《天官纨绔》作者:枫香   简介:   神都户部赵侍郎家的庶子赵淩,打小就是出了名的纨绔子,成天带着一群不着调的小子们招猫逗狗。   仗着太后喜欢,连太子都敢欺负。   赵水灵 罒ω罒:今天欺负太子~   赵水灵 罒ω罒:改明儿欺负他娃桀桀桀!   没人想到这么个纨绔子,将来会文武双全,成为新帝的左膀,还把新帝的右臂表弟给拐跑了。   赵水灵 罒ω罒:我拐的,肿么辣~   表弟≡ω≡:来,使劲欺负我。   前太子现皇帝( ̄口 ̄)!!:你不仅欺负我儿,竟然还欺负我弟!   助受为虐壮汉攻×路盲纨绔受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基建 轻松   主角视角:赵淩 窦荣   一句话简介: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立意:天生我材必有用 第1章   赵淩没想到自己穿越过来第一次出门,竟然是进宫。   宫规森严,平日里跟在身边的仆妇奶娘肯定都是不能带的。   身上的礼服华丽挺括,也厚重。   昨天下了一天的雪,这会儿宫墙边还有积雪。   他目不斜视跟在嫡母身侧,走得十分小心,生怕摔个大马趴。   出糗爬不起来事小,耽误了觐见太后,事情就大了。   所以,为什么太后会点名要见他?   他嫡母王氏,确实和太后同族,但也只是同族,论起来都出了五服,算不得正经亲戚。   他甚至都不是王氏的亲生子,不过是王氏的陪嫁大丫鬟、赵骅的通房,生下的庶子。   虽说长在嫡母膝下,但他这样的身份,也就糊弄个升斗小民,怎么能入得了太后的眼?   别说是太后了,就是家中嫡出的兄姐,都是瞧他不上的。   他脑子里想着事情,脸上一点表情都没带出来,就是个圆眼睛三头身的小朋友。   身后的宫人和身旁的赵王氏却都提着心,生怕赵淩出现什么意外。   毕竟三岁的孩子,要教规矩实在是太为难人了。   大人跟他讲什么,他都不太能理解意思。   还好,经过了对小朋友来说相当漫长的一段路之后,赵淩总算是安全抵达了太后所居住的长乐宫。   按照这几天教习宫女教授的礼仪,三岁小豆丁给太后行礼。   太后微微笑道,对着赵淩招招手:“过来哀家看看。”   赵淩站起身,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我?”   太后笑笑:“对,赵淩儿过来。”   三岁的小孩儿一点都不怕生,走到太后身边,好奇地看着她。   太后保养得很好,皮肤白皙细腻,眼角略微有一些皱纹,怎么看都像是三十多不到四十的样子,是个长相端庄大气的大美人。   太后对身旁的宫人招招手。   宫人会意地给赵淩搬过来一个小马扎。   赵淩坐下,又站起来对太后行礼:“谢太后娘娘赐座。”   太后这回笑出声来:“小小的人儿倒是懂规矩。坐吧。”   赵淩坐下,又仰着头看太后。   太后凑过去问他:“你看哀家,看出什么来了?”   嗨呀,突然被个大美人这么贴脸,赵淩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问:“您是我娘的姐姐吗?”   赵王氏一听,腿一软,差点直接就给跪下了。   哦,她本来就是坐着的,没有失仪,那没事了。   还不等她告罪,就听到太后爽朗的笑声。   “你这小人儿,倒是会哄人。论辈分,哀家可是你娘的姑姑,你得叫哀家一声姑外祖母。”哪怕论年纪,她今年也已经51岁,长孙都已经10岁了。这小不点的嫡母赵王氏才25岁。   赵淩歪着头,又认真打量王太后,不太确定地叫了一声:“姑外、外祖母?”   显然这个称呼对于一个三岁小朋友来说有点拗口,也超出了理解范畴。   王太后又是一阵笑,干脆拉起了小豆丁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侧,轻轻拍抚他的后背,问了几句平时在家干什么呀,家里有什么人呀之类的家常。   赵淩脸红红地待在大美人怀里,十分不好意思,回答得倒是流畅。   “在家里玩。”   “跟常威和来福玩。”   “家里有娘亲,爹爹,大哥、二姐、三哥、五妹和小弟弟。”   “小弟弟还太小了,还不能玩。”   “开蒙是神马?”   “认字?跟娘亲学认字。”   “嗯,娘亲教哒~”   王太后略感意外地看了一眼赵王氏,笑问:“你还亲自给孩子们开蒙?”   赵王氏赶紧低头回答:“谈不上开蒙,就是教着认几个字。四郎还小,蒙师还未曾寻得。”   其实因为赵淩是庶子,教育方面本就没有两个嫡子受重视。   另外还有赵骅的问题。   当初她生下长子的时候,赵骅在科举;等生下次子的时候,赵骅是个五品官,外放在江南;给两位嫡子请的蒙师,虽说也是郑而重之,但比起如今已经是三品的赵骅能够获得的资源,肯定是不能比的。   也就是说,如果这时候他们家给赵淩请蒙师,能够请到的先生,肯定要比两位嫡子要好。   可是,凭什么呢?   赵淩再怎么说,也就是个庶子,哪怕长在嫡母赵王氏膝下,也算得到宠爱,但怎么都不能越过两位嫡子去。   可要是随便请一个蒙师,那面子上又过不去。   若是传出一个苛待庶子的名声,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太后召见赵王氏和赵淩过来,显然是对赵家做过了解的。   本来她是不想管,但看着赵淩就觉得格外有眼缘,就说道:“淩儿左右在家也是玩,不如跟着荣儿和朻朻一起玩。”   赵王氏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但身体已经先一步离了座位,向太后行礼谢恩,等听到太后让她重新回到座位上时,才恍恍惚惚意识到太后口中的荣儿和朻朻到底是谁。   窦荣,姜皇后嫡亲妹妹的次子,也是镇国公的小孙子,从小养在宫中,陪伴太子左右。   顾朻,姜皇后的嫡长子,也是当今太子。   王太后不怎么管赵王氏有什么想法,问赵淩:“淩儿,姑外祖母给你找几个玩伴可好?”   赵淩像是一个真正的三岁小孩儿一样,听到玩伴就眼睛亮晶晶,一笑就露出右边脸颊上的一个小酒窝:“好的呀~”   赵王氏都得反应一会儿的事情,赵淩更加不知道了。   但能够让王太后这么亲昵称呼小名的人,想也知道不是孙子也是孙子。   王太后这会儿却看着赵淩的酒窝愣愣出神,伸手摸了摸他的小酒窝。   赵淩感觉到脸上一冰,就见王太后的眼泪滴落下来,赶紧伸手轻轻擦了擦:“姑外祖母别哭。”   王太后感觉自己失态,赶紧克制情绪,勉强笑道:“哀家乏了,你们先退下吧。”想了想又对赵淩说道,“淩儿,多进宫来陪陪姑外祖母说说话。清瑶,拿一块哀家的令牌给淩儿。”   王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清瑶,轻轻应了一声,去拿了令牌。   另外几名宫女嬷嬷扶着王太后离开。   清瑶没一会儿就带着两个宫女,一起送赵王氏和赵淩出宫,到了宫门口才拿出一枚令牌交给赵淩:“赵四郎有空多进宫来走走。”   赵淩眨巴着眼睛,接过令牌,乖乖说道:“好的,清瑶姐姐。”   令牌不知道是铜还是铁,小小一块还挺沉。   清瑶想着自己的年纪都能给这小人儿当娘了,竟然还被叫做姐姐,脸上不显,心里面显然是高兴的,对着赵王氏也和颜悦色,站在宫门口,目送两人离开,才转身回了长乐宫。   寝宫内,王太后倚靠在床上,默默垂泪:“小桃,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像?连那右边的酒窝都一模一样。”   被称为小桃的宫人明显已经上了年纪,脸上的皱纹不多,法令纹却很深,坐在床沿,拿着帕子给王太后轻轻擦拭眼泪:“必是那孩子与娘娘有缘。您若欢喜,就叫他多来陪陪您,说说话解解闷。”   一个三岁的小儿,门第不显,还是庶出,既然太后喜欢,养在跟前当个猫儿狗儿一样的小玩意儿,也不是什么大事。   若真能让太后展颜,给这小儿一点好处就是了。   宫外,赵淩难得和嫡母同坐一辆马车,胳膊被嫡母紧紧抓着,显然这位素来喜爱讲规矩摆谱的贵妇人见了太后还在激动紧张。   他也不说什么,一直到马车回了家,才轻声提醒:“娘亲,到家了。”   赵王氏这才回过神来:“哦,到家了。”她下意识就要去掀帘子,被赵淩扯了一下衣角,才反应过来,整理了一下仪容,端端正正坐好,才轻轻敲了敲轿厢。   外头的人听到声音,掀起轿帘,低头弯腰扶着赵王氏踩着两级凳子下车。   又有另外的随从上前,把赵淩抱下车。   他们这边刚下车,外头管事娘子已经脚步匆匆过来禀报:“夫人,宫中的赏赐到了。”   赵王氏赶紧叫上赵淩,脚步匆匆走到前院正堂,规规矩矩地接了赏赐,又给来送礼的宫人塞了小红包,再客客气气送人离开。   赵淩看着长长的礼单,堆满了堂屋的箱笼布匹,眨巴着眼睛,仰头看向赵王氏:“给娘亲。”   赵王氏一直没从今天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这会儿听赵淩这么说,目光又落在那些华丽的布匹上,说不心动是假的。   要知道她的出身不算好,别说是比起京中的这些贵妇名媛,就是当初随赵骅在江南为官的时候,穿戴也比不上那些殷富数代的人家。   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刚开始参加聚会的时候,精心打扮了一番,结果被“夸”朴素。   要是她能穿上一身宫中赏赐的料子做的衣裳,那……   她低头看看懵懂无知一脸天真的庶子,深呼吸一口气,笑道:“这是太后赏赐与你的东西,你收在自己的小库房中。这几匹布,娘亲让人给你裁几身衣裳,往后进宫也不失礼数。”   像今天穿的这身衣服,还是赵三郎小时候穿过的。   看着新,其实是件旧衣服。   身为庶子,又才三岁,赵淩在今天之前,实在没有需要穿这么正式的礼服的场合。   就这么一件旧衣服,还是赵三郎穿不下的,这会儿赵淩回了家,也得脱下来还给赵三郎。   在这个家里,他学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该自己的东西不要抢,尤其不要和嫡兄嫡姐抢。   他没有自己的礼服,却有自己的小院儿。   看着仆从把诸多箱笼搬进空荡荡的小库房,赵淩摸摸凑过来的一团破抹布一样的玳瑁猫:“以后你有活干了,不能天天摸鱼了知道不?”   玳瑁猫直接在小库房满是落土的地上打了个滚,一身原本就旧旧的毛更是没法看。   赵淩一下就把猫提溜起来:“脏死了,今天不准睡我床上!”   猫猫根本不理他,一扭身就挣脱开来,还钻进赵淩的胸口,两下就从他怀里找到两根草叶子,呼噜呼噜嚼着吃完,再一扭身就跑了个没影。   猫刚从窗户跳走,门口就进来一个男孩儿,瞧着满屋子的箱笼就眼冒金光:“小四,你这些东西归我了!”   说完,他也不等赵淩同不同意,对着身后的壮仆一挥手:“来人,帮我把这些东西搬回我院子!”   不到一刻钟,赵淩刚填满的小库房又变得空空如也。 第2章   赵淩的小库房,其实就是个卧室旁边的耳房。   很小的一间,地上甚至都没铺砖,更没铺地板。   他人小东西少,这间屋子平时就空关着,今天好不容易填了个半满,没想到一进一出,东西没添进去,带进去的尘土还得让自己的小厮们重新打扫一遍。   年纪最大的小厮来福,等人走后,立马气愤跳脚:“大郎也太欺负人了,我这就去跟我阿爹说,让他去跟夫人说!”   来福的爹是府里的大管家。   作为大管家的小儿子,来福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   只是这点分量也就平时在下人中间好使,跟赵大郎怎么比?   再说大管家赵喜属于典型的小材大用,一身技能点几乎全点在溜须拍马上面。   这样的人,有什么招待客人的活儿,干得非常顺手;但要说到具体做事情,那就啥都不是。   赵喜能成为赵家的大管家,除了能说会道之外,还因为他是赵骅的奶兄兼书童,早年伺候赵骅尽心尽力,跟赵骅情分不一样。   但再怎么情分不一样,赵喜也不可能去为了赵四郎去主母那儿告赵大郎。   来福也不是不知道这点,他跳脚只是因为气愤。   毕竟自己伺候的主人日子过得好,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日子才能过得好。   要是主人被欺压排挤,得到的资源少,那他们这些下人的日子就更加不好过。   赵淩作为赵家庶子,将来大概率是要被分出去单过的。   赵喜把小儿子安排给赵淩作为小厮,想的是让来福将来成为赵淩的管家。   来福也是这样想的,脑子里天天都是怎么从赵家搂钱,将来分出去了也好过。   没想到他才刚看到钱,还是宫中太后赏赐的大笔的财富,礼单上的字都还没看全呢,东西就全都没了!   他好悬给气出神经病来。   倒是赵淩不在意,像个真正天真的三岁小孩儿一样说道:“大哥要就给他吧。我累了,拿些点心,我吃完就睡觉。”   小屁孩儿,也得看他能不能拿得住。   瞧瞧连他亲妈都不敢伸手,可把赵辰那小子给能的,估计今天逃不了一顿打。   现在的人都是一天两顿饭,条件好点的中间吃一顿点心。   赵淩今天要进宫,为了防止中间有什么内急之类的事情,早上出门就喝了两口水,垫吧了真·一口点心。   别看他中间就和太后相处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可是天还没亮就出了门,这会儿真的是又饿又困。   来福一听他饿了,立马说道:“差点忘了,小灶上温着蛋羹和馒头。”   这就是小厮是大管家儿子的好处了。   赵淩的院子虽然很小,但有一个单独的小厨房。   小厨房是真的很小,上头就一口脸盆大的小锅,说是孩子小饿的快,省得隔一会儿去大厨房拿,麻烦。   至于五姑娘和六郎也还小,那怎么能比?   他们的姨娘都在呢,跟着亲妈吃饭,不比四郎小小年纪没了亲妈还单独住的,偏着点怎么了?   小厨房里的柴米油盐可都是四郎自己的月例里出的。   赵淩一个月的月例是两贯。   这两贯钱差不多就是零花钱。   平时吃饭、炭火、四季衣物、房屋修葺、仆役开支等等全是由公中出的。   当然公中出钱就跟现代公司去财务报销一样,速度有快有慢。   赵王氏治家严,倒是没有克扣之类的事情,但屋顶漏了马上就过来修,还是隔上十天半个月修;换季衣物是早早就做好,还是晚上几天就看心情了。   来福去给赵淩拿吃的,常威就去摆桌子。   鸡蛋羹蒸得时间久了,有点老。   馒头倒是暄软,透着一股奶香。   常威说道:“四郎今日出门没吃东西,阿娘就取了羊乳揉的馒头。”   赵淩吃着微微发黄的奶香小馒头,觉得确实还行,蛋羹虽然蒸老了,但也还不错。   他人小,一个小馒头加上一小碗鸡蛋羹,吃完就饱了。   奶山羊难寻。   他们这头奶山羊还是趁着奶娃娃赵六郎的便利。   赵六郎如今不过是个七个月的娃,生母是个婢女,原先在二姑娘婉清身边伺候的,爬床生下的孩子。   这种事情在当家主母赵王氏眼里是绝对不允许的。   赵骅要纳什么样的妾,纳几房妾室,都得她这个当家主母来安排。   无论是妾室还是通房,生下的孩子都得养在她的膝下。   婢女触了赵王氏的逆鳞,生了孩子奶娘也没给请一个,孩子也都自己带,只能托着人寻了两头奶山羊。   赵淩的这头是他们觉得不怎么产奶的,本来要送回去郊外农庄上,被赵凌要来养着,竟然每天都能产不少奶。   除开给赵淩每天的份,小山羊都吃得壮了。   赵淩吃完一顿不早不晚的饭,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去睡了。   床已经铺好,里头还塞着两个用厚布包好的汤婆子。   他这边睡得安稳,刚从他这儿抢了东西去的赵大郎赵辰,已经被赵王氏揪着耳朵压着到了祠堂跪了有一会儿了。   跪的地方垫着软垫,祠堂里炭火也烧得温热,除了刚才被揪的耳朵,赵辰身上并没有哪里疼,最疼的恐怕是面子。   九岁的孩子已经知道好面子了。   等下人们全都退出去,祠堂门关上,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塔啪塔滴落下来,嗷一嗓子就往赵王氏身上扑:“娘~哇!呜呜呜~”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孩子,还是被给予厚望的长子,赵王氏拍着赵辰的后背,心有不忍,但想到赵辰今天的作为,她还是硬下心肠,板起脸,怒喝一声:“跪下!”   赵辰还是很怕娘亲的。   应该说,整个赵家,就没有一个人不怕赵王氏的,包括赵骅。   赵王氏只要语气重一点,赵辰立马就重新跪下了。   赵王氏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罚你?”   赵辰想着今天做的事情,唯一和日常不一样的只有一件:“因为我拿了四弟的东西?”   在他一贯的认知里,整个家里除了父亲赵骅和娘亲赵王氏的东西,就不存在其他人的东西。但凡他能看上的,就都是他的。   他以前没抢过赵淩的,只不过是他看不上而已。   今天可不一样。   那些箱笼里面,他只看了一眼,就被其中的好东西晃花了眼。   他是嫡长子,赵淩不过是个庶子,还是通房生的庶子。   说白了,赵淩的身份也就是个高等点的下人。   他都没有的东西,赵淩凭什么有?   赵王氏一眼就能看出来赵辰的不理解,耐着性子认真教导:“你可知,那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赵辰立刻回答:“知道!太后赏赐的。可惜宫里赏赐东西的时候,我不在家。不然明天去书院,也能说与同窗们听听。”   他还可惜不能在同窗面前炫耀。   赵王氏听得头疼:“既然你知道那是太后赏赐之物,怎的还敢抢夺?”   赵辰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不明白:“既然是给四弟的,那就是四弟的。”四弟的东西……四弟哪里配有自己的东西?   一个九岁的小孩儿,脑子里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   赵王氏不由得神情更加严厉:“没错,那是太后给淩儿的,就只能是淩儿的。你不能用,我不能用,你爹也不能用。我们赵家科举入仕,不比那些世家大族。我们能靠的只有天家。你今天怎么看你四弟,天家就是怎么看我们的,记住了?”   向来自认为人上人的赵辰一下愣住了,小嘴微张,半天合不拢:“我、我父亲是三品大员……”   “你父亲的三品大员是皇上的恩赏。”至于赵骅为何升迁这么快,其中的弯弯绕绕暂时还不能跟赵辰说。毕竟赵辰才九岁,说了也不明白,反倒是知道太多,怕万一出去乱说。   赵王氏说完,站起身:“你在这儿跪着,想清楚了,再去把东西还给淩儿,好好跟他道歉。”   赵王氏的一番话,让赵辰猪脑过载。   祠堂里就剩下他一个人后,他立马就从跪坐,变成盘腿坐。   盘了一会儿腿,觉得不舒服,他又改成躺,脑袋枕在刚才跪坐的垫子上,腿翘起,开始抖脚。   想不明白!   室内暖烘烘的,也没什么人打扰。   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赵王氏留下在外面看守的管事娘子见状,轻轻推门进去,给他盖了一床被子,等快到晚膳的时刻,才把人叫醒。   “大郎,起来了。”   赵辰起来,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理直气壮地由丫鬟仆妇伺候着洗漱,又回到自己的院子,带着一群健仆抬着箱笼浩浩荡荡去赵淩的院子。   “四弟!这些东西还你,你当面点清楚,免得对不上说我偷你的。”   赵淩正准备出门到正屋用晚膳呢,被赵辰堵门倒是不意外,只是这小子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显然没吃到一点儿教训,再看看他身后几个仆从眼神闪烁,顿时一脸天真道:“好的呀。来福,你把清单拿来。”   一点,珍珠、玉石、金银裸子都少了不少。   这不就尴尬了?   哈哈!下不来台了叭! 第3章   赵淩一直觉得自己一个小院,就像是带着一群孩子过家家。   小院两名成年人就是他的奶娘常家夫妇,剩下两个孩子,大一点的来福十四岁,小的常威八岁。   认真算起来还有个更小的,常禾三岁。   这一屋子人里,也就来福认得几个字,能够管管账。   赵淩也是听之任之,毕竟他才三岁,很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好在他们都算恪守本分,也可能是他这个小院里家徒四壁没什么好捣腾的余地。   显然,他大哥赵辰那儿好东西多,下人们可操作的空间就很大,胆子更大。   搬走才一下午的东西,仗着没把清单一起带走,就能随便拿了吗?   赵辰的脸色涨得通红,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气到最后大叫一声:“娘!”   果然,万法归宗。   遇到困难叫妈妈,妈妈是无敌的。   赵王氏本来就派了人在附近观察赵辰和赵淩的表现,见到这样的情况,不等赵辰喊妈,已经有小丫鬟飞奔去告知主母。   赵家再怎么大,那也只是比起一般的住家。   赵王氏没一会儿就到了,立刻把赵凌和赵辰的院子一起派人围了起来,又让人把赵辰院里的下人全都清点过,不在的全都找到控制起来。   没一会儿,家中大小管事、账房齐聚。   赵辰这里的丢失的东西,一目了然都在地上。   太后赏赐的东西虽然多,但说白了都是一些小孩子用的漂亮珠子、布料,还有一些文房。   布料在赵王氏那里。   这么珍贵的料子,她哪怕自己不能穿,也得盯着裁缝做。   其中数量最多的,还是儿童玩具。   刚才赵辰和赵淩对账的时候,对得比较粗,在发现少了金银珠宝之后,就已经炸毛了。   等这会儿账房一核对,发现样样都少。   还好东西“丢”的时间不长,赵辰的院子一围,派人一搜,就全都搜了出来。   东西只多不少。   除了赵淩的东西之外,更多的是赵辰的东西。   赵淩是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小偷的胆子不是一天练出来的。   他早就看出来了,他这个大哥不行。   他啃爹还能啃几年,将来想啃他大哥,那是想都不要想。   他大哥不来啃他就不错了。   哦,应该不至于。   毕竟他只是个庶子,赵王氏嫡出的儿子还有个五岁的赵缙。   他由衷地期望两个哥哥能争气点。   出了这样的事情,赵王氏的低气压可想而知。   她说话还是平平静静:“赵喜,把这些人的卖身契找出来,送去牙行,另外挑些听话的。”   本来就惶惶不安的仆人们一听,顿时软倒在地,拼命给赵王氏磕头:“夫人,您绕了奴婢吧。奴再也不敢了!”   像他们这样犯事被主家发卖的,肯定不会有什么好去处。   聪明点的给赵辰磕头:“大郎!大郎我可是你奶兄啊大郎!您帮我求求情吧大郎!”   这个嚎得最大声,连赵淩都不由得看过去一眼。   嚯哟,连奶兄都参与进来了,说不定还是带头手脚不干净的呢。   要知道奶兄这个角色,在家里的地位是很不一样的。   人常说一奶同胞,奶兄弟肯定不能和同胞兄弟相比,但比起普通下人要体面很多,大部分还是良家子。   像赵淩的奶娘常娘子一家就是赵家的雇工,不是签了卖身契的“财产”。   赵淩对其它几个兄弟姐妹院子里的人不了解,倒是看那个抱着赵辰大腿,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的小厮印象深刻。   之前来他院子里抢东西的时候,就属他最像个狗奴才。   赵辰一个小孩子,一听自己的奶兄这么跪着哭着求他,顿时就心软了,刚想看开口,对上赵王氏扫过来的冷厉眼神,腿一软,差点直接就跪下了。   赵淩倒是看到一个高大清俊长得十分帅气的男人走了过来,赶紧小跑两步过去:“爹。”   男人还没换掉官服,皮肤白皙,气质温文尔雅,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到不能再端正,就冲着这卖相,就能想到数年前的探花郎是多么的耀眼。   过气探花郎老爹在家里十分没地位,弯腰小声问:“四儿,怎么了这是?”   赵淩就说:“大哥还我东西,东西被偷辣~”   三岁小孩儿眨巴着眼睛,仰头看着老……一点儿都不老的父亲,很自然地被抱起来,视线一下就拔高了许多。   嗯,视野开阔。   他看看老爹的肩膀,有点想骑在老爹肩膀上,更上一层楼。   可惜不能。   等他再大一点儿,就让人在小院加盖一间小平房,到时候站屋顶上。   算了,站了好一会儿了,累了。   赵王氏见到赵骅过来,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赵骅也不说。   他对家里的这些家务事从来不管。   赵辰的这个奶兄还真的是家生子。   本来赵王氏想着的是,赵辰的这个奶兄陪着赵辰当个伴读,一样跟着读书习字,要是有天分的,将来就改了良籍,让他去科考也好,或者给赵辰当个门吏也好,多少是个助力;要是再差一点,那就放出去给赵辰打理一些田产商铺。   这样的出路,比起一般在家中当一个像赵喜这样的大管家,那要好上不知道多少。   只是她打算的好,架不住人家打算得更好。   才九岁啊,就敢偷鸡摸狗,还敢给赵辰下眼药!   听听说的是什么话?   在赵王氏眼中,赵辰的奶兄卖身契都在自己手里,是自家的财产,身为奴仆,尽心尽力伺候主家是本分。他竟然还觉得自己做些本分事情是对赵辰好?   赵辰摄于母亲的眼神不敢开口求情。   他的奶兄没有第二个下场,全家都一起被赵喜绑走。   赵辰不解,嗫嚅:“娘,罚他一人就罢了,为何还要把奶娘一家都发卖了?”   赵王氏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偷这许多东西,你当他们一家都不知情?你等着吧,这一家子外头肯定置办好了产业。”   她还想等管家和账房去查清楚这一家子到底有多少东西。   赵骅的肚子叫了一声,说道:“四儿饿了,还是先用晚膳吧?”   赵淩无语地看了一眼老爹。   好叭,他也确实有点饿了。   赵王氏就把自己身边管事的许娘子留了下来,盯着后续的事情。   晚膳没什么好东西。   大冬天的,神都地处北方,冬天寒冷,新鲜蔬菜基本只有窖藏的白菜萝卜,另外就是各种腌菜、菜干。   饭碗里少少的绿色,是萝卜汤里的一点大蒜叶。   另外就是一小碗白菜炖肉,一碗二米饭。   剩下的热闹,用赵淩的话来说叫西八国宴,泡菜开会。   赵淩不爱吃腌菜泡菜,他的小饭桌前就没有那些。   赵淩吃饭不用下人喂,自己安安静静地吃。   不像五岁的三哥和三岁的五妹还得坐在奶娘腿上,像个小鸟一样等着投喂。   七岁的二姐已经像个大姑娘一样,由婢女给她布菜,吃饭小口小口犹如数珍珠。   赵淩看着都替她累。   当然,这在现在的人看来,叫富贵。   赵王氏、赵骅和赵辰吃饭也是这样的。   像赵淩这样吃饭不用人伺候的,属于山猪吃不了细糠。   赵淩不管,真要这么吃饭,一顿饭下来饭菜都冷了,本来就不怎么好吃的饭菜,不是更加难吃?   一顿饭吃完,父母显然没有留着他开家庭会议的意思,让等候在边上的常娘子把赵凌带回去。   常娘子赶紧抱着赵凌出门。   赵淩一出门就要下地自己走。   常娘子已经习惯了,把他放下,牵着他的手慢慢走:“四郎走慢点,小心路滑。”   “嗯。”赵凌走得很稳重,布鞋底本就不怎么防滑。   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天色还有点光亮,常娘子就着急忙慌地给他洗漱。   今天因为赵辰那档子突发事件,吃饭什么的都比平时晚。   等赵凌收拾完,常娘子把他往床上抱。   常娘子自己还没吃饭洗漱,伺候完赵凌,就自己忙去了。   小院里的剩下的人都在小厨房吃饭。   拿回来的食物在灶上温着,倒是不冷。   他们的菜色其实也是萝卜白菜,没有肉,还有一碟子腌菜。主食是粗粮饭,搀了一些放在小灶上隔水炖了一天已经酥烂的豆子。   他们急急吃完饭,洗漱完,天就已经完全黑了。   常娘子点着油灯,把碗盘洗干净。   常大力和常威去赵淩房里,轻手轻脚从一个架子上拿一大盘牧草,出了门后,来福在一旁点着火把去看羊圈里的两头羊,并投喂今天最后一顿草。   牧草长得有十来寸高,鲜嫩无比,冬日里看着尤为喜人。   常大力忍不住叼一根在嘴里面嚼。   他儿子常威见了,就说:“阿爹,你又跟羊儿抢食吃,明儿个我告诉四郎。”   常大力憨厚地笑笑:“以后不了。”他看着母羊带着小羊没有什么异常,就关上羊圈的门,带着儿子出去,小声感慨,“你说贵人家的孩子就是懂得多。我们家狗蛋……”   “常禾!”常威纠正。   “哦,常禾比四郎还大一个月呢,现在自己吃饭都不利索。”更别说像四郎这样还能在冬日里种牧草了。   四郎不止种了牧草,种了大蒜,还种了萝卜苗和白菜苗。   他刚才瞧着菜苗长得十分不错,明天应该能给四郎捡上一盘。   菜苗确实长得好,赵淩转天就带上了菜苗,去宫里给太后拍马屁了。 第4章   三岁的小孩儿不知道太多的事情,对自己的处境还是能明白几分的。   他着急去宫中见太后,是为了落实自己的教育。   上次太后说了,给他找两个玩伴什么的。   他不知道荣儿和朻朻到底是谁,但想也知道肯定是皇亲贵胄。   要是能蹭上一点儿,那就是蹭上了大虞的顶级教育资源,不比他那一根筋变成两头堵的爹娘靠谱?   玩伴什么的,他可不需要。   但伴读可以有。   赵王氏忙着收拾家里,要清理大儿子身边的奴仆,连带着全家上下也要清查一遍,倒是没忘记敦促裁缝赶紧把赵淩的衣服做出来,生怕什么时候宫里头再召见,没有合适的衣服穿。   小孩子的衣服小,裁缝和绣娘连夜赶制,只花了一天时间就做了一身衣服出来。   赵骅倒是有空问了问赵淩进宫的事情。   送太后的东西,他也亲自见过,还去赵淩的屋里,把他种的菜苗看过:“这些是谁教你的?”   赵淩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解地看向父亲:“不想吃腌菜。”   赵骅明白了。   他这个儿子不喜欢吃腌菜,甚至不喜欢吃那些调味复杂的菜色。   因为想吃新鲜菜,所以就种菜吗?   只是拿着木框瓷盘,放点水在屋里,就能种出菜来?   神都不比江南,江南的冬天还是有很多蔬菜的。   神都的冬天,带点绿色的蔬菜都格外昂贵。   只有陛下和少部分世家大族,才能用暖房种上一些蔬菜,得是表现良好陛下看重,才能得一些赏赐。   赵淩做的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后世很普遍的芽苗菜而已。   别的地方种不活,他的房间点着炭火,虽说温度肯定不能和后世的地暖比,但十度以上是有的,长点芽苗菜问题不大。   幸亏他爹不通农事,瞧不出他屋里最不对劲的其实是那些喂羊的牧草。   不过就算通农事,禾本科的玩意儿长得都差不多,尤其是苗苗,压根分不清。   常大力这种老农都分辨不清,更不用说他爹一个所谓的耕读传家的书生了。   赵淩这次进宫倒是没有像第一次那样需要经历重重关卡。   赵骅进宫朝会的时候,把小孩儿带过去,递了牌子。   没一会儿,太后身边的清瑶就赶了过来,把人接了进去。   清瑶小声逗娃:“凌儿这么早就起了?不困吗?”   “不困。早睡早起身体好。”他一个下午四点就在床上捂被子的娃,都睡十二个小时了,还能困?   他超精神的,能拆一座庙!   他清瑶姐姐长清瑶姐姐短地跟着到了长乐宫偏殿。   清瑶说道:“太后娘娘还没起,四郎在这儿等一会儿。”   说着,她去叫了两个七八岁的小宫女进来,又让人送过来蜂蜜水和几块小糕点。   王太后其实已经起了,只是还在梳妆打扮,听见清瑶求见,招招手,笑问:“如何?”   清瑶小步走到王太后跟前:“回禀娘娘,赵四郎今天穿了上次您赏赐的布料做的新衣裳,还送来了一些礼物。”   王太后没有惊讶,反倒是有些索然无味:“赵家给准备了什么礼物?”   清瑶听出太后语气中的不喜,并没有着急,把手上的提篮交给桃嬷嬷:“不是赵家准备的,是赵四郎自己准备的,您看看。”   桃嬷嬷没想到清瑶会把东西直接带进来,先打开提篮的盖子,掀开包裹的布料,看到里头的东西,怔忪了片刻,才把手上的提篮递到太后跟前:“娘娘,您看。”   赵淩一个三岁小孩儿提着刚好的篮子,放在成年人的手里其实很小。   里头垫着两层厚布,包裹着翠绿可爱的菜苗。   清晨的寝宫内,烛火通明。   王太后没见过这种蔬菜,问:“这是何物?”   清瑶笑道:“这是萝卜苗,赵四郎自己种的。”   王太后不信:“他一个小小人儿还会自己种菜?这冬日里?”   别是赵家有了这等冬日里种菜的法子,借着赵四郎的手来献媚。   但是想想应该不至于。   皇家从不缺冬日种菜的法子,虽然品种不是很多,但身为太后,她一年四季都不缺少新鲜果蔬。   清瑶就把赵淩怎么养羊种草,再给自己种菜的事情说了。   这些事情一查就能明白,王太后倒是听得感兴趣:“哦?他这么小就一个人住?还能养羊?”   “是。他说还养了一只狸奴。”   王太后听清瑶说着话,愣了愣神,问:“养的什么样的狸奴?”   “滚地锦。”清瑶忍着笑道,“说是他小时候从庄上抱来的。”   哪怕是转述,只要想想一个三岁的小孩儿说自己小时候,就让人忍俊不禁。   身边伺候的宫人都忍不住掩嘴轻笑。   王太后没笑。   桃嬷嬷也没笑,把叹气压在心底,小声问:“娘娘,不如让赵四郎陪您用早膳?”   宫人们察觉出气氛不对,纷纷止住笑。   上次赵四郎来,太后娘娘哭了,还赏赐了一大堆东西,她们就觉得其中有问题,也不敢打听,只能把疑惑压在心底。   这次赵四郎一来,太后娘娘和桃嬷嬷又是这样的表情……   宫人们低眉敛目,不敢再笑。   在偏殿内等候的赵淩,拒绝了小宫女们翻花绳、踢毽子的邀请,跟她们玩:“一只□□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噗通一声跳下水。”   “两只□□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噗通噗通跳下水。”   “三只□□……”   小宫女们应该没学过乘法表,数到三就有些困难,第四只□□直接难产。   倒是很快有人接话:“四只□□四张嘴……”   赵淩看过去,是两个小男孩儿,瞧着比他两个哥哥都高大壮实,但年纪应该差不太多。   小孩子之间的友情总是莫名其妙,等清瑶过来叫他们一起去用膳的时候,三个小孩儿已经混熟了。   “我有狸奴,很可爱哒~”等他再养一条狗,就猫狗双全。   顾朻仰头:“我有马,父皇送我的。”   哦,看来这位就是当今太子了。   他还以为这位才是来的路上他家过气探花说的窦小国公,毕竟太子十岁,小国公六岁。   没想到小国公长得挺着急的,比年长他四岁的太子还长得高出一点儿。   三头身的赵淩,现在看谁都是仰视。   高个子窦荣也仰头:“我也有。马儿威风!”   赵淩觉得这俩孩子不可爱。   他炫耀宠物,他们炫耀超跑,啧。   这是同一个赛道吗?   于是他说道:“狸奴可以抱着一起睡觉,暖烘烘的,会呼噜呼噜。”   两位身份尊贵的小屁孩儿不服输:“马儿也能抱着一起睡觉!比狸奴暖和得多!”   赵淩给他们鼓掌:“那好棒棒哦!”   稳了。   只要他们今天晚上敢把马儿拉上床,明天就逃不了一顿打,桀桀桀!   还好这时候宫人来请他们一起过去陪太后用膳。   赵淩的小饭桌上,摆着八道菜。   蔬菜少不了白菜萝卜,还多了一道黄瓜,另外就是三种肉,一个点心,一道甜羹。   身边的窦荣饭桌上菜色更多。   窦荣看赵淩的菜比自己少那么多,问宫人:“怎么就给凌儿这么点菜?”   他一开口,顾朻也看了过来,同样眼神疑惑。   宫人解释:“赵四郎不爱吃腌菜,故而没上。”   窦荣看着赵淩:“这么挑食,怪不得长得矮。”   赵淩一听,顿时怒目而视。   他才三岁!   三岁他这个身高不算矮!很高了!   你才矮!   你全家都矮!   可惜这话不能说。   拼爹拼不过!   可恶!过气探花就是不中用!   连造反都看不到希望。   不过他这一眼瞪过去,倒是发现顾朻和窦荣两个人身边虽说都站着人,但并没有给他们布菜,两人自己拿着碗筷吃饭。   清瑶小声问赵淩:“四郎,要奴婢喂吗?”   赵淩拒绝:“不用,我能自己吃饭。”   清瑶不太放心,还是守在赵淩身边,见小人儿吃饭确实有模有样,虽然动作慢了一点,但不会把饭菜撒得到处都是。   饭菜的味道还是不错的,至少不像赵家那样爱乱用调味料,偏向于清淡。   赵淩送来的萝卜苗,也被做成了凉拌菜,放在王太后的饭桌上。   用完早膳,顾朻和窦荣就要去上学。   王太后发话:“朻朻、荣儿,带着淩儿一起去吧。”   顾朻看了一眼赵淩:“是。”   赵淩出了长乐宫,身边跟着的就从宫女变成了太监。   上了马车,赵淩故作兴奋:“我们是去看马儿吗?”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此刻的赵淩就像是上辈子接到领导“重任”,还得表现兴高采烈内心MMP的打工人。   顾朻和窦荣还看不出来班味,只觉得是他们多想了。   一个三岁的小孩儿,能有什么坏心思?   大人们就算教他坏心思,又能学得了多少?   学不了一点。   上课也学不了一点。   赵淩现在一个连笔都握不住的小孩儿,蹭太子的课,听一堆远远超出自己学习进度的之乎者也,在文华殿了睡了一天。   嗯,睡得很好。   文华殿的炭火烧得比家里旺。   放学了又被提溜到长乐宫里,被太后抱在身边说了会儿话。   太后看着懵懂无知的小孩儿,觉得自己想多了。   瞧,给他机会去和太子一起上课,又能学的了什么?   淩儿和她的溯儿一样,都是没什么心眼的活泼可爱的孩童。   可惜,她的溯儿没能长大。   她拍拍小孩儿的后背,笑道:“淩儿以后跟在姑外祖母身边吧。” 第5章   赵三岁给自己找了个班上,天天去宫里头哄太后开心,连狸奴抹布都带着一起进宫玩耍,混了个金项圈戴。   他像是完全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每天开开心心。   一天只用上四小时班,包早中两顿饭,专车接送,福利待遇比他爹还……那还是差了点,怎么可能不开心?   文华殿他还去,不过和第一次去的时候不一样,这一次先生会专门照顾他的进度,和其他年纪小刚开始认字的皇子皇女一样学习启蒙知识。   赵王氏看在眼里,待他就格外好一些。   这天等他回家后,就亲自过来小院里。   赵淩差点都给整不会了。   他嫡母怎么会纡尊降贵来他这个小院?   上次过来,还是因为赵辰闹出来的动静。   哦,这次过来是上次事情的余震。   赵王氏进门,先里里外外转了一圈,看小院虽然地方小,但是收拾得井井有条,连养着两只羊都没什么异味,觉得很满意,很自然地在小厅里坐下,对身边的许娘子示意。   许娘子把手上的匣子放到赵淩眼前,打开,露出里面的一叠纸。   赵淩假装看不懂,坐在椅子上,不敢晃脚,问:“娘?”   赵王氏说道:“这是从你大哥奶娘家里查抄出来的东西。”   赵淩假装好奇,拿起纸看:“是神马?”   他现在就是认字,字也认得不多,对着几张蝇头小楷,找自己认识的字:“地……田……”   赵王氏见他读得吃力,就把匣子里的纸拿过来,给他介绍:“喏,这是两份田契一份地契,都在城外南郊的淩水边。”提起淩水,她看向赵淩的眼神有些唏嘘,“你妈妈碧荷,当年就是在淩水那边庄子生下的你。”   所以他的名字就很随便地叫赵淩了是吧?   赵淩心里面吐槽,面上半点不显:“我知道庄子!羊羊就是庄子送来的。”   赵王氏见他对自己亲生母亲没有半点反应,怔了怔,想想也是。   赵淩出生就没了亲生母亲,自然对她比其他有母亲在的庶子女对她更亲近些。   她想着,这样也好。   她待赵淩更好一点,将来赵淩有了出息,也能成为赵辰和赵缙的助力。   赵王氏给赵淩讲:“这两张田契是小湖村里的三亩良田、二十亩山地,这份地契是小湖村里的一座房子,有五间房,不过是土坯的。”   说完,她把田契地契收好,把匣子重新递给赵淩,又叫了常大力和来福过来,让常娘子给他们讲了田契地契的情况。   常娘子说道:“之前这些田产都是由张娘子娘家那边的兄弟打理,现在人已经赶跑了,托了村长代为打理。不过现在天寒地冻的,得明年找佃户。三亩良田,一年大概能收上来三百来斤粮食。山地不值钱,只能打些柴。那五间土坯房倒是得再思量,看是赁出去,还是留着。”   张娘子就是赵辰的奶娘。   京城居大不易。   虽说是郊外村里的土坯房,也有人愿意租住,像是一些不是京城的读书人。   外地来科考不第等着三年后再战的举子,春闱过后等着秋闱找个地方过夏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租得起城内的房子。   这种京郊的农庄已经算还过得去的,更差一点的是远郊山里的道观和寺庙。   除了这些读书人之外,还有一些京城的官吏。   不是京城本地人士,外地来京为官的,其实很少能够租得起城内的房子。   大部分普通官吏,其实都是租房子,很多还是在城里租个小房子,家里人都安排在郊外。   类似赵骅这样的三品大员,倒是能租得起一个单独的院子,但通常都不大。   赵淩没去过别人家,连菜价都不清楚,完全不清楚赵家的财力是比较出格的。   他听赵王氏和常娘子这么说,只觉得不愧是赵辰,一个奶兄弟都能从他身上薅那么多东西。   他就不一样了,他啥都没。   哦,不对。   托赵辰的福,他现在不仅有了房,还有了田地。   “你们正好学着打理田产。”赵王氏说这个话的时候,心情已经很平静了。   京城遍地达官贵人。   京郊的田地自然是最值钱的。   赵王氏这些年想尽办法购置田地,也不过堪堪百亩,还是分散了几处,位置没有小湖村好。当然,都是上等良田。   张家倒是会算计。   要是没这次的事情,怕是她一旦放还身契,张家立马就能变成张老爷。   这次查抄的银钱都有差不多百两。   像张家这样签了卖身契的奴仆,按照法理是没有自己私产的。   像赵家这样的人家,倒是每个月会给一点钱,说是月例,其实就是零花钱。   他们吃穿住用都是主家的,自己倒是没有什么开销。   他们的主要收入,应该是主家的赏赐。   像张家这样一家三口都在赵大郎身边做事,每个月的月例存下来就有不少。赵辰还大方,时不时给些赏赐,几年下来存下点银钱再正常不过。   但一百两,还能置办田产?   正常的像张家这样的,放还身契的时候,手头能有个几十两,已经算是非常精打细算会过日子,且主家仁厚大方的了。   常大力和来福赶紧躬身应是。   田契房契都给了,也不差那一百两。   赵王氏又让赵淩把钱收好了才走。   送走了赵王氏和常娘子,赵淩琢磨着得去视察自己的产业,尤其是那二十亩山地,应该能出产点别的,譬如说种点果树啥的。   他这幅样子,落在来福眼里就是困了,叫了常娘子过来伺候赵淩去睡午觉。   抹布不知道从哪儿浪了回来,想往床上跳,被常娘子一把薅住,用热巾子一顿揉搓,擦了个干净,才放到床上给赵淩暖被窝。   等卧室门关上,抹布呼噜噜地往赵淩怀里钻,只是这次没能找到一根猫草,着急得呼噜声更大了点,还喵喵叫。   赵淩嘻嘻笑,手上变出一根草:“偷偷吃。”   “喵~”抹布很高兴,两三下就把猫草吃了。   说是猫草,其实就是牧草。   猫有舔毛的习惯,难免把猫毛吃进肚子里。   猫草可以帮助猫促进排出猫毛。   通常,所有禾本科的草都可以是猫草。   赵淩手上拿着的,就是房里种着的喂羊的牧草。   至于他睡前没有拿,身上怎么会多出来一根草,当然是因为他有一个种植空间。   当初他发现自己有空间的时候,刚开始还以为是游戏农场,想着今天牧草明天榴莲后天人参,还能养鱼养鸡;或者就是灵泉修仙一飞冲天,结果发现空间只有牧草。   反正他从穿越过来到现在三年时间,依旧只有牧草,能把牧草拿出来,但是不能把外面的种子带进去,也不能放别的东西进去,他这个人也不能进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升级。   好在牧草质量很好,小动物们……特指他的猫和羊都很喜欢。   等他找机会把顾朻和窦荣的马也拐……算了,皇宫里,对象还是太子和小国公,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还是别造作了。   赵淩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其实也没睡多久,就是半个时辰。   到了时间,赵淩自己就醒了。   常娘子坐在窗边,在做针线活。   赵淩看着那光线就想着得把玻璃烧出来,还得烧水泥,做肥皂,达成穿越必备三件套。   听到动静,常娘子赶紧放下手上的活,过来伺候赵淩起床。   赵淩一起来,抹布立刻就占据了赵淩的枕头,人模人样地枕着枕头盖着被子,睡得两眼翻白。   两人已经习惯了,不搭理它。   赵淩洗完脸,抹完香膏,说道:“我想去小湖村看看。”   哪怕赵淩是个三岁孩子,也是主家。   常娘子没有不答应的:“行,我和大力说一声,让他先去看看。”   赵淩要出门,还是出城,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小湖村那边什么情况,常大力得先去看一眼。   路程究竟有多远,能不能一天往返;如果路程一天不够往返,要在那边留宿,就得提前准备东西;另外那边村长和邻居也得提前认识一下,将来好打交道;出门也得向管家报备,起码得预约一辆驴车;如果家里的车没空,就得去外面车行租一辆,桩桩件件都是事。   就这么紧赶慢赶的,等赵淩出发去小湖村,已经是五天后的事情了。   这天正好赵骅休沐,跟着一起去。   一同去的还有他一个同僚,姓魏。   这位魏伯伯当然不是一个人,家人坐了一辆驴车一辆牛车。   赵淩不知道魏伯伯是干啥的,一路上就和他爹一起诗词歌赋,寒冬腊月的,愣是整出一副春日踏青的氛围感,听得他……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就到了小湖村。   小湖村显然是比较富裕的村子。   道路宽阔平整,孩童们在外头嬉闹。   现在属于赵淩的五间房子,也不是纯土坯房,房子的地基和下面一半的墙都是用砖石垒砌,房子比一般的农户要高一些,加上常大力先前来收拾过,显得干净敞亮。   除了一排五间房之外,还有灶房、柴房,堆放农具和粮食的库房、粮仓,有鸡棚,圈了个一人多高的大院子。   魏伯伯一家都很满意,立马就把房子给租了下来,还把半年的租金一次□□给了赵淩,笑眯眯道:“今后还请四郎多照拂。”   赵淩:突然变成房东! 第6章   小湖村背山面水,从风水上来说是相当好的地方,距离京城骑马大概一个时辰。   他们这次有牛车,速度要慢一点,也就两个时辰左右。   一群人早早出发,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借口赵淩人小饿的快,常大力带着魏家人一起,在厨房煮了一大锅很杂的粥。   大米小米高粱米,加上萝卜白菜和少少的肉末,出锅前又打了两个鸡蛋的蛋花,略撒了一点盐。   一人一碗粥,热乎乎吃了。   赵淩吃得一言难尽,就不能只煮个简简单单的菜粥或者肉粥?   算了,应该是他爹想着法子给魏家贴补。   刚才在厨房看到里头放了不少粮食,肯定不至于是为了他们三个人这么一顿饭吃的。   这条件也没地方给赵淩午睡,他就拉着他爹上山看自己的地盘。   常大力在前头带路,魏伯伯魏学海也跟着一起,另外还有魏学海的大儿子和二儿子。   小湖村的村长也在边上点头哈腰地跟着。   万万没想到,他们这么个小村子,竟然能来两个官老爷!   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里长,县老爷都没见过。   二十亩的山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好处是都向阳,只有一条人踩出来的小路,冬日萧索,长着一些枯草杂木。   赵淩倒是眼尖发现了一株桃树。   别的树,光着没叶子的话他也认不出来,桃树还是可以的。   有桃树就好。   他被常大力背在背上,揪住身边老爹的衣服:“爹,种桃子!”   不事生产的两个文人,压根没认出桃树。   赵骅只以为儿子想吃桃子,问了村长:“老丈,这山里可能种桃树?”   村长赶紧回道:“能的。不过咱们山里的野桃不好吃。”个头小,梆硬,还酸。   文人爹和爹的文人朋友表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很好,已经开始幻想桃花盛开的时候了。   很好,赵淩也开始幻想开个农家乐了。   想的很好,下次别想了。   总共就那么几间土坯房,给文人爹会友……不对,已经租给了魏伯伯,还能指望他们想到卖桃子挣钱?   赵淩觉得文人不靠谱,问常大力:“大力叔,有没有好吃的桃子?”   常大力还真知道:“西市有花树果苗卖。四郎是想把这二十亩的山地都种上桃树?”   那可得不少树苗。   赵淩不觉得有问题:“嗯!”   赵骅觉得很好。   他现在站在这个荒山上,都能想象春天漫山遍野的桃花盛开之时,得有多让人目眩神迷。   到时候邀请三五好友,踏青泛舟,多是一件美事!   对,那边能看到湖面的地方,得盖一座亭子。   哦,那地方不是自家的。   没关系,买下来,买下来全种桃树。   这是一个很小的山头,总共就三十亩地。山地也不值钱。   赵骅身上带的银钱完全够,立马就订了下来,并且大方表示:“到时候让赵喜过来,去县衙那里过了契书,就交给我们凌儿,好不好呀?”   “好!”这么一看,老爹果然英俊非凡,帅气逼人!“种桃树,吃果果,送花花给娘亲!”   “好,送花花给你娘亲。”噫,这小子比他会哄女人。   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能哄得太后展颜。   前阵子听说太后郁结于心,积忧成疾,打从见了他儿子后,昨日陛下留下他商量事情,完了单独夸了一句赵淩,搞得他都怀疑自己儿子难道是个天生的佞臣?   他蹲下身去,努力和小豆丁眉眼齐平。   小豆丁长得大眼睛白皮肤,瞧着玉雪可爱,笑起来嘴角弯弯,露出右边脸颊上的一个小酒窝,朝他张开双手:“爹,抱!”   文人爹把小豆丁抱起来。   嗯,压手。   转交给常大力。   山路,还是野山,不比平地,文人爹的体力值已经快没了。   等下了山,这一趟的出城游也进入了下半阶段的返程。   回去的时候就简简单单一辆马车。   常大力驾车,车厢内只留下赵骅和赵淩父子。   赵淩趴在窗口,对站在村口的魏伯伯挥手道别,等看不见了,才把脑袋缩回车内。   赵骅闲着无聊,看儿子很精神,就跟他聊:“你魏伯伯是我师兄。”   “师兄是神马?”马车的减震效果不好,路况更不好,赵淩随口提问,就往赵骅身上爬。   没照顾过孩子的父亲,完全不知道儿子的小心思,心里面还是很乐意见孩子跟自己亲近的,就任由小孩儿爬到他腿上坐下。   “师兄就是跟爹同一个老师,比爹更早拜入老师门下的。”   “哦,我的师兄是太子、豆豆、大公主、二公主……”   赵骅把他的小爪子摁住,不让他继续数:“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赵骅不好解释授业恩师和蒙师的区别,敷衍道:“等你大了就懂了。”   “哦。”   “你魏伯伯家境普通,家里人又多,这些年一直住得挤。眼看家中四个儿子都已经要到科考的年纪了,想寻一处安静些的地方读书。”原先魏家为了省钱,租在市井的一个小院,是别家的房子隔出来的,总共就三间房。   周围全是贩夫走卒,从早到晚都没个安静的时候。   来个客人都没个下脚的地方。   地方要大,租金得便宜,得清净,最好还要离城不远。   正好赵淩得了这么一处宅子,简直是瞌睡送枕头。   赵淩明白了。   大概就是一家人就指着魏伯伯一个人的收入过日子,偏偏魏家不善经营,又能生。   赵淩上辈子就见过同一个单位的同样收入的同事,生活质量天差地别。   同事甲月入两万,生了二胎,老婆在家当全职太太,家里房贷车贷,一个月下来紧紧巴巴。   同事乙同样月入两万,家里一个独生女儿,老婆月入六千,家里三套房子出租,家里老人还会日常帮衬,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他之前不进宫上班的时候,白天基本就待在赵王氏身边,听着她管理家中田产店铺,加上他爹官职高,俸禄应该不少。   咦?   那他们家应该也不至于那么有钱啊?   难道他爹和嫡母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亲戚?   姑外祖母的太后娘娘就别说了。   真要是什么亲近亲戚,赵王氏也不会一副见了王太后就快激动晕的模样了。   算了,不想了。   反正他的房子是要租出去的,老爹给找了租客至少靠谱。   赵淩丢开不管了,拿老爹当人肉减震装置,就是得听他爹考校功课。   三岁小孩的功课能有什么?   不过就是背背书,说一些简单的名词解释。   赵淩正式读书都没满一个月,按照学习进度,也算是对答如流。   赵骅觉得很满意:“淩儿学得不错。”   然后他就接着赵淩的学习进度,一句一句地教下去。   等父子俩到家,赵淩已经塞了一肚子知识,晚饭都可以少吃一点。   今天出了一趟城,回来的时候就他们一辆马车,速度倒是快了很多,就是进城的时候遇到堵车,在城门口排了半个时辰的队。   晚膳还没摆上,赵骅解释:“本来回来挺早的,正巧碰上许多回京述职的同僚,耽搁了。”   临近年末,京城的驿站都人满为患。   赵王氏一听,想着前几年跟着赵骅在地方上的时候,不禁感慨:“你那时候也是得赶路来京城。”   仆妇们摆好了饭食,赵家没有人再说话。   赵骅第一个动筷子,其他人跟着吃饭。   等赵骅放下筷子,其他人也跟着放下筷子。   晚饭就算是吃完了。   今天他们回来得晚,赵淩洗漱的时候,房里头已经点上了蜡烛。   蜡烛在这会儿属于奢侈品。   赵淩也就是偶尔能点一下蜡烛,晚上偶尔需要点灯,都是油灯。   那光线,真叫一灯如豆,连灯台都照不全乎。   大概是因为奢侈地点了蜡烛,今天常娘子的动作都快了不少。   赵淩感觉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两三下就被擦洗干净塞进了被窝。   抹布也是同样的操作,等常娘子关上了房门,才“喵呜”叫了一声。   没过一会儿,来福和常威敲了门进来,也是洗漱完了。   他们的房间是赵淩房间的另外一间耳房,比当做小库房的那间要大一点,挤挤得摆了两张单人床,两个小箱笼。   他们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住得憋屈。   这住处好着呢。   尤其像现在冬天,房间里能蹭到赵淩卧室的炭火,可比睡在厨房后头的常家夫妻要暖和得多。   厨房后头那间虽然地方比他们这间宽敞一些,但要比耳房冷多了。   常威小声说道:“要不是怕常禾吵到四郎,我就把常禾抱来这里跟我睡了。”   来福小声回道:“今年冬天的被子是新做的,暖和着呢。”   说是新做的,其实是赵淩去年用过的被子,里头的棉花重新弹了一遍做的。   他们这些下人的很多东西,都是主家用剩下的,但放在外头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家里给他们下人置办的棉被棉袄棉鞋,可没那么厚实,也没有每年换新的。   像来福这样,已经是大管家的儿子了,以前在家也都是兄弟几个挤通铺,褥子薄薄一层,被子也不厚实。   他现在有单人床,房间暖和,盖了两床厚被子,甚至有点热。   常威听来福说话,也觉得是:“早点睡吧。”   他们其实不能睡个囫囵觉,晚上得起来两三次,检查一下赵淩有没有踢被子,要不要上厕所,会不会想喝水之类。   要不是赵淩不喜欢别人陪睡,应该是常娘子抱着他睡的。   赵淩人小觉多,沾枕即睡。   他爹赵骅却还在跟赵王氏嘀咕,感慨了一下魏家的情况:“魏师兄养家实在辛苦。”   赵王氏此刻十分善解人意:“正好乔迁,又是快过年了,下次休沐我和你一同去送礼。先生那儿也得送年礼了,咱们今年早一些送。淩儿捣腾的那些萝卜苗白菜苗的,吃着不错。我这几天让人在屋里多种上一些,到时候也给他们送去。” 第7章   赵淩种芽苗菜的法子,宫里头已经有人来看过了。   赵王氏和赵骅更是除了他小院的人以外,第一个看的。   这东西看一眼就会。   赵王氏打算送的礼,当然不是一小把芽苗菜,而是打算连着这法子一起送出去。   比起卖芽苗菜赚钱,显然是拿去交换人情收益更大。   再说,那些王公贵族世家大族,可不会缺新鲜蔬菜吃。   无论是暖房种植,还是从南方运过来,顶多就是价格贵一点。   他们打算送的,主要针对的是类似魏学海那样家境比较清贫的官员。   这些相对下层的官员,才是赵骅示好的目标,也是他能够交好的目标。   往上,人家压根不稀得搭理他。   再往下,对他来说交好的价值不大。   招揽谈不上,他也不能招揽。   但官场上混个好脸,将来无论是自己办事还是家中子弟办事,都能有三分薄面。   夫妻俩商量好了,第二天就跟赵淩商量(通知):“爹娘拿你种菜的法子送人,凌儿会不会不高兴?”   赵淩表现出一贯的大方:“不会。”他已经收拾完了,催他爹,“爹!出门了,要迟到了!”   他要去上学,他爹要去上班!   不要以为今天没朝会,他爹就能随便迟到了,为了他能过富家公子的生活,给他去卷啊过气探花!   赵淩属于上早班的人,他得进宫陪王太后用早膳。   赵骅以前就是到了时间点卯,完了就拿出家里带去的早饭慢慢吃,吃完再开始办公。   但是儿子一开始上班,他也被逼的只能早起。   毕竟他不能放着三岁的儿子自己进宫,哪怕心里面放心,表面上也得做一套出来。   开玩笑,现在他儿子可是在太后面前挂了号的人,连陛下都知道,他不重视一个看看?   这么天天一早送孩子,好处也不是没有。   他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当初求学的时候,也是早早起床。   区别在于那时候是起床晨读,现在早早开始工作。   正好年末,提早这一个时辰,倒还真的能多做不少事情。   赵淩现在进宫,搜查程序已经很简单,检查完毕,就有小车等着他,直接把他拉到长乐宫。   进到殿内,他见宫人已经在摆饭,就哒哒哒跑到寝宫外头,悄咪咪探头:“姑外祖母~你起啦~”   寝宫是寝宫,不是寝室。   他不进去寝室门口,绝对不是因为跨门槛吃力。   开玩笑,他腿长三丈三!   小孩儿的声音穿透力强,很轻易就传进了室内。   王太后本来就已经梳妆打扮好了,没吩咐身边的宫人,自己扶着碧荷的手站起来,往外面走到大门边,就看到有个小脑袋扒着门框往里头瞧。   这幅样子蓦然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叠起来。   那时候,她的溯儿也是这样。   那时候不知道有谁在溯儿跟前嚼舌根,小小的人儿悄悄跑到她跟前,问她:“你才是我娘亲吗?”   当时她怎么回的?   哦,她说:“你的娘亲是王妃娘娘。”   那时候的她,连认下亲生儿子的权力都没有。   王太后愣了一瞬,马上缓过神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笑着对赵淩招招手:“淩儿,昨天去郊游了?跟姑外祖母说说。”   郊游什么?   一路睡过去,到了地方吃了顿饭,看了点荒山野地就回了。   但是作为一个第一次出城的小朋友,他就不能表现出索然无味,一边翻墙一样翻过门槛,还得认真说道:“姑外祖母,城外的房子好多都和我们的不一样。”   王太后还以为他会说出一些童言稚语,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话,问:“哦,哪里不一样?”   赵淩比划着房子的样子:“大力叔说是土坯房。那是土做的房子吗?屋顶也不是瓦片,是茅草,看上去又矮又暗。他们为什么不和我们住一样的房子?是不想吗?他们穿的衣裳看上去很薄,感觉会很冷,是没有暖和的衣裳穿吗?”   他面对着王太后,背对着门口,看不到他背后来了一男一女,顾朻和窦荣一左一右站在他们身侧。   这两位就是大虞的皇帝顾潥和姜皇后。   顾潥对宫人们比划了一个手势,不让他们动作,静静听王太后逗小孩。   他们没想到会听到小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他们想。   三岁就能看到百姓疾苦,不像某些皇亲贵胄三十岁……到死都高高在上酒池肉林。   王太后微微弯腰,牵起赵淩的手说道:“不是他们不想,是他们没有钱住我们这样的房子。淩儿将来长大了,愿不愿意给他们盖好一点的房子,穿暖和一点的衣服?”   这是让他长大了去当扶贫干部吗?   倒也不是不行。   小湖村距离京城那么近,搁后世,说不定还没出城呢。   他在那里还有房屋田产,能够不在上司眼皮子底下做事,还能有一份工作,虽说薪水可能会低一点,但应该能算是个公务员?   这辈子不用考公就能上岸吗?   那敢情好啊!   “好呀。”别的不说,盖房子他专业啊。   土木老哥就业广,他干啥都行。   “姑外祖母~大力叔明年给我种好多好多桃树,淩儿给您送花花~送果果~”   “好呀。”王太后很喜欢这个有点好东西就往她跟前递的小朋友,一下没忍住,弯腰把他抱起来。   赵淩觉得自己离地十厘米,又被放了下来,不解地看着王太后。   不抱抱吗?   不贴贴吗?   不举高高吗?   王太后看着伸着手的小朋友,有些尴尬。   她年轻的时候还能跟着先帝征战,现在竟然连个三岁小孩儿都抱不动了。   顾潥快步上前,一把将赵淩抱起来。   赵淩被吓了一跳……并没有。   他这么可爱的小孩子,谁见了都会忍不住抱抱的。   他都习惯了。   尤其是在宫里头,长乐宫里除了十岁以下的小宫女小太监,每个人都抱过他。   咦?   这次的海拔有点高。   他转头对上一张陌生的帅脸。   嗯,帅脸有点沧桑,眼底发青,眼中红血丝,全是连续熬夜的未老先衰,看上去倒是很霸总。   哦,应该是他爹的老板,长得没他爹帅。   顾潥见小朋友眨巴着眼睛对着自己瞧,脸上一点惊慌害怕都没有,也觉得稀奇,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赵淩呀。”   “哪个淩呀?”   “水的淩呀。”淩水的淩呗。   顾潥就故意笑道:“哦,原来是赵水灵呀。”   赵淩一双大眼睛充满无语。   不会逗孩子别硬逗,他双脚离地都能抠出一座宫殿。   还好一位勤政爱民的皇帝,工作是很忙的。   他和皇后也难得过来长乐宫一次,要和王太后一起用早膳,用完就早早去干活了。   赵淩觉得这皇帝当得没意思,他还是当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开心。   果然还是得鞭策他那过气探花爹卷起来,好让他将来横行乡里。   等坐在文华殿里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学无术还真不行。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拿的是替身文学的剧本,一个三岁的、大概率是王太后早死的孩子之类的角色。   他得符合一位母亲对早逝孩子的一切想象,才能让自己拥有更多的资源。   他可以略微调皮捣蛋,但一定是敏而好学的,不能是个蠢货。   他也不想当个文盲,不然将来别人骂他,他都听不懂。   “赵水灵。”   “赵水灵,你想什么呢?”   “嗯?”赵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赵水灵是在叫自己,对着高个子小屁孩伸手笑,“豆豆~”   小屁孩,学什么不好,学你舅舅给人起绰号,上次挨揍看来还没学乖。   窦荣,乳名豆豆。   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不能再叫乳名。   可是赵水灵太小了,不会叫自己的大名。   算了,谁让赵水灵这么可爱。   窦荣伸手就把赵淩抱了起来。   久病方愈的太后抱不动的小孩儿,窦荣一个六岁小孩儿轻轻松松就抱了起来,胳膊还很稳,甚至能抱着他健步如飞。   啥怪力小孩儿?   赵淩扒扒窦荣的头发:“我看别的小孩儿都能骑在爹爹的脖子上,豆豆骑过吗?”   窦荣骄傲抬头:“骑过!”他还骑过他姨父的,“你没骑过?”   赵淩“失落”摇头:“没有啊。我爹不行。”   文弱书生太菜了。   他怕自己一下上去,直接给骑出颈椎病来。   跟在身后的顾朻、伴读和拎着书簿文房的小太监们,就见窦荣一下就把赵淩举到脖子上架好,嗷嗷叫着飞快跑远……跑了没多远,一下冲到路旁的雪堆里。   赵三岁和窦六岁趁势抓起雪打雪仗。   旁边的太监们急得跳脚,赶紧上前把两人拉起来,都不顾上礼仪,直接拉着去沐浴更衣。   两个小祖宗,可别着了风寒。   不然上头怪罪下来,他们这些奴婢可吃罪不起。   时间紧任务重,两个大冬天玩雪的小屁孩被一起扔进了一个澡盆里泡着。   赵三岁没忍住,先动手泼了窦荣一脸水。   半个时辰后,两个不好好洗澡还玩水的小屁孩,被王太后提溜着打了屁股才算消停。 第8章   赵淩和窦荣的牺牲很值得。   王太后像是一下就找回了三娘教子的精气神,原本不怎么关心的教育问题也上了心。   尤其是对赵淩。   她的两个儿子,一个早夭,也没有养在膝下;另一个出生被立为太子,该学什么不该学什么,都是祖宗规矩。   现在有个能完全由她来教养的小孩。   为此,王太后特意又召见了一次赵王氏。   云山雾绕的一番话,中心思想只有一个,赵淩以后的教育就由她来接手了。   这其实是很不合规矩的。   家中子女教育,从来都是当家主母和父亲来安排。   祖父母要管,都属于越界。   像王太后就从来不管太子顾朻的教育。   太子还是她亲孙子呢。   这话要是换作她婆母来说,以赵王氏的脾气,眉毛都得立起来,但说这个话的人是王太后。   王太后可不只是深宫贵妇。   她年轻的时候跟随先帝征战,在募兵和后勤粮草兵器方面有大功,也真的率军打过仗。   曾经先帝被困,是她率军把先帝救出,是先帝的左膀右臂。   包括现在的皇帝之所以从刚开始就太子之位稳固,和王太后在军中的人望有很大关系。   可是再怎么样,王太后的威望和她家四郎有什么关系?   赵淩将来就算是要入仕,那也是走文官的路子,难不成还能走武将?   他们家同意,陛下也不能同意。   王太后现在只想着自己喜欢,把赵淩拉到身边。   赵淩姓赵,不姓王,更不姓顾,跟在太子身边还能说是当个伴读,但跟在太后身边能做什么?   佞臣?   赵王氏到底年轻,加上太过震惊,脸上就带出来一点。   王太后早就想过赵王氏的各种反应,不过对她竟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还是有些意外的,浅浅抿了一口茶,说道:“哀家知道你也舍不得淩儿这样乖巧的孩子。他就白天待在宫里头,陪陪我这个孤老太婆解解闷,晚上还是回家去。再说也就这几年,等淩儿稍大一点,就不能这样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   赵淩今年三岁,倒是不打紧。   宫里头不说有好几位公主,就是小宫女也有不少。   等赵淩七岁之后,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出入后宫了。   赵王氏一听,倒是觉得可行。   她家赵辰和赵缙,三岁的时候就是跟着先生胡乱背两句三百千而已,真正学点东西,也得七岁过后。   等赵淩到了七岁,要是能像现在这样跟着太子读书,哪怕没有一个太子伴读的正式身份,也比上私塾好。   要是不行,那就回家来,跟着现在赵辰和赵缙的书院去念书。   这么一想,她就念头通达了,对坐在太后身边的小不点招招手:“淩儿。”   赵淩抬头,双手捧着剥好的一把瓜子仁,一捧给王太后,一捧给赵王氏:“娘~”   他字才刚认了没多少个,但卖萌专精已经三年,绝对是业内资深人士。   刚才大王和小王在对线,他就在那儿剥瓜子。   瓜子是瓜蒌子,好像是他爹在南方当官的师兄送的。   他没见过送瓜子的人,只管吃就行。   他还让常大力找匠人做了个一个坚果夹,儿童版。   常大力给他找木匠打了一个,用着还行,反正瓜蒌子皮薄。   他只是有了点小钱钱,非得要花掉一点而已。   大王小王被他这一出都给逗得笑起来。   赵王氏想着自己三个亲生的,岁数还都比赵淩大,偏就只能从赵淩这儿拿到点东西,亲生的三个全是讨债鬼。   她接过赵淩递过来的瓜子仁:“谢谢淩儿。”   “嘻嘻。”赵淩学着抹布的样子,往她腿边一贴,“娘,你叫我干嘛?”   赵王氏看了看王太后,低头看看比椅子高不了多少的庶子,认真询问:“淩儿要不要以后每日白天都待在宫里?”   赵淩明显愣了一下:“日日都要来上学?”从996走向007?“没、没有休沐吗?”   古代儿童也这么卷的吗?   赵王氏和王太后都被他这幅样子给逗笑了,又马上板起脸来,对小朋友的厌学态度进行了严肃批评。   赵淩被说得晕头转向,刚接受自己即将007,才发现其实并没有。   他就是每天会在宫里头多待两个时辰。   在哪儿待着不是待呢?   宫里头伙食比家里还好。   以前是他爹跟着他上早班,中午吃过饭后,常大力就在宫门口接他回家。   现在他可以跟着他爹一起上下班。   休沐也是跟着他爹的走。   赵骅就这样莫名其妙多了个上班搭子。   赵淩就这样多了很多在老板(老爹)跟前刷脸的机会,不像以前那样就每天晚饭的时候见个面。   赵王氏规矩大,在家吃饭特别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偶尔有几句话,那也是饭前说。   虽然赵淩觉得老爹每天都要考校他功课很烦人,但不得不说,存在感强了是有好处的。   像是他的小院除了堂屋和卧室之外,现在其他屋子也铺上了砖。   他甚至还有小钱钱捣腾一下自己的小院子。   赵辰和赵缙也不知道是长大了,还是被赵王氏管好了,没再到他面前摆什么嫡子的谱了。   可以说,赵淩这四年时间过得相当舒心,除了实在是太卷了。   没办法,这是舒心的代价。   他一个文华殿的旁听生,想要待在里面,就必须很努力读书才行。   好处是,他哪怕再怎么努力,在文华殿的先生们眼中都是正常的。   天才嘛,谁还不是个天才了?   反正赵淩的读书天分有一点,但不多,至少比不过这些先生们。   赵骅倒是觉得很好,下午下班回家的马车上,鼓励儿子:“你多读书,争取留在文华殿里,不然你就得去书院,那边的先生肯定不能和你现在的比。”再不然,就只能他亲自来教了。   他这个儿子读书的进度,可比他当年快多了,学的东西也不太一样。   他那时候科考,学的都是怎么辅佐帝王治理天下。   现在赵淩旁听的,是怎么治理天下。   看着都差不多,但其中的差别,可以说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这些课程,以赵淩现在的学习进度是接触不到的,但哪怕冲着文华殿里的这些个贵人,赵骅都觉得儿子能够留下,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能和这些皇亲贵胄搞好关系,还是打小培养起来的感情,将来无论如何,赵家都能占到大便宜,还不显得谄媚。   毕竟赵淩能够在文华殿内读书,是太后的意思。   赵淩进了马车就一躺,坐没坐相,有气无力:“哦~”   这又不是他单方面努力就行的,甚至都不是他和太子顾朻关系好就能决定的。   太子伴读,那可不是什么一起读书的小伙伴这么简单,那是现在太子、未来皇帝的左膀右臂。   他再怎么土木老哥就业广,也不能广成这样吧?   别说未来皇帝的左膀右臂了,就是他爹的职位给他,他都觉得自己木得这个能力。   就算他有心又有能力,下这个决定的也是皇帝。   说到底,是看皇帝陛下是不是打算拉他们赵家。   他在太子面前表现得再好,也不如他爹在皇帝面前表现得好。   所以,还是得拼爹。   他歪着身子,蹭到他爹腿上,抬眼用死亡角度凝视他家过气探花。   嗯。   过气探花年纪到了,开始蓄须。   其他的……头发那么多,一看就是没好好加班。   赵骅抬手轻轻拍了儿子一下:“坐没坐相。得亏你娘不在,不然高低得揍你两下。”   不就是因为赵王氏不在,他才敢这样的嘛。   赵淩侧了个身,刚准备眯一会儿,就听他老爹问他:“你读书这么辛苦,要不明天不要去小湖村了?”   他去会友,带个娃去干嘛?   “不!我要去!”他抬手就去揪他爹的胡子。   赵骅被揪得“嘶”了一声:“撒手!”   小子岁数不大,手劲怎么这么大?   哦,这小子已经开始学骑射课了。   真好啊,他小时候都没这条件,总不能骑着驴拉弓。   好在小子的马是太后赏的,平时也不牵回家,留在宫里,不然他得一碗水端平,给长子和次子也要买马。   马,是很贵的。   无论是买马的钱,还是后期饲养都是吞金兽。   赵淩感觉他爹就是装:“我没用力啊。”   赵骅捂着下巴:“臭小子,自己的手劲多大,自己不知道?”   “很大吗?”他现在开弓还都还拉不满一石的,菜得很,每次骑射课都被豆豆嘲笑。   赵骅感觉自己下巴都被儿子扯长了一截:“你天天读书这么累,休沐一天还不好好待在家里哄你娘?”   “切~你媳妇儿自己不哄,让别的男人哄,像样吗?”赵淩鄙视老爹,“我得跟去看着,免得你们一群老不修的叫花娘。”   赵骅刚还想笑骂一句“丁点大的小子还男人了”,听到后一句脸就板了起来:“你怎么知道花娘的?谁跟你说的?”   一些皇亲贵胄的子弟不学好,十几岁就被带着去花楼,在京城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管不着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可别把他儿子给带坏了!   他儿子才七岁!   七岁都还没足岁呢!   赵淩绝对不是随口一说,百分百故意:“顾棱说他上次休沐,跟一群学子泛舟江上,吟诗作对,还叫了花娘奏乐跳舞。”   顾棱和太子顾朻是同辈。   顾朻今年14岁,顾棱16岁。   按照赵淩平时的性子,肯定不会拿学堂里的事情跟他爹告状的。但这个顾棱也太不像样了,私底下玩怎么花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可拿到文华殿里吹就不是个事儿了。   绝对不是因为顾棱经常跟他不对付,他才告小状的。   死中二,就因为他们两个的名字有点像,就觉得受了冒犯,天天针对他。   以前倒是还好,他在窦荣和顾朻身边当小跟班,顾棱顶多就是丢他个小纸团,背后蛐蛐他。   现在窦荣和顾朻的课程不一样了。   窦荣侧重习武兵法。   顾朻则跟着皇帝学习去了。   文华殿里他的靠山没了,那死小子就开始越来越放肆。   现在把柄落他手上了吧!   等着,怕不是不知道他老爹的同门师兄弟里有多少个是当嘴炮……当言官的!   骂死他!   起码给他关上一个月小黑屋! 第9章   因为要出城,赵骅和赵淩起得比平时还早。   家里几个小萝卜头昨天还闹着要出门踏青,结果到了早上,全都一个个跟小猪似的躺着起不来,被身强力壮的仆妇们抱到车上。   小子一辆车,姑娘一辆车。   赵王氏难得出门一次,心情很好,也不计较这些,叮嘱:“仔细着点,别让吹了风。”   赵骅在边上拉着赵淩说小话:“不是说就咱爷俩去吗?”   带个娃已经够累赘了,怎么还得带上一大家子?   赵淩假装没看出来赵骅的小情绪:“到了地方,你自己去玩,我也自己去玩,娘带着其他人玩。”   大家只是同一个目的地而已,到了之后分头行动。   赵骅一听,奇道:“你自己玩什么?”   赵淩也用一脸惊奇的表情回看老爹:“会友啊。”   怎么?   只许自己会友,不许他也会友?   赵骅更加惊奇:“你小小年纪,会什么友?”天天不是宫里就是家里,休沐也都是待在赵王氏身边,哪儿来的友?“文华殿的那几位?”   “没,就豆豆。”跟他玩得好,行动方面又比较自由的,也就窦荣了。   “哦。”原来是窦小国公。   镇国公一家常年驻守边关,幼子托付给皇后照顾,其中用意,温情点说是不忍稚儿受天寒地冻,实际上是把人作为质子。   毕竟镇国公手握几十万重兵,其中还有一万多精锐,谁都不可能放心,哪怕这位领兵的将军和皇帝是连襟也不能。   只不过帝后做的更加温情一点。   窦荣天生神力又天资聪颖,是窦家这一代最有天赋的一个。   把这样的孩子自小养在身边,和太子顾朻培养感情,将来顾朻登基,窦荣就是顾朻在军中最大的助力。   顾朻的另外几个伴读,不能说情况和窦荣完全一样,但性质大差不差。   这些伴读成长起来,就是将来的肱骨重臣,天子的心腹和嫡系。   这些人代表的各自势力的利益,也会长久绑定在顾家这条船上。   本来他们赵家是没这个资格的,怎么就出了赵淩这个意外?   赵骅低头看了看已经长高了许多的赵淩,却见他正对着巷口挥手。   马蹄声由远及近,小少年骑在一匹马背上,手中牵着另外一匹马的缰绳,身后还跟着两名护卫。   还不到近前,窦荣就先跳下马,对着赵骅拱手行礼:“窦荣见过赵大人。”   赵骅哪敢受小国公的礼,赶紧扶住他的手,笑道:“小公子不用如此见外。”说着,他对家里人招招手,给他们相互介绍认识。   窦荣自小就长得着急,现在十岁的年纪,看上去比十三岁的赵辰还要高大。   只是赵家的其他孩子们面对窦荣的时候都有些拘谨,一是身份差距,二是他们还睡眼迷蒙,脸都还没洗呢。   窦荣也懒得应付他们,很快就拉着赵淩到马儿边上:“我给你把点点带来了,等会儿我们骑马。抹布呢?”   点点就是太后赏赐给赵淩的枣红马,脑门中间有一个白点,看到赵淩就很亲近,低头轻轻蹭赵淩。   赵淩被蹭得发笑,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用油纸包好的新鲜牧草,给点点喂了一把:“抹布在带崽呢。”见窦荣的乌云踏雪也探头过来,生怕它咬自己的点点,只能也给它也塞了一把牧草,又给它们各自喂了糖块。   还没出门呢,背包就空了一半。   过年的时候,抹布生了一窝小猫,天天想着法儿让赵淩帮忙带崽。   搞得赵淩以为自己是猫爹。   那必然不是!   他要出门透口气,反正现在小猫已经有点大了,再过一阵应该就能分窝了。   窦荣还没见过小猫崽,见赵淩上马,下意识扶了一把。   点点是一匹很温顺的牝马,个头不高。   赵淩骑射课程不行,但已经能够很熟练地上下马,骑着小跑没什么问题。   窦荣跟着就骑上自己的马。   赵骅看着赵辰、赵缙的眼神,内心叹着气,跟着走进和赵王氏的马车里。   赵王氏是知道这匹马的,还想上去摸摸,被赵骅拉着上马车,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干嘛?”   她刚觉得马儿好看,这么漂亮的马,她是不是也能骑一下?   以前她参加秋狩,只能羡慕地看着贵妇人们着猎装或者干脆就着男装策马射猎,说不定今年她也能参加,打个兔子什么的。   赵骅掀开帘子,向前面的车夫说道:“出发吧。”   因为是全家出行,赵家人和随行的下人们一行得有三辆车。   这还算是轻车简从。   赵骅小声跟赵王氏说道:“你看看大郎和二郎的样子,是不是也得给他们买两匹马?总不能四郎有,他们没有。”   搁几年前,赵王氏肯定和赵骅一样的想法。   赵淩一个庶子,能捡点嫡子用剩下的资源就不错了,哪能越过两个哥哥去?   但四年下来,她早就不这么想了。   在只有夫妻俩的车内,她没那么顾忌形象,白了他一眼:“四郎的马是太后赏赐的,能一样嘛。太后赏赐给四郎的东西多了,总不能太后赏赐什么,我们就得给大郎、二郎也添置什么。今后他们长大了,兄弟之间的差别肯定会越来越大。趁着现在年纪小,早点适应得好。”   赵骅琢磨了一下:“夫人说得在理。”   赵王氏稍微凑过去一点,小声道:“两匹马也不是买不起,可这样太打眼了。上次我去拜访师母,师母特意提醒过的,你可别忘了。”   赵骅的恩师是门下省侍中管博澹,天天弹劾这个弹劾那个,赵淩翻译为官方认证过的最强嘴炮。   因为有这样的恩师在,赵骅的同门师兄弟,大都为官清正,不善经营。   赵骅是个例外,但赵家对外的名声都是赵家格外会经营。   赵骅在外也只是平常,每天的饭食都是从自家带着去,马车也只是一匹马拉的。轿厢也看得出不是很新,只是维护保养得好。   像家中这次出行,除了他们自家的马车之外,另外两辆马车都是从车行租的。   赵家的宅子是有些打眼,但一来距离皇宫远,房价肯定要相对便宜一点;二来因为赵家人在外都相对简朴,大家都觉得这夫妻俩是把所有家财都花在了房子上面。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安居乐业嘛,谁家有钱了,第一个都是置办房产田地。   估计还借了点,说不定还是陛下赏赐的。毕竟赵骅初入官场的时候,干的活就是给陛下管理私库。   皇帝私库不对外公开账目,但其中的好处,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的。   赵骅一个没什么背景又初入官场的小子,能够升迁迅速简在帝心,显然是干得很不错,能够得到一些外人不知道的赏赐也在情理之中。   这些都是解释得通的。   但要是赵骅一下给儿子们买两匹马,就太过打眼了。   赵骅听赵王氏一说,马上想了起来:“幸亏有先生。”不然他都不知道被参了多少本了。   赵王氏轻声道:“是得多感谢先生。”   赵淩不知道他的亲爹嫡母再商量什么,和窦荣一起慢悠悠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的后面一点。   最前面是两名经验丰富的护卫,控制着速度,引领着方向,也是为了防止发生一些意外惊到马匹。   赵淩还是第一次在皇宫以外的地方骑马,周围的街道坊市换了个角度看也很新奇。   他的生活本来就两点一线,除了家和皇宫以外的地方,都觉得新奇。   窦荣见他东张西望,也跟着他的视线看来看去,时不时讨论这个人在干嘛,那里又是什么地方。   这时候时间还很早,不过坊市的门都开了,路上有许多行人,全都开始忙碌的一天。   等靠近城门的时候,像他们这样的车队多了起来。   一些商队操着各地口音在大声安排着什么。   不说官话的时候,方言自带加密。   窦荣很认真听了半天,都不知道人家在说什么。   赵淩本来以为自己能听得懂一点,实际上真就是一点。   古代现代语言发音不同,很多意思的表达也不一样。   他勉强只能分辨大概是哪里人。   到城门口,大家的速度都放慢。   赵骅干脆出了马车,到下面活动一下身体,听两个小家伙讨论谁是哪儿哪儿的,就给他们说:“喏,那个穿狼皮袄子的是凉州的,在安排商队分成两路,一路直接回凉州,另外一路还得去一趟南方采购茶叶。他们是第一次去南方行商,需要注意很多事情。”   赵淩和窦荣见他过来,也跟着下马听他讲。   赵淩个子矮,下了马之后就看不到他爹说的是谁。   不用他说话,窦荣就把他抱起来指了一下,见他看清楚了才又放下来,好奇地看着赵骅:“赵大人还会凉州话?”   这么多商队,赵骅挑着凉州的说,就是知道镇国公一家都驻守在凉州。   哪怕窦荣一年都未必见得了一次家人,心中肯定是有孺慕在的。   “稍微懂一点。我有个同僚就是凉州人,跟着他学了几句。”接下来赵骅就给他们讲凉州的一些风土人情,间或夹杂几句凉州方言。   前头的凉州商队听到,本来想着过来瞅瞅是不是有老乡,但一看人家身边跟着的两名腰挎长刀身负弓箭的侍卫,就不敢再上前。   倒是有其他出城踏青的队伍中,有人下车走过来,和赵骅打起招呼。   这些都是官员,官职有高有低,不是带着好友,就是带着家眷,都赶着休沐日出城游玩。   不管平时怎么在朝上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至少这会儿大家伙都心情明媚,天南地北地聊着天,倒是觉得没多久就轮到出城门。   今年元宵灯会的时候,来了个拍花子的团伙,拐骗掳掠了许多姑娘孩子,导致现在出城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要打开检查一遍。   出城的速度慢了很多。   到赵骅他们这些官员这里,倒是速度快,只需要象征性检查一遍。   一些女眷乘坐的车辆,也有两名干练的中年妇人检查。   这两名妇人是王太后派出来的宫人,都是宫中年长的嬷嬷,就是为了防止某些人坏规矩。   出了城门之后,又经过了一段路,车辆人流分散开来,路况一下就变得好了很多。   赵淩他们骑马的速度也终于能提上来一点。   两名护卫比较紧张,生怕两个小孩儿会一时兴起就纵马狂奔。   还好两个小孩儿显然都比较谨慎,还相互叮嘱着控制速度。   即便如此,赵淩和窦荣以及两名护卫,还是比乘坐马车的人要快了不少到小湖村。   村口,魏学海和村长见到有马匹过来,手搭凉亭眺望,等他们到近前,只认得一个赵淩。   魏学海笑道:“四郎怎的跑在前面?你爹呢?这几位是?”   赵淩赶紧跳下马,对魏学海和村长先行了个晚辈礼,才回答道:“我们骑马,略微快一点。我爹他们在后头,不多时就到了。这位是我同窗窦荣,这两位是周东、周南。”又给窦荣他们介绍,“这位是门下省给事中魏伯伯,是我爹的师兄。”   窦荣听到魏学海的官职的时候,就不由得肃然起敬,恭恭敬敬给魏学海行礼:“晚辈窦荣,见过魏大人。”   言官啊,都是一群骂人不带脏字,恨不能把死人骂活的狠角色。   魏学海一听是赵淩的同窗,又是姓窦,哪有不明白窦荣身份的,怎么敢受小国公的礼,赶紧扶住窦荣,笑道:“客气了。窦小公子不必这么客气。”他指指村里,“你们骑了一路,还是先去休息片刻。屋里已经收拾妥当了,要是缺什么,四郎你冲你伯娘喊一声就是。”   “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跟你魏伯伯客气什么。”   小湖村这里,窦荣他们都是第一次来。   赵淩牵着马走在最前面带路,指着东南角的方向说道:“就是那儿。”   周围房屋遮挡,看不到赵淩指的具体哪座房子,倒是已经能够看到漫山遍野的红霞,全是盛开的桃花。   窦荣紧了紧后背的弓箭,表情竟然有些失望:“花儿有什么好看的?我瞧着这山上不像是有猎物的样子。我就说了,你该听我的,直接去猎场玩多好。我可以给你烤兔子吃。”   嘿!完全没有艺术细胞的家伙,怪不得学作诗的时候,把先生气得够呛。   他虽然也把先生气到了,但他才七岁,艺术细胞还没培养出来。   瞧瞧这漫山的桃花,他感觉自己张口就能来几首桃花诗。   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   窦荣不由得奇怪地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赵淩抛掉了自己能吟诗作对的错觉,说道:“我想说,等桃子能吃了,再带你过来玩。”   窦荣对吃桃子还是有兴趣的,虽然暂时还没看出这小村子有什么好玩的,但既然赵水灵想玩,他这个当爹的……当兄长的,可以过来陪陪弟弟。   仗着周围没外人,他说话没什么顾忌:“赵水灵,你那两个哥哥怎么长得跟小鸡仔似的?我看他们还没你壮实。”   这话赵淩爱听。   他这四年体育课是白上的吗?   他嘴角翘得高高的,话却说得很像那么一回事:“别这么说。大哥二哥比我要高多了。”   身高确实没法比,人家多吃几年饭不是白吃的。   尤其是赵辰,今年已经十三岁,个子开始抽条,跟春笋似的,过了年就蹿高了一截,又额外请了裁缝给他单独裁了新衣服。   嗯,跟窦荣还是没法比,这家伙的生长速度已经逆天。   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一身精壮的肌肉,看得他羡慕极了。   没事,按照他现在的锻炼强度,肌肉以后也能有的。 第10章   这几年赵淩又在魏家隔壁盖了几间房。   平时,魏家人帮忙照看着,过去读个书什么的。   毕竟村里的房子虽然比城里的大,但架不住魏家人多。   人一多,读书就清净不了。   反正赵家人一年就来个两三次。   赵淩现在是有着两份工资的人,除了家里的月例之外,还有宫中太后的赏赐。   在家里,他三岁的时候是一个月两贯,后来开始读书了,就变成一个月五贯。   太后那边更大方,每个月给他的零花钱是二十两银子,另外还有各种吃穿住用的赏赐,根本用不完。   除了每个月拿出一部分给慈幼院买粮食衣物之外,剩下的大部分钱他都存了起来,除了多买了小湖村的这几间屋,以及又买了个小山头种柿子树之外,并没有别的大开销。   来福现在愈发得用。   本来赵淩以为他会建议他购置一些田地,但来福反而劝他不要买。   作为还没分家出去的庶子,父母又建在,他现在添置的所有房产田地,都是属于赵家的。将来分家出去,能够分到多少还不好说。   再说京郊购置田地着实困难。   瞧瞧赵王氏这四年来也没买到多少好地,不得不往更远的地方去购置田产,更不用说赵淩了。   至于买铺子,那他们这点小钱还不够看的。   还不如先把银钱存着,等将来分家出去再具体打算。   反正只要不变成房屋田地这样的资产,他们小院的小账是不计入公中的,分家也分不到他们的私房。   现在赵淩带着窦荣,还算熟门熟路到了家里。   魏学海的大儿子魏明达等在门口,见到他们就笑:“四郎怎么自个儿跑前头了?唷!你们这马儿可真漂亮!”   油光水滑的,在阳光下反射着光,像丝缎一样,还绑着漂亮的辫子,上面还簪着花。   赵淩就喜欢别人夸他的毛孩子:“魏大哥!这是点点。”想到还有窦荣在,又给他们相互介绍。   农户的院子没那么多讲究,院门没门槛,敞开了直接进就行。   什么马厩和停车的地方都不讲究,反正西面靠墙的地方有一排棚子,一些地方用来堆放柴火和农具,剩余的还有许多地方可以停放马匹和安置车辆。   只不过平时看着挺宽敞的地方,他们这一行四匹马一放,剩下的地方就不多了。   魏家在院子里种了一些花草,后院种了蔬菜,院子里还晒了一些野菜。   主要是现在蔬菜品种少,什么季节的野菜都是重要的蔬菜来源。   春季的野菜最为鲜嫩可口。   魏家现在住在村子里,虽然没有田地,就算有也不会种,但跟着去挖野菜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他们挖,也就是挖个意思。现在晾晒菜干的这些野菜是从村里面收的。   魏学海的俸禄不多,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以前他们一家在城里日子过得紧巴巴,但也能支撑得起家中子弟读书习字。   在村里花销少,挖野菜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只是兴之所至,类似采菊东篱下的悠然淡泊。   赵淩在院子里拉伸一下,活动骑了半天马后略显僵硬的身体,见窦荣围着晒的野菜看,也跟过去看:“想吃野菜?”   “没,我看看这附近有什么野菜分布。”窦荣拉着赵淩到身边,给他一样样讲解野菜的种类。   赵淩听得认真,发现其中还有一些药草。   窦荣讲解中还会说明这些植物的生长习性,有些喜欢长在水边,有些则能够长在土壤贫瘠的地方。   魏明达本来只是见两个跟自己小弟差不多大的小孩儿有趣,听了几句不由得认真起来。   等窦荣讲完,他不由得感慨:“窦小公子懂得真多。”   窦荣觉得自己懂的这些不算什么:“我才学了没多少。各地气候地貌不同,草木不同,我能记住的还不到百之一二。”   供养一支军队是非常困难的。   别看现在全国上下的几支常备军动辄十万二十万,但这其中真正的精锐能有个十分之一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数字了。   如果这么多数量的军队全部脱产成为职业军人,以现在大虞的国力是供养不起的。   一旦发动战争,军队在行军途中需要自行解决一部分的补给问题。   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搁后世都属于特例,现在只有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作为一支军队的统领,对战争周围的地形地貌,可食用和可药用的各种植物做系统性了解,是一项重要的技能。   赵淩以后会不会接触这些内容不好说,不过就算是学的话,多半也是往着农学方面去。   毕竟他们家走的是文官的路子,说不定他将来还得去地方上当官。   他没有种地的经验,好歹纸上谈兵的“纸”得有一张。   他们这里聊了一会儿,两名老仆从厨房里出来,在院子的桌上倒了茶水。   魏明达带他们去喝茶,笑道:“此处不能种茶树,采了一些野菊花来,泡着倒也馨香。”   赵淩他们一路过来确实渴了。   等他们喝过水,简单收拾一下,见家人还没来,也不多等,和魏明达告罪一声,就径自上山去。   窦荣是奔着打猎来的,对漫山桃花视而不见,拉着赵淩往别的山头跑。   小湖村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夹在丘陵中间,田地也是如此。   豪门大户看不上这样零散的地,倒是让小湖村这样一个明明距离京城很近的村子,连个地主都没有。   认真说起来,拥有两个山头的赵淩,就是小湖村最大的地主。   当然,小湖村的其它山地虽然没卖,但也有村民种上几棵果树,或者进山砍柴挖野菜这些。   现在山里的梨树和杏树都开着花,零零散散像是随便乱长的一样。   赵淩给他们介绍:“喏,这些其实都是村里人种的。村里的孩子们一年到头就指着这些果子甜嘴。”   窦荣不解:“他们为什么不摘了果子进城去卖?”   “有卖的。不过到了季节,果子到处都是,卖不上价钱。只是有什么事情要进城去,才会顺路带一些去。村里人没钱买好品种的果树,这些果树大部分都是从山里面挖的野树,味道不怎么好。”他捣腾两个山头的桃树柿子树,光是树苗就花了许多钱,得亏有他爹真·亲情赞助,才算是能靠着卖果子赚一点钱。   赚的很少,除去人力和肥料等等的成本,还不够他养点点的。   果子也不方便存放,卖不掉的只能做成桃脯柿饼,也就是能给自己多点零嘴吃。   周东听赵淩说话的时候气息平稳,心想不愧是六郎的同窗,小小年纪爬山到现在竟然脸不红气不喘,不像他见过的一些富贵人家的孩童,平地多走两步都恨不得被人抱在手上。   窦荣从赵淩身边吃到过不少果子,不太理解:“味道怎么个不好法?野果子会更酸?”   对于一个从小长在宫中,一应用度比照着皇子,甚至比除了太子之外其他皇子还要更受重视的窦六郎来说,从来不会缺了吃食,更不理解野果的口味。   他虽然学习了很多野菜野果的知识,也能辨认,但真的没吃过。   再说他的年纪还小,先生们也不会真的给他吃水煮野菜。   既然是果子,再不好吃又能不好吃到哪里去呢?   酸一点,果肉硬一点,还是说有虫子?   赵淩觉得自己单用语言形容会比较单薄,就说道:“现下没野果,等山里头有野果了,我给你带几个尝尝。”   “行!到时候我们进山直接摘。”窦荣还是觉得不至于。   村子边上的几个小山头,比赵淩的果树林还干净。   他们一直翻过了两个小山包,才算见到了一点野物的踪迹。   到了这里,赵淩的体力已经差不多见底,知道以自己一个连弓都拉不开的小废物,打猎这个事情还是暂时别想了,就对窦荣说道:“豆豆,你去打猎吧。我在这儿捡柴。”   他这话也就是说说,窦荣可太知道他了:“你就找个地方歇着吧,等哥哥给你猎一头猛兽!”   说完,窦荣就带着周南进了更深的林子里,留下经验更加丰富的周东在赵淩身边,教这位小公子怎么在野外寻找合适的木柴、生火搭灶,以及最最重要的怎么选择合适的营地。   赵淩听得认真,时不时附和一句:“原来是这样。”   “东叔,你看这里做营地怎么样?还是那里更好?”   “东叔,你看我拣的这根柴怎么样?”   “东叔,我可以在河边拣小石子吗?”   “东叔,我钓了一条鱼!”   周东刚给赵淩用手边的工具做了一根简易的钓鱼竿,才刚转头就听见赵淩叫,一回头冷汗都下来了。   什么钓到了一条鱼,分明是要被鱼给钓走了!   周东赶紧扔掉手里的柴火,两步就蹿到赵淩身边,把被鱼竿拖着走的小孩儿抱住,一手拉住钓鱼竿,颇费了一番功夫,才从河里扯起一条大草鱼。   “好家伙!”周东看着简陋的钓鱼竿,想不明白怎么能够钓起这么一条起码有五六斤的大鱼。   他第一个想法是这边的河水挺深,然后就提醒赵淩:“四郎离河边远一点。”   赵水灵嘴上很乖巧:“好。”然后从小背包里拿出几根草,“东叔,咱们再钓鱼吗?”   周东瞧着能作画留念的大鱼,目光闪闪:“钓!” 第11章   赵淩这一次踏青,收获颇丰。   窦荣和周南也提溜了一串兔子和一只花里胡哨的野鸡回来。   这边虽说距离村子比较远,但也不是太远。   小湖村里确实没有正经猎户,但谁还不会下个套了?   窦荣为了抓到这些猎物,扎扎实实又翻了两个山头才找到。   周南倒是真没动手。   他的职责是保护窦荣的安全,不是确保窦荣能打到猎物。   他们走得远,回来的时候赵淩已经把鱼汤煮得浓白。   这次毕竟只是踏青,不是真正的野外生存,东西准备得齐全。   赵淩准备了一个砂锅还有一个铁盘,砂锅炖汤,铁盘烤炙。   不过这些东西来的时候都是周东带着,他自己就背了点盐和花椒之类的调味料。   嗯,他还带了一罐子猪油。   窦荣一过来,赵淩就去看兔子:“豆豆,好多兔子!”   窦荣挑了一只小兔子,拿着藤条捆好了递给他:“喏,拿去玩。你也抓到东西了?是什么?”   他一早起来忙了半天,也就刚到小湖村的时候喝了两口水,到现在是又饿又累,实在是不想再处理猎物了,往周东清理出来的营地边的石头上一坐,就去看火堆上的东西。   “我们钓了鱼。”赵淩两手抱着小兔子,差点被小兔子蹬到手,只能重新放回去,见窦荣就差躺下了,上去抬脚就踢了一下,“起来,去河边洗个手脸,一会儿就能吃了。”   窦荣骂骂咧咧站起身,皱眉扭头要去看自己身后:“你肯定在我衣服上踢出脚印了。”   确实有一个。   赵淩上去拍拍:“好了。”   窦荣狐疑地看向他:“真不是借机打我?”   “咱好哥们儿,还能打你?”赵淩一脸无辜。   窦荣想想也是,拉着他去河边清洗。   营地的位置比河滩要高不少。   窦荣自己轻松一跃而下,看见赵淩要跟着跳,就直接伸手把他凌空抱住,还教训:“这么高,你跳什么?”   赵淩已经习惯了他的双标,被乖乖抱到河边,还得在他眼皮子底下洗了手脸。   窦荣还从怀里摸了一盒香膏给他:“认真擦。”   赵淩很疑惑地接过来:“你还随身带这个?”   咦?不香。   赵淩抹了面霜+护手霜二合一,抹完就拿住了不准备还,看窦荣洗好了,又拿出来让他自己抹脸抹手。   窦荣胡乱抹完,见他喜欢,就把香膏塞到他手里,把小孩儿一抱,没往上跳,绕了点路从边上缓坡往上走:“带这么一小盒又不费事。喜欢我明天给你带两盒。”   “好啊。”赵淩不太喜欢自己一直用的香膏,就很儿童很香。   其实他已经换了好几种,但每一种都很香,不喜欢。   周东和周南见窦荣抱着赵淩回来见怪不怪。   明明两人差不了几岁,偏偏窦荣总把赵淩当儿子似的。   可能窦荣一个人待在京城,和太子关系虽然亲近也是表兄弟,但顾朻到底是太子,各方面不能太随意。   反倒是赵淩,在身份上没太多顾忌。   周东先给两人一人盛了一碗鱼汤。   热乎乎的鱼汤喝下肚,窦荣觉得一下就浑身舒坦了:“真不错,一点都不腥。”   新鲜的大草鱼,周东处理得很干净,搭配花椒生姜和葱,又提前用猪油煎了一下,腥味几乎没有。   赵淩喝了两口,整个人也舒展开来:“本来我带了点酒,想着要是猎到什么猎物可以提前腌制一下,大概是忘在车上了。”   窦荣往赵淩身边靠了靠,看他吃鱼肚子肉,才笑道:“就你讲究多。说不定被赵大人拿去会友了。”   赵淩想想也是:“不浪费就好。今天出门人多东西多的,拿错也正常。”   他骑马出行,随身就背了一个小包,另外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放在爹娘的马车上,中间休息的时候周东去拿了过来,漏了点什么也正常。   周东给周南也盛了一碗汤。   因为出来玩,带的碗就巴掌大一个的小碗。   赵淩和窦荣两个小孩子吃着刚好,周东和周南吃起来着实不过瘾,两三口就没了。   赵淩还在用勺子舀了吹凉,周东和周南已经喝完了一碗,在盛第二碗了。   “东叔、南叔,你们不烫吗?”   周东笑道:“我们大人,不怕烫。”   要不是他也当过大人,他就信了。   四个人喝着鱼汤垫了个底之后,赵淩指挥:“把铁盘上的鱼骨丢进砂锅里,加水盖着煮。豆腐留一半。”   窦荣听他指挥,不用周东周南动手,就把烤盘上煎得六面焦黄的豆腐丢进砂锅里:“不用放别的了?”   “不用了。”   剩下的就是在铁盘上刷油烤肉烤蔬菜。   除了鱼之外,东西都是从家里带来的,能提前调味的都调过了,有手就行。   窦荣手上拿着小刀没地方发挥:“这样吃着多没劲,都是你说你来准备,换我来准备就弄整条羊腿了。咱们一边烤一边切着吃。”   要不是坐着,赵淩又想踢他:“你就说好不好吃吧?”   “好吃。”确实好吃。   宫中的饮食偏清淡,烧烤的滋味更加浓郁。   不过他烧烤也不是没吃过,都是直接架在炭火上烤,风味各有千秋,不过会比这么烤着更加干柴一点。   四个人的饭量都不小。   赵淩在同龄人中间,吃得都算多的。   窦荣和周东、周南都是习武之人,饭量比起一般人来要更大。   他们的吃饭速度还快,没多久就把带来的食物全都吃完了,只不过回去的路上并没有轻松多少。   窦荣背着赵淩。   周南背着兔子和野鸡。   周东挑着鱼。   走在中间的赵淩觉得:“要不我还是自己走吧?”慢一点,他还是走得动的。   这样走,他总觉得自己也像个猎物似的。   窦荣像个老爷子一样训斥:“你就别闹了。我们休沐就一天,还得赶回去。这会儿已经有点晚了。回头城门关了,明天缺课被先生打手板。”   先生的竹尺打人贼疼。   赵淩只能乖乖趴在窦荣背后,到了小河村之后,发现就他们急着赶回去,其他人都挺散漫的。   赵骅脸颊微红,显然是喝了点小酒,坐在院子里见儿子回来了,慢悠悠走到他们跟前说道:“唷,这么大的鱼!”   周东分出两条大鱼,脸上挂着极其虚伪的谦虚:“运气好,随便一钓就上钩了。”   赵骅看着大鱼就伸手去提,一到手,胳膊直接被扯着往下坠。   幸亏边上赵喜过来伸手,才算是勉强接住。   周东不敢真放手,笑道:“我拿去厨房吧。”   赵喜赶紧带了人过去:“那敢情好,劳烦您了。”   见周东和赵喜去厨房,赵淩问他爹:“不拿去魏伯伯那儿?”   赵骅喝了酒之后,语速比平时慢:“你娘亲喜欢这儿,打算再住上两日。哦,你怎么还带酒了,她多喝了两杯,这会儿午睡呢。”   原来他的酒是被赵王氏喝了。   无所谓,反正没浪费就好。   也对,当家主母又不用上班打卡,确实可以休息几天。   “那大哥、二哥不上学吗?”   “你回去让人去书院跟先生说一声。”   好的吧。书院确实管得比文华殿的先生们宽松。   主要是他现在还是文华殿的旁听生,先生们虽然会给他答疑解惑,但到底不如对待其他皇子皇女。   而且先生们教授的课程进度飞快,缺一天的课往后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赶得上进度。   “那你呢?”老爹,你可是要上班的人!   赵爹表示:“我没跟你说吗?我有三天的假。”   多、亏、了每天早晚接送儿子上下学,搞得他现在工作准时又勤奋,连陛下都看不过去,给了他几天假期。   嗯,这些就不用跟儿子讲了。   赵淩一下就呆住了:“就我一个人明天要上学?”   赵骅拍拍儿子的肩膀,见周南牵了马出来,开始赶人:“对,抓紧时间快点走。”又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那小子的事情,别着急,等爹回去了再说。”   赵骅说得声音很低,但是窦荣耳聪目明听到了,等一行四人骑马出了小湖村,窦荣才问他:“赵大人说的‘那小子’是谁?”   窦荣没瞒着他,把顾棱在文华殿说叫花娘的事情讲了一遍。   在赵骅面前他得装一装无知小儿,在窦荣面前就没必要了。   被窦荣跟管儿子一样管了四年,知子莫若父。   亲爹?   亲爹哪有义父亲。   窦荣显然是知道花娘是什么意思的,一听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不成体统!”   周东周南假装什么都听不到,心想这群皇亲贵胄在外面……嗯,用赵四郎的话来说,抽象的多了去了。只是出去游玩叫几个花娘而已,算得了什么?   当然作为护卫,他们肯定不想自家六郎也小小年纪接触这些东西。   同一件事情,赵淩对赵骅说,那叫告状;对窦荣说,只是兄弟之间的吐槽:“行了,这件事情你就当不知道。再怎么说,顾棱也是个小王爷。”   顾棱的祖父惠王和先帝是亲兄弟。   惠王才学人品都很不怎么样,但有一个好处就是识时务,也认得清局势,早早就确定好了当闲散王爷的路线,坚定的当个小透明人。到现在,他们一家也没去封地,而是留在京城纸醉金迷。   不过即便顾棱再怎么不靠谱,人家也是姓顾的,窦荣出面对付不合适。   一个不好就会变成外戚干政,哪怕窦荣还只是个孩子,代表的也是窦家。   窦荣显然比赵淩更清楚自己的生态位,控制着马靠过去,撸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我还用得着你教?你等着吧。”   赵淩还想等着什么,难不成是告状给太子?   然后第二天课间休息的时候,窦荣过来直接在文华殿里,当着一群皇子皇女的面,把顾棱摁地上揍了。 第12章   窦荣这一揍,可把赵淩给吓坏了。   还好宫中人多,很快有护卫过来,把双方拉开。   不知道是不是赵淩的错觉,总觉得护卫们来得慢了点。   拉开的时候,顾棱已经鼻青脸肿。   很快就有人去叫太医,窦荣和顾棱两个人也被分别安置。   赵淩当然是陪着窦荣。   窦荣还是一脸不爽的样子,对着守着他的两个宫人呵斥:“出去!”   宫人们面面相觑,只能放下手上的脸盆和毛巾出了门,还把门给带上了。   赵淩见他一秒钟露出大白牙,翻了个白眼,想给他拧毛巾擦脸,就被窦荣叫住:“我自己来。”   赵淩看他只擦了手脸,身上的衣服也不整理,问:“没伤到?”   “嘁。就顾棱那玩意儿,还能伤到我?”就是把人摁在地上打,多少衣服弄脏弄皱了点。   嗯,这个得留着,免得太光鲜了,姨母难做。   两个人都受伤,那叫互殴,可不是他单方面殴打。   赵淩不赞同地看着他:“我昨天跟你说那个事情,不是让你给我出头。”   说完,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后世小说里的黑心莲,言语挑唆别人给自己干坏事什么的。   窦荣抬手就掐他脸:“我知道。你小小年纪,可真能忍。要不是我昨天回来查了查,还不知道顾棱那狗东西那么针对你。你平时还敢掐我,怎么对顾棱就屁都不敢放一个?欺软怕硬,也不至于就逮着我欺负吧?”   “我哪里欺软怕硬,顶多就是窝里横。”赵淩对自己的认知清楚。   他们俩是自己人,没必要有太多心眼,跟顾棱就不一样了,到底隔着。   “嘿!”窦荣听乐了,“没错,咱俩是一个窝里的。”   赵淩见他还能笑,忍不住忧心忡忡地把自己的顾虑说了。   窦荣倒是带着点笑说:“你就是想得太多,跟个小老头似的。”   这话赵淩不爱听,但也没反驳,就坐他身边:“细说。”   窦荣想把小孩儿抱自己腿上,就像刚认识那会儿三四岁的时候那样,可惜小孩儿现在还是丁点大,却已经不太让人抱了,再说他这会儿的衣服脏了,只能遗憾解释:“你瞧我,才十岁。我发脾气打人,顶多就是小孩子发脾气。再说,顾棱那些话私底下讲讲都已经不像样了,他还在文华殿说,真当没人知道?他挨了一顿揍也是白挨,拿什么去告状?说他在一群皇子皇女面前说他叫花娘?”   赵淩听着觉得有道理,但:“那你也没必要自己动手。”姓顾的那么多人呢,他们自己家处理起来叫家事,窦荣当个出头椽子干嘛?不怕有拎不清的顾家人偏帮?   窦荣“啧”了一声:“不是你说的,要立人设?习武之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冲动易怒?我只是加深他们对武人的刻板印象。我爹娘在凉州,不放心的人多得很。让他们觉得我头脑简单好控制才好。”   赵淩抬手把他的脸捧着,认真打量:“你还说我想得多,你不是想得比我更多?心眼真多。”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难道也是多活了一辈子?   不不不,他就算多活个十辈子,也没那么多心眼。   豆豆不应该叫豆豆,应该叫藕,起码是属藕的。   窦荣把他手拉开:“兵者,诡道也。领兵打仗,玩的就是比谁更坏心眼。”   好像很有道理。   赵淩接受了他的说法。   没一会儿,太医敲门进来,给窦荣检查了一下身体,确定连一块油皮都没擦掉后,还是坚持在他的手腕和手指关节处包扎了一些布条:“小国公在长身体,得多注意关节的保护。”   赵淩在边上认真看着怎么包扎,感觉太医的操作更像是给窦荣加护甲。   太医出去,宫人进来,给窦荣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随后,他们重新回到文华殿内。   顾棱也已经换好了衣服,见赵淩和窦荣进来,对他们怒目而视。   窦荣不管,拉着赵淩坐下。   其他皇子皇女都没吱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摆着书,看没看进去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没一会儿,姜皇后来了。   家里孩子们闹矛盾,当家主母肯定是要管的。   姜皇后来之前,显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考虑到不要影响到皇子皇女们的课业,很是干脆利落地给予了处罚:“都多大的人了,还成天逞凶斗狠的,都回去,闭门思过三日,想清楚了再来文华殿!”   说罢,她就走了。   顾棱想要分辨。   他一个挨揍的,纯挨揍的,凭什么也要闭门思过?   他错哪儿了?   错在打不过窦荣那个变态吗?   可窦荣那小子,谁能打得过?   他身边的伴读听他呼吸声都粗重了,赶紧小声劝道:“小王爷,咱们赶紧回去吧?”   皇后娘娘都发话了,可不敢不听。   顾棱一走,窦荣也跟着走了,走之前还不忘记塞了两盒香膏给赵淩:“昨天答应给你的,差点忘了,幸亏被给打坏。”   赵淩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香膏,等文华殿下了学之后,又去王太后那儿上了半天课,勉强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王太后教的内容很杂。   老太太经历丰富,文武双全,杀过敌、管过家,内外一把好手。   她对赵淩还带着带早夭长子的一些不可说的希冀,哪怕再怎么疼爱赵淩,在学习上要求是一点都不放松的。   赵淩在王太后这儿挨的小竹条,比文华殿的只多不少。   提早结束今天的课程,王太后对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的赵淩说道:“今天心不在焉,是为了荣儿,还是为了你能不能继续在文华殿上学?”   赵淩想都不想,就说道:“为了豆豆。”   王太后不意外他这么说,但还是略感兴趣,问他:“哦,你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能不能在文华殿上学吗?”   赵淩选择说实话:“我担心也没用。再说,文华殿的学识,不太适合我上。”   在没接触之前,他脑子里想着的是蹭大虞顶尖教育资源;等实际接触后,越来越发现人家学的内容和科考就不一样。   王太后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有一些怒气,收敛情绪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不过是个名头罢了。你和朻朻关系也好,将来能帮朻朻分忧就是了。”   太子伴读的人数又没有定数。   赵家虽然家世差了一点,但赵骅是管理财政的一把好手,赵淩是她一手教导的,才学方面起码将来接手赵骅的位置不成问题。   “可我总要科考的啊。”不然怎么入仕呢?   他自己对当官兴趣不大,但在这个时代,有没有功名和官职,生活水平和社会地位天差地别。   哪怕混个闲散小官当当也好。   再说太后可不会允许自己教的孩子是个废柴。   王太后并不把科考放在眼中:“入朝为官又不是只有科考一途。行了,知道你担心荣儿,今天早点回去吧。”   “谢姑外祖母!那我先走啦!”   赵淩自己收拾好了学习用品,把书房恢复整齐,就加快脚步走了。   清瑶拿着毛笔和砚台去清洗,笑道:“淩儿和窦六郎的的感情真好。”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肯定好。”王太后觉得这样很好。   将来的事情不好说,但小时候能有这么个玩伴,肯定很快乐。   她的视线落在书房里的桃花上,笑骂一句:“我还以为那臭小子会给我带一条鱼回来,结果就带了几枝花。”   清瑶笑着回道:“带了的。只是昨天送过来晚了,您已经歇下了。厨房拿着腌起来,过几天正好试试淩儿说的咸鱼蒸蛋。”   “还真送来了?”   “真的,好大一条呢。”   王太后很感兴趣:“我去瞧瞧。”   宫里头没人敢跟王太后说合不合规矩。   清瑶出了书房,见王太后轻快的脚步,想着四年前那会儿,还以为太后要不好了,没想到现在上得了马耍得了枪,瞧着精神头比陛下还好些,说话的时候也不怎么自称哀家了,显然是不“哀”了。   那边赵淩出了宫,也是脚步匆匆。   他今天提早了,想着今天赶不上他爹下班,得靠自己两条腿走路,自己家那么远,倒是镇国公府不远,他可以先去看豆豆,再从豆豆那儿借一辆车回家。   再一想,他全家都还在小湖村里玩呢,早上还是常大力送他来的,都给忘了。   等出了宫门,却见常大力驾着一辆驴车等在门口,见了他就招手:“四郎,这儿!”   赵淩赶紧快步过去:“大力叔,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常大力笑道:“家里没事,我就早些过来等着,刚到没一会儿,凑巧你就出来了。”   赵淩快步踩着凳子上了车:“大力叔,先去镇国公府。”   “行。”常大力收了凳子,见他坐好了,才赶着驴车往镇国公府去。   窦荣满七岁后,就和赵淩一样成了走读生。   赵淩和窦荣关系好,镇国公府的门房也和赵淩熟悉,见他坐了驴车过来,不由得多看两眼,倒也没说什么,赶紧打开大门,只说了一声:“六郎在他自己院里呢。”   赵淩“哦”了一声,就一阵风一样跑了进去。   留下门房领着常大力牵着驴车进门,一脸稀罕地看着大青驴子:“大力兄弟,你们家养牲口有一手啊。怎么马儿也漂亮,驴也那么漂亮?”   这大青驴子,瞅着比一些马还神俊。   大青驴子像是听明白了话,昂首挺胸地走进马厩里,低头看到面前的草料和水碗:“tui!”啥玩意儿,不吃! 第13章   镇国公府上下都认识赵淩,见他飞奔,都纷纷避让,并没有阻挡或者感到奇怪。   赵淩跑得太急,直接冲到窦荣的小院,差点就被迎面一鞭子,立马在院门口立正。   窦荣也吓得不轻,扔了手上的九节鞭,蹿到赵淩面前,跟提溜小猫小狗似的,掐着咯吱窝举高高,打量:“赵水灵,你没事吧?”   打是没打到,看样子是吓到了?   赵淩跟被举起来的抹布一样扭了扭,下了地,想摸摸自己被撑痛的咯吱窝,又觉得不雅:“你才是不是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儿?”窦荣明白他想什么,拉着他往屋里走。   边上有小厮过来捡起地上的九节鞭放到兵器架上,见窦荣摆摆手,就去叫来几个健仆,把沉重的兵器架搬进室内。   又有侍女端来茶水糕点,放到厅内。   赵淩顾不上那些,却被窦荣又提溜到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水,眨巴着眼睛看他:“真没事?”   窦荣接过小厮端过来的脸盆洗手洗脸,才说道:“没。这三天先生到我家里来给我上课。唉,还以为能休息三天呢。你说我们这书念的,比当官的还累人。”   官员的休沐日比他们要多多了。   休沐了也不像他们这样还有功课要做。   起码赵淩从能提笔写字开始,每天都得写几张大字,雷打不动。   要不是上辈子有经验知道怎么拉伸保养,悬腕悬得都快腱鞘炎了。   赵淩跟着他的脑回路走,突然觉得:“咦?那你就是换了个地方上学?”甚至还不用去学校,好爽啊。   他也想在家里躺平了,等先生上门来教。   他现在走读的路还是有点远的。   见窦荣真没的一点沮丧的心情都没有,他下意识朝他伸了伸手,很快就被窦荣抱起来:“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单独住的小朋友并没有给配置专门的儿童家具。   像窦荣摆在厅里的椅子,都比寻常椅子要高,成年人坐着还得脚下垫个脚踏。   赵淩坐着,更是悬空着半条腿。   以前没人帮忙,他得爬上去。   在家里还好,身边总少不了仆佣。   在宫里头就不行了,尤其是在文华殿里的时候,谁能来伺候他一个旁听生?   窦荣就很自然而然地承担了这份工作,抱着他上下椅子,跨过门槛之类的。   “时间还早呢,你这么着急回去干嘛?要不你这几天都跟我一起住?反正你家里也没人。”   “不了。我家里还一堆事情呢,走了!”   赵淩说得很干脆,实际上却是被窦荣一路抱到门口。   常大力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出来,早知道就不把车卸下来了,现在眼看着车装不回去:“四郎啊……”   赵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马厩里一屁股坐成三角形的大青驴子:“怎么了这是?”   大青驴子看到赵淩过来,顿时就站起来,“昂嗯昂嗯”地哭哭啼啼,把脸怼到赵淩怀里,一副受了大委屈的告状精模样。   窦荣替他把驴脸推开,看向自家门房。   门房一脸忍俊不禁:“没什么,它挑嘴不喝水不吃草料,被大力兄弟给扇了。”   赵淩不站驴子,教育:“你要听大力叔的话,不听就骟了。”   此骟非彼扇。   人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大青驴子已经反应了过来,尾巴也不甩了,老老实实地让常大力给套上车,脑袋都比平时低了三分。   常大力已经习惯了,见赵淩被抱上车,跟其他人道别后,就驾车离开了镇国公府。   家里的小动物都听赵淩的话。   想起动物,常大力跟赵淩说道:“刚才元武阿叔说想从我们家抱一只小狸奴。”   “豆豆也跟我说了。”赵淩奇怪,“他们家不是有两只?”   现在大户人家养猫的挺多,都是工具猫。   像狗给人看家护院协助打猎一样,猫的主要职责是抓老鼠。   老鼠这东西祸害大,不仅毁坏粮食,而且还会啃咬布匹和家具,挖掘洞穴。   大户人家物资充沛,深受其害。   加上现在的猫养起来比较粗放,寿命都不长,谁家猫大了肚子,便早早有人预定。   抹布的前两窝崽都是这么样的,一只都没留住。   这一窝,赵淩是想着自己留下的。   但窦家要,只能给了。   “元武阿叔说,他们家的两只狸奴,一只去别家吃了被药死的耗子,没了。剩下一只不够抓的。”   他口中的元武阿叔是镇国公府这边的大管家。   赵淩听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人养猫抓老鼠,也有人直接下耗子药,都不能说错。   赵淩只能说:“改天让豆豆过来挑一只吧。”   驴车的速度比马车慢,但是在城里走嘛,再快顶多也就是20码。   虽然现在没有什么道路安全法,没有超速监控,但是但凡敢超速一点儿,明天就能有人弹劾纵马街市。   赵淩回家的时间和平时差不多。   现在家里能称为主人的,除了他,就只有虚岁五岁的六郎赵茂。   当初他母亲千方百计生下他,并没有让自己的日子好过多少,到现在别说是妾,就是通房的名头都没一个,连带的赵茂也不受赵王氏待见。   这次全家去小湖村踏青,别的妾室子女都带了,就单独漏下了赵茂母子。   赵淩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赵茂母子在赵家的日子再怎么样,也比一些穷苦人家要好得多。   至少赵王氏不会做出故意刁难克扣的事情,顶多就是无视而已。   赵淩刚进家门,赵茂就等在了门口:“四哥!”   赵淩踩着凳子下了驴车,脸上挂着笑:“六弟,怎么不待在屋里,跑这儿来了?”   赵茂笑道:“想等着四哥回家,带我去玩小狸奴。”   赵淩顿时有些笑不出来了:“狸奴还小呢,仔细又把你抓伤了,到时候你妈妈又要生气。”   小孩子手脚没个轻重。   抹布上次那窝生下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就让赵茂跑了进去,结果被小猫抓伤了手。   赵茂的母亲书兰当时气得不行,闹着要把抹布一家打死。   吓得抹布又把赵淩的床当窝,赵淩出门上学都得把崽叼着一起去。   赵茂还不死心,无奈赵淩已经叫了人:“来人,带六弟弟去洗手,用晚膳了。”   现在家里就他们两兄弟,吃饭也一样摆在饭厅。   赵淩和赵茂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只是今天多了一个人,书兰。   按照身份,书兰现在还是赵家的奴婢,出现在这里服侍赵茂吃饭,倒也没错。   只是平时书兰因为碍着赵王氏的眼,都是避着这样的场合。   眼看着书兰要直接摆饭在这里吃,赵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能放下筷子,说道:“茂儿妈妈,母亲过两日便回,你有什么事情,还是同母亲说。”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是没错,但老虎只是打个盹,又不是不回来了。   这见缝插针的摆个主人的样子,有什么用呢?   只能说这位书兰,有点脑子但不多,就像她当初算计着怀上赵茂一样。   其实以她当初赵王氏贴身大丫鬟的身份,真想要当妾室,老老实实跟赵王氏讲,赵王氏同意的概率是很大的。   这些赵王氏身边的大丫鬟,做的大部分的工作是协助赵王氏管家。   至于她们想要嫁给家丁当管事娘子,还是给赵骅当妾室,对于她们今后的工作没什么区别。   要说担心将来的子女为奴为婢,其实真未必。   赵家在朝在野都势力单薄,非常需要人来给自己巩固和拉拢各种资源。   比起沾亲带故的亲戚,反倒是这些家生子更加好控制。   赵家隔几年就会给一些家奴改籍从良。   甚至赵王氏可以认书兰做干女儿,给嫁妆嫁给良家。   像书兰这样在大户人家当大丫鬟的,认字算账样样行,长得还端正,一些小门小户其实是很愿意娶的。   书兰偏偏正道不走,非得要走歪路。   书兰看着赵淩,脸色不好看,咬了咬唇还是说道:“四郎也要为难我吗?”   赵淩看着这个家里的边缘人,无奈道:“不是你在为难我吗?”   书兰不说多么漂亮,但也还能称得上一句五官端正。只是几年不如意的生活,让她的气质显得有些阴郁。   赵淩认真说道:“茂儿妈妈有什么打算,还是等母亲回来了,认真跟她说。”   反正在这家里,他爹说话是没有用的,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赵茂?   赵茂也没用。   赵骅的女人除了赵王氏之外,都是生孩子的工具人。   赵茂是赵茂,赵王氏哪怕不待见,该属于赵茂的东西不会少。   书兰要是想当个主人,一是好好去跟赵王氏认错,得到赵王氏肯定抬做妾室也好,认做通房也罢,至少是个名分;二是等将来分家之后,跟着赵茂出去单独过,当个老夫人。   以赵茂的年纪,第二条路起码还得有个十来年。   如果真这么早分家,对赵茂也未必是件好事。   除非赵茂真的不走科考的路子,否则读书开销那么大,庶子可分不到多少家财。哪怕能从父亲嫡母这里要到钱,但掌心朝上的日子岂是好过的?   赵淩不知道书兰隔了几年,是不是聪明了一点,但看她哭着跑出去,显然是不明白的,再瞧瞧一脸担心想着要追出去的赵茂,略微提高了一点嗓门:“六弟,吃饭。”   赵茂刚站起来的身子,立刻坐了回去:“是,四哥。”   赵淩看了看哭唧唧吃饭的赵茂,感觉从王太后身边学的管家的手段是全白学了。   他身边的孩子完全是两个极端,一种全是心眼,一种一点儿心眼都没;前者管不住,后者还得哄。   他就不适合干这个! 第14章   平时赵淩还指着赵王氏不在家,他好为所欲为。   等赵王氏真的不在家了,他简直度日如年。   赵王氏一回来,他直接就猴在她身边,看得赵骅哭笑不得:“怎么?晚上还想跟我们一起睡?”   赵淩认真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了。我不回去睡,抹布要把崽儿都叼过来的。”   爹娘的床就这么点大,还是算了。   想到抹布的崽儿,赵淩说道:“娘,豆豆要一只,要是这几天他们家过来,您就给他们一只。”   赵王氏应下,笑道:“还是豆豆的面子大,还说这一窝留在家里谁都不给呢。你魏伯伯想要一只,我们都没敢答应。”   赵淩不敢再多留,跳下床,自己穿好鞋子:“不跟你们说了,我回去睡觉了!”跑了两步,又回头对两人行礼,“爹娘早点歇息,孩儿告退了。”   赵骅和赵王氏看着摇头:“这都跟谁学的?”   哪怕赵王氏,她的规矩多是在治家严格,私下里也没这么多规矩,不然活着多累。   丫鬟过来吹灭了蜡烛,关上房门。   赵王氏说道:“小国公倒是性情中人,见淩儿被欺负,立马就把顾棱给揍了。你这个当爹的,竟然还有心踏青游湖。”   赵骅冷笑一声:“打一顿算什么。你等着吧。”   其实也是身份受限,顾棱再怎么不着调,那也是宗室。   别说是他了,就是窦荣,也不过仗着现在年纪小,才能这么不计后果直接打人。   他一个外臣,能怎么着这些皇亲国戚?   倒也不是真的一点招都没有,但得徐徐图之,最好还得把赵淩摘干净。   若是他所料不差,他们赵家将来还得落在赵淩身上。   赵骅的谋划赵淩不知道,倒是他的伴读身份,马上就下来了。   他读书的场所,也从文华殿搬到了御书房。   像皇帝身边跟着庶吉士当秘书一样,他也像是个小秘书一样跟在顾朻身边。   他要做的事情当然没有庶吉士那样多,只是跟在顾朻身边学习而已。   和他同样的,还有太子身边的另外两个伴读,吏部尚书的长孙米希和太子太傅的侄孙季松。   这么一来,他需要补的功课更多了。   每天上下学的时候,都得抓紧时间问赵骅各种问题。   反正赵骅是自己亲爹,科考是探花,当官是天子近臣,该懂的都懂,免费老师不问白不问。   “爹,修皇陵要这么多钱?”最近御书房里吵的是陛下修皇陵的事情。   修皇陵,认真说起来是三件事。   皇帝要给自己修陵墓,此外还有过往帝陵的维护修缮,以及守卫帝陵的军队的开支。   让赵淩感到魔幻的是,这三笔费用里,开支最低的是军队。   在懂事的儿子面前,赵骅也不藏着掖着:“采石、运输的费用不低。人力倒是不贵,除了工匠之外,抽调徭役即可。主要还是各级都要贪墨一点。陛下也清楚,主要是他们贪得太多了,太不像样。大致费用我算了价格已经交给了陛下,现在陛下就看工部那些人有多大的胃口,能不能吃得下去。”   赵淩倒是觉得:“要是他们能办好事情,给他们吃点就吃点了。”   赵骅本来就担心儿子变成个佞臣,现在听他这么说,又担心他变成个贪官,原本闲适的坐姿都端正起来:“你怎么这么想?”   赵淩理所当然道:“他们不过是暂时代为保管而已。等事情办完了,吃下去的,还得吐出来。”   怎么吐?   抄家、流放多的是办法。   真当贪没贪的,皇帝不知道?   赵骅细思恐极,冷汗一下就浸湿后背,把暖烘烘的儿子抱住了壮胆:“不、不至于吧?”   赵淩一见他爹这反应,张了张嘴,又过了一小会儿,掀了车帘子探头,确认周围没经过的车马行人,才小小声问道:“你贪了?”   赵骅立马把他的嘴给捂住:“可不兴说啊。”   赵淩拍拍他爹的手,等他放下之后,追问:“很多?”   赵骅没肯定也没否定,只抹抹脑门上的冷汗:“不许再问。”   赵淩当然不给他面子:“等回家了你再跟我说。”   毕竟是在大街上,谁知道被谁听了去,还是回家说保险。   他得看看家里有什么风险,好早做打算。   赵骅压根就不想跟赵淩说,但没用,两人一回家,赵淩就把赵骅拖到大书房里,还吩咐赵骅的长随:“大虎叔,你守在院门口,不准让人进来!”   严肃的话,由一个七岁的小朋友说出来,就很不严肃。   赵大虎以为父子俩闹着玩,眼里带着笑,脸上一本正经:“是!保证不让人进来!”   赵骅见他这幅德行,显然是非得知道不可,只能大致说了说:“你现在对本朝的官员也知道,你爹我擅长算数……”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赵淩,露出得意的笑容,“这点你最像我。”   像屁!   那是他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加线代、微积分、统筹啥啥练出来的,跟老爹有个毛线关系?   他想着坐到椅子上,坐上去之后发现太矮了,不够有气势,就爬到赵骅腿上,又踩着他爬到书桌上坐下:“不要转移话题!”   他的动作太快,赵骅反应过来只能看着自己腿上被儿子踩出来的两个脚印,赶紧站起来拍拍:“你小子……”这可是他的官服!“行行行。我说我说。”   书房门没关,能够清晰看到外面院子里空无一人,再外面隔着影壁,瞧不见。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最早就是给陛下打理私库,皇庄之类的。这里面有些不太好明说的开支……真不能跟你说!反正,除了俸禄之外,陛下额外给了我一些赏赐。后来我外放去江南,管理丝织和盐运,那差不多是明着给陛下搂钱。”   赵淩听不明白:“全天下都是陛下的,为什么还要这么暗搓搓搂钱?”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可不是这么一回事。谁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再说陛下有些不太好明说的开支。”先帝当年被父兄背刺,后来虽然登上大宝,但因为连年征战气血两亏,早早离世。现在的陛下就很有忧患意识,暗地里培养了一些势力,只是这些肯定不能和他才七岁的儿子说。哪怕他儿子挺靠谱的。   赵淩微微蹙眉:“那你算是奉旨贪墨?”   这话不好听,但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我给陛下做事,陛下没亏待我。不然你以为咱们家的宅子仆役田产是哪儿来的?真靠着我那点儿俸禄?”当今官员的俸禄确实不算少,但也绝对不能算多。   底下的官员给的孝敬是不少,但敢拿吗?   别人不说,就他先生和师兄弟那里就过不去。   京城这边又是哪儿哪儿都贵,可不像他们老家那儿什么都便宜。   很多官员都像他师兄魏学海那样的,日子过得紧巴巴。   真靠着他的俸禄,顶多就是勉强过日子,要像现在这样有商铺有田产是别想了。   赵淩认真打量他爹:“所以你还管着陛下的小金库?”   “咳!小孩子少打听!”赵骅把儿子从书桌上抱下地,差点把腰给闪了,“你怎么这么重?你三哥都没你重。”   赵淩鄙视:“那是你们都不练武,肉吃得少。”   他不止肉吃得多,饭菜也吃得多。   他上学的时候是正经一日三餐。   自从开始习武后,饭菜标准更是往上提升了不少。   每天在宫里头,鸡鸭鱼肉换着花样地吃。   不像在家里,大厨房就一天两顿,中间那顿点心就别提了,还不如他自己在小厨房里开个火。   “我一天天忙得跟陀螺似的,还练武呢。”   老爹再忙也不加班,也没有回家作业,能有他忙?   还不等赵淩吐槽,赵王氏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你们爷俩说什么小话,不让人进来就算了,还不记得吃饭?”   赵淩赶紧一大步跨过去,拉住她的手晃了晃:“娘~我说爹是个菜鸡,不锻炼身体。您还每天打五禽戏呢。过阵子您都可以把爹扛起来耍了。”   赵骅听得想把儿子揪起来,屁股上给两巴掌:“你说的什么?”   菜鸡是什么?   哪个好人家儿子这么说自己爹的?   赵王氏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眼赵骅,感觉自己还真的可以试试。   她最近已经能够拿着赵淩的石锁耍了。   赵骅被她眼里的跃跃欲试吓了一跳,顿时加快脚步:“吃饭吃饭!”   真要被妻子举起来耍,那成什么了?   他娶的又不是屠户女?赵王氏是正经官家小姐!   他走得太急,以致于到餐厅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餐厅里其他人已经到齐,见他这副模样,给他行礼的动作都迟疑了一下。   几个妾室和孩子的“老爷”和“爹”叫得七零八落的。   赵骅摆摆手:“都坐。”   赵辰他们看着赵王氏牵着赵淩进来,都不太高兴地撇撇嘴,但还是照旧行礼:“娘。”   几名妾室跟着起身行礼:“夫人。”   赵淩跟在后面和兄弟姐妹和姨娘们打招呼。   春分过后,白天变长,吃晚饭的时间没那么赶。   现在蔬菜水果和新鲜的肉类也变多,最近晚上还有一人一杯羊奶可以喝,算得上丰盛。   赵骅坐在主位上,一边吃饭一边观察几个子女。   赵辰不用说,年纪最长,长得也是最高的,就是身形看上去确实偏瘦了点。   次子赵缙瞧着竟然比赵淩高不了多少,身形更是瞧着就文弱。   反倒是家里两个姑娘瞧着还健壮一点,不至于真把姑娘养成屠户女吧?   吃过晚饭,赵骅特意把两个女儿叫到跟前:“婉清、婉蓉,过来。”   两个女儿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家老爹,上前还不等说什么,就被老爹举了举。   只听“哎哟”一声,赵老爹成功把自己腰给闪了。 第15章   赵骅有心想请假,无奈他现在还有许多事情摆在眼前,只能坐着轮椅拄着拐杖上了一旬的班。   好不容能把拐杖扔了,他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骨头都轻了三斤。   正巧今天小朝会上的事情讨论得都比较顺利,皇帝陛下心情不错,问:“赵卿这是好全了?”   “是,多谢陛下关心。”   顾潥很好奇:“怎么伤到的?”听说赵卿家里又纳了一房妾室。   不该啊,赵卿才三十,还能说一句青年才俊。   在座的,六七十了,还有……老当益壮的。   赵骅还真不能说是举自家姑娘给闪到的腰,不然传出去他家姑娘将来还怎么说亲?   大女儿婉清十一岁了,赵王氏都已经开始相看人家了。   赵骅就瞧了一眼御书房里个头最小的一只:“四儿敦实,臣一时疏忽,抱起来的时候把腰给闪了。”   赵淩目瞪口呆。这锅怎么甩到他头上了?   他还不能否认。   他是能怪姐姐妹妹,还是怪自己老爹?   又不是在家里。   “噗。”太子顾朻率先笑出声,把自己的小伴读一下举高高,还上下掂了掂,“我觉着还好。”   赵淩心想,你一个太子,抱过几个小孩儿?   他顶多就三十……四十多斤,抱不动反省一下自己有没有努力锻炼身体啊喂!   赵淩脚还没落地,就被别人转手抱了去,跟个奏折一样在君臣之间“传阅”了一遍。   赵淩:“……”这里不是严肃的御书房吗?   外人以为君臣关在门里商量严肃的国家大事,结果在里面抱孩子玩儿呢?   再这样下去,他生气了啊!   赵骅到底知道自己儿子,把儿子从一个老大人手上接过来,让他去自己的小桌子前收拾东西。   赵淩歪头瞧了一眼自家臭爹,快速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就听着陛下说下课……不是,是解散了小朝会。   顾朻和另外两位伴读要继续待在御书房里,学□□怎么处理政务。   赵淩则得赶去文华殿上课。   朝会时间不定,赵淩上课时间也不定。   好在这时候他已经是有了名分的太子伴读,先生们对待他的态度明显更好了一些,连其他皇子皇女和各式各样的伴读都没那么无视他。   赵淩一个芯子里的成年人,并不在意这些小屁孩儿的态度。   无论是人还是物,总不能让每个人都喜欢。   他已经抱上了太后和太子的大腿,这些人不过是小卡拉米。   皇亲贵胄又怎么样?说起来是身份贵重,实际从先帝登基起,就是养着的备份基因库而已。更别说是这些备份的伴读了。   可笑的是,类似顾棱那样的,完全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赵淩走神了一瞬,马上就拉回心神,专心听先生讲课。   一个时辰后,脑子里装满了知识的重量,恭送先生离开文华殿后,他才去隔壁找窦荣。   窦荣这边的先生拖堂了,见赵淩推门进来也不生气,和善地对他招招手,还把他抱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给他塞了一块饼子。   饼子是烤的胡饼,凉了硬硬的,撒了芝麻,很香。   赵淩一点点拿牙齿磨,琢磨着是不是烤点小饼干。   他奶娘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搭个土烤炉也不难。   他在脑子里画图纸,计算材料和费用,被窦荣抱起来都没反应,直到窦荣把他的饼子抢过去吃了,才转头看他:“饿了?”   “嗯。”窦荣两口把赵淩磨了半天牙的饼子给吃完,“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着弄什么好吃的?”   “嘿,你怎么知道?”   “你一天到晚,脑子里除了吃还有什么?”窦荣对赵淩是真的无语。   明明脑袋瓜子那么聪明,偏偏这份聪明才智最多的用在吃上面。   赵淩不服气:“我读书那么用功!”比他上辈子还卷。   窦荣抬手就揉了揉他的脑袋,聪明地不去提他读书的事情,转而说道:“今天放学了,我去你家挑一只狸奴。”   “好。”   他们走了没几步,就有马车在外面等着,拉着他们去长乐宫。   太子顾朻和他们前后脚到。   三个人一起陪着太后用了一顿午膳。   顾朻和窦荣吃完就回去东宫。   赵淩则单独留下午睡。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作息,沾枕即睡。   他不知道自己睡着后没过多久,顾潥就过来了。   王太后对他招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笑着问:“可用过午膳了?”   “用过了。”顾潥的心情不错,同样满面笑容,“母后教的学生果然不得了。”   王太后略带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啊,让你给他个太子伴读的名分,你倒是直接让他进御书房听政了。”   顾潥笑道:“朕瞧着他能听得懂。朻朻将来能得这么一位能臣,朕能安心不少。”   王太后听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淩儿是小了点,再学两年也不错。哀家瞧他也贪玩好动,该学的得学,该玩的也该玩。”   “是。”顾潥说完,就告退离开。   王太后在他离开后,朝宫人招了招手,自己也去午睡。   等窗幔落下,她的脸上才失去笑容。   她不由得想,要是她的溯儿还在,或者她还有其他子嗣,今时今日是不是也会被顾潥这样猜忌。   赵淩不过一个七岁稚子,竟然也要不放心压着,要等到顾朻能独当一面后了才能启用。   赵淩不知道太后和皇帝之间短短几句话,就转变了他的命运,要是知道,他也不会觉得多沮丧。   他睡醒之后,还是照样学习,只是这一天,王太后教他的东西更加偏向于打理生意田庄。   王太后有不少私产,有些是她的嫁妆,更多的是她在几十年内经营所得。   当然先帝有各种赏赐,也有来自现任皇帝儿子的各种孝敬。   王太后的财富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她现在拿来给赵淩练手的是一个小庄,为此还特意给赵淩放了一个月的假:“正好这段时间麦子成熟,你去替哀家盯着。”   赵淩顿时像个每天苦苦学习等待着暑假的孩子一样高兴起来:“真哒?”   王太后笑着点了一下他的鼻子:“小东西,平时用功都是假的。”又说,“你清瑶姑姑跟着一起去,还有你裴先生也一起。”   赵淩一听,顿时就蔫巴了:“哦……是,姑外祖母。”   也就是说,除了学农之外,平时功课也不能落下。   窦荣是放学的时候知道的消息:“啊?小庄在哪儿?”   赵淩说道:“在淩水上游。”距离倒是和小湖村差不多,小庄在西面,小湖村在东面。   窦荣今天要去赵家,拉着他跟自己坐一辆马车:“你一个太子伴读,不陪着太子,打发你去割麦子……”他说着,声音略微降低下来,轻轻摸摸赵淩的脑袋,“太后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他有一些猜测,但看着小小一点儿的赵淩,总觉得有点离谱。   这么小一个孩子,有什么好防着的?   赵淩倒是想不太明白,感觉自己也不需要太明白。   反正太后让他做什么就去做呗,他还能反抗?   窦荣想到另外一件事:“今天顾棱没为难你吧?”   “没。顾棱没来。”赵淩还有些遗憾,很认真问窦荣,“你说我几岁能打赢顾棱?”   他现在实在是太小了点,哪怕偷袭,也不能把顾棱怎么样。   窦荣瞧了瞧他的小胳膊小腿:“再过个六七年?应该用不着,到那时候就顾棱那性子,早就已经不行了,用不着你出手。”   赵淩想想也是。   现在才十六岁就出没花街柳巷,等二十几岁的时候,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说不定还染上一身脏病。   唉,人小就是不好,报仇都不能自己动手。   窦荣听他这么问,倒是有些惊奇:“你这是想明白了?”   “嗯!”他就没必要多么谨小慎微。   他的靠山比顾棱硬。   要是两方相安无事,那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要是顾棱不给面子,那他直接上就是了,毕竟他还是个小孩子,就像窦荣一样,直接用拳头说话,反而更方便。   现在想明白稍微有点晚,不过也不算太迟。   到了家里,赵淩就带他去自己小院:“我跟你说,这一窝里有两只金丝虎,将来一定能长很大。”   然后窦荣就挑了一只黑狸花:“这只瞧着精神。”   黑狸花当然精神,绝对的战神预备役。   赵淩给别人舍不得,给窦荣还是很舍得的,还问他:“你真不要一只金丝虎?”黄狸花也是狸花,还有先天体重优势,打架抓老鼠也很猛的。   窦荣瞧他真没舍不得,但看别的崽都没有跟他亲近的意思,还是没抱:“这只就够了。我好好养着。”   赵淩就给他打包一堆猫用品。   窦荣想说自己家都有,但瞧小孩儿自己动手收拾出来的东西,好像家里还真没有。   他把猫猫头形状的瓷盘瓷碗拿在手上:“你还专门给狸奴烧了饭碗水盆?”倒是有趣。   “嗯。我给你多带几个,免得砸坏了。哦,对,再给你一罐羊奶粉。”   “四郎,别忙,我们已经把东西整理好了。”来福说着,和常威一起从小库房里搬了个箱子出来,对窦荣笑道,“小公子车在哪儿,给您搬上去。”   赵淩就领着人去大门。   窦荣抱了猫就要走,马车都没进来,停在门口呢。   赵淩的院子在前院,几步就到了。   等赵辰和赵缙过来,窦荣马车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赵辰瞪了赵淩一眼:“你带小国公回来,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   “跟你们说干嘛?”赵淩懒得跟他们说,提着衣服下摆就往自己的院子跑,“我明天要出门,不跟你们废话。”   清瑶那边说东西都她来准备,让他明天早点起床等着就好。   他可不能真的一点都不准备。   人,他也是要带的。   第二天,他把小院交付给赵王氏,带上自己所有的仆从和猫猫,收拾出了两辆驴车,跟着宫中出来的四驾马车,再汇合裴先生的一辆驴车一起前往郊外王太后的小庄。   他骑着点点,跟两名护卫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还没到庄上,就见道上来了个熟人:“顾棱?”   这不巧了么!   快落一下就回来了! 第16章   惠王的庄子就在王太后小庄的隔壁。   赵淩很难不相信这是王太后的刻意安排。   面对呲牙笑的赵淩,顾棱的表情就跟见了鬼一样:“赵四!你还追到这儿来了!”   赵淩勉强收敛了一点笑容,在马背上略一拱手:“不知小王爷的意思。我是奉太后的命令来的。”   顾棱的脑子向来不够聪明,听他这么说,一根筋地觉得,这是太后派这小混蛋来教训他!   跟赵淩想的不一样,惠王是个明白人。   赵淩顾忌着顾棱是皇亲国戚,惠王也顾忌赵淩背后是太后,说不定还不只是太后。   瞧着赵淩小小年纪就能跟随太子左右,出入御书房,亲爹是户部侍郎,还是皇帝的心腹,眼瞅着赵淩就是未来的权臣,前途应该比现在的赵骅更加不可限量。   像他们家这种空有面子的王爷,还得降等袭爵,过上几十年,风水轮流转,不定谁求谁呢。   再说顾棱挨揍的事情,确实是顾棱做得不对。哪怕惠王再怎么想着自污,当着一众不到十岁的皇子皇女的面说叫花娘之类的确实不像样。   惠王妃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被叫去皇后跟前训斥了一顿,气得到现在还在卧床。   顾棱被惠王爷爷掰碎了揉碎了讲了一番道理,再见到赵淩的时候心里面有点打怵。   爷爷说的有道理,冤家宜解不宜结。   他们现在给赵淩一点面子,将来等赵淩发迹了也算是有个善缘。哪怕将来赵淩泯然众人,他们家也不会因为一点点和善的态度就失去什么。   只是顾棱拉不下脸,干脆躲庄上来了。   万万没想到,冤家路窄!   这臭小子还是一副瞧着就让人讨厌的样子。   顾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淩,一转身就跑了。   赵淩还在琢磨着怎么仗势欺人呢,没想到对方竟然不战而退。   点点踏了踏马蹄,用鼻子重重呼出一口气:“哼!”   马语,表不屑。   赵淩嘀咕了一句:“没劲。”继续跟着护卫们前往小庄。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天真了。   太后口中的小庄是真的一点都不小。   百亩良田之外,还有更大的一片草地,以及两个鱼塘,数个山头,像个大了好几号的小湖村。   庄子也是青砖黛瓦。除了格局和房舍用途偏于农用之外,是赵家的几倍大。   院子前面的空地宽阔平整,这会儿门口的场地上已经晒了不少麦子。   清瑶见赵淩还不累,就带他出去逛逛,一边走,一边指着不远处的房舍说道:“这里的佃农和别处不同,大都是原先在宫中的老人。他们出了宫没地方可以去,待在这地方清净些。”   赵淩刚认识清瑶的时候,清瑶还是个十八岁的姑娘,现在已经是个二十二岁的女子了。   搁后世,别说二十二岁,三十二岁还会被人叫小姑娘。   但是现在,已经错过了最佳结婚年龄。   清瑶若是选择出宫,只能嫁给一些鳏夫做续弦,或者是去一些地方豪强家族当姑娘的教习娘子。   清瑶这种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倒是可以选择立女户,在京城或者其他繁华的城市安家,将来日子不会差,但别的宫人的选择很少。   现在的皇宫规模比赵淩后世参观的故宫规模更大,甚至还在不断修建。   给皇宫提供服务的宫人,数量有大几千上万。   赵淩觉得清瑶说这个话的时候,有点类似感同身受的低落情绪,赶紧打断:“姑姑,来时候咱们见到的草,是我给的牧草吗?”   选择不出宫,清瑶现在在宫中也得被叫一声姑姑,就跟王太后身边的桃姑姑一样。   “是。”清瑶顿时笑了,“那边原先都是荒地,底下都是碎石,开荒都没人愿意。这些牧草倒是方便,种子撒下去就能长得又高又快。庄上养了不少羊,你平时吃的羊奶粉就是从这儿来的。”   “姑姑带我去看羊!”   “好!”清瑶显然是经常来小庄的,不用别人带领,自己就带着赵淩去看羊。   这个时节牧草长得好,羊群白天都是直接赶在草地里自己吃。   赵淩看着比自己个头还高的牧草,刚想揪两根玩,就见草丛里跑出来两只大狗。   “大灰、大黄,坐下。”清瑶赶紧喝止两条大狗靠近赵淩。   赵淩对着两条感觉比自己还大的大狗眨眨眼。   两只大狗也冲着他飞快摇尾巴,鸡毛掸子一样的大尾巴在地上唰唰唰扫得草屑乱飞。   耷拉着小耳朵毛很厚的大狗,瞧着像是某种獒犬。   灰色的那只是大灰狼配色,黄色的也是经典搀着点黑毛的有层次感的黄。   赵淩很快就骑上了大狗。   没错,骑。   不过没骑多久,就是在被羊群啃矮的草地里转了一小会儿。   结束是因为常威过来找人:“四郎,抹布找你!”   “哦!”赵淩一听抹布找,立马就飞快往庄上跑,“姑姑,我先回庄上!”   清瑶不跟他跑,挥挥手:“去吧,看着点路别摔了!”   “好——”   清瑶看他已经一溜烟跑了个没影,摸摸两条大狗:“晚上再带你们去找凌儿玩。”   庄子里,换了个新环境让抹布有些焦躁,身边剩下的四只崽子还不安分,东南西北分四个方向上蹿下跳。   赵淩还没到,就听到抹布骂骂咧咧的声音:“我来了我来了!”   抹布冲着他“猫嗷”两声,一扭身就蹿上围墙,再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嘿!”赵淩看着围墙,弯腰捞起一只凑过来的黄狸花,“好歹让我摸两下啊。”   小猫太小了,哪有大猫撸着肉墩墩?   嗯,小猫也肉墩墩。   肚子有点瘪。   常娘子端了一托盘猫碗过来:“四郎,正好你看看小狸奴放哪儿吃饭?”   赵淩连自己在庄上住哪个房间都还不知道呢:“不知道啊?”   庄子的格局不像城里的院子,厅堂卧室划分得清楚。   庄子里就是一间宽敞的正堂,剩下的基本都是住人的卧室。   来福听到声音就从一间房里出来:“四郎,这里。”   赵淩走进去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卧室,面积赶得上他小院卧室的三倍大:“就放这儿吧。”毕竟是他养的猫,换别的地方不太妥当。   剩下的四只小猫,两只黄狸花一只玳瑁一只奶牛,见到吃的都直接一头扎进饭碗里,一边吃还一边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嘴巴忙得很。   来福看它们尾巴竖得笔直,吃着吃着还整个往碗里去,得赵淩在边上把它们一只只拎回到合适的位置:“我看抹布在教它们抓老鼠了,饭准备得少点。”   他瞧着它们吃的饭都馋。   这几只小东西,喝的羊奶,吃的肉和蛋,一只只长得比猪还快。   “嗯。庄上肯定老鼠多。”赵淩把吃完连碗都舔干净的小猫抓去外面屋檐下。   常大力在角落用沙土堆了块地方,算是猫茅房。   裴先生已经找了过来:“赵四,收拾好了过来上课。”   “来了。”赵淩一走,四只排排坐着洗脸的小猫在他身后跟成一排。   裴先生瞧着有趣,倒是没驱赶,维持着自己的教学进度,甚至觉得在小庄上甚好,学生不用为了别的事情分心,只听他一个人讲课就好。   本来嘛,才七岁的孩子,哪怕早慧了一点,出入御书房听政什么的,还是太玩笑了,就连来庄上监督收麦子,都像是在过家家。   裴先生这么想,嘴上是一点都不说。   赵淩还惦记着收麦子的主要任务,用过午膳就去麦田。   田地里忙碌的都是一些三四十岁的男女。   女的还好些,男的累得脸发白。   其实这些人原先在宫里的时候,都是做的粗使活计。但太监由于后天生理功能的缺失,尤其是上了年纪之后,对身体健康的影响更大。   这些人说是在小庄上劳作,其实更像是换个地方等死而已。   赵淩眨了眨眼,努力不让自己把眼前的景象和后世三四十岁的壮年男性去对比。   田间倒是有一些年轻一些的劳力。   一名上了些年纪的太监说道:“都是些穷苦人,前些年遭灾,好不容易逃来神都,没家没口年纪又小,咱家几个孤老头子婆子的,收养了几个,好歹有口饭吃,现在倒是能干活了。”   老太监见赵淩有些沉默,想着自己跟一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这些贵人家的孩子将来是要做大事的,无端扰了贵人的好心情。   无奈老太监的生活中就没什么哄孩子的经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赵淩认真观察麦子怎么收割、晾晒、储存,还拿着本子细致地把过程和农具都画了出来。   有事情做,赵淩已经忘记了要去找乐子,没想到过了三天,乐子自己找上了门。   他骑在比大灰狼更大灰狼的獒犬背上,看着带着一群家奴的顾棱:“小王爷这是?”   顾棱没想到赵淩会蒙着面巾从草丛里钻出来,还骑着一只那么吓人的……“你怎么骑着狼?!”   赵淩低头看看大灰耷拉的耳朵,哪怕大灰有个和大灰狼同款的黑眼圈,应该也不至于认错吧?   他要为大灰正名,拍拍狗头:“叫。”   大灰瞧着陌生入侵者,仰头发出警报:“嗷呜——”   顾棱大惊失色,撒腿就跑。 第17章   顾棱这次过来,本来是听说裴先生在这儿,想蹭课。   这个想,不是他自己想,而是惠王想。   惠王年纪不小了,还因为怕孙子再惹事,过来一同住在庄上,对外说是避暑。   他带着的一群家奴手上提着各种东西,一些是送给裴先生,一些是送给赵淩的。   不得不说,惠王的家奴是有点子东西在的。   眼瞅着自家小王爷被赵淩骑着狗撵了一路,他们也跟着狂奔,肩挑手提的一大堆礼物竟然半点没掉。   等小王爷和同窗“玩耍”回来,他们已经喝了一道茶。   这大热天的,哪怕惠王的庄子就在王太后小庄的隔壁,走过来也口干舌燥的。   坐在丝瓜架下,用凉凉的井水洗一把脸,再喝上一碗香喷喷的大麦茶,连着里头炒熟的麦子放嘴里慢慢嚼,别提多舒坦了。   管事的老太监给他们挑了个好位置,不会被前面进来的顾棱看到。   只有顾棱的长随歇息片刻,就去守在大门边,一见到顾棱的影子,快跑着迎出去:“小王爷!”   顾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顾不上教训这些狗奴才,扶着长随就往屋里头走,刚想一屁股坐下,就见裴先生抱着一只小狸奴出来,刚弯曲的膝盖立马绷直,行礼:“学生顾棱,拜见裴先生。”   裴先生还了他一个半礼:“小王爷不必这么客气,快点坐下吧。”   “谢先生。”在先生面前,顾棱不敢造次,吩咐长随去把礼物送过来,“听闻先生过来庄上,恐先生生活有所不便,特意准备了一些家常事物,还请先生笑纳。”   长随让家奴们把各式礼物都拿过来,放在门边,当然不会把装礼物的箱笼当场就一一打开,而是把一张清单递给顾棱,再由顾棱双手递给裴先生。   裴先生笑眯眯接过,扫了一眼确实是一些吃穿用以及笔墨纸砚之类的日常东西,笑眯眯收下了:“有心了。”哪怕是日常用品,他要是自己花钱去买,也得不少钱,他明白顾棱的意思,笑道,“这一个月我都在此地,小王爷要是不着急回城,就过来听一听。”   “劳烦先生指点。”   裴先生看他满头满脸的汗水,身上衣衫都浸湿了,不再拘着他:“让人带你去换件衣服,好好休息一下。”想到又问,“赵四郎呢?”   “……他说他去停狗。”赵淩这家伙就是嘴里时不时冒出新词,特别讨厌。   裴先生瞧着他这一身狼狈,想着庄上和赵淩玩得最熟的大灰和大黄,估摸着顾棱是被狗撵了,也不说破,笑呵呵地让人帮忙把东西提到他自己屋里去。   顾棱见裴先生走了,才跟着下人去擦洗,换了一身道袍,觉得屋里闷热,往前院的葡萄架下一躺。   赵淩已经把狗“停”到草场,又骑着点点回来了,头一回见到顾棱穿这么普通的衣服,不由得多看两眼。   道袍这种东西简单随意,约等于这个年代的居家服。   他爹要是不出门,就很喜欢在家里裹一身道袍。   顾棱被他看得毛毛的:“你看什么?”   “嘻嘻。”赵淩下了马,也不拴,直接放马出去玩耍,自己往葡萄架下的竹床上盘腿一坐。   这个葡萄架是他的地盘。   顾棱的躺椅和竹床都是他……都是猫猫的抓痕。   竹床上盘踞着三只小猫,见赵淩过来,立马颠颠地往他身上爬。   “你笑什么!”顾棱炸毛,又对他招招手,“给我一只小狸奴玩玩,来一只金丝虎。”   赵淩断然拒绝:“不给。”   顾棱听不得拒绝,但想想这段时间的教训,又是在王太后的地盘上,到底不敢再造次,撇撇嘴:“不给就不给,小气。对了,我爷爷让我给你送点东西,给你家下人了,你回头看一下。”   这就是赔礼道歉了。   赵淩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惠王家还是有明白人的嘛。   至于要从顾棱口中听到道歉,那是不指望了。   说白了两人之间的嫌隙,就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   这回要不是顾棱在文华殿说花娘,道歉也不会有。   赵淩也不至于真的要针对顾棱怎么怎么样,他没这么小气(?)。   “你什么时候回城?”   “不知道,得看我爷爷的意思。”   “王爷也来了?”   “嗯。”要不是他爷爷也在,他才不待在庄上呢。   庄上有什么好玩的?   吃茶听戏的地方都没有,连大姑娘小媳妇都粗糙得很。   “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拜访一下。”这是规矩,不是赵淩不乐意就能不去的。   顾棱也知道,随意道:“都有空。你写个帖子,我一会儿带回去。明天放学了你跟我一起回家。”   “行。”赵淩立马起身去写拜帖,见顾棱慢吞吞跟进来,突然意识到,“啊?你要跟我一起上学?”   顾棱看着他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不由自主就笑出了声:“嘻嘻。”   赵淩左右看了看,叫:“抹布!”   顾棱还想着抹布什么抹布,就见一只膘肥体壮的滚地锦像是一匹彩缎一样跑了过来。   赵淩一指顾棱:“丢他!”   抹布立马就将嘴里叼的小老鼠往顾棱身上一丢。   它特意抓的小老鼠,没咬死,给崽子们练习用的。   算了,一会儿它再去抓一只吧。   顾棱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等一团毛绒绒软乎乎的东西顺着自己的领口钻进去,甚至能够感受到动物没有皮毛覆盖的爪子接触皮肤时候微微的凉意。   “啊啊啊!!!”   顾棱换了两身道袍才回的家。   休息好的家奴们一个个低眉顺目地跟前跟后,怀里还揣着赵淩奶娘给的新吃食。   酥脆酥脆的,带回去慢慢吃。   没错,常娘子做出了小饼干。   常大力到小庄上之后,除了一个猫砂盆之外,就在搭建土烤炉。   这几天晾干了,常娘子试着烤了一下。   第一炉没掌握好火候,边角略微有点焦,吃着还是很不错的。   剩下的几炉就很完美了。   她本来是想把烤过头的留着自家吃,没想到顾棱带着人来了,就把那些分给他们,又收拾了一些饼干,加上一些其它糕点果子装了一盒,给顾棱当回礼。   糕点这种东西,想要好吃,离不了高油高糖。   饼干也不例外。   别看常娘子烤的饼干吃着只是微甜,但里面正经放了不少糖和油。   在此基础上,还有加了奶粉的,加了葡萄干的,撒了芝麻的,就跟她给赵淩做各种小馒头一样。   除了口味之外,形状也多有讲究。   赵淩自己画了各种图案,再由常大力雕成模具,成品全是卡通小动物。   别说赵淩这个真正的小朋友了,就连惠王这个老朋友吃得也是相当开心,见到赵淩一个劲儿夸:“四郎奇思妙想,做出的饼干当真不错。”   现在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儿,贵人还是平民,大部分吃口都挺清淡的。   糕点蜜饯也不是经常吃,偶尔吃上一两个,还得配着茶。   基本上大人小孩儿都爱吃甜食,只是糖价格贵,而且红糖的甜度不够,放多了还会有点苦。   现在已经有白糖了,就是对这些贵人们而言,白糖的问题不在于贵,而在于少。   赵淩能这么奢侈的用白糖,一是这些放了白糖的糕点基本就他一个人吃,不用多少;二是来自于太后的赏赐。   赵淩其实挺意外惠王会亲自见他。   “王爷喜欢,晚辈再让人送一些过来。”他奶娘开始在往里面放一切可以放的东西,感觉距离猪肉脯被烤出来也不远了。   嗯,现在肉脯也是有的,就是那口味比较一言难尽,多是作为军粮使用。   他要加糖,还要加蜂蜜!   他在小湖村倒是放了点蜂,但是产的蜜很难指望,还得种蜜源植物。   一心两用地跟惠王聊了一会儿天,赵淩婉拒了惠王留饭的邀请,被顾棱送到门口,牵着点点准备上马。   顾棱拉住他:“你家马怎么不吃东西?”   赵淩从背包里摸出一把鲜嫩的空间牧草:“点点只是不吃外食。”   点点只加98号汽油,外头的92号汽油是不加的。   点点立马就吃了。   顾棱对骑射课能逃则逃,还真没怎么见过点点,现在见它吃得欢实,啧啧称奇。   哪怕他再怎么不待见赵淩,也不得不承认赵淩养的动物都漂亮。   一个赛一个的膘肥体壮,尤其是一身的毛,比金子还闪。   顾棱眼巴巴看着赵淩骑着马走了,嘀咕一句:“身边也不跟个下人。”一点排场都没有。   身边的长随以为他担心同窗的安全,说道:“赵四郎身边还跟着两条大狗呢。”   再说总共就三四里地,赵四郎骑马不多一会儿就到了。   顾棱听见狗就生气,冷哼一声,甩袖进了屋。   长随赶紧跟上:“小王爷,您先做功课?”   顾棱刚想着去河边甩两杆子钓鱼,听见长随这么一说,顿时就萎了。   唉,裴先生怎么给他布置那么多功课?   这附近一片平整的土地比较多,离京城又近,聚集了许多达官显贵的庄子。   道路宽阔平直,赵淩骑马遛狗都很舒适,见到有车队经过,就骑着马让到一边,等他们先过。   长长的车队得有十来辆,估摸着是谁家来庄上避暑。   车队中没人主动跟赵淩打招呼,赵淩也没必要去贴脸交际,等车队过了之后,才骑着马继续回到小庄上,回去了也只是简单说了一句:“姑姑,回来的时候见了一个车队过来,往那儿去了。”   清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倒是不奇怪:“那边还许多人家呢。”   结果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来送了礼,照样还是一式两份,一份给裴先生,一份给赵淩。   然后赵淩又多了个同窗。 第18章   同窗叫崔玉书,二十六七岁,今年下场科考,春闱刚中的举人,等着秋闱考进士。   浓眉大眼,人高马大,穿着一身道袍也像个武将。   天气愈发炎热,连裴先生都不怎么注重衣冠,最后的体面就是没衣不蔽体。   至于穿着背心短褂和七分阔腿裤的赵淩?   那是小孩子,小孩子怎么样都可以。   包括把头发剃秃了都行。   裴先生看着课室内的小光头,又是欢喜又是忧虑,撸了一把怀里的小狸奴。   赵大人家能养出这么活泼的孩子,显然是纵着的,剃个小光头回去应该不会被教训……吧?   至于太后那边……唉,他一个外臣,应该是见不到太后的。   太后是个有分寸的人,陛下亲政之后,就愈发深居简出。   军队那边的情况他不太了解,但太后应该不会再手握军权。   当然,太后在军中的威望这种事情不好说。   这样明事理的太后娘娘,必然是不会怪罪他没看好学生的。   小孩子小光头多可爱啊。   裴先生走神了片刻,看着课室内的小光头,叮嘱:“静心把这份颂词写了,我去隔壁看看。”   “哦。”小光头皱眉盯着面前的空白纸,又抬头看看裴先生离开的背影,只觉得不可思议。   所谓颂词,就是歌颂皇帝的话。   赵淩好歹在御书房混了一些时日,奏折他也是看过不少的。   臣子们上奏皇帝的奏折格式,开头和结尾都会对皇帝陛下各种夸夸夸,换着花样夸夸夸。   文采斐然的臣子,尤其是外放的臣子们写的颂词感情尤为真挚。   赵淩一个连典故还看不太懂,得让老爹给他讲解的小屁孩,看得都觉得背后冒圣光。   所以,裴先生竟然让一个小学森写颂词?   认真的吗?   他能写什么?   写“皇帝真棒”?   他这时候不应该写:花园里面好多花,有红的、白的、黄的。   课业上,裴先生对赵淩非常放心,小小年纪已经能够把四书五经诵读,大致意思也能明白,有了一些自己的见解。   一个才七岁的孩子,只要按部就班教学,十几岁就能妥妥的惊艳世人。   这孩子还长得壮实,不像……嗯,不像顾棱小王爷,弱不禁风的。   那样的身体情况,就算学有所成,不管是做学问还是当官都指望不上。   裴先生跨进隔壁屋,就见顾棱神游天外。   崔玉书则在奋笔疾书。   裴先生只觉得收下这两个学生是纯粹给自己找罪受。   无奈,他在宫中给皇子们讲课又怎么样?   贵人们给他三份薄面,称呼他一声先生。   天知道在多少人眼里,他和伺候他们的奴才也差不了多少。   他能拒绝小王爷吗?不能。   同样的,他能拒绝世家大族崔家的小少爷吗?更不能。   这位崔少爷的父亲只是一州知府,说起来品级还不如赵淩的爹赵骅。   但那可是崔家!   传承千年的大世家,能和赵家那种离了当地都找不到的寒门比?   不提别的,就说崔玉书的嫡亲姐姐是宫中的淑妃这层关系,他就没法拒绝。   像崔家这样的人家,他这种给人家暂时代课一个月,哪怕别人承情叫他一声先生,顶多也是逢年过节送点礼。   相较之下,要是崔家出了什么事情,他这个代课先生说不定还会连带吃挂落。   他一个天天教授皇子皇女的先生,实在没必要多结交像崔家这样的家族。   崔玉书确实不错,却不如赵淩这样身家清白,稳稳站在皇帝身边的风险小。   哪怕心里面很不情愿,裴先生还是尽力指点崔玉书。   没办法,得罪不起。   至于顾棱,那是另外一个难点。   指点顾棱确实没风险,难就难在怎么解释能让他明白。   对于顾棱这样的小王爷,自己不想学,智力方面也没有表现出天赋,甚至对于琴棋书画也都没有什么兴趣;作为先生,他只要求顾棱能把基础的书籍都粗读一遍,不至于将来被人骂了都不知道就行。   一上午的学习结束,三个学生全都蔫头耷脑。   等再经过一个下午的学习,三个学生吃着甜汤都觉得心里苦。   赵淩不用说,上午颂词写不出来,下午裴先生竟然还让他写策论。   他一个出生到现在连京城都没逛全乎的娃,能给皇帝什么建议?   给慈幼院的小朋友发奶粉?鼓励发展养奶羊,制作奶粉?   哦,这倒是可以写。   现在这条件,也不讲多么精细。   母羊喂食新种牧草后,产奶量显著增加,可以直接卖羊奶,制作羊奶粉;羊肉可以吃;羊皮、羊毛可以御寒。   新种牧草就像小庄上这样,不需要占用良田,在荒地就能长得很好。   赵淩写了一堆草稿,但想要把策论写得文辞优美简明扼要,要不还是让他爹来代笔吧?   崔玉书的功课也是写策论。   他的问题和大部分的年轻人一样,缺乏实践经验。   哪怕他跟在当官的父亲身边,家族中也不乏各种官员,能够获取到不少官场知识,但毕竟不是亲力亲为,通过道听途说得来的经验落到纸上总归泛泛,且缺乏可行性。   裴先生指出了他的问题,甚至给了他一些最近朝中关注的议题,让他针对性写策论,差不多就是押题了。   但策论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裴先生也不可能提前给崔玉书代笔几篇策论让他背熟了下场。   最后的顾棱就更累了。   他背书背得头昏眼花,先生明明刚刚还在辅导崔玉书,冷不丁就问他哪一句出自哪里,是什么意思,特别可怕。   葡萄架下,三个人围坐一起,喝了半碗才察觉出一点味儿来。   顾棱舀着绵软的芋头块:“怎么这时候还有芋头?”绵绵的芋头块,绵绵的赤豆,连里面的冰沙都绵绵的。   赵淩说道:“放冰窖里存的。”   小庄没有冰窖,但是皇宫有啊。   他饼干做了出来,派人送去给太后和太子,顺带打包一些皇宫土特产回来也是很合理的吧?   顾棱没深想是哪儿的冰窖:“芋头还有吗?给我一点,我带回去给爷爷吃。”   这种绵绵的口感很适合他家爷爷。   赵淩没想到他还有这番孝心:“我去问问。”他说完,就把剩下的碗底往嘴里一倒,跑去找人了。   前院有外男,清瑶这些适龄的宫女平时还是避着一些。   尤其是顾棱这种出了名不着调的,真出了事情,顾棱顶多就是禁足,她们说不好命都没了。   前车之鉴不远。   那几个带着顾棱去烟花柳巷的奴仆、“好友”,也不说怎么处理的,反正京城中就没了这号人。   烈日炎炎的,她们也不想去别处,就在厨房跟着常娘子学做各种点心甜汤。   赵淩过来的时候,她们也围坐在桌前吃着。   只不过她们的碗里多了红枣桂圆,还是热的。   听赵淩要芋头,清瑶赶紧站起来说道:“有的。小王爷是要走了?奴婢马上去准备。”   赵淩想着今天顾棱的功课确实差不多了,再继续学下去别说顾棱脑子要爆炸,裴先生的脾气也要爆炸了,就随意在清瑶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嗯,也不用太多。”   毕竟现在缺乏保鲜手段,冰窖的建造成本极高。   他相信哪怕是惠王,也不至于在一个庄子上都能建造一个冰窖。   清瑶明白,很快就和另外的宫人一起从厨房搬了一个木箱子出来。   “那么多?”赵淩惊讶。   清瑶把木箱子的盖子打开,露出里头厚厚的棉被,棉被里两层油纸,中间放着冰块,剩下最后的一点地方,里面放着两个大芋头,每个都有两个拳头大。   嗯,再大,也只有两个,但是包装十足诚意。   清瑶唤了太监过来,让他们抬去前院。   顾棱果然没嫌芋头少,很开心地收下,就招呼家奴们回去。   两名太监回到后院,没多一会儿又抬了一个箱子出来,这是给崔玉书的。   毕竟都在一起读书,总不好送了这个不送那个。   崔玉书倒是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感激地收下,琢磨着明天带什么来还礼。   因为芋头,以及里头的冰块,平时还会在院子里多坐一会儿的两个人,今天很快就走了。   赵淩就往竹床上一摊,听见抹布带着小崽子们练习抓老鼠也没睁眼,小风一吹,迷迷糊糊睡着了。   清瑶过来,见他这幅样子,就拿了薄被过来给他盖上。   正好裴先生也喝完了甜汤,想起几个学生,却见两个已经走了,剩下的一个也躺平了,笑着摇摇头,去课室收了三个人的作业,感觉屋里闷热,想想还是走到葡萄架下,往顾棱之前坐的躺椅上一躺,慢慢看。   顾棱的作业没什么好看的,就是简单的释义,只要上课认真听讲,不需要理解,把老师讲的记下来就行。   裴先生看着上面七零八落的答案,像后世努力给学渣找得分点的老师一样,批阅得艰难。   可能现在的教学进度对顾棱来说还是快了点,明天得再放慢一点。   崔玉书的策论写倒是写完了,就是完成度不高,不过好在没那么空洞,稍微多了点东西,算是进步。   赵淩的作业……   上午的颂词写不出来,罚抄了五大张本朝比较有名的五份奏折的颂词。   策论肯定更写不出来……咦?还写了不少。   裴先生越看越认真,一目十行看完一遍,又仔仔细细看第二遍,看一段策论就看一眼躺平呼呼大睡的小孩儿。   看完第三遍后,他捻着自己的胡须想着,直接让赵淩下场考得了。 第19章   赵淩一个连颂词都憋不出来的家伙,立马下场科考肯定是不行的。   所谓的让赵淩下场考试,不过是裴先生对自己亲学生的滤镜,以及对比了两名学生策论得出的结论。   作为给皇子皇女授课的先生,也是太子的授课先生之一,裴先生可太理解陛下更需要的是看得到问题也能解决问题的人,而不是把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实际上没什么用处的。   赵淩的这篇很粗糙很粗糙的草稿,受限于年纪和见识,确实很浅薄,但至少言之有物且有可行性,比崔玉书的策论好多了。   裴先生的视线重新回到策论上,看着上面慈幼院三个字,又看看小孩儿,内心感叹:是个有善心的孩子,怪不得太后喜欢。   他感慨了没一会儿,就见小孩儿身上趴了抹布一家大小五只狸奴,床头床脚趴着大黄大灰两条大狗。   点点也不知道从哪儿回来了,拱了拱赵淩的被子,见他没反应,只能在边上趴下,把脑袋搁在赵淩的枕头边。   裴先生:也忒招动物喜欢了。   赵淩这一觉睡得很沉,不像平时那样与其说是睡觉,不如说是闭个眼睛。   他睡着之后做了个梦。   连片的紫花漫山遍野,胖胖的蜜蜂忙忙碌碌。   突然,一只格外胖的蜜蜂飞到他手上,扎了他一下。   “嘶——”赵淩惊醒,看向自己手边的一只大胖蜜蜂……小胖猫试图在他手上踩奶,开花的爪子尖尖的。   他一把捞起,拍了一下屁股:“小坏蛋!”   小黄狸花细声细气:“咪~”   室内光线昏暗,赵淩分不清这只是哪只黄狸花,小心撑着坐起来。   来福听到动静,从外间进来,把窗户推开:“四郎醒了,正好用晚膳。”   “哦。”赵淩被伺候着简单洗漱了一下,跟着去了餐厅吃饭。   外面天还不算很暗,时间显然不早了。   其他人都已经用过了饭,都坐在葡萄架或者丝瓜架下乘凉,也有庄上的人过来串门。   清瑶让人准备了瓜果点心茶水来招待,见赵淩出来,赶紧撇了其他人,过来伺候赵淩吃饭。   赵淩觉得不用:“姑姑,我自己吃就行了。”   清瑶点了两根儿臂粗的蜡烛,室内顿时明亮:“那哪儿行。”   常娘子带着另外一名宫女端着两个大托盘进来,笑道:“四郎就是这样,不爱让人伺候。”   省事是省事,可总显得他们这些下人可有可无。   她这几年一样样做各种新鲜食物,也是因为确实有时间。   不然换了其他几房,那些伺候的丫鬟婆子不说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也都得在郎君姑娘跟前伺候着,哪有闲心钻研这个钻研那个。   今天晚饭吃的是凉面。   比赵淩脸还大的碗放上,里头就拳头大一点的面,常娘子一样样把其它配菜摆上。   四样素菜四样荤菜,最后还有一碟花生碎和炒熟的芝麻,以及一碗飘着酸甜味的清汤。   常娘子把菜给他放进去,又倒进去汤,拌匀了撒上花生碎和芝麻。   赵淩就吃……先把身上长出来的猫一只只搬走。   这种情景,别说是常娘子,就是清瑶也已经习惯了,熟练地搬了另外一张饭桌,贴着赵淩的饭桌放好,摆上猫碗。   四只猫崽子就过去呼噜噜吃了起来。   抹布作为一只已经成熟的大猫,盘踞在赵淩的饭桌上岿然不动。   没一会儿,大灰和大黄也走了进来,往赵淩身边一左一右趴好。   赵淩感觉两只狗子也太闲了,可能因为是单身狗?   等吃过饭,他就问清瑶:“姑姑,大灰和大黄没娘子吗?”   清瑶一听,捂嘴就笑:“是不是想要小狗崽?”   赵淩瞧瞧神俊的两只大狗,还真的挺想要的,但是:“现在不行,没地方养。”   清瑶给他拧了热毛巾擦脸擦手:“它们娘子在山里,是母狼。”   赵淩肃然起敬:“真的?”   清瑶把毛巾轻轻放回盆里:“骗你做什么?好了,带大黄大灰出去遛遛,它们等你一天了。”又叮嘱,“别跑远,就在庄上走走。”   “好!”赵淩马上就带上两条大狗一溜猫出了门。   其他人也不跟着,反正庄上安全。   走了没一会儿,点点也带着几匹马和驴、骡子加入了队伍。   赵淩带着那么多动物根本走不远,一小块草地、一只小昆虫都能让他们好奇半天。   等到天黑了,他才想着往回走,听到略显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赶紧约束着小动物们让到一边,小声问:“顾棱和崔玉书忘记什么东西了?应该也没什么要紧东西放这儿吧?还是宫里头有急事?”   小动物们当然不会给他答案。   没一会儿,一匹通身乌黑发亮四只蹄子洁白的马经过。   马匹跑过不到三丈,就自己停了下来,回头走到赵淩身边。   “墨荷。”赵淩招呼,摸了摸低下头的马鼻子。   马背上的骑士跳下来,没好气地走到赵淩跟前,掐着小孩儿的咯吱窝往上一举:“好样的赵水灵,只看见墨荷,没看见我?”   “哈哈哈!豆豆快放我下来!”赵淩当然认出了窦荣,“晚膳用过了没?怎么就你一个人?”   “咪。”一只黑狸花从他衣襟里探出头,顺着窦荣的胳膊就爬到了赵淩的肩头。   窦荣把他放下来:“没呢。明天休沐,我下课了直接从宫里出来的,让人回去报了信。周东周南应该得晚一点才到。”   赵淩抱着小黑狸花,带着窦荣往回走:“我让人给你送的饼干收到了没?”   “收到了。”窦荣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喏,就那么点,吃完了来找你要。”   小盒子巴掌大一个,寸许厚,里头能装的饼干数量不多。   赵淩把竹制的盒子打开,里面果然连一点饼干屑都没剩下:“刚烤了没多少,你不来,我明天也让人给你送了。你喜欢,回头让大力叔给你家也砌一个土烤炉。”   土烤炉就那么点大,烤制需要时间。   这不是没日没夜做就能多做多少的。   他需要送的人还多。   太后肯定要送,帝后二人得分开送,太子顾朻也得单独送一份,还有平时给他授课的几位先生。   自己家里肯定也不能少,还得多留出一部分给他爹当上班吃的点心,或者是送人。   嗯,送人估计是没的。   毕竟饼干就那么点,盒子再小,也装不了多少盒。   就他家那么多人,一人一块分着吃都够呛。   不过常大力已经回城了,先在家里砌两个土烤炉。   宫里头的话,跟着他送去的饼干一起,饼干方子连着土烤炉的图纸也一并送了过去。   要不了几天就能实现饼干自由。   窦荣还挺喜欢吃饼干的,听他这么说就高兴:“算你有良心。”   回家冷面已经没有了,常娘子给煮了一碗热乎乎的汤面,搭配一只烤鸡。   窦荣吃了半只鸡,撕了一点鸡胸肉喂猫。   剩下半只等周东周南来了吃。   烤鸡皮脆多汁,窦荣很喜欢,又撕了一点鸡腿肉喂赵淩。   赵淩眼睛是挺想吃的,无奈肚皮不允许,只能拒绝了,坐在边上陪他吃饭,琢磨着还是得有蜂蜜,烤鸡烤鸭刷上蜂蜜烤,想想就美滋滋。   现在这个版本,到底差了点意思。   窦荣吃过饭,把小动物们挨个撸了一边,就去休息了。   他也不用特意再给收拾房间,直接和赵淩睡一屋,点着蜡烛把床上的猫猫狗狗通通赶跑,往赵淩身边一躺:“你天天都这么睡?不嫌热?”   赵淩:“……习惯就好。”   窦荣本来还想跟赵淩聊聊这几天的事情,到底身体还是个小孩子,很快就睡着了。   赵淩下午睡了一觉,这会儿倒还不是很困,捞起因为长得黑没被窦荣发现的小奶牛猫放在胸口,意识进入自己的牧草空间,果然发现空间里多了个新品种——紫云英。   紫云英是非常优秀的牧草,也是绿肥,以及蜜源植物。   在现在这个蔬菜品种匮乏的年代,紫云英的嫩尖也可以作为一种蔬菜食用。   伴随着紫云英出现的,还有成群的蜜蜂。   原本一片绿油油的牧草空间,多了一片紫色花海。   大虞倒是一直都有紫云英,只不过江南比较多。   赵淩不清楚他空间里的紫云英和本土原生的紫云英有什么区别,短时间内还是不要拿出来,顶多就是悄咪咪整点给点点加餐,另外看看能不能收点蜂蜜。   咦?   他的空间这算是升级了?   契机是什么?   种满多少年升一级?   还是别的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他下午多睡了一会儿?   难道就是因为他想要蜜源植物,所以空间就给他刷新了紫云英?   那他是不是再用力想一想,就能想出紫花苜蓿、羊草、玉米草、甜象草、提摩西草?   嗯?   这些牧草都长啥样来着?   草啊,都是一些什么样的草啊?   草啊,给点提示啊草啊!   窦荣自从四岁开始一个人睡后,这是头一回跟人一起睡觉,睡得安稳也不安稳,明明睡得很沉,但耳边总有人像念咒一样嘀嘀咕咕:“草……草……草……” 第20章   周东看到赵淩很高兴,大声招呼:“四郎起了?快收拾收拾,咱们一起去钓鱼。”   他已经看过了。   这边的淩水河段更加宽阔,鱼一定更大!   赵淩刚叫了一声“东叔”,就被窦荣打断:“钓什么鱼,咱们进山去打猎!”   “哎……”裴先生刚想说自己不想给赵淩放假,得给学生讲解昨天写的策论,小光头就已经被外面来的土匪架着上了马,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   作为一个高配版的小湖村,小庄这边的山也更高更深。   清瑶只来得及叫大灰和大黄跟上。   两条威猛的大狗进山就跟回家一样熟门熟路。   赵淩在小庄几天时间,这还是第一次进山,好奇地四处张望:“姑姑说山里头有泉眼,裴先生每天煮茶的水就是从山里头运来的。”   刚进山的这段路修得非常不错,能走一辆驴车,显然是经常有人进来运水。   同行的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叫余大,皮肤黢黑,总是未语先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前面山坳里就有泉眼。路就修到那边,再往里走就能碰着野兽了。山里头有狼……”他骑着一头驴子,看看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两条大狗,改口,“有狼狗群。除了秋天大家伙一起进山捡点山货,别的时候可不敢进。”   他是几年前被老太监从河里捞起来的,跟了老太监姓余。   赵淩好奇:“带着大灰大黄进山也不行?”   余大又看看两条大狗,回头对赵淩笑笑:“它们平时可没这么听话。”   这两条大狗说是放羊的,更像是……放羊的。   牧草是种的,很集中,附近没有野兽。   羊有草吃也不会走远。   放羊的主力是庄上的几个老太监。   其实也不用人多么盯着,早上赶着羊到草地那边,晚上再赶回来就行。   边上有个棚子,防着有人过来偷羊,略微防着点羊把草根撅出来吃了。   两条大狗平时想放羊就放羊,想进山就进山。   想驱策着它们进山打猎?想都别想。   余大多看了一眼赵淩,心想:还得是赵四郎,啥动物都跟他亲。一会儿进了山,是不是山鸡野兔都会往赵四郎怀里撞?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泉眼附近,再往山里头走,就没路了。   马匹和驴子留在附近,一行人跟着两条大狗进山。   夏季草木繁盛,赵淩还想自己走,一走进去,草比他还高,还好能骑狗。   窦荣走在边上:“你这样子,回头我画下来,给表哥瞧瞧。”   赵淩紧了紧背上的弓:“嘿!太子殿下肯定笑话我。”   “他怎么会笑话你呢?他是瞧你好玩。”   “玩他自己弟弟去!”赵淩心想再过个几年的,等他腿长一米八,让他知道什么叫好玩。   余大对附近的地形很熟悉,哪里有野果树,哪里有板栗树,哪里有水源,哪里可以歇脚,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偷摸着上山。   周南笑呵呵地跟他套话,余大两三下就承认了,又赶紧补充道:“我们上山都是好几个人一起,不会单独一个人过来,也不跑远,就这附近的两个山头,下几个套子、砍点柴什么的。”   小庄这里生活,比一般佃农要强得多,至少不至于饿死冻死。   逢年过节,宫中还会发下一些赏赐。   像最近赵淩来了之后,他们几乎每天傍晚都能从庄上拿到一些额外的食物。   但这些只是发给原先的宫人,像余大这样被收养的孩子是没有份的。   老宫人们省出来一些给他们,又能有多少?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光是靠着这些,他们还是肚子里没油水,得自己想法子寻摸。   老太监老宫女们确实手头多少攒了一点银钱,但真的是一点,生一场病说不定就没了,说不定还不够看病抓药的。   他们肯定不能指着他们的棺材本买吃的。   像余大这样多少还记得一点自己小时候的日子的,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满足了。   窦荣的目标显然不是什么小猎物,鸡毛都没看到一根,就开始挑肥拣瘦:“不知道山里有没有狐狸?我猎一窝,得小心不能弄死,带回去……赵水灵,你仔细养着,到冬天扒了皮做件狐皮裘。你养的肯定差不了。狼皮也好……”   他刚说完,就见大黄大灰对他目光幽幽,想起山里的狼群和这两条大狗的关系,改口,“狼皮就算了。”   过了一会儿又说,“野鸡太小了,没几两肉,不知道兔子肥不肥?要不你把兔子也养起来,到冬天扒皮?”   赵淩听得无语:“我是什么赵扒皮吗?什么东西都让我养着到过年扒皮?”   窦荣一听也笑了出来:“哈哈哈!你还真可以做裘皮生意!对了,你不是还开了个点心铺子?生意怎么样?我好几次想去买,都没去成。”   “那是我娘开的,生意应该还行吧。”现在他课业忙,不比他小豆丁的时候天天待在赵王氏身边,家里什么东西他都能见到,“你用去什么?有什么我直接给你带不就行了?”   点心铺子是今天开春的时候开起来的,这几月赵王氏的心情不错,还额外给了他一些零花钱,生意应该挺好。   窦荣听得皱眉:“不是你的私房?”   赵淩诧异地指指自己,又看向窦荣:“你都有私房了?”   他们这种家庭的私房,可不是靠着月例的那点钱,那叫零花钱,得是能有实际产出的固定资产。   赵淩自己有两份零花钱,平时读书和日常的开销,家里和宫里两边差不多能包圆,仆役都不多雇几个,还有一点小湖村的微薄房租收入,加上来福节省,这些年才能存下不少钱。   换作他大哥赵辰,每个月的月例都不够花的,还得想着法儿从爹娘手里头要钱,多数是用来购买文房和书本,都不算乱花钱。   这还是“穷文”。   窦荣是“富武”,开销肯定比赵辰要大得多。   就这,难道还能置办下产业?   是皇后娘娘给的多,还是窦家对窦荣格外多给?   赵淩唯一能称作私房的,大概就是小湖村的那点子果园,一年下来净赚不到他一个月零花钱。   山里头没人,窦荣说话也没刻意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小少年的炫耀:“那可不?我有一家酒楼,一家客栈。本来我还想买个庄子,可惜京城附近的庄子太难买了,再远一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理。”   “酒楼和客栈是京城的?”   “对啊。”   土豪,我们做朋友吧!   哦,我们本来就是朋友,那没事了。   赵淩已经习惯于身边的同窗都比他有钱有势,假装震惊都装不了一秒钟,就跟着周东学习怎么在山里面辨别兽径、怎么用身边的材料制作各种陷阱、怎么通过各种痕迹判断有什么动物,以及如何寻找水源、制作简易的庇护所、选择合适的营地、什么草可以止血等等各种知识。   不仅赵淩和窦荣听得认真,余大更是认真。   他们正上着课,一只躲在草丛里的兔子突然蹿了出来。   窦荣眼疾手快,一拳头就砸了过去。   兔子吱都没吱一声,脖子一歪,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没了动静。   “找找这附近应该有兔子窝。上次我找到一串兔子。”窦荣眼瞅着兴奋起来,“应该把抹布带上。”   “你还想让抹布进兔子洞撵兔子?”不会吧?没听说过猫钻洞抓兔子的啊,不都是放貂吗?   窦荣理解点头:“对啊。不对,抹布太胖了,应该挤不进兔子洞。等我把我的虎先锋养大一点,带着虎先锋来。”   显然,虎先锋是他抱走的黑狸花的名字。   赵淩下了狗背,跟着在附近找兔子洞。   “嗷呜——”大灰突然仰天长啸。   过了一会儿,远远有啸声附和:“嗷呜——”   大黄也跟着叫:“嗷呜~~~汪!”   “嗷~~~”   两条狗叫完,都讨好地冲着赵淩摇尾巴,意思很明显:介绍我家里人给你认识呀~   赵淩摸摸狗头:“好的呀~”   余大一脸惊恐。   好什么!   那可是狼!   狼群!   说是里头有大灰和大黄的崽子,可散在山里面,从小和狼群一起长大,和真的狼有什么区别?   周东和周南的动作也有了戒备。   只剩下窦荣和赵淩两个小孩儿,粗神经地半点不害怕。   窦荣还拿着刚猎到的兔子:“一只兔子不够当见面礼的,早知道从庄上牵一头羊进来了。”   余大心想,什么大少爷发言?秋膘没贴好,就想把羊宰了吃,还是给狼吃。他们人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几口羊肉呢。   只不过这话,他只敢心里面想想,可不敢当着人家的面说。   好人家的狗,过得日子都比他们这些人要舒坦。   不能比不能比。   他记得小时候村里人过不下去,卖儿卖女甚至卖老婆的,一年到头吃不了两顿干饭。   他现在的日子比上不足很多,比下也余了很多。   余大不说,赵淩有话说:“现在羊还瘦巴巴的,到冬天的时候我们涮羊肉锅子吃。吃小肥羊。”   小肥羊涮着确实好吃。   窦荣立马不执着于现在的小瘦羊,倒是很快就找到了兔子洞。   一共五个兔子洞全都找到,分头一堵,点了烟一熏,兔子就接二连三跑了出来。   赵淩好悬被撞个趔趄,背后冒出一头大灰狼把他后背顶住,另外一头大灰狼又提供友情宰杀服务,一口把挣扎不休的大兔子咬死。   “谢谢啊。”赵淩下意识拍了拍狼的脑袋,拍完才觉得不对,“好多大灰。” 第21章   大灰除了垂耳朵之外,外形“涂装”和狼很像,前提是不和真正的狼对比。   现在大中小三号大灰狼排排坐在赵淩面前,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大灰的眼神最清澈。   体型最小的母狼嘴里舔着兔子血,看向赵淩的眼神友善中带着一点审视。   最大号的狼崽子一只耳朵立着,一只耳朵耷拉着,看向赵淩像是看着自己的小伙伴。   它的个头已经明显超过了大灰爸爸,但一身毛还带着亚成年的毛呲呲,不像成年狼和狗那么顺滑,让他的体型显得更加肥……更加圆润,卖相特别好。   别说窦荣了,就是周东周南看着这条“小狼狗”,都两眼放光。   连对狼群害怕的余大,都觉得这条大狗子实在帅气。   只是除了窦荣之外,另外三个人都不允许靠近,稍微走近一步,母狼就要呲牙。   赵淩已经撸上了狼,甜言蜜语不要钱地往外掉。   “哇——你好漂亮啊!”   “宝宝真强壮!”   “我可以抱抱你吗?”   赵淩还拿出自己背包里的瓷碗,又从腰上拔出小刀,把刚才的兔子放血:“来,喝吧。”   动物血是野生食肉动物非常重要的盐分来源。   只是它们平时捕猎不太可能像这么处理,大部分血还是浪费掉的。   赵淩捕猎不行,处理猎物还真有两把刷子。   其他人分别把刚抓到的兔子递给他,交给他一起放血宰杀,主要是他们还是没法靠近。   本来这种行为在野外,尤其是像这种有猛兽的山林里,是严格禁止的。   但领主级猛兽已经在眼前了,完全不怕吸引别的猛兽。   大灰舔了两口血,更像是示范。   小狼狗很快就学会了,啪塔啪塔舔兔子血喝。   母狼是最后一个行动的,试探着舔了两口之后,觉得还行,蹲坐在赵淩面前,等着他开下一个兔子罐头。   这时候大黄也迎接来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以及老婆娘家……狼。   大黄的崽子们还小,有五只,估摸着才三四个月大,虽说已经有个十几二十斤,但行进速度肯定不如成年狼。骨架方面比已经认同自己名字叫宝宝的“小狼狗”明显要小,毛色倒是有点像德牧。   其它狼拖来了两头野山羊。   懂得礼数的狼群和人类,气氛迅速变好。   他们转移了地点,直接来到了河滩边。   人类在河边放血宰杀,狼群在旁边喝血吃肉。   它们第一次吃到不带毛,甚至不带骨头的肉块,以及处理干净的内脏,体验感很不错。   其实内脏在这种野外环境是不可能处理干净的,也就是简单分割,简单祛除一下污物。   清洗?   不,那会洗掉珍贵的血和油脂。   人类分到的部分是两条羊腿,一只兔子,以及狼群们不要的皮毛和骨头。   余大珍惜地把羊蹄羊头、兔头以及大部分的羊骨头,摘了大叶子包好,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这么多,够我们吃好几天了。”   骨头边上剩下的肉不多,但也是肉。   哪怕没有肉,骨头炖着吃也香。   周南本来还想拿两只羊蹄子,想着回去炖到酥烂,现在瞧着余大这样子,顿时就没了心思,转去把皮毛简单清洗处理,再挂到旁边树上晾起来。   算了,他这种跟在小国公身边的护卫,可不会缺了肉吃。   “还是别放久,现在天气热,放一天就坏了。”   “知道,回去就直接一锅炖了,大家一起喝汤。”现在农忙,地里面活计可辛苦,正好补补。   河里的鱼群受到血腥味的吸引,飞快聚集过来。   周东用树枝削了几根木刺,教窦荣和赵淩扎鱼。   他们很快就学会了理论,开始实操。   削的木刺并不特别尖锐,鱼不断游动加上纺锤形的身体,哪怕看见了,也很难扎中。   周东确定他们不会扎到自己脚上,就往水更深一点的地方去,可惜这里的水流还是有点急,不然倒是可以教窦荣和赵淩泅水。   等下次有机会去小湖村里再教吧。   那边的湖面水流平缓,找个水浅一些的地方就行。   周东脑子里想着事情,看到一条鱼经过脚边,状似随意地把木刺往下一扎,瞬间就收获了一条约莫两个巴掌长的鱼。   嗯,还不错。   他带着一点微微的得意,刚转头就听到“哗啦”一声响,随即是小光头咋咋呼呼的声音。   “哈哈哈!我果然是最厉害哒!”小光头站在深不过自己膝盖的水里,得意洋洋地高举木刺,上面一条得有三尺长的大鱼还在奋力甩尾。   “咔嚓”一声,木刺应声折断。   大黄迅速咬住掉落的木刺,连着大鱼一起拽上了岸,招呼老婆孩子过来吃。   小光头瞬间傻眼:“咦?我、我的鱼?”这就没啦?   那么大的鱼,他都已经想好了要送进宫里去,给太后炫耀来着。   他都已经想好怎么运了。   大灰站在岸上,催促:“汪?”我的呢?   “哦。”赵淩下意识从周东手里接过一根新的木刺,又扎了两下,扎到了一条大鱼。   这次他没再举起来,直接挥起木刺一甩,把鱼甩到岸上。   大灰立马就咬起大鱼,拖到一旁,跟家里人(?)一起撕扯起来。   余大在岸上看得目瞪口呆:“赵四郎的力气这么大?”   周南刚处理完皮毛,就马上开始烤鱼、烤兔子、烤肉,一边回答余大:“还好。我们家六郎的力气才大。”   还是那句穷文富武。   像他们这样从十三四岁被选中习武,几乎顿顿吃肉,饭更是从没吃不饱过,就这样练上数年,力气自然比那些吃不饱饭更吃不上肉的要大很多。   窦荣和赵淩那是从小就从五禽戏、到拳法开始练起来的,比起同龄人来力气大一点实属正常。   不提窦荣这种天赋异禀的,哪怕赵淩,刚才那一下甩鱼也是带着卸力的技巧。   这种出身的孩子,只要不是像顾棱那样不想学的,但凡想学,起点就比寻常人高得多。   这次他们没带赵淩的那么多家伙什,没法铁板,倒是带了一口砂锅,可以炖鱼头锅。   狼群有些怕火,并没有靠太近,趴在岸边等河里面的三个人扎鱼甩上来给它们。   吃饱喝足后,它们开始懒散惬意地躺平在地上。   小狼崽们相互追逐嬉戏,或者去闹腾它们的父亲。   这时候母狼能够得以喘息,只需要稍微留神一点公狼/狗,要是它们教训小崽子下手重了,立马扭头咬过去。   赵淩也很快吃饱了,在平坦的大石头上舒服地躺平。   窦荣叮嘱:“别睡着了,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得回去了。”   赵淩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窦荣的精力比赵淩要旺盛得多。   他叉鱼叉出了兴致。   木刺扎几下就不能用了。   他又重新削了几根:“早知道这里鱼这么多,就带上鱼叉来了。”   余大也兴致勃勃地加入进来:“可惜庄上没鱼叉。”   窦荣显然有些吃惊,但只是说道:“我下次带两根来。”   他没接触过鱼叉,木刺这种简单的工具也是第一次用,但是技巧和枪类似。   稍微习惯了手感和重量后,他就能如臂使指,扎鱼十次能中个七八次。   只是这会儿鱼群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多,可能是清洗猎物的血腥味已经被冲淡了,大鱼基本都已经看不见了。   最后窦荣扎到了三条还算像样点的鲤鱼,看看岸边树枝上挂起来的一溜大鱼。   嗯,他得继续努力,争取赶上赵水灵的成绩。   余大没扎到:“我感觉已经摸到了窍门,等我多练习练习。”   周东扎了两条大一些的,虽然没第一次跟着赵淩钓上来的大,也算满意,是可以拿出去炫耀……让人迷路的大鱼。   回去的路上,一行人还在热烈讨论怎么扎鱼。   赵淩觉得对于新手来说,扎鱼的效率不高,且伴随一定的危险性:“有这时间,还不如编个鱼篓抓鱼。”   “鱼篓怎么编?”余大不解。   窦荣不用说,周东周南见过鱼篓,却不知道怎么制作。   赵淩大概知道鱼篓长什么样,确实没亲手做过,回去的路上砍了一些合适的树藤带回去,准备研究研究:“等大集的时候去买几个。”   余大他们肯定是知道能买到,但是对于庄上勤俭节约惯了的人,想要他们拿钱去买几个鱼篓,还不一定能不能抓到鱼,这种想法都不会生出来。   但是赵淩说这话又不一样,就像窦荣说要带鱼叉来。   对他们来说,花钱买点不实用的小玩意儿都正常,更别说是实用的工具了。   一行人进山的时候还好,出山的时候肩扛手提,连狗都是满负重,赵淩只能自己走,还得背两条尾巴拖地的大鱼,着实花了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回到泉水附近,才算是能骑着马和驴子回去庄上。   赵淩下马的力气都没了,是被窦荣抱下来的。   勉强洗漱完,吃了个饭,就睡了过去,连窦荣他们走都不知道。   早上例行被抹布压醒,他起来还问常娘子:“豆豆这么早就起了?”   常娘子一听就知道他以为昨天晚上是和窦荣一起睡的,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放到餐桌上,笑道:“小国公昨天回来就走了。快去洗漱,一会儿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哦。”赵淩身后跟着一串小猫,被提溜去洗漱。   常威给他拧了毛巾擦脸洗漱,又用剩下的水,把小猫也挨个擦了一遍。   一天天的上树钻洞的,还要往床上跳,得打理干净了。   小光头现在不用梳头,早上的洗漱都精简了很多,问:“来福呢?”   常威把隐蔽性最强的小奶牛抓到手里,回道:“来福哥在打架。”   小光头点下去的脑袋一下就扭了过来:“啊?” 第22章   跟来福打架的是头羊。   来福这个未来的大管家,现在的小管家,每天除了简单伺候一下赵淩,剩下的就是学习管家知识和认字。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没事就用赵淩的石锁锻炼身体,还打拳。   比起周东周南这样的习武之人,肯定是远远不如,但比起同龄的小伙子,他的身手还是可以的。   跟寻常人打起来不会吃亏,但他挑战的是头羊。   赵淩急急吃完饭就过去看热闹了。   裴先生也不骂他,还跟着他一起去,一老一小蹲在路边看来福和头羊来来回回:“昨天,清瑶姑姑让宰一头羊,来福跟着人去挑。一群小宫人一点见识都没有,一眼就挑中了头羊。这不,闹起来了。”   闹起来就算了,关键是羊没宰成。   幸好山里头的狼邻居客气,今儿个早上才能有羊汤喝,加了多多的姜,喝着骨头缝里都冒热乎气,感觉今年冬天的腿脚都能轻快两分。   来福今年十八岁,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跟在赵淩身边从来不缺小灶吃,长得比他几个兄弟都要高,跟站起来像个怪物一样的头羊比划,一点儿不落下风。   来福的力气或许比不上头羊,但他身手灵活。   赵淩见旁边还有几个护卫看着,出不了事情,看了一会儿就回去叫上狗和马,再背上一篓子猫去放风。   溜达了小半个时辰,他回来的时候顶着一头的猫,刚好上课。   中午还是羊汤。   只不过早上还有骨头啃,这会儿就是清汤,里头简简单单放了雪白弹牙的鱼丸和蔬菜,顾棱又厚着脸皮要了鱼丸。   “这丸子好,没有刺,适合我爷爷吃。”   还是和上次的芋头一样,给了顾棱,就得一样给崔玉书。   天气热,食物不耐放,赶紧遣了下人送回去。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们就聊起来昨天休沐的时候。   顾棱也去钓鱼了,钓到了一条巴掌大的鲫鱼。   崔玉书则是进城去会友,参加秋闱之前一些文人举子之间的交际活动。   赵淩觉得他们都是无趣且没用的大人,说道:“我去交朋友啦。大灰的儿子超大超可爱的,你们都不知道它多好看多乖。大灰的娘子长得特别帅气特别细心。我睡午觉的时候,它还睡在我身边,就是它不让我摸摸头。等我下次去的时候,应该就可以啦~”   顾棱到现在还对大灰有心理阴影,哪怕他已经明确知道大灰是一条狗,不是一匹狼。   但,有差吗?   体型比狼还巨大的陌生大狗追着自己撵的时候,和狼的区别在哪里?   崔玉书没被大灰大黄撵过,对大狗的认知还停留在赞赏上面,甚至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对,还想借狗进山打猎。   听赵淩这么说,他就问道:“庄上没见过其它狗啊。它们在别的地方吗?”   赵淩就指了指山上:“嗯?大灰和大黄的娘子和宝宝在山上,是好帅气的大灰狼。”   崔玉书的年纪考进士还是青年才俊,但早就已经结婚生子,长子长女比赵淩的年纪还大一些,顺着赵淩的手指方向看过去,顺着他的话点头:“真的啊。下次有机会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小孩子嘛,童言童语的。   说出来的话,不能都当真,但得顺着哄。   崔玉书经验丰富。   在一旁的顾棱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赵淩,再看向一脸淡然的崔玉书,开始怀疑人生——难道就他一个人觉得狼群很可怕吗?   因为太过正常,和同窗格格不入。   赵淩虽然觉得崔玉书压根不相信自己,但人家既然这么说了,他就说道:“等我和宝宝娘混熟了,再介绍给你认识。”   崔玉书当然说好。   三个人又说起怎么钓鱼。   至于怎么制作的鱼丸,他们是不关心的。   那是下人的事情,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只需要负责吃。   现在的鱼丸制作,一般是用刀子刮成鱼蓉,然后再制作成鱼丸。   昨天他们的鱼是扎到的,鱼的卖相就没有钓起来的鱼好。   赵淩让常大力用现成的材料做了个手摇的机器,其实就是先搅碎去了鱼头鱼皮和中间大骨鱼柳,再过滤出鱼肉。   这么清理出来的鱼肉当然有些浪费,但胜在速度足够快。   天气炎热,鱼肉当天晚上不处理完就要臭掉。   剩下的鱼头鱼骨也不浪费,不管是大骨头还是小骨头,全都丢进锅里炖汤,喝的时候过滤两遍就行,再把鱼丸放进去煮,放上一些其它食材,庄上昨天晚上可是热闹到了天黑。   也就是赵淩睡着了不知道。   可惜因陋就简的材料制作的压鱼蓉的机器,已经掉完了耐久。   今天常大力开始正经找了材料在敲敲打打,还准备去铁匠铺定铁件,这样更加扎实耐用一些。   赵淩他们今天中午吃的鱼丸汤面,庄上的其他人也差不多。   鱼肉也是肉,还没骨头,不怕卡喉咙。   夏收到中途的时候,庄上终于雇到了短工。   收割的进度一下加快,地里的麦子成片倒下。   赵淩也终于琢磨明白了鱼篓,教着庄上的老宫人们编鱼篓、虾篓。   山上有现成的材料,他们学会了,也算是一门手艺,农闲的时候能编几个,赶集的时候好歹能换几文银钱。   顾棱今天放学了没急着走,到顾棱的课室里,问:“你明天就回去了?”   “对啊。”麦子都收完了,暑假也过完了,快落米有了,唉……   他突然奇怪地问顾棱,“你不回去吗?”他的暑假比自己长?   顾棱嘀咕:“我倒是不想回去。”   他刚来的时候,只觉得庄上哪儿哪儿都无趣,但待了一段时间后,觉得也还行。   可能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读书倒是比以前有了明显的长进,连他爷爷都夸他了。   他钓鱼也咂摸出了一点门道,每一次钓到的鱼都比上一次更大,很有信心能钓起来一条比赵淩更大的大鱼,到时候吓死臭小子。   他突然注意到赵淩摆了好几张桌子的东西:“这都是什么?”   赵淩一把抢过他手上的纸,放回到桌上:“你别乱动,我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这是我的暑假作业,要给姑外祖母看的。”   顾棱听着“姑外祖母”这个称呼就牙疼。   要说他对赵淩看不顺眼的地方,还有这点。   明明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子,偏他会攀关系,对着太后娘娘一口一个姑外祖母的,搞得好像是什么皇亲国戚似的。   他可没这等亲戚。   要是换做以前在文华殿里,他高低得作弄两下,现在……看在大灰的面子上,放他一马。   这小光头,是真的会放狗咬人。   这一个月,他衣服都被扯烂了好几身!   那狗也是鬼精鬼精的,除了不往他肉上咬,别的啥事儿干不出来?   他都不想回忆自己多少次提着裤子满庄子丢人!   他只能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围着赵淩摆了一溜的厚厚纸张上:“太后娘娘安排你做那么多功课?”   那当然是没有的,但是作为贴心的小辈,务必让关心自己的长辈知道自己这一个月在干嘛。   退一步讲,得把老板的马屁拍好了,就像那些外放的官员给皇帝写奏折的时候的颂词,感情真挚、文辞优美。   他做不到文辞优美,感情就得更加真挚。   赵淩随口应付了一句,先把写了一个月的养羊策论整理好,递给在一旁的来福,让他帮忙装订。   策论一式两份,一份给太后,一份得拿回去给他爹。   草稿就自己留着了,拿回去给奶娘引火烧柴。   剩下的收麦的图文,重新誊写的正本给太后,草稿带回去给他爹娘;   土烤炉和各种饼干、烤鸡的图纸和食谱,也是同样操作;   制作鱼丸的机器就不给太后了,直接给赵王氏,让她看看能不能商业运作;   至于编鱼篓和虾笼的图纸,可以给太后瞧个新鲜,实物他可以自己带回家放屋子里当个摆设。   最后是庄上的老宫人们的生存状况,他尝试着画了一些画,不知道太后娘娘能不能给这些老宫人们多一点资源的倾斜。   其实相较于普通佃农和其他到了年纪离宫的老太监老宫女们,这些人的生存状态已经要好出不少了。   他们面临最大的问题是缺医少药,但这个年头,除了宫里的贵人们,谁不是缺医少药?   哪怕是宫里,妇科和儿科方面的大夫也少。   顾棱就看他整理了超厚的一沓,瞬间没了好奇心,赶紧跑了。   跑了几步,他又回头跑到门口问他:“明儿个一早,咱们一起进城,你可别忘记了,自顾自先走了!”   “知道了!”小屁孩真烦!   他当然知道顾棱是好意。   不管这次他到小庄上来干嘛,总会有外人会猜测,他赵淩是不是因为得罪了顾棱,被“发配”了啊?   顾棱再不中用,那也是惠王唯一的孙子,身份可比赵淩高贵得多。   太后把赵淩扔到小庄上,到底是护着,还是彻底厌弃,不好说。   再说太后护着又怎么样?   一个姓赵的,能越过姓顾的?   但要是明天他们一起回城,所有的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顾棱和赵淩只是同窗之间的打闹,双方的关系还是很好的。   这种云淡风轻的回应,顾棱那脑子是想不出来的,还得是惠王。   能在京城留下来当个闲散王爷的,也得凭实力啊。 第23章   车队赶着一早进的城门。   他们不是到的最早的,但排在前面的人都很好,邀请他们去最前面。   于是,他们的车队是第一个进的城。   守城的官兵都不敢检查。   惠王倒是亲自掀起帘子,笑呵呵地对他们招手:“该有的规矩要有,过来检查。”   惠王再没有权,那也是个正经王爷,现任的皇帝还要叫一声叔叔。   他带头遵纪守法,其他跋扈的人都偃旗息鼓。   别以为人人都有脑子,多得是人不知道天高地厚,给言官们刷KPI。   不过一般不造成什么严重后果的,哪怕弹劾成功了,这些贵人们也不会受到什么像样的惩罚。   如同顾棱那样,顶多就是被禁足几日,或者再罚点钱。   赵淩曾经觉得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顶多就是有些人在法律面前“更平等”。   伴随着年纪见长,他才意识到有些人是完全凌驾于法律之上,甚至连装都不装一下。   惠王这样愿意装一装的,都得好好夸。   他这种蹭着权势好处的人,似乎也没立场去指摘。   因为这个事情,他没让家里人送:“大力叔,你们先回家吧。我自己去宫里就行。下午不用来接,我跟我爹一起走。”   惠王府在皇城根下,赵淩骑着马可以一直跟着惠王府的车队到宫门口,毕竟顾棱也是要上学的。   倒是顾棱从马车上掀了帘子看向周围:“喂,赵四,你家怎么住这一片?”   意思就是大家都住二环豪宅,赵淩怎么住三环郊区?   赵淩慢吞吞又理所当然道:“我家穷呗,只买得起这里的。”   顾棱感觉不可思议:“你爹不是户部侍郎,管着整个大虞的钱财,竟然也能缺钱?”   赵淩看向顾棱的眼神顿时不对劲起来。   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嗯,确认过眼神,是真傻。   他继续慢吞吞道:“你这话说的。国库是国家的钱,是整个大虞的钱,可不是我们家的。我爹顶多就是个账房先生。”   跟顾棱这个脑子讲什么家国天下不太容易,但是赵淩这比喻一听就懂:“明白了。”   两人到了宫门口,顾棱下了车,赵淩也下马,牵着马儿进去。   裴先生得修整两天才来上班。   赵淩今天上午的课由另外一位先生来教。   先生考校了他的功课,检查了他的学习进度,继续接着教学。   上午放学后,他照常想去长乐宫里陪太后吃饭,却被早就等候在文华殿外的宫人领着到了一处小宫殿。   文华殿是一个建筑群,除了皇子皇女读书的各种专门的教室外,还有藏书楼,有专心做学问和传授课业的先生们的办公室等等。   而且因为有教授武科的校场和马场,整个文华殿的建筑面积相当大。   赵淩来到的这处小殿,除了建筑物比普通住家更加高大一点,其实也就是一个一排五间屋子的小院。   赵淩见过,只是没进去过。   这次多增加了一道矮墙,屋子里也都收拾过。   窦荣已经等在了里面,随即太子顾朻和皇帝顾潥也跟着进来。   “母后可是寻了个好地方,今后儿臣能天天跟您一起用膳。”   赵淩觉得这就像是中小学生托管的小饭桌一样,还挺有意思的,吃得也好,肉多。   吃完午饭,还是小溜达一圈,再睡个午觉,就起来听太后上课。   今天太后的课,窦荣也跟着一起听,因为这门课程搁后世叫军事后勤学。   等半个时辰的课上完,太后拿起赵淩写的策论:“淩儿,你除了养羊之外,就没有想过养别的?”   太后上课的时候十分严厉,赵淩不敢打哈哈,挺直背脊:“牧草当然可以养牛马骡驴,不过我观察不到这些大牲口怎么饲养的。”   他的人生经历,只能对养羊的过程有个大概的了解。   窦荣惊讶:“你不是养点点,家里还有驴吗?”   “那不一样。点点和驴主要是别人在照顾,我就是偶尔喂点草料。其余我就不知道了。养羊就不一样了,我见过从小奶羊到洗澡羊的全过程。”   感谢六弟,打那会儿起,他的小院里就没断过奶山羊。   他天天见母羊小羊,会挤羊奶,会剃羊毛,纺得了羊毛线,打得了毛衣,甚至知道怎么治疗羊的一些常见病。   熟练度不提,至少他都会一点。   将来他要是去有草原的地方当地方官的话,可以带领当地百姓养羊致富。   “洗澡羊?”窦荣问出了太后的疑问。   “对啊,放锅里洗热水澡。洗完就可以吃啦~”上飘的小尾音在看到太后的眼神瞬间收回,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把双手平放在自己腿上。   不吹不黑,他养的羊又肥又嫩,天下第一好吃。   太后不由得把那篇养羊策论又重新看了一遍,确实称得上一句数据详实,看过之后感觉自己立马就是一个成熟的牧羊女(不是)。   太后脑子里有些想法,只是还需要整理,摆摆手,又没好气地摸摸赵淩的小毛刺脑袋:“行了,肯定是玩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经过一个月,赵淩的小光头已经长出了不少头发,毛绒绒的。   嗯,手感不错,再撸两把。   恭送太后离开后,窦荣也伸手开始撸赵淩的脑袋:“你这样子瞧着就凉快。我也想剃光头,姨母不同意。”直接用细藤条表达了反对意见,强烈反对!   赵淩已经完全没了脾气,把书包里的几盒饼干递给他:“我先回去了。”   “哦。”窦荣还有一个时辰的骑射和兵法课,只能目送小伙伴离开。   这个时间比平时要早不少,赵淩干脆溜达……搭车去户部。   户部来来往往人很多,赵淩当然不可能大摇大摆走进去,很快就在门口被人拦住了。   “哪里来的小孩儿?”门房这么说着,脸上倒是很和善,像是马上能从怀里掏出一块糖来递过去。   赵淩就说:“我来找我爹,赵侍郎。”   看门的一听,不敢怠慢,也不敢让小孩儿坐门口的冷板凳,请了人暂时到门房里坐,给倒了茶水,问了他排行,才说道:“我去通报一下,四郎慢等。”   其实这些官吏都知道赵骅有个儿子攀上了太后娘娘的关系,还混上了一个太子伴读的身份。   不出意外的话,赵家稳稳的两代荣华富贵。   赵骅年纪又轻,将来父子同朝就在眼前。   只不过大部分人对赵淩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回见到了,都纷纷好奇探头。   赵骅出来的时候一脑门子汗,对一个月没见的儿子不吝表达父爱,不顾大热天的,硬是牵着小孩儿的手,问:“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上学了?回家见过你母亲没有?”   “今天一早回来的,直接就来上学了,没来得及回家。”   老父亲又问:“饿不饿?爹让人给你买糕吃?”   “不饿。爹饿吗?我有吃剩的饼干。”   赵骅一听,顿时觉得满腔父爱喂了狗:“你拿自己吃剩的给我?”臭小子,亏得先生还夸他功课好,说话都没学会!   “你就说吃不吃吧?”赵淩用一种咱们俩谁跟谁的表情看着赵骅。   赵骅冲他伸手:“拿来。”还真饿了。   赵淩把饼干盒递给他,跟着进了办公室,见周围摆着许许多多的办公桌,一群人忙忙碌碌工作,还想瞅瞅都在忙什么,就被赵骅塞了一堆东西:“正好你来了,给我核算一下数字。”   赵骅在家教孩子的时候,经常用自己公务中的内容做一些数字方面的更改,就变成习题给孩子们练习。   “哦。”赵淩上手就知道怎么做,坐上小吏搬过来的凳子,在赵骅的桌子上清理出一角,从书包里拿出算盘,就开始噼里啪啦工作起来。   赵骅就坐在边上,打开饼干盒子,发现里面几乎是满的,笑了笑拿起来吃饼干,喝着茶水看赵淩干活,看了看确定没什么问题,就把手上的饼干盒交给身边的小吏:“转一圈。”   饼干盒薄薄的,不过里面的小饼干都是小猫小狗的形状,一个就丁点大,一人两块,转一圈下来还剩下一块,正好小吏自己吃了。   嗯!   奶香奶香的,里面还有葡萄干,甜甜的好吃!   其他人吃了小孩子的点心,想过来打招呼,逗逗孩子,见赵淩做得认真,也只能继续自己的工作。   等到了下班的时候,众人才纷纷起身离坐,过来看赵淩到底是真的在工作,还是装模作样在玩。   “不得了不得了。”   “竟然做了这么多!”   “赵四郎直接过来给你爹打下手得了,可比那些……好用多了。”   比谁好用,他不说,但人们都知道。   其实所有数据到他们这里,按理来说需要他们亲自计算的不多,但道理是道理,实际是实际。   下面申报的各种不合理的支出相当多,还有各种巧立名目的,一次申报不成,换个名字申报的,那花样多得让人防不胜防。   别说新手了,干了几年的老手有时候都要被忽悠。   户部总共就那么多人,每次开科都会找上面要人。   但这些……实习生,大部分倒是愿意留下来,可惜没这个能力,还要添乱。   其他人看着把小书包交给赵骅,长得差不多就桌子高的小孩儿,想,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能被太后看上呢,这天赋这本事,谁瞧着不喜欢呢?   赵骅不喜欢,拿着儿子缝了两个猫耳朵的小书包,十分不愿意往自己身上背:“臭小子,你自己背!”   臭小子充耳不闻,还转身冲他爹张开手:“爹,抱!”竟然嫌弃他的猫猫包! 第24章   赵淩搜刮了他爹半个月的零花钱, 总算是心情好了点,回到家本来以为能马上吃饭玩耍睡觉,没想到却被赵王氏抓着组织学习他的养羊策论。   同一份策论, 在王太后那里, 优质牧草用来养羊简直暴殄天物, 就该养马, 培养骑兵, 打仗!   再不济可以养驴子和骡,可以用来运输物资。   再退一步, 养牛,不仅可以用来运输物资, 还可以帮助耕地。   养羊?那叫舍本逐末。   但是搁赵王氏手里,养羊才是本分。   养马?他们家也得能弄得到好马啊。   养牛、驴、骡子?他们家好点的耕地都买不到, 也没可能发展大商队。   倒是养羊,很有可行性。   牧草不需要多肥沃的地, 好的耕地买不到, 荒地还买不到吗?   神都地界确实连荒地都少,但把眼光放到京畿,乃至于更远一点,或者干脆找个能影响到的地方, 养上多多的羊, 不是很好嘛~   然后赵骅就给心头火热的妻子泼冷水:“正要跟你说,现在牧草种子不能乱种。”   他也不知道儿子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种子,但当年一个三岁小孩儿, 话都说不清,按理说基本不出门,也不知道是哪儿弄来的, 总不能是真的天佑大虞,上天降下来的。   真要如此,怎么不降到宫里?   他不敢细想,这些牧草是越种越心惊,还好早早就献了上去。   现在除了皇庄之外,也就太后的小庄上种了一些养羊。   他们自家庄上种的那点,也是有专人盯着的,不能外流。   大虞人口多,平地肯定是优先种植粮食,不可能专门用来蓄养牧草,剩下的用来种植果树,收成也比养牲口稳定。   家财万贯,带毛的畜生不算。   这话说的就是各种畜类疾病,还不能做到有效防治。   羊这样的大牲口,一旦发生传染病全灭,那损失别说是普通农户,就是他们家也得元气大伤。   他们还得防着其他人效仿。   普通农户要是养个一头两头的问题不大,但一些贵人可没那么多顾虑,觉得养羊赚钱,就会圈地毁田养羊。   天子脚下或许不敢,但一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有些人的胆子大得很。   甚至都不用什么皇亲国戚,地方豪强勾搭地方官就能干出耸人听闻的事情。   他还想着自己的官职能往上提一提,想着能够多荫蔽子孙后代,想着父子同朝,可不能急功近利。   赵王氏听完,觉得赵骅的顾虑有道理,只嘀咕了一句:“也太小心了。”   开完小会,一家用过晚膳,洗完澡,赵骅和赵王氏坐在院里纳凉。   婢女点了蚊香离开。   赵王氏打着扇子奇道:“淩儿怎么不过来?”   赵骅想着被臭小子讹走的零花钱,就十分不想见:“累了吧?一早上赶着进城门,还是自己骑着马赶的路,上了一天的课,下午还过来给我帮忙。你不知道,我那群同僚可羡慕坏了。淩儿只要照着这么继续走,将来成就说不定还在我之上。”   说着说着,他的表情就从嫌弃变得骄傲起来。   赵淩说是庶子,但刚出生亲妈就死了,几个庶子庶女之间,和赵王氏最亲,甚至比赵王氏自己亲生的三个子女都体贴孝顺。   赵王氏对赵淩也喜欢,听着就笑,还把扇子给赵骅扇了扇:“真的?就知道淩儿有出息。不像剩下那几个,真是一个比一个烦心。”   赵骅听着这个开头就想遛,但不敢:“怎么了?”   赵王氏就给他讲家里几个孩子,男孩子要开始攒聘礼,女孩子要攒嫁妆。   家里孩子们岁数相差不大,家具、绣品都需要慢慢攒。   好木料难寻,攒一套两套的还行,想要攒好几套,特别难。   尤其他们赵家在京城屁都不是,还不如当初外放的时候手上的权大,人人都恭维着,能寻摸到点好东西。   在京城,有点好东西都被截胡了。   赵骅本来不以为意,听着听着也跟着紧迫起来,但算了算:“大郎、三郎的家具咱们不用准备吧?不是有新娘子的陪嫁?”   按照风俗习惯,新娘子的嫁妆里家具、衣物以及被褥之类的日常用品是肯定有的。   赵王氏手指一抬就要掐过去,见赵骅跳起来闪开,瞪了他一眼:“家里就只要一张床一张桌子?等赵辰、赵缙成了家,家里的格局也得动一动。”   现在男孩儿住前院,女孩儿和妾室住后宅。   等赵辰赵缙成了家,还得安排给他们开枝散叶的地方,家里就局促了。   是留心着隔壁宅子卖不卖,还是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大一点的宅子,都得提前考虑。   这些事情起码还得有个几年,但要算一算时间,其实已经有点紧张了。   赵骅听她这么一说,顿时也紧迫起来,低头算了算,突然觉得不对:“婉清、婉蓉嫁出去,赵淩和赵茂呢?成了亲就分出去?”   赵淩他有些舍不得。   前途最稳当的一个儿子,要是分出去不是生分了?   将来其他兄弟找他办事,是不是还要经过一道门房?   赵茂没什么根基,现在岁数小,读书暂时还看不出资质好坏,要是早早离了家,那出去得被人欺负死。   赵王氏手上的扇子都不摇了:“赵淩……有点不好分。家里现在最赚钱的养羊和点心铺子,都是从他那儿来的。论理,要是分家的话,这些得给他。可是家里少了这两样进项,我有点舍不得。”   院子里没别人,她说得也坦诚。   赵骅虽然不管家务事,也是知道家里情况的,尤其是经济情况。   想到那两样的进项,别说赵王氏,就是他也肉痛,但:“不能和他离了心。要是不出意外,将来还得赵淩来顶门立户。卡着这点小、小钱,让他心生嫌隙,不值当。”   赵王氏想想也是:“我的意思还是分出去。赵淩在家里,终究要矮赵辰赵缙一头,分出去了,那他就自己当家做主,只要咱们分得体面点就行。”说着,她叹了口气,“我瞧着几个孩子里,他是我最放心的。哪怕现在分出去单过,也稳稳当当。”   赵骅觉得赵王氏夸张了:“那肯定不成。他现在比一张桌子都高不了多少,放出去当家做主,不被人给生吞活剥了?”   “也就是年纪小点儿。”赵王氏白他一眼,“有太后娘娘撑腰,还有人敢生吞活剥他?今天一早,他是惠王领着进的城门,还和顾棱一起进的文华殿。”   赵骅还不知道这事。   他今天见到赵淩,就是在户部,见了面就把儿子当童工了,回家的路上赵淩在马车上睡得四仰八叉的,蹬了他好几脚。   想到自己可怜的官服,他跟妻子申请:“我得再买两身官服。”   “你买啊。”   “我、我没钱了。”   “你钱呢?”   “……”都被孩子们坑蒙拐骗走了。   差不多的对话,同样发生在赵淩小院里。   来福皱着眉头,把这个月的开支一样样算给赵淩听,结论是:“这个月超支了。马上就下个月,四郎你生辰,到时候得准备礼物送人……”肯定又超支!   赵淩坐在院子里,接过来福的账本瞧:“多出来的就是庄上买的鸡鸭。”确切的说是赶集的时候买的。   毕竟小庄上人客气,他们总不好白吃白住,略微表示一下。   庄上米面不缺,养的家畜家禽不到时候舍不得宰,正好又是农忙消耗大量体力的时候,买点肉食比什么都实在。   鱼肉处理起来到底麻烦了一点。   除了鸡鸭之外,还买了一些猪肉,主要是肥油,那个价格贵。   但他们也没有说每家送一只鸡一只鸭的,庄上都是统一煮了或者烤了再分发,肉类也不是指着他一个人来提供,实际算下来并没有花多少钱。   倒是新磨的面粉,他们买了不少,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很是实惠,足够他们小院吃上一年半载的。   至于生辰什么的,七岁生日又不特殊,反正土烤炉已经造好了,到时候让常娘子烤点蛋糕带去文华殿分一分就行。   自己做,也要不了几个钱。   生日宴什么的就算了,免得别人参他爹借机敛财之类的。   他看过账本,觉得没有问题:“下个月开始,日常粮食和肉蛋多买一些。”   小院里人人习武,消耗本来就要大一些,加上来福、常威、常禾三个正在长身体的男孩,还有大胖、二胖、半蝉、小花四只正在长身体的小猫,更别说工作最辛苦的常娘子和常大力夫妇,谁都不能亏了嘴。   来福听着赵淩想要多买的东西,咬咬牙:“那多加两百文!”一只鸡平时四五十文,贵的时候六七十文,两百文的话一个月能多买两三只鸡,余的还买鸡蛋。   赵淩说:“多加一贯,都吃好点儿。少吃点豆子,趁着现在新麦子下来,多买些麦子。”   多吃些面食。   豆子吃多了,尤其是冬天,排气是个问题。   庄上农忙的时候一日三餐,他们家里没农忙,还是照常一日两餐。   中间主人家有点心可以吃,下人们可没有。   以前赵淩月例少,来福他们就只能买一些豆子,放小灶上煮了吃,已经感觉比家里其他下人好了很多。   尤其冬日里买上两个猪脚,放在黄豆里一起炖着吃,那滋味可美。   这一贯钱就是家里那么多口人和猫一顿午饭额外增加的肉蛋钱,怎么算都不算多。 第25章   赵淩小院吃得好, 是整个赵家都知道的。   不仅仅是赵四郎吃得好,院里的下人们也跟着沾油水。   各个院子的下人们站一起,精气神就能看出来明显区别。   尤其是几个小孩儿, 那比同龄人拔高不止一星半点。   赵喜看裁缝给下人们量体裁衣, 特意让小儿子来福排在最后, 等人其他人都走光了, 才亲自去叫他们过来, 瞧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来福,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满脸欣慰:“当初我让你去跟着四郎,你娘还跟我闹过脾气。”   来福对这话就听听, 对着他爹憨憨一笑:“四郎人好。”   他爹娘给每个孩子考虑,但就跟赵骅和赵王氏一样, 五根指头伸出来有长短,考虑的轻重自然是不一样的。   像他大哥, 就是安排在大郎赵辰身边;二哥, 是在二郎赵缙身边。   他娘当初闹,确实是觉得不该让他跟着一个庶子,但不是因为跟着一个庶子他没前途,而是因为跟着庶子没好处拿给家里。   现在也不是不闹, 只是闹的缘由, 还是因为明明有好处,却不拿给家里。   也怪他多事,有一年冬天端了一碗黄豆猪脚汤给家里, 本来是孝敬父母,谁知道进了他大哥的肚子。   后来小院里弄些小吃食,他也会拿一点到家里, 几乎没一样到他爹娘嘴里的,不是被大哥吃了,就是被大哥的儿子吃了。   除了吃的喝的,他大哥什么穿的用的,都是捡好的。   他跟着四郎吃得好,他大哥就对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他真不好说他大哥什么,只能尽量离远着点儿。   裁缝给来福量好了尺寸,笑道:“来福比之开春又长高了一些,秋衣我给你再留一点量,到时候要是长高了,就让你家娘子给你放一放。”   来福一听,就闹了个大红脸:“我还没成亲呢。”   裁缝瞧着他这样子,惊讶了一下,问赵喜:“怎的还没成亲?还是已经订好了?”   “还没呢。他上头还有一个哥哥没成亲,不着急。”赵喜笑得一团和气,实际心里面已经急上了火。   来福的二哥确实还没成亲,但是已经定下了,下个月就过门。   他们下人成亲,没多少讲究,挑个黄道吉日,在主母面前磕个头,就算是成了。   等裁缝们全都量好了尺寸,赵喜拉着来福单独说话,问他:“家里哪个丫鬟,你看中的?”   来福:“啊?四郎屋里不许放丫鬟。”   这是赵王氏的规矩。   王家家大业大,亲戚中总会搞出一些……前车之鉴。   小郎君屋里放上一堆丫鬟,搞得正妻未过门就已经子孙满堂的都不算稀奇事,跟着一群丫鬟涂脂抹粉穿姑娘衣服以为自己是个小娘子的才叫稀奇。   赵王氏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几个儿子年满三岁,就安排自己的小院住,院子里除了奶娘和管事娘子,不允许有年轻丫鬟。   只有老六赵茂,现在已经四岁了,还跟母亲一起住在后宅。   “啊什么啊?谁说放四郎屋里了?”赵喜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声量拔高,赶紧深呼吸一口气,平稳心态,“是说给你娶媳妇儿。”   来福提起这个还是很不好意思的,但他认真想了想,家里的丫鬟他几乎没什么接触,还真没有过什么想法。   见他这幅样子,赵喜也不好说什么。   没想到赵淩那里倒是等来了好消息。   他这天照常去上学,出宫的时候一个小宫人红着脸塞给他一个荷包。   赵淩拿着粉红荷包,整个人都傻了。   不是啊,他才七岁,都还没满七周岁啊!   小宫人年纪不大,但怎么瞧都有十好几岁了!   小宫人低头小声道:“劳烦四郎把这个给来福。若是、若是来福有心就收下,再回奴一样东西,奴自会去求太后。若是来福没这个心思,就把荷包退还,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嗷~原来是来福啊,那没事了。   这小宫人就是前不久跟着赵淩一起去小庄上的,应该是在小庄上和来福看对眼了?   赵淩没想到自己还能干给人传情书的活,感觉有点新奇:“好,梓萱姐姐放心,我回去就跟来福说。”说着,他把小宫人的荷包放进书包的内袋里。   小宫人见状,脸更红了。   倒是窦荣跑了过来,大大咧咧地说道:“我们自己出宫,梓萱姐姐忙别的事去吧。”   等梓萱走了,窦荣才一脸严肃地把赵淩举高:“刚才她给你什么了?”   赵淩猝不及防被当个小猫儿似的举高高,淡定地拍拍他的胳膊:“放我下来,咯吱窝疼。”   瞧瞧人家几岁的小国公都能把他轻易举起来,他爹果然废物!   “会咯吱窝疼?”窦荣把他放下来,又掐着腰把他举起来,“这样呢?”   “腰疼。”   窦荣奇怪:“小孩子没有腰。”   赵淩低头看看自己直上直下的桶子身材:“放我下来。”   窦荣把他放到地上,又把他单手抱着坐在自己胳膊上:“这样?”   赵淩:“……我想自己走。”   窦荣就把他甩到背上:“那好吧,我背着你走。”   这是好什么好?   赵淩感觉自己在窦荣手上就像个布娃娃似的,趴在他背上跟他咬耳朵。   窦荣一听,顿时就放松下来,嘀咕:“不是给你的就好,还以为是想打你的主意。”   赵淩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来了兴致:“你怎么这么懂?有人打过你的主意?”   窦荣也不知道什么是尴尬,反正左右无人,就说起自己遭遇过的各种类似的事情。   窦荣本来就长得着急,个子高,十岁的年纪已经有一般成年人的身高。   主要是现在大部分百姓都营养不良,身高自然偏矮。   窦荣一个身高偏高,又营养充足的,十岁就已经接近一米七,走出去容易被人当成年人。   赵淩觉得窦荣一个小孩儿,是真心不容易。   换他待在这样的环境,不出三天就能吃喝玩乐一条龙。   哦,可能皇后娘娘不允许。   作为给太子培养的左膀右臂,帝后夫妇对于窦荣的管教一点都不比顾朻放松。   赵淩琢磨着给小伙伴一点该有的童年记忆,回去就开始画图纸,要不是听到来福叫他,差点把梓萱托付的事情给忘了。   他叫住来福,从书包里把荷包拿出来递给他:“这是梓萱姐姐托我给你的。你要是有心,就回她一样东西,我明天带去给她。”   来福一想到那个圆脸宫人,顿时就像是脑袋上套了蒸笼一样,从脑门红到脖子,耳朵边像是听到开水煮沸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或许是什么都没说,脑袋昏沉沉地回耳房拿了个东西交给赵淩,就急匆匆跑出门,还被门槛绊了一跤。   “没事……吧?”赵淩跟出去,见自己的小管家一瘸一拐跑得飞快,应该是没事。   他低头看看手上的小银锁,放到书包夹层里,看来小院马上要办喜事了。   他把画了一半的图纸放到一边架子上,重新拿了一张纸,走出去叫:“大力叔!”   常大力正在劈柴,闻言立马放下斧头,拍拍身上的木屑走了过来:“四郎,什么事?”   赵淩手上把纸卷成筒状,拉着他绕着小院转圈:“来福、常威马上就要成亲了,你帮我瞧瞧上哪儿盖两间房?是不是先把羊圈拆了?”   羊圈就那么点大,拆了盖一间屋都不够,更别说盖两间屋了。   虽说拆了之后不能再养羊,但总归是人的需求放在第一位。   常大力哈哈一笑:“不用,他们成了亲就住下房。”   下房,顾名思义就是给下人住的房子,位于宅子的最后头。   常大力和常娘子以前也住过一段时间。   主要是那时候常禾年纪小,怕哭闹声吵到赵淩。   现在他们都搬到小院里来住,主要还是下房那边的环境实在不怎么样。   赵淩还没去过下房,听了之后,跟着常大力去下房转了一圈,然后就被集体宿舍般的住宿环境给惊呆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小院给下人们住的地方已经很小了,没想到常威和来福勉强住的一间耳房那么大点的地方,下房那边竟然能住一家人。   赵喜这样的大管家,住的地方在下房里已经算是最大最好的了,也只是比赵淩卧室略大一点的一间屋子,还被隔成了三间。   大儿子一家住一间,女儿住一间,剩下的儿子住一间。   赵喜夫妻俩住赵骅院子那边。   能在主人家院子里有值房的,都会选择住在值房;会长期住在下房的,多是一些粗使的仆役。   成亲的勉强能有一个小隔间,单身未婚的基本都是大通铺。   现有的人已经住得这么拥挤了,肯定没有多余的房间给常威和来福成亲用。   当然,赵淩非得要下命令说空出一间两间来,肯定是能空出来的,只不过再苦一苦其他下人罢了。   赵淩一看这环境就觉得肯定不行。   别的不说,梓萱是太后跟前的宫女,哪怕不是清瑶姑姑那样的管事宫女,也是有几分脸面的,总不能出嫁之后生活降级吧?   “来福,你留心一下家里附近有没有人卖房子的?或者铺子也行。”对,干脆买个铺子,到时候让梓萱管着。他们住铺子里也宽敞。   这样来福和梓萱的婚房解决了,他也能开始创业攒私房了! 第26章   赵淩想得很好, 但还是别想了。   他这些年来,零零总总存了得有一千多两银子,怎么看都是一大笔钱, 但别说买铺子了, 就是租个地段稍微好一点的铺子, 都得掂量掂量。   来福在京城狠狠跑了几圈, 拿了一份调查详实的报告给他。   结论是除非他只想开一个馒头庄那样的小店, 不然一千两是绝对不够的。   赵淩本来还想着把穿越三件套的肥皂弄出来,往轻奢的方向整, 店铺的位置就不能太差,这下什么想法都没了。   支个小摊卖羊肉饼倒是可以, 但对梓萱来说不合适。   姑娘待人接物方面接受过宫廷的严格训练,但做饭手艺那是肯定没有的。   咋办呢?   他倒是有把握找王太后要个宫女, 但宫女出宫之后来他们家当下人也不合适。   若是梓萱岁数大一点,倒是可以聘为家里姐妹的教习娘子, 但梓萱在资历方面差了一点。   之前在小庄上, 他见梓萱做的事情也寻常。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手上的钱,开个铺子不行, 买个小一点的宅院还是可以的。   大不了做了肥皂, 放到王太后的胭脂铺子寄卖。   他把来福找过来的资料一字排开,挑选出几套位置和价格都比较合适的,准备等休沐的时候去转一圈。   他现在已经七岁了, 应该能独自出门了吧?   也不能说独自,他可以带上常大力和常威、来福。   嗯,干脆连常娘子和常禾也带上吧, 就当是团建了。   刚想到这里,常禾敲门进来:“四郎,蛋糕做好了,我娘让你去试试味道。”   白胖的小矮子哒哒哒跑到赵淩身边,一脸敬畏地看着他桌上一堆纸张:“四郎,一会儿我背书要是背错了,你可不可以跟我娘说,不要打手心?”   赵淩用镇纸把桌上的纸张压住,跟着比自己大一个月,但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奶兄说道:“可以的。”不等常禾高兴,他就补充道,“常妈妈不打你,我打。”   在读书方面,赵淩是很严格的。   淋过雨的人,一定要把别人的雨伞也撕掉!   太后和先生打他手心的时候可疼了,凭什么别人不用挨打?   是不是兄弟了?   常禾顿时耷拉下脑袋,感觉刚出炉的蛋糕闻着也不那么香甜了。   小院总共就没多大。   赵淩刚出门就看到所有人都围在土烤炉前面,边上砖砌的台面上,很符合他想象的蛋糕正伴随着热气,散发出前世蛋糕店的香甜气味。   常娘子正拿着刀子修蛋糕边。   修下来的边角料放在一个盘子里,一群人围着眼巴巴看着,也没有碰一下。   赵淩还没走到,就说:“怎么都看着?尝尝看。”   其他人听着都笑笑:“四郎先吃。”   他们可是看着常娘子怎么把这东西给做出来的,里头放了多少油、糖、鸡蛋,都不敢想这东西得有多好吃。   赵淩比划着,让常娘子把蛋糕切成小方块,自己先拿起一块吃了:“有点偏甜。”   见他吃了,其他人才拿起边角料吃。   又在赵淩的指示下,一人拿了一小块慢慢吃。   “不甜。”   “甜的好吃。”   赵淩尊重他们的口味:“那就照着这个方子来。常妈妈,你帮我多做一些,我后天带去宫里头。”   “好。”常娘子一口答应下来,指着剩下的蛋糕说道,“这些帮你装食盒里,拿去给老爷夫人?”   “嗯。”   赵淩看着快晚膳了:“来福,帮我把书桌收拾一下。”   来福马上答应下来,目送赵淩一个人提着个食盒走远,轻轻摇头:“咱们家四郎就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出门身边都不要跟人。”不像其他几个,在自己家里,都是一脚出八脚迈的,也不知道就那么几步路,能出什么岔子。   常娘子微笑看向自己的小儿子:“四郎是四郎。小二,你来把昨天学的背一下。”   埋头吃蛋糕的常禾顿时石化。   常威在边上,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他的岁数大一点,当然知道能够读书认字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奈何脑子跟不上。   别说跟赵淩比了,就是和来福比,也是远远不如。   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同一道算术题,他做三遍能做出三种答案来,把弟弟缩到背后的手抓出来:“好了,可以准备哭了。”   多打打,记不住字,就记住疼。   常禾:“……”   啥亲娘!   啥亲哥!   赵淩听着背后隐约的哭声,感觉脚步更加轻快,蛋糕更加好吃了!   过了两天,赵淩提着蛋糕到宫里头,也得到了一致好评。   顾棱尤为不客气,自己吃了不算,还拿纸包了两块:“赵四,你明天多带一些过来,我爷爷爱吃。”   这话说的,还有谁不爱吃蛋糕的?   赵淩一口拒绝:“一边去,你以为这么容易做呢?”   打发蛋白就很累人,哪怕他让常大力做了手摇的打蛋器,也还是很累。   加上土烤炉的生产效率就这么低下,总不能让他奶娘没日没夜做吧?   再说他的白糖都快用完了,一会儿得找太后要点。   顾棱看着手里剩下的最后一角松软的蛋糕,不太理解:“有什么不容易做的?又不是你自己做,让下人做不就行了?”   赵淩听着这话,差点翻白眼:“何不食肉糜?人力有时尽不知道?你不会做,至少也该知道别人是怎么做的。不然……”得亏这人不会去做地方官,不然父母官绝对当成后妈后爸。   顾棱还是觉得没必要多去关心下人,但“何不食肉糜”不是什么好话,赵淩说的时候的语气并没有嘲讽的意思,倒像是为了他好。   他忍了忍,没发作:“哼!看在你今日生辰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切~”赵淩感觉自己哪天把狗牵上,这家伙就老实了。   到中午的时候,今天难得连皇后娘娘也过来一起用午膳。   向来比较严肃的皇后娘娘,对赵淩很是夸了几句:“这蛋糕甚好,松软香甜,赵四郎有心了。”   她很喜欢吃,觉得更适合老幼。   和前几次一样,赵淩送给他们的蛋糕,还把蛋糕的配方一起送了。   不过皇后娘娘还是略显不好意思地询问了一下他的意见,能不能把这蛋糕的方子给窦家和姜家送去。   皇后娘娘年少时随家人驻守边关,知道那边条件就艰苦。   现在她的家人也在边关。   她的爹娘岁数见长,牙口不好,要是能吃上这么一口甜蜜绵软的蛋糕,该有多好。   只是蛋糕不耐久放,最好的法子就是送方子过去。   皇后娘娘可不是顾棱那种纨绔,深知土烤炉加上蛋糕方子这两样东西,足够支撑起一摊不小的生意,让一大家子赖以生存衣食无忧。   赵淩倒是没想到这个,大方道:“好啊。豆豆外祖父外祖母能喜欢就再好不过啦~”后世烂大街的蛋糕配方,能有什么好保密的?   他这话说得亲近,没说什么大义,听着反而觉得顺耳。   窦荣尤其,立马呲牙一笑:“姨母,我就说水灵不会小气。”   姜皇后立马瞪了一眼窦荣:“淩儿大方,但也不能不问而取。”又对赵淩说道,“不能白要你东西,淩儿想要什么?”   赵淩想都没想,就说道:“白糖。您能给我点儿糖吗?家里糖快用完了,嘻嘻。”   这段时间又是饼干又是蛋糕的,白糖的消耗量唰唰的。   姜皇后想过他要各种东西,甚至想过他是不是会提议让自家兄弟进文华殿念书,但没想到他只是想要一些白糖。   这算什么要求?   赵侍郎家又不是买不起白糖。   她和赵淩打交道少,不由得愣了片刻,才笑着颔首:“好。”   赵淩虽然才七岁,但在文华殿里已经学了四年,功课向来很好,要说完全不通人情世故,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对于这么一个价值千金的方子,真就这么大方。   窦荣说道:“水灵早就把方子给我了,姨母你就……”注意到姜皇后犀利的目光,他顿时噤声,把自己的饭桌往赵淩身边靠了靠,恨不得跟他换一个位置。   宫人们把菜上齐。   王太后笑道:“好了,用膳吧。”   她第一个动了筷子,其他人跟着吃饭,都住了嘴。   几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面前,比其他人多了一碗炖肉。   帝后吃完饭离开,顾朻倒是跟着几个伴读吃过饭一起遛弯。   “水灵,你可真大方。别人给我爹娘别说是进献东西,就是说几句好话,都想着要多少赏赐,你怎么什么都不要?”顾朻身为太子,知道赵淩进献的东西,什么烤炉、饼干、蛋糕、芽苗菜的都不值一提,最重要的是牧草。   这东西要是好好弄,不说能够影响大虞版图,也能够保障边境安定。   好的牧草几乎就代表了好的马匹。   好的马匹,就代表了骑兵。   骑兵的战斗力是有目共睹的。   四年下来,骑兵数量的增加已经初见成效。   赵淩听得十分困惑:“就那么点吃的。”   顾朻想着这小豆丁连那么重要的牧草都想着养羊来吃,思绪一下就飘散开去:“你这么爱吃,总不能将来给我当个御厨?”说着他就哈哈笑起来,“你还是太小了,不然得带着你一起去马场瞧瞧。”   赵淩顿时就不乐意了:“我不小了!七岁了!带我去马场,我也要去!”   他是太子伴读,太子读到哪儿,他就伴到哪儿!   带他去玩!   他想看成群的马,想看真·万马奔腾!   窦荣也摇头:“不行,起码得长到跟我一般高才行。”   赵淩咂摸出一点味儿来:“你们马上就要去?去哪儿的马场?”   “凉州。” 第27章   凉州, 是大虞的西北边境,是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原,是顾家和窦家一代一代打下来的最大的牧马地。   对于凉州, 赵淩在书本上, 在图画上, 甚至在自己老爹的口中都知道不少, 最多的是窦荣给自己讲述中。   凉州在他的想象中, 比赵家老家象州更加具象化。   赵淩很想跟着顾朻和窦荣一起去,但没人同意。   他还太小了, 哪怕身体强壮,大人们也会觉得小孩子抵抗力弱, 远行容易出问题。   顾朻和窦荣还真是说走就走,下午的课也没上。   赵淩出宫地时候, 要不是梓萱送他出去,差点把来福交给她的银锁给忘记了。   梓萱原本忐忑不安的表情, 在看到银锁的时候直接高举起来转了个圈, 揣好银锁,又把赵淩抱起来往上抛了好几下。   赵淩在空中都懵了。   啥?   发生了啥?   他飞起来了?!   “哈哈哈!”梓萱察觉自己的失态,把赵淩放回到地上,给他整理好衣服, “多谢四郎!奴这就去求太后!”   话是这么说, 脚步轻快的姑娘还是把脚步飘忽的赵四郎送到了外面。   今天赵骅下班略微晚了一点,差点没看到蹲在守卫脚边装石狮子的儿子,下车尴尬地跟一脸严肃眼中带笑的守卫打招呼, 把石狮子(伪)提溜上车:“耳朵呢?我叫你好几声,怎么没答应?要是我先回去了,看你怎么回去?”   赵淩习惯性地在加宽的座椅上一横, 把书包枕在自己脑袋下面,脚就要蹬到他爹的官服上。   赵骅眼疾手快,往自己官服上面铺了一块布。   他这也是练出来了。   把儿子的脚好好摆正,又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问:“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平时赵淩放学也是一条死鱼,今天这条鱼格外死。   赵淩不开心:“太子和豆豆要去凉州。我也想去。”   这事赵骅知道:“哦,太子殿下是代表陛下去劳军,你去做什么?凉州又不是什么好地方,风大得很,蚊子还多,听说树都长不像样。”   他是去旅游,又不是住那儿。   赵淩内心不服:“想看万马奔腾!”   赵骅一听,他也想看!   算了,想了也是白想。   他叹气:“想点别的。”   赵淩扭头:“切~”没用的老爹,抱不动宝宝,也不能带宝宝去玩耍。   哦,对了!   “爹!跟你说个事情。”赵淩把梓萱和来福的事情一说,接着说自己的打算,“我想把来福的身契放还,在家附近置办个宅子。”   赵骅一听,重点一偏:“你都置办得起宅子了?!”   赵淩一个小孩儿,哪里有什么正经进项,无非就是几个零花钱,哪怕多了太后那一份,又能有多少?   他的零花钱确实是几个孩子里最多的,但开销也大啊。   别的不说,就他那小院里天天又是肉又是糕点的,花的就不少了;还有一匹马、五只狸奴要养;更别说还有一些同窗之间的人情往来。   赵淩的同窗都是一些什么人?送的礼能轻了?   “我又不怎么花钱。”赵淩觉得自己花销挺节省的,能存下钱一点都不奇怪,“像家里那么大的肯定不行,买个小院子还是可以的。”   占地面积百来平米的那种。   京城偏一点的地方大概两三百两。   考虑到来福每天通勤方便,宅子不能离家太远。这个地段的房价就高出很多,得五百两左右。   现在房子修缮费用也不低,还得算上来福成亲的一应置办的费用,估计还得有个二百两。   预算放宽一点,八百两应该能搞定。   赵骅对儿子拿钱买房不反对,给来福放身契也不反对,倒是对儿子的日常开销很感兴趣:“你娘一个月给你五贯;太后娘娘给你二十两银子;你那山上卖果子,一年能赚个十几二十两?还有你魏伯伯一个月给你五百文房租……”咳,这房租是纯占小孩儿便宜。   像这样的房子,市面上房租一个月起码两贯钱。   当然,魏学海是他师兄。按他本意是不收房租,这部分钱由他私底下给儿子,但这不是他的零花钱捉襟见肘,给忘了。   赵骅老脸一红,倒是不记得自己给儿子买山头和果树苗的事情。   “你就这么点钱,平时笔墨纸砚买买就差不多了,还哪儿来的钱?”   赵淩奇怪:“笔墨纸砚是姑外祖母给的。”   “那你的点点呢?”   “姑外祖母帮我养的。”   “那你搞的那么多吃的玩的?”   “我自己画图纸,奶娘和大力叔帮我做。”自己做,不用花很多钱,倒是之前买工具花了不少,“试出来好吃的方子给娘做生意,好玩的可以分给同窗。哦,娘年底还给我大红包!”   “多大?”这个赵骅还真不知道。   “一百两哟~”不对比他那些同窗,他也是超有钱的小孩子!   赵骅一想就明白了,应该是养羊的分红。   父子俩一路算着账到家,就看到宫人送了好几车东西,才刚放下。   赵喜正给他们倒水、端点心,见到赵骅,上前小声说道:“来送皇后娘娘赏赐给四郎的东西。”   赵骅回头看向赵淩。   赵淩已经跑到宫人们面前,挨着一名太监坐好:“闻公公~”   面容三十来岁的太监笑眯眯地学着他的声调:“四郎下学了~”又站起来对赵骅拱手行礼,“赵侍郎。”   “嘻嘻。”赵淩突然跳下凳子,飞快跑远,“闻公公你等等。爹帮我把书包拿过来!”   “嘿!臭小子还差遣起你爹来了!”赵骅话是这么说,倒是一点都不生气,拿着赵骅的小书包,坐着陪闻公公说话,“闻公公,我家四郎这是?”   闻公公笑着拱了拱手:“四郎送的蛋糕,皇后娘娘很喜欢。听四郎说糖快用完了,让奴送一些过来。”   赵骅刚还在震惊赵淩吃穿住用几乎宫里头全包,现在听宫里头送糖来,感觉已经麻了:“劳烦皇后娘娘费心了。”   赵淩没一会儿就跑了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大食盒:“闻公公,喏。”   闻公公是给皇后娘娘在外面办事的,也帮着太子打理一些琐事,和赵淩这些伴读很熟悉。   只不过其他太子伴读多少有些架子,只有赵淩……瞧着就想把人偷来当自家孩子养。   可惜,太后娘娘能抢,他抢不过。   闻公公也不打开食盒,喝了一杯茶就和其他宫人们一起回宫复命了。   赵骅等他们走远,才对着儿子叽叽歪歪:“你对闻公公倒是大方,蛋糕一给就是一大盒,给你爹就那么点。”   “不是啊。只有一点点蛋糕,还有饼干、桃酥什么的。”自从有了土烤炉之后,常娘子就点亮了烘焙技能分支。   常娘子真的是个厨艺天才,只要大致描述一下,就能把东西做出来,不像他上辈子用烤箱还会时不时翻车。   赵骅看他一边走路,一边看礼单,想牵着他的手……太矮了,直接揪着他的衣领。   赵淩扭了扭脖子,倒是不挣扎。   赵骅看不清礼单,问他:“皇后娘娘还给你什么了?”   宫里面赏赐东西,肯定不会只送一样糖,其它凑数的是什么?   “一些米面粮油什么的,还有一些点心。点心一会儿让娘给姐姐妹妹们分了。”嗯,有蜂蜜!   蜜汁叉烧、蜜汁鸡腿、蜜汁肉脯、蜜汁山药、蜜汁排骨、蜜汁自信,他来啦!   “怎么就给你姐妹们分?”他这个爹的呢?   “哦,对,还有娘的。”   赵骅揪着儿子的衣领往后扯了扯:“故意气我的是不?”   “没啊。”赵淩真没想到,抬头看过去,“你要吃啊?要吃就直说嘛。宫里头的点心来来去去就那么点花样,感觉也没什么好吃的。就姐姐妹妹们喜欢吃那些。”   刚开始吃还觉得新鲜,但吃多了也就那样。   宫里头的糕点,无非就是原料丰富一点,加工步骤精细一点,样子好看一点。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都不算稀奇。   赵骅觉得是不是该打儿子了?低头瞧瞧儿子石狮子一样的身板,想想自己一介书生,还是算了。   赵骅到了小院里,看见来福他们都在忙忙碌碌搬东西。   皇后娘娘赏赐的那些米面,估计小院一整年都不用额外再采买粮食了。   “老爷!”   赵骅摆摆手:“你们忙。”   赵淩把清单递给来福:“先把点心收拾出来。”   常娘子立马就低着头把几个点心盒子送过来。   赵淩吩咐:“常威,过来把点心送去我爹屋里。”   常威立马答应下来,跟常娘子两人,一人两个三层的大点心盒子,提着就往主屋送。   赵骅本来还想在小院里坐坐,瞧着里面现在都被东西堆满了,不好下脚,就跟着常娘子他们走了。   赵淩见他爹一走,立马就自己往屋里跑,从书包内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五张一百两的银票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这不比蛋糕香?   皇后娘娘的赏赐,哪里会只给外面那么点东西?   嘻嘻~   他爬到床内侧,掀开底下的暗柜,把跳进去的猫抓出来,把铁盒拿出来,在五只猫猫头的注视下,龇牙咧嘴地打开很紧很紧的铁盒,露出里面厚厚一沓银票。   谁还没个小金库了~   “喵!”   “咪!”   “猫嗷!”   来福和常大力来来回回搬东西,常禾站在院子里罚站背书,听到赵淩房里传来的猫叫声。   “四郎一回来就在和狸奴玩。” 第28章   过了三天, 赵淩等一群文华殿同窗,给顾朻一行送别,转身就被打包去了军营。   “咦?”   西城门外五里亭内, 一群穿着精致骑装的少年郎们面面相觑, 没想到刚送别完毕, 就被赶着由西折往北方。   赵淩骑在马背上都还有些恍惚。   裴先生一身骑装, 跟在赵淩身侧:“放心, 东西宫里头都准备好了,到了那边就能用。你们家里也着人去通知了。”   赵淩回过神来:“先生您不说还好, 您这一说,我心里面慌。”   “哈哈哈!”裴先生驱使着马匹往赵淩身边靠近一点, 小声嘀咕,“追根究底, 还是你惹出来的。”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总不能因为他地位最低,就成了御用背锅侠吧?   他说要去看马场, 也是跟豆豆说的, 又没跟别人说。   裴先生瞧着小孩儿瞪圆的眼睛就觉得有趣,用更低的声音说道:“还不是你跟顾棱小殿下说何不食肉糜。陛下觉得有道理,让你们都去见识见识。”   先帝一生戎马。   现在的陛下也曾经御驾亲征,平定过叛乱。   现在文华殿内的这些学生, 岁数大的也都有十七八岁, 起码得知道当兵是怎么回事。   赵淩心想,还不是你们给陛下打小报告,不然陛下怎么会知道?   肯定是先生们想看他们笑话, 顺带给自己捞个假期。   同是资深打工人,他已经看穿他们了!   两人说着,前方的侍卫长举手示意:“下马休息一刻钟!”   一群少年郎们顿时发出得救一般的吁声, 纷纷下马,也不讲究,直接歪倒在路边,伸手就道:“给我水!渴死了!”   “有没有药膏?我腿肯定都磨破皮了!”   说完,他们才发现这地方压根没人伺候他们。   侍卫?   侍卫全都在原地修整和警戒,压根不搭理他们。   先生?   先生们正拿着小本本做记录。   那架势,所有学生都清楚,是在打分呢。   他们顿时头皮发麻,纷纷起来学着侍卫的样子,笨拙地给马匹补充食水,装模作样地观察周围。   文华殿有专门的骑射课。   王公贵族普遍都比较喜欢骑马。   打马球也是一项比较流行的运动。   但是玩乐和长途骑行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不过一个时辰,他们已经有些受不住。   赵淩倒是还好,这么长的距离他骑过不止一次两次。   但之前他无论是去小湖村,还是小庄,一个时辰已经是全程;军营显然不是一个时辰就能到的。   他从小书包里拿了糖块喂给点点,向裴先生打听:“先生,我们还得多久到目的地?”   裴先生说:“不告诉你。”   赵淩:“……”这么调皮是可以的吗?您可是先生啊!   行叭,看来这也算是军训的一部分。   真实行军,中途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并不能如纸上谈兵一样运筹帷幄。   如何在长途行军中合理分配体力,是一项必修课。   赵淩从小书包里拿出饼干盒,自己吃一块,给点点喂了两块,无视先生伸过来的手,盖上盖子放回书包里,又拿起水杯给自己倒了半杯,又给点点喂了一杯。   水杯的出现不仅吸引了裴先生的目光,就连许多侍卫也频频投来目光。   毕竟现在能够随身携带的储水容器,一般就是水囊和葫芦。   赵淩的这个是竹子做的,盖子也不是塞子,拧开可以当杯子用,很奇特。   只不过赵淩没有满足他们好奇心的意思,把顶多只有三百毫升储水量的杯子放回书包里。   他就是想做个便携一点的保温杯。   当然,保温杯没做成,做个竹子的。   别看是竹子的,上面的螺纹实在难弄。   常大力的手艺做不出来,请了工部的大师傅做的。   短暂休息后,侍卫长又指挥着众人上马继续前进。   一个时辰后,队伍又休息了一次。   这次时间长一点,侍卫长给众人分发了一块干硬的饼子作为午饭。   像赵淩身上带了点心的,都选择先吃点心。   现在的天气不像前两个月那么炎热,但中午的太阳依旧毒辣。   点心不耐储存,还是先吃掉的好。   会这么考虑的是少数,多数只是单纯觉得饼子没点心好吃。   在有选择的前提下,肯定是吃好吃的。   赵淩大概能猜到军营不会特别远,一个熟练的骑手说不定一个时辰就能从城门到军营,但他们一群菜鸟,长途骑行的速度别说小电驴了,连自行车都赶不上。   他把蛋糕吃了,饼干留着,借着牵点点去附近吃草,从空间里拿了一些牧草给点点投喂。   这次休息的时候特别沉默。   等再次上路的时候,裴先生注意到赵淩竟然弄了许多草:“你还给点点打包干粮了?”   马不是什么草都吃。   赵淩的这匹更是挑嘴挑得整个文华殿都出名,能吃路边的杂草?   “没,不是给点点吃的。”赵淩把手上的已经粗加工过的杂草快速编织,没一会儿就变成了一顶草帽。   新鲜采摘的杂草其实不适合编草帽,成品结构松散,样子难看,还是绿的,但好歹能遮阳。   队伍又骑行了一个时辰,地形已经开始变得起伏,渐渐进入山区。   还好道路还是很平整,显然有人经常维护。   进入山区后没过多久,他们就看到一个还算热闹的集镇。   侍卫长挥手示意下马:“在这里停留半个时辰,你们可以采购未来五天需要的物资。”   说完,给他们一人发了两串钱。   一串钱是一百文。   两百文用五天是认真的吗?   说好的军营里都有准备呢?   像是看出众人的震惊,裴先生解释:“基础的吃穿用,军营里都有,这些是额外的,看你们自己需要什么。”   赵淩下马,领了钱,刚牵着点点往集镇上走,感觉脑袋一轻。   裴先生的马,嘴里有个眼熟的东西。   “我的帽子!”   哪怕众人身累心也累,看到这场景也忍不住都笑出声。   点点看到赵淩受了欺负,顿时给了裴先生的马一口。   裴先生的马吃痛,但嘴上的草帽没扔掉,小跑去了另外一边,两三口把草帽吃了。   气氛变得轻松了一点。   赵淩也不知道两百文能买什么东西,跟着其他人进集镇转了一圈。   说是集镇,其实就是一个不到十家店的小广场。   里面往来也能看得出都和军营有关系。   最大的建筑物是驿站。   接下来五天,裴先生他们会住在驿站,不会陪同他们去军营。   把马匹先寄放在驿站,赵淩往杯子里灌满凉白开,才出门。   集镇就那么点大,倒是无所谓先走后走,身边还都有侍卫跟着。   客栈、酒楼、医馆、饭庄、杂货店、铁匠铺,以及赌坊和妓院。   赵淩先去铁匠铺买了一个小铁锅,又去杂货店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再去医馆买了一瓶药酒两份金疮药。   侍卫什么都不说,就跟着,把他买的各种东西一一记录。   等他们重新在驿站集合的时候,赵淩看到他们起码都人手一个水囊。   这一路过来,他们也不是没得喝,但都是从侍卫那里的水囊喝一口。   其他人也打量赵淩,看他把整理好的行囊放到点点背上,好奇:“两百文能买那么多东西?”   “不能。”赵淩太矮了,踩在凳子上才能把行囊放好,“我出门还带了点钱。”   这话一出,一群老实孩子顿时眼前一亮,趁着还有点时间,纷纷出去继续采购,没一会儿就买了一堆东西回来。   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很快结束,侍卫长已经看过了他们买的东西,心中暗暗摇头。   事实证明,他们买的大部分东西都没用上。   军营里什么都有,只不过相对简陋一点。   他们也没条件挑三拣四,以为大通铺睡不习惯,其实只要累了,在哪儿都是倒头就睡。   同样的,他们觉得军营里的饭食会吃不惯,只要累狠了,吃什么都香。   赵淩买了钓鱼竿还想着甩两竿钓鱼打牙祭,想着去山里打猎改善伙食,还买个锅子炒俩菜什么的,全都是白想。   军训是真的军训,强度比他以前高中和大学时候的强度要高多了。   文华殿里骑射课之类的就别提了,那压根算不上强度。   别说他一个才七岁的娃,就是最年长的十八岁的顾榆,都扛不住这样的消耗。   赵淩买的唯一有用的东西,就是药酒。   充斥着药酒味的军训时间毕竟只有五天,哪怕度日如年,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只是回去的时候,赵淩不想走了。   顾棱跟看傻子似的看向他:“啊?你脑子摔坏了?”   赵淩昨天登山跑的时候,没注意到一个小坑,摔了个大马趴,脚是差点崴了,但跟脑子有什么关系?   他都懒得给顾棱白眼,认真道:“我要学怎么培养战马。”   顾棱和其他同窗们看向昂首挺胸,精气神在五天时间内已经提升了一截的点点。   战马啊,好像是有点帅。   别看这些王孙贵族们平时一个个都娇生惯养的,在军营里也是叫苦连天,晚上回了临时营房,别说是抱怨了,就是哭天抹泪的也不少,但内心还是慕强。   尤其是五天都坚持下来了,大部分人都觉得要是再待几天,能收获一匹超级帅的战马不亏。   于是一行人前往侍卫长的营房提出请求。   侍卫长认真听完了他们的请求,然后断然拒绝:“不行。明天一早就回城。”   众人:不是,你都不用请示一下别人,不稍微犹豫一下的吗? 第29章   返程轻松了不少。   菜鸟们的体能有了提升, 回家的心情也轻快。   裴先生们还雇了一辆骡车装行李。   侍卫长也没再拘着他们,非得骑马。   如果骑马累了,可以轮流到骡车上坐着休息一会儿。   显然, 军训从离开军营的那一刻已经结束了。   赵淩把自己一堆完全没用上的东西放到骡车上, 又学着先生们买了一些山货。   其他人也多少买了一些, 回城的这一路像郊游, 就是都脏兮兮的。   他们自己倒是不觉得, 听着裴先生给他们讲为什么不能留下学习养战马。   道理其实很简单。   “培养一匹战马不容易,是军中最重要的物资。养战马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肯定不能让你们几个新人接触。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谁都担不起责任。”裴先生笑眯眯地扯了扯缰绳, 让自己的马匹和几个真·臭小子离远点,“要不是你们的身份都没问题, 都得怀疑你们是细作。”   其实这些人的身份也不是那么可靠。   以史为鉴,为了皇位, 别说是亲戚了, 就是父子兄弟反目的也比比皆是。   最近的前车之鉴就是先帝和他父兄。   文华殿里的这些学生,不管知识学得怎么样,政治敏感度多少还是有一些的。   听裴先生这么一说,全都明白了。   率先提出这个要求的赵淩倒是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   就赵家这种连地方豪强都远远算不上的小地主家庭, 就算学会了怎么养战马, 能有啥用?   靠着家里的一匹拉车的马能造反?   王太后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回来之后,赵淩回家就洗了个澡,转身又被送去了军营养马, 随行的还有穿男装的梓萱和其他几名宫人。   个头不高的圆脸姑娘穿着一身骑装,未施粉黛的脸容严肃,背着弓挎着刀, 手上还有一杆枪,显然不是花架子。   梓萱解释:“奴婢们的长辈都是曾经跟随过太后娘娘征战的将士。长辈们战死沙场,娘娘收养了奴婢们,教习武艺。”   战争很残酷。   哪怕王太后当年主要的工作是在后方,队伍中也难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产生减员。   这年头出趟远门,都会因为单纯水土不服等问题发生伤亡,更别说是搞战争后勤了。   战争中截取对方粮草几乎是必选项,运输粮草的队伍面临的危险非常大。   像梓萱这样作为宫女养在宫中的,已经是遗孤中经过挑选之后资质上乘的。   更多的是养在类似小庄那样的地方。   赵淩平时接受王太后的教导,没少接触她的私产,略微一琢磨,就觉得王太后说不定也养着一支私兵。   起码从硬件条件来分析,王太后完全有这个能力。   噫!不敢想不敢想。   梓萱不知道赵淩在想什么,只是单纯解释:“娘娘答应奴婢们到了年纪就放出宫成亲嫁人,是以、是以奴才敢跟四郎提。”   哪怕是对着赵淩一个小孩子,说起自己的婚事,梓萱还是脸色发红,有些害羞。   赵淩倒是很欣赏她这样的性格,说道:“我已经要了来福的身契,不多日就能给改为良籍。”剩下的买房的事情还没确定地方,还是缓一缓再说,“梓萱姐姐有什么要求,可以现在提。我看着提前准备,一定不让你受委屈。”   梓萱听赵淩这么说,脸更红了,小声说道:“奴婢考虑的没四郎周全,没想到来福身契的事情。其它的,凭四郎安排就好。”   她说自己没想过,赵淩是相信的。   这姑娘从小的生活环境比较闭塞,哪怕跟在太后身边,也没太多外界的生活常识。   她只想到自己到了年纪可以成亲嫁人,却不会考虑到她看中的来福是个家生子,真要是成亲了,将来生的孩子也得给人为奴为婢。   或许她想到了,但以她的生活阅历,可能觉得为奴为婢也没什么不好。   瞧着她的性格,就知道在宫中并没有受什么委屈。   太后仁善,不会对宫人们动辄打骂,尤其是梓萱这样资质不错的。   梓萱不会知道这年头的奴仆,家庭地位不如家里的大牲口。   接下来路上,赵淩就问她习武的事情。   梓萱耐心地一一解答。   梓萱个子小,很有怎么以小个子和大个子争斗的经验。   赵淩的个子在整个文华殿能上武术课的男学生里垫底,哪怕他练武很认真,也经常在对打中落于下风。   人家身高一米七八十,体重一百多,哪怕站着不动,他一个身高不到一米三,体重四十斤的,怎么打?   窦荣这种天生神力,战斗直觉贼恐怖的家伙在另外一个维度,他不会去自讨没趣;但哪怕对付顾棱,他不出狼(?)骑兵,也讨不到多少便宜。   去军营的路不算近,梓萱就直接在马背上演示起来。   赵淩听得认真,跟着拿起自己的儿童版长枪比划。   他还没练到马背上用枪,只是拿着长枪在平地练习一些基础招式。   现在一下在马背上耍,整个人的重心不稳,摇晃了一下。   点点轻轻叫了一声,像是在询问赵淩。   赵淩摸了摸点点的鬃毛安抚,一边摸索一边练习。   随行的侍卫长一直在默默观察,见教的和学的都有模有样,没有阻止,略微放缓了一点速度。   习武,不仅对家庭条件有要求,而且对自身条件的要求更高。   当然,宫中高手众多,才有资源针对不同学生的个人条件,采取不同的教学。   否则换做普通侍卫,得到教授的武艺都一个样,顶多比寻常军中更加精细一点罢了。   侍卫长多看了一眼梓萱,得到小姑娘一个疑惑的眼神,心想,不愧是能够跟在太后身边的人,没一个简单的。   这一趟去军营,因为有梓萱的讲解,以及提前的准备,倒是不无聊。   赵淩也没有练习一路,没那体力,见队伍到了熟悉的集镇之后,并没有再继续向北,而是转向东北,不由得奇怪:“马场不在军营吗?”   侍卫长说道:“在。不过在另外一片。”   赵淩一想也是。   马匹需要开阔的地区奔跑,山区不合适。   他们这次行进的速度比上次要快得多,半天时间就到达了位置更远的马场。   要不是他们还带着不少行李,速度还能更快。   遥遥看着成群的马匹,赵淩的感觉像是上辈子看到远郊的汽车工厂,有一种即将成为汽车工程师的错觉。   侍卫长看着奶胖的小脸上一脸严肃,有一种陪小孩过家家的荒谬感。   唉……   虽说他在宫里头也就是守门巡逻,但让他带孩子算是怎么个事呢?   赵淩没法从一张360度无死角严肃脸上看出无奈,头一天到了军营修整完毕后,就拿着纸笔开始在马场到处玩。   起码在大部分人眼中,他就是在玩。   陪玩的护卫和宫人们,得注意着他不要被马给伤……不要太受马儿欢迎,一大早就被马带着跑没影,还好上课的时候能找到人。   可惜这样的想法只要短短两天,他们就打消了。   滚了一身泥的野孩子和滚了一身泥的马儿,睁着格外黑白分明的眼睛,笑出一口白牙:“清瑶姑姑,我回来啦!”   清瑶感觉脑门上青筋突突地跳,深呼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淩儿,干嘛去了啊?怎么弄的这么一身?”   这精神头,显然不是受了伤。   野孩子仗着现在他最大,跳下马大声回答:“我去滚泥坑啦!”   咔!   清瑶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绷断了,怒吼:“给老娘滚去弄干净!敢让一个泥点子进屋里,看老娘不揍死你!”   赵淩猝不及防,被吼得往后退了三步,感觉头皮发麻,回头寻求支持,瞧了一眼裴先生。   裴先生算了,小老头子那干巴巴的样子,说不定连他都打不过,先生BUFF对清瑶姑姑没有用,就一个弱鸡。   裴先生在接收到赵淩眼神的时候,心里面跳了一下,脑子里已经想好了怎么劝清瑶,又有些纠结自己的学生不能被别人给教训了,没想到臭小子的眼神直接给掠过了。   裴先生微笑着摸了摸袖子里的戒尺。   赵淩看向最稳重的侍卫长兼他这段时间的武夫子:“段师傅……”救救孩子!   侍卫长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跟我来。”   侍卫长把泥猴子泥马搓洗出个人样和马样。   剩下的交给宫人们,花了半个时辰,才算是把赵淩重新收拾得玉雪可爱。   清瑶瞧着圆眼睛小酒窝的小朋友,作为当下最像家长的人,代表全体后勤人员,跟他约法三章。   “出去要知道回来。”   赵淩不解:“我有回来啊。”   这话说的。   他一日三餐,一顿不落;睡觉也是回屋,不是去马厩,怎么就不回来了呢?   清瑶深呼吸一口气,拿起裴先生递过来的小纸条,照着念:“早上起床了得做早课,做完早课才能去跑马。跑马至多半个时辰就得回来上课。下午自由活动。不准滚泥坑!”   赵淩觉得滚泥坑的事情,他可以解释的,但显然被刺激大发的清瑶不听,只能选择写在日记本里。   切,等豆豆回来了,他跟豆豆说。   这些大人,没一个好人。   他一个成年人,怎么可能没事去滚泥坑?   那必然是有事才滚的啊。   他是琢磨马要是滚一身泥,是不是也能像野猪一样制造一身土铠甲,增加防御力,祛除寄生虫之类的。   这是很严肃的科研好嘛! 第30章   赵淩在马场一待就是三个月。   中间连赵骅都过来了两次, 王太后和赵王氏的信件更是频繁。   当然,王太后的信是布置作业,赵王氏的才是家书。   来福两头跑, 不仅要给两边传递书信和各种物品, 而且还要筹措自己的婚事。   这段时间梓萱在宫外, 行动也相对自由。   这对未婚夫妻倒是很欢乐, 拿着赵淩给的钱, 在赵家隔壁的坊内买了一套小院,又置办起各种结婚物品。   当然, 小院是赵淩的,只是给他们住。   等赵淩回来了, 他还要去衙门上档。   赵淩对这些倒是不太在意。   宅子也不单是给来福和梓萱,等常威成亲了, 也得去那边。   那就是个赵淩置办下来的员工宿舍。   等他将来分家出去单过,置办上正经的大宅子, 来福他们才有地方搬回来。   反正京城的房子买了不亏。   赵淩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马场上。   三个月的时间, 他凭借着和动物的超高亲和力,已经成为了马场监牧使眼中能够派得上用场的一号人。   这里的马场分为两部分,蓄养和训练。   赵淩每天只有半天时间可以观察学习,时间很紧张, 要不是家里催得急, 他还不想回去:“真是的,我火炕才烧了没几天。”   清瑶对梓萱使了个眼色。   梓萱会意地把叽叽歪歪的小豆丁往马车上一放:“裴先生说这两日就要下雪,等下雪了路不好走。”   马车内点了碳炉, 狭小的空间内温度明显比外面要高得多。   赵淩还想探头,就被车内的赵辰扯着胳膊制止:“别掀帘子,冷!”   赵辰个子抽条, 心智也成熟了一些,被赵王氏派来用大哥的威严震慑不着家的弟弟。   “里面闷。”赵淩并没有被震慑到,只觉得赵辰现在不过是中二病发作,觉得老子天下第一罢了。   赵辰仗着个子高,长手长脚地把弟弟摁在座位上:“乱扑腾什么?鱼吗?”说起鱼,他倒是想起高兴的事情,“你弄的那个打鱼丸的机器很好用。小湖村那儿经常送鱼过来,现在这天气,打了鱼丸烫锅子吃,特别好。哦,你弄的这个火炕也好,家里都盘上了。没火地暖和,胜在便宜。”   京城的大户人家,家里会盖暖阁,其实就是安装地暖。   只不过这个地暖和现代地暖肯定不一样,无论是建造还是耗费都不菲。   哪怕皇宫中,也只有少少几处。   火炕的原理和火地差不多,都是利用柴火加热的热量来取暖,但建造和消耗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   赵家这种小有家底的人家,用不起地火,盘几个火炕不在话下。   赵淩把火炕在军营中实验成功后,就把图纸一式两份,一份寄回家里给赵王氏,一份给太后。   赵淩眼瞅着出不去,只能在车里坐好:“家里这段时间没什么事情吧?”   “没……哦,有。”赵辰想起一个事情,没好气地看向赵淩,刚想说什么,车帘子就被掀了起来。   清瑶往车上放了好几个包裹:“东西太多了,车上放一些。”   其实赵家兄弟坐的这辆马车也不大,就是赵骅平时上下班坐的。   里头坐了兄弟俩之后,又塞了好几个行囊,一下变得满满当当。   赵辰等车帘放下,才继续说道:“还不是你惹出来的事情。”   赵淩觉得他这是没谁了:“我都不在家,能惹出什么事情来?”   “你给来福放身契就算了,怎么还给他们置办宅子?现在家里的下人们都不太好管了。”本来大家的待遇都差不多,突然来了个特别出挑的,怎么能不让人羡慕?   下人们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也干着平常干的事情,但还是有一种和以往不一样的氛围。   来福的爹赵喜,那是从小伺候赵骅的情分,还是家里的大管家。   来福未过门的媳妇,是从宫里头放归的,脱了贱籍,众人虽然羡慕,但也能理解。   可买房这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瞧瞧魏学海还是个当官的,也没能在京城置办起一栋宅子,就知道在京城安家多不容易了。   赵淩觉得这事情很容易解释:“来福要是跟家里头的丫鬟成亲,那肯定照着规矩来。这不是看中来福的是太后娘娘跟前的人嘛。人家一个放还的宫女,让人家和来福一起住下房?我那院子就那么大,住不下。”   赵辰一想也是,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我就说爹娘都没说什么,肯定有道理。”   “你想不明白就去问爹娘呗,他们还能不告诉你?”干嘛非憋到来问他?   “这不是怕被娘揍嘛。娘现在拧人越来越疼。你不在家,你那两个石锁都被娘拿自己院子里去了。”谁家娘这样的,搁家里闲着不绣花,在那儿举石锁?   “哦。那我回去让人再打两个。”哑铃还是要有的。   军营里的石锁太沉了,他拿不动,还得定制儿童版的。   两人说着,车夫隔着帘子说道:“大郎、四郎,坐好了,咱们出发了。”   “好。”赵辰回了一句,又说起赵淩买的宅子,“就算来福的娘子是宫里头出来的,没必要买个宅子送给他们吧?那得多少钱啊。”   赵淩奇怪地看他一眼:“谁说给他们送宅子了?那是我的。”   他不好说那就是个员工宿舍,而是说道:“我将来要分出去单过的,现在有合适的宅子就先置办下来。”   赵辰一听,顿时豁然开朗:“我说呢。不过那宅子我去瞧过了,你住的话是不是太小了点儿?”   赵淩还没去看过:“宅子买了不亏。将来要是有机会,再贴点钱换个大点儿的就是了。主要是那宅子离家近,往后我回家看爹娘也方便。”   他说着体面话,突然注意到赵辰身边放着个什么东西,扯了扯,“这什么?”   “哎,别乱动。我织围脖呢。”赵辰把弟弟毛毛糙糙的小爪子推开,自己把身边的篮子放到两人中间给他看,“我特意染了红的,过年戴。”   到时候他就是人群中最亮的崽!   打从赵淩的牧草得到了重视后,赵王氏就在小庄上开始养羊,家里的各种羊的产品都不缺,其中当然包括羊毛。   只是处理羊毛比蚕丝棉花要麻烦得多,到现在也推广不开来。   赵淩捧着手炉,看赵辰慢吞吞织围脖:“前两年也不见你织,怎么今年突然就喜欢了?”   赵辰基本不用看着织:“以前不是冷嘛。屋里就算放了炭盆,也暖和不了多少,写个字都哆嗦。”   功课做完后,休想让他再把爪子伸出袖子!   现在有火炕就好多了。   就是离了火炕还是冷,能够在火炕上做的事情也不多,他就只能打毛线了。   兄弟俩一路晃晃悠悠回家,赵王氏正让人整了两个大樟木箱子,在往里头塞樟脑,见赵淩过来,就对他招招手:“四儿,来。”   “娘!”赵淩哒哒哒跑过去,往娘身边一贴,还没站稳就被赵王氏一推。   赵淩一脸懵:“……娘?”咋?出门三个月又不是三年,感情淡这么快的吗?   赵王氏后退半步,拧着眉:“臭死了,赶紧去洗干净!”   赵淩低头闻了闻自己:“不臭啊。娘,你干嘛呢?”   赵王氏说道:“喏,都是一些毛衣毛裤。这一箱是给你爷爷奶奶送去的,这一箱是给你外祖父外祖母送去的。”   说是毛衣毛裤,其实还有围巾围脖帽子袜子手套之类的东西。   另外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大箱子,里头塞了染好了色的毛线团,还有毛衣针。   前两年送的少,不过陪同一起送过去的,还有两个特别会打毛衣的男仆。   “这么多啊。”   “今年太后娘娘赏赐了不少。”还有就是前两年攒下来的,“你回头得记得谢谢你姑外祖母知道吗?”   “知道。”   “好了,赶紧去好好洗洗,不洗干净不准备上桌吃饭!”   这小子,在军营里显然没好好收拾,说不定没人管就睡马厩里了,臭死了。   赵辰刚想说什么,也被撵着去洗澡。   这年头洗澡是个大工程。   赵淩还不被允许自己洗澡。   他泡在澡盆里,来福给他洗头,常威给他加热水。   外头还有常娘子和常大力给他烧热水。   洗完澡,他还不能马上出去,得等头发干了,才能包裹严实出门。   洗干净抹了香膏的小盆友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三个月没见面,赵王氏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因为是吃锅子,就没分桌,一大家子围坐着吃。   锅子里已经码放好了层层叠叠的食物。   雪白的鱼丸,金黄的蛋饺,厚切的羊肉,还有切块的鸡鸭、排骨,底下铺着白菜、豆芽。桌上摆着萝卜苗、豌豆苗、豆腐、血豆腐,得等锅子里的东西吃完了,才有空间放进去。   赵淩的战斗力杠杠的,吃得能抵赵辰加赵缙两个人。   他舒坦地在家里被猫猫围着躺了一天,隔天去文华殿上了课,中午吃过饭,就被叫去了御书房。   笑眯眯的皇帝陛下让身边的大太监拿了一本折子给他:“瞧瞧。”   赵淩双手接过,连刚能扎起一个小揪揪的头毛都写着疑惑,打开一看,里头写着什么赵四子奇技淫巧,整出火炕,引来京中效仿,增加许多火耗,碳火价格上涨,让平民百姓买不起巴拉巴拉。   赵淩晃了一下脑袋,小揪揪跟着晃了一下。   他,这是被弹劾了? 第31章   以赵淩浅薄的穿越知识和亲身经历, “发明”火炕这种事情应该算得上有功,怎么会被弹劾呢?   再说用火炕取暖,比先前用炭盆取暖, 应该更加节省燃料, 相对也更安全一些。   瞧瞧他那价格敏感型的嫡母, 都特意写信夸他火炕盘得好, 就知道实际是节省的。   顾潥瞧着底下站着的小朋友, 觉得可爱极了。   这不比朝中的那些老帮菜看着顺眼?   那群老家伙,有多少是靠着资历混上来的?   论功劳, 说不定还没眼前这个小朋友大。   怎么就有脸弹劾一个七岁的小孩儿?   小孩儿有什么错?   小孩儿只是做出了一个火炕而已。   火炕又不是今天就有,更北的地区早就有了, 只不过现在这种火炕更好一些。   把火炕技术推广出去,那是太后的吩咐。   这是在弹劾赵淩吗?   不, 这是在弹劾太后。   顾潥跟全天下的子女都差不多,骂他可以, 敢骂他娘?   找死!   赵淩没想到这点, 只觉得自己摊上了大事,下意识找理由自证清白:“陛下,炭火价格每年冬天都会上涨,奏折中所说, 并不一定是因为火炕的出现。”   再说普通人家烧炕, 大部分是做饭的时候烧的那些柴火,不一定会因为烧炕就额外采买。   顾潥表情严肃,眼里面带着笑:“朕给你时间, 你写一封奏折上来。”   “是,陛下。”赵淩应下,就告退去准备去调查, 拿详实的数据来打这个张口就来弹劾他的言官的脸。   等他一步踏出御书房,才突然反应过来,比起怎么自证清白,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难题摆在他眼前。   他、不会写颂词!   见赵淩出了门,顾潥顿时就笑了出来,跟身边的老太监说道:“李伴伴,朕打赌他肯定是找赵侍郎去了。”   李伴伴微微躬身笑道:“陛下就爱逗孩子玩儿。”   言官群体的刻板印象是怼天怼地怼空气,但他们可不是愣头青。   谁都知道柿子挑软的捏。   赵淩有个侍郎爹,也只有一个侍郎爹,什么家族势力之类的不存在的。   作为管钱的户部侍郎,赵骅一般人还真不愿意去招惹,但言官群体是什么人?他们是出了名得罪人没有油水的清水衙门,压根就不怕得罪户部。   然而赵淩并没有去找爹,而是直接回家找娘了。   “娘——家里这几年买炭火柴火的记录我瞅瞅。”   赵王氏正坐在炕上和几个妾室研究钩针的花样,被他这长长的一嗓子吓得差点把毛线团给弄混到一起:“怎么了这是?”   赵淩把自己被弹劾的事情简单一说。   赵王氏听得心头火起,立马叫了管事娘子进屋,去翻过去几年的账本。   赵淩倒是没什么事情了,被伺候着洗了手脸脱了鞋上了炕,喝上了菊花茶,还被健硕的抹布趴到背上。   赵王氏刚交代完,一回头就见他这幅样子,笑骂一句:“怎么回事?像个小乌龟。”   赵淩很习惯被抹布踩背,不以为意:“抹布怎么在这儿?不怕它玩毛线球?”   “没事。抹布听话,不会乱动东西。”葛姨娘笑眯眯地摸了摸抹布,对赵淩说道,“你让半蝉多过来我屋里,我拿它绣的花样还没绣完呢。”   半蝉是那只小奶牛,长得嘴边有一块黑。   要是嘴巴两边对称黑,就叫衔蝉。   它只有一边黑,裴先生赐名半蝉,是家里猫猫名字中最文艺的一只,也是猫猫中间的街溜子,足迹遍布整个坊。   赵淩拿已经成年的小公猫没一点办法:“我管不住它。”   葛姨娘笑:“你叫一声,它不就来了?”   赵淩不想叫:“它来了没好事,天天打架。”   赵王氏瞧着在炕上占据了一块地方的赵淩:“不是被弹劾了吗?瞧你这样子是一点儿都不着急?”   “有娘在,我不怕。”赵淩见抹布不踩背了,翻了个身,把猫抱在怀里。   边上的林姨娘塞给他一个小毛线球,让他拿着跟猫玩。   赵王氏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家里就数你最闲。瞧瞧家里兄弟姐妹,这会儿都还没下课呢。”   赵淩想起来自己也还有一堆作业要做,关于战马的报告还没整理好,顿时一骨碌爬起来:“让许妈妈一会儿把账本拿我屋里,我回去写作业了。”   边上的丫鬟拿鞋子给他穿。   赵淩突然想起来:“娘,过几日梓萱姐姐进了门,要不要让她教二姐和妹妹练武?”   赵王氏只知道梓萱是太后身边的人,还真不知道她会武功,听赵淩这么说,就知道梓萱的武功必然是很好的,立马答应下来:“要的。你让梓萱收拾好了就来,家里姑娘们都得学起来。”对妾室们说道,“咱们姐妹几个也跟着一起学。”   她娘家那边族中好几个男丁,在外面人模狗样的,回家就打老婆。   她开始给女儿相看人家,内心更是焦虑这方面的事情,生怕相中了什么人面兽心的。   她早就有心思请人教导女儿们武功,只是习武且能上门教导的女师傅少之又少。   武将家中倒是有不少这样的女子,只是他们家和武将没什么交情,也不好和武将有什么交情。   赵淩倒是没想到这么顺利就给梓萱找了工作,看赵王氏的态度,待遇肯定不会低,谢过后就回去自己小院,跟来福说了这个消息。   来福这几天睡觉做梦都在笑,听见赵淩的话后,更是高兴得不行:“还是四郎想得周到。”   这段时间,他光顾着高兴了,还真没怎么想过家庭开支的问题。   现在听到梓萱能有一份收入,还是一份比较体面的工作,肯定最好不过。   小院的火炕和火墙都砌好了,现在屋里很暖和。   来福傻乐了一会儿,见赵淩准备做作业,就在炕上摆上炕桌,给他铺纸磨墨。   大胖小胖和小花三只睡得四仰八叉的猫,也挨过来,靠在他身边,重新睡得横七竖八。   赵淩看来福没事,突然想到:“咱们小院里账本都存着吧?”   “都存着。四郎要看什么时候的?”   “这几年的都找出来吧。我要看看买的柴火和炭火的价格。”   他单独住之后,就盖了小厨房,柴火都是另外买的,应该有记录。   来福顿时说道:“好,我这就去找来。”   说着,来福就去库房搬账本,还叫了常威和常禾一起。   三个人在炕上另外支了一张桌子,一个翻一个记一个凑热闹。   没一会儿,许娘子也搬了账本过来:“哟,你们这儿已经开始忙了?”   她也不客气,直接在炕上划了一块地盘,跟手下的管事娘子一起把赵淩要的数据整理出来。   家里账目清晰,找起来很快捷。   赵淩很快就掌握了资料,又问许娘子:“许妈妈知不知道普通人家一个月要买多少柴和碳?”   许娘子笑道:“知道你要用,我已经让我妹妹把账本送来了,过一会儿就能到。”   许娘子的妹妹嫁给了一个小货郎,在家也是记账的。   赵淩想着样本有点少,但只是用来驳斥弹劾他的内容,已经足够了。   等赵骅下了班回家,见赵淩还在写字,就去撸他脑袋:“咱们家淩儿出息了,七岁就被人弹劾了。”太子都没这“福分”。   能说这话的,不愧是亲爹。   赵淩给了他一支笔:“爹!”   赵骅听到这种铿锵有力的叫法,就心头一颤:“怎么了?”为父这个月的零花钱已经快空了。   “陛下让我写奏折,我不会。你帮我写颂词。”   赵骅拒绝:“不行。我写的,陛下一看就知道了。你自己写,反正陛下知道你的,写差一点没事。”   “噫——”什么破爹,连篇颂词都不愿意捉刀,要来何用!   赵骅监督他写颂词,想着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赶,就吩咐:“来人,去把大郎、三郎、六郎都叫来。”   等孩子们都来了,赵骅一看刚开始认字的赵茂,就抱着他坐着,盯着另外三个儿子一起写颂词。   赵缙:不是,他一个书都还没背全的,让他写颂词是认真的吗?   他瞪圆了眼睛,看赵辰已经提笔开始写,再看赵淩也在那儿似乎写了不少字,眼睛里的震惊转为疑惑。   一件事情,哥哥会,弟弟会,那他应该也会?   颂词他知道,就是换着花样夸夸夸,感觉应该不难。   片刻后,赵骅收到了三份各有各的支离破碎的颂词,看得眼前一黑,心里面默念三遍亲儿子亲儿子亲儿子,才呲着牙开始教。   赵骅是属于那种典型的自己读书很行,但不会教人的类型。   他自己读书的时候,先生一点就通,立马就能举一反三,完全不明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怎么还能不会呢?   赵王氏遣人来叫晚膳,没见到人,只能自己过来喊人,见三个儿子在跟颂词死磕:“是不是平时听惯了别人对你们的好话,不知道怎么夸别人了?写个颂词就这么难?”   半天憋出三个字的赵淩,哭唧唧:“娘~超难的。”   赵王氏还以为是赵骅给布置的作业,提笔就写了几句:“喏,这种话随便写写就好了。”   赵骅不等墨迹干,拿起来看,顿时觉得被三个儿子砸碎的心得到了修补:“娘子文采斐然。”   赵王氏笑:“是夫君教得好。”   三个儿子把脑袋垂得低低的。   赵茂合群,把脑袋也低下去,顺手把怀里大胖的脑袋也往下压了压。 第32章   学渣三兄弟面面相觑, 不过好在晚膳顺利吃上了,赵淩的奏折也写完了。   烛火映照下,赵骅阴沉着脸检查儿子的奏折:“行了。”   赵淩平时再怎么对老爹没大没小, 这会儿也不敢造次, 偷感很重地摸走被赵骅放到桌上的奏折:“那……孩儿告退了。”   赵骅一听, 差点翻白眼。   怎么说话的这是?   他刚想骂人, 就见赵淩跑得比狸奴还快, 身后跟着一串真·狸奴。   “……都什么时候进来的?”   等在书房外面的来福见赵淩跑,赶紧提着气死风灯追了上去:“四郎, 慢点走,小心地上滑!”   “啊!”前面赵淩已经摔了个屁股蹲。   还好他现在海拔低, 身上穿的衣服厚,没摔疼。   他把以为跟它们玩耍扑过来的五只猫抱开, 才爬起来,拍拍屁股跟着追上来的来福往小院走。   第二天, 赵淩在午饭前, 把自己的奏折递给了顾潥。   按理来说,奏折肯定得经过严格的程序,才能递到皇帝手上。   但按照正常途径,赵淩压根没资格写奏折。   他的这份奏折, 说白了就是皇帝给赵淩布置的作业。   学生把作业交给先生批阅, 属于理所应当。   王太后见状,好奇问道:“皇儿让淩儿写了什么?”   顾潥快速把奏折看完,笑着把奏折转交给王太后:“喏, 这小子不老实,作业还让人代写。”   王太后对姜皇后招了招手,两人一起看。   作为掌管宫中开支和各种天家产业的人, 两人对其中的数据连连点头。   姜皇后只知道赵淩在文华殿读书,是自己儿子的名义伴读,还是王太后当半个儿子养的学生,但对赵淩究竟学得怎么样并不清楚。现在看着眼前数据详实条理清晰的奏折,她觉得这小孩儿未来能成为自己儿子的助力,说不定就是将来的赵侍郎。   王太后可太了解了,目光落在奏折前后的颂词上,笑问一句:“颂词谁帮你写的?”   顾潥说道:“瞧着倒不像是赵侍郎的手笔。”有点影子,但不是,猜,“是你大哥的?”   他记得赵骅的长子今年应该有十几岁了?   能把颂词写出这样的水平,赵侍郎倒是会教孩子。   在大虞最尊贵的几位大家长的注视下,赵淩老实回答:“不是,是我娘写的。”   他那一生要强的嫡母,学什么都很认真,干什么都想做到最好。   他都怀疑,按赵王氏这种学习的劲头,过几年赵王氏就能武艺超群。   他爹本来就菜,将来日子可怎么过?   这答案显然出乎意料。   姜皇后对王太后说道:“母后家中重视女子教养,果然名不虚传。”   王太后和赵王氏同是王氏女,虽说已经出了五服,但姜皇后这一句马屁显然很让王太后高兴,感觉午膳的味道也格外好一些,下午上课的时候,给赵淩多讲了一些内容,还拖了堂。   赵淩回家吃了饭就去做作业。   赵骅昨天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觉得孩子们的课业不能放羊,规定了作业都得在他眼皮子底下做。   赵淩奋战完自己的作业,又去整理自己的战马小论文,感觉他爹干嘛要跟自己的血压过不去。   全天下的父母都知道,子女教育这种工作,最好就是推给另一半。   赵淩的问题是写文章词句不够优美,赵辰赵缙的问题在于压根还没把四书五经都粗读一遍。   在赵骅这种几乎过目不忘理解力又超群的学神眼里,他们的学习进度简直不可理喻。   赵茂本来就小透明,听着赵骅的怒吼,鹌鹑似的缩在赵淩身边,一笔一划地写大字,大气都不敢喘。   赵淩见赵茂握不动笔,就把毛笔放下,小声教他认字。   赵骅好不容易让自己勉强接受两个儿子比较笨的现实,回头看见赵淩,稍微缓过一口气,对赵淩说道:“你那奏折给陛下看了?陛下怎么说?”   “陛下没说什么。”赵淩老实回答,补充,“陛下看出颂词的部分不是我写的,我说了是娘写的。皇后娘娘夸王家会教女儿。太后娘娘很高兴。”   这句话不知道戳中了赵骅哪个点,赵婉蓉、赵婉清两姐妹也被提溜到了书房,跟着一起学习。   赵王氏对此非常满意,丢开了子女教育问题,整个人都有些逆生长,显得格外青春活力。   不多几日,就到了来福的大喜日子。   迎亲的队伍不好在宫门口吹吹打打,但来福也是骑着马,雇了轿子,迎到了新娘子,离得稍微远一点就开始热闹起来。   赵家隔壁坊的小院修葺一新,各种大红喜字贴满。   喜庆的窗花剪纸随处可见。   屋里的火炕摆不下,人们聚在厅里也一点不冷。   赵骅带着一大家子过来走了个过场,没有吃席,留下了许多礼物。   赵淩留了下来,跟宫中来的“娘家人”坐一桌。   酒席一共摆了三桌。   来福家人一桌,宫里头的娘家人和小院的人一桌,另外一桌是邻居。   酒席是常娘子带着赵家的女眷们操持的,并不多精美,突出一个量大实诚。   鸡鸭鱼肉一样不少。   这个季节少见的鲜嫩蔬菜,也有好几样,都是用猪油炒的。   来福大哥、二哥瞧着这阵仗,难免心里面泛酸。   好在他们在赵家做事,起码知道当着外人的面,不能丢脸,全都摆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对赵淩夸了又夸。   对新娘子梓萱,他们更是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别说梓萱了,就是跟着来送嫁的清瑶等人,都听得不好意思。   邻居们本来听说这家住的是别家的下人,哪怕出席了婚宴,心里面也难免有些轻视,但瞧着这比他们年夜饭更加丰盛的酒菜,再瞧瞧新娘子丰厚的嫁妆,最后看看一群宫里头来的人,递出去的红包都额外又加了些钱,笑容也更加真诚了。   不管是不是下人,瞧瞧人家这人脉,那是直接能和宫里头有联系的,指不定什么时候需要人家帮忙呢。   就算不用人家帮忙,也不能得罪了,不然说不定人家一句话,就能给他们点罪受。   婚宴中人们各有心思,只有新郎官和新娘子沉浸在单纯的喜悦中。   也只有赵淩,吃完喜酒之后,还得回家做作业。   赵淩把笔一摔:“这作业是做不完了吗?”   他本来作业就多,现在还多了个臭爹要额外给他布置作业,这日子没法过了!   赵骅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甩一道墨点子的衣服,手上的教鞭一下就往他屁股上抽去。   赵淩听着破空声,跳起来就躲,用变了调的声音吼:“你偷我的马鞭?!”   “老子拿儿子的东西叫偷?”再说这小子一整面墙的马鞭,什么缠了金丝的,镶了宝石的,一把比一把漂亮。   赵淩就一匹马,还养在宫中,要那么多马鞭干嘛?   赵淩虽然觉得自己能够轻松夺下他爹手上的马鞭,但不好大逆不道,只能飞快逃窜。   赵缙跟在后面起哄:“爹,绕后!我替你把他堵住!”   赵茂跟着在后头凑热闹,嗷嗷叫唤,充当气氛组。   赵辰双手抱胸,站在书房门口,目光不屑地看着自己的几个弟弟,觉得他们幼稚极了。   赵婉蓉和赵婉清站在外面检查自己的衣服:“刚才四弟没把墨甩我身上吧?”   “瞧着没有。我的裙子上沾到了一点,今天刚穿的新裙子!”   “没事,一会儿让你四哥赔。”   “得赔两条!”   赵王氏被喧闹声吸引过来,就见墙上蹿出来一只猴儿,嗖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那猴儿还叫她:“娘!”   赵王氏有些晕乎,一把拉住冲出去的赵骅:“怎么了这是?闹什么呢?”   赵骅还想继续追击,扯了一下手腕,纹丝不动,回头有些疑惑地看向扯着自己的妻子:“赵淩那臭小子!”他扯扯自己的衣服告状,“瞧瞧他干的好事!”   赵淩听见背后老爹的无能狂怒,不敢回自己小院,蹲在屋檐上不知道该去哪儿。   突然有一道声音冲着他叫:“嘬嘬嘬!”   赵淩低头看过去,是他的猫亲家:“刘伯伯!”抹布孩子它爹就是刘家的大黑狸花。   白胡子老头长得慈眉善目跟个寿星公似的,笑眯眯冲他招手:“赵小四,你蹲屋檐上装狸奴呢?”   对着长辈,赵淩不好这么居高临下,两三下跳下屋顶,翻墙出了家门:“我在屋顶上乘凉呢。”   他一动,背后五只猫也跟着一串跳下来。   “这大冷天的乘凉啊?是不是功课写不好,被你爹罚了?”   “差不多吧。”   “冷不冷?来伯伯家喝碗热乎乎的糖水梨。抹布揣崽了没?去年你一只崽都没给我,今年可不许了啊,起码得给我三只。”   “还看不出来呢。三只不行,我师公家要一只,师伯家也要一只。”   “去年抹布不是生了五只?你这就定出去两只。我三你二,刚刚好。”   “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   “反正我得先挑三只。”   一老一少相携离开街道。   赵家早就有仆从看到,回头就禀告赵王氏:“夫人,四郎跟刘老太爷家去了。”   赵王氏回了一声:“知道了。”又吩咐许娘子,“记着下个月四郎的月例扣掉一贯钱,赔给五姑娘。”   许娘子记下。   跟在赵王氏身边的赵骅,等了又等,没等到下文:“没了?”   赵王氏奇怪地看他:“还能有什么?”她的视线落到他手上的马鞭上,“哦,对了。你下个月的月例扣一半,给四郎。那么大个人了,衣服穿几天就脏得没法洗,现在还有脸拿儿子的东西,出息!”   赵骅目瞪口呆:“不是……我这是……” 第33章   赵淩有很多布匹。   从四年前第一次见了太后得到赏赐后, 布匹这种日常用品从没缺席任何一次赏赐。   除了太后给的,还有姜皇后和太子顾朻给的。   赵辰抢过一次,立刻被赵王氏强力镇压后, 家里就再也没人对赵淩的个人财物动过心思, 但这不代表他们就真的一点都不想要。   起码赵婉蓉和赵婉清就很喜欢那些布匹。   赵淩不知道, 带着比自己小了三个月的妹妹到小库房:“喏, 你要是喜欢就挑这些现成的, 要是不喜欢,我就带你去外面买。”   小库房打扫得很干净。   正午的窗户敞开, 屋里透亮。   一个个装了布匹的箱笼打开,散发出樟脑和樟木的香气。   赵淩看着里面适合小男孩的布料, 不觉得适合妹妹做裙子,突然想起来, 翻出几匹料子:“这个料子耐磨。你要不要拿来做骑装?”   料子偏硬挺,做出来的外套挺刮有型, 日常穿着可能不太舒适, 但用来做运动服还是很好的。   京城贵族女子热衷骑马和马球。   其他女子也争相效仿。   买不起马,没法玩马球,她们就热衷于穿骑装。   最早其实是流行穿男装,但女子在衣着的审美上毕竟要更加精细一点, 男子体型和女子也不同, 纯粹的男装其实很难穿得好看。   经过数年改良后的女子骑装现在已经非常普遍,更多的也已经不具备骑马的功能,而是更加偏向于日常劳作的衣着。   赵淩的理解是工装。   骑装只要求穿着干净利落, 不需要花花绿绿,偏素的料子拿来给小姑娘做衣服倒是可以。   赵婉蓉顿时眼前一亮:“要!我还没骑装!”   这匹浅宝蓝色的料子好漂亮!   说好了赔一匹布,赵淩想着这毕竟不适合做裙子, 又找了几匹细软一点的料子出来,问她:“喏,再选一匹。”   “真哒?”她四哥这么大方?   “你就说你要不要吧?”   “要!”赵婉蓉没犹豫,直接选了一匹嫩黄色的丝绸。   赵淩看她小小的个子抱着两匹布:“你放边上,我让常妈妈给你送回去。”   “不用了,我能拿得动。”赵婉蓉的小短手勉强抱住两匹布,很轻松地一甩,把布匹扛到肩膀上,健步如飞就出去了。   “哎?”赵淩目瞪口呆,还是叫了常娘子,“常妈妈,你跟在后头看看。”   常娘子不用赵淩吩咐,已经追了出去:“五姑娘,我来帮你拿。”   常威帮着赵淩把小库房重新收拾好,问:“要不要拿一匹布给老爷?”   赵淩冷哼:“不给!他偷拿我马鞭!”   常威一听,立马认错:“昨日院里都出去了,没想到老爷会来。我瞧了,就少了一根马鞭。”   昨天来福大喜,小院里人全都去帮忙了。   谁能想到会招来家贼呢?   赵淩摆摆手:“没事。”   这事情不怪任何人。   昨天就算小院里有人在,赵骅想要拿走一根马鞭,难道还有人能制止?   切,臭老爹,今年的新年礼物没了!   赵淩嘴上说着没事,实际把老爹臭不要脸的行为记在日记里,进行了长达两张纸的狠狠批判。   来福不在,给赵淩当书童的常威悄咪咪看着等着晾干的纸张,假装自己是个文盲。   天气渐冷,年关将近,文华殿里的学习氛围也比平时要淡了很多。   文华殿里的先生都有好几位已经提前回老家过年了。   顾棱觉得自己现在和赵淩比较熟,就问他:“你怎么不回老家过年?”   “老家太远了,一来一回,路上就得两个多月。”他长这么大,还没回过老家呢。   顾棱顿时就瞪大了眼睛:“那不是比去凉州还远?我说太子殿下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原来是太远了。”   太子他们的劳军队伍不回来,可不是因为单纯的路远。   人家是真的军训去的,比他们这种去京畿的军营锻炼要正式多了。   他都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上了战场。   毕竟凉州位处西北,几乎每年冬天都会有日子过不下去的北方外族过来入侵。   大规模战争比较少,但小规模骚扰不断。   边境线漫长,那边又没有像样的险可以守。   赵淩不想跟他聊这个话题,见他不准备走,就问他:“你过年有什么打算?还得上几天课?”   虽说大家都在一个地方上课,但各人上课进度不一样,像赵淩这样上课内容也不一样,假期安排自然都不一样。   顾棱嘿嘿一笑:“我今天就结束了。过年安排……”自从身边的狐朋狗友都没了之后,他的生活就没什么安排了。   本来天气热还能钓钓鱼骑骑马,现在天寒地冻的,“只有在家打打毛线了。”   赵淩都不知道打毛线这个兴趣爱好是怎么扩散开来的:“你还会打毛线?”   “会啊,还挺简单的,我还会钩针。我给姐妹们勾的花可好看了。对了,你还得上课?”   赵淩只觉得如魔似幻:“嗯,这边还得上两天。姑外祖母那儿还不知道怎么安排。”   给他主讲的裴先生是京城本地人,不用回老家,不过能早点休假谁不想?   今天给他上课的时候,就很放羊,就坐那儿指点他怎么抠字眼。   同样的问题到了王太后那里,也差不太多。   快过年了,王太后现在虽然已经不再管理后宫,但手头产业不少,需要忙的事情更多。   见赵淩过来,她也不上课,把他摁着给自己当小童工。   赵淩:行叭。   这几天赵家也是差不多的氛围。   过年要休市,需要准备的东西有很多。   赵家在京城没什么亲戚,但赵骅有很多师兄弟。   赵骅的师门中多是清流,还是那种清到两袖清风的清流,平时也就算了,过年走礼得更加讲究一点。   赵淩在宫里头给太后打了半天工,回家看到赵王氏拉着家里的兄弟姐妹跟着一起在边上忙活。   “娘,您带着姨娘他们忙也就算了,带着大哥他们不是添乱嘛。”他那些兄弟书都背不齐,能干啥?   赵王氏一手拽住要扑过去打弟弟的赵辰,一手扯过挑事的赵淩给了他后背一下:“就你能是吧?过来,帮着一起清点。你明天不用去上学了吧?跟着去走礼。”   赵淩躲过赵辰飞过来的一脚,接过赵王氏手上的单子,就去帮着核对,一边说道:“没呢。裴先生让我再上两天。姑外祖母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人。”   “都过年了,还能有什么事情?”赵王氏提起王太后,心气还是有点不顺。   老太……姑姑抢了她教养儿子的权力,今年更过分,临过年了还不放人。   赵婉清、赵婉蓉跟在母亲身边学着掌家,送礼也是一门学问。   本来像是新年礼,他们得在新年的时候送去,但谁叫赵骅师门里的那些个都不会过日子。   他们真要是新年的时候送礼,赵骅的师傅和师兄弟们除夕都未必吃得上肉。   特别会过日子的赵王氏,完全不理解一个个都是当官的,怎么就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她爹就一个地方上的六品小官,家里日子也不至于此。   赵淩看赵王氏准备的年礼都是一些寻常吃喝和衣物,含糊地说道:“还不就是那些事情呗。”   赵王氏白了他一眼,倒没再追问下去。   赵淩倒是问:“就送这些?会不会太轻了?”都是一些冻得梆硬的肉丸鱼丸饺子包子,整块的大肉都没影子,整只的鸡鸭更没有,礼单上只有一条鱼,个头也不算大。布匹也都是细棉布,不是丝绸锦缎。   赵王氏冷哼:“我倒是想送贵重点,他们收吗?你都不知道你师母去年的手脚都长了多少冻疮,哪里像个官夫人?”   赵骅在边上缩着脖子装鹌鹑。   他的师傅和师兄弟们,在一起针砭时弊谈诗论道都是很开心的。   但过日子,他们不会,他们清高。   今年好一些,他让赵喜带着工匠给这一家家的都盘了炕,送了些碳,应该能好些。   还得是烧炕的碳不用太好,价格不贵,他们才收下的。   去年送一床羊毛被,他都被他师傅念叨了一个时辰。   赵辰抬了抬下巴:“我给师母送我自己织的手套袜子!”   赵淩想着,确实大人不好送什么,但他们这些小朋友可以送一些不贵重的自制小礼品,就说道:“那你到时候帮我也送一份点心盒子去。”   点心这种东西,可贵可便宜,走礼的时候也能带。   赵辰斜眼看他:“让我帮忙,你叫我什么?”   “大哥!”   “这还差不多。”   赵缙琢磨着自己能送什么,问赵淩:“你送什么点心?”   赵淩想着常娘子新实验出来的各种点心:“还是那些桃酥、蛋黄酥、一口酥之类的东西。”倒是可以放一些猪肉脯、小香肠什么的。   赵缙懒得想送什么,觉得点心就很好:“那我也送一些糖果糕点吧。”   赵婉蓉送自己调的香膏,赵婉清准备送自己织的毛线帽。   赵王氏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觉得倒是欣慰:“你们也别分开送,让你们许妈妈整个小箱子,到时候一起放里面。”   “好。”   赵王氏又叮嘱子女:“你们自己的先生那儿想好送什么东西,这几天一起去送掉。”   “好~” 第34章   王太后倒是没真的让赵淩帮忙到年根, 没过几天就把人放了回家,一起送回去的,还有好几车满满当当的新年礼物。   赵淩挑拣了一些不怎么贵重的干果糕点, 跟着兄长们一起去送礼。   他爹这会儿还没放假。   以前这个事情是赵王氏去做的, 今年交给了小兄弟几个, 显然是把他们当半个大人了。   几天下来, 三兄弟从刚开始成为大人的兴奋中迅速萎靡, 晚上吃饭的胃口都不是很好,看得赵骅皱眉:“怎么吃这么少?着凉了?”   赵辰担起大哥的责任, 代表发言:“送礼的时候吃多了。”   赵缙看着面前的菜,恹恹的没什么胃口:“我们说不吃, 非得往我们嘴巴里塞。”   赵淩也差不多,几乎没动面前的饭菜, 只慢慢喝菜汤。   赵骅师门中人的经济条件确实都比不上赵家,也不怎么会过日子, 但到底都是当官的, 日子比起寻常百姓家肯定是要好一些的,过年准备的花生板栗榛子松子核桃之类的坚果一抓一大把。   刚开始吃的时候不觉得,还越吃越香,但送一家吃一家的, 到现在就积食了。   赵王氏没好气地让人给他们泡了山楂水:“早知道你们这幅样子, 就不让给你们准备晚膳了。”   赵淩看到山楂,心思又活泛了起来,第二天就去买了许多山楂做山楂条。   这种零食, 在常娘子这里几乎没有难度。   没多久就做好了许多,经过家里人验证肯定后,赵淩也不用人陪, 自己骑着马,挨家挨户去送零食。   山楂漫山遍野多得是,味道酸,果子里都卖不上价。   不会过日子的师公管博澹,一听是山楂做的零食,就单纯地认为要不了几个钱,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来家里坐坐,喝杯热茶。”   “不了,我还得去师伯师叔家。师公您快点进屋去,别冻着了。”赵淩赶紧跟师公道别,翻身上马就走。   进去坐坐可不是塞一嘴吃的问题,还得被考校。   现在上课考试确实不多,但架不住见到个长辈就“考考你”。   管博澹笑眯眯地送赵淩离开,提着点心盒子进屋,招呼老妻:“来尝尝看,说是山楂做的。”   管顾氏接过一尝,就明白了:“这得放不少糖。”放的应该还是白糖。   白糖可不便宜。   管博澹一听,愣了一下。   管顾氏立马就瞪了他一眼,招呼小辈们把做成卷、条、块状的各种各样的山楂条分了,等孩子们走光了,才说道:“孩子一片孝心,你可别骂他。”   管博澹手上的山楂条才吃了半根:“我怎么会骂孩子?”要骂也是骂孩子他爹。   子不教,父之过。   他伸手还想拿一块山楂条,见盒子已经空了,顿时傻眼:“那么多,都没了?”   “没了。新鲜玩意儿,家里不都得尝尝?”家里人多,点心盒子又没多大,一人一口就没了。   管博澹不死心:“我怎么瞧着有两层?”   管顾氏把上面那层拿掉,给他看下面黑黢黢的糖块:“不是给你的。”   红糖姜茶,加了玫瑰花瓣,给家里的女人们喝的。   赵王氏开的点心铺子里,这东西卖得比别的点心都好,哪怕价格并不便宜。   嗯,成本应该比山楂糕要便宜点。   管博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瞅了两眼确定没有山楂条了,就继续歪倒在炕头看书。   赵淩骑着马在外面晃荡了一个时辰,才算把在城里要送的亲朋好友家都送全乎了,回家的时候正好遇上了从小湖村回来的驴车。   “大虎叔!”   赵大虎一听,回头就见自家四郎从巷子里骑着马拐出来,赶紧招呼:“四郎是一个人出来的?冷不冷?坐车上吧。”   “不了。”赵淩又是羊绒又是皮裘的从头裹到脚,一点不冷,“魏伯伯家可还好?”   魏学海家住在小湖村,对小孩子们来说太远了,肯定不能让他们自己去送年礼,就让赵大虎带着大管家赵喜跑了一趟。   车上的赵喜听到声音,掀了帘子说道:“都好着呢。”   赵淩怕他这么说话给吹感冒了,赶紧让他把车帘放下:“咱们回家说。”   赵喜也就把车帘放下了。   距离家也没多远,一马一车前后进了院子。   点点回到暖和的马厩里,赵淩悄咪咪给它准备了两菜一汤——新牧草、紫云英、盐糖水。   这会儿马厩里没什么人,赵淩就给其它牲口也喂了一些。   现在青贮技术还不成熟,牲口们冬天吃的饲料比较艰苦。   看到鲜嫩的牧草,大牲口们暴风吸入。   等赵大虎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放好,再卸了车架,牵着驴子过来马厩,里头早就连一点绿色都看不到了。   赵大虎给驴子添了食水,见赵淩还在给点点梳毛,说了一声:“四郎你忙着,我先走了,你出来别忘记关门。”   家里别的孩子单独留在马厩里肯定是不妥当的,赵淩例外。   “好嘞!”赵淩是故意磨叽。   见赵大虎走了,他就来来回回给牲口们多喂新鲜草料。   别人见他一个人从牲口棚里出来也不奇怪,反正四郎跟什么动物都要好。   他回到自己小院又去羊圈喂了羊,才回房洗澡换衣服。   等到快年根的时候,赵骅才算是正式放假。   陛下给臣子们赏赐了年礼,对喜爱的臣子们额外多一些。   王太后给赵淩单独的赏赐也送到了。   紧接着就是皇后娘娘给诰命夫人们的赏赐。   太子不在,但东宫给伴读们送的年礼也不会少。   家里备下的年货加上四波赏赐,一下就堆满了库房。   赵骅瞧着各种东西,找赵淩商量:“你给爹一头羊。”   宰好的羊,陛下和皇后的赏赐里没有,王太后单独给了赵淩整整五头。   赵淩想也不想就拒绝:“不给!”还拦着不让他臭爹上炕。   “噫!”赵骅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有那么多,给你爹一头怎么了?”   赵淩想着自己小厨房里的鸡鸭鱼、肉蛋奶,堆成小山的萝卜白菜和好多盆的豌豆苗、萝卜苗和小菠菜:“给你,你又送不出去,还挨师公骂。”   赵家自己庄上养羊,过年肯定是不缺羊肉的。   赵骅找赵淩要羊的目的肯定不是自己吃,而是要去孝敬管博澹。   赵骅见被赵凌说破,一点都不意外,干脆耍赖:“你就说给不给吧?”   “给~”赵淩拖长了音调。   一只羊收拾出来没多少肉,倒是常娘子说羊油不少。   他想着自己师公那瘦巴巴的一大家子,给出去不心疼,就嘀咕了一句:“我给了,让师公明年好好管管手下,没事弹劾我做什么?”   赵骅听他这么一说,略微怔了怔,笑出声:“我还说你怎么就一点儿不提?记到现在呢。”顿了顿,解释,“门下省……里头的讲究大着呢。你看着那一个个都恨不得成了仙似的餐风饮露表现自己清廉,实际上啧啧啧……”   “嗯?细说。”赵淩还真不知道大虞嘴炮机关的隐秘,顿时好奇地把自己的暖炕让出一点来给他爹。   赵骅进门到现在,总算是有了个位置坐,脱了鞋上炕,不客气地用手指点了点炕桌,等赵淩给他倒了一杯茶,惬意地喝了一口:“哟,你这茶叶不错。一会儿让来福给我包一斤。”   赵淩懒洋洋地抱起软乎乎的小花:“姑外祖母给的,总共就半斤,前面分了二两给师公。”   他倒没舍不得给赵骅茶叶,也知道赵骅就是跟他闹着玩,但解释还是得解释一下的。   赵骅啧了一声:“你这小子,越大越不好玩。门下省的侍中有两个,你师公不过是其中之一。门下省的那些家伙,各自山头林立,监察到御案上还是到自己腰包里,谁知道?你当谁都跟你师公似的,过日子都过不明白?咳。”一时不察,把赵王氏吐槽的话秃噜出来了,他赶紧掩饰地咳嗽一声,“你别看他们在京城这样,谁知道在老家有多少产业呢!眼前这些个不清楚,前两年不是出过大案子嘛。”   赵淩瞬间明白了。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门下省的这些官员就相当于高级狗仔,专门盯着达官显贵们挖黑料。   正直的言官们就直接把这些黑料奏请陛下,让官员们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严重的甚至会革职查办。   不正直的言官们就用黑料来威胁,从而中饱私囊。   赵骅说的大案子,赵淩有印象。   那是之前门下省的一名给事中,平时不能说穷得叮当响,也和魏学海差不多,小日子得计算着过。   谁知道人在老家真·良田千顷,甚至半个城都是他们家的,外号就叫半城。   过了一会儿,赵王氏找了过来,进门就见父子俩和五只猫一起歪倒在炕上,睡得四仰八叉的,低声笑骂了一句,没叫醒他们,出了门找来福:“四郎吩咐了没,太后娘娘赏赐的羊,匀一头出来?”   来福笑道:“早就吩咐了,还额外炼了一罐羊油出来,已经送到车上了。”   他把刚才赵骅过来朝赵淩讨要羊的事情说了一遍。   赵王氏听得直乐:“小东西,倒是逗起他爹来了。行了,过会儿让他们爷俩自己去挨骂。”   她自己是懒得去管家,去一次气一次。   老头过日子着实糊涂。   一样的羊,他们赵家自己庄上养的羊送过去就是贵重礼物不能收,太后赏赐的羊就是不花钱的白来的能收。   整块的肉贵重,剁成馅儿包成饺子叫学生的心意。   有什么区别? 第35章   赵骅和赵淩给管博澹送去了一头羊, 还有一条鹿腿。   赵骅送个东西跟做贼似的,丢下礼物就走,没挨着管博澹的骂, 倒是回家被赵王氏骂了一顿。   赵淩陪着他爹把脑袋压得低低的, 埋在猫肚皮上, 在心里给赵王氏狠狠点赞。   该!   谁让老爹不讲义气, 把他也一起丢下了, 害得他被师公逮住,考校了半个时辰。   “刚给你用羊羔皮做的新裘!说给你染成黑的, 你还非得要白的,刚出门就弄成这样了!你说说一件衣服上身能穿几天?赵缙都没你耗衣服!”   赵骅捂着摔疼的屁股, 被赵王氏扒下外袍,深觉没脸见人。   这不是他师傅追得急, 他跑得快了点。   谁知道路边还有没化掉的冰,一下就摔倒在地上。   赵王氏拿着皮裘出去, 赵淩放下猫, 凑到趴在炕上的老爹身边,爪子一伸就把他爹的衣服裤子扒开一大片:“爹,我给你抹药酒!”   新年还逃不开功课的赵辰、赵缙和赵茂,听到赵骅的怒吼和惨叫, 默契地放下手上的毛笔, 往隔壁卧室冲去。   赵王氏只是出去问一下许娘子能不能把皮裘洗出来,要是洗不出来该染成什么颜色,就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 几个小子就要把他们爹折腾掉半条命。   赵婉蓉和赵婉清也没心思再做作业,一人抱着一只猫,坐在书房门槛上听着她们爹的吱哇乱叫, 跟着笑出猪叫。   赵骅被儿子们折腾怕了,都忘记给他们布置作业,等自己的靠山赵王氏一回来,就把他们统统赶走:“都是讨债鬼!”   没作业,赵淩就把兄弟姐妹们都叫到自己院子里,一起围坐在炕上,吃小零食撸猫喝小甜水,临走还给了一人一匹布。   都是长身体的时候,衣服消耗快。   他的赏赐多,也穿不完,还是自家分分,也给小库房空点地方出来。   没一会儿,各个院子里就送来了各式各样的回礼,重新把小库房塞满。   来福和常威一起,在小库房里整理东西,没一会儿,就抬了一个小箱子出来,放到炕上穿铜钱。   一百个铜钱一串,用红绳扎起来。   赵淩拿着另外一个箱子,里头放着一些金银裸子,都是这些年宫里头赏赐的。   他这个年纪,用不着打赏别人,只有收礼的份,倒是攒下来不少。   他问来福:“你要不要点金银,给梓萱姐姐打两样首饰?要的话,我过年给你的红封换成金银?”   来福脸上还洋溢着新婚的喜悦,听他提起新婚妻子,笑得毛孔都是弯月形的:“不用。梓萱嫌戴首饰麻烦。四郎还是跟以前一样给我铜钱,花用方便。”   “行。”赵淩把他们串好的铜钱一堆堆放好,“行了,把人都叫进来,咱们先把钱发了。”   常威很积极:“好勒,我去叫我爹娘!”   没一会儿,常娘子他们就进来,挨个给赵淩磕头领压岁钱。   家里赵王氏和赵骅会给,这是小院里自己的福利。   常禾拿到了五个铜板,高兴地举高高,下一瞬就被常娘子没收了:“嘎?”   常娘子笑眯眯道:“娘帮你存着。”   “哦。”常禾不疑有他,继续傻乐。   常娘子说道:“糖葫芦做好了,四郎你要现在吃两个吗?”   “吃!”   买的山楂还有很多,糖也有很多。   上次窦皇后赏赐了一堆糖还没用完,这次大概是记得赵淩爱吃糖,又额外多给了许多糖。   常娘子就顺手做了一些糖葫芦。   快晚上了,常娘子给赵淩的糖葫芦就串了两个山楂。   签子短短的,上头的两个山楂显得格外大。   赵淩给小院里的人都分了,又拿去主屋,全都递给赵王氏:“娘,你出来吃。”   主屋的药酒味还没散,赵骅躺在炕上装死,一听就怒骂:“臭小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赵淩探头看过去,停顿片刻,眨眼:“有了。”   赵骅气得差点吐血,就见石狮子一样敦实的儿子跑进来,往他嘴里怼了一根糖葫芦:“唔!”撞到牙了!   “我才不吃这些小孩子玩意!”说着,他坐起来,把糖葫芦的外壳咬得咔咔响。   赵王氏本来不太好意思吃,见赵骅吃了,自己也拿了一串,轻轻咬了一口:“小时候只有上元灯会的时候,瞧着别人吃糖葫芦。”   “咦?娘,你没吃过?”赵淩奇怪。   “没。以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一年到头出不了几次门。有几年时间,跟着你外祖父住在景合县的后衙。衙门地势高,灯会的时候悄悄爬到屋顶,可以看到外头。”出门不是去亲戚家,就是去别的大户人家做客。   逛街什么的,不存在的。   如今到了京城,女子倒是没那么多规矩,在外头行走的多的是。   赵淩听着都觉得心酸:“我以后带娘出去玩。”   “滚滚滚!有你什么事?”赵骅过来,把儿子赶走,“你自己去分糖葫芦。”   “切,臭爹!”   赵淩让常大力做了大大小小好些个草木棒子,扎满了大大小小的糖葫芦,成为了家里最受欢迎的年礼。   等窦荣回来的时候,正好还剩下一个。   “特意给你留的。”赵淩看刚洗完澡,盘腿坐在床上啃糖葫芦的窦荣,“你是不是长高了?不是回家吗?怎么瘦了这么多?”又不是面条,还能抻长了?   窦荣两口一个山楂:“别提了!我爹真是我亲爹,训得比文华殿的先生们还狠。”   “你娘不劝着?”   “我娘在边上拍掌叫好!”窦荣受了大委屈,“去的时候想着过完元宵再回来……哼!”   所以小朋友就提前跑了回来,连家里都不想回去,招呼了一声就来找好朋友了。   常威端了满满一大碗羊肉面进来,上面的羊肉堆得跟小山似的:“您先吃着,不够还有。”   “好。”窦荣也不客气,抄起筷子就吃。   赵淩已经吃过了,看他炫了两碗,担心他撑坏肚子。   窦荣被拦着没吃上第三碗也不生气,跟着赵淩一起去洗漱,回来就要往炕下扔猫:“走开,我们要睡了。”   五只膘肥体壮的大猫在炕头趴了一溜,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别了。炕那么大,你又不是没地方躺。”再说炕头太烫了,猫趴着都得垫两层垫子。   窦荣打量了一下炕的大小,再打量了一下赵淩的大小,同意他的说法,也实在是累了,很快就睡了个天昏地暗,再睁眼的时候,还是五只猫对他看着,吓了一跳:“嚯!”   猫很镇定,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张嘴打了个哈欠。   赵淩就待在小库房里,听到声音就出来:“豆豆醒了?早膳想吃什么?”   窦荣的身量已经和成年人差不多,赵淩一早直接去翻了他爹的衣柜,找了几件家常的新道袍出来。   保暖的大氅他倒是有,都忘记是什么时候赏赐的。   衣服太大,他披着跟披个大被子似的,没穿过,正好给窦荣穿。   窦荣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你吃过了没?现在什么时候了?”   “吃过了。快巳时了,我让常妈妈给你煮碗饺子?”   “好。”反正赵淩吃的东西都好吃,他不挑。   等窦荣吃完,赵淩才有空问他:“你不会是单独一个人回来的吧?太子殿下呢?要跟太子殿下汇合,回去述职吗?”   窦荣靠在炕上软软的各种布偶中,看赵淩骑在一个巨大的布老虎上面:“没一个人,周东、周南跟着呢。表兄他们跟着队伍走,估计还得要个三四天,等他们到了,我提前去驿站跟他们汇合。”   赵淩注意到他的眼神,拍拍布老虎的脑袋:“你要骑吗?”   “要!”窦荣兴奋地骑上布老虎,疑惑地让开,把赵淩重新抱上去,低头确认赵淩脚不着地,搓下巴沉思,“你腿怎么还是这么短?”   赵淩沉默。   赵淩爆发!   赵淩被镇压。   窦荣把赵淩挠得眼泪都笑了出来:“还敢跟我比划?胆儿肥了嘛!”   他伸手捏捏赵淩过年吃出来的小肚子,再撸撸他软软的双下巴。   嗯,一个年过的,哪儿哪儿都肥。   赵淩摊平在炕上大喘气,随便他怎么折腾。   “等着!我迟早比你高!”输人不输阵!   窦荣把他肚皮拍的咚咚响:“下辈子吧。”   赵淩想着自己在后世的身高,顿时觉得连下辈子都无望。   小孩哥实在是太讨厌了,必须打一顿!   他暴起反击,又被挠了一顿。   赵骅过来看见儿子被欺负,心里面解气极了。   该!   总有能治得了赵小四的人!   倒是窦荣有些不好意思。   大过年的,他空着手上门,还让人家长辈来见自己,还欺负人家儿子。   赵骅倒是不在意。   虽说文武之间不好太过亲近,免得引起陛下忌讳,但窦荣和赵淩现在都是小孩子,将来还都是太子的心腹,关系好一点也没什么。   镇国公府的大管家元武,跟在赵骅身后,后头还跟着好几个小厮,肩扛手提的拿了一堆东西:“四郎,我们家六郎这几天麻烦你多照顾了。”   “好啊。”赵淩答应地爽快,等半夜的时候,他把窦荣偷偷绑起来,挠死他! 第36章   赵淩想着要挠窦荣, 去厨房要鹅毛,没要到鹅毛,倒是拿到了不少特意留的鸡毛, 回小院就让常娘子做了毽子。   “这东西怎么玩儿?”窦荣把毽子放手心里掂了掂。   赵淩给他示范:“你没玩过?”   毽子不是很常见的玩具吗?   “没。”   赵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年纪小, 还是因为经常锻炼, 身体非常灵活, 上辈子做不到的一些踢毽子动作, 这辈子耍起来有模有样。   窦荣学起来很快,不过感觉哪怕换着花样踢也有些无聊。   赵淩就拉着他到堂屋前头最大的院里, 用板子像打羽毛球一样来回抽。   窦荣果然喜欢这种对抗性质的游戏,瞬间来了兴致。   他们玩得火热, 很快吸引了家里的其他孩子。   赵王氏自从吃了糖葫芦之后,想法有了一些转变, 没再拘着赵婉蓉、赵婉清两姐妹,让她们也去玩。   左邻右舍也被吸引了过来。   刚开始还是孩子们一起玩闹, 很快大人们也参与了进来。   邻居们见到窦荣一个生面孔也不奇怪, 以为是赵家的什么亲戚。   小孩子们跟着赵淩,叫豆豆哥。   岁数比窦荣大的也得叫哥。   窦荣长得高,还打不过。   赵淩在边上瞧着一点都不羡慕。   切,他是要给所有人当爸爸的人, 怎么会羡慕一个哥?   玩了一阵, 自觉已经和窦荣混熟的赵辰赵缙,想去找窦荣玩,踏进小院就见窦荣和赵淩竟然在炕上看书, 顿时飞快撤退。   大过年的,干什么不好,非得看书?   平时看得还不够吗?   窦荣被兄弟俩一进一出搞得莫名其妙:“你俩哥哥怎么回事?”   赵淩已经习惯了:“别放在心上, 就当两只成精的半蝉。”   无非就是多两只成精的奶牛猫。   唔……哥哥们没有猫猫可爱。   窦荣刚想说半蝉怎么了,就见刚才躺得好好的奶牛猫,“唰”一下跳起来,弓着身子全身的毛炸开,对着空气:“猫呜猫呜猫呜~”   他很警惕地看着空气,甚至随手把赵淩挂墙上的马鞭拿了一根下来:“怎么了?”有、有鬼?   马鞭并没有来得及发挥作用,大胖小胖扑过去,就二打一把半蝉给碾压了。   赵淩任由它们玩耍,毛都不掉一根,明显是打着玩,很淡定地继续看手上的“书”:“你别管它们。哇!你有那么多马可以骑?”   “对啊。凉州军中有超过万匹战马。得亏你没去,不然马得把你挤死。”   两人看的不是什么书,而是他们这段时间的日记。   窦荣过来赵家,衣服都没带,日记倒是随身带着。   他的日记还写得很有诚意,许多还配了图。   赵淩看着线条简单表达却很清晰的画,羡慕得都快哭了:“我也想去看真正的万马奔腾。京畿这边的军营没那么多马。”   窦荣找赵淩拿了写的战马小论文,先扫了一眼目录:“你还给马接生了?”   “嗯。我感觉自己已经能算个马匹方面的半吊子兽医了。”京畿的战马数量没有凉州多,但也有超过五千匹,每天都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   窦荣认真翻看:“赵水灵,要不你以后别当文官了,来军队里给我当手下吧。你看你是想管马,还是管钱?”   “不去。我都还拉不开弓呢。”当个富家翁多好,他才不要去战场拼杀。   窦荣就去掐他小肚子:“你多练练力气,一天天在家里琢磨吃的。”   “你就说你吃不吃吧?”   “吃!”   元武每天都过来待一会儿,这天窦荣和赵淩各领了一支队伍比赛蹴鞠。   院子里踢球的和围观的一样热情高涨。   他瞧着自家小国公活泼的样子,深感欣慰,对赵骅说道:“我们家六郎一个人待在家里冷冷清清的,还是赵侍郎家里热闹。”   赵骅哪里敢接这个话,他是敢跟镇国公府比,还是跟皇宫比热闹?   他把跟半蝉打了又要去打大胖的虎先锋抓到自己怀里:“家里孩子多,闹腾。”伸手给元武递过去一碟蜜汁肉脯和小香肠,“你试试这个。淩儿琢磨出来的新吃食,非得要把肉做成甜的。”   糖和肉都是好东西,但结合在一起的口味,元武不太能接受。   赵骅又给他推销起各种卤制的下脚料,什么翅尖鸭脖鸡爪鸭肠。   这些东西元武非常喜欢,试探着问了怎么做的。   得知需要许多香料,他只能在内心摇摇头,看来以后想要自己做是别想了。   其实香料虽然昂贵,但下的量不算多,一次还能卤上一大锅,整体算下来成本不高。   赵骅偶尔喜欢喝点小酒,卤菜用来下酒是一绝。   这几天赵王氏带着孩子们成天玩闹,他就天天窝在炕头撸猫喝小酒会友,惬意极了。   要说平时也没那么多下水和下脚料给他卤,正巧过年,家里宰杀的牲畜多,硬攒出来的许多。   他自己吃是许多,分出去就没多少了。   他这次就没分。   不是他小气,本来应该起码给他师傅送去的,但上次摔碎的面子还没捡回来,反正拜年去过了,暂时还不想去。   让几个儿子去,儿子们一个比一个叫不动。   元武陪赵骅喝了一杯小酒就走了,临走给打包走了一些卤味。   元武刚走,赵骅心里面想着的管博澹就来了。   赵骅本来还坐着,叫了今年家中新纳的小妾给他弹琵琶,一听管博澹来了,赶紧让小妾回房,自己趿拉着鞋子就出门相迎:“怎敢劳烦先生亲自上门,该是学生去拜见先生。”   换做平时,管博澹见他这不修边幅的样子,肯定得一阵好骂,但大过年的,老爷子心里头轻快,脸上带着红光,似乎还长了点肉:“这不是刚去了冯校书家,顺道就过来你这儿转转。”   赵骅让侍女撤了面前的酒菜,重新换了新的上来,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来一杯?”   管博澹挥挥手:“来!”   等新的酒菜上来,各色卤味零零总总摆了一炕桌。   管博澹一尝,顿时觉得眼前一亮:“这味道不错。”   老先生生活简朴,平时哪怕喝两盅,也是一盘花生喝一天。   他本来是打算顺道来学生家转一圈,没想到这一喝就到了用过晚膳,才醉醺醺地被送回去。   天不怕地不怕的窦荣瞧着装了老先生的马车离开,才拉着赵淩往外面跑:“走走走,我们看灯去!”   赵淩跟不上他的速度,直接跳他背上:“走!先去占个好位置!”又说道,“你怎么怕我师公?”   窦荣提起管博澹,声音都放轻了三分:“你不怕?忘了管侍中参了我们的事情了?”   他说的是太子和伴读们有一次在宫中追逐嬉戏,被管博澹看到,不仅当场制止,回头还真的参了他们一本。   稍微能让他们挽回一点颜面的是,奏折没当众念出来,只是他们后续都领到了禁足三日的处罚。   “哦~你们不带我玩那次!”虽说大家都是太子伴读,但他的年纪和别人都相差太大了,课业也不一样,平时不太能玩到一起。   “嘿!”窦荣往前跑的速度都慢了点,“赵水灵就是小心眼。哪是不带你玩?你不是要跟着太后娘娘上课嘛。”   赵淩也不是很想和其他太子伴读玩耍:“一群小屁孩,我还不想跟他们玩呢。”   “哈哈哈!”窦荣被他给逗乐了,“你一个小屁孩,还说他们是小屁孩。等着过几日开学,小心他们找你麻烦。”   “你不说,他们怎么知道?”赵淩拍拍他的肩膀,“我自己走。”   窦荣就把他放下来,牵着小孩儿的手慢慢走。   周东、周南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今天是上元,全城取消宵禁。   赵家距离东西两市都近。   他们直接去了西市。   天还没暗,但西市已经非常热闹。   各式杂耍表演的圈子,能凑齐一个奥运五环。   搭台的戏班子更是好几个。   街道两边的店铺前,已经开始点灯挂花灯。   平时不怎么在街上巡查的卫兵,全都腰挎长刀在街道上巡逻,陪同有巡街使检查店家的消防和安保措施。   现在都是土木建筑,今天还都是明火,万一发生火灾,后果不堪设想。   另外就是平时一些不怎么上街的姑娘小孩儿都会出来凑热闹,给了拍花子许多机会。   小偷小摸就更别提了。   哪怕京城治安一次又一次加强,还是架不住贼人贼心不死。   一名巡街使认出赵淩,还上前打了一声招呼:“赵四郎,这位是?”   赵淩在西市还算有名。   小小的孩子时不时带着仆从过来遛弯,有时候在别的街上,也能看到他自己骑着马往来。   经常在街面上走动的,都知道他是户部赵侍郎家的孩子,格外多关照一些。   赵淩笑眯眯地介绍:“这是我同窗。”   巡街使瞧着比赵淩高出一大截,但面相确实很小的窦荣,再看看人家背后跟着的护卫,没再继续追问,笑着又是一拱手:“那你们玩好,有事招呼一声就是,我们今晚就在这附近。”   “好~” 第37章   京城主要的商业区分为东西两市。   可以简单粗暴地理解为东市属于高端消费, 西市是平民消费。   西市更加热闹,新鲜的小玩意儿更多。   赵淩平时更喜欢往西市跑。   只是他平时忙,能好好逛街的时间本来就不多, 对西市更熟悉, 也只是对比东市。   他还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放眼望去全是腿的西市。   窦荣见他小小一个, 很快就被人群淹没, 怕他被挤丢了, 直接一伸手就把人架在自己肩膀上:“扶好啊。”   “昂!”赵淩一下就觉得视野开阔起来。   跟在两人身边的周东周南见状也不阻止。   自家小国公跟赵水灵要好,平时两个人玩闹很正常。   他们倒是可以把赵淩架在自己肩膀上, 但这样会影响他们警戒周围。   当护卫的嘛,第一要务是保卫小国公的安全, 而不是干涉小国公的行动。   小国公真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大不了他们写报告给国公爷。   嘶——他们字还没怎么认全。   本来他们作为护卫, 认识一些基础的字就行,关键还是专业能力过硬。   打从小国公和赵淩混熟, 看赵淩小院里人人都认字之后, 对他们的文化课也有了要求。   唉,读书可比练武难多了。   他们出来的早,赵家其他人略收拾了一下,也都出来了。   没多久, 两拨人就汇合在一起。   赵骅见自己儿子被人家一个小孩儿架在肩上, 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想要把儿子接过来,但自己一个文人的肩膀实在是扛不起一个石狮子, 顿时欲言又止。   他感觉到自己的袍子被扯了扯,低头对上小儿子渴望的小眼神。   赵茂对他伸出手:“爹,抱!”   赵骅瞧着敦实的小石狮子, 断然拒绝:“爹牵着你走。”   开玩笑,他连一只狸奴抱着都吃力,怎么能抱得动一只小石狮子!   咦?   他家的狸奴是不是都太胖了?   他瞅着别人家的狸奴也就那么点大。   他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注意力很快就被亮起来的花灯吸引走,一手拉着小儿子,一手拉着妻子:“走,薇薇喜欢哪只花灯,我去给你赢来。”   薇薇?   赵淩扭头看向脸颊微红的赵王氏,再瞅瞅他老爹,“切”了一声,对窦荣指了一个方向:“豆豆,那边那只兔子灯好大,我去给你赢来!”   猜灯谜嘛,他可以的!   “好。”窦荣没多想,扛着赵淩就往他指的方向走。   背后赵王氏听见儿子的话,嗔怪地看了一眼赵骅:“你先给孩子们赢几个花灯。”   猜灯谜不只是猜灯谜,还有对对子、作诗之类的各种要求。   店家制作各种精巧繁复的花灯,就是为了招揽客人,把那些题目都出得尽可能刁钻困难。   可惜店家的这些小把戏在赵骅这种级别的大佬面前,全是班门弄斧。   他倒也只是图个热闹,给家里的小朋友和妻子赢了喜欢的花灯,又在店家消费了不少银钱,买了面具,又去看杂耍。   赵淩和窦荣没赢到最大号的兔子灯,一人赢了一个小的,这会儿坐在街市中间的两层小楼的屋顶上,指挥巡街使:“小偷往东了!”   “对!那个穿蓝衣服的!”   “他换了一身黑衣服!”   “快,他想翻墙!”   巡街使抓小偷从来没这么迅速过。   小偷从来没这么快被逮到过!   大过节的,不好好看花灯,看抓小偷是不是有病!   小偷刚才只顾着逃跑,等被抓住了,才有空抬头去看屋顶上究竟“何方神圣”,可惜往上看不真切。   巡街使和护卫们阴沉着脸用刀鞘顶了他们脑袋一下,怒斥:“看什么看!”   这一下力气不小,小偷脑袋瓜子嗡嗡的,一下就老实了。   几个小偷捆一堆,一起被带着关去衙门里,路上看着摩肩接踵的人群,还在心里面嘀咕。   什么人啊,这么多人怎么能看清楚他们偷东西了?   赵淩对出力最大的窦荣大力马屁:“豆豆火眼金睛!豆豆明察秋毫!豆豆千里眼!”   窦荣骄傲地抬起小下巴:“你太夸张了,抓几个小蟊贼而已。”   “那~是,我们家豆豆将来是要指挥千军打穿敌国的!”   这话窦荣爱听,挥拳:“打穿!”   底下酒楼老板站在楼下冲上面喊:“两位小祖宗,你们快下来吧!”   啥打穿不打穿的,可别把他屋顶给打穿了!   “哈哈哈!”赵淩和窦荣笑着就灵活地往下跳。   酒楼老板被他们这么轻松的样子吓了一跳:“哎哟!两位小祖宗哟,怎么就这么跳下来了?边上架着梯子呢。”可别摔坏了。   赵淩摆摆手:“没事没事。老板,让你准备的酒都准备好了没?”   “好了好了。”酒楼老板一听生意,顿时眼睛就笑眯了起来,“您瞧着什么时候给您送府上去?”   赵淩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说道:“现在就跟我回去吧。”   “好嘞!”酒楼老板立刻叫了两名小厮,把装满了酒坛的板车拉上,跟在赵淩他们的身后。   板车拉到赵家门口,门卫叫了家丁们过来,没几下就把酒坛子都搬到了小院里。   窦荣看赵淩回到屋里,嘀嘀咕咕哪一坛酒做什么用,就指了指院墙:“你在这儿开一扇角门嘛。这样进出方便多了,也省得我翻墙。”   赵淩这个小院属于西边套,最西面的院墙其实就是外墙,完全可以开一扇小门单独进出。   赵淩认真想了想:“等过完年我问问我娘。”   以前小院里就额外买点柴火之类的小东西倒是还好说,现在他折腾的东西多,经常走前门和后门确实有点打眼。   两人在小院里待了一会儿,赵骅他们就回来了,全都一个个肩扛手提的,后槽牙都笑出来。   别说是赵婉蓉和赵婉清两姐妹,就是赵辰、赵缙平时也难得有这么可以肆意玩乐的时候,走路都像是脚底板装着弹簧一样。   可惜,快乐的日子是短暂的。   过完上元节之后,年算是全都过完了。   孩子们重新开始上学,窦荣也没再继续住在小院里,收拾齐整之后,前往城外驿站和姗姗来迟的太子队伍汇合,再一起进城销假汇报任务。   隔了一天,赵淩跟久违的太子和伴读们窝在小殿温暖的炕上,牺牲自己的午睡时间,跟他们聊天:“你们不就是比豆豆晚走了一天吗?怎么迟了这么长时间?”   顾朻和伴读们全都蔫了吧唧,这一路显然是累惨了。   顾朻摆摆手:“嗐,别提了。是就晚了一天,谁知道中间下大雪,根本走不了。过年都差点没赶到驿站。”   季松岁数大一点,性格更加沉稳,昨天休息了一天,显然已经缓过来不少:“风雪天路上交通都断了,驿站不知道我们这么多人要过去,还好我们自己带的干粮足够。”顿了顿说道,“我们走的时候留了不少细粮,不然驿站里的人没法出去买东西吃。”   他见赵淩不明白,解释,“驿站的钱粮都是有数的。大雪天粮价上涨,驿站的钱粮得先紧着马,他们就算能冒着雪出去,也采买不到足够的粮食。我们那几天跟着驿站的人一起吃饭。他们怕我们吃不惯粗粮,用石磨把粗粮都磨细了,掺着细粮烙饼子吃。”   赵淩听着微微皱眉:“就吃那个?菜呢?”   这年头的粗粮,可不比后世的粗粮。   后世讲究粗粮细作,哪怕是磨粉,也是磨得细细的。   粗粮也经过不断优选,口感跟现在的真·粗粮完全不能比。   现在的粗粮,那是真的连着壳一起磨成面。石磨也没法磨得那么细,做成饼子百分百拉嗓子。   这种粗粮饼子,他见常大力他们吃过,闻着挺香,好奇分过一角,实在难以下咽。   米希笑道:“这还多亏了你。驿站除了白菜萝卜,豆子倒是不缺。我们用你的法子发了豆芽,做了豆腐,队伍里还带了羊肉,炖着一大锅吃。”   伴读中,赵淩喜欢折腾一些小玩意儿,还喜欢写小论文。   岁数大的伴读们虽然不怎么跟赵淩玩,但对他的这些小论文都看过,觉得挺有意思的。   像米希这种动手能力强的,还会试着自己动手做一做。   平时在家里,这样的事情只是玩闹,但这次在驿站被风雪困住,却是派上了用场。   顾朻也微微一笑:“粗粮饼子拿汤泡着吃,还是不错的。”只是他的笑容不达眼底,“我们觉得难以下咽的东西,别人已经觉得是珍馐美味。天下连这种粗粮都吃不起的人家,还不知凡几。什么时候能让全天下的百姓都吃饱饭?”   未来的君臣们听着都沉默下来。   他们从小都锦衣玉食,头一回近距离接触普通人家的生活,感觉非常震撼。   驿站里能有点职位的,小日子其实过得也还成。   但那些困守在驿站里的徭役……他们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难受。   真正见识过扶贫有多难的赵淩,听着也沉默良久:“那我们先定下一个小目标,让全天下的人都吃饱穿暖!”   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他们争取往前多走几步,将来的人就能往前走得更远。   首先,口号要喊得响亮! 第38章   其他人听他这么说, 纷纷用异样的眼神看向队伍中岁数最小的孩子。   他们其实都觉得赵淩还是个小娃娃,来文华殿读书,更像是每天来玩, 与其说是太子伴读, 倒不如说是哄太后娘娘开心的小玩意儿, 也就窦荣这个岁数小的愿意陪孩子玩。   但被风雪困了几天, 他们的锦绣文章全无用处, 还得是赵淩那些没什么文采的文章派上了用场。   像他们现在待的火炕,要是被困的时候他们能有火炕, 还能过得更加舒坦一些。   米希语重心长地拍拍小人儿的肩膀:“赵水灵,你得好好读书啊。”   赵淩:“咦?”怎么又扯到读书上了?   季松补刀:“听裴先生说, 你颂词学了大半年了,还没学会怎么写呢?”   赵淩:不提颂词, 咱们还是好朋友。   连最沉默寡言的祝阳都说道:“万一你将来要是考不上进士可怎么办?”   赵淩大怒,从炕上一下跳起来, 一脚踩在祝阳腿上:“你个乌鸦嘴!我爹是探花, 虎父无犬子!我像我爹!”他那个菜鸡爹,呸!“我青出于蓝!”   隔着被子踩一脚不痛不痒,祝阳却“哎哟”一声痛得面目狰狞,冲着窦荣呲牙:“窦荣!”   窦荣见自己使坏被戳穿, 不装了, 明目张胆地给米希、季松都补了一脚,连着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巩盛都没放过。   巩盛被踹得一激灵,猛地睁开眼睛, 见是窦荣,顿时假装无事发生,扯好被子缩进角落, 一副“我已经睡着了”的模样。   顾朻看了一眼表弟。   窦荣看了一眼太子表哥,犹豫了一下,没下脚。   于是顾朻温和地安抚赵淩:“水灵乖,就算你以后考不上,我也提拔你。”   话刚落地,他就被石狮子一下扑进怀中,倒下。   个子抽条很快,却有些肢体不协调导致武课从来没及格过的太子殿下,一下就被撞翻。   外头守着的清瑶掀了门帘看了一眼,见几个小子滚成一团:“睡不着就……”   话还没说完,几个小子动作一致地钻进被窝:“睡着了!”   清瑶笑了一声,重新把门帘放下。   几个小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都齐齐笑出了声。   小殿的火炕天寒之后,就拿来给赵淩上课用,偶尔要摆弄沙盘,地方很大。   太后不太放心,过来掀了帘子看了一眼,小声对清瑶笑道:“我还担心他们睡不下。”问,“一点儿都不闹腾?”   清瑶小声道:“刚还闹着呢。”   太后笑着摇了摇头,想着自己两个儿子要是能一起长大,估计也是这幅模样。   午休过后,太子殿下及其伴读团队向太后汇报此次“军训”中遇到的各种问题。   太子殿下身份贵重,这次还是代表陛下前去劳军,跟随的队伍配备相当豪华,往返相当于一次简单的行军。   确实是简单的行军,没有明确的时间要求,也不需要打仗,就连带去劳军的物资,也有经验丰富的老手负责。   像赵淩以为的他们能捞到和外族的小规模摩擦的事情根本就没发生——边境那么多将士,压根轮不到他们上前线去。   哪怕镇国公威名赫赫,也只是带着他们四处转了一圈,顶多算是领略了一下战争部署和风土人情,剩下的就是在部队里轮岗——从出操锻炼到后勤调度。   以前书本上学过的没学过的知识,全都具现化涌现,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让他们有一个军队的概念。   没去成的赵淩在边上听得心潮澎湃,满脸写着“好想去”。   窦荣想着赵淩这小子就是叶公好龙,在京畿的军营待了一阵就觉得哪儿的兵营都一样。   太后认真听着他们一路遇到的各种问题,等他们全都说完了,才给他们一一解答,该如何正确应对,最后严肃批评了窦荣:“你这种临阵脱逃的行为,真的打仗的时候绝对不能发生!”   窦荣一脸严肃:“是!保证不再犯!”   太后话题一转,又给他们讲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分兵,分兵之后该怎么行动和联络。   一群连行军都磕磕绊绊的少年郎,听得记下许多笔记。   若是以前,听别人说这些,他们都会觉得“这还能不知道?”,或者是“这还用人说?”。   经历过这一次,他们才知道经验的宝贵。   等同窗们都告辞离开,留下赵淩一个人跟着太后继续上课,他认真提议:“姑外祖母,您应该把您这些东西好好整理,出一本兵书。”   太后听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我又没真的打过什么仗,出什么兵书?”   说是上过战场,她做的多数是在后方,遇到过几次战斗,但规模都不大;就连营救先帝那次,也是取了巧,并没有正面对抗。   赵淩还是很认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勤保障很重要的。您要是自己不出,我给您整理了,到时候给您出。”   听出赵淩话中的认真,太后些微怔忪:“哀家一个女子,也能著书立传了?”   这年头能够出书是一件极其重大的事情。   多少文人一辈子下来,要是能够整理出一本文集、诗集什么的,那得是文坛巨佬。   兵书更是多少年来,就那么两三本。   “您掌握了别人没有的实践经验和知识积累,跟女子男子有什么关系?”这个年代对女子并没有那么严格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相对男子,还是有些苛刻的。   太后已经是贵族女子中的翘楚,竟然也会觉得因为是女子,所以不能出书?   太后微微一笑:“小孩子话。”   她的心微微发烫,不禁想着,要是她真的能够出书流传后世,不比她身为皇后身为太后留在史书上更加浓墨重彩?   赵淩也没继续,反正他现在年龄摆在这里,在亲近的人跟前,什么话都可以说,但说什么都很难被人当真。   哼,走着瞧!   上了一天的课,他回家路上还得听他爹给他开小灶。   简单来说,太后和赵王氏教的是微观经济学,他爹教的除了极少数怎么管自己钱袋子的微观经济学之外,还有治理国家的宏观经济学。   赵骅自从亲自盯几个孩子课业后,就觉得赵淩还有潜力可以挖,好好培养起来,将来早点科举入仕,早点来户部给他干活,这样他可以省力一点。或者将来去太子府,帮着太子打理私库,也是一个不错的起点。   反正他们赵家没什么能量,能给天家管钱袋子是一条很不错的出路,自家也能奉旨贪……中饱私囊?好像也不能这么说,反正就这么个意思。   赵淩每天听得都对钱失去了正常的价值观,小声问他爹家里的账目:“七姨娘说的二十万贯是什么钱?”   上次他在书房找猫猫,谁知道能听到这么劲爆的内容。   国库一年的税收收入也就一千万贯出头一点,他家一个刚进门的姨娘,张口就是二十万。   他听到的时候,感觉世界疯了。   车厢里没别人,赵骅还是做贼心虚地掀了掀帘子,瞧了瞧周围,确定没什么人,才更小声说道:“陛下修皇陵的钱里头省下来的,能拿出来分的部分。”   赵淩把脑袋凑到他爹耳边,小小声问:“我能分多少?”   赵骅立马抬起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凭什么给你?”   “这不是见者有份嘛。”赵淩捂脑袋,“说了不许打脑袋,万一被你打笨了怎么办?”   赵骅一听,顿时声音就大了起来:“你还怎么笨?一篇颂词学了一年都写不像样,还能怎么笨?!你弟写颂词都比你好!”   “噫!不至于吧,弟弟字还没认全呢!”   车厢被人敲了两下,一名衣着潇洒的文官等他们掀起车窗的帘子,笑着劝道:“赵侍郎教子太过严格啦。谁不知道赵四郎天资聪颖,深受太后娘娘喜爱?”   这话说的。   赵淩凑到车厢狭小的窗边,往外看了一眼。   谁啊?   嗯,不认识。   赵骅把儿子扒拉走:“不冷吗?小心冻着了。”他把儿子摁头撵走,转而对边上的骑士露出一个标准的办公笑,“景侍郎怎么今天走这条路?你家不是在望林坊吗?”   赵淩一听。   哦,同样是侍郎,但是人家住二环的,总不会特意跟过来阴阳怪气他们住三环吧?   景侍郎笑道:“家中小女嘴馋,让我带西市的零嘴回去呢。”   正好前面一个岔口就不同路了,两边道别后分道扬镳。   赵淩问他爹:“哪个侍郎啊?那么跩,连你一个户部侍郎的面子都不给,不怕你给他们放钱的时候使绊子?”   赵骅抬了抬手,又想敲他脑瓜崩,忍了忍才把手放下:“人家是吏部侍郎。我敢在钱上面给他们使绊子,你猜猜他敢不敢在考评的时候给我使绊子?”   掌握了官员任命、考评、升迁贬谪等等事务的吏部,是毫无疑问的六部之首。   吏部尚书也被成为天官。   赵骅瞅瞅人家远去的背影,再瞅瞅他爹:“爹,你努努力,转去吏部。”   “这是我努力就成的吗?上头一个萝卜一个坑,拔了大萝卜,还有一串小萝卜在后头排队,哪儿轮得上我?”赵骅不想努力,“我在这个位置上挺好的,陛下还用得着我呢。”   赵淩就比划出两根手指头:“二十万里,陛下分多少?” 第39章   赵骅没告诉赵淩, 陛下分多少,但随便想也知道,陛下分的肯定最多。   赵骅对赵淩知道这件事情其实有点后怕。   这种事情能做不能说。   得亏今天知道的是赵淩, 换做什么“有心人”, 甚至是家里剩下的几个小子, 万一出去说秃噜了嘴, 后果不堪设想。   天知道他到手的钱真的不多。   肥肉在他手上过一遍, 能留在手上的不过是一点油水而已。   自从赵淩的牧草发挥作用后,陛下那边的军队显然开始以骑兵为主, 虽说养马培养骑兵也都格外费钱,但至少人员的数量应该保持在一个不算太大的规模, 开支和往年持平,没再继续上涨。   他看过赵淩没交上去的小论文的草稿, 里头有培养各种士兵的大致消耗,结合着他这边的开支, 估摸着陛下偷偷培养的军队规模应该在五千人左右, 其中骑兵比例应该在一半甚至以上,算上剩下的配套人员,总人数不会超过一万人。   再多,这么多人就没地方藏了。   唉, 希望这支队伍备而不用吧。   真要动用这支队伍, 只可能是在非常危险的关头。   以现在大虞的情势,他想象不出有什么必要动。   最好是陛下手头的这支军队平平安安地交接给太子。   他手头的账本,也平平安安地交接给儿子。   难得的休沐日, 赵骅去敲打一下不谨慎的七姨娘,出了七姨娘的院门,就见赵淩牵着马往外面走, 赶紧叫住:“干嘛去?作业写完了没?”   作业难道有写完的时候?   赵淩回头看向自己老爹:“出去踏青!”假装没听到作业。   “外头天寒地冻的,踏什么青?”踏青也得等下个月。   “点点说它想出去。”说着,他怀里钻出一只猫脑袋,“抹布也说想出去。”   “抹布不在家带孩子,出去玩什么?”赵骅说着,就想伸手把抹布抱走。   抹布“猫嗷”一声,把脑袋往赵淩的大氅里一缩。   赵淩微微掀开大氅,给老爹看自己胸口背着的大口袋皮包:“半蝉说它们带弟弟妹妹。”   抹布这一次怀的特别不显山不露水,过完年悄咪咪就在炕上生了一窝。   赵王氏听到动静过来,听着赵淩一会儿马说一会儿狸奴说的,忍不住笑出声,拉住横眉竖目的赵骅:“行了行了,别让小国公他们久等了,吃喝都带好了没?”   “带好了。”赵淩把大氅拢好,拍拍马背上挂着的马包。   “去吧。城里面慢慢走,出城了不要踩到农田。”   “好!”   赵骅看着赵淩骑着马哒哒哒跑了个没影,回头看向赵王氏:“你就惯着他吧。”小声嘀咕,“老大、老三还是你亲生的呢,怎么不像老四这么惯着?”   赵王氏白了他一眼:“赵辰、赵缙读书要是能有赵淩那么省心,我也一样惯着。”   原本躲在后头悄咪咪羡慕嫉妒恨的两兄弟,顿时把脑袋缩回去,抓住懵懵懂懂的赵茂,偷摸着重新回到书房去写作业。   赵淩骑着马出了坊门,就见到了等在那儿的窦荣和一干伴读,以及被伴读们围在中间的顾朻。   他们今天的打扮都很低调,就是普通的骑装,护卫也没带几个,只不过这么一支马队,马匹还都特别漂亮,显然非常引人注目。   好在出了城之后,人少了,别人的眼光自然也少了。   这会儿确实还没到莺飞草长的时节,但地上已经没有了积雪,远远看着有一层毛绒绒的绿色。   城外凭栏湖上,船只往来穿梭。   码头自然形成集市,有渔民卖新鲜的渔获,也有附近农户拿出一些自家的东西来卖。   赵淩他们也过去买了几条鱼,又买了两只鸡。   一群人找了一块湖边没什么人的地方,架起棚子挡风,铺好了席子,摆出各式各样的甜咸糕点。   护卫们在赵淩的指挥下做窑鸡,其他小伙伴们已经摆好了烧烤架。   春游的精髓在于吃!   一群半大小子,都是能吃的年纪。   窑鸡的鸡是赵淩提前在家里腌制好的,集市上买的鸡洗干净了放瓦罐里炖着。   护卫们不仅要保卫他们的安全,还得制止他们的各种不靠谱的操作,好在也不是白忙活,能跟着一起大口吃肉。   酒是别想了,小甜水的味道也不错。   一群人吃吃喝喝,天南地北地聊天做游戏,一点都不无聊,还打赌抹布能抓到多少田鼠。   经历过一个冬天后,田鼠们重新开始出来活动。   这些比起家鼠来不够灵活的小家伙,对抹布来说,简直就是送到嘴边的猎物。   当然,它抓了,但不吃。   赵淩两辈子第一次见田鼠,有些好奇:“都说田鼠洞里藏粮食,不知道能藏多少粮食?”   窦荣瞅瞅不大一点的田鼠:“能藏多少?”   其他人看着队伍里两个最小的头碰头,没一会儿就开始挖地。   季松赶紧制止:“你们可别坏了农田!”   真要坏了田地,那群神出鬼没无处不在的言官,肯定立马就把弹劾的奏折递到陛下跟前。   窦荣拔高了声音回道:“现在地里没东西!我们挖田鼠洞!”   “田鼠洞有什么好挖的?”一群人嘀嘀咕咕,但忍不住好奇,没一会儿就开始跟着一起挖。   “这田鼠洞怎么那么大?”   “我挖到粮食了!”   本地主要种植的粮食作物是小麦和小米,田鼠洞里主要也是这两样粮食。   几个小伙伴凑过来,刚开始只是旁观,看他们洞越挖越大,忍不住跟着一起动手,三个纵横交错的田鼠洞里,挖出来了五六斤粮食。   要知道现在一亩地的粮食产量也就是两三百斤,还得是风调雨顺。   南方水暖环境好一点的地方,才能有少数达到亩产四百斤。   五六斤粮食,在现在这种青黄不接的时节,说不定就是佃农家庭好几天的口粮。   这五六斤粮食还是经过了田鼠一个冬天的消耗后剩下的,可见田鼠对粮食生产的危害性。   他们在这儿的动静太大,不远处三个孩子对他们探头探脑,有点想靠近,又有些害怕他们身边的护卫。   赵淩注意到,跟小伙伴们说了一声,和窦荣一起过去,用三块糖骗……哄人家最大十三岁最小八岁的孩子叫自己哥。   “这是你们家的田吗?”   “是啊,是我们家佃的。”   “小赵哥,你们在干嘛啊?”   “掏田鼠洞。”   赵淩很快就把小朋友们带到小伙伴们一起,给他们看抹布和他们的战绩。   “哇!小赵哥家的狸奴好厉害!”   “它不吃吗?”   “不吃。”抹布从小就被赵淩养叼了嘴,自己扒皮剔骨的事情是不可能干的。   最大的孩子盯着地上一溜田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那可以给我们吃吗?”   小伙伴们顿时震惊了:“啊?你们……吃?”田鼠吗?   一名护卫反应最快,上前一步说道:“我去寻个筐子装起来。”   他们带来的食物已经吃了个七七八八,空下来的筐子有很多。   护卫很快就拿了个筐子过来,把一溜田鼠装了进去,还用一个布袋子,把挖到的粮食也装了进去,递给三个小孩儿。   三个小孩儿道过谢,高高兴兴拿着筐子走了。   一群小伙伴们还在那儿久久无法回神。   赵淩倒是知道田鼠可以吃,不过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一般也不会特意去吃这个。   可这不是没什么选择嘛。   刚才最积极的护卫笑着解释:“殿下别小看了这些田鼠,对这些孩子们来说,是难得的荤菜,收拾干净了一样很好吃。”   顾朻问道:“你吃过?”   “吃过。以前打弹弓,就是拿这些田鼠和野兔练手。”护卫说着,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他百步穿杨的本事,就是从那会儿奠定的基础。   窦荣吃过两次自己打的野兔子,对野味已经失去了兴致,拉着赵淩:“走,去洗洗手。看窑鸡好了没?”   “嗷!窑鸡!”赵淩不忘记叫上自家猫,“抹布,走,给你洗爪子。”   抹布竖着尾巴贴着他脚边走:“喵?”   “洗干净了才能抱抱。”   巩盛凑过来:“抹布,给我抱抱,我不嫌弃你。”   抹布立刻绕开到赵淩另外一边,尾巴都耷拉下去一点,表达自己对巩盛的嫌弃。   其他人看得哈哈大笑。   一群人重新回到湖边,对刚才的小插曲像是完全没发生过,继续吃喝玩乐,弹琴奏乐跳舞唱歌,热热闹闹玩了一天。   等回城的时候,顾朻回头看了一眼三个小孩儿消失的方向,提议:“下次休沐我们再过来,过来这边村子看看。”   其他人都收敛了笑容,郑重点头。   赵淩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感觉军训过后,学农也快了,过一阵是不是还得去学工,自己敲把锤子什么的。   窦荣牵着马靠近赵淩:“困了?要不我带着你?”   “不困。我就是在想,窑鸡怎么就没熟呢?”明明他上辈子短视频里刷的感觉没什么难度,怎么他就翻车了?   他不信邪,并邀请窦荣,“豆豆,你来我家,我让常妈妈做给你吃,肯定好吃!”   窦荣想到常娘子的手艺,欣然答应邀请:“好!” 第40章   时间一晃就到了下一旬的休沐日。   小伙伴们都做足了准备, 在文华殿里各种讨论。   窦荣这样拿不定主意的还特意跑到赵淩这里一起参谋。   其实就是找个借口和小伙伴一起玩耍。   不用他说,赵淩就知道他有这一出,拿出一件瞧着半新不旧的里衣给他:“喏, 新的, 下水洗了两遍。”   常大力原先就是佃农, 按照他以前的衣服式样照着给窦荣做了一身。   这年头的料子也没什么化纤, 染色也是纯天然植物染料, 过水洗两遍就看上去旧旧的了。   窦荣换上身,看了看手肘和膝盖处的补丁:“咦?这补丁有讲究。”   外面瞧着就是一块布, 实际穿上之后,就会明显感觉到内衬的不一样。   赵淩把自己的一身衣服翻出来给他看:“喏, 内里缝的小羊皮,蓄了棉花。”   除了手肘膝盖这样容易磨损的地方之外, 胸背和脚踝的内里也是同样操作。   佃农衣服单薄,赵淩怕穿着着凉, 特意做了夹棉的设计, 棉薄薄一层,外头再穿一件粗布衣服,一点都看不出内里乾坤。   他又拿出一件老羊皮袄,一副瞧着十分笨拙的老羊皮手套:“到时候冷了就穿这个。”   小羊皮经过鞣制之后非常柔软, 穿着舒适保暖。   老羊皮偏硬, 一般有钱人家不会穿老羊皮做的衣服。   不过普通人家要是冬天有那么一件老羊皮的袄子,也是非常体面的。   赵家养羊,老羊皮袄子成本价不高。   像常大力这样需要经常出门办事的, 几乎人手一件。   手套也差不多。   外头瞧着粗糙,内里是柔软的羊毛手套,外面那层老羊皮主要起到防风的作用。   窦荣作为习武之人, 身体素质比一般人要强很多,穿着特制的衣服感觉身上暖和了许多,更觉得:“这衣服好!可以在军中推广。”   “啊?”赵淩不解,“这?”这不是春装吗?   “对。”窦荣拿着赵淩的衣服反复看,“现在军中过冬的袄子很单薄,袄子里有些是芦花,要是冬日严寒,晚上站城头放哨的,到天亮能被冻死。”   赵淩这辈子有记忆以来,哪怕家里的仆役,冬天一身棉衣棉裤棉鞋都是有的,以为棉花种植很普及,起码军队中应该是不缺防寒措施的。   他之前去的京畿的军营里就不缺。   他以为凉州靠近棉花主产地,应该更加不缺棉花才对。   赵淩还在发愣,外头来福敲门喊了一声:“四郎、窦六郎,用晚膳了。”   “好,这就来。”赵淩下了炕,“我去问我娘棉花多少钱。”   窦荣过年的时候在赵家住了好几天,这会儿再来,家里其他兄弟姐妹都不怎么生分,起码表面上就跟自家兄弟似的。   用过晚膳后,赵淩就问赵王氏各种防寒保暖物品的物价。   赵王氏都不用翻账本,随口把近几年的价格说了一下:“这两年价格下来了一点,一斤棉花大概两三百钱。早两年贵的时候,好一些的棉花得四五百钱。今冬烧炕,被子薄一些,一条被子四五斤。往年睡床,四五斤一条的被子得盖两条,还有褥子。”   她伸手扯过赵骅身上穿着的道袍式样的棉袄,“这么一身,里头的棉花得一斤多。”   孩子们纷纷围到赵骅身边,伸手去捏捏棉袄的厚度。   赵淩眨巴眼睛:“这也不厚啊。”   “对。厚的穿着走不动道。”赵骅把自己的袖子衣摆从孩子们手上抢回来,笑话赵茂。   今冬赵茂做了一件特别厚实的棉袄,从头武装到脚后,走路像个木头人,门槛都跨不过,后来只能把衣服拆了重新做。   赵茂这个年纪还不知道害羞,跟在赵缙身后嘻嘻哈哈。   现在京城居住,一个普通的小家庭月开销大概在五到十两银子左右。   像来福和梓萱这样刚成亲,家里就小两口,还不用付房租,也没什么高消费的,每个月开销要少很多。   单纯一个过冬,家里两条棉被的开销都得二三两银子,还得加上必要的棉衣棉裤之类,对于普通家庭确实是一大笔开支。   虽说被子棉衣之类的不是今年用了明年就不能用,但棉絮时间久了,保暖效果就会大大降低。衣服也会磨损。   普通一大家子三代人,每年冬天肯定得添置一些。   除了棉花之外,相应的布料也是一大笔支出。   在更加严寒的地区,棉袄外面还得穿上皮裘,才能防风保暖。   哪怕是一身老羊皮的袄子,也价格不菲。   赵王氏大概能猜到赵淩和窦荣询问她的意图:“棉花问题不只是价格贵,主要是产量少,难买。在我们老家象州,买一床棉花被,还不如买一床蚕丝被容易。”   象州不算是大虞最重要的蚕丝产地,不过很多农户会种植几棵桑树养蚕。   赵王氏娘家的主要收入就是收蚕茧进行缫丝贩卖。   赵家现在用的绝大部分的丝织品,都来自于赵王氏娘家。   赵淩听得云里雾里:“象州不种棉花吗?”   “应该可以种。”赵王氏也不太确定,“不过没地方,有那么点空地不是种粮食就是种桑树,哪还有多余的地方种棉花?听说种棉花不容易。”   赵王氏没管理过棉田,只是合理推断。   如果棉花非常容易种植,那么产量就不会这么一点,价格也不会那么贵。   窦荣听着赵王氏讲的这些东西,大概心里面有了个底,回到赵淩小院,就写信去问家里,在凉州能够买到多少棉花,价格几何。   赵淩看他唰唰写信,自己在边上挨个给猫梳毛。   天气还没明显转暖,猫毛已经明显开始换起来了。   家里五只猫,掉下来的毛还是很可观的。   窦荣一回头就见赵淩手上一大袋子毛,惊呆了:“这……都是它们掉的?”   “嗯。等攒多一点,就拿去纺线,给它们做窝织毛衣。”取之于猫,用之于猫。   窦荣看着溜光水滑一只更比一只胖的猫,再想想自家精壮的虎先锋:“它们是不是吃太多了?”   赵淩还没吱声,常威就端了一个大托盘进来。   几只大猫小猫顿时就活泛了,舍得下炕,啪嗒啪嗒舔羊奶喝。   等常威再端着给赵淩和窦荣的羊奶进来的时候,猫已经喝完了奶。   勤劳的大猫伸了伸懒腰准备出门上班。   懒惰的大猫伸了伸懒腰,重新跳到炕上睡觉。   窦荣看赵淩咕嘟几下就干掉一碗羊奶,伸手摸摸赵淩的肚子,又伸手摸摸大胖的肚子:“嗯。”   赵淩放下碗,吸了吸肚子:“你‘嗯’什么?”   他一个人类小孩,有个小肚腩怎么了?   “没!”窦荣看着炸毛的小伙伴,赶紧一仰头,把自己的一碗羊奶喝了,“甜甜的。你还加了蜂蜜?”   “嗯,好喝。”他现在是高速生长期,需要大量的营养。   这样他才能长得高高壮壮,增强抵抗力,免得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一不小心就死了。   年前那段时间,坊内好几家的老人去世,纸钱撒得他心慌。   什么老人?也就五六十岁的年纪,搁后世还在称霸职场、纵横股市,都没到退休年龄呢。   平时瞧着还挺精神的,一下说没就没了。   窦荣心里面琢磨着小伙伴是不是要长成小胖子,等一觉醒来之后,想法就全变了,趁着早上穿衣服的空当,伸手拍拍赵淩的肚皮:“软乎乎的,抱着挺舒服的。”   赵淩吸了吸肚子,低头看看似乎没什么变化,不怎么在意:“过几年,我就能长成硬邦邦的男子汉啦~”   窦荣看看软乎乎矮墩墩的小伙伴,表示不太能想象。   因为要出城,两人的早膳比家里其他人要早,就没去餐厅吃饭,是常娘子直接在小厨房做的。   没什么花样,就是简简单单的拉面。   比起切面,拉面更加筋道。   面浇头是朴实无华的大块红烧羊肉和嫩嫩的白菜苗。   窦荣很喜欢,炫了两大碗。   吃完,带上常娘子给准备的食物,他们就坐上常大力驾的驴车,出门跟小伙伴们汇合。   小伙伴们全都穿着粗布衣服,不是坐着驴车骡车,就干脆是骑着驴子或者骡子,只是放着一对比,顾朻顿时说道:“豆豆、水灵,你们过来坐我边上。”   顾朻没穿粗布,穿着一身蓝灰色的薄袄子,坐在一辆简朴的驴车上,见表弟和水灵过来,对护卫摆摆手,示意和窦荣换个位置。   家丁模样打扮的护卫,就让窦荣驾车。   顾朻让赵淩坐在自己身边,伸手拍他小肚子:“你这小胖子,穿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也不像个苦孩子,就当我弟弟吧。”   伴读里,窦荣和巩盛都是正经习武之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一身皮肤白不到哪里去。   米希、季松和祝阳练得不如他们两人勤快,但少年人正在发育期,猛猛抽条,显得整个人都瘦巴巴的。   他们皮肤确实白皙,但他们会化妆啊,把露出来的手脸涂成黑黄,再加上一身单薄的衣服,以及冻得瑟瑟发抖的身躯,不需要演技就是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少年。   赵淩看着他们连脚脖子露出来了,感觉他们也太拼了:“你们里头不加一件棉衣?”   米希艰难地扯出一抹微笑:“不了,我们走走就热了。”   “做戏做全套,我们走着去。”   “啊?”赵淩惊呆了。   顾朻已经对着常大力摆手:“你先回家去吧。你家驴子太惹眼了。”   大青驴子扭头就瞪了顾朻一眼。   顾朻:“……”   赵淩:丸辣,他家大青驴子冒犯太子殿下,要变成驴肉火烧了! 第41章   好消息:赵淩吃上了火烧。   好消息:这是他这一旬吃上的最后一顿好的。   本来按照赵淩的想法, 想要知道大虞普通百姓每天吃什么,只需要去周边村子转一圈就行。   但小伙伴们觉得,纸上得来终觉浅, 还是得实践。   具体怎么实践, 经过小伙伴们的一番商议之后, 决定“微服私访”, 体验生活。   赵淩觉得他们商量出来的东西, 完全是COSPLAY+农家乐,不过他也不吱声, 就在那儿听着,反正现在太子他们开始带他玩儿, 总比跟顾棱他们打交道有意思。   这事情还被先生们知道了。   先生们很支持,并且提供了帮助——告家长。   孩子们要出门去体验生活, 肯定得通知家长啊。   于是,帝后等一干大家长们也知道了, 提供了“帮助”。   不如不帮助!   穿着一身三天没洗的补丁衣服的赵淩, 吸了吸鼻子,拿着一把小刀,把一株蒲公英幼崽挖到背篓里。   这会儿地上的野草只冒了个尖尖,野菜还有很大的生长空间, 但是不挖不行, 不挖没东西吃。   窦荣凑过来瞅了一眼,瞬间瞪大眼睛,小声问:“你怎么有刀?”   赵淩理所当然:“我藏的。”   他岁数小, 总得带点防身的东西。   帝后和先生们派的人也没那么严格搜,主要还是没收了他们身上的绫罗绸缎小吃小钱和首饰之类。   “藏哪儿了?”窦荣想到自己被收走的弓箭、长刀、□□,连铜板都被收走了就咬牙。   别人好歹还给两个铜板应急用, 他身上连一枚铜板都不给留,说是别人手上的铜板是钱,他手上的铜板是武器,害得他这几天只能扔石子。   赵淩挪了挪脚,把小巧纤薄像美工刀一样的小刀子塞进鞋底:“喏。”   窦荣看了看藏刀子的位置:“分我一把。”   赵淩只能把两只鞋子底里藏着两把小匕首重新拿出来,分了窦荣一把:“用完还我,不然我穿着高低脚。”   幸好他穿的布鞋,要是像窦荣穿的皮靴,鞋子都给扒了。   他们现在是在京郊的农户家庭寄宿。   具体在京郊的哪里,他们也不知道,当天集合之后,他们是被蒙着眼睛送过来的。   出门的时候是七个人,送到这个村子的时候只有窦荣、顾朻和赵淩三个人。   另外四个人不知道是在一起,还是被分成了两拨。   他们现在所处的村子不像小湖村那样依山傍水,就是一片平原,河流浅浅,大鱼不用想,小鱼小虾也没工具抓。   赵淩会编鱼篓也没用,没趁手的东西编,河里面也没东西,饵倒是有,无论是地里面挖点蚯蚓,还是像窦荣现在这样打几只麻雀都行。   算了,没鱼没虾的,想了也是白想。   唉,还是挖点野菜现实点。   田间地头转了一圈,赵淩挖了小半篓野菜崽崽,窦荣打了一串麻雀和田鼠,提溜到小河边清洗。   窦荣对田鼠还是下不去口,跟村里人换了几把豆子。   春天的河水极其冻人,要是再早一点过来,还能看到岸边没化开的冰,现在稍微好一些,起码冰差不多都化了。   窦荣有了小刀子之后,收拾麻雀利索多了,几下就给麻雀脱了衣服,连里头还没指甲盖大的心肝都清理得干干净净,一点不浪费。   “一会儿放粥里一起煮。”   他看赵淩的手已经被河水冻得通红,帮着把篮子里剩下的野菜一起快速洗干净。   “嗯。”赵淩呲着牙,很快把野菜收拾好。   洗干净的野菜显得更少。   他们寄宿的这户姓孟的人家,五间土坯房里住着老中青三代十几口人,自家有十亩地,另外还佃了二十亩耕种,已经算是农户里条件比较好的。   他们回去的时候,遇到顾朻从里长家出来,挑着两捆豆萁。   窦荣赶紧上前,把顾朻肩上的扁担接过来:“我来。你怎么去挑柴了?”   顾朻笑呵呵地从怀里摸出来两个铜板:“我把早上做的一板豆腐拿去换了一些豆子和用得上的东西。今天还难得卖到了钱,这两天要是货郎来了,咱们能买点针头线脑。”   他们身上就这么一身衣服,三天没洗还是小事,多少有些磨损,想着要穿上一旬,肯定少不了缝补。   其实按照三个人的所学,哪怕空无一物,想要赚到点小钱不是难事。   但他们的目的是体验普通农户的生活,很多技能就不能用。   还好孟家虽然条件困难,家里豆子不缺。   豆浆、豆腐,做出来不仅能哄哄肚子,还能换到一些东西。   村里人也愿意用豆子来换豆腐。   三个人回到家,孟家的几个媳妇已经做好了早饭,还好火还没撤。   窦荣赶紧上前:“大表嫂,等等,把这些放进去。”   他们这几天就是以表亲的名义在孟家借住的。   孟大嫂看到他们拾掇出来的东西,二话不说就下了锅子:“这是打了什么鸟儿?”   “就几只麻雀。”   “那东西可难打。豆豆,快过来灶前暖暖手。”孟二嫂招呼窦荣。   赵淩不用人招呼,已经蹲在了灶前。   村里基本一天吃两顿。   早饭原本是清得能当镜子使的麦豆粥,就是麦子和豆子直接煮粥。   本来就不好吃,还因为不能浪费柴火,并不会炖到酥烂,更加难以下咽。   赵淩他们吃了一天,就连夜把豆腐给做了出来。   窦荣每天经过孟大嫂的点头,把一天要吃的麦子磨成粗粗的粉,和豆渣一起煮成粥,还是不好吃,但至少能下咽了。   至于把面粉和豆渣一起烙豆渣饼?   那是不可能的。   啥条件啊,不是农忙的时候,吃干的?   今天的麦豆粥加了麻雀和乱七八糟的野菜,还有一大碗咸菜炖豆腐,已经相当丰盛。   孩子们的碗里都盛了一块小小的麻雀肉,大人小孩都很高兴。   尤其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儿,都觉得自从来了三个表兄弟后,家里的伙食质量迅速上升。   豆腐更是神奇。   不多一点的豆子,竟然能做出那么多豆腐,简直就是食物放大术。   吃过早饭后,顾朻他们跟着孟家人一起下地,为春耕做准备。   翻地犁地都是异常辛苦的活。   好在村里有耕牛,只是需要挨家挨户排队。   没排到的人家也不闲着,拿着农具在地里已经开始翻了起来。   人力确实累,但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   孟老大笑道:“现在已经好多了。你们还教了我们做豆腐,等攒上一两年,就去马市买一头驴子,能拉磨能拉货。”   豆腐价格不贵,也只是相对而言。   村里人能摸到现钱的时候不多,十里八乡也没人会做豆腐。   顾朻听得高兴:“这样你们就能省力许多,还能驾着驴车卖豆腐。”   他在孟老大的指导下挥舞锄头,一把下去,手腕被震得一疼,只对土地造成了一点皮外伤,不像孟老大那样一把下去能翻起一大块土。   窦荣学得很快,不过孟老大可不敢真把他当牛使,让他跟在自己身后,把他翻出来的土块敲碎。   赵淩个子小,现在这情况也没法给他整一把儿童版的锄头,就跟孟家的几个小孩儿一起,在田间地头挖野菜。   现在这个时间,挖野菜竞争相当激烈,偶尔还得停下来先打一架。   大人们在地里面忙活,见几个小子正经不了一会儿就扑腾在一起,很多都是笑笑不说话,只有妇人看闹得不像样,才会扯着嗓子吼:“狗蛋!老娘刚洗干净的衣裳,你要是敢给弄脏了,看老娘不抽死你!”   赵淩看实在挖不到什么野菜,就只能做陷阱抓麻雀。   他倒是想学窦荣用石子丢,但他的力气和准星都没,还是用最朴实的办法才比较现实。   一把麦粒,一个筐,一根竿子,一根绳,一个下午,一个奇迹。   麻雀不是不长记性,但架不住赵淩会各种套路。   门前换屋后,筐子换篮子,边上盖两根草,地上挖个坑,花样层出不穷。   麻雀再小也是肉。   孟家人都不嫌弃。   不用窦荣,孟大嫂就把一堆麻雀收拾利索,下午这顿特意放在麦豆粥里炖久了点,粥里面的肉香味实实在在,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丁点儿的麻雀肉,把细细的骨头放嘴里咂半天。   吃过了晚饭,顾朻拉着窦荣和赵淩在村里头转悠,脸上露出难以启齿的神情:“那个……你们这几天……出恭……怎么样?”   每天吃着膳食纤维丰富,但没有油水的伙食,顾朻便秘了。   窦荣靠着强悍的体质和足量的运动,并没有同样的症状。   赵淩更是悄咪咪给自己加餐蜂蜜,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顾朻:“……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   赵淩眨巴眼睛:能想什么办法?又没有开塞露。   窦荣问他:“我们有多少钱了?下次赶集什么时候?我们做了豆腐去集上卖钱,买点油?”   他自己是身无分文,赵淩和顾朻身上开局各有两文钱。   顾朻今天到手两个铜板,总共六文钱:“能买到油吗?”   窦荣看了看赵淩:“能。”他不信赵淩就藏了两把小匕首,肯定还藏了钱。   顾朻不确定:“真能?”   赵淩不负众望,从鞋底摸出一张金叶子:“能。” 第42章   只是想买油, 不需要特意等到赶集。   距离孟家村走路一个时辰的地方,就是一个小集镇,日常用品平时也能买到。   孟家忙着翻地, 没空陪他们一起去, “刚巧”村里来了货郎, 给他们带路。   货郎是护卫假扮的。   帝后再怎么心大, 也不至于把太子随便往村里一扔就不管了, 暗中派了不少人手。   货郎有一辆驴车,拉的不是轿厢, 而是能装更多货物的板车,帮着把两板豆腐放到车上, 就是人不能全都坐上来,只能跟着车慢慢走。   本来豆腐都得他们自己挑着的。   顾朻已经很满意:“多谢了, 这样就很好。”   货郎看着矮墩墩的赵淩问:“赵四郎也要一起去吗?”   赵淩肯定点头:“嗯,去的。”他要去集镇上瞧瞧物价, 要是可以的话, 等下次不仅卖豆腐,还能卖豆芽。   可惜豆芽没那么快发出来。   孟家连火炕都没有,温度低,豆芽长得更慢。   货郎想了想, 还是在板车上清理出来一小块地方:“坐这儿。”   赵淩也不拒绝。   他腿短, 走路确实比别人慢。   不过他也没坐全程,而是和顾朻换着坐。   顾朻体力差,不像窦荣这样走一个时辰轻轻松松, 加上他便秘,走得脸色发白。   假货郎看得都恨不得直接把他拉去医馆。   这个小集镇还没去年赵淩军训时候外头的集镇热闹,今天不是赶集日, 更加冷清。   好在集镇上住户正经有一些,也不用沿街叫卖,他们几个生面孔挑着担子一出现,在门前晒太阳聊天的老大爷就上前来问:“小哥卖什么的?”   顾朻掀开罩着豆腐的纱布,熟练回答:“豆腐,早上刚做的豆腐,老的嫩的都有。老伯,您要来两块不?”   “豆腐啊,好!给我来一块嫩豆腐。”率先问话的老头连价钱都没问,就让他们稍等,他回去拿碗过来。   集镇上没人卖豆腐,上了岁数牙口不好,还是吃豆腐合适。   其他人没老头这么心急火燎,问价:“怎么卖的?”   顾朻还没开口,赵淩就在边上说道:“两文钱一块,三文钱两块。”   村里的价格是一文钱一块,还能用豆子换。   但是交通也得要钱的对吧?   一块豆腐得有将近两斤重,三文钱两大块豆腐,看上去就很划算。   率先取了碗来的老头,也一下买了两块。   两板豆腐没一会儿就卖光了。   赵淩收着钱,笑眯眯道:“明儿个我们早点过来,还卖豆腐脑和豆浆。”   没抢到豆腐的人家听着觉得不错。   他们虽然比村里面的农户日子过得好一点,但要说物资有多丰富,肯定没有。   附近村里人会过来赶集,但卖的都是一些寻常玩意儿。   别说是糕点蜜饯,就是简单的豆腐都得去真正的镇上才能买到,距离可不近。   集镇上一家货品很杂的杂货铺,门前冷清。   赵淩他们收拾了东西进去,叫了好几声,老板才从后宅慢吞吞走了出来,瞧着他们手上的铜钱,给割了一点猪板油;瞧了瞧赵淩手上的金叶子,顿时眼前一亮,用剪子剪了一角,切了更大一块猪板油,打了一瓶麻油,一包盐,一小包红糖,一瓶酱油。   他们把这些零碎东西放装豆腐的箩筐里,用之前盖豆腐的纱布盖住,从外面瞧不出来。   在外面装作货郎转悠的护卫,见他们从杂货店里出来,手上就一丁点猪板油,也没说什么,这回倒是让他们三个都坐到驴车上,把他们送回到孟家村附近才走。   周围没人。   赵淩走了两步,干脆把鞋底藏着的两片金叶子拿出来,塞给窦荣:“剪了一角,总觉得脚指头踩上去空空的,不平整。”   窦荣把金叶子揣好。   顾朻瞧着能“变”出钱来的小孩儿,仿佛看到未来能给自己变出钱来的户部大员:“水灵怎么想到藏金叶子的?”   赵淩整理好鞋子,站在原地跳了跳,果然平整多了:“也没特意藏。看到我爹有,就拿了两片。”   金叶子,其实应该叫金页子。   读书人之间的穷讲究。   让读书人帮忙办事,觉得直接给钱俗气,得用金子做成书页夹在书中,这样给出去的钱就比较雅。   他爹的圈子里有很多类似的人。   在赵淩看来,完全是脱裤子放屁的矫情。   啥钱都是用来买东西,金叶子花用起来还没铜钱方便。   他拿金叶子也没什么用,就是习惯性见不得他爹有零花钱,回到小院之后突然就想到武侠影视剧中那种一踩就冒匕首的鞋子。   常娘子没法给他做一双那样的鞋子,给他做了一双简单藏一丁点小东西的鞋子。   做了其实也没什么机会用,就当普通鞋子穿。   不穿不行,不穿可能过两个月就穿不下了。   三个人说笑着回了孟家,就开始熬猪油。   孟家人见他们卖了豆腐,一文钱不拿回来也没说什么。   他们毕竟不是孟家人,会不会过日子的,都和他们没关系。   要是赵淩他们带回来钱,他们还真不好意思用,但带回来猪油,肯定是大家伙儿一起吃。   孟大嫂把猪板油按照他们的意思全都切了小块,一起熬成猪油。   顾朻就守在边上,吃热气腾腾的猪油渣,也顾不上孟家一群馋得“口若悬河”的小朋友。   或许是猪油渣功效绝佳,或许是他今天走动多,肠胃蠕动足够,没一会儿就跑去了茅房。   剩下的猪油渣,赵淩和窦荣跟小朋友们都分着吃了一些,剩下一些得分几次炖咸菜豆腐吃。   其实孟家腌制的咸菜也不怎么咸,今天赵淩买回来了盐,额外加了一点。   人体长时间摄入不足盐分,会没力气的。   第二天,距离天亮还早,三个人就起床洗漱,开始做豆腐。   赵淩先给他们一人冲了一杯盐糖水。   吃喝差点少点还好说,可别真饿出病来。   顾朻和窦荣嘴里面淡了好几天,突然喝到盐糖水都觉得好喝。   赵淩昨天买的不多,毕竟是用金叶子作弊的,够十天就差不多了,不能真大鱼大肉的。   他们忙活了一会儿,孟家几个兄弟都过来帮忙。   一斤豆子能出四五斤豆腐,做成含水量更高的豆腐脑,就更多了。   他们先一人舀了一碗豆腐脑,咸党就简单淋上一点酱油,甜党就淋上一点红糖水。   吃完,他们就推车独轮车往集镇上去。   今天没有“货郎”送他们。   顾朻和窦荣会推独轮车,只不过速度不快,刚好赵淩走路能跟上。   三个人到集镇上的时候,本地的居民开始陆续出门活动。   赵淩小孩儿的声音穿透性极强,张嘴就吆喝:“豆浆、豆腐、豆腐脑勒!热气腾腾的豆腐勒!”   人们很快就聚了过来。   豆浆和豆腐脑都是热的,还便宜,甜咸都有,卖得很快。   豆腐还是两板,卖的时间稍微长了点,不过剩下的被杂货店的老板看中,直接给包圆了。   顾朻现在已经完全是个农家少年郎的模样了,跟杂货店老板谈话的时候,笑容中都透着憨厚老实,只是价格分文不让,也不让赊欠。   他们这点小本生意,老板还想中间商赚差价,绝对不行!   他拿着铜钱,问窦荣和赵淩:“要不我们割两斤肉?”   赵淩说道:“买两块生姜,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我钓两条鱼。”   孟家村里的河水浅,不过他们一路过来有经过一条还算像样的河,瞧着应该有鱼。   昨天不知道,今天来的时候,他特意带了钓鱼竿。   顾朻笑道:“钓不到,我们就买一条。”   他见过赵淩送到宫里头的鱼,超大。   但他没亲眼见过赵淩钓鱼,就觉得和他父皇“猎到的鹿”一样,都是别人的功劳更大。   那么大的鱼,都快有赵淩那么大了,怎么可能是赵淩自己钓起来的?   别人在河里面给他挂钩子上,他都拉不起来。   他再瞅一眼赵淩的钓鱼竿,就是一根毛毛糙糙的树干,系了一根线,上头穿了鸡毛的羽管当浮漂,底下还没鱼钩……哦,买了一根缝衣针,现拗的。   窦荣把很粗糙的鱼钩系到更粗糙的钓鱼竿上,叮嘱:“一会儿中了鱼,我来拉。”   “嗯!”   顾朻跟在两个小朋友身后,完全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自信。   然后他们还真的钓到了鱼。   鱼不大,至少没有赵淩之前钓到的大,但也不算小。   最大的一条有窦荣半条胳膊长,小的也有巴掌大,更小的都放了。   顾朻蹲在河边,看窦荣收拾鱼,再看看只剩下半截的钓鱼竿:“还真能钓上。”   钓鱼竿刚才被鱼给弄断了,赵淩情绪低落,挨在窦荣身边,跟猫一样贴贴:“坏鱼把我鱼竿弄坏了,还把针线都给拖走了。刚买的针!”   他要是有好的钓竿,一定把那条鱼给钓起来,绝对超大!   一千斤!   顾朻看着用草绳串起来的十来条鱼,看着不仅会变钱,还会赚钱的未来户部大员,眼睛闪亮:“明天再给你买新的针。”   “不行,明天不出门卖豆腐,明天得下地。”窦荣把两串鱼挂到独轮车前面,“明天轮到表叔家用耕牛了。”   他还记得他们来农村的目的:“我们明天都得下地干活。”   赵淩想着自己是跟着记下,回去画成绘本;还是在边上捡蚯蚓,改天拿着钓鱼,就听窦荣说道:“水灵也得下地。”   赵淩惊呆了:“我?我下地能干嘛?” 第43章   赵淩负责牵牛。   村里的老黄牛也是有脾气的。   最近连续干活特别辛苦, 老黄牛特别不高兴。   在赵淩面前就很高兴,干活贼卖力。   赵淩自己吃的不够,但是给牛吃的多得是, 就是身边经常有人, 不能敞开了投喂。   即便如此, 老黄牛给孟家干了几天活, 毛色都亮了起来。   村里人看得啧啧称奇。   顾朻和窦荣习以为常, 啥牲畜到了赵淩手里,都得油光发亮。   顾朻下地半个时辰差点摔了三次, 好在他只要放慢一点速度,也能顺利犁地。   他也不需要多熟练, 只需要学会就行,不耽误其他人的春耕进度, 跟着孟大嫂学习除草,跟着孟二哥学着把翻出来的土块敲碎。   大量的劳动让体力快速流失, 他头一次感觉到饥饿难耐, 晚上在简陋的床铺上捂着肚子饿得睡不着觉。   赵淩也饿,不过还好,毕竟他一天的劳动量没多少,过年囤的小肚腩已经没了, 脸上的小肉也没了。   最饿的是窦荣。   连着几天下地, 他连打麻雀都没时间,靠着哪怕干的麦豆饭和各种豆腐咸菜,压根填不饱肚子。   鱼?   鱼早就吃完了。   赵淩被左右两个人翻来覆去, 也弄得睡不着,起来烧了水,一人冲了两大碗盐糖水哄肚子:“明天我去钓鱼。”   两大碗水下肚, 心里面还是空落落的,肚子确实没那么难受了。   顾朻看着剩下的一丁点的盐和糖,感慨:“我们这才几天时间,就已经受不住了。孟大哥一家每天干那么多活,吃那么少,都不知道怎么撑下来的?”   一年到头不见一点油水,吃干饭的时间都没几天,还要干这么繁重的活。   窦荣饿得多喝了一碗白开水,说道:“孟大哥他们还每天半夜起来做豆腐呢。”   他们是不去集镇上卖豆腐了,但孟家每天都会坚持做豆腐。   孟家做豆腐的名声已经渐渐传了出去,不用出去叫卖,本村的直接拿了豆子或者别的柴火之类的东西换,也有邻村的过来买,偶尔也能见到一两个铜钱。   这种青黄不接的时节,多少添个菜。   在其他村民的眼中,孟家的日子是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做豆腐确实辛苦,但干活哪有不辛苦的?   每天累死累活的,一年到头也不见能见到几个钱。   第二天赵淩再去钓鱼,窦荣和顾朻都没陪着,是“货郎”跟着。   货郎给了赵淩一把还算不错的钓鱼竿。   不给?   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和小国公饿出病来?   货郎给赵淩挖蚯蚓。   不挖?   不挖难道见赵四郎拿小石子刨冻得硬邦邦的土?   货郎给赵淩拉鱼。   不拉难道让鱼把赵淩钓走?   货郎一手提杆,一手抄网,兴奋得满脸通红,鼻尖冒汗。   “这鱼好大!”   “下一条更大!你信我!”   “我信你!”   被大鱼迷了眼的货郎忘乎所以,陪着赵淩钓了一整天的鱼,到了傍晚还拉去集镇上卖鱼。   卖鱼的钱,赵淩把鱼竿的钱付了,又去杂货店买了一些盐,才让货郎把他送回孟家村。   窦荣和顾朻已经等在了村口,远远见到驴车,就飞快跑过来:“怎么这么晚?还以为你出事了。”   赵淩跟窦荣贴贴脸:“没,钓鱼忘了时间。”   嗯,豆豆的脸真暖和。   窦荣感觉到他小脸冰凉,把他放下来,摸摸他的手,确认是暖和的,才放下心来。   顾朻谢过货郎,从他手上接过鱼……鱼太大了,拿不动,拿了盐和钓鱼竿。   两条得有差不多三尺长的鱼,窦荣轻松接过:“怎么吃?”   赵淩在边上说道:“一条今天吃了,一条腌起来,每天切一段吃。我还剩下一点钱,看能不能在村里买点鸡蛋。”   天冷,鸡不爱下蛋,都不知道能不能买到。   顾朻说道:“村长家的鸡下蛋,他们都攒着,我们去找他们买。哦对了,老黄牛今天没见到你,有点不高兴,你晚点去看看它。”   “那我现在就去。”   老黄牛就在村长家,顾朻顺路一起过去买鸡蛋,见窦荣提着两条鱼,叮嘱:“你叫上孟大哥他们,别一个人去河边。”   表弟只是长得高,还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不能一个人去河边。   窦荣乖乖听话,先回到孟家,然后都不用他去河边杀鱼,孟三哥三嫂接过他手上的鱼:“交给我们,你洗洗手,去灶前暖暖。”   鱼,无论是做还是吃,都比较麻烦。   村里人做饭基本就是一锅水煮的水平,很难把鱼做好吃。   不过孟家还有熬的猪油,有生姜,哪怕没有料酒,煮一大锅鱼汤,味道也格外鲜美。   上次赵淩钓回来的鱼,就让他们大开眼界,这次的鱼更大,肯定更好吃。   小孩子也能吃一点没有小骨头的鱼腹肉。   孟三哥他们收拾完鱼回来的时候,赵淩和顾朻已经回来了。   顾朻手上提着一篮子鸡蛋,赵淩口袋里塞了满口袋花生。   “这么大一条鱼,今天全都做了?”   “做了!”别说是窦荣了,顾朻都饿急眼了。   孟家人看着这三个到现在都不知道来历的小少爷,顿时照做,闭着眼睛狠狠心挖了一大勺猪油,把切块的鱼放进去煎得两面金黄,再加了水煮开。   锅盖一掀,鱼汤奶白。   别说是小孩儿,大人都看着咽口水,哪怕他们前两天才吃过。   不,就是因为前两天吃过,知道鱼汤的味道有多好,才更加馋人。   豆腐切块放进去一起滚,撒上蒜叶,盛了满满三盆。   清理干净的鱼杂也不浪费,同样是生姜、蒜的炒了一大盘。   赵淩不客气,上桌前先划拉走一半。   这一半,都不知道够不够豆豆和朻朻吃饱。   孟家人一点都不觉得他拿得多,反而觉得他拿得少,往他们的小桌上又分了小一半过去。   鱼,赵淩钓的。   猪油和盐,赵淩他们买的。   豆腐,赵淩教的。   他们就是出了点人工和柴火,能值什么?   没放酒,有些腥。   不过,没人嫌弃。   一个个吃得头也不抬。   窦荣到了孟家村之后,头一回敞开了吃饭。   吃饱喝足,三个人躺在小隔间里,撑得睡不着。   顾朻率先说道:“今后我那些弟弟妹妹,谁不爱吃饭,就让孟大哥他们养上十天半个月。”   窦荣立刻开启攀比模式:“还是水灵乖,吃饭不挑嘴。”   前几天窦荣饿的话都少了,顾朻一听他这话就笑:“水灵吃饭不挑嘴?你问问水灵,他挑不挑嘴?”挑的宫里头的御膳房都开始……嗯,卷起来了,还不挑嘴?   当然,赵淩不会像他的弟弟妹妹那样,见到不好吃的就摔筷子不吃饭,或者只吃点心什么的,但他放在吃上面的心思,绝对比放在读书上面要多得多。   想到到现在还不会写颂词的小伴读,太子殿下都忧心这位未来的户部大员的前程,“水灵,你但凡把心思多放一些在读书上面?”   赵淩把脚一抬,放到当着自己的面说自己坏话的太子殿下腿上:“那不能够。”吃饭皇帝大,“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   顾朻感觉自己腿上跟压了一块石头似的,总觉得小伴读的话得翻译一下:吃饱了才有力气为非作歹。   嗯,应该是他想多了。   小伴读就是天真烂漫一点,没那么多坏心眼。   剩下一条大鱼,每顿饭都切一段放饭上蒸。   接触到咸鱼的那一块饭,都格外有滋味。   等到不怎么咸的咸鱼吃完,格外漫长的十天终于结束。   “货郎”过来把三个人接走,给孟家留下一笔钱,作为照顾三个孩子的费用。   顾朻记着孟大哥买驴子的梦想,不太清楚大牲口的价钱,坐在板车上问护卫:“两贯钱,够买一头驴子了吗?”   护卫笑道:“不够。一头驴子得五千钱。”顿了顿说道,“他们要是买小驹子,倒是可以便宜一些。”   驴子也分种类,市面上常见的一种黑色的小毛驴,一种高个儿的大青驴子。   大青驴子的价格不低。   像赵淩家那种品相的大青驴子,价格能比得上普通马。   三个人坐在板车上若有所思。   顾朻倒是还记得自己另外几个伴读,问:“季松他们几个呢?”   护卫说道:“属下不知,他们在另外的村子,离得远。”   顾朻不再问,驴车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换了马车。   马匹的速度快,还换了平整的大道,感觉没一会儿就进了城门。   顾朻还能撑着,窦荣和赵淩早就挨在一起睡得横七竖八。   门口的卫兵检查的时候,就看到顾朻可怜兮兮地夹缝生存。   他不知道他们的身份,马车也普通,只以为是谁家的小兄弟几个,也不知道去哪里玩了,脏兮兮的,见里面没什么可疑的,就快速放行。   马车进了城门没走多远,就见赵家那头油光水滑的大青驴子。   护卫停下车,把赵淩从车上抱下来,交给孩子他爹。   赵骅往后退了一步,抱不动:“劳驾帮个忙,把孩子放车里。”说着,给护卫塞了个小荷包。   护卫:“……”干脆直接把孩子抱到车里,和赵骅抱拳道别,伸手把小荷包塞怀里,轻轻捏了捏,里头应该是金银裸子。   本来他觉得富贵人家打赏这些很正常,但想想三个孩子这十天来,在村里头赚一枚铜板都不容易。   得亏赵四郎会钓鱼。   下次休沐了,再找赵四郎一起去钓鱼! 第44章   太子和伴读们回到家的时候都已经傍晚了, 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没给假,全都挨个提溜到文华殿里, 连一点准备的时间都不给, 就让汇报学农经验。   还真别说, 他们干农活没一个像样的, 但这么不给准备就演讲, 一个个都条理分明,看事情的角度, 提出的观点也各自不同。   太后、皇后、皇帝,文华殿的一干先生们, 连同伴读们能到场的家长们,听得都非常认真。   孩子们出去都瘦了一圈, 但是脑子里都长了知识。   按照惯例,家长们肯定都不会当面夸孩子, 只会严肃指出他们的种种不足。   吏部米尚书最为严厉, 提议:“京城附近的农户条件还是不错的,下回寻个条件差一点的地方,也别让他们借住在别人家里,就让他们自己赚钱。”   米希小嘴一抿, 要不是场合不对, 都得跳起来找奶奶告状。   瞧瞧!亲爷爷!   米尚书见孙子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星子,冷哼一声:“怎么?将来你们当了官,得管着许多百姓, 不让百姓们饿肚子。你们总得先知道怎么不让自己饿肚子!”   本来陛下提出这么个事情的时候,他觉得是瞎胡闹。   十来岁的孩子,平时在家里娇生惯养的, 手上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笔,书都还没读好,让他们出去体会这体验那?别不是瞎了心!   但自从上次……嗯,军训回来,他就大大改观。   果然陛下还是陛下。   这次学农更好。   刚才一个个孩子的报告不管质量高低,他觉得孩子们都沉稳了不少,没那么心浮气躁了。   赵淩他们没那么轻松。   他们除了立即恢复的课业之外,还得抓紧时间把学农期间的各种认识和自己的见解写成文章,整理成真正的报告,交给师长们批阅。   家里也都抓紧时间,给他们把掉的肉重新补回去。   溺爱孩子的家长们当着孩子的面不说,背后哪怕像赵王氏这样的,都把赵骅掐得青一块紫一块:“丁点大的孩子,你们也放心让他自己出去,还让他下地干活!亏你们想得出来。也不想想自己七岁的时候在干嘛!”   赵骅被掐得嘶嘶抽气,缩在床脚小声反驳:“赵淩过完年八岁了,不是七岁。”   “七岁和八岁有区别吗?”赵王氏想着赵淩现在的样子就不是滋味,“瞧瞧就这么几天时间,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都不知道有没有吃饱饭。”   赵骅觉得他儿子别的不好说,饿着自己应该不至于。   “瘦点刚好,过完年都吃成球了。”   赵淩别的倒是还好,就是手上长了个冻疮,家里穿得暖和就开始发痒,冷一点又开始痛。   太后见了,招了御医来给他配了药,也就是能止点痒,别的用处不大。   他这还算好的,其他几个,包括顾朻在内,手脚多少都长了几个冻疮。   “好在”他们作业多,忙起来就能暂时忘记冻疮的难受。   赵辰几个本来还羡慕赵淩能跟着太子殿下“出去玩”,等见到他连着好几天一个人在书房里作业写到半夜,顿时就熄了心思。   赵婉蓉就比赵淩小三个月,正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问赵淩:“四哥,你会种地了?种地是什么样的?”   “种地特别辛苦。”赵淩就给她讲怎么翻地,为什么要翻地,讲耕牛,讲犁地。   讲到兴头上,还给他们画各种农具,以及他知道的各种农具的演变过程。   家里的兄弟姐们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辛苦的。   赵缙还很天真的表示:“听上去不难啊。耕地还有牛帮忙,能有多辛苦?”   赵淩觉得这么凭空描述确实比较抽象,是时候让他们体验一下“田园牧歌”的生活了。   谁让他们是亲兄弟呢?   于是,没过两天,赵王氏就把孩子们全都打发去了小庄上,两个得力的妾室也一起派过去盯着。   太子其他伴读们家中也是类似的操作,或许本来没这个打算的,但在“别人家的孩子都去了,我家的孩子也得去”的想法下,这股风越刮越大,最后连太子以外的其他皇子皇女也都被提溜去了皇庄上学农。   他们的条件没那么艰苦,起码吃得饱穿得暖,只需要满足每天一定数量的劳作,就能得到和在家里差不多条件的照料。   即便如此,参与了起码十天春耕的小姑娘小郎君们,回来全都一个个面如土色。   家长们有些很满意,有些则背地里抱怨。   “家里孩子哪用得着学那些东西?那都是下等人做的事情,咱们家孩子送去庄上做做样子也就算了,还真跟着一起下地啊?瞧瞧都瘦成什么样了?”   “你不懂别乱说。太子都得学,咱们起码做戏做全套。”   很多人都是类似的想法,上行下效,不管有没有用,跟着学了再说。   言官们头一回上折子表扬了太子殿下的带头作用。   储君重视农业生产,亲自体察民情,肯定是好事;带动别家的孩子一起学习,那更是好事。   哪怕跟风的人群里大多数人都体会不到陛下的良苦用心,将来只要其中成长起来一两个知晓民生的官员,对大虞就是一桩好事。   顾朻拿着表扬自己的折子,高兴地控制不住表情,要不是在御书房里,恨不能跳起来,花了点时间勉强平复心情:“儿臣一定不负父皇厚望。”   顾潥满意地夸奖两句之后,就让他继续当自己的小助手。   兴奋的顾朻没注意到的是,他的父皇看向他的目光除了慈爱之外,还多了一些探究。   他选择的太子很优秀,这很好。   但这孩子是不是长得太快了?   他还正值壮年,他的太子如今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是不是马上就会不满足于当个太子,想要更大的权力?   看,顾朻现在甚至还积累了一定的人望。   连那群最难搞定的言官,都夸奖顾朻。   他当然不会直接把自己对太子的矛盾心情说出来,而是找了个机会跟赵骅谈:“听说你之前让赵淩帮里干活?”   赵骅作为天子近臣,还是管天子小金库的近臣,揣摩皇帝的心思比揣摩赵王氏的心思还准,立马用一种带着点惶恐的语气说道:“小儿文章写不明白,算数倒是还行,比现在户部里的好些官吏都算的清楚,是真能帮得上忙,不是瞎胡闹。”   顾潥摆摆手:“朕可不是追究你这些小事。你让赵淩把你的活干了,他没什么想法?”   赵骅立刻“想都不想”地说道:“他能有什么想法?儿子给老子帮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他像是觉得自己嘴快,立马躬身,“臣失言。”   顾潥微笑:“没事。赵卿退下吧。”   “臣告退。”   等赵骅离开御书房,顾潥反倒念头通达了。   没错,太子是他儿子,能干也是给他帮忙。   太子现在还只是在御书房里看看奏折,压根谈不上帮忙,都不如赵骅的儿子。   瞧瞧人家七八岁的孩子,都已经能正经干活了,他家太子还差得远呢。   嗯,这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人家的儿子再优秀,将来也得给他儿子干活。   这么一想,顾潥的念头就更加通达了。   离开的赵骅心情却一点都不轻松,忍了一天上班没表现出什么异常,下班接了赵淩回家的马车上,握着儿子的手冰冷,还在微微颤抖。   伴君如伴虎,尤其是伴顾潥这样一个多疑的皇帝。   谁能想到呢,顾潥竟然连自己的太子都要猜忌。   那可是他和皇后的儿子,也是他们的嫡长子,学识和品行毫无问题,甚至是公认的优秀。   这样的太子要是被顾潥猜忌,他都不敢想将来大虞会面临什么样的动荡。   他今天的回答,应该是暂时停止了陛下的心思,但猜忌一旦开始,就不会熄灭。   赵淩看着这样的赵骅,也不敢造次,只敢在心里面揣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马车到赵家的时候,赵骅表面上已经恢复如常,瞧着儿子眼神里的担心,他到底还是说了一句:“等爹想想,该怎么跟你说。”   “嗯。”赵淩松了一口气。   他就怕大人们干什么事情都不跟他说。   虽然他的力量有限,但提前知道,总比懵懵懂懂要好。   他头一回见赵骅这幅样子,一路上连赵家要凉凉的可能性都想过了。   现在看赵骅这样,应该不至于。   别的小朋友们不知道大人们的暗潮涌动,只知道过不多久,就迎来了清明的七天长假。   清明需要祭祖,但更是出门踏青的节日。   上学上得脑袋瓜子都快炸了的赵淩,并不是特别愿意跟着家人一起去小庄,干脆任性找了个借口,跟着窦荣去窦家的庄子。   窦家在京郊当然也有庄子,规模很大,只是和赵淩想象中的不一样,距离京城并不算近。   马车颠了三个多时辰,才算到了目的地。   赵淩和窦荣的午饭都是在马车上吃的。   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马车,赵淩下车的时候走路都有些不利索,原地蹦跶了几下,才算恢复过来:“你家庄子也太远了。”   窦荣头一回带小伙伴来自己庄子玩耍,很是兴奋:“其实还好。这一片田多,又有河。我们可以去钓鱼!”   “好!中了鱼,豆豆帮我拉鱼!”赵淩顿时摩拳擦掌,上辈子都没觉醒什么钓鱼佬血脉,这辈子算是彻底觉醒了。   尤其是经历过学农那回,现在看到鱼就觉得好吃又富足。   蒸咸鱼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菜!   可惜现在鱼因为烹饪和食用都麻烦,价格远远比不上鸡肉羊肉之类的传统肉类。   “走!我们现在就去!”   随行的仆从们见两个小主人跑远,护卫周东周南赶紧跟上,其他仆从都没机会劝。   只有难得见一次窦荣的农庄管事尴尬道:“六郎真是精力旺盛啊。”   元武把怀里的狸花猫放下,笑道:“来的一路差不多都是睡过来的,正好活动活动。走,看看晚膳吃些什么。”   没有大人管束,身边又有小伙伴,窦荣和赵淩两人玩得忘乎所以。   尤其待了两天后,米希他们也陆续过来,人多更加热闹。   到了假期最后两天,顾朻也来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还没有太多的君臣意识,觉得顾朻就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完全没有老板在,员工们玩不开的尴尬。   只不过在场除了窦荣和赵淩这两个年纪最小的之外,其他人都有些心事重重。   赵淩看出来了,只是不方便问。   窦荣也看出来了,也没问。   等车队返程,赵淩和窦荣单独坐在一辆马车里,赵淩才小声问道:“朻朻哥哥怎么了?”   窦荣听他这么叫顾朻,板起脸来:“就你会装小孩子。怎么不叫我豆豆哥哥?”   赵淩刚进宫那会儿,顾朻哄他,让他叫自己朻朻哥哥。   只是叫了没多久,就被纠正,说是于理不合。   这个称呼重出江湖,还是因为这次学农。   他们寄宿在孟家的时候,就是兄弟相称。   “别顾左右而言他!”   窦荣跟赵淩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今天难得有些迟疑:“表哥没跟我说什么,我就是猜,陛下是不是对表哥有些想法。”   管顾朻叫表哥,管顾潥叫陛下,这远近亲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   赵淩跟顾潥见面不少,接触不多,瞧着是个笑容和煦脾气温和的帅大叔。   他知道顾潥要是真的脾气好,肯定坐不稳这个位置,起码也是个笑面虎。   赵淩听窦荣这么说,感到很奇怪:“能有什么想法?”   太子是皇后生的,即是嫡子,又是长子,品行也没问题,才学更是稳压下面的小皇子们一头,能有什么想法?   以他多年看电视剧的经验,那些能够斗得起来的,要么就是皇帝本身弱势,只能放任几个儿子代表的各自势力争斗;要么就是皇帝故意为之,养蛊。   顾潥两者都不是。   哪怕要养蛊,也得等上十来年。   现在顾朻才十五岁,底下的弟弟们年纪差了许多,哪怕是背后母族势力,也没一个能和顾朻相比的。   顾朻这个太子之位可以说毫无争议,是政局最乐意见到的平稳局面,还能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好的想法?   好的想法,顾朻就不会郁闷了。   他突然想到他爹节前那次异常,感觉是不是其中有些联系?   不行,他这次回家一定得问清楚。   上次他爹明明说要告诉他的,一转眼就忘记了,还是怎么滴?   窦荣贴着赵淩的耳边,手指往天上指了指,小声说道:“多疑。”   这个指向很明确,但赵淩还是不明白:“疑什么?还能疑自己儿子?”   他爹都没疑过他,顾朻这种温良恭顺的好大儿有什么好疑的?   窦荣撇撇嘴:“他就这性格,没法讲道理。我过年那回提前跑回来,太后娘娘批评了我,他倒是没说什么,瞧着还挺高兴的。”   赵淩对人的观察力不够窦荣敏锐,和顾潥也没什么私下接触,不足以认知顾潥的性格。   他信窦荣:“那我是不是也要像你这样早做打算?”   窦荣这人明明心眼贼多,偏偏有意识一直在给别人树立自己莽夫的形象。   他要是比照着来的话,该给自己立什么人设?   窦荣仔细打量小伙伴:“你能演什么?演个小财迷?”   赵水灵也不怎么财迷,没一点开源的本事。   真要说起财迷,得是赵骅出面受贿才行,但这就是在刀口起舞,赌什么时候顾潥开刀了。   赵水灵能怎么敛财?   他是能帮人办事,还是帮人求情?   就他那点小零花钱,能值什么?   吃货?   吃货不用演。   “要不你装着把心思放在吃上面?”   赵吃货不认:“不行不行。”他突然想到一个事情,小声笑道,“我装了好久不会写颂词,你们是不是都没看出来?”   窦荣一点都不意外:“你骗骗别人就算了,能骗得过我?知子莫若父知道不?”   “切~你又占我便宜。怎么看出来的?”他感觉自己明明装得很像,他亲爹都没看出来。   “你都能写策论了,还写不出几句颂词糊弄人?”赵淩的文章,他几乎都看过,确实文辞不够优美,但又不是文辞不通,还能写不出几句吹捧皇帝的虚话来?   赵淩长叹一口气:“我感觉我的读书进度太快了,确实得把精力多放一些在别的方面。”   他毕竟多活了一世,看问题的深度和理解力摆在那儿,又有名师指点,比起真正的小孩儿占了太多便宜。   窦荣端正了一下坐姿,眼睛闪亮:“你终于要养狐狸,做赵扒皮了吗?”   轿厢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马车缓缓停下,顾朻坐了进来,才又重新向前。   “水灵要养狐狸?”   赵淩赶紧否认:“不!狐狸可是吃肉的,哪儿来的肉养狐狸?”他拍了窦荣一下,“你别瞎说。”   窦荣觉得自己的提议没问题:“你可以钓鱼养狐狸。表哥,水灵养的狐狸皮一定特别漂亮,你说是不是?”   顾朻刚才一直骑马在外面走,让冷风吹走自己内心的烦躁,这会儿听两个小孩儿说一些不知愁的话,心情还真的轻松了一些:“还真别说,水灵钓鱼是真有一手。腌的咸鱼真好吃,我回宫后特意让御膳房做了蒸咸鱼,都没那个味道。”   他们心里面其实都知道,会觉得蒸咸鱼好吃,是他们饿久了,身体还缺盐。   但记忆总是那么奇怪,他们现在想起来,就是觉得蒸咸鱼特别好吃。   赵淩立马拍胸脯保证:“改天休沐,我们再去钓一条大鱼,腌起来!把鱼肉腌得红红的,带去孟家吃。”   “好!”顾朻回答得很大声。   明明才过了一个来月,回想起在孟家的日子,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   他有些感慨,“不知道孟大哥攒了多少钱,还得多久才能买得起一头驴子。”   赵淩觉得自己找到了事情做:“我以后要养多多的驴子,把驴子的价格打下来,让所有人都能买得起驴子。”吃得起驴子。   他想到学农前吃的那顿火烧了,压根不是驴肉的,是羊肉的。   虽然羊肉也很好吃,但总归差了点意思。   现在驴肉还是更多的作为生产工具,专门养了作为肉食的驴子基本没有。   车夫听着窦荣、赵淩和顾朻在车厢里吹着牛皮,笑了笑,觉得都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赵淩回到家里,少不得被赵骅埋怨一顿。   “我都回来了,你还不回来?明天不用上课了?非得玩到眼巴前,才知道回家?一整个节,人影子都见不到半个!”   赵淩小声逼逼:“半个人影子怎么见?”   赵骅从赵淩那儿摸走的马鞭又要去拿到手上,想想还是算了,小声问他:“听说太子殿下也一起跟你们玩了?”   赵淩惊诧他爹的消息灵通:“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太子殿下心情怎么样?”他知道的可多了,也不看看他师门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自己虽然没干过言官,言官的那套他也是会的好嘛,无论是自己观察分析,还是身边的情报网络,只要他想知道的,大部分都能知道。   “不太好。”赵淩在书房里坐下,想到刚才回来感觉家里面格外冷清,“娘他们都没回来?”   “没。现在家里就我们爷俩。”他要上班,赵淩没法逃课。   全家就他俩不能请假。   赵淩立马就跳起来往书房外面看了看,见没人,就回来小声问:“来,说说。”   “说什么?”赵骅莫名其妙。   赵淩白了他一眼:“你节前说要告诉我的,想好怎么说了没?咱们家就算要抄家流放,我也可以早点做准备。”   赵骅又想抄马鞭了:“呸呸呸!什么抄家流放?会不会说话?”他可以是天子近臣,是心腹,怎么可能会落到那种下场,别开玩笑了!“我也不是不告诉你,就是说了你就烂在肚子里,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嗯嗯嗯!”赵淩连连点头。   赵骅觉得赵淩平时的表现还是比较可靠的,反正这会儿就他们父子两个,也不用弯弯绕绕,直接说道:“陛下猜忌太子。”   “卧……”赵淩赶紧捂住嘴,瞪大眼睛。   他确实相信窦荣的判断,但哪怕是第二次从他亲爹口中听到这样的说法,他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赵骅喝了一口茶,等他慢慢消化。   过了一会儿,赵淩满脸不解:“猜忌什么呢?”   “呵。猜忌太子夺权。”赵骅冷笑一声,语气中有些不屑,有些感慨,“先帝驾崩的时候,才三十九岁。陛下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他担心他会死,太子不够优秀,支撑不起局面。他又觉得自己能活很久,太子太过优秀,会不满足于现状,想要早早继位。”   赵淩还是难以理解这样的情绪。   感觉权力已经变成了什么妖魔鬼怪,迷惑住了人性的美好。   赵骅见赵淩这幅样子,就知道他听懂了,也因为听懂了,所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他这个聪明的儿子,大概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面对人性的复杂。   赵淩有些浑浑噩噩地吃了一顿晚饭,都不知道自己吃的什么,回去睡了一觉后,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什么异常。   倒是下午他在太后那儿上完小课后,提了个小要求:“姑外祖母,我想去工部瞧瞧。”   王太后对他这个请求倒是一点不意外,饶有兴致地问他:“哦,这回又是想做什么新鲜玩意了?”   赵淩毫无疑问是聪明的,但这聪明劲顶多就只有三分放在读书上面,七分都放在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上。   “我想学怎么烧琉璃。”来叭,不就是立人设嘛。   他的人设是现成的。   豆豆那个没眼光的,竟然说他是财迷,说他是吃货。   切,他明明可以做科学怪人……呸,科学家!   王太后不疑有他,问:“怎么想到学这个?”   小孩儿眯着眼睛笑出一边酒窝:“琉璃好看~想给姐姐烧一副琉璃的珠帘当嫁妆。”   “你姐姐定亲了?说了什么人家?”王太后还真不关心赵家其他人。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似乎赵家的大姑娘是到了说亲的年纪。   “没呢。娘在相看,那个是大人的事情。我要给姐姐添妆。姐姐成亲的时候,嫁妆里要是有一副琉璃的珠帘,一定很有面子。”   琉璃在现在可是高奢。   王太后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很有面子。你亲手烧制,你的心意更加贵重。”   她现在岁数大了,又是这样的地位,格外觉得家庭和睦的珍贵,不乐意听那些斗来斗去的事情。   赵家这样的就很好。   兄弟姐妹之间团结友爱,彼此珍惜。   她愿意自己记忆里留下的,都是过往美好的事情。   烧琉璃这样的技艺确实宝贵,但……不危害国家安全。   只要太后发话,工部的人自然会带赵淩去琉璃作坊。   赵淩就自然而然开始一波新的学习,并且很快就投入进去,减少了在课业方面的时间。   他倒也不是就此扎根在琉璃作坊,每天文华殿的课也还好好上,但学习进度就慢了下来,查阅的资料都放在各种工匠的技艺方面。   等过了一个月,连顾潥都跟赵骅开玩笑道:“赵卿,你家水灵再这样下去,将来可得往工部去了啊。”   赵骅配合地露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起来就是一连串的抱怨:“我瞧着他那样子,别说是工部,就是科考都不知道能不能考上!臣还想着过个两三年,就能让他下场试试,现在看他这幅样子,哪里像是在读书?唉,以前每天回家还写两张大字,现在这都不练了。”   顾潥很善解人意地宽慰:“小孩子这个年纪,好奇心重是应当的。你也别太拘着他,让他该玩就玩。赵淩功课好得很,晚几年下场也不是问题,正好知识也学得更踏实些。”   赵骅躬身应是,心却飞快地沉了下去。   原先只是猜测的事情,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了。   赵淩倒是乖觉,他可怎么办?   继续跟着陛下一条道走到黑?   不然呢?   除了跟着陛下走,还有第二条路吗?   可陛下连自己亲儿子都怀疑,凭什么相信他一个外人?   他现在这个位置,连外放都没法外放。   只希望他上头那些个老臣都长命百岁,占着位置长长久久,可千万别空出位置来,尤其不要空出让他往前的位置来。   他的天子近臣,近到现在这样就足够了,千万别再近了。   等赵骅走后,顾潥心情不错地问:“李伴伴,你说赵卿回去后,会不会把赵水灵那个小子打一顿?”   李伴伴躬身笑道:“听说赵侍郎在家教训儿子,把人撵到了屋顶上。”   顾潥惊讶:“哦,还有这事?”   “是,好多邻居都看到了。”   顾潥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笑了笑,又问:“赵家兄弟姐妹几个的关系很好?”   李伴伴想了一下才回道:“面上是不错。”   顾潥的笑容微微一顿,琢磨着李伴伴说的话,觉得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点点头继续若无其事地批阅奏折。   谁都没想到,赵淩在琉璃作坊一待就是一年多。   刚开始学怎么烧琉璃,等学会了怎么烧,又觉得烧出来的琉璃珠子颜色不够剔透;等烧出颜色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又觉得颜色不够纯净统一。   他非得要烧出无色透明大小一致的琉璃珠子,串成门帘,给姐姐添妆。   琉璃作坊的老师傅们,哪怕有上头的吩咐,也觉得赵淩是异想天开。   可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烧制,他们真的看到了每一次的成品,都愈发接近赵淩想要的结果。   其他人也从对赵淩的不理解,伴随着他一次又一次拿出来的成品,期待他能达成最终目的。   可惜,他的珠帘还没烧出来,窦荣却要走了。   窦荣的嫡亲哥哥窦虹被伏击。   “现在传回来的消息是重伤。我得带着御医尽快赶过去。”   赵淩得知消息的时候,只来得及赶过去给窦荣塞了一包东西,就见才十二岁的窦荣翻身上马,很快就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顾朻站到他的身边,问:“你给了他什么?”   赵淩看着这位一年来,明显阴郁了一些的太子殿下,低声道:“我新烧出来的琉璃。”   几块凸面镜、凹面镜,加上一点小零件,可以组装成望远镜。   顾朻觉得应该不那么简单,下意识联想到他曾经在鞋底藏的刀片和金叶子,不过他没说什么。   赵淩倒是问他:“豆豆不会上战场吧?”十二岁上战场……不不不,应该不至于。   顾朻摇摇头:“豆豆在西凉更好。”上不上战场的,迟早都得上的。   窦荣的行程显然相当突然,赶过来送行的,只有顾朻和赵淩两个人。   等彻底看不到窦荣的影子,他们才一起骑着马,慢慢回城。   赵淩带着他到琉璃作坊,拿了新烧出来的剩下几块凸面镜和凹面镜给他:“我还想做个大大的空心球,结果做出来是这样的。不过我发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呐,对准太阳,看到这里有个点没有,可以点火!是不是很厉害!”   “不行,这个只是烫焦了,根本就没火。”   赵淩顿时跳起来:“你等着,我多弄点干树叶子来。”   大夏天的正午,两个人待在空旷的太阳直射的场地上也不嫌热,这么头碰头的拿琉璃对着太阳比划了半天,最后只弄出来一缕青烟。   “我就说你这个不行,还不如打火石。”   “打火石不好玩,这个好玩!”   “你乱放火,小心晚上睡觉尿床。”   赵淩立马跳脚:“哼!我不跟你好了!”   顾朻看小朋友跑远,在身后喊:“你琉璃不要了?”   赵淩赌气:“不要了!”   顾朻喊:“那我拿回去玩了啊?”   “……哼!”   顾朻说着拿回去玩的东西,转瞬就出现在了长乐宫内:“喏,赵水灵烧琉璃出来点火。”   太后、皇帝、皇后一起传阅了一遍。   “这是琉璃珠子烧裂了?”   “颜色倒是通透了许多,瞧着跟水晶似的。”   “可珠子哪有这么大的?”   东西转了一圈,又回到顾朻手上:“搞不懂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搞不懂小孩儿脑子里怎么能够塞得下那么多的奇思妙想。   皇后倒是想起来了:“水灵的珠帘还没烧出来?”   “不知道,没问。不过看这个东西的样子,应该快了吧?”顾朻把一堆奇怪的琉璃半球重新放到一个不太匹配的盒子里,交给自己身边的太监收好,样子不慎在意。   赵淩的琉璃珠子早就烧完了。   赵婉清已经用各色丝线串了好几种样式。   他借口给赵王氏和赵婉蓉也各烧一副,还想烧别的颜色和形状的,但是先把放大镜给烧了出来。   凸面镜都有了,有个放大镜很正常对吧。   放大镜外面装个手柄,方便拿握,就能拿去孝敬太后。   王太后看一些小字不是很清晰,有了放大镜之后,看起来就省力多了。   送完王太后,赵淩又送了一个给管博澹。   剩下的?   哦,外祖父得送一个。   再剩下的?   再剩下的就是交给天家赚钱的事情了,跟他赵淩能有什么关系?   琉璃作坊是人家的,工匠也是人家的,原材料更是人家的,他已经把珠帘都烧好了,该换个兴趣爱好了。   譬如说做火药……火药还是算了。   危险,硝石还不好弄。   赵淩还没想明白下一部是做水泥还是肥皂,琉璃作坊先一步把琉璃窗给做了出来。   有了纯净透明的琉璃,做成琉璃窗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受限于技术,现在做成的平板琉璃不够大块,不过比起原本的窗户纸,那是明亮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一时之间,整个神都都为之沸腾,都想要率先用上琉璃窗。   皇宫当然是最先开始换的。   也不可能马上就全换上,毕竟皇宫有那么多宫殿,只能先紧着主要场所更换。   赵家也排在前列。   赵淩的小院和赵家的书房都换上了琉璃窗。   其他人还不能有想法。   现在这种无色透明的琉璃,就是赵淩弄出来的。   没有赵淩,就没有琉璃窗!   闹?   有种自己去烧!   琉璃是天家生意,赵骅这个给皇帝管小金库的,从放大镜开始忙,忙了半个月觉得差不多了,又开始忙琉璃窗的事情,一路忙到翻过年,又转眼到了夏天,才算能缓过一口气来,早早回到家里,让小妾过来给他弹个小曲。   赵王氏听到院里的歌声,过来一看,问:“淩儿呢?”   赵骅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嗯?什么淩儿?应该在工部哪个作坊里吧?”   赵王氏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疑惑:“他今早不是跟你一起去的文华殿?”   “哦~”赵骅慢吞吞地想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多大个人了,让他自己骑马回来。”   赵王氏一想也是,坐下跟着一起听曲,瞧着换上了琉璃窗的书房就觉得欢喜:“什么时候把家里其它窗户也换成琉璃窗就好了。现在还有许多人在排队?”   “排队的人海了去了。”赚的钱也海了去了。   为了这钱,工部还差点和陛下开撕。   毕竟琉璃作坊,说起来是工部的产业。   但陛下也有道理,琉璃的销售一直都是天家……嗯,直营。   户部也想要分一杯羹,毕竟眼看着那么多钱,搂不到国库里,心都在滴血。   现在吵归吵闹归闹,因为有钱,大家伙心里面都是高兴的。   没钱才是真不高兴。   赵骅和赵王氏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天,也不记得时间过了多久,一直到有丫鬟过来叫用膳,才觉得时间不早了。   他们坐到饭厅,发现少了一个人:“赵淩呢?没去叫?”   丫鬟说道:“叫了。说是四郎还没回来。”   “快去宫里头问问,是不是有事耽搁了?还是去同窗家玩了?”   赵骅的话刚说完,赵喜就急匆匆进来说道:“刚去宫门口问了,说是四郎未时三刻出的宫,已经派人去工部和四郎的同窗家去问了。”   虽说人不见了,赵骅和赵王氏倒是不慌。   “没事,我们先吃饭。估计去哪儿玩,忘了时间,一会儿就回来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   赵淩没事就骑马一个人在城里晃荡,周围的店家和巡街使都认识他。   神都查拍花子查得严,就算是拍花子,都没人敢对赵淩下手。   过不多久就要宵禁,估计过一阵就得被人送回家。   然后,赵淩一晚上没回来。 第45章   赵家是吃过晚饭后, 才开始觉得不对劲的。   派了人四处去找了赵淩可能去的地方,结果没一个人见过他。   眼看着马上就要宵禁了,赵王氏赶紧换了衣服, 往宫中递了牌子, 求见了太后。   赵家在京城没什么势力, 光靠着自己找, 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能够依靠的只有太后。   太后果然很重视,连皇帝都惊动了, 还以为真的又有嚣张的拍花子,竟然敢把赵淩给绑了。   大家的第一反应都差不多。   那么多人力撒下去, 很快就有消息传回来。   “南城门那儿下午见他一个人骑着马出了城门,说是去凭栏湖钓鱼。”太后把字条交给清瑶。   清瑶把字条转交给赵王氏。   “他一个人去钓什么鱼。”赵王氏接过, 仔仔细细地把上面简短的话看了好几遍,心总算是放下一半, 剩下的一半得等人真的找回来。   王太后也是这样的想法, 只能说道:“大概是知道荣儿上了战场,担心吧。”   赵王氏抿了抿嘴,忍住了没说出心里话。   这群老家伙是真有意思。   现在的年景又不比以前。   之前让几岁的孩子下地干农活已经够异想天开的了,现在还让十岁出头的孩子上战场。   大人都死绝了不成?   京城中那些武将, 天天喝酒听戏的, 怎么不去战场?   只是这话不能说。   赵王氏忍着心中的焦躁,又在宫中等了两个时辰,眼看着时间太晚了, 只能先行告退离开。   此刻外面已经宵禁,太后派了宫人和侍卫,一路把赵王氏护送到家, 刚好遇上赵淩被一个侍卫打扮的人从马车上抱下来。   赵王氏看着被人抱着已经手长脚长的小少年,心中的怒火噌一下窜起,又快速熄灭,摆了摆手让常大力把人接过,小声道:“先把人送回房里。”   赵骅大概比她早回来了那么一点,和赵喜一起给帮忙的人发红包。   赵王氏刚回到正房,见赵骅也是一脸疲惫:“刚回来?在哪儿找到的人?”   赵骅见她进门,伸手摸了摸她的手,果然也是一片冰凉,赶紧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凭栏湖南面的一个村子里。”   “怎么跑去那边?”再找不到人,她都要往小湖村找了,也想不到赵淩会在这么个地方,“他以前去过?”   “没去过。”赵骅一脸无奈,“他迷路了。湖中的渔民见他骑着点点,绕着湖走了好几圈,还以为他是在跑马,看他天黑往南面去了,以为是回家去了。”   赵王氏听得像是在听天书:“凭栏湖就在城外不到半个时辰的地方,站在湖边都能看到城墙。他又不是没去过,每年踏青不都跟人一起去放风筝、烧烤什么的,怎么可能迷路?”   “我也这么想,不过湖边傍晚起雾,还真的看不到城墙。以前他身边都有人陪着,单独出门不是去上学,就是去几个师公师伯家里。”两袖清风的官员们住的地方就集中在那么两三个坊,都在一块地方。   赵王氏说道:“那他不是还经常一个人去东西市?”说完,她自己都气笑了。   他们家距离东西市是真的近。   要是这都能迷路,那也是没谁了。   倒是赵淩更小的时候,一个人去西市,被巡街使送回家,说是看他一个小孩儿不安全。难不成那次也是迷路了,在街上瞎转悠?   不至于吧?家门口也能迷路?   “唉……”赵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对赵王氏说道,“今天太匆忙,明天我们俩带着赵淩,一起去收留他的那家道谢。”   不然一个孩子单独一个人在外面一个晚上,真不怕遇到坏人?   “应该的。”赵王氏答应下来,想了想又说道,“明天不行。明天我先让赵喜和许娘子送点礼,顺便看看那家的情况,回来仔细准备准备,再咱俩一起去。”   “还是薇薇考虑得周道。明天,也得让赵淩先去宫里头,今天闹得太后娘娘都不安生。”幸好孩子有惊无险,他都能想到明天朝中肯定有人弹劾他了,都无所谓。   他这两年的位置坐得尤为胆战心惊,得亏赵淩弄出来的透明琉璃,让国库和陛下的私库都充盈不少,陛下应该不至于想着把他们赵家抄了。   这次要是能弹劾,压一压也好。   外面这些鸡飞狗跳的,赵淩完全不知道。   他只知道晚上他爹找来了,他还睡得迷迷糊糊呢,醒过来在自己床上,张口第一句话就是问常禾:“常禾,我鱼呢?”   常禾把他被子上压着的三只猫抱开,一边掀被子一边说道:“在小厨房里挂着呢。我娘先用盐腌起来了。”   说来也怪,赵淩不爱吃腌菜,倒是时不时要整两口咸鱼。   赵淩“哦”了一声,瞧了瞧床上的抹布半蝉和小花:“大胖小胖呢?”   常禾一看缺了的两只猫,顿时脸色大变:“不好!肯定是在厨房偷鱼吃!”   赵淩也顾不上穿衣服,趿拉着鞋子就往小厨房冲,果然看见他最大的两条大鱼,下面分别挂着两只猫……两辆猫!   大鱼被挂在房梁上。   两只猫显然不是从房梁上往下走的,而是直接平地起跳,抱住鱼尾巴,在那儿荡秋千一样晃来晃去。   金丝胖虎们被赵淩提溜着后脖颈,还废了一点力气才扯下来。   “完了你们!我还打算腌好了送一条给太子呢。”   常禾把厨房门关上:“大厨房里还有一条。我娘他们搬东西去夫人那儿,说是给昨天你借宿那家的谢礼。”   这就是小院里没什么人在的原因,给两只猫钻了空子。   要说这几只猫,从小到大都没饿着过,别的几只都没事,怎么就大胖小胖格外贪嘴?   常禾还不明白什么叫大橘为重。   “哦,应该的。”赵淩还没洗漱完,小院里的其他人都回来了。   来福拿着一张礼单给他念。   礼单念完,赵淩也洗漱完了:“嗯。”   单纯借宿费,他其实已经给过了。   但这可不是借宿的问题。   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儿,真要敢一个人露宿野外一晚上,还带着一匹马,在这个时代是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神都附近的治安不错,也只是不错而已。   这几年神都对于拍花子严厉打击,导致了拍花子往郊外去的更多。   农村的孩子们大多散养,拍花子反倒是更加容易下手。   那些拍花子也不只是拐卖小孩而已,必要的时候是真的能下狠手。   他这个年纪已经不是拍花子的目标了,但看在点点的份上,无论是拍花子还是别的贼人,都不会放过他。   点点这几年被他养得更加神俊,特别招眼。   早上时间紧,他现在在家吃早饭,吃完就骑着马去上学,忍不住摸摸马脖子:“点点真好看~”   坐在马车上的赵骅闻言,冷哼一声:“你今天回家,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好看!”   其实他昨天心里面无数遍懊悔,怎么就没去宫门口接赵淩放学。   哪怕他自己不去接,也应该让家里去个人。   谁能想到小孩子突发奇想,早下课竟然跑去城外钓鱼,差点把自己给钓没了。   赵淩别过头去,不去看他爹新换的小敞篷。   夏季炎热,加上赵家的马车轿厢确实已经用了好多年,今年给换了新车车。   现在这种敞篷的像个大椅子,顶上有一块遮阳伞。   新的轿厢还在做,似乎是花了挺多小心思,准备冬天能在车厢里煮茶什么的。   赵淩懒得参与,在赵骅的眼皮子底下进了宫,又被叮嘱晚上等着一起回家。   他今天进宫,果然没上学,被太后和先生们挨个骂了一遍,就坐课室里写检讨。   检讨白天写不完,晚上还得挑灯夜战。   兄弟姐妹们就围着看他写检讨。   赵淩无语:“你们没事,早点回去睡啊?”   赵辰摆摆手:“不了,我看一会儿稀奇。”   赵缙不愧是亲兄弟,立刻接上:“瞧瞧就在城根下,竟然能连城门都找不见的……稀奇。”   “呵。”赵淩把毛笔放下,先不写了,大叫一声,“蓉蓉,把门关上!”   赵婉蓉都不用赵淩吩咐,在他叫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就跳起来把书房门给关上了。   赵婉清悄咪咪把赵骅拿来做教鞭的马鞭递了过去。   姐妹俩就看着赵淩一打二,把两个哥哥压着打。   外面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赵茂在外面喊:“开门!我也要打架!”   赵婉蓉一开门,赵茂就像个小狸奴一样冲进来,扑到赵辰身上。   赵辰打不过赵淩,难道还打不过赵茂?   赵茂立刻就被赵辰压在地上挠痒痒。   他们这么大的动静,隔壁屋的赵骅和赵王氏又不是死人,跑过来大喝一声:“住手!”   一群崽子们顿时就消停了,一起写检讨。   赵淩无所谓,看着几兄弟:“稀奇?哦?”   赵辰咬牙。   跟赵淩这个弟弟对着干,他没一次讨着好。   突然他想到件正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老家?”   赵淩知道他问的是科考的事情。   他们老家在象州,科考得回原籍,最好得提前个一年半载的回去,和当地的先生学子们多交流。   赵淩天天跟着文华殿的先生们学习,身边也没个同样科考的同窗,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科考水平:“我这样的都能科考了?还是回老家的书院上两年?”   赵辰听着又想打人,但想想打人的结果通常是挨揍,只能忍下,见他一脸真的不解,解释:“你的水平早就可以参加科考了。”   赵淩目光怀疑。   赵辰大怒拍桌:“我都可以参加县试了,你的水平总比我高吧?”   赵淩立刻接受了这个说法:“那倒也是。”   反正县试每年都考,考不过就当模拟考了,先去感受一下考试氛围也行,去南方考试还暖和点。   赵辰气得胸口疼。   赵淩把大哥气跑,转头看向赵缙:“三哥,一起啊?”   学习水平很正常的赵缙扭头就跑:“我不跟你们这些变态比。”   他的成绩也就是在书院里还凑合,放在家里还是算了。   别说是跟赵淩比,就是跟赵茂比,眼看着也要比不过了。   七岁的赵茂踮踮脚:“四哥,你看我能不能?”   赵茂读书确实很不错,但:“你还太小了,爹娘不会放心让你出远门的。”   再说这小不点读书的进度还远不到能参加县试的地步,起码得等到十岁吧?   赵茂有些失望:“哦。”   赵婉清牵起赵茂的手:“行了,我们都先回去了,你抓紧时间写完检讨,后天还得跟着去给人道谢。”   “嗯。”赵淩送走剩下的兄弟姐妹,把书房门重新关上。   没了人打扰,他写检讨的速度明显加快,感情真挚,深刻反省,保证绝不再犯。   写完,他又给窦荣写信。   也不知道他写的信,豆豆多久能收到。   唉,打仗很危险。   但是现在待在京城是越来越没意思了。   回老家也好,自由。   他这么想着,完全没想到跟着爹娘答谢完了借宿的农户,直接就打包去象州。   “咦?”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回不去了?   赵辰所在的车队并没有进村,而是停在大路上,看到他们出来,就站在车前挥手。   赵淩扭头看他爹娘:“时间这么赶?我东西都还没收拾呢。”   赵王氏掐他耳朵:“用得着你收拾?都给你收拾好了。这里正好去码头近一点,省得改天还要再走一遍。”   她掐耳朵就是做做样子,赵淩也做做样子捂耳朵。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车队前。   赵淩看到赵辰之外,梓萱和来福也在,还有常娘子和常威。   车队的时间比较紧张,没空让赵淩发呆。   常威直接把赵淩提溜到车上。   赵骅和赵王氏站在路边目送车队走远。   赵骅突然感叹一句:“突然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感觉我自己科考都还是昨天的事情呢,一眨眼,两个孩子也要去科考了。”   赵王氏抬手扯扯他的胡须:“胡子都一大把的人了,还昨天科考。你当你还是当年那个探花郎?”   赵骅立马就抬头挺胸不服气:“我怎么就不是了?新科的探花郎还没我英俊!跟你说,要不是我长得太好,哪里会是探花,肯定是状元。”   赵王氏坐上马车,看赵骅坐上来,示意赵大虎回家,不想跟他争辩长得好不好的问题,突然想到一个事情:“说起来,你那一届的状元和榜眼呢?”   赵骅这个探花都已经是这个位置了,但朝中官职相当又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似乎很少?   赵骅还真没怎么关心过:“在哪儿外放着吧。科考完了之后,一起在翰林院共事了一段时间,后来就各奔前程了。”   他对同榜压他一头的两个一直不服。   三个人的文章水平,可没什么明显的差距。   他之所以会是第三名,不过是因为他的家世……压根就没家世。   还好陛下就喜欢重用他这样的,往后他的升迁道路就一直很顺。   “一会儿我直接去我先生那儿,问问。”   赵王氏道:“我看你不是去打听消息,是找先生喝酒。一会儿我遣人送些下酒菜来。”   “好!我看你干脆别回去了,一会儿让人给送来,你正好和师母一起聊聊天。”   “也行。”   这边夫妻俩已经商量好了休沐日怎么过,那边赵淩已经被三只猫给压住。   赵辰解释:“家里得留两只,不然闹老鼠。点点给你送宫里头去了,咱们走水路,不好带。”   赵淩抱着抹布,大胖和小花一左一右贴着他呼噜:“怎么走这么着急?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赵辰翻了个白眼:“哪里没风声?我不是一直问你要不要回老家吗?反正早晚都要去,我们现在过去,还能赶得上秋收。老家种水稻,我还没见过水稻呢。”   赵淩算算时间,现在快八月,回家路上得一个月,赚过年二月就得县试,除了读书还得跟当地学子们交际,确实时间方面不宽裕。   “我们回去跟哪位先生读书?”   赵辰指了指车厢里的一个书箱:“爹给我们写了一封信,让我们拿着去找唐惇、唐举人,他在家开了个私塾。如果唐举人那儿不方便,就让我们去外祖父那儿。”   他们的外祖父官运很一般。   那么多年,当年还是个举子的赵骅已经是三品大员,他不过是从从六品做到了正六品。   “哦。”赵淩撸着猫,“唉,我都没来得及给朋友们道别。厨房的咸鱼都还没给太子。”   “放心好了。太子可不会跟你客气。”赵辰看着被三只猫围着的兄弟就觉得热,“你们也真奇怪,明明那么多山珍海味吃不完,非得吃咸鱼。你连腌菜都不吃,怎么出去农家住了一旬,口味就变了?”   这变化也太快了。   “别提了。那时候我们在孟家,天天麦豆粥,咸菜炖豆腐,吃得人都快傻了。不知道我们老家村里的农户吃什么?”   “鱼米之乡,鱼肯定不缺。”   赵淩感觉有哪里不对:“我怎么听娘说,老家许多山地呢?”   赵辰愣了一下,随即道:“娘说的是她老家吧。”   官员外放不能在自己老家任职。   王家是武州人。   赵王氏的父亲王延一直在象州为官。   武州西南多山。   赵淩觉得赵辰说的有道理。   他们这一次跟随的是一支往返于神都和象州的商队。   商队背后的大东家是葛姨娘的娘家,算是自家人。   商队待两位小郎君十分殷勤,见两位小郎君特别好伺候,不由得在路上更加妥帖。   其实路途除了时间长一点,倒是不难受。   他们当天离开神都后不久,就上了船。   货船是葛家的,其中的客房确实狭小,生活中也确实有些不便,但赵辰、赵淩身边都有仆从伺候,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赵淩在晚间停泊后,还能抽空钓鱼喂猫。   船员们对三只猫的出现简直惊喜。   他们这种装载货物,还有大量人员生活的船只,不可避免会有老鼠。   老鼠要只是偷吃一些食物还罢了,要是啃咬船体,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三只猫战斗力惊人,不到三天时间,就把船上所有老鼠都肃清,连刚生下来没长毛的红皮耗子都没放过,一只只咬死了放甲板上,然后吃赵四郎钓上来的鱼。   商队和船员们都看得啧啧称奇。   船老大忍不住讨要:“四郎能不能匀我一只狸奴?”   “不行。”赵淩断然拒绝。   船老大又问:“那你家狸奴什么时候生了小狸奴,我来聘一只?”   “到时候再说吧。”赵淩也没说死。   反正今年抹布和小花还都没揣崽,老家也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男猫,就算是生了下来,说不定也早早被人订下。   大船到了一个叫大津的码头停下,接下来他们就和商队分道扬镳。   商队会接着前往象州州府,他们则是前往老家泸阳县。   大津繁华,他们很容易就租到了三辆驴车,一路往东翻山越岭。   赵辰一路坐船都没晕船的人,硬生生被颠吐了好几回,等终于到泸阳县城的时候,身体都软了。   好在赵家在县城的位置很好找,稍稍一打听,驴车就把他们送到了家门口。   这会儿天已经快黑了。   赵辰自己手瘫脚软,还在那儿逼逼:“我们应该先找个客栈住下,收拾干净了,明天再过来。”   赵淩奇怪地看着他:“我们又不是上门拜访的客人。这是我们自己家啊。”   房契都还在赵王氏手上呢。   只不过他们长期在神都居住,这边的房子就让赵骅的父母亲住着,算是尽孝心。   即便如此,他们也是这栋房子的真正主人,可不是什么客人。   赵辰平时在家里都管不住赵淩,这会儿就更不用说了。   车行的车夫已经和来福他们一起把他们的行李卸下,赶紧走了。   来福的大哥来俊,已经率先上前去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大门才打开一条缝,里面传出一道不耐烦的声音:“谁呀?着急忙慌的,催命啊!”   来俊被父亲赵喜安排在赵辰身边,从小是作为大管家来培养的。   这么些年,他大管家的本事学到几分不好说,大管家的派头那是足足的,顿时抬手一个用力就把大门推开:“主人家回来了,还敢怠慢!平时你就这么待客的?”   里头的门房猝不及防,被大门一撞,摔了个仰倒,“哎哟”一声痛呼出声,都没听清楚来俊说的什么,定睛一看来人衣着不怎么光鲜,身后一群男男女女连头驴子都没有,琢磨着是不是穷亲戚上门打秋风来了,顿时嚎道:“来人啊!杀人了!强人上门打杀人……呃。”   叫嚷声戛然而止。   梓萱收回脚,微微一笑:“他太吵了。”   屋里头的人闻声而出,见到梓萱“行凶”,顿时一愣:“还是个女强人?!” 第46章   三品大员, 在京城皇亲贵胄满地走的地界,可以说屁都不是。   但在泸阳县这么一个相对闭塞的小县城,那已经是天大的官了。   赵家在泸阳县完全可以横着走, 什么时候被人打上门来?   来俊也是一肚子火。   他在赵家的下人中间已经算是横的了, 但是对待来客都是客客气气的, 什么时候被人横到脸上过?   他都不敢嚣张, 一个破门房开个门, 什么语气?   门房不好好守着门,敲个门老半天才开, 不是玩忽职守是什么?   见到赵家出来的一干人,来俊四平八稳地走到赵辰身边, 扶着赵辰像是扶着尚方宝剑:“大郎,你先进屋, 明儿个咱就把这狗奴才发卖了,让他知道什么是规矩。”   不同于赵淩一天都没在老家待过, 赵辰是待过的, 只不过他自己没什么印象,那会儿他还很小。   赵淩觉得这样下去会激化矛盾,上前一步问:“祖父祖母呢?你们是谁?”   一众人这才咂摸出一点味来。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问道:“你是赵辰和……赵缙?我是你们大伯呀。哈哈哈,大水冲了龙王庙。你们快进来, 一路累了吧?来人, 快把大郎他们的行李搬回房里去!”   是了,京城来了信,说是大郎要回来参加科考,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来了兄弟两个?   赵淩打量了一下这位穿着一身丝绸的中年人,客套地笑了笑:“大伯好,我不是三哥赵缙, 我是老四赵淩。”   赵复惊讶地看着赵淩:“淩儿今年有十岁了?”这孩子,个子长得真高。   赵淩“嗯”了一声:“十岁了。”   一个满头珠光宝气的美妇人走了出来,满脸堆笑:“侄子们过来,你也不赶紧让进屋,站在外头做什么?辰儿、淩儿,晚膳还没用过吧?快去饭厅。”   赵淩让开美妇人拉过来的手,有些疑惑:“大伯娘?”   赵辰也疑惑。   他们虽然没回来过老家,但两边往来书信不断,爹娘也经常提起,对赵复这个大哥倒是没怎么说,但每次提起大嫂来都是连连夸赞,每次逢年过节寄礼物,给大嫂的礼物仅次于爹娘的。   赵辰赵淩兄弟,都知道大伯娘是一个勤劳温柔也朴素的人,眼前这个瞧着就很不朴素。   当然,人是会变的。   家庭生活条件好了,舍得给自己吃好穿好用好是应当的。   美妇人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   赵复赶紧说道:“这是你们卢姨,你们大伯娘在乡下村子里呢。”   兄弟俩顿时明白了。   自己带着妾室在城里过好日子,把老婆丢乡下。   得知祖父祖母已经歇下,赵淩看赵辰一副蔫巴的样子,时间也不早了,并不掰扯,去饭厅吃了一顿饭,就在来福他们的伺候下先休息了。   第二天兄弟俩特意起了个大早,梳洗干净之后整个人都精神了,去给祖父祖母请安。   老头老太太都精神饱满,满面红光,显然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赵辰惯会撒娇,一点没有刚见面的生分,用早膳的时候就已经挨到了老太太身边,等吃过饭,已经是奶奶的小心肝爷爷的小宝贝。   赵淩在心里面冷哼,瞅了一眼大哥。   赵辰注意到他的眼神,挤眉弄眼示意。   赵淩只能冷着脸起身,出去当恶人。   背后老太太问:“淩儿怎么不高兴?”   赵辰说道:“没不高兴,就是提前酝酿一下情绪。”   老头老太太听不明白:“酝酿什么情绪?”   赵辰不跟他们解释,拉着老头老太太出门遛弯:“爷爷奶奶,你们别管四弟了,他厉害着呢。你们快带孙儿出去转转,孙儿都不知道老家长什么样。”   赵辰虽然不是老夫妻的大孙子,但是家里最出息的儿子的大儿子。   现在小小年纪就要下场科考,眼瞅着又是赵家的顶梁柱,老头老太太高兴得眼睛都睁不开,孙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爷爷带你出去玩。”   “奶奶也一起去。”   “好。”   赵辰很快就把老头老太太拐出门,赵淩让人把门一关,拿出马鞭往堂屋主位上一坐。   抹布往他腿上一跳,教父的派头就出来了。   赵淩看了看自己左右两边扶手上的大胖和小花。   嗯,他比教父还多了两个狮子!   他在这里坐了一刻钟,下人们才陆陆续续到齐。   下人们好奇地打量着主位上坐着的脚勉强才能够到地的小少年,眼神中有好奇有不耐烦更有轻视。   赵淩撸着猫,拿马鞭当逗猫棒跟它们玩耍,抬了抬眼,问:“都到齐了?”   来福递上名册:“能到的都到齐了。”   “哦。”赵淩看了看底下一排排站得歪七扭八的人,问,“人牙子找来了没?”   “已经到了。”   原本底下不以为意的一群仆役一听到人牙子,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几个见势不妙地立刻就跪了下来:“四郎,求四郎不要发卖奴。”   也有硬气的:“我是长工,凭什么交给人牙子!”   赵淩由得他们闹,等他们逐渐安静下来,才说道:“放心,你们各有各的去处。”   几个胆子大的见赵淩软硬不吃,相互使了个眼色,当赵淩是个瞎子,跑出去搬救兵。   他们刚出去,就听见“啊”的一声惨叫,没一会儿就被梓萱拖进来丢在地上。   年纪轻轻的圆脸姑娘未语先笑:“外面日头起来了,我怕他们晒坏了,还是待在屋里头。”   三个男人总共就发出一声惨叫,现在人事不知地躺在地上。   跟着来俊进来的人牙子,脚都软了一下,战战兢兢地给赵淩拱手行礼,把背弯得低低的。   赵淩对人牙子和来福说道:“后三排的这些,你们看一下。有卖身契的直接卖了,做工的辞退。”   前面几排的仆役一听,悄悄松了一口气。   后三排的仆役则磕头的磕头叫嚷的叫嚷,还有人叫道:“家里老太爷老夫人、老爷夫人俱在,哪里轮得到你这个黄口小儿做主?”   赵淩一听,对他招招手:“来,上前来。”   那年轻健仆心里面惶恐,却硬是做出一副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子,走到赵淩跟前一丈远。   赵淩问他:“你说说老爷是谁,夫人是谁?”   年轻健仆想也不想道:“老爷名讳赵复,夫人当然是卢夫人。”   赵淩拿过名册翻了翻,问:“哦,你是大伯家的仆役,倒确实不归我管。那你不在大伯跟前伺候着,在这儿做什么?”他明知故问,对来福说道,“你传话的时候没说明白?”   来福恭敬道:“说明白了。这人叫鲁三,是我们家中的仆役,签了卖身契的。”   鲁三再迟钝也觉得大事不妙了,但……   赵淩对人牙子招招手:“劳烦过来瞧瞧,这个能卖多少钱?虽然脑子不太好使,至少年轻力壮。”   鲁三确实长得健壮,年纪也就二十来岁。   人牙子不敢压价,给了个还算公道的价格,怕小少爷嫌价格低,解释了一句:“好叫四郎知晓,像您家这样犯了错被发卖的,本地基本卖不出去,得去外地才能脱手,这一路的花用不少,价格总归低一些。”   赵淩不在意这些小钱,笑道:“不妨事。”   发卖和辞退的人数太多,发卖的被清点了,等人牙子叫了人过来一起带走,辞退也被管家盯着收拾包袱走人。   整个厅堂一下就变得空阔了许多。   赵淩拿着名册,跟剩下的人对名字,对完就问:“这几个人呢?”   这边赵家的管家阿德迈着小碎步上前来,看了看道:“这是在大老爷和卢姨娘跟前伺候的人。”   他现在可不敢再叫老爷夫人了。   这位小少爷刚才就在告诉他们一件事,这家里的老爷夫人是赵骅和赵王氏,不是别的任何人。   “哦。”赵淩认真看了一下人数,“十二个人,现在全都在他们跟前伺候着?”   来福微微一笑:“他们说是。”   赵淩就抱着猫站起来:“好,我去瞧瞧,怎么伺候的?太后娘娘跟前都没那么多人。”   伺候太后的人数,真要算起来,都不知道要多少“十二个”;但那又不是同时在跟前伺候的。   太后到文华殿来给他上课,身边除了抬轿的宫人,也就是两个服侍日常的,加上一个清瑶。   阿德管家听他张口就是太后娘娘,腿一软差点给跪下了,走了一段之后,问:“四郎还认识太后娘娘?”   这话都不用赵淩自己回答。   梓萱笑道:“四郎自小长在太后娘娘膝下,我以前也是在娘娘跟前伺候的。”   阿德……阿德听得脸都白了,心道怪不得一个年纪小小的庶子,就敢在家里横行霸道,原来是背后有太后娘娘撑腰。   其实即便赵淩背后没有太后,父母不在,他要收拾自己家的家务,难道还需要通过谁?   两人小声说着话,赵淩已经走到了赵复和卢姨娘住的……正房。   赵淩装出来的气,这下是真有亿些生气了,弯腰把抹布放到地上,问管家:“谁的意思?”   阿德支支吾吾:“老……大老爷自己的意思。”   赵淩示意。   这种时候,来福就不如来俊有眼色。   来俊快步上前,敲了敲门。   “照例”等了许久,才有人过来打开院门。   穿着粉衣的小丫鬟一脸不耐烦:“又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老爷夫人身边离不了人嘛。有什么事情晚点说怎么了?”   赵淩都懒得多费口舌,问:“阿德,她叫什么名字?”   阿德立刻说道:“叫粉儿,是签了身契的。”   “卖了。”   赵淩的话一落地,立刻就有两名健壮的妇人抢着表现,捂着粉儿的嘴,跟提溜小鸡仔似的,直接把人给拖走。   赵淩吩咐:“这屋里头的人,签了身契的都卖了,雇的长工短工直接辞了。”   阿德脸上苦得要滴胆汁,却不敢不从:“是。”   大概是听到外面人声,卢姨娘在里头扬声问道:“谁来了?”她大概是想到来人是谁,左右不过是两个侄子,赶紧满脸堆笑地走了出来,“哎哟,是淩儿来了啊,快进屋坐。你大伯刚起呢。”   赵淩笑笑。   阿德注意到他的笑脸,觉得比什么都可怕,差点直接给跪下了。   赵淩进屋就见一屋子大红酸枝的桌椅板凳,屏风花架。   寝室里不用看,必定也是成套的大红酸枝的拔步床、梳妆台。   赵淩两辈子修出来的忍耐力,瞧着家具上独特的蔷薇花图案,都要忍不住。   算了,不忍了。   忍了自己内伤。   “梓萱姐姐,给她掌嘴。”   卢姨娘一听,觉得听错了,还在愣神,就被一股巨力摁着“噗通”跪在地上。   夏天衣服单薄,这一下撞得膝盖像是碎了一般,下意识张嘴哀嚎,脸上已经被“啪啪啪”扇了好几巴掌。   “刚起”的赵复在卧室也待不住了,着急忙慌跑出来,一边要去阻止梓萱,一边又想去拉扯赵淩,被来福常威一人扯了一条胳膊摁到凳子上。   “哎呀!这是做什么做什么?”赵复急得跳脚,肩膀上两只手却把他摁死了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姨娘被扇的脸颊通红,嘴角流血。   赵淩手上的马鞭一甩,发出响亮的破空声,鞭稍几乎就落在赵复眼睛前面,一个眼神扫过来:“闭嘴。”   赵复想说你一个小辈敢这么跟他这个长辈说话,简直倒反天罡,眼睛里还停留着刚才鞭子的残影,后背发寒,不敢吱声。   掌嘴完了的卢姨娘见状,已经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很清楚自己在赵家的地位都是赵复给的。   现在赵复都被压住了,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余地,只能跪着,没赵淩发话都不敢起身,甚至都不敢哭出声。   赵淩的脸色依旧没好转,瞧了瞧赵复,念头还是不够通达,吩咐:“阿德,家里客房没有吗?”   阿德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愣了一下,才赶紧回答:“有、有有。”   赵淩用眼神扫了一下卢姨娘:“带客人去客房休息。”   这话的指向性,不是白痴都能听得明白。   赵复一下就明白赵淩在气什么了。   他顿时就心虚起来。   这大宅是当初赵骅成家得时候买下来的,后来伴随着赵骅平步青云,寄回来的钱财也越来越多,自然进行了更加精细的修葺。   老爹老娘被接进城里享福,他这个做大儿子的自然也跟着一起来尽孝。   时间久了,他就真的当自己是这大宅的主人,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正屋。   明明赵骅那边寄了信过来,说儿子要来,他也没意识到自己哪怕做个样子,也得把正房让出来,至少糊弄过一阵,等赵辰他们走了再继续作威作福。   他心虚得后背全是冷汗,一晃神的功夫,小厅里就只剩下他和赵淩两个人。   赵淩给大伯的面子到此为止,直接一鞭子抽了过来。   赵复一个比赵骅还菜鸡的菜鸡,一个眨眼就被赵淩摁在地上狠狠抽了十鞭子,抽得从哭爹喊娘到哀哀求饶。   绝对武力值面前,什么长辈的威严之类的,不存在的。   赵淩把赵复抽了一顿,才算是气顺了一点,往凳子上一坐,也不去扶赵复:“这屋里摆的全是我娘的嫁妆。不要脸的老东西,没脸没皮的带着小妾住进来,恶心谁呢?   认真说起来,这宅子都是他娘的嫁妆置办的。   赵骅和赵王氏成亲的时候,赵骅还只是个举子,赵家也就是普通小地主,能供几个儿子读书而已,能有什么家底?   他外祖父王延当年虽然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但毕竟出身大族,家底是很厚的,加上他看中赵骅的才学,给赵王氏这个庶女的嫁妆也是往丰厚里去,算是对女婿的提携。   当然这宅子刚置办的时候没现在这么大,房子也没这么好,后续的钱都是赵骅任上挣来的。   但再怎么样,赵骅和赵王氏都是这宅子的真正主人。   哪怕他们自己不住,退一步给他爷爷奶奶住倒也行,但赵复算个什么东西?   鸠占鹊巢,竟然还带着个妾!   什么时候妾有资格住正屋了?   赵复趴在地上,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被侄子抽一顿,又听赵淩这么骂,只觉得脸皮和后背都火辣辣的疼。   赵淩懒得跟他再废话:“来人,把大伯‘请’去客房。”   赵复向来起得晚,刚才卢姨娘说他刚起,倒不是说的假话。   他本来衣服才刚穿好,脸都还没洗,被赵淩一顿抽,满脸的眼泪鼻涕眼屎的压根没法看,屋里打扫得很干净倒是没什么尘土,就是被抽得衣衫破烂,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家里也没个担架。   两个健仆就这么扶着他慢慢往客房“嘶嘶”地走。   赵淩还手下留情了。   他现在的力气可不比一般成年人小,加上练了好几年的武功,要力气有力气,要技巧有技巧,真要不管不顾卯足了劲抽,就赵复这种虚得平时走路都发飘的老登,这会儿都能盖白布了,哪会像现在皮都没破。   来福见赵淩出来,吩咐等在外面的仆妇们进屋清扫:“把大老爷和卢姨娘的东西都先拿到院子里,一会儿写了清单送过去。”   仆妇们刚才等在院子外头,哪怕低着头也知道赵淩把赵复给揍了。   能够留下来的这些仆役,都是家里比较老实的,这回更加老实了,手脚麻利地打扫起来。   来福对赵淩说道:“老爷清廉夫人勤俭持家,客房的摆设也尽量简朴一些,免得招摇。”   这属于闭着眼睛说瞎话,但合赵淩的心意。   在一旁的常威就很佩服,他就不能说出这么委婉动听的话来。   同样的事情换他来说,就是——把大老爷和卢姨娘关起来了。   赵爷爷奶奶被赵辰拐出去玩了,赵淩简简单单就把整个宅子的人员整治了一顿,接着把留下来的人,重新清点一遍,开始岗位培训。   这边的宅子比京城的要大,但住的主人就那么几个,仆从竟然有上百,简直离谱。   赵淩让梓萱给仆从们上课,自己盯着阿德拿了历年账本,直接拿出一把算盘开始和来福、来俊一起算开支。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突然,阿德根本就没来得及对账本动手脚。   账房先生更是目光游移,冷汗涔涔。   赵辰实在给力,拉着精力不济的老头老太太在外面转悠了一天,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两个孙子在跟前,老两口心情愉悦:“下次凌儿也一起出去玩。”尝过了常娘子做的晚膳后,又连连夸赞,“今天的饭菜味道好。”   赵淩这会儿不需要酝酿情绪了,拿出哄太后和赵王氏的功力,两三下就把老两口哄得眉开眼笑,连大儿子和特别会来事的卢姨娘不在一起吃饭都没在意。   赵辰对他暗暗瞪了一眼:佞臣!   赵淩:哼!   仆从中间倒不是没有想找老两口告状的,但当着赵淩的面可不敢多逼逼一个字。   他们也怕被发卖或者辞退。   虽说赵辰、赵淩肯定是要走的,但可不是住几天就走,起码得住过年,还得有半年时间。   再说,老头老太太求情有用吗?   老、大老爷都被打了。   几个仆从到底没真脑子转不过弯来,比往常更加规矩地伺候完老两口就寝,竟然一个字没多说。   赵辰出了饭厅,就到了赵淩屋里,交流各自白天的活动。   赵辰这里没什么好说:“爷爷奶奶带我去吃渔家饭了。我们包了一条船,钓起来鱼就直接煮了吃。现在时间晚了,听说前几个月还有菱角,嫩嫩的时候吃,甜。奶奶还跟我说水八仙,好几样我都没吃过,听着就好吃。你可得让常妈妈多学着点,以后回京城了,让常妈妈做着吃。对了,你今天做什么了?我瞧着家里好像清净了不少。”   赵淩瞧他一脸向往,像是后世见美食博主做的吃的各种美食,就觉得都是神仙美味一样,也不管自己吃得惯吃不惯,也懒得戳穿他,云淡风轻地说道:“没什么,把卢姨娘和大伯一起揍了一顿,发卖了一些仆人。剩下的先让梓萱教规矩。”   赵辰一听,觉得自己听错了:“你说你把谁给揍了?”   “老不要脸的和他那个妾。”赵淩加重语气,把他们占据了正房,用赵王氏嫁妆家具的事情简明扼要的说了。   赵辰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娘希匹!你鞭子借我,我得再去抽他一顿!”   作为家中长子,赵辰和爹娘的相处时间最久,也最受重视,感情自然是最深的。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只会比赵淩更生气。   他跳着脚骂:“爷爷奶奶是死人吗?老不要脸的一大把年纪了不懂规矩,他们当爹娘的也不管管?丫的,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在边上伺候的来福来俊兄弟听得感觉脸都麻了。   大郎骂人怎么比四郎还狠?竟然连自己爷爷奶奶都给骂了进去。   赵淩把他摁住:“先别,过来一起把账算清楚了。” 第47章   赵家, 特指赵骅家,数字敏感属于家族遗传,价格敏感更是血脉传承。   赵辰小点的时候还傻憨憨的, 自从出了连奶娘一家都被发卖的事情后, 他就也管起了自己小院的财务, 到现在他还每个月会盘库。   这边宅子的账本, 他一看就懂。   盘账不是计算账本有没有做平, 而是看里头一些不合理的支出。   譬如神都大米价格一斗大概在二十钱,象州的主要粮食作物是水稻, 价格会比神都便宜一点,秋收时候价格会更便宜。   赵家这边登记的价格是十五到十八钱一斗, 瞧着很合理,但很不合理。   赵家本来就是地主家庭。   什么叫地主?   有田地, 才叫地主。   赵家以前的主要收入,就是卖粮食。   这样的赵家, 为什么还要花钱买粮?   宅子里百多号人的日常消耗, 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赵辰、赵淩和来福、来俊一起把算盘打得啪啪响。   赵淩力气大,算盘珠子都快打碎了。   常娘子和常威端了甜汤过来:“都快亥时了,吃点东西就休息吧。”   梓萱也跟在后头进来,倒是精神奕奕, 坐下一起喝甜汤:“快来。账一天也算不完。”   赵辰把账本一推, 抚着胸口:“唉,不行,我这气的。家里吃饭, 有时候还掺点粗粮,瞧这儿的账本,从上到下都是顿顿大米。”   赵辰说的掺点粗粮, 指的是他们主人家的饭食。粗粮也不是很粗的粮,一般是豆子、南瓜一类。   像来福他们这样的仆从,包括原先在宫中的梓萱,主食基本是以粗粮为主。   梓萱因为武学天赋高,倒是不缺肉,不过像她这样的宫女是极少数。   想知道家里实际的开支也容易。   他们只需要计算一下厨房实际做的东西,再找仆役们分别询问,就能大致推算出来。   心不在焉地喝完甜汤,兄弟俩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起来,用早膳的时候,就听赵爷爷问起:“老大呢?怎么昨天没见到人,今天还没见到人?”   平时在家惫懒就算了,现在当着小辈的面,怎么也是这副德行?   有没有个当长辈的样子?   赵爷爷很不高兴。   俩孙子瞧着这老头也不高兴。   子不教父之过。   赵复不能说无法无天,起码也是没规没矩,得怪老头没教好。   赵淩就很直接地说道:“哦,大伯和卢姨娘被我打了一顿关起来了。”   赵爷爷赵奶奶一听,第一反应是自己耳背了,没听清:“啊?”   赵淩大声重复:“被我打了一顿,关起来了!”   老头老太太听清楚了,就是脑子更加不清楚了:“淩儿把你大伯打了?”   “对的!”赵淩继续大声回答,还把自己的马鞭抽出来,给他们看,“用这个打的。”   他随身带的这根马鞭,在他的马鞭中间属于比较朴素的那种,就是普通小牛皮制作,手柄混着金丝编织,并没有镶嵌宝石。   两人一听,顿时抚着胸口,一副快要背过气去的样子,跟赵辰一模一样。   丫鬟小厮赶紧上前帮两位老人拍胸口顺气。   赵淩却无动于衷,连赵辰都没什么反应,慢条斯理地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漱口。   “爷爷奶奶,你们别装了。大伯那样子,打一顿还是轻的。四弟力气小,抽一顿不过是小惩大诫,皮都没破一点。”赵辰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你们俩就眼睁睁瞧着大伯带着个姨娘,住我们家的正房,还用我娘的嫁妆?”   赵爷爷装不下去,心虚地狡辩:“这不是你们都不回来,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他本来不觉得这有什么,现在听孙子一说,还真觉得不妥。   “再怎么空着,主客也是要分清楚的。”赵复这种的,说白了就是上门打秋风的亲戚。   什么时候轮到这么个东西当家做主了?   赵淩昨天在家扮黑脸,这会儿赵辰在家,当然事情都是由大哥做主。   他乐得清闲,在边上看赵辰输出。   赵辰继续:“爷爷奶奶你们在家享清福,什么都不用管。放心,家里这些烂账,我会算清楚的,就是得先委屈一下大伯,等过一阵我这边事情算清楚了,再回去跪祠堂。”   家里十几年的烂账,可不是管家、账房之类的下人只手遮天花用的。   他们没那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么大的能耐。   毕竟赵家人均价格敏感,他们就算贪墨一部分,也不会很多。   能够用假账挪走银钱的,除了赵复这位“赵老爷”,不做第二人想。   老两口既然以前不管,那以后也别管。   赵爷爷听得真的差点气得两眼翻白。   赵奶奶也气得声音发颤:“怎么还要跪祠堂?”   赵辰冷冷道:“不跪祠堂,难道去跪公堂?”   赵淩赶紧“打圆场”:“爷爷奶奶别生气。你们要是气出个三长两短来,父亲得丁忧回家守孝,三年……六年后能不能再受到陛下重用还是两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咱们自己家的家务事,肯定在自己家处理,不会上公堂的。”   赵爷爷听到耳朵里,觉得自己哪怕死了,都得掀飞棺材板跳出来,站起来指着两个孙子,大声叱责:“你、你们!王氏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赵淩说道:“哦,我是太后娘娘教的。”   赵爷爷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说太后的教育有问题。   赵淩长在太后跟前,这是以前书信中有提到过的。   他们往年也会收到一些宫中赏赐的布匹之类,做一身衣裳出去特别有面子。   赵辰瞧得痛快极了:“爷爷奶奶昨天一天累着了,就先待在家里休息几日。”   比起没什么接触的爷爷奶奶,当然是赵王氏这个亲娘更亲。   敢说他娘没把他们教好?   他怎么不说他爹?   他怎么不说他自己?   呸!   赵淩偶尔还愿意装一装,赵辰年轻气盛,装都懒得装。   赵家老两口见兄弟俩走了,他们当然没直接回去休息,而是问清楚了赵复的位置,被下人带去了客房。   客房,应该说是个客院。   毕竟赵家在这儿住的人少,哪怕留给客人的空间也是很宽敞的,甚至比当初魏学海一家人租住的院子还要大。   只不过客院的家具差一点,摆设也没有。   别说以前的花瓶盆栽,就是床上的被褥也极其朴素。   屋里头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有两个仆妇守在院子门口。   卢姨娘的脸已经全都肿了起来,满头的钗环也一个不见,身上只有一身素色的细布衣,没一点刺绣。   赵复干脆就是一身里衣,趴在床上“哎哟”叫唤。   四十多岁的人了,看到爹娘,顿时嚎哭起来。   他这一哭,哪怕平时再怎么看重疼爱大儿子的赵奶奶都悄悄扭过脸:真丑。   两个孙子虽然气人,但长得好看。   他们其他子女都长得俊俏,小儿子赵骅最是俊俏,怎么大儿子这么丑?   平日里赵复大腹便便,穿着一身绫罗绸缎,还能夸一句富家翁有福气,现在这副样子,像是出栏待宰的猪。   赵奶奶本来还想宽慰大儿子几句,现在就默默坐在一旁,拿出帕子来摁眼睛。   帕子干干的,就是装样子。   卢姨娘惯会装样子,一眼就看穿了老太太的动作,感觉心又凉了半截。   要是连老太太闹一闹都不行,那他们……那她可怎么办?   赵爷爷也是和老妻差不多的想法。   他在孙子那里折了面子,在大儿子这里就得找回场子,板起脸来摆出父亲的威严:“好了,一大把年纪了,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你看看你,孙子都快有了,做事情还这么不着四六的。”   赵复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咬牙:“难道就这么算了?赵淩那臭小子殴打大伯,不孝不悌……”   “闭嘴!”赵爷爷一巴掌大力拍在床沿。   赵复被吓了一跳,整个人从床上弹……弹动了一下,牵扯到腰背和腿臀的鞭伤,顿时嘶嘶抽气。   赵爷爷不管他,板着脸瞪着眼:“这话是能乱说的吗?你想说赵淩不孝不悌,是生怕你弟弟官位太高,想让言官告他一个治家不严,直接把他捋下来,你就开心了?你要知道你现在吃的穿的,你这个‘赵老爷’是怎么来的!”他狠狠扫过卢姨娘,“还有你!平时我不管你教唆着这蠢货干些什么傻事,敢对任何人说一句风言风语,你们就全都别想活!”   卢姨娘吓得“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把脑袋磕到地上:“妾不敢。妾保证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赵复惊吓之余,还感到不可思议:“爹,你要……杀我?”   赵爷爷冷哼:“咱们赵家原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现在是什么样的,你这个做大哥的,不至于不记得。现在这日子是谁带来的,你也清楚。你真要敢去外面乱说话,把你弟弟拉下马,信不信我放过你,族人也不会放过你?”   赵骅虽然出息,但他们可不是赵家的族长。   族中除了族长之外,还有好几位族老。   自从赵骅平步青云后,就给族中捐了族田,修了学堂。   如今他们赵家虽然没出像赵骅这样的读书种子,也出了几个秀才,还出了一个举人,出去也是人人识字,日子比别的村子要好过许多。   如果赵骅真的被弹劾了教子无方治家不严,尤其是不重孝悌这样的罪名,一撸到底不太可能,三品官肯定是当不成的。   他们赵家又没有什么别的倚仗,赵骅就是赵家最大的倚仗。   他要是把这倚仗给作没了,别的不说,他儿子以后还想不想科考了?   真当谁都是赵骅这样才学出众,一路真的靠着自身才学冲杀到探花的?   赵骅这样的,还得靠老丈人呢!   赵奶奶相对温和一些:“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咱们赵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好好想想清楚。”怕大儿子拎不清,只能再提醒一句,“赵淩那孩子是长在太后娘娘膝下的。”   赵骅作为最小的弟弟,赵复这个大哥还占着点身份上的便宜,但是跟太后娘娘比?   给赵复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赵淩还真的毫无破绽,完全找不到攻击的点,除非他想鱼死网破。   他不想,只能咬牙认下这遭罪。   可惜,事情不是他不计较就算完的。   赵辰赵淩两兄弟还有事情跟他计较。   哪怕有四个人一起算账,他们也没把十几年的账本全都算一遍。   一年的账本都没算完,兄弟俩就把来福来俊打发走:“你们还是帮着梓萱姐姐去干活,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等两人走了之后,赵家兄弟俩才继续算账,在新本子上记录下一个又一个数字。   他们只算了当年的账本,历年的账本抽了几本,再通过推算,大致估了个数字。   估算出来后,赵辰和赵淩也麻了。   赵辰嘶了一声:“这……没法说啊。”   老爹这么多年当官的俸禄都没这么多呢,就算有一些其它产业,这么大一笔支出也不合理。   赵淩不以为意:“说什么?我们又不出去说,说了大伯也赔不出这么多钱。”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一直陪着他的三只猫,也跟着伸了个懒腰。   赵辰看得眼热,把大胖抱在手上,没一会儿就放下了:“大胖真重。”   “是你真菜。让你好好练武,就是不练。”家里那么好的条件,私人教练(梓萱)上门授课,竟然就是早上勉勉强强打个五禽戏,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大胖一只吃纯肉的散养的猫,再胖能胖到哪里去?   他把大胖抱起来,金丝胖虎的小肚腩软软呼呼,放下来,和小花站一起,体型明显要比小花长了得有两三寸。   赵辰看着弟弟若有所思的表情,嘲讽:“叫你天天喂它们喝奶,喝奶贼长肉。”   赵淩低头拍拍自己的肚皮:“瞎说,我就没长肉。”   “那是你每天干的事情多。”   他就闹不明白了。   他光是读书这一样,就已经很辛苦了。   尤其是这一两年,天天从睁眼读到闭眼。   就这样,他的功课还不如赵淩。   虽说书院的先生本事肯定不如文华殿的,但那也是赵骅精挑细选的书院,里头先生的水平,起码赵骅是认可的。   再说他们家里还有赵骅,甚至于还有赵王氏,还有才学横溢的师公师伯们,指点他们绰绰有余。   他比赵淩早上学了那么多年,赵淩还得上武课,休沐还会到处乱跑。   按理来说,他的功课肯定是要比赵淩好得多。   然而事实正相反。   赵辰早两年的时候,还会如鲠在喉,还会争强好胜,现在已经淡定了。   反正在家里,他比不过爹娘聪明,多一个赵淩比不过也就比不过了。   兄弟俩一边随意聊着天,一边自己动手把账本都收拾好,推门出去见院门口有两个小厮守着,就吩咐道:“去叫账房进来。”   家中的账房,一般会被尊称为账房先生,通常都是雇工,按月领月例,过年拿红封的那种。   很多账房先生都是考研(功名)失败,转而进入私企。   这个失败是指连童生都考不上的那种失败。   但凡能考上童生,他们就能凭借着这个身份开个小私塾创业,给孩童们启蒙。   即便如此,账房先生在雇工之中,还是很受人尊敬的。   东家也会给账房先生一些面子。   前提是,账房先生得给东家面子,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赵家这边的账房,姓卢。   赵淩看过名册,对这位的姓氏很清楚,指了指自己跟前的一个位置:“坐。”   卢账房不敢坐,又不敢不坐,战战兢兢坐了个椅子边边:“四郎,你找我是?”   赵淩等丫鬟端上茶水,才问:“卢先生和卢姨娘是?”   卢账房抽搐一样的笑了笑,低声道:“卢姨娘正是家姐。”   “嫡亲的?”   “是。”   赵淩倒是没想到会不避讳到这个程度。   谁家会让娘家兄弟来管账的?   哦,卢姨娘只是个姨娘,确实没那么多讲究。   赵淩的手指在手边放着的一本账册上点了点。   卢账房只觉得那根手指跟点在他心头上似的,一下一下突突地疼。   大热天的,他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脸色白得不像话。   他这两天没见着他姐夫和他姐姐,也不许回家,下人之间也一个字不敢对他说,想也知道事情不妙。   眼前的这位小郎君,连自己大伯都能治得了,难道还需要顾忌他一个都算不上正经亲戚的账房?   赵淩问他:“你在这儿做多久了?”   卢账房这个平日里跟数字打交道的人,这会儿听着赵淩的话,声音像是从天边过来,整个脑子一片空白,等赵淩问了第二遍,才小声说道:“八、八年了。”   赵淩懒得问他别的:“那这八年来,你自己的账本都还在吧?”   卢账房一听,顿时错愕地看着赵淩,在对上赵淩的眼神时,又赶紧低下头去,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胸口,嘴角颤抖:“哪、哪有什么我自己的账本?我记的账本都在账房里。”   赵淩直接把手头一本账册丢到他面前:“呵。”   账册抛飞过去,上头的墨迹并没有岁月的痕迹,显然是刚记好没多久的,是上个月的私账,应该是刚装订完,还没来得及藏起来。   哪怕找不出私账,赵淩也能肯定有。   他爹就是给皇帝记私账的,他还能不知道?   卢账房再也坐不住,直接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赵淩看着他:“坐下,好好想想。”说完,他就离开了小厅。   雕花大门关上,卢账房跪在地上,冷汗涔涔,面前翻开的私账上的字都看不太清楚。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在地上跪了多久,才勉强撑起来一点,捧着账本坐到椅子上。   赵淩出了小厅,转道先去赵辰那儿看了一眼,瞧着他脚边堆叠的各种箱子装的纸包的礼物,问:“都是送去给唐举人的?”   “当然不是。”赵辰指着放在桌上的一小堆,瞧着就是普通的点心盒子和几本装帧精美的书册,两只手就能拿下,“喏,那些是给唐举人的。常妈妈在做点心,书里头夹了十枚金叶子。”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要在唐举人那儿读半年的书,还得由唐举人来安排考试一同保举的人。   赵淩“嗯”了一声,指着剩下的一大堆:“这些都是给大伯娘的?”   “没。这些布是给族长和族老的。娘说大伯娘不喜欢太打眼,面上跟其他人一样就好。剩下这些都是给留在村里的几家。村里还有四伯一家在,还有大伯和四伯家的几个堂兄弟姐妹,出嫁的二姑姑三姑姑家也得去探望。表兄弟姐妹们也都得备一份礼。”   赵淩瞧着他准备的礼物,虽然多,但都不打眼。   其中一部分礼物是赵王氏在神都就置办好了,跟随他们一路过来的;一部分是他们沿途采买的;最后一部分则是直接在县城准备的。   按照现在村里的习俗,送礼的两大金刚——布匹和肉。   他们再额外加了一些送给男子的文房,送给女子的首饰,还准备了许多给小孩子的小荷包。   赵辰说道:“已经跟屠户定好了肉,让他明天一早宰好了送来。哦,那个‘小舅子’招了没?”   按照现在的规矩,妾室不过是帮助主母承担生孩子风险的工具人。   工具人的亲戚,当然不是正经亲戚。   像赵淩这样庶出的子女,母族亲戚都是跟着赵王氏走,而不是跟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走。   当然,妾室家的亲戚不是说完全就不能走动了,只是没什么名分。   像卢账房,他的亲姐姐是赵复的妾室,他可不能对外说赵复是他姐夫。   “人都快被吓死了,我先出来,让他缓缓。”赵淩摸摸自己的脸,又瞧瞧赵辰的脸,“我长得这么帅,怕什么?”   赵辰故意视线向下斜睨过去:“呵,不是你自己说的,男孩子小时候长得漂亮没用,过几年就长残了。”   这是赵淩刺赵辰的话。   有段时间赵辰特别自恋,随身揣着一面小镜子,一副随时被自己帅晕的德行。   赵淩懒得搭理中二少年:“爷爷奶奶在家吧?我去跟他们说说话。”   “你别去气他们!”赵辰下意识一把拉住赵淩,被扯着拖了个趔趄。   赵淩停下脚步,把比老爹还菜的大哥扶好:“那我不去,你去。”   赵辰立马松开手:“你去吧。”   “切。”赵淩带着一溜猫出了门,先去跟老头老太太打预防针。   老头老太太昨天气成那样,还能中气十足地把大伯训一顿,显然心脏功能强大,多锻炼锻炼心脏,一定能够长命百岁~   他真孝顺~ 第48章   在赵爷爷的记忆里, 原先他们家的日子紧紧巴巴,和村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自从他的父亲考中了秀才,赵家的日子才开始一日比一日过得好。   等他后来懂事了才知道, 他的父亲是举族之力供出来的。   得益于“我的秀才公父亲”, 他能够娶到地主家的女儿, 还有丰厚的陪嫁。   经过多年经营, 他们把赵家只是比一般农户略好一点的家境, 经营成真正的地主。   可惜他没能考上什么功名,但因为小有家底, 坚持送所有的孩子都去读书,连家中的女子都得会认字, 会算账。   他的三个儿子里,前面两个儿子读书平平, 连个童生都没考上。   全家的脑子像是全长在了小儿子身上,他都不明白小儿子怎么能够这么聪明, 比他父亲还要聪明。   自从小儿子金榜题名之后, 他再也不用计算着家里的开支,不用再为小儿子科考的费用发愁,安安心心当起了老太爷,跟老妻在城里当个富家翁。   大儿子干的荒唐事, 他看见了就当没看见。   他兢兢业业一辈子, 到了该享福的年纪。   他大儿子也都快当爷爷的人了,该享享福,该干嘛干嘛, 家里又不是供不起。   至于他大儿媳、四儿子反对,两个女儿都回娘家劝阻,他还觉得是他们想不开, 没苦硬吃。   现在他看着站在面前笑眯眯说着要跟赵复算账的赵淩,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脸皮在哪儿了。   面子、里子都没了。   他以前觉得赵家如今蒸蒸日上的样子,都是他有眼光,都是他的功劳;但仔细想想,家里为了给赵骅读书的花用,其实和给赵复是差不多的。   赵复屡试不第,每次考试、会友,花费了不知道多少钱。   赵骅会花得多,还是因为他考试的场次多、考点远。   毕竟赵复考个县试,只需要到县城。   赵骅一路从县城考到金銮殿,甚至于从州府到京城的花费,都是岳家资助的。   他这个当爹的付出了很多吗?并没有。   他甚至觉得,要不是他没全力供养赵骅直接科考完,以赵骅探花郎的身份,完全可以娶一个更加富贵的妻子,而不只是一个区区六品官员家的庶女。   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觉,想了很多。   以前根深蒂固的长子顶门立户的观念在被赵淩的那一顿打后戳破,意识到现在整个赵家靠的都是赵骅。   将来最有出息的,也会是赵骅这一支。   他得到最大的好处,也是来自赵骅这一支。   老头想通了,感觉可以心平气和,可惜赵淩不放过他,天天都要来一天三顿地气他。   “哐啷”一声,老头循声望去,一只漂亮的滚地锦蹲坐在花架上,低头舔着爪子。   原本放在花架上的花瓶,这会儿四分五裂死在地上。   那是他特别喜欢的一对花瓶,还是今年春天的时候特意去州府买的。   但,滚地锦着实漂亮。   赵爷爷看看花瓶,看看猫,嘀嘀咕咕:“臭小子,自己不过来气我,还派了只狸奴过来气我。”冲着外面喊了一声,“来人,把地上扫干净了。”   等仆役进来,他还叮嘱:“扫仔细点,别不小心扎着狸奴的脚。”   一个碎花瓶的事情,直接来了五个下人一起把整个屋子都打扫了一遍。   赵爷爷抱着猫走出门去:“你是抹布还是小花啊?”   小花:“喵~”   赵爷爷被小(?)猫咪娇软的声音叫得心花怒放:“真漂亮。你说那臭小子读了那么多年书,怎么不给你取个好听些的名字?”   心里面是想通了,但老头和孙子的对抗情绪严重,不放过任何一个怼赵淩的机会。   他暗搓搓想,赵淩读书不太行,估计就是天天跟在太后身边闹的,哪怕是太后,长在妇人之手,能教养出什么好苗子来。   读书还得是赵辰这样的,跟他爹赵骅差不多,十六岁就下场考试。   哦,赵骅县试是十三岁考的。   不管,反正赵辰有出息。   老头还没意识到赵淩也会参加县试,两个孙子以为他知道,没特意说。   至于赵骅那边,原本还担心赵淩不愿意这么早县试,行程都是临时决定的,想着两个儿子都那么大的人了,还能不跟爷爷奶奶说?   其实说不说的,没什么影响,就是赵爷爷觉得赵淩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霸王,仗着背后有太后撑腰,天不怕地不怕的。   嗯,这小霸王养的狸奴真好看。   赵爷爷亲亲热热地抱着小花:“你就跟着爷爷吧,跟着那臭小子有什么好的?爷爷给你买肉吃。”   赵淩一阵风一样跑进来:“爷爷,我跟大哥明天去村里,你跟奶奶一起回去吗?”   赵爷爷再怎么对赵淩有意见,对外的那套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当然去。就你们两个小孩儿回去,像什么样子?”   小花看到赵淩,顿时就一扭身从赵爷爷身上跳了下来,喵喵喵地绕着赵淩转圈。   赵淩只能先把它抱起来:“大伯带我们回去。”   赵爷爷听着那么一句很像人话的话,从赵淩嘴里面说出来就很拟人:“你不会真的让你大伯跪祠堂吧?”   “不会,那就是吓唬吓唬大伯的。”赵淩一脸“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的表情。   赵爷爷总觉得他话还没说完。   果然,赵淩接着说了一句:“我估计老祖宗也不想见这么个糟心玩意儿,等回村了让大伯去族学上课。”   “啊?你大伯这一把年纪了,还跟族学里几岁的孩童一起上课?”   赵淩特别真诚道:“追求学问没有止境,古人穷经皓首,大伯头发还没白呢。读书能明智,他傻缺成这样,显然是读书少了,一定要多读书。”   搞事情是吧?   肯定是作业太少了。   每天一篇文章两张大字,背书背不出就抄书,作业做不完就关起来不给饭吃,瞧他还能作什么妖。   赵爷爷觉得这样太丢人,想给大儿子求情。   赵淩率先一步堵住他的话头:“爷爷你想想大伯花在他姨娘身上的钱,比孝敬你的还多。”   赵爷爷知道坏小子是在挑拨离间,但他被说服了:“你说得对,就该让他多读书!”   反正读书是好事。   出去说大儿子读书,总比说大儿子逛花楼有面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一大把年纪了,瞎掺和什么。   他掺和进去,难道真的能拿出钱来,填补大儿子从小儿子家捞的钱。   几千两银子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更别说还有一些不能算钱的好处。   这缺心眼的蠢货,竟然把这么多钱全都给了一个姨娘!   但凡赵复把钱给他自己的妻儿,他都不会对赵复失望成这样。   分不清远近亲疏的玩意儿!   卢家仗着“赵老爷”,在泸阳县里不能说欺行霸市,也是作威作福,现在全都完了。   赵复毕竟是亲大伯,赵辰赵淩真不能对他怎么样,但是对付一个卢家,轻轻松松的。   卢家有个“好处”,就是识时务。   不需要赵家怎么表示,在卢家察觉儿子卢账房几天没回家,赵家几天闭门不出,就知道赵家发生了什么变故。   等卢账房回家,把事情一说,卢家过了一个晚上,直接把这些年来从赵家捞的钱财地契全都送上了门。   卢家很有头脑,通过儿女捞回家的钱财,开了个客栈,又经营了一个酒楼。   这些年来仗着赵家的势,经营得不错。   赵辰赵凌一时间也不知道拿客栈酒楼怎么处置。   赵淩说道:“收肯定是要收回来的。”不然还交给卢家经营,那他们怎么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呢?   他们家也没有钱到不把几千两银子放在眼里的地步。   这么多钱,在神都置办个宅子都不算小了。   赵辰问:“收回来给谁呢?”   按理来说,这是他们家的钱,赵骅和赵王氏不在,赵辰作为长子,直接拿了就是了。   但商人地位不高,赵辰是要考科举的,不可能去经商。   同样的,赵淩也不会。   若是卢家把酒楼和客栈卖掉,折成现银还给他们,也不妥当。   这样太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赵骅有灰色收入?   这事情只能悄悄干。   赵淩想了想说道:“明天回去问问大伯母吧?要是大伯母能出面最好,明面上那是卢姨娘犯的事,交给大伯母这个主母来处置,没人说得出理来。”   赵辰一听:“这样最好。”   兄弟俩商量完,第二天就雇了好几辆车马一起回村。   赵家村距离县城直线距离不算远,可惜不能走直线,得翻过两个小山头。   他们还那么多装满了人和货的车马,速度快不起来。   一大早出的门,未时才到的地方。   赵复被卢姨娘扶着下了车,身板挺直,对两个侄子笑道:“今天带的东西多,要是单纯坐马车,能快不少。”   卢姨娘的衣着朴素了许多,头上戴着一顶幂篱,看不清脸,光看身段倒像个窈窕的姑娘。   赵辰和赵淩不在意卢姨娘,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看向赵复。   赵淩问:“不疼了?”   赵复这两天略微清瘦了一点的脸狠狠扭曲了一下,笑得有几分咬牙切齿:“说什么呢?我好得很。”   哦,明白了。   面子最重要。   车队进入赵家村的地界,就有许多男女老少围过来。   “三叔公回来啦!”   “哟,这两个是谁家的?怎么这么俊俏?”   “是不是给家里姑娘说亲的?”   “瞎说什么?你们瞧着这孩子的样子,不是跟赵骅小时候一个样!”   “小郎,你莫不是赵骅的儿子?”   赵辰内心觉得自己天下第一英俊,但被人说长得像爹还是很高兴的:“是。我叫赵辰,这是我四弟赵淩。”   他现在还没长开呢,等过几年,也考个探花郎,一定比他爹风光。   赵爷爷赶紧说道:“孩子们还没来过老家,先回去喝口水,一会儿再聊。”   族人们纷纷让开。   赵辰、赵淩的到来,极大地丰富了族人的话题度。   尤其是赵辰,他今年已经十六岁。   这个年纪在村里,早点的已经成亲了,哪怕在城里,也已经定好了亲事。   赵辰和赵淩刚回到家里坐下没一会儿,就有人问上门来,要给赵辰说亲。   赵辰赶紧说道:“爹娘已经为我订下了亲事。”   赵淩倒是没有,但他还是个刚满十岁的小孩儿呢。再说爹娘不在身边,爷爷奶奶和大伯敢给他做主定亲试试?   赵大伯娘田氏是个很温和又很强大的人,不容拒绝地把族人请出去,回头对俩兄弟说道:“别去理睬那些拎不清的人。”   大门一关,赵复不再装作若无其事,哎哟哎哟的哼唧起来。   赵田氏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赵复听赵田氏说拎不清的人,感觉是在指桑骂槐:“我这么久没回来,你也不说给我倒杯水,问我一声!”   赵田氏瞥了他一眼:“你回你自己家,又不是做客,还需要把你当客人招待?”怼完赵复,她温和地拉起赵辰赵淩的手,“来,饿了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垫吧一口,晚上再吃好吃的。”   赵辰和赵淩顿时像看到了另外一个版本的赵王氏。   相对于年轻一些更加凌厉的赵王氏,赵田氏更加温和,但同样强势。   对于赵复这么个人,她懒得搭理。   赵爷爷赵奶奶习惯一日两餐,中午在车上已经吃了两口点心,这会儿并不想吃东西。   “先吃饭,你们几个堂兄弟姐妹都还在学堂上学,得晚点再回来。”   赵田氏给他们准备的是婴儿拳头大汤圆。   他们在神都不太能买到糯米,在象州这里就有很多糯米做的点心。   赵淩就很喜欢各式各样的糯食,在上辈子有一阵甚至觉得糕点都得是糯糯的。   赵辰很喜欢。   甜的咸的汤圆,一口气吃了十个。   赵淩恍惚看到另外一个窦荣,在他还要让人盛的时候,赶紧制止:“停停停!别吃了!”   在边上伺候的是这边祖宅的仆役,对两位小郎君不熟悉,见他们爱吃,还很高兴。   听到赵淩制止,这位妇人才反应过来:“确实不能多吃,小心积食。我去泡一壶茶来。”   赵辰吃的时候觉得好吃极了,停下来之后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哎呀,实在是太好吃了。爹娘怎么以前不在家做?”   这个答案赵淩知道:“糯米产量少,难买。这次我们在这儿多买一些,让人带回家去。”   “好~”赵辰眯着眼睛,笑得跟大胖似的,“我记得爹说这儿有早茶,这两天没去,亏了啊。”   赵淩恨不得给他递镜子:“收收。被人看了,还当爹娘在家没给你吃饱饭似的。”   赵辰认真想了想:“那还是大伯娘家的饭好吃。”   象州沿海,又靠近南方甘蔗产地,甚至本地也有少量甘蔗种植。   州府就是大虞最大的糖的集散地。   糖和盐的购买相对北方大部分地区要容易得多。   象州又比较温暖,粮食一年两熟,物产丰饶,本地的食物也更加精细。   当然,这只是有钱人的生活。   普通百姓的生活都大差不差。   赵淩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吃饭上,稍微收拾了一下,就拉着赵辰去送礼物。   赵家祖宅是赵家村里最大的。   族老们已经聚在了正堂,围坐着一起说笑,眼睛时不时看一眼就放在正堂的高高堆起的礼物上。   被赵田氏气得饭都没吃的赵复,这会儿像个没事人一样,一脸笑呵呵地跟族人们聊着天,见赵辰赵淩两个出来,一副慈祥长辈的样子招招手:“辰儿、淩儿,来。大伯给你介绍,这位是……”   赵家不算特别兴盛的家族,大部分族人都住在赵家村里。   兄弟俩挨个认过去。   来俊来福在后头跟着名单,把准备好的礼物交给兄弟俩奉上。   礼物算不上贵重,重要的是心意,让族人们知道,哪怕赵骅远在京城,多年未归,根还是在赵家村。   族老们都很高兴,赵复让仆役们帮着把他们的礼物送回去。   等他们都走了,赵田氏见他们想给其他人送礼物,笑道:“你们四伯四伯娘应该在山上茶园里,兄弟姐妹这会儿都在族学里读书呢。族学上半天课,上午家里事情多,都是上的下午。”   象州妇女普遍养蚕织布缫丝刺绣。   类似赵家这样靠山的,还种植了茶园。每年采摘茶叶,妇女都是主力军。   当地妇女参与大量的经济活动,家庭地位和社会地位都比较高,并没有某些腐儒们规训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   这里的腐儒,特指他们的外祖父,赵王氏的爹。   族学里男女一起上课,完全不算惊世骇俗。   赵辰赵淩和其他堂兄弟姐妹间,就更加没有那么多破讲究。   赵复虽然年纪比赵骅大了许多,但他年轻那会儿一门心思想着一朝中举飞黄腾达,瞧不上村里的姑娘,只想着中举之后娶个官家娘子。   等他认清楚现实后,成亲的时间也拖得晚了。   他有三子四女,年纪倒是和赵辰赵淩差不了多少。   老大赵厦,今年十九岁,在府城书院上学,也还没参加县试,是去年过年的时候成的亲,娶的是他先生的女儿,现在就住在府城,并不在家。   赵厦是这一辈里唯一已经成亲的。   剩下的孩子们岁数大的已经说亲了,年纪小的也和赵淩差不多大。   赵辰一听就开始羡慕:“怎么你们都上半天课,就我在书院上全天。”偶尔还要被先生留堂。   赵田氏轻轻拍了拍他:“书院是这样的,你大堂哥也是上一整天的课。”她听赵辰话里的意思,看向赵淩,“淩儿是上半天?”   赵淩把跟过来企图往桌上跳的大胖一把抱住放在自己腿上:“文华殿里是上半天。”   文华殿是比起赵骅这个户部侍郎听起来更加遥远的名词。   不仅赵田氏感兴趣,就连赵爷爷赵奶奶和赵复都让赵淩多说一些。   赵淩就给他们随口说了一些相对比较有趣的事情,像是平时的骑射课啊,出去军训、学农,暑假在小庄上学养羊收麦子什么的。   赵淩的课程显然要比他们认为的四书五经要丰富多彩。   他们嘴上不说,心里面也悄悄认定赵淩目前的学识肯定不如赵辰。   一天到晚学这些跟科考无关的内容,可能是这会儿年纪还小,还玩呢。   聊了一会儿,赵爷爷他们今天一早过来,马车颠了一路,显然是累了,回去休息。   赵田氏就让人带着兄弟俩在村里面转悠。   这个月份的稻田里已经半干了,稻穗金黄低垂,茎秆还能看到一点绿。   赵辰和赵淩就蹲在地头,开始研究起水稻来。   从水稻什么时候开始收割,到亩产量,再到种植时间、种植方法,具体到病虫害、杂草、使用的农具等等。   给他们当向导的也是赵姓族人,父母早亡,说是在他们家做长工,实际也是当半个儿子养的,不过农忙的时候一样得下地干活,本来以为自己还能不懂种水稻?   结果被他们一连串问题,问得脸都空白了,只能叫了在田间劳作的几个族叔过来。   一群人从田间讨论到祠堂。   赵家的祠堂很大,还有戏台,平时族里头有什么重要活动,都是在这里进行。   等过一阵水稻收割后,祠堂宽阔的场地也是翻晒稻谷的重要场所。   赵家的族学也在这里。   不过他们是来看一些水稻种植、收割、储存和加工的农具的。   一群人聊了半天,没注意到时间,族学下课了。   原本安静的祠堂顿时喧闹起来,一群从几岁到十几岁的少年男女,一窝蜂地从祠堂里冲出来,和后世的中小学一样一样的。   赵辰感慨:“族里的孩子真多啊。”   一位族叔笑道:“也不全是赵家的孩子,还有临近几个村的,大部分都是族里的姻亲。”   赵家族学教授的其实都是一些启蒙课程,但一来就设在村里,二来这是唯一一个收姑娘的学堂。   姑娘们会认字会算数,将来嫁人能嫁得更好。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赵辰赵淩的两个姑姑,都嫁得好,到现在都让人羡慕。   赵辰见许多姑娘从学堂里出来,好奇询问:“哪些个是我们的堂姐妹?”   赵淩看到一个穿着丁香色裙子的姑娘经过,直接叫人:“婉瑜堂姐!”   姑娘停下脚步,见到一个没见过却瞧着面善的小孩儿,有些疑惑:“你是?”   赵辰也疑惑:“真是婉瑜堂姐?”大家不都是第一次见面吗,怎么认出来的?   赵淩已经跟赵婉瑜自我介绍完了,回头给人介绍:“堂姐,这是我脑子不太够用的大哥赵辰。”又对赵辰揭晓谜底,“堂姐头上的蝶恋花簪子不是跟二姐和五妹妹一样的嘛。”   赵王氏给家里每个姑娘都准备了这么一套蝶恋花的头面,是去年的年礼之一。   赵婉瑜下意识扶了扶头上的簪子,笑问:“那你怎么不猜我是婉雅妹妹呢?”   赵婉雅是赵四叔赵继的长女,和赵婉瑜同岁。   赵淩理所当然道:“你跟大伯娘长得像。幸亏姐姐你长得像大伯娘,要是像大伯那就……”他说着就把脸皱起来,一脸一言难尽。   赵婉瑜忍不住笑出声:“好啦。你们这是干嘛呢?是要在族学听课吗?”   “不是,我们是看农具呢。”   赵婉瑜一下就把袖子捋了起来,露出拥有漂亮肌肉线条的小臂,带他们重新回到放置农具的地方:“对哦,听说淩儿你很懂这些。正好你来了,我最近在弄个水磨,帮我看看。”   赵辰就看着刚才还文文静静的大堂姐,一言不合就拿起了一把锯子。 第49章   水磨这种东西, 并不是太稀罕,只是在水流有高低落差、流速快、水流量大的地方比较好用。   赵家村有山有水,可惜山不高水不宽。   赵婉瑜的水磨做了一些改良, 整体没什么问题, 出问题还是因为水的问题, 得想办法增加水流量或者落差。   赵淩不清楚赵家村的地理地貌, 跟着赵婉瑜去村里的河道观察。   他们身后自然跟随了其他好奇的村民和小孩。   族学的几名先生也跟随其后。   赵淩、赵婉瑜和村里的木匠凑一块比比划划, 说的都是一些字听得明白,但组合起来完全不懂的话。   人们不明觉厉, 然后纷纷离开。   听不懂听不懂,还得回家做晚饭/做功课呢。   赵辰也带着其他兄弟姐妹们先走:“我先回去把礼物都发了。大堂姐, 你的一会儿直接给你,还是先给大伯娘?”   赵婉瑜摆摆手:“给我娘吧。”   “行!”   孩子们一窝蜂回家, 赵田氏在人群里一看,没看见赵婉瑜和赵淩, 一下就明白了:“凌儿是被婉瑜拖去摆弄她那些东西了吧。凌儿之前让人带回来的琉璃, 婉瑜就很喜欢,琢磨了好久怎么烧的。”   赵辰只能打哈哈,想着赵淩玩这些东西,全都是太后批了条子, 直接去工部的作坊弄的, 自家大堂姐这么玩,得花多少钱?   光是建一个琉璃作坊,花光他的零花钱都不够。   哦, 他的零花钱压根存不下来啊,那没事了。   赵田氏对女儿的折腾一点都不约束,能够给的支持也尽量给。   只是赵田氏显然也没那么多资源, 去支持赵婉瑜的每一样兴趣爱好。   赵婉瑜烧琉璃自然没烧成,水磨是她最近的兴趣。   赵辰给其他兄弟姐妹发了礼物,过了一会儿快晚膳了,赵老四赵继和赵杨氏也从山上茶园回来,一番寒暄后,把属于自己的礼物放回房里。   赵继往大门口一站:“怎么还没回来?我去寻寻。”   说完,他就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手上还抱着自己八岁的小女儿赵婉蝶,身后还跟着个十三岁的儿子赵游。   赵辰羡慕地说道:“四伯伯真好啊。我爹太废……太文弱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小时候都没怎么抱过。”   他到现在还记得,他爹抱五妹妹闪了腰,拄拐好几天。   十五岁的赵婉凝小声逼逼:“小叔叔再怎么样,也肯定比我爹强。”   她是赵复的三女儿,亲娘不是田氏,是阮姨娘,连生了三个女儿之后就去世了。   她对自己亲娘没什么记忆,从小养在田氏膝下,对亲爹的做派一样瞧不上眼。   赵辰立刻就被安慰到。   比起大伯,那确实他爹应该强那么一点点。   赵继很快就带着一串孩子们回来了。   晚膳异常丰盛。   村里头鸡鸭鱼都不缺,买肉麻烦点,但赵辰他们回来的时候买了。   除了给族人的切好的肉块外,带回来了宰好的整头的猪,整头的羊。   天气热,食物放不住,赵田氏只能让把猪和羊都做了。   下脚料用赵淩带回来的香料卤起来。   赵家人再怎么人多,一顿也吃不完那么多,做好了盛出来,给族老们一人一碗送过去。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吃得宛如过年。   赵家孩子们基本都是长身体的年纪,战斗力个顶个的惊人。   吃得太撑,饭后全都出门遛弯消食,三五成群地走。   赵辰想着还没送出去的礼物,问:“赵静、赵学怎么不在家?”   赵婉凝不客气道:“还不是卢姨娘,一天天的作妖,觉得娘会害她两个儿子,非得闹着在城里的私塾上课,不要在族学里。到现在三百千都背不顺溜,也不知道学的什么。”   赵辰觉得自己读书已经够平庸了,但:“他们应该比凌儿大吧?到现在连三百千都还背不会?”别不是傻的吧?   “赵静十二,赵学十岁。赵学三月生的,凌儿是八月的吧?”赵婉瑜跟赵淩走在一起,听他们说起家中弟妹,就插了一句。   赵淩“嗯”了一声:“可能擅长在别的地方。”   有些人对读书就是不行,但在别的方面就特别擅长。   赵婉凝嗤笑:“他们琴棋书画也不会。画个鸳鸯都不像鸭子,像螃蟹!”   赵淩问:“那有教过他们习武吗?”   赵婉瑜小声道:“有想过,爷爷不让,说是脑子不清楚闯点小祸就算了,要是脑子不清楚还特别会打架,闯的祸就大了。”她说着声音更低,四处看看没别人在,才继续说道,“卢姨娘很不高兴,直接让赵静、赵学住在卢家,村里更是不回来。”   赵辰不好去评价别人家的家务事,哪怕是他亲大伯家的,骄傲地看了看自己弟弟:“那咱们家这一辈里,就淩儿习武了?”   赵淩迷茫:“啊?我这哪算习武?”他不就上个体育课?   习武应该像窦荣那样,兵器什么刀枪剑戟的都能手拿把掐。   他这种只能算是业余爱好者,武力值别说窦荣了,巩盛都能一只手打三个。   赵婉瑜、赵婉凝姐妹俩对习武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听说婉清、婉蓉也习武?”   “刚开始练呢,强身健体嘛。”兄弟俩提起这个,说话都委婉起来。   赵王氏让姑娘家习武的目的,最初确实是强身健体,也是看了几个子女里,就赵淩这个日常会锻炼的身体最扎实。   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担心女儿出嫁了会被婆家欺负,习武能有一点自保之力。   后来画风就渐渐变了,放下针线拿起刀枪。   用赵婉清的话来说,那就是刺绣伤眼睛头颈也不舒服,耍一套刀,整个人活动开,冬天还暖和。   得知教习姐妹们武艺的梓萱也在,俩姐妹非常心动,决定回头就让梓萱教。   等晚上回到自己房间住下,赵辰有些忧心:“怎么办?以前我们赵家的姑娘都是知书达理,以后赵家的姑娘都是孔武有力?”   “孔武有力有什么不好?”赵淩站在床上,试图给自己空出一个位置来,“我们就在村里待两天,能学什么武功?五禽戏能学会就不错了。”   赵家老宅房子虽然大,但住的人也多。   他们兄弟俩只能住一个房间。   床就是正常的大床,正常睡下一个十六一个十岁的小少年是绰绰有余的,可赵淩不还有三只猫嘛。   不管三只猫等会儿晚上去哪里浪,起码这会儿是肯定要在床上占位置的。   三只猫觉得赵淩是在跟它们玩,飞快把赵淩像只小耗子一样堵在床角,收着爪子对他进行围猎和扑咬。   赵淩双拳难敌十二爪,干脆打不还手,任由猫给他蹭上一身毛,跟赵辰说话的时候还是很硬气:“做人嘛,最好当然是里子面子都有。不过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面子这种事情,该扔就得扔。我们家姑娘孔武有力,说明身体健康,人也能少病少灾。非得要整的文文弱弱的,吃亏的还是自己。像我二姐,等出嫁了万一有什么夫妻矛盾,我情愿听见是二姐把二姐夫打一顿,而不是二姐吃亏。”   “道理我懂。”赵王氏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教的,他也觉得有道理,伸手把床上的薄被丢给赵淩,“行了,你直接这么缩着睡吧。”   狸奴太多了也不好,分他一只就刚刚好。   可惜狸奴不跟他玩儿,啧。   赵辰、赵淩在赵家村的行程很赶,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要去祠堂给列祖列宗上香,去太爷爷太奶奶坟头祭拜。   完了之后,他们赶紧去隔壁田家村探望二姑姑赵金娘。   赵家是地主,田家也是地主。   但田家是积累数代的大地主,田宅商铺不知凡几。   赵金娘现在是田家的当家主母,田家的族长夫人,瞧着样子却一点都不盛气凌人,反而热情又温和,拉着兄弟俩问了好些赵骅和赵王氏的近况,又问了他们家的兄弟姐妹,还问了两兄弟的功课。   “辰儿这次回来要下场科考,可请好了先生?县城里教书不错的,也就唐惇唐举人了。你们大表兄也在唐举人那儿读书,去年刚考中了秀才。要不我去说说,让你去唐举人那儿上学?”又问赵淩,“淩儿功课学到哪儿了?族学就教一些启蒙,应该对你差一点,县城里头倒是有两个秀才教得还行……”   赵辰不得不打断她的话:“二姑,淩儿今年也跟我一起下场考试。爹给我们写了举荐信,去唐举人那儿读书。”   赵金娘认真瞧了瞧赵淩:“淩儿才十岁吧?哎呀,这可比小弟当年还早。”她想着当年赵骅去县试的时候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你们爹当年参加县试的时候才十三岁,全场就数他最小。他那时候还长得又瘦又矮,差点被当成瞎胡闹的小孩儿赶出去。”   “还有这回事?”   “爹一次都没提过。”   赵金娘赶紧捂住嘴,笑道:“哎呀,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们回去可千万别跟你们爹说是我说的啊。”   一时间,他们全都笑了起来。   赵金娘的四个儿子,都在县城上学。   倒是他们的姑父田德耀赶了回来:“出去收租子,差点错过了。”   他长得并不高大,略微显得有些富态,天气炎热,穿的也不算华贵,笑起来和和气气,透着一种生活美满的平和。   他家的家业以前没现在这么大,还是从他娶了赵金娘之后,各方面都一帆风顺。   妻子管家一把手,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还有个官运亨通的亲弟弟,虽然好多年没回老家,但每年他们一家人的礼物从来不缺,连他的父母亲都有。   这次知道赵辰赵淩过来,剩下还有两个地方的租子都不去收了,赶紧赶了回来。   夫妻俩硬是把兄弟俩留下用了晚膳:“我们早点吃饭,吃完姑父送你们回去。”   赵辰赶紧拒绝:“不用麻烦姑父,就在隔壁村,没几步路。”   赵、田两个村子之间的道路,还是田德耀每年花钱维护的。   田德耀深信家族的好运一大半来自于自己的妻子,对赵金娘尤为看重,成亲那么多年,还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他成亲前见到赵金娘就落下了相思病,并对赵金娘相关的人和事都爱屋及乌。   早早用过晚膳,他还是坚持把兄弟俩送回赵家村,提起赵金娘的时候,整张脸都在发光:“你们姑姑当然是什么都好。长得漂亮,知书达理,给我田家操持家务,开枝散叶。你的那几个表兄弟虽然比不上你们,比我可强多了,我已经很满意了。”   赵辰赵淩听姑父吹了一路,进了家门之后,跟大伯娘感慨:“二姑家真是家和万事兴。”   赵田氏听着,语气中有些羡慕:“是啊。”不像他们家,有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赵淩被赵婉瑜拉出去研究水磨坊,赵辰就跟赵田氏讲卢家的那一档子事。   赵田氏听完,面上很平静:“放心,这事情我会处理,保管妥妥帖帖。酒楼和客栈我这儿派人去经营着,往后每年把钱给你们寄去。”   赵辰觉得直接寄钱,还是有些风险,就说道:“先在您这儿存着吧,我回去问问我爹娘怎么处置。”   “也好。”赵田氏不反对,但还是强调,“最好还是你们拿去,家里老鼠大得很,放家里不妥当。”   她口中的大老鼠,肯定指的是赵复。   赵辰赵淩又在赵家村里住了一天,就重新回去县城。   他们毕竟是要参加高考(县试)的学生,回乡最重要的任务是参加高考冲刺班。   这次回城,大伯娘赵田氏跟着,要处理卢家的事情。   赵金娘也跟着。   她的大儿子田学仁也在唐举人那儿读书,剩下三个儿子也都是在县城读书,正好介绍表兄弟几个认识。   当初她自己兄弟科考的时候懵懵懂懂的,等到自己儿子开始读书了,她才更加深刻的认识到读书人之间的人脉是多么重要。   他们家也没别的读书人,只有靠着赵骅。   只是赵骅毕竟离得远,现在赵辰、赵淩两兄弟回乡科考,不是正好和兄弟们培养培养感情嘛。   什么表兄弟堂兄弟的,都是自家兄弟!   田家在县城的房子倒没赵家那么大,距离县学比较近。   只不过泸阳县的县城总共就那么点大,赵田两家的宅子离得不远。   去拜见先生,总归要更加正式严肃一点。   赵辰赵淩两兄弟出门,赵田氏特意重新审视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才跟着他们一起上了马车。   赵复这时候也必须跟着。   赵家的孩子入学,亲爹不在,他这个大伯必须去,表达重视的态度。   他们先和田家的马车汇合,才一起去唐举人家里。   田学仁中等身材,长得像个精修版的田德耀,样子瞧着就很温和的邻家大哥的模样,下了马车跟头一回见面的两个表弟感慨:“就这么几步路,走过来就行了,非得坐车。”   唐举人家也在县学附近。   他说着,先指了指唐举人家:“喏,门口种了一棵丹桂的就是先生家。先生现在手头有两个班,八个学生。离得远的几个带了米粮,中午在先生家吃。嗯,先生家一天三顿,先生说吃得饱才有力气读书。”   他说着就笑了起来。   赵淩知道这说法没错。   大脑运作需要消耗大量的糖分,不吃够足量的碳水,脑子会卡顿。   赵辰也赞同:“嗯。”   家里现在基本也是一天三顿。   本来是早晚两顿丰盛一点,中间就随便吃个点心。   但自从家里孩子们都开始长身体,又开始读书,最近又开始习武,中午的一顿就变得越来越正式,饭菜中的肉食的比例也越来越高。   田学仁说道:“你们中午就跟我回去吃饭,走两步就到家了。”   不等赵辰赵淩拒绝,赵复先回绝:“不用了。学仁你也别回去吃饭,我让家里每天中午给你们送饭过来,省的你们跑来跑去的。”   接下来就是赵金娘和自己大哥的辩论,最后当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中午吃饭还是各回各家。   哦,赵辰赵淩是家里给送饭过来。   田学仁已经给兄弟俩介绍另外一个地方:“再往西一点,院里有一棵老桃树的是许秀才家,也是家中开了个私塾,家里兄弟们都在他那儿上学。这边东头,住着另外一位开私塾的林秀才,静表弟们在那儿上学。”   赵辰记得认真,并且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赵淩,叮嘱:“你一个人别乱跑知道吗?”   赵淩瞪他。   小县城总共就东西和南北纵横两条像样的大街,就这他还能迷路怎么滴?   再说他总共就迷了一次路,怎么就能记到现在?   他那次要不是放着点点绕着凭栏湖跑圈,也不会把自己转晕啊!   天黑了之后,找不到方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白天的路和晚上的路,本来就长得不一样!   其他人不知道兄弟俩的无声交锋,只以为是哥哥关心弟弟,就像当年赵骅去考试的时候,他们也是全家送到县学门口,一直等着他考完出来。   赵淩比赵骅当年还小,确实不让人放心。   今天赵辰赵淩入学,一家人特意来的早了点,别的学生们还没到。   唐举人这里早就收到了赵骅特意提前写过来的信,这回见兄弟俩过来,一点都不意外,都不用再看赵骅交给兄弟俩的信,随意考校了两道题就算是入学考试,把他们编入乙班:“乙班都是备考县试的,你们表哥田学仁这样考过了秀才的在甲班。”   唐惇的年纪不大,三四十岁的样子。   这个年纪的举人会自己开私塾的不多。   举人已经有当官的资格了,虽说是小官,但也让人趋之若鹜。   一些会开私塾或者是去书院任教的举人,大部分是有些年纪,从官场退下来的老先生。   唐举人这儿原来有八个学生,现在加上赵辰赵淩,就是十个。   赵辰赵淩行了拜师礼,送上束脩和礼物。   唐举人就带他们先到自己的办公室:“你们先把这套题做一下,我瞧瞧你们的水平。”   其实这一步他觉得没什么必要。   赵骅的水平他是知道的。   他和赵骅算是同窗,但赵骅都金榜题名了,他才考中秀才,之后奋斗了好几年,才算勉强中了个举人。   赵骅既然让两个儿子回来下场考试,肯定学识方面没什么问题。   他站在门口,看了看赵淩,想着真是青出于蓝啊。   赵骅的儿子瞧着比赵骅还聪明。   他这种的都不敢想。   其实这是赵淩第一次正正经经做县试考题。   一旦开始做,他倒是发现还挺简单的,都是学过的,平时师长们也会经常随口考校,都是熟面孔。   正式的县试要连着考五场,他们一个入学考试肯定不会让他们连着做五天卷子。   即便如此,两人也写了整整一个上午。   临中午下课前,唐惇过来收卷子,然后带他们去认识一下同窗。   在这里读书的,都是能说一句学有小成的学生,年纪轻的也跟田学仁差不多,最大的一个都快三十了。   简单认识了一下后,学生们有的回家去吃饭,不过有五个留在私塾吃饭。   现在加上赵辰和赵淩,总共就有七个人。   常威和来福已经等在了门口,见田学仁出来,就进去送饭。   饭食很“简朴”,两荤两素一道汤,一份白米饭再加上一份小蛋糕。   制作蛋糕的法子,早就已经传到了赵家。   赵家在县城有个点心铺子,专门卖各色点心,蛋糕是招牌之一。   赵辰给同窗们都分了蛋糕,当然也少不了唐举人一家。   能够读书到现在的,家里都不会穷。   只是蛋糕这种点心,还是比较贵的,平时吃得少。   唐举人收下蛋糕,自己舍不得吃,拿去后宅分给家人。   他自己草草吃了两口午饭,就回去批阅赵辰赵淩的卷子。   因为要了解两人的真实水平,他出的题目并不偏,赵辰和赵淩答得都中规中矩。   既然两个人的基础都没问题,下午就编入了乙班一起上课。   一个下午下来,唐举人把两人留下,问了一下感受:“感觉这样的强度还行吗?课上有什么听不懂的吗?”   因为马上要准备明年二月份的县试,课堂上几乎不会再传授新的知识,每天都是做题讲题。   赵辰已经在京城的书院里经过一段时间类似的训练,适应良好。   赵淩感觉恍惚回到高三,刷题刷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听唐举人这么问,反应慢了半拍:“昂,还行。”   唐举人只以为他年纪小,上了一天学有些累着了:“赵淩,你平时要多注意锻炼身体。考试的时候,别人可不会因为你年纪小给什么优待。”   “嗯。”所以,真的不给点时间上体育课吗?   他还想去钓鱼来着。 第50章   赵淩以前读书的时候, 也是能够被同学叫一声学霸的。   只不过来到大虞后,身边全是学神,他的学习能力就显得平平无奇。   他毕竟是成年人的灵魂, 理解力比真正的小孩子要强出不知道多少倍, 再加上一个好使的新脑子, 从三岁正经读书到现在十岁, 得有七年时间, 享受的还是大虞最顶级的教育资源,要不是年纪实在太小, 老家又太远,赵骅早就让他去参加科考了。   赵辰的情况也大差不差。   相对赵淩来说, 他能够得到的教育资源要低一档,但也都是普通读书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不说别人, 就他们亲爹赵骅,在学识方面搁后世起码也是个中文硕导、政治经济学博导。   像唐举人这样的, 别看有个同窗的名分, 要是能够得到赵骅的指点,得兴奋地原地蹦高。   更不用说他们的师公管博澹,在博导中也是顶级大佬。   这些师长们还没一个采用鼓励教育,一个比一个严格要求。   同样的生活环境, 让兄弟俩对自己的学习能力和知识储备完全没有正确的认知。   等到这次进行了“正常”的读书之后, 他们才有了那么一点点感触,但感触不深。   唐举人这边的同窗程度差一点,但基础扎实。   以前他们接触的同窗们, 厉害的多了去了。   其他同窗也对这两个年纪小小的插班生刮目相看,不愧是当年那位惊才绝艳的赵探花的儿子,果然虎父无犬子。   兄弟俩对于这样的夸赞内心并不买账, 背后蛐蛐:“切,就老爹那个菜鸡。我现在能把爹举起来。”   赵辰把自己的钓鱼竿提起来,确认上面的蚯蚓已经没了,重新挂了一条上去:“老爹现在不中,还得是我。”   两人的学识哪怕没什么问题,课业还是很紧张的。   难得休沐日,赵淩就出来夜钓换换心情。   赵辰怕他再走丢了,跟出来一起玩……保护弟弟。   赵淩听着赵辰说话的口音:“你怎么现在说话九腔十八调的?”   “嘿!我有这个天赋!天赋知不知道?”赵辰得意。   赵淩想着:你就仗着现在没外语课吧。   他不吭声,赵辰倒是两眼放光,继续说道:“二姑父说,府城有一些夷人,红毛绿眼的,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象州府城沿江沿海,是大虞的一个对外通商口岸。   当然现在社会生产力很不怎么样,外国的技术尤为不行,一般都是拿香料和金银来换茶叶和丝绸。   交易量不大,大虞并没有看在眼里,这个通商口岸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赵淩倒是有些兴趣:“回头我们去府城瞧瞧。”   土豆、玉米什么的不指望,万一能找到点别的,譬如说辣椒啥的。   现在倒是有胡椒,不过很贵,外面很少能买到,他有一些是太后赏赐的。   花椒便宜一点,但口味主要是麻。   现在辣味的主要来源是茱萸,他不太习惯……好叭,是他现在还太小,扛不住太刺激的味道。   就算是花椒胡椒那些,也都是家里大人们会吃一点,有时候还煮茶喝。   没有辣椒,番茄也行。   现在蔬菜品种太少了。   兄弟俩达成一致,背后梓萱他们已经搭好了帐篷。   帐篷的布料采用的是油布,骨架则是处理好的竹子。   竹子是非常优秀的建筑材料,质量轻,韧性强。虽然相比其它材料来说不够耐用,但想在这个时代做出便携式轻量化,最好造价还低廉的帐篷,赵淩已经想不出别的材料。   八月末,气温还不是很低,他们被允许在“野外”露营——田家村的野外。   城里有宵禁,村子里可没有。   田学仁、义、礼、智四兄弟跑过来凑热闹。   最小的田学智最是兴奋,围着几个帐篷钻进钻出:“淩表弟,你这几个帐篷长得还不一样!”   坐在湖边的赵淩回头,看向有一段距离的营地:“对,用了不一样的工艺,看看保暖效果怎么样。”   可惜现在不在京城,不然可以做个水银温度计。   其实这种野外露营帐篷需要考虑的有很多,防风、防潮、保暖,以及制作成本和周期,重量、耐用程度等等。   不过他这种就是单纯的业余爱好者,现在行军用不上这样的帐篷。   嗯,做好了可以给豆豆寄两个玩。   到时候他在寄咸肉、火腿和香肠,就当是盐了。   不对,他现在可是在象州,可以寄海带、紫菜、虾皮、海鱼干!   虽说腌制品吃多了不健康,但在凉州边陲能够吃到盐和肉,还要什么自行车?   窦荣是不缺这些东西,但他带的兵可缺得很。   田家村虽然在赵家村隔壁,但地形地貌比赵家村强不少,不仅有更多的良田,而且还有一座比较大的湖泊。   赵家村的那几条小河小溪完全不能比。   湖大水深,鱼就多。   赵辰负责打窝(?),赵淩负责钓。   兄弟俩配合无间,很快就钓到了足够吃的鱼。   三只猫围着直接现钓现吃。   家长们觉得就是孩子们闹着玩,平时读书已经很辛苦了,难得休沐还是放松一点的好。   晚上湖边燃起了篝火堆,田德耀和赵金娘也溜达了过来。   田德耀笑道:“哟,还没吃上呢?”   赵辰招呼:“二姑父,过来坐。姑!你要不要砸窑鸡?”   窑鸡的做法类似叫花鸡,现在没有锡纸,整鸡腌制后用荷叶包起来,接着用黏土裹起来,放进堆好的土窑里,点燃土窑后,把土窑砸塌,让里面一直长时间焖着。   这样做出来的鸡肉鲜嫩多汁。   赵辰吃过一次之后就爱上了。   可惜窑鸡只能去小湖村或者自家庄子上的时候做一做,平时倒也可以用家里的烤炉烤鸡,但总归差了那么一点氛围感。   赵金娘兴致勃勃:“好啊,怎么砸?”   赵辰就教她怎么用火钳扒拉开土窑,从里头扒拉出两个大泥团子,好几个小泥团子,再递给她一把锤子:“来,砸。”   经过烧制的土块已经变成坚硬的土壳,赵金娘第一下没敢用力,砸下去压根没动,花了点力气,才把土壳敲碎。   来福赶紧端了一个大盘子过来,把外层的土壳小心弄掉后,又扒掉最外层的一层荷叶,把里面干净的一张荷叶连着鸡一起转移到大盘子上。   鸡肉的香气伴随着热气扑鼻而来,人们都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好香啊!”   赵辰得意洋洋:“我就说让你们别着急吃晚饭,现在只能少吃一点。”   没有红薯土豆,他们烤了山药和南瓜,别说,味道还都不错。   梓萱手上拿着一把镶嵌了各色宝石的小匕首,轻巧地切割鸡肉,放在一个个碗盘中。   野外环境不可能带足够的桌椅板凳,更不可能分桌吃,营地边放着的也是用竹子制作的折叠桌椅。   没位置坐的,就直接站着吃。   村里的规矩本来就没那么大,已经成亲的田学仁和田学义的妻子也都在一起凑热闹。   比起新鲜的食物,更吸引她们注意力的是梓萱手上的匕首。   梓萱注意到她们的目光,等切割完两只鸡后,简单擦拭了一下匕首,小心拿着给她们看:“是四郎刚开始练刀的时候用的。”   现在赵淩能够耍得动更大一点的刀子,这把小匕首就只做装饰用,平时带着轻便。   再说小匕首只是小,用的材料和制作的手艺都是绝佳的,堪称神兵利器。   不练武的只喜欢装饰华丽的刀柄,在梓萱这样的人眼中,小匕首本身作为武器的品质才是更加难得的。   练刀什么的,距离两位小妇人的生活很遥远,她们只注意到上面镶嵌精美的宝石,金银丝绞成的花纹,越看越精美。   她们不敢多看,生怕梓萱以为她们是在讨要。   田德耀好奇:“淩儿还练刀?”   “嗯,随便耍两下。”业余水准。   “那刀枪剑戟什么的呢?”   赵淩回答了一个中肯的自我评价:“样样都会耍两下,就是样样稀松。”   男人对武器有一种天然的热情,其实女人也会。   这是人类天性中对于力量的追求。   他们家虽然有护院,平时田德耀出去收租子,身边都跟着好几个护院,要是出远门,还会雇几个镖师。   田德耀自己也跟着练过两下子,自我定位是被收租耽误的武林高手,立刻邀请赵淩切磋一下:“放心,姑父会手下留情的。”   赵辰顿时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看向田德耀。   他弟一回来就把大伯抽了一顿,现在二姑父竟然上杆子找抽?   赵淩怎么看田德耀都不像是习武之人,走路起来下盘不稳,身上也没什么锻炼的痕迹:“真切磋啊?”   “来!姑父让你一只手!”   “那倒是不用。”他把随身带的平时更多当逗猫竿用的马鞭取下来,交给来福,捋了捋袖子,跟着田德耀走到旁边空旷一点的地方,躬身行了一个晚辈礼,“请姑父赐教。”   田德耀摆出一副(想象中)的武林高手的派头:“不必客气,来。”   话落,他觉得眼前一花,视线一转,自己就倒在了地上。   咦?   发生神马事了?   赵淩看二姑父躺在地上不动,还以为自己把人给摔坏了,赶紧上前检查询问:“姑父,您没摔着吧?”   他用的巧劲,放下人的时候还提了一把,与其说人是摔下去的,倒不如说是慢慢坐下去的。   地面是泥土和草,还算松软,难道是硌到什么石子了?   “没。”田德耀只是在怀疑人生。   旁观的人群倒是看得清楚。   赵淩只是上前一手拽住田德耀的胳膊,一手扯住他的衣服,瞧着也没用多大力,轻轻一带,人就倒地上了。   其实赵淩还用脚轻轻踢了一下他的脚后跟。   对于没有扎实武学功底的人,攻击下盘,只要找准攻击的点,很容易就能让人摔倒。   赵淩年纪小,个子不高,在攻击成年人的时候,让他照着人家的脑袋攻击,那都不是为难,是刁难。   在表兄弟们的强烈要求下,赵淩把他们都挨个摔了一遍。   女人们看得连连摇头,干脆撸起袖子一起烧烤。   别说,还挺有意思的。   平时普通的菜,用竹签子这么一串,突然味道就好了起来。   一群人吃吃喝喝闹了一会儿,赵金娘最后朝他们确认:“你真的晚上住棚子里,不住在家里?”   “嗯!”赵淩肯定。   赵金娘想着村里面晚上没什么不安全的,再说他们还真的都会几手拳脚,说道:“晚上要是睡不着,觉得冷了潮了,还是回家里来睡。别生病了。”   “好!”赵淩继续仰头看着赵金娘,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   赵金娘没好气地轻轻掐了一下他的鼻尖:“臭小子,就会装乖。”实际上主意大得很,决定的事情谁说话都不好使。   岸边一共三个双人帐篷。   油布都是双层的,一个里面夹了芦花,一个夹了棉花,另外一个夹了蚕丝。   来福梓萱夫妻肯定是睡一个帐篷,剩下本来是赵淩和常威一起住,但赵辰突然觉得自己的管事来俊没有弟弟可靠,非得要和赵淩住一起。   剩下来俊就和常威住一个帐篷。   来俊看了看明明才十五岁,却又高又壮的常威,感觉能顶他两个,等进了帐篷之后暗搓搓问他:“你们小院吃得这么好?”   常威一张方圆脸,瞧着有些憨,眼神却很清明,完全知道来俊的意思,脱下鞋钻进柔软的睡袋里,小声回答:“我长得像我爹娘,我爹娘都是高个子。”   来福哥的这个大哥真的是……   小院确实吃得好,但来俊自己的月例可不少,想要吃好点,完全可以自己买。   他们小院增加的伙食,其实多半是一些下脚料,什么猪蹄、骨头、鸡爪、鸭脖之类。   好肉价格昂贵,小院里别说是他爹娘和小弟,他和来福两个都能吃。   平时吃得最多的肉,还是鱼。   鱼肉相对价格便宜,赵淩休沐了基本都会钓一些回来。   另外就是鸡蛋了。   粮食方面,其实他们每天也就是比其他人多上两个饼子或者两个馒头。   饼子和馒头用的也不是精面,搀了粗粮的。   他感觉来俊真的没必要为了这么一点小东西,瞧来福不顺眼。   他的话是无所谓的。   反正他是跟着赵淩,来俊也不是他哥。   来俊觉得常威这小子不愧是赵淩院子里出来的,说话跟他弟一样,都滑不溜丢的,还想说什么,就听到赵淩高呼一声:“抹布!不准抓!”   “小花,别跳上去!”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赵辰的声音传出来:“赵、淩……救……”   “你干嘛躺在大胖肚皮下面?大胖乖,过来,有没有被他的排骨硌到?”   赵辰暴怒:“你说神马?!魂淡,你敢打我!”   “我没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你了?我明明只是踹你。”   “娘希匹……啊!哎哟!停停停!我认输!”   鸡飞狗跳睡了一晚后,大家睡得都还不错。   哪怕是晚上闹得最凶的赵辰和赵淩,早上起来也精神奕奕,就是他们的帐篷耐久已经掉得差不多了。   早上三只猫登高,全都挤在帐篷顶上。   帐篷经过将近四十斤的压力测试后,发生了明显变形。   赵淩和赵辰一起拆帐篷收回去的时候,骨架已经装不回原本尺寸刚刚好的收纳袋里。   “不知道过会儿能不能恢复过来?”增加强度的话,他现在没这条件。   油布倒是挺耐磨的,昨天被猫抓了那么多次,也没被抓破。   现在晚上的温度不冷,又没有温度计,三个帐篷的保暖效果没什么明显差距。   赵淩本来就是做着玩的,回去之后让下人做了两个新的,关键是照着窦荣的尺寸多缝了几个羽绒和蚕丝的睡袋。   窦荣确实火力旺,但再怎么火力旺,也不能硬抗零下二三十度。   凉州那边的天气,他听着都冷。   象州这会儿还是夏天的尾巴,凉州那里估计已经入冬了。   其实在赵淩把东西寄出去的时候,凉州只是秋天,就是凉州的秋天和象州的冬天也差不了多少。   等窦荣收到的时候,凉州那边确实已经快入冬了。   和象州这种冬天许多树都懒得掉叶子,或者是神都的银装素裹不一样,凉州的冬雪一下,那就是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窦荣现在手下带着一支两百多人的小队,每天需要巡逻一段边界,防止蛮族袭扰。   其实等冬雪真正下来之后,袭扰基本不会发生。   冰天雪地的,太冷了,根本没法打。   袭扰基本发生在大虞秋收前后。   这时候大虞有粮食,地上没积雪方便骑兵奔袭。大虞的边境又不是哪儿都严防死守,只要他们做好斥候工作,运气好的话,抢了就跑,连大虞的军队都不会遇到。   这样的袭扰注定规模不大,都是一两百,甚至几十人的小队。   目标小,行动更加隐蔽。   真正的战争基本发生在天灾之年,譬如干旱、蝗灾之类的。   当草原上没了草,牧民们赖以生存的资源没了,为了活命自然会去掠夺资源。   一些小型部落和散居的牧民,也会被裹挟着一起南下。这些人很难真正抢到什么东西,而是被作为大虞箭矢的消耗品。   一旦发生战争,伤亡最大的还不一定是双方的军队,而是普通的平民百姓。   窦荣今天换防,可以回到锦宁关城自己家里。   关城里的镇国公府比神都的要大好几倍。   他一进门,就有小厮过来说道:“六郎,赵四郎又给您寄东西了,好多呢。”   这个赵四郎真的是自家六郎的好友,每次寄东西都是好几车。   窦荣显然很高兴:“我就说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对了,送货的商队还没走吧?”   “没呢。”   “到时候一定记得把我准备的牛皮狼皮狐狸皮给送回去。”凉州这里就这些多。   尤其是牛制品。   本地饲养的都是肉牛,并不用来耕种,可以宰杀。   牛皮牛肉都是中原不太容易获得的好东西。   狼皮和狐狸皮也都不错,就是有些可惜不能把活的狼和狐狸给赵淩养一阵。   他坚信这样皮毛的质量会更好,并且把这样的遗憾写在信上一并寄给了赵淩。   这是今年两人最后一次通信。   商队从凉州出发后没多久,凉州就大雪封路了,等回到象州的时候,已经临近过年,差点没没遇到赵淩。   商队领队被门房领进门,见到仆从们忙忙碌碌,把许多东西堆放在一边,疑惑道:“府上过年真热闹啊。”就是瞧着怎么不像是准备过年?   “不是。大郎和四郎明天就要去府城给外祖父拜年呢。”门房说着,一边把商队的一行人带到小厅里,“葛叔叔稍等,我这就去叫四郎过来。”   这支跑象州和凉州线的商队,也是葛家的。   只不过和当初护送赵淩他们回来的葛家不是同一支。   葛家的靠山,也不只是赵骅。   葛家的女儿嫁给高门大户的不是好几个,而是好几代。   葛家的商队才能几乎遍布整个大虞。   不过面上,大家都是亲如一家。   葛家商队在小厅里刚坐下,就有丫鬟小厮端来茶水点心,还贴心送上热毛巾擦手擦脸。   赵淩也没让他们久等,很快就来了,对着领队也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十二叔,您来得可真巧!咱就跟说好了似的,您要是来晚一点,我明日就去府城啦。”   葛十二笑道:“这不巧了嘛,正好明日咱们一块儿走。来,我给你对对清单。”   赵淩客套了两句,才跟着他一起去清点窦荣寄过来给他的货物。   窦荣寄回来给他的东西通常都不多,毕竟他在神都什么都有,而且食物不耐储存,凉州的盐还得从沿海运过去,肉也没法妥善腌制。   只有临近过年的这一趟,窦荣会寄很多皮毛和风干的牛肉。   赵辰听说葛家商队来了,也跑过来凑热闹,和葛十二打过招呼后,就瞧着赵淩对清单:“小国公都给你寄什么了?”他的眼睛扫到清单,“那么多皮子!”   要不是有外人在,他恨不得直接找赵淩要几张。   尤其是牛皮。   什么臭弟弟,给爹娘都舍得做牛皮凉席,他要一点皮子做靴子都不给。   赵淩正在数呢,被他咋呼了两句,忘记自己数到几了,反手就想打人:“你闭嘴!”   “怎么跟哥哥说话的?等到了外祖父那儿,我非得告诉外祖父不可!”话是这么说,不过赵辰没再打扰赵淩,而是招呼起商队众人去客院休息。   葛家的商队在泸阳县没有固定的落脚点。   要不是赵淩在这儿,他们的终点站是象州府城。   人家特意为了他多跑一段路,赵淩就干脆收拾了一个客院专门给他们落脚。   没一会儿,赵淩就清点完毕。   葛十二招呼了一声,就去休息了。   连日奔波,他是真的累了。   赵辰一见没了外人,就开始咋呼:“我看清单上有熊皮,给我瞧瞧!”   给赵辰瞧了也就瞧了,只是赵淩没想到,隔了一天到了王家没多久,他名义上的外祖父王延也笑眯眯地来了一句:“听说淩儿得了一张熊皮,能给外祖父瞧瞧吗?” 第51章   书房里, 炭火烧得屋里非常暖和。   祖孙三人围坐在小茶炉前煮茶,还得推开一角窗,正好能够看到外头的一树红梅。   梅花幽香, 茶香……嗯, 茶香中掺着一点胡椒味。   王延开口说要看看熊皮, 自然不是只看看, 而是直接找赵淩要, 并且坚信这种好东西,赵淩肯定会带来送给他。   赵淩一时间没有回答, 而是先看向赵辰。   怎么他就去上个厕所,回来就闹这事?   本来以为他这个大哥比起小时候长了点脑子, 看来就算长了,也长得不多。   他就奇怪, 明明赵骅和赵王氏都是聪明人,怎么赵辰就是有点傻憨憨的?原来是隔代遗传, 像赵辰他外公。   赵辰听不出王延的意思, 还傻憨憨地跟王延说:“外祖父,我们没把熊皮带来。”   这话,赵辰能直白地说,赵淩不能。   论起来, 赵淩和王延可没什么血缘关系。   赵淩想打着武州王氏的名头行事, 讲真一张熊皮的代价还算小的。   但,他干嘛要打着武州王氏的名头?   世家大族确实势力大,但难道太后不是王氏女?   太后打着武州王氏的名头行事了吗?   他身为太后的学生, 只需要打着太后的名头就行了。   再说,太后出自王家嫡支,王延跟太后都是出了五服的, 就算是要算和王家的关系,那也是他更亲近。   王延听着亲外孙的话,笑笑拍了拍他的手,又看向赵淩。   赵淩低头给王延倒了一杯茶:“那张熊皮我已经定好了用处,外祖父想要,我写信给窦六郎,让他再猎一张。”   赵王氏知道太后赏赐的东西,他们不能用,这个王延却傻憨憨的,啥都敢伸手。   当官这么多年,还就是个六品,看来不是没道理。   王延听他这话的意思,是拿镇国公府压他,顿时气得胸闷。   偏他还真没办法。   赵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总算是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突然觉得外祖父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亲切随和。   兄弟俩勉强在王家用了晚膳,就回到客栈。   路上赵淩都懒得说话,回来了才说道:“明天去大堂哥家拜个早年,接着去城里买点东西,后天一早就回去。”   “啊?不多逛几天?”赵辰下意识问。   赵淩本来都不想搭理他,想了想这蠢货毕竟是自己大哥,还是把人拉到自己屋里,小声跟他掰扯道理:“外祖父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   “不就是跟爷爷差不多?”一个是爹的爹,一个是娘的爹,不都一样吗?   赵辰还是一根筋的觉得,自家长辈都是慈祥和蔼的,就连赵复这个大伯,关起门来被他弟弟抽了一顿,出门不都一样是一家人?   赵淩问他:“你平时跟娘相处得多,娘没跟你说过自己在娘家怎么过的?”   元宵灯会,还得偷偷架梯子爬屋顶,才能看到街道上的模样。   现在这个时代,对女子的约束并没有那么大。   普通人家的女子不必说,在农村下地,在城里做工张罗买卖的比比皆是。   上层家族的女子,譬如王太后,能跟着先帝出征,并且没有跟在先帝左右,而是独自承担战争中的重要一环。   皇后娘娘出身将门,未出阁前跟着父母兄长戍守边疆。   京城里有点身份的年轻姑娘们,平日里经常蹴鞠、马球,结伴逛街、游湖更是理所当然。   赵王氏以前被约束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完全是因为王延是个老古板。   这种长期形成的习惯,后来也带到了他们的姐妹们身上。   赵王氏是一点点改变的,到现在他们的姐妹们才算是自由了一些,想出门逛逛,只要报备一声,带上仆从,就能很愉快地出门玩耍。   王延却还是老思想。   他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想着大不了被冷落一点,没想到赵辰给他来了这一手。   难道是他带来送给王延的礼物不够珍贵吗?   并不是。   礼物中有一套精美的琉璃茶具。   虽说现在因为琉璃烧制技术的改良,琉璃并没有那么的稀罕了,但不代表不贵。   只是说,同样的价钱,原来只能买一串色泽浑浊不够透明的琉璃手串,现在能够买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子,依旧价比黄金。   即便如此,琉璃依旧供不应求,压根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王延会向他讨要熊皮,不过是一种服从性测试。   他不服从,甚至都不愿意编一个熊皮已经给了爷爷奶奶之类的小故事。   赵辰听着赵淩给他掰碎了分析,到底不是真的没脑子,恍然大悟之余,三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我、我没想到外祖父是……”   赵王氏很少提起她在娘家时候的事情,但不是真的一点不说。   他完全是抱着听娘讲故事的心态,并没有想过别的。   来福过来敲门,听到里面说了一声“进”,才推门进去:“大郎、四郎,文庙有夜市,去不去逛逛?”   “去!”兄弟俩顿时什么情绪都忘了,动作一致地从凳子上跳起来。   赵辰走出客栈,才疑惑:“这里没宵禁吗?”   “有。不过没京城那么严。”   其实现在普遍一日两餐,上午巳时前后吃一顿,下午申时前后吃一顿。   尤其是下午这一顿,普遍比较早,主要是节约照明。   大部分人家照明都是依靠自然光,所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象州府城内的所谓夜市,其实也就是营业到酉时左右,算上人们回家的时间,哪怕超出了酉时末,当地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住的客栈距离文庙不远,直接走路过去就行。   夜市最重要的就是各种食物。   幸亏今天在王家他们晚饭吃得不多,兄弟俩又都是能吃的年纪,一路从街头吃到巷尾。   赵淩觉得还行,主要是夜市规模不算大。   外国人也见了一些,有红头发的,也有黑头发的。   黄头发的倒是没见着。   赵淩在一个卖小圆子的小摊上,跟一个名字叫雷奥那多的黑卷毛聊天。   赵辰也很感兴趣。   兄弟俩很快跟着雷奥那多学了一些外国话。   常威他们听着三个人用双方都不习惯的语言夹杂着聊得热闹,听得眉头紧皱,再看看来福、来俊和梓萱也听得认真,只觉得面前的小圆子更加好吃了。   小圆子和他在赵家吃的那种拳头大的汤圆不太一样,龙眼大小一个,里头有包了馅儿的,有实心的,实心的更小,都是用糯米做的。   大圆子里包的馅儿甜咸都有,小圆子里只有甜的馅儿,芝麻、豆沙、红枣,还有干脆就是糖馅儿。   馅料的精髓除了原材料精心挑选之外,和所有的甜品一样,要多糖多油。   煮熟的小圆子,糯米皮薄薄的,小心咬开,里头烫热的糖和油就混着馅料流出来。   常威头一回吃没什么经验,被烫得惊呼一声,又捂着嘴不敢吐掉香甜的味道。   店家显然已经很习惯,给他盛了一碗微凉的圆子汤:“小哥是外地人?头一回吃?”   常威点点头,喝了一口汤,把嘴里的小圆子吃下去,才说道:“多谢店家。”   过了一会儿,从别处买了许多糕点的常娘子夫妻过来,把几个孩子一起打包回家。   第二天的行程很满。   赵辰赵淩早起,一大早就赶去了赵厦居住的曹家。   曹家是个小院子,距离贡院不远不近,地方还算清净,给赵辰赵淩相当的熟悉感。   赵辰已经说了:“这地方跟师伯他们住的地方真像。”   基本都是一群扎堆的读书人,经济条件不够宽裕,或者是买,但大部分是租。   赵淩“嗯”了一声,抬头寻找大伯娘口中的家里有一棵橘子树的。   现在的地址没那么精确。   住在村里就是精确到村。   住在城里的话,就是精确到住在哪个坊。   至于具体住哪一间,问一声就是了。   临近过年,这个向来比较清静的坊内也相当热闹。   到处都是小孩儿跑来跑去。   赵淩用一根棒棒糖,问到了曹家的地址。   赵辰斜眼看他:“你就是想送出去你的棒棒糖。你说你直接吃不行,非得把东西串起来吃?”   糖葫芦也就算了,烧烤也得弄串串,吃暖锅也得串串,现在吃个糖也得串串。   也就是常叔叔脾气好,一天到晚啥事都不干,净给他削签子。   赵淩同样斜眼看他:“不爱吃就别吃。”   赵辰现在不想吃,于是就很硬气,刚想教训弟弟,就已经到了曹家门口。   来俊上前去敲门。   其他人整理了一下衣衫。   大门没一会儿就打开了,出来一个和赵淩差不多大的小孩儿,问:“你们是谁啊?”   赵辰说道:“我是赵厦的堂弟赵辰,这是我四弟赵淩,过来给曹先生拜个早年,不知道方不方便?”   他们昨天已经递了拜帖,小孩儿显然知道,立刻把门打开了,把人让进去:“原来是小姑父的堂弟,快进来吧。我去叫小姑父。”   曹家的小院就跟赵淩买的那个小院差不多大,占地大概就百来平米,只是已经没什么正经的院子了。   院子里除了一棵不算大的橘子树,周围都搭了棚子。   棚子里是厨房,还晾晒着衣物,堆放着柴火和杂物。虽说收拾得很齐整,但是极其逼仄。   现在京城的权贵们都还没全都换上琉璃窗,想在这里搭一个琉璃阳光房显然是不可能的。   棚子就是用油布和木条子搭起来的,瞧着还不一定有赵淩做着玩的帐篷坚固。   风一吹,油布的接口处钻进来一丝一丝的小风,跟冰冰凉凉的手指头似的,往人脖子里钻。   赵辰要不是已经有些习惯了象州的湿冷,加上上门做客的面子撑着,都得缩脖子,觉得手炉都不太暖和了。   外面院子里已经没什么光线,他们跟着那小孩儿进了门,屋里面更是又阴暗又湿冷。   赵辰长这么大,头一回知道屋子里头比外面还冷的,差点打了个哆嗦。   知道有客人来,曹家人全都出来寒暄。   曹家就这么大,也不需要怎么叫人,吼一声就全家都知道了。   赵厦看到赵辰赵淩尤为高兴:“家里早就来信说了你们要下场考试,等考举人的时候就住我们这儿。家里离贡院近,考试的时候客栈都不好租。”   赵淩理解。   学区房嘛,不管哪个时代的学区房基本都狭小逼仄,还房价高起。   曹家的房子是买下来的,已经很厉害了。   赵辰很怀疑曹家还能住得进什么人。   别说住个人了,就是住只狸奴,都觉得插不进脚。   但赵厦这么说,显然在曹家并没有受到什么压制,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赵辰没说什么,高高兴兴地跟大堂哥聊天。   由于他们是平辈,拿的礼物并没有太重,就是一些读书人用的笔墨纸砚,还有一些通用的布料和糕点。另外有一副精巧的头面,特意多说了一句:“这是母亲给大堂嫂的。你们成亲的时候赶不及,现在才送到,还请大堂嫂见谅。”   小曹氏显然没想到还能收到这样的礼物,赶紧说道:“弟弟太客气了,谢谢五婶婶惦记。”   赵厦替自己妻子接过。   赵辰又把给曹家老两口的礼物送上,同样不算贵重,只是因为过年、又是长辈、又是第一次上门,肯定是要准备礼物的。曹家的其他人也每人都有一份礼物,都不算贵重。   只是曹家显然不是不会过日子的人家,看到这么多礼物,粗略算了一下,就知道兄弟俩花费了不少,暗暗咋舌。   小曹氏是曹先生的幺女,曹先生偏疼一些,本就有些爱屋及乌,又见赵家兄弟那么会做人,就想着指点一下两人的功课,说不到几句,就发现他们年纪轻轻,学识竟然相当不错,问什么问题都对答如流。   他自己就是个举人,想再问更深一点的问题,就不是考校,而是探讨。   他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书有些白读了,学识竟然跟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差不多,说不定还没有一个小孩子懂得多,不由得有些羞赧。   其实这种题目,赵辰和赵淩早就习惯了,啥师长见面都会问类似的问题,师长之间讨论起学问来,更是没什么顾忌。   反正他们有时候就在边上听着,听得懂听不懂的另说,感兴趣的可以事后问赵骅。   很多知识就是这么日积月累下来的。   曹先生的这些问题还算简单。   两人倒是询问起曹先生各种考试注意事项。   曹先生教书育人多年,带的学生不知凡几,对考试流程相当熟悉,给他们一一讲解其中的要点和诀窍,譬如衣服要穿单的,不要穿有夹层的;食物准备散碎一点的,不要拿什么馒头饼子之类。   由于学生对于作弊的想象力永无止境,检查的时候也都巨细靡遗。   赵辰赵淩听得极其认真。   曹先生很喜欢他们这样的态度,可惜两人没久待,约好了明天出发的时间就走了。   曹先生把他们送到门口,拍拍自己小女婿的肩膀:“你这两个堂弟很好,学得那么好,还踏实,一点都不持才傲物。”   他想着书院里的那些学生,但凡学得不错的,一个个都恨不得把下巴抬到天上去,不由得摇了摇头。   在曹家的时间比预料中久,兄弟俩赶紧采买年货。   府城繁华,买东西比泸阳县城齐全得多。   大伯娘怕他们乱买,给了他们一个单子,不是告诉他们都要买什么,而是什么值得买,单子上头还标了一下大致价格,免得他们被坑了。   即便如此,兄弟俩还是买了许多花里胡哨用不着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出发的时候,赵厦和小曹氏都惊呆了:“这些都是你们买的?”   赵辰让他们赶紧上车,没好气地指了指赵淩:“喏,都是他买的。”   赵淩解惑:“大哥想买,没钱。他把零花钱都花完了。”   赵辰手上拿着一本淘来的书,脸上倒还挺高兴:“大堂哥,你看我买的书。”   赵厦很感兴趣,接过来跟小曹氏一起看。   只不过没看几页,马车开始前进,他们就放下了书。   赵厦跟他们讲起自己考试时候事情,赵辰和赵淩也说起自己读书的情况。   赵辰读书倒是很正常,赵淩的画风就格外不一样。   赵淩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他体育课是多了……亿点?   还好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赵厦他们还不解:“怎么在这儿停下了?是不是车坏了?”   现在道路情况差,车轮用的都是木头,减震也少,车辆行驶过程中很容易损坏。   城里还好,出了城之后,经常能够看到各种车坏在路边。   车夫都必须熟练掌握修车技能。   赵淩已经跳下了车:“不是,到驿站了,我去拿一下作业!”   赵厦和小曹氏就看着赵淩在驿站里飞快进出,没一会儿就抱了一个沉沉的匣子回来。   他也不避着人,坐上车之后就打开匣子,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各种纸,上头是好几封书信。   赵淩看了看,拿出两封递给赵辰:“喏,爹的。”一封给赵辰,一封给赵爷爷。   想也知道里面的内容,前者是交代兄弟俩事情,后者是写给赵家一大家子的。   他自己则拿出下面三封信,一封是太后的,一封是太子的,一封是裴先生的。   他把三封信的次序整理了一下,把太子的放在最上面,接着是太后的,最后是裴先生的。   太子的信,作业占比0%;   太后的信,作业占比50%;   裴先生的信,作业占比100%。   匣子最底下是一本本装订好的书册样式的……习题册。   匣子最底下,摆着一根细竹管,乍一眼瞧着像毛笔,等赵淩打开,他们才发现里面装着一个琉璃……   “这是个琉璃管子?”   “嗯,温度计。”不愧是工部的大师傅,有条件的话肯定能手搓核弹。   他没想到的是,光是做出一根细细的管子就废了许多功夫,往里头灌水银,又是一番折腾,更别说还有抽真空和密封,让本就紧张的琉璃窗的出货更加雪上加霜。   但是在琉璃作坊这一块,赵淩享有最高优先级。   不光是他改良了琉璃配方让朝廷和天家赚得盆满钵满,主要是他把望远镜的原理写了个小论文给他爹,让他爹转交给了皇帝。   望远镜的军事价值,哪怕赵骅这个文人也十分清楚,收到信的当天都不顾不上宵禁,直接去面见了陛下,又把随信寄过来的一个很粗糙的望远镜呈了上去。   皇帝陛下很高兴,看着特别粗糙很不好用,不碰都要散架的望远镜也不生气,这东西一看就是刚琢磨出来一点意思,后续还需要工部拿去改良了才能用。   就是赏赐什么的,还得等赵淩回来了才给。   鉴于望远镜的优秀表现,陛下觉得起码琉璃这一块,赵淩整出来的都是好东西。   有了陛下的支持,赵淩可以在琉璃作坊为所欲为。   至于权贵们家的琉璃窗,还得再往后捎捎。   温度计的作用,更多的是运用在农业上,还得建立数据库,才能指导各个地方的农业生产,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效用。   嗯,短时间内,赵淩看出:“现在我们车厢内是十八度,外头是三度。”   赵淩指给他们看温度计上细细的刻度。   他们四个人乘坐的轿厢比较大,但再怎么大,空间也就这么点,别说还点了个小火炉子,就算不点,光靠着四个人的体温,也能升上来不少温度。   等他们回到泸阳县的时候,车厢内已经是二十三度。   在县城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他们再把城里的家人全都带上,一起回到赵家村过年。   赵辰赵淩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堂弟赵静和赵学。   赵复的妻子田氏生了一子一女;后来纳了阮姨娘,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后头又纳了一个卢姨娘,生了两个儿子。   长子赵厦看赵复不顺眼,赵复就格外偏疼两个小儿子。   十二岁的赵静和十岁的赵学长得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壮,光看外表就是那种长辈们会喜欢的虎头虎脑的孩子。   赵复现在是大腹便便的油腻大叔,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帅小伙。   卢姨娘更不用说,是个哪怕讨厌她的人都得承认的大美人。   两个孩子像谁都长得不会差。   尤其现在过年,两个孩子被卢姨娘拾掇一新,怎么看都很喜庆。   只是今年瞧见赵淩和他们站一起,感觉就很不对味。   前者是精修建模脸小少爷,后者是潦草生图地主家傻儿子。   赵奶奶都忍不住嘀咕:“老头子,以前我看赵静赵学一脸聪明相,怎么现在瞧着傻乎乎的?” 第52章   有句话叫相由心生, 还有一句话叫腹有诗书气自华。   气质这种东西,说起来虚无缥缈,又能切实让人感受到。   赵静赵学长得确实容貌不俗, 和赵辰赵淩两个人比起来差距不大, 但加上气质这一块, 瞬间就被比了下去。   早上一大家子, 又是人又是货的赶着上车, 他们倒是没怎么注意到赵辰赵淩,现在看到人, 顿时感觉复杂。   他们倒不是气别人长得比自己英俊,他们还没这方面的意识, 只是觉得原来就是这两个人,让自己家原本的好日子没了。   赵静赵学本就被惯得不知道天高地厚, 赵复带他们过来认人,也不好好回答, 直接一个冷哼。   赵辰岁数稍大一点, 很想摆出一副兄长的样子,大方一点不跟小堂弟计较,但:“切!”   他脾气只是收敛了,又不是没脾气了。   大伯家的庶弟, 跟他都隔了两层了, 敢给他脸色?   赵复见两个小儿子这幅样子,顿时板起脸,呵斥:“谁叫你们这么对堂兄弟的?”   赵静本就被惯坏了, 又是懂了一点事情的年纪,顿时就嚷嚷开了:“堂兄弟就可以抢我娘舅家的产业了?就可以抢我们家宅子了?”   赵学也跟着嚷嚷:“就是~仗势欺人!”   赵淩听着简直槽多无口,看向赵复, 见他涨红了脸呼哧喘气,血压肯定飚高,又看了看在边上赶紧拉住两个儿子的卢姨娘。   卢姨娘用一种小声但所有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胡说什么!还不跟你堂哥堂弟道歉!”   她的脸色煞白,是真的害怕。   平日里关起门来过日子,怎么样都行,可是在外面……当着这么多赵家人的面,先是说娘舅,接着说产业,还说赵骅家的宅子,原本已经翻过篇的事情,不是又要再翻过来?   她现在还能住在赵家宅子里,哪怕是客院,出门依旧是“赵夫人”,没了里子,至少面子还在。   可真要是惹得赵辰赵淩兄弟俩彻底翻脸,那她只能被赶回来住在赵家村里。   别说村里的条件对比城里差了不知道多少,就是在正妻面前伺候这一件事,她就不想。   赵淩把腰间的马鞭一甩,吓唬:“唷~这就算是仗势欺人了?你们要不要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仗势欺人?”   小屁孩真讨人厌。   这年头,虽说妾什么的,都是帮助主母分担生孩子风险的工具人。   只是道理是道理,实际上真有几个主母愿意自己的男人流连在别的女人那儿的,还把别人生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养?   对庶子庶女的打压,都未必是因为主母对男人的感情如何深厚。   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和别人肚子里生出来的,能一样吗?   庶出就是庶出,他在赵家获得的资源哪怕明面上是一样的,实际上能一样吗?   赵王氏已经算是一碗水端平的了,别家当家主母厉害点的,庶出的子女就是专门给嫡子嫡女的工具人。   说起来庶出子女只要有出息,自己能立起来,也能混得不错,但别小看了当家主母对后宅的掌控力。   明面上可以一样请先生教导指点,但实际上多的是办法可以把人养废。   白纸一张的孩子,从小就被灌输别人需要他/她拥有的思想,长大之后就会变成懦弱愚蠢的模样。   庶女拿去联姻,庶子就给家里当管事,将来辅佐嫡子。   赵王氏自己就是。   王延把她嫁给赵骅,是看好赵骅的前程。   当年赵骅确实名气很大,但也就是在举人圈子里名气大,能不能进一步还未可知。   如果赵骅就此折戟沉沙,王延牺牲的也就是一个庶女的婚姻。   如果赵骅能够平步青云,他这个老丈人自然能够得到好处。   可惜,赵骅并没有提携他。   王延显然对赵骅很有意见,连带着对赵辰赵淩的态度也就带了出来。   赵淩知道这些,还是因为赵王氏给赵辰、赵婉清他们开始相看人家。   做儿女亲家,肯定是要打听别人家的家教。   其中的弯弯绕绕,赵淩听得目瞪口呆。   回到赵复这儿,就属于典型的男人插手后宅,把事情搅乱,搞得妾不像妾的。   赵复看着赵淩手上的马鞭就心头一颤,生怕他把鞭子抽到自己两个小儿子身上。   还是赵厦看不过眼:“赵静、赵学,去跪祠堂,只准喝水,不准吃饭。”   赵静赵学和赵厦这个亲大哥接触不多,并不害怕,梗着脖子嚷嚷:“你凭什么让我们去跪祠堂?”   “就是!还不准我们吃饭!你算老几?”   赵厦对自己这个脑子不清不楚的父亲就不喜欢,对两个脑子更加不清不楚的弟弟更加不喜欢,微微笑了笑:“哦,我算是赵家的长子嫡孙。你们算是我们赵家长房的庶子。你们在这个家里,就必须听我的。不过听你们的意思是不想当赵家的子孙,想认姓卢的当娘舅,那是最好不过。正好过年要开祠堂,直接除族,省得将来惹出祸事连累家族。”   赵辰和赵淩一听,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他们温文尔雅的爽朗大堂哥,竟然是个狼灭!   长子嫡孙的家族地位是非常高的。   在赵家,赵复身为长子烂泥扶不上墙,赵爷爷又是甩手掌柜,赵厦还是个秀才,赵厦说话比他爹和爷爷还管用。   卢姨娘刚才害怕,只是担心被赶回村子里,现在则是脑子一片空白,直接拉着两个儿子跪在赵厦面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静赵学还去扯他们娘:“娘,你别跪!”   “娘,你起来!”   赵复的声音都在发抖:“这……这小孩子不懂事,不用除族这么严重吧?”   赵厦笑着看了看自己父亲:“他们是十二岁和十岁,不是两岁三岁。五岁送去学堂,到今年已经读了好几年,不懂事?他们还小不懂事,大人还不懂事?谁教他们管姓卢的叫娘舅的?”他对车行的领队招呼了一声,“项领队,劳烦把他们母子三个送回卢家。”   原本缩在边上努力装透明人的车马行领队,只能领命站起来。   赵家村的距离,勉强够一天一个来回。   他们本来就不准备休息,放下东西就得走,不然晚出发一点,回去赶不上进城问题不大,主要是晚上走山路危险。   眼看着赵家刚下车就闹了这么一出,他们更加不敢耽搁,见卢姨娘母子三人被人“请”上车,直接就驾着车马走了。   赵复往前追了几步,就听他大儿子说道:“爹要是舍不得,就去当卢家女婿。”   赵复又气又怒,转身看向依旧笑眯眯的大儿子,突然间有些害怕,训斥的话到了嘴边,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厦心情很好,对母亲赵田氏说道:“母亲在家受委屈了。”又对小曹氏说道,“除旧迎新。”   他又招呼众人:“来,都先进屋吃点东西,外面好冷啊。”   赵淩下意识看了看温度计:“零下三度了。”   一群大人小孩都好奇围过来看他手上的新鲜玩具,卢姨娘母子三人的离开,像是一点都没影响到别人的心情。   事实上,小孩子们确实没有,大人就算有也没几个有。   毕竟那母子三人平时住县城,一年难得回来一两次。   他们刚说的话,谁听了都不高兴。   要是赵爷爷在,还能拦一拦;但老爷子在新盘的炕上生根,跟村里的其他几个族老侃大山,压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等往日住在县城和府城的孙辈们一起回来,赵爷爷顿时眉开眼笑,只顾拉着大孙子的手说话。   盘炕的屋子为了有更好的保暖效果,并不大。   屋里面一窝蜂地涌进来一群孙辈,葫芦娃一样叫着“爷爷爷爷”。   赵爷爷眉开眼笑,压根没注意到少了两个孙子。   等到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仔细把人数了数,转头问自家老太太:“静儿和学儿呢?”   赵奶奶在族长家打了一天的叶子牌,刚回来,看了看满屋子的子子孙孙,喜得眉开眼笑,不以为意道:“估计又是想在城里多玩几天。”   尽管村里条件不差,但也是相对其他村户而言,到底比不得县城热闹。   以前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赵爷爷听了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坐得近的赵复听到,想说却被一旁的赵厦扫了一眼:“爹,大过年的,别说晦气话。”   赵复感觉一口气又要提不上来。   臭小子竟然说自己弟弟是晦气?!   逆子!   可恨他读书少,竟然找不到话来骂儿子!   吃完饭,赵复回房就开始背课文,他得多学些知识,不然都教训不了儿子!   赵厦还特意跟进去看了看,一脸不可思议地退出来,转回头去跟他妹妹赵婉瑜蛐蛐:“爹……脑子不正常了?”   终于被他气疯了?   赵婉瑜一点都没顾忌,站在门外就哈哈哈大笑起来:“爹现在在族学上课,今天的书还没背完,明天要是背不出,会被打手板的。”   族学的先生是赵家的一位老童生,科考水平肯定不行,但给孩童们启蒙不成问题。   老童生辈分比赵复高,张口就骂抬手就打,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赵复怒气冲冲推开窗户:“逆子!逆女!”   赵厦趁势叮嘱:“认真背书,不要分心。”   “嘭”一声,窗户被重重关上。   赵家村在山间,虽然山不算高,也就两三百米的高度,但气温比起平原泸阳县城要低不少。   尤其到了夜间,温度更冷了。   兄妹俩没在外面久待,闻着喧闹声去一间大厨房边上新盖的炕屋里。   比起赵爷爷奶奶的炕屋,这个炕屋的炕很大,就是给人白天活动用的。   赵家村的气温到底不比神都,晚上睡觉床上放个汤婆子就行,倒不用非得睡硬邦邦的火炕。   赵淩正带着人用围棋玩五子棋。   围棋上手有些难度,五子棋人人都能玩,而且一局棋要不了多久。   赵辰盘腿坐在角落,拿着毛衣针和钩针,教别人神都的新花样。   小曹氏在边上认真学钩针。   她看中了赵辰手上戴的露指手套,打算做出来家里每人一副。   三只猫一只比一只睡得姿势扭曲,难为它们在这么吵的地方也能睡着。   赵淩见赵厦和赵婉瑜进来,看向大堂哥的眼神充满敬畏,抬手戳了戳赵辰的腰眼。   赵辰猝不及防,被戳得整个人一弯:“你干嘛!”   赵淩说:“你瞧瞧人家大哥,再看看你?”   这才是大哥,一出手就是绝杀,绝对的狼人,不,狼灭!   赵辰愤怒地看向赵淩:“你能让我管?”   羡慕人家哥哥威严,怎么不想想自己就是头一个不把他这个大哥放在眼里的人?   赵淩无辜眨眼:“我那么乖,肯定是你不听话。”   赵辰把手上的钩针往赵淩面前一指:“走,出去单挑!矮子!”   正常十岁男孩子,并没有窦荣那种逆天生长速度的赵淩,放下手上的棋子,从炕上站起来:“你叫我‘矮子’?”   兄弟俩瞬间翻脸,下炕打架。   赵厦和赵婉瑜趁机占据了他们空出来的位置,看着赵淩花式把赵辰摔倒。   地上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压根摔不坏。   本来这块地毯送回来,赵家没人舍得用,还是过年才拿出来铺在新屋子地上的。   赵辰被摔了个头昏眼花,没一会儿其他人也纷纷下场。   赵田氏他们本来在隔壁厨房安排明天的饭食,听到声音走过来,看到一屋子的滚地葫芦,顿时笑骂:“闹什么闹!赶紧回屋睡觉去!一个个皮猴子,炕上不待,滚在地上。”   “哦~”   孩子们全都一窝蜂去洗漱上床。   这种时候,哪怕是成了亲的赵厦和小曹氏都是孩子。   又过了几天,赵爷爷一大早就去村口转悠了两回,想要再出去的时候,被赵厦拉住:“今天零下七度,路上都结冰了,爷爷你不好好待在炕上暖和着,跑外面干嘛?”   有了温度计,他对温度高低的认知更加直观。   赵爷爷说道:“我看着今天都大年三十了,静儿和学儿也该回来了。”   赵厦把赵爷爷扶进屋里,语气轻快地说道:“哦,他们认了卢家当娘舅,我就把他们赶回卢家去了。正好过年要开祠堂,顺便在族谱上把他们名字划了。”   赵爷爷顿时一惊,被扶着坐到炕上,下意识把腿盘起来,摸了边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啊?”   赵厦以为爷爷年纪大了耳背,提高了一点音量,在他耳边又重复了一遍。   十分耳聪目明的赵爷爷差点被震聋,各种意义上脑袋瓜子嗡嗡的:“你说你把你两个弟弟赶出去了?还要除族?”   “对啊。”赵厦满脸真诚的笑容,“人家既然想当卢家人,那就让他们去嘛。强扭的瓜不甜,再说我看那两个小废物只会惹祸,留在家里做什么?送出去给人当上门女婿都没人要。”   说完,他认真想了想,“上门女婿说不定还真行。毕竟那两个小废物长得还不错,就是没长脑子。”   赵爷爷恨不得自己聋了!   赵爷爷不仅耳聪目明,还身强体健,并没有被气晕,只被气得活蹦乱跳。   赵淩和赵辰跟一群堂兄弟姐妹一起蹲在屋檐下,看着赵爷爷举着一根拐杖撵着赵厦跑。   “爷爷身体健康,一定能长命百岁。”   “平时也没见爷爷用拐杖,他哪儿来的?”   “哦,瑜姐姐刚学木工的时候做的,当初爷爷还嫌老气来着。”   “我瞧着他用的很顺手啊。”   “大哥不行,快被爷爷追上了。”   小曹氏赞同:“厦哥哪儿都好,就是不爱锻炼。”   “我爹和我哥也一样,废物点心。”赵淩吐槽。   赵继的大女儿赵婉雅骄傲起来:“我爹最棒,能一口气爬几个山头。”   刚吃到溅射伤害的赵辰,羡慕地看向堂姐:“我看四伯经常抱着妹妹出去玩。”   在家的这几个里,八岁的赵婉蝶是最小的,赵继最喜欢小女儿,只要一有空,就喜欢抱着出去绕村炫耀一周。   家里几个大点的姑娘都爱把赵婉蝶当娃娃打扮。   赵辰已经订好了亲事,想起年画娃娃一样的小堂妹,就捧着脸想象:“要是我女儿也能像妹妹一样可爱就好了。”   赵婉蝶长得可爱,说话甜甜的,符合赵辰一切对女儿的想象。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成亲?姑娘家是哪儿的?”   赵辰一张脸顿时涨红:“还早呢。姑娘才十三,是淩儿同窗的妹妹。”   这个年纪,倒确实还得等几年才能成亲。   赵淩是太子伴读,在文华殿读书。   赵淩的同窗,应该也是差不多的身份。   赵家其他人没在官场待过,在地方上,赵骅一个三品的实权官员确实已经算是顶了天了。   其他赵家人一听,只觉得赵辰订了一门好亲事。   小曹氏对官场了解更多。   她父亲是个举人,科考受阻后,跟随一名官员做师爷,后来才回到书院执教。   她能看出赵淩这个太子伴读的身份是不太合理的。   太子伴读,肯定是从大臣的子嗣中间挑选优秀的人才,聪明只是最基本的条件,一般都是长子长孙的身份,这个身份最能代表家族下一代的权力;其次就是年龄最好和太子相仿。   如果赵骅家要被选一个作为太子伴读,怎么说也应该是赵辰,而不是赵淩。   所以说,赵骅的身份应该是不够的。   既然如此,那赵辰的未来岳家身份肯定比赵家高。   赵辰不说,应该也是有这层顾忌。   毕竟赵家虽然大部分人都长了脑子,但也有她公爹这样没脑子的。   以前拿着赵骅这个弟弟的名头当“赵老爷”,以后说不定拿着侄媳家的名头再怎么样。   她公爹顶多就是窝里横,可身边还有满肚子坏水的卢家。   卢家有点脑子,但不多。   最怕的就是这种自作聪明的。   赵淩是到现在都想不通,米希怎么会把妹妹许配给他大哥。   他都说了,他大哥就是个废废。   哦,这个废废定了亲之后倒是认真了很多,说是不能让未来娘子看走眼,起码得在成亲的时候有个举人的功名。   赵淩感觉自己就是个陪考的,像哥哥成亲时候的伴郎。   赵辰很努力,看了一会儿大堂哥和爷爷的晨跑,被自己的讨债鬼弟弟逼着打了一套五禽戏,才被放去读书。   赵淩对考试不那么上心。   考呗。   他才十岁,过年也才十一,考得上就考上,考不上岁数也还小。   但是他也没办法休息,他寒假作业多。   他们兄弟俩这样,搞得家里其他读书的孩子们一起卷了起来。   赵厦无奈地捧着书看,叹气:“还想着过年回家休息两天,没想到……”   小曹氏待在边上慢悠悠勾露指手套:“认真些,别弟弟们都考举人了,你还是个秀才。”   赵厦刚想说那不能够,但想到两个堂弟前几日跟他岳父的对话,顿时觉得妻子说的情况不是不可能。   不行!   他是大哥!   他是赵家唯一的大哥!   不能被弟弟们比下去!   绝!对!不!能!   赵淩正在做最后的挣扎,先拆信看,都还没看清楚信件内容呢,就感觉到后脖颈凉飕飕的,还以为是抹布又要伏击他,扭头看过去,发现三只猫都四脚朝天横着,别人都忙着各自的事情,摸了摸后脖颈,奇怪地回过头去看信。   唉,故意不去看作业,作业也不会不存在。   他前几天玩的时候,心里面都悬着。   太子的信很简单,就是新年问好,说了年礼送到了京城赵家,说了一下京城中的小伙伴们都好。   赵淩面无表情,把信重新塞回信封里,显然大家虽然没怎么被为难,但也都不太好过。   帝王的猜忌心太重,小伙伴们如履薄冰。   太后的信也很简单,同样说了年礼送到了京城赵家,特意说了一句送了一头羊一头鹿给管博澹。   赵淩一下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赵辰抬头:“怎么了?”看作业本还能看得笑出声?疯了吧这是?   “太后娘娘说给师公送了一头羊一头鹿。”   赵辰一下也笑了出来:“哈哈哈!你猜爹今年会不会被骂?”   其他人不明白其中关窍,赵辰就解释给他们听,尤其是他们师公管博澹的别扭性子:“我爹每年送年礼都战战兢兢的,送礼搞得跟做贼似的,有一年跑快了还摔了一跤。”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赵厦十分惊讶:“我还以为京城中的老大人们都是高坐庙堂,不苟言笑……”原来都这么活泼的吗? 第53章   赵厦经常觉得自己太爱笑, 不够严肃,一直努力纠正,可惜没什么效果。   赵淩心说, 老大人们还在御书房把他轮流举高高玩儿呢。   商量正事的时候肯定很严肃, 但也没真到随时随地不苟言笑的地步。   他接着把太后的信往下看去, 后面是指责他不在京城, 今年过年没人帮忙打理庶务, 接着就给他布置了作业。   出乎意料,作业并不算多。   最后, 他深呼吸一口气,打开裴先生的信。   嗯, 连个新年好,展信佳都没有, 上来就是布置的各种作业。   匣子里剩下的大部分,都是裴先生和其他几位先生出的作业题目。   题目都这么多了, 他都想不出来毛笔得写秃多少枝。   正当赵淩准备开始奋笔疾书的时候, 外面有喧闹声传来。   他立刻放下习题,跳下炕就往外面冲出去。   干什么不比做作业强啊,更何况是看热闹?   赵辰赶紧追出去:“披件衣服!”   外头卢姨娘和赵静赵学正站在一个小老头背后。   小老头身边还有赵家原来的卢账房,全都一脸讨好赔笑, 对着赵田氏点头哈腰。   赵田氏让人守着大门, 不让人进,倒也没关上门。   她的目光落在赵静赵学身上,脸上笑意盈盈, 像是面对普通过来拜年的客人一般:“这大过年的,客人们大老远的过来不容易。”   卢姨娘直接拉着两个儿子直接跪倒在地,给赵田氏磕头:“姐……夫人, 妾知错了。千错万错都是妾的错,静儿和学儿到底是赵家子,是您的儿子,往后还得请您严加管教。妾见识浅薄,实在无法教导。”   不过两三天时间,赵静赵学明显瘦了一圈。   他们的动作僵硬,却还是给赵田氏磕了个头:“请母亲教导。”   赵田氏见赵厦跟在几个孩子后面出来,干脆把事情丢给儿子:“老大,过来。你说。”   赵厦慢悠悠走过来,瞧着跪在地上的母子三人,突然笑了一声:“这么冷的天,跪着干嘛?快起来。”   赵静赵学一听,立马就要站起来,被卢姨娘一拽,重新跪了下去。   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咚”地一声,两人疼得呲牙咧嘴。   卢姨娘低声训斥:“还不跟你们大哥认错!”   赵静赵学这几天算是尝尽了人情冷暖。   他们平时住在卢家,卢家靠着赵家起家,自然把他们捧得高高的,一口一个表少爷 、小公子。   可自从他们的两个堂兄弟回来,卢家的铺子没了,钱也没了。   别说原本屋里各种精巧讲究的布置,就是距离学堂很近的大宅都在引了人来看,准备卖掉还钱。   年前房子卖了出去,一家搬去了一座堪称简陋的小房子里,位置也不好,伺候的仆役基本都清退,吃饭都抠抠搜搜,更别说别的日常用度。   原本对他们温和慈祥的长辈,也都变了脸色,尤其当他们被赶出赵家村后,卢家人甚至在悄悄商量着把他们卖掉。   他们想回到赵家大宅,门房拦着不让他们进去。   卢家的生活已经让他们很煎熬了,卖掉会过什么样的日子,根本不敢想。   想到那样的情景,他们把头贴到地上,伤心地哭了出来:“大哥,我们错了呜呜呜呜。”   赵厦看着他们,觉得挺有意思,忍不住嘴角高高扬起:“过两天苦日子受不了了?你们回赵家,就只能住村里,日子还比不得你们娘舅家。”   他可太清楚这两个弟弟的想法了,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是不可能的,无非就是受不得苦日子。   狗不嫌家贫,这两个小子还不如狗。   再说,卢家就算退了“贼赃”,现在也还住在城里,一栋两进的宅院,比一般人家可要好不知道多少。   这两个小子把以前不该他们享受的生活当成了理所当然,现在不过是让他们稍微认清一点现实,回到原本所在的位置上。   赵静赵学一听,顿时愣住了,抬起一张被鼻涕眼泪糊满的脸。   难道不是只要他们道个歉,就能回到从前的生活吗?   卢姨娘赶紧说道:“我们错了!请大郎允我们母子回来!”   赵静赵学一听,也跟着又认了一遍错。   也对,怎么也好过被卖掉。   赵爷爷和在家里摆龙门阵的族老们也走了出来。   赵厦一看,“啧”了一声,遗憾今天没法把事情做绝了。   他跟赵爷爷和几个族老一起商量了一下,最后把卢姨娘母子三人……嗯,留校察看。   赵静赵学去跪祠堂,以后就住在赵家村,上族学。   “族学一月考一次,连续三次考试不合格,就别上学了,趁早去学一门能养活自己的手艺。”   赵厦其实并没有庶子一定要分出去单过的想法,但赵静赵学实在不像样,还是分出去,免得碍眼。   族学早就放假了。   这会儿祠堂里也没什么人。   两个人跪在里面,又冷又怕,吃年夜饭的时候瑟缩地像两只小老鼠。   其实在祠堂没跪多久,今天到底是年三十,只是走个过场让他们知道犯了错是要受到惩罚的。   赵复看得心疼,很想把两个小儿子抱过来好好安慰,可惜形势比人强,完全不敢做多余的动作。   卢姨娘把头埋得低低的,一点小动作都不敢搞。   她是真的害怕。   要是她被赶回了娘家,她的父兄是真的会把她卖掉的。   她这个年纪,能有什么好去处?   大年夜要守岁。   赵淩荒废了几天,把刻意遗忘的作业拿出来。   赵静赵学吃过饭后,身边又没有大人在,关键大哥赵厦去族老家了,他们活泛了一点,凑到赵淩身边,伸手就想扯他的纸:“你做什么呢?”   “就是,大过年的,做什么样子?”   赵淩二话不说,给了兄弟俩一人一脚,把他们踹到一边,马鞭一甩:“大过年的,别逼我抽你们。”   他已经忘记了之前的愉快生活,赶作业争分夺秒,谁敢搞他作业,直接弄死!   赵淩眼神狠厉,赵静赵学表示敬畏,嘀嘀咕咕退到一边:“切,搞得跟真的一样。”   “就是,书都不知道有没有背出来,就会做给长辈们看。”   赵游在边上嗤笑:“你们自己学什么都不会,就别说别人了。”   他比赵淩还大三岁,赵淩的作业完全看不懂。   他这会儿在炕上摆了一张小桌子,奋笔疾书抄写赵淩的作业题。   他希望自己能够有用到这些作业的一天,现在是看着赵淩的答案,都觉得不太看得明白。   嗯,他抄作业还没赵淩写作业快。   赵辰本来有自己的功课,但他也拿着赵淩的作业看一看,不写出来,放脑子里想破题思路,手上毛衣针打得飞快。   “咦?小四,你先生让你什么时候交?”有必要这么赶吗?   赵淩头也不抬:“没说。不过要是不赶快写完,下一波的作业就会寄过来,到时候作业会越来越多。”就像源源不断涌入后院的僵尸。   太后娘娘和几位先生是真的打手板,超痛的。   赵辰是会把作业安排到每天,然后每天定时定量写完的人,不理解赵淩这种想要一个晚上创造一个奇迹的人:“你平时在家也没那么多作业。”   “那不是爹盯着?”臭老爹已经从他那儿扒拉走起码五根马鞭了,恨不得天天把他撵上屋顶。   写作业又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没人盯着,他哪儿来的动力?   几个姑娘跟着赵婉瑜和赵婉雅两个姐姐在学着算账,手上算盘珠子打得啪啪响。   小小的赵婉蝶倚在赵辰身边,怀里抱着大胖,看向赵辰面前的习题册:“哥哥,这个字怎么念?”   “哥哥,这句话什么意思?”   赵辰听得心都化了,耐心地给她讲解。   小朋友听不明白,就耐心地从头到尾,用浅显的语言,加入许多比喻来讲解。   明明是枯燥严肃的策论题目,被赵辰讲得跟说故事似的。   不仅赵婉蝶听得认真,其他人也都跟着听了进去。   赵静赵学更像是头一天上课一样,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辰哥这么说就听明白了。”   “先生非得之乎者也的,根本听不明白。”   谁正经上课会天天讲小故事?   家长交了束脩,是想着儿子科举当官去的,搁这儿天天讲小故事,家长头一个不答应。   赵辰讲故事确实有一套,虽然是即兴发挥,一个个寓言小故事都讲得非常吸引人,把孩子们都搞得一惊一乍的。   赵淩没人打扰,只需要制服两只捣乱的猫,就能专心做作业。   等赵厦溜达完一圈回来,就看到赵辰身边围了一堆人。   赵淩搬了一张桌子放到地上,坐在椅子上奋笔疾书,桌子左右两边各趴了一只滚地锦,时不时要挠一挠毛笔。   赵厦凑过去看赵淩做作业:“瞧瞧你做的什么功课。”   赵淩的作业本是他亲眼看着从驿站取回来的,当时赵淩没怎么看,只把温度计拿出来玩耍。   赵淩指了指赵游:“在游哥那儿。”   赵厦摸了摸他的左手,确认是暖和的,才去看坐在炕上抄书的赵游。   赵游大概是在炕上坐久了,两条腿一眨眼换一个姿势。   赵厦就着赵游翻开的页面看,没一会儿也摆出笔墨来抄写。   他写字的速度比赵游快,即便如此,一个晚上也没能抄完赵淩的所有作业。   来福在边上仔细盯着,生怕缺了或者污了。   赵淩一个晚上写了好几篇文章,右手写累了换左手,左手写累了换右手。   别说是赵家孩子们了,就是赵家长辈们都过来看稀奇。   子时,赵田氏过来叫人:“吃小汤圆了。你们是出来吃,还是在这屋里吃?”   赵厦看着屋里全是笔墨纸砚和毛线、算盘,说道:“出去吃吧。”   赵淩正好休息一会儿,往赵辰背上一跳:“大哥!”   赵辰差点被他扑倒,幸亏面前是一堵墙,勉强把他背起来:“现在知道我是你大哥了?”   臭弟弟重得跟石狮子似的。   他想背小蝶妹妹。   “你当然是我大哥!亲的!”累死了,完全不想走。   赵辰想着臭弟弟的那一堆功课,还是忍了,反正这间炕屋就在厨房隔壁,距离餐厅就那么几步路。   餐厅里,这次没有再分桌。   一张张八仙桌前,赵复等人已经坐着开始吃了。   小指头大小的实心小汤圆在酒酿中漂浮。   小孩子们在赵厦的带领下,排队到厨房自己端碗,赵田氏和赵杨氏拿着勺子给他们盛。   “娘,给我多点年糕。”   “桂花蜜自己加。”   “有没有芝麻汤圆?”   “我要多一点枸杞。”   “别!我不要枸杞!”   “赵游!你一个人挖了半碗桂花蜜!齁不死你!”   “娘,我要红糖,不要桂花蜜!”   “红糖在那边。”   “今年的桂花蜜怎么是金桂,去年的不是丹桂?”   “味道又没区别?”   “丹桂好看。”   孩子多了,一下就吵闹起来。   赵淩也在里面吵吵:“给我,我自己盛!”   赵田氏拒绝:“不行,小孩子碰什么饭勺?”   “这不是饭勺,这是汤勺。我要大碗!”   赵辰跟在后面:“大伯娘,我也要大碗。”   赵田氏还是断然拒绝:“先吃完了再来盛。甜的吃不了多少,想吃咸的,一会儿给你们炒年糕吃。”   象州过年必吃年糕。   年糕的制作非常耗费人力,需要把大米磨成粉后蒸熟,再把蒸熟的米糕进行反复捶打,最后定型成条状。   刚制作好的年糕口感黏糯,纯纯的米香;放凉之后,就是坚硬的棒槌。   很多人家都没这个力气去做,选择买。   赵家村以前是村里统一号召请壮劳力一起制作,做完之后挨家挨户分一些。   今年因为水磨坊的成功,赵婉瑜后续还在边上架了一座小水车。   虽然增加了水流的高低落差,但是因为赵家村的小河水流量太小,能够带动的生产效率着实不高。   但是这两样东西确实能够帮到忙,起码今年赵家村的年糕制作没那么费力,家家户户还都比往年更多了一些。   赵淩看到好几个木盆里泡着年糕:“大伯娘,我要吃排骨年糕!”   “好好好。”   “娘,我也要吃炒年糕。肉吃多了,给我多放点菜。”   “好~”   大伯娘笑眯眯地都应下。   赵复瞧着刚才说话的五女儿赵婉荷,轻轻哼了一声:“还肉吃多了,肉还能吃多了?”   作为家中长子,他享受过家中最好的待遇,也经历过家中最拮据的时刻。   赵家就一个小地主,要同时供三个儿子读书,连两个女儿都得送去教习娘子家读书,开销十分紧巴。   赵家三个儿子一起读书的时候,正是赵复开始长身体的时候。   赵家再怎么样,饭是能够吃饱的,但鸡鸭鱼肉就只能几天吃一次。   其实在当地,这个条件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可赵复那时候肚子里没油水,一天恨不得吃五顿。   他就是爱吃东西,在人体最需要食物的阶段落下的病根,到现在还在往里头填食物。   他看向胃口最好的赵辰和赵淩,觉得突然顺眼起来,对两个小儿子说道:“看到没有?多吃才能有个好脑子。”   兄弟俩以前对自己父亲的这种说法不以为然,现在却觉得是这个道理,加上他们这几天内心忧虑和切实的伙食下降,根本没怎么好好吃饭,一下还真就比平时多吃了不少。   卢姨娘看着皱眉,有心想劝,却不敢,跟在赵田氏身边打下手。   赵爷爷和赵奶奶年纪大撑不住,已经去睡了。   其他人全都在守夜。   今天仆役们也尽量少干活,另外摆了桌子,也在喝酒玩乐。   过年除了某个补寒假作业的倒霉蛋之外,剩下的人都很开心。   倒霉蛋愤愤不平,积攒了无数信件,就等着化冻路通了之后给好友寄出去。   赵家其他人还以为他写的全是功课呢,等赵厦和小曹氏回去府城的时候,见赵淩去驿站投递也没觉得异常。   赵淩生无可恋地又取回一堆功课,送赵厦和小曹氏回家后,并没有在曹家暂住,而是住在客栈。   他休息了一晚,把来福和梓萱留下,自己带着常威回家。   赵辰见出去四个人,回来两个人,问:“怎么丢了两个?”   赵淩对赵辰也没什么隐瞒的:“我让他们去买个贡院附近的小院子,回头我们考试的时候用得上。”   赵辰对考个秀才有自信,但对考举人,却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万一要考个几次呢?   虽说他住客栈的钱掏得起,但住在客栈,怎么跟住在家里比?   反正四弟掏钱,他这个纯占便宜的有什么好多嘴的?   “你钱多哦?”前几年在家隔壁坊买了个小院子,这会儿又在象州府城打算买院子。   象州经济发达,府城南来北往的客商一年四季不断,府城的房价比起京城来只是稍稍便宜点。   贡院附近的院子尤为昂贵。   赵淩眨眼:“对啊。”   他把烧琉璃的技术改进,又把望远镜整出来之后,琉璃作坊里就有了他的半成利。   听起来很少,实际他拿着已经有些烫手了。   这可是全国独家!   甚至是全球独家!   他上次认识的那个叫雷奥那多的西方贵族,会出很多金子来换他的一套琉璃茶具,价格足够他在府城买个大宅子了,只是没必要。   他就是买个方便自己考试的小院子,又不打算久住。   等考完了,卖掉也不亏。   再说赵家许多读书人,将来谁到府城考试都方便。不说赵家族人,他们家还有赵缙和赵茂呢。   退一步,给赵厦和小曹氏暂住也不算浪费。   他们住着,还省了他再专门请人看房子。   其实除了这个半成琉璃作坊的分红外,太后和皇后娘娘都给他攒了一些私房。   他跟皇后娘娘不熟,不过他姑外祖母对他说话就很直接:“这些我都帮你存着,等你分家单过之后再给你。”反正每年过年的时候,他都会收到一笔算是分红的钱。   皇帝那儿据说也给他存了些,只不过更像画大饼。   他现在巨有钱!   就是学区房是真的贵!   死贵死贵!   他有钱也花得手抖。   来福买房子已经驾轻就熟,往来也就半个月时间,买下了和曹家同一个坊内的一处院子:“地方比曹家的要大,一排五间屋子,前后院。我让人把他们搭的那些棚子拆了,再搭两个杂物房和马厩,到时候停放车马。前院建个门房,后院盖两间下房。”   他们家没那么多人,不需要把地方弄得那么逼仄。   光线那么暗,看书都要坏眼睛。   赵淩看着来福摊开来的一堆房契和上面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图纸:“花了多少钱?”   来福说道:“房子六百两,收拾出来还得两百。”   “嗯。”赵淩表示还能接受,到底比京城的房价还是要便宜的,便宜一点也是便宜。   过完年之后,时间仿佛一下就踩了油门,唰一下就到了二月县试的时间。   赵淩、赵辰去参加县试,赵家其他还没考过的孩子也闹着要去凑热闹。   赵家不差这点钱,就给赵游和田家的三个表兄弟一并报名参加。   到了贡院门口,他们发现来参加县试的小朋友不算少。   赵淩这个十岁的在里面一点都不显眼。   他长得还高,最小的一个瞧着只到他肩膀。   他两眼放光地看着小孩儿,跟赵辰小声蛐蛐:“哥,你看。那小孩哥有五岁了没?已经能下场考试了,一定是大佬!”   赵辰看过去,也是满脸敬畏之色,环绕着周围一圈的小朋友,感觉自己已经十六岁高龄,显得格格不入:“我是不是太菜了?到现在才来参加县试?”   赵淩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你本来就菜,第一天知道?”   “去你的!”赵辰反手就要揍赵淩,被赵淩躲开。   在前面检查的考官看到,板着脸训斥:“肃静!”   赵辰赵淩顿时老实了。   前面那小孩哥倒是回过头来,神情复杂地看向赵淩:“我叫戴凤,今年八岁了!”才不是五岁。   他最讨厌被人叫小孩儿了,但是这个人叫他哥。   又是小孩又是哥,让他有些不知道该生气还是高兴。   赵淩笑嘻嘻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赵淩,今年十岁。这是我大哥赵辰,今年十六岁。”   赵辰对戴凤笑笑,下意识从考篮里拿出一块糖递过去,刚伸出去又觉得不妥:“等考完了,再请戴兄弟一叙。”   古往今来,多少人自己不行就暗搓搓搞事情的,在别人的食物和饮水中下药更是屡见不鲜。   戴凤确实没接陌生人的糖,对赵辰称呼自己为戴兄弟很高兴:“好,一言为定!”   赵辰和赵淩都见他一个小大人的模样觉得很喜欢。   “你看看人家小孩儿,再看看你?多学学。”   赵淩斜眼看他:“你怎么不看看人家哥哥,再看看你自己?”   赵辰瞧他这模样就来气,刚想伸手教训,就听见前面学官催促:“就你们两个!快点过来检查!别人都安安静静,就你们话多!”   见过考试不紧张的,没见过这么不紧张的,瞧着是生面孔,也不知道是哪儿冒出来的。 第54章   县试直接在县里面考, 连着考五天,每天早上进贡院,晚上放出来。   泸阳县人口不多, 学子的数量也不多, 今年参加县试的就……几百来号人。   赵淩感觉每天的时间都花在排队和检查上了。   五天考完, 放榜还要过三天。   赵家人全跟第一次陪着赵骅考试一样, 这几天全都待在县城里。   考试成绩还没出来, 就可以从众人的表情上看出端倪。   赵游第一天考完出来就已经心无杂念,显然已经凉凉。   赵辰赵淩两兄弟还有闲心打架。   田学义、田学礼、田学智三兄弟住在田家, 也就是考完了,赵复和赵继才过去看看。   这会儿老兄弟俩刚迈进门, 赵田氏和赵杨氏就赶紧过来,问:“考得怎么样?”   赵复和赵继都摇摇头:“还睡着没起呢。回头再说吧。”   赵杨氏拍了赵继的胳膊一下, 没好气道:“没起就没起,摇头做什么?”她还以为考得不好呢。   赵田氏也松了一口气:“家里几个也都还没起呢, 我就说去早了, 晚点再去问问。”   常娘子端了刚做好的点心过来,笑道:“四郎早就起来了,让常威和抹布它们跟着钓鱼去了。”   赵田氏听着她这么说就笑:“抹布它们跟着有什么用?”   “还真别说,抹布出去, 从来不会走错门。”赵淩出去就不一定了。   赵复和赵继的中老年钓鱼之魂熊熊燃烧:“淩儿去哪儿钓?我们去看着他。”   常娘子说道:“倒是不清楚, 应该不远。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河流湖泊,很容易找到钓鱼的地方。   常娘子说的一点没错,他们刚吃完点心, 赵辰和赵游还没起床呢,赵淩就拉着鱼回来了。   没错,是拉回来的。   鱼之大, 一车拉不下。   大青鱼被草绳扎在独轮车上,头和尾巴还往下垂。   三只油光水滑的大猫稳稳当当地趴在鱼边上。   常威想推车,赵淩还不让,非得自己推着走,走一段总要拐个莫名其妙的弯,引来诸多乡邻围观。   赵家人是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声音才出来的。   赵家人说:“嚯!这么大的鱼!”   乡邻们说:“嚯!这么大的狸奴!”   “比淩儿个头都大了!”   “真是淩儿钓起来的?不是大胖抓的?”   赵淩把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基本操作。”大胖只会吃鱼,哪里会抓鱼?   一群男女老少围着,把赵淩夸了一遍又一遍。   常威手上提着个木桶,里头的鱼也活蹦乱跳,拍打出响亮的水花声。   人群围着好一会儿才散去。   赵淩一蹦三跳,带着满身鱼腥味,把刚迷迷瞪瞪坐起来的赵辰拽下床,炫耀:“看!我钓的鱼!”   赵辰就穿着一件睡觉时候的里衣,被一路扯到厨房,冻得人都快傻了,偏偏挣脱不开石狮子的蛮力:“撒手!我要回去穿衣服!”   来俊追在后面跑,都来不及拿大氅,直接一条被子披在赵辰背上:“大郎,快裹上!”   赵辰赶紧扯住被子,把自己裹紧,才缩着脖子看刚从独轮车上卸下来的鱼:“你钓鱼不叫我!”   “叫了,你睡得跟死猪一样。”   “去你的!这鱼怎么吃?叫姑姑他们过来一起吃吧?”   “好!做鱼头锅吃,再买一头羊。”   赵辰看赵淩又要蹦跶着走开,赶紧说道:“你快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又嘱咐厨房的人,“把鱼看看好,抹布它们会偷鱼。”   他话刚落,就见大胖从木桶里叼了一条鲫鱼就跑。   “大胖!”   大胖停下来扭头看他,想了想,走过来低头把鱼放在他面前,然后回过头又去扒拉了一条鱼,叼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辰:“……”   这是担心他饿死,分给了他一条猎物吗?   真是谢谢啊……   鱼头锅很好吃。   一群考生和一群比考生更加紧张的家长们,围坐在一起大吃一顿后,精气神全都回来了。   田德耀笑道:“行了行了,过几天等放榜就行。这几天都在家好好休息。”   他定下了基调,其他人也都不好多说什么。   饭后,一起参加考试的几个人围坐在炕上闲聊。   没聊考试内容,而是聊几个年龄很小的考生。   “戴凤我知道的,他爹听说是在胶州当官的,这次专门回老家参加考试。”   赵辰顿时就摇头:“孩子那么小一点儿,他们家里人也放心他出远门,真是心大。回头赵缙要回来考试,我估计还得一起回来陪着。”   赵淩把小花捞过来放在自己肚皮上,奇怪地看他:“你跟着有什么用?你回来考试,还得我跟着。”   田家兄弟和赵家兄弟全都看着他。   话说反了吧?   赵辰对其他兄弟摊摊手:“看吧。一天天的就把自己当老大,我这个大哥在家一点威严都没有。”   休息的时间总是转瞬即逝,转眼就到了放榜的时间。   赵淩不想去人挤人,一手拿着钓鱼竿,一手提着桶,跟其他人说道:“我在家看书做作业,你们去吧。”   不趁着学生开学去游乐园,还等什么时候?   象州渔业资源丰富,同种的鱼都比神都那边大,钓点争抢激烈。   这会儿城里人都去看放榜了,他去钓鱼,肯定没人。   钓点随便选,一次摆上十根钓鱼竿!   赵辰看得想翻白眼:“谢谢你还愿意费心编个谎话。”   说谎也真诚一点好嘛!   可惜赵淩这个时候不去不行,唐举人直接上门,利用先生的血脉压制,提溜着所有学生一起去看放榜。   一群人很快就坐到了贡院对面的茶楼二楼包厢里,除了赵家和田家人之外,还有唐举人乙班的学生。   考试的时候需要五人结保,就是五个人相互证明对方的身份。   像唐举人这样开私塾的先生们,起码表面上关系都不错,方便学生们参加考试的时候相互结保。   往远了说,将来学生们入朝为官,也是同乡,情分和别人不一样,是一条重要的人脉。   唐举人这样虽然不在朝为官,也没认识多少官场朋友,但在泸阳县教书多年,本地和府城的资源都不缺,对这一届参加县试的学生的情况多少都有些了解,跟学生们讲几个值得注意的竞争对手的情况。   赵淩兴致不高:“我上次发现了一个很好的钓点,今天肯定没人,要是去的话,一定能够钓到大鱼。”   能考中就好了,第几名有什么重要的?   赵辰丢给他一本作业本:“常威,你给他磨墨。”逼逼赖赖的,“不想看,就待这儿写作业,别到时候又点灯熬蜡。”   赵淩一看就眉头紧皱:“你偷拿我作业!”   “偷拿什么?我光明正大拿的。快做!”裴先生他们布置的作业相当有水平,他多看看可以增长见识。   唐举人他们也好奇地拿过赵淩的作业看起来,还没看清楚上面的具体内容,就觉得字写得是真漂亮,等看清楚后,连唐举人都正襟危坐起来。   赵淩的作业基本都是策论。   题目都是目前朝廷上遇到的各种问题,从大政方针,到某地的具体事件,内容涵盖范围极广。   这哪里是什么作业本,分明就是一次朝会。   读书科考,不就是为了当官?   一群人下意识摆出严肃的表情,讨论起各种议题。   只是他们远在象州,对别处的事情缺乏了解,作业题上会给出一些简略的背景介绍,但也就是寥寥几句前因后果,或者是一些具体的数据。   这些作业不能说和科考没关系,但也不能说特别有关系。   科举虽然有策论题,但这种级别的策论,起码得到会试的时候才能见到,也只是一道题目。   当然,针砭时弊高谈阔论不用学历。   他们几个人坐在包厢越聊越上头,想问问赵淩的意见,却见他低头奋笔疾书,几乎没花太多思考的时间。   唐举人问赵辰:“赵四郎的先生都教的这些?不教四书五经吗?”   这些不都应该是入朝为官之后,才慢慢接触的事情吗?   赵辰回答得很简短: “教的。”学完了才更多接触现在这种类型的作业。反正平时师长们都会逮着考校,题目只会比科考题更加刁钻,绝对不会更简单。   要是连基础都掌握不牢,赵淩哪能被破格任命为太子伴读?   真当太后、皇帝和太子都是傻的?   赵淩没点真本事,哪怕可以继续在文华殿读书,太子伴读这个身份是绝对不会有的。   再说,他要是连这些基础都掌握不牢,谁会放他一会儿战马一会儿琉璃的?   他还有空去钓鱼,到处送人咸鱼。   对于赵辰来说有些困难需要刻苦学习的课业,对赵淩来说确实只是基础。   赵淩平时接触得到的群体,绝大部分都是全大虞最会读书的一群人。   师长们平时考校的时候态度随意又严厉,给了赵淩很大的错觉。   到现在,赵淩还觉得县试就是小学毕业考试,是个人都能考得过,有什么好激动的?   写完一道题目之后,他放下笔,甩甩手腕,还在嘀嘀咕咕:“我今天错过了好多大鱼。现在天气开始转暖了,口多。我想再钓两条大青鱼。常妈妈说给我炸熏鱼吃。”   赵辰给他把笔蘸好墨,塞到他左手:“做你的作业去。”   “啧。”   过了一会儿,有差役出来张贴榜单。   人群一下就沸腾起来。   赵淩立刻丢下笔,站在茶馆二楼,下意识想把望远镜掏出来去看,一摸空荡荡的怀里,才意识到自己把东西寄回家里给皇帝了。   啥臭皇帝,拿了他的简装版,也不知道寄个精装版回来。   其实现在榜单面前人头攒动,拿着望远镜也看不到榜单。   赵淩趴在二楼栏杆上看了一会儿,就重新走了回来:“考试的时候都没这么多人。”   赵辰本来很想下楼去看,看着这样的情景,也打了退堂鼓:“我去叫来俊他们回来,咱们晚点去看也一样。”   他话是这么说,脖子伸得长长的,显然很想知道自己的成绩。   赵淩就泼他冷水:“反正你肯定考得上,也肯定考不到第一名,有啥好看的?”肯定考不过他。   赵辰大怒,顾不上在外面,随手抄起……桌椅板凳抄不动,杯盘碗盏砸碎了容易误伤,只能撸起袖子撵着赵淩跑。   包厢里人太多,赵淩没地方躲,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揍自己大哥,干脆翻身上了屋顶,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平时没少干。   “你下来!”在家里就算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嫌丢人!   赵淩挑衅:“你上来啊!”   赵辰气得宛如赵骅附体,可恨他手上连一条马鞭都没有:“你等着!我回去告诉娘!”   “你那么大个人了,还当告状精!告诉娘,娘也不会帮你。”他新年给赵王氏寄了一大捧棒棒糖,哪个小姑娘不迷糊?   赵王氏虽然不是小姑娘,但人人内心都住着一个小姑娘。   他大哥还给自己勾粉红耳套呢。   兄弟俩正吵吵着,报喜的差役跑了进来。   田学义、田学智考上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过来报喜,赵辰考了个第二。   赵辰嘴角抽搐地让来俊给了赏钱,冲着楼顶的屋脊兽喊:“快下来!你第一!”臭弟弟肯定考得比他好。   “我不!你骗我!”   田学义也探出栏杆去喊人:“淩儿,下来,刚才你哥考了第二,你肯定是第一,快下来!报喜的人马上就来了!”   赵淩很久没上屋顶了,蹲在屋顶上俯瞰整个泸阳县城,对田学义喊:“义表哥,你家茶楼的屋顶破了两片瓦,你让人拿新瓦上来,我给你换了。”   这座开在贡院前面的茶楼就是田家的,每年趁着放榜的这一波,就能赚许多钱,平时还是县城里文人聚会的必选地之一,生意极好。   田学义一听,下意识就想去叫掌柜拿新瓦片来,突然看到楼下跑来报喜的差役,马上回神:“快下来!”   他们这般样子,周围的人已经注意到了,加上县试报喜已经接近尾声,人群的注意力逐渐分散,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纷纷仰头看向屋顶。   茶楼两层楼高,屋顶更高。   十岁的小孩儿蹲在那儿,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屋顶上有个人,只以为是个大号的屋脊兽。   报喜的差役一边嚷嚷着:“赵淩!县试第一名!”一边蹬蹬蹬跑上楼,没成想所有人都看向屋顶,下意识也跟着探出头去,勉强看到有个小孩儿趴屋顶上,看得后背一阵冷汗,“小孩儿,快下来!”   这小孩儿是怎么上的屋顶?   怎么家长也不管管?   屋顶是能随便上的吗?多危险啊!   赵淩突然注意到许多人都对他看着,老脸一红,轻飘飘地翻身进了二楼窗户,被早就等在下面的差役一把接住,抬手就打了一下屁股。   “你这孩子,以后可不许上屋顶了!”说完,差役还轻轻拉着赵淩的胳膊,显然是生怕他再继续上屋顶,对着周围询问,“赵淩赵公子是不是在这儿?”   一群人脸色古怪地看着他。   差役觉得奇怪,感觉自己的手被扯了扯,低头看去,是被他拉住的小孩儿。   小孩儿看着他,指指自己:“在。”   “我知道你在。”这小孩儿胆子也太大了,可得好好看住,刚才那一下显然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你爹娘呢?一会儿我可得好好跟他们说说,怎么可以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最怕的就是这种有点本事的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一个错眼没看住,都不知道能捅出多大的娄子来。   打赏的荷包放在来福来俊身上,不过这会儿来福来俊还没从人群里挤出来。   赵辰身上也放了几个。   刚才赵辰的赏钱都是自己掏的。   赵辰可以看赵淩的笑话,但不好看别人的笑话,赶紧上前递出打赏的荷包,解释:“你抓的这家伙……这位,就是赵淩。”   差役下意识接过荷包,捏了捏,揣进怀里,动作行云流水,一点都不耽误他和赵淩四目相对:“赵淩?”   “嗯。”   “县试第一名?”   “嗯!嗯?”赵淩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我第一?”   他这水平还能考第一?   哦,也对。   考小学试卷,满分很正常。   差役也是满脸不可思议:“我刚才打……咳。恭喜赵公子!赵公子真是少年英才!”   来福和来俊这时候也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挤过人群,赶紧给报喜的差役塞了两个荷包。   差役的手不带一丝烟火气地把荷包收下。   他一个报喜讨红封的,见到县案首,先打了一下县案首的屁股……?   赵淩倒是不介意,见气氛到这儿了,就报销了茶楼里人的消费,又让人买了米面粮油,送去慈幼院。   赵辰考了个第二,完全不觉得高兴,见赵淩回了家又提溜着钓鱼竿和水桶,骑着驴子跑了,训斥的话到了嘴边,一个字都没吐出来,把自己气得胸闷,还得赶紧叫人:“常威!去跟着四郎!”   “是!”常威赶紧牵了另外一头驴子,骑着追了上去。   赵爷爷赵奶奶听见两个孙子两个外孙考过了县试,开心地话都要说不出来。   赵田氏倒还算淡定:“早上就让人去采买东西,辰儿快和你大伯一起去请唐举人和他家人过来一起用一顿家常便饭。”   县试只是第一场考试,严格来说还不算科举。   县试、府试、院试全都通过之后,学子才算是拥有了参加科举的入场券。   再过两个月,他们还得参加府试。   府试根据各地条件不同,有些在府城考,有些在县城考。   象州是在县城考,不过考题是统一由当地知府命题。   县试过了之后,学子们身份上并没有什么改变,这时候不能隆重地举行谢师宴,但谢还是要谢的,于是赵田氏只说是家常便饭。   唐举人欣然答应。   赵辰、赵淩只是在他这儿借读,算不得他的学生,但与有荣焉。   赵淩没抢到钓点,很快就回来了,看着家里还特意请了酒楼的厨子上门来做宴席,抱着三只猫坐在角落,看着厨房忙忙碌碌,很不理解。   不就是小学毕业考试通过,有必要这么隆重?   赵杨氏快步过来,大声问:“有没有看到淩儿?”   一名丫鬟指了指:“在那儿呢。”   赵杨氏一看,赶紧过来,伸手就把他拉起来:“快来,你先生一家都来了,你还在这儿蹲着干嘛?”   赵淩努力把三只猫一起抱起来:“厨房里烧得太香了,我担心抹布它们去偷吃。”   赵杨氏分不清哪只是抹布,哪只是小花,现在看爬赵淩头顶上的那只一定是抹布……不是,她不是来辨认狸奴的。   她把小花抱在怀里:“走了,快去跟唐举人说说话。再过两月就要府试了,你快去跟唐举人讨教一下经验,别到时候两眼一抹黑。”   赵淩考过一场之后,觉得已经摸到了一点底,感觉府试的难度可能就是中考。   府试结束,相当于完成九年教育,得到一个童生的资格,相当于一个初中毕业证书。   院试差不多就是高中毕业水平,通过考试的童生就是秀才。   有了秀才身份就是有了功名,可以享受各种优待和特权。   譬如见官不跪,一定数额的田地免税,免除徭役,都非常实用。   赵淩觉得自己理解得很对,等宴会过后,就问赵辰:“我们是等乡试过了再回家吗?”   院试过后就是乡试,乡试考过之后就是举人。   举人已经能补选当官了,虽然官职低没前途,但可以到县学当个教谕之类,过上小县城公务员的躺平生活。   院试、乡试都是在府城考。   剩下的会试和殿试自然是在京城。   赵淩的意思就是回老家太远了,考都考了,一次考完得了。   赵辰刷新了对弟弟无知的认识:“四月考完府试,八月去府城考院试。明年八月才能考乡试。你是打算在府城住一年?还是在老家这儿住一年?要是在老家这儿的话,还跟着唐举人读书?”他感觉唐举人的水平差了点。   要是去府城的话,去府学读书应该也不算难。   赵淩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考试时间,毕竟在文华殿里读书的,基本都不用参加科考。   需要参加科考的几个,年纪比他大很多,都不会跟他讲这些。   毕竟太子伴读中,只有他可能考不上,其他人只担心名次不好看,可能会拿不到一甲丢脸。   他有点想家,但想想京城中的氛围,觉得还是待在老家舒坦一点。   读书什么的,他倒是不在意,像现在这样接受函授教育也挺好的,还没那么多人考考他,老家的水里鱼又大又多。   不是,他不是想留在老家钓鱼。 第55章   府试在即, 赵辰赵淩读书还是很用功的。   他们热情邀请了八岁的戴凤一起读书玩耍。   戴凤从小就居住在胶州。   和赵家是本乡本土的泸阳人不一样,戴家是从戴凤祖父那一辈迁过来,虽说戴凤籍贯在这儿, 但本地并没有多少亲友。   戴凤年纪小, 跟一群文人出去也玩不到一起, 连泸阳话都不会说, 难得有赵淩这样的朋友, 非常高兴。   他这次考了个第四,在他前面的第三是个二十多岁的, 在本地学生圈子里小有才名的“才子”。   休沐日,田学仁作为老大, 带着孩子们出门玩耍,听他们提起那个第三, 并不在意:“他跟你们不一样,不用在意。”   泸阳县的读书人不多, 第三的这位叫朱承望的学子跟他年岁差不多, 他有过接触。   赵淩给三只猫面前架好钓鱼竿,好奇转头过来问:“怎么不一样?”   田学仁本人对朱承望没什么意见,但:“朱承望这个人怎么说呢?哪里都差了一点。”   比起钓鱼,戴凤更喜欢放风筝, 摆弄着自己的纸鸢, 听到田学仁八卦,也凑了过来,大眼睛看着田学仁。   田学仁只能继续说道:“家世差了点, 先生差了点,资质也差了点。”他笑着摸了摸戴凤的脑袋,“没有说他比你聪明的意思。”   八岁的第四名, 和二十五岁的第三名,谁跟聪明,不言而喻。   “嗯。”戴凤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田学仁继续说道:“他们家不算穷,但要供他读书比较辛苦,请的先生也普通,一直是一个老童生在教。”   虽说会读书的人,不一定会教书,譬如赵骅,教孩子方面简直了;但先生的认知和眼界,也局限了学生的水平。   尤其是在现在这样一个信息极度闭塞的年代,朱承望想靠着自己的努力改换门庭基本不太可能。   别说是朱承望,就说唐举人,也是通过赵淩的作业本,才能了解最新的国家局势。   而这些对赵淩来说,真的就是普通作业,是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耳濡目染的东西。   朱承望的资质绝对不能说差,但也绝对算不上特别好。   资质特别好的,得是赵骅这样的。   赵骅当年读书的条件和朱承望差不多。   赵家确实比朱家有钱一点,但赵家读书的人多,而且前面两个哥哥已经耗费了太多资源,还没学出什么名堂。   到赵骅这里,要是不够优秀,可能连参加县试的机会都不一定有,但他靠着自己的天赋,愣是能从泸阳县一路考到京城。   对朱承望来说,三十岁以前能够考上一个秀才,就算是极大的成功。   但是对赵辰、赵淩和戴凤来说,考秀才不过是他们必经之路上无足轻重的一环。   所以,田学仁让他们不要在意朱承望。   戴家的仆役们听着田学仁的话,也觉得有道理。   他们自己是觉得自家小少爷天资聪颖,天上有地下无,百年难得一见,这次回老家考试小三元是稳的,没想到第一场县试不仅没拿到第一,连前三都没有,第一名还是一个年纪和戴凤差不多的小孩儿。   看到成绩的当时,戴凤的心态其实还好,但他们的心态完全崩了。   今天戴凤应邀出来玩耍,他们这些仆役还心存戒备,觉得赵家人不怀好意,看出他们家小少爷是个有力的竞争者,想要通过下作手段来清除,没想到人家压根没……不不不,不能掉以轻心!   瞧瞧,他家小少爷摸上了人家狸奴!   三只狸奴那么大个儿,他们就没见过那么大的狸奴,一定是成了精的,要诱惑他们家小少爷撸猫丧志!   戴家没狸奴,对抹布、小花和大胖还存在一点敬畏之心,只敢小心翼翼摸一摸。   大胖专心致志盯着钓鱼竿,对落在自己身上的小爪子完全不搭理。   戴凤见大胖没攻击他,顿时眼睛一亮,小声惊呼:“它让摸!”   “嗯,大胖脾气好。”赵淩骄傲,“我家里还有两只,一只金丝虎叫小胖,一只乌云盖雪叫半蝉。”   戴凤羡慕极了:“你有五只狸奴!”   赵淩更加骄傲:“对!你什么时候来京城,到我家来。”   戴凤痛快答应:“好!下次我爹去京城述职,我跟他一起去。你家在哪儿?”   赵淩说道:“我家在广庆坊,你到了坊内报我的名字,一打听就知道了。”   跟着去过几次京城的戴家仆役不知道广庆坊具体在哪里,但肯定不是自己熟知的达官显贵居住的几个坊,大概判断赵家应该就是在京城当个小官。   不过再怎么小官,也是个京官。   要是人家真没什么坏心眼,那搞好关系肯定错不了。   “好!”   戴凤很愉快地玩了一天,接着就去府城读书了。   戴家嫌泸阳县的教育资源太差,给戴凤请的先生在府城。   赵辰、赵淩则继续在唐举人那儿参加考前培训班。   一晃眼到了四月份,他们又一窝蜂去参加了府试。   府试考三天,期间不能出考场。   常娘子给他们开了个厨艺突击班,起码教会他们怎么生火烧水,把饭煮熟。   吃的东西准备的都很简单,藕粉、芝麻糊、菜干,大米和切成薄片的咸肉、咸鱼和香肠,另外就是鸡蛋和咸鸭蛋。   别人还有咸菜,赵淩因为嫌弃咸菜就没有。   “淩儿你吃鱼小心些骨头。”   “知道。”   本地考生们准备的东西都差不多,也就是精致一点粗糙一点的区别。   四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加上只是考三天,需要带的食物不多。   这时候进去脱衣服检查,只要身体不是太弱,都不会感冒。   不像二月份县试的时候,当时好几个考生都感冒了,有些五场都没考完,有些勉强坚持考完就进了医馆。   府试的人数一点都不比县试少,除了泸阳县的人,还有附近几个没条件在本县考试的附近几个县的学子。   年龄层明显更大了一些。   赵淩感觉自己周围的视线明显受阻,进了考棚之后一下就感觉明亮了很多。   但他的好心情也就维持了不到半天。   几百号人吃喝拉撒在一个空间里整整三天。   茅厕的味道,只是单纯的臭;学子们准备的各种食物的味道交织其中;另外有讲究的学子准备了熏香,每个人的熏香的味道不同,让气味呈现一种具有层次感的……臭。   三天下来,别说是本就文弱的书生,就是赵淩这种热衷体育课的石狮子都有些头晕眼花。   出考场的时候,他手上扶着赵辰,背上背着戴凤。   田学智也是靠在田学义的身上,只是见赵淩这样,赶紧站直了,要把戴凤接过来:“怎么了这是?”   戴凤的眼睛里有些泪水:“没事,饿的。”   气味实在太感人,他忍着没怎么吃东西,硬生生把自己饿软了。   等到了时间,贡院开门。   外面等的人比里面考试的学子还多,全都着急忙慌的先把人接回家再说。   大夫在这个时候是最抢手的。   田家已经请好了大夫,家里四位考生,连带着戴凤一起被送到了田家。   田家距离贡院就几步路。   一群人这个门出,那个门进,一眨眼就到了。   五个人一起被大夫号了脉,身体都没什么问题,被提溜去洗澡,换了衣服,出来吃饭,再喝上一碗安神养生的药,又被塞进被子里,全都立马躺平。   戴家的仆役们十分感激:“多谢田夫人,要不是您,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完全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毕竟这些仆役们被安排照顾戴凤,各方面都值得信赖。   但要说他们多有照顾小孩子参加科考的经验?   那没有。   戴凤天资聪颖,身体也算不错。   上头的两个哥哥年岁相差不大,还没参加科考。   戴凤算是戴家这一辈第一个参加考试的。   这些仆役中,也有老仆曾经参与过戴家老爷当年的科考,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一来记不清楚,二来像在这种时候想要请个大夫这样的事情,还真不是他们这种人生地不熟的能搞定的。   这种事情都不是多付钱的事情,得攀关系。   再加上田家的地理位置,几乎就在贡院边上。   他们戴家在泸阳县倒是有老宅,只是已经破败得没法住。   他们回来之前还想着要修葺一下老宅,等实际看到的时候,还是决定直接住客栈。   赵金娘的这番安排,哪里是在客栈能够享受到的?   戴家仆役们着实感激。   他们处理起来,绝对没赵金娘这么干脆利索。   五名考生浑浑噩噩睡了一整天,第二天又被大夫把脉,开了一副药,再休息了一天,才算好。   赵淩到底是石狮子,一大早就背着猫出门钓鱼。   赵婉荷给他缝了个小(?)猫背包,挤一挤可以装两只猫,不过大胖和小花都不想出门,只有抹布日常黏糊赵淩。   赵辰他们一觉睡到中午醒来,赵淩已经背着抹布回来了。   赵辰下意识去看他身后,问:“你鱼呢?”   赵淩兴致不高:“没。”   赵辰意外:“你也有钓不到鱼的时候?没抢到钓点?”   “嗯……出门晚了。近一点的好位置都没了。”赵淩有些郁闷。   常威跟在他后面进来,肩上扛着一个袋子:“大郎起了?”   赵辰“嗯”了一声:“买的什么?”   常威把肩上的袋子放地上,说道:“糯米。粮店的糯米就剩下这些了。”   赵辰知道糯米产量低,但没想到才四月份呢,粮店的糯米已经卖光了?“他们什么时候进新货?”   常威见拉下脸来的赵辰,再看依旧脸色难看的赵淩,控制住自己向上扬的嘴角:“得等今年新糯米下来了才有。”   至于为什么没有,赵辰倒是想到一点原因,等常威走后,他拉着赵淩小声问:“打仗了?”   赵淩含糊地说道:“也不一定,就是修墙。”   现在最厉害的粘合剂就是糯米砂浆。   糯米本身的产量就那么点,还得拿去做建筑材料。   平时类似象州这样的产地还能落两口吃的,但局势要是紧张起来,糯米全都作为战略物资征走。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几个月里,他们吃不上一口糯叽叽。   晴天霹雳!   田家兄弟和戴凤收拾完出来,就见赵家兄弟一左一右坐在堂屋门槛上,一副失去梦想的样子。   “没考好?”   “没。”   “那这是怎么了?”   赵辰赵淩都不说。   赵继大步流星走了过来,看着挤在正堂门槛上的五个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屋子里是没椅子坐?干嘛非得坐门槛上?快,收拾收拾,回家了。桃桃,你跟着一起过来。我让你家下人把客栈退了。”   说着,赵继就把小名桃桃的戴凤抱了起来:“桃桃真聪明,让伯伯抱抱沾点才气。”   戴凤被长辈抱着还是很害羞的:“我已经是大人了,可以自己走。”   赵继不放:“哎呀,那得等你当了官,才能叫大人。现在桃桃大人给伯伯抱一会儿。”   外面马车已经等好。   一群人被转移到了赵家。   戴凤住了没两天,等考试成绩一出,就去了府城。   没什么意外。   考试前十名没什么变化,赵淩赵辰依旧是第一第二。   田学智勉勉强强过了府试。   田学义没考上。   对这个结果,田家人倒是不意外。田学智虽然是老四,但脑子确实比上头两个哥哥要聪明点。   赵辰和赵淩依旧在唐举人那儿读书,就是兄弟俩的状态明显不对。   赵辰开始看起了兵书,写起策论也是满篇杀气。   赵淩叫了赵婉瑜过来,两个人天天捣鼓这个捣腾那个,又跑了几次赵家村,围着水磨坊和水车转圈。   赵辰跟过去看了几次,啥都没看出来。   五月刚过,象州的天气开始变得炎热,赵骅突然带着一群人轻车简从回来了。   赵辰放学回到家,看到自己大半年没见的老爹,嗷一嗓子就扑了上去:“爹!”   赵骅被扑得往后踉跄了一下,鼻子也跟着有些酸酸的,拍了拍大儿子的后背:“好了好了,长得都跟爹一般高了,还这么黏黏糊糊的,像什么样子?”   他说完,看向跟着后面一脸跃跃欲试的赵淩,脸色一变,“冷静!别扑!”   赵淩“切”了一声:“没劲。”弯腰把扑过来迎接他的抹布抱起来,转了个圈,看向他爹,一脸“你行吗”的表情。   赵骅抚胸,感觉到熟悉的胸闷。   没错,亲儿子。   赵辰见状,哈哈一笑:“爹!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爹我跟你说,赵淩那小子县试第一名考出来的时候还在姑父家茶楼屋顶上,跳下来被报喜的差役打了屁股!”   赵骅对两个儿子县试和府试都考了第一第二,表面很平静,内心早就已经乐开了花,只不过他在京城已经高兴过了,这会儿就很稳重,还能好好勉励两个儿子保持状态参加院试,不能掉以轻心等等。   赵辰也不单独坐在一个椅子上,就这么挨着赵骅坐在扶手上:“爹,你不会是过来负责院试的主考官吧?”   “瞎说什么?你们考试,我还能当主考官?得避嫌的。”赵骅没好气地拍他一下。   赵淩倒是淡定:“这会儿主考官应该还没定下来吧。”八月份考试,这会儿还早呢,“爹,你不会是一个人回来的吧?”   赵辰下意识要往里屋冲:“娘也回来了?”   赵骅显然心情很不错:“没,这次是公务。我领头,还有兵部、工部的几位大人,他们现在都住在驿站,明天得跟我回赵家村去。淩儿,你也一起。”   “哦。”   赵辰疑惑:“我不用去吗?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吗?赵小四,你又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偷搞了什么东西?”   赵骅比他更疑惑:“你不是天天和你四弟在一起,怎么他搞了个叫水泥的东西,你不知道?”   赵辰还是一脸茫然:“就那个架高水磨坊,固定水车的跟芝麻糊一样的东西?值得你们三个部一起过来?”   赵骅早就觉得自己大儿子脑子不太行,但不知道这么不行:“你全程盯着,就没一点别的想法?譬如说水泥的作用?”   赵辰本来就见赵淩和赵婉瑜一起捣腾,也被抓着记录各种数据过几次,只不过他觉得这东西十分枯燥,同样是记录数字,还是记账更让人身心愉悦,譬如说他现在总算不月光了,攒了一丁点小钱钱,准备给未婚妻买个小礼物寄回去。   现在听赵骅这么问,他只能把脑子放上去思考,突然想到一个时间节点,赵淩认真捣鼓的时间,猜测:“芝麻糊能代替糯米?”呸,“水泥?”   赵淩一脸严肃地握拳高举:“世界上不能没有糯叽叽!为了保卫糯叽叽而战!”   “噗。不愧是你,赵水灵。”一道笑声从大门口传来,一身书生打扮的俊朗少年跟着下人进来,见到赵淩就把人掐着咯吱窝举起来,“我就说你怎么弄了这么个东西,原来是为了吃糯米。唉哟,大半年没见,胖了好多。”   “我是长高了,才不是胖!”赵淩看他一身常服,身边就带着个长随打扮的眼熟护卫,小声叫,“朻朻哥哥?”   “嗯。我这次就跟过来看看。水泥事关重大,先一切从简,不要声张。”顾朻抬手就拍他小肚子,发出西瓜成熟的咚咚声,“还不胖?”   “哼!”赵淩觉得顾朻也成为了讨人厌的大人,跑到自己老爹背后。   赵骅这会儿当然不可能还坐着。   顾朻再怎么不声张,那也是太子。   太子殿下来了,他还坐着像什么话?   顾朻没什么事情,就是过来看看自己未来的户部大臣,对于未来大臣的搞钱能力充满了信心,看从赵骅背后抱起抹布的赵淩:“你还折腾了点别的什么东西了没?”   “没。读书呢。”   顾朻还不知道他?想吐槽,突然意识到人家父兄都在,还是收敛了一点,把抹布接过来抱着摸摸头:“看来读书成果不错,县试、府试都考了第一啊。”   赵淩想说自己还是有一点聪明的,但当着顾朻的面说不出来。   比不上,完全比不上。   好歹一起上过几节课,顾朻什么水平,他还是有点数的。   按理来说,顾朻不管是像爹还是像娘,甚至是像祖父母或者外祖父母,都应该身手矫健,偏偏他就是一副走路快两步都有可能平地摔的样子。   损失的肌肉量像是完全给了脑子。   那脑子真不是一般的好使,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什么的都属于基操。   硬要说的话,肌肉量其实也不缺。顾朻的力气还是很大的,就是肢体不协调。   顾朻想着自己家的小朋友虽然脑子不够聪明,但也考了个第一,应该给点奖赏,一想他这一趟为了隐藏身份,别说平时身上带的玉佩,就是衣服都没带几身:“等回京了再给你奖励。”说完,他直接拉着赵淩往外走,一边还对赵骅说道,“赵侍郎,水灵借我当个向导。”   “好。”赵骅当然不反对。   赵辰见三个人出门,小声跳脚:“这什么人啊!那是我弟弟,怎么搞得像是他弟弟一样?”   赵骅就告诉他:“那是太子殿下。”   “哦,太……”赵辰瞪大眼睛,过了一会儿,小声问,“太子殿下这么随和?”跟赵淩的关系这么好?   “是啊。”虽然年纪只比他大儿子大一岁,但他大儿子还是咋咋呼呼的跟个长不大的小孩儿似的,稳重什么的也就是当着外人的面装装样子。   那边已经出了门的赵淩,就带着顾朻去逛晚市。   “现在天气热,城里晚上每天都会有人过来摆摊卖东西。”这会儿正好是晚市的时间。   县城小,走没几步就能看到街道两旁有人摆摊,和顾朻印象中的集市差不多,都是一些蔬菜、鸡蛋鸭蛋和鱼,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竹制品之类的。   妇人们挽着篮子过来买菜。   顾朻看着一些自己不认识的蔬菜,问这问那。   赵淩干脆就买了两个竹篮,自己一个,顾朻一个,见他不懂的就买:“回去让常妈妈给我们做。”   “这个蛋怎么那么大?”得多大的鸡?   “这是鹅蛋。”赵淩把鹅蛋买了,又在别的摊子上看到有人卖大鹅,买了一只,揪着大鹅的脖子就要回去,“走吧,回去我们炖大鹅吃。”   顾朻把他拽住:“回去是往这个方向。”   赵淩不信:“我自己家还能走错?我都住了大半年了,不会错的。”他才是向导!   顾朻驳回他的不信:“你听我的。”   赵淩歪头看他:“行叭。”切,太子了不起啊,仗势欺人!   顾朻是对的。   赵淩站在自己家大门前,满脸疑惑,手微微一松。   被掐了一路脖子的大鹅说出他的心声:“嘎?”   顾朻的护卫全程跟在后面沉默,嘴角抽抽。   这群富贵人家的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只要两脚落地就要防着摔倒磕碰,赵侍郎家的这位小少爷要是一个人出门,能回得来吗? 第56章   水泥有多重要, 赵辰不清楚,赵骅还能不清楚?   可以说,要不是搞出水泥的是自己亲儿子, 他这个户部侍郎还抢不到这趟差使。   他从科举开始, 就很少有机会回老家, 这次好不容易能够逮着机会回来, 虽然不能好好休息, 也不能大张旗鼓,但能够跟家人团聚, 已经很高兴了。   晚上,赵家摆了家宴。   外面宴请的是跟他一起回来的同僚。   为了赶路, 一路上没怎么好好吃饭休息,接下来又要马不停蹄的工作, 一群官员们全都非常尽兴。   里面当然是真正的家宴,请的是住在城里的自家亲戚。   宴会并没有持续太久, 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去赵家村, 一众官员连酒都没多喝。   第二天,一群官员直接骑马赶到赵家村,只花了一个半时辰。   赵淩下马,先把赵骅扶下来, 再去扶身边一位工部主事。   别看这群官员都会骑马, 但就跟大老板一样,平时都有司机,自己开车的时间少之又少, 偶尔骑个马多半是耍帅。   赵淩本来以为他爹属于格外废的那种,没想到当官的都一个样。   他爹瞧着还强点。   画风明显不一样的是几个穿着布衣都像铁甲的兵部官员。   他们刚开始的样子,显然没想到要下马, 而是准备骑着马进村,只是不知道水磨坊究竟在哪儿,才放缓了速度。   这会儿看赵骅下马,他们才跟着下马。   其中一名算不上高大,但格外精壮的中年人大步流星走到赵淩面前,手掌一伸就要往赵淩身上拍去。   赵淩一看这架势,滑溜地直接往边上的马肚子下一钻,飞快躲到另外一边。   这一巴掌下来,他半条命都没了好嘛。   中年人显然有些意外:“咦?小子学过?过来胡伯伯考校考校。”   赵骅赶紧把儿子护在身后:“胡侍郎说笑了。小儿也就是在家随便耍耍,哪能担得起你的考校?”   他儿子的那点武功,也就是比普通人身手好一点,在真正的练家子面前算得了什么。   考校?   别把他儿子给打坏了。   这位胡质胡侍郎是今年刚提拔上来的,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赵淩,在见证了水泥的神奇之后,对发明水泥的人很感兴趣。   只是看到赵淩的年纪时,就有些半信半疑,别是下面的工匠捣腾出来的东西,硬是挂在一个小孩儿的名下吧?   刚那一下,他倒也不是故意的,等看了赵家父子的反应,才想着自己这手劲对小孩儿确实是大了些,讪讪:“是我的错。小孩儿,过来。喏,伯伯给你赔个不是。”   话都说到这儿了,赵淩又从马肚子底下钻了过来,接过胡质递过来的匕首:“谢谢胡伯伯!”   “唉!”胡质这回控制着力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捏了捏,再把人掐着咯吱窝举起来掂了掂,“嗯,还真练过。”   咯吱窝疼!   赵淩猫儿一样扭了扭,很快被顾朻伸手接过来,放到地上。   赵骅感激地看向顾朻,赶紧说道:“快去办正事吧。”   赵家村的村口其实就是一道山坳,长着几棵参天大树,哪怕大热天也有些冷。   村里一般不太会有人围在村口,老人小孩儿平时都在祠堂那边。   这一群人进村,走了一段路之后,才有人看见。   “赵淩!快过来!这一群人是谁?”   赵淩扯着赵骅的袖子:“大洼叔,这是我爹呀!”   赵大洼对着赵骅定睛一看,没认出来:“你爹?你爹不是在京城当大官儿嘛。”   他对赵骅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几二十岁面如冠玉的少年郎,眼前的中年人一嘴的胡子,脸也不太好看,怎么会是赵骅?   他没说丑,但眼神中明明白白写着“难看”。   赵骅气得不行,上前就给了赵大洼肩膀一拳:“十来年不见,赵大洼你还是斜着眼睛看人!快让开,我先回家。”   他一路风尘仆仆赶回家,正常一个月的行程只花了二十天不到,也就昨天好好睡了一觉。   他这个年纪,是睡一觉能缓过来的吗?   形容憔悴不是很正常?   今天一早他就往回赶,两个多时辰的路又硬生生缩短了小一半。   天知道他以他骑马的水平,是怎么敢在山路上跑的?   “还真是……”   赵大洼错愕非常,想再说什么,见队伍中好几个壮汉对他看着,顿时吓得噤声。   等赵骅一行人走远了,他才小声嘀咕:“都是些什么人啊?”   不年不节的,家里孩子们考试也考完了,怎么这个时候赵骅回来了?   带的那一群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路数,瞧着后背都发凉。   赵淩他们这次的行程是真的赶。   水泥的样品和方子虽然已经寄回了京城,也试过了效果,但耐用性方面,现在也就赵家村水磨坊一个实际例子。   水磨坊是去年年前造好的,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半年时间,还是在水流的日夜冲刷下,要是这样用下来都没问题,大致应该没什么问题,可以暂时用来修一段城墙看看效果。   文官们这时候也顾不上腿瘸不瘸了,脚下生风,跑得飞快。   赵淩都差点跟不上,一时间有些怀疑人生。   这还是他那个菜鸡爹?   不科学啊。   肯定是他这段时间疏于钓鱼……疏于锻炼。   赵骅哪怕十几年没回来,对村里都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赵淩说了大概位置之后,他就知道了,一马当先,胡质等一干武官都跟在他身后。   村里的几条狗子看到一群人,认识赵淩,倒也没吠叫,还以为是在玩耍,在赵淩身后跟了一路。   可惜本地大黄体重跟赵淩差不多,不能背着他跑。   没一会儿,人群到达水磨坊。   这里没什么人在,只有一堆堆写着名字的麻袋放在那儿排队。   他们过来都时候,一个汉子正把自家的大米倒进磨里,见一群陌生人过来吓了一跳:“你们是什么人?干嘛的?”抢他们磨坊来了?!   “赵骅?”   “小叔,是我。”赵骅被认了出来赶紧三言两语地介绍了一下,“这些都是我同僚,来看看水磨坊。你要是不着急,先去外头等等。”   汉子不过是普通村民,这辈子进城都没几次,哪见过这阵仗,着急也不着急了,等出去看到赵淩被几条狗围着才松了一口气,刚想跟赵淩打听打听怎么回事,就听见里头赵骅叫人。   “赵淩,进来!”   水磨坊就那么点地方,勉强能挤进去三个人。   赵骅一个,加上一个工部主事,一个胡质,在里头已经连转身都困难了。   赵淩也就是人小,才能勉强挤进去,指给他们看哪些是水泥构件:“具体造是大堂姐盯着的,我去叫瑜姐姐?”   懂这个的,现在就赵淩和赵婉瑜两个人。   赵淩交上去的水泥小论文的署名,都写了赵淩和赵婉瑜两个人的名字。   造水磨坊的事情,当初赵淩也在家书里提了一笔,赵骅是知道的。   赵婉瑜很快就被叫了过来,一点都不怯场。   工部主事刚开始见一个漂亮姑娘过来,还将信将疑,等问了几句之后,就完全改观了,也没心思关心姑娘长相,认真讨论各种技术细节。   赵骅这个干户部的,感觉到大侄女对数字的敏感度,恨不得直接带回户部去。   赵淩这时候在水磨坊里待不下,只能出来,领着其他官员仔仔细细把改造河道的一小段给他们看了看,检查强度。   等全都看完了,一群人移步到赵家老宅。   赵家人已经得了信,全都换上了好衣服,杀鸡宰鸭的忙活,没想到人根本没怎么寒暄。   赵淩让人把几张大桌子拼起来,拿了笔墨纸砚出来,让他们忙活。   顾朻一把拉住赵淩的胳膊:“想去玩小狗?”   嗯,他是想拽衣领来着,日常手歪。   被说中的赵淩一点都不心虚:“那我在这儿也没事干。”   “水泥不是你捣鼓出来的?你不在怎么行?”   赵淩只能顺着顾朻的手劲,坐到他的长凳边上:“我知道的那些,不都写文章给你们看了嘛。”   工艺、原材料、需要的大致人力物力,能写的全都写了,还有他什么事?   顾朻把他摁在自己身边:“反正你坐着。”想着小孩儿在这儿确实无聊,拿过边上的纸笔,随手给他布置作业。   赵淩只能皱着脸开始写作业。   什么毛病?   是个人都得给他布置作业!   没一会儿,村里搭建水磨坊和水车的两个工匠也被叫了过来。   两个人说是工匠,其实就是勉强会点木工泥瓦。   村里人建房都是全村一起帮忙,不太会去外面请人,这两人算是其中手艺最好的,但再好也就这样。   他们被叫来一脸懵逼,要不是有赵骅这么个熟人,怕是腿都软,听别人问他们话,一问三不知。   “不知道啊,我们就是帮着搭把手。小瑜力气小,一个人搬不动。”   “不知道啊,我们就是听小瑜的。小瑜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不知道啊,反正那东西能糊住,瞧着还挺牢的。”   村里好多人想着等农闲了,自家也用水泥盖房子,比抹泥浆石灰干净。   工部的几个人非得要把两个匠人叫来,其实是不信这么厉害的东西,是赵淩一个小孩儿和赵婉瑜一个小姑娘捣鼓出来的。   赵淩虽然有改良琉璃配方的“前科”,但那是有现成的琉璃方子,又有工部最好的工匠。   赵淩在里面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工部主事这次来了五个,品级从六品到四品。   现在琉璃作坊的保密级别很高,他们都没有权限接触。   负责琉璃作坊的主事,也没空闲过来这里再倒腾水泥。   顾朻是清楚的,但他这一次过来与其说是出来干活,倒不如说是出来散心。   父皇的猜忌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还不能表现出来,感觉十分压抑。   一众人在赵家草草吃了一顿午饭,又去看了赵婉瑜烧水泥的窑,急匆匆就回去了。   赵骅只赶得及给父母磕了个头。   赵爷爷赵奶奶见了好些年没见的小儿子,全都两眼湿润。   赵淩大咧咧道:“爷爷奶奶舍不得就跟着我们一起去京城住嘛。”   老头老太太不在家里,他大伯也没能力作妖。   父母当家,大儿子占便宜。   父母不在家,想让下头的弟弟听他的话,想都别想。   赵田氏就能把他给管得死死的。   赵爷爷觉得这个孙子就是特意回来气他们的,可惜这次赵骅回来时间太短,身边还那么多官员,他们连告状都没空。   赵爷爷狠狠地瞪着小孙子,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糖。   多吃点糖,嘴巴说话甜一点,别一开口就要人命。   赵淩一看,还是棒棒糖,给顾朻分了一根,又给他爹分了一根。   剩下的揣回去慢慢吃……“嗯?”   糖呢?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   胡质嘴巴里已经塞了一根,把剩下的棒棒糖分给其他同僚:“小孩子不要吃那么多糖,小心牙疼。”   棒棒糖就小拇指尖那么大一点儿,能多吃什么?   抢小孩儿东西,不要脸!   赵淩大怒,抬手就把自己嘴里的棒棒糖塞进胡质骑的马嘴里:“颠他!”   胡质刚想笑,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他骑了一辈子的马,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晕马。   这匹马确实只是驿站的马,不是他最熟悉的几匹马,但也久经训练,性格温驯。   谁能想到呢?   这马竟然特别听赵淩的话,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抬高前腿撅后腿,又是左扭又是右拐。   山路狭窄,他愣是不敢太大动作,只能保证自己不被马甩下去。   他这匹马这样也就算了,同行中其它马匹还要见缝插针过来咬他。   这一路真是【哔】了狗了。   别人看胡质被马欺负,全都幸灾乐祸。   该!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欺负小孩子!   等看到赵淩真的能指挥地动那么多马,兵部的几个看着赵淩的眼神都不对了。   马队停在赵家门口,兵部一位主事问:“赵……四郎,要不来兵部?”这样的人要是上战场,随便一个呼哨,是不是敌方的马全都跟着跑了。   赵骅一天只能来回骑了三四个时辰的马,人都快散架了,赶紧把儿子护住,嘴角抽搐:“黄主事说笑了。我儿县试府试第一,正备考院试呢。”   黄主事看看赵骅,又看看赵淩。   赵淩已经抱住了一只冲出来的滚地锦,防贼一样地看着胡质:“抹布快进去,这里有坏人。”   抹布像是明白了,趴在赵淩肩头,冲着胡质:“哈——”   胡质看着锦缎一样漂亮的滚地锦,还真有心想抢,无奈嘴巴一张就想吐,白着脸摆摆手,马也不骑了,直接往驿站走去。   其他人见状,都哈哈大笑,一点都不给胡质面子。   抹布觉得坏人是被自己吓走的,两只爪爪捧住赵淩的脑袋给他舔毛。   舔了两口,嫌弃地跳开。   赵骅在家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得返程。   赵辰赵淩早起送他们出城。   赵辰没忍住,哭得稀里哗啦的。   赵骅看着没什么反应的赵淩,对他招招手:“来,哭两声。”   “不哭。”有什么好哭的?   “臭小子。本来想让你们在老家待一年,现在这情况,考完院试就回京吧。问问家里人想不想来京城读书,要是愿意过来,就跟着你们一起来。”   “好。”   顾朻笑眯眯看着他,小声道:“你回来,豆豆也快回来了。”   “真的?”   “真的。朻朻哥哥不骗人。”他看向赵淩眼睛里的担心,蹲下身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豆豆没事。豆豆哥哥受伤的事情,其中有内鬼。他查出来把人交上去,结果被人保了下来,他千里奔袭,把人给杀了,还直接冲到凉州府城,把保人的通判打断了腿,直接吊到了凉州城墙上。”   “喔!”赵淩小声惊呼,下意识鼓掌,“豆豆好帅!”   顾朻没好气地屈指敲了敲他的脑门:“你们这两个小子做事情就是冲动。现在弹劾他只是说他擅离职守。”   “那什么通判,胆子那么大?”   “梁王家的姻亲……行了,不多说了,我得走了。你认真点考试……”想着给孩子太大压力也不好,“考不上也没关系,我给你开后门。”   啥破太子!   啥破未来老板!   赵淩大怒,把胸口的抹布抱出来,在顾朻鞋子上摁了一爪子。   顾朻低头看看自己鞋子上的梅花印:“噗。”他很稳重地翻身上马,对赵淩摆摆手,“行了,我们该走了。你考完院试别耽搁,直接回京。”   “好。”说着,他摸出一根短棍。   顾朻想着他拿根短棍干嘛,就见赵淩抽抽拉拉的,短棍就变成了一根钓鱼竿。   这学习态度,以后果然得靠他开后门。   一队人全骑着马,没有车子,很快就跑远了。   来俊给赵辰递手帕。   赵辰红着眼眶擦鼻涕:“你捣腾的那个……芝麻糊真这么厉害?”   “那是!超级厉害的!你就等着我封赏叭。”   然后就没有。   赵婉瑜被破格封为五品县君,赏赐了一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赵奶奶直接被封为三品诰命夫人。   赵骅的家书上也写了,赵王氏原本一直没提上去的诰命也变成了三品。   赵骅按理可以给自己母亲和妻子请封相应品级的诰命。   钱不钱的不是个事儿,主要是脸面。   只是赵骅升官太快,他是完全站在皇帝那边的人,多少碍着些别人捞油水。   那些人不敢在赵骅身上做文章,就在这方面卡一卡。   确实不碍事,但恶心。   这回水泥的发明实在是太厉害了,完全没法压。   要不是赵淩年纪实在太小,直接就被提溜到工部去,起码当个主事。   还考什么啊?   考出来的,能有他能耐吗?   至于为什么赵淩这个功劳最大的没赏赐,实在是不知道赏赐什么。   赵骅也觉得儿子现在风头太大了不好,就主动说道:“孩子还小,别把人捧太高。现在已经不好管了,陛下再给他赏赐,就真没法沉下心来读书了。”   没错,说的就是兵部的几个老不修!   他们家是文科生,将来要当文官的,谁去上战场打仗?上战场修墙也不行!   顾潥听着觉得无比熨帖。   赵骅这个探花郎,绝对是他点的最好的一个。   忠心、贴心,能力还强,现在生个儿子也是忠君为国。   赵淩要是身在官场,功劳早就够升不知道多少品级了。   可惜,他现在不过是个连秀才都还不算的童生。   赵淩做出这么大贡献,完全不赏赐肯定是不行的,不好直接绶官,就只能先给些钱和田地。   公开的数字不大,毕竟赵淩一个小孩子,再多就会给他带来危险了。哪怕他有个三品的爹也护不住。   别以为有权有势的人都聪明,脑子不清楚的人多了去了。   像接下来他们讨论的议题就是。   仗着家里妹妹是梁王世子妃,还真就什么钱都敢收,什么人都敢保。   现在人只是废了并没死,但像梁王这样的,恨不得这个姻亲还不如直接死了干脆。   战场上给自己人背后捅刀子,知道的是看不顺眼空降想要借机除掉方便自己升迁;不知道的,直接就是个通敌叛国。   现在不管是不是通敌叛国,就这行为,一家老小肯定是葬送了,现在问题是葬送几族人的问题。   以及要不要牵涉到梁王?   对于窦荣的判罚,大家其实都主张轻拿轻放。   将心比心,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要跳脚,说不定做得比窦荣更过分。   但批评是一定要批评的,关键是怎么做才能小惩大诫。   赵骅就上前建议,花团锦簇的话说了一堆,大致意思就是让窦荣干脆远离原来打打杀杀的环境,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多读书陶冶一下情操,以后遇到事情要冷静,将来才能更好的报效朝廷。   最后结论是让窦荣去象州找他儿子赵淩玩……不是,是一起读书。   顾潥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其他臣子也不敢太反对,半推半就地达成一致意见。   反对什么?   硬是上蹿下跳让陛下严肃处理窦荣?   难道也给自己整一个通敌叛国的嫌疑?   嫌自己仕途太顺遂了是吧? 第57章   顾朻离开泸阳县的时候, 窦荣还在回京的路上。   等顾朻回到京城没多久,窦荣的“处罚”就下来了,只能去给表弟送别。   窦荣觉得表哥的表情有些古怪:“你是舍不得我走, 还是想跟我一起走?”   “都有。”顾朻不瞒着, “你先跟水灵一起待两个月, 等我把梁王那边的事情处理完, 免得他们搞小动作。我知道你不怕, 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桓表弟的前车之鉴不远,你要汲取教训, 不要置气。”   窦桓,窦荣的嫡亲大哥, 窦家这一辈里行四,本来也是个少年将军, 可因为被人暗算,到现在还在京城养伤。   窦荣只是装莽撞, 不是真的莽撞:“我知道的。”   顾朻拍拍窦荣的肩膀:“好了, 阿桓那边有我。你过去看着点赵水灵,我瞧他没一点心思在读书上面,真怕他连院试都过不了。”   窦荣瞧他故作担忧的模样,也跟着装模作样地郑重表示:“放心好了, 我盯着他。”   窦荣向来说到做到, 辗转到了泸阳县,人还没进城,就把在城外钓鱼的小孩儿和三只猫一起捕获了。   赵淩被窦荣掐着咯吱窝举高高也不计较, 开心极了:“豆豆~你怎么来了?朻朻说你回京……”他说着顿了顿,挣扎下来,“你身体没事吧?”   “收拾个废物, 我能有什么事。”他把刚下地的赵淩抱到自己乘坐的马车上,自己也跟着坐上去。   三只猫不用管,已经自动跟着跳了上去。   驾车的是周东,见赵淩带着三只猫就笑:“四郎不用担心。”   周南骑着马走在边上。   赵淩理所当然给周东、周南指路,到自己家门口后,下车叫门房:“快,开大门,把门槛卸了。”   贵客上门,一定要走正门。   门房叫了人过来,一起打开大门,把门槛卸下,让马车进来。   等大门关上,窦荣才跳下马车,伸手把赵淩抱下来:“我被罚俸三年,现在靠你养了。”   赵淩拍胸:“放心,养你一辈子都行。”   门房一听,目光怪异地看了一眼窦荣。   第一感觉是人好高,尤其是站在赵淩身边,感觉更加高大。   等看清楚面相,才觉得这个人应该年纪不大。   噫——年纪轻轻就学会上门打秋风了,还带着两个……家奴?   赵淩没注意到门房怪异地打量,给家里其他人介绍:“这是我好友,窦荣,窦六郎。这是窦六郎的护卫周东、周南。”   周东周南先去马圈。   赵淩就问窦荣:“我带你看看几个空着的客院,看你喜欢哪间。”   窦荣手上就一个小包袱:“给周东周南安排一个院子,他们要练武,地方要宽敞点。我就不用麻烦了,跟你睡一屋就行。反正我大概就待一两个月。表哥说让我盯着你考试,别连院试都考不上。”   赵淩顿时就不高兴了:“我怎么就考不上了?院试我肯定没问题的好嘛!我县试、府试都是第一,院试肯定也是第一!”   心虚什么?   口号肯定要喊得响亮。   一点儿都不心虚。   窦荣把包袱随手一丢:“来过两招。我瞧瞧你在这儿没人管,肯定课业都荒废了。”   赵淩顿时就扑了上去,把自己打累了都没沾到窦荣的衣角。   窦荣一伸手,就把赵淩给放翻了。   赵淩没真摔到地上,被窦荣提溜着站直,还满心不服气:“你一个专业选手,打我一个业余的。胜之不武。”   “行行行,我胜之不武。”   两个人一路打打闹闹到赵淩的院子。   来福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让他们先洗澡,再给窦荣先单独准备了一大碗长鱼面,也不去餐厅,直接放在院子里:“东哥和南哥那儿已经安排好了,就住在西面的客院里,原先葛家叔叔住的那间。那边宽敞。”   窦荣疑惑:“葛家叔叔?”   “我家葛姨娘的娘家那边的。他们家行商,先前我们回老家去府城,都是跟着他们的商队一起。对了,我给你寄的东西,你寄回来的东西,也都是他们家的商队。”   “哦。”窦荣一下就明白了,“他们商队挺好的,可惜我都没见到过面。”   他大部分时间在都在军中,无论是收东西还是寄东西,都是交给管家代办,还真没接触过商队。   三只猫凑过去闻了闻长鱼面,不感兴趣,扭头围到赵淩身边。   窦荣夹了一筷子长鱼喂到赵淩嘴里,才拌匀了面吃了起来。   “你先吃,晚膳让常妈妈做好吃的。我还有一点糯米,晚上给你蒸糯米饭吃。”糯米就那么一点儿,他自己舍不得放开了吃,给窦荣还是很舍得的。   窦荣这一路从凉州到神都,从神都到泸阳县,几乎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吃完面之后,几乎倒头就睡。   赵辰会友回来,站在院子门口对赵淩招呼:“窦六郎来了?”   “嗯。”赵淩坐在院子里乘凉呢。   泸阳县水网密布,蚊虫比神都嚣张得多。   天气炎热,屋里面又坐不住,赵淩让人用竹竿搭了个框架,外面用细纱做了个蚊帐罩起来。   里面摆上竹床、躺椅、小桌,有时候晚上太热,干脆就睡在外面。   赵辰掀了蚊帐进来,坐到竹床上,拿起放在边上的一本书看了看:“哟,还是正经书。”   这小子仗着记忆力好,都多久没看这些科考书了?   赵淩坐在躺椅上看书撸猫,见赵辰过来,就歪了一下脑袋:“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吧?”   “没。”赵辰没好气地把书放下,“我才是你哥,不是你是我哥。”一天天的,说话的语气倒像是他爹。   顿了顿,赵辰凑过去小声问他:“说是窦六郎来了?他不是在凉州?是出了什么变故?”   赵淩把他的脸推开:“不该打听的事情少打听。等我们考完试,到时候一起回京。”   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来福进来叫两人晚膳。   赵淩起来,踩着拖鞋进屋去看了看窦荣。   窦荣在陌生的地方睡不踏实,感觉到有人进来就警醒地张开眼,一看是赵淩,才重新闭上眼睛:“什么时候了?”听见赵淩说晚膳,直接就坐了起来,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象州可真热。”   “山里头凉快,等你休息好了,我带你回赵家村玩。”   “好。”   窦荣显然没什么精神,还好现在赵家现在没什么长辈住着,赵辰跟他也熟悉,用不着客套。   吃过饭,回到院子里,他才注意到摆开的蚊帐:“什么时候摆出来的?”他钻进去,往竹床上一躺,舒服地喟叹一声,“唉,这儿凉快。”   赵淩见他不动了,就让来福去拿了一床薄被过来给他把肚子盖上:“刚摆出来一会儿,早摆出来太热了。”   要是他住久一点,肯定得在院子里搭一架葡萄,现在还是算了。   来福干脆和常威又搬了一张竹床过来,和窦荣的竹床并排摆好。   没办法,蚊帐里就那么点地方,只能挤着摆了。   赵淩看了看,不自觉打了个哈欠,干脆也去洗漱了躺下睡觉。   窦荣还没睡着,见他的竹床下面垫着薄被,问:“不热?”   “还行,不垫太硬了。”赵淩还是比较喜欢睡软床,喜欢抱着软软的猫。   窦荣看他又把猫给抱上了,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以后你直接和狸奴成亲得了,不然你娘子都没地方睡觉。”   赵淩想着自己这取向,将来还是不要祸害人家姑娘了,转头亲了抹布一口:“抹布就是我的小心肝儿~”   窦荣泼他冷水:“抹布不是有相公了?”一年一窝的小猫生着。   “外面的野男猫算什么?我才是抹布的真爱。”赵淩又跟抹布碰了碰头。   窦荣看得无语:“今年抹布生崽了没?”   “没。春天那会儿被我关家里了。”赵淩翻身过去,把窦荣掀开的被子,重新盖了一角到肚子上,“快睡,明天要不要去我现在读书的私塾看看?”   “好。”   窦荣还没去过私塾,等跟着赵淩到私塾,发现就是个普通的人家,收拾了几间屋子出来,读书吃饭用。   赵淩拉着他跟其他同窗招呼,又去找了唐举人:“先生,我朋友今天过来陪我听课,保证不打扰。”   唐举人见窦荣一副年纪不大的样子,又听赵淩说是朋友,想着是不是也准备来借读的,就答应下来,让人去搬了一把凳子,放在赵淩身边。   窦荣还真的不打扰,中间唐举人布置题目,窦荣没事也跟着做了做。   唐举人拿了他的答案瞧了瞧,点点头,水平不错,字写得也好,力透纸背。   赵淩的字也写得好。   要说他对赵淩、赵辰的感觉最深刻的,还是他们的基础非常牢固。   他们的见识、眼界比他私塾里的学生们开阔这一点是理所当然的,但两人一点都不心浮气躁,能够安安心心每天练字,他的这些学生都做不到。   也没法苛责。   他的学生们天资没那么高,每天做其他功课已经竭尽全力,没法再分心做别的事情了。   窦荣也就陪着上了半天课,中午跟赵淩两个去外头吃了饭就回赵家休息。   等赵淩放学回家,他就递过去一张大纸:“喏,我懒得说,你自己看。”   赵淩接过来一看,是一张类似谱牒的东西,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核心是一个叫皮志强的百户,显然就是那个被窦荣查出来对窦桓下手的内鬼。   这会儿外面还热,他坐在屋里头,对着窗看:“只是一个百户?”   “对。”窦荣冷笑,“他们当我傻,看不出这就是个给人当枪使的蠢货。”   战场情况谁也说不准,这一场能活下来,不一定下一场也能活下来。   哪怕不是打仗,冬天冻死,或者生病,变数太多。   普通士兵能够活着变成老兵,已经很难得,更别说积累战功变成百户。   百户在军中已经能够称为中层军官,像是巡边这样的任务,就能够独自带队巡查。   但要想从百户升到千户,并不是单纯积累军功就行,像赵骅当到户部侍郎这个位置,想再往前一步,得上面有缺空出来。   “皮志强好大喜功,喜欢听别人吹捧自己,前面有个千户调任去了别处,他就觉得自己该升迁了。军中得到消息,可能会有小股戎人袭扰,我哥带了一千人前去查探,然后遇到了戎人埋伏。其实他们有所准备,虽然戎人的人数比预想中要多,但其实并不算凶险。可是突围途中,皮志强趁机刺伤了我哥的战马。我哥被甩下马背,要不是身边亲兵拼命,直接就会被踩踏致死。”窦荣的声音变得低落,“为了救我哥,他的亲兵死了五个。”   窦桓回京之后,赵淩曾经去拜访过,但得到的消息都是婉拒。   赵淩所知道的消息,就一直是窦桓在战场上受伤严重,具体怎么个情况,还是现在听窦荣说起才知道。   想也知道在那样凶险的场合,窦桓能够活下来,身上的伤肯定不轻。   窦荣是那种很早就展现出天赋,而且是天赋绝佳的人,这才从小被养在宫中。   他的天赋好到,哪怕他是嫡次子,在窦家行六,年纪小,也没人质疑他会是窦家这一代的领军人物。   但这不表示窦桓的天赋就不好。   同一个爹娘生的,窦桓的天赋比起一般人来要强出不少,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完全可以在战场上杀出一片天,而不是在不到弱冠的年纪,就已经沉沙折戟。   可以说,皮志强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相信窦桓挡了自己升迁的路。   就跟田学仁跟戴凤说的朱承望,哪怕县试考了第三,也和他们不一样。   赵淩上辈子也不是没见过空降。   职场老油条的做法,要是空降是个厉害的大佬,那就抱紧大腿,不管是学习业务能力,还是培养人脉关系,都不会吃亏。   要是空降就是个草包,能培养人脉关系就培养,毕竟空降,没点人脉肯定空降不了;能向上管理就向上管理,不行就干脆努力送点功劳,让空降赶紧升职。   赵淩瞬间就明白了窦荣的做法:“你是把皮志强调查清楚,确定这个人没用了,才把人给杀了的。让人觉得你只查到皮志强,让他们放松警惕。那梁王家也是你放出来的烟幕弹?”   窦荣的反应是:“什么是烟幕弹?”   赵淩这才发现自己说秃噜了,把烟幕弹的效果描述了一下:“我最近在琢磨这东西呢。要是做出来,打仗一定好用。”没错,已经新建文件夹了。   “嗤。反正那几家没一家手头真的干净的,总能查出一点事情来。”现在的梁王和顾潥算是同一个曾祖父,关系已经远了,人还封在凉州,顾潥这种疑心病很重的皇帝能放心才怪,肯定早就想收拾了,送上门来的把柄,不用白不用。   窦荣还是对赵淩说的烟幕弹更加感兴趣:“你琢磨得怎么样了?用什么东西?”   要是真能有个东西,体积小,便于携带,丢出去能够瞬间产生大量的烟雾,遮挡敌军的视野,打仗的时候绝对有大用。   他想了想:“能防风吗?”   赵淩:“……不能。”什么烟能防风?   窦荣顿时就失望了:“哦,那用处不大。”   打仗基本都是在开阔地带,烟幕弹就算能产生浓烟,风一吹就没了。   尤其是凉州,风太大了。   赵淩一听:“那我不折腾了。”可以删除文件夹了。   “嗯,你还是专心院试。”窦荣想起来自己的主要任务,“今天有作业吗?”   “有。”   “做完了没?”   “……没。”   “快去做作业,做完我们一起做个晚课。”   习武之人的早课和晚课,当然就是练武。   赵辰觉得窦荣的到来还是有好处的,家里终于有个人能管住石狮子了。   不然臭弟弟是真·上房揭瓦。   坏处是……   “为什么我也要打拳?”他一个文弱书生,哼哼哈嘿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窦荣觉得赵辰的态度很不认真,鞭子一挥就抽到他脚边:“让你做就做,那么多废话。姿势摆好,胳膊伸直,直!”   赵辰被吓得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只能让一条胳膊保持向前平举的动作,感觉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   “好,换另外一只手。马步蹲好,让你起来了吗?”   赵淩对窦荣侧目。   怎么感觉豆豆说话的语气变了?军中的影响?   赵辰:“……”想离家出走。   好叭,他知道这是为他好。   县试那三天他真是受够了。   院试只考两场还好一些,但之后乡试得考九天七夜,虽说是分了三场考,但想想就崩溃。要是没个好身体,学子死在考场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赵辰努力给自己催眠,说服自己窦荣是为他好,等早膳的时候,碗都抬不起来,差点摔了碗,勉强用勺子吃完了饭。   窦荣今天没跟着赵淩去私塾,决定自己出去转悠。   赵淩不太放心地叮嘱:“东叔和南叔对泸阳县不熟,让常威或者来福跟着,你一个小孩子,小心不要走丢了。”   窦荣心想自己从神都到泸阳县都没丢,但听赵淩这么说,心里面还是高兴的:“知道了。”   赵淩觉得窦荣这幅听话的样子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满心疑惑地去私塾上课,回来果然发现窦荣没回家。   只有周东回来报信:“六郎去赵家村了,让我跟你说一声,不要担心。”   啊,这种阳奉阴违的熟悉感,不就是自己吗?   赵淩恍然大悟。   周东接着说道:“六郎说了,让我盯着你和赵大郎的功课,不能懈怠。”   刚想去摸钓鱼竿的赵淩,对周东招招手。   周东弯下腰。   赵淩小声问他:“东叔,我们去钓鱼啊?”   钓鱼?!   赵淩继续说道:“这边的鱼比神都的大多了。我最大钓到过一条比我还高的,超大!”   周东的眼睛都瞪圆了,用双手比划了一个长度:“这么大?”   赵淩感觉他比划的长度保守了,往外再打开一点:“差不多这么大。”   周东倒抽一口冷气,感觉要是自己钓到这么一条,能扛着一路走回神都……腌成咸鱼走回神都!   赵淩继续说道:“我力气太小了,要是东叔在的话,一定能够钓起来更大的。”   周东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被鱼给占满了,赶紧一甩脑袋:“不行,你得做晚课。”   赵淩不死心:“真的不去钓鱼吗?”   周东微笑:“去啊。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乖乖做功课。”   反正他在泸阳县也没什么事情干,还能没时间钓鱼?   赵淩只能老老实实读书练武,眼睁睁看着窦荣把一个泸阳县跑得比他还熟,今天跑马明天打猎,临到他们准备出发去府城的时候,还拖回来两头大野猪。   赵淩围绕着小山堆一样的大野猪转圈:“我去,哪儿打的?县里面还有野猪?”   他印象中泸阳县的山,就是赵家村那边的那种矮矮的小山坡,能种点茶树桑树橘子树什么的。   “有。南面那边的山是不高,不过连成片,深一点的地方可能还有老虎。”陌生山林,他和周南两个人也不敢深入。   会去打野猪,还是因为看到当地村民为了山猪骚扰发愁。   野猪这种东西皮糙肉厚,特别爱祸害庄稼,不仅会啃食毁坏地表的植物,还会把根和埋进土里的种子拱出来吃掉,破坏性非常大。   最糟心的是,人吃的东西,野猪基本都吃。   山民种点东西本来就不容易,他们还没钱雇人来猎杀野猪。   “我们杀了一个野猪群,大大小小十三头。小的都留给村里人了,大的两头我带了回来。”窦荣凑到赵淩耳朵边小声道,“小猪的肉好吃一点,留给村里人煮着吃。大猪肉又柴又膻,就是个噱头,看城里有没有冤大头来买。”   咦?没想到豆豆还挺会过日子的。   赵淩正琢磨县城里有谁适合当冤大头,就见他二姑父骑着一头小毛驴哒哒哒跑来:“六郎,六郎,野猪卖给我,千万别卖给别人!” 第58章   这次一起去泸阳县的人很多。   除了赵淩他们, 和其后准备一同去神都学习的自家人之外,还有泸阳县其他要去府城赶考的学子。   毕竟泸阳县的读书人就那么多,大家还要结保,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人多也安全。   有周东、周南在, 甚至都不用再另外请护卫。   去府城虽然只要一天的路程, 但要翻过几座小山, 以前曾经有过劫匪出没, 沿途并不算特别安全。   车马天不亮就等在城门口,给学子们送行的队伍比车队人还多。   赵淩趴在窦荣背上, 透过车窗去看外面:“那么多人,都是来凑热闹的吧?”   赵辰看不过眼:“你好好坐着。大清早的, 谁没事过来凑这热闹?”   窦荣伸手把赵淩抱好:“嗯,坐好了。”   赵辰瞧得想翻白眼, 真不想跟他们一辆车坐着。   大热天的,抱着不热?   他把扒在自己旁边窗口看外面的三只狸奴推了推, 瞧着跟赵淩一样一样的。   其实八月份已经初秋, 尤其是早上,已经能够感觉到一丝凉意。   赵淩看了一会儿外面,很快就打了个哈欠,靠在窦荣身边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半路, 车上多了个田学仁:“仁表哥?”   田学仁小声道:“有个同窗家里比较困难,租不起车,我让他去我家的车上挤挤。”   这一次出行的费用其实已经比以前低很多了。   大家是拼车, 还不用请护卫,府城的住宿都有人统计了人数事先去安排好。   学子们可以说全程只要交钱,剩下的事情都不用管。   但还没功名在身的学子们, 没什么收入,就是纯花钱,都是吞金兽。   府城的吃住本来就贵。   临近院试,距离贡院近的几个客栈的价格比平时翻了三倍不止。想要清净些租个小院的,更是难求。   所以赵厦说让赵淩他们考试的时候去他老丈人家住,真不是客套,是他真的觉得赵辰赵淩有这个需要。   对于普通学子而言,食宿费用便宜不了,自然只能在别的地方省一点。   其他原本打算自己跟着车队走路的学子们,也都被同窗们拉到车上挤一挤。   有拼车的,自然也有自家有车的学子。   虽然有人心里面觉得有人不花钱却能坐上车,自己却得花钱,感到不太高兴,但表面上大家都是一片和谐,很顺利的申时三刻就进了府城,直接到了订好的客栈,按照事先给的不同价钱,入住不同条件的客房。   从没出过远门的学子们纷纷松了一口气,感觉听从安排果然没错。   赵淩他们则驾车到了自家院子。   田学仁已经有秀才功名在身,这次是陪着弟弟田学智来,顺便等赵淩他们考完后,跟着到神都去求学。   车子进入坊内,他就探头张望:“这不是赵厦岳家住的地方?”   “对。正好有人要出一个院子,我瞧着合适就收了。”赵淩说的云淡风轻,田学仁听得直呲牙。   他们田家算是有钱的了。   当初他爹娘也想过在这里或者附近买个院子,方便他们兄弟几个在府城读书考试,结果一问价钱,别说是买了,就是租一个,一年都要不少钱,还很难租得到。   这么大一个院子,前后收拾出来,怎么也得一千两左右。   一千两啊,他们家也没法随随便便拿出一千两来。   一千两住客栈,够住多少久了?   当官真的这么赚钱?   连一个小孩儿,都能随便拿出一千两?   赵辰看出他的意思,伸手拍拍赵淩的肩膀:“这小子有钱得很,让他花,咱们只管占便宜就好。”   田学仁听得直接笑出声:“有你这么说自己弟弟的吗?”所以,只是赵淩有钱,和赵家关系不大?   哦,对了。   先前赵淩和婉瑜表妹捣鼓出了个叫水泥的东西,婉瑜表妹都得了封赏,赵淩这里反倒没什么动静,想想就不合理,赏赐的钱财肯定不少。   赵淩平日里除了读书就是钓鱼,瞧着也没太大花销,能存下这么多银钱也是合理……的吧?   “就是。”赵淩附和。   马车经过曹家门口,正好看到小曹氏,赵淩探头出去喊:“大堂嫂,一会儿来家里晚膳!你们都一起过来!”   小曹氏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得吓了一跳,手上挽着的篮子都差点掉了:“淩儿啊……唉,好。”   赵淩在他们坊里买了个宅子,这事情小曹氏清清楚楚。   来福操持着收拾房子的时候,偶尔还上曹家蹭一两顿饭,往返的时候,也给两边捎带点东西。   现在看到赵淩他们过来,一点都不意外。   来福和梓萱已经提前过来收拾好了房子。   常娘子已经指挥着其他下人一起把晚膳准备得差不多了。   他们到的时候,大门敞开,门槛提前卸下,两辆马车直接进去。   梓萱听到声音,迎了出来:“就说快到了。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们了。曹家姐姐去叫过了没?我去叫他们过来。”   赵淩说道:“路上见到说过了。”   赵辰下了车,说道:“我还是过去叫一声。”刚才那样太随意了。   田学仁跟着赵辰一起:“我也一起去。上次我来院试的时候,得了曹先生许多指点。”   田学智有些晕车,白着一张脸摆摆手,表示自己就不去了,被书童扶着直接坐在院子里吹风。   窦荣把赵淩架在脖子上,见田学智这幅样子,把赵淩“拿下来”,掐着咯吱窝举高高仔细看:“没不舒服吧?”   “没。”   “哦。”窦荣胳膊一转,又把赵淩架回脖子上,扶着他的两条腿在院子里转悠。   这院子赵淩是第一次来,就跟来福说的一样,中间一排五间正房,前门口一间门房。门房旁边搭了个放车的棚子。   后院一排下房,有一口井。   不知道原本人家的院子什么样的,现在门前就种了一棵桂花树,其他地方都铺了青砖。   一会儿应该直接是在院子里吃饭,摆了四张八仙桌。   窦荣又架着赵淩转了一圈:“就这点地方?”   “对啊。”不算小了。   窦荣就只能把赵淩放下来,跟他一起进屋看了看。   里头就一些基本的家具摆设,也没什么正堂偏厅的讲究,进门的厅堂里摆了桌椅,两边四间屋子格局摆设几乎都一样,一张床一张书桌椅再一个箱笼,别的就没了。   由于是夏天,被褥也都是薄薄一层,床上铺了蔺草编的凉席。   窦荣瞧着最东面的一间比其他房间大一些,又摆了一些狸奴的东西,就知道是赵淩的房间。   他们的行李带过来了放在里面,暂时还没空收拾。   没一会儿,曹家人来了。   地方小,不能每人一张小饭桌吃饭,虽然还是分餐,却都放在八仙桌上。   这边住的都拥挤,平时吃饭很少分餐,现在这样曹家人一点都不觉得失礼,高高兴兴地吃饭喝酒。   酒是象州本地的甜酒,没什么度数。   赵淩没喝,跟一群他认定的小孩儿一起喝蜂蜜、羊奶粉和茶调的奶茶。   现在市面上流行的是抹茶,赵淩不爱喝,觉得泡出来的味道就像刷牙水。尤其里头还要放些胡椒之类的香料,像是五味杂陈的刷牙水。   抹茶做的甜品他倒是喜欢。   只不过以前他在京城,没机会捣鼓茶叶,也就回到赵家村后,自己家就有茶园,可以试着让四叔帮忙炒茶。   炒茶的具体步骤他也不清楚,茶叶怎么发酵就更加不清楚了,只能瞎捣鼓出了类似绿茶的茶叶,简单冲泡喝着感觉大差不差。   他这种捣鼓,倒是很符合现在文人墨客的习惯。   小甜水又普遍符合本地人的饮食习惯,孩子们喝得都很高兴。   窦荣也很喜欢,对赵淩说道:“回头你多给我点你那个茶叶,我回凉州了也这么泡着喝。”   “好,都给你。”赵淩爽快答应。   象州本地收茶叶便宜。   清明前,赵淩收了不少。   他也不要求多高的质量,一两银子就能收一堆。   窦荣喝了一杯,又道:“我觉得用茶粉和奶粉混着直接泡就行。”   赵淩就让常娘子直接试了试。   窦荣果然更喜欢这样的冲泡方法。   赵淩想着窦荣应该快回凉州了,就说道:“回头我让人把茶叶、糖磨成粉,和奶粉混一起,给你装瓶子里,这样你直接泡着喝方便点。”   “好。那这几天我买些糖。”整个大虞,在象州买糖最容易。   窦荣自从到了象州之后,天天跟着赵淩吃一些甜甜糯糯的东西,整个人又蹿高了一截,人也长了点肉,瞧着不像以前那么精瘦。   两人坐在一张凳子上,边吃边聊,完全不像赵家和田家兄弟那样,抓紧机会和曹先生套近乎。   他们跟过来确实是为了去神都求学,但不妨碍他们和曹先生这样一位在府城书院教书的先生交好。   他们毕竟是象州人,将来都是要在象州考试的,本地的学子关系是很重要的人脉。   曹先生也没一点架子,对几名晚辈都十分亲切随和。   开玩笑,赵家的这两位小公子的爹可是户部侍郎!   他给谁摆架子能摆到一名三品大员的面前?   再说,几家也算是沾了点亲。   他自己考到一个举人就不得寸进,他的儿孙们可不一定。   哪怕儿孙也只是考到一个举人,如果有赵骅的帮助,说不定就能补上缺,当一名真正的官员了呢?   一群人推杯换盏十分热闹。   象州的宵禁本来就不严格,针对的也只是宵禁后不能出自己所在的坊,在坊内只要不闹腾,是没人管的。   他们一群人散场的时候已经过了戌时。   还好他们是提前几天到的,并没有卡着时间来考试。   正好赵淩马上要过生辰了,常娘子又操持着给赵淩过生辰。   赵淩吃了只有他有这个讲究的生日面和生日蛋糕,拍拍饱饱的肚皮:“我十一岁啦!”   窦荣一下就掐着他的咯吱窝把人举起来,仔细打量:“还是那么点大。”   赵淩已经放弃跟窦荣比身高了:“过几年我就长高了。”   窦荣举着他轻轻晃了晃:“感觉也高不了多少。”   赵淩想着自己从小肉蛋奶平衡,又注重锻炼,赵骅和赵王氏又不矮,他怎么也应该比赵骅高吧?   哦,对,他不是赵王氏亲生的。   不知道生母身高多少?   不管,他肯定会比老爹高!   窦荣把赵淩放下,把围过来的三只猫挨个举起来,也轻轻晃了晃。   狸奴像是一团垂落的面团,渐渐变成长长一条。   一群人围过来看:“哇,大胖好长!”   “大胖那么大啊!”   “大胖平时睡觉的时候不也这么长?”   好多人都没见过大胖睡觉的样子,表示不理解怎么印象中小小的狸奴捋直了瞧着能有一个小孩儿高。   赵淩生辰,不能邀请全部泸阳县的学子,就给他们都送去了蛋糕。   他也象征性给外祖父家送去了蛋糕和礼物。   王延那边的回应非常冷淡,只回了一支普普通通的毛笔当礼物。   不算贵,但在考试之前给这样的礼物,有金榜题名的寓意,属于标准的礼轻情意重,可以理解为寄托了长辈对晚辈的厚望。   赵淩突然就想起了以前送人的芋头。   等他过完生辰没两天,就到了院试的日子。   院试的主考官不是知府,而是京城委派的官员。   其他学子早就开始打听这位官员的喜好,只有赵淩关上耳朵,避嫌。   他不敢说认识全部的京官,但三品以上的官员,他都是知道的。   甚至他们写的奏折,他应该都看过。   他要真的再迎合对方的喜好答题,那对其他学子也太不公平了。   虽然他夸下海口说要院试第一,但他真的没必要拿第一,考个差不多的成绩就得了。   没想到他想着避嫌,过来做主考官的中书省温嘉颖温侍中比他还想着避嫌,给了他一个第四。   赵辰反倒是第三。   看到榜上自己的座号,赵辰整个人都愣住了:“不可能啊,我怎么考得比四弟好?”   虽说从出题到审题,主考官的个人喜好影响非常大,但他们事后对过答案,赵淩的水平是明显比他要高的。   要是别人在赵淩之上,可以解释为主考官就是不喜欢赵淩的观点,但……   赵淩其实在听到主考官的名字的时候,就知道了:“算啦,人家能给我个第四就不错了。”   赵辰把听到的消息一想,脸都皱了起来:“不至于吧。针对师公,针对到我们头上了?”他们现在不过考个秀才而已,距离入朝为官还远着呢,“不对啊,那他怎么给我个第三?”   温嘉颖和管博澹同是中书省侍中,是中书省最大的两个山头。   管博澹的资历更老一点,温嘉颖难免被管博澹压了一头。   之前赵淩被弹劾,也是温嘉颖那一派的给事中干的。   当然,朝中很少有真正选边站队站死的。   那位给事中到底背后是温嘉颖,还是另有其人不好说。   就像被窦荣杀掉的百户皮志强,他背后究竟是谁,窦荣其实还摸不清楚。   杀死皮志强,不过是让对方麻痹大意,等待对方露出马脚。   甚至于朝廷中对于梁王的彻查,也有同样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战场上意图谋害己方将领,通敌叛国的嫌疑是怎么都洗不掉的,情节也是异常严重的。   梁王属于搂草打兔子的那只兔子。   现在,赵淩觉得自己也变成了被打的兔子。   附近人多,确认名单上没有田学智的座号,赵淩也不好多说,拉着赵辰赶紧走了。   窦荣在他们身边护着,听着他们的对话,只是把手搭在赵淩的肩头,等回了家才嗤笑道:“小肚鸡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等着吧,这次你们的卷子都得被姨父和表哥看过。”   赵辰一听,瞬间瞪大眼睛,想说什么,赶紧捂住嘴。   其他人不知道窦荣的身份,更加不知道他姨父和表哥是谁。   本来聚拢在院子里的曹家、赵家和田家人对兄弟俩能一起考到第三和第四名,都想表示恭喜,但瞧这意思是并不满意?   过了一会儿,赵厦才问道:“那晚上温大人的宴会,你们还去不去?”   窦荣嗤笑:“去个屁,温嘉颖算个什么东西,给他脸了。”   以前弹劾赵淩,现在弹劾他,只会盯着小孩子弹劾的老东西,呸!   他也不管出面弹劾的人是谁,反正窦荣就是把这账记在温嘉颖身上了。   “豆豆,不许说脏话!”赵淩皱眉提醒,“去还是要去的,走个过场。”   “你去了,保管给你气受。”窦荣觉得他这个决定不明智。   赵淩觉得不会:“顶多阴阳怪气两句。人家说不定还装好人呢。”   毕竟官员当到了这个份上,要说一点为人处世都不懂,肯定不能够。   表面功夫的那套炉火纯青。   事实证明,赵淩的判断是对的。   温嘉颖在宴会上对赵淩赞许有加,表示给他个第四,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年纪小,需要再沉淀沉淀,也不好压他兄长一头,他还是很看好赵淩巴拉巴拉,又笑问赵淩颂词能写了没,像是说笑一般地说起赵淩这个颂词困难户,每个字都透着亲昵。   赵淩像是收到了又一个芋头。   不对。   他送人芋头,那是出于好意。   外祖父王延的毛笔,还能勉强说是礼轻情意重,温嘉颖的这几句话算什么?   意思是他这个第四都是名不符实,是他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给的?   赵淩就冲着温嘉颖拱手,做出一副受教的姿态:“多谢温侍中指教,赵淩铭记于心,今后一定踏实学习,多写颂词,不负陛下厚望。”   赵辰在边上听着,忍不住偏头掩着嘴,差点笑出声。   赵淩这话说的,像是陛下就爱听人拍他马屁似的。   陛下可不爱看赵淩写的颂词,巴不得赵淩多搞些琉璃、水泥之类的东西。   温嘉颖听着赵淩这话,下意识笑道:“陛下厚望……”你小子也配?   转念一想不对。   别人说这话只是表忠心,赵淩说这话,还真有可能。   他一时间突然就有些犹豫,问:“你……陛下会看你的卷子?”   作为主考官,他可太清楚赵淩的水平了。   赵淩的答卷不能说完美无缺,但非得鸡蛋里挑骨头的话,那就是文辞不够优美。   策论题目,赵淩的答案老辣到像是在官场浸淫了数十年的老油条,偏偏破题的思路又很新颖很有实践性。   就跟一张卷子满分一百分,赵淩把附加题的二十分做了,顶多只能扣掉一点卷面,总分起码一百十五。   而本次考试的前三名,再怎么算,也就九十几分的水平。   院试的卷子一般不怎么受到重视,但要是真拿给陛下看……这?   “你猜?”   温嘉颖咽了咽口水。   差点忘了这小子除了是挂名的太子伴读之外,在陛下面前也是挂了号的。   可是现在成绩已经出了,他想要再改成绩也不现实,只能抽了抽嘴角道:“你年纪太小了。”   赵淩:“哦。”   对啊,他年纪小,所以在外面被欺负了,回家告状也是很合理的吧?   温嘉颖:小屁孩真讨厌。   “你们是准备在府学读书,还是回京?”   赵淩唰唰扯大旗:“太子殿下让我考完就回京。”   温嘉颖都快磨牙了:臭小子,生怕老子不知道你后台有多硬是吧?   温嘉颖一瞬间有些后悔,但一想自己在朝中谁不敢骂,还能怕了一个小屁孩?   “那你们跟我一起走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温嘉颖努力摆出长辈的模样。不能让这臭小子先一步回京告状!   “好啊。”赵淩也摆出乖小孩的样子。   宴会上其他人见两人凑一起说悄悄话,只觉得主考官爱护晚辈,羡慕赵淩得到主考官的青眼。   赵辰在边上听了个全乎,暗笑:真当石狮子不会咬人?   温嘉颖很快就后悔了要和赵淩一同回京的提议。   赵淩,他还能压一压。   窦荣?他怎么压?拿什么压?   他怎么就忘了还有这个煞星在?   温侍中一路战战兢兢,好不容易回到神都,都不敢休息,立马就进宫面圣,先给自己告了罪。   顾潥听着温侍中的话,倒也没怎么表示,听完就摆摆手让人走了。   虽然他之前也想压一压赵淩,但伴随着赵淩拿出来的水泥,他的想法就变了。   琉璃这种东西好是很好,望远镜的作用也很大,但不如水泥能够带来的改变巨大。   他本来想把赵淩压着,等他儿子登基之后再让儿子来提拔,但他最近想了想,赵淩带给他的牧草(良马),琉璃(财富),水泥(强大的防御),那都是献给他的。   一个小小的孩子,能够拿的出那么多东西,那是赵淩的天赋异禀吗?   不是。   这是上天对他这位天子的认可!   他一定是一位伟大的皇帝,才有赵淩这样的祥瑞来辅佐他。   大虞在他手中,必然能够开创出一个盛世,一个前无古人的盛世!   温嘉颖?敢压他的祥瑞?哼! 第59章   赵淩回京之后, 并没有真的去宫里告状。   他是一个成熟的小孩,和温侍中那种幼稚的大人不一样。   只不过他去文华殿上课的时候,发现里面少了好几个同窗。   像是顾棱, 就没见人影。   可惜他没空问, 因为这次院试成绩不好, 被裴先生压着重新过基础。   当着裴先生的面, 他不好反驳, 回到家里做作业的时候,嘴巴就没停过:“我为什么是第四, 得去问温侍中!关我什么事?我又没答错题。我怎么知道有人都三品大员了,还爱欺负小孩子?”   赵骅对大半年没见的四儿子还算耐心:“一个院试而已, 不用太在意。”   赵淩大力拍自己面前厚厚一沓的作业本:“我不在意,裴先生在意!你看他布置的作业!通宵都做不完。要是睡得少, 将来长得比你还矮怎么办?”   赵骅琢磨了一下他话里面的意思,眼神渐渐凌厉起来。   刚刚在神都安置好, 还没从长途旅行中缓过来的堂表兄弟们, 就看到他们那儒雅随和的舅舅/叔叔,举着马鞭把赵淩撵上屋顶。   “给老子滚下来!”   “老子顶天立地,臭小子还嫌我矮?”   赵骅还没骂完,五只狸奴踩着赵骅挨个蹿上屋顶, 跟赵淩一起在屋脊上蹲成一排, 全都扭头看向赵骅。   “喵?”你怎么不上来啊?   赵骅大怒,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露出里面小鱼形状的猫饼干:“来爹爹这里, 有好吃的。”   大胖小胖瞬间叛变,一刻不停就跳下屋顶,环绕着赵骅喵喵叫。   剩下三只也跟着跳下来。   赵骅得意洋洋, 抬头去看屋顶,发现已经没有了赵淩的身影。   “赵淩呢?”   赵缙指着院墙:“应该是翻墙走了,估计是去新宅子那边了。”   因为水泥的事情,朝廷给赵淩的赏赐里有一栋两进的宅子,就在赵家的斜对门,还是工部过来收拾的。   赵茂过来扯赵骅的衣摆:“爹,我也想去看新宅子。”   “那边还在忙呢,有什么好去的?”赵骅说完,觉得不该迁怒小儿子,放软了声音,牵着赵茂进屋,“来,茂儿的作业做得怎么样了?给爹爹看看。”   赵茂乖乖跟着:“我都做好啦。爹,我明年能回乡考试吗?四哥说,好多跟我一般大的孩子都参加县试了。”   赵骅看着这个像汤团一样软敷敷的儿子,很不放心:“你现在这样不行,身体不够强壮,考试容易病倒。”   赵茂问:“那要怎么样才算是足够强壮呢?”   赵骅想说参照赵淩,想想石狮子的标准确实不符合普通小孩儿,就换了个对象:“起码像你五姐姐那样。”   只比赵淩小了三个月的赵婉蓉,棍子耍得比笔杆子还利落。   小儿子要是有小女儿这身体,他也不会不放心。   要不然,还是等大一点,到了赵辰现在的年纪再去科考也不迟。   赵茂想想,觉得有些为难。   他实在不喜欢舞刀弄枪,连每天早上的五禽戏都不太愿意打。   但爹说得对,他要强壮。   今天晚上也打一套五禽戏好了。   四哥说的,要做早课和晚课。   赵四哥完全不想做晚课,甚至都不想做作业,翻墙出了院子之后,没去新宅子,转身去了东市。   这边他熟悉,没一会儿就从琉璃铺子里拿到了自己定制的东西,就是回家的时候,掌柜坚持叫了巡街使过来:“劳烦,把赵四郎送回家。”   赵淩觉得没必要:“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掌柜很坚持。   巡街使也很坚持。   赵淩从口袋里掏了一根棒棒糖给巡街使:“我刚才就自己过来的,照样能自己回去。”   就家门口的几步路,难道还能走丢?   巡街使谢过赵淩,把棒棒糖揣怀里,决定一会儿带回家给小女儿吃,并不去纠结赵淩对自己方向感的自信,问他:“四郎从琉璃铺子里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嘻嘻。”赵淩得意洋洋,从掌柜给的背包的侧边袋里拿出一个两指粗细的三角万花筒,“眼睛对着这里往里面看。”   巡街使凑过去瞧,顿时发出一阵惊呼,被赵淩拽着,一边走一边瞧,等听到赵淩对他说道:“好了,我到家了。”   他才反应过来,把手上的万花筒递还给赵淩。   这种漂亮玩意儿,他都不敢问价钱。   赵淩也没有给他的意思,谢过巡街使之后,就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嚷嚷:“娘!娘!娘——”   赵王氏带着满脸的笑,嘴上却不耐烦道:“叫这么大声做什么?稳重点!”   这次赵淩和赵辰都考中了秀才,名次都还不错,赵王氏还在持续性的喜悦中,见赵淩一点都不稳重地跑进屋,把人往自己身边一带,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跑这么急干嘛?”   赵淩先把手上的小万花筒往赵婉清手上一塞:“二姐,给。”再把身后的背包拿下来,“娘,喏。”   赵家女眷们很快就多了一个在这个时代来说非常奢侈的玩具。   宫中的贵女们当然也少不了。   赵淩仗着送过礼,就顺嘴求人办事:“姑外祖母,淩儿作业太多了,做不完。”   王太后没好气地看着小少年歪着脑袋扁着嘴,做作得一点都不走心的委屈样,没好气地点了一下他的鼻子:“瞧瞧,都十一岁了,怎么还跟三岁的时候一样?”   清瑶在边上笑道:“三岁的时候瞧着还更稳重些。”   “哼!”赵淩指指自己的眼睛,“姑外祖母~您瞧瞧我眼睛都熬红了。”   王太后眨了一下眼睛:“真的?过来我瞧瞧。”她捧起小少年凑过来的脸,仔细看了看,大眼睛黑白分明,一点血丝都没有,没好气地掐了一下他软软的脸颊肉,听他“哎哟”一声,笑道,“就会装模作样。你现在作业多少?怎么就做不完了?”   她给赵淩布置的作业已经少了很多,反倒是把手头一些事情开始交给赵淩处理,确实需要比以前花费多一些的精力,但……应该也就是让臭小子少出去钓几次鱼。   赵淩刚从文华殿下课过来呢,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拿出自己记作业用的纸,叠好了还没裁没装订,拉开来比猫还长。   他往太后跟前一递,一页一页告状:“这些是裴先生布置的,这些是殷先生布置的,这些是汪先生布置的。我一会儿还要去靶场练箭、驾车。”   太后跟着他的手指翻动,问:“后头还有呢?”   赵淩的脸色更苦了,把册子往后面翻:“这是陛下布置的。”下课前,陛下身边的李伴伴特意过来给他送作业,真是够了。   先生布置的作业,他可以请太后减少。   陛下布置的作业,他没有半点想法。   太后顿时笑出了声:“你这奸猾的小子。”   她把赵淩的作业纸拿过来翻了翻,确实太多了,就说道:“你回去做到酉时,过了酉时做不完就别做了。”   这个可以有。   赵淩顿时就欢快了:“好哒~”   等今天下午的太后私教课结束,清瑶送赵淩出宫。   赵淩小声问:“姑姑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清瑶小声笑道:“就你机灵。”顿了顿道,“惠王就封了。”   “嗯?”惠王不是顾棱的爷爷吗?老爷子都扎根在京城多少年的老钉子户了,怎么突然就要去封地了?   清瑶继续说道:“因着梁王的事情,陛下下旨让这些不愿意就封的王爷、侯爷全都离京。”   这是借题发挥啊。   赵淩一下就想明白了。   建国之初,高宗皇帝的设置是大儿子继承家业坐镇神都,其余儿子镇守们边疆,守住大虞江山。   但这会儿的大虞可不是建国那会儿了。   边疆环境差,但是那些王爷手头有兵。   有兵就有权。   等压在自己头顶上的老爷子一死,他们没了顾忌,就会对皇位产生一些想法。   坐着位置的人,当然不可能说让就让,那就派兵镇压,甚至御驾亲征。   几次三番之后,有点想法的王爷都没了想法(物理)。   剩下的王爷们在自己的封地上,也因为前人的一次又一次失败,手头不再有兵权,只有一些看家护院的亲卫,拿来造反估计连县衙都打不下。   既然没有权,他们就要享受荣华富贵。   也因此,许多王爷都不愿意离京。   在穷乡僻壤的边境有钱能有什么用?   为什么不待在繁华的京城?   赵淩带着一肚子清瑶说的消息,看到自家的敞篷马车已经等在了宫门口,赶紧跳上车:“大虎叔,爹!”   赵骅放下手头在看的书,挥挥手让赵大虎驾车:“天气有点转凉了,明天还是换上轿厢。”   赵大虎应了一声:“好。老爷要在轿厢里煮茶吗?”   赵骅感觉有些秋燥:“嗯,备下炭火,再放个梨子。”   赵淩瞅着他爹:“爹,你和大虎叔等很久了?”   “没多久。”赵骅拍拍赵淩的脑袋,瞧着一侧高高的宫墙,难得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感觉前不久,我才刚被陛下点为探花,现在我儿子们都已经参加科考了。温侍中给的名次不用在意,他一个同进士,哼。你和你大哥的文章我都看过了,写得很好。”   现在大虞子民的社会身份,也是社会阶级,叫士农工商。   士,是最高级的。   士,原本是贵族阶级,但经过历朝历代的征伐,旧贵族可以说基本不存在了。   掌权者需要新的士来帮助自己治理国家,又不想要士族,于是学子经过层层筛选,成绩优异者,被称为进士,进入士的阶层。   同进士,叫赐同进士出身。   意思是,这位学子学问差了一点,但念在你多年苦读,也给你一个相当于进士的身份吧。   有一句话很难听,叫同进士,如夫人。   如夫人不是夫人,同进士自然也不是进士。   其实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中,能够考中同进士,已经是相当难得的了。   只不过赵骅作为一甲第三名的探花郎,在学识上完全有资格鄙视一个同进士出身的官员,尤其这个官员欺负他儿子,还一次欺负两个。   马车回了赵家,赵家其他孩子们都下学回家了,只是家里并没有孩子们的吵闹声。   赵骅回到家里,多少有些不习惯,拉住赵淩:“应该是都去你那新宅子了。过来书房,我先跟你说个事。”   赵淩大概知道赵骅想说什么,书包也没放,就跟着赵骅去书房,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书房里没人,往桌子上一趴:“是不是惠王的事情?”   “就知道瞒不过你。”赵骅摸摸他的脑袋,“顾棱欺负你,爹想给你报复,等了好几年才找到这么个机会。”   在外人看来,赵骅早就已经进入了最高权力中心。   这几年来,他看着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再无寸进,但多年经营下来,他对于户部的掌控力和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惠王,瞧着只是一个没什么实权的王爷,更别说顾棱只是惠王的孙子。   但,顾棱毕竟姓顾,是皇亲。   赵骅想要针对顾棱做报复,并没有太多的办法。   尤其陛下猜忌心重,赵骅就得更加小心翼翼。   赵淩还真没想到这是他爹在给他找场子,着实呆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猛地跳起来把他爹抱住:“老爹!你怎么这么阴险狡诈!”   哪怕坐在椅子上,都差点被石狮子撞出个好歹来的赵骅,顿时黑着脸大怒:“滚!滚出去!读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今天多写一篇大字!”   “我写作业去了!”赵淩拽着书包,飞快跑远。   多写是不可能多写的,一个字都不可能多写的。   赵淩回来的时候,新宅子还差了最后一点没弄完,倒是不影响居住。   田学仁他们来神都读书,全都安排在这栋宅子里。   毕竟赵家就那么大点地方,赵骅夫妻俩还忧心赵辰成亲之后没地方住,实在没多余的地方给田学仁他们。   正好新宅子离得近,赵王氏把田学仁他们安排过去的时候,还觉得很抱歉。   田学仁他们哪会责怪这个。   他们能够来神都求学,全靠了赵骅。   他们也去了赵辰几兄弟的院子,见哥几个就住这么小一个院子,都感到不可思议。   他们刚来了没两天,才刚安顿下来,这会儿见赵淩蹦跶进来,赶紧招手:“淩儿放学回来了?”   “嗯!”赵淩直接去新收拾出来的书房,或者说是教室,“今天琉璃作坊那边的人来了没?琉璃窗都安好了?”   “安好了!”提起这个,连年纪最大最沉稳的田学仁都十分激动,兴奋的脸颊泛红,“这琉璃窗真好,安好后整个屋子都敞亮了不少。也不知道多久能在象州买到?”   赵淩想着就现在这个进度,实在没法有个准信:“要是家里收拾一间小屋子的话,我去想想办法。”   他在琉璃作坊的话语权再大,也有个限度,不能真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插队。   就书房的这一小间,他人没回来,只是递个话,也没人搭理。   他进去书房,里头已经有好几个人在伏案读写了。   他不急着写作业,绕着这间不算大的屋子里外转了一圈。   现在琉璃的烧制技术其实还不太成熟,仔细看会发现里面有一些细小的气泡,平整的琉璃也烧不了太大块,现在都是巴掌大的小块。   窗棱也因此做成了朴素的小方格。   屋顶开了几个洞,嵌入琉璃,做成天窗。   书桌全都靠窗摆放。   周边放了几个书柜,里面摆了许多书籍,是赵家这么多年的积累。   赵淩以前读书的时候觉得书很多,现在全都放在一起,发现其实没多少。   其中还有不少是他抄的。   赵游原本装模作样在大声读书,见赵淩转了一圈又一圈,没忍住跳起来,扑到赵淩身上:“淩儿,你这个课室也太好了!我感觉我在这里读书,一定得高中状元才能对得起这间屋子!”   赵淩看着他,故作老成地拍拍他的肩膀:“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赵游顿时泄气:“切~”   一群人顿时都笑了起来。   没一会儿,赵骅走了进来,对他们说道:“这两天都休息好了吧。明天我带你们去书院见先生,自己的功课都抓紧点,别到时候先生考校答不出来。”   一群年轻人顿时紧张起来,没了半点轻松的气氛。   田学仁他们读书的书院,就是赵辰、赵缙和赵茂读的。   书院的规模很大,里面夫子就有十几个,离赵家也不远,走路过去也就一刻钟。   赵骅早就已经和书院那边打过了招呼。   他亲自带着人去,自然没有不收的。   田学仁他们在书院里有赵辰他们照顾,很快就进入到了规律的学习生活中。   赵淩也带着新零食,送别了窦荣。   城外十里亭,赵淩很不舍得自己好朋友:“你现在去凉州,多冷啊。”   让个小朋友上战场,也不知道那些大人怎么想的。   窦荣的行李中,数量最多的其实不是衣服,而是赵淩给他准备的各种食物,捏了捏他扁起来的嘴,开玩笑道:“不走不行啊,再不走你的零花钱要全给我买吃的用完了。”突然他注意到一直不吱声的表哥,顿时大叫一声,“表哥!你干嘛!”   顾朻正在嚼鱼片干呢,被他大喝一声,吓得咬到了舌头,嘶了一声:“臭小子,我吃一块鱼片干怎么了?”   这两个臭小子,有好东西竟然不给他!   昨天他在太后那儿吃到了鱼片干,说是赵淩送来的,今天他找赵淩要,赵淩还说没了。   确实是没了,都给窦荣了!   一箱子!   那么大一箱子!   米希他们跟着巩盛,学习怎么借助车马隐藏身形……隐藏偷拿的鱼片干,悄咪咪抹掉嘴角的碎渣。   太子殿下真是的,手脚太不灵活,差点害他们也被发现了。   窦荣那小子不敢打太子,打他们是真动手。   为了区区一片……几片鱼片干,真不值得一顿打。   这鱼片干也不知道怎么做的,香甜咸鲜,鱼肉松软。   “配粥,配茶都好。”祝阳吃了一小口鱼片干,已经想好了怎么吃。   米希和巩盛暗道一声不好,来不及逃就见窦荣和赵淩一前一后把他们包围了起来。   巩盛到底是将门子弟,瞬间找到了突破口,一把将赵淩扛到肩膀上,撒丫子就跑。   赵淩“嗷”一嗓子:“豆豆!救命!”   窦荣一下就追了上去:“快把水灵交出来!”   “不交!”   顾朻在一旁跃跃欲试,被护卫拉住。   “殿下,您就别去了。”   祝阳老神在在,趁着行李没人看守,把周东周南当假人,大咧咧地从箱子里直接把油纸包好的一份拿出来揣怀里,见顾朻对他看着,又拿了一包递给顾朻:“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窦荣一路被他们送出十里亭外,等到驿站落脚翻看自己的鱼片干,发现明显少了一角后,气得差点折返回去。   他骂骂咧咧地写下日记,到时候给赵淩寄去,让赵淩给自己报仇。   不行,赵淩太小了,让他去给自己报仇,完全是羊入虎口。   他另外找了一张信纸开始给赵淩写信。   由于是刚出神都就寄出来的信,赵淩很快就收到了,看完顿时拍案而起:“好你个豆豆!”   好的不学,尽学坏先生给他布置作业!   这是让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他顶多就冬钓三九夏钓三伏。   他很快就发现,还想钓鱼呢,忙得钓鱼竿都落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文华殿里的人少了许多,先生们清闲了,就开始盯着他的课业。   以前也就是裴先生主要负责教导他,现在三个先生一起教他。   他还要时不时去御书房装石狮子,好不容易休沐,要跟着清瑶去巡视太后的产业。   明明他弄了个超棒的书房,却只用来写作业,还得点灯熬蜡地写作业。   其他兄弟看他读书这么用功,全都不敢懈怠,刚来神都被各种新鲜事物迷得有些飘的心全都沉了下来,也跟着一起努力读书。   赵骅和赵王氏看着都十分欣慰。   他们赵家在朝中的底子太薄了,希望这一代成长起来,将来多几个入朝为官,相互帮扶着,才能把仕途走得更加稳当。 第60章   田学仁作为大哥, 考虑的事情要比其他兄弟们更多一些,譬如他们的生活开支。   有些事情经不起算。   他们到了神都之后,吃住都在赵家, 家中的一应用度全都比照着赵辰兄弟们来。   书院方面, 先生的束脩、节礼, 也是由赵王氏准备好, 再由赵骅带着一起去送。   赵王氏还会每个月给他们发月例。   就跟来之前说的一样, 来了之后只管安心读书,剩下的都会安排好。   要是不注意, 似乎也就是一些稀松平常的花费,但仔细记录, 他们兄弟几个的花销,每个人一个月起码得几十贯钱, 还不算住宿和伺候的仆役。   赵游年纪小,真就只管读书, 每天都乐呵呵的, 看到大表哥在那儿叹气,就凑过去瞧:“大表哥,你愁什么呢?文章又被先生批了吗?”   田学仁对小表弟怒目而视:“滚!我文章好得很!”   来了小舅家之后,他才认识到什么叫谈笑皆鸿儒, 往来无白丁。   只是在小舅会客的时候, 蹭到一个端茶倒水能够旁听的机会,都能让人获益匪浅。   他再看以前自己写的文章,顿时觉得无比幼稚可笑。   短短几个月, 他的进步速度非常快。   照着现在的进步速度,明年回去参加乡试,他信心很足。   小舅舅跟他提过, 让他乡试完了之后,直接带着妻儿一起来京城继续读书。   他以前觉得自己能中个举人就已经是烧高香了,现在却觉得搏一搏,说不定真能考中进士。   赵游一点都不害怕:“是不是快过年了,你想嫂子和小外甥了?”   嗯,想了。   田学仁抬手就把赵游提溜到他的课桌前:“废话那么多,作业都做完了?”   赵游还真做完了,然后就被大表哥安排着去打拳。   打的是最基础的五步拳,赵游每次打起来都是嘴上热闹,哈哈嘿嘿的,实际上拳头软绵绵,马步也扎不稳,稍微需要一点稳定性的动作全都七歪八倒,连花拳绣腿都谈不上。   他们学这些也不是要去上阵杀敌,梓萱师傅已经放弃,只要求他们尽量动作到位,每天活动一下强身健体,别真的出考场被抬出来。   因为家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参加过了科考,知道是怎么回事,原先以为的被抬出考场不过是玩笑,没料到是现实,还是高频发生的现实。   每一次考试,都有学子因为各种各样的状况被抬出来。   家里的学子们全都开始真正重视起身体素质这一块,连赵骅最近都跟着打起五禽戏、八段锦。   明亮的课室内,并没有砌火炕,有一堵火墙,赵淩还让人搬来了一个铸铁的火炉子,室内非常暖和。   田学智去火炉子上提了水壶,泡了一杯奶茶,坐在火炉子边上的小桌旁,慢慢喝:“小舅舅明天就休沐了吧?”   “嗯。明天小舅舅带我们去给先生们送年礼。”   “我们要自己准备点什么吗?”   “先生们那边不用,小舅妈都准备好了。”田学仁说着,看一屋子兄弟,包括他自己都没心思读书,把刚写完的信纸晾起来,“走,我们去东市逛逛,看买些什么年礼。”   其实早该买的,只不过读书太忙了,一直都抽不出时间。   书院今天正式放假,本来想着今天睡个懒觉,结果全都一大早醒了。   先生那边的年礼不用他们准备,赵骅家的年礼是一定要送的,另外还有寄回去家里的。   兄弟几个从新宅出来,先去老宅把赵家兄弟姐妹也一起带出门。   赵王氏放心又不放心的,一路把他们送到大门口:“走路慢一点,小心着点车马。钱带够了没?”   赵婉清就去拉她:“娘跟我们一起去嘛。”   赵王氏拍开她的手:“家里一堆活呢。你们去吧。”   临近过年,家里的事情多得很。   葛姨娘也走了出来,看着一群少年男女嘻嘻哈哈地走远,还回过头来对她们挥挥手,她也跟着挥了挥。   “等家里的事情忙完了,咱们也出去好好逛逛。”赵王氏现在愈发活得通透。   她婆母和娘家都远在象州,上头没人管着,只要不太出格,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上香礼佛?   谁耐烦那个?   逛街吃茶听书看戏才有些趣味。   葛姨娘笑道:“老爷明日休沐了,还得再上一旬。他们这些小的倒是好,早早就放了。淩儿那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放?”   赵王氏一提起这个,就气不顺:“不知道呢。年年都跟着他姑外祖母跟前。家里事情那么多,也不见他多帮帮我这个娘。”   “你可别说淩儿了,再没比淩儿更贴心孝顺的孩子了。”葛姨娘是非常喜欢赵淩的。   她自己就赵婉蓉一个女儿,和赵淩差了三个月。   赵淩刚生下来,生母就没了。   她当初是动过心思把赵淩抱养在她身边的。   当然,孩子肯定是养在主母膝下最好。   赵王氏想想也是:“就是不着家。”   赵淩这会儿却并不在太后跟前,而是被顾潥摆在御书房当石狮子。   赵淩坐在当值的庶吉士郭广身边,给他当小秘书。   其实就是把递上来的奏折翻看一遍,挑自己喜欢的当作业写策论。   瞧,他现在混到可以自己给自己布置作业了。   郭广觉得赵淩很有意思,得空的时候就去看赵淩的作业,小声指点一两句。   这位是上一科的榜眼,等明年新科上来,他的职位肯定得往上调一调。   郭广话不多,瞧着就很稳重,跟自己那个说两句就要抽马鞭的暴躁老爹一点都不一样。   赵淩很喜欢这样的叔叔,每天都给他递小零食。   顾潥忙完一天的工作,郭广退下了,把赵淩留下看作业,问他:“水灵喜欢郭广,不喜欢沈羡?”   沈羡也是庶吉士,上一科的探花郎。   “没不喜欢。就是沈叔叔瞧着跟我爹一样。”赵淩可不想因为自己一句话,把人家大好前途给毁了,“我爹太凶啦,还是郭叔叔情绪稳定。”   每一任的探花郎,不仅学识要好,还得长得英俊。   赵骅长得好,办事能力强又忠心,是顾潥倚重的重臣。   顾潥瞧着坐在底下摇头晃脑的小少年就觉得有趣:“爹教育儿子,肯定要严厉一点。爱之深责之切。”   “知道是知道,就是我爹责之太切啦。我没不喜欢我爹。我爹是最棒的爹爹!”   顾潥就故意逗他:“那朕不是最棒的爹爹吗?”   这种对话很家常,赵淩也就很家常地回答:“那不一样。您是朻朻哥哥最棒的爹爹,我爹是我最棒的爹爹。”   顾潥就笑他:“还说不会写颂词,瞧瞧这张嘴,夸人的话张口就来。好了,快回家吧。年礼记得一起带回去。”   “谢陛下!”   顾潥笑着看小少年退出去,想着刚才那句“您是朻朻哥哥最棒的爹爹”,还有那句“责之太切”,有些愣神,问:“李伴伴,朻朻最近在忙什么?”   李伴伴躬身道:“殿下在工部,督造皇陵。”唉,陛下都多久没叫过太子殿下小名了。   “怪不得朕感觉许久没见。马上快过年了,让他赶紧回来。”   “是。”   赵淩不知道顾朻马上就要从皇陵那儿回来,还想着要是今年过年前有时间,说不定可以去皇陵接顾朻回京。   不管怎么说,过年总该让回来吧?   他也不知道顾潥怎么想的,让太子在各部门轮岗是应该的,但怎么让人直接去督造皇陵了呢?   皇陵那么远,不是让太子远离权力中心?   这不是让人多想吗?   本来太子地位稳固,朝中就稳固。   太子地位要是不稳固,下面的皇子一天天长大,简直就是纵容朝廷内外滋生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太子又没做错什么事情,偏偏顾潥这个人,还没法当面骂他。   顾潥要是他大伯,高低得抽一顿鞭子。   赵淩拿着人家赏赐的丰厚的年礼,心里面还想着打人,一点都不心虚,跟送礼的公公护卫一口一个叔叔哥哥的,把所有人都哄得高高兴兴。   今天赵骅加班,赵淩被一群人送回来的时间还早。   赵王氏看他带回家的一堆东西:“你姑外祖母给的?今年倒是早。”   “没。陛下赏的。”冬天干燥,赵淩一进家门就找着要水喝,把清单往赵王氏手里一塞,“娘帮我看看,我先喝口水。今天有没有糖水?”   “有,炖了银耳。你自己去让人盛。”赵王氏拿着清单笑骂,“不帮我忙,还会给我找活干了。”   赵王氏吩咐人,一起把清单上的东西清点好,把吃的用的留出一部分,回头得给赵淩走礼。   赵淩的先生、同窗,可不少人。   赵淩喝完糖水出来,就背着小书包跑去新宅:“娘,我去写作业!”   赵王氏看他来去如风,刚想说今天书房没人,兄弟姐妹们都出去逛街了没回来,赵淩已经跑没影了。   赵淩进到书房,见里面就一个常禾:“我哥他们呢?”   常禾捧着书坐在窗边,正在摇头晃脑小声背诵,见赵淩进来,赶紧站起来:“都出去逛街了,估摸着一会儿就回来了。”   “哦。”赵淩在自己座位上坐下。   常禾马上过来给他铺纸研墨。   “你自己去背书,我一会儿作业做完了,你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   “好!”   赵淩第二天就在御书房里见到了顾朻。   顾朻摆了张桌子在郭广上首,趁着中间休息,走过去把赵淩掐着咯吱窝一举。   “喵!”   顾朻低头一看,一只长毛金丝虎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顾朻把赵淩放下,换了长毛大橘举高高:“父皇,您让狸奴进御书房?”   顾潥指着赵淩笑道:“喏,都是水灵招来的。”   皇宫里也免不了有老鼠,散养着很多狸奴。   只不过这些狸奴都神出鬼没的,并不怎么亲人。   这些都是打工狸,不是宠物狸。   长毛大橘被举了一会儿,就扭动身子趴在赵淩身边,开始舔毛。   顾朻觉得很可爱,跟赵淩说狸奴这啊那啊的。   顾潥看着这样的儿子,想起顾朻小时候,也总是喜欢招猫逗狗的,只是课业重,养了一只狸奴,却没时间陪,狸奴跟他不亲。   长毛大橘刚在御书房一带猫猫祟祟的时候,长得还很潦草。   现在经过赵淩的投喂之后,跟经他手的所有小动物一样,全都油光水滑的。   御书房里暖暖的,大橘吃饱了就不乐意动弹,舔了两下毛,就躺平了随便两个小祖宗乱摸。   顾朻把长毛大橘重新高高举起:“父皇,我想养它!”   长毛大橘:“喵呜?”   顾潥一瞬间就把眼睛亮闪闪的儿子和记忆中三四岁的儿子重叠在一起:“好。要养就好好养。”   “是,父皇!”顾潥把长毛大橘放在自己身边,跟赵淩说,“你把你家小花许配给我家……花花。”   赵淩突然就觉得长毛大橘不顺眼了:“它一点都不花。我家小花大美猫,不一定能看上……花花。”   知不知道玳瑁的含金量?   知不知道一只十二斤玳瑁的含金量?   绝对是猫界第一美猫!   郭广伸手去挠猫下巴,对赵淩说道:“我家有一只金被银床。脸圆,大圆脸,要不要带来给你家滚地锦看看?”   金被银床,就是头背尾巴是黄的,但肚子和爪子是白色的。   赵淩自动脑补一个流里流气的小黄毛,再看看面前四脚朝天的长头发小黄毛……谢谢,并不想结亲。   然后赵淩又被弹劾了,说他在严肃的御书房里撸猫,还带坏太子,是个千古罪人。   赵淩这回没反驳,直接就告罪闭门自省。   切,他在家里晒晒太阳,喝喝小甜水,看看书,撸撸猫,多爽啊。   这不是提前放假嘛。   赵骅听说了这事,感觉以赵淩的性格应该没事,但还是不太放心。   一回家,他就直接到新宅,看他在暖烘烘的书房里,被五只猫围着,一起躺在藤编的软塌上,身上盖着一床猫扑蝴蝶的嫩绿锦被,抬手摸了摸他的脑门,一手的汗。   赵淩迷迷糊糊睁开眼:“爹?”   “我还担心你被弹劾了不高兴呢,结果你倒是睡得香。”赵骅拖了一张凳子坐在他身边,“你几个兄弟呢?”   “在老宅那儿,今天商队过来把年货送回去。”赵淩想要抬抬手,四周被子被猫压得死死的,完全没法动弹。   “你这被子哪儿来的?”这花样,他还是头一回见。   赵淩说道:“姑外祖母赏的。不多,我就用来做被子了,家里姑娘多,分不了。”   这块织锦料子比较适合姑娘做衣服,和他以往得到的赏赐不一样。   赵骅还真没想过让他把赏赐的料子分给姐妹,但:“你总共就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哪里多了?这料子,你自己做一身衣裳,春天穿着不也挺好?”   这么鲜嫩的颜色,自家白嫩的儿子穿着一定好看。   石狮子虽然气人,但长得……那是真会长。   三五岁的时候,只觉得玉雪可爱。   不过那个年纪的小孩儿,只要白胖一点,眼睛大一点,瞧着都可爱。   现在这年纪,眉眼已经能够看出轮廓,瞧着只和他有个三分像,剩下的七分像他亲娘。   “我是说家里的姑娘。姐姐妹妹是小姑娘,还有娘啊姨娘啊几个大姑娘。”赵淩感觉自己的手被猫给压麻了,“小胖,换个地方。”   小胖纹丝不动。   赵骅帮他把小胖搬开,放到自己腿上:“你就会哄你娘和姨娘们开心,将来你的后宅……”都不知道是怎么个景象。   算了,儿子还小,又要科考,且等着吧。   赵淩终于能把一只手伸出被子:“我跟你才不一样。我将来跟我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男夫人,“找不到就宁缺毋滥,跟抹布过一辈子。”   现在的官员私底下玩得花,但正经娶男夫人的确实没有。   可他要是找到了真爱,必然不可能委屈人家在后宅没名没分。   大不了就被弹劾嘛。   想他从七岁开始就被弹劾,等那时候肯定已经是个资深被弹劾人士了,不虚。   “说什么傻话。”赵骅觉得自己挺冤的,“你当我是自己想纳的那么多妾?那些个不过是别家送过来的传声筒。你看我从茂儿之后,还有没有给你添过弟弟妹妹?”   赵淩瞅他一眼:“你是我爹,大过年的,我不说你。”   赵骅听着这话就来气,把手往小胖肚皮底下一塞:“你说,让你说!”   “这可是你说的啊。”赵淩撑着坐起来,把身上的猫都放到一边,摆出一个随时逃跑的姿势,才说道,“你就是顾着你自己好。你娶娘,是因为当初外祖父能够帮助你科考。你纳葛姨娘,是因为葛姨娘家豪商,能给你钱。你是喜欢她们吗?不是,你是喜欢她们给你带来的利益。”   他爹就是个精致利己主义者,只想着自己。   赵骅并没有恼羞成怒,反倒是静静思索起来,一回神见儿子已经跑了个没影,只留下五只猫和空荡荡的软塌。   他嘀咕一声:“谁给搬进来的?”   说完,他干脆自己脱了鞋和外衣,躺了上去,把被子盖上,认真思索。   赵淩说的没错,他确实喜欢包括赵王氏她们带来的利益。   在成亲前,他并没有见过赵王氏。   他要娶的姑娘是王家女,至于这个女具体是谁,并不重要。   葛姨娘也是一样的。   至于赵淩的生母,那是赵王氏特意寻来笼络夫君的绝色佳人。   他喜欢她的好颜色。   相比起赵淩的生母,赵茂的母亲就要逊色许多。   只不过是一个年轻漂亮的送上门的姑娘,他无可无不可。   其他后宅的那几房妾室,姿容倒是都不错,但他已经没了那方面的心思。摆在那儿,等将来找个机会放出去,或者她们自己愿意,就在赵家终老罢了。   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爱重发妻,觉得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可仔细想想,确实被赵淩说中了。   他对发妻的喜欢,并没有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地步。   他想着想着,笑了一声:“臭小子,小小年纪想的还挺多。”   也就是年纪小,才对未来有这么不切实际的憧憬。   等他年纪到了,就知道什么叫乱花迷人眼,什么叫半点不由人。   只希望赵淩将来能爬得更高,不由人的事情可以少一点。   赵淩跑出书房没多远,就见赵喜领了闻公公过来。   赵淩赶紧把人请进门:“闻公公怎么来了?”   下人们赶紧端上甜汤糕点果盘。   闻公公喝了一口甜汤,才笑道:“陛下让你自省一天。”小声说道,“明天休息一日,后天还得到御书房里待着。”   说到御书房的时候,他明显很羡慕。   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一天,能够在御书房里伺候?   赵淩“啊”了一声:“我自省到过年不行?我觉得我需要深刻的反省!”   “陛下觉得你反省一天就够了。”闻公公传完了话,捡着几样点心吃了几口,就告辞离开。   赵淩送他上马车,赵喜给他往车上塞了一堆点心,都是他刚才吃的那几样。   赵淩又亲自递给他一个布袋子,没特意说什么。   闻公公回到宫中,办完了事情,晚上到自己房里,才把布袋子打开。   伺候他的小太监悄悄探头:“公公,赵四郎给了您多少银钱?这么大一个袋子。”   给一个三品大员家里传圣谕,“茶钱”一定少不了吧?   闻公公狠狠瞪了一眼小太监:“胡说什么呢?咱家是去给陛下办事,什么多少银钱?这话以后别再说了。”   小太监赶紧躬身认错:“是,小的知错了。”   闻公公看他还是很好奇,当着他的面把布袋子打开:“倒是给你瞧瞧赵四郎给咱家的好东西。”   他接过布袋子的时候,手一捏就大概能猜出里面装的什么了,打开一看,果然是一身羊绒衣裤,还有一副手套一双袜子。   这东西,他见太子穿过,摸上去就软糯又暖和。   可惜这东西外头没得卖。   外面倒是能买到羊毛的,可比羊绒的差得远。   他穿在里头还没人知道。   小太监会打毛衣,伸手摸了一下瞧着平平无奇,颜色也不鲜艳的衣服,一下就觉出不对来:“这……”   闻公公小声道:“知道这东西好了吧。这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也就是赵四郎手头能有一些。”   赵四郎手头的数量肯定也不多,能送他这么一身,显然是真诚待他。   他洗漱完,换上羊绒衣裤,又穿上袜子手套,样样都刚好。   他在宫中也算是能说得上两句话,却没人赏赐他这么一身。   当然,他是奴婢,服侍宫中的贵人们是他的分内之事。   他上别家去传话,别人也给他“茶钱”,都很大方,但用心如何,一比就知道了。   赵四郎想要哄人,真的没一个人不被哄得服服帖帖的。 第61章   顾潥愈发相信赵淩是个祥瑞。   瞧, 把祥瑞往御书房一摆,奏折上的事情没一点不顺的。   想想自从赵淩进宫以来,大虞也是年年风调雨顺。   不是说没发生过灾害, 只是规模都不大, 没造成太坏的影响。   赵淩觉得莫名其妙, 感觉自己也没怎么当佞臣……哄皇帝, 怎么就突然对他另眼相看了?   他其实不太喜欢顾潥来着, 感觉自己没有足够的智慧和一个猜忌心那么重的老板相处,还是一个随时能要他命的老板。   他现在还能仗着年纪小, 说一些讨喜的话,过个几年呢?   所以趁着现在为所欲为!   算了, 小命要紧。   顾潥见赵淩这几天兴致明显不高,倒也没在意。   小孩子嘛, 被莫名其妙弹劾,加上别的小孩都放假了, 心里面不高兴才是正常的。   为了让自己的祥瑞高兴点, 顾潥没再给赵淩多布置作业。   先生们看出顾潥的态度,也对赵淩的作业减少了一些。   本来嘛,他们只是不忿赵淩考试名次低,但其实他们的学生基础并没有不牢固。   至于文辞不够优美, 这真的是天生的, 以后入朝为官,文采如何,无伤大雅。   温侍中……哼!   大概是临近过年, 大家的上班热情完全没有。   递上来的折子都少了很多,一路平平顺顺到了过年。   过年还是老一套,只除了今年宫中给赵淩的赏赐格外多。   朝廷方面竟然也给了赵淩一份年礼。   赵骅点了点:“照着五品给的。”   他儿子弄出了望远镜和水泥这样的利器, 现在不给官职,只给些这样的年礼算是轻的。   当然,凡事不能这么计较,尤其不能跟朝廷算得那么清楚。   赵淩的赏赐一多,自己小院里的小库房就放不下了,把新宅那边的小库房用了起来。   新宅那边的正房一直空着。   堂表兄弟们借住,也不可能借住到人家正房去。   大冬天的,来福板着脸,两颊却冒着热气,眼睛里闪烁着金钱的光芒,指挥着一众仆役:“把东西放到廊下。对,放廊下就好了。”   想当初,赵淩的小库房里空得连只耗子都养不活。   谁能想到呢?   短短几年,赵淩已经发达成这样了。   他不仅不担心往后分家出去日子不好过,现在反倒该担心分家之后日子太好过,被亲戚们上门打秋风。   等帮忙抬东西的仆役们一走,来福就亲自动手把箱子打开,一样样清点之后搬进去库房,再登记入册。   赵淩看他身边就带着个常威:“怎么不多叫几个人帮忙?”   来福赶紧说道:“不了不了。都是一些布匹之类,瞧着多,实际没多少。”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还有一些银钱,不好让人知道。”   赵淩看着茫茫多的布匹:“今年的布是不是比去年的多?”   来福立马回答:“是。过年这一次,就比去年一整年的都多了三成。今年可以给你多做几身衣裳。”   “我能穿的完?”   来福认真算了算:“能。前几年你人小,料子用得少,就能余一些,不过不多。你现在每个月都在长高,衣服每个月都要裁新的。衣服过一遍水,颜色就不鲜亮了,总不能让你穿着旧衣裳进宫。”   赵淩知道自己挺费料子的,没想到那么费料子,满脸困惑地转回老宅去,往赵王氏冬日里处理家务的炕边一趴。   赵王氏就看着他一进门,啥话也不说,把自己像块布料一样折在炕沿,不由得好笑:“怎么了这是?在家里躲懒,还不高兴了?”   在炕上睡觉的半蝉见赵淩过来,扭动着坐起来,猛地往赵淩背上一跳。   “嗷!”   赵淩被踩了个猝不及防,人倒是没踩坏,就是吓了一跳,爬上炕把半蝉抱怀里打得猫毛乱飞。   好不容易消停了,赵王氏才知道赵淩是闹哪一出,听完都无奈了:“家里就你最费料子。别人没你那么多。”瞧着赵淩吃惊的眼神,“家里就你要骑马、要练武,衣服多点正常。”   赵淩觉得不正常:“我一个男孩子,怎么可能比姐姐和妹妹的衣服多呢?”   小姑娘的小裙子应该才是最多的。   尤其是他二姐,转过年就十六岁,订好了要出嫁,不该好好打扮吗?   这下,葛姨娘她们也笑出了声:“按老规矩,定亲之后应该在家绣嫁衣,不能出门的。神都不讲究这些倒是还好,衣服方面日常够穿就行了。”   一季做八身衣服,要是有不够的再做。   礼服之类的另算。   赵婉清刚才在清点年礼,进来听到绣嫁衣的话,脸微微一红,嗔怪地看了一眼赵淩:“四弟又怎么了?”   赵淩平时忙,只觉得姐姐妹妹都挺好看的,今天一打眼瞧着赵婉清头上簪子都没几根,顿时觉得不对:“二姐穿得也太素了。”   赵婉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一身渐变桃红的新裙子,刚刚进屋脱下来拿在手上的大红羊绒披肩,不明白:“哪里素了?”   说着,她把披肩随手往炕上一扔,伸手把赵淩掐着咯吱窝举起来:“你小子,又想搞什么事情?”   赵淩平时被窦荣举,被顾朻举,偶尔被顾潥举,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会被姐姐举高高。   他知道家里的大姑娘小姑娘都跟着梓萱在习武,平时就只注意到妹妹喜欢,没想到他姐力气这么大?   赵婉清看他的样子,噗嗤一笑,放下来:“眼睛都溜圆了,瞧着跟抹布似的。对了,跟你商量个事。”   赵淩一听就警惕起来:“什么事情?”   “我出嫁的时候,你这个做兄弟的,给点添妆。”   赵淩想着这也能算个事?再一想,他二姐越是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肯定越不简单:“你要什么?”   赵婉清见他没一口答应下来,眼睛微微一眯,笑道:“哎呀,你先答应下来。姐姐还能害你不成?”   赵淩一听,更加警惕了:“不行,你先说。”   赵婉清见他不上当,只能老实说道:“你把小胖给我陪嫁。”   “不给!”赵淩顿时跳脚,断然拒绝,并且试图讨价还价,“我给你一套头面当添妆,小胖是我的!”   “你还有头面?”赵婉清有些惊讶,又马上转入正题,“你有头面也是给你未来娘子,给我做什么?我又不缺那些。你有五只狸奴,抹布它们将来还能再生,给我一只怎么了?”   “那将来生了再给你。”   这个社会真是坏透了,到处都是坏人。   上到御书房,下到自己家,谁谁都觊觎他的猫猫。   “你回老家的时候,小胖都是跟我睡的。你明年还得回老家赶考,一走起码三四个月。小胖不还是跟我?”赵婉清又把赵淩举起来,“快点,你早点给了名分,咱们还是好姐弟。”   赵淩扭身下地,怔怔看着赵婉清,突然嘴一扁,嗷一嗓子哭……干嚎着跑了出去。   赵婉清被他吓了一跳,刚想追出去,就被赵王氏叫住。   “让他去,眼泪都没一滴的,就是装样子。”   葛姨娘摸了摸重新睡到她身边的半蝉,笑道:“你也真是的,就嫁在隔壁广安坊,几步路的事情,小胖遛个弯就到了,还非得跟四郎说。”   赵婉清坐上炕:“哎呀,就瞧他好玩,逗逗他。平时瞧着一本正经,跟个小大人似的,天天在家里装老大。”别说是她这个姐姐了,就是爹娘,赵淩都想管一管。   赵王氏笑道:“那小子就是个窝里横。”她伸手把刚放在炕上的披肩拿在手里,亲自叠好了放到边上柜子里,免得一会儿沾到猫毛,“今年的羊绒线,颜色染得好。”   葛姨娘接话:“质量也好。我捏着比去年的软和些。”   炕屋里很快就变得其乐融融。   赵淩干嚎了两嗓子,旁边没观众就不嚎了,跑回小院,从常娘子手上拿了一篮子刚出炉的烤包子,骑上马出门。   常娘子在后头追着叮嘱:“慢一点,让个人跟着!”   赵淩不搭理:“我去师公家,一会儿跟爹他们一起回来。”   今天赵骅带着子侄们出去拜年,上午去的书院那边的先生那儿,赵淩不是书院的学生,就不一起去了。   赵淩自己的先生们,年前的礼已经在文华殿给过了。   等过年的时候,再上门去送一份礼就齐活。   赵骅不会在书院先生们那儿待多久,待久了,人家要招待饭食。   他直接带着子侄们去管博澹家蹭饭,借着蹭饭的名头送上多一些的年礼。   今年的赵骅依旧为了给先生送礼而不挨骂在绞尽脑汁。   赵淩到管家的时候,大概过年来拜访的人多,大门敞开着,他就直接下马进门:“师公,我来辣!”   点点不用招呼,自己去马厩待好。   赵淩借着背包,给它从空间里掏出大把新鲜牧草,顺手给管家的老马也投喂了一把,还给了一把碎糖块。   老马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低头咔咔一顿炫。   管家老仆出门来瞧的时候,马槽里已经不剩什么了。   老仆也没注意:“哎呀,我就说是听到了赵四郎的声音。到了赶紧进屋,在外头也不怕冻。”   赵淩笑嘻嘻地提着篮子走过来,顺手就给老仆递了个小荷包,说了声新年好:“那我先进去了。”   管家炕屋里一堆的人,赵辰他们炕上坐不下,全都坐在旁边凳子上。   赵淩一边叫人,一边把篮子递到管博澹手上:“师公,快吃,刚出炉,还热乎着。”见他爹伸手,还假意拦了拦,“都是给师公的,不是给你的。”   赵骅故意瞪眼:“逆子!我尝一个还不行?你这弄的什么新鲜吃食?”   瞧着四四方方一小个,外皮像是烤出来的,一看就脆脆香香的。   “烤包子,里头是羊肉。”烤包子不大一个,一篮子哪怕外面垫了保温的小棉被和油纸,里头也着实能装不少。   管博澹当然不可能真的自己一个人吃,笑道:“都吃。”   赵骅拿了一个,还故意在赵淩面前扬了扬:“看,你师公给我的。”给屋子里的人都分了一个,又故意差遣赵淩:“去,给你师母送去。”   “哪要淩儿去?”管博澹叫了跟进来的老仆,吩咐他去给女眷那边送过去,转身在炕上让出一个空位,拍了拍,“淩儿过来,坐师公这儿。”   烤包子没有刚出炉的时候那么烫,温热刚好入口。   一口咬下去,果然表皮香脆,里面的羊肉并不是赵骅想的那种剁细的肉糜,而是比骰子更大一圈的肉块。   羊肉软嫩多汁,管博澹一口下去,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捂着嘴“唔”了一声。   赵淩给他倒了一杯微凉的菊花茶。   象州产的白菊,泡水清甜,往里头放一点冰糖,放得凉凉的,格外适合暖和又干燥的室内饮用。   管博澹吃了烤包子,又喝了菊花茶,就拉着赵淩开始考校。   他刚才已经把所有小辈,包括赵骅在内全都考校过了,这会儿考校起赵淩来,倒是和考校赵骅差不多。   不是考校功课如何,而是问一些具体的朝中的事务该怎么处理。   赵辰他们听得头皮发麻,有几个问题甚至都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完全不理解赵淩小小年纪,怎么能够对答如流,且很快就变成探讨。   其实他们不理解也正常。   如今信息闭塞,别说是他们这些学子,就是赵骅和管博澹知道的信息,都未必有天天在御书房里可以随便翻看奏折的赵淩知道得全面。   聊了一会儿,时间也不早。   管博澹坚持送他们到门口,拍拍赵淩的肩膀:“淩儿不用在意院试的名次,小三/元没有确实有些可惜,咱们还有大三/元等着。那些弹劾也不用在意,几个小人,国家大事不关心,关心你养不养狸奴。哼!”   他不知道陛下对赵淩格外的恩宠是因为什么原因,就如同不知道太后为什么对赵淩的格外偏爱一样。   但他清楚自己曾经担心过赵骅将来会在仕途上行差踏错,也一样担心赵淩在这样一个不适合他的成长环境里长歪。   现在看来,赵骅总体还是不错的,赵淩除了贪嘴一点儿,别的没什么不好的。   嗯,贪嘴不是什么问题。   他自己也贪嘴。   烤包子真好吃。   他得赶紧回去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再吃一个。   管家人并没有给老爷子留一个,把剩下的全都吃完了。   小老头气哼哼的:“你们就没一个想到给我留?还不如淩儿惦记着我!”   小老太太佯装生气:“对,淩儿惦记你,给你送肉来,你还骂他。”   “我哪儿骂他了?我只骂他爹!”他的学生,爱怎么骂怎么骂。他乐意!   “他爹送来的肉,不是淩儿的?德行!”   “他一个当爹的,拿儿子的东西来送人情,不该骂?还是淩儿好,我也算是享到徒孙的福了。”小老头双标得明明白白。   赵淩带着赵游骑了一会儿马,赵游很快就被冻得受不了,缩回马车里。   等回到家,赵游看到赵淩下马,还一脸佩服:“你都不冷的?”   赵淩给他展示自己的一身骑马的装备:“我穿得厚,这么点路不冷。”   赵游不理解,一路跟他到小院,看他脱下瞧着平平无奇,也不怎么厚实的从头到脚的东西,摸了摸手套:“皮的?”   “对,小羊皮的。”还是一体绒的。   皮靴皮裤皮衣,外头裹着的大氅还是狐狸皮。   “主要是皮子防风。”他里头还穿了两件羊绒。   来福等他把衣服脱了,就拿准备好的织锦袍子给他换上,给赵游解释:“八郎平时出入马车,用不着穿这些厚重衣服。”   不管皮裘的选材多么好,制作工艺多么精细,到底不如少穿两件来得轻松。   来福叫赵游八郎,是按着赵家这一辈的排名来叫的。   按这么算,赵淩应该是赵十三。   只不过他们家里叫四郎习惯了,反正也知道是叫的是赵淩,就没改。   赵游有一床整张羊皮的毯子,晚上睡觉压在被子上沉沉的,非常暖和。   他实在想象不出来,把那么厚实的毯子披在身上当衣服穿是什么样。   他摇摇头,等赵淩换好衣服,一起去餐厅用晚膳。   赵家头一回过年这么热闹。   家里人多就是不一样。   田学仁他们也是难得有几天放松,被长辈和兄弟姐妹们带着到处串门凑热闹。   可惜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快,一眨眼连上元节都过了,他们重新收心去书院学习。   等天气变得炎热,就到了他们出发回乡的时候。   依旧是葛家的商队。   赵骅和赵王氏把一众子侄送到码头,叮嘱:“考完了就赶紧回来,别太耽搁。”   “知道,二妹妹大婚,我们肯定要回来的。”赵辰表情很严肃。   赵淩那边,米希他们也都过来送行,逮着小朋友叮嘱:“认真考,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对,考上就行。”   “你上次院试那个第四就不错。”   “乡试比院试会难一点,考个四十……四十名能录上吗?”   赵淩大怒:“瞧不起谁呢?”   祝阳故意逗他:“要是考得不好,就别报先生们的名字。”   大概是感受到了赵淩的情绪,抹布从背篼里钻了出来,前爪搭在赵淩的肩膀上,冲着祝阳:“喵呜!”   “你还带着狸奴?”这是回乡去考试,不是回乡去探亲对吧?   赵淩抬手拍拍抹布的脑袋:“就带了抹布。”   别的学子回乡背着书箱,赵淩背着猫包,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经学子。   大哥哥们更加忧心忡忡:“考不上也没关系。”   这孩子的文章确实写的还过得去,但科举又不是只考策论,还要写诗。   赵淩写个颂词都无比纠结,写诗更是连先生都恨不得抽他鞭子。   他们给他压了一些题目,加上一些常见题,提前让赵淩分别做了三首诗,改了又改,也就是个中流水平。   乡试不比院试,写得不仅要不出错,还得出彩。   幸亏这时候船老大催着他们上船,不然赵淩……赵淩越想越气,趁着跳板还没抽走,他快步跑回岸上,给了他们一人一脚。   只有巩盛身手矫健,没给踩中,剩下米希和祝阳都疼得表情扭曲,偏偏他们还要维持自己的形象,忍着没去捂脚,于是表情就更加扭曲了。   巩盛这种老实孩子都不敢看,对着飞快跑回船上的赵淩挥挥手。   赵淩抓着抹布的爪子挥挥。   留在岸上的赵骅和赵王氏,只能替暴躁的儿子给两名受害者道歉,尤其其中一位还是他们未来长媳的亲哥哥。   赵淩到了船上,就拿出钓鱼竿来,只要船停下来,就开始钓鱼,搞得没见过赵淩的商队里的伙计都觉得赵淩是跟着兄长们一起回乡去的。   这次回去的只有田学仁、赵辰和赵淩,剩下的几个要在京城再多读一年,把基础打得更牢固,再回去试试县试。   田学仁觉得自己的希望不大,不过他这次回去的目的是把妻儿接去京城,顺便把赵厦夫妻也一并带走。   “厦表弟应该这次中举问题不大。他的学问在书院里向来不错。”   赵辰这时候很膨胀:“哦,那他可以考个第三。毕竟第一第二有我和四弟了。”他见赵淩竟然没第一时间反驳,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赵淩有些焦虑:“没。你说我姐会不会趁着我不在家,把我小胖给偷了?”   赵辰想都不用想:“那肯定会啊。说不定会连大胖都一起偷了。二妹就喜欢金丝虎。”   赵淩顿时觉得天都塌了:“我就说我该把小胖它们都带着!”   “别闹了。我们这次回去就考试,你带着小胖它们吃苦受罪干嘛?也就抹布非得跟着你。”   抹布听到有人叫它的名字,抬头对着赵辰叫了一声:“喵~”   赵辰在它身边蹲下,摸摸头挠挠下巴:“抹布真可爱。”他撸着抹布,突然感慨,“抹布要是个姑娘,那真的是对你不离不弃。”   赵淩“嗯”了一声,抱起抹布亲了一口。   赵辰又补了一句:“就是它跟别人生孩子。”   赵淩:“……”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一点爱了,他给豆豆写信去。   赵辰故意招惹赵淩,本来还防着他生气揍他,没想到竟然自己跑回船舱了。   田学仁在边上没好气地拍他一下:“悠着点。真把淩儿惹毛了,小心他把你丢河里。”   “我会游水。”赵辰说完,对比了一下自己学游水的平静小湖,和眼前宽阔的白茫茫一片的河面,“我还是去船舱待着。”突然觉得甲板很危险。 第62章   旅途很顺利, 还因为不用回赵家村,直接在象州府城落脚,兄弟几个都没那么疲惫。   赵辰赵淩休息了一晚后, 还是先去拜访了王延, 送去了“情意重”的礼物。   王延表面跟个慈祥老头一样招待了他们, 等回过头去看到礼单, 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他们就送这些东西?赵侍郎的日子是穷到过不下去了吗?”   老妻王林氏手上拿着一块剔透的两个巴掌大的琉璃片, 下意识拿帕子擦了擦,又对着面前看了看, 小心翼翼放回用丝绸和棉花层层包裹的红木盒子里:“他们是回来考试的,能带多少东西?瞧这个, 京城的达官显贵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老头子就是口是心非。   上回赵淩送的琉璃茶具,老头子逮着机会就跟人炫耀。   王延看着这透明的琉璃着实喜欢, 拿起盒子里用上好纸笺书写的天窗安装说明,先注意到上面的字:“字不错。”配图也十分清晰详细。   他心里有些满意, 语气稍微放松了一些, 出口依旧没什么好话:“他们家都安上了一整间屋子的琉璃窗,给我这个外祖父就这么一块?”   王林氏听得差点翻白眼:“你就说你要不要安吧?你不安在书房,我拿去给安在孙女绣房里。”   王延赶紧制止:“没说不要。明天……不,现在就去找工匠过来, 把这琉璃天窗给安上。”   这块琉璃是当初赵家新宅改书房的时候多出来的。   但非得要说多, 现在琉璃窗哪能有多的?   家里那么多间屋子,还能没有装这么一块琉璃窗的地方?   也就赵淩觉得琉璃窗是寻常东西,并不在意。   他在府城的宅子里, 反倒是没装天窗。   宅子这大半年一直由赵厦和小曹氏打理,井井有条。   他们回来不用特意收拾,来了就能用。   小曹氏已经显怀, 身边多了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伺候,是赵家村的一个寡妇。   赵淩跟着赵厦叫六姑姑。   过了几日,田德耀和赵金娘带着大儿媳和大孙子也来了州府和他们团聚:“绣娘和小童等出发去京城的时候再过来。”   绣娘是田学义的妻子,有个女儿叫田筱童。   田学仁的儿子田嘉玉已经快三岁了,半年多没见到爹,有些不认识,藏在母亲颜氏背后,不过很快被田学仁用抹布勾引抓住,在自己爹怀里嘎嘎笑。   赵金娘他们没有多待,给他们留下一房爽利的下人,就带上赵王氏准备好待给老家亲戚们的礼物,回去泸阳县了。   田嘉玉每天被曹家的孩子们带着天亮出门,吃饭才知道回来。   乡试的一切事宜,曹先生已经安排妥当。   王延也难得没把两个外孙当空气,隔几天就把人叫到跟前指点一番。   不得不说,王延虽然当官的水平不怎么样,学问是真的不错。   王延指点了他们两次,也对两人的知识水平有了比较整体的认识,表面上对两人更加严厉,没一句好话,私底下跟王林氏感慨:“赵辰倒是有点像他爹,虽然没他爹那么聪明,学问倒是踏实。”   王林氏就问他:“那赵淩呢?”   “哼!那小子除了文章写得好,别的都不知道学的什么?还是文华殿里的先生教出来的,写的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薇薇写的小诗都比他强一百倍!”他想到自己那个以前在家里并不怎么起眼的庶女,想着赵淩给他看的文章诗词,有些五味杂陈。   这个庶女他并不怎么关心。   家里确实请了教习娘子,但只是给开蒙识字,教一些管家的知识,甚至教了寻一个美人通房来笼络相公。   就跟普普通通的小女子一样,王延对这个出嫁多年的庶女,连长得怎么样都记不太清了。   可谁能想到,他的女婿竟然会教他这个庶女正经读书,他到手的文章诗词……   王林氏看不懂,问:“薇薇写的很好?”   “非常好。”王延有些感慨,“薇薇要是男儿身,中个进士问题不大。”   王林氏没料到王延对赵王氏的评价这么高。   赵辰也没料到:“你什么时候攒的娘的文章诗词?还把东西都带来了?”   赵淩被王延把东西没收了,还在生气,说话都龇牙咧嘴:“我一直带在身边!”这是他的学习参考资料,“娘特意给我写的。”   那些花团锦簇的文章诗词他实在伤脑筋,赵王氏特意写了些不至于过分考究华丽,但瞧着文辞简洁优美的文章给他当范文。   赵辰瞬间嫉妒了,嗓音拔高,面容扭曲:“娘特意给你写的?!娘怎么没给我写!”   谁是亲儿子,啊!   赵淩仰头:“知道谁才是娘最爱的儿子了吧?”   兄弟俩从马车上下来,大门一关就开始打架。   这俩隔三差五就要打一回,其他人已经见怪不怪。   正好学习累了,还能看一会儿热闹,站起来走走。   常娘子听到声音,过来问了一句:“你们晚膳吃过了没?”   赵淩抽空回答:“没!老头子小气,不留饭!”   其实这会儿时间还早,根本不到晚膳的时间。   赵辰被赵淩压在地上,还能说话:“我们刚吃了小馄饨。”   常娘子回了一句:“行,我知道了。”转身去厨房准备晚膳。   这年纪的小伙子,一点小馄饨,吃了跟没吃没什么区别。晚膳还是要多准备一些,倒是可以再包一些馄饨,留着晚上饿了吃。   她回到厨房,六姑姑正在帮忙择菜。   常娘子笑道:“六阿姐,来,我教你包馄饨。和前几天做的饺子差不多,不过皮子要更薄一点……”   六姑姑跟着她学,不由得感慨:“还是你们神都吃食讲究,就这皮子包馅儿,都给玩出花来了。”   大的小的,水煮的蒸的烤的,发面的不发面的,更别提还有各种馅料,花样多得很。   常娘子微微扬了扬下巴:“这可跟神都没关系,都是四郎想出来的。要是没有四郎,外头还在吃扯面片汤呢。”   这会儿天气还有些热,晚上桌子摆在院子里,等田学仁把田嘉玉逮回来就可以开饭了。   简简单单四菜一汤一个果子和一份甜品。   今天常娘子做的是烤布丁。   田嘉玉第一次吃,瞬间眼睛都睁大了一圈:“这个好好吃!”   奶香浓郁,口感丝滑,焦糖烤得恰到好处。   赵淩也觉得还不错,但看着赵辰给布丁上又舀了一勺蜂蜜,顿时觉得齁得慌:“你还觉得不够甜?”   赵辰吃得一脸幸福:“甜一点更好吃。”   常娘子的服务对象只有赵淩,其他人都是顺带的,主要跟着赵淩的口味走。   赵淩就喜欢不甜的甜品。   常娘子说道:“明日我再试试蛋挞。”根据赵淩的描述,也就是比布丁多一层酥皮。   赵淩“嗯”了一声:“多烤一些,到时候我送去给外祖父。”   他的考试资料还在老头子手里,得去拿回来。   “好。”   结果一直到考试,赵淩都没能把资料要回来,只能自己重新抄了一份。   因为要抄书,他只能天天去王延跟前报道,看着老头子吃他的各种小零食。   好气!   恨不得在试卷上对老头子口诛笔伐!   算了,忍忍。   考棚真小,真臭!   幸亏他现在人小,还能躺平了睡觉,要是再长高一点,睡觉都得蜷着。   乡试分三场,每场都是考三天两夜。   赵淩就看着好几个考生被抬出去的。   每一场考试都比前一场要少几个人。   象州八月份的天气不冷不热,如果是在贡院外面,大街上会飘着桂花香。   在贡院里面,飘着富有层次感的臭味。   最后一场的时候,天上飘起了绵绵细雨。   雨不大,天气却着实凉了不少。   赵淩很快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默默给自己煮了一壶姜糖水。   不是赵家点心铺子里卖的那种块状的姜红茶,而是散碎的红糖,加上晒干的姜片。   赵淩往里头还滚了两个鸡蛋。   雨水让空气变得清新了一点,这么来上一碗舒服了很多。   巡考的考官有些奇怪地多看了一眼赵淩。   几岁十几岁参加童试的不少,但参加乡试的,一般年纪都在二十上下,三十的也不算年长,四五十的也大有人在。   赵淩在其中实在有些显眼,偏偏还一副情绪稳定,身体也很稳定的样子。   赵淩到底是参加过军训,也参加了学农的人,甚至改良琉璃配方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他有好几次都是直接和匠人们一起睡在作坊里,环境比考棚也好不了多少。   考棚至少还有个独立房间呢。   气味什么的,忍忍也就过了。   赵淩考完试,面色如常,赵辰也还好。   赵厦的脚步有些虚浮。   不过在赵淩这样的业余习武选手看来,赵厦一直挺虚浮的,只不过现在虚得更加明显一点。   田学仁的状态比赵厦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第一场出来的时候,田学仁就知道这一次考试他没戏了,剩下两场就是体验一下,身体方面倒是没什么问题。   赵厦身体差了点,对自己三场考试的发挥还是满意的,精神还不错。   等一起出了贡院,四个人被家人簇拥着回了家一顿洗洗涮涮。   田德耀和赵金娘特意从泸阳县带了大夫过来,给他们一通把脉熬药。   “感觉整个人都轻了三斤!”赵淩舒服地晃着脚丫子,吃着撇干净油的鸡汤面。   赵辰嫌弃极了,吩咐来俊:“给我另外摆一桌。”   这边房子小,他们吃饭一般都是分餐不分桌。   不过堂屋里确实不止一张桌子,他想分就分。   “切~”赵淩又晃了一下脚,细嚼慢咽。   来福拿着一双袜子在边上,一脸无奈地想给赵淩穿上。   兄弟俩吃完饭,等了一会儿没见赵厦和田学仁,问:“大堂哥和大表哥呢?”   “他们洗完直接睡了,说吃不下东西。”常娘子特意准备的好消化的两份汤面,只能给其他人,反正不会浪费,“我一会儿熬上一锅粥,等他们什么时候醒了就吃。”   赵淩的饭量还算正常,赵辰的饭量也比平时小了不少。   赵辰吃不了,下筷子前,特意挑了一半出来,分给了来俊。   自从体验过真实的农家生活后,赵家吃饭可以顿顿鸡鸭鱼肉,但不浪费。   赵淩吃完,踩着蔺草编的拖鞋直接就回房睡觉了。   赵辰身为长子,到底不能真的两手一谈不管不顾,把接下来回乡的事情交代了一下,核对了已经置办的各种采购东西的清单,又问不见人影的田德耀和赵金娘。   常威说道:“带着大夫去泸阳县学子住的客栈了,怕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请不到大夫。”   赵辰一听,心想不愧人家能富这么多代呢。   什么叫雪中送炭啊。   他还得多学学。   赵辰重新看了一下采购的单子,只觉得上面的东西只能说中规中矩。   几位先生的谢礼、给泸阳县的亲戚们的礼物,另外还有回神都需要带的礼物。   林林总总的,来福和来俊采购了好几天,差不多都置办完了。   赵辰琢磨着自己还是亲自出去逛逛,看看能不能买到一些有新意的东西,总不能在府城明明住了那么长时间,结果连城里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他和本地的学子之间还有一些应酬,交给了来俊去安排。   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处理完,赵辰也撑不住了,赶紧回屋去躺平,刚躺下就听到隔壁屋的呼噜声。   他皱着眉头掀起被子,跑到隔壁屋一看,人和猫一起张开着四肢,呼噜声一个比一个大,倒是很有节奏感。   赵辰张了张嘴,无声骂骂咧咧,关上房门才小声交代常威:“看着点,别让他踢被子,小心着凉。”   “知道的,大郎放心。”常威就搬着张竹椅坐在廊下挑拣桂花,仔细去掉细小的梗和少许的杂物,确保只剩下小小的花瓣部分。   廊下架子上还有好几个团箕里都晾晒着桂花。   赵辰找来俊弄了两团棉花,塞进耳朵里,才算是睡了个好觉。   赵淩是唯一一个第二天早上起的。   睡了一觉,他已经满血复活,拿着一根逗猫竿和抹布在院子里疯跑。   剩下三个被吵得做梦都在上战场英勇杀敌,或者英勇就义,醒过来的时候一身冷汗。   三个人一脸颓废地坐在堂屋,两眼还迷瞪着,问:“赵淩人呢?”   来俊说道:“四郎跟着一个叫雷奥那多的夷人走了,说是去买东西。来福和梓萱跟着。”   其他人一听,顿时放下心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不仅来福和梓萱跟着,王延也跟着。   老头子到底还是比较关心两个外孙的考试情况,昨天没去贡院接人,今天天还没亮就醒了过来,掐着一个半早不早的时间点过来,既能显出自己的从容不迫,又能表现出他身为外祖父对外孙的关心,想看看几个小子到底怎么样了,没想到刚到坊门口,就见到了赵淩。   一老一小狭路相逢,没什么好话的相互怼了几句。   王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着赵淩走了。   看着赵淩和雷奥那多叽里呱啦的说不清楚,王延没忍住,给他们做了一下翻译。   赵淩和雷奥那多同时看向王延。   王延:“……看我干嘛?”怎么觉得后背毛毛的?   他好歹也在象州为官多年,对这些夷人有些了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赵淩突然像个顶顶可爱乖巧的孙子一样,夹着嗓子扯了扯王延的袖子摇一摇:“外公~你帮我跟他说,我需要让他找红色的尖尖的,也有可能是圆圆的植物……”   王延一阵恶寒:“好好说话!”   “哦。”   赵淩和雷奥那多在王延的帮助下,完成了一笔不错的交易。   虽然时隔一年,雷奥那多并没有给他带回一些番茄、辣椒、玉米之类的神奇小作物,但也带来诸如胡椒、茴香、孜然这样的香料。   关键是,这些香料是种子,是可以种植的种子!   商人可不蠢。   他们以往用香料,交换大虞的丝绸、茶叶和瓷器。   为了让香料保持高昂的价格,他们都是磨成粉或者通过煮熟晒干的方式,来确保交易过来的香料无法在大虞种植。   赵淩交易来的这些种子,付出的代价只是一套琉璃茶具。   红色的花朵栩栩如生地绽放在晶莹剔透的茶壶茶杯上,在赵淩拿出来的时候,别说是雷奥那多了,就是王延都目不转睛,翻译前就先对赵淩说道:“这个给蛮夷不是暴殄天物?你给外公,外公有一副珍藏的陆大家的字帖!”   雷奥那多这时候瞬间大虞话精通,飞快连笔带画地和赵淩完成了交易,并且一再叮嘱绝对不能说是从他这里交易出去的香料种子。   他很清楚他这么做是在断绝一大部分香料商人的路,但这么一套鬼斧神工的精美琉璃茶具只要带回国,他都不敢想自己能够获得多么惊人的财富和地位。   不不不,如果可以,他愿意留在大虞。   他喜欢大虞整洁的街道,而不是家乡那种污水和秽物堆积的道路,尤其是下过雨后,根本没法出门。   在象州,现在这个季节的绵绵细雨,打着油纸伞走在街道上,就是一副美丽的画。   想到这里,雷奥那多像是下定了决心:“赵四郎,我知道你喜欢一些奇特的植物,也愿意为您寻找。您可以先试着把这些种子种出来,看到我的诚信。我下次来到大虞的时候,不需要您支付剩下的一套琉璃器,能不能请您允许我跟随您到神都去看一看?”   象州府城专门设立了一个管理夷人的机构。   夷人只能允许在这里登陆,在别的地方登陆,一经发现会被驱逐,如果反抗的话会被格杀。   夷人的活动区域也仅限于象州府城,甚至不允许离开城墙的范围。   府城内确实繁华,但对于雷奥那多这样多次来到大虞的商人来说,他知道大虞有更加繁华的地方,对这么一个王朝的政治经济中心充满了向往。   他想去看看。   赵淩就回答他:“我相信你的诚信。只要我成功培育出这些植物,一定会支付给你剩下的尾款。这是早就谈好的,我不会出尔反尔。至于你想去神都的事情,只要你能够给大虞找来足够有用的植物,我可以禀明我们仁慈睿智的陛下,请求他答应你的愿望。”   雷奥那多显然非常激动,但看向赵淩的眼神略微有些怀疑:“尊敬的赵四郎,您当然是一位尊贵的阁下,但您能直接见到皇帝吗?”   “能的。”赵淩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我是太子伴读。”是御书房的石狮子。   王延这次翻译的时候,多花了一点时间解释什么是太子伴读。   雷奥那多显然没想到自己去年在夜市上随便遇到的一位小少爷,竟然会是这么尊贵的大人物,心情异常激动地拍胸脯保证一定完成赵淩的愿望,还隐晦的表达自己想要定居,最好是移民大虞的愿望。   这个赵淩没一口答应下来。   谁都知道他们国家的移民局是最屌的。   雷奥那多的官话水平说不定连四级都没到,顶多给一张工作签证。   雷奥那多怀揣着要学好大虞官话,以期将来移民的美好愿望,送走了赵淩他们。   上马车的时候,王延特意开口:“你,过来我这儿。”   赵淩瞧着脸臭臭的小老头,踩着凳子走进轿厢,等车子动起来,才问:“想说啥?”突然他脸色一变,捂住装了种子的背包,“这个不给你!”   他得带回去,直接给皇庄种植,自己顶多留一丁点。   王延还真没想到这一茬,但看他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藏什么?好东西不给我,想给谁?胳膊肘尽往外拐,我是你外祖父!”   隔了一层的外祖父,也是外祖父!   这小子只要叫他女儿一声娘,他就是外祖父!   赵淩的回应是把背包抱在胸前。   王延深呼吸一口气,拿出那么多年在官场练出来的养气功夫,才能勉强心平气和:“我问你话!”   “昂!你问。”赵淩还是很警惕。   就现在市场上的香料价格,这一包种子的价值,他都不敢想。   虽说香料的品种非常多,他手头的只有少少几种,但这和一包会下金蛋的母鸡有什么区别?   王延告诉自己不生气:“你真的能见到陛下?”   “能啊。”赵淩奇怪地看着王延,“你有什么话想跟陛下说?”   “不不不。”王延连连摆手,表情突然有些纠结,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道,“陛下长什么样?真龙天子,头上是不是有角?”   赵淩:“……您少听些说书。算起来,陛下跟你还是表亲,什么头上角不角的?”   王延好像第一次认识到这个事情,眼睛都瞪大了:“嘶……我跟陛下是表亲?”   “对啊。姑外祖母……太后娘娘算起来应该是你族妹。”   王延扎扎实实地倒抽一口冷气:“嘶——四舍五入,我也是个皇亲国戚?”缓了好一会儿,“不对,你叫太后娘娘什么?”   “姑外祖母啊。”赵淩眨巴眼。   王延想起庶女写的遥远的家书,似乎是提过那么一件事情,只是他没怎么在意。   他脑子里难得一片空白。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赵淩的住处,他跟着赵淩下车,小声问他:“再问你个事儿。”   赵淩配合地压低声音:“啥?”   “你见过陛下,是不是也见过武将?”   “见过。我还去过军营呢。”他超厉害的。   王延就很好奇:“那些武将是不是真的能够胳膊上跑马,力能千钧?”   赵淩想想窦荣,很肯定地告诉王延:“真的!” 第63章   赵淩没能回泸阳县, 连知府宴请新出炉的举子的烧尾宴都没参加,就被闻公公带着人直接提溜回了神都。   坚信赵淩是瑞兽的皇帝,觉得御书房里少了个石狮子镇着, 着实让人不安。   赵淩到了神都, 连家都没回, 背着自己的小背包就踩着夕阳进了御书房。   然后把他的小背包交给了顾潥。   顾潥兴奋地走下御案, 把脏兮兮只洗了一把脸的石狮子高高举起:“赵水灵!”   赵淩想了想, 犹犹豫豫地开口:“喵?”不是,“陛下, 这些种子还不确定能不能种出来,得先试试。”   “试!种!朕在宫中命人造了一座琉璃宫, 底下可以加热,不虞季节更替。这就让人试!”   赵淩没想到, 他不在宫中的短短几个月,顾潥竟然悄咪咪地连玻璃暖棚都搞出来了。   顾潥突然感觉脚边软乎乎的, 低头一看, 是抹布在绕着他的腿边呼噜呼噜地转圈圈。   他现在很高兴,看什么都欢喜,把抹布也高高举起,抱在怀里:“走, 朕带你们去瞧瞧。”   这会儿他的奏折已经批完了, 还让人去叫了顾朻。   大虞的皇宫比赵淩熟知的紫禁城要大得多。   建筑面积可能没有紫禁城那么大,但占地面积极大,得有好几个泸阳县城。   琉璃宫说是建在宫中, 实际上距离皇帝、皇后、太后、太子等重要成员居住的宫殿群很远。   他们没有乘坐马车,而是直接骑马过去,花了大概小半个时辰。   眼前的琉璃宫, 大小不比一座正式的宫殿小。   当然不可能真的像后世的玻璃暖棚那样,现在的琉璃片做不了太大,但中间的粘合采用了水泥,承重部分是钢筋混凝土,看墙体的厚度,用的还是双层琉璃。   琉璃宫不是一座单独的建筑,还有大大小小好几个,周围还在盖新的。   赵淩进去的最大的一个,得有两亩地大小。   怪不得达官显贵们都买不到琉璃窗呢,全都用在这儿了。   赵淩感觉照着这样式,琉璃窗的价格起码得好几年居高不下,可能得十年后才能有小富之家能装的上一扇小天窗。   不过对于普通百姓,琉璃窗什么的都是浮云,最重要的还是吃饱穿暖,有能够应对突发状况的存款。   琉璃窗完全可以作为奢侈品。   得来的钱,取之于富,用之于穷。   赵淩在琉璃宫里转了一圈,和顾朻、顾潥一起在圈起来的农田里跟几个老农一起头碰头聊了几句,然后天就黑了。   顾潥安排他留宿宫中,跟未成年的小皇子们住一起。   赵王氏在家里听到消息,客客气气送走来报信的公公,一转身,直接一巴掌把桌子给拍裂了:“什么意思?以前跟我抢儿子,好歹还知道把人送回家来睡个觉。现在是怎么?连家里也不让待了?大老远的刚回来,家门都没进……”   原本想说什么的赵骅认真看了看桌上的裂缝,眼神在自己妻子和裂缝之间反反复复好几次,张了张嘴,又闭上。   赵王氏骂了好一阵,没听见回应,问赵骅:“你什么意思?怎么不说话?”   赵骅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我……”   他就说赵淩的怪力气像谁,原来是像赵王氏。   不不不,赵王氏又不是赵淩的亲妈。   可碧荷的样子,也不是有什么大力气的。   赵王氏看赵骅像个柱子一样杵在面前就来气,伸手一推,把他推倒在椅子上,自己迈步出去。   没一会儿,院子里传来棍棒破空的呜呜声。   跌坐在椅子上的赵骅默默把双脚抬起,抱紧弱小的自己。   赵淩第二天跟着赵骅回家,像之前跟老爹一起下班的时候一样。   坐进自家马车,他就瘫软下来,在座椅上躺得横七竖八。   赵骅本来还想跟他说点话,见他这幅样子,只能闭上嘴,倒是觉得座椅不够宽,伸手拦着点,免得把儿子颠到地上去。   “抹布,过来,坐到爹爹这边来。”   窄窄的座椅坐个石狮子已经有些不够了,干嘛还非得趴赵淩胸口,还把屁股对着赵淩的脑袋?   抹布看了看赵骅:“喵?”   赵骅看着油光水滑的滚地锦,有些感慨:“抹布啊,你也是一只老猫了。”   嗯,瞧着还很新。   赵淩下了自家马车,进家门跟梦游似的,眼睛都没张开,就先告状:“娘!外祖父欺负我!把你给我写的文章都抢走了!”   赵王氏本来想把赵淩好好数落一顿的,但看他这幅样子又心疼了:“怎么累成这样?你外祖父那就是个老古板,坏得很。咱们别理他。你想要什么文章,娘再给你写。”   赵淩委委屈屈地挨在赵王氏身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来福他们回来了没?有没有把礼物拿出来。”   赵王氏从昨天知道赵淩回来就气到现在,压根没见来福:“你这么着急回来,还带礼物了?”   “带了一点儿。大头在大哥那儿。”赵淩急急吃完饭,就跳起来去小院,没一会儿就拿了一个小藤箱过来,“嘻嘻。娘,你分!”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赵王氏伸手想接过来,见赵淩让开,奇怪了一下。   赵淩说:“沉。去偏厅。”   赵王氏就摆摆手,叫了人一起移步去偏厅。   赵淩打开普普通通的藤箱,从里面拿出两个做工还算精巧的皮箱,打开,露出里面亮闪闪的东西。   赵王氏看得下意识把皮箱重新合上。   赵骅倒是还算淡定,把皮箱重新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红宝石,拿去外面对着天光看了看,又踅回来:“哪儿来的?”   “拿琉璃跟夷人换的。”   赵淩认识的夷人除了雷奥那多,还有好几个,分别从他们手上换了一些东西。   眼前的两个皮箱,一个箱子里是宝石,另外一个箱子是金币。   宝石的切割工艺不够好,金币的纯度也不高,但问题不大,东西都是好东西。   “也就你能拿琉璃出去。”   赵王氏觉得这些宝石还不如琉璃好看:“这买卖总觉得不划算。”   “划算的。”赵淩笑眯眯,“琉璃的原材料就那么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宝石和金子矿可是别人家的。咱们拿自家的破石头换人家的好石头,怎么都是赚的。”   矿,当然是自己家的留着,能用别人家的就用别人家的。   可惜现在远洋贸易还没到可以运输大宗商品的地步。   “这些娘你拿着打首饰。”顿了顿,“我还买了些香料,带回来就一点儿……”他刚说完,突然警惕地看向赵骅。   赵骅被他瞪得莫名其妙:“看我干嘛?”   赵淩一脸严肃地叮嘱赵王氏:“娘,你看着点爹,别让他把我的香料放茶里,我要做菜吃的。”   现在的这群人,啥东西都敢往茶里面加。   越贵的东西加得越很,像是味觉完全麻痹了一样。   能好喝?   赵骅和赵淩持完全相反的态度:“你这个不懂风雅的蠢驴!好好的香料,放在茶里才能品出人生五味,谁家拿来做菜的?”   赵淩反问:“卤味不好吃吗?”   “……好吃。”   赵淩说道:“让大厨房卤上一大锅,明天你送去给师公下酒。”说完,他就不管其他人,“我回去睡觉了!”   赵骅无能狂怒:“逆子!一回来就气我,还支使起老子来了!”   赵王氏都懒得搭理他:“装一装就行了。”再装就浮夸了。   她把箱子摊开,招呼其他人过来选:“你们有什么喜欢的花样,自己画了图样过来。要是没有,我就直接打一些时新花样,等过年的时候刚好戴。”   其余姨娘和姑娘们都很高兴。   她们都不差首饰,但谁会嫌首饰少呢?   赵王氏特意叮嘱赵婉清:“娘用你弟弟给的这些宝石和金子,给你打一套头面当添妆。你就别打大胖小胖的主意了。”转头又对赵婉蓉说道,“蓉儿也有。”   赵婉蓉虽是庶出,但葛家巨富。   葛姨娘作为维系赵家和葛家的纽带,另外有收入供给。甚至要不是顾忌着一些嫡庶的讲究,赵婉蓉完全可以换着花样穿金戴银。   只不过赵婉蓉完全没心思在这上面,见嫡母跟她说话,她就顺势贴过去:“娘~蓉儿不要头面,蓉儿想要一杆长枪!”   “这我可没办法,你得找你四哥去。”   外头的铁匠铺只能凑合着打把菜刀、柴刀。   武器一类的打造得是工部记录在册的工匠,还不能随便给人打。   赵淩说是练武,但他现在除了弓箭之外,也就是练练一些短兵器,毕竟年龄身高在这儿。   他那儿也没长枪。   赵婉蓉晃了晃嫡母,并没有掉落想要的礼物,只能回来晃自己母亲。   葛姨娘笑道:“你晃我也没用。等你四哥休息好了,找你四哥想想办法。你四哥那儿要是没办法,你就歇了心思。不然娘找人给你用别的打个枪头的样子?”   “不要!我想要梓萱师傅那样的!”她还想要一匹马,只是不敢说。   她偶尔可以骑一会儿点点,但距离自己拥有一匹像点点这样的马……大哥、二哥都没有呢。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关于家里有钱但不能露富的事情是知道的。   赵婉蓉惦记着自己的长枪,生怕赵淩早起就进宫,一大早就守在赵淩的小院门口。   来福在那儿劝:“五姑娘,你进屋去等吧?”   “不,我在这里蹲四哥。”   来福没办法,只能去把赵淩叫起来。   赵淩披着衣服出来,把自己这个妹妹请进了屋:“蹲什么蹲?”蹲草呢?“有屋子不进,小心受寒。”   赵婉蓉拍胸:“我可壮实了,才不会受寒。”   来福提着壶过来,给兄妹俩一人冲了一杯微温的蜂蜜水。   赵淩把跳上桌企图喝他水的抹布一家扒拉走,自己一口气把水喝完,问:“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嘿嘿。哥,你帮我搞一杆长枪呗?”   “你棍子练好了?”   习武得一步一步来。   一般来说先练空操,就是赤手空拳。   拳法过关后,才开始练棍。   棍练好了,再开始练枪。   到枪这一级别的武器,其实已经脱离日常打个小贼的范畴,属于真正的战争兵器。   不过赵淩不在意,妹妹舞刀弄枪锻炼身体,总好过绣花什么的伤眼睛。   反正他家这条件,也不需要姑娘靠绣活养家糊口。   “嗯!”赵婉蓉认真脸。   赵淩就说:“那我去给你弄把枪。不过拿回家之后你去新宅那边练,那里有空地,不要在这边练,小心砸坏东西打到人。”   赵婉蓉没想到赵淩答应地这么痛快,愣了一会儿,才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四哥真好!”   说着,她就要蹦跳着跑出去。   赵淩赶紧叫住她:“你是改天上马市买一匹马,还是等点点生小马?”练枪怎么能没有马?   “那个等会儿再说!”她得问问她娘,能不能让她拥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马。   赵淩今天在家休息,太后特意发的话,皇帝也不得不听。   然后赵王氏就问他了:“你乡试考了第几名?你大哥呢?”   赵淩一听,歪了一下脑袋,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向赵王氏。   赵王氏有了不好的预感:“你……没考上?”   “考上了。”赵淩回答得很肯定,“知府还通知我们去参加烧尾宴了,大哥和大堂哥也都考上了。大表哥没考上。”   赵王氏继续看着他不说话。   赵淩被看得一点一点低下头,把抹布抱到腿上,问猫猫:“抹布,我考了第几名来着?”   抹布也不知道啊:“喵?”   赵王氏把抹布抱过来自己抱着:“成绩不好?”   赵淩是真想不起来,心虚狡辩:“我这不是找夷人买东西嘛,没去看放榜,反正有大哥在。”   哥哥是干嘛用的?不就是老爹不在的时候,当爹的平替,给他遮风挡雨搞定一切事情的嘛。   后来闻公公带着人来,直接在集市上就把他给带走了。要不是来福和梓萱跟他在一起,他差点就这么光杆回来。   赵王氏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颇有些无奈:“那你谢师宴怎么摆?等你先生们问起来,都不知道考了第几名。你那几个先生,但凡你没考上第一,都得罚你。”   赵淩顿时唉声叹气,坐在椅子上往后一靠,整个人瘫在那儿:“娘去考,就考第一了。”   赵王氏以前对自己的学问究竟怎么样,并没有明确的认知,毕竟她只是跟赵骅学习,也没个同窗什么的,连个书童都没有。   在成亲前,她只能说是勉强认全了字。   赵骅自己就是个学神,按照自己的学习进度教赵王氏,看赵王氏一教就会,觉得很正常,毕竟他自己也是这么学的。   两个人是接手了几个孩子的辅助教育工作,才认识到孩子们真笨……不是,是他们俩可能真的比一般人要聪明很多。   赵骅的聪明是经过全国统考(科举)官方认证的,赵王氏没有。   但她能够很明确地知道,自己的水平起码比起几个儿子要强。   单说策论,她毕竟囿于后宅,见识方面不如赵淩,别的就强出太多了。   赵王氏知道赵淩说她考第一不是恭维,倒也没可惜自己不能参加科考:“还是算账更有意思。”   她读书刚开始是为了和赵骅夫唱妇随,后来是为了几个孩子。   然后孩子还没学会,她先学会了。   她以前学会的,跟着孩子们又巩固了一遍。   就她的个人兴趣,还是更喜欢钱。   赵淩就跟她聊了一会儿家里的各种收入和开支。   “养羊的那点,这几年应该就这样了。点心铺子添了一间门脸,来买的人实在太多了,每天不到中午就卖完。东市的门脸是真的贵。”她想起那个价格心还抽抽。   赵淩斗胆问了一下价格,得到一个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的数字:“很大的一间吗?”都够买下他买的三套员工宿舍了。   “没。跟我们原来点心铺子的那一间一般大。”赵王氏比划了一个宽度,“就那么点。”   赵淩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大哥成亲不买宅子了?”   “先在他那个院子住着吧,反正他那个院子是最大的。”赵王氏提起这个也是一脸无奈,她心心念念想买下左邻右舍的房子,奈何人家压根不想卖。   对门那间她都没听到风声,没想到被朝廷买了下来,赏赐给了赵淩。   赵淩就提议:“要不我搬去新宅住。让二哥搬到我原先的小院里来。等大哥成亲了,就住东面两个跨院。”   等赵缙成亲的时候,把赵茂也赶……搬出去,他住西面两个跨院。   这样两个嫡子也算是一碗水端平,地方差不多也够了。   赵王氏感觉这么打算也行,但:“不着急。你未来嫂子还小呢,得再等两年,说不定隔壁房子就卖了。”她还是不死心,“回头把你隔壁那套房子也买下来,正好给茂儿。”   赵淩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下站到椅子上,高举拳头:“占领广庆坊!把广庆坊改名赵家坊!”整个小区都是他们家的!   赵王氏一棍子抽了上去:“昨天就想说你,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还给我站椅子上去了?”   赵淩猝不及防,被抽得“嗷”一嗓子,跳下椅子就往外面跑:“娘,你哪儿来的棍子?”   “逗猫竿!”就那么一截还没胳膊长的细竹竿,抽着能有多疼?   赵王氏觉得赵淩有演的成分,占比还很高。   赵淩平时躲赵骅,两三下就能轻松躲开,结果躲赵王氏,一不小心差点被抓住,七手八脚蹿上屋顶,扒拉下去两片瓦。   他回头看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瓦片,满脸绝望。   丸辣,这下真要被打死了。   赵王氏平时在家就举一下石锁,耍一下棍子这样,还真没怎么练过提气纵身,对上了屋顶的赵淩无可奈何,举着逗猫竿:“你给老娘下来!”   赵淩假装自己是一尊屋脊兽,突然注意到有马车进门,像是看到了救星:“娘,有客人来了!”   “你少忽悠老娘!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你都得下来挨这顿打!”真是三日不打上房揭瓦,今天非得狠狠教训一顿不可。臭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话刚落,许娘子急匆匆过来通报:“夫人,米夫人来了。”   “真有人来了?”赵王氏意识到是未来亲家母,赶紧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扮,扬起逗猫竿指了指赵淩,“快下来,你米伯母来了,出去见礼。”   长辈来了,孩子们都得去晃悠一圈。   现在家里除了两个姑娘,就赵淩在家。   赵辰在老家还没回来,赵缙还在书院。   赵淩只能跳下屋顶,跟赵王氏隔得远远的,才敢去跟米夫人行礼。   米夫人倒是有些意外能见到赵淩:“水灵这么快就回来了?考了第几名?”怎么不见赵辰?难道兄弟俩没一起回来?   赵淩说道:“有点急事,就先回来了。大哥还得回一趟老家,得晚一阵才能到。”   米夫人见他没提自己考了第几名,还以为没考中,想着儿子偶尔会担心赵淩的课业,也不意外,反正孩子还小,考不中是正常的。   赵淩知情识趣,当完了大哥的平替,赶紧跑去新宅了。   他还是去书房学习吧,真的是……假期就一天,明天都不敢进文华殿。   赵淩本来以为今天米夫人过来,就是两亲家串个门。   虽然没提前递拜帖有些奇怪,但说不定人家就是逛街刚好经过呢?   结果到了傍晚,赵骅是和米希的父亲刑部郎中米诏一起回来的。   赵淩这时候还是觉得,两亲家相互走动嘛,很正常的事情。   虽然他二姐赵婉清的公婆家那边,两边确实没怎么上门吃饭之类的,但两家住这么近,平时就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得很。   只是等用过晚膳,赵骅赵王氏和米诏夫妇一起关到书房,待了好半天才出来,他就觉得有点奇怪了。   尤其四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赵骅夫妻把米家夫妇送出了门,回来先看到几只大圆脸狸奴,再注意到叠在一起的小圆脸赵淩。   夫妻俩这时候很默契地同时摸了摸腰侧,一个没摸到马鞭,另一个没摸到逗猫竿,又同时对赵淩招招手:“过来。”   赵淩往后退了一步:“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   赵骅板着一张脸:“别耍宝,进来跟你说正事。”   赵淩瞧着两人的脸色,感觉不是什么好事情,乖乖跟进书房,暗自揣测,难道是赵辰的婚事要黄?   本来嘛,女儿哪有下嫁的?   说不定人家越想越舍不得,反正这桩婚事也没宣扬过,私下取消了也没什么影响。   然后赵骅很郑重地告诉他:“咱们家要多办一场婚事了。先给你大哥娶媳妇,你二姐再出嫁。长幼有序。”   “嗯?”赵淩迷茫,未来大嫂今年不是才十四?不是说的要多留两年? 第64章   赵淩几乎天天都在御前晃, 知道轻重,赵骅和赵王氏没瞒着他。   赵骅叹气:“米尚书家可能要不好了。”   “嗯?”赵淩听到他爹的这话,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赵辰的婚事要提前, “为的什么?有补救的法子吗?”   米希的祖父可是吏部尚书, 两朝老臣, 朝中门生故吏不知道多少……是因为势力太大?   “现在还没具体的风声, 只是能看出一点苗头。”赵骅摇摇头, “米尚书的长子就是你同窗米希的爹,入朝为官, 剩下的两个儿子在老家青州开设书院。”   听到书院两个字,赵淩大概就明白了:“不会是也教了些不该教的, 骂了些不该骂的?”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昨天他在御书房里玩耍……上班的时候翻到了一张折子, 是关于西州的某个书院结党营私的后续处置情况。   看发生时间,应该是他回象州考试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权力不会真空。   自古以来, 皇权一直都在和地方势力做斗争。   各种地方势力也不会坐以待毙, 一直都在积极争取获得更大的权力。   上有率土之滨莫非皇土,下有皇权不下乡,甚至严重的时候到皇权不出宫门。   皇帝为了分散瓦解旧贵族,开了科举, 从更广大的阶层获取协助自己统治的官员。   而这些表面上应该是只忠于皇帝的官员, 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经营成新贵族,产生和皇帝相冲突的利益诉求。   没有了九品中正制, 就有同乡、同族、同窗、同科。   像赵淩他们在泸阳县的时候借读的唐举人,他就自己一个人当先生,算上他们借读的两个人, 拢共就十个学生。   真正在他那里读书的,就八个人,已经是泸阳县学子你的佼佼者。   这八个学生里,能够真正入朝为官的,可能也就一两个,甚至一个都没有。   吏部也不傻,安排官员就任地方的时候,会刻意打散这些同乡,避免他们勾连。   但书院就不一样了。   像赵辰他们读书的书院,先生得有十几名,学生上百。   学生都是非富即贵,入学得经过考试,保证学生的水平都在平均线以上。   这些学生入朝为官的比例是很高的,会形成一个天然的利益集团。   他们的影响范围也很大,不仅仅是同窗的相互关系,等踏上仕途,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同一个书院出来的,同窗的长辈,先生们的旧友等等,能够攀扯的关系多了去了。   只要善于经营,“蜘蛛丝”可以不断加强。   长此以往,就会演变成党争。   作为皇帝,绝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以皇帝的权势,对付单个的臣子,绝对是碾压。   但皇帝要对付一群团结起来的臣子,胜负真的不好说。   赵骅摇摇头:“米家的家风是可以的,应该不会乱教一些东西。可保不齐有些人……你也知道的,总有那些读了两本书,就觉得自己拥有经天纬地之才,针砭时弊到脑子都坏掉的。”顿了顿,“泰川书院的山长,是米尚书的妻家的族人。”   这关系,肯定说不上近,但非要攀扯起来,倒也算不上远。   同一辈的学子之间,交流是很多的。   说不定米尚书的婚事,还是因为这位族人的牵线搭桥。   具体能不能牵扯上,得看陛下的意思。   赵王氏向来看不惯官场上的这些事情,私底下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不就是觉得米家这棵树太大了,挡了光,找个由头剪掉点枝条?”   赵骅到底在官场上浸淫多年:“没那么简单。现在米尚书上书致仕,陛下没答应。陛下要是答应了,那这件事情就算是过了。米尚书的年纪毕竟也差不多了,回老家还能过几年清闲日子。”   换做别的皇帝,不答应老臣退休,可能是真不在意。但顾潥这种疑心病很重的皇帝,没这种可能性。   所以,皇帝的意思不是修剪枝条,而是想要砍树。   要他说,米尚书已经很小心了。   他亲家公米诏,现在还是个从五品,都是米尚书压着的结果,就是担心树大招风。   现在看来,真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当然有可能朝中事务多,或者再来一些别的大事情,顾潥说不定就顾不上针对米家了。   赵骅特意叮嘱赵淩:“陛下面前,对米家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要说,知道吗?”   多说多错。   现在的一切不过只是他们的猜想。   包括让两个孩子提前完婚,也只是防患未然。   万一米家真的有什么不好,米姑娘已经出嫁,那就是赵家人,可以免受牵连。   至于赵家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多少会有一点,但不多。   刚好这几年赵骅一直想压一压,甚至想找借口回老家待几年。   以他对陛下的了解,这位的疑心病时好时坏的,他手头又给陛下经手了太多不好说的银钱和物资,掌握的秘密太多,就怕什么时候陛下疑心病发作,直接把他给咔嚓了。   像这样因为儿女亲事受到点连累,程度刚刚好。   “知道。”赵淩就问,“那我是不是把小院让给三哥?我搬去新宅?”   赵王氏没好气:“搬搬搬!你搬去对面还是归我管!”又说,“你这几天早点回家,家里两场婚事,我怎么忙得过来?”   赵骅这时候很机灵:“我也早点回家帮忙。儿子娶妻,女儿出嫁,都是大事。”   赵王氏从孩子们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各种成亲的东西了。   现在赵辰成亲的时间虽然提前了两年,但大件的东西都有,就是要把院子重新修一修。   赵淩说是帮忙,也就是帮着赵王氏写请帖之类。   搬家压根用不着他。   他早上在小院里醒过来收拾出门,晚上自己的小院就换了人。   赵缙已经在小院里晃悠了:“有个小厨房就是方便,晚上喝个热水也用不着上大厨房那边去。你说我要不要把羊圈拆了?还是留着?”   赵淩看着空荡荡连一根草都没剩下的羊圈,无所谓:“看你自己的生活习惯。想要敞亮点,就把羊圈拆了。”   本来小院就不大,还加盖了这么一个羊圈,确实影响到了采光通风。   赵缙身边的书童来财,也是来福的二哥提议道:“拆了可惜,改一改当值房,正好下房那边住不下。”   赵缙身边的下人比赵淩的要多。   赵缙一听觉得可以:“正好大哥那边院子在改,顺道一起收拾了,问问小弟有什么要改的没?”   重点是赵辰的院子。   不过房子平时都维护得很好,工匠们过来基本就是重新刷一遍墙,上一遍漆,再略微改一下格局就行。   好歹是自家的兄姐,赵淩去扯了皇帝的袖子,又把抹布给顾潥抱抱,死皮赖脸地从琉璃作坊扒拉了两车琉璃窗,做贼一样偷偷摸摸搬回家,刚好遇上风尘仆仆到家的赵辰一行人。   赵辰门还没进呢,见赵淩和常大力一人驾了一辆驴车回来:“今天休沐吗?又买了什么东西?小心娘又说你乱花钱。”   赵淩用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慈爱眼神看着赵辰,指了指新宅:“家里没你的地方住,你先去新宅那儿苟着。”   赵辰以为自己没听清:“啥?”   他就出门考了个试,怎么回来就变天了?   赵辰晕晕乎乎地回了家,发现自己马上就要成亲了,更加晕晕乎乎地在新宅先落脚。   赵王氏又赶紧安排这一次举家搬过来的田学仁、田学义和赵厦。   小曹氏已经有了六个月身孕,赵王氏立马请了大夫和稳婆过来先看了看情况,隔了几天就订下了奶娘,让人一起养在新宅那边。   三个女眷都没想到赵王氏是个这么爽利的人,和她们刻板印象中的官夫人很不一样,感觉一点隔阂都没有。   尤其是田学仁的媳妇颜氏,本就是长子长媳,管家的这一套跟在婆婆赵金娘身边学了不少。   让她独当一面,在神都人生地不熟的或许不太行,但给赵王氏打下手游刃有余。   小曹氏也差不多,缓过劲之后,就过来帮忙。   赵王氏顿时觉得要相公儿子何用?   赵家男人们最近都跟鹌鹑似的苟活。   连赵婉蓉都不在家练武了,天天到新宅的演武场里练拳,就怕动静太大,吵到忙得脾气很暴躁的嫡母和亲娘她们。   在赵淩看来,这个演武场就是个小操场,大概也就篮球场大小。不过没办法,这边宅子就那么点大。   赵淩不由得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左邻右舍,琢磨着隔壁什么时候卖。   紧锣密鼓中,赵辰大婚的日子到了。   赵淩作为兄弟,前去捣乱……不是,是去帮忙迎亲,然后像个废物一样被米家一群学神考校得体无完肤。   十付对子十首诗过后,赵淩感觉自己都快哭了:“你们不应该为难我哥吗?尽给我出考题算是怎么回事?”   米希笑呵呵地安抚跳脚的小同窗:“这不是和咱们的解元交流交流嘛。没想到咱们水灵平时读书不怎么用功,考试倒是不错。”将来应该不用太子殿下给开后门了。   没错,这次赵淩乡试考了第一,是一个出人意料的成绩。   更加出人意料的是,这个第一竟然没参加烧尾宴。   可人是被陛下派人接走的,知府也说不出什么来,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老天爷,他是真不知道这一届的考生中,竟然藏着这么一位。   虽说考试从出题到批阅到定名次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但这可是在他的地盘他的任上。   要是这么一位在陛下那儿挂了名的学子名落孙山,他肯定讨不到好。   幸亏这次第一的文章无可争议,写得比他们这些当官多年的都不差什么,和其他学子的差距明显,果然还是陛下慧眼识珠。   这位明年春闱肯定榜上有名,也算是他有教化之功。   有人六七十了,连个童生都没考出来,有人十几岁就已经踏上仕途。   米希还没参加科考,连个童生都不是,但他这是打算沉淀一下学问,将来争取高中状元,最好能够连中六元,创造一个神话。   他来考校赵淩的功课,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赵淩跳脚完,突然听到外面响起的鼓乐声,狡黠一笑:“哎嘿!大嫂我们接走啦!”   他一个人吸引全部火力,他哥带领主力部队,悄咪咪偷走了新娘子。   这叫调虎离山,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米希哪会不知道?   这是结亲,难不成真的把男方难倒了,不让人把新娘子接走?   但该闹还是得闹!   尤其不能让赵水灵太嚣张。   米希立刻就指挥着米家的一众兄弟,把赵淩给围起来。   等赵淩挣扎出米家大门的时候,赵家的迎亲队伍已经走出了很远。   他从满满当当的口袋里,摸出一块糖塞进嘴巴,迷茫地看着整条都红彤彤的街道,歪头:“我是从哪儿过来的?”   他悄咪咪爬上屋顶,登高了看,结果今天成亲的队伍好几个,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房子都长得一个样。   嫁妆和迎亲的队伍都很长,分不清哪家是哪家。   好在米希百忙之中还记得赵淩是个路痴,出门没看到赵淩还吓了一跳,见他从屋顶上下来,就往赵家的反方向走,赶紧叫住,让他跟着送亲的人一起回去。   米希作为大舅子,当然也在送亲的队伍中,到了赵家把赵辰住的院子里里外外转了一圈,站在装了琉璃窗的小书房里走不动了。   小书房不过一丈见方,一面墙摆着书橱和博古架,靠窗摆着一张不算大的书桌,旁边是一张琴案,另一边支着一张绣棚。   花架上插着一瓶……“柿子?”   “嗯,柿柿如意。”赵淩特意从自己山头让人选了送过来的。   米希小心摸了摸透亮的琉璃窗,心里面不知道该酸连自己书房就一扇琉璃天窗,还是该为自己妹妹得到重视庆幸。   他家现在这情况,得亏赵家并没有嫌弃,不然以现在的光景,被退婚也在情理之中。   他和赵家其他人都不熟,赵骅作为户部侍郎,在官场上其实风评并不怎么好,但他和赵淩熟悉,觉得这门亲事应该不错。   当初他其实是看中了赵淩,只是赵淩的性子太过跳脱,考察下来还是赵辰更加稳重,觉得哪怕赵辰的天赋差了点,有他们家扶持,将来不说位极人臣,肯定也仕途平顺。   没想到,才过了两年,情势已经变得不一样。   其余来送亲的米家人,也对新房这边装了琉璃窗的书房艳羡不已。   虽说这边的小书房不大,其实也就是装了四扇琉璃窗,在赵淩看来其实也就那样,环境没有新宅那边的大书房好。   但是这书房明显是给米家姑娘布置的,赵家的这份用心,让米家人更加熨帖,尤其是知道米家现在状况的几个人,赵家不仅不落井下石,还这样表现,让他们都铭记于心。   双方热热闹闹地走完了婚礼流程。   不到半个月,赵家又把赵婉清嫁出门。   这回轮到赵淩去为难男方家人了。   让他们做对子,做催妆诗,给红封!   男方家阵容强大,其中还有沈羡这么一位探花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赵淩带着赵缙、赵茂一起上蹿下跳,文的不行,就来武的,什么投壶、射铜钱,把男方家堵在门口不让人进来。   最后眼看就要误了吉时,赵婉清自己出门,一手一个把赵缙、赵茂两个弟弟提溜开,再一伸手把赵淩举起来。   石狮子被举高高,瞬间就老实了:“二姐~嘻嘻。”一不小心玩得太高兴了。   赵婉清原谅了三个皮猴子,拜别了父母,跟长得很像高中校草的沈兰走了。   赵淩跟着去送亲。   沈羡对自己这个小同僚感觉很好玩,特意过来招呼:“赵水灵明年参加春闱,争取跟我换一下?”   他这意思是让赵淩考个前三,当庶吉士。   嗯,平时在御书房里就见皇帝和太子把小孩儿举着玩儿,今天可给他逮着机会了,抱一下。   赵淩感觉自己似乎是离地一寸(?),没怎么在意,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换不了。”嘴上不肯吃亏,“我长得没姐夫好看。探花郎得长得好看的。”   噫——   他也就是随口一说,仔细一看沈家都是什么神仙颜值?一个个都花枝招展的?   沈羡看着赵淩,觉得就是个细长溜的十几岁小少年,个头也不算高,怎么就抱不动呢?   平时他看顾潥和顾朻抱起来,跟抱一只狸奴没什么区别?   他试着再抱了抱,撸起袖子,下蹲,“嘿”一声!   这次赵淩低头看了看:“沈大人,你干嘛?”   他那过气探花爹都已经放弃抱他起来了,新鲜探花果然太年轻。   沈羡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疑惑地看了一眼赵淩,想着刚才在赵家的时候,新娘子还把赵淩举起来了,瞧着轻轻松松。   怎么回事?   他的力气比不过陛下和太子,难道还能比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走,带你去认识一下我们沈家和你差不多岁数的兄弟。”   赵淩这才有空问他:“沈大人,你和我姐夫是什么关系?”   “我是沈兰的堂兄啊。”   赵淩瞧了瞧花枝招展的沈羡,有些期待自己以后会有漂漂亮亮的外甥和外甥女,于是就高兴起来,被沈羡带着,很快和原本就脸熟的沈家兄弟们混熟了。   赵家因为两场接连的婚事,热闹了整整一个月,等平静下来的时候,赵淩开始在屋檐下挂柿子做柿饼。   巩盛过来找他玩,看他这幅样子,很是惊讶:“现在才做柿饼?”接过赵淩递过来的一串柿子,帮忙挂起来。   “试着种了些硬的品种,稍微有点晚熟,这会儿削皮做柿饼刚好。前面晒的柿饼太干了,我想吃不太干的流心的那种。”赵淩把巩盛请进屋,“怎么今天有空来找我玩?”   书房里隔了个小角落,已经有些冷意的天气里,在屋里晒着太阳特别舒服。   巩盛看书房里一个人都没,跟着在躺椅上坐下,喝了一口下人端上来的热糖水,才说道:“这不是没事做嘛。祝阳回老家了,米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我就只能来找你玩了。”   “你什么时候考武举?”   “我爹说不急。你呢?真的参加明年春闱?明年春闱的话,倒是和米希、祝阳错开,说不定真能考个一甲。”   赵淩把自己躺椅上的抹布抱起来,自己躺了上去,听他这么说也不跳脚:“明年还是不考了,晚几年再考试吧。”   “为什么?”   “不想这么早干活。”他才几岁?   他一个京城富少,为什么要想不开当童工?   “哈哈哈!你说得对!”   巩盛的笑声把抹布吓了一跳。   它跳起来冲着巩盛横了一眼,巩盛顿时收声。   过了一会儿,他才放低了声音问:“你家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赵淩说道:“都出去交际了。要参加明年春闱的学子们,许多都过来了。这些天一直在诗社、茶会什么的。”   “你不去?”   赵淩兴致缺缺:“我又不考,不去。”   他一个天天杵在御书房里的,跟一群学子走得近,不妥当。   老家山高皇帝远的,连外祖父都不知道他在大虞官场上的地位。   在京城就不一样了。   他现在的处境有些尴尬。   他跟朝中的那些重臣都脸熟,明年会试的主考官肯定是其中之一。   甚至他和殿试的主考官——皇帝,也很熟悉。   他的那点学识,乡试拿个第一都算是运气,会试压根别想拿什么好名次。   除非主考官偏袒。   万一他超常发挥,真考得很好,说不定会被怀疑是主考官透题。   哪怕他知道肯定不会有人给他透题,但肯定有人会这么想。   那些学子们读书那么多年,不管是酸他还是恭维他,他都不想去体验那种阴阳怪气的氛围,纯粹给自己找不痛快。   巩盛听他的说了一通,嘀咕了一句:“小妖怪。”   这小子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   米希和祝阳他们还担心赵水灵笨,可谁有他看得通透?   “你说啥?”赵淩不高兴了。   巩盛嘿嘿一笑:“我是在想,等你踏入官场,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坑哈哈……”一不小心笑得太大声,他赶紧压低声音,“嘿嘿嘿。”   赵淩更不高兴了:“我怎么会坑人?你看我现在都还没当官呢,就被弹劾。真当官了,不知道会被弹劾成啥样。”   两人聊了一会儿,巩盛突然注意到书房里一堆散乱的纸张:“这是什么?”   赵淩一看,随口说道:“哦,我在整理姑外祖母的兵书。” 第65章   巩盛并没有听过太后的课, 但他偶尔能够听到他爹对太后的推崇。   对于太后的兵书,他非常好奇:“我能看看吗?”   “行。不过现在还有些乱,有些资料我还得找各个年份的具体数字。我想结合大虞的实际情况, 综合做一个军事后勤方面的参考。现在数据缺了很多, 有些资料我都不知道上哪儿查。”整理这些东西的时候, 他都会想要是豆豆在就好了。   巩盛?   巩盛可以做豆豆的平替。   巩盛和窦荣毕竟是差不多几位师傅教出来的。   而且比较反常识的是, 巩家作为驻扎京畿拱卫京师的一支军队, 其实是非常善于进攻的。   巩盛对各地军仓,甚至包括其它官仓、乃至于主要地区的粮食作物分布、收成等等都非常了解。   各地可以行军的道路更是如数家珍。   太后也清楚, 但巩家和太后侧重的点不太一样。   “整个京畿周围一圈其实都有险可守,发动内乱都是在外。我们要做的更多的是出去平叛。而不是守在京畿, 等着叛军打过来。”   说到叛军,两个人下意识对视一眼, 默契地没提先帝发动政变,杀了先太子长兄, 逼退老皇帝的事情。   巩家这一支, 当年就是追随先帝南征北战的嫡系部队,后来更是一路跟随先帝打进京城,确实是一支进攻性很强的军队。   常禾在边上给他们添茶倒水,听着他们说的东西, 感觉每个字都听清楚了, 连一起都听不明白。   果然,读书读少了。   他得好好努力。   四郎说了,只要他读好书, 就让他去考科举。   哪怕他只考中个秀才,将来置办上一些田地,不说家中开销能宽松多少, 至少吃饭能多吃几顿细粮。   他不是抱怨现在的饭食不好,就是他想多吃点好吃的。   想到好吃的,再看看赵淩和巩盛正在做的,自己在边上没多大事情,干脆就开始写起菜谱。   他跟在常娘子身边,对食谱记得非常牢,也是想到什么记什么,有什么不清楚的,决定等会儿娘有空了再去问。   笔墨纸砚这种东西,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价格昂贵,是一道阻止大量平民百姓识字的门槛。   但是在赵淩这里,常禾只要不浪费,可以敞开了用。   中午,赵王氏久等不到人过来吃饭,想着没什么事情,就自己过来叫人。   一进书房,她就直皱眉:“你们这铺天盖地的都在搞什么?肚子不饿?到了时间都不知道吃饭的?”   “哦!”赵淩头也不抬,“等等,我这行字写完。”   巩盛倒是马上就停下了手,快步走到赵王氏身边,眼睛里发着光:“婶婶,午膳吃什么?”   赵王氏看着这个壮得跟小牛犊子一样的小子就欢喜:“炖了鹿肉,还卤了一大锅肉,什么都有。你一会儿陪你叔叔喝一盅。”   可能是现在习惯清淡饮食,加上巩盛练武消耗大,他对卤味格外喜欢。   卤味方子他也有。   香料的价格对巩家也不是什么负担。   但自己家做出来,总觉得没赵家的好吃。   平时赵淩会给他带一些,可惜都是冷的,得带回去重新热过了再吃。   运气好一点,会被娘分走一些;运气不好遇到他爹,那就直接没收拿去下酒,一点儿都不给他留。   “好!”巩盛回答得格外大声。   赵王氏就喜欢他这样的精神小伙,要是自家孩子也能像巩盛这样健壮就好了。   现在天气稍微有点变化,她都担心孩子们会生病。   米家的小姑娘也是体弱,现在跟着梓萱先练起来。   赵王氏没有骗巩盛,卤味真的一大锅,里面什么都有。   窦荣通过葛家商队,送来了好几头肉牛,活着赶过来,直接运到庄上宰杀了再送进城里。   牛肉本身已经很好吃了,卤出来的各种牛的部位,更是香得不行。   常娘子还在卤味里放了几大块猪五花。   带着肥膘的肉,经过长时间的卤煮,油脂融入汤汁中,让牛肉也变得嫩而多汁,不容易发柴。   不管是猪,还是牛,不同的部位需要不同的火候,其中讲究都是常娘子经年累月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像是牛腱子,卤完之后得放凉切薄片;牛筋整根卤,别切太小,以及赵淩喜欢整根牛筋嗦。   巩盛吃什么都好吃,恨不得直接端着碗守在厨房的大锅边上。   鹿肉什么的都懒得碰。   吃到后来,赵骅都有些心惊,也不顾什么,像对待自家孩子那样,伸手去摸了摸巩盛的肚子,感觉都突出来了,赶紧叫停:“停停停,叔给你盛一大锅,你回去晚上再吃。”   这孩子也不像是亏了肉啊,怎么吃这么急?   巩盛开心极了,然后喝了一下午的山楂水消食,到了晚膳的时候还想留下来一起吃:“唉,我真不能在你家吃饭吗?回去我分不到两口。”又不死心,“你家的猪是怎么养的?怎么吃着一点膻味都没有?”   “拿米糠醪糟什么的好好喂,长膘。”赵淩随口一说。   现在养猪的不少,但对于猪的饲料……拿泔水喂已经算是好伙食了,更别说还有更加难以想象的东西。   这么喂出来的猪,除了猪板油值钱一点,别的部位的肉都卖不上价。   赵家自己在庄上养的猪喂得干净,这次要不是因为要吃牛,猪还得等过年的时候再宰杀。   赵淩看着来福和常威一起把一个巨大的木盘放到板车上,一盘盘切好的肉堆得冒尖。外面再盖上一个竹编的罩子。边上还有一个跟养碗莲的缸差不多的大瓷缸子,里面显然装的是卤汤。   赵淩说着,拿手朝巩盛下面比划了一下,“关键是骟掉。”   赵淩的养殖小论文格外详细,巩盛以前翻阅的时候,只觉得新鲜,现在看他这么比划,只觉得凉飕飕的,眼睛不由得看向板车上整只的蹄髈。   这都是为了好吃,必须付出的代价!   赵淩不太理解突然眼神坚毅的巩盛,催促:“路上慢点走,小心别把汤洒了。”   装着这么些东西确实走不快,巩盛还想着回去再大吃一顿,马上就走了。   赵淩重新回转,还没进门,就见许娘子提着食盒出门:“许妈妈是去二姐那儿?”   许娘子笑道:“是。四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转一圈?”   “去。”赵淩感觉中午吃的猪和牛都没下去多少,得好好走走。   这时候就体现出嫁得近的好处了。   两人过去完全不用大张旗鼓,直接遛个弯就到了。   沈家人客客气气地把两人迎进门,回来的时候食盒里塞满了沈家的回礼。   赵淩倒是很快就被顾潥问起春闱的事情,得知他并不打算参加这一次的会试,有些惊讶:“怎的这次不考?”又取笑,“明年不考,下一科碰上米希和祝阳,你想要进一甲就难咯~”   赵淩听顾潥话里面的意思,一点都不像是对米家有意见的样子,也当不知道,跟着打趣:“臣学问不行,等过几年,争取长得俊一点儿,倒时候靠脸让陛下点臣当个探花郎。”   顾潥忍不住笑:“你个小不点,怎么学会臣不臣的那套了?”话是这么说,他倒是也没反对。   太子伴读虽然没有俸禄,但也算是记录在册的官员,对着皇帝自称臣是对的。   不过他觉得君臣这样的关系,让他和自家祥瑞显得不够亲近,说道,“朕教你那么多,往后还得殿试,你就是朕的学生。你还想当探花,那可不光是长得好看就成的,还得多努力。等你哪天的学问跟你爹一样了,才能当探花。”   赵淩立刻躬身行礼:“学生谨遵教诲。”切,他考不过米希,难不成还比不过他爹?   放学到了自家马车上,他就暗自腹诽,皇帝敢教,他敢学吗?   皇帝的那套东西,是能教给他一个打工仔学的吗?   他要是真学会了,真不怕他去创业啊?   临近年底,赵骅累得够呛,回家路上还得对着个时不时斜眼瞅他的逆子,血压一路攀升。   于是经过赵家马车的几个官员,隔着轿厢都能听见赵骅训斥自己儿子的声音,不禁摇头叹息,回去跟家人说:“赵家四郎秋闱中了解元,赵侍郎还对他如此严厉。看来是我们家对孩子们的要求太宽松了,以后也得跟上才行。”总不能被比下去。   神都攀比之风极盛。   他们比官职、比豪奢、比诗词歌赋、甚至比胡子好不好看。   孩子,当然不能不比。   赵家没什么根底,家世什么的,比起大部分经营数代的官员简直不值一提。   没道理赵家的孩子能考个满分,他们家的孩子做不到。   文华殿上课的又怎么样?   赵骅也不是状元出身。   他们家孩子差什么了?都得考满分,拿第一!   等赵骅好不容易得了点空闲,跟友人们吟诗作对的时候,竟然被人劝了一句,对孩子要求不要太严格之类的。   赵骅听得莫名其妙。   他对孩子们还怎么放松?   没见一个个的都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恨不得全都上房排成排当屋脊兽?   可对孩子们放松不是什么好话,如今风气都是夸人家治家严格,子女才好说亲。   他也只能认下这口锅。   两个大的嫁娶已经完事,接下来的赵缙的婚事,虽说不那么着急,但也可以相看起来了。   赵缙毕竟不是长子,最好还是考个功名在身,才更好说亲。   赵淩倒是不着急。   臭小子主意大得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自己相中了谁家的姑娘。   他甚至暗戳戳想,赵淩会不会喜欢哪位公主?   毕竟赵淩和公主们同窗多年,相处时间久,又得太后和陛下青眼,说不定还真有机会尚公主。   嗯……尚公主还是算了。   他们家当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就好,真要尚公主成了外戚,要被陛下猜忌,也于仕途有碍。   他还指望着赵淩有机会名垂青史呢。   赵婉蓉的婚事倒是可以考虑起来,早早相看起来,有什么好苗子先定下,免得过几年都是别人家挑剩下的。   赵骅回去跟赵王氏商量几个子女的婚事自是不提,顾潥倒是隔了几天又问了一遍赵淩:“明年会试真的不考?你只要参加,朕就封你个官当当,还有俸禄拿。”   赵淩还是拒绝:“不考。学生得多跟着您学习几年,免得成绩考差了,给您丢脸。”关键是先生们和太后打手板真的超级疼!   一甲前三名看缘分,二甲前十名他要是考不进,怕不是要被打死。   顾潥看他搓手的小动作,只觉得祥瑞做什么都可爱,对他说道:“好了,去太后那儿吧。她有东西要给你。”   赵淩有些意外,告退后,就跟着太监去了长乐宫。   按理来说,他这个年纪的外男,早就不能进后宫了。   七岁后,太后给他上课,都是在文华殿另外加建的小殿里。   这一次,他却直接被带进了宫中。   事情太反常了。   他越走越心慌,表情也就越来越严肃。   不至于吧。   他就两天没见太后,难道太后身体突然不好了?   太后娘娘确实没那么年富力强,也早就不像年轻时候那样被先帝评价为弓马娴熟武艺超群,但身体素质怎么也应该比跳广场舞的大妈强健吧?   他感觉这一路怎么那么长。   明明他小时候走的时候,感觉都没那么长,今天却像是怎么都走不完似的。   等到了长乐宫,又等待通传,再等见到太后,他脑子都空白了。   太后娘娘没事人一样坐在琉璃房中,身边跟着清瑶和桃嬷嬷以及几位随侍的宫女。   她见赵淩来了也不行李,只傻呆呆站着,也惊讶了一下:“哟,怎么眼圈都红了?被欺负了?”   赵淩都没听清楚太后在说什么,见她依旧脸色红润,完全没一点病容,一看就是能活很久的样子,心神一松,嗷一嗓子就哭了出来。   这次不像以前做戏那样干嚎,是真哭,眼泪鼻涕一大把的。   几个人都被他哭傻了。   清瑶赶紧掏出帕子,一边嫌弃一边给他擦脸:“脏死了。那么大了怎么还哭鼻子?”   情绪来得凶猛,赵淩自己也控制不住,抽抽噎噎了好一会儿,才就着宫女端过来的热水洗了一把脸,总算是止住了眼泪,只是鼻子还感觉酸酸的。   太后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瞧着跟个小可怜似的,是不是皇儿欺负你了?”这宫里头,难道还有人敢欺负赵淩?   “不是。”赵淩小声把自己的瞎脑补说了。   其他人都没想到。   太后看向赵淩的眼神更加慈爱:“就知道水灵孝顺。我只是懒得动弹,顺便想让你瞧瞧我这刚造好的小琉璃宫,没想到倒是让你误会了。”   赵淩不好意思,又嘴犟:“陛下说您要给我东西呢,您跟我扯小琉璃宫。是舍不得了,不想给我吗?”   不就是个阳光房,还小琉璃宫呢,切。   清瑶已经把地契放他面前:“喏,娘娘可不像你,今年连条咸鱼都没送过来。”   “这不是忙嘛。我下次休沐就去钓鱼,亲手腌好了送过来。”赵淩看着面前的纸,仔细确认了一下地址,“这不是小庄那儿?”   “是。”太后娘娘有些感慨,“小庄那边的都是些老奴,你替我多看顾着点。庄上的那些孩子们,也都是些可怜人。”   赵淩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把小庄给他了,倒也没推辞,感觉地契的厚度不对,又往下翻看,果然后面还有好几张地契:“这是……惠王家的庄子?”   这次回答的是清瑶:“王爷离京,这边的庄子顾不上了。”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是皇后娘娘给你的。”   赵淩不理解:“为啥啊?”   太后娘娘笑道:“给你你就拿着。不明白就回去好好想想。”   “哦。”赵淩拿着一沓地契回了家,感觉脑子里一片混乱。   自己搞不定想不明白的事情,当然是找妈妈。   “娘!”   赵王氏难得有兴致,铺了纸在院子里画图,被他这一嗓子,差点把整幅画都给毁了。   幸亏她手稳,慢慢放下笔,才怒斥:“又怎么了?叫魂呢!”   赵淩循声跑去,赵王氏一看他红红的眼睛立马吓了一跳,不等他说话,立刻让其他人都出去,对米氏说道:“去叫赵辰过来。”   米氏应了一声,赶紧小跑着去了。   赵淩不解:“娘,我找你有事,你叫大哥干嘛?”   赵王氏认真打量着赵淩逐渐显现出的出色的容貌,心里面不好的想法越来越甚。   赵骅的长相是极好的。   哪怕时隔多年,赵探花的风采,依旧有人津津乐道。   但,单纯容貌的话,赵淩的生母才是真正的国色。   可惜那是个苦命的姑娘,生母早逝,生父后母不慈,还因为她长得好看,差点把人卖去青楼。   赵淩的长相越发像他母亲。   一些她原本忽略的事情,今天看到他一双红红的眼睛,瞬间提了起来。   赵王氏面色严肃,不顾上没完成的画作,拉着赵淩进屋:“你爹不在,娘问你,你要跟娘说实话。”   “……哦。”赵淩不明所以。   赵辰刚下学没多久,急匆匆被叫过来,见这边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有些奇怪,再一看赵淩的一双兔子眼,瞬间吓了一跳,突然有了个不太好的想法:“你不是在宫中?还是又出去乱晃,遇到坏人了?”   “没啊。我出宫就直接上了大力叔的车回来了。”自从走丢过一次之后,他现在哪怕早放学,也得先回家。   尤其是像现在这种时候,赵骅下班时间会比较晚,常大力就会早早守在宫门等他回家。   母子俩对视一眼,不是在外面遇到的坏人,难不成是在宫里面?   宫里面能对赵淩……   赵王氏和赵辰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赵辰更是直接把房门关上,伸手就去扒赵淩的衣服,小声咒骂:“我就说非亲非故的,干嘛独独把你留在御书房里。娘希匹……”   赵淩赶紧捂住自己的裤腰带:“干嘛干嘛干嘛?”   他满脑子都是地契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眼睛红得很明显。   不就是哭了一小会儿嘛,他都洗过脸抹过香膏了,难道还能看得出来?   “拦什么?哥还能害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赵辰毕竟年纪在这儿,加上明年就要会试,学子之间的交流非常频繁。   这种时候除非是像赵淩这样无心科考,又确实年纪太小的,不然活动非常多。   大部分活动中少不了妓子。   刚开始的时候,都是弹琴跳舞红袖添香,等几杯黄汤下肚,一些表面正经的学子都不知道如何放浪形骸。   赵辰原先不知道,等参加过几次聚会后,就大致明白了一些人的品行,以后就多避着点那些人。   那些学子们也有好男风的,尤其喜欢十来岁的少年郎。   那些少年郎一个个涂脂抹粉,穿得桃红柳绿,难辨雌雄。   赵辰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情,但从来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弟弟身上。   怎么敢的?   但真要是陛下,那是真敢。   他们还真就不能拿他怎么样。   赵淩还傻愣愣的不知道赵王氏和赵辰在生气什么,一时不察真就被两人联合制住,扒干净检查了一遍,确实没被怎么样,才松了一口气,随后用一种更加生气的语气问他:“既然没事,你眼睛怎么红成这样?”   “阿嚏!”赵淩七手八脚地赶紧把衣服穿上,“我眼睛很红吗?这不是自己把自己给吓的……”   这会儿他也反应过来了,认真解释了一遍自己为什么哭。   赵王氏和赵辰刚受了惊吓,这会儿也没空管他突然变成了个地主老财,逮着他开始教育。   赵淩听得满脸震惊:“你们还怀疑皇……人后宫又没男的。”   赵辰掐他脸:“别人又没你会哄人。”   权势地位到了皇帝这种程度,后宫添几个男宠压根不算个事儿。   有些不要脸的老色批还觉得这是一件风雅的事情,把漂亮男孩子认作养子,教他们琴棋书画,等这些男孩子年长了,就给一笔钱送出去。   赵王氏帮赵淩把衣服穿戴妥帖,提醒:“陛下没这心思,你小心着点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的婚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定下,说不定就是因为有……隐疾。   自家儿子跟太子走得近,走得也太近了。   赵王氏和赵辰都满心忧虑地看着傻乎乎什么都不懂的赵淩,眉头皱得死紧。   其实啥都懂的赵淩,把刚才放在茶几上的地契拿过来:“娘,你帮我看看?”   赵王氏现在哪有心思看这些:“看什么看!你自己看!自己去让你常妈妈煮两个鸡蛋去滚滚眼睛!” 第66章   来福进到赵淩的卧室, 先把厚重的窗帘拉开,挂到一旁的挂钩上,才隔着猫和被子, 轻轻拍了拍:“四郎, 起来了。”   赵淩眼睛有些睁不开, 手先放在抹布背上顺毛:“今天不去上学了, 去跟我爹说一声, 让他给我请个假。我们晚点去小庄上住几天,让常妈妈帮我收拾好东西。”   赵淩想着自己大小也是个地主了, 肯定要巡视自己的产业,绝对不是因为眼睛肿了, 太难看了不想进宫丢脸才逃课。   嗯,先睡个懒觉。   来福作为赵淩的管家, 昨天就知道了家里又添了进项,听赵淩这么说, 整张脸都在放光:“那你先躺着, 我这就去跟老爷说。”   赵骅一大早去上班,特意拐过来看赵淩,把儿子又从被窝里把脑袋挖出来,见他两只眼睛肿的只剩下一条缝, 觉得好笑极了, 努力保持严肃,问:“不是让你滚鸡蛋?没滚?”   “滚了。抹布它们都吃饱了。”反正这会儿鸡蛋是不会被浪费掉的。   抹布它们不吃,还有马和驴子吃。   “爹去给你请假。你真的一个人去小庄?不用我带着去?”赵骅不放心。   “不用。我又不是第一次去了。”原来惠王的庄子倒确实没去过几次, 也没仔细逛过,“多给我请几天假。”   赵骅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又摸了摸抹布的脑袋:“那我先走了, 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娘。”   “嗯。”   赵淩见赵骅出门,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天色还只有一点蒙蒙亮,想着他们家住得实在太远了。   通勤时间就该在走路十分钟以内。   他转了个身,又缩进被窝里,然后被赵王氏隔着被子打着屁股醒过来。   “不是说要去小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赖在床上?到底想不想出门了?”赵王氏本来想着让赵淩多睡一会儿,可,“都快午时了!”   赵淩一听,立马弹坐起来:“午时了?!”他感觉自己就眯了一下,怎么突然就午时了?   来福抿着唇,憋着笑,伺候赵淩起床洗漱。   赵王氏走出去:“快点!娘陪你一起去小庄上。”   “嗷!娘真好!”赵淩瞬间有了依靠,飞快洗漱完,就坐上了马车,手上还捏着个热乎乎的糯米饭团子。   点点怀孕了,在宫中待产。   他们坐的不是家里的马车,而是从车行租的车,同行的还有装了不少箱笼,用绳子绑好的板车。   同行的除了赵王氏之外,还有家里三对已经成家的夫妻,还有赵婉蓉和葛姨娘。   赵王氏是拿着小庄当现成教材,教他们怎么管家。   赵婉蓉的嫁妆不会少,其中肯定会有田产和铺子。   米氏年纪虽小,米家给准备的嫁妆表面看着中规中矩,田产也不少。   米氏嫁进赵家,最近在赵王氏跟前“立规矩”,接受的教育除了做操打拳锻炼身体,就是怎么管理家业。   首先就是怎么打理自己的嫁妆。   本来这些东西应该是米氏未出阁前,就该在家里跟着母亲学好的,可她出嫁时间突然提前,这些才刚接触没多久,很多都没来得及教。   而且因为事出突然,加上防着家中变故,米氏的嫁妆里包含了不少米家的家底,如果米家将来没事,这些都是要还回米家的。   如果将来米家出事,这些财产更是米家将来翻身的资本。   这些东西只能米氏自己来打理,赵王氏可以从旁指点,不能沾手。   换做一些不讲究的,媳妇嫁进门,婆婆直接把儿媳的嫁妆扣了,或者借着各种由头给花用了。像米氏这样年纪小的儿媳,天真点的说不定还会感谢婆母帮忙打理产业呢。   赵王氏生平最恨别人说她小门小户出生,说她眼皮子浅,不管是争一口气,还是因为自家这些年进项多不差钱,是绝对不会做出这么不讲究的事情来的。   田学仁和田学义是纯粹凑热闹的,主要是得带上颜氏和尹氏。   本来赵厦和小曹氏也得带着,只是小曹氏快生了,还是老实在家里待产。   “你们两家将来肯定还得再添些田产,现在先学着。”有了功名在身,可以有一定数额的免税田。   田家虽然是大地主,但兄弟四个,将来少不得分家。   最好是趁着分家前,多添一些田产,而且得分散着来,虽然不方便管理,但不打眼。   赵王氏这些年从有钱不能花,到怎么花钱还让人看不出来,已经拥有了丰富的实战经验,一点一点传授给儿媳妇和侄媳妇们。   闷声发大财才是真理,那些高调炫富的没一个有好果子吃的。   赵王氏对子侄们在这方面的教育尤为严格:“别以为考中了秀才举人,将来当了官就如何了。尤其是将来外放到了地方上,觉得没人管,就可以无法无天。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怕你没做错什么,只要上面有人看你不顺眼,多得是法子。”   年轻人一路平顺,难免会飘。   赵王氏做的,就是把他们全都拽下来。   他们还没有经历过现实的残酷,但赵王氏这些年在京中见得多了,愈发谨言慎行。   米氏年纪虽小,感触却最为深刻:“娘说的是。”   赵淩是跟赵辰、田学仁、田学义一辆车。   他吃完了饭团子,抱着猫,脑袋靠在田学仁肩头,脚放在赵辰腿上,已经做好了入睡的准备,可惜兄弟几个都不让他睡。   一会儿问他庄子有多大,一会儿又问他什么时候买新马车。   田学义满脸兴奋:“听璞存兄说起,新买的白马价值万金。听说千里马更是万金难求……”   万金,不是一万两金子,是一万铜钱。   当然,一般万金是虚数,用来说明特别贵,特别特别贵。   超跑当然贵,可哪个高官富商平时开超跑上下班的?   赵淩眼瞅着睡不成了,拿掉眼睛上盖着的黄瓜片:“你想买啊?”   田家也不是买不起超跑。   就是有些人买超跑,花的是别人送上门来的“孝敬”;田家的钱财却是来自于自己的经营和收上来的佃租。   田学义没听出赵淩语气中的凉意,还在兴奋:“等我考中了秀才,不知道能不能求爹娘给我买一匹好马。”   赵淩用脚指头夹住田学义的腿,想拧一下,可惜冬天衣服太厚,就拧到了外面的袍子。   他默默收回爪子,当无事发生:“没出息,等你自己当上了秀才公,考上了举人老爷,自己买不就行了。”   田学义这会儿还没认识到赚钱的艰难,觉得表弟说的很有道理:“没错!等转过年,我就回老家考试,这次一定能考中秀才。我上次就差那么一点。”   赵辰也想买马,但不是田学义这种想着自己骑着炫耀的,问赵淩:“上回我去马市转了一圈,七八十两的马瞧着都不怎么像样。不知道凉州那边的马会不会好一点?”   “那边肯定更好一点。”凉州毕竟是大虞的主要产马地,有些地方甚至还有野马群,“就是运过来难。”   京城这边适合跑马的地方都不多。   敢跑一个试试?   别说是在城里跑马容易撞到人,就是在郊外踩到一根麦苗,上午跑下午弹劾的折子就能递上去。   反正赵淩是不理解买辆超跑,特意上路堵着开二十码的。   别说是马了,就是窦荣送过来的几头肉牛,要不是有镇国公府的人跟着,光靠着葛家这样的商队想运到京城,门都没有。   赵辰想想也是。   赵淩想着家里拉车的马已经老了,本来早该换的,又拖了两年;加上现在家里人多,确实得再买新马,要是买不到合适的成年马,也得买两匹亚成年的教起来。   老爹的马用不着他管,但新宅那边添一驾马车,确实得他来出钱,顺便再买头驴子。   这么一算,就是一大笔钱。   田学仁眼神微妙地看着自家的蠢货弟弟,真以为钱这么好赚?   他们兄弟四个来神都时候,爹娘给拿了八百两银子作为盘缠。   他们就读的书院,一年的束脩是十两,四个人就是四十两,听上去不多。但是四个人的笔墨纸砚,每个月的消耗也得在二十两左右。   逢年过节给先生们的节礼,一年的开销往少了说也得五六十两。   加上吃穿住行,不用算家眷,光是他们兄弟四人,一个月怎么也得有个十几二十两。要是他们另外租房子,别说是现在住的,就是租一个像现在来福和梓萱住的小院,位置再偏一点,一个月租金少说也得十两。   另外仆役的费用,往来交际的费用,都还没计算。   要是生个病什么的,更加没法计数。   八百两,不过是紧巴巴的够他们兄弟四人生活两年。   也就是他们兄弟在京城的费用,小舅家全包了,他这个蠢弟弟才能想着万金买马。   什么秀才举人的,县令一年的俸禄才多少?   典型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当着赵家兄弟的面,田学仁对弟弟留了几分面子,决定等私底下再给弟弟补课。   别读书读不明白,日子也过不明白。   一行车马一路到了小庄。   率先来迎接的是大灰和大黄。   两条大狗速度飞快,把马匹和驴子都给吓得不敢上前。   赵王氏还在想怎么没到地方就停住了,就见赵淩从前面一辆马车上下来,没一会儿就骑上了狗。   赵淩注意到赵王氏,扬手:“娘!”   赵王氏干脆下车,这才注意到其实有三条狗,赵淩骑的是最大的一条。   她看着走到她跟前的狗骑士,低头摸摸狗头,摸摸灰狗的黑眼圈:“这狗瞧着怎么有点不太对?”   她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对,但瞧着就是觉得气质不太像狗。   赵淩身边一左一右的黄狗和灰狗虽然个头大一点,但瞧着就很狗。   “哦,这是宝宝。宝宝的娘是狼。”赵淩从成年大狼狗身上下来。   宝宝下意识甩了甩毛,冬日厚重蓬松的毛发让它显得体格更加健壮,正常站着的肩膀都得到赵王氏的胯部。   赵王氏突然感觉自己很单薄。   赵辰他们几个男的都不敢从马车上下来,也就赵婉蓉虎了吧唧的对着三只大狗两眼放光:“四哥!它们好好看!我能不能摸摸?”   三只大狗明显能够分辨夸奖的语气,对着赵婉蓉摇了摇尾巴。   尤其是年纪已经上来的大灰和大黄,凑过头去闻了闻小姑娘,对幼崽表示友好。   赵婉蓉试探着摸了摸,手掌陷入浓密的毛发:“哇——毛毛好厚~”突然她的声音顿了顿,有些迟疑地抬起手闻了闻,“……大黄,你有亿点臭臭的。”   房子里点着炭盆,烧得屋里热热的。   赵淩一个人被安排给三条大狗洗澡。   实心又是双层毛的狗子洗起来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赵淩既没有现代化的狗狗专用沐浴露,也没有吹水机。   宝宝还特别不配合洗澡,被逼到角落里站起来,一边奋力扒拉墙壁,一边哼哼唧唧。   要不是这间澡房是后来用砖石水泥新盖的,墙壁都要被刨个窟窿。   赵淩在挨了不知道多少次狗狗旋风甩之后,才终于把三条狗洗完,勉强擦到半干,赶到隔壁火炕上去烘毛,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赵淩在被常威来福伺候干净出来见人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我娘他们呢?”餐厅里怎么就他一个人了?   常娘子忍着笑:“夫人他们都用完了,就剩下你还没吃。”   说着,她把凑上来想要从赵淩碗里分一点的抹布它们抱开:“抹布它们也都吃过了。”   赵淩听见澡房里忙着打扫的常威和来福说话的声音,加快速度吃完,见许娘子在外面,问了一句:“许妈妈,我娘歇下了吗?”   “没。夫人他们在打叶子牌。”许娘子是出来拿热水的,给赵淩让出房门进去。   赵淩一进门就见一大家子在大火炕上围满了,立马就想脱了鞋上炕,葛姨娘就给他递了一把梳子:“去给狗梳梳毛。”   三条大狗的毛已经全都干了,就是不够顺滑,让习惯了家里带毛动物全都油光水滑的赵家人觉得很别扭。   问题是三条大狗瞧着是没有攻击人的意思,架不住看着让人心底发怵,只能等赵淩来解决。   “哦。”赵淩自己拉了一把椅子靠墙一坐,随机拉了一条狗过来梳毛,问,“娘,我想再安排一些下人。”   赵王氏听他说正事,把手上的牌交给葛姨娘,自己转身坐在炕沿:“要的。倒是我疏忽了。你现在身边就那么几个人,是忙不过来。”   赵淩就是不太确定:“您说是请人牙子过来买人,还是雇长工?要用多少人合适?”   赵家发家时间短,现在家生子的年纪都还小,当不得大用。   赵王氏说道:“两边都看看,挑合适的。哦,我下午瞧着庄上有些少年男女……”   赵淩对这些人已经想好了:“他们就留在庄上。这边庄上的都是些从宫里面出来的老人,让他们种地其实体力不太够。先前我教了他们编筐,稍微能有点收入,主要还是养老。”也不能说是颐养天年,只能说尽力能有个温饱,“他们中有些识几个字,让他们先给那些少年人教一点,回头我再看看能不能请个能开蒙的老童生过来教书,到时候这些少年人就帮我打理这个庄子,估计人手还不一定够。”   聪明的将来做管事,有力气的就做佃农。   这些当初收留的孩子们也都到了或者即将到成家立业的年纪,总得有个营生。   可惜神都天气寒冷,种不好茶树。   茶树的利润相对高一点。   果树的利润太低,只是卖一些鲜果、果干、果脯之类的,只能作为副业,不能成为养家糊口的主职。   嗯,能增加进项的副业就是好副业。   他再琢磨一下怎么养鱼。   本地的野生鱼能够长很大,应该有条件家养。   通过人工投喂的方式,可以让鱼更快变大。   虽说这么养出来的鱼,肉质不够好吃,但这年头能吃就行了。   打成鱼丸,可以直接供给酒楼、饭庄。   他一边想着赚钱的路径,一边小心翼翼给狗梳毛,动作不敢太大,就怕狗毛乱飞。   明明洗澡之前已经梳过了,怎么还有这么多毛?   洗澡的时候跟杀狗一样的宝宝,特别爱梳毛,四脚朝天的,一会儿抬胳膊要梳咯吱窝,一会儿翻身要梳背面,看得人们发笑,都不怕它了。   赵王氏想着太后就是精明,面上是给赵淩好处,实则是甩掉一个大包袱。   庄上那么多干不了重活的老人,花销可不小。   当然,这么个庄子确实难得,就怕送走了这一批,将来还有。   只是这话她当着屋里的晚辈们不好说。   她只能说道:“惠王那边的庄子上不知道还有没有留人。”   赵淩想着跟地契一起到手的一叠卖身契:“应该有一些人。”他有些犹豫,“这些人能用吗?”   赵王氏心下也不太确定:“先看看吧。不然你这么大的庄子,总能有安排的地方。”   原先王爷,还是被赶出去就封的王爷的家奴,有选择的话,她是不太愿意用的。   但既然这些人的卖身契是跟着地契,一起从太后手上接过来的,据说还是皇后绕着弯子给的,她也不能直接把人都给发卖了。   明天过去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别到时候又是一群老弱病残。   赵淩以前帮着太后打理产业,其实做的也就是一些核对账本之类的工作,并没有实际参与过一线管理。   小庄这里他还算认识人。   他看着一屋子人,突然想到:“我们都出来了,爹在家怎么办?”   赵王氏都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   赵辰说道:“爹那么大个人了,还能饿着冷着?家里不还有赵缙、赵茂在嘛。他们靠不住,还有大堂哥在呢。”   赵淩觉得赵厦还是很靠谱的,就没再多想。   唠了一会儿家常,他把三条狗都打理完,就回房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简单把小庄上的人事都熟悉了一下,浅浅做了一些安排,他就带着人往原本惠王的庄子上去。   他才刚出小庄,就遇到了一个熟人:“闻公公?”   闻公公骑着马,见了赵淩就笑:“娘娘担心你不清楚那边的情况,特意命奴婢过来。”   至于他口中的娘娘是太后娘娘还是皇后娘娘,就不用深究了。   赵淩邀他上自己的马车,给他倒了一杯热糖水。   闻公公是特意一大早出宫的,捧着甜甜的热水喝了一口,感觉整个人暖和了不少,呼出一口气,才笑道:“本来是昨天在宫里头等您,想着跟您商量着这边的情况,没成想四郎竟然逃课。”   赵淩一听,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我这是有事。”   “有事没事的,您得跟裴先生他们说去。”闻公公笑眯眯地又拿了一个柿饼咬了一口,“昨天东宫那边有安排,着实走不开,今天赶过来倒是刚好。”   他见马车上只有赵淩一个人,说话也随便,压低了声音凑近了说道:“皇后娘娘是谢谢您替太子说话。”   不然去年太子殿下过年可能都要在皇陵了。   赵淩心里面一下就明白了,但:“我也说不上几句话,还得陛下愿意听才行。”   闻公公也清楚顾潥的性格,不好说什么,感慨:“您说的能让陛下听进去,就很不容易了。”   同样的话,换个人来说,能成吗?   他大概能明白顾潥为什么这么看重赵淩,或者说是现在的赵淩。   一个庶出的小孩儿,母族几乎等于没有,父族也就一个赵骅。   赵骅还是顾潥一路提拔起来的亲信。   换句话来说,顾潥就是赵淩最大的,也几乎是唯一的靠山。   至于太后?   在顾潥的眼里,赵淩对太后,就和猫儿狗儿差不多,养在太后跟前逗闷子的。   哪怕太后对赵淩有点感情,难不成还能越过他这个亲儿子去?   而赵淩这个孩子,给顾潥带来的利益太大了。   别说是顾潥,就他一个太监,都觉得这是老天庇佑。   闻公公不再说这些,转而说起庄子上的事情,重点还是在于那一沓卖身契上:“这些人都是我筛了一遍的。这个蒋五,是原先庄上的管事,对整个庄子都很清楚。蒋家这一房人,还有这三房人,都是原先庄上的老人,为人也算忠厚老实,四郎可以放心用。剩下的这些是另外买的,都教了些粗浅规矩……”   赵淩听他一样样讲,认真记下。   两边庄子离得近,以前顾棱到小庄这里来读书的时候,经常走路过来。   今天赵淩也就是不想走路,才坐的马车。   眼看着那边庄子要到了,闻公公停下了话头,等赵淩抬眼看过来,才说道:“当务之急是……”   “是什么?”   闻公公说道:“是您得给这儿起个名字。”见赵淩低头看窝在他身边的大花猫,“不可以叫抹布庄。”   “咦?不行吗?”赵淩觉得他家抹布这么可爱漂亮又有气势还威严,可盐可甜,竟然不能叫抹布庄?“那叫猫……”   “也不能叫猫猫庄。”   赵淩觉得闻公公无理取闹。   马车停下,赵淩和闻公公依旧在车内对峙。   闻公公目光炯炯:“您高低也是个解元,这两个庄子还是娘娘给您的,就不能起个漂亮点的名字?”   赵淩嘀嘀咕咕:“猫猫庄怎么就不漂亮了呢?回头我找石匠雕两个大猫猫镇在路口,多气派。”   他一个理工科转文科的,学到现在这样差不多是极限了,还能让他多有文化?   闻公公觉得石头大猫猫无所谓,但名字一定得起好,方便他回去交差。   赵淩绞尽脑汁,看到来福过来掀门帘,灵机一动:“那就叫福满庄吧。”   闻公公把福满庄三个字细细品了品,感觉这名字称不上雅,却也不失为一种没好的祝愿,跟着下车:“行,就叫福满庄。” 第67章   两个庄子合并成一个庄子, 回头要在衙门那儿重新上一下契,更新信息,当然可以改一下名字, 也方便管理。   赵淩在庄上待了十天, 闻公公全程陪同着, 看他把事情全都安排妥当。   赵辰和米氏他们也全程跟着, 学习怎么处理, 以后自己遇到类似的事情也好有个经验。   本来最麻烦的是衙门那边,总得托关系塞钱请喝酒等一系列动作做完, 才能把上契这样的小事情办完。   但闻公公跟着,谁敢收钱?   什么人敢收一位身边有公公伺候的贵人的钱?   不想活了。   对赵淩来说, 耗费最大精力的,还是庄子的人员安排。   庄户、佃农、仆役、管事, 他都得安排明白,做到心中有数。   留在庄上的人员不够多, 主要是现在由于教育的缺失, 管理人才普遍达不到赵淩要求的水准。   请了人牙子带了人过来,把庄上的家里的正好一起该招的招,该买的买。   今年天已经冷了,明年开春之后种树养鱼的事情也得安排。   另外原先惠王这边庄子也有一些不好种东西的贫瘠荒地, 既然都是一个庄子了, 自然可以引种牧草,顺便扩大养殖规模。   养羊的技术,包括从羊毛到羊肉的一系列处理现在已经很成熟了, 不需要操心。   他准备先试试养点鸡鸭。   对于普通农户来说,养羊养猪的成本还是太高了,鸡鸭会更方便一点。   当然养殖最大的问题是怎么防疫病, 避免全军覆没,更要避免一些人畜共患病。   赵淩本来是打算逃课的,没想到在庄上的十天时间,比上学还忙,带着厚厚的一摞纸,回来就到处翻阅宫中藏书,找各种关系问各种官员相关知识。   米希天天被他缠着,找这个官员问养鸡,那个官员问种树,觉得刷新了对官员们的认知:“以前只知道他们在地方上做出过不少成绩,没想到他们还会给鸡看病,会腌咸鸭蛋。”   赵淩想着,他爹还会缫丝织布呢。   这也是管过织造局的人。   现在地方官,被百姓叫做父母官。   称职的父母要帮助孩子们成长,教会孩子们谋生的手艺,指点孩子们的前路。   一些先进的耕作、养殖等等技艺、工具,都是通过官员来普及传播的。   在神都的有两种官员,一种是已经外放过回来的,一种是还没外放的。   只要是外放过的官员,想要重新回京,问鼎权力中心的,都得在地方上做出许多功绩来。   不管他们是真的心系百姓,还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起码得做点事情。   写在档案里,就是——   瞧,在我的领导下,田亩增产了!   瞧,通过我改进的技术,老百姓们吃上肉了!   瞧,在我的教导下,我这儿今年出了多少名进士、举人、秀才!   总结——给我升官!   只不过官员们外放的地区不同,环境不同,哪怕同样养鸡,也有不同的情况。   赵淩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搜罗了许多养鸡养鸭的知识,又搜罗了京畿地区几乎所有品种的家养鸡和鸭。   顾潥看着御书房里埋头书写的小少年,很好奇他在忙什么,故作小声吩咐:“李伴伴,给朕看看水灵在写什么?”   “是,陛下。”李伴伴立刻走下去,从赵淩的桌子边上拿起一叠明显像是整理好的资料。   赵淩浑然不觉,继续埋头书写。   倒是顾潥大致扫了一眼通篇的鸡鸭,表情有点微妙,提高了一点声音叫了一声:“水灵。”   “嗯?”赵淩抬头看向顾潥。   顾潥一点都没觉得被冒犯,问:“朕让你考试你不考,说了认真学习也不学,在这儿研究养鸡养鸭?难道你觉得养鸡养鸭比当官好?”   “没有啊。学生正在努力学习怎么当官啊。”赵淩把养鸡鸭怎么跟百姓民生有关,做了个简单解释,“鸡鸭的饲料在农村唾手可得,只是养少量的三五只鸡,对普通农户的负担很小。鸡蛋可以拿出去卖钱,一年的针头线脑就有了。”   顾潥下意识问了一句:“不自己吃?”   赵淩觉得顾潥需要去学农,认真道:“他们舍不得。村里面的产出,能够拿来换钱的太少了。地里面的粮食产出少,交税交佃租,剩下的未必够自己吃饱。”   别以为村里面粮食蔬菜自给自足就不用花钱了,穿的用的哪一样都要花钱。   至于村里面自己种的蔬菜拿出去卖钱?   除非大老远跑去城里卖,不然附近的集镇上,蔬菜根本卖不上价。   就算是城里,一板车的蔬菜,也只能卖上少少几文钱。   如果只是自己背筐去卖,那更少。   这年头的种菜也不比后世。   后世有众多农学家研究的高产高抗病的各种农作物,肥料和农药价格低廉高效。   即便如此,农业也是一项重资产低回报且风险很大的行业。   大虞虽然也有不少农学家在努力,但一来知识的传播效率极低,二来缺乏工业基础,别说化肥了,生产工具都匮乏,生产效率低下。   现在的农民必须依靠大量的劳动,才能换取少量的收益。   有些城池还要收入城费,不管是沿街叫卖还是摆摊要被地痞流氓或者差役收保护费。   别说是蔬菜了,就是赵淩这种开了挂的钓鱼选手,那么大的鱼也卖不了多少钱,想多割点猪板油还得靠偷藏的金叶子作弊。   做豆腐虽然辛苦,但豆腐是真能卖钱。   哪怕一个小集镇消化不了很多豆腐,一年到头起早贪黑大概只能挣出全家人的衣服,也是一份实实在在的收入。   所以孟家人学会了这门手艺,全村人才会羡慕。   顾潥听着赵淩三言两语讲他听来的和实际的见闻,有些感慨,没有再多说什么,倒是没再阻止他继续研究养鸡养鸭。   赵淩不清楚他这个皇帝,到底是有所感触却没有能力改善百姓生存现状感到无力,还是和很多只会高谈阔论的文人一样只会逼逼两句好可怜,但总之结果都一样,就是没什么作为。   也对,顾潥作为皇帝,需要考虑的是整个大虞。   眼前最紧要的事情是水泥。   琉璃上面赚到的钱,几乎全都用在水泥上。   加固城防要用水泥,修路要用水泥,兴修水利也要用水泥。   坚固的城防代表了更加安全,更加平整坚固的道路代表了物资和人员流通速度的加快,水利更是关于民生社稷。   关键是水泥的后续维护少,不需要那么多的徭役。   节省出来的徭役,可以实实在在缓解百姓的生存压力。   赵淩敢朝琉璃作坊要这个那个,但水泥作坊那边一点儿都不敢伸手。   小庄那边的澡房这种地方,那是原本太后管理的时候才有的特殊待遇,估计也是修一个作为实验用。   具体做什么实验,赵淩不知道。   这些都是大局。   就跟他们赵家关于钱财方面的家庭教育,赵骅教的是怎么管理一个国家的宏观经济,赵王氏教的是怎么管理一个家庭的微观经济。   至于百姓手头的钱财多少,那不是顾潥这个皇帝应该亲力亲为的事情,而是他任命的各级地方官员需要做的事情,尤其是一线基层官员。   赵淩其实在这方面的教育是比较缺失的。   他在文华殿随同皇子皇女们就接受类似的教育,学的是怎么宏观调控,也就是他有比别人多一辈子的经验,才能……   好叭,其实是多活一辈子,如果可以,他只想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转眼到了年前,赵淩因为福满庄的事情,又被赵王氏一阵叨叨。   “钱还没见到,东西倒是送出去不少。”赵王氏看着赵淩给庄上的人采购的过年的年礼,眼睛都快冒火了。   别说是京郊,随便在大虞哪里,那么大的庄子都非常值钱。   但年礼至于给这么多吗?   米面粮油布匹棉花,那么多东西!   赵淩弱弱解释:“那边人多,每个人没多少。”   太后把小庄给他的时候也交代了,不能让他亏待那些老宫人。   他肯定做不到养老院那样雇人伺候着,起码得维持和太后那会儿一样吧。   赵王氏看得心头火起,摆摆手:“去去去,早去早回,别在庄上待太久。”   “哦,那我去了。”赵淩说着,骑上新买的小毛驴,走在车队前面,哒哒哒开路。   车队路过一家药店,两驾驴车也跟着汇入队伍,车上还坐着个大夫和药童。   今天的车子都是拉货的板车。   赵淩看他们就这么坐在车上吹冷风,让人把板车上的货稍微堆高一些,多少能挡点风,又让他们把两件棉袍子裹着盖着。   “先将就着,回来的时候我雇车来接。”有轿厢的。   大夫赶紧拱手:“赵四郎客气了,这样就很好了。”   这一单下去,他少说也能赚个几十两,今年过年能过得很不错了。   今天天气很不错,道路上的积雪都清理到了两旁。   装满了货物的车队行进速度虽然不快,但也没多花太长时间就到了庄上。   进入庄子的地界,路口建了一个高高的牌楼,上面写着福满庄三个字,还是皇帝御笔亲书。   这是赵淩特意扯的大旗,警告某些不长眼的,别以为庄子易了主就能为所欲为。   到了庄上,原先小庄上的大宅修葺一新,门口放着两尊形态各异宝相庄严的石猫猫。   大宅现在已经根据赵淩的需求,变成了类似村委会的地方。   大夫到了之后,就被带到了其中一间有火炕的房间,里头已经摆好了各种用具,外头的老宫人们人手一碗热气腾腾的姜糖水在屋檐下排队等候。   这些老宫人们的岁数其实都在四五十左右。   这个年纪会苍老体弱,除了太监们本身的生理残疾和常年的劳作之外,就是缺乏营养。   赵淩做不了太多,让队伍分成两列,一列排队看病,一列上他这儿来领年礼。   后院那边早上刚宰了好些羊,切割完了也一并分出去。   他这边有来福、常威、常禾帮忙,小庄上人本来就不多,分发物资的速度很快。   发完之后,他匆匆垫吧了一口,就带着人往原先惠王的庄子那儿去。   那边的庄子地方很大。   现在两边庄子合并成了一个庄子,为了方便管理,现在管惠王庄子叫大庄。   赵淩让人铲掉了一些花里胡哨需要很多人工维护的东西,收拾出来作为将来主要居住使用。   这边分发东西更快。   “蒋五!”赵淩叫住人,“你组织一下,明天带着大庄这边的人去小庄那边让大夫把把脉。什么时候大夫看完了病,你让人把大夫送回城里,直接上我这儿结诊金和药钱。小庄那边的吃用多看着点,别让老人家们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   蒋五记下。   赵淩看着时间不早了,赶紧叫上车队回去。   回去的车队上也装了许多东西。   剥好的羊皮要去城里的作坊硝制,宰杀好的羊除了带回家的,还要有一部分送人,各种内脏直接留在了庄上,但气味依旧不好闻。   一路紧赶慢赶的,回到家天都快黑了。   来福给了车队工钱和赏钱,把人送走,让人把一只只宰杀干净的羊挂在木架子上,见赵淩过来说道:“你看羊怎么送?整头还是要分一下?分的话得趁着现在还没冻硬。”   赵淩计算着自己这边要送的各式各样的人,有送整头的有送切块的:“先去吃饭,吃完了再来忙。”   他回来的晚,这会儿吃饭又是他一个人。   倒是赵婉蓉在他身边转圈:“四哥你快点吃饭,我去帮你砍羊肉……不是,娘让我跟你学怎么送礼。”   赵淩吃着饭不吱声,吃完漱口洗脸,完了才问她:“你现在刀子耍得可好了是不?”   “那~是。”   赵淩想着白来的劳力,不用白不用,带着赵婉蓉去新宅的大厨房。   大厨房外头有一片空地,支着火把,来福已经准备好了笔墨和细麻绳,见赵淩过来,递上去年送礼的清单。   整体还是比照着去年的来。   赵淩刚准备写名字,书兰带着赵茂过来了,意思也是跟着学习怎么送礼。   赵淩没拒绝,和赵婉蓉怎么说,就跟赵茂怎么说。   这种内务的事情,一般家庭都是由主母来做,但赵家以往都会送一份“孩子们的心意”,给亲近的长辈譬如管博澹。   另外,孩子们各自的先生不同,给出去的礼物也有不同。   赵淩这边的先生是文华殿的,送的礼比起家里其他孩子们来说要重一点。   赵王氏给赵淩准备的这份礼物和家里其他孩子们一样,多出来的部分以前从赵骅的账上出,现在需要他自己填补。   毕竟现在赵淩自己的收入不少,已经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还绰绰有余。   家里负担不小,他也尽量减轻一点。   赵淩毕竟是个还没成亲的小孩儿,需要单独走的礼不多。   也就是他认识的各式各样的人特别多,才看起来需要每年备下不少礼。   赵淩这边写名字,赵婉蓉帮着分割羊肉,书兰主动上前帮着把写了名字的纸条用细麻绳扎在对应的肉块上,加上其他人的协助,没多久就把几头羊给分好了。   分着,来福看到一个自己名单上没有的名字:“温侍中是?”   “哦,中书省温侍中。我还不知道他家住哪儿,回头问问师公。给他送的东西比照着师公的来,一模一样,单独准备,用车装。”老登!不对,中登!一天天的尽会给他下眼药。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也得恶心回去一次。   送给师公的礼,那是经年累月通过老爹的一次次骂里面总结出来。   这份礼不轻不重。   可拿人手短。   要是温侍中收下了,那他来年还好意思弹劾他吗?   可温侍中要是不弹劾他了,是不是就反过来说明之前温侍中跟他过不去,是因为他没送礼?   但温侍中要是不收下这份礼,那就是立场鲜明地表态——老子一个堂堂三品大员,就是要为难一个功名都没有的十几岁的小孩儿!   有些事情可以做,但不可以说。   温侍中自己也知道对付赵淩过于以大欺小,从来都不自己出面。   但赵淩就是把这摊子垃圾明着泼他头上了怎么滴?   中书省就两个侍中,一个管博澹,是赵淩的师公,显然不会对赵淩怎么样;那剩下的就只有温侍中。   难道让温侍中堂堂正正承认自己欺负小孩儿,他温侍中的脸面还要不要?   清流嘛,脸面很重要。   想着弟弟妹妹还在身边跟他学,他转头叮嘱:“这个你们不用学。暂时不用学。”   赵婉蓉和赵茂似懂非懂:“哦。”   忙完,赵淩带着弟弟妹妹进屋清洗干净,再到书房里去跟他们讲这些人跟自己的关系亲疏远近、各自的家庭情况,哪些只需要送给本人,哪些需要同时给对方父母妻儿也备一份礼,礼物的价格大概需要控制在多少范围内。   哪些人是可以收到回礼的,哪些人是不能收回礼的,其中各有什么讲究等等。   赵茂和赵婉蓉本来都是奔着玩来的,这会儿都听得很严肃。   书兰以前作为赵王氏身边的大丫鬟,也会帮着准备各种年节礼物,但赵王氏可不会跟她讲解为什么要送这些人,以及为什么送这些东西。   “正好这段时间娘会教大嫂这些,你们有空就跟着学。看看什么人送的什么礼,怎么收礼怎么回礼。”其中的讲究完全可以作为一门功课来教。   赵婉蓉认真记下。   赵茂却说:“我还要读书呢。等我将来娶了妻,这些自然由妻子来操持。”   大部分家庭确实是这么操作的,但:“你自己也得会。”   赵淩只能这么提醒一句,剩下的他就不多说了。   赵王氏会手把手教米氏这些,那是因为米氏是赵家的长子长媳,是将来的当家媳妇。   轮到赵缙娶妻的时候,恐怕赵王氏都不会这么细心教导。   赵茂一个将来会注定分出去的庶子,是要单独过日子的。   难不成指着赵王氏一个嫡母像对待长子长媳一样,来对待这么一个分家出去的儿媳?   还是说让书兰这么一个“婆母”,来教导儿媳?   她自己都不会的事情,拿什么来教?   赵茂媳妇将来认不认书兰做婆母都是个问题。   他们身为庶子,总归是差了一截,能够得到的帮衬会少很多,这是没法改变的。   只有趁着现在还没分家,跟着一起学会了,将来再由赵茂来一样样教给自己的妻子,夫妻俩携手才能慢慢把日子过像样。   当然,现在赵茂的年纪太小,还不懂这些。   将来再看吧。   转过天,赵淩堪称兴高采烈地在赵骅的带领下,去给温侍中送礼。   “不用你师公,我知道那老匹夫住哪儿!”赵骅撸着袖子……回来刻意打扮了一番,确保自己的每一根胡子都是最完美的角度,才带着赵淩出门。   温侍中住得离管博澹家很近。   赵骅敲了门环,等着温家的仆役去叫了人出来。   他表现得很真诚,牵着儿子顶着雪,对着出了门来的温侍中先行了一礼:“温侍中,在下携犬子来给您拜个早年。”   温侍中板着一张脸不让他们进门,却也不能不出来见人,还了一礼:“赵侍郎客气了。”   “小儿无状,是我这个当爹的教子无方,以后定要向温侍中好好学习。”娘希匹,揪他儿子的小辫子,温家就一点小辫子都没有?给老子等着!   温侍中嘴角抽了抽,死不承认:“谁人不知道赵侍郎治家严格?赵四郎更是小小年纪就已经考取了举人,是在下要向赵侍郎学习才是。”   他这一年很不好过。   明面上,他还是该干嘛干嘛。   但是皇帝对自己的疏远是一种很微妙又切切实实在发生的事情。   他承认自己没有风度,特意在院试的时候给了赵淩一个低分,但至于吗?   赵骅和赵淩不管他怎么想,全都是一副您说的都对,您说什么我们都听的态度,像是两个被温侍中欺负的小可怜,又要给温侍中送礼。   温侍中宦海沉浮十余载的老江湖,哪会看不出这父子俩的险恶用心?   顿时,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气得“嘭”一声把大门关上,过了一会儿才隔着门叫:“你们都走!带着礼物走!我是不会收的!”   赵骅和赵淩父子俩早有预料地对视一眼,嘴角上扬的弧度是压都压不住。   赵淩差点笑出声,赶紧低下头捂住嘴,做出一副沮丧的样子。   还得是赵骅老戏骨,叹息一声上前拍了一下门,扬声道:“温侍中对吾儿有误解,在下……先走了。” 第68章   大年初一, 小曹氏生下了一个姑娘,起了个小名叫大圆。   全家欢喜得不行。   赵厦更是天天抱着女儿不撒手:“我们再生个小女儿,叫小圆。”   小曹氏原本还担心自己生了个女儿, 丈夫不喜欢, 没想到竟然还想要一个女儿, 好奇问他:“你不想要儿子吗?”   “儿女都一样, 来了都是我们的缘分。你看小蝶多可爱。”赵厦抱着女儿, 想着小侄女的样子,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努力。   将来是官家小姐还是地主女儿, 就看他这个爹如何了。   转过年,田学仁、田学智还是留在京城读书, 剩下两兄弟刚过完年就带着赵缙一起回老家参加县试。   赵骅、赵王氏和田学仁都十分不放心,对着三个小子耳提面命, 又对着葛家商队的人再三请托。   等人走了三天,他们还焦虑地睡不着, 眼圈黑黢黢。   赵辰倒是心大一点:“没什么好担心的, 葛家商队一路可以把他们送到泸阳县。到了县城,有二姑姑照顾着,什么事都不会有。”   伴随着春闱临近,整个京城的气氛都变得庄重肃穆起来。   赵淩觉得跟自己没关系, 还是天天上课当石狮子。   然后春闱开始, 他被发了一套考题。   皇帝命令:“喏,拿去做着玩儿,就在御书房里做, 做完了还在宫里头休息。”   赵淩歪头,很想喵一声。   他不想考试啊!   他要考试不是自己去贡院了吗?   为什么要在宫里头考?   御书房里来来去去人这么多,一会儿这个禀报, 一会儿那个求见,开个小朝会还要打嘴仗,听说前天他们还用笏板开片,他爹连夜把笏板换成了铜板。   可惜他们小朝会一般在上午,上午他都在文华殿上课,没见到那样的盛况。   唉,算了,皇帝决定的事情,不考也得考。   真烦,讨厌考试!   不过考试可以旁听小朝会,也不算无聊。   赵淩就这样在群臣和皇帝的注视下,在御书房考了好几天。   赵骅只要去御书房,就能看到在小角落里的儿子,瞧着他过年养出来的小胖脸一点一点瘦下去,心疼极了,又不好多说什么,见顾潥不反对,就拿起赵淩写了放边上的草稿看。   嗯,抹布画得不错。   赵骅隔天就把抹布带进了御书房,当着温侍中的面,把猫放到赵淩身边。   来,继续弹劾!   大猫猫和小朋友来来回回蹭脸。   温侍中:想骂人!   赵骅扬了扬手上厚实的铜笏板:来啊!   他撵不上猴子一样的儿子,难不成还撵不上一个比他岁数还大的文官?   顾潥坐在上面,对底下大臣们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嗯,还是他的祥瑞更讨人喜欢。   赵淩考完试才被放回家,脸色红润,精气神十足。   参加这一次会试的赵厦,不能说气若游丝,也是脚步虚浮两眼无神。   赵辰看着没事人一样的赵淩:“你不是在宫里头考吗?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我能有什么事?”他顶多算是做模拟卷,每天上茅房都有人伺候着,一日三餐睡觉洗漱更不用说,还能去照顾点点。   御书房里还暖和,顶多就是环境嘈杂了一点。   赵辰今年没参加会试,打算等下一科再考。   赵厦乡试名次不错,这次考试发挥得不错,比较有信心。   “大堂哥吃了饭喝了药睡下了,娘给你准备了大夫,看样子是用不着了。”赵辰伸手让下车的弟弟扶一把,领着就往主屋去,对后头下车的老父亲视而不见。   赵骅:“……”算了,习惯了。   偏厅里,大夫被好吃好喝伺候着,给赵淩把了脉,连什么调养驱寒之类的药都没开,倒是给赵骅开了一副养神汤。   过了三日,会试成绩出来,自然是一番热闹。   大街小巷全是敲锣打鼓的报喜声。   赵淩今天休沐,特意起了大早,蹲在屋脊上看报喜人有没有过来。   赵厦站在下面叫:“淩儿,快下来。上面冷,小心吹坏了!”   赵淩和身后两只猫一起扭头看过来:“我冷静冷静。”   他不过考了一场试,回来大胖小胖被坏姐姐绑走了,小花还生了一窝崽。   什么时候的事情?   哪只坏猫干的?   他怎么不知道?   明明小花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   赵家大门今天没关。   赵辰从坊门口走回来:“怎么报喜的人还没来?”   来福倒是轻松:“现在榜单应该都还没张贴出来,还早呢。”   其实也不用报喜的人,赵喜亲自带着赵厦的书童,大清早就去贡院那边了。   赵辰比自己考试还紧张,进进出出好几趟。   隔壁刘家老爷子就笑:“赵大郎啊,春耕现在还早呢。”   赵辰一下没听懂,愣了一下,叫了一声:“刘爷爷。”   刘老爷子笑呵呵道:“你都快把路上耕完了。”   赵辰这下才反应过来,很不好意思,却还是控制不住脚步,往前走到坊门口,结果看到赵婉清,一左一右跟着两只竖着尾巴的大黄猫:“二妹,你怎么过来了?”   赵婉清说是嫁出去了,奈何离家特别近,经常跟沈兰一起溜达来去。   尤其是沈兰,自从来了一次赵家新宅的大书房后,有空就过来,还特意抄了一些沈家的藏书过来,算是……借读费?   “特意过来等放榜的消息呢。”娘家势大,她也更好过日子,“沈兰陪着我公爹,一会儿也过来。”   她公爹也很喜欢赵家的大书房,就是不太好意思天天过来,毕竟不是自家的。   赵淩给她特意布置的书房,家里婆母她们没事就喜欢待在她的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本来她一个新媳妇,沈兰也不是长子,清清静静管自己的那点嫁妆私房就行,现在被婆母逮着快成当家媳妇了。   她注意到身边两只猫往上面看,顺着视线看过去,围墙上蹲着两只猫一个人,不由得有些心虚:“四弟,你这早就起了?”   “哼!坏人!”赵淩悄么声从屋脊转移到了围墙上,不高兴,低头问两只猫,“大胖小胖,你们是选择跟她还是跟我?”   大胖小胖猛地跳到围墙上,蹭到赵淩身边撒娇:“喵~”   “喵呜~”   赵淩瞬间被哄好了,刚想说什么,眼前就出现了一根细竹竿。   赵王氏略显急躁的声音传来:“下来!天天上房揭瓦,地上是没有你下脚的地了是吧?”   “我只是上房,没有揭瓦。”赵淩弱弱地给自己辩驳,赶紧跳下墙,“二姐来了。”   赵王氏没好气地看着猛地跳到赵淩背上的大黄猫:“看到了。”她提着竹竿出门,就看到赵婉清,“早膳吃了没?”   “吃过了。”   没一会儿,沈兰和他爹沈玮也过来,身边没带个下人,就这么溜达过来,就跟在村里头遛弯的老大爷似的。   这时候赵骅才刚起。   开年,各地都要用钱。   这两年因为琉璃的事情,国库充盈了不少。   但是钱只是中间流通货币,不能拿来吃,不能拿来穿。   各地物资协调,怎么把各种各样的损耗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都需要消耗大量的精力。   现在的户部左侍郎年纪大了,有点摆烂的架势。   他虽然有些犹豫要不要更进一步,但左侍郎不干活,他不管想不想进步,都得接下来干。   赵淩带着一群猫冲进卧室:“爹,快起来,沈家伯伯都来了,大家一起等放榜呢!”   赵骅看着扒拉在床沿站直的一溜猫,再看看自己眼睛亮晶晶的逆子。   嗯,逆子不忤逆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今天都放榜了?”   赵骅清醒了:“替我叫人进来,我这就起。”   “哦。”赵淩很快又带着一群猫出去,喊了人进去伺候赵骅洗漱。   等赵骅用完早膳,溜达到大书房,就听沈玮在指点几个小子。   家里这次没去考试的,也都在家里做了卷子。   包括沈兰也是。   赵淩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盘腿坐在火炉边的地毯上,身边六只小猫崽走路还颤巍巍呢,已经在努力往他身上爬了。   六只大猫没心没肺地在地上睡得四脚朝天。   咦?六只?   “这只金被银床哪儿来的?”   沈兰赶紧说道:“我堂兄沈羡家的。”   “哦。”赵骅的视线在小猫崽和金被银床身上来回转悠,确定了新的猫亲家。   他大女儿嫁得近,不光是人往来得勤,猫比人往来得还勤快。   这一来二去的……   没过一会儿,锣鼓喧天,速度飞快地由远及近。   赵家人顿时精神了,全都往门口快步走去。   果然是赵厦考中了,名次在二十三名,已经是个相当不错的成绩。   赵厦显然很高兴。   赵骅给了报喜的人赏钱,又去外面散了一波钱和糖,回来对还在激动转圈圈的赵厦说道:“好了,正好趁着你沈伯伯也在,我们跟你讲讲殿试要注意的事情。”   赵厦一下就冷静了下来。   殿试表现得好,名次还能往前提一提。   名次有往前的,自然也有往后的。   赵厦一下就有些紧张,问:“陛下会不会很凶……很严肃?”   “不会啊。”赵淩喝着赤豆汤,插嘴。   赵骅一看:“你哪儿来的赤豆汤?”不对,“吃东西别坐课桌那边,过来炉子这边吃。”   “常妈妈煮的。我课桌干净的,不会弄脏书簿。”早上还没来得及学习,东西都没摆开来呢,“大堂哥,你害怕就抱一抱抹布。陛下也抱过抹布,你抱一下就不害怕了。”   “这是啥歪理?”赵厦这么说着,还是伸手去把抹布抱了起来,动作和抱他女儿一模一样。   抹布容忍地看了看他,伸出一只爪子往他脑门上一摁,扭头跳了下去,重新在炉子边上躺好。   赵骅听他提这个,突然问赵淩:“殿试的时候,你也在?”   赵淩疑惑:“我去干嘛?殿试不是在洛城殿?”他现在是盘踞在御书房的石狮子。   赵骅一想也是:“那你大概在别的地方考。说起来,你这次考的卷子,你先生们怎么说?”   赵淩无比蛋定,把自己的左手摊开来给他看:“你怎么说的,他们就怎么说的。”   无非还是老一套,措辞过于直白,不够优美。   啧,能讲清楚事情不就行了,追究那些细枝末节干嘛?   左手掌心红红的,微微有点肿,显然是挨了不少下。   “就该让娘去考,娘肯定轻松状元。本来就没打算这次考试,娘都没来得及给我写参考文章,我考得不好不是应该的?”   要不是儿子的掌心红肿,赵骅也想给他来一下:“自己书读不好,还有理了?”   “切。治国靠‘锦绣文章’?”赵淩嘲讽完,立马揣上抹布就走人。   赵骅跳脚:“逆子!去哪儿?”   “去师公那儿告状!”赵淩的声音远远传来。   赵辰赶紧追出去:“你上次送的年糕粘掉了师公一颗牙,先别去了!”   来福在后头追:“四郎你等等,我陪你一起!”   沈兰跟赵婉清分一碗赤豆汤喝,小声笑道:“你家真热闹。”   赵婉清白他一眼:“我四弟活泼。”   活泼的赵狮子听到他大哥的话,决定还是先不要去师公那儿,转道去了一趟西市,再拐去了镇国公府。   今天整个神都似乎都沉浸在一片欢天喜地中,讨论着会试通过的才子们从才学到容貌到家世等方方面面。   到了镇国公府这一片,依旧非常安静。   门房一看到是赵淩,直接开门让他进来。   抹布也跳下地,高高地叫了一声:“喵——”   “猫嗷猫嗷猫嗷!”一阵急促的叫声迅速靠近。   虎先锋跑得急赤白脸的,飞快凑到抹布跟前嗅嗅蹭蹭。   赵淩蹲下,摸摸虎先锋:“怎么还跟个小猫一样?”   虎先锋呼噜呼噜地绕着赵淩的腿转了一圈,重新又贴到抹布身边。   管家元武跟在虎先锋身后,看到赵淩笑眯眯地招呼:“赵四郎来啦。先到六郎屋里坐着去,外头凉。”   “嗯。我去豆豆书房借两本书看,就在书房里看,不带走。”   “好。”元武给他安排好,才回去东厢。   窦桓坐在轮椅上,看向元武手上提着的东西:“那小孩儿又来了?”   “是。带着抹布一起来的。”   窦桓笑了一下:“看虎先锋跑得这么急就知道了。”   元武递过盒子:“要不要瞧瞧赵四郎拿来了什么东西?”   窦桓摆摆手:“不就是随便在街市上买了点乱七八糟的?这小孩儿,连条咸鱼都不送给我。”   元武笑道:“你还想吃咸鱼?”他打开盒子,里头是一副斗兽棋。   他把斗兽棋放窦桓前面,知道窦桓的意思是赵淩给他送礼物十分不走心。   可这也是没办法,文武不方便走太近。   哪怕赵淩和窦荣两个人,大概也就这几年能这么往来。等再过几年,赵淩入朝为官后,两人就得生疏,免得上头猜忌。   哪怕以后太子登基……   人是会变的。   谁知道太子登基之后会不会和现在的陛下一样?   到时候赵淩管钱,窦荣掌兵,两人还走得那么近,皇帝会不会多想,怎么能够不多想?   赵淩在镇国公府待了一天,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才回家。   转眼到了殿试的时候,赵淩本来以为没自己什么事情,顶多自己就是在文华殿里跟着考试,没想到自己也被提溜到洛城殿里,站在新科贡士们最末尾,把脑袋垂地低低的,听着上头的人叨叨一堆,然后发下卷子来考试。   洛城殿很大。   现在说是春天,其实刚初春,地里野菜都还长不像样,高大的宫殿里冷得让人缩脖子。   赵淩想把手伸进猫肚皮下暖暖,考官过来把猫没收了,低声提醒:“专心。”   噫——   他撸的又不是抹布,就是一只随便跑过来的猫猫。   猫猫没收就算了,考官自己撸是怎么回事?   殿试要考一天。   中间给考生们发一点简单的食水。   有些考生怕上厕所,选择不吃。   赵淩就一个参加模拟考的,无所畏惧,给考官递小纸条,询问能不能去文华殿吃饭。   考官会给他一个摇头,让他保持严肃。   赵淩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刚消肿的左手掌心,老实了。   算了,太嚣张又要被先生们打。   等天色昏黄,考官们宣布时间到,过来收了卷子。   考生们全都舒了一口气,有些成竹在胸,有些面容忐忑,有些双腿发软,表情各异。   不管如何,他们全都在太监的引领下,鱼贯出宫。   赵淩也跟在他们后面。   贡士三百多人,不可能全都相互认识。   有人就算看到了赵淩,也以为他是同科,还看他年纪小,给他塞点心:“饿了没?我还留了块点心没吃,你先垫垫。”   “不用了,我不饿。谢谢哥哥。”   被叫做哥哥的快三十岁的青年笑得慈祥:“我的年纪都能当你爹了,该叫叔叔。我叫萧和同,武州人。你呢?几岁了?”   “我叫赵淩,象州人。今年十四。”虚岁十四。   萧和同看着一起出宫的贡士们,笑道:“也对,你是我同科,确实不能叫我叔叔。”   十四岁的贡士,别看人家跟他一样坐在末尾,估摸着最后也是个同进士。但那是十四岁的同进士!   赵淩有些不好解释:“啊,我应该不是萧叔叔的同科。”他只是模拟考,又没真考试。   萧和同以为他还会下一科再考:“是,以你的年纪,下一次考一定能考个进士。”   他说这话的声音比之前的大了一点点,周围都是差不多注定是同进士的人,纷纷回头去看,一看赵淩明显小少年的样子,想着这年纪,再学个三年,等下一届考肯定不得了。   他们这些同进士,想要当官得等哪里有缺才能补。   没门路的,等上个三年五载也是常有的事。   有些等不及的,干脆就再认真读上三年,期待下一科能考个更好的成绩。   有心态放平的,譬如像田学仁的志向就是能考个同进士最好,比起当官,他更想在家当地主。有个同进士的身份在,在泸阳县起码没人敢对他们田家怎么样。   有一些家境普通没什么门路,也确认自己天资就到这儿了,回乡开馆授课,靠着免租的田地和免去的徭役,也能过上不错的生活。   等出了宫门,大家才算是放松了一些。   只是考了一天都累了,全都没什么精力交际。   常大力驾着驴车等在外面。   赵厦走在前面,没马上上车,而是等在边上,一直等到队伍最后,才看到堂弟:“淩儿,这儿!”这又是要拐去哪儿?   赵淩下意识跟着人群走,被赵厦叫了两声才回过头去:“大堂哥,你出来了啊。”   赵厦没好气地拍他后背一下:“又乱跑。”   “这地方我又跑不丢。”别的地方他不熟悉,这块他还不熟悉吗?“哦,萧叔叔,来,顺路带你回去。”   赵厦也叫了一位象州同乡上车。   除了本地有些关系,或者家中有些财力的学子,已经驾着马车驴车等在门口,其他学子得步行一段离开。   这附近也没地方雇车。   萧和同看赵家兄弟就一辆驴车,车也不是很宽敞,并没有觉得赵家是什么富贵人家,路上就羡慕:“你们一家两兄弟都考上了,将来可不得了。淩儿下次一定能考得比你堂兄好。”   赵厦看着赵淩,笑道:“淩儿学得比我好。”只是长辈们对赵淩的要求太高了。   同乡目光奇怪地看着赵淩,憋了许久才问到:“赵解元这次会试榜上没见你名字?”怎么参加的殿试?   萧和同下意识以为赵解元说的是赵厦,就听赵淩解释:“嗯,我没参加这次会试。殿试……你们别在意,我就是个凑热闹的。”   殿试也是能凑热闹的吗?   两个人晕乎乎的被送到自己下榻的客栈,看着普普通通的驴车走远。   萧和同想询问赵淩的事情,奈何同乡也几乎一无所知。   等到殿试结果出来,赵淩的名字果然不在其列,他们才相信赵淩真就是个凑热闹的。   赵厦的名次比会试的时候好了许多,提到了十八名。   赵厦会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之后,被绶官外放,非常高兴。   赵淩则在文华殿里被打手心。   “瞧瞧人家写的,再瞧瞧你写的!”   “你也就文章能看看,竟然还在边上画图!”别说,把薛大人撸猫的样子画得惟妙惟肖。   上次会试卷子改完,赵淩挨了三个先生一人三下,这次一人一下,可见他的成绩是有所提升的:“那我的卷子正经评的话,应该是第几名?”   “进不了前三!”   “丢人!”   听听!这世界上怎么有如此蛮不讲理的先生!   果然,他还是再过几年靠脸当探花吧。 第69章   殿试结束后, 整个神都又开始了以往的节奏。   五月的时候米希大婚。   赵淩去参加,看到米希喜悦之下的些许忧虑。   赵淩跟着有一种平静之下,隐藏着看不见的巨大漩涡的心悸。   他想做点什么, 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又能做什么。   他这时候有点后悔没参加会试, 只想着清闲不上班, 没想着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情, 手上连一点权力都没有。   十月的时候赵缙他们回来了。   赵缙勉勉强强考了个举人,田学义和田学礼勉勉强强考了个秀才。   田学礼没来。   田学义说道:“学礼要在家准备婚事, 家中父母身边也得有人帮衬着。他以后就不进学了。”   这次回来,田学义明显沉稳了很多。   回乡之前, 他还想着自己在京城书院里学了很多,又得到了小舅舅的悉心指点, 能够考得如何如何好,考进士没什么把握, 但考个举人肯定稳稳拿下。   等真的考试之后, 他就发现自己以为掌握的知识,其实太过稀松,能考上秀才已经是侥幸,想要考上举人还差得远。   他原先想不明白为什么赵辰和赵淩乡试成绩那么好, 却不趁热打铁参加会试, 这会儿算是明白了原因。   赵淩心里面焦虑,找不到出口,钻琉璃作坊给自己捣鼓了一套试管烧杯什么的, 回头又在庄上捣鼓他的鸡鸭。   秋收的时候,他还跟着去采棉花。   然后他就发现让棉织品价格居高不下的主要原因,还不是因为棉花种植需要大肥大水、采摘困难、病虫害多, 而是因为棉花籽。   成熟的棉花,棉絮和籽是紧紧粘附在一起的,需要人工把一粒一粒籽剥出来,才能加工棉絮,让本就低下的劳动效率,更加雪上加霜。   这段时间出入御书房的大臣们,就见赵淩的小书桌上堆满了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还有一小筐棉花,都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东西,但想到赵淩的“前科”,内心都有些期待。   有些曾经多少怀疑过赵淩技术实力的人,也重新审视赵淩在之前水泥、琉璃中间的出力比例。   可惜,一直等到天上飘雪,赵淩给皇帝送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红鲤鱼,都没等到他把棉花折腾出个什么样来,就看到他大过年带着一群小孩招猫逗狗。   等开年先生们一考,赵淩自学进度达不到先生们的预期,寒假作业也没做完,得到了手板×3。   他刚挨了手板,人还没到御书房,就见顾潥身边的大伴李公公带着一大群人行色匆匆出门。   他心头突突直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等他进了御书房,见顾潥身边平时李公公的位置换成了另外一位田公公,直接问顾潥:“陛下,学生刚才看李公公出去了,有什么大事吗?”   顾潥就随口说道:“哦,没什么大事,去米家抄家。你跟米希那小子关系不错,要不要去送行?”   “抄家?”   “对。米家结党营私,男子充军,女子罚入教坊司。”顾潥略微有些感慨,“可惜了米希。”   赵淩整张脸都空白了。   抄家流放还好说,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很大。   但是让一群文人去充军,估计去的也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像米尚书那样年纪的人,可能走不到地方就得死。   教坊司那更是官妓!   米尚书身为吏部尚书,不能说把持朝政多年,也绝对是一棵大树。   大树庇佑了许多官员,自然也挡住了许多官员的阳光和养分。   这些政敌哪会让米家的女眷好过?   怕是连米家老夫人都要受辱。   米希的妻子有孕在身。   顾潥第一次看到赵淩这种脸都白了的样子,走下御案,摸摸他的脑袋:“吓到了?”   赵淩眨了一下眼睛,诚实点头:“嗯。”   “放心。朕知道你赵家忠心,是不会走到这一步的。”他像是刚想起来,“你们赵家娶了米家女。放心,嫁入你赵家的门,就是赵家人,不会被牵连。”   赵淩不知道顾潥这话的意思是给他一颗定心丸,还是警告。   顾潥见他还是呆愣愣的样子:“算了,瞧你这样子也没心思读书,今日早点回去吧。”   “是……学生告退。”   等赵淩出去,顾潥问田公公:“刚才水灵是不是揉了揉眼睛?哭了?”   田公公摸不准顾潥的心思,只能斟酌着回答:“奴婢瞧着像。赵四郎和米……米希从小一起长大,总归是有些情分。”   顾潥想想也是:“水灵就是年纪小,没半点心思的。”   他平日里看惯了一群喜怒不形于色,脸上不知道戴了多少张面具的人,对赵淩这样心思全写在脸上的觉得尤为可爱。   他现在想到赵淩跟温侍中斗法还觉得好笑。   赵骅也真是的,没多大点事情,还真就陪着儿子瞎胡闹。   温侍中更是,天底下难道是没大事了?非得盯着一个小孩儿不放。   对于抄家米家,顾潥并不放在心上。   树大了,就得砍伐,让出空间来,仅此而已。   对赵淩的反应,顾潥更没在意,只以为是小孩子心性。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小孩子胆子大到如此地步。   “你说什么?”顾潥今天心情不错,跟皇后、太子一起在长乐宫陪太后晚膳。   旁边舞姬伶人献舞奏乐。   顾潥摆手让舞姬和伶人退下。   李伴伴重复一遍:“赵四郎去了教坊司,把米家女眷全包了。”   顾朻听到李伴伴的话,下意识嘴角就弯了起来。   皇后注意到,瞪了他一眼。   顾朻赶紧恢复面无表情。   王太后倒是没什么顾忌,对顾潥笑道:“小小年纪就去教坊司,不学好。”   顾潥听了这话,一下气不起来:“这是学不学好的问题吗?朕前脚把人罚进教坊司,他后脚就……就这样,是不是在藐视朕?”   顾朻的脸色变了变,刚想张口替赵淩说话,见王太后对他悄悄比划了一个手势,赶紧住嘴。   王太后说道:“水灵就是小孩子脾气,你还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天寒地冻的,水灵还去钓鱼给你送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红鲤鱼呢。哀家教了他这么多年,也不见他送我这么漂亮的鱼。”   顾潥想着赵淩送给他的年礼,感觉心里稍微平顺了一点:“可他也不能这么不听话!”   王太后冲他摆摆手,让他坐下:“行了。他这也不算是坏了规矩。再说国家大事,跟几个小女子有什么关系?水灵知道轻重的,你看他也没去把米家男丁怎么样。”   顾潥坐下轻哼了一声。   李伴伴知道这件事情算是过了,退下之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羊绒护腰,赶紧去教坊司处理。   教坊司那边的情况可比他刚才的三言两语严重得多。   赵淩所料不差,一群米家的政敌就想着要报复在米家女眷身上。   他得知消息已经算是快的,赶到教坊司的时候,一群不讲究的官员竟然翘班出来在教坊司排队。   他当下就掏出纸笔把一群人全给画了下来:“今天这里我全包下了!明天我就让陛下看看你们这群人的嘴脸!再印刷了广而告之!”   官员们也不是吓大的:“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滚一边去!”   “就是,这是陛下的命令,你还能违抗圣旨?”   米家老夫人脖子上有一道红紫的勒痕,被米家其他女眷扶着,哑着嗓子对赵淩劝道:“赵四郎,我们知你是好意,可不能让你为了我们触怒天威。我们命数如此……”   赵淩把她们往边上轻轻一推,口气很差:“别捣乱,边上待着去。今天是我要包你们,哪里有你们说话的份!”   他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要包下全部米家女眷。   李公公赶到的时候,两边还在对峙。   但官员们敢跟赵淩一个并没有官身的小孩儿叫嚷,却不敢跟李公公这位陛下跟前的大伴呛声。   对于大虞的大部分官员,想要见皇帝非常难,见李公公也不容易。   很多时候,李公公出面就代表了陛下的意思。   李公公都不用搭理那些官员,对赵淩问道:“赵四郎怎么安排?”   赵淩眼睛眨了一下,算是得到了今天第一个好消息:“送去我庄上,让她们给我跳舞奏乐。”   李公公微微一笑,对教坊丞说道:“听到赵四郎的话了没?还不快去安排?”   教坊丞一个从七品的小官,心跳一直在跑马。   在这里的所有人,他敢得罪哪个?   现在听到李公公的话,他立马有了主心骨,把米家的一干女眷全都送上赵淩安排好的马车。   李公公特意送了他们一程,见车队赶在关城门前出了城,才返身回宫。   车队出了城之后,车速并没有降下来,紧赶慢赶着一路到了福满庄。   两名大夫已经等在了大庄上,赶紧给米家女眷们诊治。   米家女眷们有些松了一口气,有些却还是惶恐不安。   米家老夫人带头给赵淩跪下:“赵四郎好心,我们却不敢连累你……”   赵淩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她:“什么连累不连累的?米奶奶,您看李公公都来了,说明陛下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没事的。你们就安心在这儿住下。明日我让大嫂过来陪您多说说话,您别多想。”又对米郑氏说道,“嫂嫂安心待产,那里有太子的人帮着。”   那里,指的是米家男丁那里。   他是没和顾朻私下联络过,但小伙伴们的默契不用多说。   米郑氏从头到尾都很镇定,这会儿还能落落大方地微笑:“我知道。水灵是个好孩子。”   “嗨呀。”赵淩被说得不好意思,一蹦三跳地往后面走,“你们先用晚膳,我去瞧瞧屋里头布置好了没。”   米郑氏转身问边上伺候的蒋五娘子:“请问这位嫂子,去何处用膳?”   蒋五娘子躬身道:“夫人们随奴来。时间紧,晚膳简单些,还请不要嫌弃。”   米家女眷们哪里还会嫌弃什么,好几个走路都还腿软,得相互搀扶着才行。   哪怕是米郑氏,也只是故作镇定。   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顿饭,蒋五娘子带她们去客院休息:“时间紧急,只来得及收拾出一个小院。夫人姑娘们先歇息,明日再收拾出另外的院子来安置。伺候的奴婢暂且也不够。四郎吩咐了,夫人们有什么缺的,写个清单出来,他去让人准备。”   米郑氏赶紧说道:“赵四郎有心了。我们住这一个院子就好,不用再另外收拾别处。”   哪怕晚上灯火并不特别亮堂,也能看出这个院子颇大,每一间房都比米家在神都的房间要大一些。   刚刚经历了那样的变故,她们现在压根不敢一个人睡。   赵淩随便对付了一口晚膳,正在琢磨明天该怎么办。   他是回去老实被陛下打手板,还是……咦?陛下好像没打过他手板。   算了,大不了被打一顿,养个几天的事情,总比他眼睁睁看着朋友家的女眷被凌辱什么都不做的强。   要不还是先去太后那儿求情吧。   朻朻爹爹有时候还是很可怕的。   哦,对,他得先回家一趟,把大哥大嫂接过来,最好在这儿住几天,双方都能安心一点。   “赵四郎,现在可有空?”   赵淩抬头看去,立马站起来:“嫂子可是缺什么?”   米郑氏已经整理了一下仪容,除了脸色依旧发白,别的倒是没什么:“不是。我想着你现在若是方便,有些事情想托你帮忙。”   赵淩摆手让边上伺候的小厮离开,去守在门口,直接就在餐厅问道:“是米兄那边的事情吗?”   “不是。”米郑氏赶紧否认,在赵淩的示意中坐下,说道,“赵四郎能够救我们母女几人于水火,我们已经感激涕零,不敢再劳烦您去冒险。”   在最危急的时刻,她们当然想过祈求过有人来帮助她们。   她们都有各自的父兄,然而最终站出来的,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年,是她丈夫的同窗。   她们并不愿意去连累这么一个真挚的前程似锦的少年人。   赵淩见她说得真诚,也很诚恳地说道:“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后头李公公来了,说明陛下已经默认,只是得委屈嫂嫂你们得待在庄上。”   默认只是默认,不代表可以舞到陛下跟前。   就像学生考试作弊,起码得写个小纸条偷偷藏着看,不能明目张胆把书摊在桌面上照抄,让监考老师装瞎都不能。   米郑氏赶紧点头:“是,这点我们清楚,您放心。”一定不能再给恩人添麻烦,“我夫君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准备了一些钱财,如今我们不方便去取,还得劳烦赵四郎帮忙。”   这是应该的,也不算困难。   赵淩认真记下,答应尽快去办好,突然看米郑氏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嫂子是知道米家的状况,还同米兄成婚的吗?”   米希这个人过于正人君子,以他的了解,应该会去跟未婚妻退婚才是。   提起这个,米郑氏神情倒是轻松了一些:“是。”   “为何?”   “夫君其实来我家……去郑家退过几次亲。我爹为人比较……以诚待人。既然是早就订下的婚事,绝不会因为捕风捉影的揣测退婚。”她习惯性笑了笑,说不上什么情绪,“若是我被退婚了,等待我最好的结果,大概就是给人做继室。与其如此,我还不如搏一搏。”   后妈难当。   许多庶出或者“有瑕疵”的姑娘,被嫁进深宅大院里当继室。   名头好听,说是当家主母,实际呢?   十几岁花一样的年纪,面对一个能当自己父亲甚至祖父的男人。   继子继女的年纪说不定比自己还大。   哪怕继子继女年纪小,自己也生下了继承人,为了争夺家庭资源,很难不变成面目扭曲的样子。   米郑氏是不愿意自己变成那样的。   赵淩听完,对这些看起来已经活得很体面的官家小姐的生存现状,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他此生大概做不到让娘当状元,但或许能做点别的?   米郑氏回去休息了。   等第二天一早起来,她们都换上了不合身且朴素的衣服。   庄上只有这样的衣服,没有别的选择。   饭食也不精美,但就跟身上的衣服一样,全都让人感到温暖舒适。   庄上的仆役一问三不知,她们也不敢到外面去,内心焦急也没用,只能在庄上等待。   还好上午的时候,赵王氏带着赵辰和米氏来了庄上。   赵王氏不仅带来了许多妇人用的穿戴和日用品,还带来了最新的消息:“亲家公他们今天一早就被流放去梁州……西南的梁州,不是西北那个凉州。那边兵祸少,天气暖和,比别处要好一些。京畿这段路不敢做得太明显,不过沿途也有车马仆役和大夫跟着,等出了京畿地界,上头盯得没那么紧就好了。等到了梁州,我三姑姐的公公就是梁州知府。我家老爷已经写信让亲家公带上,等到了梁州能有所照应。等风声不那么紧了,再另外想法子。”   本来赵骅的三姐赵英娘婚后一直在泸阳县居住,夫妇代替公婆在祖父跟前尽孝。   前几年,周家老爷子去世,赵英娘的公公丁忧在家。   赵淩他们回乡考试的时候,还说能见一见三姑姑。   没想到他们回乡前,三年丁忧已过,周老爷立刻就走马上任梁州知府,举家直接去了梁州。   米家男丁们说是充军,但军中对人员管理其实不那么严格,甚至对主力部队以外的队伍管理可以说极其稀松。   像米家这样充军来的,运作的空间非常大。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想让皇上收回成命肯定是不可能的。对米家男丁这般安排,已经是最妥善的了。   米家女眷们非常想亲自去给他们送行,但她们现在的身份还是教坊司的官妓,一出门生死都难说,只能忍耐下来,一遍遍感谢赵王氏。   等情绪稍缓,米郑氏才问道:“赵四郎现在怎么样了?”   提起赵淩,赵王氏就冷哼一声:“管那兔崽子做什么!”剩下的话,她也不方便在米家女人们面前说,只能忍下来,“他一大早跑太后跟前撒娇去了,顶多就是打几下手板。”   那么大的事情,也不是说他做得不对,而是做之前都不跟家里商量一下。   赵王氏想起来就想揍儿子,只是从昨天到现在都还没逮到人。   她没想到的是,赵淩压根就没挨揍。   他拿出了棉花搅机,作用就是快速去棉花籽。   顾潥亲自试了试赵淩做的迷你版小机器,叫来工部的工匠做了一个。   等工匠连夜做出一个棉花搅机的成品,实验过后确实没有问题,顾潥才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赵淩:“这么巧?”   “对啊。”绝对不是他磨洋工。   他平时又要读书又要捣乱的,哪来那么多时间搞重大发明?   顾潥无可奈何:“你就仗着太后疼你。这次奖励没有!”   “哦。”赵淩用一种“虽然你无理取闹,但谁叫你是皇帝”的眼神看着顾潥。   顾潥被看得火大:“还有什么话说?”   “再给学生几车琉璃窗?”   “没有!滚!”   赵淩赶紧跑了,刚跑出去又回来扒门框:“真的啥都不给?”   “不给!”   “小气。”   顾潥忍不住追出去,看着赵淩跑得飞快:“这破孩子,在家里肯定把赵侍郎气得不轻。”   李伴伴笑道:“赵侍郎家热闹。”   顾潥一想也是,忍不住笑骂:“有这么个崽子,能不热闹嘛。他是越来越不怕朕了。”   李伴伴笑着给他添了热茶,问:“陛下真不给赵四郎赏赐?”   “不给。”皇帝金口玉言,说不给就不给,顿了顿道,“让皇后厚赏赵夫人。”   赵王氏那天匆匆去了一趟福满庄,回来一夜没睡,在家等了两天,才等到赵淩全须全尾回家,又想把孩子打一顿,又想抱着哭一顿,两边情绪还没斗争出个输赢,就见闻公公带过来好几车皇后娘娘的赏赐,意思是感谢她教养出了好孩子,为大虞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哪个好孩子,懿旨上没明说,但都明白指的是赵淩。   赵王氏接了懿旨,就问赵淩:“你又干嘛了?”   赵淩一听她这语气,拉着闻公公不让走:“公公,您别走。您一走,我娘就要把我打死。”   赵王氏前前后后提心吊胆了三天,整个人的情绪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也顾不上闻公公还在,抽着细竹竿就把赵淩撵到屋顶上。   赵淩这几天也没怎么好好休息,腿脚不如往常麻利,爬墙上屋顶的动作慢了点,后背挨了一下:“嗷呜——”   赵王氏被吓了一跳,没想到真能打到,赶紧扔了细竹竿:“下来,娘看看有没有打坏?”   “没打坏。娘,晚上我要吃暖锅。” 第70章   赵淩没吃上暖锅, 吃上了一顿象州名菜竹笋炒肉——被赵王氏摁着,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抽。   闻公公是帮凶。   闻公公亲自上屋顶把他给逮下来,交到了赵王氏手里。   第二天石狮子没能去镇守御书房, 让赵骅去请了假, 转头顾朻就带着太医过来了。   赵淩趴在大书房暖炉边的地毯上, 手边摆着糕点零食, 旁边常禾在给他念话本, 周围还围了一圈大小狸奴,别提多惬意了。   太医把赵淩身上搭着的衣服揭开, 露出一背脊青青紫紫的杠杠,一条一条起了棱子, 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顾朻看得直皱眉:“打这么重?”   赵淩现在只要不动弹就不疼,语气还算轻松:“我娘手劲大。”天天在家举石锁, 力气能不大嘛。   太医闻着一股子药味,找常禾要了药酒的方子:“嗯。这药酒很好, 就是烈性了点。”他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一大罐药膏, “今天晚上把药酒擦干净了,换成这个药膏。手上捂暖了抹上去就好,不用用力推开。抹两天等消肿了,再换成药酒。”   常禾小心接过:“多谢。”   赵淩对常禾说道:“你先拿去放好。”   常禾知道这是赵淩和顾朻有话要说, 赶紧拿着药膏退了出去, 招呼太医和太子的随从们吃喝取暖。   顾朻看人都退了出去,一点都不客气地往他后背戳了一下,满意地听到他倒抽一口冷气:“真疼啊?”   赵淩愤怒地抬起一双哭红的眼睛:“难不成还是假的?”   先生的手板算什么, 老娘的细竹竿能在身上抽出蘑菇云!   顾朻盘腿坐在赵淩边上:“不是我说你,你也太莽了。”   赵淩把常禾放在一旁的话本拿过来垫下巴:“那不然呢?”   “嗯。莽得好。”想想这事情也只有赵淩能干,也只有这么干。   这种没头脑的横冲直撞, 反倒是说明他没有心机,不是精心算计着跟皇帝作对。   赵淩哼哼一声,问:“米希那边怎么样?”   顾朻说道:“京畿这块地界和到驿站、城镇附近要做做样子,路上都安排好了。押运的是我的人。”   遭罪肯定是要遭罪的,至少安全无虞。   “咦?陛下……”   “父皇知道。”顾朻笑得有点冷,“他的目的是让米家把位置空出来,人死还是不死,不重要。米尚书要是死了,说不定他还能追封一个文正公。”   米家在朝算上赵辰的岳父米诏,已经有五代,历代官职都不低。   米家还有子弟在开书院。   米家在朝中的力量日渐壮大。   哪怕米家自己没有这个意思,也改变不了客观现实。   米尚书虽然看出了苗头,刻意压制了儿子的官位,但顾潥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   顾朻不知道他父皇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念头,不敢想。   这个话,赵淩不敢接,问:“青州那边怎么样?”   米尚书的另外连个儿子在青州,肯定也要受到连累。   顾朻说道:“也一样安排。我想等把那边两房的女眷也接到你庄上,换别的地方,我不放心。”   “好。我提前让人安排好。”本来他看惠王盖的庄子太大,房子太多怕住不过来,现在还真用上了。   他把一只睡醒了就嘤嘤嘤的崽子捞到手上。   “咦?哪儿来的小狗?”顾朻刚注意到一群毛绒绒里还有一只小狗崽,“庄上大黄的崽?”   “不是。别人家送的。”其实是他从赵婉蓉那儿抢的。   当然,哥哥从妹妹那儿要一只狗崽,怎么能叫抢呢?   她有三只,分他一只怎么了?   这是葛家商队的黄狗下的崽。   商队长途跋涉,难免遇到各式各样的情况,找不到宿营地,或者宿营地不够安全是常有的事情。   队伍中就会养上一两条狗。   狗的警觉性比人高,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大声吠叫,起到一个警示的作用。   顾朻待了没多久就走了,回去跟顾潥回禀了一下赵淩的伤势。   顾潥一边说着:“该!那小子就该好好教训,胆子越来越大。”一边又说,“打两下意思意思得了,别真打坏了。孩子还小呢。”   顾朻听着都有些吃味。他亲爹,对别人家的儿子比对自己还关心。   切,破爹!   顾潥说完,注意到儿子的眼神,感觉到最近有些熟悉的血压上升:“你这么看朕是什么意思?朕告诉你,你是太子,别学赵水灵那个小混蛋!”   顾朻到底不是赵淩,不能在爹无理取闹的时候爬屋顶逃跑,只能乖乖听训。   赵淩现在也逃不动。   家里每个人回家就要掀开他的衣服看看他后背,进行一番嘲笑。   赵淩烦死了,并向他们丢出去一只嘤嘤怪。   胖嘟嘟的小黄狗在一群人身上嘤嘤嘤了一圈,又挨着赵淩睡下。   赵淩本来以为自己一个伤患,至少能捞到几天休假,没想到就休息了一天,转天裴先生就直接上他家来上课了。   裴先生头一回来赵家,在新宅前院到处转了转,重新回到大书房里:“哟,你这小子还真会享受,收拾得不错。”家里还给整了个小演武场,“要是把隔壁买下来,造个小园子就更好了。算了,跟你这种不懂风雅的臭小子说了也是白说。”   赵淩想着,这是他不想买吗?是人家不卖啊。   别说隔壁了,坊里面一年到头也不见有人卖房子。   要上课,赵淩不好再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穿好衣服,站着听课。   不敢坐,屁股上也挨了好几下。   他这边岁月静好上着课,朝中因为棉花搅机的出现,决定试着推广棉花种植。   只不过棉花种植需要大水大肥,大虞的粮食用地也还没到富余的程度,棉花的种子也不多,各方面都需要考量。   这些跟赵淩关系不大,他背后的伤好了之后,收到了一封象州来的信。   “嗯?象州的信?我的?”   赵王氏没好气地把信递给赵淩:“你外祖父给你的。”   老头子向来古板。   以前只有她写信回去,回信都是她大哥写的一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场面话。   没想到这次竟然能收到一封她爹写给赵淩的信。   赵骅把赵淩的书包交给常禾,好奇地凑过去看:“你外祖父给你写什么了?”没想到赵淩还往边上让了让,顿时火起,“干嘛?我还不能看了?”   赵淩一蹦三跳地往外面走,其实是这会儿室内光线有点暗,但他一做出这样子就像是故意藏着掖着似的,惹得赵骅赵王氏一左一右过来,还非得要看不可了。   信上内容很简单,主要就是雷奥那多带着赵淩想要的商品回来了,想进京送给他。   另外就是老头子觉得琉璃窗甚好,就是一扇天窗太少。   赵淩看完,就把信给赵骅和赵王氏,自己跑去新宅:“常妈妈,有没有什么点心?我饿了!”   常娘子已经习惯家里的孩子们一回家就喊饿,天天准备了各式各样的点心,保证能垫肚子,又不会影响到用晚膳。   其实就赵淩现在的样子,压根不会影响到。   他开始抽条,一天五顿都吃不饱。   书包里,早上出门装的书,回来还得从宫里头顺回来一袋吃的。   最近赵淩比较痴迷大肉包子。   御膳房不愧是御膳房,普普通通的大肉包子也能做出花样来,每一种都非常好吃。   文华殿里,上课间隙特意设置了点心时间。   李公公亲自把肉包子端到赵淩的面前。   赵淩赶紧站起来,郑重谢过并且邀请:“公公一起吃。”   李公公也不客气,坐到赵淩身边:“怎么感觉水灵越吃越瘦呢?”   下节给赵淩上课的是汪先生。   他不用赵淩招呼,理所当然地在边上坐下,伸手拿起一个热气腾腾,个头有赵淩脸那么大的包子:“吃下去肉,长的全是骨头。”   刚过完年的时候,还比他矮半个头的小子,这才不到两个月,已经快跟他差不多高了。   长得太急了,原本敦实的石狮子,像拉面一样扯长扯细了。   赵淩不理他们,一口气炫了两个大肉包子,又干了一大杯羊奶,有些好奇地看向李公公:“公公你今天有空?”不用陪在陛下身边?   李公公笑道:“陛下身边田公公伺候着呢。我岁数大了,站上一天腰酸背痛的。”   “我跟您说的澡堂子,您有空多去泡泡澡,里头给您专门留了一间房,搓澡师傅的手艺可好了。”   太监因为生理缺陷,不太愿意去这样的公共场所洗澡。   但是现在这年头在家洗澡,取暖是个大问题,容易感冒。   哪怕是夏天洗澡,一大家子洗澡也不容易。   汪先生一听就明白了:“我说怎么有澡堂子叫猫猫汤的?原来是你。”   “怎么就不能叫猫猫汤?我让石匠雕的石猫猫多有气势。”知不知道什么叫招财猫?开张之后客似云来好嘛。   等水泥没那么紧俏了,他让瓷窑烧点瓷砖、马赛克重新装修一下。   李公公今天清闲,听了赵淩的话,还真就去了澡堂子。   马车到了东市,压根就不用打听,瞧着门口的两尊石猫就知道到了地方。   李公公今日做寻常人打扮,穿戴都不算贵重。   马车下来后,就有掌柜让小二领着车夫去停放马车,自己双手接过李公公递过来的金卡核对了一番,确认后立马满脸堆笑,亲自引着李公公进去:“李老爷,这边请。东家特意交代的,只要您来,就给您安排最好的师傅。”   “您先看看这边的茶水,一会儿泡久了可能会口干。”   “东家说您可能会有一些体寒,推荐您用盐浴。”   “搓澡师傅一会儿给您按摩的时候,可能会有些疼。”   “李老爷,我先给您按按脚底,力气重了您就说。”   “东家吩咐了,这间房就是您专用的。”   “您先用些点心,瞧瞧这歌单有没有想听的曲子,一会儿让伶人唱。”   “李老爷,醒醒。晚膳的菜单您看一下。”   李公公稀里糊涂在一个澡堂子里待了一整天,晚上睡得特别好。   第二天顾潥看了李公公,都轻轻咦了一声:“李伴伴今日气色很好啊。”   李公公也不瞒着,把去澡堂子泡了一天的事情说了。   顾潥就等到赵淩下午到御书房的时候,把人举高高。   赵淩莫名其妙:“怎么了?”   顾潥把人举了一下就放下来,感慨:“感觉昨天还是丁点大的小子,怎么突然就长这么高了?”   “傻吃猛涨。”赵淩呲牙乐,对自己的生长情况很满意。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顾潥没好气,“你开了个澡堂子,怎么就请李伴伴,不请朕?”   那铺子还是他私下赏的呢!   不是因为棉花搅机,是几种香料试种成功。   棉花搅机的事情,说不赏就不赏。   赵淩不理解:“您洗澡的汤池好着呢,干嘛去外面洗啊。”   顾潥一想也是,没再纠结这个事情,问他:“你养鸡养鸭怎么样了?”   “还在试呢。”现在既没有三个月能快速出栏的肉鸡品种,也没有高效的鸡饲料,得一点点试。   至于好不好吃?   就跟养羊一样,现在啥时代,有的吃就不错了,别的不讲究。   他本来以为养鸡会简单点。   毕竟现在鸡肉差不多和羊肉一个价,进步空间显然很大。   他上辈子鸡肉便宜,肯定是有道理的。   什么事情都得亲自上手试过了,才知道困难。   上辈子他没养过鸡鸭,勉强能和农业相关的积累,大概就是花盆里种葱。   景观设计倒是认真学过,就全是理论,没多少实践。   顾潥看过他的养鸡养鸭养鱼的试验资料,一堆一堆的,显然不是没干活。   温侍中到御书房里来禀报事情,见赵淩跟个没事人一样在角落里写写画画,身边还团着一只没见过的黑黢黢的狸奴。   臭小子,犯了那么大的错,竟然什么事情都没有,等长大了一定是个佞臣!   赵淩懒得搭理他,到了时间就收拾东西出宫,等他爹一起回家。   米家的事情算是风浪过了。   赵家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节奏。   回去的路上,赵骅有些纠结:“你说这次踏青,我们去哪儿?”   赵淩现在手长脚长,没法在短短窄窄的卡座上躺下,就趴在桌上:“你不是一直去小湖村和魏伯伯一起玩耍的吗?”   不是他说,现在小湖村已经开起了农家乐。   每年到了这个季节,漫山遍野的桃花开放,就引来无数的文人过来游玩。   其实主要是魏学海的功劳。   别看魏学海官职不高,在文人圈子里的地位,那是三个赵骅加一起都赶不上。   不少文人雅士慕名而来。   小湖村距离京城近,不仅春日有十里桃花,别的季节还有鲜果鲜鱼,可以泛舟,可以垂钓。   在这样的地方住上两三日,和挚友亲朋一起吟诗作对下棋作画,多是一件美事。   “今年你娘他们肯定是要去福满庄的。”赵骅以前会友还不想让妻子孩子们跟着,现在被跟习惯了,反倒不想落单。   赵淩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木制饭盒,打开是还温热的发糕:“娘去福满庄,跟你去小湖村有什么冲突?庄上果树刚种下,苗子小,开了花也打掉,不好看。你写不了诗。”   赵骅觉着一家人在臭小子的撺掇下排挤他,但他没有证据,只能顺着他的话说:“福满庄上种的什么果树?还是桃和柿子?”   “没。桃和柿子少种了几棵,种的樱桃、苹果和梨。”提起这个,赵淩来劲了,“沿河沿路间隔种了果树。等来年……来年树估计还太小,后年应该就能行,那一树一树粉的白的,都不敢想有多好看!”   赵骅想想也觉得好看:“你种路两边,不怕有人偷摘?”   “摘点就摘点了。路人随手能摘几个?”财大气粗的赵淩表示不在意。   正经果园在山上,沿路的没多少。   “咦?”他发糕才吃了一块,剩下的三块怎么就消失了?“你偷吃我发糕!”   “什么叫偷吃?你爹我吃点就吃点了,能吃几块?”那发糕那么小一点,一口一块的,他吃了三块也没觉得饱。   就因为几块发糕,赵淩坚定地不跟他爹一起去踏青,还撺掇其他人:“娘,我们不要给爹准备东西,早上把他带去师公那儿,让他坐师公的马车去小湖村。不然他一个人就要乘走一辆车,多浪费。”   赵王氏虽然知道他使坏,但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赵骅赶紧说道:“我不是一个人!我带上老二和老六一起去。”   这就是三个人,再加上要带的东西和仆从,一辆车还不够。   赵王氏想着这样也行,就安排其他人:“衣服多带点。孩子们的衣服够不够?不够让裁缝赶紧再多裁几身。小孩子不能冻着也不能太捂着,容易生病。”   颜氏和小曹氏都很干练。   “小婶婶您放心,我们知道的。”   “是啊,小舅妈你尽管放心。”   米氏嫁进门之后天天锻炼身体,现在已经是个健康活泼的小姑娘了,经过了家庭的重大变故之后,她待赵王氏更加亲近:“娘,我想带些糕点给我奶奶。”   赵王氏没好气地轻轻拍她一下:“这么点事情还用特意跟我说?你也别准备太多,这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了,东西放不住。你多准备些材料,到了庄上……你看看亲家母她们有没有兴趣,可以自己学来做做,打发时间。”   庄上本来就没城里热闹。   米家这十多个女人也不能随意出门,可不得找些事情做做嘛。   一家人各自为了踏青做准备,赵淩准备了许多纸鸢,最后没摸到纸鸢,只摸到了钓鱼竿。   赵淩在庄上,又有赵王氏他们在,米家女眷们才终于可以出来走远些,放个纸鸢透口气,只是衣着朴素,冷不丁一看倒像是乡野村妇。   赵王氏嫌她们穿得太素了:“怎么回事?我上次不是给你们送来了衣裳?是不合身?”   春日里踏青,就该换上一身春装,桃红柳绿的穿着才应景。   有句话她不好说,家里又没死人,穿这么素做什么?   “亲家母说的什么话,我们可没亏待自己。”米夫人笑着撸起自己的袖子给她看,“喏,里头穿着丝,外头裹个小袄暖和。家里现在也不好穿得太打眼。”   她们刚来的第一天,是迫于无奈才穿了很朴素的衣服,之后就觉出好来了。   她们现在的处境肯定是越低调越好,再说现在又不需要她们摆什么夫人小姐的谱儿,平时待在庄上压根没什么交际。   穿衣吃饭都是以实用方便为主。   米家二婶也笑道:“以前在家里每天不是这个来,就是那个来。现在倒是好,有空能看看书,还能教庄上的老老少少们识两个字。”   “教识字?”赵王氏不解。   米夫人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蹲坐在河边摆了一溜钓鱼竿的赵淩:“喏,淩儿给我们找的活,说是让我们高低教会庄上的人认得几个字,会一点算术。正好我们也没什么事情做,每天就教上一个时辰。”   米二婶还挺高兴的:“亏的淩儿能想出这么个法子,倒是能给我们解解闷。我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一个妇人,还能有一天被人称一声先生。”   赵王氏状似随意道:“淩儿开蒙就是我在家胡乱教的,后头又跟着太后娘娘学到现在。在做学问上,他从来没有过男女之别。”   赵淩没有乡试完后马上参加会试,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不想让人说他“长于妇人之手”,憋着一口气非得要考个好成绩,就跟他嚷嚷的起码得考个探花。   赵淩自己是不在意名声的,不然不会大咧咧在教坊司说包了米家所有女眷这样的话,会让他在意成绩,只是因为不想让人诋毁她和太后。   这心思,赵淩一个字都没提过,但她哪里会不明白?   她自己倒是不太在意,也就是赵淩说她能考状元。   至于她两个亲儿子,生他们不如生两块叉烧,能考上进士就不错了,不指望他们!   赵王氏看着在河边坐在小板凳上,身边并排坐着一溜猫和狗的少年。   嗯,不气人的时候确实是个乖儿子。   刚这么想,乖儿子就被鱼一下给钓走了,摔进河里一下就冒了起来,还拽着钓鱼竿不放:“娘,大鱼!” 第71章   赵淩是没留神岸边缺了一个小口子, 加上鱼大劲大,脚下一滑被拽进河里的。   春寒料峭的,他自己还奋斗在和巨物斗争的第一线你来我往, 在岸上遛弯的赵王氏和米家女眷们全都变了脸色。   “淩儿!”   “四郎!”   “快上岸!”   “抹布, 别跳河。”   “半蝉, 你也别下去!”   “宇树, 冷静!”   赵王氏更是大声吼道:“赵淩!赶紧上来, 鱼和鱼竿都不要了!”   一群人一边叫赵淩赶紧上岸,一边还得拦着不让猫猫狗狗跳河, 愣是忙得后背冒汗。   巨物在前,钓鱼佬勇于直面狂风, 顶住母亲连名带姓的叫声。   还是常禾跑过来,一把扯住钓鱼竿, 一边把捞网递给赵淩,让赵淩网住鱼, 这才舍得上岸。   甩在岸上得有半人多高的大白鱼, 甩动着尾巴,一双死鱼眼望天。   赵淩泡澡还不忘叮嘱:“白鱼不好吃,拿盐腌了,过几天再吃。”   常禾都服了:“你消停点, 我看夫人都生气了。”   赵淩不理解:“娘气什么?哎呀, 亏大了,早知道是白鱼就不那么拼了。一会儿我得再钓两条像点样的草鱼、青鱼、花鲢什么的。”   常禾难得摆出奶兄的威严,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赵淩的脑门:“夫人肯定是担心你掉河里受风寒。”   “哦。”赵淩觉得这是个有点道理又没什么道理的话, “我壮实着呢,就去河里过一下水,还没常妈妈给猪肉焯水的时间长, 哪里会受寒了?”   常禾一听,顿时也气着了,口不择言:“那你是猪吗?”   很气,但手上给赵淩洗头的手还是轻轻的。   别说,这次四郎调配的洗发水味道还怪好闻的,没香得那么冲。洗干净头发好像也没那么毛。   赵淩打理干净,被拘在院子里晒干头发。   赵王氏过来,见他在藤榻上盘腿坐着,边上身上一溜的猫儿狗儿,全都一个个溜光水滑的。   “娘~”赵淩不理解赵王氏为什么生气,但不妨碍他先撒娇服软,毕竟赵王氏打人是真的疼。   他现在背上的杠杠还有一丁点浅浅的黄没褪干净。   他一个京城富少,细皮嫩肉的,还是少遭点罪。   赵辰过来就见赵淩又在跟他抢娘,气得过来就往他榻上踢了一脚:“好好说话!几岁的人了,说话还九拐十八弯的。”   小黄狗立马跳了起来,冲着他狂吠:“汪汪汪!”   赵辰装模作样往后退开三步远:“嘿!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平时也没少喂,怎么还凶我?”   小黄狗一看自己叫退了“敌人”,顿时高兴地直摇尾巴,企图爬到赵淩身上邀功,被半蝉一巴掌扇到边上去,老实了。   米氏扯了一把赵辰:“别闹。四弟,来,喝碗甜汤袪袪寒。”   身边丫鬟想把托盘放边上,可边上没一个能放的地方。   赵淩招招手,丫鬟直接端到他面前,看了一眼:“甜的肉汤?”   “对,东州那边的做法,补身体的。快喝了。”赵王氏下令。   赵淩皱着脸端起碗,看着里面两大块肉和桂圆红枣枸杞,试探性喝了一口。   妈耶,好甜!   “真不是象州那儿的做法?”   东州和象州离得近,但这种往死里放糖的做法,感觉更像是象州的。   “快喝。又是肉又是糖的,别人想喝还没有呢。”赵辰觉得明明很好喝,就赵淩矫情。   赵淩看着巴掌大的碗,干脆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闷了,把碗还给丫鬟,对常禾招招手:“赶紧给我倒杯水。”   常禾刚给来人搬了椅子过来,又去给他倒水。   赵王氏看他把常禾支使得团团转,问:“你新买的小厮呢?没带来?”   她对赵淩放心,倒是没过问赵淩带过来的东西和人。   赵淩还没解释,常禾就先说道:“带那许多人做什么?我一个人就行,平时四郎也没什么事儿。”   确实没什么事,无非是点端茶倒水的活。   赵淩写字会自己研墨,喝水只要把水壶放边上,就自己倒,猫狗也是自己伺候,饭也是自己吃,衣服也是自己穿,真没其他几房那么多事情。   至于洗衣做饭洒扫什么的,庄上有现成的仆役,不用他来做。   也就是今天意外落了水,才会显得他事情多一些。   赵王氏只能说道:“你是淩儿的奶兄,也是他哥哥,平时该管就管着,别老惯着他。”   看这儿没什么事情,她也不想坐着,招呼米氏:“走,去给亲家母她们送甜汤喝。不是我说,亲家母她们身子骨都差了点,天气都转暖了,一摸手还是凉的。”   她自己以前当姑娘的时候也差不多,后来嫁了人,赵骅请了太医给调养好的。   那时候他们成亲已经有几年了。   她生了孩子之后,身体虚得厉害,平时还好,一到冬天,汤婆子都捂不暖。   还是赵骅当时在给陛下管私库,算是在陛下跟前有几分脸面,才能请给宫里头娘娘调理的太医专门给她诊脉开方子,着实喝了几年药。   她今天一摸亲家母的手就知道怎么回事,除了身子骨本来就差一点,肯定还有前一阵吓的。   赵淩看赵王氏风风火火的,想着刚才自己喝的甜汤,脸都皱起来了,跟没走的大哥小声抱怨:“我就是无妄之灾。娘只是想给米伯娘她们补身体,我壮得很,不用补。”   赵辰抓起他的手腕比划了一下:“你以前倒是壮实,现在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你猜娘信不信?”   赵淩曲肘比划了一下,摸摸自己梆硬的肌肉,好像是细了点:“长身体嘛,都这样。我吃那么多饭,身体肯定不会差。”说完,他还意有所指地瞅了一眼赵辰。   赵辰本来对落水的赵淩有一点兄弟情,被他这一眼看得瞬间炸毛:“你啥眼神?!”   赵淩坐在榻上,气场却比站着的赵辰还高出三丈:“我比你高的眼神。”   “去你的!你怎么可能比我高?”他比这死孩子大六岁!   他六年的饭白吃的吗?   赵淩在赵辰的强烈要求下,站起来跟他比了比身高。   事实证明,赵辰确实比赵淩高那么一丁点,但不多,还没一寸。   赵辰一脸大受打击地跑了。   常娘子端了新出炉的面包过来,看到赵辰下意识问了一句:“大郎,吃不吃面包?”   赵辰瞬间停下脚步:“加了核桃没有?”   常娘子指着其中一个圆形的比脑袋还大的面包:“喏,这个是核桃的。放的都是整块的核桃仁……”   赵辰瞬间就把面包抓着跑了,刚跑出去两步,又把托盘上的一壶羊奶给抢走了。   臭小子是不是天天喝奶才长得高?   家里的狸奴也天天喝奶,一只只都长得比别家的狸奴大许多。   以后他也要天天喝!   常娘子一头雾水,走到赵淩的院子里,瞧着周围没地方放:“四郎,喏,你先拿个豆沙面包吃,我去里头搬个茶几出来。”   刚出炉的面包就是香。   赵淩一口气炫了两个,对没羊奶喝倒是没什么意见。   刚喝了一碗甜汤,这会儿只想喝清爽解腻的茶。   常娘子和常禾也坐在边上,一起喝茶吃面包。   赵淩在长身体,能量需求高。   常禾和他一样年纪,也一样在抽条。   赵淩抽的要是细面条,常禾抽的就是粗面。   他和他哥常威一样,都像他爹,身形壮实。   常禾平时虽然看书的时候多,但从小跟着赵淩吃好喝好,身板比常威要强壮得多。   他平时跟着梓萱练武,打拳很是像模像样。   赵淩吃两个拳头大的红豆面包,常禾吃两个脑袋大的核桃面包。   赵淩看常禾,算了算时间:“常威该回来了吧?”   他有些不放心青州米家那边的女眷,特意让常威和梓萱过去迎一迎。   常禾算算时间:“应该得再过几天。他们路上可能会慢一点。”   没想到他话刚落,就有小厮过来说常威他们到了。   常威和梓萱风尘仆仆,青州那边米家女眷老少得有将近二十个,也全都一副疲惫的模样,精神倒是看着不错,并没有多少惶恐不安。   常威说道:“怕出意外,一路昼夜兼程赶路。”   米家女眷毕竟是犯官家眷,还是圣旨写明了要罚入教坊司的,属于罪奴,正经入了贱籍的。   太子的人马护着也不能太明目张胆,不然成儿子和老子对着干了。   京畿这一块,天子脚下有些人多少顾忌着点。   青州离得远,不讲究的人家就多了。   常威和梓萱这一路没跟人正面对抗,暗地里的小门道可不少,多亏了太子的人马引走一些难缠的角色,才能一路这么顺利。   夫妻俩吃过饭后,把一路的情况简单说了说,听得赵家和米家人都感到其中的暗潮汹涌。   赵王氏说道:“你们俩赶紧洗个澡去休息。”又对刚到的米家女眷们说道,“这一路没少担惊受怕吧?”   米家二房三房的女眷们其实和大房这边不算熟悉,但在这种时候,能够和一家人在一起,尤其是米家老太太在,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心神都定了下来。   听到赵王氏这么说,她们赶紧说道:“没有。这一路多亏了常威和梓萱照顾。”   本来以为米家树倒猢狲散。   她们夫君平日里的学生们不说帮忙了,能装不认识的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更多的是为了保全自身过来落井下石的。   所谓患难见真情,她们算是看出来了。   没想到远在京城的太子和大房长孙的小同窗会出手帮忙。   这小同窗……   米家二房和三房的女眷们打量着榻上快被猫猫狗狗淹没的少年郎,感觉是真小。   等她们被米大夫人带出去熟悉环境的时候,忍不住打听:“赵四郎多大了?瞧着是不是还没有我们家雪柳大。”   雪柳是米家三房的姑娘,今年十一岁,长得个子高挑,哪怕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和长途赶路,稍微有些憔悴,依旧明眸皓齿,已经能够瞧出是个美人胚子。   “赵四郎今年十四。”米大夫人看着瞧着无忧无虑的侄女,在内心叹气。   要是他们家没出这档子事,她倒是可以说和,可惜……   米三夫人想到刚才长相堪称漂亮的少年郎,再看看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女儿,心里有了更多计较。   眼看着当夫妻是不成了,可要是把女儿送去给赵淩当个身边人,也未尝不可。   两人岁数相当郎才女貌的,也算相配。   再说他们家这情况,现在虽然安全无虞,可谁知道家里还能不能够恢复以往的光景?   就算能恢复,又是什么时候?   女儿的婚事是肯定耽搁了。   倒不如趁早做个打算,也算是有个庇佑。   赵家家风好,肯定不至于苛待他家姑娘。   赵淩不知道米三夫人的计较,只以为又多几个妹妹,带着一起满庄子玩。   赵婉蓉本来对自己四哥抢了她小狗还生气,等玩开了就不气了,拉着赵淩要把她扎在纸鸢放上天。   “你咋不上天?”赵淩满脸无语。   就算他给自己的小狗起名叫宇树,他妹妹也不叫大疆!   赵婉蓉嘿嘿笑着摇他袖子:“这不就是上不了天,才找你帮忙想法子的嘛。四哥你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吧?”   “不,我没有!我一点都不厉害!”赵淩否认三连。   就算他勉强能把热气球或者滑翔伞整出来,那两样东西也是有很大危险性的好不好?   与其整这些东西,还不如期待一下雷奥那多能不能把橡胶树给整过来,或者发现橡胶树。   有了橡胶,他就可以搞很多事情。   赵淩怕赵婉蓉再想一些离谱到甚至离奇的主意,牵过身边漂亮的白马:“来,哥牵着你遛几圈。”   赵婉蓉顿时眼睛亮晶晶的,整理了一下自己一身崭新的月牙白点缀了一点点粉色花瓣的骑装,面容严肃地回忆了一下上马的动作,认认真真翻身、再翻身、再再翻身,被赵淩轻轻托了一把上了马。   白马表示情绪稳定。   米家姑娘们看着赵淩牵着马引着妹妹走,耐心指点她骑马的要点,就觉得十分羡慕。   家中兄长都比较严肃,活泼一点的也不会这么跟姐妹们玩。   想到生死未卜的父兄们,她们的心情难免沉重。   赵婉蓉走了一会儿,换米家姑娘们骑马体验。   赵淩还是牵着马,控制着速度,教她们基础的骑马姿势。   米三夫人远远看着,更加觉得赵淩是真好。   可惜这会儿两人年岁都还太小了点。   更可惜的是,赵淩在庄上待了三天就走了,米三夫人实际见到的就不到两天:“四郎这么快就回城了?”   赵王氏笑着解释:“那孩子功课得让先生盯着,瞧他这三天,笔都没碰一下。”   赵辰提起赵淩的功课也感慨:“太子伴读不好当啊。今年休息时间已经算是长的了,往年就只有一天,出来玩,都不能再外面过夜。”   米大夫人想起自己同样太子伴读的儿子米希,勉强扯起一抹笑:“太子仁义。”   不管皇帝的态度如何,至少太子殿下并没有把他们米家赶尽杀绝的意思。   只要熬到太子登基,他们米家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米希的才学必不可能被埋没。   赵辰本来就是随口这么一说,结果戳到了自己岳母的伤心处,立马上前撒娇卖乖。   赵王氏看得眼疼。   这儿子不能要了。   她还是回去看看米夫人她们的教案吧。   给庄上的人教书,不能跟她之前正经学四书五经那一套来,倒是比较适合她做姑娘的时候,女夫子教的那种。   她想想是不是重新编一套更加实用的启蒙书。   她先写着看看,等回去再问问淩儿的意见。   她脑子里一边想着,就忍不住笑。   天天被赵淩说她能考状元,她还真就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都想着编书了。   等过了几天,赵淩等到赵王氏编写的大纲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赵王氏见他没反应,还以为自己的想法不太对:“怎么了?我想着编一套新书,是不是太狂妄了?”   赵淩咽了咽口水,看向自己的嫡母,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非常郑重地说道:“母亲,您可以更有自信亿点。您在做非常厉害且正确的事情。”   社会的进步离不开知识的普及。   其中最基础的工作就是扫盲。   读书可以明智。   现在的社会全面扫盲是不可能的,但让一部分人掌握相当于小学一二年级程度的知识水平,努力一下不是没可能。   赵王氏编纂的大纲中,精心筛选了常用字,以白话的形式来解释和表达,并且进行了断句,大大降低了认字的门槛。   算数的教学更是简单实用,就教两个方向,一个算账,另外一个就是计算尺寸、重量,并且加入了算盘的教学。   主打一个学了就能用。   赵王氏得到了他的肯定,不由得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当然很厉害。”   今天休沐,赵骅见妻子的马车从庄上回来,下人们把东西都搬完了,马都洗完了,就没见自己妻子的踪影,问了人,才知道赵王氏一回家就先去了新宅。   赵骅摸摸自己下巴,有些自我怀疑。   难不成是他老了,没魅力了?   说好的小别胜新婚呢?   神都的贵女贵妇人们……行事不羁的不在少数,难不成他夫人也?   不不不,他夫人不是那样的人,家里一群姑娘小子们的事情都忙不过来。   等过一阵赵厦应该就要去地方赴任,在此之前还得回乡,赵王氏得帮忙操持许多事情;米家的女眷们加起来得有三十几口人,肯定也是一堆事情;赵王氏需要忙的事情那么多,哪有空去忙别的?   等他一路溜达到了大书房,见里面就赵王氏和赵淩母子俩在那儿写写画画,旁边一堆的纸。   他下意识把旁边桌子上的纸一张张捡起来:“你们娘俩写的什么?怎么铺得到处都是?薇薇,你刚回来忙什么呢?是不是淩儿又问你功课?”   真是的,明明家里孩子们的功课都是他在盯着,怎么偏偏赵淩就喜欢找他娘?   赵王氏对他招招手:“正好你来了,过来看看我编的书。”   “你编的书?”赵骅有些惊讶,看看赵淩又觉得正常,“难得踏青游玩几日,怎么还想着给淩儿编科考的书?你让这小子自己去考,别老想着靠你。”   作为家中的大先生,赵骅是最清楚家中所有人学问水平的。   真的,他教过最省心的学生就是他妻子。   可惜他妻子虽然学问好、诗词好,但是不乐意跟他泛舟游湖吟诗作对。   她更喜欢跟他一起算账本。   嗯,算账本他也喜欢。   现在妻子跟儿子一起讨论学问,不找他。   赵骅不高兴,很不高兴,一眼一眼地剜赵淩,压根不去看纸上写着什么。   编扫盲教科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工程量其实相当大。   赵淩正一个头两个大,看到赵骅过来,顿时站起来,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爹,您坐。”   赵骅瞬间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生平第一次啊。   赵淩什么时候给他让过座?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坐上了一个深坑,还是自己妻子挖的。   赵王氏笑颜如花:“老爷,你会帮忙的吧?”   “会!”赵骅回答得斩钉截铁,生怕慢一步就要被老婆儿子生吞活剥……不是,慢一步就体现不出自己对妻儿的爱护。   然后他提出建议:“既然要让普通百姓们日常用得到,就得先去看看普通百姓日常接触到的东西。”   这方面三个人都缺乏经验。   于是择日不如撞日,一家三口出去逛街了。   向来爱凑热闹的赵缙拉着赵茂跟上。   赵茂不是很想去:“我要做功课。”   赵缙指了指走在前面的三个人:“做什么功课?知不知道前面那三个是咱家的三尊财神爷?咱们跟着,到时候看上什么都能让他们掏钱。”   赵茂有点心动,但:“我更想认真读书。要是我乡试成绩像二哥你这么糟糕可怎么办?”   赵缙顿时就停下了脚步。   果然,弟弟这种生物都不可爱。 第72章   赵淩开始天天不着家……不是, 是不着御书房。   皇帝陛下看着角落的空桌子就有些不得劲:“赵水灵人呢?也不请假也不说一声的,怎么不过来了?”   李公公赶紧说道:“赵四郎向您请示过的。”   顾潥想不起来。   李公公提醒:“三天前,您陪太后用完午膳的时候, 赵四郎说要体察一下民情, 没时间就不来御书房了。您同意了。”   顾潥仔细想了想,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他怎么体察民情的?”   祥瑞不坐镇御书房, 出去巡视了吗?   倒也不错。   李公公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就……逛街?和赵夫人一起。”   “多大的人了, 还黏他母亲?”顾潥觉得小孩儿这样不行,都快是能说亲的年纪了。   李公公说道:“不只是他们母子俩, 还会带上家里的姐妹姨娘。”   顾潥想着年轻人爱玩一点,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就是怎么跟一群妇人玩?   以前赵淩倒是和他家朻朻他们一起玩耍,现在朻朻他们都去当值了, 连祝阳都回老家备考去了,剩下赵淩一个人确实没什么小伙伴一起玩耍。   “那就让他多玩几日。”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老母亲也跟着一起去逛街了, 还摆起了摊。   顾潥在西市大集上跟王太后面面相觑:“母……”   头上扎着蓝花布巾的老太太冲着顾潥摆摆手:“买不买?不买就一边去。”   顾潥被噎得说不出话。   赵淩眼疾手快地拉着顾潥到一旁的小桌子边坐下, 眨眼的功夫就摆了一碗加了好几勺红糖水的豆腐脑:“客官慢用。”转头又对王太后说道,“奶,待客人要和气点儿。”   顾潥瞪眼:不是,小子你管谁叫奶呢?怎么叫这么顺嘴?   王太后笑眯眯:“知道了。”   赵淩转头又给李公公舀了一碗咸豆腐脑。   不一会儿, 他又端来了好几样卤菜, 提醒:“客官快趁热吃。”   顾潥下意识吃了一口热乎乎的豆腐脑。   嗯,又嫩又甜,好吃。   他再看了一眼李公公碗里放了腌菜葱花紫菜和酱酒的豆腐脑, 嫌弃地别开脸。   他又试探性夹了一块卤豆干。   这种豆干有点老,咬着很蓬松,里头吸足了卤汁, 很好吃。   咦?还不止一种豆干。   嗯,这种很嫩,味道也很好。   他又试着尝了一块肉,很香!   他看了看刚给客人切了一盘卤大肠的赵淩,张口:“小二,你这儿有的都给我来一份。”   赵淩马上走过来,小声道:“这可是猪下水和鸡杂鸭杂啊,您要吃?”   “朕……老百姓能吃,我为什么不能吃?别废话,快端上来,再来一壶酒。”   噫——无理取闹的朻朻爹。   赵淩让人去家里取了一小壶柿子酒过来,颜色好看,度数低,差不多就是个小甜水。   自己给切了一盘卤味拼盘。   拼盘很大一个,里面什么都有。   顾潥就和李公公一起喝着小酒吃着卤味,先是把注意力放在王太后身上,再渐渐把注意力放到整个小摊上面,接着通过来来往往的人群,看向整个集市。   豆腐、豆腐脑很快就卖完了。   卤味的摊子前生意倒是一直很好。   有人直接端了碗过来买,买上两文三文卤的豆腐干素菜,还要饶上一大勺卤汤。   有人穿着绫罗绸缎,偏就喜欢买那些猪大肠之类的下水。   人们穿的衣服有好有坏,脸上却全都写着对吃到美味食物的喜悦。   边上有摆摊卖鸡蛋、卖花的老头老太太,时不时过来让赵王氏帮忙算账。   赵王氏一边算账,一边教他们怎么算。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赵骅和赵辰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过来帮忙收摊。   赵骅收摊到顾潥面前。   君臣两人面面相觑。   赵骅反应快:“这位客官,小摊儿要打烊了,给您把没吃完的这些装起来?”   顾潥:“……嗯。”   赵骅给人打包的动作很利索,连酒带肉装了一个食盒,递到李公公手里。   顾潥还站着不走。   王太后没跟着收拾,过来站儿子边上扒拉两下:“傻站着干嘛呢?”那么大个人,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碍手碍脚的。   顾潥顺着王太后的手劲往边上让了让,委屈:“不是等您一起回家嘛。”   王太后看着他,突然踮起脚尖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头顶,笑容慈祥:“好,咱娘俩一起回家。”   顾潥微微低下头,一瞬间就像是回到了久远的过去。   在他小时候,对父皇的记忆其实是很模糊的。   他看不清父皇的容貌,只有不辨喜怒的声音和锦袍的一角。   父皇像是一个给他定期考核的先生。   只有母后一直陪着他,教他读书识字,教他兵法武功。   有时候母后也不懂,就跟着他一起学,和他一起探讨,向先生请教。   那时候的母后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帮他阻挡所有外界的风雨严寒。   现在的母后却只是一个踮着脚尖还得他低头才能拍抚到他头顶的小老太太。   顾潥眼睛有些湿润,就听他母后说道:“薇薇啊,还有没有没卖完的五花肉,给我切两斤,我回去下酒。”   “有。还有个蹄髈,要不要一起带上?”   “行。我回去带给儿媳妇和大孙子尝尝。”王太后说着,拍了一下赵淩的头顶,“现在小孩儿怎么回事?吃的不少,就是不长肉。瞧着平时也没干什么事情。”   赵淩抗议:“我们怎么没干事情了?我们干的事情可多了。”   顾潥上前接过一个更大的食盒,交代自家祥瑞:“明天给我到书房来报道,不许在外面瞎折腾。”交代完,他跟着自己老母亲的脚步往回走,“不对啊,娘,你怎么不给我买点儿?”   “你自己不是有嘛。那么大个人了,想吃不会自己买?”   顾潥别扭:“娘,你给我买。”   “行行行,给你买。”不管多大,都是自己的孩子。王太后无奈,见别人摊位上剩下的东西,杂七杂八给他买了一堆。   转过街角,一行人上了两辆马车,一路回宫。   等只有母子俩人,顾潥才问出心中的疑惑:“母后是跟水灵玩什么呢?”   总不能是真的宫里头待烦了,特意出来摆摊的吧?   王太后瞬间就笑眯了眼睛:“可不是玩,是我那侄女想要编一本书。”她慢慢把赵王氏想要编纂教材的想法解释了一下,“哀家觉得赵王氏的想法很好,皇儿觉得呢?”   顾潥也觉得很好,想到曾经从赵淩那儿看到过的赵王氏写的几篇文章:“赵王氏有大才。等她把书编好了,朕印了发下去。”   这事情要是做成了,那就是真的教化万民。   果然,他的祥瑞不是在瞎折腾,是他错怪赵淩了。   他作为皇帝,肯定能够名垂青史。   作为一名已经能够看到盛世景象的皇帝,顾潥对于名望的追求,远超一般人的想象。   在大虞这么一个社会里,普通百姓追求的一般还停留在吃饱穿暖,层次高一点的无非是吃好穿好。   这两种追求,保守估计占据了大虞八成的人口。   顾潥刚登基的时候,追求的是怎么坐稳皇位。   后来,他想着是怎么让国库丰盈、边疆安定。   现在,国库前所未有的充盈,边疆的安定也指日可待,甚至如果他长寿一点,说不定还能看到开疆拓土的那一天。   他的祥瑞现在是要带给他一个民智开启,百花齐放的时代吗?   赵淩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祥瑞,回到家就跟赵王氏一起做总结,今天他们接触到的市井百姓摆摊做小生意用到的日常用语。   赵王氏说道:“无非是卖的什么东西和什么价钱。”   “嗯。”赵淩趁着现在都记得,把周围摊位卖的东西和价格都记录在纸上。   赵王氏看他一张张写,问:“这个斜杠是什么?”   赵淩看着自己下意识写的反斜杠符号:“哦,这个啊。表示‘每一’。白菜,一文/颗,就是每一颗白菜一文钱。”他突然想到引进符号,“使用一些符号,是不是更加简单易懂一些?”   赵王氏算账的时候会用到码子来做记录,对于符号的接受度很高。   赵淩就装模作样琢磨了两天,把加减乘除和标点符号弄了出来。   家里其他孩子们和姨娘们好奇,也过来看他们在捣鼓什么。   赵缙学问最稀松:“就教些这个?这还用特意编书?”   赵淩还想编职业手册呢。   感觉对现在绝大部分百姓来说,读技校比读大学更实用。   让更多接受过教育的人进入各行各业,才能真正带动行业发展。   现在读书人的教材单一,培养的方向也单一,就业面特别窄。   社会物资特别匮乏,生产效率极其低下,别说是穷人,就是现在的有钱人,日子过得也不咋滴。   最近宫里头还吃野菜呢。   说是吃时鲜,可再怎么时鲜,那也是野菜。   冬天更是顿顿腌菜。   腌上十七八种菜也是腌菜。   不然就是菜干。   两种他都不爱吃。   更何况品种还没十七八种那么多。   赵淩如今已经能够把豆腐都做出好几种了,最近还在折腾做腐乳。   好叭,主要是常禾和常娘子在折腾。   赵淩只对腐乳怎么做的有个大致的概念,这个概念太过抽象,得靠着常娘子一遍遍实验,常禾一遍遍记录。   豆腐发酵需要时间,成果没那么快出来。   赵淩忙了一天,回去厨房看了看似乎是长出了一丝丝白毛的豆腐,感觉看到了成功的曙光,心情很好地转身回房,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   他转身看过去,发现两双灯泡一样的眼睛:“抹布?半蝉?”   被叫中名字的一双眼睛,“喵啊啊啊”地跑了过来,另外一双没有动。   赵淩弯腰把抹布抱起来,继续猜:“小花?大胖?小胖?”都不是,难道是,“大金?”沈羡家的猫猫?   都不是?   “虎先锋?”   “猫嗷猫嗷猫嗷!”大黑狸花超大嗓门鬼哭狼嚎地冲过来。   赵淩把抹布放下,把大黑狸花抱起来:“你怎么大老远一个猫跑过来了?竟然还认得娘家?”   他伸手摸摸虎先锋的肚子,叫了一声:“来人,跟厨房说一声,准备一份不要加盐的肉和羊奶。狸奴吃的。”   小厮都不用进来,在院子外面喊了一声“是”,就跑去厨房了。   赵淩抱着虎先锋进屋:“今天晚上待在家里,明天我带你回家看看。”   虎先锋绕着他蹭了一圈,就重新去蹭抹布了。   很快,两个小厮端着两个大托盘进来,一个里放着很多肉,另外一个里面放着一大壶羊奶。   猫的食盆水盆不用另外拿过来,赵淩的屋里就有现成的。   赵淩习惯自己照顾猫,两个小厮把东西送到之后,很快就退下了。   赵淩就进屋去拿猫碗,刚从正堂转到偏厅,就被人从身后抓住,一只手还捂住了嘴。   丸辣!   他下辈子一定要投胎到现代,最好直接有个成年人的身体,不要有作业,要是个京城富少就更好了。   “赵水灵?”   赵淩听到这个称呼,第一反应是:哦,不投胎了啊。   抓住他的手松了松,在他背后的人小声说道:“我是窦荣。”   赵淩一听,顿时就张口咬……咬不住,见捂着自己的手拿开,立马抗议:“豆豆,松开!”   “嘘——”窦荣把赵淩的钳制松开,一伸手熟练地掐着他的咯吱窝把人举高,烛火下的眼神满是疑惑,“你怎么一下长这么高了?”   他把人放下来,掐了掐赵淩的脸,皱眉:“脸也瘦了,差点没敢认,幸亏带了虎先锋。”   小伙伴出门一趟,回来要认出自己还得靠猫?   赵淩一万句吐槽在心口没法说:“你偷摸着回来的?”   “对。听说你把米希家的女眷从教坊司接出来了,我差点没吓死。我姨父那个人……”本来就生性多疑,没事都要整出点事情来。赵淩这么公然反抗,怕不是要惹出大事。   他大概知道以太后对赵淩的宠爱,以及赵淩过往做出的功绩,为了这么点事情,应该不会连累到赵家,赵淩的安全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但是赵淩的前途就难说了。   凉州距离京城太远,消息传递滞后。   像赵淩这种干的又不是什么好事,更加不好传话,哪怕能传过去一些消息,也是语焉不详。   “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凉州提心吊胆的,正好这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什么事情,干脆回来亲眼看看。”   赵淩看他胡子拉碴的:“没事。我厉害着呢。噫——你身上臭臭的,是不是都没洗过澡?”   窦荣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一路躲躲藏藏的。”   赵淩让人送来了热水洗澡,又说自己饿了要吃夜宵,多煮一些。   “这样会不会让人怀疑?”   赵淩看他已经在一边灌羊奶,一边伸手和猫抢食了:“不会,我正长个儿呢,最近吃得多。”   窦荣很怀疑:“你吃得多能吃多少?你说你怎么那么瘦?是不是又挑食,没好好吃饭?”   “那肯定没有,我吃得可多了,天天大鱼大肉。”赵淩跟他说起米家的情况。   窦荣听得直皱眉:“你说你就这么大咧咧地在教坊司门口,说你把米家女眷全包了?你小小年纪,还要参加科考,这么说以后名声还要不要了?”   赵淩也是无奈:“那不然呢?不这么说,我还能怎么说?总不能我直接冲进教坊司,把人抢走吧?别说我压根做不到,就算能做到,不就变成公然抗旨?太子都不敢的事情,我哪敢?”   窦荣还是觉得心里面不舒服:“米家是米家,你是你。米家遭难,你可以伸出援手,但不能毁了自己的名声。”   赵淩认真想了想:“想不到别的法子。”   窦荣态度认真:“你的名声很重要。”纠结了一会儿,才说道,“好吧,你做得对。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你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也就赵淩这个年纪又有靠山的,才能以一种混不吝的态度干这个事情,换做别人来这么做,肯定不行。   赵淩直接就去自己的小书房的书架上,拿出一本册子,翻给他看:“喏!我都画上了!”   窦荣就看他的画,线条很简单,但把当时的情景和对话写的一清二楚。   他正看着,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赶紧让进里面的卧室。   小厮们端进来一大碗馄饨和一大盘卤味拼盘,外加一碗鱼羹和春卷。   “四郎先吃着,洗澡水还得过会儿才能好。”说完,他们就退了出去。   窦荣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出了院门,才出来,完全不跟赵淩客气,还一边吃一边看漫画一样看赵淩画的册子。   赵淩凑过去:“你给我留两个馄饨,再留两个春卷。”   窦荣自己吃两口,给赵淩喂一口。   两人分着吃完,窦荣才算是长舒一口气:“总算是吃到点像样的东西了。”   赵淩伸手拍拍他肚皮:“晚点我再叫一顿宵夜。常妈妈带徒弟了,等学好了,给你送一个到凉州?”   窦荣摆摆手:“不用了。我平时吃住都在军营,吃的大锅饭,什么东西都是一锅炖,再厉害的厨子过来都是一个样。不然还是你过来陪我。你会过日子,你来了就什么都有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说得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好意思。   赵淩还以为他是顾忌着小厮们在澡房倒水。   小厮们倒完水,就来叫赵淩洗澡。   赵淩让他们进屋收拾吃完的碗盘,自己走正门,窦荣走窗户,一起去了澡房,没让人伺候。   神都的冬日太干燥了,赵淩也不是天天洗澡,简单擦完身,就搬了凳子给窦荣洗头发,然后开始吹:“跟你说我做的这个洗发水,特别好用。你回去的时候带上几瓶,还有这个香皂,比香胰子好用。”   窦荣用香皂搓着手,不敢置信自己搓出来的泡沫都是黑的,刚才就这么脏兮兮地吃了饭,闷不吭声洗了好几遍,把身上搓洗干净,感觉洗澡水都成泥浆了。   “这洗澡水脏的,瞒不住。”   赵淩让工部给自己收拾新宅的时候,特意加建了一部分下水:“你把浴桶底下的塞子拔掉,水会流出去。”   上水不太好实现,简单的下水还行。   赵淩把自己擦身用的水倒进浴桶大致冲刷了一下,剩下的会有小厮来打扫。   “行了,回去睡觉吧。你这一路是不是都睡在野外?”   “差不多吧。幸亏有你给的帐篷。”窦荣一路过来实在是累了,都顾不上把头发晾干就睡着了。   抹布对好大一个人占据了自己平时睡觉的位置表示抗议,轻轻推了他几下,没推动,委委屈屈地趴在窦荣胸口。   窦荣猛地咳嗽了一声。   赵淩赶紧把抹布抱走,抬手把窦荣推到最里侧,才抱着抹布外侧躺下,亲了亲抹布:“还是我们抹布最乖了。”   “猫嗷!”虎先锋刚才不知道在哪儿,这会儿跑了进来,急吼吼地先确认自己亲妈,然后才小心翼翼凑到窦荣鼻尖闻了闻,又回到抹布身边躺了下来。   赵淩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却还是在凌晨被脚抽筋痛醒:“嘶——”   窦荣立马就醒了过来,帮他慢慢把腿拉直:“怎么抽筋了?”   “可能长太快了。”赵淩这一年的身高起码蹿了三四寸,应该还在长,吃进去的营养没那么快转化成身体的养分,生长痛什么的,正常的。   外头打更的声音传来。   窦荣凝神细听:“五更,差点睡过头了。”   “你这就走了?”赵淩感到不可思议。   “对啊。确认你没事,我就回去了。出来时间太长,瞒不住。”窦荣看他脚没再抽筋,松开手下床忍着穿上一身脏兮兮臭烘烘的衣服,“我一会儿混进一个西州商队出城就走。你帮我把虎先锋送回去。”   赵淩顾不上别的,赶紧跳下床,从柜子里翻出一堆零食装了个背包给他:“带上。”   窦荣乖乖把零食背包带上,厚着脸皮道:“有没有铜钱?给我点。”   “有。”赵淩一点都不见外的把他带到小库房里,举着烛台给他指钱箱,“要用多少拿多少。京城这边钱庄的票号能在沿途兑付吗?能用的话,你带两张银票。”   现在的银票其实更像是钱庄发行的承兑汇票,使用并不是那么的方便,一般用于异地大宗交易。   能够牵扯到异地开设钱庄的,背后势力都不容小觑。   “银票还是算了,再给我点碎银子吧。”他要用起来方便点的。   赵淩就给他装了几个荷包的碎银子,估摸着有个一二十两,感觉不够花的,还是往窦荣手腕上套了一串金珠,又往他手上戴了个金戒指:“行了。你这胡子拉碴的估计也没人认得出你,回去该住客栈就住客栈。”   窦荣突然感觉耳根子烫热,低声答应:“嗯。” 第73章   窦荣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跑了。   好吧, 大兔子。   有一阵没见,感觉个子似乎是高了一点,变化最大的是体型, 明显壮实了很多。   赵淩目送窦荣离开, 抱着虎先锋招招手。   虎先锋嗷嗷地叫, 只想回去和妈妈猫团在一起。   来福推开院门进来, 有些意外又不意外地看到赵淩站在院子里:“四郎今天这么早就起了?哟, 虎先锋?”   只要去上学,赵淩起得都挺早的。   偶尔更早起, 有很多原因。   像是猫打架,猫吐了, 猫盖在他脑袋上,猫压在他胸口等等。   来福已经见怪不怪, 推着赵淩进屋换衣服。   赵淩“嗯”了一声:“它昨天晚上就来了。一会儿我上学,顺路带去国公府。”   来福看虎先锋挣扎下地, 急吼吼冲进卧室, 跳到床上钻进被窝:“感觉不太像是愿意回家的。”   赵淩伸了个懒腰:“总得去说一声,免得家里到处找。”   虎先锋果然和抹布难分难舍,赵淩最后只能把抹布先一起放在镇国公府,等下午下课了再来接。   忙忙碌碌了两个月, 赵淩亲自到码头去接了雷奥那多。   其实是他正好休沐, 去河边钓鱼,顺道看看能不能碰到,没想到还真这么巧。   雷奥那多看赵淩骑着一匹漂亮的白马, 身边还有一匹漂亮的枣红马,只觉得不愧是大虞的都城,神都果然连马匹都比别的地方更加神俊。   抹布稳稳坐在马背上。   跟雷奥那多一起坐在一辆敞篷马车上的王延看着赵淩的样子:“你一个人骑两匹马?”   赵淩有些意外王延也会跟着一起来, 慢慢走在马车边上回答:“没啊。我就骑一匹。”他还是和抹布一起骑的。   王延觉得这外孙考的解元是假的:“我的意思是,你有两匹马?”   这么有钱的吗?这么有钱,连一扇琉璃窗都不给外祖父,像话吗?   赵淩还是否定:“没。”他拍拍白马,“雪莹是五妹妹的,她还不太会骑,我替她骑着跑跑。”指指身边的枣红马,“点点是我的。它带孩子太辛苦了,我带它出来转转。”   点点生下的小马驹已经三个多月了,事情贼多,比虎先锋还妈宝。   王延一听,顿时觉得魔幻。   赵家竟然还给一个庶女买马?   这匹白马一看就价值不菲。   码头在城外,路上往来的人很多,不便交谈。   王延要先带着雷奥那多一个外国人去鸿胪寺报道。   赵淩全程跟着。   他这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去什么地方都会被热情招待,完全不需要排队坐冷板凳。   别说雷奥那多了,就是王延都有些刮目相看。   看在赵淩的面子上,雷奥那多被安排住进了客馆。   那里一般入住的是各国来朝觐的使团,配备有翻译人员,方便统一管理,以及皇帝召见。   环境佳位置好,吃住免费。   雷奥那多所在的国家实在太远了,身边只跟随了两名从自己国家带来的护卫。   赵淩先让他安心住下,约好了尽快过来看他,就带着王延回家去住。   王延这次完全是假借职务之便,来神都旅游的。   按理来说,他应该住在驿站,但肯定是住在赵家。   京城这边的驿站常年住满,王延去了还真不一定能安排上房间,更别说是好房间。   赵淩带着他一边走,一边说:“您就跟我住新宅那边。大堂哥刚去赴任,空出了一个院子,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   两边往来书信不多。   赵王氏说王家写家书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她写家书也差不多,压根没提新宅的事情。   王延惊讶:“你家还买新宅了?也是,你们都大了,家里住不下了。”   赵淩嘚瑟:“没买。陛下赏赐给我的。”   “真的?”王延不信。   “骗你干嘛?”   王延还是不信:“你干什么了,陛下赏你宅子?你连上次春闱都没参加。你一个解元,怎么就不参加春闱?”   作为读书人,王延还是很在意子弟们的读书成绩的。   赵淩一听考试就不高兴了:“考不好呗。我在外面跟着一起考了,先生们批了卷子,说我进不了前三。”   王延自己当年就是二甲:“进不了前三就进不了前三了,能考中进士不就很好了吗?十三岁的进士,谁能说什么?”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怎么看都光宗耀祖。   赵淩对自己要求很高:“那不行。不能考得比我爹差。”   “你爹可是探花。”   “我努力长好看亿点。”赵淩觉得自己科考进前三的希望还是有的。   他的教育资源可比他爹当年强多了,加上年纪还小,完全可以多夯实一下学问,再让娘帮着补习,问题不大。   王延这才注意到便宜外孙的长相:“探花郎又不是长得好看就行,得有真才实学。”   再说一次次考试,早就把长得“太随便”的筛下去了,剩下能够到殿试那一关的,不说个个都英俊潇洒,起码也都是长相周正。   他再看一眼骑在白马上的少年郎。   嗯,周正到这地步的,倒还真没见过。   当年赵骅已经是难得的才貌双全,现在的赵淩长相比他爹当年还要更胜一筹……两三筹。   这才十四,人都还没长开呢。   瞧瞧街上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一个个都脸红红的,小伙子也都脸红红的……不对,小伙子为什么脸红红的?   王延又看看便宜外孙,陷入沉思。   赵淩有些垂头丧气:“外祖父你不知道我读书的压力有多大。先生们对我的要求有多严格。他们经常拿自己的标准来要求我,这哪可能嘛。”   在文华殿教书的先生们,那都是研究了一辈子学问的大家。   他满打满算才上了十年学,拍马都赶不上。   王延想想文华殿里的那几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倒是对他们的高标准严要求表示理解:“先生们的话还是要听的。”   赵淩想着,自己还有个皇帝先生呢,不得不听。   幸亏皇帝没要求他一定要考状元,不然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去考试。   他们这边马车慢慢悠悠回到家,刚才在码头的时候,常禾已经提前骑着驴子回家通报了。   赵王氏就站在门口张望,见他们的车马一过来,立刻招呼人,把多年未见的老父亲一把薅下马车,掳进旧宅。   “爹,您怎么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你这次来要待多久?就你一个人来的?先在家吃个饭,一会儿让淩儿带你去东市那边的猫猫汤搓澡。”   王延只是下意识扶住女儿伸过来的手,莫名其妙人就坐到了餐桌前,缓了缓才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一把脸,沉稳:“嗯,先用膳。”   这个时间刚好午膳。   王延看着家里不多的人,问:“赵骅呢?”   “哦,带孩子们去他魏师兄那儿了。”最近天气好,家里没一个人待得住的。   王延看着唯一的外孙,感觉是不是被家里其他孩子们孤立了,不然怎么父亲带着孩子们出去游玩,唯独不带赵淩?   赵淩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正好饭菜都端上来了,先吃饭。   吃过饭,赵王氏就带着老父亲和几个姨娘还有赵淩一起,带上几个丫鬟仆妇,也不坐辆车,直接溜达去了东市。   王延很想说怎么这么不讲究,这么随随便便出门乱走,没个官夫人的样子;但看看周围的人都差不多,倒是不好说什么。   赵淩很快就把王延带去猫猫汤,塞给了掌柜的:“外祖父,你好好泡澡,等晚膳的时候我来接你。”   王延心想在家里洗洗就得了,干嘛还非得出来泡澡,还得泡到晚膳的时候?   然后他就被搓澡师傅教育了,到了时间被叫醒的时候,还打着鼾。   常大力赶着一辆驴车等在门口。   赵淩把王延扶上车。   王延扭头去看澡堂子奇怪的店招,上头绣着一只溜光水滑的滚地锦嘴角弯弯眼睛圆圆:“怎么瞧着那么像你那只丑猫?”   赵淩顿时炸毛:“什么丑猫?抹布是绝世大美猫!不接受反驳!”   王延眯着眼睛看远去的店招,再看看身边的便宜外孙:“这你家的?怪不得起个这么怪的名字。”   什么叫怪?   明明是萌!   赵淩不想搭理糟老头子。   驴车没一会儿就到了赵家。   这会儿赵骅他们也回来了,赶紧恭恭敬敬和子女们一起给外祖父磕头。   跟着王延一起进京伺候的中年管家张旺,把一个装满了荷包的小篮子放到王延身边,显然是早有准备。   王延就见过赵辰、赵缙、赵淩三个外孙,这次见到赵婉清这个外孙女和沈兰这个外孙女婿觉得很高兴。   孙子辈磕头完了之后,赵淩就带着曾孙辈过来磕头。   王延就看着垫子上整齐摆列的六只猫三条狗。   赵淩对它们介绍:“这是曾外祖父。”   猫猫和狗狗们认真打量王延,凑过去嗅嗅,重新坐回来。   “喵~”   “汪!”   赵淩把其中一只金被银床抱走:“这只是编外成员,不用给。”   沈兰把愈发壮实的猫抱起来:“这是我堂兄家的猫,就爱往这边来。”   还真别说,跟着蹭饭都能蹭得胖一大圈。   王延幸亏多准备了一些红包,还真让张旺给了一毛一个红包。   赵王氏就看着赵淩他们闹,热闹完,沈兰他们要回去,赵淩也带着王延回新宅。   嗯,爹娘在前面带路,用不着他。   院子收拾了一下午,已经整理妥当。   王延瞧着不大一个院子,连日在船上晃荡,感觉脚底都在波浪起伏,简单洗漱了一下就睡了个人事不知。   等他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他起床洗漱完,就被带着溜达去对门老宅那儿吃饭,走了没几步,突然觉得不对。   他停下脚步,猛地扭头看去,随后脚步加快变成一溜小跑。   身后张旺显然早有预料,跟在边上跑:“老爷慢点,那是家里的大书房。”   赵淩这天放学回家,就被赵王氏提溜到大书房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坐在躺椅上看书的王延。   赵淩看不明白:“怎么了?”   老头坐那儿看书不挺好的?   “你外祖父生气了,赶紧去哄。”   赵淩顿时嫌弃地别开脸:“他生什么气?”   糟老头子又不是八块腹肌的小哥哥,还没豆豆可爱,有什么好哄的?   赵王氏指了指窗户:“看到家里那么多琉璃窗,就生气了。快哄,不然你外祖父回去,把你大书房拆了带回去。”   啊?这确实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王延把书往身边茶几上重重一拍:“你们娘俩嘀嘀咕咕的声音还可以再大一点?老头子我还没聋呢!”   他昨天晕晕乎乎的啥都没看清,等今天反应过来,才发现赵家哪儿哪儿都是琉璃窗,整扇整扇的琉璃窗,连天窗都是老大一块。   他,一个外祖父,就巴掌大的一小块天窗!   王延感觉到熟悉的血压上升的晕眩感,喝下今天第三壶茶。   不打碎研磨,就这么放琉璃壶里泡开的茶叶,瞧着真好看,喝着也清爽。   赵淩脚步向后,感觉胳膊一阵剧痛:“嘶——”   赵王氏放下掐人的手指:“快去!”   赵淩把书包往自己课桌上一放,磨叽到糟老头子身边:“这个嘛,我搞点琉璃也不容易。京城好多达官显贵家里还没有呢。陛下在宫里头盖琉璃殿,琉璃作坊的产量就那么点。”   主要是顾潥大概是把玻璃暖棚给整明白了。   这东西虽然现在耗费巨大,但用来给农业搞些研究倒不算浪费。   另外还得搞几个种反季蔬菜。   王延不信:“既然这么紧俏,你是怎么弄到这么多的?”   “因为现在这种琉璃就是我烧出来的啊。”他多少有点特权。   “那既然是你烧出来的,就不能给我再弄点儿?”   赵淩:“……我明天去问问陛下。”   现在琉璃作坊被顾潥严格管控,账都是赵骅亲自做的,各种物料进出严格得像是里头在铸造铜钱,而不是琉璃。   赵王氏听着赵淩的语气,顿时对老父亲不满,两步上前:“好了。差不多就得了。回头从我屋里拆两扇窗户给你带回去。”   反正他们家现在读书什么的都来大书房,正房那边的书房不怎么用得到,拆了就拆了,原先的旧窗户还在,拿出来换上就行。   王延今天其实去琉璃铺子转过了。   那货架上叫一个空空如也。   也不能说什么东西都没有,就是摆了几件美轮美奂的样品。   样品,不卖的。   他瞅着还比不上赵淩送给他的琉璃茶具,问了一下价钱,差点失态。   要知道王延虽然在王家已经是旁支了,但毕竟殷富数代,家底是很厚的。   当年赵王氏一个庶女出嫁,王延给出的嫁妆,除了在泸阳县置办的大宅和全套红木家具之外,还包含了供给赵骅进京赶考的全部费用,甚至还有小家庭的启动资金,算下来两千两打不住。这还不算各种添妆和压箱底的钱。   王延家有钱可不是占了多大的地,当了多大的地主,而是经营了数代的缫丝生意。   能让他都觉得昂贵的东西……嗯,怎么说呢?   他其实对赵家满屋子的琉璃窗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就是也想要一个这么敞亮的书房。   他要是有这么个书房,立马致仕当先生,都不敢想能在这么一个书房里教书读书得多幸福。   要不,他还是致仕了,来女儿家?   正好赵家的几个小子都还在考学,他可以指导。   赵辰和赵淩的成绩是不错,可还有进步空间。   赵缙那小子就不行了,得鞭策。   赵茂年纪还小了点,倒是看得出很聪明,就是小小年纪似乎有点迂腐,得好好矫正。   老头子越想越心动,对自己便宜外孙扔给他一只猫讨好,都没在意,下意识接过,一下一下撸着小胖柔润的毛发,听着猫的呼噜声。   赵淩悄咪咪走回来,眼神示意:哄好了吧?   赵王氏不太确定:大概?   算了,不理这老头。   赵王氏要编书,赵淩要写作业。   过了没一会儿,赵辰他们也都来了,各自在自己书桌前奋笔疾书写作业。   心里盘算着要指导外孙功课的王延,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赵淩倒是把琉璃窗的事情放在了心上,也不等下午去御书房了,等午膳的时候,就跟顾潥提要求:“陛下,现在琉璃作坊里的琉璃窗紧张吗?能不能匀点儿给学生?”   琉璃殿其实差不多都盖完了。   剩下的宫中其他几个地方想要盖阳光房的,都被顾潥给叫停了。   他后宫的嫔妃不多,但也不可能每人都给盖一个。   他自己、太后、皇后和太子的宫殿中有一个小小的就行了。   剩下的还是把宫中主要宫殿的窗户换成琉璃的……琉璃作坊现在已经能够烧制稍微大块一点的琉璃了,整个皇宫全部更换琉璃窗,还是再等等。   主要是光给自己换,没钱。   现在琉璃作坊其实存了不少现成的琉璃,只是放量少。   物以稀为贵,就指着这赚钱呢。   他可知道那些达官显贵情愿把串铜钱的绳子都放烂了,都不拿出来花。   作为一个国家的皇帝,顾潥期望的是最好把钱通通都拿出来花,而不是藏起来,造成市面上流通的钱币越来越少。   难得有这么一个能让他们玩了命的买的东西,他不可着劲往死里薅,都对不起自己。   当然,顾潥对自家祥瑞还是很和蔼的:“要多少?”   “整上两扇窗户?”再多他也不敢开口。   顾潥觉得问题不大,答应下来,问他:“又要用哪儿?”   赵淩老实回答:“给学生的外祖父书房里换两扇。他岁数大了,看东西眼睛不好使。”哦,对了,“学生之前给您提过的西洋人雷奥那多,现在安排在鸿胪寺的客馆里。您要见见他吗?”   “就是你说过的带来香料种子的商人?”   “是的。”   顾潥还没见过和那么遥远国家的人,有点兴趣但不多,对赵淩说道:“你先替朕看看他带来了什么。”   “是。”赵淩领命,“那学生下午就去鸿胪寺,不去御书房了。”   顾潥:“……去去去,尽想着法儿逃课。朕也得弄个戒尺打手板。”   王太后抬手就拍了他胳膊一下:“水灵是替你去办事,怎么叫逃课?那些香料的种子这几年先在皇庄上种,能赚多少钱。”   至于往后,香料肯定不能只有他们家种。   香料价格虽然昂贵,但用处没有牧草那么大,可以通过各种办法“流出去”。   等外面种的人多了,价格自然就低了。   到时候他们已经赚到了最大的一笔钱。   顾潥听王太后这么一说,倒是对一个西洋商人能带来什么新东西还挺期待的:“让李伴伴陪你一起去。”   “是。”   赵淩用过午膳,就和李公公一起去了鸿胪寺客馆,坐在马车上开始打小算盘:“见个人用不着多长时间,见完我就直接回家。公公要不要来我家坐坐?”   提前放学!   李公公就欢喜他这样一点都不把他当外人的样子:“不了。我还要回宫复命。”   “哦……”赵淩失落,还想着把李公公带着,治治他外祖父那个小老头。   嘿!差点忘了!   “来个人去我家把我外祖父接去鸿胪寺客馆。”   他转头对李公公解释:“我外祖父会西洋话,能给我们做翻译。”老头就是借着这个理由跟着一起来的神都。客馆那儿的翻译虽然也会一点,但没王延那么精通。   一行人到了客馆,雷奥那多看到赵淩比看到亲人还亲。   经过一番解释后,雷奥那多对李公公的身份有了一些了解,立马就进行了一番对大虞的景仰滔滔不绝的输出。   可惜赵淩的对西洋话会的不多,不支持他听懂,更别说是翻译了。   过了一会儿,等到王延过来,几个人才能正常交流。   雷奥那多跟随从一起,抬出两个大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个小箱子,打开全是精心保存的许多植物种子,其中最显眼的就是赵淩心心念念的辣椒。   “咦?”他突然从一个小箱子里看到一个熟悉的东西,在手指碰到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晕眩了一下。   时间太短,没人注意到。   赵淩手上拿着一颗玉米粒,牧草空间里多了一大片的玉米。   对哦,玉米也算是一种牧草,只不过普遍是作为粮食作物。   相对水稻和麦子,玉米很不挑地方,耐贫瘠、耐干旱、耐严寒。   玉米植株作为牧草来说,并不算特别优质。   但玉米作为畜禽饲料来说,是相当优质的。   他感受着空间里的玉米地,咽了咽口水。   那么问题来了,他怎么解释自己知道这是一个超级厉害的粮食作物? 第74章   赵淩的异常反应, 李公公全都看在眼里。   他的目光看向赵淩手中的种子,发现这种种子确实比一般的种子颗粒要更大一点,看上去像是能吃?   不是, 他的意思是能当粮食吃?   作为顾潥的大伴, 李公公不止一次听顾潥叨咕祥瑞什么的, 落在玉米种子上的视线更加灼热。   所以, 这是祥瑞感应到了上苍的指示?   雷奥那多滔滔不绝地解释各种种子:“我去了很多地方, 搜寻了当地人的粮食种子和蔬菜种子……”   他的脸颊明显消瘦,显然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非常辛苦。   王延手上有一份各种种子对应采集地点的大致气候和土壤条件。   赵淩在看到玉米种子之后, 已经对别的都失去了兴趣,连辣椒都不放在心上。   雷奥那多试图带回一些完整的植株, 可惜都失败了。   现在的航海技术很不成熟,是真正意义上的用命赚钱。   海上会遇到的意外情况数不胜数, 人能活下来都不容易,更别说是脆弱的植物了。   赵淩本来以为就是简单和雷奥那多见个面, 要不了多久, 结果和他聊了很长时间。   雷奥那多甚至还现场绘制了粗略的海图,介绍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   赵淩听得很认真,对比脑子中的世界版图,并不算意外地发现压根不一样。   确实不算意外。   但也没什么关系。   他生活在这里, 希望自己能够生活得好一点, 自然希望自己生活的地方更好一点。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他看看自己能有多“达”吧。   因为有玉米这样的神物,赵淩并没有回家, 离开客馆之后,就和李公公一起把两箱种子直接带到了宫中,亲眼看着交到了顾潥手里。   顾潥完全没料到石狮子放出去当天还能见到, 见赵淩拿着玉米粒递给他,很郑重地接过来:“很重要?”   “嗯!”赵淩很认真,“我觉得这个很重要。”   来吧,问他为什么觉得重要,他已经编好了,是白胡子老爷爷托梦说的!   他刚才回宫的时候眯了一觉梦到的。   顾潥完全没有问。   祥瑞都觉得重要的东西,那必然非常重要啊。   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顾潥觉得既然那个西洋商人能够带来祥瑞都重视的东西,肯定是沾了祥瑞福泽的,可以见一见。   他的命令下去,就有人去教雷奥那多各种礼仪,以及基础的语言。   其实他已经跟着王延学了很多。   作为一名能够在这个时代行走世界的大商人,雷奥那多的语言天赋极佳,只是面对大虞的皇帝,显然不能靠着连笔带画你画我猜的形式来交流。   他学习起来的速度很快,可怎么说大虞官话,都带着点象州口音。   赵淩陪着王延过来几次,想尽地主之谊,带他在神都到处转转,但他忙得完全没时间。   倒是赵淩没什么事情,跟着鸿胪寺的官员和住在客馆的使节们学习其他国家的语言。   现在这个时代,语言相对简单。   赵淩有过学习外语的经验,又有良师和当地人的指导,很快就掌握了基本交流,并且给使节们留下了一个大坑。   他自己没觉得,就是正常交流:“我觉得贵国的人文历史民俗风貌都很有意思,真希望能够更深入了解一下。不知道您能不能推荐几本介绍贵国这些方面的书籍呢?”   使节们顿时卡壳。   书籍?   现在识字的人都很少,他们本国使用的文字不是大虞文字,就是从大虞文字演化而来。   在这个知识高度垄断的时代,他们大部分人思索自家拿得出手的文学作品,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   历史书籍?   他们的历史到底该说是记载,还是编纂?   甚至说是历史,还是传说?   倒是雷奥那多拿出了一本诗集,还有一部小说,甚至还有自己的航海日志。   赵淩对雷奥那多的航海日志最喜欢,借回家直接抄录下来,连上面的配图都原样描绘下来。   西洋文字是字母文字,赵淩用毛笔写不顺溜,跟雷奥那多学了做鹅毛笔,沾墨水写才算好一点。   问题也不是没有。   常禾看他一支支往废纸篓里扔鹅毛笔:“这鹅毛笔也太不耐用了。”   就他家四郎这写的速度,一天能耗费一小捆,比毛笔还费。   赵淩听他这么说,下意识皱眉:“我晚上不想吃鹅。”   为了鹅毛笔,他可算是付出大代价了。   在书房里的其他人,都对此发表意见。   “嗯,你别吃。我吃。”   赵缙也在长身体,比赵淩早长了两年,身高却快被赵淩赶上了,很有危机意识。   为了自己所剩不多的哥哥的尊严,他决定多吃肉多锻炼。   养鹅的性价比不高。   鹅吃得多,下蛋少,还需要水。   农村更偏向于养鸡。   平时赵家吃鹅肉的机会不多。   最近顿顿大鹅,还得亏赵淩在福满庄上做的饲养禽畜的实验。   赵家人都觉得鹅肉好吃。   管博澹也觉得好吃,甚至写了一首小诗来赞美鹅肉的美味。   赵淩实在受不了单一食物连着吃好几天,倒是攒了一些鹅绒,估摸着到今年冬天,能给自己攒一床羽绒被。   嗯……   他还是算了。   什么羽绒被到他手上,都得分分钟被猫给分尸。   他还是再攒个羽绒睡袋给豆豆。   赵淩把雷奥那多的书抄完,拿去还书的时候,发现客馆空了很多:“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感觉都没人了?”   在客馆工作的小吏还没开口就呲出一口大白牙:“多亏了四郎你,好几个使节团都回去了。”   “啊?”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小吏笑道:“上次您不是说想看看他们国家的书籍嘛。他们拿不出来,回去编书、写史了。”   上面的人要面子,什么太平盛世万邦来朝,对这些外国的所谓使节团特别好。   这些使节团代表的国家都不知道在哪儿,每次拿点不知道什么东西来进献,然后连吃带拿不算,有几个国王甚至都赖在神都不走了。   累得他们这些人跟前跟后。   伺候倒是不至于,但这些人总会惹出一些事情来,还得他们去处理。   教授使节团语言文字和礼仪,使节团也不是什么学堂里的小童,学不好还能打手板。   他们是轻了不行,重了不能的,实在难办。   现在一下子走了不少人,小吏们的工作量显著降低,自然高兴。   赵淩觉得这不是个办法,找了几个实际一线工作的小吏了解具体情况,然后拟了一份章程。   使节团的人数要严格控制,来神都要有正当理由,停留的时间要严格审核,根据不同来访的目的,发放签证。   签证过期无正当理由不可再续,必须即刻遣返。   欢迎各个国家派遣留学生赴虞学习先进的文化知识……   赵淩写到让留学生考雅思考托福的时候,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连续两年考试不合格就取消学生签,嘎嘎嘎。   赵淩花了三天,把写完的章程整理好,直接放到御案上。   要知道别的臣子想让皇帝先看到自己的奏折,有时候还得找李公公或者田公公疏通疏通。   当值的庶吉士看得眉头一跳,心想:这小儿怎的如此无礼?陛下竟然一点都不生气?陛下对太子殿下都没这么纵容。   顾潥拿起完全没有奏折格式的小册子拿起来看:“你就不能写份像样的奏折给朕?”   “学生不会写颂词。”赵淩的借口毫无新意。   顾潥没好气地拿起戒尺,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一个借口还准备从五岁用到老了?你以后就不准备给朕写奏折了?”   赵淩开始耍赖皮:“到时候让我娘帮我写颂词。”   顾潥一边看,一边问他:“你以后到地方赴任,还能带着你娘?不怕你爹打死你?”   “不怕。我爹打不过我。”他现在的骑射已经有点模样了。   教他的师傅给予了肯定。   哦,他的意思不是准备把他爹当靶子。   他的意思是他跑得快,他爹追不上,打不死他。   赵淩因为心直口快的忤逆言论,被顾潥打了一下手心。   顾潥严肃教育:“对父母长辈要孝敬!”   赵淩紧张地五官皱起,结果并没有习武之人把他手心抽出蘑菇云爆炸效果,反倒比先生们抽得还轻一点儿:“咦?”   顾潥作势要重重抽他,赵淩赶紧缩回爪子。   过了一会儿,顾潥一目十行看完赵淩写的不是折子的折子:“水灵,过来,给朕解释解释,你到底想干嘛?”   留学生、各种考试等等,教学内容的选择方向……   “文化输出啊。”文化入侵啊。   如同水往低处流一样,文化也必然是从强势文明向弱势文明输出。   既然这种流向已经开了一个头,那不如他们来进行一些引导。   等将来有一天,某个和他们大虞人长得不一样的人,说着他们大虞的话,学着他们大虞的知识,以大虞的美为美,以大虞的道德为道德,那么这个人就是大虞人。   “陛下是天子,普天之下皆是您的臣民。”赵淩难得说一句正经话,随即道,“让一个雷奥那多带进来东西太难为他了,还不如让更多的人主动进献。这才是万邦来朝。”   顾潥想象了一下赵淩描述的未来,越来越心潮澎湃,根本坐不住,走下龙椅,把赵淩一举:“水灵,真是朕的祥瑞!”   咦?赵淩歪头。   他什么时候成祥瑞了?   不对!   “学生长大了,别老是把学生举起来!”习武力气大就了不起啊?就能随便把人这么举起来吗?   他赵水灵不要面子的吗?! 第75章   赵水灵又被悄咪咪赏赐了一个铺子, 还是在东市。   他又开了个澡堂子,不过是女澡堂。   天知道他开了个男澡堂子之后,背地里被赵王氏揪了多少下耳朵, 每次还都是左耳朵。   他都怀疑现在自己的左耳垂比右耳垂长。   新澡堂子赵淩本来理所当然想叫喵喵汤, 但是赵王氏行使了一票否决权:“你名字起这么像, 万一有女客不知道的走错了怎么办?”   赵淩一听, 顿时觉得有道理。   最怕的还不是女客走到猫猫汤, 毕竟门口的掌柜和伙计就能把人拦下来;最担心的还是男客故意走错,想要去女澡堂占便宜的。   哪怕造不成实际伤害, 一群老色批天天聚在女澡堂子门口胡搅蛮缠肯定也不行。   于是赵淩去求了王太后。   王太后没好气:“给你一个铺子,你倒还要找我售后来了。”   售后这个词, 是从赵淩这儿学的。   赵淩脸皮厚厚的:“学生遇到困难,肯定是来请教先生啊。”   太后亲口取的名字, 加上太后亲笔,足以震慑宵小。   听到先生这样的称呼, 王太后眼露慈爱和感慨, 有点想像赵淩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脸,手指却在袖子里微微卷了一下:“清瑶,拿笔墨来。”   小时候赵淩这么叫她的时候,她以为孩子年纪小不懂事, 告诉他长于妇人之手不是什么好话;告诉他, 他的先生应该是裴先生那样的大家。   她哪怕有点名望,也不能真的当什么先生。   赵淩原本是无所谓的。   他上辈子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女教师的比例远远高于男教师。   虽说现在正经拜师的先生和学生之间的关系, 远比他上辈子的师生关系要亲近,但道理是一个道理,都是传授自己知识的老师。   王太后思量片刻后, 就写下蔷薇两个字。   并没有什么高深的含义,一看就懂。   赵淩也确实一看就懂,什么都没说,跪下给太后磕了个头。   他把字拿回家,放到赵王氏手里,又给赵王氏磕了个头。   赵王氏一开始确实偏心,但谁能不偏心自己亲生的?   再说赵王氏也没苛待过他。   等到后来,赵王氏待他越来越好,其中虽然有太后的因素在,但看在别人的面子上待他好,还是真心待他好,他还是能分得清的。   赵骅跟赵淩一起回的家进的门,就见赵淩这幅样子,也没看写的什么,就见赵王氏一看,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写的什么?怎么把你娘给惹哭了?”   他本来看赵淩磕头,还想说好好的又作什么妖,见状脸色一变,上前就把赵王氏手上的纸拿了过来,一边给赵王氏擦眼泪,一边看,等看到上面蔷薇两个字,顿时嗓子就哑了。   赵淩要去找太后写新澡堂子名字的事情,他当然知道,还笑话儿子,与其开个女澡堂子,还不如开个银楼更讨贵妇人们喜欢。   赵王氏显然想说什么,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推开赵骅,把赵淩抱在怀里。   赵淩小时候,她都没这么抱过,一时间有些无措,看向赵骅:“爹,哄哄你娘子。”   赵骅黑着脸:“你不是比我会哄吗?”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努力把赵王氏哄着改成抱住自己,扶着往卧室去,回头还瞪了一眼赵淩,让他赶紧滚。   臭小子!   万一传出去嫡母抱着庶子,像什么话?   赵淩摸了摸湿漉漉的领口,拿起太后的亲笔,回去换衣服,然后就开始忙了起来。   他把原先女澡堂的设想全都推翻,重新画了施工图和设计图,联系了瓷窑,又去软磨硬泡了许多水泥,一直忙到临过年,才算是把蔷薇汤给盖好。   赵王氏来看的时候,赵淩正和几个花农一起栽种蔷薇。   丈高的院墙上挂了许多细麻绳,等待来年开春后蔷薇花枝攀爬。   赵王氏让丫鬟给忙碌的花农和洒扫的仆役们送点心,瞧着满手泥的赵淩直皱眉:“这些事情你让别人做去,怎么搞得自己脏兮兮的?现在种花能活?”   “应该问题不大。”趁着花现在睡着了,给它们换个地方,等它们醒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就扎根了。   赵淩用丫鬟端过来的水洗了好几遍手,抹了香膏之后,双手又光洁如玉:“娘给我带什么吃的了?”   “玉米饼子。”   赵淩一听到玉米两个字,就一蹦三跳地跑开:“不吃!”   秋收的时候,玉米大丰收。   雷奥那多之前带到神都来的玉米种子只是少部分样品,更多的留在象州。   为了避免耽误农时,以及考虑到生长气候的问题,直接就在象州种了几十亩试验田。   这种玉米虽然长出来的个头不大,还长得“龇牙咧嘴”的,但产量着实不低。   哪怕是在贫瘠的土地上种植,没有精心伺候,也能有不错的表现。   当然,玉米这个东西好不好,有多好,肯定得吃了才知道。   反正收获不错,神都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被赏赐了一根煮玉米。   没错,一根,就是尝个味道。   赵淩这个祥瑞就不一样了,得到赏赐的玉米有两筐。   赵家一窝子钱精,连夜就把颗粒饱满适合当种子的玉米粒给搓下挑了出来,剩下的换着花样吃。   赵淩搓玉米就搓出了心理阴影,到现在还能感觉手掌火辣辣的疼,吃玉米更不愿意了。   他空间里大片又糯又甜颗粒饱满还没虫子的玉米,为什么要吃各种玉米饼子和玉米糊糊?   他偷摸着给驴子加餐都没吃这么差的。   “嘿,你这个小兔崽子,别人想吃还没得吃,你倒是挑上了!”赵王氏气不打一处来。   她这眼巴巴给人送过来还讨人嫌了?   臭小子打小就挑食,本来以为玉米这种新鲜玩意儿能让他消停一阵,没想到完全没用。   赵淩不理,熟练地翻墙就跑。   嗯,等来年蔷薇花爬满了墙,他就没法翻墙了。   赵王氏看他跑远,都懒得去追,跟丫鬟和仆妇一起,进澡堂里面转了一圈。   她上次过来的时候,里头还没收拾干净,这次过来,里面不仅已经打扫得窗明几净,连一些家具摆设都已经放好了。   入目皆是深深浅浅的粉红、墨绿、天蓝、鹅黄,到处都是蔷薇花元素。   饱和度高且明艳的颜色,一点都不符合时下装修房子的概念,但特别少女心,特别能戳中赵王氏。   蔷薇汤的掌柜是个三十来岁的干练妇人,叫绿柳,长得不说多漂亮,也是端庄大方。   她原先是宫里头太后身边伺候的,二十五岁出宫,嫁了一个姓林的小商人做填房,把前面人生下的一双儿女拉拔大,结果几年下来没把人心捂热,倒是养出了仇人,娶妻嫁人不找自己的父亲要钱,倒是嫌弃她这个做后母的苛待。   能够在太后跟前当管事大宫女的,怎么可能什么软柿子?   当下就一纸诉状告到衙门,说林家骗婚骗财,磋磨她的青春让她无儿无女,还骗她的钱财和劳力伺候老人孩子。   换做别的妇人来告,衙门根本不会搭理,可绿柳曾经是体面的大宫女,身边还陪着梓萱,就不一样了。   衙门立刻认真对待,派人去街坊四邻打听。   林家的事情周围的人都知道,还真就是绿柳说的那么一回事。   虽说骗婚什么的难以判断,林家也没能耐磋磨绿柳,但绿柳进门多年无儿无女是事实,两个老人和继子女对绿柳毫无尊重多有怨言也是事实。   绿柳在邻里之间的风评却是极好。   两厢对比下来,绿柳不仅拿回了这些年贴出去的钱财,还额外拿到了一笔不菲的赔偿,并且如愿和离,立了女户。   有人觉得她这年纪还和离是想不开,绿柳自己倒是觉得赶上了好时候。   如今能让她亲自经营这么一个漂亮的铺子,简直是做梦都没想过。   她扶着赵王氏慢慢走,给她从一块不起眼的马赛克拼花,介绍到琉璃灯盏的蔷薇花造型,又带她往一间独立的小院走:“这是四郎单独给您留着的。”   赵王氏看着小院门窗上彩色琉璃拼成的各种蔷薇花图案,挪不动脚了,想拆回去装在她卧室。   绿柳每次看到这些彩色琉璃窗都忍不住赞叹,给赵王氏指细节:“夫人,您看这些蔷薇花的花朵和枝蔓都是连着的。您退远了一点看,这一整面就是一片蔷薇花墙。”   赵王氏:“……”要不,她还是搬过来住得了。   赵王氏还在发呆,被赵淩从附近茶楼抓出来的赵骅就抱着批判审视的态度过来了。   他觉得自己一个男的,进女澡堂子做什么?   同样是自己儿子开的澡堂子,蔷薇汤和猫猫汤能有多大区别?   顶多多种一点花?   他进门看到光秃秃的墙和光秃秃的花枝,觉得不过如此。   赵淩带着他往前走:“我给娘单独留了个小院子~超好看~”   赵骅看赵淩的步伐都快要跳起来,严肃:“稳重点。几岁了?走路还一蹦一跳的。”   “哦。”赵淩听话,觉得自己是有些过于兴奋了。   等赵骅看到赵王氏的蔷薇小院的时候,瞬间把目光投向赵淩:此子不可留! 第76章   赵淩本来想等翻过年, 开春蔷薇花都长出叶子之后再开张。   但赵王氏催着他赶紧开张。   赵淩就趁着过年开了张。   哪怕是神都,适合女子消磨半天的店铺也不算多。   蔷薇汤一开张,就引来众多女子的追捧。   尤其蔷薇汤考虑到隐私问题, 能够提供的泡澡的人数不算多。   越稀缺的东西, 越是让人趋之若鹜。   一时间, 能够在蔷薇汤包下一个小院聚会的, 成为了贵妇人们中间极有面子的事情。   拥有蔷薇汤“最终解释权”的赵王氏, 更是一时间风头无俩。   哪怕她想着要低调,实力也不允许。   没办法, 儿子太孝顺。   赵骅看着越活越年轻的赵王氏,再看看一旁的赵淩, 气就不顺:“别老腻歪在你娘身边,想法子给你外祖父弄点琉璃窗去。”   赵淩好好在写寒假作业, 被他一顿说,莫名其妙:“不是给外祖父把琉璃窗带回去了嘛。”还是新款大块的琉璃窗。   赵骅就说:“那给你爷爷奶奶弄点, 弄完了送回去。”   赵淩看出来了:“你就是想要把我打发走呗。”自己老婆哄不好, 怪他咯?   他只是给自己嫡母送个礼物而已,怎么着了?   赵王氏在大书房另外一边编书,见赵骅去闹赵淩:“有空过来帮我忙,别去闹淩儿做功课。”   赵骅想不到办法把越来越看不顺眼的儿子给打发了, 一个年都过得心里面憋屈。   家里其他孩子们都受了无妄之灾。   好好一个年, 尽在家里抄书写作业,还得学着打理家务,算盘珠子都快打出火星子。   他们不敢当着赵骅的面反抗, 只敢背后蛐蛐,被赵骅发现了,又是一堆作业。   赵淩觉得赵骅是提前更年期了。   每次赵骅罚他写作业, 他就跟赵王氏蛐蛐赵骅。   赵骅知道了更加血压上升,更加罚他作业。   老爹布置的作业,赵淩压根不虚,可以赖掉不做。   招猫逗狗地过完年,他就被顾朻通知要去梁州。   “咦?”赵淩还没反应过来,“去梁州干嘛?看米兄吗?”   也不知道米希在那边具体怎么样了?书信有滞后,也不排除米希报喜不报忧,总得亲眼看过了才能放心。   顾朻对自己未来的户部大臣很是喜爱,耐心解释:“去种玉米,再看看怎么修筑城防,最好直接在梁州建水泥作坊。咱们也别让米希闲着,给他找个活干。”   梁州多山少水,像水稻麦子这样普通的粮食作物不太适合种植,好处是气候温暖,应该比较适合种玉米,也能快速看出效果。   米希现在这情况没法参加科举,但这样的大才不可能被浪费,得利用起来。   梁州那地界本就教化少,米希要是能够趁此积攒一点功绩,对他对米家都是好事,将来不说怎么起复米家,起码让米希在梁州有点地位,日子过得轻松一些。   巩盛说道:“我去剿匪。”注意到顾朻的眼神看过来,他收起呲出的大白牙,一脸正直地更正,“去教化山民。”   赵淩懂了。   不能好好精神教化,就物理教化是吧?   那他去干嘛?   顾朻摸摸头:“你是太子伴读,当然是我在哪儿,你在哪儿。”不待在东宫,天天待在御书房干嘛?   不知道的还以为赵淩是天子伴读呢。   赵淩恍然大悟:“对哦。”石狮子当久了,真以为自己是御书房摆件了。   “我们这次要去一年,起码得等到玉米秋收之后,才能回来。你们先赶紧回去准备准备。”顿了顿,他说道,“水灵把抹布和小花带上。”   赵淩立马抗命:“我不!我带上大胖!”   就知道外面都是坏人,谁都觊觎他家大美猫。   话是这么说,赵淩还是赶紧回家收拾行李。   这次行程很赶,不能耽误农时。   温暖的梁州春日比神都要早很多,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试试玉米能不能在梁州一年两熟。   赵骅没想到自己只是随便想想,赵淩就真的要远行,还是一下子去梁州那么远的地方,心里面到底是不放心居多。   灯笼微弱的光线下,小少年瞧着小小一只。   赵骅伸手给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路上小心,食水多注意,记住财不露白,做人低调些,那边山高林密,别出去乱跑。到了地方就去找你三姑姑,别怕麻烦人知道不?”   “嗯!”赵淩乖乖点头,摸了摸胸前兜兜里的抹布,“我跟着太子殿下的队伍,您放心好了。”   赵骅怎么可能放心?   赵王氏也是。   只是该叮嘱的事情都叮嘱了,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骅看了看赵淩的脸,说道:“听说那边太阳晒,你多戴帽子遮着点日头,免得晒黑了养不回来,来年春闱的时候就没法靠脸当探花了。”又叮嘱,“你出去好好跟着太子殿下办事,不要和女子牵扯,别以为出了门就没人管了。”   赵淩“切”了一声,感觉后背坠坠的,赶紧反手托住,肩膀搭上来俩爪子和一个大脑袋,显然是自家最沉稳(物理)选手大胖。   金灿灿的金丝虎冲着赵骅赵王氏:“喵~”   赵王氏伸手摸了摸大胖的脑袋:“你跟着你四哥去,你二姐姐要伤心了。”   大胖夹着声音:“喵呜~”   赵淩抗议:“什么四哥二姐?我是大胖的爹,不能乱了辈分。”   “屁的爹!大胖还能是你和抹布生的?”赵王氏把大胖抱在手上,跟赵淩说话。   这次要出去一年,赵淩要带很多东西。   除了自己和随从们要用的,还有要带给三姑姑一家和米希一家的。   长途跋涉,他还要带上需要更换的车子的零件和维修工具等等。   从神都去梁州可不比去象州有船可坐,都是走陆路。   不要想着坏了缺了路上买就行,现在大虞的人口密度没那么高,不少地方和荒山野岭差不多。   真要没个准备,很可能在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都是必需品。   为了防止道路崎岖狭窄,使用的还都是驴车。   赵淩和赵骅、赵王氏在家门口聊了好一会儿,天才蒙蒙亮。   来福过来说道:“四郎,都准备好了。”   赵骅让赵淩上车:“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说着,他和赵王氏一起,身后还跟着简单洗漱了一下的赵婉蓉。   他们一路把赵淩的车队送到坊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往回走。   大胖:“喵?”   赵王氏低头和怀里的猫四目相对:“……你还是别出远门了,就老实待在家里吧。”   大胖不明所以,下意识回了一句:“喵。”   “嗯,你也说好啊,那就好了。”   赵淩这次出门,就带了来福、梓萱夫妻和常威、常禾兄弟,精简地收拾了三辆驴车。   车厢比正常马车的车厢偏小,又放进去了许多行李,赵淩坐进去就没多少活动的地方。   他把胸前的猫包摘下来,让抹布出来坐到桌板角落固定在卡槽里的盒子猫窝里:“抹布,我们又要出去浪迹天涯啦。”   抹布在垫了小羊皮的猫窝里趴了下来:“喵。”   赵淩看了看,觉得抹布趴在里面有点空,感觉有哪里不对,又想不起来。   赵淩拉开头顶的木板,露出一块琉璃天窗,看了看昏暗的天色,还是把座椅下面的隔板翻起来,躺了下去。   这没电脑没手机也就算了,一路上连钓鱼都没办法,真不知道怎么过。   他还没出城,就和顾朻的车队汇合。   顾朻的车队不仅需要带上玉米种子,还需要带上种植过玉米的老农和建造水泥作坊的工匠。   作为大虞的太子,哪怕他再怎么轻车简从,这次也是代表着朝廷对梁州的重视,身份上是代表了天子,车队非常庞大。   赵淩掀了窗帘看出去,车队绵延了得有两里地。   驾车的常威见他掀开车帘,偏着头说道:“四郎,你看人家坐着马车呢。那马车不小,路上应该不至于连辆马车都通不过。”   赵淩自己好歹是正在整理兵书的人,对大虞各地的纸面路况牢记于心:“能通过最好。咱们有备无患。”   出了城,巩盛骑着马汇入队伍,他的车队也是以驴车为主,不过带了百名骑兵。   骑的都不是什么高头大马,而是比较矮小的马匹。   骑士也都不那么高大魁梧,而是中等身高气势却相当精悍。   赵淩一看这针对山地作战的准备,感觉这次能“教化”的人数应该相当不少。   巩盛注意到赵淩,驱策着自己的马靠过来,探头朝车里面看,见到一只两眼放光的狸奴,也跟着两眼放光,突然:“咦?殿下不是让你带上抹布和小花?你怎么就带了一只?这是抹布还是小花?”   “……抹布。”赵淩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了,“我大胖呢?我出门的时候明明把大胖背着的,我那么大一个大胖……”他想起来了,“被我娘抱走了。”   这时候再回去接一只猫,显然不可能。   赵淩悲伤地把脸埋在抹布身上:“只剩下我们俩相依为命了。”   巩盛没耐心看他演戏,抢劫:“快,给我点零食。最好是肉脯鱼片干什么的。”   赵淩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巩盛每次见他都像是没吃饱饭,递给他一小包鱼片干。   巩盛还想说什么,这时候队伍停了下来,他赶紧回到自己的队伍中去。   车队在城门外的空地上短暂停留了一下。   陆续还有一两辆驴车加入队伍。   等规定的集合时间一到,名义上的领队顾朻,吩咐真正的领队太子少保李奉清点人数。   身为太子,顾朻的东宫是有一整套班底的,相当于一个小朝廷。   和太子伴读这种未来可期的职位不同,太子身边的太师、太傅、太保就是未来的权臣,现在也是权臣,是皇帝给太子安排的能够迅速支撑起国家的支柱。   也因为太子太保现在就是重要人物,朝廷不可能放他一走就是一年,护卫太子的任务就交给了太子少保。   李奉快速清点了随行人员,尤其是非东宫成员,核对完名册,确认无误后,就指挥开拔。   前往梁州的路途果然和赵淩所料不差,极其枯燥,基本就是赶路、到驿站、入住三连。   在京畿地界上,驿站的设施还是相对不错的。   当然,驿站的规模都不足以容纳这么庞大的一支队伍,但赵淩作为太子伴读,洗个澡,在正经房间里睡个觉还可以做到。   等出了京畿之后,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还算平整的道路变得颠簸起来,就像是赵淩上辈子开车出省之后的高速公路给人的感觉一样一样的。   车队内每天修车的次数变多,不可避免地造成行程的放缓。   驿站的设施也是一个比一个差。   有几个驿站只保留了传递信息的基本功能,住宿的客房不能说没有,但就是大通铺,谁来了都是大通铺,要不就是睡马厩,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屋顶。   顾朻倒是不介意,还遥想起当年:“我们当年从凉州回京的时候被困的驿站也不大,还好我们那时候人不多。”   巩盛想起那时候,觉得还挺有趣:“别说,那时候我们自己磨的炖豆腐是真好吃。”   赵淩瞧了一眼驿站的情况,决定自己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我在车上睡。”   “你那车上能睡?”巩盛觉得赵淩的驴车是真的小,“要不还是跟我们挤挤算了,在外面没那么多讲究。”   “能。”他特意抓紧时间改的小房车。   巩盛不信,顾朻好奇,让赵淩演示怎么睡车上。   赵淩就把他们带去自己的小车。   轿厢已经卸下,除了两个轮子支撑之外,前面还多了两条腿。   轮子的后面用木楔子卡住固定,小车停放好之后还算稳当。   轿厢的座椅安排在一侧,另外一侧是一张台面。   赵淩把座椅下面的板子展开,放下床腿:“喏,这不就成了一张床了嘛。”   小是小了点,但他和抹布两个人(?)睡够了。   台面不仅卡着抹布的猫窝,还卡着一个小小的炭火炉子,可以烧点热水,煮个白煮蛋什么的。   嗯,鉴于路面的颠簸,只能停下来的时候煮。   “咦?你这还挺好的。”巩盛征得赵淩的同意后,上去试着躺了一下,发现自己完全能躺得下。伸手划拉了一下,边上还有富余。   来福梓萱和常威常禾出来的一路就是睡在驴车上。   他们的驴车没有赵淩这边的台面,能够睡下两个人。   太高的床铺下面能放下很多东西。   嗯,常威和常禾兄弟俩睡得比较挤,不过也好过扎营住帐篷。   他们四个半人(赵淩算半个)轮流驾车,中间还能有个人在车上休息。   大锅饭比较粗糙。   来福去把今天的饭食领了过来,从车上搬下两个炉子。   常禾袖子一撸,就快手加了鸡蛋葱花,炒了一大锅蛋炒饭,又煮了一碗菜汤给赵淩。   赵淩把和菜汤一起煮的鸡腿捞出来,撕成小条放进猫碗里,还往里面放了个鸡蛋黄。   他们把三辆车靠墙围了一小块地方,在里面摆了桌子吃饭。   来福说道:“明天路上应该能经过集镇,我们可以进去买点菜,说不定还能买到鱼。抹布这几天都没吃到鱼,肯定不高兴了。”   赵淩心想抹布才不会不高兴,他天天晚上给它煮玉米加餐,比吃鱼还上头。   抹布一听到关键词,立马跑到来福跟前,仰头:“喵~”   来福摸了摸抹布的脑袋:“对,抹布保佑,我们明天能够买到鱼。”   抹布:“喵~”   赵淩吃完饭,准备带着抹布去遛弯:“怎么让抹布保佑?”   来福又摸了抹布一把:“抹布已经快十二岁了,我瞧着好多人家养的狸奴也就四五年光景。抹布一定是狸奴仙儿。”   “咦?”赵淩都没意识到抹布的年纪。   也对。   抹布是他三岁不到点的时候养的,今年他虚岁都十五了。   他看着溜光水滑的滚地锦,完全看不出一丁点老态,突然把抹布抱起来举高高:“抹布是狸奴仙儿,能长命百岁!”   抹布扭了扭:“喵!”   “嘻嘻!MUA!”赵淩抱住抹布亲了一口,“走,我们去遛弯。”   抹布扭了两下,被赵淩放到地上,跟在赵淩身边走。   梓萱立马跟上:“四郎,等等,我陪你一起去。”   赵淩没阻止,却说道:“我就在边上转转,总共就那么点地方,不会乱走的。”   梓萱笑道:“我也是吃太饱了,出来转转,消消食。”   驿站地方太小了,队伍中大部分人都在驿站外扎营休息。   这时候他们也都吃完了饭,正在活动身体,准备休息。   他们可不像赵淩这样能够坐得还算舒适,无论是骑马还坐车,一天下来都很累。   最近驻扎的驿站都在城外,前面已经能够看到淡墨一样起伏的山脉轮廓。   第二天队伍经过一个集镇的时候,李奉让人采买了大量的食物:“明天开始就要进山了,赵四郎也可以多做一些准备。”   他们这一行比不上真正的行军,但人也是有数的。   军中伙夫会准备赵淩和他随从们的饭食,但不会准备那只顿顿吃肉的狸奴的饭食。   “多谢李少保提醒,我这就去准备。”赵淩说完,背着猫就去逛街了,身后当然带着自己的一溜人。   没一会儿,巩盛也跟了过来。   赵淩奇怪:“你要买什么?”   巩盛呲呲牙:“伙夫舍不得放油放盐,吃得寡淡,出来买点油盐。”   实在不行,他就只能学赵淩这样开小灶了。   其实顾朻也吃一样的东西,伙夫做的饭食算不上精细,但已经相当不错了。   只是巩盛本来就口味重,所以才会嫌大锅饭清淡。   赵淩开小灶,纯粹是他挑食。   他不喜欢吃乱乱的一锅乱炖,或者一锅乱炒。   再说现在也没个猫粮什么的,抹布的饭每天都得做。他们还得自己烧水洗漱。   反正现在有条件,他也不需要通过同吃同住来表达对待军士的关爱,顾好自己就行。   经过这一路,来福已经很熟练了,到了地方就开始采买必须要的物资。   主要是看车上能不能装得下。   哪怕驴车经过改装,能够装的东西不少,驴子的体力也得算着来,不可能真的把驴子给累坏了。   嗯,驴子走了一路,好像是越来越精神了。   尤其是两头新买的驴子,毛都亮了。   应该是他们的驴吃得好吧?   瞧瞧每天都鸡蛋黄豆糖块盐的,吃得比人都好。   因为要算计着下一个宿营地,能够给他们停留在集镇上的时间有限,队伍很快就继续前进。   这一次,赵淩能够很明显感觉到上坡。   这种坡,和他回老家泸阳县时候的坡完全不一样。   从泸阳县到象州那一路的小山坡,马车一天就能走完。   而这里的坡,他们走了整整半个月,才感觉到地势变得略微平缓。   顾朻的马车已经安置在最近的一个驿站里,山路太窄了,马车的宽度没法过去。   山路最窄的地方,赵淩的驴车都不得不压扁了走。   队伍的前后注意到,都感到非常惊奇。   只是这会儿他们在队伍中间,前后都有人在有序前进,山路也太过狭窄,不好停下来细看。   赵淩背着抹布走在自家小队的前面,见前面的人频频好奇回头,笑道:“本来就是两块板子拼起来的,中间装了个合页。”   这种变形家具就是对五金件的要求高。   他和工部的匠人们熟悉,让他们帮忙打几个没什么问题,就是价格贵。   加班加点打造,价格更贵。   当然,质量也没的说。   他们继续走了五天,终于进入了梁州地界。   梁州的府城非常靠近边关,或者说,梁州府城本身就是一座边塞。   顾朻一行人到达梁州城外驿站后,就停下休息,派人正式通知梁州知府和边军两方。   等第二天,他们才换上官服摆开仪仗,在一片肃穆中进入梁州城内。   赵淩没有官服,就换上了一身礼服,坐在车里,透过车窗打量梁州城。   梁州城显然没有神都繁华,也比不上象州府城,但瞧着街道干净,而且花很多!   街道上到处都是花团锦簇。   周围老百姓看向这么一支队伍的眼神中并没有惧怕,只有好奇。   赵淩也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偶尔视线对上,对方都害羞地低下头。   赵淩心想:本地百姓是不是都有些内向? 第77章   赵淩跟随着太子一行人入城, 之后自然是公款吃喝。   饭桌上有一些本地特色食物,譬如说各种花。   这个季节在神都正经绿色叶子的蔬菜可能才刚刚上市,这边已经遍地都是菜叶子。   赵淩这一路上不缺肉蛋奶, 就是缺菜。   他都被逼得晚上偷摸着掐空间里的紫云英尖尖给自己烫着吃了。   桌上的水果拼盘更是丰盛。   作为太子伴读, 赵淩坐的位置不算靠前, 但也不算离得太远。   漂亮的少年加上漂亮的猫, 脑袋凑一起, 全都细嚼慢咽姿势优雅,却没停过筷子。   别人在这样的场合都是交际为主, 谁真在乎那些吃喝?   可赵淩年纪小,跟谁交际都轮不上他。   他身边的一名本地官员就好奇了:“敢问小公子是?”   赵淩放下筷子, 拿起帕子擦了一下嘴,才拱手道:“我是太子伴读赵淩, 跟随殿下来见见世面,不用在意。您是?”   这么小的太子伴读?   年纪已经有一些的官员有些惊讶, 见他说话随意, 倒是想起几分自家的孙子,也笑道:“我是梁州长史穆永昌。”   咦?这人跟他便宜外祖父一个官职。   赵淩有了一些好奇,正好也吃得差不多了,就跟穆永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不聊学问, 就从今天吃的饭菜开始说起。   “梁州气候温暖, 好多我以前没见过的菜,竟然还有很多花能吃。”   穆永昌笑容中有些感慨:“确实。不过本地多山少水,粮食种植艰难。普通百姓缺粮, 才能想出吃这些花朵树叶,日子着实艰难。”   “多山我一路过来是见识过了,少水是怎么个少法?”   “几个月不下雨是常有的事。兴修水利也艰难。”   接下来的对话差不多都是赵淩问什么, 穆长史就答什么,结尾都是艰难。   总结两个字——打钱。   赵淩心想自己绝对不能暴露老父亲户部侍郎的身份,不然怕是有人天天追在他屁股后头要钱。   他也没法从户部直接批钱啊。   赵淩抱着抹布,表情严肃。   宴会结束,接下来他们得休息一两天。毕竟连续奔波了那么长时间,人和牲畜都受不了。   赵淩就去走亲戚了。   来福上午去投的拜帖,本来约的是第二天去拜访,没想到中午不到周知府家的马车就到驿馆来了。   周知府家的二公子,赵淩的三姑父周毅亲自来的。   赵淩还在床上睡懒觉呢,听到三姑父来了,赶紧跳起来,踩着拖鞋就出门,人都没看清,看到个陌生高大的中年人就喊:“三姑父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说完,他就又跑回屋里。   抹布跑出来,对着周毅歪着头:“喵?”   谁能拒绝一只歪头的小猫咪呢?   周毅有些犹豫,慢慢蹲下,试探地把手伸过去:“……喵?”   抹布一下就抬头蹭他的手。   周毅眼睛一亮,内心尖叫:它让摸!   等赵淩洗漱完出来,从一个乱糟糟的漂亮小子,变成一个漂亮的贵公子的时候,周毅已经和抹布混熟了。   周毅看着这个侄子,就像是看一只大号的抹布,眼中充满欢喜:“想着你今天应该没事,我就过来了。正好回家一起用午膳,你三姑姑一直念着你们,你好好跟你姑姑说说话。”   赵淩让来福和常威装好礼物,跟在后面,自己坐上马车说道:“前年我和大哥回乡科考,本来想着正好来拜见姑姑和姑父,没成想错过了。回去和爹娘说起,我爹也念了许久。”   他伸手过去,想把抹布抱回来,见周毅下意识避让了一下,疑惑:“我的抹布。”   周毅已经学会挠猫下巴了,笑眯着眼睛:“它叫抹布啊?这么漂亮,怎么不起个好听点的名字?”   “抹布小时候丑丑的一小团。”   好听难听都是自己的崽!   赵淩突然觉得这个姑父不像个好人,像那些觊觎他猫猫的坏人。   等马车到了府衙附近的一个宅子,赵淩一下车就看到有个很面善的妇人等在门口,完全不用介绍,直接就叫:“三姑姑!”   赵英娘是个看着就很温柔贤淑的妇人,只有一双剑眉显出一些英气,保养得很好,瞧着像三十岁的样子,见到赵淩就笑:“可算是见到咱们家石狮子了。”   “噫——”赵淩明显愣了一下,“爹怎么把这个也跟您说?”   臭爹,自己菜鸡抱不动他,就给他起外号,还写信蛐蛐他。   幼稚!   兄弟姐妹五个人,赵骅跟自己这个三姐姐的感情最好,平时书信往来最多。   赵淩经常看赵骅写信,其实不太清楚赵骅究竟写给谁,也不知道他平时给谁寄东西。   毕竟赵骅外放的属下、师兄弟很多。   赵英娘笑呵呵打量他:“你爹可没跟我说,咱们家淩儿长得比他年轻的时候还好看。”   “那~是。我肯定比我爹强。”保佑他千万别长残,万一考试成绩差不多,到时候他还能刷脸当探花。   赵英娘乐得不行,拉着赵淩进屋:“走,先用膳。你几个兄弟都在上学,等他们下了学再认识。”   赵英娘准备的午膳很丰盛,有两道菜还是她亲自做的。   赵淩吃得最多,并不是多精细多好吃,单纯是家的味道。   赵英娘看得很高兴。   等用完午膳,周毅才带着他在家里转悠,指着院子说道:“后衙太小了,家里人口多,我们就在外面另外租的房,稍微能住得宽敞些。”指了指一个方向,“喏,那里就是衙门,过去就几步路。府衙隔壁就是县学,你几个表兄都在那儿读书。”压低了声音说道,“米尚书,现在也在县学。”   米尚书在县学当然不可能是教书。   他现在这个身份,都不能被叫米尚书,只能被叫做米老头。   周毅这么称呼,是对米尚书的尊重,也是私底下跟赵淩这么说。   赵淩好奇:“姑父给米爷爷找了一份县学的活儿?做什么的?我能见见他吗?”   周毅笑眯眯:“他在管藏书,里面清净。”又指指家里的一个西北角,“喏,那个跨院就是给米尚书住的,等你表兄们下学了,他也差不多回来了。现在对外就说是家里院子多住不完,赁了一间出去。米尚书岁数大了,军中艰苦,还是别去受罪了。倒是我们家占了便宜,白捡那么好一个先生。”   “这样最好。”赵淩听他说得轻松,其中可不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米家毕竟是充军的犯官,真要查起来,周毅这样的行为肯定是要吃挂落的。估计单独搬出来租房,也有这其中的原因。   万一出了事情,也不至于连累家里其他人。   周毅带他去书房,赵英娘让守院子的仆从退开,等周围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才说道:“我本来是想把米大郎和米郎中一起弄出来的,但是米大郎和米郎中不愿意,只让我把米尚书带了出来。我在军中疏通了一番,米大郎和米郎中都是有大才之人,军中缺文吏,如今米郎中跟在余将军身边。”   余将军就是镇守梁州的将军。   能够跟在余将军身侧,那在军中至少安全无虞。   周毅感慨:“我本来是想给他们安排都个轻省点的活计,可惜只有一个文书缺。如今米大郎调去了养马,我每旬去看他一回,倒是把马养得非常不错。米家的另外两位先生和小郎君如今也跟着在马场打杂。”   赵淩听着他对米家人的种种安排,站起来恭敬行了一礼:“劳烦姑父奔波。”   周毅赶紧扶住他:“我就一闲人,平日里在家也无事可做,正好出去转转,哪里算得上奔波。”   他自己就勉强考了个秀才,以前在家里帮助祖父打理祖业。现在到了梁州,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干。   家中长女已经出嫁,两个儿子已经成亲,剩下一个小儿子也已经定下了亲事,各种事情都已经准备妥当,平时就是个富贵闲人,难道有一件这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来做。   人家说客气话,自己可不能当真。   赵淩再三感激。   周毅的父亲虽然是梁州知府,但手伸不到军营里去。   更何况他这个知府谁知道能在梁州当几年,军营里的军户不出意外世世代代都在梁州。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周知府还不是强龙呢。   他能够向军中递话,安排妥善米家这一大家子,肯定不只是周知府一个人的面子,太子那边也有安排。   余将军肯定不能做得太出格。   米家又不是什么普通充军的犯人,是上面挂了号的。   这种人最是难办。   重了,万一上头想起来要起复,结果人没了。   轻了,万一上头想起来瞅瞅人被罚的有多惨,结果人好吃好喝。   除了米尚书实在是年纪大了,担心住在军营里缺医少药的容易出事放了出去,其他人都安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不叫他人磋磨,只正常劳作已经够一群文人吃一壶,却不至于伤筋动骨。   赵淩又不是真的啥都不懂的小屁孩。   周毅做了这许多,他也没法几句谢就能说过去。   他转而说道:“来了光顾着吃饭,还没把爹娘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没什么秘密的事情要交流,三个人就重新转去正堂。   来福、常威和周家的仆役,已经一起把礼物搬了进来,堆叠在门边,摞起高高的一堆。   由于来福他们驾的驴车是轿厢,看不出里面究竟装了多少东西,加上他们从神都长途跋涉过来,需要携带那么多的行李,肯定不能带太多,没想到竟然那么多。   赵淩都不用看礼单:“箱子上都贴了名字,彦红姐姐那儿托了商队带去。”   周毅和赵英娘的长女周彦红嫁给了一个举人,补了一个缺在东州的一所县学当教谕。   赵英娘赶紧道:“大老远的过来,还带这许多东西?这一路上路都不好走。”想到当初过来时候的那些山路,她真是想起来还后怕。   也不知道公爹要在梁州待几年,想到回去还要走一遭,心跳都快了两拍。   “没带多少。”比起家里每年让商队带回老家的东西,这些真没多少。   他也确实带不了太多。   只是周家帮了那么大的忙,礼不能轻了。   赵英娘和周毅说是姑姑和姑父,但他这还是第一次见面,能有什么情面?   人情嘛,得你来我往,才能处出来。   路途遥远且颠簸,赵淩带不了什么东西,直接送金银太打眼。   赵王氏给周家女眷准备了一人一套头面,但都只能算是精巧,在工艺上十分考究,却不算太贵重。   男子则是一人一套文房四宝。   笔墨纸砚这种东西,在读书人中属于日常消耗品,但价格差距非常的大。   好的可以收藏,差的只能勉强书写,也不算便宜。   这一套文房的价格大概在两百两,属于上等偏下的水平,和女眷们的头面价格差不多。   比较特殊的是赵淩送给周知府的一套书。   外面书店里赵淩没见过,是他从宫中藏书中抄录出来的。   整套书两万多字,每天练字就写这个,抄了他好长时间。   这套书要说成本,还真没多少。   但价值嘛,看他师公都试图顺……拿走,就知道这套书确实很珍贵很不多见。   周毅果然对书比较好奇,拿起来一看:“《玉山通典》?”   他打开书翻开了两页,顿时就激动了:“这……这竟然真的是玉山先生的通典?”   “嗯。”赵淩按照周家的人头,一人给抄了一本或者一套书,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相对来说,三个正在进学的堂兄比较好选择。   考试参考书嘛,按照他们学的方向给选一本就行了。   周知府那里比较考究,赵淩就参考了师公管博澹的喜好。   到周毅这个姑父这里倒是比较难办。   他已经不进学了,好在有兴趣爱好,喜欢绘画。   赵淩花了大价钱搞了一套颜料。   那是真的贵,比金子还贵。   他这种上辈子学过点绘画,只用化学颜料,这辈子绘画,只画点水墨的,完全不理解天然矿石颜料的价格怎么能够离谱到这种程度?   其中很大一部分颜料,得现画现调,赵淩只能带来半成品。   周毅看到《玉山通典》的时候两眼放光,看到这套颜料的时候就是真的爱不释手了,一边激动一边不好意思:“破费了破费了。”   别看这些装礼物的箱笼堆得高高的,其实里面的东西并不占多少地方,主要还是怕一路颠簸损坏,垫了许多棉花和锦缎。   周毅不是不当家的人,粗略算了一下这一堆礼物的价格,就暗暗咋舌。   他们家不缺钱,日子也过得松快,像他们家这样三个儿子在读书的,一个月开销也就几十两银子,没什么特殊事情都花不到一百两。   侄子这一趟带来的礼物,就够他们一整年开销还有剩余。   更别提那几套书,可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其中用心可见一斑。   赵淩在三姑父家待得更加愉快,还被周毅教着怎么配置颜料,又指点他的画技。   赵英娘的绘画功底也极好。   只是周毅擅长画山水,赵英娘更喜欢画花鸟。   赵淩还真不知道:“我爹怎么不说。早知道我也给您带一套颜料了。等我回了神都,再给您弄。”   赵英娘赶紧拒绝:“不用。我就是画个绣样,哪里用得着?”   这话是客气。   她未出阁前,画绣样就十分出名,成家之后,在周毅的教导下,接触到了更多的绘画技法,画技更是精进。   夫妻俩那时候住在泸阳县,说是照顾祖父母,其实大部分事情有仆役。   老人家和蔼,用不着他们做什么事情。   孩子们还小的时候,周毅还能指点一下他们的功课,等孩子们大一点,当爹的水平就不够了。   夫妻俩就彻底放羊,平日里当个富贵闲人,大把的时间画画弹琴。   到了梁州之后没了约束,两人更是时不时出去游山玩水,日子十分惬意。   儿子们的怨念十分深重。   赵淩一见到三位表兄就能从他们脸上看到黑气,收到文房四宝的表情,堪比学生收到习题册。   他瞬间就管不住嘴了:“表哥们有没有兴趣看看我的功课?”   为了科考不丢人,他这次出门先生们给他布置了许多功课。   周家三兄弟这回脸是真的黑了。   他们本来在泸阳县读书的时候,曾祖和蔼父亲宽容,三兄弟的成绩都算不错。   后来曾祖父去世,祖父丁忧回家。   老爷子丁忧也不可能出去吃喝玩乐,就在家盯着他们的功课。   大伯家的两个堂兄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但他们本来就一直跟祖父生活在一起,现在有他们分担注意力,压力还小了呢。   他们在祖父的监督下,离开泸阳县的时候,连最小的兄弟周俊纬都考上了秀才,可祖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赞赏,到了梁州之后,对他们的功课要求更高。   梁州别看是个州,可教化实在不行。   周知府两个儿子读书都不成器,对几个孙子期望很大。   尤其他年岁已经上来了。   要是他当着知府的时候,五个孙子里但凡有一个能考上个同进士,他也能在其中运筹一二,给谋一个不错的前程。   要是等他卸了任,哪怕到时候在朝中还有一些香火情,哪怕不人走茶凉,人家愿意帮忙,可哪会有他这个亲祖父运作来得尽心尽力?   周知府刚下衙过来,就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跟自家孙子讨论功课的事情,心情就先愉悦了三分。   太子殿下到来,他这个知府就忙了很多,只听说二儿媳家的侄子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大老远的跑了过来,想着毕竟是亲戚,就过来看看。   然后他就看到他二儿子老大不小的人了,怀里抱着一只狸奴,瞧着还很眼熟:“哪儿来的狸奴?给我抱抱。”   周知府二话不说就把抹布从周毅怀里抱了过去。   周毅不敢反抗。   赵淩:“……那是我的抹布。”怎么就没人问问他这个主人的意见?   周知府这才注意到一个眼熟的少年郎:“你是太子殿下身边的……”   “周爷爷好,我叫赵淩,是太子伴读。”正经伴读,不是石狮子!   周知府头发已经花白,但人很高大健壮,眼睛很亮,看着就很威严,很石狮子。   周知府想到二儿媳的那位在神都当户部侍郎的兄弟,再看向赵淩的眼神更加亲切:“我说怎么突然家里来了亲戚,原来是赵小郎。”   他这个二儿媳倒是好福气,有个这么有出息的弟弟,这下侄子也差不了,赵家在朝中也算是立住了。   周知府在正堂坐下,很理所当然地开始走流程,考校赵淩的功课。   一番考校下来,他内心惊讶,没想到不大点的少年郎,竟然功课十分扎实,转而问到:“刚就听你说功课?什么样的功课,能不能说与我听听?”   赵淩随口就说了几道题。   周知府觉得这题目出的相当有水平,再一想赵淩的先生都是当世大家,学问比他厉害多了。   他又好奇:“那你这么跟着太子殿下出来,怕是一年都不能回去,功课做了也没人帮你批阅啊。难道先生跟着?”还是拿来给米尚书批阅?倒也不是不行。   抹布从周知府腿上跳下来,跳到赵淩腿上。   赵淩抱住自己的猫,心满意足:“没跟着。殿下帮我批阅。”   “太子……殿下?”这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赵淩倒是理所当然,趁机给顾朻宣传一波:“殿下读书特别厉害,比米希还厉害。”   学神之间也有高低。   周知府对朝中的官员有所了解,但对还未入朝的小辈没什么了解。   他对米希这个名字有印象,还是因为他是太子伴读。   “米家大郎很厉害?听说未曾参加科考?”   赵淩想起米希还觉得有些可惜:“他是打算直接一路考到状元。”估摸着还想连中六元创造神话。   周家人都非常惊讶。   还是周知府先反应过来:“米……祖父是状元,父亲是状元,孙子也是状元之才,倒是不奇怪。”说着他把视线投向自己的三个孙子,什么话都没说,又像是什么话都说了。   人家是虎父无犬子,到他这里怎么就一代不如一代了呢?   不行。   孙辈一定要供出一个进士来! 第78章   周家表兄们很不喜欢赵淩这个新来的表弟。   还好赵淩就在周家玩了两天, 玩的时候也没怎么跟他们玩。   他们完全不明白,表弟小小一个人,怎么能跟严厉的米老先生一待就是半天, 明明跟人家待了半天, 却还有时间过来给他们布置功课, 简直是个带恶人!   赵淩在周家蹭了两天饭, 然后就去干活了。   赵淩因为心照不宣的原因, 直接去了军中马场。   他很轻易就见到了米希。   “米希!”大老远把人认了出来,赵淩骑着小毛驴就哒哒哒冲了过去。   米希眼疾手快跳到一边, 心有余悸地看着莽撞的臭小子,抬手就要把人从小毛驴上薅下来, 被赵淩闪身躲开,又骑着小毛驴哒哒哒绕了一圈。   “哈哈哈!”   “昂嗯昂~”   这破驴子是不是也在嘲笑他?   米希大怒:“赵水灵!你给我下来!这儿没窦荣在, 看我不教训你一顿!”   他本来听说太子来了,心情很激动, 知道队伍里有赵淩, 心情更是难以平静。   他的祖母、母亲、妻儿都生活在赵淩的庄上。   赵淩来了,他就能知道更多关于家人的消息。   然后这小子一来就差点创死他!   不,那小子就是看准了他身边有一坨马粪,让他踩进去。   马这玩意儿, 就是吃得多拉得多。   “噫——欺负你, 还用得着豆豆?”赵淩继续骑着自己的小毛驴,哒哒哒绕着米希转圈圈,昂昂昂绕着米希嘲讽。   在业余选手中间, 他怎么也是顶尖水准,欺负米希一个文质彬彬,平时都不怎么上武课的文人, 不是小菜一碟?   然后他就看着米希直接叫来了一匹马,翻身一跃上了马背,两下就把他给逮住了。   “咦?”卧槽!   这……光溜溜的马背,没马镫没马鞍的,米希怎么如此熟练?   米希二话不说,提溜着赵淩就把人往马粪堆里按。   “哥哥哥!我错了我错了!”赵淩整个儿往米希身上一“猴”,仗着自己多年和爹娘兄长斗争出来的灵活身手,几下就脱困翻到米希背上,又溜下来远远跑开。   旁观的人只觉得这两人的身手都灵活极了,完全不像是他们自己说的“练过一点强身健体的拳脚”、“很业余”、“当不得什么”。   旁观的人,特指余将军身边的一位军师和送赵淩过来的一干人。   看他们闹停了,军师几步上前,上下打量米希:“米大,你身手这般好,养马不是浪费了嘛。”   米希确实是有意展示,面上却表现出适当的迷惘:“我?身手好?”他连连摆手,“崔军师说笑了。我这几手也就能治治赵水灵,哪能当得了真?”   赵淩不服:“什么叫能治得了我?”也就是这一片没屋顶,但凡有个屋顶……哼哼。   崔军师看着年纪小且骄纵的公子哥,再看看文质彬彬却不知道是真谦虚还是假谦虚的米希,也不跟他们掰扯,笑道:“赵四郎既然和米大相熟,就由米大来给你介绍这里的情况。某先去余将军那儿复命。”   军师这个职位,在军中的地位特殊。   军中的军师,和文官身边的师爷一样,并不属于朝廷官吏序列,是官员自己雇佣的,通常负责给官员做一些案头工作,以及给官员出谋划策。   军师是将军的绝对心腹,所以在军中的地位很特殊。   余将军让自己的军师来安排赵淩,算是变相表达了自己对赵淩的重视……以及不重视。   真要是重视,他就不会让一个都没有官身的人来了。   赵淩就从善如流地做出一副不学无术公子哥的样子,对他随意摆摆手:“去叭。”   等崔军师走了,赵淩转身背对着众人,对着米希说道:“你这是打算从军?”   米希没否认:“是。”又轻轻摸了摸赵淩的后脑勺,“我现在这幅样子,本来就已经是从军了,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陛下不会这么快起复米家,起码也得等上一二十年。一二十年的变数太大了,我等得起,我的妻儿等不起。我不想自己的妻子躲躲藏藏,不想自己的儿子是个罪奴。放心,你看我这样,其实我的武艺还是不错的。”   赵淩顿时用鄙夷的眼神看他:“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   “我是三脚猫,你就是两脚猫!”米希从不妄自菲薄,“我功夫差也是看跟谁比。跟窦荣、巩盛比,自然是远远不如,但比起一般的士卒……我好歹也能算得上自幼习武,宫中名师指点,也能称得上弓马娴熟。我知道战阵拼杀有很多变数,但是梁州的战事没有那么激烈。我来军中一年,观察过这边的情况,大部分任务就是进山剿匪。这边地势多山,很难摆开阵势,更加注重个人能力。”   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想要进行战阵拼杀,他是真没练过,和普通新兵没什么区别。   但要论到个人勇武,他还可以。   他对赵淩挤挤眼:“这次能跟着巩盛一起,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淩虽然知道米希这么做肯定有把握,但听他这么分析,顿时觉得人家的脑袋瓜子确实不是白长的。   也对,米希从来不是莽夫。   他要是真的想莽,不会等到这一刻。   米希带他去自己住的营房。   说是营房,其实就是马厩附近的一排房子,倒不是纯土坯,而是石头垒成的,里面地面还铺了平整的石板,垒了个灶。   赵淩一看,就回头去看米希:“你还自己盖房子了?”   米希赶紧摆手:“哪能啊。周叔请了个泥瓦匠教我们,我爹、二叔、三叔,几个弟弟一起盖的。原先这里的……营房已经垮了一半,屋顶的洞比门洞还大,实在没法住人,好在附近石头不缺。”   米希进了屋前脱了鞋,换上一双质量很一般的草鞋,从墙角的水缸里舀了水,放进一口陶锅里,放到灶上面煮。   赵淩看得莫名心酸,往屋子里充作凳子的木桩子上一坐:“不至于连铁锅都用不上吧?”   米希笑笑:“做戏做全套嘛。我们家现在这样,不好太打眼。多亏了周叔。”不然他们就算把房子盖了起来,也轮不到自己住。   赵淩骄傲挺胸:“那~是,我姑父还是靠谱的。”他突然想起来,“哎,现在我来了,你也不用做戏了。我给你带了许多东西来。”   他正说着,外面就传来少年的声音:“来,走这边。”   赵淩走到门外去一看,就见来福驾着一辆驴车停在了门前,带路的少年和米希有三分相似。   看到米希出来,少年显然有些惧怕:“大哥,这人找你,我去马厩了!”   来福平时笑呵呵的脸上没了笑容,常威倒还是一脸的忠厚老实:“四郎,我们进军营的时候被几个守门的刁难了。”   忠厚老实脸,不妨碍常威熟练告状。   进入军营的一切物品都需要被检查,这是规矩,赵淩并没有打破的意思,但一般就是走个过场。   赵淩很好奇:“怎么刁难的?”   进门的时候,他可是和太子、巩盛一起的,只不过他先走,携带的物资落在后面接受检查。   这是刁难他吗?   不,这是刁难太子。   大虞的地界上,竟然还有人敢刁难太子?   活腻歪了?   来福扯了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我准备了一些打赏的铜钱,他们看不上,张口就是一人一百两。我把我们的行李给他们了,看他们敢不敢动。”   他们会在军中住上一段时间,这次带了不少东西过来,很多都是在当地采买的,主要是赵淩和抹布要吃的新鲜蔬菜水果和肉蛋,当然肯定有米面粮油。   路上这些东西不能多带,现在落脚了,自然可以多买一些。   赵淩听完还是感到不可思议:“这么蠢,怎么活到现在的?”   米希倒是给那些守门的士兵找补一句:“军中艰苦,有门路的就自己找点油水。靠山吃山……”好吧,他也编不下去了。   守门的那些官兵张口就是一百两,显然胃口很大。   这种胃口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养成的,显然守门的油水充足,一点儿都不艰苦。   米希这种聪明人,实在没法理解这种人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但他遇到的最难办的事情,就是来自于这种人。   他们不管上面怎么交代的,只管自己有没有捞到足够的油水。   他们能够在上峰面前唯唯诺诺点头哈腰,转身就能够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嚣张跋扈。   米希作为前任吏部尚书的孙子,又是太子伴读,以前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到了军营中之后,倒是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还是没有开启民智,教化之责果然任重道远。”   赵淩没好气地把他往边上推了一下:“快去洗你的马粪鞋子。”吩咐来福和常威,“去,把米希的房间给我占了!”   常威继续忠厚脸告状:“他们还想把抹布杀了吃肉。”   赵淩原本还挺乐呵的表情顿时杀气四溢,出门喊了一声:“大毛!”   小毛驴哒哒哒跑过来。   赵淩骑上驴子:“走,告状去!”   敢朝他要一百两,怕不是失心疯。   敢觊觎他的抹布的肉,怕不是嫌自己太长寿!   来福看他骑着驴子跑得飞快,顿时脸色一变,让常威帮着卸车,自己赶紧骑上驴子跟了上去:“四郎!四郎,你走错方向了!”   常威看到抹布从车上跳下来,对米希说道:“米大郎,您看东西我帮您搬哪儿?”   米希哪里会让常威一个人动手,赶紧跟着上前一起先把车上的东西搬进屋里,又把车推到后院。   说是后院,其实就是个堆放杂物的棚子。   常威瞧着这格局,感觉很像赵淩当年住的小院,只是这石头房子显然比小院还要小。车子要推到后面,得穿过屋子才行。   常威在这个小院转了一圈,问了哪里取水之类的问题,就拿起抹布……不是抹布猫,是真抹布,开始打扫起来:“我家四郎先跟您挤一个屋,回头让军中给咱们盖个像样点的屋子,正巧有盖屋子的人。”   米希随口说道:“倒是不用挤,我这两天就要进山了。”他瞧着赵淩的这位长随,听着他的话只觉得人不可貌相。   哪有这么巧?   不就是那些刁难他们的人嘛。   那几个守门的能够狮子大开口,必然背后有人罩着。   赵淩初来乍到,确实不宜结下死仇,最终只能小惩大诫。   嗯,让他们来盖房子也好。   常威所料不差。   赵淩还没回来呢,盖房子的人先来了。   几个人后背和屁股上的衣服都破了,走路龇牙咧嘴一瘸一拐,显然都挨了教训,看到米希和常威的时候眼睛里的火苗能做小烧烤。   常禾和梓萱在后头跟着。   常禾还笑:“咸鱼真好吃,哦?”   赵淩告状及时,他们的全部损失就只有一条咸鱼。   还是之前吃剩下的大半条咸鱼。   剩下的他们拿了,还没来得及做。   只有咸鱼最简单,他们也不讲究,直接放锅里蒸熟了就能吃。   军中饮食寡淡,这种重口味的腌制品最合他们的口味。   赵淩硬拽着顾朻过去的时候,他们小酒都整上了。   太子一走,余将军也只能跟着走,心里面直想骂赵淩这个臭小子实在不知所谓。   他正在和太子讨论城建事宜,是正事,怎么搞得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等他看到了大门边的“盛况”,顿时觉得自己一辈子的脸都丢完了。   被扣下的还真就只有赵淩的行李。   太子的人马,这些智商比较捉急的士卒也知道不能动。   巩盛的人马,全都是精悍的骑兵,不敢动。   剩下赵淩的人马……   人?总共就四个人,还有女人和孩子。   马?没有马,只有驴子。   不欺负赵淩,欺负谁?   谁能想到呢?   一个骑驴子的小喽啰,竟然能拽来太子?   等待他们的自然是余将军的暴怒。   要不是顾朻拦着,这几个人立马就要血溅当场。   赵淩唱着小曲儿看他们挨军棍。   别说是几个犯了错的士卒,就是余将军都差点绷不住。   这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是怎么回事?   这一个字都不在调上的小曲儿是怎么回事?   顾朻:“水灵,别唱了。”   赵水灵:“可是我高兴。”   顾朻:“高兴就多做功课,让自己不高兴一点儿。正好你跟米希在一块儿,让他给你批作业。”   赵水灵:“……切。”   每次就会用作业吓唬他,能不能有点新招?   譬如说不让摸猫猫挑战什么的?   赵淩等他们挨完了军棍,简单上了点药,就带着人一路回去给自己使唤。   还真别说,这些原先日子过得很不艰难的士卒,确实比别的士卒要健壮,力气大得很,搬砖和泥不在话下。   米希指导他们干活,不到半天就运来了不少石块。   这群人平时作威作福习惯了,现在踢到铁板,只想着快点远离赵淩带恶人。   这臭小子太坏了!   唱曲儿太难听了!   这一群十个人,又自己掏钱雇了三十个专业修房子的工匠,按照赵淩的各种难搞的要求,只花了十天就给盖了个院子,带围墙的那种。   要不是土需要晾干,他们的速度还能更快。   赵淩对新房子表示满意,置办了家具和日用品入住。   至于他们明明只有五个人,为什么要盖那么大?   别问,问就是别人出钱,任性。   顾朻并没有住在军营,而是到处在跑,一边要考察水泥作坊,一边要盯着玉米试种。   巩盛倒是待在军中,但他很快就带着米希跑了个没影,说是去外面转一圈,可能迷路到不知道哪个或者是哪几个匪窝里去了。   听说赵淩盖好了房子,顾朻才重新到军营里来,算是给赵淩暖锅,一进门还没见到人,就被地面上不算平整的天然石板边边给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身边的侍卫长熟练地把人拉住,还给人整理了一下衣服。   顾朻已经习惯了:“水灵,你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酸汤锅!”赵淩听到顾朻的声音,跑得比谁都快,看到顾朻板板正正站着没摔倒,松了一口气,“你走路小心点,地板的石块没加工过,上面有高低纹路。铺地的师傅手艺也不咋行……嘿!”   他话还没说完,顾朻朝着他走了两步,又一下差点摔倒。   还得是侍卫长,眼疾手快,专业素养极高。   他看向赵淩的眼神坚定:“给我单独一锅。”   赵淩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好的。”   梁州盛产水果,但不是每种水果都酸甜可口。   事实上,很多水果都是纯酸,可能还会带一点涩,单吃并不好吃。   常禾倒是很快就学会了本地以水果入菜的做法,加入了自己的理解。   “大致思路就是用水果来代替醋,有水果的香气,酸味更加柔和。”常禾做的是小砂锅,还真就是每人一锅。   砂锅盖子一掀,酸味伴随着水蒸气扑鼻而来,完全不理解哪里柔和了。   每个锅子里的食材都不太一样,众人挑选自己喜欢的食材。   条件有限,不能分桌吃饭。   一群人围着两张八仙桌。   桌子中间还摆着铜炉暖锅,围着一圈新鲜的菜肉,喜欢吃什么可以在暖锅里烫熟了放自己小锅里吃。   顾朻试探性吃了一口。   嗯?酸味还真的很柔和,并没有闻上去那么冲。   现在水汽散开后,酸味闻着也还行了。   嗯,是好吃的。   米家人经过这段时间之后,再怎么挑食的人也都不药而愈,给什么吃什么。   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平时在家手上除了笔就是书,压根没动过灶上的东西,也就米希会一点厨艺。   洗菜择菜,米希还是以前学农的时候学的。   他会焖饭,会烧火,就是提到做菜,只会一锅炖熟,也是学农的时候学的。   他那时候寄宿的农家,就只会一锅乱炖。   米家男人们本来觉得这么粗茶淡饭,至少性命无虞,全家也算是安定了下来,还算满足。   等这几天常禾开始掌勺,他们才突然找回了味觉。   去他XX的粗茶淡饭!   爷就是想要吃香喝辣!   他们全都跟着常禾学习厨艺,一群读书人还真就记起了菜谱,把常禾随身带的菜谱抄了两本,搞得赵淩写作业都差点没纸,还得临时去城里买。   马场的工作对于米家男人们来说,还是很辛苦的,但是精神都不错。   收到了家人的来信,得知她们一切安好后,他们就更加放心了。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团聚,但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赵淩在围起来的大院子里种了玉米和辣椒。   等玉米结出小穗子的时候,水泥作坊也算是确定好选址,开始有序动工建设;米希也跟随着巩盛的队伍归来。   赵淩见到米希的时候,没敢再骑着小毛驴去故意使坏。   杀过人的人身上的气场完全不一样。   咦?   赵淩突然想到窦荣,豆豆就没有这种让人害怕的气场。   米希见赵淩没凑过来,眯了眯眼。   赵淩顿时觉得米希这是在瞄他身上的弱点呢,顿时翻身下了小毛驴,往驴子背后一躲。   米希:“……出息。”   “我现在还小呢,晚几年再出息。”赵淩跟在米希身后,小毛驴不用牵,跟在他的身后,问米希,“你这次杀了多少个人?”   米希说道:“杀几个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爬了一座山。最近天气不错,山顶没什么云,看出去很清晰。等等我给你一副画,你帮我转交给殿下。”   “你出去剿匪呢,怎么还有空画画?”赵淩嘀嘀咕咕,其实心里面能猜到一些。   米希不理他,把图放在桌上,看到桌上一堆东西,被赵淩拿着到床上才能展开。   图上是线条相当简洁的山川地形,米希指了指几条断断续续的虚线:“只要把这几道口子建造关隘,就能把整个梁州围起来,没人能从南面攻过来。”对上赵淩一知半解的眼神,他解释,“大山中有一些部族,说是化外之民,其实来源很复杂,其中有几支形成了不小的规模,仗着对地形的熟悉,经常劫掠商队。说是部族,其实和强盗也没什么两样。他们抢不到商队,就去抢山中的其他部族。周知府来了之后,倒是借此收编了不少百姓,让他们可以迁徙到相对安全的梁州腹地。   但,这不是我们想要的。   我们不能把地盘让给这些强盗,我们要把强盗赶尽杀绝!   地,是我们大虞的!” 第79章   米希从来不是什么温和的老好人, 斯文是读书多年养出来的壳子。   可能是家庭变故,可能是在军中待了一年,可能是跟着巩盛去剿匪, 他现在斯文的壳子彻底没了, 全是锋芒毕露的进攻性。   米希说完, 见赵淩不说话, 扭头去看他, 发现他也扭头看着自己:“怎么了?这不是你说的地缘政治?”   他们所学的书本知识,那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理论上, 天下面的一切都是他们大虞的,大虞是没有边界的。   当然, 理论是理论,实际大虞肯定是有边界的, 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边界不太清晰。   在很久以前, 米希对国土边界这个事情不太有概念, 大致就认定对我有用的,那就打下来,归我所用。   没什么用的地,那就让他去。   但后来赵淩侃大山, 说什么要占据山川河流的地利优势, 用最小的代价来守住国门,扼守道路和资源要道巴拉巴拉一堆。   当时对此感兴趣的,只有窦荣这个实际需要守卫边疆的人。   只不过米希天生过目不忘, 当时没往心里去,脑子里却记住了。   到现在能够用上的时候,自然就从脑子里翻了出来。   赵淩一听, 眼睛都圆了圆,像抹布。   “我说的?”   赵淩:论那些年吹过的牛皮。   再说地缘政治也不只是这个。   算了,现在国际交流贫乏又有限,还是不提了。   米希看他的样子一点都不意外,重重搓了搓他的脑袋:“就知道你这小子说话满嘴跑马。”偏偏还真的有几分道理。   赵淩卷起很简洁的舆图,抱住自己的脑袋跑开:“我去找殿下!”   米希对他喊:“回来给我买点笔墨和纸!”   “哦!”赵淩冲出门外,喊了一声,“大毛!去府衙!”   小毛驴哒哒哒跑过来,哒哒哒载着赵淩走了。   在军营里生活了两个多月,赵淩从自己住的营房到军营门口已经不会迷路了。   至于从军营门口到梁州城内,就一条笔直的大路。   为了方便办公,顾朻现在住在知府后衙。   周知府一家暂时搬去了周毅那边。   知府衙门就在州府的中轴线上,赵淩只要确保自己不拐弯,就不会走丢。   他当然不会拐弯。   “大毛,你看边上的玉米是不是比我们院子里的长得快?”   小毛驴低着头猛猛往前一路小跑:沿当前道路继续行驶十里。   “大毛,跟你说话呢!”   “大毛,你还在线吗?在的话昂一声?”   小毛驴:“昂。”请继续沿当前道路行驶。   “大毛,那边是不是有一朵花花?超大!”   小毛驴觉得背上一轻,就见赵淩跑地飞快。   小毛驴导航立马跟着发足狂奔,嘴巴一张,咬住赵淩的后衣领开始扯:您已偏航,请调头!   “哎哎哎!”赵淩企图挣扎,“我就摘一下花花!”   小毛驴:调头!   赵淩只能被小毛驴拽着到了府衙。   闻公公见是赵淩,都不用通报,直接领着人到顾朻办公的厢房,还给他搬了一张椅子,让他坐着等。   顾朻正在跟人说事情,见赵淩过来,直接对他招招手,让他过来一起听:“说水泥作坊的事情呢,正好你过来看看。”对面露不解的几个本地官员说道,“喏,水泥可是水灵……赵淩做出来的,他最懂。”   赵淩可不敢把功劳揽在自己一个人头上:“我就是打了个样,家里的小窑烧不到温度,还得工部的大师傅们改进。”   几名工部的大师傅们比赵淩更不敢居功,赶紧拱手:“赵四郎过誉了,我等不过是给您打打下手。”   士农工商,工匠地位低下。   但在普通百姓中,工匠的地位其实很高。   譬如说大夫,就是医匠。   另外就是工匠有一门吃饭的手艺,不用像农民那样看天吃饭,收入相对比较稳定。   家中要是有关系能送孩子去工匠那里拜师学艺,那是要好好庆祝的。   在京城工部那里挂了号的大师傅,还是能够参与水泥这种大项目的大师傅,社会地位已经很不错,出门在外也得被叫一声老爷。但在赵淩面前,他们可不敢倚老卖老。   人家那是真的有技术,新脑子比他们可好使得多。   他们现在掌握的技术来源于谁,谁让他们成为掌握了水泥烧制这门技术,从而让自己在工部的众多匠人中间高人一等,都是赵淩。   退一步,哪怕赵淩没这份技术,那也是太子跟前的人,他们敢怎么对赵淩?   本地官员们顿时对赵淩刮目相看,其中就包括周知府。   周知府笑道:“四郎的嘴是真严,在周爷爷家吃了那么多顿饭,竟然一个字都不说。”   “嘻嘻。”赵淩嬉皮笑脸,立马被顾朻掐了一下脸。   “认真点,一会儿还要说玉米的事情。”顾朻对其他人说道,“玉米也是他遣人弄来的。”   他让人弄来的,又不是他种出来的,只整理了一下玉米的种植生长记录,手上连土都没沾过几次,他懂个什么?   赵淩腹诽,感觉过来给米希跑腿,还不如在家写作业。   另外一点顾朻没说的是,他这次带来的牧草的种子,也是赵淩弄来的。   要说玉米还有迹可循,那牧草真的犹如天降。   要知道赵淩三岁之前,就是个养在家里的庶子,家门都没出过几次,哪里能弄来什么新种子?   偏偏他有,还在大冬天种了出来。   现在问赵淩三岁时候的事情,赵淩自己怕是也记不清楚了。   能怎么解释呢?   只能是祥瑞!   嗯,等他登基以后,他也要把赵水灵放在御书房里。   赵淩不喜欢这种枯燥的政务工作,他更喜欢在田间地头作坊琢磨各种有趣的东西。   不喜欢归不喜欢,真让他参与其中去讨论去提意见,他都能完成得很好。   毕竟他也算是在御书房里成长起来的,听都听会了。   他也没表现得太过老练。   这次过来,主角是太子,他做点辅助工作就得了,真的什么事情都让他来干,他还不如在家写作业。   嗯,等会儿去三姑姑家看看表哥们,不知道上次布置的作业做完了没有。   等送走了周知府等一干人,赵淩把米希画的图给顾朻看,想起来米希的嘱咐,很随意地对闻公公说道:“闻公公,让人帮我买点笔墨纸。”   闻公公都不需要请示顾朻,立刻让人去采买,回来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去?我让人给你一起送去。”   赵淩还没开口说话,顾朻说道:“一起用过晚膳再走。”他看着眼前的舆图,问,“巩盛现在也在军营?”   “在的。”   顾朻没犹豫:“晚膳后,我跟你一起去军营。”   赵淩立马一下蹦起来:“那你先看着,我去我姑姑家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顾朻看他跑得飞快,赶紧吩咐闻公公:“找个人跟着,别又走丢了!”   闻公公赶紧领命而去。   这小祖宗,对自己的方向感一点数都没有,在城里已经走丢了好几次,郊外更不用说,考察个玉米地都能考察到另外一个山头,偏偏还爱自己一个人乱跑。   顾朻当天跟赵淩一起去了军营,叫上了米希、巩盛、余将军、李少保等人一起讨论米希画的舆图。   在这个人口紧张物资更加紧张的时代,国家养不活太多的职业军人。   完全脱产,专注于作战训练的精兵,数量比一般人想象中要少得多。   大虞各地边境驻军动辄三五万,多的像凉州那样的边境驻军有几十万,但其中真正能打的精兵,人数也就一万多。   这个比例已经非常非常高了。   剩余的军队不是不能打,而是没那么能打,也就是比草台班子强一点,但不多。   现在粮食产量,不管种什么粮食,亩产也就是两百到四百斤,有些自然条件不好的地区,只能种植类似荞麦这样的粗粮,亩产可能就几十斤。   税收不可能把地里的产出全都收上来,得给农民留出不说吃饱饭,至少也是饿不死的粮食,以及来年的种粮。   收上来的粮食,经过蹭蹭盘剥/合理损耗,送到一个个具体的士兵手上,能够剩下多少?   练兵,伴随的是大量的体力消耗。   肉蛋是必须跟上的。   另外还有这个年代最费钱的军种——弓箭手。   弓箭的磨损和损耗极大,都是钱。   这样培养出来的精兵,上了战场可不会百分百都能活着回来,是有损耗的。   哪怕活着回来了,缺胳膊断腿也已经丧失了战斗力。   像这次巩盛带队出来的百骑,是一人两马的配置。   太子顾朻的亲卫三百人,同样是一人两马。   这么一支四百人的队伍,在梁州城外的山林里,已经可以横行无阻。   赵淩跟着开会开到一半就撑不住睡着了,剩下他们说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后来大概是开完了会,赵淩好像记得自己被叫醒,迷迷糊糊坐上驴车,被送回了营房。   过了五天,赵淩琢磨着吃嫩玉米的时候,顾朻带着人马出去“划线”。   “咦?我被丢下了?”赵淩听到消息太过惊讶,手上一个用力,真的掰下了一根玉米。   出去团建竟然不带他!   “哎!”来福看到像是一下掰在他身上,“你怎么把玉米给掰了下来?还没长好呢。”   还好是在自家院子里,没别人看到,不然又要被弹劾。   掰都掰了。   赵淩干脆把玉米叶子层层扒开,露出里面一排排整齐的小玉米粒。   这一穗玉米大概有赵淩的手掌长,白的粉的紫的颗粒排列紧密整齐。   赵淩用手轻轻掐了一下,破开的玉米粒爆浆,直接滋到他脸上。   “啊。”   “喵喵喵!”   抹布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站起来扒住赵淩的裤腿,嚷嚷着要吃。   赵淩把玉米掰断,自己试着啃了一口:“嗯,甜的。”然后把一小半给抹布。   怎么像水果玉米?   他只是悄咪咪把空间里的玉米和从京城带来的玉米种子混了混,还混成新品种了?   抹布闻了闻,小心翼翼用牙轻轻嗑了一口,吐掉了。   98号汽油猫猫,拒绝添加95号汽油。   赵淩就一个人蹲在玉米地前啃了一穗生玉米。   结论是:“太小了,再长几天。”   然后他第二天又掰了一根玉米,空间里的,蹲在玉米地里背着人跟抹布一起吃。   等来福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一根玉米芯。   来福看了看小儿胳膊粗的玉米,很想也掰一根尝尝。   不不不,院子里满打满算就一亩多点的玉米地。   算了,摘玉米不行,还是去摘辣椒。   梁州温暖的气候,让作物成熟的速度飞快。   从第一个辣椒变红之后,菜园子里的辣椒就像是开启了什么竞速模式,飞快地红成一片。   常禾每天摘一点,根本摘不完。   他们摘下来晒干串成串,像晒柿饼那样挂在屋檐下,或者学本地做泡菜一样把辣椒泡起来。   辣椒的辣味很特别,刚开始吃的时候很多人都不习惯,但搭配梁州本地的酸口食物,做成酸辣口,就非常开胃爽口。   尤其是天气飞快变热,酸酸辣辣的口味更加下饭。   常威和来福只要空下来就在弄辣椒和辣椒籽。   泡好的晒干的辣椒,每次他们进城就要送一些给赵英娘。   来福很快就摘了一篮子,见地里还有红辣椒,准备把篮子里的放到水井边,再过来摘,路过玉米地的时候,发现赵淩和抹布还在啃玉米。   赵淩感觉背后凉飕飕的,看来福对自己怒目而视,瞧了瞧他手上的满满一篮子辣椒,不太理解:“你也来一根?”   来福看着赵淩手上超大的一根玉米芯,再看看地里明显短了一截的玉米棒子:“你是不是挑了最大的吃掉了?好的都要留种的知道不?”   赵淩赶紧把玉米芯掰断了,跑去厨房往灶肚里一抛,毁尸灭迹。   还以为外面有玉米了之后,他就能随便吃玉米了,没想到还是有破绽。   没晒干的玉米芯在高温下燎起一阵烟,幸好烟囱给力,并没有飘出来。   常禾正在炖鸡汤。   米家一群读书人,这一年来遭了罪,身体亏空,尤其是米希的父亲和两个叔叔。   三兄弟年纪已经有了一些,突然遭逢大变,还担忧家中老母亲和妻女,身体亏空得厉害。   米希的几个小兄弟正在长个儿。   以前在家怕是要吃成小胖墩,这会儿却是饿得压根没东西吃。   他们自己虽然垒了灶,但不能自由出军营买东西;让军中其他人代买,一文钱的东西恨不得收一两银。   米诏是老官场中人了,哪里会不明白这些人敲骨吸髓的习惯,只做家中没钱。   不然这一次给了,下一次人家要更多,还会觉得他们好欺负,更加变本加厉。   幸好本地野菜多,他们跟着这里的老牧监认了一些,自己牧马的时候看到,挖了一些移栽到房前屋后。   他们不会种菜,仗着本地优越的自然条件,野菜天生天长的,倒还能有几分收成。   可是野菜哪里吃得饱?   他们能在军中过得还算有个人样,多亏了周毅过来探望的时候带些衣物粮食。   现在赵淩在,那就不用顾忌了,天天鸡鸭鱼肉不断。   军中其他人不敢惹赵淩,赵淩表现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反正赵淩顶多待上一年就走,几个犯官而已,睁一只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炖鸡汤只用看着,常禾坐在厨房里看书呢,突然见赵淩冲进来,放下书,好奇地看过去:“四郎,你干嘛呢?”   赵淩露出一个反派的笑容:“毁、尸、灭、迹!”   常禾看看灶肚,用火钳扒拉了一下,都没扒拉出一块骨头或者毛:“毁了啥?蚊子?”   本地的蚊子又大又多,实在是让常禾开了眼。   院子里的玉米种得晚了半个多月,还没完全成熟,外面大田里试种的玉米已经成熟了。   顾朻他们不知道浪去了哪里,还没回来,赵淩就只能和周知府一起主持玉米的收割工作。   由于是试种,试验田按照地形、日照条件、湿度和贫瘠程度分成了不同的地块。   采收玉米倒是不花多长时间,毕竟试种的量不大;就是来回跑这些试验田,在路上花费了更多时间。   最后统计结果还没出来,周知府已经兴奋到胡子都在往上翘了。   这亩产量也太高了!   比起水稻,玉米几乎不需要管理,对水肥的需求也低,产量竟然高出这么多。   哪怕是最贫瘠的土地,亩产……好叭,太贫瘠的完全不管理的土地虽然也结了玉米棒子,但是颗粒稀疏干瘪,产量不太行,只能作为牛羊饲料。   普通坡地的亩产量竟然都能有五百斤往上,最多的甚至达到了惊人的六百五十斤!   就算要扣掉玉米芯的重量,也不老少了。   种玉米可比种水稻省力多了。   而且按照玉米的生长习性,完全可以利用种不了水稻的地方来种玉米。   玉米不需要成片种植,完全可以这里种几棵,那里种几棵,把一些边边角角利用上。   刚收起来的玉米,马上又被种植下去。   梁州几乎无冬,理论上全年都适合玉米生长。   水稻在梁州能够一年两熟,玉米应该也可以。   赵淩自己院子里的玉米是分月播种的,看看怎么能够尽量多种一些。   赵淩开始写起玉米小论文,几乎天天都钻在玉米地里,偶尔被工部的大师傅们逮去水泥作坊指导,作业是一个字都不碰。   顾朻带着人马回来,问起作业的事后,赵淩一脸懵:“咦?”   顾朻在野外一个多月,整个人的气质都精悍了许多,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没做完?算了,做了多少我这会儿给你看看,看完我就去休息了。”   天天钻林子,他感觉自己跟个野人一样。   野着的时候其实不觉得,等到回来才觉得浑身难受。   回来洗了三桶水才干净,这会儿他正在晾干头发。   赵淩看着顾朻,有些大逆不道地想:怎么不干脆摔死算了?   家里的平地走着都能摔,外面的山林里,顾朻竟然能平平安安好胳膊好腿地回来,还要检查他作业?   侍卫们一定很辛苦吧?   顾朻见他纹丝不动,怀疑:“你该不会……一点都没写吧?”   “嗯。”赵淩坦白,然后理直气壮,“没人盯着,我想不起来要写作业!谁叫你们都不在!你们都出去玩了,把我一个人丢下!小时候你们也是自己玩,不带我!”   顾朻听他开始翻旧账,赶紧叫停:“不写作业还有理了?扯什么小时候的事?你不是天天和豆豆玩?你跟豆豆玩的时候,也不带我们。”   赵淩刚想开溜,神出鬼没的闻公公过来,一把抓住递到顾朻跟前:“请殿下处置。”跟递个小猫小狗似的。   闻公公显然也是刚洗完澡。   两人手边都没什么适合教训人的东西。   顾朻左看看右看看,拿起一根玉米棒子就往赵淩的手心上打过去。   赵淩闭着眼睛,五官都皱到了一起,玉米棒子还没落下,就嗷一嗓子干嚎起来:“哇——”   几个路过院子的人听见赵淩的鬼哭狼嚎,内心暗爽:该!   这几个人就是原来守军营大门的。   自从惹到赵淩之后,无论他们背后是谁,原来看大门的活都没法干了,就留在这里给赵淩干这干那。   也不知道赵淩小小一个人,怎么事情那么多。   由于是惩罚,他们干活非但没有钱拿,有时候还得倒贴钱,还要时不时被赵淩冷嘲热讽一下,还要被当做陪练殴打。   他们真的没有放水,但就是打不过赵淩,就很气!   偏偏这臭小子对自己的武力值完全没数,坚信他们打不过是他们太菜了,逼他们天天练武。   不是,他们就几个看门的小兵,哪怕打仗都不用冲在前面的,为什么要练得比精兵还要刻苦?   果然,臭小子就是仗着太子不在狐假虎威。   现在太子殿下回来了,马上就挨教训了!   打!   狠狠打!   往死里打!   院子里,其实一下打都没挨着,一滴眼泪没掉的赵淩。   闻公公已经受不了赵淩的吵闹,把人放下了:“别叫了,小孩子嗓子也太尖了。”   顾朻也被他嚎得耳朵疼,有些疑惑地看着赵淩:“水灵十四,快十五了吧?个子也不矮,怎么还没……”   这个年纪的少年,嗓音不是应该已经变成公鸭嗓了吗?   怎么赵淩还是一副小孩子的样子?   难道赵淩也像窦荣一样,会长很高?   赵淩踮了踮脚尖:“我还能长很高,比豆豆还高!”   顾朻摸摸他头:“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睡。”梦里什么都有。 第80章   赵淩当然没去睡, 而是溜达到巩盛的营房里,见他脏兮兮地打着呼噜,就把人摇醒:“起来, 吃过饭洗过澡再睡。你都要臭掉了。”   本地夏季容易干旱, 但海拔低一些的地方并不缺水。   森林密布中, 水气环绕。   在这样的林子里钻了一个多月的巩盛是个啥模样……只能说是个人。   巩盛迷迷糊糊醒过来, 先看到一只脚, 再看到赵淩,实在没力气生气:“干嘛?把你的脚拿下去。”   带腿的家具不过才流行了二三十年, 神都、象州之类富庶的地方,已经比较普及;但梁州这里还是以矮矮的家具为主。   尤其是军营里, 巩盛睡的也就是个离地三寸的矮榻,赵淩踩着很顺脚。   他抬起脚, 看了看自己的鞋底,觉得自己的鞋底脏了。   巩盛看懂了他的表情,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跳起来就要给赵淩一个教训。   没想到几个小卒抬进来一个浴桶,一桶桶的热水往里头倒。   一个膀大腰圆,肩上搭着一块白布巾的汉子走了进来,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在看到巩盛的时候, 直接笑没了:“小郎君放心, 定给这位小将军搓得干干净净,按得浑身舒坦。”   这可是个大活啊!   赵淩顿时就塞了两粒银裸子给他:“那就劳烦师傅了。”说完又踹了巩盛一脚,“快!洗完澡给你煮了玉米。”   巩盛跳都跳起来了, 只能服从,然后被搓澡师傅搓得感觉浑身的骨头都重新组装了一遍。   别说,一套下来, 整个人都像是轻了好几斤。   榻上的刚才铺着的床褥已经换了新的,榻都重新擦洗过一遍。   煮熟的花玉米摞成小山包,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巩盛二话不说,抓起一根玉米就啃,感觉甜甜嫩嫩:“怎么好像比去年的还好吃一点儿?”   去年他就分到了一根,也就是吃着新鲜,好吃是好吃,但没那么让人念念不忘。   眼前这个玉米口味明显要甜。   “那是,这是我种在自己院子里的。”赵淩又推了推煮玉米的汤水,里头加了一丢丢盐,很适合补充水分。   巩盛永远相信赵淩吃东西的口味,啃完一根玉米就抬起碗咕嘟,这才注意到一大碗红艳艳的……“鸡?”   他出门的时候,辣椒还没熟,还没吃过。   赵淩说道:“口水鸡。你先小口试试,有一点点辣。”   巩盛刚想大口炫,还是听话地先吃了一小口。   常禾做的是微微辣,巩盛感觉到片刻的刺激,又吃了一口,眼睛亮了起来:“好吃!”   常禾准备的饭食,量其实不大。   巩盛吃完就去睡了。   大夫过来给他把脉,给开了一副调理的药,让他亲随去熬了,等巩盛醒过来喝。   赵淩又把大夫给带了回去,给米家众人挨个把了脉,开了方子,再把大夫送回城去。   平时要名正言顺带个大夫进来都难,幸亏身体并没有亏空出什么毛病,应该说主要还是忧思过度。   现在他们知道家里人无碍,小日子甚至过得还不错,赵淩大嫂手上预存的米家的财产,还有米诏、米希提前安排的后手,大都接管顺利。   可以说米家女眷们除了只能在福满庄上活动之外,其余生活物资并不缺。   米家两位叔叔和几个堂兄弟如今的脸色都好了很多。   尤其是几个和赵淩差不多岁数的,个子开始显著拔高。   赵淩看了看他们露出来的脚脖子:“来福!”   来福一叫便到:“什么事?”   赵淩说道:“给弟弟们量一下尺寸,明天去裁缝铺子先买几身成衣,再裁几身。里衣用的料子好一些。”管他十五还是十六,通通都是弟弟。   外衣没办法,毕竟要干活,外面眼睛又那么多,肯定是越低调越好。   新衣服做了都得打几块补丁才能出去。   贴身穿的里衣就无所谓了,肯定得选好一些的。   来福一脸温和自信的微笑:“我办事,你放心。”   赵淩一想,确实。   来福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管家了,办事可靠。   米二叔十分不好意思:“多费心了。”   “二叔您别跟我客气,我让你给我指点功课,我都不客气。”   米二叔就很真诚地说道:“刚才听殿下说你没做功课?是不会做吗?二叔给你看看。”   赵淩:不,不用这么客气!   他何德何能,让校长给他看作业?   米诏也回来了,脸上带着笑,听他们说话:“我先擦把脸。老二你一边去,我来指点水灵功课。”   米二叔不服:“我当山长那么多年。”指导学生科考,他是专业的。   米诏摆事实:“我是状元。”   米二叔:“……”   赵淩觉得自己可以自习的。   常威本来在给弟弟打下手做饭,见状直接搬了桌椅板凳出来摆在院子里,又把赵淩的作业和笔墨纸砚拿出来。   正好米三叔也收工回来了,见状干脆把自家几个孩子都叫过来,一起做功课。   赵淩顿时觉得饭前的一点时间格外漫长。   米家几个孩子们倒是没什么怨言,学习得非常认真。   他们最近还在学兵法,学武功。   大堂哥说得对。   他们现在的身份,想要再通过科举已经不行了。   既来之则安之。   在军中未必不能够出人头地,弃文从武总好过咔嚓了进宫当太监。   嗯,好像文也不能弃。   米诏在军中其实混得不错。   他原本是个正正经经的从五品京官,要不是父亲怕树大招风,以他的才能,官职起码不会比赵骅低。   虽然现在米家也没落到好,他的本事却是实打实的。   他在余将军账下干点文书工作,完全是降维打击。   他一个犯官,还不用给多少银钱,更没有上升空间。   谁会不喜欢一个光干活不拿钱的下属呢?   余将军就很喜欢。   米家在这片军营里顶多受一些冷嘲热讽和小小的为难,而没有被殴打,也没有人到他们家来偷抢东西,也是余将军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余将军这次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军中一切都井井有条,他心里面清楚,其中真正出了大力气的肯定是米诏,而不是手下那些个酒囊饭袋,更不会是他的几个军师。   米诏很有分寸,光干活不揽权。   但既然活都是他在干,肯定手上能有一些权力,单看他用不用,怎么用而已。   晚饭吃完,天光还亮着,一家子人在院子里纳凉。   常威他们搬了一张竹床出来,在床底下点了蚊香,外面罩上蚊帐。   赵淩这么睡不是一次两次了,米家人并不觉得奇怪,好几个也照着做,就是他们的蚊帐没有赵淩的那么大。   米家的房子,赵淩并没有给扩建,房子还是一样的狭小逼仄。   天气一热起来,更加受不了。   赵淩的蚊帐很大,竹床不大,但蚊帐里没有多余的空间。   赵淩洗漱完刚抱着抹布躺下,三头小毛驴就排队进来,自己找了个位置躺下。   来福把蚊帐拢好,才进屋去休息。   等赵淩一觉醒来,变天了。   天上下起了雨,他的玉米也被没收了。   坐在屋檐下的赵淩不可思议地直接一脚踹到顾朻的凳子腿上:“凭什么?外面那么多玉米地,不愁没种子!”   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能够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顾朻差点被他从凳子上踹下来,被侍卫扶着重新坐稳后,接过闻公公递过来的玉米芯,先往赵淩手心打了两下:“你院子里的玉米口味更好。”   从小就是这样,赵淩特别有这方面的天赋。   顾朻看着第一波采收的玉米棒子,总共就没几筐,估计都种不了多少亩地。   赵淩看着被打断的玉米芯,以及没有破防的手心皮,把爪子抽回来揉了揉:“我手心要被你们打出老茧来了。”   一群坏人,就逮着他左手心打,以后他左右手要不一样厚度的。   闻公公把他手拿过来看了看:“没事,还是很嫩的。”   赵淩看看左右,觉得都是坏人,扯着嗓子喊:“米希!”   他好歹算米希的半个妹夫?好像不能这么算,但算姻亲,应该能给他撑腰吧?   米希在厨房跟着常禾研究辣椒怎么搭配当地常见食材的做法,听到赵淩的叫声,探头出来:“等会儿,还不能吃。”他重新走回厨房,突然又转出来,“你叫我什么?叫哥!没大没小的!”   赵淩:“……”感觉没有一个人帮他,蓝瘦香菇。   他还是做作业吧。   赵淩不闹幺蛾子,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常威坐在屋檐下,跟着老牧监学做蓑衣。   老牧监看着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倒是对太子殿下的敬畏少了许多。   换做以前,他怎么也想不到太子竟然会如此平易近人。   米家人也和善。   他在军中,见过的犯官可不是一个两个,有些事到临头还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天天嚷嚷着自己是被冤枉的,会被起复,还让人好吃好喝供着他们。   米家瞧着样子倒是真的会被起复,毕竟和太子殿下关系这么亲近。   倒是米家大郎,看着不太像是愿意等着被起复的。   军队,一切都以战功论高低。   不管是普通士卒,还是犯官、犯人都是一样的。   过了一会儿,米希端着一大盆辣肉出来了。   不用叫,赵淩立马放下笔跳了起来:“吃饭!多给我点肉,要两个荷包蛋!”   常禾在里面回:“有!炒了一大锅辣肉浇头,你多吃点菜,别光吃肉。”   赵淩已经渡过了缺菜吃的时间了,这会儿嘴很硬:“我又不是驴子,为什么要吃草?我要吃肉!”感觉到脚边贴过来一个软乎乎热乎乎的东西,“抹布也要吃肉!”   抹布仰头看着赵淩,没吱声。   赵淩没听到回应,低头一看,抹布嘴巴里垂下两根黑黑的……面条?   他脑子里还在想,抹布哪里来的面,就见抹布低头,嘴巴一张。   两只小耗子落在地上,挣扎了一下,立马就跑。   抹布用爪子拍拍赵淩的脚背:“喵。”去抓啊。   赵淩看着在他脚边舔爪子的抹布,再看看其他人的死亡凝视,只能回屋去拿了弓过来,瞄了好一会儿,才把两只小耗子给打死。   抹布把两只小耗子给吃了。   伴随着玉米的收获,耗子是肉眼可见的增多。   也不知道耗子之间是怎么传递消息的,总之这段时间放玉米的筐子,赵淩扎起来的玉米串串之类的地方,到处都是抹布蹲守的地点。   抹布每天都能抓到吃不完的老鼠,并且分享给赵淩。   闻公公全程围观:“是不是自己在家没人管着,就不练武了?连抹布都嫌你捕猎技巧不行。”   赵淩把弓自己拿去放好,对闻公公小小瞪了一眼:坏人。   很快,大盆装的面条、辣肉、荷包蛋、炒蔬菜和骨头汤,全都端到了餐厅桌子上。   常禾拿着一双特制的大筷子,给每个人盛面。   赵淩端着一个小盆,默默坐在另外的桌子上,不让刚吃了耗子的抹布检查他的伙食。   来福见抹布都快爬到赵淩头顶了,赶紧过去把抹布抱下来:“仙儿哎,稳重点。我去给你拿鸡肝。”   抹布从小就对吃的东西一听就懂,“喵呜”一声跟着来福走了。   赵淩吃完一盆,去盛了第二盆。   顾朻看得心惊:“水灵,要不你等会儿再吃?”   赵淩给自己往面碗……面盆里舀了两大勺辣肉,不太理解:“为什么?现在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就是你这么吃,不会撑坏吗?”顾朻自己也经历过生长的时段,确实吃得比平时多,但也就是每天从三顿变成五顿,每一顿的饭量并没有增加。   哪里像赵淩,这样一顿顶五顿的?   小小一个人,真不会撑坏吗?   “不会啊。”赵淩已经习惯吃这么多了,“我要多吃点,最近消耗太大了。”   写小论文费脑子要能量,每天跑来跑去穿梭在各个试验田、水泥作坊要消耗能量,他还在长身体,吃得多饿得快。   要是少吃一点,不得直接饿死?   晚上要是不额外吃一顿夜宵,早上天不亮就得饿醒。   顾朻看着赵淩那张漂漂亮亮的脸,内心摇头,实在没法想象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顶着这么一张脸的样子。   吃过饭,顾朻和米希总算是有了空闲,拿出舆图来给赵淩讲他们这一趟的收获。   米希拿着一支狼毫在自制的简易舆图上勾出一条线:“这次把这一片都清了。回头把这几个隘口造好城墙就行。”   赵淩的眼睛顺着米希的笔,看向那些制高点和水源。   没有亲自去看过,单看舆图还是有点抽象。   “我想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朻和米希异口同声否决:“不能去!”   赵淩不服:“为什么?”   “山里面连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你去干嘛?去了还能回得来?”   “听话,等路修好了再去。”   “就是,都是老林子,看出去都一样,没啥好看的。”   赵淩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下,暂时安分了下来,接下来还是该干嘛干嘛。   正当其他人都已经把这件事情忘记的时候,赵淩一个人跑了。   刚开始大家都没发现。   军营里的人以为赵淩去了城里,城里的人以为赵淩待在军营。   到了饭点没见到人,他们以为赵淩去了试验田。   一直等到过了晚膳的点,赵淩还是不见人影,他们也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能时间太晚,在城里/军营里睡下了。   直到来福骑着大毛从城里回来。   常威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骑着大毛,那四郎骑的谁?”   三头小毛驴长得一模一样,只有赵淩和小毛驴们分得清自己是谁。   来福没有慌,翻身下驴,先把驴背上的东西拿下来,叫了一声:“大毛。”   大毛都懒得昂一声,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自己去食槽吃饭了。   来福又叫:“二毛!”   一头小毛驴探头:“昂?”干嘛?   来福对二毛招招手:“走,我们找三毛去。”   二毛不太愿意。   来福小声问:“殿下走了没?”   常威同样小声回答:“上午就走了。”   来福立马就去玉米地里掰了两根玉米,给小毛驴先喂了一根:“走!”剩下的一根是尾款。   二毛:“昂!”走!   常威想叫大毛一起去,一扭头就见大毛已经躺到了赵淩的竹床上。   算了,他跟老牧监打了声招呼,骑了一匹马跟着出去找人,还叫上了那几个打白工的。   一行人并没有走太远,就见赵淩扛着一根木头从山上下来。   他灰头土脸的,衣服挂了好几道口子。   早上漂亮精致的贵公子,这会儿像是蹲酒楼门口的小乞丐。   “哎呀,你们怎么来啦?来福,你回来啦?梓萱还好吗?”   梓萱前几日查出来有了身孕,搬去赵英娘家住着了。   军营里到底不方便,万一有个什么,也不方便请大夫。   军中虽然有大夫,但肯定不擅长妇科。   来福要是有空,就会去城里看媳妇。   他自己倒是一点都不嫌累,仿佛回到了当年他跟梓萱确认了关系之后,他时不时在神都和军营往返的那会儿。   那时候他是筹措婚礼,这时候却是筹备他家第一个孩子的降临。   赵淩见到人,加快脚步从山上往下跑。   来福赶紧下驴子,上前帮他扛木头:“你是上山砍柴了?”   赵淩让开来福伸过来的手:“没。我扛着,你别碰。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来福怎么看都是一截破木头,不理解哪里重要了。   赵淩用一副你不懂的眼神看他,再看看还有好多人在:“你们不会是来找我的吧?没必要啊,我方向感好着呢。”   三毛表示同意:“嗯昂~”   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地眼神看着他,但都没吱声。   好在人算是平安回来了,其他人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还有些天光,一行人赶紧先回家。   还没到家,就见小院门口燃烧的火把。   米二叔正守在门口,对着他们招手,瞧见人群里的赵淩,对院里面喊了一声:“水灵回来了!”   他们的身份不方便出军营找人,只能在家里干着急。   赵淩这会儿倒是不好意思了:“二叔,我没事,就是扛根木头,走得慢了点。”   至于为什么他想偷偷跑去瞅瞅新边境,结果跑到了山上林子里,那不重要!   米家一群人围过来,纷纷围观这一截让赵淩“爱不释手的木头”,结果一看,发现木头上面长着一个个小蘑菇。   米二叔的神色立马严肃起来:“蘑菇可不兴吃啊。本地都有不少人吃蘑菇毒死的,我们这些外乡人更认不准了。”他想说让赵淩把木头扔了,想想人家一路从山上扛下来的,估计舍不得,换了个说词,“要不你摆墙边当个盆栽看看?”   赵淩也不跟他争辩,还真把木头倚在后墙边,吩咐常禾:“别扔,记着早晚洒些水。”   常禾不明所以,但赵淩的命令照做就得了。   然后赵淩就带着……赵淩就被三毛带着去了好几趟林子,扛回来了更多的带着小蘑菇的木头。   米希也看出来了:“这是……香蕈?”   “嘻嘻。”赵淩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还是你有眼光。”   香蕈,就是香菇。   赵淩也没想到自己能找到这个。   现在的香菇纯野生,没有人工栽培,数量极其稀少,价格也极其昂贵。   普通市场上基本没得卖。   米希说道:“在宫里吃过一回,香味很特殊。你是想着种香蕈?”   “嗯,试试吧。”赵淩也不太确定能不能行。   现代工业的那种菌包,他肯定是搞不出来的,研究一下最早的香菇种植方法砍花法。   砍花法的原理很简单,就是在相应的木头上砍出痕迹,放在开伞的菌菇边上,让散开的孢子落在这些木头上,通过加大孢子和木头接触面积的方式,尽可能让孢子在木头上生长。   没有什么杀菌之类的过程,比起现代工业种植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导致哪怕香菇栽培时间算得上悠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价格依旧高居不下,不过好歹是能够让人偶尔吃得起的价格了。   这个年代,砍花法还没出现。   赵淩就天天拿着斧头木头比划。   香菇开伞了也不摘。   常禾他们倒是进山几次,就瞅准了香蕈一样摘。   山上有一大片椴树林。   雨后,倒伏的椴树上就有可能会长出大大小小的香菇。   这片树林已经远离村落,附近还是军营,就算有村民想采蘑菇,也不会靠近。   军中士兵自从太子来了之后,基本都在认真操练,干好自己的活。   军中以前出过食用菌菇发生大规模中毒的事件,现在是严令禁止采食菌菇的。   虽说肯定有人会偷摸着去采,可他们也采不了多少。   这么一来,倒是便宜了常禾他们。   晒干的香菇直接从驿站寄了回去,一同寄回去的,还有赵淩种植玉米的阶段性成果记录。 第81章   在京城的赵家人收到赵淩寄回去的一堆东西, 都很高兴。   尤其是米氏,知道祖父、父兄都还好,心下安定。   信里关于这方面的内容只是随便提了一笔, 具体情况得等赵淩回来了再说。   赵王氏倒是不怎么高兴:“一去这么久都不回信, 信也不知道写长一点。”   抹布抓两只活老鼠给他倒是写了好几行字, 自己具体什么情况只有一句套话。   她见赵骅不吱声, 抬手就给了他一下:“你怎么不吭声?儿子不是你生的?”   赵骅正拿着赵淩的种玉米小论文在看, 冷不丁被她打了一下,感觉胳膊上都青了一块, 撸起袖子看着上面的红手印,敢怒不敢言:“我生的有什么用?几时见他听过我的话?”   赵王氏这么一听, 心气倒是顺了点。   对,赵骅没什么用。   赵淩待她这个嫡母, 比待赵骅这个亲爹要好得多。   许娘子敲门进来,笑道:“四郎寄回来的东西, 都打开来重新晒了一遍。食谱方子, 大郎、二郎都抄好了。”   赵王氏和赵骅一听,立刻起身:“走,备好马车,我们去送礼。”   现在天气温暖晴朗, 正适合穿上颜色鲜亮的衣服出去走走。   神都还是一片春日暖融, 梁州早就已经是盛夏。   赵淩在玉米地里看到了爆米花,觉得自己都热出幻觉来了。   他下意识就先把图给画了下来,然后看着炸开的玉米穗发呆。   “赵四郎?”玉米地外面传来人的呼唤。   赵淩学着小毛驴的叫声应了一声:“昂!”   外面的人也不进来, 也不多说话,只是确定赵淩人还在。   赵淩太能跑了。   十几岁的少年个子虽然已经不算矮,但瘦瘦的一个, 别说是玉米地里,就是高一点的草都能把人给淹了,随便一猫就不见人影。   找赵淩那只花里胡哨的猫,都比找赵淩容易。   喏,大肥猫在田边玩老鼠呢。   咦?这老鼠怎么有点大?   老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走近了一点,才惊呼一声:“赵四郎!你家猫er逮了只兔子!”   赵淩立刻跑了出来,从抹布爪子下拿出来了一只大肥兔子,掂了掂:“得有四五斤。抹布真棒!抹布你怎么这么厉害!”   抹布尾巴竖得笔直,一副嘚瑟又大方的样子,冲着赵淩叫了一声:“喵~”厉害吧,给你吃。   赵淩没心思研究爆米花了,让抹布带着去抓兔子。   他这会儿手头没弓,还好随身带着小刀和匕首,虽然只有两把,但他准头不错,小赵飞刀一个下午连着抹布逮到的,一共收获了八只兔子,个头都不小。   他想分几只兔子给一起下地的老农,想想有点舍不得战利品,拿了两枚银裸子给几名老农:“叔叔伯伯拿去买点肉,打点酒喝。”   说着,他就用草绳把兔子困成两串,绑在扁担的两头,开始招摇过市。   抹布就骑着大毛,看赵淩走路。   嗯,走了没一会儿,赵淩就老实了,骑着大毛去城里,在顾朻那儿炫耀了四只,又去赵英娘家炫耀了四只。   赵英娘最近喜欢麻辣口,把兔子全都做成了麻辣。   一家子吃得满头大汗,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狼狈不堪,却没一个人舍得撒手。   赵英娘自己也是,辣得脸都红了,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才说道:“这次辣椒放多了,下次少放点。”她又对赵淩说道,“我卤了一大锅麻辣的鸭货,你一会儿回去带上,晚上饿了吃。”   梁州的同知家在梁州更南的海州,是当地的大家族、大地主,从赵淩这里搞到了怎么制作奶粉的方子后,赵淩就开始有了牛奶。   经过顾朻的同意,赵淩还给了同知一些牧草种子,让他在炎热湿润的海州试种。   赵淩吃完,拿着一堆东西,懒得绕路,直接翻墙去探望了一下米尚书。   老头不愧是曾经一人之下的大佬,心理素质杠杠的,这会儿喝着小酒吃着卤味,自己还摇头晃脑地跟两个伺候的仆役说戏。   见赵淩过来,老头对赵淩招招手:“水灵,来,正好你听听我这段戏。”   没错,老头现在开始在家写起了戏,还是那种情情爱爱的戏。   赵淩思想超前,对于现在颂扬的某些所谓美德嗤之以鼻。   别看老头对赵淩这会儿和颜悦色,过了没一会儿,老头就开始拔高了嗓门:“这是赞扬女子勤俭贤惠!”   赵淩小声逼逼:“那你愿意自家锦衣玉食养大的姑娘,嫁了人之后连戴个首饰穿件漂亮衣服,都要被叨叨?小姑婆婆穿不上好衣服,戴不上好首饰,那不是男人不够努力,没本事?凭什么让妻子陪着一起过苦日子?美德难道就是让人过苦日子?”   米尚书是思想观念相当传统的文人,就是那种对男子的道德、仪容要求非常高,但是对女子的要求比较低,觉得女子有才最好,没有才,品德高尚也非常好,再不然,能够贤惠持家也是极佳。   当然,要求是要求,和能不能够做到是两码事。   听赵淩这么说,他下意识骂了一句:“市侩!”   赵淩不以为意,直接往老头肺管子上戳:“您不市侩,您家的良田千顷哪儿来的?”   这可是状告米家的重要证据之一。   别的东西都好处理,罪证也不怎么好找,但米家的田地可是实打实的。   这些田地怎么来的,米老头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清楚?   除了青州老家的那些地,他大嫂嫁妆里的田宅铺子呢?   不市侩,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真的不市侩,就该跟他师公管博澹那样。   米家被扳倒,真的不那么无辜。   他都还没说米家的一众娇妻美妾呢。   米家成了亲的男丁总共就五个,米尚书一个,他的三个儿子,以及孙辈年纪最大的米希。   福满庄上米家的女眷有三十多个。   米家姑娘可没几个,都是妾室。   大儿子米诏在朝为官,也就是个从五品。   下面两个儿子在老家开书院,书院可不怎么赚钱。   真的靠着老头子的俸禄,能养得活这么一大家子,还都一个个使奴唤婢的?开什么玩笑。   当然,在朝为官的,不敢说全都这样,但半数以上私底下都差不多,只不过经济问题最好查。   还勤俭呢?   哪个家里勤俭了?   他赵淩爱财就是爱财,老头子自己贪财还逼逼叨别人,不要脸!   米尚书一口气被堵在胸口,气得抄起手头的册子卷起来追着赵淩打:“臭小子,老夫打死你!”   赵淩当然不会被打到,带着老头前前后后遛了好几圈,感觉完成了一天的运动量,才翻墙跑走:“米爷爷我回去了哦,下次再来看你。”   老头在院墙下大吼:“滚!”并把手头的册子直接丢过了墙。   赵淩顺手接下册子,轻轻抛到三姑父手里:“喏,老头的墨宝。”   还真别说,米老头的书法造诣绝对能称为当世大家,难得能白送一卷册子。   这要是放上千八百年,不得在拍卖会上喊个九位数?   周毅接过册子,直接就揣怀里,看赵淩从墙上跳下来,笑道:“老先生中气十足,身体很好。”   “嗯。跑得比我爹快多了。”他爹果然是个菜鸡。   不过还是他爹娘为人更加坦率可爱。   于是赵淩回去就写了一封信,主题就一个:娘,我不在家,您帮我管着私房,想花就花,不要给爹哦。   赵骅看到,气得摔了镇纸,不巧砸在自己最脆弱的小脚趾上,脚指头肿了,拄了好几天拐杖,更气了,写了一封信把赵淩大骂一顿。   赵淩不痛不痒,盖起了种香菇的大棚,时不时去看一眼大虞第一条水泥路的建造过程。   为了方便修筑新边境的关隘,在顾朻的主持和米希的规划下,他们准备修建一条从梁州府城外的水泥作坊,到关隘的水泥路,方便运输各种物资。   顾朻在工部待的时间很久,还亲自现场督造皇陵建造,后来被从皇陵叫了回来,他也一直参与工部的一些重大工程,对水泥的方方面面其实比赵淩还清楚。   米希这种“我的眼睛就是尺”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但凡工程中有什么问题搞不定的,找他们两个人都可以搞定。   赵淩郁郁不得志:谁才是土木老哥?   他为什么放着专业的事情不做,偏跑来做跨专业的事情?   赵水灵的胜负欲起来了,准备搞个大的。   正好顾朻他们最近忙得很,连巩盛都被叫去干活了。   米家这群人也别管犯官不犯官的,抓起来就用。   赵水灵没人管着,就开始管起别人来了。   他让人去刮茅房墙壁上的白屑屑,去温泉附近找臭鸡蛋味的硫磺,买了大量的木炭和白糖。   哦,梁州产糖,但没有制作白糖的技术,于是赵水灵又开始自己搞白糖。   几个当初刁难赵淩的看门士卒,毁得肠子都青了。   万万没想到,一个京城的富家公子,折腾人的手段竟然这么多。   不打不骂的,就是能够让他们难受到不行。   军中人多,很多人都不讲究。   但是为了赵水灵的命令,他们只能通过各种关系,重新挖了好几个茅坑,又规定人必须到茅坑上厕所。   他们还得天天在各个茅坑之间转悠,还得去附近村寨和城里的茅房。   搞得他们浑身臭烘烘的也就算了,现在别人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对了,以为他们有什么特殊癖好。   前后捣腾了快两个月,赵淩才把原材料给准备好。   配比都知道的——一硝二硫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   嗯,白糖得加多少?   得试。   “大伊万”的动静肯定小不了,他琢磨了一下,还是找到余将军、周知府和顾朻报备了一下。   顾朻是正好回来,才被赵淩顺口告知了一下,伸手把人拽住:“别跑,说清楚,什么叫搞个大动静?多大动静?”   周知府也追着赵淩过来,手上拿着一张《爆破作业申请书》:“水灵别跑,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爆破?”   赵淩歪歪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抬起右手指尖对拢,再张开手掌,配音:“轰!”   梁州荒山多的是,采石场更不少。   尤其是伴随着水泥作坊的正式投产,周知府特意向朝廷申请了许多罪囚过来采石。   现在采石使用的技术还是传统的热胀冷缩,以及更加传统的人力。   采石场每年死掉的人非常多。   赵淩觉得这么多人死在采石场,还不如去种地。   嗯,等他的“大伊万”轰轰烈烈,说不定还真有一群人给他种地。   赵淩心情愉悦,拿了一堆原材料,现场分装调配好,做好记录,往差不多大小的岩石上挖了个小洞,挨个装填好,埋上简陋的引信点燃。   “噗”,引信灭了。   “呲~”,引信又灭了。   正当余将军以为自己是陪着小孩儿瞎胡闹的时候,赵淩干脆点了一枝火箭,拿出一把弩,一下射进装填了火药的坑里。   “嘭”地一声炸响,大石头炸裂出许多细小的石头。   两排身强力壮的刀盾手,竖起半人高的盾牌,把可能飞溅过来的碎石挡得严严实实。   等动静消失后,刀盾手放下盾牌,众人才看清楚,原本的巨大石块已经四分五裂。   他们观看的地方,竟然真有少许碎石飞过来。   观看的所有人里,只有赵淩对火药的采石功能表示满意:“怎么样怎么样?有了这个,是不是以后开山采石方便多了?”   来,把修路修关隘的工程交给他!   去特喵的作业,他要去工作!   顾朻缓缓看向赵淩,伸手过去掐着他咯吱窝把人给举了起来,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抬手晃了晃。   赵淩被晃得一愣,随即扭了扭:“放我下来!”   他早就已经不是几岁的小娃娃了,干嘛老是动不动把他举高高?   影响他高大的形象!   顾朻慢慢把人放下:“是不是还有别的要试?”   “嗯。”赵淩觉得顾朻奇奇怪怪的,别人看他的眼神也奇奇怪怪的。   难道这就是第一次看到火器的震撼?   不至于吧?   现在烟花爆竹花样已经有一些了。   放起来的动静不是差不多嘛。   赵淩不去管他们,继续试验了不同配比、不同引信、不同装药量的炸弹。   效果总体没他想象中那么强,但也不算弱。   开山什么的或许勉强了点,采石是完全没问题的。   他现在又搞不出□□,这种炸药应该够用了。   他把两团棉花从耳朵里掏出来,甩了甩脑袋,让听力重新回归身体,然后回去的路上小声叨咕着实验数据。   其他人不敢打扰他。   顾朻和他同坐一辆马车,重新思考起赵淩的定位。   或许,赵淩不仅可以是未来的户部大臣,也可以是未来的兵部大臣?   可是这么厉害的东西,赵淩的脑子里竟然只是想着用来修路?   按说赵淩平时的学习,军队相关的课程其实比其它课程还要多。   他自己也在整理兵书,武艺方面也就是受限于年龄,其实学得很不错。   只是赵家是文官,赵淩要是从戎,难道让他除族?   赵淩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直接一路到了军营。   下车之后,他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离院子有一段距离的另外一个小院。   顾朻跟着他下车,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意外会看到一个新盖的小院,而且这个小院实际上一点都不小。   侍卫长跟随顾朻左右,神情严肃,看向赵淩的眼神,像是前面的少年郎会随时变成什么洪荒巨兽一样。   说不定洪荒巨兽都没赵淩可怕。   他手上拿着赵淩刚才用来点火的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沉,甚至于称得上轻巧,但从刚才试验看来,射程和准头一点都不弱于弓箭。   但是,弩可比弓节省力气多了!   陷入研究中的赵淩心无旁骛,拿着一支鹅毛笔,在纸上飞快地写写画画。   侍卫长看着赵淩屋子里的一堆瓶瓶罐罐,感觉哪一样都会爆炸,直接一手拉住顾朻的胳膊,阻止他摔倒或者是伸手触碰上面的任何一样东西。   顾朻扭头:干嘛?   侍卫长直接对着门外做了个请的动作,出了门之后,才小声说道:“殿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赵淩的这个墙,极危!   太子殿下本身就已经够危了,完全没必要危上加危。   顾朻想了想,觉得侍卫长说的有道理,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侍卫长不赞同,正好看到在墙根下躲阴凉的抹布,抱起来往顾朻手上一塞:“虎子。”四舍五入,抹布就是赵淩的子。   顾朻:“……”   抹布:“喵?”   顾朻把“虎子”放下,上了马车去余将军所在的主帐。   抹布觉得莫名其妙,觉睡得好好的,突然把猫抱起来,连块肉都不给,骂骂咧咧地跑进屋里,找赵淩要了一根空间玉米,趴在廊下啃了起来。   它一只猫一次吃不了一根,吃剩下的叼着丢去了鸡圈。   一只母鸡领着一群小鸡过来几下就叨完了,玉米芯都叨得细碎。   赵淩又花了一季玉米的时间,总算是研究出了一□□的成果,整理成了小论文。   顾朻这段时间一直让人盯着赵淩的动向,连闻公公都被派到了赵淩身边服侍/监视。   闻公公给赵淩把重新誊写的小论文装订成册。   赵淩双手撑在桌面上做眼保健操,一边说道:“公公一会儿帮我把这个寄去给我爹。”   闻公公以为自己听错了:“寄给赵侍郎?不寄给陛下吗?”   赵淩惊讶,悄咪咪睁开一点点眼睛:“这种小事,没必要给陛下吧?”   经由他试验下来,这火药倒也算是火药,通过预埋这样的手段来炸固定的石头还是比较好用的;但是用来炸移动靶……他都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做壳子。   金属的完全不用去想,现在的冶炼技术不提也罢。   用陶罐作为容器看着不错,但实际怎么解决运输安全是个问题。   当地雷来使用,看似是个可行的办法,但怎么解决防潮的问题?   他可不想到时候有个万一,敌人面还没见着呢,己方先真·暴雷了,不能给自己埋雷啊。   赵淩几次试验都是直接现场配比,装竹管。   赵淩觉得就现在的技术水平,发展热武器比较不靠谱,火铳都造不出来,还不如让老爹拿着去跟工部要好处。   闻公公不理解,还以为赵淩脑子里就没打仗这根筋,试探着问道:“要不还是问问太子殿下的意见?”   赵淩继续闭上眼睛做眼保健操:“您看着办吧,给我寄回去就成。我爹要知道的。”   闻公公可不敢打包票,这种大杀器一定能让赵侍郎知道,没再多说什么,拿着一摞好几本册子一起送去顾朻那儿。   顾朻拿到手先翻了一遍,发现其中的记录比他预想中还要更加详细。   包含了主要原材料的采集和提炼;储存运输的注意要点;安全操作手册;使用的要点和各种配比,开山取石的各种布置炸药的方法和用量等等。   顾朻把整套册子交给闻公公:“劳烦闻公公亲自跑一趟,一定要直接交到父皇手里。”   闻公公躬身:“是,殿下。”随即道,“那赵四郎交代的事情?”   顾朻说道:“交给父皇定夺吧。”   “是。奴婢现在就出发。”闻公公领命而去。   赵淩终于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开始捣腾以玉米为主的小鸡饲料。   只是还没研究多久,赵淩就被通知要回神都了。   “啊?不是年底再回去吗?”他还想看看玉米能不能一年三熟呢,自己养的鸡都还没吃几只呢,水泥路都还没修好呢。   “现在都十月底了,回去差不多过年啊。”巩盛瞧瞧赵淩的一大堆东西,“你赶紧收拾,没法收拾的留给米大哥。”   “哦,几时出发?”   “五天后。”   那时间倒不是很赶。   赵淩搞这么多东西,本来就是给米希一家的。   他出发前,大嫂特意给了银票,让他看着置办。   只是因为军营守卫的骚操作,导致他没花多少钱。   亲兄弟明算账。   赵淩找来福过来对账,把账目算了算,总共在米家人身上的开销五百两多一点。   昂贵的部分在于米希弃文从戎之后,买的马匹和武器、盔甲。   盔甲尤其贵!   剩下的开销大的部分就是笔墨纸砚这些。   吃穿住用对比看来,完全不算什么。   这方面来福没单独记账,全都算在赵淩的头上,这是赵淩跟他一早说过的。   赵淩看了看,就去找到米诏和米希,给他们塞了二百两银票,一小箱子铜钱和碎银,再有一把金叶子:“出门的时候大嫂给了我一些钱,这些是剩下的。我走的时候会给米爷爷那儿也留这么一份。”   米希接过钱:“费心了。”   他知道赵淩肯定自己贴了不少,只是他现在这个处境,也没法谈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那个种玉米的文章,我继续写着。鸡……我也替你养着,再替你吃了吧。” 第82章   赵淩回到神都的时候, 神都已经银装素裹。   赵淩被压在文华殿里补了三天作业,才被放回家。   然后他就包袱一收,直接去了福满庄。   赵骅早上还等着赵淩一起去上班呢, 结果就见赵淩人影一晃, 骑着马跑了, 赶紧追出去喊:“干嘛去?”   赵淩回头喊了一声:“养鸡!”   赵骅摇摇头:“也是到年纪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 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赵骅自己经历过, 赵淩上头的三个哥哥姐姐也都经历过,赵缙的症状到现在还没好, 也是轮到赵淩了。   赵淩骑着点点,牵着已经一岁多的小马赵·暗夜·征服者·傲慢, 往福满庄而去。   “慢慢,你慢慢跑, 不急嗷。”   枣红马点点生出来的小马驹,不知道为什么是一匹纯黑马。   配种的公马也不是纯黑的, 难道是绿了?   赵淩想不通, 干脆不想。   但慢慢确实一匹非常漂亮的小公马。   一身油光发亮的毛,跑起来的时候,鬃毛摆动,有一种近乎水墨画的仙气。   唯一的缺点就是慢慢的眼神, 看谁都一副瞧不起的样子。   慢慢昂着脑袋, 对赵淩不屑一顾,只顾着紧紧黏在妈妈身边。   赵淩一人双骑到了福满庄,先去了小庄, 一路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地叫过去,到了被改成村委会的大宅面前下来,找了管事的:“秋慧姑姑, 大力叔一会儿运年货过来,你帮着安排一下。”   秋慧笑弯了眼睛:“好~过来姑姑看看。这一走就是快一年,个头比去年高了那么多啊。”   “嘻嘻!”这话赵淩爱听,“姑姑帮我收拾个屋子出来,我住几天。”   本来他的盘算是小庄的宅子做村委会,大庄的宅子住人。   但现在大庄那边住着米家女眷,虽说房子大,院子之间都隔着,但说出去到底不好听。   “好,那你先去忙。姑姑给你去煮热汤。”   秋慧以前在宫里头并不是清瑶那样的大宫女,但也是个小管事,做事妥帖。   赵淩今天出门的时候才想到的事情,秋慧其实早就考虑过了。   小庄这里的宅子本来就不小,赵淩弄个什么村委会的,又不需要那么大地方。   秋慧进城找了一趟赵王氏,就把后宅那边又加建了几间屋子,隔了三套一点都不小的院子出来。   这样赵家一大家子过来,也有地方住。   赵淩过来门都没进,还不知道改动,去大庄说了一声年货的事情,倒是在大庄坐了坐,主要是跟米家女眷们说米家男人们的近况,另外就是把米家男人们的家书亲自交给她们,其中还包括了米尚书写的戏。   这一聊就是一个多时辰,还是余大特意跑了一趟过来叫人:“四郎,家去吃饭。秋慧姑姑的饭都准备好了。”   米奶奶这才发现天色不早了:“倒是耽误了午膳。”   她亲自把赵淩送到了庄子外头的路口。   赵淩骑着点点,原本躺在地上装死的小黑马顿时一骨碌跳起来,一脸“你要带我妈妈去哪儿”的表情,又把身子贴到点点身边,还试图去咬赵淩。   它没敢用力,用牙齿在他裤腿上轻轻砸吧,涂上一滩口水。   余大已经从一个黝黑的少年长成了黝黑的青年,骑着一头大青驴子:“走吧。大灰、大黄和宝宝从山上回来了。下午要不要上山?”   赵淩有点想,但还是算了:“不去了,我看看鸡鸭鹅。”   庄上地方大,人力也没那么多,养家禽也很粗放,圈了几个小山头和两个小湖,散养。   平时做好消毒和卫生,家禽们都很健壮,就是太过健壮,炖了一个时辰还咬不动。   赵淩把鸡肉撕下来喂狗。   秋慧姑姑看得发笑:“晚上炖久一点。”   常禾笑道:“这只鸡估计有两年了,肉肯定老。下午我去山上挑两只嫩嫩的小公鸡,炒着吃。”   常娘子过来收碗,听到小儿子的话,无奈笑笑。   她本来想着儿子好好读书,将来不说能当官,能考上个秀才就已经很满足了,可眼见着常禾在厨艺的路上越走越远。   赵淩吃完,就去养鸡场挑蛋,接着开始着手人工孵蛋。   等他把人工孵蛋的那套东西搞完,又开始调配饲料,裴先生、汪先生和殷先生就到了。   三位先生都还没吃饭,来了二话不说,先吃了一顿。   常娘子和常禾亲自下厨,让三位先生吃得饱饱的,想要教训赵淩都没精神,先躺下睡了个午觉。   赵淩感觉自己给判了个缓刑,又跟常威小声逼逼:“瞧瞧几位先生,追年礼都追到这儿来了。”   常威并不接他这茬,问:“你打算住到几时?要不要问问先生们,是不是把家眷也接过来住几天?”   赵淩想着自己确实打算住上一段时间:“那去问问吧。”   两人正说着,来福敲门进来:“四郎,年货都发下去了。你瞧瞧还有没有交代的,没有我就先回去了。”   他这次就不留在庄上,得回去陪媳妇。   梓萱身体素质是很好,但是孕期长途颠簸,肯定是要好好养一养的。   赵淩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吩咐的,反正来福做事情很自觉,就让他快些回去:“问问许妈妈,找个有经验一点的婆子伺候着。”   小夫妻俩平时自己住着,又都是勤快人,距离家又近,没什么事情。   但是这会儿来福要出门工作,梓萱一个人在家养胎,万一有个事情,连个跑腿喊话的人都没有。   来福回来这几天也忙得很,一时半会儿还来不及,赶紧应下:“我知道的。”   他娘、大嫂、二嫂都是指望不上的,还不如从外头请个婆子。   本来他们夫妻俩是打算等生了孩子,再请婆子来照顾月子,事实证明是他们俩想简单了。   反正他们这两年也攒了不少钱,请个婆子是请得起的。   来福走了,赵淩突然看向常威:“你什么时候成亲?说好亲事了没?”眼瞅着都快二十了,怎么还没动静?   常威是他家的长工,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奴仆,赵淩是没有权力给安排婚事的,还是得父母之命。   屋里没别人,常威就说起自己的情况。   常家就是普通村民,只不过常大力会一点木匠,常娘子做菜好吃,十里八乡的有个婚丧喜事都会找常娘子去掌勺,多少收点好处。   “我家原先在村里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我爹娘早早给我定下了邻村的一位姑娘。只不过后来我小叔叔生病,我爷爷做主把家里的田宅都给卖了,好不容易把小叔叔给救回来,只不过小叔叔以后要一直吃药。家里没了田,我爹娘就只能带着我出来找活。我小叔叔的药钱贵,还不能断。姑娘家听到了这消息,就直接退了亲事。”   赵淩听着也是觉得无奈:“那现在你小叔叔怎么样了?”   现在生活艰难,光靠着自身或者一个小家庭的力量,很难应对风险。   只有一大家子报团取暖,才能勉强把日子过下去。   常家这样,除非做爹娘的放弃小儿子的命,否则肯定得治。   当年常威刚来赵家的时候,也不过才五岁,常娘子给赵淩当奶娘,自己小儿子常禾都喂不饱,得混着米汤。   常威笑道:“小叔叔吃了几年药,现在已经不用吃药了,就是没法干重活,好在他以前认了点字,会打算盘,在我们那边镇上给人做账房。最近才刚把欠的债给还完,只是我家没积蓄,也不知道能不能说上亲事。”   他们家现在这样吃住在赵家,一家四口每个月都有月钱拿,赵淩还给留了他们结婚生孩子的员工宿舍,瞧着倒是不错,但说亲的时候说是给人当下人的,可不好听。   赵淩也不知道谁家的姑娘适合常威,问了一下常威对姑娘的要求,常威只是憨笑:“身子骨壮实一点的就好。”   这要求还真的不算高。   赵淩记下来,又去问了问常禾,再偷摸着问了问常娘子和常大力意见。   夫妻俩背地里为了两个儿子的婚事早就愁了许久。   有件事常威自己都不知道,其实夫妻俩还给常威说过一门亲事:“宿舍那边坊里一家的远房亲戚,说是姑娘勤快麻利,就是家中日子贫苦,若是和常威成了亲,就想着进家里做活。那会儿新宅那边要添人,我们就想先看看姑娘人到底怎么样。见了两次,姑娘人倒是真不错,就请了媒人去提亲,没成想咱们刚坐下去,姑娘爹娘张口就是给姑娘的哥嫂安排进家里当管家,还要一家人都住到宿舍那边去。”   常大力皱眉:“这样的人家,不行。”   常家夫妻当下站起来就走,茶水都一口没喝。   常娘子叹息:“只是后来听说,那姑娘被她那狠心的爹娘卖了。这事情虽然不怪咱们,但我总觉得老大的婚事不顺。”   赵淩听得内心摇头:“我知道了。”   他也没啥人可以介绍的,还得问问别人。   一圈下来,三位先生休息好了,就逮着赵淩开始上课。   “明年就要春闱了,你去年一年都没怎么上课,还想不想考试了?还是打算再等三年?再过三年,你岁数大了,哪怕考上了也给咱们丢脸!”   关起门来,先生们没一点温文儒雅,把手上的戒尺都挥出破空声。   赵淩小声逼逼:“不是后年春闱吗?”   他还有一年时间能好好准备呢。难道是他记错时间了?   再说他去年又不是没上课,身边也是大佬环绕,只是作业没怎么做。   那他又不是没做事,不是忙着写小论文嘛,都交上去了啊,难道先生们没看到?   “后年什么后年?转眼就要过年,这一年就过了。”先生们的紧迫感很强。   赵淩一点都不紧迫,还问他们:“那先生们要不要接家人来这边庄上住一阵?”   先生们断然拒绝:“不!我们回家过年!”   “你好好上课!”   “把抹布……抹布留着吧。”狸奴实在可爱。   抹布走到课桌边角,嗅了嗅转了个圈。   赵淩心领神会,拿了个草编的猫窝过来。   抹布进去团好,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汪先生伸手在猫窝的垫子上按了按:“里头是棉花?”   赵淩“嗯”了一声:“这垫子也是棉布做的。棉花是庄上种的。”   猫窝是他五妹妹编的,棉布是赵王氏纺的线织的布,垫子是他爹缝的。   汪先生轻轻叹息,想着城里城外还有许多百姓都穿不上一件厚实的衣服,偏偏富贵人家的狸奴都用上了如此厚实的棉垫。   他当然知道赵家有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更有许多权贵家庭,比赵家更加豪奢,但还是有些难受。   赵淩看出来了,但就当没看见。   他每年做善事,只能做到自己能够做到的。   脱贫都是他这辈子看不到的事情,更别说是均贫富了。   赵淩专心上课。   大庄那边,米家女眷们还等着赵淩过去,半天没见人,问了人,才知道宫里头派了先生来给赵淩上课。   赵淩这天没上多久的课,倒是裴先生对他最近在研究的事情比较感兴趣,下课后听他讲了许多养鸡养鸭的事情,还跟着去山上捡了许多鸡蛋,乐得不行:“这辈子我还是头一回捡鸡蛋。”   赵淩就问他:“裴先生要不要自己做鸡蛋?”   裴先生不会做饭,家里有厨娘,没有必要自己动手,听到赵淩这么说,就很感兴趣:“怎么做?”   厨艺的开始,就是蛋炒一切。   裴先生在常禾的指导下,很快就学会了蛋炒饭和水蒸蛋。   书房里,殷先生对汪先生说道:“赵淩今年不过十五,已经做了那么多功在千秋的事情了。单一个玉米,就能让我大虞百姓少饿死多少人。他还年年给慈幼院送钱送物。总不能让他把家里的钱财全都散给贫苦百姓,才叫心善。”   汪先生叹气:“道理我都懂。我教导那么多年学生,从没见过像赵淩这么好的,要是权贵个个都像赵淩这般……只是我年幼时家境贫寒,见了一些事情,难免有些感触。”   同僚多年,殷先生也知道一些汪先生的情况。   汪先生生父早逝,族人吃绝户,将他们母子赶出去。   为了活命,汪先生的母亲进汪家做下人,后来被汪家的老爷纳做妾室,汪先生才能读书,一直到现在。   殷先生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你说你,为难一只十几岁的狸奴做什么,都不知道有几年活头了。”   “十几岁?”汪先生在文华殿执教的时间短,还真不清楚抹布的事情。   “对啊。赵淩小时候进宫,身边就带着抹布了。”殷先生见汪先生不在郁结,带着他出了书房,问了赵淩的位置,就去厨房,见赵淩正在给抹布剥鸡蛋壳。   鸡蛋、鸡肝、鱼肉、羊肉一起放进一个碗里。   赵淩又试了一下羊奶的温度,倒进另外一个碗里:“先生们饿了?可以吃了。抹布,来,吃饭饭。”   “喵嗷嗷~”抹布立刻一溜小跑跟在赵淩腿边。   汪先生立刻抚了抚胸口,对同僚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没事,我能理解。”   那只溜光水滑的狸奴,实在是一点老态都没有,怎么瞧都像是能活到变成妖怪的样子。   赵淩回头看了一眼:“抹布抓老鼠,哄我高兴,我给它饭吃,有什么不对?汪先生担心百姓没饭吃,不如去试着当一当百姓的父母官?”   说句现实点的话,别人又没给他干活,凭什么成为他的责任呢?   他现在就一个举人,又不是当官的,怎么算都轮不到他。   像今天常威说起他们家的事情,明明之前常家欠了很多债,也就是最近还清了,还是他问起相关的事情,他才知道。   常家的债务不是赵淩造成的,自然和赵淩没有关系。   当然,作为赵淩的奶娘,常娘子完全可以寻求赵淩的帮助,但她没有这么做,这叫有分寸。   而汪先生这种看似悲天悯人,认知和行为并不能一致的人,学问研究得再透彻,研究的又怎么能够称得上是学问?   汪先生被赵淩这么说,并没有生气,反倒是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对赵淩郑重行了一礼:“赵四郎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汪先生第二天一早就走了,回去请求外放去地方任职,想要亲自试一试,如何让百姓吃饱穿暖。   然后第三天,汪先生又被送了过来。   赵淩:“……怎么了?”朻朻爹没允许汪先生外放吗?应该不至于吧?   汪先生老脸微红:“陛下让我先了解一下种地养殖,知道百姓具体怎么过日子的再说。”   他年幼的时候,确实过过一段苦日子,印象十分深刻;但他那时候年纪小,并不需要如何劳作,印象中就是挨饿受冻。   但具体为什么挨饿受冻,又能做什么能避免挨饿受冻,他是一点概念都没有的。   赵淩说得对。   他不能只顾着让别人去帮助百姓解决温饱,尤其是指着赵淩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去干这个事情。   这种事情本来就该是他这样当官的人去干的。   为官十余载,他感觉自己以前的学问是白学了。   这才是真正治世的大学问!   汪先生当年科举的时候是榜眼,自然是庶吉士,之后一直在神都为官,干的都是清贵的研究学问的工作,在文华殿给皇子皇女们教书,只是他日常工作中的一部分。   嗯,本来是这样的。   但自从被指派给赵淩当专职先生之后,他几乎就是全职给赵淩服务了。   现在,他得向自己这个学生来学习。   不得不说,汪先生这种大佬的学习效率是相当可怕的。   他白天学习农活,学习农具的结构,跟着赵淩学怎么画图纸,怎么安排工程施工等等一系列的实务操作;晚上还挑灯抄书,把赵淩这些年自己研究的、结合他人经验总结的许多小论文全都抄了下来。   最可怕的是,这么忙碌,还一点不耽误他给赵淩上课和布置作业。   赵淩就眼睁睁看着汪先生用十几天时间,扒拉走了他十几年的积累,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说是过完年就外放去地方。   殷先生和裴先生也走了。   赵淩倒是没走,在庄上等来了自己家人还有管博澹一家子。   “师公!”赵淩往管博澹面前跑,然后脚一拐就到了管老夫人面前,“师母,我帮你拿东西。”   管家没雇几个仆人,平日里许多事情都亲力亲为。   这次来福满庄上过年,他们本来就简从,现在更加简从。   管博澹一看他这样子,顿时假作生气道:“过来,师公考校你功课。听说你这一年都没好好读书?”   赵淩立马否认:“哪能啊?我想不读书也没办法,太子殿下还有其他人都盯着呢。”   其他人是谁?   当然指的是米家一大家子。   管博澹一想也是。   米家老头毕竟当官当到了那个份上,不管是学问还是官场上的事情,稍微指点一下赵淩,就能让他受益匪浅。   他一点都不怀疑米老头会不指点赵淩,现在米家的一众女眷都还在庄上住着呢。   至于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不是主持修筑关隘,试种玉米?有空盯你功课?”   赵淩想着太子殿下还去打仗了呢,玉米几乎都是他和周知府在做。   他这么一个小卡拉米的功课,太子殿下哪会没时间?   他觉得有些奇怪:“师公,您是不是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学识水平?”   管博澹被问得一愣:“还真不知道,但应该大差不差?”   作为未来的大虞皇帝,顾朻学习的内容和作为臣子学习的内容是完全不一样的。   哪怕顾朻学富五车,和赵淩的五车也不是相同的五车。   五车橘子怎么能够指导五车桃子呢?   赵淩告诉他师公,顾朻学富十车,还是理论实践啥都懂的那种。   顾朻唯一的缺点,就是走路可能会平地摔,但问题不大。   皇帝平时见臣子都是坐在龙椅上的,不会有损威严。   就因为常年身边都是一群学神,他才对自己的学识水平缺乏正确的判断力。   之前考了个解元,他稍微有了一点自信心,但大环境太恶劣了,自信不了一点。   不过他觉得有点奇怪,怎么师公也像是不知道他搞出火药的事情?   师公不应该是皇帝的心腹重臣吗?   哦,对了,他爹好像也不知道?   门口的马车许许多多,人和物也都围着堆着。   赵淩看不见赵骅在那儿,扯着嗓子就喊:“爹!”   赵骅正踩着凳子从马车上下来呢,被这一嗓子吼的,一脚踩空,直接崴了一下,摔倒在地:“嘶——” 第83章   赵骅在户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待得时间越久, 权力愈发大。   尤其现在户部右侍郎不怎么管事,户部尚书本来就不怎么管具体事务,事情都是赵骅在做。   更别说是顾潥手头的无论是暗中养的军队还是赚钱的琉璃作坊, 以及后头自己搞的水泥作坊, 账目都是赵骅在打理。   看得清楚形势的, 自然就想往赵骅跟前凑。   只是赵骅早两年还愿意纳个妾什么的, 这几年已经修身养性。   外人别说是想跟赵骅递话, 就是想套近乎都不能。   于是过年拜年就显得格外重要起来。   只有在拜年的时候,什么人都能上门。   赵骅觉得这么不行, 也麻烦,干脆带着全家躲到福满庄上。   本来家里也有庄子, 可赵淩不是在福满庄上孵小鸡嘛。   管博澹倒是没这方面的烦恼,纯粹就是在家憋屈。   物理意义上的憋屈。   伴随着家中子孙渐渐长大, 又一个个结婚生子,家中原本两进的宅子早就住不下了。   他们家的两进, 本来就小, 并没有跨院。   平时家中男人们白天出去上班的上班读书的读书,女人们也偶尔出去串串门逛个街,白天待在家里的时间不算多。   晚上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饭热热闹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但是过年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一大家子全都待在家里, 还有客人不断上门, 连个像样的招待客人的地方都挤不出来,实在难受。   赵王氏是最细心不过的人,跟赵骅商量之后, 上门一邀请,管老夫人就直接答应了下来。   反正学生是自家人。   过年跟自己家人一起,有什么不好的?   庄上地方大, 他们也能好好松散松散。   除了赵骅。   他的骨头快松散完了!   赵淩拿出一根老藤拐杖,不敢往赵骅跟前凑,怕赵骅接过拐杖就往他身上抽,把拐杖递给亲哥。   赵辰原本乐呵呵地看戏,见赵淩这怂样,再看看他爹吃人一样的眼神,不敢耽搁,偷感很重地凑到赵骅面前,把拐杖递过去:“爹。”   赵骅冷冷扫了两个儿子一眼,接过非常漂亮的拐杖,问:“哪儿来的?”   赵淩老老实实回答:“从梁州带回来的。”本来早就想给他爹的,但感觉老爹收到这样的礼物会不高兴,就没拿出来。   看吧,明明很实用。   赵骅看看躲在赵王氏身后的赵淩,再看看把脖子扭得跟落枕似的赵缙,感觉额头上突突地跳。   都是讨债鬼!   还是女儿……   他那漂亮可爱的女儿正在试图骑狗。   骑马不够,还要骑狗?   那狗看到一次就让他惊讶一次,忒大!   赵淩也注意到了,把赵婉蓉拉下来,抱起宝宝:“你别闹了,宝宝才多大一点。”   赵婉蓉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大姑娘,后年就要出嫁了。   宝宝也已经是一条八岁的老狗了。   大型犬普遍寿命短,还容易髋关节出问题,已经得好好养着了。   大黄大灰也差不多。   赵淩这些天看它们的时候脸都白了。   现在它们还能在山上跑跑,但行动力已经明显没有以前那么敏捷。   赵婉蓉朝着大狗伸手:“那把宝宝给我抱。”   赵骅刚想说一百多斤的大狗,又不是十几斤的小宝宝,哪能随便抱,就见赵王氏过去,伸手把宝宝接了过来。   “宝宝来,娘抱抱。宝宝真香,洗澡澡啦?”宝宝的毛真厚,整张脸都能埋进去,也太可爱了!   赵淩回答:“嗯,昨天洗的。”   管家人安顿好过来,就见赵家人轮流抱着一个特别大的玩具,毛绒绒的看上去很好抱的样子。   跟赵淩差不多岁数的管文耀就上前说道:“能不能也给我抱抱?”   宝宝扭过头,看向陌生人,把脑袋枕在赵王氏的肩窝:“唔嗯!”   管文耀吓了一跳:“活、活的!”   赵王氏把狗放下,笑道:“这是宝宝,你们出门玩可以带着它。最好不要进山,这边山里面有狼群。”   几个管家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事情,被吓了一跳:“狼群?”   “没事,狼群不会下山。”   管博澹一听,看向宝宝的眼神都不对了:“我怎么瞧着宝宝的面相有点不那么狗?”   赵淩解释:“宝宝的妈妈是狼。宝宝也是只吃肉的。”   宝宝的性格偏狗,食性还是偏狼。   这性格怎么说呢?   个体差异很大。   狼这种动物很难驯好。   他上辈子一个客户家里养一只捷克狼犬都非常头大,请了好几个职业训犬师都没多大长进,但宝宝就是很可爱,脾气特别好。   就说这辈子大黄和大灰跟狼群生了那么多崽,除了宝宝之外,没有一只下山来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   中午吃饭,明明赵淩是福满庄的主人,却敬陪末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不是一个人吃饭,身边还有几只猫几条狗,门外还有马脑袋和驴脑袋探头探脑。   大胖小胖已经彻底被赵婉清驯服了,过年跟着姐姐,不要赵淩这个哥哥了。   赵淩身边这会儿有四只猫,除了抹布、半蝉和小花之外,还有沈羡家的那只金被银床。   赵淩就看着小花的大肚子,说道:“小花这窝,我得留几只。”   赵王氏不反对:“都留下吧。庄上缺呢。今年秋收过后,庄上的老鼠多的,半蝉都抓不过来。”   赵淩摸摸小花。   小花贴着赵淩,仰起脑袋,跟低下头的赵淩碰了碰脑门。   “来,饭后走一走。”   赵淩吃完,带着一群小动物出门去遛弯,像一支军队。   其他孩子们跟在他身后。   遛过弯,一群小孩儿就要跟着赵婉蓉去放纸鸢,赵淩完全不理解,回屋见葛姨娘问起,就说道:“说是带了纸鸢来,妹妹要。”   葛姨娘笑着让人去拿纸鸢:“蓉蓉就是喜欢。淩儿一会儿干嘛去?”   “我去钓鱼!”赵淩把怕冷选手猫猫们放上炕,就带上纸鸢和钓鱼竿出发了。   常禾在后头给他拿其它渔具和饵料。   常威在后头拿着另外一部分渔具和凳子。   管老夫人看得惊讶:“钓鱼要那么多东西?”   “别理他,就他讲究多。”不过也是真能钓得起鱼,不像赵骅那样天天跟人泛舟,泛不回一点浪花。   赵王氏正想着,就见赵骅带着管博澹和一群大小男人往河边走。   赵骅看到赵王氏,拄着拐杖说了一声:“我们去泛舟!”   赵王氏想说他瘸着腿还泛个什么舟,想想还是不说他了:“那你自己小心着点,冷了就回来。”也是不嫌冷。   赵王氏带着管家女眷们在庄上溜达了一圈,还是回屋去炕上暖和。   赵淩没钓多久的鱼,一次下了十根钓鱼竿,在打窝的玉米粒中混入空间玉米,鱼情凶猛到差点来不及拉杆。   等他手忙脚乱把鱼全都拉上来,突然就被人掐着咯吱窝举了起来:“咦?”   谁啊?   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三只狗狗护卫也不吱声,完全失职。   扣鸡腿!   他扭头往身后看,突然就被举高了架在脖子上,双手让人脑袋上一拍:“豆豆?!”   窦荣扶着赵淩的两条腿,脸颊微红:“我回来过年了。”   赵淩被他这么架着有点不好意思:“放我下来,我都多大了。”又不是三岁。   “你还小呢。”窦荣架着他不放,看常威他们在河边搬鱼,赶紧带着赵淩往远了走,头发被轻轻扯了扯,才把人放下来,拉着手腕走。   赵淩觉得他的手有点抖,伸手放到手心里:“冷?”挺暖和的啊,“你手怎么糙了那么多?”   窦荣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和赵淩一对比,确实有了些茧子:“是该好好养养。”   作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精通十八般兵器的人,对于手的灵活度是有要求的,太粗糙没法掌握一些兵器和动作。   赵淩拉着他往自己院里走:“吃过了没?怎么突然就回京了,也不跟我说?”   窦荣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掌上,觉得耳朵尖都快蹿出小火苗了:“吃过了。姨母说想我了,就让我回来。”   赵淩最近在托人给常威常禾说亲,想到窦荣的年纪,突然会意:“是不是皇后娘娘给你说亲?”   窦荣一听,耳朵尖的小火苗顿时就熄灭了,连心尖尖上的小火苗都颤巍巍的,说话的时候结结巴巴:“是、是这么个事。不过我没答应。”   赵淩有些奇怪,想追问,但瞧见路过的人,想着这里还是外面,不方便问这么私密的事情,就拉着他进到屋里炕上,等小厮把茶水点心摆上关上了门,才问:“你是有喜欢的人了,还是不喜欢皇后娘娘介绍的对象,还是想晚两年再成亲?”   “晚、晚两年。”去年匆匆回来见了赵淩一面之后,他回去就一直做一些不太好的梦,感觉就很对不起兄弟。   本来以为只是赵淩长得太漂亮了,但姨母给自己介绍的千金一个个也是姿容艳丽,却不会让他有多余的想法。   他还想着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出了皇宫急匆匆就往赵家去,听到赵家门房说赵淩在福满庄上,想也不想就直接一路过来。   一直到赵淩问他说亲之前,他的脑子里其实压根没想别的,全都是高兴。   马上就要和赵水灵见面了,怎么能不高兴呢?   他的耳朵里现在还有些嗡嗡的,全都是那句“有喜欢的人了”。   怎么办?   他好像真的喜欢上了赵水灵。   现在这种情况,他要上门提亲,是让姨父姨母出面,还是让他大哥出面? 第84章   赵淩完全不知道窦荣在想什么, 就见他说了没两句突然就扭捏起来,顿时像是看到了他爹拿绣花针。   不不不,比他爹拿绣花针还要违和!   简直是鲁智深葬花!   “你是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对方年纪太小, 才想着等两年?”这样子, 完全不是不想结婚。   窦荣以前还和赵淩交换日记, 对赵淩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听他这么问, 耳朵已经通红一片,小小声:“嗯。”   赵淩顿时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欣慰中又有点小小的失落:“谁家的姑娘?你看中了就得去提亲,不然被别人家捷足先登怎么办?”   窦荣刚才还垂着的脑袋顿时就抬了起来:“你说得对!我让我姨母……还是哥哥上门提亲?”又小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是姑娘。”   赵淩没听清楚他的嘀咕,也不在意, 对这方面的流程不清楚:“是不是得先请媒人上门?”   窦荣迷茫:“我去问问。”突然越过炕桌,拉住赵淩的手, “你还没说亲吧?”   “没啊。”赵淩想着自己这取向, 跟姑娘说亲那是害人家。   跟小伙说亲?   好像没这种说法。   再说,他想要八块腹肌宽肩窄腰的小哥哥,总不能挨个摸小哥哥的肚皮。   他转头去撸抹布摊开的肚皮:“我要跟抹布相亲相爱到永久~”   抹布睡得好好的,被突然揉乱了肚皮上的毛毛, 一躬身就抱住赵淩的手咬住, 后腿蹬踹。   窦荣看他这样子,果然是还小,不过确实得先定下来。   一想到这儿, 窦荣坐不住,直接就要回城,拉着赵淩的手嘱咐:“我这就回家商量提亲的事情, 你等着。”   赵淩看他骑着马就跑了,心想窦荣去提亲,为什么让他等着?   他等着窦荣跟他讲少年心事吗?   赵王氏倒是走了过来:“窦六郎来了是不是?怎么不过来见见?”   赵淩自己还一头雾水呢,也不好说窦荣去提亲的事情,就含糊道:“嗯,他过来见见我。有事就先回去了。娘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冷。”   “屋里头太热了。今天的炕烧得特别烫,坐不住。”赵王氏对身边的丫鬟摆摆手,让她们走远一点,自己拉着赵淩走到一个角落,还没开口就先翻了个白眼,“你师公家里是越来越不像样了。日子过不明白,饭也吃不明白。你大师伯家的小姑娘眼瞅着要出嫁了,压箱底的嫁妆钱不知道怎么就被翻了出来,买了块墨。”   “啊?”赵淩听着都感觉炸裂,“多少钱?绮兰姐姐什么时候出嫁?”   管博澹毕竟是正三品的官,俸禄和各种各样的福利待遇是不低的。   尤其这些年风调雨顺,顾潥对底下的这些臣子也大方,尤其是京官,各种赏赐不少。   另外玉米、棉花的试种,都是从这些高级官员开始的。   没办法,一是新作物的种粮不够多,二是高级官员基本都是大地主,有足够的地,抗风险能力也高。   管博澹的长子管思源读书确实很厉害,只不过是个书呆子,当年科举的名次不低,官场上干了两年之后不适应环境,最后离了官场,如今在书院教书。   他这种水平的先生,在京城的书院也是少见的,不少学子慕名而来,每年的束脩,给先生的节礼这些都不少。   但这位大少爷就是存不下钱,理由就和这次一样。   平时吃穿都俭省,偏偏在看到喜欢的文房和书本的时候管不住手。   赵王氏对管家这种过日子的样子本来就看不上,出了这样的事情,就更看不上了:“我就不明白了,都活不起了,还敢拿两百两去买一块墨!”发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大,她赶紧压低嗓音,“自己家什么条件自己不清楚?你杨伯娘都不知道存了多久,才攒下的这两百两。绮兰那姑娘三月就要出嫁,他们家本来嫁妆就少……”   赵王氏一个外人说着都气得心梗。   赵淩上辈子不知道见了多少幺蛾子,已经不会因为外人的事情情绪上头。   出了事情,解决事情。   生气什么的,得把事情解决了再说。   “我给绮兰姐姐把这两百两补上,让管大伯给我签个欠条。”   赵王氏没好气地拍他一下:“你一个小孩子,用得着你插手?要借也是我跟你爹借。”   “不不不,得我借。晚点我去他们家,把管大伯的什么值钱的文房都拿来抵押,不信他不还。”他对赵王氏挤挤眼,“我是小孩儿,可以耍无赖。”   两百两对赵家来说不算什么,但管大伯这性子肯定不能再纵容,得给他一个教训。   看他借出去两百两,搞个一千两的“押金”。   这种事情他来做无伤大雅,赵王氏和赵骅来做就不太妥当。   赵王氏一听他这主意,觉得可以,又没好气地拍他一下:“你还小孩儿呢,都可以说亲了。说实在的,你怎么想的?有没有喜欢的姑娘?你的面子,喜欢的就算是公主,陛下和皇后娘娘应该也会同意,就是尚了公主,将来仕途就不太容易有实权。我看你对当官也没什么兴趣,当个驸马天天去作坊捣腾倒也可以。再不然你师公、几个师伯家的姑娘也都不错,知书达礼的。娘帮你教上两年,将来当管家娘子也没问题。你几个师公师伯家都是清流,将来说出去也好听,在官场上也能给你助力。你给我个章程,我好给你相看起来。”   赵淩万万没想到会轮到自己被催婚。   他一个初中生,怎么就要结婚了?   他这个年纪谈恋爱,不是还要被老师请家长吗?   “你们娘俩又躲一边,说什么小话呢?”赵骅带着一身寒气回来,“外面多冷啊,怎么不进屋说?”   赵王氏抬手摸了摸他冰冷的手:“你还知道冷啊?还泛舟呢。我瞧着河边上都结冰了。”   赵骅就是被冻回来的。   什么诗情画意,全都被冻僵在脑子里,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赵王氏看他回来了,干脆带着他往赵淩屋里走:“正好跟你商量个事情。”   赵骅的脚扭伤不是很严重,拐杖已经不知道被他放哪儿去了。   母子俩嫌他走路慢,一人一边架着他快步进了屋。   赵骅坐到炕上,小厮进来给他端了热水洗手洗脸,过了一会儿才脱掉外衣,感觉整个人渐渐融化,让小厮退下去关上门,他才一脸八卦地说道:“你管大伯闯大祸了知道不?”   赵王氏和赵淩异口同声:“知道。”   “咦?你们知道了?”赵骅很意外,不过他还是很八卦,眉飞色舞的,“知道那老小子不靠谱,没想到那么不靠谱。刚在船上,他找我借钱,我还想着他是不是又看中什么东西了,追问了两句,他才说把女儿的嫁妆银子给花了。先生原本不知道这事儿,一听就气得把那老小子打了一顿。”   管博澹再怎么不会过日子,京城一栋两进的宅子也攒了出来,还养活了几个子女,又贴补儿孙,已经够可以了。   管思源都四十几岁的人了,自己赚多少银子都没个数,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还自以为节俭。   平时老爷子贴补一点也就算了,这次实在是不像样,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赵骅捋捋袖子:“我就把我拐杖递给先生了。等先生打完那老小子,正好给他拄着。”   大过年的,怎么能只有他一个人受伤?   赵王氏就把赵淩的打算说了。   赵骅一听,很是赞同:“行,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就该淩儿……咳,交给你了,爹相信你。”   赵淩默默从炕柜里拿出另外一把老藤拐杖,递到赵王氏手里。   赵骅:这拐杖是非拄不可吗?   赵骅:“你买那么多拐杖做什么?”   “看到有人卖,直接就包圆了。反正这种形状的正好捆一起放轿厢的一个长格子。”赵淩是回到家里,才觉得买多了,拿过来是想着庄上老人多,可能用得着,已经送了几根。   赵王氏打断他们,把自己关于赵淩的亲事打算说了说。   赵骅本来觉得不需要担心赵淩,听赵王氏一说,也觉得有道理:“确实该相看起来了。要是合适,就先定下来。等过个两三年再成亲,那时候你也应该当官有两年了,差不多可以外放,正好带着妻子一起去地方。”   赵淩眨巴着眼睛不说话。   夫妻俩看他这样子:“傻了?”   赵淩迟疑:“我……会试都还没考呢?”怎么突然就要外放了?   “事情总得先准备起来,不然事到临头来不及。”赵王氏已经筹备了两场子女的婚事,很有经验,“转过年,你三哥要成亲。来年你五妹妹要出嫁。娘陆续给你攒了一些家具木料,还有好一些的料子。你弄的那个棉花搅机很好,现在庄上自己可以种一点棉花,蚕丝找你外祖父要。羊绒、羽绒难攒,到时候给你们得弄三十六床被子。四季碗碟,你爹已经去信给你三姑姑三姑父,让他们给你们画图样,要去瓷窑烧制……”   赵淩听得头昏:“三十六床被子?盖得完吗?”   “你多生几个,到时候可能还不够呢。棉花、蚕丝的各十二床,羊绒、羽绒的各六床。这些家里的孩子们不管婚嫁都是一样的。”   赵淩想着自己这几天看着规模还不小的鸭群鹅群,感觉它们都秃秃的。   赵王氏继续给他算:“你二姐的婚服,二十几个绣娘,绣了四年呢。”   赵淩听得……“大哥的呢?”   赵王氏:“……男人的没那么考究。”   “所以是多久?”   赵骅会一点刺绣,管过这一摊的业务,不用赵王氏说,就估算了一下:“十来个绣娘,七八个月吧。”   赵淩:不能说不考究,但差距有亿点大。 第85章   闻公公过来小庄带走赵淩的时候, 赵淩想的还很简单,手上拿着热乎乎的糖年糕,琢磨着正好去一趟师公家里, 把管大伯的“兴趣爱好”收一收。   他把嘴里最后一口糖年糕吃下, 用帕子擦了擦嘴, 才把围脖拉了起来挡住脸, 瓮声瓮气地问:“公公, 这会儿叫我进宫,什么事儿啊?”   闻公公神情复杂, 瞧着少年郎堪称漂亮的外表,只能在内心叹息, 反正他这次是一个人来的,路边也没什么人, 就放缓了一会儿速度,靠到赵淩身边说道:“窦小国公进宫找皇后娘娘。咱家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皇后娘娘发了火, 拿鞭子打了窦小国公一顿。”   “啊?打到了吗?”窦荣必不可能乖乖挨打。   闻公公心想:你倒是知道窦荣会跑。   “刚开始没打着。后来陛下来了,把窦小国公抓住了,摁着打了一顿。”   赵淩一想,很合理。   皇后娘娘和陛下两个人, 不仅都是练家子, 还都是带兵打过仗的,哪怕窦荣再怎么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窦荣也不能真跟自己的姨父姨母动手。   赵淩又想不通, 不是说回去找皇后娘娘说亲去的吗?   皇后娘娘应该高兴才是啊。   怎么会动起手来呢?还是帝后一起动手。   赵淩不好多问其中的缘由,闻公公也不一定知道,就问他:“那豆豆现在怎么样了?被打得严重吗?”   “不严重, 没破皮,太医已经给上过药了。”以窦荣的体质,这点伤应该不算什么。臭小子就是装着严重,趴床上起不来身。   他看出来了,陛下和皇后娘娘肯定也看出来了。   只是装的又怎么样?   自己养大的孩子,还能打死了不成?   “哦。”赵淩还是不理解,窦荣喜欢的对象究竟有多逆天,才会引来帝后的震怒。   不管怎么说,怎么能打孩子呢?   赵淩想着是不是窦荣挨了揍,闹别扭让他进宫,才来叫的他。   但听闻公公的意思,窦荣既然伤得不重,事情也没那么急,跟他也没多大关系,为什么要叫他进宫呢?   或许帝后是被自家熊孩子气狠了,想看看他这个乖小孩来顺顺气?   哎呀,早知道他带条鱼进宫了。   赵淩见帝后的频率,比宫中一些不怎么受宠的皇子皇女都要高。   他又是骑着点点,身边还跟着闻公公,进宫的检查就是很随便走了个过场,还能直接在宫里头骑马,很快就到了窦荣这会儿所在的东宫。   赵淩被带着穿过长长的连廊,走过一级级台阶,才算是来到了窦荣所在的客院?宫殿?   进了殿门,顾潥、皇后和顾朻都在外间,围着一张圆桌坐着,见赵淩进来,全都一脸神色复杂。   赵淩要行礼,被顾潥拦住了:“别管那些虚的。朕问你……”   赵淩等了等,没等到下文,就问:“陛下想问什么?”   顾潥像是头一次看清赵淩的长相,仔细打量了一番,嗯,确实漂亮,但他身边的绝色美人多了去了。   别人不说,就他的皇后,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还是那种英姿飒爽的类型。   窦荣从小看到大,也不见他的对漂亮的姑娘有哪里上心,应该不至于因为容貌喜欢上了赵淩?   顾潥觉得自己处理朝廷那么多事情的脑子都有些不够用。   两个孩子,窦荣几乎就是在他身边长大的,赵淩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要说一起在文华殿上课,青梅竹马什么的,也该是和他的几个女儿,怎么是他们两个看对眼了呢?   哦,还不一定。   窦荣是说要上赵淩家提亲,但赵淩的意思呢?   顾潥想清楚,问:“水灵的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朕给你保媒?”   啊?就这?   赵淩还以为顾潥想问他什么奇怪的问题,才半天没开口呢,就一脸真诚又坚毅地回答:“没有,学生和抹布永远在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   “胡闹!抹布都已经是一只老狸奴了,怎么能陪你一辈子?”顾潥还想说什么,就见赵淩眼圈一红,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丸辣!   小孩儿怎么说哭就哭?   顾潥不由得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自己的皇后。   皇后娘娘和赵淩最不熟悉,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顾潥。   知道人家小孩儿和抹布从小一起长大的,竟然当着人家的面说抹布不能陪着他,不是存心欺负人嘛!   顾朻倒是赶紧上前,拉了他一起坐在圆桌旁,就坐在自己身边的位置上,拿了帕子给他擦眼泪:“水灵不哭,抹布一看就是长命百岁的。”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顾朻绊了椅子踹了桌腿。   他自己已经习惯了,浑然不觉。   顾潥看着还是想揉额头,尤其是他觉得桌腿有点晃。   他的嫡长子!   明明那么好的天赋!   明明天生神力!   明明脑子那么聪明!   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腿脚呢?   每次走路的时候,看着好像四平八稳的,稍微走快一点,就像是左右腿各长了个脑子,各有各的想法。   皇后还怪他不把顾朻放在心上,到现在亲事都还没定下,可就他这力气这“本事”,怎么定亲?   别娇娇弱弱的太子妃刚过门,就被这没轻没重的小子给折腾坏了。   想要找个跟他家皇后一样的将门女子倒也不难,难就难在好像没有长相特别漂亮的。   本来窦家的几个姑娘倒是长得不差,但他们顾家和窦家的关系已经很亲近了,至少顾朻这一辈不用再联姻。   若是窦家出一个皇后,对窦家不一定是件好事。   同样的道理,皇后所在的姜家也是。   顾潥看着面前的一个两个,屋里头躺着的第三个,感觉头痛无比。   现在的孩子们怎么一个比一个问题多。   里头躺着哼哼唧唧的那个不喜欢姑娘,喜欢男人。   外头这个哭唧唧的喜欢的连人都不是,喜欢狸奴?!   这么看下来,还是他儿子好,至少他儿子喜欢姑娘。   顾潥突然觉得,窦荣给他的问题已经不算什么了。   比起想和狸奴过一辈子的赵淩,两个男人搭伙过日子好像也还成?   顾潥轻轻拍了拍赵淩的头:“水灵今晚就住在东宫,明天再回去。”   赵淩吸了吸鼻子:“是,陛下。”   顾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带着显然也是忧心忡忡的皇后回去了。   两人前脚刚走,窦荣就摸了出来:“姨母、姨父走了?”说着,他就揽住赵淩给他擦眼泪,“我姨父那个人说话……咳,你别哭。”   顾朻伸手把窦荣扒拉开:“你不是伤得下不来床?回去躺着。”以前只知道窦荣和赵淩玩得好,没想到竟然会变成这样。   他更加不知道窦荣喜欢赵淩就算了,赵淩竟然还喜欢抹布?   难道他表弟竟然还比不过抹布?   抹布确实很可爱很漂亮很毛绒绒,但他表弟……确实没抹布可爱漂亮毛绒绒。   他的花花也很可爱漂亮毛绒绒,超级毛绒绒!   他突然有一点理解赵淩,吩咐宫人:“客院收拾好了没?带水灵去休息。”   窦荣被顾朻拦着,还企图争取一下:“不用给水灵另外安排房间了,让他跟我住。以前我们不都住一起?”   顾朻狠狠一把推开窦荣,哥哥的威压光环在这一刻达到最高,对弟弟进行强悍的血脉压制:“让你回去躺着。”   他的声音没有提高半分,窦荣却不敢再造次,扁着嘴看向赵淩,还试图用自己被顾朻扒拉红的手给赵淩看,引起赵淩的注意。   他想多了。   哪怕是在东宫,这会儿天刚黑下来,宫人们才陆续开始点灯,也并没有把光线照得很亮。   他自己也早就不再是以前在宫中的那个白脸小国公,而是一个见天儿在外头巡逻,偶尔要肃清一下边境的小将军,不能说浑身黑黢黢的,但肯定也不白。   这么黑灯瞎火的,能让人看清楚他手上的一丁点红痕才怪了。   赵淩还在装哭。   他一哭就刹不住,到现在眼眶里还全是泪水,瞧出去近视又散光,得有人扶着才能跟着走路。   他倒是还关心窦荣的伤势,只是看窦荣这幅活蹦乱跳的样子,显然和闻公公说的一样,没怎么受伤。   但肯定是挨了揍的。   他要是和窦荣一起睡,晚上要是不小心弄到窦荣的伤口就不好了。   “豆豆,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别处休息。”   窦荣看着赵淩抹着眼泪,跟着宫人离开,才倒抽着气甩手。   表哥的力气真的是太大了!   赵淩不会写颂词是装的,表哥的四肢不协调会不会也是装的?   不不不,装哪能装那么多年?   再说这也不是一般二般能够装出来的。   表哥也没理由装。   窦荣眼巴巴看着赵淩消失地背影,施施然回房,心想自己不应该觉得姨父姨母是大人懂得多,就来问他们。   大哥虽然还没成亲,但是自家大哥肯定更好商量。   姨父姨母虽然是大人,但他们也没办过一个孩子的婚事呢。他们懂什么?   他应该先跟大哥说的。   窦荣觉得自己想通了。   顾朻转回到他屋里,看他闷闷不乐趴在床上,上去就是一巴掌拍到他后背,虽然自己的膝盖磕到了床沿,但实打实的大力气,把装死的窦荣给打“活”了。   窦荣疼得一下跳起来,顾不得是自己表哥了,横眉怒目:“你干嘛?我伤着呢!”   顾朻摸了摸自己膝盖,放慢动作,在床沿坐下,一脸严肃:“我干嘛?你干嘛!坐下,跟你说话。”   面对生气的顾朻,窦荣慢慢盘腿坐下:“你说。”   顾朻看他坐在距离自己胳膊够不到的位置,冷哼一声,倒是没跟他计较,摆摆手先让身边的宫人们退下:“你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大咧咧让母后去给你向水灵提亲?”   窦荣显然有些困惑,又有些委屈:“我知道水灵将来是文臣,跟我这种武将得离得远一些。可我仔细想过了,我跟水灵在一起,不会有子嗣,不会变成将来尾大不掉的局面。我和水灵现在年纪还小,就算在一起也不成气候。到时候我跟水灵不待在凉州,换个地方给姨父和表哥开疆拓土。”   剩下没说的是,等将来他们成了气候,皇位上的人也变成了顾朻。   顾朻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肯定不会像现在的顾潥这么多疑又爱猜忌。   顾朻听着头疼。   要说这小子没想过吧,连往后几十年的事情都想到了。   可要说这小子认真想过,他想过个X!   “那你就没想过,赵淩不喜欢你,不想跟你在一起?”   窦荣一脸理所当然:“水灵怎么会不喜欢我?他最喜欢……第二喜欢我。我问他了啊,他自己说的,要是有喜欢的人,就先订下来,免得被别人捷足先登。”   顾朻知道自己这个表弟心眼又多又黑,平时的直来直去都是装出来的,可现在这副没脑子的样子,他都有些怀疑窦荣是不是真傻:“那你有没有想过,男人和男人不能成亲?”   “咦?怎么不能?军中好多……”窦荣看着顾朻一脸严肃的表情,“真的不能?”   “嗯,不能。”顾朻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窦荣皱起了眉头:“律例里没有规定同性不能成婚,只规定了同姓不婚。我姓窦,他姓赵,能有什么不行的?法无禁止皆可为,明明天底下多得是一起过日子的男男和女女。映阳郡主不是找了个好几个女……”   顾朻赶紧抬手制止他说起皇亲国戚里那些生冷不忌的风流韵事:“有些事情可做不可说。你看,不管是映阳郡主还是洛王,都是成了亲之后……”   窦荣黑着脸打断:“那不行。水灵的娘子只能是我!”   顾朻看着身高八尺黑脸健壮的表弟,斩钉截铁地要当别人家的娘子……嗯,娘子?   他突然目光复杂。   原来,他表弟是……嗯,这……竟然还喜欢的是赵水灵那样漂亮的少年郎?   这……他有些想象不出来。   窦荣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   他和赵淩都是男的,谁是谁的娘子相公根本不重要。   就跟打仗一样,过程中是用的正面对抗还是迂回出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能赢,重要的是他和赵淩能够成亲。   顾朻慢吞吞站起来,走下脚榻的时候差点摔了下去。   窦荣赶紧把他扶住,慢慢把他送到门口,等侍卫过来,才转身回屋关了房门。   他往床上一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睡得也不踏实,只觉得背上痛,屁股痛,腿肚子也痛。   赵淩哭唧唧地躺在床上,床头放着一盘黄瓜片,弄了两枚贴在眼睛上,抽噎着对宫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这儿不用人。”   四名宫人应了一声,悄声退下,给赵淩带上房门。   两名工人睡在外间,两名睡在外面的值房里。   赵淩听着周围没了动静,自己就闭着眼睛沉思,到现在他还不明白,为什么窦荣挨揍,要把他叫到宫里来,还叫得这么急。   朻朻爹虽然问了他喜欢什么人,那样子却不像是要给他说亲。   怪怪的。   明天出了宫,悄悄问豆豆。   顾家人天天打哑谜,真受不了,跟他一个初中生还玩心眼,不愧是坐江山的人,心真脏。   竟敢说他的抹布老?   哼!   抹布风情万种大美喵,喵喵教主万万岁!   赵淩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还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要不是看到伺候自己的是宫人,在家里的话,他还想再赖一会儿床,直接起来用午膳才是过节的正确打开方式。   刚到巳时就得起来,啧。   赵淩用正常节奏洗漱完。   宫人拿了一盒粉过来,另外一个宫人递过来一面镜子:“赵四郎要不要用粉遮一遮眼睛?”   赵淩连连摆手:“不用了。”让他就这么丢人吧。   时间比较晚了,宫人们直接把早膳端了过来。   赵淩用完了早膳,不方便直接问顾朻的下落,问窦荣:“窦六郎呢?”   “窦六郎还在客院里。”   “带我去看看。”   “是。”   赵淩跟在宫人身后,倒想看看窦荣到底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才引来帝后震怒。   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   难道是有夫之妇?   看窦荣说起时候的样子,不像啊。   他想和抹布在一起,帝后都没生气。   哦,也有可能因为他是外人。   窦荣不一样,窦荣是他们的外甥。   外人干出啥逆天的事情,只要不影响到自己,都可以理性客观公正。   自己人就不一样了——爱之深责之切。   窦荣被责得很切,发烧了。   这是赵淩印象中唯一一次窦荣生病。   “晚上没盖好被子?”手掌下的温度不算特别烫,只是比他的微微热一点。   窦荣吃完了药,整个人不是很精神,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越看赵淩越喜欢:“没,是被打坏了。”   顾朻坐在窗边看书,听他这么说就冷笑:“太医说了是风寒。这小子一路骑马回来的,估计是路上挨了冻。”   窦荣脑子还算清醒,不去辩驳顾朻的话,拉着赵淩的手抱怨:“你给我的羽绒帐篷钻绒了,薄了好多,没以前保暖了。”   “怎么不住驿站?”赵淩不理解,这又不是上次他偷偷跑回来的时候得风餐露宿的。   窦荣委屈:“我跑太快了,又不一定能遇到驿站。时间浪费在路上多没意思,我想回来跟你玩。”   赵淩顿时感动到了。   多好的豆豆啊,不愧是他的小伙伴!   “我跟豆豆天下第一好!”赵淩大声宣布。   坐在窗边看书的顾朻,闻言回头看那个傻孩子。   还天下第一好呢?   知不知道坏豆豆整颗都是黑的?   顾朻在,赵淩也不好多问什么,想着既然这样,他还不如干脆回去,就告辞离开了。   窦荣目瞪口呆。   不是,他还生着病呢,怎么赵水灵就这么走了?   不应该抱抱他哄哄他的吗?   抹布那几只狸奴,平时不生病都被赵水灵抱着哄着。   他差哪儿了?   他也会蹭腿贴脸碰脑门,甚至还会抓兔子。   抹布这种弱小的狸奴,顶多只能抓个老鼠。   顾朻看窦荣坐起来半天没动,命令:“躺回去。”   窦荣躺下。   “把被子盖好。”   窦荣把被子盖好,片刻后问:“我想跟水灵一起过年。”   顾朻都懒得看他:“不,你不想。”   窦荣坚定:“我想!”   “你跟水灵一起过年,那你哥一个人过年?好不容易过年有个人回来,你把你哥一个人丢在镇国公府?”臭小子对赵淩心思不纯,怎么可能放任他死皮赖脸去人家家里?   虽然他觉得窦荣不是个坏人,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血气方刚的,要是过年再喝一点酒,壮了窦荣本来就很大的熊心豹子胆,万一对赵淩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怎么办?   窦荣一想也对。   正好他这几天把自己收拾妥帖了,再去赵家拜年。   像昨天那样急匆匆上门,连点东西都没拿,实在失礼。   “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等你热退了。”顾朻警告他,“父皇和母后都没答应,你见了赵水灵别乱说话知道吗?”   怎么叫乱说话呢?窦荣内心不服,脸上全是老实,连声音都低落几分:“知道了。”   他本来以为姨父姨母反对他和赵淩在一起,会是因为文武官员过从甚密的原因,没想到会是因为他们都是男的?   都是男的有什么要紧的?   军中两三个好几个男的在一起过日子的多了去了。   嗯,他和赵淩可不会搞那么多人。   他也想象不出那么多人在一起怎么生活。   在窦家,他的祖父也好,父亲和叔伯他们都有许多妾室,不过那些妾室都是为了生孩子,平时话都不一定多说一句,看到父亲他们是很畏惧的。   他和赵淩又不需要生孩子,自然就不需要什么妾室。   他们两个在一起就足够有意思的了。   他打仗,赵淩后勤。   他打猎,赵淩钓鱼。   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们俩个都是绝配啊。   姨父和姨母一定是嫉妒。   表哥还没定下亲事呢,他就先有了意中人。   咦?   “表哥。”   “什么事?”顾朻觉得自己还没翻几页书,怎么又有事情?   生病的人不应该好好闭嘴躺着睡觉吗?   窦荣催他:“你赶紧找个太子妃。你在梁州的时候,不是和余将军家的侄女聊得挺好的?”   “你怎么知道?赵淩跟你说的?”   “没。巩盛说的。”他跟赵淩才见面,都没说上几句话。   顾朻叹气:“别乱说,人家姑娘早就已经说好了亲事。”再说人家也嫌弃他笨手笨脚。 第86章   有些人经不起念叨, 窦荣才跟顾朻说起余将军家的侄女,人家侄女就来京城了,还直接找到了福满庄上。   姑娘一身绮罗满头珠翠, 从精致的马车上扶着丫鬟的手慢慢拾级而下。   赵淩愣了愣才认出人。   “丽娘姐姐?”赵淩的语气不太肯定。   他认识的余姝, 确实是个长相很漂亮的姐姐, 但人姑娘平时爽朗大方, 日常在军中校场一打三、一打五、甚至一打十。   她的力气不算特别大, 但是身姿灵巧,技巧高超。   穿梭在人群中的时候, 她像是一只灵巧的鹰隼。   赵淩这样的,余姝能打五个。   余姝太强了, 反倒是容易让人忽略她的长相。   倒是余姝见状掩嘴一笑,眨眨眼:“是不是被我唬住了, 不敢认了?”   瞧见那眨眼,赵淩一下就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引着人进门:“你怎么这样打扮?不冷吗?快进屋。”   余姝立刻就不装了:“这都是我最厚的衣服了, 没想到京城这么冷。”   赵淩笑得嘎嘎的,直接把她带去赵王氏她们白天待的炕屋:“你先过来跟我娘说说话,我让秋慧姑姑找人给你赶几身厚衣服。嗯,我先找五妹妹拿几身, 她那儿应该有新的。对了, 你这次待多久?”是来神都置办嫁妆?日期是不是太赶了点?   他看余姝披的大氅有些老气,显然不是她自己的。   余姝原本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还不知道呢。我未婚夫婿死了,那边家里一边传我克夫, 一边又要把我接过去。”   “啊?”信息量太大,赵淩一时间难以理解。   小庄这里服侍的仆役不算多,周围没什么外人, 只有什么都听不懂的抹布被赵淩抱在怀里,还有同样听不懂的大灰大黄和宝宝跟在身后。   剩下余姝的丫鬟是全程知情的。   余姝撇了撇嘴:“说是我们定了亲,就是他们家的人了,让我去跟他们儿子拜堂,然后守寡。”   世间对女子的要求确实比较多,但并不包括上层社会的女子。   别说是让贵族女子守寡,就是夫君还在,养面首的也是常有的事情。   梁州地方上对这方面的要求更加没有,别说是贵族女子,就是平民女子夫婿死后改嫁的也比比皆是,甚至会有官媒上门说和,这是政绩。   已婚夫妇都是如此,更别说是未婚夫妇了。   再说余姝先前说的也是军中的一名军官。   军队中人,对于这种情况更是司空见惯。   未婚夫死了,就另外再找一个,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以前不知道那家这么能折腾,定亲的东西都退了还不认,我叔叔都被烦得不行,就让我干脆到神都来避避。”余姝天性乐观,只是觉得事情有些烦人,倒是不会因此自怨自艾,“米大托我给他家里人带信。她们是在这儿吧?”   “在隔壁大庄上呢。你先进屋暖暖,一会儿换一身厚衣裳再过去。”赵淩问,“那你现在住哪儿?”   余姝皱皱鼻子:“我昨天刚到的,现在住我外祖父那儿。神都的房子又贵又小,现在只能跟我表妹挤一个屋。我想自己买个宅子住。刚才一路过来,瞧着这边的庄子不错,不知道能不能买个庄子。骑马练箭都方便。”   京郊的庄子,比城内的宅子更难买。   赵淩跟她简单解释了一下。   余姝失望:“我让牙行问问吧,万一碰巧了呢。”   “嗯。”说着,赵淩就推门进了屋,叫了一声,“娘,我进来了。”   赵王氏听到,问:“淩儿,谁来了?”要是赵淩自己,绝对不会这么规矩地招呼。   “我跟您说过的丽娘姐姐。”赵淩领着余姝进到内室,温度一下就上来了。   本来这是一个大间,盖了火炕之后,为了保暖效果更好一点,中间砌了一道墙。   赵王氏正和管家女眷们一边打着叶子牌,一边聊家常,见赵淩领了个特别漂亮的陌生姑娘进门,顿时眼前一亮:“是梁州余将军家的千金?早就听淩儿说起过丽娘姐姐如何厉害,倒是一次没提过竟然这么漂亮。快过来坐。”   余姝的长相是偏向于艳丽的,但她的眼神明亮清正,举手投足端庄大方,赵王氏一看就非常喜欢。   尤其是她之前听赵淩说起过这位将门女子,本就很有好感。   葛姨娘伸手拍拍身边的女儿:“蓉蓉,快起来瞧瞧,你丽娘姐姐来了。”   赵婉蓉小小一只躺在母亲身后,脑袋枕在半蝉身上,迷迷糊糊坐起来:“嗯?”   半蝉见身上的泰山没了,赶紧走到葛姨娘身上,团了下来。   一直默默跟在余姝身后的丫鬟见赵家人这幅模样,内心很是惊讶,本来以为文官大员家里的女眷应该都是话本里的那种大家闺秀,没想到竟然也这么家常。   赵淩也不坐下,对赵婉蓉说道:“快给你丽娘姐姐拿几身厚衣裳。”   余姝身材高挑,看着瘦,其实全是肌肉。   表妹的衣服?小表妹才五岁!   几个表嫂看着不乐意把新年的新衣裳借给她穿,她出门的大氅拿的都是外祖母的。   大过年的,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裁缝做衣服。   赵婉蓉的身量倒是和余姝差不多,平日里练武,衣服应该能穿得对。   她这会儿已经看清楚了余姝,飞快地从炕上站起来,往炕下一跳,就拉住余姝的手:“哎呀!竟然是丽娘姐姐!你等着,我给你拿衣服去。”   赵淩赶紧把门后的大氅递给她。   赵婉蓉随意一披,就去外头叫自己丫鬟:“小欣!”还没出门呢,就又折了回来,“你是丽娘姐姐的丫鬟吧?来,我也让小欣给你拿几件厚衣裳。”   说着,她就扯着余姝的丫鬟走了。   余姝的丫鬟瞧着小小一只,实际从小跟随着余姝,也是常年练武的,甚至算得上高手,结果被赵婉蓉随便一扯就拉了出去。   余姝心里面很是惊讶:“早就听你说家中姐妹都习武,没想到……”   本来以为是练一点花拳绣腿,可这么一下就能看出来,起码力气不是花架子。   赵王氏她们也不打牌了,拉着余姝的手问一些情况。   余姝带着赵英娘夫妻写的信,当下就拿出来递给赵王氏。   赵淩倒是不便在全是女眷的屋里面多待,马上就出去了。   他这边刚找到点点,不可避免地和慢慢打了一架,余姝就换好了厚衣服出来了。   “这就是你的马?怎么这么漂亮!”余姝把手靠近点点。   点点低头,让余姝摸了摸脑袋。   然后慢慢就过来一头顶掉了余姝的手。   “慢慢!”赵淩警告。   慢慢用鼻子喷了一口气,扭头对着赵淩横眉冷对。   见赵淩骑上点点,慢慢非得跟着。   余姝这会儿穿的是一身骑装,赵婉蓉把自己的雪莹借给她。   余姝的丫鬟就只有一头小毛驴可以骑了。   不过这么短的距离,路上还有一些积雪,速度都差不多。   赵淩跟余姝简单解释了一下这边大庄小庄的情况。   余姝听得咋舌。什么太后赏的,原来惠王家的,从赵淩口中说出来,简直像是自家左邻右舍一般随意。   余姝自己父母早亡,从小跟着叔叔长大。   她叔叔也是坐镇一方的大将军,地位不低,瞧着似乎距离天家很近,实际真到了那个位置,才知道距离大虞的权力中心有多远。   同样是大将军,梁州这边并没有大仗的可能性,周边许多山民,不是被教化(精神),就是被教化(物理)。   剩下山中的那些,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只要防止袭扰就行。   现在关隘那边的建造如火如荼,等关隘建好,梁州境内会更加太平。   余姝在大庄那儿见了米家女眷,把米希托给她的家书送上后,又说了一些米家男人们的近况。   总体来说,一切都好,还是在向好了发展。   米家人现在军中不能算是如鱼得水,至少也是没人会欺负。   米希还有信给顾朻,主要是说水泥路和关隘的修造进度。   余姝跟米家女眷聊完,重新回去小庄一起吃了个饭,之后就要走,赵淩想着干脆送她回去,顺便认个门,问她:“要不明日还是我带你去见太子殿下,你亲口跟他说比较清楚。”   余姝倒是不反对:“也好,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顿了顿,她觉得不太对,“拜见太子殿下……明天就能见吗?”   这会儿可不是在军中,太子殿下是想见就能见的吗?   赵淩能,还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能啊。反正大过年的,他在宫里也没什么事情。”   余姝上了自己来时的马车,发现车厢里已经塞满了东西,盖在上面厚实的大氅就有三件:“唉,这……”   她过来一次,把人家妹妹的新衣裳都给穿走了不算,还带走那么多东西……脸都红了。   赵王氏就等在门口呢,也不说感谢人家大老远给他们带信,只说道:“家里姑娘习武,平日里没个伴儿,只自己在家瞎练。你要是有空,就常来走动。”   余姝想着,这可不是瞎练的水准。   但是人家长辈这么说了,她也就应了下来,正好她在神都也不熟悉,没个玩伴。   赵淩回家正好遛狗。   他的宇树和赵婉蓉的两条狗,本来是要一起带到庄上的。   可惜带过来一次,就被大黄大灰宝宝打一次,几次过后,三条狗就死活不愿意来庄上了。   余姝的外祖父程德本曾经在金吾卫中任职,如今是个退休小老头,家中五个儿子都在金吾卫中谋了差使,家中条件不算差。   当然习武消耗大,平时又有练武的需求,为了有个方便练武的校场,房子位置也比较偏,倒是距离赵家不算远。   赵淩把余姝送到家,进去认识了一下程家人,简单寒暄了一会儿就赶紧走了。   程家人见赵淩一走,就松了一口气。   “哎哟,这竟然是赵侍郎家的四郎,我都不敢说话。”侍郎家的少爷,还是太子伴读,年纪轻轻就是解元,又是长在太后膝下,还是御书房里的常客,怎么看都跟他们这些武夫没什么关系。   今日一见,人果然像个瓷娃娃似的,像是碰一下都要坏掉,完全不敢动。   余姝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赵淩不就是个弟弟……咳,她的意思是赵淩就跟她自己的弟弟一样,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拘谨。   虽然她没亲弟弟,但几个堂弟……好叭,堂弟们都五大三粗大大咧咧的,一点都没赵水灵可爱贴心会照顾人,还有很多好吃的小零嘴。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了起来:“桃桃,瞧瞧赵婶娘给我装了什么东西?”   程大夫人听说赵婶娘,倒是注意到了余姝身上的衣服:“怎么换了一身衣服回来?”   “水灵妹妹的。”说完,她觉得有歧义,“赵水灵的五妹妹的。她过年的新衣服,给我拿了好几身。”   程大夫人一听,顿时感觉羞愧。   本来外甥女来家里,厚衣服没带够,肯定是要她这个大伯娘来给准备好的。   过年裁缝不好找,临时也没法那么快做好,她就让几个儿媳一人匀一身给外甥女,没想到没一个人听的,反倒是让外人给准备。   她狠狠瞪了一眼几个儿媳和侄媳。   余姝看到了,就当没看到。   她毕竟姓余,不姓程,不好多说什么,跟大伯娘招呼了一声,找了个借口就回屋去了。   她这次去赵家虽然也备了礼,但跟赵家给她的差距太大,得好好准备回礼。   下人们已经把车上的东西直接搬到了余姝现在住的屋里。   余姝一样样看,身边只有五岁的小表妹跟着。   上头三件大氅,一件狐皮,一件云锦夹蚕丝,另外一件抖开才发觉不是大氅,而是一件略宽大的棉袍。   余姝立刻就裹在了身上试了试,日常穿着方便又暖和。   上头还绣了梅花,仔细看会发现每一朵花都不一样。   其中的一箱是衣服。   剩下的就是吃的、吃的和吃的。   余姝拿起一块蛋糕塞到小表妹嘴里,自己把两罐奶粉一罐蜂蜜留下,让人把其它糕点拿出去。   程家人把糕点一样样摆开,感觉精致得跟自家粗犷的氛围格格不入,所以必须尽快消灭掉!   赵淩回去的时候先拐去了师公家里,嗯,在巡街使的带领下去了师公家里,敲门进去跟个小强盗一样,去到管思源的屋里,在看门老仆的指点下,把他那些值钱的文房全都给打包了,还当场写了一张清单给老仆留下,极其嚣张。   巡街使又把赵淩一路送回家,才回去自己的岗位上。   赵淩给了巡街使两粒银裸子作为感谢,回家带着狗在两边宅子来回疯跑了好几圈,才吃饭洗澡睡觉。   第二天一早,他就先去了……巡街使那里,老老实实让人形导航带他去了程家。   没办法,他认了门,但只认了一点点。   巡街使本来就是属于金吾卫,对于程家的位置自然了然于胸。   哪怕今天带路的不是昨天的那位巡街使,也很轻易地带着人到了程家。   从程家到东宫就用不着巡街使了,直接由程老大驾车带着余姝,领着赵淩一起送到了东宫。   赵淩:“咦?这儿怎么有个门?”   程老大看了看东宫的正门:“没错啊。赵四郎不是要来东宫?”   赵淩歪了歪头:“我一直是从正门……皇宫那边正门进。”   他就只认识那一条路。   程老大原先只知道赵淩这个人,知道在神都的权贵子弟中,赵淩的风评算是很不错的,给他带带路什么的能混点赏钱和点心。   他本来对点心并不放在心上。   神都的点心确实贵,但他们家也不至于吃不起。   但是昨天余姝带回家的那些点心,确实不一样。   自家夫人认出来了,和东市一家很有名的点心铺子的一样,巴掌大的一块小蛋糕,能卖到一两银子。   昨天余姝带回家的那满满一桌子点心,真要自己花钱去买,一百两不一定能打的住。   价格夸张到他到现在都不敢置信。   怪不得那些巡街使会喜欢赵四郎,换他,他也喜欢。   赵家的点心真好吃!   他爹娘牙口不好,吃那种松松软软的蛋糕就很合适。   余姝听着外面的对话,捂着嘴忍笑。   赵淩当时在梁州的时候,在军营里住了大半年,也能拐个弯就丢,经常被不同的人送回家。   这对军中士卒是个好差事,因为每次都会得到好吃的糕点。   和神都这边还有个铺子不一样,梁州那儿可没这样的点心铺子,过了赵淩这个店,就真的没地方买了。   守门的监门直长认识赵淩,笑道:“赵四郎今天怎么走这个门?待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   赵淩赶紧招呼了一声,下马走了过去,对着身后的马车说道:“这是金吾卫的程中郎将,车中是程中郎将的外甥女余丽……余姝,来跟殿下说一下梁州的近况。”平时丽娘叫习惯了,差点忘了人家大名。   赵淩自己过来也就算了,带着别人过来,还是得说明一下的。   监门直长也不敢擅作主张,不能因为人是赵淩领来的,就随便把人带进去,哪怕来人是金吾卫的中郎将也不行,赶紧说道:“还请少待,某去通报。”   说完,就有另外的监门直长先去卸车系马,把人让进值守的门房内。   见车上下来一位姿容绝色的姑娘,他们都不敢抬头打量。   去通报的监门直长很快就快步回来,身边跟着平日伺候在顾朻身边的大伴燕公公。   燕公公平时专注打理东宫内务,很少在外面行走,并不如李公公和闻公公那么出名,但也是宫中的实权人物之一。   他这会儿急匆匆走来,态度恭敬地亲自带了三人往里走,才几步路就有步辇过来。   赵淩在宫中混了那么久,还一次没坐过步辇,看看燕公公,再看看余姝,明白了,嘴上却跟燕公公聊窦荣:“豆豆热退了吗?还在吗?”   燕公公跟在步辇边上走着,笑道:“退了,你走后当天下午就退了。已经回镇国公府了。”   “哦。”赵淩想着一会儿要不要去看看窦荣。   他还是很在意窦荣究竟看上了个什么样逆天的对象。   难不成是谁家的夫人?   不不不,窦荣的意思是对方年纪还小。   总不能年纪小到还是个小学生?   噫!这么看确实是过分了!   他得去看看,要是窦荣是个变态,他高低得把人揍一顿。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地方。   顾朻显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慢吞吞地进来,竟然除了速度慢一点,并没有一点磕绊,只是同手同脚罢了。   赵淩惊讶地多看了好几眼,又看了一眼余姝。   程大伯显然非常紧张,并没有注意到顾朻的异常,给顾朻行礼的时候很是僵硬。   余姝倒是完全不紧张,行礼后就很自然地说起梁州那边的情况,把带来的许多资料递了过去:“这是我来之前的工程进度,图都是米大画的。”   梁州的水泥路和关隘的建造,现在实际督造的人就是米希。   米希这个人是真的忍得住,一点都不会因为掌权而干出任何一点多余的事情,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犯官在军营里做分配到自己头上的活而已。   她有时候觉得米希很可怕。   一直到昨天见到了米希的妻儿、母亲和祖母,她才渐渐有了一点理解。   一个可靠的男人,为了自己的家人,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米家女眷们在赵淩的庇佑下,确实可以在福满庄上衣食无忧,但米希显然不希望他们一辈子就只能待在福满庄上。   尤其是米家女眷现在还是官妓的身份,郑氏生下的孩子甚至还没入籍,如果想要入籍,也只能是贱籍。   赵淩还每个月会到教坊司给一笔“包了这些官妓”的钱。   福满庄对于米家女眷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牢笼。   赵淩和顾朻他们能帮的有限,只能米希自己往上爬。   可他已经断了科举入仕的路,只能通过积攒军功。   梁州战事少,军功自然也少。   她敢肯定,等梁州的关隘修筑完毕,米希就会想办法去别的地方,譬如说战事不断的西北凉州。   程大伯本来以为外甥女来东宫,就是给递个信,没想到他们竟然认真讨论了起了梁州的工事,连瞧着最不相关的赵淩都说得头头是道,不像他,听得半懂不懂的。   等把梁州那边的情况说完,顾朻让燕公公送程家甥舅出去,叫了赵淩留下,等人走了立刻就问:“余姑娘怎么来神都了?她不是应该要出嫁了吗?”   赵淩瞅着他嘿嘿一笑:“你怎么不亲自送丽娘姐姐出门?”   顾朻被他笑得脸皮微微涨红,看他一眼:“快说。”   赵淩就把余姝未婚夫意外身亡以及之后一系列的事情都说了。   顾朻一听,顿时又气又喜:“那家人如此行事,可见不是良缘!我这就去见父皇和母后!”   赵淩见几名侍卫和宫人跟在顾朻身后急匆匆走了,自己被丢在厅堂内,再看看刚才被顾朻“不小心”踹出一个豁口的门槛,重新评估了一下顾朻的力气。   燕公公送完人回来,就见赵淩正弯腰低头看门槛。   他一看就笑了:“殿下走路经常踢到这一块,今天终于是踢断了。” 第87章   燕公公要亲自送赵淩回家:“四郎且等等, 咱家正好去猫猫汤泡个澡。”   赵淩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去泡个澡,想想还是算了:“好。”   他还是更喜欢自己的浴缸PLUS,绝对不是因为搓澡师傅的手太重了。   大过年上门的不能空手, 正好他回去收拾点年礼。   燕公公很快就换了一身富家老爷的装扮, 出门长随车夫跟着, 比赵淩自己骑着一匹马哒哒哒要气派多了。   到了赵家之后, 赵淩把人稍微留了一下, 从家里拿出几个点心盒子:“常妈妈新做的点心,您帮着试试。”   燕公公一听, 就乐呵呵地接过,想到什么突然小声道:“四郎四郎。”   赵淩更凑过去一点, 小声问:“什么事?”   燕公公有些不好意思:“你那个牙膏还有没有?”   赵家在东市上有两家铺子,一家后来开的点心铺子, 另外就是赵王氏一早开的脂粉铺子。   要说点心铺子里的东西确实贵,但一般人家逢年过节什么的, 还能买一点甜甜嘴, 那脂粉铺子里的东西,真就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了。   脂粉这种东西,并不算是必需品,上下限非常高。   赵家的脂粉铺子就是属于上限最高的那一类。   铺子里卖的, 还不只是胭脂水粉, 还有一些日用品,像是洗发水、沐浴露、香皂、各种护肤品等等。   譬如蔷薇汤里洗手用的花瓣形状的香皂,那一片片的一小盒就得十两银, 只有赵家的铺子里有的卖。   燕公公说的牙膏,就是脂粉铺子里的日常清洁用品中的一种。   他原先刷牙是用上好的青盐,后来有了牙粉之后觉得牙粉更好, 等赵淩送他牙膏之后,他又觉得牙膏最合用。   燕公公倒是想去赵家铺子买,他也不是用不起牙膏的人,但忙起来就忘了。   等他想起来,差人去买的时候,铺子里的牙膏已经卖光了,而且过年工人们都放假了,等过了正月才能有新货上架。   别说是牙膏了,铺子里别的东西也已经基本售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年大家舍得花钱,还是外地客商买走了,或者是神都的官员们买了送回老家去,反正生意好到脂粉铺子提前歇业。   若是平时,不用东家吩咐,燕公公这样的身份只要张口,掌柜的就是白送也乐意。   可惜现在这种时候,掌柜的也没办法无中生有。   赵淩一听倒是不为难:“我那儿应该还有没拆封的,您等等。”   说完,他就又跑了回去。   不用他自己动手找,来福在呢,一听直接就从小库房里收拾了一个小箱子出来,自己就搬到燕公公车上。   燕公公的马车很快就走了。   他放下帘子,都没打开箱子,就摇头晃脑地哼起小曲。   同车的小太监见状,谄媚道:“公公,我瞧着这箱子轻飘飘的,难道里面装的全是银票?赵家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出手这么大方。”   燕公公眯着眼睛笑:“那你打开箱子瞧瞧,里头有多少银票?”   小太监顿时眉飞色舞,装模作样地捋了捋袖子,先把小箱子搬到两人中间的小桌上,感觉比他想象中要沉,难道里头还放了一些金银?   他略感疑惑,慢慢打开来:“咦?还真是牙膏。”   里头是一个个漂亮的瓷罐,上面有代表不同香型的不同图案。   瓷罐旁边是几个瓷瓶,都是燕公公喜欢的日常清洁护肤用品。   作为伺候燕公公日常起居的小太监,他当然是再清楚不过。   只是等他把小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都没见一张银票一锭银子。   他还不死心,把盒子的六面都敲了敲,确定真的没有夹层,才失望地把东西复位,又把几个点心盒子打开来一一检查了一下,都是很实诚的点心盒子,再开口时语气颇有点怒气:“这赵四郎怎的如此不识好歹?竟然真的送这些东西。”   “哼。”燕公公轻哼一声,看向这个瞧着还算是机灵的小太监,想着对方毕竟年纪小,还是在自己跟前伺候的,有些事情确实得教,“赵四郎不识好歹?我瞧着是你不识好歹。”   小太监跟燕公公算是族亲,靠着这层身份,他入宫到现在并没有怎么受磋磨,性子也活泼。   这些话他在外头是万万不会说的,也就是现在只跟燕公公两人才会这样随意。   他有什么不懂的就直接问:“公公,我瞧着那些外臣来见您,每次都是带着大笔的金银珠宝,您还不一定见,怎的赵四郎只送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您就那么高兴?”   燕公公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说:“那你觉得,为什么那些外臣要送我东西?”   小太监回答得半点没犹豫:“为了让您在殿下面前说好话。”话一出口,他自己就懂了,“我明白了。赵四郎自己就能跟殿下说上话,还能跟陛下说上话,自然用不着您帮忙。”也就不用拍燕公公的马屁。   燕公公面无表情:“不错,脑子还不算笨。咱家在殿下面前虽然有几分脸面,可到底是奴婢。送上门来的钱,收与不收,收多少,那都是殿下的恩宠。”   别人吹捧是别人的事情,他可不会为了轻飘飘的几句话就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如今的这点权力,不过是太子殿下的一句话。   太子殿下可以让他当个富家翁,也可以让他一文不名。   赵四郎还没入仕,看似手头没权,但影响力一点不小。   人家靠的那是自己一次次实打实给大虞做出的贡献,可不单单是靠着会哄太后高兴。   赵四郎愿意送他东西,那是给他面子。   真要出了什么事情,他还得求到赵淩身上,让赵淩帮他说话呢。   别说是他这么个太监,前两年太子殿下在皇陵那儿无人问津,都是赵淩在陛下跟前说的话,让陛下回心转意。   李公公和闻公公两位,都对赵四郎客客气气的。   他算老几?还能让赵四郎费心讨好?   不过赵四郎确实贴心,哪怕是讨人喜欢的本事,都比跟前这个还算机灵的小子要强得多。   怪不得陛下愿意把赵四郎摆在御书房呢,换他,他也乐意把人放在跟前,瞧着就高兴。   赵淩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个吉祥物,认真和来福一起收拾了礼物,一起去了镇国公府拜年。   镇国公府就跟神都其他官宦人家一样,过年的这段时间,那叫一个门庭若市。   各式各样的人,带着各式各样的礼物,拿着各式各样的拜帖上门,许多都是一坐一整天。哪怕礼物送不出去,也是天天来。   门房这段时间都不敢开门。   赵淩来,那当然不一样。   两个门房一起把大门打开,又有两人过来把门槛卸掉,恭恭敬敬邀请赵淩进门,才把大门关上。   赵淩下了马,乐呵呵道:“今天怎么这么隆重,倒是让我走了大门。”   国公府的大门厚重,平日里其实不怎么开。   赵淩又是老熟人,来了直接走大门旁边的小门。   说是小门,其实一点也不小,出入一辆牛车绰绰有余。   门房听他这么说,笑道:“赵四郎既然这么说,以后只要您来了,小人天天给您开大门。”   赵淩哈哈一笑,从来福手上接过年礼,递给几个门房:“提前拜个早年。”   门房们立马满口吉祥话,接过略有些分量的竹匣子,先揣到怀里,说了窦荣在自己院子里,就带着来福卸车。   另外的门房已经去通知大管家元武。   等各种东西都安排完,门房们跟来福一起坐在门口的值房里,煮上一壶姜糖水,摆开糕点果盘闲聊起来。   来福估摸着赵淩待的时间不会长,阻止他摆出更多的东西:“我们家四郎一会儿还要出城去庄上呢,我喝口水就成。”   赵淩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一路杀到窦荣的院子见他趴在床上还有些意外:“你怎么还趴着?”   他抬手摸了摸窦荣的额头,跟自己的比了一下,确实没什么热度了。   倒是趴在窦荣床头柜上装摆件的虎先锋看到赵淩,站起来让赵淩抱抱,随即在赵淩身上闻过来闻过去。   赵淩被它的毛毛蹭得脖子养养的,摸着肌肉梆硬的虎先锋:“我没带着抹布,别闻了。”   虎先锋像是听懂了,跟他对了对鼻子,呼噜呼噜地撒娇。   赵淩摸着壮小伙子猫猫,MUA了一口。   窦荣看得心口泛酸:“你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虎先锋的?”   “看你看你。”赵淩回答地相当敷衍,往床沿一坐,就掀了薄被,扒拉他衣服,“不是被皇后娘娘打的吗?皇后娘娘瞧着脾气那么好,又那么疼你,肯定没我娘打我那么用劲。你不知道我娘用细竹竿子抽我,那嗖嗖的……嘶——”   赵淩的风凉话说不下去了。   窦荣的后背上一道道杠杠紫黑紫黑的,他那会儿背上的杠杠好歹是红的。   “冷,快给我把被子盖……你脱我裤子干嘛!”感觉到屁股一凉,窦荣说话的声音都劈叉了。   赵淩抬手就摁住了窦荣的肩膀,看他屁股和大腿上同样颜色的杠杠,都不敢想得有多疼。   唯一值得安慰的,大概是杠杠的数量不算多。   意识到赵淩在看自己的屁股,窦荣一张脸涨得通红,偏偏被赵淩一只手摁在肩膀上,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觉得手掌下的皮肤滚烫滚烫的。   赵淩后知后觉窦荣的羞窘,想想人家是个大小伙子了,不再是以前可以一起洗澡的几岁小孩儿,两三下给他整理好衣服,重新盖上被子:“好啦,我就是看看你伤得怎么样。”   怪不得以窦荣的身体素质,到现在还躺着呢。   窦荣还是感觉脊椎骨一阵阵酥麻,努力转移注意力道:“姨母从小习武,还带兵打过仗。”就算是当了皇后,也没有落下过武艺。   赵王氏确实有过锻炼,如今的力气不小,也有几分武艺,但怎么能跟真正的杀将相提并论。   哪怕是同样的力气,姜皇后的用力技巧,也比赵王氏高明到不知道哪里去。   以前有仗着皇帝恩宠,对皇后的权威进行试探的妃子,直接被皇后一巴掌扇飞的也不是没有。   在后宫里,皇后在这些事情上说一不二。   妃子就算是受了委屈受了气,只要皇后不允许,一个字都别想传出去。   别说是“立规矩”,就是死了,皇后说一声病故,难道还能有第二种声音?   如今的姜皇后是一位强势,但又非常知道分寸的女子。   她确实很强势,但又不会让皇帝感受到威胁。   在顾潥面前,姜皇后就是一位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贤妻良母。   赵淩刚才没深想,这会儿想着皇后娘娘的出生,那确实是和赵王氏这种养在闺阁的官家小姐不能比。   别说是赵王氏了,皇后娘娘的武力值怕是比余姝还要高。   姜家镇守的北方边境,和余家镇守的西南方向,完全不是一个难度系数。   余姝虽然厉害,但是实战经验太少,限于西南地形,基本是小规模接触战,不像北方边境那样是大规模集团军作战。   赵淩可不敢八卦皇后,比起来,他还是更加好奇窦荣的暗恋对象:“你到底怎么跟皇后娘娘说的,怎的惹得她这么生气?”   窦荣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把脑袋扭向床里侧,不好说皇后反对他向赵淩提亲,只能说道:“她觉得不合适。”   赵淩就更加好奇了,追问:“你到底看上谁了?怎么就不合适了?”   以窦荣的家世武功和人品,会被就皇后认为不合适的,难道是,“你看中的是文官家的?”   理论上来说,朝廷想要运作顺畅,那最好是文武相合,相互协作。   但实际上,文臣和武将两大集团一直内斗严重。   有时候还真不是双方愿意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其中起码有七分是演的。   要是文武官员之间数代联姻,形成一个紧密的利益集团,要权有权,要兵有兵,那还有皇帝什么事情?   文武官员之间相互看不上眼也是有的,但并不是造成历朝历代都泾渭分明的根本原因。   就像是尚公主后,驸马一般都告别真正的权力中心了一样。   曾经的驸马也可以大展拳脚,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执政一方,但自从有些驸马大大大展拳脚,仗着自己的子女同样拥有天家血脉,企图取而代之后,驸马就变成了这么一个只谈风月不问世事的角色。   赵淩之前没这么猜,是因为窦荣并没有什么机会认识文官家族的女子。   难道是跟话本里头的那样,一见钟情?   毕竟是神都,说不定去个东市逛个街,就能和谁家的姑娘看对眼。   “……嗯。”确实是文官家的。   窦荣重新扭过脸,见赵淩一点都没往自己身上猜,不由得有些气闷:“先不提了。这事情我会回去跟爹娘商量。”   两个男人怎么了?   姨父姨母就是大惊小怪。   他爹娘见多识广,肯定能理解。   虽说他爹娘不在神都,但他的婚事,肯定还是得由爹娘出面更加名正言顺。   只要他爹娘同意了,姨父姨母也说不出什么来。   他跟他哥也说过,只是他哥反应淡淡,只说随他,既不反对,也不支持,显然不会出面给他提亲。   赵淩见他有了主意,想着也不好八卦女方,虽然还是很好奇,到底没再追问,站起来就跟窦荣道别:“那我先回去了,年后再来看你。”   窦荣一惊:“这么快就走?”   “嗯。我还得赶回庄上。”今年较往年冷,外面冰天雪地的,路上走不快。   窦荣只能依依不舍地目送他离开。   等窦荣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年也过完了。   窦荣让赵淩送到五里亭,就没再让人继续往前送:“大冷天的,赶紧回家。你瞧我表哥都没来送我。”   今天出了太阳,有些化冻,比下雪的时候还冷。   赵淩鼻子通红,老老实实捧着手炉,开口说话时候有些微的哆嗦,还是带着点笑意:“今天皇后娘娘召见丽娘姐姐,殿下紧张着呢,估计连你是谁都忘了哈……咳咳咳。”   一不小心嘴巴张大了一点,就灌进去一口风。   窦荣看他呛咳,直接把人一抱,塞进马车里:“好了,赶紧回吧。我也抓紧走了。”   “哦。”赵淩看着窦荣,只觉得原本体贴细心的小哥哥,好像一夜之间变得沉稳可靠起来。   窦荣见他掀着车帘子不放下,不由得上前一步,抱了抱赵淩,又把人往轿厢里塞了塞:“好了,里头的热气都要跑光了,小心别冻着了。”   赵淩也是大意了。   平时屋里头不是有火炕,就是烧着火盆,并不会多冷,出门披件大氅就成。   没想到今天格外的冷,哪怕来福提醒过他,他还不肯信,觉得自己坐车能冷到个啥?   到了郊外旷野,被肆虐的寒风来回一吹,顺就老实了。   “走了。”   “嗯,豆豆再见。”   窦荣放下车帘子,把四角压严实了,回头就见赵淩隔着车厢上小小的琉璃窗看着他。   他笑着挥挥手,招呼车队出发。   他来的时候一人三骑,回去的时候需要带不少东西。   赵淩看着一行车马缓缓消失,才吩咐来福驾车离开。   来福把车驾到赵家门口,没进门,放下赵淩,换了驴子就驾着车回去了。   梓萱月份已经很大了,他得赶紧回去陪着。   有驴车在,万一有个什么事情也方便。   总之,以防万一吧。   刚回到城里的赵骅倒是很高兴,一点都不怕冷地站在大书房门口:“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赵淩一溜小跑进大书房,招呼他爹,“快进来,冷死了。”   常禾往他手上塞了一杯热茶,又让人去打热水过来洗手洗脸。   赵骅才施施然走进来,心情显然好得出奇:“叫你多穿点,像是要你命一样。”   赵淩觉得杯子太烫了,把冷掉的手炉交给小厮,径自走到赵王氏身边坐下,故意瞟了赵骅一眼:“老头子在高兴个啥?”   赵王氏没好气地拍他一下:“什么老头子?那是你爹。你管家大伯过来赎他的文房,你爹硬扣着,非得让他等绮兰的婚事结束之后才让赎,刚把人气走。”   赵淩惊讶:“管大伯那么快就有二百两了?”   “老小子找人借的。”赵骅说道,又叮嘱赵淩,“你记着让他慢慢还,一定要用他自己的钱来还。”   “肯定的。”不用赵骅吩咐,赵淩也是这么打算的,“过两天我再找师公和师母去玩。”   老头老太太惯着长子已经习惯了,很多时候并不能意识到有问题。   现在得趁着老头老太太还在,多少还能管得动,尽量让管大伯改改性子。   不然等师公人一走,管大伯没了管束,又失去了父亲的资助,家业败光是迟早的事。   到时候管家其他子弟的学业难以为继,管家只会飞快败落。   赵家能帮衬得了一时,帮衬不了一世。   赵骅作为管博澹的学生,双方的利益天然一致。   尤其管博澹在中书省,对赵骅的帮助很大。   别看赵淩被弹劾了好几次,但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赵骅那边要是真的被人弹劾,那才会真的出事情。   别管赵骅是不是奉旨贪墨,赵家的账是经不起查的。   赵骅看不上管大伯的原因,来自于方方面面。   赵淩想不通:“不只是因为管大伯的事情吧?”   这回赵王氏也笑了,小声道:“你二姐有身孕了。坐稳了,已经过了三个月。”   赵淩有些意外,又不太意外:“我说怎么二姐姐今年都没回家,只姐夫过来。”   赵骅显然主要是为了女儿的事情高兴。   赵婉清成亲已经有两年了,他知道是小夫妻俩没急着要孩子,但这么长时间都没孩子,多少会有一些闲言碎语。   他这个做父亲的,嘴上不说,心里面还是很焦虑的。   现在他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又很高兴地用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喏,你娘的书也编好了。”   赵王氏嗔怒地拍开他的手:“别乱碰,还没校对好呢。” 第88章   赵王氏其实没想过, 这么快就能把一套教科书编纂出来。   她一边校对,一边说道:“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不过可以先这么教着试试。后续再补充各地实际情况的内容。”   她通过各种方式调研了各行各业日常需要用到的词句, 和赵淩一起, 编纂了一套用于注音和断句等的符号。   现在字的发音都是反切, 用两个字拼凑在一起, 切上字取生母, 切下字取韵母和声调。   这种方式在刚开始是不错的。   但语言是不断发展的。   同一个字在不同的时代,会衍生出不同的发音和含义。   反切的局限性太大, 不如注音符号更加规范、清晰。   这一点,在神都的官场上尤为明显。   官员们来自于全国各地, 用的都是一套教材,但只要一开口, 基本就能知道某某官员是哪里人。   甚至有官员因为口音重的问题,升迁受阻。   没办法, 汇报的内容, 皇帝听不懂,还得请个翻译。   譬如赵骅这样,皇帝经常要跟他单独说一些事情的,总不能得有个翻译在身边, 缺乏保密性不说, 也有可能转一手之后表达的意思有偏差。   和其他官员交流的时候也存在同样的问题。   而注音,只是基础教育中的基础部分。   赵王氏编纂了配套的字典,收录了常用字三千多个。   配套的教材并不厚, 赵淩还给画了插图,通过简单的图画,将书中词句的应用场景进行表述, 看起来更加清晰。   即便如此,他们调研的地方基本局限于神都,另外一部分来自于曾经外派的官员们所提供。   赵王氏对最后成型的薄薄四册教科书,并不算满意:“要是能亲自游历各地就好了。”   赵淩想也不想就说道:“娘,我带你去!”   话落,赵王氏和赵骅一左一右拍他后背上。   “尽给你娘画大饼。”   “你要带你娘去哪儿?”   赵淩感觉到赵王氏轻轻的力气,以及赵骅重重的巴掌,跳起来躲在赵王氏背后:“娘,你看看这个坏爹!”   “这个坏爹”想着大过年打儿子不好,懒得搭理他,在赵淩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帮着赵王氏一起校对。   赵淩瞧着夫妻俩,颇有点同桌的味道,慢吞吞坐到他们对面,画起了画。   大书房里,其他人各干各的事情,偶尔经过赵淩身边的时候,瞟一眼,再看看赵骅和赵王氏。   夫妻俩很专心,浑然未觉。   到了傍晚,赵喜过来叫人。   今天家中做了丰盛的席面,擅长跳舞的六姨娘和擅长弹曲的七姨娘泪眼婆娑地跟赵骅和赵王氏磕头:“多谢老爷夫人。”   赵王氏笑道:“好了,快起来吧。今日过后,你们就是我赵家的表姑娘,出去好好过活。咱们照旧是一家人,有什么难处,记得回家里说。”   两位姨娘又给赵王氏磕头。   哪怕进门已经有几年时间,两人的岁数也就二十上下,都是花一般的年纪。   她们进赵家的时候岁数还很小,懵懵懂懂地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七姨娘那会儿自觉自己很清楚,实际上在赵家待了几年,跟着当家主母学习了几年时间,才知道女子原来可以做这些事情,也可以做那些事情,可以做很多事情,而不是囿于后宅,当个……嗯,工具人。   赵王氏让丫鬟把两人扶到桌前坐下,眼中带着笑意:“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不要哭。”   跟着两个姨娘身后,又有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妻带着两个孩子过来磕头。   赵王氏也笑着说了几句。   这是赵王氏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情——把一些仆役改为良籍,让他们更方便行事。   这些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依附于赵家,成为赵家这棵大树扎往更深更广阔之处的根须。   只是以前她并没有安排姨娘出门,这还是第一次。   玉书坐在下首,看两名姨娘,心里面五味杂陈。   这两名姨娘以后就是赵家在外的一方管事,权力比一个小小姨娘可大多了,过日子也松快得多,能够自己当家做主,不用看人脸色。   由于神都置产困难且太过打眼,赵王氏这些年置产不得不越来越偏且零散。   这就加大了管理难度。   另外就是赵淩捣腾出新东西的速度太快,无论是店铺的数量还是生产的人手都得扩大。   这年头,培养一个读书人很难,培养一个合格的掌柜也不容易。   六姨娘和七姨娘年纪小又聪明,接受新鲜事物速度快。   而且不得不说,这两位姨娘长得都漂亮,又经过了几年的学习,气质学识谈吐都很不错,卖这种昂贵的脂粉,长相就很有说服力。   其他几位姨娘哪怕能力没问题,但已经没有了这份出去闯一闯的心气,还不如在后宅帮着赵王氏打理庶务。   赵王氏的性格她们这么多年也摸准了,只要她们好好的不干什么傻事,哪怕没孩子,在赵家养老送终绝对没问题。   第二天早上,赵家这两位姨娘就带着仆从离开。   她们两个会前往距离较远的京畿地区,分别开设脂粉铺子。   那里有赵王氏置办的田产,她们也方便代为管理。   离得远,别人也不知道她们曾经是赵家的妾室。   刚把人送走,赵王氏就一刻不停,叫了人牙子过来,发卖了几个偷奸耍滑的,又另外买了几个新的。   踏实肯干能力强的,有机会能脱离奴籍成为良民,将来还能倚靠赵家,当个富家翁不难;但要是不好好干活,那就直接发卖。   一套下来,仆役们干活更加勤快了,学习的热情也非常高涨,成为了赵王氏新教材试教的第一批学生。   赵淩这时候已经新学期开学了,天天带着抹布进进出出。   顾潥看到一人一猫,心情就比较复杂。   怎么说呢?   小孩子还没开窍呢。   不像有些纨绔子弟,小小年纪就出入秦楼楚馆。   这傻小子还天天跟狸奴玩。   这么一想,他对自家太子更加满意。   不愧是他的儿子,本来他还愁儿子的婚事,没想到天上就降下来一段好姻缘。   余姝这姑娘虽说父母早亡,但都是为国效力所致,都是忠君爱国之士,家世也不差。   关键这姑娘身手灵活,和顾朻正好能取长补短。   他就希望将来孙子能好好走路,别跟顾朻似的,这些天都踢断多少根门槛了?   顾朻早就已经是可以成亲的年纪了。   余姝也一样。   至于说余姝克夫什么的,顾潥压根不在意。   开玩笑,他的嫡长子是太子,将来的真龙天子!   什么命能克天子?   克一个试试?   再说余姝那叫克夫吗?   分明是余姝命格贵重。   礼部立刻就着手准备起太子殿下的大婚,争取年内就完婚,最好明天就生下皇孙。   这段时间赵淩进宫,都能感觉到各种欣欣向荣的忙碌景象。   中午,太阳正好,赵淩在小殿外头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给马和猫梳毛。   王太后饭后小睡了一会儿,起来见他还在梳毛,走过来笑道:“还没梳完?”   “早就该梳完的,慢慢捣乱。”小孩儿马跟个多动症似的,总是试图搞点动静出来。   赵淩说话的时候,慢慢嘴巴里咬着一把梳子,试图往赵淩脑袋上梳。   王太后看得好笑:“慢慢真聪明。”又对赵淩说道,“你别老欺负慢慢。慢慢还小呢。”   “它今年就该训起来了,不小了。”个头都快比点点还大了,赶紧给他干活。   他头一矮,躲过慢慢的偷袭,然后绕着圈跟慢慢开始你追我跑,很快就被慢慢追上,并且在衣服上咬了一口。   赵淩嗷嗷叫着跟慢慢打架。   清瑶笑道:“水灵还想着跟马儿比谁跑得快呢。”   王太后脸上带笑,眼中却有些忧虑:“还是个小孩子呢。”怎么就被窦荣给看上了?   要是窦荣跟顾棱一样不着调,倒是好说。   天底下漂亮的少年多的是,估计就是图一时新鲜,肯定不会执着于赵淩一个。   偏偏窦荣从小就很认真,且有耐心。   他认准了的事情,还从来没有没办成过。   赵淩可不管那么多,抓紧“小孩儿时期的尾巴”好好玩耍,虽然每天玩乐的时间并不多。   赵王氏的新教材编好了,他编纂的太后的兵书也差不多了。   他今天带了梳理誊好的兵书,等上完了课后,拿出来给太后看:“您帮我看看,有些地方我不太确定。”   王太后听他说写兵书已经好几年了,都快忘了这件事情,突然见赵淩拿出来厚厚的一摞书,打开来一看,上面的内容还没看清,就先愣了好一会儿。   过了好一会儿,王太后才认真翻阅起来,问他:“哪里不确定?”   赵淩不用看目录,就唰唰唰翻页:“这里……哦,我还想着把这边的栈道炸一条路出来,这一段铺水泥路,能够节省不少时间……”   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全国的主要干道换成水泥路显然不现实;但是一些由于山路崎岖而闭塞的地区,显然可以通过改善交通,来增加对外交流,从而改善当地的经济情况。   当然,铺设好的道路,可以用来行走商人和旅客,也可以运送军需和军队。   那些修在山崖上的栈道,不说修的时候的难度、花费的人力物力,就是后期维护每年都得死几个人。   大虞人口才多少,可经不起这样死。   按照他的说法,哪怕是十恶不赦之人,最好也是终生劳改。   王太后是知道火药的,但并没有跟赵淩谈论这个问题,只是让清瑶拿笔记下赵淩指出的地方。   有些问题她当场就能给赵淩答案,有些则还需要去翻阅资料。   赵淩整理的这份东西,显然不仅仅包括了她教给赵淩的那些,几乎囊括了整个大虞的主要热点战场。   最后,他还提出了海战的想法。   只是最后的部分很少,只有几种战船的结构图,以及海运码头和近海运输的简单内容。   清瑶提醒:“水灵该回去了。”   赵淩一听,看了看窗外依旧明亮的天空,以及一枝盛开的桃花,伸了个懒腰:“哎呀,都忘记时间了。”   他推开窗户,抹布顺着桃树枝走了过来,轻盈……重重地砸进赵淩的怀里:“喵~”   蹬踹的力量,抖落一地粉红花瓣。   春日的暖风吹了进来,他有些困倦地眯了眯眼睛:“怎么感觉今年的天都亮了许多?一定能风调雨顺大丰收吧。”   赵淩就是随口一说,倒是清瑶和王太后都怔了怔,相视一眼,默契地当自己没听见。   顾潥把赵淩当祥瑞,赵淩说的这句话要是能实现最好,要是实现不了难免让顾潥心底有疙瘩。   再说风调雨顺大丰收是很难的。   大虞幅员辽阔,经常北方旱灾南方水灾,夏天疫病冬天冻害。   最近连着好几年没有大的仗,已经是太平盛世了。   春日正好,赵淩没有骑马出宫,带着抹布慢慢溜达出去,见赵骅的马车还没来,守门的长官不允许赵淩一个人乱晃,派了个手下,把人送到户部。   户部的门吏熟络地请赵淩进去,他自己在访客登记的册子上写下赵淩的名字。   赵淩不太想进去:“我还是在外面等着吧。”进去又要被他爹抓壮丁免费干活。   他今天跟太后说了一下兵书的事情,出宫的时间比平时晚,都没有等到老爹,这会儿肯定是在加班呢。   门吏笑着将他“赶”了进去。   赵淩无奈,给赵骅干了半个时辰的活,被允许回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户部的右侍郎笑道:“赵四郎明年春闱过后,就到咱们户部来。”又说,“上一科考了就好,咱们几个老家伙也能轻松一些。”   赵淩想着他还能跟他爹在一个部门?嘴上很是诚恳:“学生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得跟着先生们多学习。明天春闱也不……”   他还小呢,干嘛那么想不开要打工?   赵骅打断他的话:“明年考。今年收收心,手头乱七八糟的事情放一放,别老是在家招猫逗狗的。”   说着,他就把抹布从赵淩的怀里抱了过来。   赵骅跟同僚们道别,带着儿子出门。   同僚们还能听见赵骅严厉的声音:“瞧瞧你最近的诗写的都是什么?考不上,仔细你的皮!”   “嘶——赵四郎功课不是很好嘛,怎的赵侍郎还如此严厉?”   “赵四郎十三岁就中了解元。换我有这样的儿子,做梦都能笑醒。”   “早就听说赵侍郎管教子女极严,看来传言不假。”   “溺子如杀子。还是赵侍郎爱护子女。不知道赵侍郎家可还有子女未曾婚配?”看赵淩就知道,赵家的孩子必然差不了。   虽说子女婚配这样的事情,一般都是家中夫人操持,但不表示当父亲的就真的一点都不关心了。   谁家好,适合结亲,其实还得看这些官员平日里相处。   提起这个,家中有适龄子女的官员们很清楚:“赵家就四郎和六郎两个还没定下亲事。赵四郎的婚事,可能得问过太后娘娘。赵六郎出身稍微差了点,读书倒是似乎不错,就是现在年纪尚小……”   户部右侍郎不去参与他们的话,想着赵六的婚事不清楚,但赵四的婚事岂止是要问过太后,说不定还得问过陛下。   瞧着陛下成日里把赵淩放在御书房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赵淩是太子呢。   嗯,还好赵淩这孩子是真的有分寸,哪怕在御书房里,也一下就能让人知道他和太子不一样,和任何一个皇子都不一样,倒是有点庶吉士的意思。   他还真不清楚现在赵淩的学问怎么样。   小小年纪能考中解元确实是不错,但过去两年时间,赵四似乎是没怎么好好念书。   尤其是去年一整年,赵四几乎都在梁州,先生们没一个跟着。   以那小子爱折腾的性子,真能自觉好好读书?   来年他侄子也要参加春闱,赵四应该用不着担心,该注意的是祝阳。   本来还有个米希。   可米家已经败落,米希连科考都没法参加,这一下状元还不知道落在谁家。   赵淩并不关心别的参加科考的人。   也不知道是赵骅去跟先生们打了小报告,还是先生们本身就好胜心强,到三月份管绮兰成亲的时候,赵淩已经把过去所学都过了一遍,然后就是无休止的成套成套的各种考题。   考题来源不单是来自于三位先生,还有可能来自于顾潥、顾朻、赵骅、赵王氏、管博澹等等。   赵淩忙得都没时间跟管大伯斗法。   明年同样要参加春闱的沈兰、赵辰跟着做题,都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到五月份,梓萱抱着一个胖娃娃上门,赵淩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哎呀,都这么大了!”   生完孩子的梓萱比以前富态了很多,跟儿子一样都是白里透红,显然被照顾得很好:“是,过百日了,能抱出来走走了。”   赵淩看着软嘟嘟的小宝宝,完全不敢抱,算了算时间,感觉已经很久没看见二姐了,直接跑去隔壁小区……隔壁坊看了一眼赵婉清。   在看到赵婉清的大肚子的时候,他显然受到了惊吓:“肚子要变得这么大的吗?”   赵婉清正扶着丫鬟散步:“里头毕竟要装个娃娃呢。”   赵淩脸都白了,既想象不出怎么揣一个娃,又想象不出在现在的医疗条件下,怎么把娃安全生下来。   以前他也不是没见过孕妇,但他上辈子的工作环境女性本来就很少,两辈子加起来,他都没有见过亲近的人即将临盆时候的肚子。   赵淩开始焦虑。   赵王氏见他天天往沈家跑,每次回来还是一脸白,劝他:“行了行了,你别去看了。你二姐都不害怕,你怕什么?沈家已经找好了稳婆和女大夫,肯定没事的。”   她自己生了三个孩子,除了头胎比较艰难之外,剩下两胎都很顺利。   本来她不觉得赵婉清能有什么,知道沈家安排妥当,自家又离得这么近,一点儿都不担心,只顾着给外孙或者是外孙女准备小衣服小被子,结果被赵淩这一天天的,弄得他也紧张起来。   赵骅也没好到哪里去。   终于等到六月份的时候,赵婉清生下了一个女孩儿。   新手爸爸刚抱到手上,就挨了女儿结结实实的一拳头。   傻爸爸一点都不在意,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我家姑娘真有劲!”   于是傻爸爸给自家姑娘起了个小名,叫大壮。   沈家人也都很喜欢这么一个健康的小宝宝,欢天喜地的。   赵淩跟着赵王氏去探望了几回,回来跟赵王氏小声嘀咕:“我还担心沈家不喜欢姑娘呢。”   天气热起来之后,他们就不太爱待在大书房里,太晒。   赵王氏平时就待在偏厅里处理家里的日常事务,听赵淩这么说,她就让人把家里其他孩子们都叫来。   一群兄弟姐妹不太理解嫡母要说什么,眨巴着眼睛看着。   赵王氏把刚才赵淩的问题说了一遍,对他们说道:“婉清生不生孩子,生姑娘还是小子,生几个,暂时和她在沈家的地位没什么关系。婉蓉,你以后也是一样。你们的父亲是户部侍郎,这就是你们的底气。成亲是结两姓之好,只要赵家对沈家还有帮助,婉清在夫家就不会被亏待。   当然,生下来孩子得好好教养。家业也得好好打理。   你们出息,就是娘的倚仗。   你们将来的子女出息,也是你们的倚仗。   你们爹的官再怎么大,不如你们自己的官大。你们的兄弟姐妹有钱,不如你们自己有钱。在你们的子女有出息之前,你们自己得先出息起来,明白了吗?”   几个子女,连同米氏一起点头:“明白了,母亲。”   赵王氏把目光投向赵婉蓉:“婉蓉,尤其是你。你嫁得远,很多事情家里顾不到,得你自己拿主意。拿不定主意的,跟你夫君多商量。”   “嗯。”赵婉蓉有些迟疑,“可是我就嫁在隔壁街啊。”   赵家的位置在东西两市偏中间,赵婉蓉的未来夫家则比较偏东市那块。   赵辰皱眉:“那还不够远?骑驴子都得走上一盏茶!” 第89章   参加完沈大壮小朋友的满月宴, 田学仁和田学义急匆匆回象州参加乡试,顺带把赵茂一起带了回去。   赵茂这会儿回去,正好在老家适应适应, 顺便在老家过年, 明年开始考试。   书兰也跟着一起。   赵王氏没多说什么, 安排了两房可靠的家人跟着, 也没什么叮嘱。   田学仁他们一走, 赵缙肉眼可见地焦虑起来,一会儿焦虑:“哎呀, 我乡试的名次那么靠后,要是会试的名次太靠前, 会不会有人怀疑我作弊?”   一会儿又焦虑,“我要是考的名次太差, 把我外放到什么穷乡僻壤怎么办?”   总之,他就没焦虑过自己考不上。   赵骅觉得赵缙有这份自信是好事, 曾经在乡试时候遭受到的打击显然已经彻底恢复, 说不定还真能考上……个同进士什么的。   赵辰的心态最平。   他一路过来,虽然没考过头名,但每次都是名列前茅,成绩稳定。   如果上一科考的话, 肯定也能考中, 只是他自己觉得还能再努努力,争取一个更好的名次。   赵淩不太理解赵缙这样的自信,他自己都没这个自信, 实在是身边一群学神,家里赵辰、沈兰他们不能说学问差距多少,但可能是从小接受的教育环境不一样, 他发现自己和别人的思考方式有很大的不一样。   赵淩去问老爹。   赵骅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同一句话同一件事,每个人立场不同,关心的方面不同,观察的角度不同,自然就会产生不同的思考,从而得出不同的结论。就说科举这件事情,你学礼表哥考了个秀才就能心满意足。他在泸阳县里,将来当个地主老爷,一个秀才的功名,足够他……”   “横行乡里。”赵淩顺嘴接话。   赵骅立马一巴掌拍到他胳膊上:“是足够他不被人欺压,什么横行乡里?一个秀才哪里够横着走?”顿了顿,他继续话题,“你们兄弟几个的任务就要重一点。赵家从我开始,干的又是这么个活计,若是你们兄弟几个将来在朝堂上站不住,那等我致仕,我们这一支怕是只能‘耕读传家’了。”   赵骅行事再怎么小心,毕竟捞了那么多钱,知情人还是很多的。   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   一朝天子一朝臣。   将来要是赵骅的子孙不能在赵骅致仕前,在朝堂上立住,性命堪忧不一定,但那么多家财,能够保留下来多少就不一定了。   这就是赵辰为什么一定要等一科再考的原因。   科考的名次虽然并不决定仕途的终点,但有一个更好的起点,肯定事半功倍。   赵淩还从来没考虑过这点,眨巴着眼睛看着老父亲。   赵骅看儿子清澈的眼睛里散发出来的光芒:“你……不会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吧?”   “没啊。”赵淩想都不想,“我们家又没什么钱。小时候我记得家里一日两餐,吃的还掺杂粮,也没多少肉,没多少调料,顿顿都得吃难吃的咸菜,冬天吃不上绿叶子,洗澡也好几天洗一次,房间也黑黢黢的不暖和。衣服料子也一般般。别人家身边丫鬟小厮仆妇起码七八个,我们家就大哥院子里有那么多下人。住的地方还很偏又小。现在我们家下房还住得憋屈到不行。”   赵骅下意识开始深呼吸,先挑着最简单的回答:“两个姨娘出了门,等下个月你三哥的屋子修完了,就开始重新修下房。到时候下人们会先搬到你这儿的下房来。你娘这两天应该会跟你说这个事。”   “咦?哦。”新宅这边的下房确实还有一些空间,暂时挤一挤应该问题不大。   至于来福住的小院那边,暂时还是不要安排人过去。   万一请神容易送神难的就不好了。   再说梓萱还在带孩子,人多眼杂的,有个磕碰就不好了。   赵骅又接着解释赵淩的错觉:“一日两餐是正常的,现在多少人家里都一日两餐。也就是一些武将家里,练武消耗大,才会一日三餐,顿顿有肉。掺的杂粮也都是脱壳磨细了的,又不粗糙。你是没吃过真正的粗粮饼子。”   “我吃过。”   赵骅一惊:“什么时候?”   “小时候常妈妈他们会用小厨房烙饼,闻着很香,我吃过一点点。常妈妈说,这还不算是很粗的粗粮饼子。”那口粗粮饼子真的能让他记一辈子。   两辈子头一回体验什么叫拉嗓子。   赵骅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你住孟家的时候吃的呢。”   “没。孟家嫂子们做麦豆饭。后来我们开始做豆腐,有豆渣,可以做豆渣饼,没那么硬。”赵淩突然想起来,“孟家现在怎么样了?”   赵王氏要编书,远的地方去不了,只能在周边转转。   赵骅当然是陪着一起,想到当年赵淩寄宿学农的孟家,正好路过孟家附近,就打听了过去瞧瞧。   “孟家在集上开了个豆腐店。他们的豆腐花样挺多,镇上都有名气。孟大孟二每天都会往镇上拉两板豆腐,还有各式豆腐干。”   “孟大哥买驴子了?”他还记得孟大哥的梦想就是有一头小毛驴。   赵骅笑笑:“早买了。”   “真好。”赵淩摇头晃脑。   赵骅成功把话题带偏,把小破孩子赶出自己的书房,想着赵淩对生活的要求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   天天洗澡,冬天里吃绿叶菜,还要一日三餐顿顿有肉?   还真别说,现在赵淩真就是这样的。   不仅仅如此,赵淩现在吃的穿的用的,无一样不精细。   连带着,家里面其他人也跟着享福。   可以说,赵淩在这些方面投入的精力,远远比读书要多。   他时常想,赵淩要是能把全部精力都放到读书上面,那状元也不是不敢想。   他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感觉脑袋里放空了,又像是想了很多。   赵王氏进来,就看到他什么事情都不干,手上书也没一本,不由得奇怪:“想什么呢?我跟你说赵缙的事情。”   赵骅顿时回神,看到赵王氏还惊讶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都没看到?”   赵王氏懒得理他:“有空在这儿想东想西的,还不如来帮忙准备赵缙的婚事。”   “哦,好。”赵骅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   赵王氏看他这幅样子,倒是不着急了,在书房坐下,问:“赵淩那臭小子又跟你说什么了?”   “倒是没说什么。”赵骅说话的速度比平时要慢,显然脑子里还在想别的事情,半晌才走到赵王氏身边,小声问,“你这次有没有给赵淩写考试参考资料?”   赵王氏顿时一愣:“没。哎呀,我都忙忘了。赵淩怎么都不提醒我一下?我得给他写……”   “别。”赵骅摆手,把急得要站起来的赵王氏摁回到椅子上,“我瞧着那小子不太对。”   “怎么不对了?”赵王氏听他这么说,有些不高兴,“你别老是疑神疑鬼的。淩儿除了在吃喝上面用点心思,剩下的就是和那些带毛的在一起。心眼还没家里的驴子多。”   家里的驴子是……不是:“我跟你说说赵淩呢,你别给我把话题带歪了。”   “那你倒是说啊!”忙着呢。赵王氏很不满。   赵骅把事情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刚想张口,又让守在书房外面的小厮去门口守着,自己把门关上,再回过头来用气声说道:“以前一直听他说要靠脸当探花。不过小子嘴里没一句真的,我是不信他真想当探花。你说,赵淩是不是想考状元?”   赵王氏看他这么郑重,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事情呢,结果就这?   她眨了一下眼睛:“你才看出来?”   赵骅显然比她还吃惊:“你早知道了?他跟你说过?真这么想?”   “说是没说过。不一直这么想的吗?”赵王氏很不理解他的吃惊,“上次科考,他在一边不也考了?当时他先生们说他进不了前三。我们不是把文章拿回来瞧了瞧,又给先生看了,说是和第二第三相差不大,比第四要强一点。我爹还写信过来,说是要过来帮我们教孩子。”   老丈人的学问是不错的。   别看老丈人当年也就是考了个二甲,但大概是仕途不顺,他在学问方面的研究愈发精深。   上次老丈人带着个夷人来的时候,简单跟他聊了聊,都让他获益匪浅。   赵骅还没表示什么,就听赵王氏继续说道:“我是不让他来。他就是看中了我们家的大书房。等他真来了,肯定天天待在大书房里自己看书,然后叫上里大师兄那样的书呆子一起高谈阔论,肯定没心思教孩子。那老古板,别把我家孩子给教傻了。”又撇嘴小声嘀咕,“现在已经够傻了。”   赵骅表示……还是什么都不要表示。   赵王氏看他这幅样子,有些好笑:“赵淩一直憋着一股气,你没看出来?”   赵骅认真想了想,还真没有:“他气什么?有什么好气的?”天天抱着个狸奴跟个傻小子似的,跟他说亲也不要,他当爹的都没生气呢。   小子今年已经十五了,要不是想着科举考个好名次,把身价提一提,将来能议一门好亲事,早就该定好了。   赵王氏问他:“淩儿的先生是谁?”   赵骅想也不想:“裴翰瑶先生啊。汪、殷两位先生教导的时间短了点。”   赵王氏“啧”了一声:“错,是太后娘娘。”   赵骅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还真是。”   赵王氏又微微一笑:“还有我。”   赵骅又愣了一下:“真、真是。”   家里孩子们教育,看似都是赵骅在管,但赵王氏还是负责了相当一部分,譬如教孩子们怎么管家之类的。   赵淩在其中算是最特殊的一个,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正经跟赵王氏讨教学问的。   赵骅想了想,还是想不明白:“那这跟他憋着一口气有什么关系?”   赵王氏瞧他是真的不明白,只能解释:“他想证明自己的两位女先生在学问方面完全没有问题,甚至很厉害。”   太后教赵淩的,也不仅仅是兵法。   太后教的东西很多,除了军事相关,还有朝堂上的各种派别和各种关系,其中甚至涉及到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   这种关于谱牒学以及官场上各方面勾连的事情,只有类似王家那样的大家族才有积累,更是太后这样的身居高位多年,又努力扶持丈夫儿子登基的厉害人物,才能拥有足够的资源。   赵王氏虽然也是王家人,但她这一支已经离得远了。   她爹都搞不清楚的事情,她也不可能知道。   学问,太后也教。   但是太后教这些,反倒像是陪小孩子过家家。   在赵淩七岁正式进入文华殿的时候,他已经在太后跟前把四书五经全都粗读了一遍。   赵骅还是不太明白:“太后娘娘和薇薇本来就很厉害,为什么还要赵淩考个状元来证明?”他的发妻绝对是状元之才,随便学学就已经比绝大部分学子要强得多了,要是跟他求学时候那样认真读书,考个状元不是铁板钉钉?   赵王氏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很温柔地笑了起来:“这点,你和淩儿倒是真的亲父子。”   赵骅纵然有百般不是,从来没有像她父亲那样古板,对女子的才能给予充分的肯定。   赵骅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想到自己老丈人管教女儿的样子,倒是明白赵王氏的感慨,也明白了赵淩憋的是哪一口气。   这一下,他对儿子表示满意:“算那小子孝顺。”满意不到一息,他又摇头,“明年春闱,没了米希,还有祝阳呢。”   以前米希太耀眼,加上祝阳为人低调,祝阳的声名没有很大,但他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啧。”赵王氏斜睨他一眼,“你瞧不起自己,也别瞧不起你儿子。当年你考个探花还千般不服万般不忿,觉得自己比状元榜眼只是输在家世。现在你给你儿子挣的家世不比别人差什么,怎么就不能对你儿子有点信心?你不觉得赵淩就是在等祝阳和米希吗?”   赵骅下意识想说赵淩跟祝阳、米希还差得远,但他想想最近自己看赵淩的功课,起码他自己看着没毛病。   尤其是赵淩的策论,比朝中许多大臣的都有可实践性,几乎是独一档的存在。   有了这个心思,赵骅找赵淩要了米希和祝阳的文章来看。   赵淩指了指大书房的一个书架:“那边那个放历科会试前十的文章的架子。”他整理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祝阳和米希的文章也在上面。   同为太子伴读,他们能看赵淩所有的小论文,赵淩也可以看他们的所有文章。   赵淩挑了一些抄回家,主要是给赵辰他们看。   赵骅拿了两人的文章,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来看,很轻易就发现,祝阳和米希的文章不是说不好,甚至好些地方都可以称一声“妙”,遣词造句更是瞧着都让人舒服,但是……嫩。   尤其是和赵淩的文章比起来,两人的文章显得很嫩。   不是说两人的文章写得不好,单纯就文章来说,他们无论是破题思路、结合时事的能力,还是提出解决的办法等等,都是非常优秀的。   但是,这种优秀局限于一个“学生”,一个没有进入官场的学生的水平。   比起其他学子,米希和祝阳的起点比他人要高出不知道多少,作为太子伴读,他们甚至能够很容易接触甚至参与一些实际的朝廷运作的事项。   但无论是耳濡目染,还是自身的天赋和刻苦的学习,两人文章里的干货,都有限。   他看着米希和祝阳的文章,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科考的自己。   反观赵淩,他的东西已经和混迹官场十数年的老油条没什么区别了。   普通考生,如赵缙这样的,干货能够有个一二成就顶了天了;   优秀考生,如赵辰、沈兰,干货能有个三四成;   米希和祝阳这种的,干货能在文章中占到五成,甚至更高一点到六成左右。   但是赵淩,干货能到八成以上,很稳定的八成以上。   不管米希和祝阳怎么用华丽的辞藻来修饰填补剩下的四五成,都没法改变他们文章中的稚嫩。   这种稚嫩不是“听说”父辈祖辈的经验,更不是“旁观”、“辅佐”处理了一些政务所能够解决的。   他们必须经过实际官场的考验,经过数年十数年的官场积累,才能慢慢训练出来。   以米希和祝阳的天赋,他们要训练出来,会很快,非常快。   但赵淩,他已经训练好了。   他的遣词用句确实不那么亮眼,但也挑不出毛病。   赵骅一直知道赵淩很优秀,但没有想到赵淩会这么优秀。   他没少让赵淩帮忙干活,户部里连右侍郎都说让赵淩早点考完了进户部帮忙。他当然知道赵淩的水平,在户部干活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还比现在的很多户部官吏要强得多。   他发现自己灯下黑了。   仔细想想,赵淩在御书房都待了多少年了,连太子殿下在御书房的时间都没他长,熬走了好几拨庶吉士。   赵淩还以为赵骅想着给做考前分析,研究米希和祝阳的文章,算了算时间,又去书架上拿了基本册子给他:“爹,这些是这几年还没参加科考的乡试前三的文章。”   这一届秋闱刚开始,还不知道会杀出来多少优秀应届学生。   赵骅想着看都看了,应了一声,顺便就看了看。   数量不多。   会在乡试有个好名次,而选择不参加应届考试的,除非是重大家庭变故或者是身体健康出了问题的,基本上可以认定为想考个更好的名次。   读书、求学、赶考的开销不小。   绝大多数考生如果乡试的成绩非常不错,都会选择直接参加来年的会试。   除了节约成本之外,更是因为大部分考生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王延对赵淩明明考了个解元,却没有参加当年的会试直到现在都表示不理解,就是因为赵淩要是当年考,十三岁的进士足以让所有人都叹服,是不是前三根本不重要。   考中进士,不要说十三岁,就是三十岁,年纪也不算大的。   而作为皇帝,顾潥肯定更加愿意用年轻的官员。   没别的,年轻官员精力更好。   要是一个人考中进士的时候都已经五六十岁了,都不一定能够赶到上任的地点,说不定就死在了路上。   赵淩当时要是十三岁当上进士,在翰林院待上个两三年,完了在六部历练个三五年,这样也不过才二十岁,再外放个十年八年,三十岁回到神都,不到四十就能进尚书省。   赵骅二十多岁就已经是户部侍郎,升迁速度不说无人能及,也是世所罕见,但十几年过去,他到现在依旧是户部侍郎。   要是赵淩按照王延设想的路线走,看似升迁速度没有赵骅快,但更加稳健,潜力也更强。   可十六岁的状元……   赵骅感觉自己的心口突突直跳,努力冷静下来,问:“你平时在御书房干嘛呢?”   “当石狮子啊。”赵淩想也不想,“哦,不是。写作业,”顺便撸猫开小差,“看奏折,看见感兴趣的就写文章给陛下看。陛下有时候会问我问题什么的。陛下自己说的,他是我先生,我跟着他上课。”   所以,他儿子其实是真正的天子门生?   赵骅连着好几天,上班的时候依旧是该干嘛干嘛,但一离开工作状态,整个人都在神游太虚。   到底是自己的同僚,还是能够让自己闲闲没事干的得力副手,罗侍郎叫了赵骅一起到他那边厢房一起用午膳,顺便把赵骅盘子里的红烧肉……他看着用筷子阻挡他筷子的赵骅:“你有一盘,给我吃一块怎么了?”   赵骅从来户部工作开始,午膳都是自己带的,基本不出去吃。   现在他也不出去吃,不过是每天中午家里掐着点送过来,瞧着都很好吃。   赵骅看了看巴掌大的盘子,总共就不大的四块肉,心想这也叫一盘?   “罗侍郎怎么会差一块红烧肉?”家里吃一顿红烧肉不容易。   “我就是差了。”赵骅寸步不让。   外面的猪肉也不知道怎么养的,吃起来总是有一股腥臊味,哪怕放了许多大料下去,那股味道也是萦绕不去。   还得是自家养的猪,吃着香。   尤其是猪五花,肥瘦均匀,五花三层,炖煮到软糯香甜,入口是扎实的肉感,却又在口腔肚腹中暖暖融化。   汤汁拌饭更是一绝。   可是家里庄子总共就没养多少猪,还得等到过年再出栏。   想要在平时吃上一顿自家猪的肉肉,是很困难的。   哪怕他是一家之主,想要在现在这种时节,自己宰上一头猪来吃,回家得被赵王氏摁着打。 第90章   两位侍郎为了抢红烧肉, 差点忘记了主题。   罗侍郎最后只抢到了一块红烧肉和肉汤拌饭,吃完饭才关心起赵骅的情绪问题:“最近怎么了?是有什么困难,需不需要我帮忙?”   赵骅当然不能说是因为突然发现自家儿子可能考状元, 心在天上飘, 只能感慨:“这不是家里老三要成亲了, 家里几个孩子都要考试, 心里面有些感慨。”   罗侍郎不相信。   赵家又不是头一回给孩子操持婚事, 也不是头一回孩子们考试,感慨什么?   不过看样子应该和官场没什么关系, 罗侍郎就没再追问,只夸他会教孩子, 几个孩子读书都很不错。   这话很真心。   要知道不是有会读书的爹娘,就能生出会读书的子女。   像他自己, 生了五个儿子,也就三儿子勉勉强强考了个同进士, 到现在还是个七品的县令, 政绩也拿不出手,剩下四个一个比一个气人,还好孙辈有两个还算不错,只是也没优秀到赵辰、赵淩的程度。   要不是同族还有人在朝中, 他都担心自己一旦致仕, 家族就要一蹶不振。   一提起子女教育问题,罗侍郎的感慨比赵骅还多。   赵骅就顺着聊了一会儿,等回家, 家里正满屋子肉香。   他有些怔愣,问:“今天什么大日子?”   赵王氏让他先去换下官袍:“缙儿不是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嘛,今天先试一下菜。一会儿你去门口迎一下, 请了先生一家来。”   试菜除了试菜品口味之外,还要试一下各种菜的分量。   前两次家里孩子们嫁娶,她没安排猪肉上桌。   这两年自家养的猪算是有了一点名气,这次就试着宰了一头猪放上席面,加上庄上饲养的鸡鸭鹅,羊肉和鹿肉和先前差不多,好像分量太多了点。   “其他几个师兄家里,中午已经让人送去了席面。”   赵骅明白了,所以不年不节的,今天才有红烧肉吃:“有没有多的红烧肉,我去给罗侍郎家送一盘。”   赵王氏顿时就明白了,似笑非笑地嗔他一眼:“你抢菜还抢不过一个老头?”   赵骅顿时被看得心痒痒,发妻的年纪好像一点没长似的,娇俏可爱……   赵王氏给他把脱下来的官袍挂到衣架上,手抬高,丝绸的袖子滑到了胳膊肘,露出肌肉线条完美的上臂。   ……又孔武有力。   “小心眼。让赵喜给罗侍郎送一桌席面去。”今天是她没成算,没想到多了那么多菜。   天气热,菜放不住。   赵骅没反对,对赵王氏说道:“明日下午给我送一桶冰镇酸梅汤。”   “好。今年是比往年热。也不知道下个月天气会不会凉快点。”看赵骅换好衣服,赵王氏就催赵骅,“你去看看缙儿的功课。那小子最近读书愈发飘了。好歹也要下场,不能真的考太难看。”   赵骅应了一声,想到赵缙的功课,火气就已经有些压不住。   功课稀烂,偏偏说了左耳进右耳出,歪理一大堆。   赵骅觉得自己一个人不太行,就拉着妻子一起去:“你跟我一起,我说他,他不听。好歹也是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了,还天天梗着脖子像什么样子。”   赵王氏对自己教孩子的能力很自信:“你就是没用对方法。你看看,我教他们管账算账都学得很好。”   赵辰小时候的功课,她管教得比较多;赵缙学习不好,肯定是赵骅的教育方法不对。   瞧瞧赵淩跟着她学得最多,功课最好。   这么想着的赵王氏,完全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赵家孩子们管账学得快,那是全家的天赋技能,激活当然容易。   但读书这方面,赵王氏和赵骅的教育方式相差无几。   他们两人都是那种先生说一句就能记住,并且举一反三,且能深入理解的人。   赵缙绝对不算笨,十七岁的举人,搁哪儿都是聪明人,可搁赵家爹娘眼里面,他们完全不理解都已经讲过一遍了,赵缙怎么就是不懂呢?   赵缙刚开始还梗着脖子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被刚开始还很有耐心的爹娘说了两句后,脑袋就摆正了。   等赵骅血压升高,赵王氏失去耐心后,赵缙的眼圈就红了。   他不是委屈的,是气的:“赵淩!你干嘛……嗷!”干嘛往娘手里递鞭子?   “说你的功课呢,还有闲心说你弟弟?”赵王氏一鞭子抽他屁股上,控制着力气,保管只会痛到,不会把人打坏。   赵淩悄咪咪回到自己的位置,悄么声地把自己的功课搬到课桌底下,人也跟着钻进桌底下去。   他眯着眼睛,扭头去看赵缙被赵王氏提溜着用马鞭抽,整个人都跟着抽抽。   哪个时代的男女混合双打都是最可怕的。   万一爹娘打到兴头上,把他也跟着连坐了怎么办?   他就是想少做一道试帖诗,只是脑子里想想而已,应该不至于会挨揍吧?   沈兰倒是坐在门边,看着大书房两个角落里的两个小舅子,一个被抽得嗷嗷叫,一个没挨揍却钻到了桌子底下,回头疑惑地看向赵辰:“大哥?”   赵辰从小到大没少挨揍,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道:“做你的功课,别说话。”   赶紧假装自己不存在啊,小傻子!   真以为自己是女婿就不会挨揍吗?   沈兰多看了两眼,跟着缩了缩脖子,扭过头看向自己的功课,不由得更加认真起来。   他一定要更加努力,小舅子已经算是聪明人了,还被岳父岳母这么打,他这次一定得努力进一甲……   他看看桌子底下的另外一个小舅子,再想想看过的祝阳的文章,感觉下一科一甲难度有亿点高,还是努努力争取一下二甲。   书房里祝阳的文章都是两年多前的了,谁知道经过那么长时间,祝阳那样的人能学成什么样?   都说祝阳比赵淩强得多,最近赵淩的文章他看过不少,都不敢想祝阳得强成什么样。   感觉沈羡堂哥也没那么厉害,要不他还是争取一下靠脸拿个探花?   他回头看看赵淩桌上的漂亮滚地锦……   嘶——   这一科靠脸也不太行的样子。   等赵骅、赵王氏一起教训完了赵缙,看到钻在桌子底下写功课的赵淩,又是一通好打。   只不过赵淩不会像赵缙那样乖乖站着挨揍,扛着桌子跑得飞快,在狭小的大书房里闪转腾挪,比猴子还灵活。   反观赵骅和赵王氏倒是被大书房里的各种障碍物弄得束手束脚,还要担心踩到到处乱窜的狸奴。   “抹布,你在边上看着。”   “半蝉,你别人来疯!”   “小花,你带着小猫去外面!”   小花上一窝生的崽全都留了下来,现在都已经是大猫了,只是一直被各种事情耽搁了,没送去庄上。   经过这一回,赵王氏下定决心,把大猫崽子们全都送去了自家庄子和福满庄上。   等到八月份,天气也终于凉快了下来。   秋收之后颗粒归仓,果然是一个丰收年。   玉米的表现尤为优秀。   以往一些难以利用的地也利用了起来,关键是需要的人工少。   经过两年的试种后,顾潥发布政令推广种植玉米,免费像农户按照田亩数发放玉米种子,派人指导种植,并且规定在不占用现在农田的地方种植玉米,能够免税三年,其实就是鼓励开垦荒地。   按照大虞现行的律法,百姓开垦的荒地,第一年是免税的,第二年交相当于正常税赋的三成,第三年是五成,第四年才开始正常收税,且开垦出来的荒地都归开垦者所有。   瞧着好像是只要肯花力气开荒,那要不了几年就能当个小地主。   实则不然。   老百姓们对开荒的积极性不高。   首先是工具的匮乏。   如今的冶铁工艺和产量就那么点,主要还得用于打造兵器,能够用来放在农业生产上的铁器数量很少。   有些地方还在普遍使用石器,效率和刀耕火种也差不了多少。   缺少铁器,也缺少耕地用的大牲口。   这就代表着必须要用更多的人力才行。   其次,真正的荒地想要开垦出来,成为能够长出庄稼的肥田,除了需要大量的人力之外,还需要足够的肥料,以及足够的时间。   荒地之所以是荒地,总归是有原因的。   不是土壤贫瘠,不适合作物生长;就是水太多或者太少,容易泛滥或者干旱。   最后就是,开垦出来的荒地还不定是谁的。   有时候朝廷的政令是好的,但下面的人执行坏了,把一个好的政令,变成了盘剥百姓的一种工具。   如今读书门槛那么高,普通百姓根本就没法解读正确的政令,他们也没有足够畅通的信息渠道,去了解真正的政令,更没有畅通的渠道,来反应他们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所以这个时代的官员,真的是百姓的父母官。   如果官员是好“父母”,那当地百姓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   如果官员是“后爸后妈”,那把一地弄得民不聊生也不稀奇。   顾潥显然是知道下面这种现象的,把监督玉米推广的工作,交给了赵淩……赵淩不行,虽然他很了解玉米的种植技术,但他明年还要参加会试和殿试。   等会试和殿试结束,以赵淩的成绩得当庶吉士摆在御书房里。   而且大虞幅员辽阔,赵淩一个人能干什么?   小孩儿手底下也没个能用的班子。   嗯,还是让顾朻去。   今年顾朻和余姝大婚,明年正好陪着余姝回梁州瞧瞧,然后由南往北一路过来。   这么想着,顾潥让人去把顾朻叫来,把顾朻安排去司农寺学习。   “儿臣遵旨。”顾朻:这么点事情,派个人跟他说一声不就行了?还非得让他跑这一趟。不知道家里有多大吗?不知道他一路走过来差点摔上四五次吗?   顾潥看了看低着头的大儿子,总觉得小子心里面没说好话:“有什么不懂的,缺什么人,就来问朕。”   自己生的,有什么办法?   顾朻没多想:“那赵淩……”   “赵淩不行。他要考试,考试过后,时间就来不及了。”顾潥拒绝,“你去司农寺点几个人。”   “是。”顾朻瞥一眼自己老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儿臣告退。”   顾潥摆摆手,看顾朻走了,才不太确定地问身边的李公公:“伴伴,朻朻是不是咂嘴了?”他怎么好像是听到顾朻啧了一声?   李公公笑容不变,躬身道:“老奴疏忽,没听见。”   顾潥显然也不是想从李公公那儿得到什么肯定的答案,心里面倒是一点儿都不生气,反倒挺高兴的。   赵淩刚过完生辰没多久,就到了赵缙的婚礼。   赵骅和赵王氏不管心里面怎么想,对外的表现都是一碗水端平。   赵缙成亲的一应用度,和赵辰几乎一样,菜色还更加丰盛一些。   尤其是赵缙现在住的院子,是当初赵淩住的小院,全都按了琉璃窗。   赵辰成亲的时候,赵淩还另外要了一些琉璃窗放在库房里。   这次赵缙成亲改房子,把赵茂住的院子一起囊括进来,又加盖了一间和米氏一样的小书房。   赵缙的妻子是羊氏,母亲姓葛,算起来和家中葛姨娘是同族的堂姐妹。   羊氏也是大家族,只是不在神都本地,此次前来送亲的队伍规模不小,嫁妆更是能够称得上十里红妆。   羊家送亲的队伍显然有些没料到赵家的宅子那么小,里头还已经堆满了各种结婚用的东西,像是准备了多一份的嫁妆一样,再看看那一屋子的琉璃窗,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羊家大哥只能让人把妹妹的嫁妆勉勉强强先塞……塞不下。   赵家显然也没想到羊氏的嫁妆能有这么多。   赵王氏说道:“后宅还有几间空屋,先放去哪儿吧。”   后宅两位姨娘搬出去之后,连着伺候她们的仆从也一起跟着走了。   这次借着赵缙成亲,一起把后宅也改了改,拓宽了一点下房,又把七姨娘原来靠墙的院子和书兰原来住的院子拢了拢,等赵茂回来,可以住在书兰的院子隔壁。   他可以单开一扇角门,暂时凑合着。   等来年回来,要是能买到同一个坊的房子最好;要是买不到,也不知道赵茂能不能接受住在临近的几个坊。   毕竟是后宅,羊家大哥不好跟着去,羊家大嫂带着羊氏的大丫鬟和几个管家婆子一起过去,看着赵王氏把多出来的嫁妆让人抬进空屋里,取了大锁锁上,直接把钥匙交到羊家大嫂手里。   搞得羊家大嫂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把钥匙收下:“一会儿我就拿去给妹妹。”又跟赵王氏说了许多让着多照顾羊氏的话。   赵王氏笑道:“进了我家门,我就是当自个儿姑娘一样的。咱们两家本就不是什么外人,以后还得常来往。”   姑娘在娘家只待上十几年,在婆家可得待上几十年。   姑娘刚进门,娘家不在跟前,娘家人有些担心是正常的。   热热闹闹办完了婚宴,羊家人又待了将近一个月才走。   他们倒不是不放心妹妹,而是围观太子大婚。   来都来了,他们怎么能够错过这么个大事呢?   然后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种全城披红的宏大场面,迎亲的主路上确实是遍地红装,鲜花铺地。   但等太子殿下把太子妃从午门迎进宫去后,剩下的热闹和旁观人群就没什么关系了。   赵骅、赵王氏和赵淩都一身盛装去参加了婚宴。   这么隆重的场合,最重要的是祭祀。   礼部尚书亲自念了长长的祷词,把同一个意思翻来覆去用不同的话说了得有一个时辰。   另外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祭拜。   跪拜的次数倒是不多,就是长时间站着。   赵淩和赵王氏完全没问题,就是赵骅到后来有点不太行。   赵淩就轻轻扶着赵骅,赵王氏扶着身边的罗夫人。   罗夫人年纪大了,实在是站得腿发软。   赵淩还得扶着身边另外一位老大人,感觉未来一段时间内,礼部尚书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各种繁复的礼仪从清晨一直走到天色昏暗,一群官员命妇才算是能吃上一口饭。   官阶低的席位直接排到殿外去,饭食还都是冷的。   也不能说冰冰凉,而是只有一点点温度,稍微放一会儿,油脂就在表面凝结,赵淩这种挑食鬼完全不想动筷子。   还好他的位置在他老爹背后,躲着点就行。   早上出门藏着的两盒小饼干,中午早就吃完了。   宫里头一只胆子大的狸奴摸到赵淩身边,被赵淩抱着摸摸柔软的肚子。   他就趁势和猫猫玩起来,然后看这些大人们饮酒作乐欢声笑语的,全都是演技。   这方面他自愧弗如。   一直热闹到快亥时,宴会才算散场。   赵家位置距离皇宫远,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   赵骅邀请送他们回来的几名金吾卫:“一起进来喝碗热汤再走。”   不用赵王氏安排,赵喜就已经把人请进了门。   赵淩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睡着了,被常威背进卧室都没醒,倒是被放到床上的时候醒了过来,挣扎出来一句:“还没洗澡。”   常威只能叫了人给他安排洗澡。   赵淩还非得洗头。   头发一时干不了,常威就给他端来一碗热汤面,让他先吃着。   常威则带着小厮收拾浴室。   赵淩已经饿过头了,感觉不到饿,吃得慢吞吞的。   面还没吃完,赵骅推门进来,显然有些意外看到赵淩醒着:“刚才都睡得打呼了,怎么醒了?”等走到近前,看清楚赵淩还湿着的头发,皱眉,“怎么这会儿还洗头?不会等到明天再洗?”   “不要!脏脏的。”赵淩嫌弃地看着脏老爹,“那些金吾卫走了?”   “嗯。留着他们吃了一碗热汤面,给他们塞一壶酒几两银子。”赵骅今天着实累麻了,没精力教训儿子,站起来就走,“我先回去睡了。你等头发干了再睡。明天休息,睡晚点再起。”   “哦。”赵淩站起来想送赵骅出去,被赵骅抬手虚压了一下。   “客气什么。头发还没干,别出来吹风。”赵骅说完就走了。   赵淩看外头有小厮打着灯笼,在背后喊了一声:“走慢点。”   赵骅摆摆手,一个字都懒得说,心想自己又不是太子,大婚还得让太子妃扯着。   赵淩感觉现在的时间也不算太晚,晚上十一点的样子,搁他上辈子可能还在外面宵夜。   只是这会儿没电脑没手机的,连个电灯都没有,点着蜡烛看书都伤眼睛,实在无聊。   常威怕他自己睡着了,坐在屋里陪他,随口跟他说家里的事情,一会儿说常禾试了个新菜,一会儿又说来福的儿子会翻身了。   听他说起这个,赵淩倒是想起来件事情:“差点忘了,你那个媳妇……找到了。”   常威被他说得一愣:“我媳妇?”   “对。哦,你不知道。”赵淩把常娘子之前跟他提的那家人说了。   不过常威显然是知道的:“那姑娘,不是被卖掉了嘛。”常威见赵淩对他看着,有点不好意思,“先前我去来福那儿,经常见一个姑娘在那儿给人浆洗衣服。”   赵淩一看他这样子,显然是有点意思的,顿时更加放心:“那姑娘的情况是该跟你说清楚。她家那情况……啧,他们家当初为了多卖点钱,把她卖去了青楼。不过青楼那边的姑娘都是自小养起来的,她去了就是做粗使丫头。真是的,在青楼做粗使丫头都比在自家日子过得好。我现在把人买了过来,先放在小庄上养几日。过一阵就说是秋慧姑姑捡的养女。秋慧姑姑给重新起了名,叫秋芽儿。”   秋芽儿在青楼后院做一些洗衣服的活,被卖了一年多,每天就只能见到老鸨。   为了打听她的去向,着实费了点功夫。   青楼到底不是什么好地方,能少些人知道最好。   秋芽儿以前在家的时候,连个小花小荷的正经名字都没有,现在算是彻底告别过去,像一棵萌发的新芽一样重新开始生长。   常威感激地给赵淩跪下磕了个头。   他确实是喜欢秋芽儿的,但只见过几面的人,要说多喜欢,还真不至于。   他会给赵淩磕头,是他感激赵淩对他的用心。   赵淩受了礼,笑眯眯道:“你有空可以去小庄上见见小秋姑娘,顺便跟她商量商量将来怎么过日子。婚房也可以布置起来了。只是小秋姑娘的情况,本来打算好的和来福那边一个院儿住着不太行,那边邻居是小秋姑娘的远房亲戚,被认出来就不好了。你在新宅这边的下房看看,到时候收拾出来两间。”   “明白的。四郎放心。”   赵淩躺倒床上的时候,得意地把抹布举高:“抹布,我又促成了一桩姻缘~快,夸我!”   抹布睡得好好的,被突然抱起来,一扭身子跳下来,踩着赵淩的肚子给了他脸一巴掌,重新钻进被窝里。   赵淩捂着脸:好痛!   他家抹布真是身强力壮,年富力强,一点都不老。 第91章   老家那边来了信, 田学仁终于考上了举人。   他对现在的成绩很满意,已经不打算进学了。   田学义依旧没考上,也已经不打算进学了。   他们没有再来神都的意思。   田学智拿着兄长们的信, 显然有些愣神。   虽说他在赵家也住了几年, 但兄长们一直在身边, 和表兄弟们在一起倒是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 眼看着表兄弟们一个个成亲的成亲, 速度快的像是赵厦这样的,都已经赴任有两年了。   他读书没表兄弟们好, 现在只是一个举人,这次也没什么把握能考中进士, 马上就快二十一了,还没成亲, 早知道先成亲了再说。   赵淩作为一个有私产的人,忙完了赵缙和顾朻的婚事, 又主持了常威和秋芽儿的婚礼, 才有空整理这一年秋收后庄上的账目,正忙着呢,看到田学智期期艾艾地过来。   自家兄弟,还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放下手上的活, 走到火炉子边上坐下:“来, 让哥哥我听听少男心事。”   难得今天大书房里只有赵淩和田学智两个人。   田学智在几个表兄弟里,和赵淩其实不算熟悉。   当初在老家的时候,他还是很喜欢很亲近赵淩的, 但到了神都之后,赵淩忙得很,根本没时间跟他们一起玩。   现在听赵淩这么一说, 原本似有若无的隔膜顿时没了,他没好气地往他椅子上轻轻踹了一脚:“臭小子,跟谁哥哥呢?”   不过他也没矫情,直接把自己的纠结原原本本说了。   赵淩倒是不奇怪他这样的想法:“那你现在是想先成亲,还是先考试,还是春闱考完了再成亲?”   田学智是四兄弟里最聪明的一个,在泸阳县的时候,父母师长都很看好。   田德耀和赵金娘在他上一科中举后,就想着给他说亲,但那时候田学智觉得自己能考得更好,尤其是在赵家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他很羡慕赵王氏这位小舅妈的能干,一心也想娶一个官家小姐。   赵淩听他的想法,只想说话本子看多了。   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才是常态。   赵骅当年的年纪才学,也就是能够让一个从六品的官嫁一个庶女,这都是下嫁。   赵辰能娶到米氏,那是米家预感不妙,才会下嫁姑娘。   能够让女子下嫁,且是官家女子下嫁的情况本来就不多见。   田家确实算得上有钱,那也只是在泸阳县内,也没什么官身。   田学智的才学比起赵骅差远了,不太可能让官家小姐下嫁。   只是话不能这么说,赵淩故意抬了抬下巴:“不是所有的官家小姐,都跟我娘似的。我娘是最棒的!”   这话也不假。   赵王氏起点不高,作为王家庶女,在王延那么个封建大家长的思想糟粕下成长起来,原先在娘家的时候根本就没接受过什么像样的当家主母的教育。   她是自己天赋高,学习能力强,又遇到赵骅这么一个会正经教她学问的相公,最关键的是有管老夫人这位师母手把手教导。   成亲多年,赵骅的官职做到三品,赵王氏管理家业的水平也在蹭蹭增长。   出身比赵王氏好的官家小姐多了去了,可把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有多少。   再说,单单是主母会过日子没用,还得丈夫靠谱。   像管老夫人、管大夫人其实挺会过日子的,无奈管博澹父子几个都不会。光靠着她们自己的能力,也没什么办法。   田学智听赵淩说了一通,顿时茅塞顿开。   他原来只想着娶一个出身高贵又能干的娘子,接下来如何过日子,压根没想过。   但只要往深了想想,就很容易想明白。   真正出身高贵又能干的娘子,怎么看得上他这么一个地主家的儿子?   哪怕真能娶到这么一位娘子,生活习惯方方面面都不同,总不能姑娘在娘家过得好日子,嫁人之后反倒吃起苦来了?   夫妻过日子是相互扶持,而不是娶到了娘子就万事大吉,可以当个甩手掌柜。   别说小舅舅和小舅妈,就是看他自己的父母也是一样的。   田学智一下就把心态放平了,突然不执着于官家小姐之后,发现天地都宽了:“那我要娶个漂亮的,将来生个漂亮的儿子,让他靠脸当探花!”   赵淩:“……”刺他是吧?   赵淩跳起来追着田学智打。   田学智早有准备,抄起身边的小花扔到赵淩怀里,撒丫子就跑。   赵骅和赵王氏刚去管家回来,马车下来,就见眼前蹿过两道人影。   “又在闹什么?”赵王氏佯作生气,“一天天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赵骅倒是完全没阻止的心思,拉着赵王氏进屋:“让他们多跑跑,把身子练壮实点,别春闱的时候扛不住。今年夏天热得很,突然又一下冷了下来。春闱的时候别把人冻坏了。”   赵王氏听他这么说,一想也是:“是。冷下来了……还没往慈幼院送东西。淩儿!学智!过来!”   两个人顿时跟召唤兽一样,飞快跑到赵王氏跟前一左一右站定:“娘。”   “小舅妈。”   “我跟你们说慈幼院的事情……”   赵骅看着前面三个人自顾自走了,把他一个人丢门口,赶紧跟上:“等会儿说这些,我看看你们功课都做完了没有。”   天气冷得飞快。   根据赵淩挂在家里的温度计,每天早上的温度都得比前一天下降个两三度。   赵王氏都没等到赵淩和田学智下一次休沐,赶着给慈幼院送去新的棉花,逮着弹棉花的匠人直接在慈幼院里把去年旧棉被和旧棉袄里的棉花拆出来,混着新棉花重新弹松软了,再填进去。   自家庄子上就栽种了棉花,如今可以放开手脚用棉花。   慈幼院里总共也没多少人,大部分还是孩子。   被送到慈幼院的老人,通常活不过几年。   慈幼院里的管事娘子带着两个能拿针线的老夫人,直接就坐在太阳底下,开始细细地缝新棉衣。   几个年幼的男孩女孩,在边上听赵王氏和几个姨娘教他们认字。   赵家的姨娘们一般轮流过来,两三天来一次,一次教他们一个时辰。   这时候,他们就可以放下手上活儿,专心听课。   他们听得很认真,因为赵夫人说了,只要他们学得好,以后就能给他们更赚钱的活计做。   慈幼院的孩子们同样得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大孩子带小孩子,打扫屋子。   以前他们还会去外面集市捡别人不要的菜叶之类的,后来赵王氏教他们纺线,纺羊毛线、棉线。   原材料赵王氏给,一旬来收一次,然后给他们钱。   这样他们手头不仅可以攒下一些钱财,还可以攒一些羊毛和棉花。   如今慈幼院的日子依旧精打细算,却能勉强算是吃饱穿暖,已经强过了许多人家。   赵王氏回来的时候,赵淩已经回家了,正牵着狗抱着猫站在大路中间,瞅准了赵王氏的马车就拦。   赵王氏听到车夫说话,掀了帘子都不用脚凳,直接跳下车:“怎么?拦路抢劫?”对他挥挥手,“快让开!堵着路,还让不让别人走了?”   赵淩一回头,才发现身后有几个街坊笑嘻嘻看着,赶紧让到一边:“对不住。”又对赵王氏说道,“娘,你站到边边让我拦住。”   赵王氏都快气笑了:“是不是几天没挨揍,皮痒了?”   街坊邻居们也全都笑呵呵地围观,没一个走的。   “赵小四出息了,敢打劫你娘了?”   “不怕你爹回来打死你?”   “肯定不怕赵侍郎的,赵小四不是会爬屋顶嘛哈哈哈。”   “赵夫人,你尽管管教孩子,咱们都不妨哈哈哈!”   一群人看热闹的心态昭然若揭,还真有人掏出瓜子来嗑。   姨娘们从另外的车上下来,也都一个个捂嘴偷笑。   赵淩一看事情不妙,赶紧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手搂着猫,一手抄起狗,撒丫子钻入人群,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人群中有人高喊:“赵小四,别跑丢了!”   “对啊,四周跑两圈意思意思得了!”   “别跑出坊啊!”   赵淩:“……”   一群坏人!   还是看着他长大的呢,一点都不友爱小朋友。   他就是要跑出坊,跑去他二姐家那么远!   赵王氏感觉莫名其妙,回到家里,见赵骅正待在影壁后头装死:“怎么回事?闹哪出呢?”   赵骅垂着脑袋跟在赵王氏身后:“这不是回来听说你自己去了慈幼院,没带他,生气了。”   赵王氏回头看他,眼睛抽了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学淩儿装什么可爱?”一点都不可爱,看得眼睛疼。   “什么四十多岁!我今年才三十九!三十九!”赵骅觉得自己还很年轻。   瞧瞧朝中的那些老大人们,哪一个不是胡子头发花白?   就是上一科的进士,还有不少年纪比他大的呢。   他岂止是年轻,分明是青春年少!   “行行行。”赵王氏敷衍,“有什么好气的?我能等他,老天爷还能等他有空了再冷下来啊。也不看看今天早上才几度?大书房里炉子都烧了好几天了。”   她又不是今天才去的慈幼院,都已经连着去了有几天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跟小孩子讲不通啊。”赵骅想起赵淩来就头痛,“明明已经十六岁的人了,他那个奶兄不都准备成亲了,瞧着他还跟个小孩儿一样,光长个子。”   赵王氏都已经快放弃了:“大概是开窍晚吧,说不定转过年就好了。”   赵骅跟着赵王氏走到内室,给她脱了外出的大衣服,伸手去把居家的薄袄给她披上,突然想到:“你说他们几个太子伴读是不是都晚婚?你瞧,太子才刚大婚,祝阳也没听说成亲吧,窦六郎也没成亲……嘶,这么一想,赵淩说不定也得二十好几才成亲?”   说起这个,赵王氏皱眉:“你别光说别人了。学智都二十一了,到底怎么想的?”   赵骅说道:“我本来以为家里早就给他定了亲,可能跟咱家大儿媳那样岁数小,才多拖了几年。今天刚收到我姐的信,说是让我们看看神都这儿有没有合适的姑娘。不图什么出身,人和善踏实点就好。”   “怎么不早说?”赵王氏顿时犯起了愁,“要是早两年,不说别人家,就是直接把绮兰说给学智也不是不行。”   管绮兰的祖父是三品,但她父亲可不怎么着调。   管家也没什么钱财,但田家不怎么缺钱。   管绮兰还知书达理,料理一个小家庭绰绰有余。   加上管博澹在官场上的关系,无论是仕途还是官声都能帮扶到田学智。   主要是管绮兰如今成亲的夫家情况跟田学智相差仿佛。   赵骅也觉得错过了。   “等我去问问学智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吧。唉,他这情况不上不下的。”赵王氏肯定是想给田学智说一门好亲事,但等她跟田学智一谈,发现田学智的要求竟然一点都不高。   田学智跟赵淩谈过之后,就已经不扭捏了,说道:“说个跟我娘那样的,脾气好一点,知书达理……也不用学得有多好,差不多就行。回头成亲了,我可以教,还得再请小舅妈分心教。”   赵王氏一听:“这倒是不麻烦。”   以田学智的条件,说一个官家小姐不容易,但说上一个举人家的姑娘倒也不是不行。   别的不说,赵骅的师兄们家就有一些年龄合适的姑娘。   虽说就门第而言有些高攀,但嫁给田学智,起码过日子舒坦。   现在师兄们家的姑娘们成亲的成亲,定亲的定亲,哪有什么合适的?   不过师兄们亲戚家的姑娘,肯定还有。   赵王氏瞧不上赵骅师门中人那种“神仙”样,对他们的人品倒是很信任。   她向来很有行动力,立马就把慈幼院的事情交给了姨娘们,自己每天串门去。   没过多久,她就通过各种渠道,收拢了好几家未婚男女的信息,又找了个时间,租了个园子,准备办了个名为赏花宴的相亲宴。   赵王氏指着满园子各式各样的菊花,问赵淩:“有什么想法?”   少年郎眉眼弯弯,穿着一身浅蓝色绣着猫扑蝴蝶图案袍子,笑起来露出一边深深的酒窝,漂亮得像是春天百花盛开:“好看!”   赵王氏从小到大看惯了,没好气地隔空作势打了他一下:“好歹也算个读书人,怎么就不赋诗一首?”   赵淩顿时脸色一垮:“又不是考试,能不作诗就不作诗了吧?”   赵王氏瞪他一眼,交代:“明天你不许来。”不然别家儿郎就没法找到娘子了。   “昂。”他一个喜欢小哥哥的,总不能明天来跟小姐姐抢小哥哥,“那我跟姨娘们去慈幼院上课。听说最近来慈幼院听课的人多了不少,咱们要收钱吗?”   六姨娘七姨娘离了家之后,现在家中还有五个姨娘。   葛姨娘平时要帮着赵王氏管家,米氏进门后,她管的事情就少了,主要是忙自己手边的一些生意,这两年主要在操持赵婉蓉的婚事。   虽说赵婉蓉的嫁妆等等,公中都有准备,还一点儿都不亏待,但当娘的肯定没法什么都不做。   剩下的四位姨娘,身边也没个孩子,平时除了稍微帮着管管家,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做。   她们几个做姨娘的,也不能经常出去串门,倒是可以逛逛街,可是逛多了也就那么一回事情,还不如在家看看书。   倒是去慈幼院给孩子们上上课,能够让她们找到点价值感和社会认同。   价格敏感型赵夫人立马想都不想:“收!”说完才摆手,“不行不行,这钱不能收。先教着吧。起码得知道自己名字怎么写,会看路名,认识东南西北,会简单的算账。学的好了,将来给咱们家做事也便利。”   家业越大,赵王氏愈发觉得无人可用。   另外一方面,普通百姓们给孩子们找份活计是千难万难。   赵王氏之所以这么积极地编写基础教材,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培养一些人手。   别问,问就是在神都没法置产,许多产业都离得太远,得派得力的人手去管理。   到了第二天,家里的人单身的在相亲,结婚的在过婚姻生活,剩下赵淩一个也没心思在家里待着,跟姨娘们一起去了慈幼院,找了几个相熟的匠人,把慈幼院的房子看了看,谈好了时间和大致的价格,让他们过来修房子。   慈幼院的房子一多半是土坯,屋顶还是茅草,每年不仅要修房子,还得换掉部分的屋顶。   像这种一层楼的房子倒是用不着钢筋混凝土,能用上砖石水泥就已经很可以了,维护成本也会降低很多,可惜现在水泥还没有对外卖,别说慈幼院用不上,他自己家也用不上。   赵淩本来还想着也在慈幼院上上课呢,好歹编写校对教材他也出了不少力,没想到还没张口就被姨娘们赶走了。   “常禾,带着你弟弟玩去,别碍手碍脚。”   常禾忍着笑,应了一声,拉着赵淩走了:“走,这边有个摊儿,卖桂花酿的和桂花糕的。”   赵淩顿时就来了兴致:“那我要吃桂花糕,再给老爹买点桂花酿。”   常禾奇怪:“怎么不给夫人买?”夫人也爱喝点小甜酒。   赵淩一脸严肃:“不行。喝酒会变笨的。娘那么聪明,可不能变笨。老爹就无所谓了,本来就笨笨的。”   常禾无语:“老爷怎么会笨?老爷作诗,张口就来。”   赵淩白了他一眼。意思是他这种张口闭口都阿巴不出一首诗的,比他老爹还笨?   亏常禾还是自己的奶兄,竟然如此长他人志气!   老爹也不能算他人。   算了。   赵淩突然问他:“你什么时候打算下场?明年成亲后吗?说起来你考试比我便利多了,你老家就在边上,回去有个一天半天的就成。”   常家虽然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但户籍还在,距离神都不算很远,否则当年常家也不会想着到神都来谋生。   常禾生养在赵家,对自己老家完全没概念,倒是提起科考,下意识拍拍胸口:“我慌啊。”   “慌什么?”赵淩不解。   常禾皱起脸:“我这种写文章都不利索的,能考吗?我看家里大郎、三郎和六郎都那个样子,我字也写得不好看。”   赵淩可太明白这种被一群学霸包围的日常了,拍拍他肩膀:“别跟他们比,你只要比一起参加县试的其他人强就行了。”他拿自己举例,“你看我,平时在文华殿学得也不咋滴,还不照样考到解元了?字丑就多练,今天回去就每天写两张大字。”   笔墨纸砚都价格昂贵。虽然他给常禾免费提供,但常禾还是会下意识节省,绝对不会因为免费就敞开了用。   常禾觉得这个举例并没有说服力,对突然多出来的作业当没听见,掏钱买了桂花糕,跟赵淩一起吃。   有东西吃的赵淩,果然没有嘴巴再说话,眨巴着一双眼睛看周围的贩夫走卒。   慈幼院这里他也算是来得多的了,只是没在附近逛过。   他发现附近的商业还是很繁荣的。   像他们家,家里缺个什么,就一定得去东西市买,虽说距离两边坊市都很近,但毕竟不是自家门口,生活便利程度其实就一般般。   慈幼院这边就不一样了,有许多摆摊的、挑着担子挽着篮子的小贩。   卖绢花的,针头线脑的,蔬菜鸡蛋的,卖小点心的,给人剪头发修面的,形形色色的都有。   有人想买个什么,听到货郎的叫卖声,开门出来一吆喝,货郎就过来了。   这边房子挤挤挨挨,家家户户都不算大,有些明明是一个院子,里头却能瞧出来住着好几家人。   赵淩猜测:“这是兄弟分家后住一个院里吗?”   常禾看了看,给他再递了一块桂花糕:“应该是几家人赁的一个院子。”   “哦,对。”他都忘记还可以租房子,“这里赁这么一个院子多少钱?”   常禾也不清楚,就向周围的人打听了一下。   被打听的一位中年妇人仔细打量了他们几眼,很是热情:“你们要参加春闱的学子吧?怎的来的这么晚?贡院那边的房子租不到了吧?不过咱们这儿也不差,虽说离得远了点,但是价钱要便宜许多。这么一间房,一个月也就五贯钱。咱们这院子可宽敞,吃用也方便,还有水井……”   赵淩和常禾压根没听清楚她后面的话,看着巴掌大的勉强算是西厢房的半砖半土坯的房子。   五贯?   就这? 第92章   看出两人的犹豫, 妇人笑呵呵道:“这价钱一点儿都不贵,不信你们往别处打听打听?这么一间房,你们俩完全住得下, 一人两贯半一个月, 多便宜啊。咱这儿还是城里呢。不行你们就只能租城外去了, 到时候万一考试赶不上可怎么办?”   赵淩:都快不认识便宜这个词了。   巴掌大的院子里, 除了一个井台, 几乎晾满了衣服。   格局让赵淩想到象州府城里赵厦岳家那边的房子,能搭的都搭建上。   五贯钱一间的小屋, 这小院里起码有十间。   也就是说这个小院整租的话,一个月就是五十贯。   资金匮乏的慈幼院所在的坊, 肯定不是什么繁华地段,已经相当靠近城墙, 采光很差,冬天尤为阴冷。稍微有点钱的都不会选择住这里。   就这, 还得一个月五十贯?   常禾赶紧说道:“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   那妇人在他们背后啐了一口:“瞧着穿得人模狗样的, 没想到连这点钱都掏不起,呸!”   赵淩走在基本是土路,只有在某些凹陷的地方垫了碎石的路上,问常禾:“你钱够用吗?”   他给常禾开的工资是不是太低了?   常禾莫名其妙:“够啊。我攒了不少呢。你别听那妇人瞎说, 这是到了三年一度的宰客环节。”   会试三年一次。   考生们通常会在秋闱结束后就前往神都, 除了路途上花费时间,主要还是交际。   不管是结交学子,打探本届优秀考生, 还有尽可能拜访官员,无论是能够得到推荐或者是留下个名字,都是很好的。   当然, 学子们花费最多的时间就是在妓院。   没错,就是妓院。   说白了就是一群手头有钱还没人管的年轻人,能干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用想。   他们租住的地方哪里是距离贡院近,分明是距离妓院近。   当然,这些和常禾都没什么关系。   他连考个县试都不怎么有信心,能考到神都来是想都不敢想,更不会去想考生们都考到神都来了,还能缺钱的。   他给赵淩当挂名的书童都不缺钱。   他的月例可不是到手的钱,还有读书的钱,以及几乎所有的吃穿住用。   连像刚才买桂花糕的钱,都是赵淩的,从他钱袋子里拿出来的,又不一定是他的钱。   月例他都自己存着,还有逢年过节的赏钱、压岁钱,可不少呢。   “哦。”赵淩想着,突然恍惚开口,“你说我是不是去当二房东搞群租?”感觉是真赚钱啊。   常禾能听明白二房东和群租,不过:“你有钱还不如在慈幼院边上租个小院子开个小学堂。现在外面的人进慈幼院听课的越来越多了,人太杂了,感觉有点不好。”   赵淩觉得有道理,刚想去找牙行,就见一位瞧着很面善的妇人牵着马过来。   他有些奇怪,明明没见过这位妇人,怎么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妇人倒是向他径直走来,笑容亲切又爽朗地问道:“这位小郎君,劳烦打听一下慈幼院哪里走?”   赵淩正要回慈幼院,顺路就带人过去。   妇人看得出来出身很好,身上有一种一般贵妇人少有的豪迈大气:“瞧着小郎君行走是个练家子,不知道擅长什么方面?”   赵淩头一回被人说是练家子,顿时眼前一亮:“这都看得出来吗?我就是每天打打拳,谈不上擅长。”顿了顿他想到自己最擅长的体育项目,呲牙一笑,“擅长钓鱼!”   常禾瞧着被人夸了两句就找不到北的赵淩,略带些警惕地看着妇人。   但这妇人怎么看都不像个坏人,瞧着倒是有点像他们家夫人。   妇人也不是光套赵淩的话,也说自己的目的:“这不是今年冬天冷得早,我顺路来看看慈幼院缺什么,尽快让人送过来。”   “顺路?”   妇人笑笑:“夫家是武将,跟这边守城的有旧,难得回来,就来拜访一下。”   赵淩拱手道:“晚辈赵淩,家中行四,还未请教夫人姓名?”   妇人笑容更大:“我姓姜,夫家姓窦。”   赵淩的脚步一下就停住,抬头不是很礼貌地看了看妇人的脸,顿时想起来为什么总觉得她面善,原来是跟皇后娘娘长得像:“豆豆娘?”不是,“姜夫人。”   妇人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小水灵。”   赵淩一听这称呼顿时脸红了,又不好反驳,问:“豆豆回来了吗?”   “还没呢。”窦姜氏说话的时候,眼中带了点心虚,正好慈幼院到了,她赶紧拉着赵淩进去,随即聊起了一些关于慈幼院的情况。   她总不能说,她把儿子打得下不来床,现在还得拼着这张脸回来向赵家提亲?   她已经回来了两日,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上门,去了宫里,跟姐姐姐夫说过,也只是相顾无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赵淩要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那她直接就张口了,偏偏人前途无量,窦荣的身份反倒是拖累。   她今天打听了赵淩的去向,特意过来偶遇的。   原先她就听窦荣说赵淩怎么怎么好,也不知道赵淩是个什么模样,问了家人,只说长得好。   她当时还觉得迷茫,实际一见发现一点都不迷茫。   少年郎不只是长得好,那是一种人群中一眼就能吸引住人眼光的亮色。   他眼睛明亮有神,瞧着像是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狸奴,圆眼睛注视着自己的时候,让人不自觉放轻声音笑容挂到脸上,想伸手摸摸。   这才是儿子!   她自己生的那两个……算了,懒得说。   真可爱,她都不敢想赵淩要是她儿子,她能多开心。   她都不乐意待在凉州,就带着水灵住在神都,天天带出去炫耀。   她在见到赵淩以前,还曾经想过是不是一个有心机的小孩儿,勾着他儿子神魂颠倒,怨气不至于,但多少有些不太好的揣测,等这会儿真见到人……猫猫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窦姜氏把慈幼院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可帮的,赵家已经把事情都做好了,甚至给了一份慈幼院能够维持部分生计的工作,以及孩子们未来比较好的出路。   可是来都来了,还有那么可爱的小郎君对她看着,她就叫来了牙人,把慈幼院隔壁院子买了下来,指着赵淩:“我不常在神都,把院子过到水灵名下。”   赵淩:“咦?”   窦姜氏立刻收敛了一点笑容:“我大儿阿桓是在神都,可他连家门都不出,怎么能交到他手上?我也是做点善事,希望他下半辈子平平顺顺的吧。”   赵淩还是觉得不妥:“那也用不着过到我的名下。”   刚才交易的一个院子,各种费用加一起,差不多二百两,不算很多,但也不算少。   对,这院子卖价就二百两不到,之前赵淩和常禾问的那个院子一个月差不多五十贯的房租是纯坑人。   富贵人家,不方便自持的产业,难道找人代持还找不到吗?   窦姜氏说道:“你就当是伯母给你的见面礼,说起来还给少了。你拿着好好办学,我放心。”   赵淩严肃纠正:“是我母亲和姨娘们办学,不是我办学。”   窦姜氏刚刚也就匆匆转了一圈,确实见到几位女子在给孩子们上课,倒是没深想,现在听赵淩这么说,顿时惊异:“真的?详细跟我说说。”   赵淩就是个妈宝加赵王氏吹,把赵王氏夸了一路。   于是隔天,窦姜氏就理所当然上门拜访赵王氏。   赵王氏没先到有一天竟然会和一位将军夫人、皇后娘娘的亲妹妹打交道,还是人家上门拜访的,顿时受宠若惊。   窦姜氏看出赵王氏的拘谨,说道:“我和夫君常年待在凉州,窦荣这孩子从小没怎么管过,亏得有你们家水灵平日里一起玩耍,算是有个玩伴。”   “是我们家淩儿平日多亏了六郎照顾。六郎懂事稳重,不像我们家淩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真·上方揭瓦,提起来就想让人来一顿竹笋炒肉。   窦姜氏想着窦荣,怎么都没办法把成熟稳重四个字跟他联系起来,更加没法想象赵淩上房揭瓦。   把话题带入到同学家长交流后,赵王氏倒是很容易就跟窦姜氏聊到一起。   聊着聊着,抹布找了过来。   窦姜氏笑着把不认生的漂亮猫猫抱到腿上:“这是生下我家虎先锋的抹布?这么漂亮的狸奴,怎么起了抹布这么个名字?”   “淩儿起的。他那会儿才三岁……”想想他憋诗时候样子,摇摇头,“他就是三十岁,都起不出什么像样的名字。”   窦姜氏有些惊讶:“那抹布今年都十三岁了?”   “是。瞧着能活成精。”一点儿不见老。   窦姜氏顺着夸:“早就听豆豆说水灵会养动物。”   “是,天天跟狸奴比跟人还要好。”还说要跟抹布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双人个X!   抹布连人都不是!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真能给她找个狸奴儿媳?   抹布看了看赵王氏,张嘴:“妈。”   窦姜氏惊讶:“它、抹布会叫妈妈!”   赵王氏没好气地摸摸抹布的下巴,从边上柜子里拿了个瓷罐子出来,拿出几块小饼干给抹布:“对,成了精的。”   两位妈妈上午交流了儿子和宠物,聊得太愉快,留下吃了一顿饭,下午又交流了饭食和武艺。   窦姜氏没想到赵王氏的基本功那么扎实,听她说追不上儿子,就指点了她如何提气轻身。   这种轻身功法一般军中不怎么教,因为在军阵中用不太着,梓萱也不会。   窦姜氏一是家学渊源,二是女子体能先天弱势,只能加强自己的强项,类似余姝就是把敏捷和耐力练到了极致的类型。   于是理所当然的,窦姜氏和赵王氏就成了好姐妹,不是一起讨论武功,就是在一起讨论儿子。   窦姜氏和赵王氏越是交往,就越是心虚,越是没法开口找人要儿子。   赵骅觉得有点奇怪,回家了问赵王氏:“今天窦夫人又来了?”   “没,我带着窦夫人去了蔷薇汤。难得回一趟神都,好好放松放松。”赵王氏脸色红润,眼睛明亮,“跟她炫耀我家淩儿。”   窦姜氏是她唯一能说上话的赵淩的同学家长。   她也不能明说我儿子多么多么好,但她就是想炫耀。   赵骅想着人家多少年回一次神都,说不定在神都没什么朋友。   皇后娘娘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可人家毕竟是皇后,总不能天天跟妹妹玩。   反正窦姜氏在神都也待不了多久,跟薇薇能交个朋友也没太多好避忌的。   “这会儿倒是炫耀起来了,一会儿上课的时候别打儿子。”   赵王氏的笑脸顿时没了:“啧,说高兴的事情呢。不跟你说了,淩儿回来吧?我去看看他功课。”   赵骅想了想,换下官服也跟着去大书房。   赵淩也就刚换了个衣服洗了把脸,刚撸了一把狗头,抱了一下猫,就被压到了课桌前:“我想吃个点心喝口水。”   赵王氏用手指敲敲他桌子:“吃什么点心,过会儿就要用晚膳了。快点,趁着现在天亮着,赶紧做功课。”   常禾把赵淩的书包拿过来。   赵骅摆手让常禾退开:“常禾,你自己去看书。你明年也要下场,别去管赵淩。”   赵王氏一听,顿时想起来了:“对,差点忘了给你安排个书童。你先读书,明天我给你寻个合适的。”   常禾顿时瞪眼,他自己就是书童,怎么还用的着给他配书童?   可现在这情况,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回到旁边的课桌上写功课。   赵淩回头去看大书房里的其他人:“我功课都做完了,你们去给三哥上课。”   从看到爹娘过来,就把脑袋埋得低低的赵缙:不提大哥和姐夫,就提他,针对他是吧?   臭弟弟,一会儿高低得打一架!   咦?怎么也不提田学智?   哦,田学智去街上给未来媳妇买绢花去了。   赵骅已经把他书包里的书都拿了出来:“你管好你自己。老子告诉你,今年我们户部好几个人都要会试,你可不能输了!”   现在他们整个户部的气氛已经开始紧张起来,暗流涌动。   “除了祝阳还有谁?”赵淩顿时好奇起来。   没错,祝阳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孙。   “罗侍郎的侄子罗骏。”其他的还有,不过关系只能说是沾亲带故。   那些人他也不会去较真。   赵淩怀疑地看了一眼赵骅,突然往赵骅身边靠近一点,拉了他的袖子嘿嘿笑。   赵骅把自己的袖子扯回来,被他笑得心底毛毛的:“干嘛?有事说事?”   赵淩小小声:“爹,你觉得我能考赢祝阳?”   赵骅很想遵循以往严父的形象,打压一下赵淩,免得他得意忘形,但想想自己看过的文章内容,还是整肃表情:“嗯。殿试考策问,你占便宜。”   以前殿试考赋诗,要是搁那会儿,赵淩这水平也就堪堪能混个同进士。   “噫——瞧不起谁呢。我起码比你强吧?”赵淩觉得不服。   在一旁装透明人的赵辰心里面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不说。   赵缙也这么想。   沈兰已经听习惯了。   他的大舅子小舅子们都对自己的学问抱有强大的自信,既然连赵缙这水平都觉得能比岳父强,他也得对自己有信心才对。   赵淩有学业和自己的小金库要忙,又临时多了一个小院子,要忙着开学堂,完全不知道赵王氏已经和窦姜氏变成了好闺蜜。   一天他下课出宫,见常大力驾着驴车等着,几步跑过去:“大力叔!今天我爹加班?”   “没。老爷中午就回去了。”   “生病了?”   “不是。”常大力见他坐上车,就把脚凳放到车里,“说是跟管老先生他们去喝酒。”   看来是老爹翘班。赵淩生气,把背着的猫包放到腿上,在放下帘子的时候吩咐:“先去一趟镇国公府,我去看看豆豆回来了没。”   常大力自然应是。   赵淩到镇国公府,熟得跟回自己家似的,进门见了人就叫:“娘!我回来啦!”   咦?   “娘?你怎么在这儿?”赵淩往窦荣的院子方向跑了两步,才觉得不对,回头去看跟窦姜氏站一起的赵王氏。   赵王氏也很诧异,下意识说道:“放学了不回家,又乱跑。”   一旁的窦姜氏轻轻抚着胸口,被刚才赵淩一声娘,叫得差点当场认儿子:“小水灵是来找豆豆的吧?他刚到,你去吧。”   “猫嗷嗷嗷~”虎先锋扯着嗓子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直接贴到抹布身边绕圈。   “哦!那我去啦!”赵淩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   赵王氏真想追上去打两下:“淩儿被我们惯得没规矩,等我回去教训他。”在别人家横冲直撞像什么样子!   窦姜氏却觉得很好:“没事。这个年纪的孩子,哪个不活泼?你瞧瞧我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愁人。”   大儿子受伤之后就闭门不出。   本来她还担心窦桓自暴自弃,没想到回来一看,是在写话本。   也行,总比一蹶不振的好,想不娶媳妇就不娶吧。   小儿子倒是厉害得很,到凉州没几年,大的军功没有,小的军功不断。   就是婚事……喜欢赵淩……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人家这么优秀的孩子,拐进家门来,她心虚,开不了口。   那边赵淩已经跑到了窦荣院子里,进了院门就叫:“豆豆!”   窦荣不在神都,他一天天的都没什么人一起玩,不高兴。   窦荣是真的刚到家,一路风尘仆仆,跟个泥人也差不多了。   小厮正在给他准备洗澡水,他刚拆了头发,脱了外袍,就见赵淩跑了进来,顿时站起来把人一抱,又举起来想往自己脖子上架。   赵淩赶紧挣扎着下来:“别闹了。”他这才看清窦荣的样子,“嗨呀,你怎么弄这么脏?噫,你胡子那么多!”   这是被未来媳妇给嫌弃了。   窦荣一听就紧张起来:“我马上收拾干净!”   赵淩看到小厮们担着热水过来,显然还得走个几趟,抓紧时间跟他说:“你先收拾吧,晚上来我家,我们再聊。”   赵淩说完就跑走了,背后披散着头发的窦荣脸颊爆红。   这……这是私会?   他压根没想过自己娘亲回来了快一个月,压根没跟赵家提亲。   他回来见到赵王氏和自己娘在家里谈笑风生,下意识就觉得婚事已经没什么问题,仔仔细细把自己收拾干净,用过晚膳就去了赵家。   他还知道未婚夫夫私会不好,偷摸着进的赵家。   以他的身手,巡街使压根发现不了他,赵家的仆役们也发现不了。   抹布:“喵呜!”   窦荣往热炕上一坐,感觉有点烫屁股,试图跟趴在炕上的抹布讲道理:“这是我和水灵的炕,你作为一只狸奴,应该去逮耗子。”   抹布趴在自己的垫子上,圆眼睛盯着窦荣。   窦荣:“……”   于是等赵淩回房睡觉的时候,就见小妾正在服侍正房夫人……不是,是窦荣正在给抹布梳毛。   抹布被伺候得显然相当舒心,四脚朝天,两只前爪还在隔空踩奶。   赵淩往炕上一坐,从炕柜里拿出烛台蜡烛点上:“都不觉得黑?怎么不点蜡烛?”   窦荣原本平复下去一点的脸皮又烧了起来:“你不介意让人看到我在你屋里?”   赵淩奇怪地看他:“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我们又不是头一回一起睡了。我刚还在外头等你呢,没想到你已经在炕上了。”   说着,他从炕柜里拿出两床被褥和枕头。   窦荣看了看,低头慢慢铺床,想了想又郑重保证:“放心,成亲前我不会乱来的。”水灵还小呢。   赵淩被说得一愣:“……哦。”见窦荣还对自己看着,琢磨着说了一句,“不乱来是好事,可别学顾棱那样。”   “那肯定不会!”他才看不上别人!   常威在外头敲门,听赵淩说了进来,才端着水壶进门:“四郎,给你把水放床头这儿了。”   家里开始烧炕后就干燥得很,赵淩晚上经常会喝点水。   常威放好了托盘,才注意到炕上多了个人:“嘿!窦六郎?”   窦荣想着这位是赵淩奶娘的儿子,算是自己半个大舅子,有一种被婆家人抓住的羞窘:“嗯,我今天回来的。”   常威知道他们两人要好,倒是不以为意,问清楚没别的事情需要伺候,又多拿了个杯子进来,才退了出去。   赵淩若有所思地看着窦荣突然就一脸娇羞的样子,再看看刚才把门带上出去的常威,若有所思……细思恐极。   “嘶——你不会是喜欢……常威?” 第93章   赵淩之前就一直在猜窦荣到底喜欢上了谁, 才会惹得帝后勃然大怒,没想到窦荣竟然喜欢的是他家常威?   这么一想就恒河里。   常威不仅是个男的,而且已经成亲……   咦?   常威成亲是前不久的事情, 窦荣要是真喜欢常威, 当时也不是没机会。   赵淩还想着各种合理不合理, 突然就被窦荣扔了一只猫。   “你乱说什么呢!”窦荣怒气冲冲, “我怎么会喜欢常威?”   赵淩七手八脚把抹布抱好:“你干嘛丢抹布?”又低头亲亲抹布, “抹布不怕不怕,没事吧?”   抹布娇软无力:“喵呜~”   “离地三寸不到, 从我的腿到你被子上,能摔坏?”还亲!亲一只狸奴, 都不亲他!   谁是娘子分不清?!   呸!小妖精!   赵淩冷哼一声,把抹布塞进自己被窝:“我常威哥高大魁梧, 脾气好又能干,喜欢上他不是很正常的嘛。”   不是他吹, 常威这样的男人要是个同, 肯定很受欢迎。   可惜常威笔直笔直。   窦荣越听越气,反倒是冷静了下来:“你……我娘没上门提亲?”   赵淩刚钻进被窝,被他这么一说,猛地坐起来:“啊?提亲?跟谁提亲?”   他家总共就一个未出阁的妹妹, 可也订好了婚期, 明年就要成亲了。   要说是窦家的姑娘要嫁到他们赵家,那也该是他们赵家作为男方去向女方家上门提亲。   不不不,他们赵家就不可能跟窦家结亲。   窦荣:“……跟你。”   赵淩下意识就往抹布身上亲了一口:“我是要跟抹布一起白头到老的。”没错, 他这辈子要当福瑞控。   窦荣看看赵淩圆溜溜的眼睛,看看抹布圆溜溜的眼睛,总觉得赵淩这反应不太对, 突然吹灭了蜡烛,拉起被子盖好:“睡觉。”   “咦?”赵淩坐了一会儿,慢吞吞也钻进被窝,感觉今天的炕好像烧得有点热,还是今天的晚膳吃太饱了,思维都迟钝了很多,“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窦荣侧过身:“你转过来。”   赵淩也跟着侧过身:“还有什么话要说?”   “来,你问我,我娘给谁提亲。”   赵淩想也不想:“你娘肯定是给你提亲。”   窦荣上头虽然还有个哥哥,但是窦桓那个人完全不像是会听父母之命成婚的。   剩下的就只有窦荣了。   可窦夫人上他们赵家的门提亲?   提哪门子亲?   窦荣又说:“那你问,我想跟谁成亲?”   “你真看上我五妹妹了?”想想也不是不可能。   窦荣以前跟他们家兄弟姐妹一起玩耍的时候也有几次,赵婉蓉又喜欢舞刀弄枪的,也算是有共同爱好?   窦荣气得抬腿就隔着被子踢了赵淩一脚,没舍得用力,就轻轻碰了一下,马上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自己被窝里,感觉热得脑袋发昏:“你都能猜常威了,就不能猜靠谱点的?”   赵淩实在想不出来:“怎么想,我家也没什么靠谱的。”   “你家,未婚的……没定亲的。”   “赵茂?噫~赵茂才几岁?你莫不是个变……”   窦荣气得一掀被子:“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没啊。”赵淩是真心没想到自己家还有什么合适的人,“总不能是我家姨娘……”   可他家姨娘算是已婚吧?   窦荣这次直接掀赵淩的被子:“说了跟你提亲,你怎么听不进去?”   “我跟抹布……”赵淩想去扯自己被子,突然反应过来,“啊?我?”   抹布:“喵?”   赵淩立刻低头给抹布盖被子,自己也躺好,然后就没声了。   窦荣不明白他这算是什么反应:“你不喜欢我?”   “喜欢啊。”赵淩想也不想,“不过咱们不是好朋友嘛。”   他是喜欢八块腹肌的小哥哥,可从来没把主意打到“窝边草”上面。   窦荣跟着躺下去,盖好被子,想想不甘心,把手伸出被窝,隔着被子戳戳赵淩:“把手给我。”   赵淩把手伸出去:“干嘛?”   窦荣握住赵淩的手,并不是很细嫩柔软,手上有练武和练字产生的薄茧,像一棵小树苗一样强韧且充满生命力:“这样会讨厌吗?”   “不会啊。”握个手而已,“亲亲抱抱举高高也不会讨厌。”   自家兄弟,太熟了。   窦荣脸上刚下去一点的温度,立马又升了上来:“瞎说,你又没亲过我!”   亲亲抱抱举高高只是一个词组。   嗯,这不是重点。   赵淩很奇怪:“你怎么会喜欢我?”   他们俩亲的都比亲兄弟还亲了,怎么会产生兄弟以外的想法?   窦荣也觉得很奇怪:“你怎么会不喜欢我?”他想到赵淩刚才对常威的评价,套到自己身上,“你看我高大魁梧,脾气好又能干,喜欢我不是很正常?”   赵淩还真的仔细想了想。   窦荣的身高没的说,他就没见过比窦荣更高的。   关键是窦荣高得不笨拙,四肢修长,无论是身体比例还是体态都很好。   脾气好不好的,起码对他很好,和暴躁易怒扯不上一丁点关系。   能干?   又多能干♂?   他突然小脸通黄,忍不住想歪,赶紧把跑偏的思绪拉回来,感觉脑袋乱哄哄的。   完了完了完了,他怎么会对自己兄弟产生非分之想?   他是人,又不是畜生。   窦荣见赵淩不说话,有些着急,拉着赵淩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水灵……赵淩,我待你是真心的。”   赵水灵没感觉到真心,只感觉到胸大肌。   噫~不是他说,豆豆的身材是真的好。   胸是胸,腹肌……咳,他真是个畜生。   血气方刚的男高中生经不起这个,又舍不得抽回自己的手,又不敢放手摸摸,脑袋里一团浆糊。   窦荣也觉察出一点意思来:“我娘还没上门提亲,我先跟你提亲好不好?”   赵淩压根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嗯?”豆豆究竟有几块腹肌?   “只要你先答应下来,我们过年就把亲事定下来,等你明年春闱过了就成亲怎么样?”窦荣说的很镇定,实际上心跳已经快到耳朵里都在嘭嘭响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担心被赵淩听出来,把赵淩的手从胸口往下拉了拉。   怎么说的好像大学毕业就结婚一样?   赵淩刚在心里面吐槽,就觉得自己的手被往下放到了腹肌上。   嘶——腹肌!   赵淩下意识摸了摸,又掐……掐不起来。   八块腹肌的小哥哥,他可以的!   窦荣一个黄花大闺男,哪里遇到过小流氓?   突然被赵淩这么摸了两下,脑袋都空白了。   太棒了,要被糟蹋了!   不不不,他不可以这么不矜持,真要被糟蹋了,正好让赵水灵负责。   对,他高大魁梧脾气好又能干,赵淩一定是想明白了,觉得他比那肚子软软一大坨的抹布要好。   这么想着,他拉着赵淩的手伸进自己的里衣:“怎么样?”   窦荣已经“镇定”得嗓音都在发颤,赵淩是一点儿都没听出来,突然坐起来,摸索着把蜡烛点上,回头就见窦荣已经坐起身,薄被滑落,衣衫……睡觉本来就只穿了一件里衣,这会儿已经完全敞开,露出……   赵淩抬手把窦荣一推。   窦荣纹丝不动:“抱抱?”   “不抱。你躺下。”   窦荣眼睛睁大。   第一次要点着蜡烛来吗?   不、不应该是赵淩躺下?   如果是赵淩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他想要的结果是两个人成亲。   赵淩要是真的对他这样那样,他就不信婚事还能不成。   赵淩完全不知道窦荣这会儿还一肚子心眼,把他本来就松松垮垮的单衣扒开,看着他紧张之后更加明显的腹肌,在烛光下认真数了数。   嘶……真的八块。   人鱼线……   窦荣赶紧拉住被子,脸色涨红:“你摸哪儿?”   赵淩也脸色通红地收回手,重新钻进被窝里,特别规矩地躺平,嘀嘀咕咕:“还是抹布好,想摸哪儿就摸哪儿,想怎么摸就怎么摸。MUA~”   抹布觉得赵淩一会儿坐起一会儿躺下烦死了,不稀罕他了,径自走到自己的垫子上躺下。   窦荣把自己的铺盖往赵淩那边扯了扯,挨着躺下,才脸红表示:“让摸,你随便摸,摸哪儿都行。”不能输给抹布。   抹布被窦荣莫名其妙瞪了一眼,懒得搭理,把刚揣好的爪子拿了出来,侧着弓起身,伸了个懒腰。   窦荣不去关注“小妖精”,去拉赵淩的手:“你摸。”   “不摸。”赵淩侧过身,背对着窦荣。   切,小气吧啦的。   八块腹肌的小哥哥多得是,大不了等他以后外放没人管了再去找个合心意的小狼狗。   窦荣还是不合适,刚才是他不对,怎么可以把主意打到兄弟头上?   窦荣还小,难道他也还小吗?   不行的。   傻小子还让窦夫人过来提亲,瞎胡闹嘛。   看,窦夫人一个字都没提。   怪不得帝后要生气,逮着窦荣打呢。   唉,都怪他长得太好了。   没事,年少慕艾,谁都有这样的时候,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赵淩冷静下来,重新转过身,开始给窦荣做心理疏导:“我们俩不行。”   “为什么?”窦荣不理解。   不过两个人太熟悉了,看赵淩这会儿的表情,就知道他是认真的,把刚才一直热气上涌的脑袋晃了晃,坐起身去倒了一杯水,喝了下去,然后盘腿一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赵淩也只能盘腿坐在他对面,为了仪式感,还拿了一个炕桌出来,摆在两人中间。   窦荣给他倒了一杯水,问:“因为我是男的,不能给你开枝散叶?”都是要娶狸奴的人了,应该不在意这个吧?   赵淩喝了一口,才说下去:“不是。”他琢磨了一下,才说道,“就算我答应你,你爹娘和我爹娘,甚至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同意,等我们成亲之后呢?你想过没?”   窦荣肯定是要常驻凉州的,而他会试结束后,不出意外会担任两到三年的庶吉士,接着去六部待上几年,再外放去地方。   他想去类似象州那样的海运港口,推动大虞的海权发展。   异地恋没结果的,放弃吧,少年。   窦荣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所以,你同意我们俩的亲事了?”   “咦?不……”   窦荣眼睛亮闪闪的,把炕桌一搬,重新把赵淩塞进被窝里盖好被子:“你同意就好,剩下的交给我。好了,快睡吧。”   赵淩想坐起来,还是没坐起来。   他这一晚上是在做仰卧起坐吗?   他看着窦荣把刚才两人中间的炕桌换了个方向摆好,吹灭了蜡烛,一个人坐在昏暗的房间里自己倒水慢慢喝,像是在喝酒似的,显然是在憋什么坏主意。   讲真,这么看着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坐在炕边上,有点吓人。   不过他看着看着也就睡着了,醒来没看到窦荣,只看到喝空的水壶。   常威看他坐在炕上不动,催他:“快起来。窦六郎已经走了。”   “嗯?”赵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哦,他什么时候走的?”   常威一边整理火炕上的铺盖,一边说道:“天不亮,卯时不到一点吧。摸着黑就走了,让他用过早膳再走也不听,只能给他装了食盒带走了。你今天放学回来,记得去国公府把食盒带回来。”   赵淩想着自己飞走的八块腹肌的小哥哥……不是,他怎么脑子又歪了,不行不行,他跟豆豆是好兄弟!   豆豆年纪小不知轻重,他还不知道吗?   结果豆豆现在还知道避嫌了?   “哦。”赵淩记住了,问,“今天早膳吃什么?”   “玉米粥、香菇蒸鸡、清蒸鳜鱼……”   常威给他报菜名,又带着小厮给他穿衣服。   赵淩看着自己身上又是猫扑蝴蝶的绣样,深刻怀疑:“怎么感觉我这一季的衣服都是这个?”   “这一季是挺多的。你穿在里面,一会儿出去外面穿件颜色浅一些外袍。”说着,他从衣架上取下准备好的青色绣了同色竹子的外袍。   刺绣在光线下显露出一片竹影,淡雅又……费眼睛。   赵淩觉得这么好看的衣服,穿不了几次,没必要那么费神,无奈他的反对无效。   赵淩去洗漱,常威就把早膳给他端到炕上。   天气冷了,在餐厅吃饭有点冷,现在家里早上这一顿基本都是在各自屋里吃,免得着凉。   赵淩洗漱完出来,不太意外地看到赵骅和赵王氏。   “爹,娘。有事让人叫我去你们那儿就好了。”他老爹一个废物点心……文弱书生,年岁上来了,可不能这么折腾。   赵骅本来到儿子这儿蹭饭还挺高兴的,被他这小眼神一看,顿时就觉得心梗。   眼看着父子俩又要闹起来,赵王氏赶紧喊停:“先用膳。”   清蒸鳜鱼瞧着真不错,再吵吵就凉了。   父子俩只能先休战。   等早膳用完,简单漱口擦脸抹香香一套完毕,赵淩让小厮们都出去,才问:“爹娘过来是想说什么事?”   赵王氏说道:“这不是你三哥成亲后,把赵茂的屋子给占了,现在给他改在后宅,我想想还是不妥当。坊里面买宅子,一是没人卖,二是太扎眼了。我就想着,是不是你这宅子分一个院子给赵茂。反正赵茂现在年纪还小,缓几年我们再买新宅子。”   有钱不能花,一直都是赵家的重大问题。   盯着赵家的人绝对不少,如果赵家不低调行事,哪怕管博澹再怎么压着,也不能阻碍朝中其他人对赵骅的弹劾。   赵骅是赵家在朝中唯一的根基。   赵厦虽说已经入朝为官,但不过是一个外放的七品县令,任职的好去处还是赵骅给谋的。   一旦赵骅出事,赵厦根本帮不上忙,反而会被连累。   毕竟同样当个县令,不同的县之间差距可大了去了。   至于赵淩……御书房石狮子又没有品级。   赵骅要是真倒了,他顶多也就是能捞到比米希更好一点的待遇,好不了太多。   说不定还会因为皇帝太喜欢,直接嘎了进宫当小太监。   伴随着明年春闱的临近,赵辰、赵淩这两个赵家的下一辈基本稳稳能踏入仕途,田学智和赵缙这科不行的话,下一科问题也不大,赵骅和赵王氏愈发谨言慎行。   “好啊。”赵淩明白其中的道理,也没觉得把自己的房子分给兄弟住有什么。   之前这边还住着赵厦、田家兄弟,现在还住着田学智。   堂表兄弟能住得,亲兄弟怎么就住不得?   夫妻俩都知道赵淩不会不同意,但这宅子毕竟是赵淩的,肯定得提前打招呼。   赵王氏说道:“娘不会让你吃亏。”说着,她拍了拍赵骅。   赵骅从怀里拿出一沓银票,依依不舍地递给赵淩:“拿去。”又小声嘀咕,“才刚捂热呢。”   赵淩眉开眼笑地接过来:“给我给我。我看看多少钱?”   他还真的当着两人的面点了起来。   一百两面额的银票,十张。   赵骅就眼巴巴看着赵淩这个逆子反复点了两遍,然后拿进另外一间卧室里藏了起来,又乐呵呵地出来,眼神示意:不给我分一点?   赵淩眼神回答:不给。   赵王氏看了看时间:“好了,你们赶紧出门吧。”   赵骅跟赵淩在马车上还进行了一番关于小钱钱的争夺,最后以赵淩拿出一荷包的金银裸子结束。   巴掌大的小荷包沉甸甸的,赵骅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基本都是银裸子,只有少少几颗金的。   嗯,够他喝几顿酒了。   他看着还站在马车边上的赵淩,摆摆手:“快进去。”   “哦。”赵淩还是站着目送马车离开,当然不是舍不得他的小钱钱,更不是舍不得他老爹,而是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   他得跟爹娘说什么来着?   怎么想不起来了?   算了,等想到了再说吧。   他照常上了半天课,中午还想着午膳吃什么,突然来了个小太监,说太后有事,下午不上课了。   他下午还想着去御书房当石狮子,蹭时政课,这么一来突然发现自己没地方吃午饭了。   要不去东宫?   还是去他爹那儿?   感觉都挺远的。   皇宫太大了,懒得走,今天穿的衣服也不适合骑马。   要不去御书房瞅一眼?   陛下不是自己的先生嘛?学生蹭先生一顿饭很正常吧?   于是他溜达着到了御书房,然后被告知陛下今天早就走了,下午可能也不会来。   李公公、闻公公、田公公也都不在。   咦?那今天简直就是天选钓鱼日!   他要去钓鱼!   路上随便买点吃的……没钱。   钱被他爹都薅走了。   算了,一样要回家拿渔具,他回家吃饭。   他还没出宫,就有宫人驾了马车过来,直接送他回家。   赵淩叫来福过来给宫人打赏,等送走了宫里的马车,才一蹦三跳地进门:“有没有现成的?没有就给我点钱,我去西市买两个饼子吃,把我渔具带上,准备好驴车,我们去凭栏湖钓鱼。”   来福回头听见赵淩还在咋咋呼呼,脸色都变了,快步追上去,压低了声音说道:“还钓鱼呢。算了,你先吃口饭。”   赵淩被来福拉着往厨房走:“出什么事了?怎么说的好像我不吃饭,就要没饭吃了一样?”   来福小声说道:“一会儿跟你说。”   “哦。”   赵淩对吃的很看重。   新宅这边的厨房,几乎什么时候过来都有吃的,只是好坏差距而已。   这会儿家里人的午饭已经全都吃完了,常娘子看到赵淩过来,也没顾上别的:“我给你炒个蛋炒饭。”   烧火丫头是个刚满十岁的女孩儿,是赵家的家生子,很是有眼色,不用吩咐已经去灶肚里添柴烧火。   常娘子的蛋炒饭炒好,小厮刚好提着食盒从老宅那边拿了菜过来,一碗红焖羊肉,一盘豆腐干炒芹菜。   赵淩有些嫌弃:“没有绿叶子,也没有汤。”   常娘子没惯着他:“都不知道你要回来,将就着吃吧。”   来福倒了一杯茶给他,摆摆手让烧火丫头先出去,才小声说道:“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窦夫人和窦六郎都来了,在跟老爷夫人说话。”   赵淩的手刚伸向茶杯,赶紧放下,镇定了好一会儿。   豆豆该不会真的上门提亲吧?   至于这么大阵仗吗?   “喵?”抹布跳到赵淩桌上。   赵淩和抹布四目相对。   要不,他还是和抹布过吧? 第94章   赵淩想什么没有用, 也知道这事情不能躲,抱着抹布壮着胆去了老宅,跨门槛的时候, 还被绊了一下。   许娘子正好走过来, 上前扶了一把:“小祖宗, 走路小心着点……赶紧去堂屋, 抹布我来抱着。”   赵淩没了抹布, 感觉心口悬悬的,小小声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许娘子摇头:“刚用过午膳, 外头李公公带着人守着呢,不让人进去。”   丸辣~   赵淩感觉头皮发麻。   他爹娘要是拿着马鞭、小竹竿、逗猫竿追杀他, 那问题不大。   他到外面去躲一顿饭的功夫就没事了。   现在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他感觉要没逝了。   两人正说着, 闻公公笑眯眯走过来:“水灵来了,都等着你呢。”   赵淩顿时想抽气, 忍住了, 小小声问:“公公,一会儿要是我挨揍的话,你能帮我拦着点儿吗?”   闻公公果断回答:“不能。”   这么绝情的吗?   赵淩退一步:“那你能别拦着我逃吗?”   赵家就那么大点地方,进了正门绕过影壁就是正堂。   闻公公示意他看着一溜披甲持刀的护卫:“你逃得了吗?”   赵淩看到好几个教自己武功的师傅都在里面, 感觉整个人的骨头都软了, 偏偏经过十几年的严格教育,走路神情都看不出什么来,还是一副教养良好的少年公子的样子, 只有脑子里的小人在哇哇大哭。   闻公公推门,让赵淩进去,自己又给带上了门。   关门声一响, 赵淩感觉人已经凉了半截。   门内,伺候的只有李公公一个人。   帝后坐在上首,赵家人和窦家人分坐两边。   赵淩进去,先给人行礼。   顾潥摆手:“免礼,过来坐着。”   “谢陛下。”赵淩瞧了瞧,感觉坐在赵王氏身边会有生命危险,但如果不坐在赵王氏身边,会立马逝世。   毕竟是养了十几年的崽,不是亲生的也是亲生的了。   赵王氏一眼就看出他稳重皮子下面已经慌得一匹:小兔崽子,给老娘等着!   赵·崽子·淩:“太后娘娘呢?”   顾潥很满意他的问题:“母后饭后困倦,先去歇下了。”   他也想借口开溜,可是不能。   一边是他的心腹重臣,另一边也是他的心腹重臣。   一边是他的钱袋子,另一边是他的刀子。   一边是他的祥瑞,另一边是他从小养大跟儿子没什么两样的外甥。   本来两个孩子都挺好的,马上就要成为国之栋梁,怎么这俩要凑一堆呢?   但凡这两个有一个没出息一点还好,偏偏两个里哪一个他都舍不得放弃。   可要是不放弃,真让这两个凑一堆?   男风什么的,关起门来怎么玩都没事,可正经当一门亲事……是,军中和民间这种事情是不少。   可那是人家娶不到媳妇,凑合着搭伙过日子。   窦荣和赵淩的情况能一样吗?   偏偏窦荣这小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认死理说不通。   他们做家长的,竟然还被窦荣给说通了,只能丢下老脸不要,来给窦荣保媒提亲。   这世界太难了。   赵王氏和赵骅是完全没有一丁点心理准备。   尤其是赵骅,他好好在户部上着班呢,突然就被人叫回家里,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匆匆赶回家,听到窦荣要和他们家赵淩成亲,感觉自己做梦还没醒。   皇帝皇后的身份在这里,赵王氏也不能赶人,只能冷着脸不吱声。   赵骅读了那么多年书,一上午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于礼不合。”   什么镇国公家的公子、皇后的外甥都是狗屁,耽误他儿子的前途。   赵淩要是跟窦荣在一起,还不如真跟抹布在一起。   顾潥现在压力山大,偏偏他是大家长,不说不行,对赵淩说道:“水灵啊,今天朕过来,是想给你和豆豆保媒。”   赵淩不可思议看了看顾潥,又看了看窦荣。   不是啊,你一个皇帝,怎么那么轻易就被一个豆豆就给说服了?   豆豆今天早上才走的,这是花了多长时间就把顾潥给说通了啊?   之前不是打得挺凶的吗?   别以为叫小名,就能跟过家家似的把事情给办了啊。   他爹娘压根不认。   顾潥看他这幅样子,还以为是赵淩压根就没心理准备,不由得瞪了一眼窦荣:说好的两情相悦呢?   两情在哪里?   悦在哪里?   窦荣看了看赵淩,用手指小幅度往自己腹部指了指:摸都摸了,别想赖账。   赵淩眼神游移,怎么搞得像是他把人清白给占了一样?   小时候还一起洗澡呢,能有什么?   赵王氏看着赵淩的样子,一看就是知情的,真是两情相悦?   她怎么看都像是窦荣仗势欺人呢?   几个人的眼神交流只在一瞬间,赵淩面对皇帝的话也不敢不回,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听他爹娘的。   赵骅和赵王氏心里面冷哼。   小兔崽子什么时候听话过?   真要是听他们的话,他们早就给他定下亲事了。   现在好了,长得太好,探花郎还没影呢,公主没看上呢,倒是被小国公给看去了,这叫个什么事儿。   窦夫人笑道:“既然如此,赵侍郎不用有顾虑。我们家的意思是,让窦荣分宗出去单过,以后也跟着水灵考科举。我们家窦荣读书其实还行。这样两个孩子成亲之后也不用分开。后续你们看是窦荣嫁到你们家来,还是我们家另外置办田宅让他们单过都可以。豆豆这孩子自小不在我身边,往后还得劳烦亲家多提点。”   又对赵淩说道,“水灵啊,我知道你喜欢抹布,可豆豆至少是个人不是?平时知冷知热的,有事情也可以有商有量。你们俩打小就亲近,你就当多个亲兄弟?”   这话说的,赵骅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敢点头让窦荣弃武从文?   疯了吧?   他是嫌大虞边境太安静,想让外族入侵?   别人不知道窦荣的水平,他能不知道?   也不看看水泥作坊掌握在谁手里。   窦荣在凉州的巡防可不是骑着马溜达一圈,他是把凉州的版图往外围扩了扩,就跟太子在梁州做的事情一样,扼守住地利要害,建造关隘、城墙等等各种防御工事。   想也知道别人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把地盘拱手让人,其中会发生的冲突绝对不会少。   偏偏朝廷都没怎么惊动,窦荣不仅打了下来,还守了下来。   窦荣才十九。   不出意外的话,窦荣能保大虞西面几十年太平。   这么一个人,为了成亲,人家窦夫人敢说让他弃武从文,他赵骅敢同意?   可要是让他家赵淩弃文从武,那更是别想。   别说他看好赵淩的前程,就是赵淩不学无术,小兔崽子就是个上房揭瓦的水平,平时就见他钓个鱼,啥时候打过点像样的猎物,拿什么去打仗?   他赵骅再怎么样,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干嘛要把儿子送去战场刀口舔血,朝不保夕?   要他说,两个人分开最好,成亲这事情太荒唐了。   赵淩觉得窦夫人就是在骗小孩儿。   他亲兄弟多得是,要的是小狼狗。   他瞧瞧窦荣。   今天的窦荣打扮得格外隆重。   他有些记不清上次见窦荣这么打扮是什么时候了。   太子大婚的时候,窦荣没回来。   再往前,窦家祭祀之类的活动,他也见不着。   可能也就是宫中有一些活动的时候,窦荣这么穿过,不过那时候窦荣还小,像个漂亮精致的娃娃……大号娃娃。   皇后娘娘的长相端庄大气,年轻的时候也是人间绝色。   窦夫人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同样花容月貌。   窦家人的长相也很好,搁史书里能正经写一句“貌甚伟”。   窦荣很会长,挑着爹娘的优点,容貌英挺又不失精致,只是他待了两年军营之后比较糙,今天收拾出来,像是建模。   两个人太熟了,赵淩平时倒是没在意过窦荣的长相。   嘶……不能看不能看,多看一眼就要动摇一分。   可是不看又觉得有点亏。   这么漂亮的小哥哥要是娶回家……   窦荣问赵淩:“水灵,我们成亲好不好?”   赵淩晕乎乎地想了想,嘴巴就不受控制了:“好的呀。”   他看到窦荣一下脸都亮了,更加晕乎:小哥哥真好看,再给爷笑一个?   然后窦荣就真的笑了,笑得特别特别好看。   嘶——什么仙门大师兄~   “赵淩!”赵王氏一听,直接站起来。   赵淩瞬间清醒,背脊挺直,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直接给跪下了。   完了完了完了,娘真的生气了。   赵王氏气狠了,都顾不上帝后在,怒叱:“你读了那么多年书,难道就是为了当一个小相公!你小小年纪大好前程,那么多年干了那么多事情,哪怕去养羊养马种地织布,也能干出一番成就来?何必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这话说得难听到口不择言。   赵骅立马站起来,拉住赵王氏:“慎言。”怎么能说小国公是脏水?   慎言个屁!   赵王氏红着眼睛对着赵骅怒目而视:“闭嘴!我不同意!赵淩就算一辈子跟狸奴过,也好过跟窦荣!”她转头对窦荣说道,“窦六郎,你是小国公。你要是真心想着赵淩好,就别再提这荒唐事。你想没想过,你就算‘嫁’进赵家门,世人会怎么看待?   不管你是分宗还是如何,你始终是小国公。我们赵家连寒门都算不上。你想着世人会说你,还是会说赵淩?   赵淩凭什么招惹骂名?   至于你弃武从文?这话你自己信吗?你自己想,就能吗?”   全场寂静,没人敢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窦荣收敛了笑容,走到赵淩身边,跟着他一起跪下:“赵夫人,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可是我只想对赵淩好,想让他好,并没有别的想法。”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大概知道婚事是不成了。   赵淩看他这样,觉得心里面难受极了。   他印象中的豆豆什么时候都是活力满满自信张扬的大狮子,现在像个没有灵魂的布偶狮子,感觉戳一下就要倒地。   “薇薇啊……”   王太后说是去休息,只是不想掺和这个事情,人就在隔壁偏厅,一直听着呢。   现在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才过来。   赵王氏看到太后走过来,不等她说什么,就赶紧跪下,把额头贴到手背上:“姑姑,赵淩这孩子好歹也是您一手养大的,叫您一声姑外祖母,您忍心这孩子将来坎坷吗?”   文武不合,本来就是朝堂默认的规则。   赵骅作为户部侍郎,一个管钱的,要是和一个镇守边关掌握着大虞最庞大最精锐部队的窦家成了亲家,别说顾潥本来就多疑,哪怕是一个不多疑的皇帝,也会起忌惮之心。   再说赵家在赵骅之前,连泸阳县的一个地主老财都算不上,就是一个普通小地主。   寒门也是门,赵家算什么门?   赵家和窦家地位相差那么大,赵淩明明自己足够优秀,今天别说是窦荣,就是娶一个窦氏女,将来有任何成就,也会被说成靠了岳家。   凭什么呢?   一旦和窦荣牵扯上关系,赵淩不仅要损失名声,而且要被皇帝猜忌。   王太后叹了一口气,弯腰亲自把赵王氏扶起来,对顾潥说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她又把窦荣和赵淩扶起来,“你们两人年纪尚小,有些事情还没想清楚。尤其是赵淩。”   赵淩感觉自己像是泡沫塑料做的假石狮子,太后呼气重一点,整个人就要吹跑了一样。   然而王太后并没有责骂两人,而是吩咐回宫。   赵淩跟在后面,送他们离开。   窦荣落在队伍最后面,回头看到身边的赵淩:“太后娘娘说得对,你还小。该想清楚。”   “……豆豆?”赵淩感觉窦荣的说的想清楚,不是让他想清楚,而是黑豆在想什么坏主意。   他就说窦荣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   赵王氏一把将赵淩扯到自己身后,对窦荣伸过来的手恨不得拿小竹竿抽上去:“小国公,自重。”   窦荣对他们恭敬行礼:“赵侍郎、赵夫人,今日是晚辈孟浪……”   赵骅的脸色也不好看:“多说无益。”赶紧滚。   窦荣只能行完礼,上了窦家的马车离开。   赵淩也想滚,都不敢想自己会面临怎么样的狂风暴雨。   他垂着脑袋跟着爹娘进到堂屋。   这会儿客人们都走了,仆役们正在收拾茶碗果盘。   赵骅看了看,对赵淩说道:“来书房。”   说着,他轻轻揽着赵王氏的肩膀拍了拍,慢慢往书房走。   赵喜作为大管家的能力不行,但是看人眼色绝对行,见三个人进去,自己就站院子门口守着,都不去问他们要不要茶水点心。   赵骅见赵淩进了书房的门就要跪,赶紧出言阻止:“跪什么?刚才跪得还不够?边上坐着去。”   刚才那一下直挺挺跪倒在地,“咚”地一声,听着像是膝盖都要碎。   要不是有外人在,赵骅都想看看卷起赵淩的裤腿看看。   现在瞧着倒像是没事。   嗯,冬天裤子穿得厚。   “……哦。”赵淩坐下,拿小眼神去瞅赵王氏,“娘,你别哭了,是我不好。”   “你闭嘴,老娘才没哭。”赵王氏坐在书桌前面,拿帕子轻轻压了压眼角,对赵骅说道,“去给我拿面镜子来,我看看妆花了没。”   赵骅也没去别的地方,直接从书桌抽屉里拿了一面巴掌大的琉璃镜子出来,给她看:“我看没花。”   这琉璃镜子是赵淩自己在家捣鼓的,总共就做了两面,夫妻俩一人一面。   他也不打算推广做镜子的技术,毕竟要用到水银,价格高不说,还容易中毒。   反正用铜镜照人也可以,不像水泥那么刚需。   赵淩坐立难安,看着爹娘都要对镜贴花黄了,感觉画风有点不对:“你们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就不想打他?   一听他这么说,赵王氏立马把镜子拍进赵骅手里,站起来走到赵淩面前,手一伸就掐住他耳朵一拧:“‘好的呀’?呀什么呀!亏你长了这么一张好脸,竟然还能瞧见个好看的就走不动道。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想过后果没有?”   “嗷嗷嗷!娘!痛痛痛!”赵淩被拧得感觉耳朵都要掉了。   赵王氏没好气地松开手,感觉自己也没怎么用力,怎么整个耳朵都红了?   她这下没好意思再教训儿子,转过头来骂赵骅:“你个废物!看见儿子要被人糟践,就不会说一句话?怎么他们姓窦的忠君,咱们姓赵的就不忠君了?都是臣子,凭什么让我家赵淩受委屈?姜静婷好样的!我说怎么一个将军夫人天天过来跟我套近乎,原来在这儿等我呢!说什么让儿子分宗,弃武从文,当我傻,听不出是在画大饼?呸!不要脸!”   她刚才其实气已经下去了一点,可这会儿越说越气,在书房里大步犁地,袖子都捋了起来,一副准备上门掐架的样子。   赵骅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小步走到赵淩身边,抬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小声责骂:“看你惹出来的好事。”   赵王氏横眉一扫:“你打赵淩干嘛?赵淩一个小孩儿懂什么?赵淩已经有进步了,你还打他!”   赵骅和赵淩全都瞪大眼睛。   他进步什么了?   “至少赵淩这会儿喜欢个人了!”赵王氏一手叉腰,一手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等着,不就是喜欢漂亮的嘛。娘给你找!找上十个八个的!”   咦?   这是什么走向?   赵淩不理解,看向爹。   赵骅也不理解,但:“听你娘的。”   这会儿要是敢不听,信不信立马打死?   赵淩也是这么觉得,但要是听了,要被窦荣打死。   左右都是个死。   这回是真丸辣。   离开赵家的顾潥也不好过,一坐进马车里,他就见皇后的手伸了过来,赶紧把自己的胳膊递了过去:“掐左手,右手还得批阅奏折。”   他今天也就是开完小朝会,奏折还没来得及批,就等来了窦荣这个讨债鬼。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昏了头,竟然被窦荣三言两语说服,稀里糊涂就跟着一起来了赵家。   皇后拉过他的胳膊狠狠掐了好几下:“豆豆好歹是你看着长大的,让你保个媒,你怎么保的?赵侍郎和赵夫人担心的无非就是赵淩的名声和前途,你都能给他保证,怎么一个字不说?两个孩子明明两情相悦,小小年纪给你开疆拓土治国安民,你连这点保障都不给他们?豆豆还叫你一声姨父呢?窦凤在凉州镇守,不能回来。你这个姨父就是豆豆的父亲,怎么就不能向着点自家孩子?   你不是挺喜欢水灵那孩子的吗?等豆豆和水灵成了亲,水灵也得跟着豆豆叫你一声姨父,不好吗?”   顾潥疼得五官扭曲,感觉自己的胳膊青了好几块。   偏偏在这种事情上,他也不敢跟自己皇后唱反调,只敢小声逼逼:“你就没看出来豆豆那浑小子骗人?说什么两情相悦,我看就他单相思。”   “赵淩也不是无意。”皇后坚定站自己外甥这边。   顾潥继续小声逼逼:“那朕也不能逼迫他们成婚啊。别说赵侍郎他们不乐意,就算他们乐意,别忘记他还有个先生,管博澹。”   老头子这几年修身养性,可不代表就没有战斗力。   当年老头子敢参顾朻,早几年的时候参他也不是一次两次。   他要是真的摁头让赵淩和窦荣成亲,管博澹会把他骂死。   他是要开创太平盛世,当中兴之主的圣明皇帝,可不能让言官死谏。   他是真怕老头子一怒之下撞死在朝堂之上。   真要那样,他都不敢想史书会怎么写。   提起管博澹,皇后也不吱声了。   等马车进了宫门,皇后整理了一下衣冠,换马车前跟顾潥说道:“我不管,你得给豆豆想办法。”   顾潥小声嘀咕:“无理取闹。”可自己媳妇,有什么办法呢?   瞧瞧赵骅在自己媳妇面前是个什么熊样,他肯定比赵骅好一点。   大事上,皇后还是听他的。   就是这种家里面的小事情,他还是得听皇后的。 第95章   顾朻很快就知道了这个事情, 一点都不耽误地去了镇国公府,扑了个空。   “小姨,窦荣人呢?”   窦夫人笑得有些尴尬, 差点没绷住表情:“我带你过去。”   顾朻看出有问题, 跟着他到了窦荣的院子。   里头没人。   顾朻满头黑线:“去水灵那儿了?”   “嗯。”压根没进家门, 进了马车就换了衣服, 没出坊门就又摸了回去。   顾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厅内坐下,等小厮端来茶水点心, 喝了一口,等人出去了, 才问道:“豆豆瞎胡闹,小姨你怎么也陪着瞎胡闹?”   窦夫人满脸愁容:“我能有什么办法?窦荣这孩子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 我管起来总是隔了一层。这事情也不是今天才出来的。   今天赵夫人讲的那些话,我跟你姨父也不是没说过,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怎么管都不听。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前两年米家出事的时候,窦荣这小子听说了消息,日夜兼程赶回来。我还当他是关心米希, 没想到他是来担心赵淩出头会出事。   从凉州到神都, 他日夜兼程赶回来,就见了赵淩一面。我这个当娘的,还能有什么办法?”   顾朻被窦夫人说得心怀愧疚。   虽说窦荣在神都能够得到的照料比凉州肯定要好, 但再怎么样也不能回避窦夫人和窦荣母子分离十来年的事实。   以窦家的能耐,窦荣就算是在凉州,日子也不会过得比在神都差。   顾朻听得难受:“那也不能真让窦荣和赵淩……”他十分纠结地问道, “他们要是真想在一块儿,悄悄的,不行吗?”   “不行!”窦夫人断然拒绝,“无媒苟合,成什么了?”   他们窦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怎么就不能堂堂正正?   顾朻心想,这不是没办法嘛。   只要两人不过明路,私底下想怎么处就怎么处。   朝中那些人不都这么干的吗?   窦夫人见顾朻不说话,觉得是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了,重新调整到一个忧愁的慈母的状态:“我也不是没想过,顺着他一点。等过了几年,说不定感情自然就淡了。我就怕越是反对,他们越是要在一块儿。万一真的跑了,以他们俩的能耐,我们还真不一定能找到。现在再怎么样,至少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顾朻叹了一口气,又跟窦夫人说了两句,出了院门。   窦夫人小心走在他身边,扶了三次,才算顺利把人交到侍卫手上。   等顾朻坐上马车,脸色才暗沉下来,吩咐身边的燕公公:“派人去赵家把窦荣叫过来。动静小点,不要惊动他人。”   燕公公应下:“是。”   两名侍卫很快就从队伍中脱离出去,没过多久就去了赵家。   赵淩待在炕上,看到突然冒出来的两名侍卫,简直服了,指着在边上和抹布玩的窦荣说道:“赶紧的,把人带走。”   这家伙,他刚想回来拿钓鱼竿出去,就被窦荣抓进卧室装emo。   好好一个下午,啥事都干不成,也没心思读书,还要看他欺负他最爱的抹布。   窦荣一看来人,不太愿意动,又不好不去,想跟赵淩说什么,碍于两个侍卫,只能什么都不说,走了。   抹布一看人走了,立马四条腿往四边趴下。   赵骅敲门进来,见抹布这样,奇怪:“抹布怎么了?怎么变成一张抹布了?”   他摸了摸炕,发现只是温温的,就没去管抹布,对赵淩说道:“把裤腿卷起来,看看膝盖。刚才那么一下跪下去,不疼?”   “还好。你不提,我都没感觉了。”当时赵王氏太吓人了,他跪下去的时候魂都飘在半空了,压根没感觉疼不疼的,后头就来回走几步路,稍微有点疼,也还好。   他脱了袜子把裤腿拉高,露出两个有点泛红的膝盖。   “喏,没事。一会儿连这点红都看不出来了。”   赵骅看看也是,把手上拿着的药酒瓶子往边上随手一放:“下次可别这么说跪就跪,装样子也慢慢跪下去。”刚才那一下,感觉厅里的砖都要被跪碎了。   “哦。”赵淩突然笑嘻嘻地跟赵骅碰了碰肩膀,“爹,你不骂我啊?”   赵骅没好气地把他推开:“一边去!”看着他这死德行就来气,“早知道当年还不如养在家里当傻小子,这会儿我就卖子求荣,省得一天天的尽给我气受。”   气话说完,赵骅略微冷静下来,问他:“你不是喜欢狸奴吗?怎么喜欢男的了?”   他以前是一丁点没看出来。   他印象中这儿子就跟小孩儿似的,天天跟家里的猫猫狗狗玩,跟家里的驴马也很要好,要说喜欢男的,还更多黏糊在赵王氏身边,怎么看都应该是更喜欢女的啊。   赵淩心想自己一直喜欢男的啊,可是不能这么说:“我是喜欢抹布啊。”   赵骅怎么想都想不通:“那你身边优秀的少年郎那么多,怎么没一个喜欢的?”   “嗯?”赵淩疑惑,“哪儿?谁?”   赵骅给他举例子:“你堂表兄弟啊……”   “我又不是变态,我喜欢自己兄弟!”赵淩惊恐脸,完全不明白老爹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赵骅感觉自己确实说的有点不对,但:“表兄弟应该没什么吧?”   “表兄弟也是兄弟好嘛!”哪怕男的跟男的生不出孩子,他也觉得表亲之间难以接受。   赵骅挥挥手:“那你师公和师伯他们家的子弟啊,你那些个同窗啊,你哥哥他们的同窗啊,还有街坊邻居家的子侄辈啊,那么多人呢。”   “没豆豆好看。”赵淩心想自己又不是是个男的就行,他很挑的好嘛。   不是他说,老赵家师门这边的男的,基本可以生动演绎什么叫穷文富武。   虽说他们的条件绝对不算差的了,毕竟这年头能读得起书,已经超越了大虞九成九的百姓,但家里的资源也基本花用在读书上面。   平日里吃饭跟上辈子的减脂餐似的,有点钱倒是会拿去喝酒,这么养出来的男孩子,别说是八块腹肌了,就是一块腹肌都是凹进去的。   他喜欢的是八块腹肌的小哥哥,不喜欢弱鸡。   至于他哥哥们的同窗,根本不熟。   他自己的同窗,年龄和地位跟他相差得大,三观立场相差更大,平时根本说不上话,只能算是熟悉的陌生人。   街坊邻居什么的,一群从小就认识的,印象中最深刻的还是鼻涕娃形象,能让他怎么想?   赵骅想了想窦荣的样子,再对比周围的一圈适龄单身男性,发现还真是:“你就喜欢漂亮的?那文华殿里没公主吗?”   “有啊。”他有女同学。   “公主长得不好看?”   “好看。不喜欢。”像漂亮的娃娃。谁会对小娃娃有想法?   赵骅还是想不明白:“你分得清喜欢抹布和喜欢小国公的区别吗?知不知道喜欢到想成亲的人,和一般的喜欢不一样吗?”   赵淩心想他又不傻,无奈面上得装傻:“就是一直在一起。”他摸了摸抹布,“有点对不起抹布。唉,爹,看来我真的是你亲生的,明明有抹布了,看到喜欢的还是想娶进门。”   赵骅:“……”懂了,小混蛋还没开窍呢。   就算是开了窍,也只开了一点点。   想到这里,他站起来对赵淩说道:“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安心读书,明年春闱爹等你给咱们赵家扬名。你喜欢漂亮的,爹娘给你找。”   赵淩看着赵骅出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抱着精疲力尽的抹布睡了一觉。   白天睡太多,晚上就有些睡不着,他也不想晚上看书坏眼睛,回头还得给自己磨眼镜。   可是黑灯瞎火的,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   然后他就想着干脆去找窦荣。   他以前看窦荣晚上轻车熟路的来来去去,觉得自己也没什么问题。   从他家到窦家的路他熟得很,顶多就是翻几座坊门而已。   抹布也睡饱了:“喵~”   “你也要一起去啊?”   “喵~”   赵淩就拿包装上抹布,两下翻出家门,又翻出坊门。   晚上的巡街使没有他以为的多。   只不过这会儿时间不算太晚,宵禁只是禁主路,坊内还可以自由来去。   有几个坊内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赵淩站在屋顶上看得很清楚,有些好奇,摸过去很自然地混入人群,还想说他一个京城阔少,怎么不知道神都平常时间也有夜市?   下一刻,他就听到有人夹着嗓子过来拉他。   “哎哟~好俊俏的小郎君。女儿们,快过来瞧瞧~”   二楼的窗户立马打开,探出几个香肩半露的姑娘,冲着赵淩丢帕子。   抹布:“喵呜?”   风雨犹存的老鸨听到猫叫,定睛一瞧,顿时松开手:“小郎君怎的来此?莫不是走错了路?”   老鸨年纪其实不大,三十多岁,只是干这一行的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眼前这小郎君一看就是好人家涉世未深的小孩儿,跟那些十多岁的浪荡公子完全不一样。   老鸨伸手虚虚拦了拦边上的人,把赵淩往边上暗处带了带:“小郎君,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把头低着点,奴带你出去到前头鲻鱼巷找个客栈住一晚,明日一早就走知道吗?”她担心赵淩不走,板起脸来劝,“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让你家大人过来,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过来这种地方,也不怕……”   赵淩听出老鸨好心,顺从地把脑袋轻轻低下,问:“姐姐好心,我知道的。我这就走,不用劳烦。”   老鸨被他一声姐姐叫得心都快化了,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见少年郎一个闪身就上了屋顶,几下就不见了人影。   赵淩为了“夜袭”,特意穿了一身深色衣服,飞快融入了夜色,只是他并没有走远。   头一回来到这种地方,他有些好奇。   这个坊还挺大的,要是不看经营内容,里面灯火通明,店铺林立,店铺内热闹非凡,高端得像东市,热闹得像西市。   妓院、酒馆、赌坊、当铺、客栈。   当铺的数量,出乎意料得多。   现在这个时间,当铺里进进出出的人还不少。   有些哭唧唧地被人压着过来典当,有人红光满面地过来赎东西,过了一会儿又哭唧唧地过来典当。   小小一个坊内,竟然开了两家医馆。   赵淩感觉这应该属于专科医院。   他趴屋顶观察了一下,果然一家是伤科,一家是妇科和……肛肠科。   “嘶……”赵淩不敢再看,抱着猫又在坊内转了一圈,终于在边边角角找到一家优伶馆。   他一开始匆匆一瞥,看到里面花红柳绿的,还以为是一家普通妓院,等听到唱戏的声音,刚开始还以为是戏院,就是觉得戏唱得不太好,等走近了才发现是穿着女装的优伶,坐在一个大叔身上。   啊,这……   赵淩不敢多看,刚想扭头就走,突然感觉大叔有点眼熟。   嗨呀!这不是孙给事中嘛。   之前一次两次的弹劾他,多高兴啊。   没想到表面目下无尘姿态高洁的,晚上在这儿嫖宿男妓。   啧啧啧,这就亲上了。   记下来,下次敢找他茬,他也弹劾。   他正看得专心,眼睛突然被蒙住,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看?”   “不好看。”语气坚定,没有半点犹豫,就跟被老婆抓到刷小姐姐跳舞视频的男人。   真的,他都没打赏。   “哼。”窦荣放下手,见他还盯着对面那没羞没躁的场面目不转睛,怒火蹭蹭的,“还看!”   “不看了不看了。”他就是好奇孙给事中都四十多的人了,没想到姿势还挺狂野的,身体的柔韧性真好,竟然还是下面那个,叫出了戏腔。   完了,感觉以后再也不能跟娘和姨娘她们去听戏了,容易产生不太好的联想。   窦荣见他视线还是不转移,直接把人揽着一抱下了楼。   动静略微大了一点,有人听到声音,在楼下问:“怎么回事?楼上有人?”   正好抹布被挤到,叫了一声:“喵呜~”   楼下的人听到猫叫:“哦,是狸奴。”   赵淩已经被窦荣带着跑远,与其说是跑,倒不如说更接近飞。   窦荣身高腿长的,灵活又轻盈,完全看不出跟他是一个师傅教的。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到家了。   比骑小毛驴还快。   “阿嚏!”   一见赵淩打喷嚏,窦荣也顾不上别的,先把他往炕上放,说了一句:“等着。”就去隔壁小灶上给他端来了热水。   赵淩看他忙进忙出的:“你对我家比我还熟。”   抹布从背包里出来,跳到炕上,来来回回伸懒腰。   窦荣看抹布站起来,一把将抹布推倒,然后被抹布抱住手蹬踹。   赵淩把水杯放下,就去解救自己的猫猫:“你别欺负抹布。”   窦荣看到赵淩护着抹布就来气:“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还敢护着抹布?”明明是抹布在咬他。   赵淩不理解:“你跟我算什么账?我护着抹布怎么了?”这里存在什么逻辑关系?   窦荣感觉火气上来,把外袍脱了,盘腿坐到炕上:“我晚上过来找你,看到你出门,还以为你是准备来找我呢,结果跑去勾栏院了。”   这时候坚决不能承认自己迷路。   从小到大走惯了的路,怎么可能因为天黑了就找不着?   那不可能!   赵淩不自在地躲到抹布背后:“这不是有点好奇……”   “好奇你问我啊,去看那些干什么?”窦荣还是很介意。   赵淩一听,顿时就眯起了眼睛:“你很懂?”   不是吧?   难道豆豆不是黑豆,是黄豆?   也对。   窦荣说过军营里这种事情很常见,说不定窦荣就入乡随俗,经验丰富……不行!烂黄豆不能要!   窦荣下意识觉得赵淩的话里有些危险,但这种问题让他很是羞窘,总不能说他对赵淩有了那么一点不该有的想法之后,就经常在梦里对赵淩这样那样吧?   他红着脸解释:“有图。”   “什么图?”   窦荣小小声道:“绘本。”   他悄咪咪买过一些,甚至还请教了某些专科大夫。   另外,军营里的生活经常荤素不忌,能够听到很多劲爆的内容。   他现在做梦的内容都很劲爆。   赵淩还真没想到这茬,好奇:“给我看看。”   “不给!你看什么看!”窦荣断然拒绝。   “噫——小气什么?是不是好兄弟了?”   “不是。”谁会天天做梦把好兄弟这样那样,嘴上天天起燎泡?   窦荣突然觉得屋里的温度有点高,而且现在就他们两个人,感觉有点危险,赶紧转换话题:“警告你,你可别给我偷偷定亲成亲的。我想办法呢。”   “你有什么办法?”赵淩很感兴趣。   窦荣看他这幅事不关己的态度就来气,一伸手,就把他像推倒抹布一样推倒在炕上,下意识跟着伸手护住他的后脑勺,发现突然就变成了某些梦境中糟糕的开头。   他把赵淩压在被子上,四目相对……   赵淩眨了一下眼睛,白天刚意识到窦荣的美貌,晚上又突然被近距离美颜冲击,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什么,突然就伸手勾着窦荣的脖子压下来,照着嘴……磕了一下。   想象中的亲吻压根没有发生,压根没料到窦荣一勾就落下,不仅磕了嘴唇,还撞了鼻子。   “嘶……”赵淩捂住鼻子侧身一滚,“你让我亲一下怎么了?”   窦荣跟着倒在他身边,捂住鼻子,还舔了舔嘴唇:“跟你说正事呢,你耍什么流氓?摸了也不负责,还想亲?今天还说听你爹娘的,一点儿都不站在我这边。”   赵淩听他这么说,自知理亏,重新转过来,跟他面对面:“下次一定。你怎么说服陛下给你保媒的?”   窦荣冷笑一声:“这有什么难的?就他那个多疑的性子,我只要保证自己没后代,他高兴都来不及。大虞多少年,窦家就在凉州多少年。他怎么会放心我一直待在那儿。我娘说的分宗是真的,我们窦家不能再继续待在凉州,不然迟早和米家一样的下场,可能比米家还惨。不过现在他还用得着窦家,我们也可以借着修筑新的关隘城墙维持个十几二十年的局面。”   米家是文官中的大树,窦家是武将中的大树。   窦家在西北边境的能量,远比米家要更加强大。   顾潥那么一个多疑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主帅是自己的连襟就安心?   那是一个连自己儿子都猜忌的人。   窦荣这种天赋强悍,也已经把天赋转变为实力的人,很快就会变成凉州新一代的定海神针,同时也会将凉州变成窦家的国中国。   哪怕这不是窦家的本意,也无法改变凉州百姓只知窦家,不知顾家。   朝廷派往凉州的官员,想要在凉州好好办事,就必须和窦家搞好关系。   更别说万一出了什么事情,窦家在凉州的名号比谁都好使。   窦桓腿伤的事情最后不了了之,哪怕窦荣闹成那样也没个下文,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顾潥乐见窦家的实力遭到削弱。   赵淩原本还有些心猿意马,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马上冷静了下来:“那你真的要弃武从文?”   “没。”窦荣说道,“我姨父那个人舍不得浪费我这么个人。我跟他说了我们俩的情况,说不能跟你分开,他答应我以后你的官当到哪儿,我的官也跟到哪儿。你编的兵书我看过了,将来我跟你去打海战。”   “真哒?”赵淩本来多少觉得窦荣想跟他在一起什么的,有点小孩子过家家,现在听他这么分析,倒还真的觉得不是那么草率。   窦荣觉得赵淩的呼吸喷到了自己脸上,赶紧坐起来:“我又不是要你给我做小相公,也不是要给你做小相公,咱们正正经经成亲,肯定是认真考虑过的。”   赵淩算是想明白了,为什么顾潥会答应得那么爽快。   黑豆以前装莽夫,现在装恋爱脑。   嗯,这恋爱脑……   “你是真的喜欢我,要跟我成亲,还是想假借跟我成亲,给窦家……脱壳?”说吧,就算是演出来的恋爱脑,到底是自家兄弟,他也会配合的。哪怕他会有一点点小伤心。   “哼!”窦荣生气了,鼓起勇气低头在赵淩脸上亲了一下,“我回去了!”   他差点连外袍都忘记穿,回过头来穿衣服,还不忘记警告:“跟你说的别忘了,要是被我发现你偷摸着成亲什么的,看我不打死你。”   赵淩完全不把他的威胁放心上:“切,说的好像你能对我下得去手似的。”   窦荣回到炕边,呲牙:“打是下不去手……”   后半句他试了好几次都说不出来,脸通红地跑了。 第96章   赵淩没心没肺地睡了个好觉, 然后就请了个假。   宫里头很快就派了人来,进到赵淩的炕屋里,就觉得一阵热浪袭来。   赵淩正盘腿坐在炕上, 穿着短褂中裤, 在炕桌上写字。   赵淩背对着门口, 不知道谁来了, 以为是来福:“让常妈妈给我煮碗绿豆汤, 要晾凉了,加点冰。”挪了挪屁股, “快烤熟了。”   来福倒是真的来了:“在给你煮百合汤呢。”提醒,“四郎, 李公公和清瑶姑姑来了。”   李公公和清瑶这才走了进去,见赵淩满头大汗的, 问了一句:“怎的烧这么热?”   然后两人就见赵淩膝盖上两块青紫,一下就想到了是昨天那一下跪的。   清瑶瞬间心疼坏了:“我去给你请太医来看看?怎么这么严重, 有没有伤到骨头?”   李公公也是眉头紧皱:“瞧着倒像是皮肉伤, 疼不疼?”   “不碰就不疼。”赵淩把两条腿伸直,“已经擦了药酒,没事。”   就是不方便穿长裤,只能把炕烧热一些。   昨天瞧着只是微红, 还以为一会儿就能退了, 没想到一个晚上睡下来早上一看,变成豆沙包了,还是露馅的那种。   他算是看出来了, 自己这辈子的体质就这么脆皮。   两人确认了赵淩真没事,才回去禀告。   赵淩热得没法集中注意看书,偏偏炕的温度已经高到连猫都不愿意陪着他了。   等等!   赵淩探头出去喊人:“来人!把我温度计拿进来!”   小厮很快把温度计递了进去。   赵淩一看。   好家伙, 三十五度!   赵淩赶紧让人把火撤掉一些,只是温度一下降不下来。   来福干脆张罗着给他洗澡。   赵淩摆摆手:“我自己泡一会儿,你忙你的去吧。”突然就找到了夏天的感觉。   哎,这时候要是有人给他唱个小曲跳个舞什么的,该多好啊。   说书也行,唱戏……唱戏就算了。   昨天晚上的冲击力太大,他得缓缓。   “水灵?”   赵淩泡着澡呢,突然听见窦荣的声音,应了一声:“我在浴室。”   窦荣撩开和炕屋相邻的帘子,看到赵淩泡在浴桶里,突然想到自己也泡过那个浴桶,就满脸通红,赶紧放下帘子坐到炕上,差点被炕上的温度烫到屁股,换了把椅子坐。   两人关系不比以往,赵淩不好再这么泡着,简单擦了擦,就换了一身新的夏季短款出来,看到窦荣就说:“不热吗?把衣服脱了吧。”   窦荣有些扭捏。   他今天出门前特意收拾过的,要是脱了……外袍还是脱了吧。   赵淩拿起温度计看了看:“怎么三十六度了?”   正好来福带了人进来收拾浴室,听到就说:“已经撤掉不少火了,过会儿就能降下来。一会儿我给你端一盆雪进来。”   赵淩今天还没出门:“外头下雪了?”   “嗯。”来福和两个小厮很快就把浴室收拾干净,刚才注意到窦荣,就说道,“窦六郎要不要吃点冰的?冻了冰沙。”   “……好。”   来福带着人出去。   小厮才小声问道:“窦六郎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吧。窦六郎跟四郎关系好。我去跟厨房说一声,让中午多准备几个菜。”来福不知道窦荣昨天是上门提亲,还觉得窦荣出现在赵淩房里很正常。   这两人睡一屋又不是一次两次,窦荣神出鬼没也不是一次两次,没什么好奇怪的。   没一会儿,来福亲自端了两碗冰沙过来,上面摆了许多杏脯,窦荣的那一碗上还淋了蜂蜜。   窦荣看赵淩两只乌青的膝盖,没心思吃冰沙,偏偏赵淩还好吃地抖腿:“你快吃啊,不吃一会儿就化了。”   窦荣没滋没味地擓了两勺,被冰得一哆嗦,慢慢觉出味道来,坐到赵淩身边:“不是穿了挺多衣服的,怎么还这么严重?”   炕表面太热了,赵淩直接把褥子当坐垫。   他刚才泡澡,药酒味道已经很淡了,想了想把药酒拿出来:“给我擦擦。”   “好。”   一小碗冰沙,窦荣几口就没了,把药酒在掌心搓热了就给赵淩揉膝盖,完全不敢用力。   “疼不疼?”   “不疼。”药酒要揉开才行,“你倒是用力啊。”   他本来还想着窦荣会不会太用力,没想到纯挠痒痒。   “不行,你会疼的。”   赵王氏怒气冲冲推门而入:“你们在干什么?”   窦荣手上还拿着药酒:“在给水灵擦药酒。赵夫人……”   他现在看到水灵娘有些发怵。   赵王氏见两人虽然穿得清凉,挨得很近,但还算规……矩,起码不是自己预想中的糟糕画面,勉强忍下一口气,问:“窦六郎,你一早来找赵淩什么事?”   窦荣是真有事情,想着既然赵夫人在也好:“我来是想跟赵淩说我们成亲的好处。”昨天光顾着说自己的情况了,搞错了重点。   赵王氏的视线立刻就往一墙的马鞭上瞟:“你说。”   窦荣说得很简单:“米家前车之鉴不远。赵夫人,你不希望赵家成为下一个米家吧?”   赵王氏一下就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危言耸听。赵家如何跟米家相提并论?”   “如何不能?米家在朝为官的,不过两人。米诏还是一个从五品。如今户部尚书年事已高,户部的罗侍郎也比赵侍郎年长十多岁,户部尚书的位置,迟早是赵侍郎的。水灵……赵淩做下如此多的功绩,全都记录在册,只等他殿试之后就顺势升迁。他升迁的速度,只会比赵侍郎更快。赵侍郎不到三十就官拜三品,赵淩呢?朝中有几个三品的官职?陛下必不可能让赵淩待在户部,那就只能去别的地方。到时候赵家一门父子二人,手握朝中两个要害部门。   赵家虽然没有米家那么多门生故吏,但门下省的管侍中有。   另外,赵家可不只是一个赵淩。   赵厦、赵辰、赵缙、赵茂,入仕的时间都不晚。”   赵淩忍不住反驳:“赵缙也行?”   窦荣奇怪得看他:“你乡试的时候,十几岁的举人多吗?”   赵淩迷茫:“不知道啊。我考完就被带回来了,烧尾宴都没参加。”   考试的时候人茫茫多,他那会儿个子又矮,站在人堆里压根没法注意到别人的年纪。   窦荣把赵淩另外一只脚也放到自己腿上,一边给他擦药酒,一边略过赵淩,跟赵王氏继续说道:“不用很久,再给赵家十年,到时候,赵家是什么样的光景?”   赵王氏要强,却没想过强也能强出问题来。   确实,家中子侄辈出息。   她出去给孩子们谈婚论嫁,都极其顺利。   几个孩子的婚事都挑选得很好。   就是赵茂,也已经有人委婉表达过意愿。   年前她给田学智说亲的时候,感受最为明显。   她本来以为田学智的条件,高不成低不就的,很难找到合适的,结果没多久就找到了不少条件不错的。也因为一众姑娘的条件都比较合适,她才租了园子开了个赏花会。   虽然当天也邀请了不少其他未婚的少年郎,但田学智还是其中最受关注的一个。   最后很顺利就订下了婚事,只等春闱过后就举办婚礼。   赵家的势头,别人都看得见。   她突然就想到赵淩以前经常优秀而不自知,她感觉自己也有类似的情况。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夫君十八岁考中探花,就觉得十几岁参加会试是很普通的事情,觉得自家的孩子们只是过得去。   对比别人家的孩子,他们家的孩子已经很优秀了,还不是一两个这么优秀。   等明年春闱结束,赵金娘夫妻过来的时候,还会把老家的赵游带来。   她感觉自己家很是收敛低调,忽略了赵家已经没法低调。   照此发展下去,不出十年,赵家就算成不了第二个米家,势力也不可同日而语。   赵王氏只觉得后背发凉:“这跟你和赵淩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您不觉得赵淩的情况和我差不多吗?现在陛下觉得赵淩是个小孩儿,很是看重他没错。可等到赵淩入朝为官,一天天掌握越来越多的权力,再做出更多的功绩,让陛下封无可封的时候,陛下还会这么想吗?”   有句话他不好说。   他姨父最大的问题是大概率能活很久。   先帝三十九岁驾崩,是因为常年征战,气血两亏沉疴难起。   顾潥可没这方面的问题,甚至因为先帝早逝,他相当注意养生,不说活个一百岁,六七十岁应该没什么问题。   如今天下丰足,风调雨顺,他就算想大逆不道反了天,也没有成功的可能。   就算顾潥只活到六十岁,也还有十好几年时间,足够把赵家像摁死米家那样摁死了。   而且以顾潥的性格,越是年迈,猜忌心肯定越重。   他现在还肯对米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赵家的时候呢?   窦荣给赵淩擦好药酒,把药酒瓶子放好,轻微的声响让赵王氏回神。   她显然脑子一片混乱,站起身出门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窦荣快步过去扶了她一把,出了炕屋小声说道:“赵夫人,您该多为赵辰、赵缙多考虑。”   赵王氏回头看向窦荣,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定了定神才问:“你什么意思?”   窦荣知道她听懂了,但就当她没听懂,挑明了说道:“赵辰才学虽不及赵淩,却也不比旁人差。明年春闱,一甲不行,二甲肯定稳,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只不过有赵淩在,别人不太会注意到他。到时候他外放,踏踏实实在外发展,也不会有什么阻碍。”   赵王氏确实对赵淩很好,但是赵淩毕竟不是赵王氏亲生的。   在没有事情的时候,赵淩可以得到她很多的宠爱,但是在有事情发生,尤其是需要做出取舍的时候,一个庶子如何能和两个亲生子做比较?   窦荣说得很直白。   意思就是让赵淩站在台前吸引注意力,让赵家得到稳步发展的机会。   而赵淩现在的表现,注定不可能低调。   赵王氏眼神冰冷:“你们窦家也是朝不保夕,赵淩就算是孤独终老,也好过跟你在一起。”   “赵夫人,我毕竟叫陛下一声姨父。你信我,我能保赵淩周全。他会计较树大根深,却不会计较昙花一现。”他见赵王氏还是丝毫不动摇,心想真不愧是赵淩天天挂在嘴边吹的人,只能退一步小声说道,“或者,您当我和赵淩成亲是权宜之计。我知道您担心赵淩年纪小,但也因为他年纪还小,往后还可有更改。”   话里的意思很明确,就是等顾潥百年之后,赵淩的年纪还不大,大可以到时候再重新娶妻生子。   “呵。”赵王氏回他一个冷笑,“这种话,你骗赵淩都不会信,觉得我会信?赵淩年纪小,对男女……对情爱之事懵懂。他信任你,你别辜负这番信任。”   说完,她就走了。   窦荣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重新走回炕屋,一点都不意外地见赵淩扒在门边偷听:“都听到了?”   “嗯。”赵淩重新坐到炕上,把刚才捂热的被褥让窦荣抱到外间去晾着,从炕柜里重新拿了一床凉快点的褥子出来,坐上去,“我们真的是假成亲吗?”   窦荣给两人倒了一杯水:“假戏真做也是可以的。”   赵淩“啧”了一声:“也不掩饰一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窦荣笑笑:“在你面前,我掩饰什么?”   两个人从小就演来演去的,都老演员了。   赵淩看出窦荣笑得牵强,继续泼冷水:“我爹娘要给我找美人。”   窦荣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眼刀子唰一下就扫了过来:“你敢!”   赵淩知道窦荣会反应大,没想到瞧着这么可怕,喝水突然就咬到了脸颊,感觉自己也是没谁了,捂着脸缓了缓,抬腿就踹了他一下:“你凶我干嘛?”   窦荣把他的脚捞到自己腿上放好:“你别有什么小心思。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只有我。”   “还有抹布。”赵淩强调。抹布才是正妻,窦荣只能是小妾。   窦荣气得……拿他没办法:“行行行,抹布。抹布跟你一起热都做不到,抹布还跟别人生崽子,你还惦记着抹布。”他感觉自己酸得毫无道理,也知道赵淩是故意逗他,偏偏忍不住,“美人什么的你就别想了。我拿你爹娘没办法,还拿那些美人没办法?”   赵淩顿时就警惕起来:“你想干嘛?人家又没做错什么。我提前跟你说,就是让你别反应过度。反正我又不会接受别人。”   什么美人能比窦荣更美呢?   不存在的。   容貌、身材、气质、才学、性格糅合在一起,窦荣在他心目中的分数已经超过了满分。   只单纯从外在条件,他就不觉得能找到比窦荣更合他心意的。   更何况,他对窦荣确实有那么一点,比一点更多一点的小想法。   “真的?”窦荣不信。   “你不信也没办法。等过完年之后,你不就得去凉州?还能在这儿待着?”   “我就待在这儿了!起码得等你跟我定亲了。”窦荣明目张胆耍赖皮,扣住赵淩的脚踝,“锁死。”   咦?赵淩的脚踝好细,小腿好长,皮肤好……   赵淩被他摸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解锁。”   窦荣心有不甘,看了一眼赵淩的表情,还是松开手,看他把脚收回去,用两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嘀咕:“等着,以后我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等以后的。”赵淩感觉那得等很久了,“你连我爹娘这关都过不去。”   “他们会想通的。”哪怕是从最功利的角度分析,他们也会想通,“你把火药的事情告诉你爹娘,他们马上就能想通。”   赵淩不太明白:“能吗?”他往窦荣身边靠近了一点,“火药这事情我想不通,为什么不告诉我爹?”他手指往上比划了一下,代表皇帝,“琉璃水泥什么的,我爹都参与其中,怎么火药就不行?我爹不是心腹重臣吗?太子怎么也不告诉我爹呢?”   “真不明白?”窦荣没好气地捏捏他的脸,“好歹也是跟着太后学了那么多年兵法的人,到底学的什么?我还以为你不把火药继续研究下去,是明哲保身。”是他想多了。   嘶……这小脸蛋怎么长的,比嫩豆腐还滑。   赵淩把他的手扒拉开:“好好说。”   窦荣舍不得放手:“不行,我要收学费。”   赵淩就凑过去,朝他脸上亲了一下:“够不够?”   窦荣脑袋瓜子嗡嗡的:“不够。”   赵淩感觉自己不能再对小朋友耍流氓,还是克制地拉开距离:“那先欠着,以后再还。”见窦荣看过来,“算利息。”   窦荣立马吃下赵淩画下的大饼:“你说的啊。”   “嗯嗯嗯。先生快教我。”   “……”窦荣被他一句先生,叫得脊椎一阵酥麻,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你好好说话。我……我先喝口水。”   说是喝一口,他把杯子里的水全都喝完,还倒了一杯,又咕嘟喝完,才算是找回了自己的脑子。   “火药我试过。姨父派人送来的。”窦荣说明了一下,“火药威力很大。要是运用于对阵,会很厉害。”   赵淩不赞同:“对阵怎么用?原材料不好弄,产量就这么点,保存和运输都是问题,还想运用于实战?用来开山修路最多了,打仗想多了。”   作为一个见惯了各种枪械炮弹等热武器威力的人,赵淩对自己捣腾出来的火药的认知,就是个加强版的二踢脚,甚至还不如二踢脚好用。   窦荣是正经拿着火药实战过的:“火药可以事先预埋,可以临阵丢出去,之后用火箭触发就行。炸开的威力足可以让人断手断脚。爆炸产生的巨大声响,足以扰乱阵型。”他把之前在凉州实验的一场不算特别小规模对阵的情况跟赵淩详细说了一遍,“虽然有出其不意的成分,但是真的赢得特别轻松。”   赵淩毕竟只是个纸上谈兵的菜鸟,觉得跟听说书似的,还是想不明白:“那为什么不告诉我爹?我爹还能造反?”   “你爹不能造反,但是火药能。火药这东西只需要一点点,就能够造成巨大的杀伤力。要是能够大规模用于战争,足以颠覆现在的战争格局。这种东西,只能掌握在姓顾的手里,不是姓窦的,也不是姓赵的。陛下这么想,太子也这么想。”   赵淩慢慢点了一下头:“哦。”   也对。   他觉得火药研究下去费钱费命,直接给放弃了。   但顾潥和顾朻其实是不在意费别人的命的。   大虞能工巧匠这么多,他赵淩研究不出来的东西,别人不一定就不行。   赵淩这下明白自己想简单了:“我还想着给我爹搞点功劳呢。”   来福敲门进来,把在外面“晾凉”的垫被,给赵淩换上:“这次换完就差不多了。”   温度应该能降下来一点了。   他看到桌上的冷水壶空了,拿出去重新倒了一壶进来,又端进来果盘和糕点:“少吃点,一会儿就用午膳了。”   “好。”   等来福出去,窦荣又开始酸:“你倒是听来福的话,什么时候听我的话?”   赵淩觉得自己冤枉极了:“我不一向是听话的乖孩子吗?”   窦荣:“……对,还是特别会认路的那种。”哪里来的自我认知?“那你听话,把火药的事情告诉你爹娘,信不信他们马上就会答应我们俩的亲事?”   “不信。你刚才对我娘说话这么难听,他们就算是为了一口气,也不会答应。”顿了顿,他补充,“起码不会那么快答应。”   “赌不赌?我赌他们一旬之内就能答应。”赵王氏对赵淩的感情肯定比不过对自己两个亲生儿子,但她对赵淩也是真心疼爱。生死面前,她知道怎么选。   至于赵骅,摆清楚利害关系,他比谁都精于计算。   “赌什么?”   “我要是赌赢了,你春闱完了,我们就成亲。”他能感觉出来,赵淩对他是有好感的,但这种好感并不足以让赵淩坚定不移地和他站在一起。   他想要尽快得到一些保障。   赵淩觉得他一个高中生的年纪,成亲什么的太离谱了:“那要是你输了,等我满十八了再成亲吧。”起码等他高中毕业吧?   反正他可以跟他爹娘勾兑,稳赢。   窦荣明白他的意思了,不开心:“那我们先定亲。”   嗨呀,谁能拒绝一只粘人爱撒娇的大狗狗呢?   “好啊,先付点定金。”赵淩说着就把窦荣推倒在炕上,亲了上去。   嗯,这次对准了,没磕到牙,也没撞到鼻子,还能顺手摸摸腹肌。   “赵!淩!”   赵淩瞬间弹开,看向门口怒气冲冲的赵骅:“爹!你怎么进来都不敲门!” 第97章   赵骅万万没想到, 他今天提前回来,竟然会撞破儿子的好!事!   他就说今天眼皮一直在跳,肯定没好事情。   他看见什么了?   亏他还担心赵淩被窦荣占了便宜, 分明是赵淩在占别人便宜。   瞧窦荣的样子, 已经是对赵淩情根深种。   偏偏赵淩还是一副小孩子过家家的样子。   过家家把人摁在炕上亲?!   他昨天还严词拒绝窦家, 今天他儿子就占尽了窦荣的便宜。   死小子还有脸说他滥情渣男, 谁渣?   这怎么收场?   亏他昨天还说卖子求荣……   怪不得昨天窦夫人的意思是把窦荣嫁进赵家门。   赵骅感觉自己全都想通了, 又恨不得自己压根没回来。   这可怎么办?   他儿子可是毁了人家清白啊,还能赖账?   他心里面慌得一匹, 视线扫到赵淩身上:“你手放哪儿!”   赵淩赶紧把自己手从美好的腹肌上抽出来,还企图跟赵骅讲道理:“抹布我随便摸啊, 豆豆也可以。”   窦荣:“嗯。”豆豆可以。   赵骅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瞧着儿子两个青青紫紫的膝盖, 又不好下手打:“你们俩把衣服收拾好!”   赵淩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感觉没什么好收拾的。   窦荣稍微扯了扯被赵淩扯松的衣服, 看了看温度计上三十一的温度, 感觉温度计坏了,明明现在比刚才三十六度的时候还热。   赵骅待在外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其实就站了一小会儿, 来福过来叫人午膳, 问:“老爷在这儿吃?”   赵骅哪敢让那两小子单独相处,只怕做出更加无法无天的事情来,声音僵硬:“嗯, 就在这儿吃。”他得盯着。   来福就让小厮过来摆饭,自己去老宅那边问赵王氏是不是也要一起过来。   赵王氏早上从新宅那边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发呆, 听到来福过来问,下意识就问了一句:“老爷回来了?”   “是。”这点确实挺奇怪的。   不过最近老爷经常不好好上班,往家里跑。   赵王氏就说:“那就过去一起吧。”   于是赵淩的炕屋里,很快就摆了四张餐桌。   赵淩挖了一勺蒸蛋,一口吃进去一个虾仁,顿时就皱起眉头,把碗往窦荣的餐桌上放。   窦荣接过蒸蛋,给他夹了个鸡翅。   赵王氏和赵骅看得额头青筋都要起来,只是习惯了食不言,等吃完了饭才骂:“吃个虾仁会怎么样?”   赵淩叽叽歪歪:“虾仁就虾仁了,为什么要放在鸡蛋羹里一起蒸?”   他就喜欢材料简简单单的,完全不理解放在一起,感觉虾仁也腥,鸡蛋也腥,味道还淡。   其他三个人都觉得明明很好吃,就赵淩一个刁民。   今天的鸡蛋蒸虾仁是从老宅那边大厨房端过来的。   来福带着小厮把碗送回大厨房那儿,特意说了一声。   大厨顿时懊恼地拍了一下大腿:“哎哟,端错了。那一碗是给狸奴的。给四郎的那碗……”他说着去掀了锅盖,果然里面还有一碗,这会儿已经有些蒸老了,“唉,这碗没放虾仁……要不你拿去吃了吧。”   来福……来福不嫌弃鸡蛋羹:“那敢情好。”   说着,他就直接坐在大厨房里,几下就把一碗鸡蛋羹吃完。   至于原本给狸奴吃的,现在给窦六郎吃了的事情就别说了。   等他走了,有帮厨小声嘀咕:“四郎吃得也太讲究了点。虾仁蒸蛋都不爱吃,还给狸奴吃。咱们人还吃不上这么好的呢。”   大厨狠狠瞪了说话的帮厨一眼:“你也想和四郎吃一样的?老爷夫人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说?真不知道你现在一天三顿是哪儿来的?”   那帮厨顿时不敢言语。   许多大户人家的东家都还一天两顿呢,他们在赵家当个下人却是一天三顿,吃的还都不差。   听说新宅那边还有加餐,他是做梦都想去新宅那边干活。   现在完了,他是别想了。   赵淩可不知道下人之间的事情,叼着早上冻好的绿豆冰棍,跟他爹娘说火药的事情。   赵骅见他咔嚓咔嚓咬冰棍,只觉得牙疼:“刚吃完热的就吃冰的,小心拉肚子。”   赵淩顿时就把冰棍放到了碗里:“噫~我吃着东西呢,你说拉肚子。”这还让他怎么吃东西?   赵王氏给了父子俩一人一下:“你们都闭嘴。”问窦荣,“火药真这么厉害?”   窦荣看了看赵淩:“嗯,很厉害。”   赵王氏看向赵淩:“你怎么不说?”   赵淩觉得莫名其妙:“我手稿不是都放在家里?”他的手稿不是人人都可以看?   这么一说,赵骅倒是有了点印象:“哦,你那个上茅房找硝石的。”   赵淩低头看了看绿豆棒冰,把碗推开,彻底吃不下了。   赵王氏也有印象:“那不是制白糖的……我说怎么一会儿白糖一会儿茅房的。”   夫妻俩当初看到要搜刮茅房就没再看下去,腌脏什么的就不提了,关键这玩意儿难弄,家里又不差钱,不搞了。   窦荣比他们夫妻俩还吃惊:“你竟然还有手稿?”   “有啊。整理好的那本交给了太子,草稿被闻公公拿走了。这不是从梁州回来的一路都没什么事情干,就重新写了一遍,刚好那会儿数据都还记得。”火药可是花费他大力气研究出来的,主要是硝石那玩意儿,往后他还真不好找人搞。   他还想着将来自己外放了,靠火药开山铺路什么的,手上当然得有备份。   窦荣好奇:“给我看看。”他只用过,还没看过。   赵骅坐不住:“别想了。”想到那东西还在他书房摆着,他站起来就走。   赵淩赶紧要跟上:“爹!爹!你可别烧了!”   他穿着一身短打,赵王氏没让人跟着,倒是窦荣跟了过去。   赵骅没烧,自己拿了一把铲子,掀了书房的地砖,挖了个坑埋了。   窦荣很想看一眼,无奈赵骅和赵王氏都不让。   等三个人回来的时候,赵淩已经开始午睡了。   来福坐在炕边,拿着一本话本给赵淩念。   原本跑没影的抹布也出现在赵淩头上,跟个帽子似的趴着。   窦荣想去戳赵淩的腰眼,想到人家爹娘还在,只能改成轻轻拉了拉他胳膊:“别装睡。”   赵淩想坐起来,被抹布一爪子摁在脑门上,只能侧过身说话:“这么快就回来了?都谈完了?咱们哪天定亲?”   他话说完,其他三个人还没吭声,刚停下念书的来福惊讶:“四郎要定亲了?谁家姑娘?”   他这是要有主母了,得提前做准备。   窦荣忍不住笑:“跟我。”   “啊?”来福一时间没法理解。   窦荣解释:“赵淩跟我定亲。”   来福困惑地看了看赵淩,见他点头,又看了看赵骅和赵王氏,见两人也没反对,慢慢吐出一个词:“四夫人?”   “咳咳咳。”赵淩没忍住想笑,却突然呛了一下,趴在枕头上猛咳嗽。   “喵呜!”抹布不满,凑过去在赵淩脑袋上轻轻咬了一口,然后自己趴在被子上睡。   赵骅听到这个称呼,想到中午撞破的儿子的“好事”,很是尴尬:“这种事情跟你们有什么关系?窦夫人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过去谈。”   赵骅想着自家是要娶媳妇的人,肯定得主动点。   窦荣就笑道:“那择日不如撞日,我们这就去?”   赵骅和赵王氏哪怕心有不甘,现实摆在眼前,只能跟着走了。   赵王氏走之前,还狠狠瞪了一眼赵淩:给老娘等着。   赵淩下意识摸了摸耳朵,瞧着自己满墙的收藏品,吩咐来福:“快!把马鞭、逗猫竿什么的都收起来!”   来福不听:“用这些抽,好过用晾衣杆。”   天气冷下来了之后,家里的小校场就没人用了,现在变成了晒衣场,全是晾衣杆。   没有晾衣杆,还有别的东西呢。   家里什么东西,夫人举不起来?   万一夫人急了,直接把老爷举起来咋整?   他虽然是赵淩的管事,可拿的是夫人给的月例。家里谁最大,他还是分得清的。   赵淩想想也是,可总不能就这么站着挨打,总得试图挣扎一下。   来福劝他:“一会儿我给夫人递一根小木棍做的逗猫竿,那个打着没小竹竿疼,也不牢,打两下就断了。你身上就那么件衣服,别跑去外面,一会儿冻着了还得喝药。”说着,他给抹布倒了一碗水,“你跟窦六郎怎么回事?真要定亲?那以后我们是要搬去凉州吗?需不需要我提前去那儿买些地?”   赵淩也想不明白:“唉,反正就这样了嘛。别的不着急,现在就定亲,又不是要成亲了。对了,我定亲的东西……”   “夫人那边都准备好了。”赵王氏为了一碗水端平,无论儿子女儿,明面上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也不管嫁娶,反正东西都有。   来福突然激动起来:“窦六郎是不是还有不少私产?是不是以后都归我管?”   他已经开始畅享分家以后的好日子了。   小国公的私产肯定很多吧?   “有。不过他的私产有人管着,你就别操心了。你管管我的私产就行。”   “哦。”来福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想到了新的事情,“那我们是不是要买新宅子?咱们买离皇宫近一点儿的,你以后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   现在家里距离皇宫太远了。   等春闱过后,赵淩肯定是能当庶吉士的,到时候也在宫里头当值,还得值夜什么的,得选个距离宫里近点的宅子。   “不用买新的吧?离皇宫近的宅子更不好买,还贵。到时候我们住镇国公府去,休沐的时候再回来住。”反正镇国公府那么大,平时就住着窦桓一个人。   “二环”的宅子产权绝大部分是属于皇帝的,基本用来赏赐给大臣,还不是要多少钱的问题。   就算是“二环”边边能买卖的房子,他手头的钱也买不……哦,好像买得起。   这几年宫里头给他的赏赐越来越多,他又没什么花销,都攒了下来。   琉璃作坊的分红是很大一笔钱。   他还有一个福满庄,还有赵王氏给的养羊和点心铺子的分红。   对,他还有朝廷给发的工资。   本来是没有的,今年不知道怎么就开始给他发钱粮了,还是年底一次性给的,直接给他送到了家。   以前是只给节礼,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咦?他都是有工资的人了,是不是应该交家用?   他感觉自己的膝盖不怎么疼了,挑着柔软的衣服把自己裹好,就出房门去等。   来福劝他:“你在屋里待着,一会儿老爷和夫人回来,我马上叫你。”   “不要,我要在外面吹吹风。屋里头全是药酒味。”今天还在屋里吃了两顿饭。   待在里面的时候不觉得,等出来了才觉得外面空气清新。   “我去给你把屋里散散味。”来福见劝不动,让人去给炕屋里通风,过了会儿又过来给赵淩递了一根拐杖。   赵淩:“……我不用这个。”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有些好奇地拿过来,放在地上试了试,“这个好矮,怎么用?”   之前看他爹用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自己这么拄着走了两步,就觉得腰酸到不行。   “好人都要给弄坏了。”   赵淩转了个弯就去到常大力的工具房里。   常大力正在屋里头雕模具,都是常娘子做糕点要用的,图样是赵淩画的。   来福看赵淩跟常大力画图样量尺寸的,也没看懂,留下拐杖去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年关将至,他这个管家的事情可多了。   他忙完了自己手头的事情,还得去给他爹帮忙。   赵淩交给常大力的图样,其实就是一副医用拐杖。   常大力开始做,他就在边上画轮椅。   每次画这种带轮子的图纸,他就想要橡胶。   可惜,他的空间只长牧草,长不出橡胶树。   算了,人要知足。   他等着雷奥那多把橡胶树带回来,梁州那边应该能种橡胶树。   不行的话,他以后就带着豆豆一起去开启大航海时代。   没有橡胶,暂时只能用弹簧来减震了,液压也做不出来。   常大力只会一点木匠手艺,弹簧他是做不出来的,不过工部的大师傅们可以。   赵淩之前扒拉了一些,常大力保存得很好。   手头有事情干,时间就过得飞快。   来福过来叫人,赵淩出了工具房,疑惑:“什么时辰了?怎么天都黑了?”   “快申时了,瞧着要下雪。老爷夫人回来了,你不是要找他们吗?”   “哦,对。”赵淩赶紧往老宅那边走。   赵骅和赵王氏才刚从马车上下来,见他过来就对他招招手。   三个人一起去了书房。   下人端来热茶,退了出去。   夫妻俩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看着着急忙慌的儿子,都懒得理他。   没想到赵淩一张口,就是问:“娘,我现在赚钱了,是不是要给公中交钱?你看我交多少合适?”   他这一出口,夫妻俩连茶都忘记喝了。   赵淩歪头:“怎么了?我是要带账本过来吗?”   按比例交钱?   应该带自己日常收入的账本就行了吧?小金库是他自己的!   过了半晌,赵王氏才叹息一声:“要你钱干嘛?家里钱都多到没地方花。”愁人。   赵骅小眼神往妻子身上瞟了一眼,差点说多给他点零花钱。   他再瞅瞅钱多到要交公中的儿子:“你钱留着自己花,爹还养得起家。”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有些好奇,“你今年赚了多少钱?”   赵淩还没把账算出来,不过琉璃作坊今年的分红已经到手了:“小几万两吧?”   夫妻俩早知道他赚的不少,没想到那么多,一想到他还有琉璃作坊的分红,也明白这数字不夸张。   赵淩想到自己的工资,就问他爹:“对了,爹。朝廷怎么会突然想着给我发俸禄了?”   按照五品发的,着实不少呢。   “呵。”提起这个,赵骅冷笑了一声,“一直是有的,只是有人手伸太长了。”   现在官员领取俸禄当然是户部管理,但这些按着规矩走的事情,赵骅一个侍郎,肯定不会亲力亲为。   他也不知道赵淩挂着一个太子伴读的名头,按照一年年做出的成绩,多少有些俸禄可以拿。   太子伴读没有品级,名单在最末尾。   赵骅就算是拿到单子,也不可能仔细核查,只知道宫中给赵淩的赏赐很丰厚,儿子大了一点,甚至跟官员一样领取节礼。   自家也不差赵淩的那点钱过日子,当爹的也希望将来儿子能攒些家底。   毕竟赵淩作为一个生母早逝的庶子,分家出去可没多少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名正言顺将来赵淩可以带走的。   只是他没想到,就孩子的那么点东西,竟然还有人敢伸手。   经过赵骅的解释,赵淩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跟上辈子的公司差不多,工资虽然是财务发的,但是工资表是人事做的。   搁眼前这情况,就是吏部做了一份阴阳工资表,连着户部也有人一起,中间把类似赵淩这样的“小官”的俸禄给刮掉一层。   涉事的几个官吏品级都不高。   赵淩是被刮得最彻底的,别的还只是把禄米中的新米掺点陈米或者换点粗粮之类,赵淩的是全给“没收”了。   赵骅是户部侍郎。   别的衙门的人不知道赵淩,户部的人都是知道的,但也因为知道,才明白赵家压根不靠着这点钱过活。   “说是刚开始因为我们家没人去拿俸禄,他刚好急用钱,才把你的俸禄挪用了,后头胆子越来越大。放屁!老子就在户部里待着,跟我说一声不就行了?再不然把俸禄跟我的一起送家里来,能有多难?”   作为三品大员,赵骅当然不用每月去排队领取俸禄,都是专人直接送到家里来的。   现在官员的俸禄有禄钱和禄米。   缺钱连禄米一起挪了?   一个五品官员的俸禄可不少。只要不是像他先生家那样没成算的,一家人租房过个小日子可以很不错了。   赵骅越说越气,然后他有些心虚地看向赵淩:“那啥……爹做主把你前几年的禄米,一部分给了慈幼院,一部分给了神都的孤寡老幼。禄钱买了一些布、棉花、柴火之类的,一并发了。”   他自己还贴了一些钱。   这些年,他早就已经不缺钱花了,但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没法停止。   皇帝给,他还能不要?   只是他拿着心虚,干脆用来做善事,希望能积点德。   “哦。”赵淩作为一个京城阔少,不在意俸禄的那点小钱,“我还说一下多了那么多粮食,想着拉去慈幼院,这下不用再买米了。”   赵王氏也是刚知道这事情,顺嘴就想说说年礼的事情,话到嘴边突然觉得不对,看向赵淩:“你……只是过来问这个的?”   赵淩歪头,一脸“那不然呢”的表情。   十六岁的少年,五官还没完全长开,但轮廓已经开始清晰,线条却还是偏向于圆润,像一只圆眼睛的狸奴,漂亮又可爱。   赵王氏瞧在眼里,就像是看到了打碎了花瓶的坏狸奴,还一脸“对啊,我干的,舍得打我吗”的有恃无恐。   “哦,对。”赵淩想起来了,“你们跟豆豆娘谈得怎么样了?”   豆豆娘……   赵骅听着这个称呼就皱眉:“那是将军夫人,出去可不能这么叫。”   “我知道。这不是在家嘛。”赵淩还是知道轻重的,就是平时叫豆豆太顺嘴了。   “窦夫人的意思是大办,我们的意思还是低调一点的好。最后折中了一下,定亲我们就简单交换一下婚书、信物。等过两年你满十八了,到时候你们要是还想成亲,那就大办。”赵王氏心里面还是存了一丝可以转圜的希望,主要是她没看出来赵淩有多喜欢窦荣,怎么看都是外面的狐狸精……咳,就那意思。   “那什么时候定亲?”嘻嘻,马上就要实现腹肌自由!   腹肌畅摸~   “急什么?”赵王氏见他一副高兴的样子就来气,“已经拿了你们两的八字找人先去合一下,再选个合适的日子。”   “嘿嘿~”他也是有媳妇的人啦~   八块腹肌的小哥哥哟~   赵王氏越看越气,终于没忍住,抄起手边的一块镇纸就撵着赵淩打。   赵淩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往屋顶上蹿,没料到屋顶上的积雪,刚蹿上去就滑了下来,把脚给摔崴了,成功用上了自己亲手设计的医用拐杖。   赵淩拄着拐杖,把自己画的轮椅的图纸烧了。   太不吉利了! 第98章   拄拐的赵淩没能提前放寒假, 反倒每天都在御书房里被皇帝和李公公笑一笑,感觉自己距离佞臣越来越近。   不过拄拐之后,他今年倒是不用再跟着老爹去挨家挨户送礼, 反倒是他给自己的先生们送礼的时候, 爹娘都跟着。   另外就是今年给窦家的礼物格外不一样一点, 包含了庚帖、婚书等等。   毕竟是准亲家。   趁着家长们走完流程在客套聊天, 赵淩窝到了窦荣炕上, 看虎先锋跟抹布绕来绕去疯狂撒娇,自己也跟窦荣贴贴。   窦荣不让, 把他推开:“你坐直了。”   “咦?”赵淩只是想靠在自己的胸大肌上,怎么就不行了?   窦荣脸红红的:“最近有点上火。”   “哦~~~”赵淩声音一波三折, 眼神也一波三折的。   窦荣看得感觉火气蹭蹭往上冒,分不清到底是什么火, 只能往角落坐了坐。   平时觉得挺大的一个炕,这会儿觉得无比狭小, 腿伸直一点都会碰到。   赵淩看坐在斜对角的窦荣, 对他招招手:“来。”   窦荣还没过去,抹布听到指令先走了过去,虎先锋也跟着一起走。   窦荣嘀嘀咕咕:“招呼谁呢?”   赵淩把两只猫抱在自己腿上撸了撸,伸手把带进来的小背包拉过来, 从里面拿出一个绣着某种植物小苗的荷包递过去:“新年礼物。”   窦荣狐疑地接过:“什么东西?”捏在手上, 硬硬的。   打开,里面一个绣着……嗯,黄豆图样的盒子, 再打开,里面是一个瞧着平平无奇的皮扳指。   他试着戴到手上,非常服帖, 做了个虚空拉弓的动作,感觉很柔软很舒服。   赵淩摇头晃脑:“我亲手做的。”   窦荣看他这幅样子,微微低下头,再抬头看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内心复杂,手一撑,挪到他身边坐下,把人紧紧抱住:“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明明他觉得赵淩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偏偏赵淩对他很用心。   理智上,他很清楚这样的用心是来自于两人长久的友情;感情上,却希望这是出自赵淩对他的爱慕。   “嘿。不知道说什么,就夸我呗~”赵淩心满意足地靠在自己的胸大肌上,刚想伸手就被扣住手腕,“说好的随便摸摸呢?”   “等成亲了才能随便摸摸。”窦荣尴尬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切,小气。”赵淩打了个哈欠,“那你让我靠着睡一会儿。”   “晚上干什么了,这么困?”窦荣摸摸他嫩滑的脸,完全看不出一点熬夜困倦的眼底,怎么看都休息得很好。   “这不是挤时间给你做扳指?”其实也没有很晚睡觉,毕竟晚上蜡烛照明也就那么一回事,不想熬坏眼睛,就得早睡早起。   只是一直以来习惯了每天起码睡五个时辰,突然少睡了一点总会觉得没睡够。   转过年就要春闱,先生们比较紧张,给他布置的作业比往常多了不少。   以前他只上半天课,现在上全天,去御书房蹭时政课都得陛下让公公过来叫他,先生们才放行。   “等我有空了,再给你多做几个扳指。”按照窦荣的使用频率,一个皮扳指根本用不了多久。   “等春闱结束了再说。”窦荣让他枕在自己腿上,给他拉上薄被,让虎先锋和抹布一左一右压实了,伸手轻轻拍了两下,就听见他的呼吸声变得轻浅。   他伸手在赵淩脸上轻轻戳了一下,小声嘀咕:“没心没肺的。”一丁点都瞧不出喜欢他的样子。   他的视线又落在扳指上,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放回到盒子里。   应该,还是有一点喜欢的吧?   “六郎。”小厮敲门,得到允许后进来站在门口,不敢抬眼,小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来了。”   窦荣应了一声:“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他小心把赵淩放到枕头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出去亲自把门带上,吩咐小厮:“你守在门口,别让人打扰赵四郎。”   “是。”小厮直接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外间门口,感觉这差使可比去外头好多了,只差一把瓜子一壶茶。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册话本,美滋滋地看了起来。   他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六郎和赵家四郎定亲的事情,家里有一些人仿佛天塌了一般。   东家的事情,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瞎操心。   窦荣快步走到正厅,果然里面人很齐,给一串家长请安后,他自然坐在下首。   离得近的顾朻问他:“水灵呢?”   “读书累了,睡一会儿。”窦荣自然回答。   顾朻看了看他,还是想不明白。   窦家和赵家两边的事情显然已经谈完了,表情都比较严肃。   刚到的顾潥显然是肉眼可见的高兴,对窦荣说道:“窦荣,你以后也是有家室的大人了。姨父也没什么好给你的,就给你一栋宅子吧。”   窦荣赶紧起身拜谢:“谢谢姨父。”   皇后也很高兴:“宅子在桃溪巷那边,往后你们上朝方便。现在让工部修着。你们有空可以过去瞧瞧,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就跟他们说。”   桃溪是宫城护城河其中一段的别称。   大虞建国之初,有重臣在自家附近种满了桃树。桃溪因此得名。   如果说镇国公府的位置,几乎和皇宫算得上对门邻居,那么桃溪巷就在皇宫的隔壁小区。   不过再怎么说,桃溪巷也是贴着宫城,比赵家住的广庆坊,地段好的不止一点点。   顾潥看了看赵骅说道:“赵卿家的宅子还是太远了。”   赵骅谦恭地拱手笑道:“微臣还是喜欢家附近烟火气足一点的。”   顾潥一下就想到了一桩往事:“说起来,朕还在你们家摆的摊儿上吃过酒。”   顺着,他们又说起赵王氏编的教材。   提起这个,皇后都深感佩服,对赵王氏很是赞许。   换做别的时候,赵王氏怕是要激动得找不到北了。   可这会儿,她几乎是被摁头让出去一个儿子,能够维持面上的得体,已经是用尽了毕生演技,完全不想搭理这群表面上和乐融融,背地里全是算计的人。   糟心的儿子竟然还大剌剌在人家家里睡下了,知不知道今天定亲?   只希望过两年事情能有所转机。   一直到了中午,赵淩才被叫醒,然后参加了一场简单又不失隆重的家宴,有歌舞音乐表演的那种。   家宴结束之后,赵王氏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顾家一家子一走,她就拉着赵骅和赵淩跟窦家道别。   窦荣把赵淩抱到马车里,见赵王氏对自己虎视眈眈,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能目送赵家的马车远离。   他转过来的时候,难得看见窦桓正在等他。   他快步上去,代替了窦桓的小厮,推着窦桓往他的院子走。   路上,兄弟俩并没有说话。   等到了窦桓的院子,进到温暖的室内,窦桓才有些感慨道:“我都这样了,还不行吗?”   窦家这样驻守边关的人家,家中子弟伤亡率是很高的。   瞧着人丁多没用,可能一场大战就要死上好几个。   尤其像是窦家所在的凉州地界,一旦发生大规模冲突,父亲死了儿子上,哥哥死了弟弟上,是很正常的事情。   甚至一路到死绝才能罢休。   只是最近十多年,大虞内外总体都风调雨顺,大家日子都好过,劫掠的事情就少了很多,基本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   窦桓觉得自己能够伤退,而不是死在战场上,已经算是一个比较好的结局,也算是狡兔死良弓藏其中的一把良弓。   可猎人的手里总是要有一把弓的。   他感觉自己的伤势,应该能保下窦荣能够不用担心朝堂之上的暗潮,然而现实已经到了他的兄弟被逼到得分宗且断子绝孙的地步了吗?   窦荣和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并不熟,但毕竟是亲兄弟,有些事情两人都有默契。   窦荣认真看向兄长:“我想和赵淩在一起,和别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关系。”   原因只有他真心喜欢赵淩,别的浮于表面的算计都只是他为了达成目的的手段。   窦桓显然有些意外,又不太意外,轻轻一笑:“看是看出来了一点,不过没想到你会真的这么做。你想没想过,要是两年后……”   “没有那个可能。”窦荣打断他的话,“我会和赵淩成亲。”   他皱眉看向窦桓:“哥,赵淩很好。”   窦桓想着轮椅一路过来的畅通无阻,叹息:“是啊,赵淩很好。”   哪怕他对赵淩避而不见,赵淩只是作为他弟弟的同窗好友的身份,也出了一份图纸,让镇国公府做了一番方便他轮椅行走的……嗯,无障碍设施的改建。   这样细心又贴心的人,想法一旦产生变质,很容易就拐进另外一条道上去。   窦荣眯着眼睛看向他哥,语气警惕:“你不会是对赵淩有什么想法?”   窦桓立刻冷眼看向蠢弟弟:“你想什么呢?我这十几年在军中糙老爷们看不够,还要将来和糙老爷们过日子?我只是瘸了,又不是疯了!”   窦荣还是有些怀疑:“那你对姑娘的也没想法。”再说了,赵淩又不是糙老爷们。   “你家赵淩不还只对狸奴有想法吗?”窦桓冷笑,转而说道,“我可不想身边多个不知道来历的人,起码得过上几年清净日子。”   窦荣一下就理解了窦桓为什么装自闭了:“也不用关在家里不出门,偶尔可以出去走走。”   窦桓想了想,接受了窦荣的提议:“好,等天气暖和了再出门。”   窦荣觉得他哥的语气中带着点逃避,又想不明白他到底在逃避什么,兄弟俩毕竟不熟悉,他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惑,跟兄长告辞离开。   赵淩那边一上马车,就想靠着他爹睡,被赵骅嫌弃地拍开。   “都睡了一天了,还睡?晚上做贼呢,定亲那么大的日子还睡?不是你要娶的媳妇吗?”   赵淩嘿嘿一笑:“这不是全都交给你们谈了嘛,没我什么事情啊。”   他倒是想参加,让吗?   他还想跟赵骅嬉皮笑脸两句,突然注意到赵王氏的脸色,顿时收敛了表情,端正坐姿。   抹布也端端正正地坐着,然后主动做出改变。   勇敢猫猫直接走到赵王氏身边,仰头:“喵~”   赵王氏感觉抹布是在安慰她,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   抹布很快就团到了赵王氏腿上,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车厢内的氛围变得轻松了一点。   怂货父子俩连交流个眼神都不敢。   马车到家,赵王氏抱着抹布走人,赵骅小声说了一句:“我去大书房。”   赵王氏哼都懒得哼一声。   赵骅和赵淩看着赵王氏的背影,两人进大书房的时候,行走间还是带着点偷感。   今天大书房里人很齐,桌面上都摆着书本或者账册,但没一个人有心思看书算账的。   看到两人进来,赵辰作为大哥,先站出来问:“爹,赵淩真的跟窦六郎定亲了?”   他感觉这件事情比赵淩和抹布拜堂都离谱。   赵骅“嗯”了一声:“今天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来了。”   反正必要的定亲的流程都尽可能简略地走完了,不出意外的话,两年后赵淩就要和窦荣成亲。   赵辰他们还是今天早上知道的这个消息,哪怕到现在从父亲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还是有一种今天起床姿势不对的感觉。   赵辰不理解,问赵淩:“你怎么会和小国公?”   赵淩心想:你一个成亲前连老婆面都没见过的,来质疑我这个自由恋爱的?   赵淩没有把话说出口,但眼神中表达得明明白白。   赵辰:“……你还真的喜欢小国公?”   “对啊。”赵淩回答得没半点犹豫。   赵辰不理解同性之间的吸引力,只能展现出作为赵家大哥对弟弟的宽容:“那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赵淩自己愿意,爹娘不反对,连皇帝皇后都同意,他一个当大哥的,还能有什么意见?   “好。”   “功课都做完了没?”赵骅用小竹竿敲了敲桌子,开始点名,“赵辰,过来把你功课给我看看。”   赵辰顿时觉得一双无形的大手提溜住了他的后脖颈:“爹……”   早上过来想着好好学习,结果一直晕乎到现在的沈兰,也是后脖颈一紧,赶紧埋头写功课。   赵骅冷笑:“你们认真读书,再过两三个月就轻松了。要是不认真,那就还得再学三年。”   赵淩默默把身边的书堆高一层,挡掉自己的脸,感觉他爹这会儿像是上辈子的高三老师,不断给他们灌输到了大学就轻松了的错误思想。   别说是考上了进士,就是当了皇帝,都得天天工作。   唉,他一个京城阔少,又不差钱,为啥还要这么努力?   正这么想着,小竹竿就戳到了他的课桌上。   他顺着小竹竿看上去,对上他爹的眼睛。   赵骅的眼睛里写着:给老子考状元,考不上,老子弄死你。   赵淩慢慢把视线移到自己面前的书上,把倒放的书摆正,希望老爹不要这么无理取闹。   他只是有这个想法,并且为之努力,并不能保证自己能考上状元。   状元是大臣们选出来的,又不是看陛下喜欢。   不然他还考什么,直接给陛下来一段舞狮不就行了?   天下学霸那么多,谁知道哪里埋伏着大老虎?   他就说嘛,定亲什么的不用着急,最好还是等春闱结束之后。   现在他都感受不出有未婚夫的喜悦,立刻陷入到无尽的题海中。   今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家考生多,过年来拜访的学子也比往年多了不少。   赵淩也不能免俗地认识了一下会一起参加考试的小伙……中伙伴、老伙伴。   窦荣不需要考试,无事可做,就天天做学子打扮,跟在赵淩身边。   跟着一同参加了两场聚会的赵辰和沈兰,看着窦荣的眼神都不对了,回来吐槽:“窦六郎不是学武的吗?怎么学问这么好?”   赵缙和田学智对考试没什么把握,哪怕过年都不出去社交,待在家里临阵磨枪,对兄长们的评价觉得奇怪:“多好?”   赵淩说道:“比我好。”   他把拐杖交给来福,自己扶着窦荣的手,开始试着走路。   大概有十来天时间没用力,脚一下受力感觉重心歪歪的。   窦荣扶着赵淩,解释:“没有。那些人喜欢吟诗作对。”   其实在他看来,赵淩也不是不会,只是懒得在这方面动脑筋。   赵淩相当实用主义,诗词歌赋这类东西别人来表演给他看是可以的,让他自己花时间去捣腾那些,他是不干的。   赵淩连颂词都不愿意写,更别说其他的了。   真的要说怎么写策论,具体到各种涉及到治理的能力,窦荣很清楚自己远不及赵淩。   赵缙和田学智决定不去搭理两个变态。   赵缙之前还忧心自己考上之后的事情,伴随着考试的愈发临近,他现在的目标是考上就好,同进士就行。   田学智也差不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定亲的缘故,田学智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务实。   他是想明白了,只要自己能够考中一个同进士,以小舅舅的能力,肯定能给他安排一个官当当,应该还是不错的职位。   这样他们田家也算是朝中有人。   往后他只要学习他小舅舅,提拔家中子弟,这样他们田家就能越来越好,起码在泸阳县的家业绝对不会受到影响。   赵淩扶着窦荣在大书房里练走路,门房带了人过来:“四郎,你同窗祝大郎来了。”   时隔将近三年,祝阳的变化不大,只是个子拔高了一截。   他来赵家的次数不算多,不过作为赵淩为数不多的同窗,门房肯定是认识的,当下也不用通报,直接给领了进来。   祝阳看到赵淩,立马就笑道:“水灵,你腿怎么瘸了?窦荣也在啊。”他是一点都不意外会见到窦荣,“今天也是赶巧了,正好在附近拜访一位长辈,想着顺路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们都在。”   窦荣就笑道:“春闱前,我应该基本都在。”   祝阳刚接过小厮倒的茶,喝茶的动作慢了慢:“嗯?春闱前?你不应该过完年就回凉州吗?”   “我等水灵殿试完了再走。”窦荣感觉祝阳这次回来相貌没什么变化,话明显是密了很多。   祝阳表情明显困惑:“为什么?水灵又不是小孩子了……”   赵淩正好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边,他突然发现赵淩的肩膀好像比他的高。   “咦?水灵你站直了。”   赵淩下意识站直:“怎么了?”   祝阳跟他并肩一站,果然赵淩的肩膀比他的要高上一寸左右。   他在伸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高度,不敢置信:“水灵你怎么比我高了?”   他印象中的赵淩一直是被掐着举高高的矮墩墩。   赵淩重新开始慢慢走:“这话说的,我总会长高的,会长得很高很高的。”   他才十六,还能继续再长。   祝阳看他这么歪歪地走路,忍不住问:“你脚怎么回事?”   “从屋顶滑下来,崴了。”   祝阳看他现在明显是快好了,倒也没再多问。   至于为什么会从屋顶滑下来……赵淩上屋顶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他看了看时间不早了,就邀请道:“明天有个诗会,一起去啊。”   又是诗会……   “去。”赵淩正好去看看竞争对手的实力,“我可以不作诗吗?”   祝阳沉默半晌:“你……还是不会作诗吗?”   赵淩往窦荣背上一跳,无所畏惧:“我会,我有豆豆!”   祝阳沉默更久:“我们是诗会。”   窦荣伸手抄起赵淩的膝弯:“嗯。”   “好吧。”祝阳犹犹豫豫地被他们送到了门口,看着窦荣就这么背着赵淩,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他上了马车,忍不住又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见窦荣已经把赵淩放了下来,只是把人扶着,似乎很对,又有哪里不太对。   他和两人挥手道别,自己在车厢里伸手比划了一下,很快发现不对的地方。   “咦?”   赵淩脚崴得都快好了,稍微扶一下胳膊就好了,干嘛把人肩膀一起揽住?   不过窦荣小时候就经常把赵淩架在脖子上到处跑,他们这样也不奇怪……还是有点奇怪。   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两人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窦荣也怪怪的,为什么非得等到赵淩考完了再回凉州?   他这么想,难道陛下能同意?   不是,大家都是同窗,他也参加考试,怎么就不说等他考完了?   果然,这两个小子有问题。   他得问问爷爷,爷爷不一定知道。   要不,他去问问太子殿下?   算了,他还是明天问他们本人吧。 第99章   赵淩万万没想到, 祝阳邀请他们参加的诗会,竟然会在鲻鱼巷,就是他曾经被老鸨介绍去的“夜市”中的客栈一条街。   比起那些秦楼楚馆, 鲻鱼巷的客栈比较风雅, 布置有点像赵淩上辈子的民宿。   如果不是在这块地方, 倒更像是高级一点的客栈。   上午妓院赌坊都关着门, 整座坊都显得很清净。   赵淩被窦荣扶着进屋, 见祝阳迎出来,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不等他出言招呼,就小声问:“你在自污?”   祝阳的脸色尴尬了一瞬, 没有否认:“人,总得有缺点。米……”   米家的事情实在是吓到他了。   窦荣看着祝阳:“那你不想考状元了?”   “考!”祝阳读了这么多年书, 是一定要考状元的。   窦荣不理解:“那你自污来有什么用?”   祝阳显然已经想好了:“到时候我就当个编修,专门修书, 将来跟先生们一样, 在文华殿教书。”   窦荣和赵淩一听,心里面无奈,但也不好劝。   难得碰面,气氛也不能太尴尬, 赵淩就呲牙挑衅:“你考不上状元的, 状元是我的。”   祝阳印象中的赵淩,还停留在读书读不利索,颂词写得七零八落被先生打手板的阶段, 也算是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就顺着他的话说道:“可以的,好歹你也考了解元, 下一科没问题的。”   以前他和米希还一直开玩笑,说等赵淩得等顾朻当了皇帝给他开后门才能考过科举。   “嗨呀!我现在比你厉害,你别不信。”他爹都觉得他行。   不过他爹比较菜,说不定祝阳这三年超进化了,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在进步吧?   赵淩越这么说,祝阳越觉得他是小孩子脾气,一边带他们进去,一边继续顺着他的话说:“我信,一会儿你作几首诗来给我见识见识。”   赵淩顿时就不想走了,往窦荣身上一靠:“揭人不揭短。”   “哈哈哈。”祝阳大笑着把两人迎进了包下的小院里。   小院中间一株红梅刚开始绽放,有学子不怕冷地开着窗对着红梅画图。   听到他们说诗,就有学子笑道:“刚好请德容兄过来提一首诗。”   德容是祝阳的字。   祝阳知道赵淩的短板,自己相互之间开开玩笑也就算了,可不会当众为难赵淩,欣然答应,又对赵淩说道:“水灵,你字好,过来写。”   “好。只要不让我作诗,干什么都行。”赵淩一走到窗前,就感觉冷风嗖嗖的,“关窗关窗,冷死了。”   赵淩这段时间也算是出去认识了一些人,大家知道他是太子伴读,年纪又小,可不会真有人这么“耿直”地故意跟他过不去。   有人还特意打听了赵淩的喜好,知道他养猫,就跟他交流养猫的趣事。   几番下来,大家算是熟悉了。   祝阳就开始出题,学子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一起针砭时弊。   赵淩就在边上炫小零食,谁说都笑眯眯地拍手“好好好”,特别捧场。   窦荣给他剥松子,小声笑道:“哄小傻子玩呢。”   赵淩跟他咬耳朵:“这些都是国之栋梁,别瞎说。”   祝阳看他们靠在一起,感觉更加奇怪了。   他有心想问,这时候客栈掌柜敲门领了几名伶人进来,奏乐舞蹈起来,顿时就更加不适合说正事了。   然后酒喝起来,歌唱起来。   赵淩不想喝酒,祝阳这个做东的都惯着,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   其实现在的酒度数不高,喝着不容易醉人。   不过赵淩不爱喝酒,度数不高的也不喝。   现在酒的品种也不多,很多口感也不怎么好。   朝廷不鼓励酿酒,主要是因为酿酒要耗费粮食。   现在很多百姓都还吃不饱,哪来那么多的粮食用量酿酒?   果酒也不行,因为要耗费很多糖。   另外就是工艺没那么好,酒不仅度数低,还容易酿坏。   赵淩也就是以前捣腾过柿子酒,还是弄柿子醋的时候捎带手弄的。   弄完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喝的,只有他老爹喜欢提溜两壶酒出去吟诗作对。   尤其是后来琉璃产量上来了,柿子酒颜色好看,倒在琉璃杯里特别漂亮,现在算是他们家送礼的一大特色产品。   赵淩看他们喝得东倒西歪,突然想到窦荣在军队里,就说道:“回头我给你弄点烈酒。”蒸馏酒精的原理他懂,不过没实际做过,“等我过完年去工部……”   窦荣并不爱喝酒,知道军医会用烈酒清洗伤口:“你还是先专心考试。”   “不耽误。”让他们给他搞一套实验器材而已。   青霉素什么的,感觉不容易控制杂菌,应该可以试试搞大蒜素。   他怕自己忘了,去桌案上写写画画。   窦荣给他研墨。   有学子好奇凑过来看,看不懂:“水灵是在画什么?”   他还以为水灵是赵淩的字,顺口就这么叫了。   窦荣看了他一眼,赵淩倒是没啥表示,解释:“一套做实验的工具,让作坊给我做。”   学子不太明白做什么实验,赵淩就给他们解释。   学子们听得不明觉厉,问:“水灵以后想去工部吗?”   新科进士们除了一甲前三名是直接给官职的,剩下的进士们得当一段时间的实习生,在六部衙门学习几个月,然后根据学习成绩,表现好的能直接留在六部,剩下的就外放出去当地方官。   能够留在神都肯定是最好的,只是名额有限。   很多学子们提前来神都,就是想尽办法在自己心仪和擅长的官员面前表现。   只要给负责的官员留下一个好印象,这样分配的时候能够让官员们主动挑选进入自己心仪的衙门,而不是被动分配。   只是谈何容易?   退一步,能在祝阳、赵淩这样六部主管官员的郎君面前露个脸,也是很好的。   祝阳说道:“水灵是去户部吧?”   “不去。”赵淩的脸一下就皱了起来,“我应该也去不了。”   他爹在呢,总得避嫌吧。   就算不避嫌,他去户部不就是给他爹打白工吗?   老头子现在上班也不好好上,他去了肯定把工作都让他干。   到时候他月薪三千,凭什么把领导的活都给干了?   不干!   祝阳一想也是:“那你去哪儿?”   “去御书房。”   其他学子听他这么说,就明白赵淩的目标是一甲前三,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心里面难免疑惑,这么一个作诗都不会……不愿意,且年纪这么小的少年,真的能考上?   赵淩是解元没错。   可是解元这个身份,一府一个,并不那么稀罕。   能够走到神都来考试的,哪一个不是三岁启蒙,数年寒窗?   赵淩时不时仗着太子伴读的身份,可能知道一点今年的考题?   不不不,今年的考官都还不知道是谁呢,更别说考题了。   赵淩摇头晃脑地想,御书房里他的办公桌都是现成的,就是挪到庶吉士的位置后,不能再摸鱼了,可能偶尔还得陪着皇帝加班。   这么一想,他觉得御书房也不是什么好去处,问祝阳:“有没有工作轻松,能够钓鱼的?我都快一年没好好钓鱼了。”   读书是真摧残人啊。   提到钓鱼:“你都快一年没给我寄鱼片干了。”祝阳着实惦记那一口。   窦荣冲他挥挥手:“鱼片干就那么点儿,给我就没了。”   祝阳顿时想起来,当年他们给窦荣送行的时候,窦荣行李里一整箱的鱼片干:“不行,你得给我匀一点儿,不然我今天就跟你回家不走了。”   “行啊,来!来了让祝尚书给了赎金再放人。”   祝阳看不得他嚣张的样子:“那我就把你撸到我家里去。我不用赵侍郎赎人,让你常妈妈来赎人。”   他奶娘就没这手艺,厨娘也没有。   “我就知道你觊觎我常妈妈的手艺!别想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看着就要闹着打起来,窦荣一下就把赵淩抱到一边,和祝阳隔开:“你脚还没好全呢,还想着踢人?”   祝阳想到以前他们闹腾赵淩一下,就要被窦荣踢,不敢再造次:“去去去,画图去。”   “哦。”赵淩刚好感觉吃得有点饱了,就去画图,“我画图一般般。”   他画工程方面的图很专业,之前在梁州的时候跟着三姑姑和三姑父学了一点点绘画技法,瞧了瞧屋里头弹琴的伶人,试探着画了一副人物。   有擅长绘画的学子在边上看着:“水灵的技法很有意思,不知道师承何人?”   赵淩还没说话,祝阳就说道:“他自己琢磨的。水灵要是在绘画方面专门研究下去,肯定能成一代大家。”   其实就是现代素描的一点东西,比较讲究立体构图。   赵淩对此不抱期望:“别吹了。我读书比画画厉害多了!”   窦荣觉得赵淩越是这么强调,越是没人信他,要不是太了解赵淩,都以为他这是在虚张声势。   伶人换了好几拨,一群人将这次诗会的诗画整理出来,说是要订成一本集子才散去。   祝阳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窦荣和祝阳的随从一起把他扶到马车上。   赵淩在后头歪歪地走路,突然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咦”了一声。   窦荣折返回来,看到赵淩竟然站直溜了:“能自己走了?不是让你等着我吗?”一边说着,一边顺着赵淩张望的方向看去,“看到什么了?”   赵淩不太确定:“好像看到贝向荣了。”   窦荣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想了一下:“你五妹妹的未婚夫?”   “嗯。”哪怕他自己在鲻鱼巷的客栈里待了一天,但一是他事先并不知情,二是有窦荣陪着。   如果他自己一个人,肯定不会过来,免得瓜田李下的说不清楚。   赵淩在这方面有些洁癖,对准妹夫出入这样的场所有些介意。   窦荣将心比心,很能理解赵淩的想法:“我让人去查一查。”   如果只是读书人之间像他们今天这样聚一聚,倒是无伤大雅,稍后管教一下就行了。   赵淩见窦荣吩咐一声,就有人去调查,感觉很神奇:“你怎么这么厉害?”还养了个情报机构?   窦荣放慢了脚步,看赵淩走路肩膀不歪了,也不去刻意提醒:“我得培养自己的亲兵,侦查是其中一项重要能力。只是盯一个读书人而已,要不了多久就能出结果。”   贝家属于祖上曾经阔过的。   贝家的老祖宗是追随高宗皇帝打天下的重臣,有着从龙之功。   只是贝家一代不如一代,如今贝家在朝的也就是个四品。当然,家底比寻常官员要厚不少。   贝向荣算是这一代里非常出息的一个,去年八月的乡试考中了举人,名次进了前十。   他年纪只比赵淩大一岁,算是读书相当不错的了。   两人说着话,前面祝阳的小厮过来招呼:“窦六郎、赵四郎,我们先行一步。”   窦荣想到祝家的尚书府就在桃花溪,就说道:“我们一同过去。”   祝家小厮还以为是窦荣不放心他们,要送他们回去,应下之后急急上了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离开了鲻鱼巷。   行驶了一刻钟,祝阳就从自己的马车换到了他们的马车上。   赵淩很惊讶:“你不是喝醉了?”   “嘁,就那么几杯酒,怎么可能把我放倒?”祝阳嘴很硬,其实脑袋确实有点昏沉,说话没了平时的委婉,直接问赵淩,“最近陛下对什么事情上心?”   赵淩奇怪地看他:“你问你爷爷不就知道了?”   “我爷爷不肯说。再说他知道的也就是户部那一摊子事情,别的不太清楚。”祝阳也是无奈。   “他们讨论的事情都是相关联的。”而且户部管钱,办什么事情不要钱?怎么可能绕得开户部?   哦,绕得开户部尚书。   陛下暗搓搓搞的事情,户部尚书应该不知道。   火药的事情,他爹都不知道呢。   真正他们小朝会讨论都是上午,他那会儿都在上课,也就是下午能过去御书房翻翻奏折。   “你说不说?”祝阳威胁他,“不说我去你家偷狸奴!”   “说!”坏人,不仅觊觎他奶娘,还觊觎他的猫猫!   赵淩挑了一些各地发生的事情跟祝阳讨论起来。   比起诗会上的高谈阔论,赵淩的这些话题像是一下子把人从云端拉到了地上。   祝阳原本不成样的坐姿,很快变得端正,眼神也清明起来。   三个人说着事情,感觉一会儿就到了桃花溪。   祝阳顺势就请他们:“来我家喝口热水。”   窦荣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拒绝道:“不了。我们去看看以后的新家就回去了。”   祝阳感觉自己听懂了,又没听懂,下车的动作放慢了好几拍,回头看他们:“你们的……新家?”   窦荣和赵淩一看他这反应,顿时想起来:“忘记跟你说了。我跟水灵定亲了。”   赵淩笑嘻嘻拉起窦荣的手摇了摇:“嗯,已经定亲了。”   祝阳一脸迷茫,随即笑出来:“你们俩个小家伙,就爱开玩笑。对着我说笑就算了,出去可别乱说,小心没人给你们说亲。”   窦荣看看赵淩,感觉赵淩确实瞧着小了点,怪不得别人不信,但:“没开玩笑。我姨父赏赐了宅子给我们。”   祝阳不信,坚持跟他们去了新宅子。   最近大规模修葺的宅子一目了然。   桃花溪这边地方不小,但由于每一栋宅子都占地不小,实际居住的人家并不多。   这时间和天气,工部已经停工了,只留了几个看门的。   祝阳跟着窦荣和赵淩进去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还是不敢置信:“你们……真的定亲了?”   应该不至于拿一栋宅子来骗他吧?   “对啊。”赵淩还挺高兴的,“不知道我能不能提前住进来?到时候上班,早上能多睡一会儿。”   窦荣就说:“那我们马上成亲。”   “不了。还是过两年吧。”赵淩还想再谈两年恋爱。   他已经早工作了,不想再早婚。   祝阳恍恍惚惚。   赵淩邀请:“明天来我家玩!带上你最近写的文章!”   祝阳摆摆手,差点连马车都没上去,被自家小厮和马夫架上去的。   第二天一大早,祝阳就出现在了赵家……餐厅里,吃着常娘子亲手做的早膳。   赵淩迷迷瞪瞪地到餐厅里坐下,稀里糊涂地吃完,眼睛才算是完全睁开,突然发现身边的祝阳:“嚯!你什么时候来的?”   祝阳吃得心满意足:“比你早。”一脸鄙夷地看向赵淩,“你天天睡这么晚?”   这话说的,现在也就辰时多一点,搁他上辈子还能赶去上早八,怎么就晚了?   赵骅看着祝阳,笑道:“你们年轻人自己玩。”   赵淩就把祝阳带去大书房。   祝阳眼睛都瞪大了:“好你个小子,搞了那么多琉璃窗!”   “你家不也有?”尚书府是最早一批装上琉璃窗的人家好不好?还是不花钱的那种——爱来自顾潥。   祝阳故意装成一副头一回见琉璃窗的样子,绕着大书房走了一圈:“那能一样嘛。”   尚书府的房子,他们家住着也就是住着,可不是自己家的。   赵淩的这栋宅子,却是赵淩自己的。   赵淩看着这间不算大的大书房,完全感受不到有什么奢侈,低头感觉到脚底柔软的触感,才觉得纯羊毛地毯确实有点奢侈。   嗯,这都不是重点。   “来,给我看你这几年写的文章!我要刺探敌情。”   祝阳从自己书童手上接过一摞册子:“喏,拿去看,都是最近写的。真的要考状元?”   “那还能有假?”赵淩大方地从自己书桌上拿出几本册子给他,“喏,我的。”   祝阳顺手翻阅起来,刚开始还抱着指点弟弟的心态,一目十行扫过去,神色就严肃起来,原本松散的坐姿一下变得端正起来。   赵辰等人本来今天有活动,但早膳的时候看到祝阳来了,立刻推掉了原本的行程,想着趁机请教一下。   只是他们到了大书房之后,怎么感觉气氛这么凝重呢?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言不发地看书是几个意思?   一人抱着一只滚地锦是几个意思?   赵缙胆子大,凑过去看清楚赵淩手上看的是祝阳写的文章,小声问:“祝兄,我能抄你的文章吗?”   祝阳愣了一下,神思才从赵淩的文章中抽离出来:“可以的。”   “多谢。”赵缙立刻拿起赵淩看完的一本册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飞快抄写起来。   田学智也立刻跟上,跟赵缙一起,一个从头开始抄,一个从尾开始抄。   两人合力抄完一册,再去抄新的。   这么点时间,赵淩和祝阳已经过完了两人的文章,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田学智和赵缙也没心思抄书,连同沈兰和赵辰一起围过来,听他们讨论。   这种讨论的氛围在大书房其实算少的,应该说赵淩参与的比较少。   一是赵淩忙,天天回家,赶着做作业都来不及,更别说是讨论了;   二是赵淩的脑回路比较清奇,破题的思路和他们的完全不一样,不具备参考价值。   不像祝阳,就特别符合他们认知中的那种正统的大才子。   祝阳讲的他们很容易就能听懂。   赵淩听着兄弟们时不时一句“哦~”,不太理解。   为啥啊,这不是基础吗?   祝阳倒是能够理解:“平时我们在文华殿学的是两套东西。”   赵淩知道:“管人的一套,和被管的一套。”   不是作为官员都需要学的吗?   官员要管理百姓,同时也要被朝廷管理。   原来他在文华殿借读的时候,没有专门的先生,还跟着皇子皇女们蹭过一段怎么让人好好被管理的课。   “不一样。我也是回去学了三年才明白,其中差别大了去了。同样的事情,文华殿先生们的角度和书院先生们的角度差距是很大的。”   赵淩有些困惑。   裴先生他们教的科举相关的内容虽然没有达到百分百,但也占据了课程中的一多半,都是科举,能差多少?   要说先生们的水平高低,可能确实有一些。   祝阳看了看他:“你没事,不用搞懂那些。”他感慨地放下赵淩的册子,“提前恭喜水灵金榜题名了。”   赵淩顿时眼睛都亮了起来:“我赢啦?”   “对。”祝阳温和地笑笑,“不过会元是我的。会试要考贴诗题,你别到时候连前十都进不了。”   “那不能!”   “你心虚什么?”   “我没心虚!”   “你不心虚,那么大声?”   眼看着两人要闹起来,赵辰下意识想找窦荣来治治赵淩,左右一看才发现:“今天窦六郎没来?”   窦荣刚到,正和赵王氏、葛姨娘在说话:“贝家的贝向荣,家里养着一位表小姐,夫人是知情的吗?” 第100章   表小姐这个事情, 其实不算奇怪。   赵家还养着田学智这么个表少爷呢。   只是会被窦荣这么特意提出来,显然表小姐不是普通的表小姐。   赵王氏一下就明白了,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贝家挑好的妾?”   妾和妾是不同的。   赵王氏毕竟是从王家那种“传统”教育下出来的姑娘, 她根深蒂固地认为纳妾是正妻的权力, 不是男人的。   妾生下的孩子, 是正妻的孩子;妾带来的利益, 是整个家族的利益。   所以她一直以来都看不上书兰, 因为未经她的允许就私自爬床,连带着瞧不上赵茂这个庶子。   只是, 这些都是赵家关起门来的事情。   对外她并没有做得太难看。   否则赵茂回乡考试,是不存在王延这个外祖父的, 因为赵王氏不承认赵茂是她的儿子。   正妻不承认的庶子,和外室子也没什么差别, 没有宗族的扶持和各种人脉关系,在官场上注定走不远。   不过这些, 只有像赵王氏这样强势的当家主母才能做。   如果正妻弱势一点, 上头婆母压着,下面再来个两小无猜的表妹妾室,男人肯定会天然偏向于长久相处的母亲和表妹,正妻肯定会处境艰难。   “是。”窦荣都听到木头裂开的声音, 下意识想赵淩是怎么敢天天跟赵王氏皮的?   葛姨娘的脸色也不好看:“我去一趟贝家。”   赵王氏摆摆手:“不用去, 叫贝家来人,尽快把婚退了。让他们娶表妹,生一窝白痴去。”   这论调……窦荣从中听出了赵淩的语气, 突然感觉赵王氏和赵淩是亲娘俩。   想到他前不久为了和赵淩定亲,和赵王氏说的那些话,他后背都绷紧了。   幸亏他们成亲后单独住, 不然他这个“新媳妇”不是要被婆婆磋磨死?   祝阳在赵家用过午膳,又把赵淩所有的鱼片干存货打包,才算是心满意足地走了。   赵淩险些气哭:“他把我的鱼片干都拿走了,连抹布的鱼片干也拿走了!”   平时看着告状的儿子还是很可爱的,不过现在赵王氏没心情,正好看到赵骅喝酒喝得红光满面地回来,没好气道:“没办法,你爹官职没人家爷爷大,没法给你要债。”   赵淩和赵骅同时站直了。   情况不对!   赵辰他们也陆续过来,在正堂里一一落座。   有大事发生。   要是没什么事情,或者是一点点小事,这寒冬腊月的,肯定直接在炕屋或者大书房里说。   正堂那么大,点了火盆还凉飕飕的。   赵王氏对窦荣说道:“窦六郎,你来说。”   伴随着一个白天过去,送过来的消息更加详细。   窦荣说道:“贝家表面风光,实际是个空壳子。早年他们把女儿嫁给了海州巨贾。两年前,女儿女婿身亡,留下一个独生女,带着海州的大量钱财,被养在了贝家。”   赵淩一听就在心里吐槽:什么大虞版本的林妹妹,真是造孽。   赵婉蓉听明白了:“贝家想吃绝户,还看中了我的嫁妆?”   赵家嫁女儿的嫁妆确实不差,表面看就是正常水平。   只有同是赵家女儿的赵婉蓉知道,赵婉清的私房有多少,田产铺面一样不少,只是不在神都,做得比较隐蔽罢了。   不出意外的话,赵婉蓉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出嫁,这些怎么打理私产的事情,赵婉清正在手把手教她。   赵婉蓉虽是庶女,但她作为葛家的外孙女,母亲给她的体己钱只多不少。   窦荣回答得很干脆:“是。”   赵婉蓉还没说什么,赵辰先跳了起来:“太好了,立马把那什么贝家的婚事给退了。我就说找的太远了,咱们找个离家近的。”   米氏赶紧把赵辰拉回到座位上:“听爹娘安排。”   赵骅不吭声,突然觉得怎么突然之间都安静了下来,还想着赵王氏怎么不说话,转头去看,却见赵王氏正定定看着他,立刻正色道:“退,必须退!蓉蓉受委屈了,是爹选的这家人不好。”   也对,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个当爹的必须表示。   嘤,家里竟然也有他能说得上话的地方了。   不容易啊。   蓉蓉放心,爹爹这次一定好好表现!   其实赵婉蓉和贝向荣定亲的时候,还没有表小姐这事情。   “得亏还没成亲,能及时发现是好事。”赵王氏语气放软下来。   只是幸亏有了表小姐,他们才看出贝家的吃相难看。   葛姨娘有些忧虑:“就这么把婚退了,对蓉蓉的名声是不是会有影响?再说亲……”   赵骅打断她:“有什么影响?贝家敢说,我就骂死他!也不看看我是干什么的?”   赵缙疑惑:“打算盘的?”爹是打算用算盘珠子把人打死吗?   赵骅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漏气儿子:“老子算盘不打了,转去中书省!”   哦,对,他们家还有个最强嘴炮的后台。   在某种程度上,管博澹是比顾潥更不好惹的存在。   赵骅一看赵缙这表情,就知道他是指望着管博澹,要不是时机不对,他都要把赵缙抽一顿。   他作为管博澹的关门弟子,骂人水平能差了?平时辅导功课的时候,他是骂少了?   现在这个季节正是教训儿子的好时候。   连赵淩这个屋脊兽都摔下来了,赵缙这小子还能往哪儿跑?   赵缙觉得老爹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善,不敢再造次。   赵婉蓉就见过贝向荣两面,还是几年前,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就是觉得有些麻烦,对家里人说道:“那我要找个家里有马场的。我的雪莹都不能好好跑一跑。”   赵淩吐槽:“你也就骑着慢跑的水平。”   明明舞刀弄枪的样样不差,怎么骑马就那么纠结?   得亏雪莹性格稳定,普通骑一下的话,赵婉蓉只要坐上去就行。   赵婉蓉不服:“那是我练得少。等我家里有了马场,我天天骑,还能带着狗打猎。”   赵王氏见家里达成一致意见:“宜早不宜迟。我已经下帖子让贝家明天过来,我们明天就先把婚给退了。”又看向赵骅,“听到没,给蓉蓉找个家里有马场的。”   赵辰想逼逼那得离家有多远,看看氛围不对,还是住了嘴。   等赵王氏和赵骅离开,他才仗着自己是大哥,拦着赵婉蓉教育:“你找个离家近一点的。怎么能越找越远?”   赵缙倒是说道:“找个家里有马场的,也可以住在家附近,像我们家这样在近郊有个庄子也一样。”   除了皇宫,谁家在城里有马场?   镇国公府家里都没马场。   赵辰一想也是:“那哥给你找个家里有马场的。”   赵淩想的却是:“哥给你想个法子弄个马场当嫁妆。”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口,说完相视一眼。   窦荣在边上说道:“我瞧瞧谁家卖马场。”   赵婉蓉没想到哥哥们这么认真,有些后悔自己任性的话:“不用不用。我就是说着玩呢,想跑马直接去福满庄不就行了,四哥还能不让我跑吗?”   她又不是完全不通庶务的大小姐,知道在神都,乃至范围扩大到整个京畿,搞个马场都不容易。   “让!”赵淩当然不会拒绝,不过给妹妹找妹夫的事情……   晚膳的时候赵王氏警告他们:“蓉蓉的事情有我们在,你们把心思放在考试上,谁要是考不上,考得成绩差了,蹲屋顶上都没用!”   窦荣说道:“我来把关。”   赵王氏对窦荣的调查能力表示信任,算是默许了他的话。   赵淩羡慕:“真好啊,不用考试。”   窦荣拉着他去新宅那边消食,免得待在跟前被脾气不好的赵王氏揍:“祝阳现在的文章怎么样?”   “花团锦簇的。”瞧着就和他这种骨子里的理工科干巴巴的很不一样。   “来,我去给你押题写诗。”   “又写?”吃完饭聊这种话题,容易消化不良。   “你现在写好了背出来,以后考试的时候直接默写就行了,省得到时候写不出来,总不能连会试都考不上?”   “押题又押不中。”考官肯定往刁钻的角度出题,常见的什么四时气候花鸟虫鱼,压根不会考。肯定是借XXX喻今,还得是时政题。等他年后多蹲几次御书房。   破诗,现在写了毛用?   浪费脑细胞!   “你多写写,找到感觉就好写了。”   “我不。”赵淩耍赖,不仅不想写诗,连路都不想自己走,直接往窦荣背上一趴。   窦荣背着他走了两步,就把人放下来:“自己走!刚吃完背着走不好。”   赵淩绕到窦荣前面,双手一张:“那抱着。”   窦荣实在没忍住,伸手抱了一下,感觉赵淩好小一只,却密密实实地填满自己整个怀抱,没抱一会儿就松开手。   跟在后头想跟他们聊聊的赵辰脚步顿住,拉着其他兄弟走人:“走,我们去外面逛逛。”   赵缙骂骂咧咧:“没眼看。我成亲了都没这么腻歪。”主要是他妻子脸皮薄,肯定做不出在外面搂搂抱抱这样的事情。   田学智一脸向往:“我也想去见见我未婚妻。”   表兄弟们眼看着都出双入对,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   赵婉蓉?   赵婉蓉牵着三条狗,她一个人可以出两对!   赵辰听到狗叫,放慢了脚步,等米氏她们走近了,才并肩一起走。   “走,我们去东市上瞧瞧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二妹妹不是说调了一款新的香,不知道有没有放在脂粉铺子。”   提起脂粉铺子,田学智下意识捂了捂荷包:“又有新的香吗?是不是还有新的色?我上次买了两套口脂和胭脂……”   那个月他过得可惨了。   更惨的是哥哥们写信过来,让他给三个嫂子也各买一套送回去。   他还庆幸自己没有姐妹,没想到该花的钱是一文也省不下来。   自从大哥回去之后,他自己开始管钱,才发现钱是那么不经用。   就这,他还是拿着家里的补贴和赵家给的两份零花钱,都不用管柴米油盐之类的生活开支。   他以前还嫌赵家的宅子小仆役少,完全没考虑过维持日常要花多少钱。   他以后真的能赚钱养活自己吗?   赵淩趴在窦荣肩头,见兄弟们刚进门就出去了:“咦?他们大冷天的,跑哪儿去?去二姐家吗?”   窦荣摸了摸他的手,感觉有点凉了,把人往大书房带:“他们不怕冷,别管他们。”   赵淩看着前进的方向就想再挣扎一下:“我一个习武之人,气血旺盛,我不怕冷,我要出去!”   窦荣做出土匪的样子,把假装挣扎的赵淩假装拦腰掳走:“别想了,去给我写诗!写不出五首,今天就别睡觉了。”   “写个一首,意思意思得了。”   “各退一步,三首。”窦荣打开大书房的门,不意外地看到常禾正在埋头苦读。   常禾见赵淩他们进来,赶紧起身给他们点蜡烛。   赵淩说道:“常二哥,你别省着那点蜡烛钱,小心把眼睛熬坏了。”   他一个京城阔少,完全不需要再节省那点蜡烛。   常禾难得听赵淩叫他一声二哥,知道他是认真的:“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也对,以前他们院里的小仓库空得只有灰尘,甚至连地板砖都没铺,这才需要节省蜡烛这样的开支。   伴随着烛火点燃,大书房里很快就亮了起来。   赵淩看着琉璃窗上映照出来的烛火,神思有片刻恍惚,坐下来之后开始画发电机。   嗯……好像现在搞不出铜丝。   窦荣看他画自己看不懂的东西,等他停笔才疑惑:“不画了?”   “嗯。”   “画的什么?”窦荣怎么看都不理解,手上倒是很熟练地把图纸放在一块木板上夹住,感觉已经有了点厚度,拆下来开始拿针线装订。   赵淩重新铺好纸,一边琢磨着怎么扣出一首歪诗,一边想着以后不知道自己的手稿要是被考古挖出来,是不是会造成什么轰动嘎嘎嘎。   窦荣看他一个字没写,就在那儿嘎嘎乐,忍不住跟着笑:“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赵淩看着灯下美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打扮得比较斯文,还是下了战场之后气质变得柔和,总觉得这会儿的窦荣看着愈发像仙门大师兄,两眼放光得凑过去亲了亲脸颊:“嘻嘻~想着我哪天入土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些手稿好好保存。将来被人挖出来……”   窦荣听得皱眉:“哪有这么说自己的?我们以后的墓,为什么一定要被人挖出来?”   “还不如少陪葬点值钱的东西。”赵淩想了想,感觉自己现在吃的用的没什么不值钱的,“到时候把我们的手稿都一起带下去。”   “好。”生同衾死同穴,“我们可以画一些壁画。说起来西域商队带来的一些矿石,用来制作颜料很不错,颜色很鲜艳。”   “你那儿有吗?可以寄一点给我三姑姑和三姑父,让他们调配着看看。嘻嘻~”他要在墓室里画满八块腹肌的英俊小哥哥~   常禾恨不得把自己的小课桌搬远一点。   这两人刚定亲就已经开始想着变成死人骨头被人挖出来了,真可怕。   赵淩死扣了一首诗出来,眼看天色快黑了,就邀请窦荣留宿:“晚上我们一起睡。”   常禾刚想拿着自己写好的文章给赵淩看,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四郎,不妥。”   赵淩不明白:“有什么不妥?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一起睡了?”   常禾急得跳脚:“那能一样嘛。你那时候和窦六郎是同窗,现在是未婚夫……夫。现在再睡在一起,不是坏了窦六郎的闺誉吗?”   赵淩眨巴一下眼睛:“可是,我们一直是同窗。豆豆是男的,没有闺誉那种东西。”   窦荣下意识捂了一下鼻子才跟着常禾一起反驳:“确实不妥。我、我先回去了。”赵淩不怕,他还担心自己坏了赵淩的“闺誉”。   要说他心里面一点都没想着留宿是不可能的,不然不会留到这么晚,但突然意识到要和赵淩同房……嘶,不能想不能想。   赵淩伸手去拉他:“你别跑啊!大不了我们分房睡嘛!外面路不好走,别乱跑了。”   窦荣的脚步停了下来,被赵淩拽着往房间去:“这不是你住的正房?”   赵淩指了指自己的两间卧室:“一间床,一间炕,你睡哪边?”   床的那边也有火墙,烧起来就暖和了。   窦荣看到炕上已经横七竖八的好几只狸奴,其中还有自己的虎先锋:“床。”   他才不跟狸奴睡一起。   赵淩就叫人去烧火墙:“一会儿暖和了再过去。我给你拿换洗衣物。”注意到窦荣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他兴奋的心情瞬间平静,“放心,没让你穿我的衣服,知道你穿不下。呵,等着,我还在长呢。”   这人,刚才抱抱的时候偷摸着用下巴扎他头顶。   等他到十八!   窦荣不去跟他争辩身高,挑了一个温和话题:“你还给我准备衣服了?”   “对啊。想着你晚上突然过来什么的没衣服穿,我后来就让裁缝照着你的尺寸做了一些衣服,不算多。”   赵淩带着窦荣到自己的衣帽间,指着一排衣柜:“每季就裁了两身,样式也简单,没多少刺绣。”   窦荣没来过衣帽间:“什么时候收拾出来的这间房?”   “今年三哥成亲的时候,不是请了木匠打家具嘛。顺手给我打了一些柜子。”他还是觉得挂起来的和放抽屉的衣服拿去比较顺手,虽然他通常也不会自己拿。   窦荣跟着他走过去,发现自己的衣服还真不少。   想到赵淩说的突然半夜过来的时间点,还是米家出事的那次,算下来已经攒了有两三年了。   他随手拿了一身换洗衣物,又去瞧赵淩满满当当的衣柜,注意到其中几个斗柜,问:“我能瞧瞧里面的东西吗?”   “看!”赵淩很大方,“你都能看。”   他可不像豆豆那么小气,摸摸腹肌都不许,原先还夸口说随便摸,一定亲就变卦。   窦荣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看他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件厚实的裘皮:“我给你打的那张黑熊皮?”   “对!这个柜子里放着的都是你给我猎的皮子做的衣服。”赵淩又指指边上的柜子,“你猎太多啦,那边还有好多没做的。来福每年都要花不少时间保养。对了!”   赵淩转去另外一个斗柜,来开一个扁平的大抽屉:“这个柜子里放着给你做的大氅。没多做,两件云锦的,一件狐皮的。”   窦荣瞧了瞧大氅,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夹棉的道袍。   等窦荣洗漱完,把棉袍往身上一裹,赵淩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后的窦荣。   不过窦荣是怎么把一件臃肿的棉袍穿得这么仙风道骨的?   窦荣看着赵淩越凑越近,脸一点点红了起来:“怎么了?”   “给我亲亲。”直抒胸臆。   “不给!”窦荣断然拒绝。   赵淩拖着长长的调子“切~”了一声,转头把炕上的狸奴挨个撸了一遍。   窦荣看着一只跟虎先锋长得很像的大黑狸花:“这只是今年新生下来的吗?”怎么瞧着成色不太新?   “不是。这是刘爷爷家的老猫,是抹布的相公。刘爷爷前两个月过世了,咪咪和其他刘家人不太亲近,我干脆抱过来养老了。”赵淩还是很喜欢刘爷爷的,“小时候被我爹娘撵到屋顶上,就经常去刘爷爷家蹭完饭再回家。”   窦荣本来还想说抹布都有相公了,赵淩就别想着和抹布长长久久了,结果听到赵淩提及邻居爷爷,只能伸手把赵淩揽进怀里抱着拍拍背安慰。   过了没一会儿,他伸手从自己的衣服里拿出一只爪子:“水灵?”   赵淩一脸无辜:“啊?我的手为什么会在你的衣服里?”   窦荣深呼吸一口气:“别闹。我真怕等不到成亲……”感觉赵淩呼在身上的气流都灼人。   他把赵淩放到炕的一边,在两人中间摆上两条狸奴。   火炕十分暖和,狸奴们都睡得姿势无比舒展,长长的一条还懒得动弹。   窦荣先把抹布和小花摆一起:“大的这只是抹布?”   赵淩摸了摸小一点的一只:“不是,大的是小花。抹布小时候营养不好,长得个子小。”   窦荣看着横着尾巴都快垂到炕下的滚地锦,小?   不过再看看更大的几只,嗯……他家水灵果然是养猪小能手。 第101章   贝家一家上门来的时候, 还搞不清楚状况。   要说过年走亲戚,现在还只是在年底,拜年也得等过大年初一后。   而且哪有走亲戚下帖让他们上门的?   贝夫人拿到赵王氏帖子的时候, 就觉得事情不妙, 眼睛扫向贝向荣:“你是不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了?”   贝向荣眼神闪躲, 支吾着辩解:“确实是去了鲻鱼巷, 就是和友人们吟诗作对。”请了几个花娘……   贝夫人见状, 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吟诗作对?不是去付钱的吗?你爹又给你钱了?”   贝父一个四品官,在地方上已经是个大官, 在京城虽然官位不低,但也没法翘尾巴, 再说他所在的还是个清水衙门,能有多少收入?   偏偏家里老少两个爷们花钱大手大脚, 怎么管也管不听。   小的这个更是从小就被人当冤大头,出门就是给人付钱去的。   她好不容易打听了赵家这么一户钱多又能在官场上帮扶一把的人家。   赵婉蓉是个庶女更好, 她更好拿捏。   贝父打圆场:“好了。儿子知道错了。快, 给你娘认个错。”   贝向荣赶紧过来拉贝夫人的手:“母亲,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去那些地方了。”   贝夫人冷哼:“你知道错了?赵家知道你错了没?现在赵家这个态度,摆明了要算账。你想好了怎么跟赵家解释。”   贝夫人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奈何家里两个拖后腿的。   贝父不以为意:“向荣, 你明天去了态度诚恳一点, 给赵五姑娘准备点小姑娘喜欢的东西送去。多哄哄,转过年就要成亲了,别这个时候闹不愉快。”   还得哄新娘子把嫁妆拿出来呢。   都已经是到嘴边的鸭子了, 可别飞了。   贝家人到赵家来的排场很大,车马长长一溜。   赵淩从新宅出门往对门老宅去的脚步都停住了,下意识问了身边的窦荣一句:“陛下来了?”   窦荣早上起来已经做完了早课, 洗了头洗了澡,梳洗打扮成一个神清气爽的贵公子模样,瞧了一眼车马,说道:“不是,是贝家。”   赵淩一听,顿时就精神起来:“哦。来得还挺早。”   贝向荣原来还坐在马车上,听到车夫说赵淩出来了,赶紧下车。   “四哥……这位是?”贝向荣年纪比赵淩大一岁,但可不敢在赵淩面前叫自己哥哥,看到赵淩身边站着一位一看就来头不小的年轻人,只对了一下眼睛就低下了头,心里面冒凉气。   这人年纪瞧着跟他差不多,怎么这么可怕?   赵淩瞟了他一眼,没给他介绍的意思,冷淡道:“进来吧。”   门槛有些被冻住了,门房拆了一会儿才卸下来。   贝家的马车进入赵家。   赵淩吩咐不让把礼物卸下来。   跟在赵淩身边的贝向荣原本还不以为意,一听,心里面哇凉哇凉的,难道真的是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   可、可大家都不都这样吗?   再说,赵家不怕现在对他这样,将来他在赵婉蓉身上找回来?   赵家女儿还是得吃他们贝家饭的。   贝家父母下车之后,脸色也不好看,但没有说什么,只狠狠瞪了一眼儿子。   感觉赵家这一次应该是想在成亲前,先给贝家一个下马威,好让赵婉蓉进门之后好管家。   不过是去了一趟鲻鱼巷而已,又不是去了花楼,大不了以后不再去那种地方,骂两句得了,有必要这么上纲上线的吗?   贝父觉得窦荣有点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按理说神都这种品貌的青年,不会寂寂无名,难道是外面来的?   对,赵骅有个姐姐是梁州知府的儿媳。说不定这位是那边的亲戚,也是明年参加春闱的吧?   或者是王家那边的亲戚。   王家人就多了。   王家这样的人家,养出这样一看就品貌不凡的才俊很是合理。   贝家为了表现诚意,来得很早。   这会儿赵家人才刚用完早膳。   像赵淩这种晚起的,还没来得及吃。   赵王氏看到赵淩,把人支走:“你快去用早膳,别给抹布它们喂,已经喂过了。”   “哦。”赵淩走到赵王氏身边,小声说道,“娘,不用我给你撑腰?”   赵王氏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小声:“老娘还用得着你?”   赵淩一想也是。   赵王氏看着他就站了一小会儿,脚边就围了一堆猫猫狗狗,人一走,猫猫狗狗也跟着一起跑,觉得还跟个小孩儿似的,怎么一眨眼就定亲了?   她再看看窦荣,心里面叹气:也不知道这算是娶进门还是嫁出去?   相比较赵淩,赵婉蓉的事情倒是不算什么了。   她忍着脾气,算是把贝家人迎进了门,在正堂落座后,叫了葛姨娘、赵婉蓉一起过来。   赵骅早就已经坐好了,见贝家人进门,勉强站起来。   主人家迎接客人,为了表达重视,要在大门口迎接。   像赵骅这样的,显然表达了对客人的不重视。   贝父这会儿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贝向荣去了一趟鲻鱼巷的事情了,否则平日里他和赵骅在外头见到了,赵骅待他都是客客气气,说话间让人如沐春风,是个相当不错的人。   他不由得又瞪了一眼贝向荣,却见贝向荣正对着坐在对面的赵婉蓉瞧。   他跟着看过去一眼,心底也惊讶了一下。   几年前两人定亲的时候,赵婉蓉还是个小丫头,如今已经亭亭玉立,出落得十分漂亮。   葛姨娘气了一晚上,今天一大早起来就把赵婉蓉从头到脚细心收拾了一个多时辰,身上的穿戴并不算隆重,甚至还有些家常,但无一处不精细。   瞎了狗眼,她这么好的女儿不知道珍惜,去外头捡那些枯枝败叶。   她得让贝家瞧瞧,自己错过的究竟是什么。   赵婉蓉平日在家读书习武管家算账,和兄弟们的课程差不多。   区别就是她不用科举,学的内容更加实用。   她的大部分课程还是赵骅指导的。   她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但其实她的学习内容和如今官家小姐们的课程不太一样。   这样教养出来的姑娘,不谈容貌,光是仪态气质就让人眼前一亮,更别说她本身就长得十分好看。   贝向荣原先还在内心嘀咕自己娶的是个庶女,多少心有不甘,如今一见,顿时移不开眼。   贝夫人看到赵婉蓉,也觉得十分满意,面对赵家今天的态度,也放软了一些:“不知道亲家今天……”   赵王氏打断贝夫人的话,脸上没半点笑:“贝夫人,亲家这件事情往后就不用提了。”她像是没看到愣住的贝家三人,继续说道,“今天让你们过来,我们就是想谈退婚的事情。”   贝父一听,顿时就坐不住了:“亲家母,退婚不是小事。就算我家向荣做了什么错事,您也好好说他,我们也会严加管教。两人眼看着就要成亲,怎么能在这时候退婚?”   贝向荣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只是这种场合,没有他说话的份,只能又坐了回去,眼睛对上赵婉蓉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脸,心里面一遍又一遍想着自己做下的事情,原本觉得“大家都一样”,这会儿后背的冷汗一阵又一阵。   早知道赵婉蓉是这样的相貌人品,他又怎么会贪图外面的女色?   赵王氏冷眼扫过低着头的贝向荣:“令郎做的什么错事,我这个外人不好意思说。今天我们关起门来,把这婚事退了,面上大家都好看。”   至于她瞧不上贝家的人品,还是不说了。   以前贝家多会做人?她只恨自己明明千挑万选,没想到选了这么一户人家。   她都想着是不是学学她爹,挑个有前途的年轻学子给赵婉蓉了。   反正他们赵家又不差钱又不差权,夫家地位低一点,也不敢苛待赵婉蓉。   不不不,贝家如今的地位也不比赵家高。   贝家都这幅模样,再往低了嫁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再说,凭什么贝家子犯的错,倒是让她赵家女受苦?   她偏要把赵婉蓉往高了嫁!   只是神都差不多年纪还没说亲的少年郎……   想到这里,她心里面着急,只想立刻把贝家人打发了,耽误她家姑娘!   贝夫人见赵王氏这么咄咄逼人,心下不悦,语气也生硬起来:“我们家向荣不过是去了一趟鲻鱼巷,也是和友人一起去的。确实是请了伶人唱曲,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赵五姑娘应该不会介意吧?”   赵婉蓉微微一笑:“我介意。”   贝夫人没想到这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顿时一口气噎在胸口,说不出话来。   赵婉蓉见状,脸上笑容未减,看向贝向荣:“更何况,我不想人还没出嫁就当娘。”   她也是涨了见识。   昨天上午还只听说贝家准备吃绝户,下午鲻鱼巷那边打探的一拨人,发现贝向荣竟然在鲻鱼巷养了一房花魁外室,如今已经有了身孕。打探的人顺藤摸瓜,在附近的一个坊内还发现了一处宅子,养的是贝向荣的另外一个外室,原先是贝向荣身边的大丫鬟,如今孩子都会走路了。   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她要是真嫁进这样的人家,一进门就得儿女双全。   这种“福分”,她要不起。   贝家夫妻一听,顿时用一种不可思议地目光看向贝向荣。   贝向荣直接从椅子上跪倒在地:“爹娘,我……”他如今脑子一片空白,竟然病急乱投医地去看赵婉蓉,“婉蓉妹妹,我保证一定不会让人来碍你的眼。去母留子……”   “闭嘴!”贝夫人大步上前,一脚把贝向荣踢了个仰倒。   贝父也坐不下去,气得手都在抖:“逆子!”他勉强跟赵骅、赵王氏拱了拱手,“我回去就把婚书、信物送回,改日再登门赔罪。”   他这才注意到正厅内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显然赵家已经给他们家留了脸面。   赵骅这时候倒是不生气了,把婚书和信物交给贝父,又亲自把贝家人送出门,还安慰了一句:“向荣这孩子的才学上佳,只是年纪还轻。贝兄回去好好教导,莫要伤了父子和气。”   贝父只觉得今天的老脸都丢尽了,听到赵骅这番话,感到一丝安慰,语气真诚:“以往是我纵容了,以后一定严加管教。”   赵骅和赵王氏教子严厉是出了名的,以前贝父并不当回事。   贝向荣不仅是家中独子,还是他三十多岁才生下的老来子,加上贝向荣读书聪明,他平时舍不得骂,更舍不得打,如今……   赵王氏没出来送客,一回头就见赵淩蹲在隔壁偏厅门边,一上一下叠了两个猫猫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出来!像什么样?”   “嘿嘿。”赵淩笑嘻嘻地走出来,跟赵王氏和葛姨娘招呼,“那我去宫里了。蓉蓉要什么?我回来给你带。”   赵婉蓉刚才坐久了,站起来跳了跳:“不用了。你出门别七拐八拐,又被巡街使送回来。”   “切~瞧不起谁呢。”   赵王氏看兄妹俩又要斗嘴,赶紧阻止:“快走。中午回来吃饭吗?”   “应该回来的吧?”赵淩不太确定。   他今天就是去宫里拜早年,衙门都已经关门了,他也放寒假了,应该是没什么事情。   窦荣走了进来,说道:“不回来,中午去我家吃饭。下午我们去一下桃溪巷再回来。”   “哦。”赵淩听他安排,看向赵王氏。   赵王氏挥挥手:“赶紧去。”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晚上记得早点回家。”   “知道了。”   赵王氏就看赵淩脚步带着小跳往外面走,突然脚滑了一下,窦荣直接把人抱了起来,还一下就塞进一旁等着的马车上。   赵王氏摇了摇头,准备回去先列个单子,看看谁家小郎君还没定亲的,正好趁着过年去拜访。   赵骅也已经开始忙这个事情,先把神都比自家条件好的人家写出来,然后再一一筛选。   赵淩坐在马车上,跟窦荣说道:“现在大部分人都定亲了吧,想要找到差不多年纪没定亲的,上哪儿找啊?”   窦荣倒是觉得还真赶上了好时候:“最近不都是学子?找个没定亲的应该不难。家里条件差一点也无妨,主要是家里明事理,将来自己分家出去单过,谁也不碍着谁。”   类似赵骅这种情况,虽说不是明着分家,但妻子跟着丈夫常年在外当官,和老家也就是一点人情往来的关系。   赵骅还不是家中长子,在家中兄长都还在的情况下,父母不可能跟着赵骅居住。   当年两人成亲的时候,王家势大,赵王氏基本就是刚成亲就当家做主,完全没有什么婆媳妯娌之间的问题。   窦荣觉得给赵婉蓉找一个类似赵骅这样的非常不错。   嗯,他找的赵淩也很不错,基本成亲就相当于分家,能够自己当家做主,不用在赵王氏这样强势的婆婆手下讨生活。   赵淩想想觉得有道理:“可是这么一来不是嫁得离家远了?”他大哥要气炸。   窦荣不以为意:“总不能一辈子放在眼前。”   “也是。”他成亲后也想出去走走,首先想去窦荣征战的凉州,看看一望无际的马场,看看新修筑的关隘和城墙。   “回头我多留意一下。如果是外地学子,家里情况不好打听。”赵婉蓉只比他小三个月,今年也已经十六了,在现在这个年代已经是可以出嫁的年纪。   他倒是不介意赵婉蓉待在家里,没合适的不成亲也没事,但是想要成亲的话,还是得趁早,不然合适的对象更难找。   他可不想妹妹找个歪瓜裂枣。   两人进了宫,路上还在聊。   窦荣也算是在太后跟前长大的,跟赵淩一起给太后拜年。   太后在琉璃殿里晒太阳,精神很好,问了一嘴他们正在聊的事情。   赵淩也就闲话家常一般跟太后说了两句。   他跟太后之间即是师生,又是祖孙,说话很是随便,完全不过脑子。   窦荣倒是有些计较,不过看太后没表示什么,像是还挺喜欢听这些八卦的,就没放在心上。   给太后拜完年后,两人又去给皇帝皇后拜年。   两人留下了礼物,又带回去更多的礼物。   他们想着去找找青年才俊,原本不太积极的各种诗会文会的也开始积极参与起来,还特意找了祝阳,把经常跟他一起浪迹烟花柳巷的青年才俊的名单要来,直接给列入黑名单。   只是没过两天,大年初一一大早,宫里头的一溜马车就到了赵家。   赵淩耷拉着眼皮,打着哈欠,裹着棉袍,抱着抹布往老宅过去,差点一头撞到人身上:“闻公公?新年好啊。”   “新年好啊,水灵。”闻公公笑眯眯地对他说道,“陛下和皇后娘娘、淑妃娘娘都来了。”   “嗯?”大年初一,这个组合,来他们家?   他们家祖坟是着火了吗?   赵家大门的门槛卸下,大门敞开。   赵骅和赵王氏,以及赵家一干人都站在大门外面,恭迎帝后一行人进门。   赵淩跟在闻公公身边走进去,被赵王氏瞪了一眼:分得清主客吗?   赵淩赶紧走到赵缙身边站好。   等淑妃娘娘从马车上下来,身边还带着二皇子顾枋的时候,赵淩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家里有马场的来了。   果然,淑妃娘娘过来就是要给顾枋向赵婉蓉提亲的。   他们其实也没见过赵婉蓉,只是见赵家人的品貌都不错,尤其是太后和顾潥对赵淩很喜欢,上次顾潥和皇后在赵家被赵王氏拒绝了婚事,非但没觉得被下了面子,反倒是觉得赵王氏这样一心护犊子的母亲很是不错。   等他们见到盛装打扮后光彩照人又端庄大气的赵婉蓉的时候,就更加满意了。   顾枋今年才十四,看向赵婉蓉的时候像只小奶狗,满眼小星星。   赵淩在边上冷眼瞧着,内心呸了不知道多少下。   装,就装!   平时在文华殿里恨不得横着走的也不知道是谁!   矮冬瓜!   死中二!   赵淩看向赵婉蓉的眼神,发现跟平时看向她那两条狗的眼神差不多。   啧,装可爱卖萌,狗东西!   小时候赵淩在文华殿蹭课,被一干皇亲国戚欺负过后,就平等地讨厌每一个小屁孩。   顾枋年纪比他小,倒是没欺负到他头上,但是他在上课的时候,顾枋在外面撒欢,就很碍眼。   赵淩想着自己怎么能算皮,顾枋才是真正的调皮捣蛋,他爹娘还不会把他撵到屋顶上。   这次顾潥上门提亲,没有被拒绝,双方很顺利地谈妥了,并且商定了大致情况。   后续细节会由一系列官员来负责安排。   赵家人把顾家人送出门的时候,顾枋落在后面,往赵婉蓉手里塞了个东西:“蓉蓉姐姐,有空我能来找你玩吗?我们去跑马打猎。我有个庄子就在福满庄边上,我们还能一起放纸鸢。”   赵婉蓉大方表示:“好啊。”   顾枋顿时就蹦跳着走了两步,意识到不够稳重,马上纠正过来,走到马车上。   赵淩顿时怀疑地看向顾枋。这是,早就打听过了?   等顾家的车马离开,赵淩好奇:“给你什么了?”   赵婉蓉把手摊开:“一串糖葫芦。”   一串红玛瑙雕刻的糖葫芦挂坠,精致小巧,又栩栩如生,在年节还显得红红火火,看得出是很用心的礼物。   赵婉蓉很喜欢,一下就把糖葫芦挂在自己裙子上,蹦跳着去跟人炫耀:“娘!你看这个好可爱!”   赵淩看着赵婉蓉的背影,又看看敞开的大门,慢慢想起来,淑妃娘娘姓崔?   他记得有一年去小庄过暑假,淑妃娘娘的弟弟崔玉书就是住在那边附近的庄子上,天天过来蹭裴先生的课。   所以,那不是崔家的庄子,是二皇子的庄子。   两边庄子离得这么近,说不定什么时候顾枋早就已经认识了赵婉蓉。   可是赵婉蓉去庄上,基本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玩。   骑马是他牵着,放纸鸢的时候是跟一群小孩儿玩,可他就在边上钓鱼,能有什么机会认识二皇子?   顾枋一个皇子,总不能装成佃农家的小孩儿混进来跟着一起玩吧?   “嘶——”赵淩低骂一声,“狗东西。”   别皇子可能不会,顾枋很有可能,简直太有可能了!   他都敢说顾枋会去掏田鼠洞!   果然姓顾的心眼子就是多! 第102章   赵婉蓉的婚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解决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二皇子年纪还小,得等两年。   赵家是一点儿都不介意把赵婉蓉在家留两年。   没了赵婉蓉的婚事后,整个赵家突然陷入到一个非常悠闲的氛围里。   家里最大的炕屋里, 赵王氏她们摆了两桌叶子牌。   赵王氏说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要不今年还是把蓉蓉的屋子重新修一遍?”   赵淩不用去给妹妹找对象了, 就开始瘫倒在家里, 看边上同样姿势瘫倒着的赵婉蓉:“说你呢。”   赵婉蓉正在跟她的大黄狗深情对视:“嗯?修屋子的话, 我住哪儿?”   “那么大一只狗趴你身上不沉?”葛姨娘没好气地看她,“跟我住。”   “不沉啊。”赵婉蓉刚给狗子洗了澡, 现在香喷喷的,正是稀罕的时候。   赵淩瘫不下去了, 坐起来挠头:“怎么感觉家里不是买房就是装修的?年年都在捣腾。”   赵王氏看他蓬头垢面的嫌弃极了,打出一张叶子牌:“你不还天天翻屋顶吗?”   赵淩不敢吱声:“我去外面瞧瞧。”   赵婉蓉看赵淩跑出去, 疑惑:“四哥都要考试了,怎么不去爹那儿?”   今天管博澹、魏学海等一干师门的人都来了家里, 赵辰等人全都逮着大佬们问东问西。   赵王氏打出一张牌, 完全不用去想:“你瞧你四哥像是个读书的人么?”   “四哥不就是个读书人,怎么叫像一个读书人?”赵婉蓉不理解。   她很喜欢四哥写的那些小论文,还经常蹭赵淩的实验室捣腾各种小玩意儿。   “他思路不太一样。像你之前不是说要有马场?我们的想法都是让你嫁一个家里有马场的,你四哥的想法是给你弄个马场当嫁妆。”具体到马场这件事情上, 虽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实现了赵婉蓉的愿望, 而且嫁给了顾枋这个二皇子,赵婉蓉将来只需要担心有钱没处花,而不用担心买一匹马都要小心。   同样一件事情, 赵淩的解题思路不太一样。   管博澹等人,全都是很正统,也是相当传统的那一派。   赵淩有点自成一派的样子。   赵王氏猜, 可能跟赵淩经常待在御书房里,被皇帝逮着问策和指点的次数太多造成的。   葛姨娘拍了拍搂着狗的女儿:“你啊,也算是柳暗花明。在家里多当两年小姑娘,不过等过完年应该要学规矩了。你要是进宫学规矩,正好跟你爹你四哥一起。”   赵家自己家里,平时行事是比较随便的。   大部分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   宫里面的规矩,肯定和赵家的不一样。   赵婉蓉嫁给二皇子成为皇子妃,将来二皇子封王之后就是王妃,不仅自己要有规矩,还得给别人立规矩。   这里面的规矩,待人接物仪态等等只是小节,怎么协助一位王爷来管理封地,并且加强忠君思想的教育才是重点。   现在大家都在年假,不过赵淩这个常年在文华殿里上课的人,已经列了一个大致的课程表。   赵婉蓉感觉都是小意思:“宫里头应该会派女官来,平时还得去宫里头上课。到时候我就可以去宫里头跑马啦~”   赵王氏也觉得那些课程,家里面几乎都教过,没教过的学起来也简单:“你的嫁妆得重新准备了。”   原先那些嫁妆是赵家女的,现在赵婉蓉的嫁妆得是皇子妃的。   葛姨娘皱眉:“总共就两年时间,怎么来得及?”   “来不来得及的,宫里头疼去。淑妃娘娘不是说了,她那边来准备。我们这边多给些体己就好了。”赵王氏倒是想得开,“原先那些田宅铺子,以后你也不一定能管得到。现在王爷都得去封地,等你成亲之后,也不知道能在神都待多久。身边多放些钱,以后到了封地再做打算。最好让你哪个兄弟去你们的封地当地方官,相互之间有个照应,递个消息也便利。”   她这么说是完全有可能的。   几个儿子、侄子、外甥,这两年应该都会陆续外放。   只要运作得到,完全有可能和赵婉蓉在一个地方,或者是在相邻的地方当个县令之类的。   葛姨娘是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听赵王氏这么一说,感觉一下子放心了不少。   她总共就赵婉蓉这么一个女儿,对于女儿变成准皇子妃忧虑大于欣喜。   她的想法和赵辰很接近,恨不得女儿嫁得越近越好。   “你以后在封地安顿好了,我得过去看看。”不然没法放心。   赵婉蓉大大咧咧地“哦”了一声:“那我得好好搞个马场和校场。”   赵王氏想说怎么这般没志气,一想以当今陛下的心态和如今顾家宗族的样子,确实当个没志气的闲散王爷最好。   她现在也不指望家里子女个个有出息,能平平安安最好。   外放也好,就封也好,待在外面比待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要自由些。   赵淩出了门,感觉街道上空荡荡的,一时间也不知道往哪儿去。   常威和一个家丁提着个桶出来放在板车上,看到赵淩一个人在门口东张西望,顿时警惕起来:“四郎,你干嘛?”是准备出去迷路吗?   赵淩:“……”这语气是肿么肥四?   算了,大过年的,他不计较。   “你们干嘛呢?”   常威把大木桶的盖子打开给他看:“炖了些热汤,送去给慈幼院。”   “我也一起去。”赵淩想看看慈幼院这个年过得怎么样。   年前他脚崴了,都没去过。   常威只要他不乱跑,那就怎么都好:“那你在门房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大氅和手炉过来。”   赵淩去的话,得再套一辆车。   常威、常大力和来福,又带上两名家丁,跟着一起去慈幼院。   赵淩还没下车就听见一阵喧哗和哭闹,掀了帘子跳下车,就见一个壮汉手上拿着几件棉袍从慈幼院出来,对身后啐了一口:“撒手!几个老不死的也配穿这么厚实的棉袄!”   赵淩想都不想,腰间的鞭子解下来就抽了过去。   这是一根真正用来作为武器使用的鞭子,是窦荣给他的新年礼物。   他最近正稀罕着,出门就挂在腰间,没想到这就用上了。   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一力降十会,但接受过系统性武术训练的正经练家子,力量、速度、技巧和敏捷性和普通人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   赵淩一直说自己是个业余选手,但绝大部分的普通人是连花拳绣腿都没练过的。   鞭子的破空声像是春雷炸响,壮汉这种欺软怕硬的货色两三下就被抽得跪地求饶。   赵淩让人把壮汉捆成个粽子,看慈幼院里面已经几乎被搬空,一边让来福和家丁去叫里正和金吾卫过来,再去衙门叫人,一边让常威和另外一名家丁给慈幼院的老弱热汤。   他们带来的除了热汤,还有玉米面馒头。   不过热汤到现在已经冷掉了,得放在灶上重新热一热。   常威很快就跑了回来,往壮汉身上狠狠踹了一脚:“什么人啊,连柴火都给搬空了!”   慈幼院内的管事和老弱们,见到赵淩他们过来,心里面已经安定了大半:“不碍事不碍事。”   “我去借点柴火。”   常威赶紧道:“不用借。方才来的时候,见有人在卖柴火,我去买一些来。”   他出门前,见壮汉被捆着趴在地上,口中含糊不清地骂骂咧咧,去灶房拿了一块黑黢黢的抹布,塞到壮汉嘴里:“省着点口水,一会儿再说。”   金吾卫和大夫来得很快,其次是巡街使,再次是衙役,最后到的是里正。   赵淩就站在慈幼院门口。   他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   他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说话。   只是赵淩披着大氅穿着锦袍,手上还捂着手炉;其余人可没这么好的保暖措施,等里正来的时候,全都一个个冻得脸色发白。   姗姗来迟的里正原本还想打哈哈,心里面想着大过年的不让人安生,见到一群持刀披甲的衙役、兵卒,顿时腿都软了。   他再看了看几乎被搬空的慈幼院,一下就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淩盯着里正看了一眼:“人都到齐了。我学习一下怎么个断案法。”   入室抢劫,这是赵淩亲眼所见,还现场抓获了一个贼人。   贼人并没有把慈幼院的账册抢走。   慈幼院里有多少东西,被抢走了多少东西一目了然。   损失的不只是慈幼院,还有慈幼院隔壁的小学堂。   虽说小学堂几乎和慈幼院连成了一体,也基本是慈幼院在使用,但小学堂正经是赵淩的产业。   过年期间,小学堂关闭没有人,也一同被抢了个精光,桌椅板凳被“打扫”地干干净净。   无论是慈幼院的米面粮油、柴火被褥,还是小学堂里的东西,显然不是一般的小偷进门偷点细软的问题。   抢劫罪是重罪,流放起步。   问题出在是团伙抢劫,还是单人抢劫。   团伙抢劫的话,主犯死刑。   另外就是这么大规模的抢劫,里正在做什么?巡街使在做什么?衙门在做什么?   要是只抢劫了慈幼院的东西,一些米面粮油,多半还是一些粗粮。棉被棉袄值点钱,但也不算特别多。   柴火之类的更是不值多少钱。   可以说,慈幼院丢的东西虽然多,但加起来也不满一百两银子。   负有连带责任的这些人,可以先凑一凑,把钱赔了,稍后再计较。   但其中牵涉到了赵淩,这就难搞了。   赵淩是太子伴读,不入品,按理算不上朝廷官员,但他又拿着俸禄,身上还有举人功名。   抢劫朝廷官员财物的,死刑起步,情节严重的还会株连家族。   不过关于赵淩的身份定位,解释权不在赵淩本人。   赵淩对于律法,比在场的所有人都熟悉,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该怎么算。   他瞧着他们很快又聚集了许多差役过来,挨家挨户搜查并且分别审问。   按理来说,慈幼院丢的东西都是一些特别寻常的物件。   譬如说大米,慈幼院的大米和粮店买的大米能有什么不一样,谁能证明这就是慈幼院被抢的大米呢?   这时候就需要人证。   把一堆人的供词搜集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赵淩今天就耗在这儿了。   过了小半天,窦荣骑着马过来,身后还跟着京兆尹。   四十多岁的三品大员在冷冽的寒风中,愣是额头冒汗:“赵四郎,这天寒地冻的,要不你回去等?”   赵淩把自己的手炉递给窦荣,一边给京兆尹行礼,一边像是很好说话地说道:“大过年的,闲着也是闲着。我瞧瞧到底是什么样品种的畜生,会干出抢劫老幼的事情来。长长见识。”   他现在待在小学堂里。   小学堂的课室砌了火墙,这会儿室内的温度已经不算冷。   窦荣捂了捂手炉,又伸手捏了捏赵淩的手,感觉很暖和,坐在赵淩身边,喝着常威倒的热茶,一言不发。   欺软怕硬算是某种人之常情,但欺辱弱小,也会被人看不起。   慈幼院也算是半个朝廷机构,只不过拨款很少。   大部分地区的慈幼院都处于饿不死冻不坏的阶段,今年京城的慈幼院勉强算是能吃饱穿暖。   于是一群红眼病就想着“一群活不长的短命鬼”,凭什么吃饱穿暖,竟然还吃大米,盖棉被。   慈幼院里老的老,小的小,根本没有抵抗能力。   刚开始是昨天晚上有人过来偷点米,到赵淩来的时候,已经发展成为大白天上门直接抢,甚至连老人小孩儿身上穿着的棉衣都给扒了。   事情发展也就是半个晚上加上一个上午的时间。   偷抢的这些人,还都不是惯犯,主要是四邻。   要说他们偷抢的东西,单论价值并不高。   可性质无疑非常恶劣。   这种寒冬腊月的,把人家吃穿用全都抢走了,不是要让人活活冻死饿死吗?   坊内发生这样的严重的事情,里正是死的吗?   伴随着审问的深入,里正已经完全坐不住,像是一滩烂泥一样软倒在地。   他不能说自己不知道。作为里正,他是直接管理坊内事务、包括治安的人,这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他也不能说自己知道。如果知道,他为什么不及时阻止,通知衙门?   有被抓出来的小偷劫匪还不愿意承认,承认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不就是拿了一袋米嘛。能值几个钱?大不了我赔就是了。”   “天可怜见的!我就是捡了一捆柴,那是别人丢在路边不要的,怎么就成偷的抢的了?”   “大家都在拿!里正家的都去拿了,我拿一点怎么了?”   赵淩坐在课室内,听着一句句逆天言论,感觉对生物多样性的了解还是少了。   初步审讯结束后,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谁是第一个抢的,以及谁传话让这场抢劫变成哄抢的。   慈幼院的人都没死,几个年纪小的少年读了一点书,表达能力还不错,条理清晰,很快就指认了偷抢的人,甚至他们还记下了来抢劫的人的先后次序。其中有几个甚至来了好几次。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京兆尹刚想劝赵淩和窦荣先回去,却见来福带着人给他们端来了热汤面。   赵淩说道:“将就吃一口。我们争取今天就把这件事情给审清楚,大家好回去过年。”   热汤面很好吃。   京兆尹却没吃出什么味道来,感觉自己要是处理不好这件事情,下一次的考课评价不会好了。   要知道赵淩最麻烦的身份哪里是什么太子伴读,更不是什么侍郎家的少爷,而是能够直接进出御书房的特权。   赵淩要是往陛下跟前打个小报告,后果他都不敢想。   更别说窦荣这位小国公,那就是基本在宫里头长大的,跟皇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一个三品的京兆尹,在这两人面前算个什么?   想到这里,他恨恨瞪了一眼里正,也不知道是怎么选出来的,竟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坊内发生哄抢这样的事情,听说去叫人的时候还在喝酒唱曲。   哦,对。   里正家里也有人参与了。   案件并不复杂,丢失的物品也基本找回。   找不回的损失,各家各户也拿出等价的赔偿。   慈幼院在傍晚就已经恢复了正常秩序。   具体审案,京兆尹还是下令把所有涉案人员一起押送到京兆府,连夜对于所有涉案人员一一进行判罚。   严格按照律例,该赔偿赔偿,该流放流放,该死刑死刑。   一名师爷小声道:“死刑是不是太过了点?”   窦荣吩咐身边的周东:“把他的棉袄扒了,找个房子,不给柴火、被褥、食水,关到明天午时。要是明天中午还活着,那就不用判死刑。”   师爷一听,不等周东过来,直接跪倒在地:“小人多嘴……”   窦荣冷笑:“说吧,收了谁的钱,收了多少?”   赵淩隐隐感觉能说出这样的话应该是收了钱,但感觉速度应该没那么快,胆子应该也没那么大。   京兆尹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师爷:“说!”   师爷冷汗涔涔,顿时把自己收的钱说了出来。   东家二十两,西家三十两,收了好几家。   里正一家就拿了五十两出来。   这些人家还答应只要免了死刑,事后还有重谢。   于是这些人家也被带到堂上。   一群平时只敢欺负弱小的怂货,哪里见过这场面,不用上刑就竹筒倒豆子般把所有事情给交代了。   他们中有自己找门路给家人求情的,也有被师爷勒索的。   “师爷说,要是能有一百两,还能帮我们把流放地改一改。”   京兆尹审得脑门上青筋直跳:“怎么改?”   “流三千里,改成流两千里。流放的地方也能改个稍好一点的。”   赵淩说了一句:“师爷很熟练啊。”   这么高的熟练度,肯定不是第一次吧?   京兆尹哪里会听不懂赵淩的意思,吩咐衙役:“把李间家围了,不允许外出。李间,你还不老实交代!”   到这里,赵淩已经觉得有些没完没了了,只是氛围已经烘托到这儿了,他也不好说回去。   还好这时候赵骅来了。   赵骅没有穿官服,轻车简从地过来,一脸诚恳地跟京兆尹招呼:“小儿无状,累陆大人大过年的还要开堂审案。”对赵淩骂道,“还不快跟陆大人道歉?真不让人睡了?”   赵淩“哦”了一声,跟京兆尹道歉,态度很不真诚,又被赵骅骂了几句。   京兆尹看着赵骅提溜着赵淩的耳朵,越往外面走,训斥的声音越大,感慨赵侍郎管教子女严苛的传言一点不假。   其实赵骅完全是做做样子,拧耳朵一点力气都没用,还得赵淩歪斜着姿势配合。   赵淩这种隔三差五都要被赵王氏拧耳朵的,演起这个动作入木三分,连赵骅都怀疑自己力气用大了,到了马车上还检查了一下赵淩的耳朵有没有被自己掐红。   窦荣也不骑马,跟着一起进到马车里:“还得是叔叔来,不然我们真要陪着在京兆府过夜了。”   赵骅听他叫自己叔叔,内心有些复杂:“没事就好。”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忍不住冷笑,“我估摸着过完年弹劾的折子就要过来。”   赵淩不理解,感觉那群言官弹劾自己的角度,比自己解题的思路还刁钻:“他们要弹劾我什么?能弹劾我什么?”   “弹劾你借题发挥,牵连过巨,有伤人和。”不用赵骅解释,窦荣就给他提供了角度,“火没烧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痛。在有些人看来,不过是总案值不到一百两的小案子,为此却要判下起码三条人命,以及二十多人流放……法不责众。”   “懂了。他们要是敢这么告,我就拉上一群人把他们家给抢了,看看怎么法不责众。”赵淩注意到自己老爹还在,立马保证,“我就是这么一说,不会这么做……顶多就是把他们家给围了,绝对不动手。”   赵骅还没表示什么,窦荣就说道:“人手够不够?我这儿有人。不够找我姨父借点儿。”   赵骅不愧是官场老油条,等过完年衙门开始上班,弹劾赵淩的折子就递到了御案上。   皇帝直接把折子给赵淩看:“水灵啊,你怎么说?”   赵淩想着皇帝肯定早就知道慈幼院遭抢劫的事情了,看着折子上弹劾自己的内容和他老爹料想的分毫不差,就按照之前想好的方案回答:“既然法不责众,学生准备带人把这位方御史家围了。学生人手不够,陛下能借学生一些人吗?” 第103章   顾潥当然不会和赵淩一样瞎胡闹。   他只是派了田公公带着人去了一趟方御史家。   至于赵淩要跟着, 那就跟着,毕竟大路上没说不让赵淩走。   田公公还是第一次出门带孩子……带石狮子,对赵淩有些不放心, 路上叮嘱:“水灵啊, 咱们就别……”   一句话还没说完, 骑着马的赵淩就虚空拉了拉田公公的袖子:“公公, 那边在卖烧饼。”   田公公对上赵淩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 顿时觉得心里面软成一片:“喜欢就去买。”说着,他还把自己的荷包递给赵淩。   赵淩摆摆手没接, 得到同意后,下马飞快跑入烧饼队伍。   没人敢让他排队, 任由赵淩买了两摞烧饼,一摞肉的, 一摞梅干菜的。   然后田公公就在马背上眼睁睁看着赵淩抱着烧饼转去了反方向。   一名早有准备的侍卫把赵淩提溜回来。   他还有些不明白:“水灵是看到别的什么了?”   赵淩把手上的烧饼给其他人分了分,翻身上马, 还没来得及回答。   刚才提溜他的侍卫就说道:“不是, 是迷路了。田公公和水灵出门,千万不要放他一个人乱跑,尤其是这种人多的地方。”   倒不是说赵淩找不回来,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回来。   赵淩咬着薄薄的香香脆脆的梅干菜烧饼, 不跟他们计较。   哪有那么夸张?   他只是看看边上一个没见过的小摊, 不知道人家在卖什么东西。   烧饼看上去不小,却很薄,刚出炉的香香脆脆, 几口就没了。   一行人拍拍烧饼碎,又是一副气势汹汹准备上门找茬的样子。   方御史听到消息赶回家里,看到门口围着的一群人高马壮的侍卫, 再看看蹲在门槛上一副痞子样的赵淩,顿时脸色煞白:“赵淩!你想干什么?”   赵淩桀桀桀怪笑:“不是法不责众嘛。跟你学的啊。”   方御史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有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半晌憋出来一句:“你等着,我明天就弹劾赵侍郎教子无方!”   田公公从院子里出来,皮笑肉不笑:“哦,方御史要怎么弹劾?您说着,也不用写折子了,咱家给您把话带到陛下跟前。”   方御史刚才就见一群人围着他们家,侍卫们也没有穿宫中的装束,还以为是赵家的恶奴。   田公公一出来,他顿时觉得事情闹大了。   虽说干他们言官这一行的,内心都暗搓搓想着要骂一骂狗皇帝,最高成就无疑是狗皇帝不当人,他们死谏撞死在大殿上。   但如今海晏河清,百姓丰衣足食,他没事敢骂皇帝一个试试?   田公公见方御史不说话,笑道:“正好方御史有空,跟咱家走一趟。”   方御史哆哆嗦嗦跟着田公公走,被其中一名侍卫拉到马上坐下,稀里糊涂地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田公公带他到了慈幼院。   过年时候闹了那一出之后,金吾卫直接在慈幼院这里设了个岗哨。   也不用额外的设置,直接在小学堂原本的门房里添两把椅子就行。   里正换掉了,坊里以前常见的一些流里流气的混混也不见了踪影。   周围的人家也清净了不少,还搬走了好几户,有牙人带着人过来看房子。   赵淩让方御史自己去看:“你自己看。看完你再跟我说法不责众,不该杀。”   田公公让侍卫守着,自己跟上赵淩:“水灵去哪儿?”   赵淩说道:“喏,看看牙人卖房子。上次我来的时候,有人还想五贯钱一个月租我们一间小屋。”   田公公惊呆了,迟疑地问:“这儿一个院子?”   “不是,这一间。”赵淩指了指。   田公公不可思议,看看赵淩:“你瞧着好骗。”   “噫——公公你可太不会说话了,我瞧着就精明。”他哪里瞧着人傻钱多?   “哈哈哈。”田公公笑完,问他,“你想买这儿的宅子?”   “不。”他矜持地抬了抬下巴,“我现在宅子可多了,不用买新的。”   陛下赏赐给他两栋宅子,未来丈母娘给了他一个院子办了小学堂,他自己买了一个院子当员工宿舍,老家府城还有一个学区房,另外还有东市两个澡堂子,京郊一个庄子。   哦,小河村还有两个院子两个山头。   他这种京城阔少,宅子多到住不过来。   两人在坊内逛了一圈,转回来的时候,方御史也已经看完了慈幼院,对着赵淩嘴唇动了两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慈幼院里的老弱被照顾得很不错,但真的只是维持生活。   这种脆弱的生存状态,需要外界的支持来维系。   慈幼院里接收的老人孩童,已经远远超出了朝廷规定的标准。   但是没有办法,总有人把老人孩子丢在慈幼院门口……   现在老人孩子们能够吃饱穿暖,生了病给治,小孩还能上小学堂。   他看过他们学的教材,和他以前学的三百千四书五经很不一样,但都是日常能够用到的。   他能看得出其中耗费的心力。   孩子们在小学堂上两年学,认了基本的字,会了基本的算数,就会被安排进田庄铺子当学徒。   当上学徒就会有收入,往后就能慢慢把日子过起来。   这样向好的生活,差点被一场卑劣的哄抢摧毁殆尽。   而他,轻飘飘地说法不责众。   那些哄抢的人,拿走的是一把米一捆柴,也是拿走了这些老弱的性命。   死刑和流刑的判罚重吗?   比起慈幼院的这百来条人命重吗?   他觉得食肉者鄙,把视线盯在这些人身上,却忘记了去看看那些勉强过活的人,忘记了自己也是食肉者中的一员。   而被他弹劾的赵淩,这个才不到二十的少年,却是在踏踏实实真真正正在做事情。   在他和其他人十年如一日的帮助下,慈幼院的这些老弱能够活下来。   他有什么脸去弹劾别人?   双方没什么交流,方御史径自回家,赵淩也和田公公等人道别。   田公公把他送到了元庆坊的门口,特意交代:“直接进去,别乱跑。”   “知道了。”   田公公走了一段路,回头就见赵淩压根没进坊门,反而走了出来:“水灵!”   赵淩被叫得肩膀一耸:“我看看我外甥女就回去!”   沈家的门房已经听到了赵淩的声音,开门就把人迎进去,虽然不认识田公公,但看着这样的马队,一看就是什么大人物,赶紧笑道:“一会儿小人送赵四郎家去。”   田公公这才带着侍卫们回宫交差。   沈大壮小朋友正在努力从四足动物往直立行走进化,在铺了厚实地毯的房间里连滚带爬,不负她爹的期望,长得明显比其他小朋友壮实,见人就笑:“啊啊~”   “哎~”赵淩把敦实的小朋友抱起来抛了抛,“飞飞~”   “嘎嘎嘎!”   赵婉清头疼地看女儿笑得像只小鸭子:“好了好了,你们真的是……大壮前两天还在搬我的石锁,我真的是……”   赵淩惊讶:“搬得动?”   沈兰刚回来,听见两人的对话,就说道:“等着。”   没一会儿,他就把赵婉清的几个大大小小的石锁拿了进来。   沈大壮飞快爬向石锁,看得出非常喜欢,坐在地上开始搬最大的那个。   赵婉清的陪嫁石锁是用玉石做的。   玉质很普通,但打磨得十分光滑。   赵淩就看着沈大壮把最大的石锁真的举起来一点点,在她脱力的时候,赶紧接手,小心放在边上,然后给小朋友鼓掌:“大壮真棒!”   沈大壮也开心地拍手:“嘿嘿嘿。”   大胖小胖过来,把小朋友蹭倒。   赵淩看着两只已经被他二姐彻底养熟的叛徒,伸手逆着毛捋了好几遍。   两只猫只能放弃小朋友,各找了个没人打扰的角落,开始疯狂舔毛。   玩了一会儿,沈兰把赵淩送回去,顺手提溜着一个常娘子刚烤好的蛋糕回家。   赵淩那边已经把自己今天干的事情老实交代了。   赵骅觉得这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提醒:“你现在还没官职在身,行事张扬一些无伤大雅,不过也该注意起来了。”又叮嘱家里其他人,“这几天多锻炼,别乱跑,下个月就要考试了,别生病。”   “好。”   赵骅和赵王氏对除了赵淩以外的儿子、外甥还是有点担心的。   二月份神都可不暖和。   考试进门得脱衣服检查,还得在贡院里待上九天七夜。   赵王氏让常娘子和常禾给他们突击了一波厨艺。   窦荣果然没回凉州,跟在赵淩身边帮忙备考。   二月初九的时候把人送进考场,他自己也差点跟进去。   九天考完出来,赵淩一拖三出了考场。   赵淩和赵缙扶着赵辰,另外一边是田学智,身后背着的是祝阳。   早就等在外面的几家人一看,赶紧上前。   沈家人见沈兰只是脸色白了一点,瞧着倒是还好,放下心来。   窦荣直接把祝阳从赵淩身后转到自己背上,一边招呼祝家人,一边快步把人送到祝家的马车上。   祝家人见自家大郎竟然是被人背出来的,心慌得腿都软了,跑起来跌跌撞撞的:“大郎怎么了?”   “快,回家!家里大夫等着。”   赵淩说道:“没事,就是有点虚。”七分还是装的。   他们这些太子伴读,说起来都是文武均衡发展,但并不是均衡到五五开。   譬如窦荣,武科方面能有十二分,文科方面就是八分。   祝阳和米希文科方面差不多都能顶格,但武科方面米希能有七分,祝阳只有六分,勉强及格。   但再怎么样,祝阳的身体其实没那么差,会让赵淩背出来,属于演员的自我修养,不放过任何一个演的机会。   在号舍里待了九天,中间还下了三天的雨,赵淩有羽绒被也没觉得多暖和。   赵骅今天压根没心情上班,告了假来接他们。   只是贡院门口乱哄哄的一堆人,他只能等在马车上。   好不容易等着人全都接到,马车赶紧往家里赶。   太医早就等在了家里,说是太后让给赵淩看看的,但既然来了,肯定顺带着把其他几兄弟都挨个号了个脉,开了调理的汤药。   赵淩洗了个澡,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就嗷嗷乱叫:“老子再也不用写诗了!”   赵王氏头疼地看着站在屋顶上叉腰指天的赵淩:“跟谁老子呢?下来!”   赵淩感觉高考(殿试)还没结束,自己还是家里的珍稀动物,梗着脖子不下来:“我不!”   周围人家已经熟练地架梯子看戏了。   “不下来是吧?”赵王氏想着自己跟着余姝学了点提气轻身的法门,只是没用过,提起裙摆,助跑两下,往墙上蹬了两下就飞身上了屋顶,感觉自己轻盈得不可思议,“呵!”   赵淩已经呆住了。   这剧本不对!   趴在墙头看戏的邻居们纷纷鼓掌叫好。   几个姑娘叫得尤为大声,还往赵家院子里扔花扔手绢:“赵夫人真棒!”   “王姐姐太漂亮了!”   “王姐姐像仙女!”   赵王氏第一次……不,是第二次上屋顶,突然找到了十来岁时爬屋顶看元宵灯会的感觉,整张脸都在放光,手上拿着小竹竿跟拿着仙女的飘带一样往赵淩身上抽过去。   只是她毕竟第一次上屋顶打人,屋顶上现在倒是没有积雪,只是长了一点青苔,还没打到人就滑了一下。   赵淩一直紧盯着赵王氏,有些犹豫到底是该逃还是该逃,见赵王氏一滑,也顾不上别的,把人抓住了想站稳,没想到直接踩断了瓦片,直接坠到了屋里。   赵骅下班回家,就见赵淩和窦荣在修屋顶:“怎么了这是?”终于把屋顶掀了?   赵王氏有些心虚:“你别管他们。考试结果出了没?”   “哪有这么快?都关起门来批卷子呢,现在陛下都不知道考得怎么样。”赵骅进门换下官袍,换上棉袍,把家里几个明显蔫蔫的儿子和外甥看了一眼,又去隔壁坊看了看女婿,也不是很精神的样子,再回来看到已经能捅破屋顶的赵淩。   怎么说呢?还是精力旺盛好一些,至少不用担心生病。   赵淩总算是注意到赵骅了:“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骅对他们招招手:“已经回来一会儿了。弄好了没?弄好了下来喝甜汤。”   “马上就好。”窦荣回答,看了看糊好的大块天窗,“琉璃作坊现在的琉璃窗越烧越大了。”   “技术总归是在进步的嘛,以后琉璃窗不那么贵,家家户户都能住在亮堂堂的屋子里。”赵淩把剩余的材料和垃圾分别归到一起,跟窦荣一人一包,长长的梯子踩了两下就到了地上。   赵骅看到脸色发白:“有梯子不好好走。”怎么就直接往下跳?   赵淩和窦荣都不明白他在紧张什么。   他们踩梯子了啊?   赵骅看他们的样子,气都气不起来:“算了。厨房煮了莲子羹,还做了杏仁豆腐。一会儿你要不要出去走走?要的话就给你师公送一些去。不出去的话,让别人送去。”   “我去吧。”赵淩感觉自己得好好补补体育课。   莲子羹里的莲子炖得粉粉酥酥,杏仁豆腐滑滑嫩嫩,都是赵淩喜欢的淡淡的甜味。   赵家人原先喜欢吃特别甜的,这两年也被他带的喜欢吃不甜的甜品。   送去管博澹家的,得额外再捎上一瓶蜂蜜。   窦荣顺势就跟他一起去送。   两人骑马慢行。   赵淩骑的慢慢,速度就更慢了:“名字起得不好。”   慢慢今年刚开始训练载人,对赵淩勉强接受,只不过不能长时间骑,不然老想回头咬人,骑完还得要好吃好喝。   窦荣看着像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慢慢,满眼赞赏:“慢慢长得可真好。水灵真会养马。”   “嘿嘿~”赵淩像所有被外人夸了自家小孩儿的家长一样,心里面得意,嘴上却说道,“慢慢就是脾气差了点。”别的方面都很满意。   两人到了管家,进去把食盒放到堂屋。   管家人也不知道干嘛去了,家里就管思源在。   赵淩倒是跟管思源郑重介绍了窦荣:“这是镇国公府的六郎,我未婚夫。”跟窦荣介绍,“跟我叫大师伯。”   窦荣对管思源行礼:“大师伯好。”   管思源觉得自己脑子糊涂了:“哦,好好。”   “时间不早了,大师伯我们先回去了。”赵淩拉着窦荣一起骑着马,很快就走了。   管思源傻呆呆站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管家人回来了:“有人来了?怎么站门口?”   管思源这才回过神来,关了门进屋:“淩儿送甜汤过来,带着他……未婚夫?”   “啊?”   窦荣跟着赵淩回去,没舍得走,住在赵家。   接着,他又跟赵淩一起送了好几次甜汤,认识了所有管家人,认识了赵骅的一群师兄,认识了赵淩的三位先生。   嗯,裴先生他都认识,不过新身份必须得重新认识一下。   晚上用过晚膳洗漱完,他习惯性靠在炕上,看赵淩摆着手指算日子:“会试成绩出来得等几天,再过半个月殿试,殿试结果出来很快。你下个月就要走啊?”   “嗯。凉州那边城墙我得盯着。那边化冻晚,等你殿试结果出来,我回去差不多刚好能开土动工。”窦荣都是算好了日子的。   赵淩想着这次窦荣一走,大概又要等到过年才能见面,叹了口气,靠到窦荣肩头。   窦荣问他:“后天有没有空?跟我一起给我娘送行。”   “必须有空。”赵淩想着还不太明白两人成亲要准备什么东西,趁着窦荣也在,让人找赵王氏拿了赵家的嫁妆单子和聘礼单子一起过来参考。   这是正事。   窦荣一下认真起来:“我抄一份,明天回去问问我娘。我娘已经给我准备好了聘礼,不过我们俩往后单独住,嫁妆的那些应该也要准备。宫里头应该也会给一些贴补。我明天再去宫里问问姨母,看看剩下多少是需要我们自己准备的。”   赵淩“嗯”了一声:“人我看着添置吧。等桃溪巷那边的下房收拾好,就可以先选了人开始教规矩了。”   “嗯。估计宫里头会送一些人过来。不知道是明着送还是暗着送。”他姨父那个性子,肯定不会对他们很放心,明里暗里的监视少不了。   他们还不能拒绝。   赵淩倒是无所谓:“只要不听墙角都好说。”   听、听墙角!   窦荣一下脸色涨红,脑子不受控制地想到听墙角的内容,再看着歪倒在自己怀里的赵淩,感觉像是抱着个滚烫的汤婆子,又烫手又舍不得丢开,结结巴巴地警告:“你别总是乱说话。我们还没成亲呢。”说着,他的情绪又低落起来,“你又不肯跟我早点成亲。”   赵淩一下就把他推倒在炕上,摁住了亲:“可以亲亲~”   亲了没两下,窦荣就七手八脚把赵淩推开,红着脸跑去隔壁卧室睡觉。   赵淩问他:“过来一起睡啊!”   回答他的是房门重重关上的声音。   “哼哼。”赵淩拉上被子睡觉,没有吹蜡烛。   果然没一会儿,窦荣又走了进来,吹灭了蜡烛,睡到赵淩边上,悄悄把手伸到赵淩的被窝里。   赵淩把手给他,窦荣握住,睡得很安心。   在赵淩以前的想象中,会试结束就是高考结束,可以过上一段无忧无虑的生活……是完全不存在的。   赵淩把自己在会试时候的答题默出来给先生和家长们看了之后,进入了一轮更加惨无人道的策论超强补习里。   为了防止顾潥给石狮子透题,户部的罗侍郎“建议”,不让赵淩进御书房。   赵淩感觉罗侍郎特别无理取闹。   切,不去就不去。   他真要看奏折,难道还能看不到?   陛下是他先生,他真要让自己先生指点,罗侍郎能拿他怎么样?   他只是不屑于不公平竞争而已。   不去御书房,他还空下来时间做作业呢!   年后跟着赵淩一起在文华殿上课的赵婉蓉,每次经过赵淩的课室,浅浅听一下都觉得头皮发麻。   一天天的,竟然要做这么多作业?   她以前只看见四哥在家里做作业,没想到四哥在宫里也做作业。   一天得写秃好几支笔吧?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作业已经够多了。   有个年纪和赵婉蓉差不多的郡主走过来,冷哼一声:“听得懂吗?趋炎附势的小人,兄妹俩都一个样。”   赵婉蓉回头看向来人,问身边的顾枋:“能揍吗?”   顾枋露出一个乖巧可爱的笑容:“能。不乖,就该揍。”   赵婉蓉抬手就捂住了郡主的嘴巴,反手扣住了她的双手,拖着把人带走:“走远点,免得打扰到我四哥读书。没我四哥这样的‘小人’,大虞怎么养得活你这种不事生产的废物?” 第104章   赵婉清这种从小就习武的人, 打人完全不是扯头花扇耳光,而是很有分寸地拿捏着人的痛处,保管让人痛, 却不会打坏。   顾枋拦着不让其他人上前, 在边上用崇拜的小眼神看向赵婉蓉。   他突然想到赵婉蓉刚才骂人的话, 反省了一下自己似乎也是个不事生产的废物。   可他将来注定是个闲散王爷, 能生产什么呢?   被狠狠教训了一顿的郡主哭哭啼啼地走了, 顾枋拉着赵婉蓉的手,低头让宫人拿药膏来给打红的骨节处上药:“下次留点力, 别伤到自己。”   赵婉蓉活动了一下手腕:“留了力气,不然她还能跑?”   她没拒绝顾枋的好意, 听他疑问自己将来能干什么。   “能干很多啊。我们将来会有很大的封地,封地上的百姓靠我们生活, 我们也靠他们生活。怎么让他们过好日子,从而让我们过好日子?我们要学会的和地方官需要做的是一样的。你现在所学, 能够治理好一个县了吗?”   顾枋困惑:“可是我们只是拿取封地上的部分税赋, 并不负责实际治理。”治理由地方官来。   “流水的官员,铁打的王府。我们自己的封地自己不上心,能指望好坏不一定、能力不一定的官员?”作为王府,他们能够做的事情是很多的。   赵婉蓉已经学着打理自己的和母亲的私产有两年了, 建议顾枋:“要不你试试打理个庄子?”   “好, 我听蓉蓉姐的。”   两人在这儿两小无猜,赵骅因为女儿上学殴打同学被叫了家长。   赵淩就在文华殿,赵骅赶过来还要时间, 于是就变成赵淩听王妃一通骂。   赵淩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问赵婉蓉。   赵婉蓉把前因后果说了。   赵淩立刻就站起来给王妃拱手道歉:“我五妹妹不应该打人,打人的事情是我们不对。”他对赵婉蓉招招手, “来,给郡主道歉。”   赵婉蓉听话道歉。   王妃听得觉得不太对:“那骂人呢?骂人就不该道歉吗?”   赵淩一脸疑惑:“五妹妹没骂人啊。说实话也是骂人吗?”他突然更加疑惑,“王妃怎么没在封地?有圣旨宣您进京了吗?”   以前神都有很多王侯赖着不去封地,现在已经没有了。   别管什么王爷侯爷,全都去了封地,按道理来讲,没有圣旨是不能离开自己封地的。   王妃,按照夫妻一体的话,那也是必须待在封地的,可没有明文规定。   于是王妃的行动自由就跟赵淩这个太子伴读究竟算不算官员一样,处于一个灰色地带。   没人吱声,那就没人管。   可赵淩对此产生质疑,也理所应当。   王妃顿时就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顾潥走过来正好听到,说道:“不想在文华殿读书,就回封地去。”   作为爹,顾潥肯定是帮着自己的儿子和准儿媳的。   作为父亲曾经被父兄背刺过的皇帝,顾潥对自己的这些亲族比对大臣的防备要多得多。   王妃带着哭哭啼啼的郡主告退了,都不等会试成绩出来,王妃就自己回了封地,留下郡主在神都。   赵婉蓉跟赵淩吐槽:“她怎么就不跟着一起回去?在封地上当郡主多开心,在神都还要受气。”   赵骅坐在马车上,一边坐着儿子一边坐着女儿,感觉头疼加倍:“你打了人还要给人气受,差不多得了,人家毕竟是郡主。”解释,“人家来文华殿的目的不是读书,是拿封号。”   有没有封号,差距是很大的。   并不是每一个姓顾的,都有封号。   甚至连皇子、皇女,都未必会被封王、封公主,更何况是郡主。   可以说,现在这位“郡主”,也只是自己叫得开心。   赵婉蓉“哦~”了一声:“那她还天天拽得跟什么似的。几个小公主都没怎么样呢。”   赵骅看赵淩把折叠桌展开,趴在上面准备睡,从暗格里拿了两个软枕出来,一个狸奴形状的递给儿子,一个大黄狗形状的递给女儿:“趴着睡一会儿。”   天气开始暖和,下午尤其困顿。   赵婉蓉看到软枕就趴了上去,还会关心一下老爹:“爹,你不睡吗?”   “爹不困。”赵骅看着儿子女儿睡下,给他们披上两条薄被。   他低头看看座椅,以前赵淩还能在座椅上躺着睡,后来赵淩长高了一点,就会把脚蹬在他官服上。   现在做了更加宽敞的轿厢,儿子女儿都已经长大了,这窄窄的座椅上是躺不下了。   赵骅把一边车帘挂起来,看路上有小孩儿在卖桃花枝,叫车夫停下来,把小孩儿手上的花都买了下来。   回到家里,赵淩和赵婉蓉看到桃花枝:“哪儿来的桃花?”   “路上看到就买了。”赵骅分了一把给赵婉蓉,“喏,拿回房里插起来。”又问儿子,“淩儿要不要?”   赵淩的表情有些微妙:“不用。那个……应该是小湖村的。”   “嗯?”赵骅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笑起来,“你这孩子,真会做生意。”   小湖村里两个山头的桃树,每年春季都要进行修剪。   剪下来的大量带花苞的枝条,与其丢弃,还不如拿来卖掉。   小湖村距离神都不远,剪下来的枝条分拣之后,让福满庄的牛车送来神都,让慈幼院里的大孩子走街串巷卖,能赚个零花钱。   “哪有倒贴钱做生意的啊。”福满庄上的车虽然每天都会来神都送新鲜的蔬菜和蛋肉,但福满庄和小湖村可不顺路,得多走上半个时辰。   虽说他是东家,随便吩咐一句就行,但他还是给额外增加了补贴。   卖桃花枝的钱,也不在他手上,慈幼院和小湖村里修枝分拣的工人一半一半。   以赵淩的财富,当然可以直接给他们发钱,但赵家人一向都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通过自己劳动所得,不仅更加踏实,也是一种对自我的认同。   像赵家的几位姨娘和米家的几位女眷,当老师比当官家太太的热情高多了,整个人都活力满满。   赵骅觉得儿子做得很对,很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踏踏实实做好眼前的小事,很不错。”   要说赵淩做的很多事情,都不算大,但就是这种一点一点的改变,切切实实影响到一部分人,让他们改善生活。   真不愧是他的儿子!   赵淩不明白赵骅在得意什么,招呼了一声就拿了一枝已经开了花的:“豆豆在哪儿?”   “在新宅那边厨房。”   赵淩就飞奔了过去。   赵骅摇摇头,看着手头所剩无几的桃花枝,拿去送给赵王氏。   过了两天,会试放榜。   赵淩懒得去看,趁着天气好,待在家里洗猫洗狗洗驴洗马。   窦荣倒是想去看看赵淩的成绩,被赵淩扣住了不让跑。   “你就不好奇自己考了第几名?”   赵淩把自己浴室弄得热热的,穿着小褂子中裤,完全没有好奇心:“前十吧。要考写诗,我的成绩肯定高不了。老祝肯定是第一名。哦,三哥和学智表哥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今年考生人数得有两千多人,只取一百,难度还是很大的。   “赵辰和沈兰呢?”   “跟我差不多吧。”毕竟他们都会写诗。他偏科太严重了。   窦荣好奇:“罗侍郎的侄子不知道能考第几?”   他老丈人为了和同僚争高低,在家里是一点儿都不装,勒令几个儿子外甥,输谁都不能输给姓罗的。   祝阳没办法。   祝阳的才学,哪怕米希来了也未必能赢得了。   也就是殿试只考策论,赵淩占便宜才能拼一拼。   会试就不用想了。   赵淩再读三年也赢不了。   贴诗题——赵淩的一生之敌!   赵淩把抹布冲干净泡沫,一边拿干布巾吸水,一边认真想了想:“他要是正常发挥的话,前五不是问题。”   他说的都比较保守。   他搜罗了本科考试的一些热门人选的文章,能够看出他们的大致水平。   但谁也不能保证临场发挥究竟怎么样,可能会有杀出来的黑马,也有可能存在各种意外。   这次会试被抬出考场的不是一个两个。   赵淩想到考试时候的阴雨连绵,“啧”了一声:“怎么忘了给号房装上琉璃窗门?”   为了保证采光和防止作弊,考试号房是敞开式的。   下雨的时候还得打伞,防止试卷被雨水打湿。   要是装上琉璃窗门,既不影响采光和监考,也能给考生一个相对温暖的环境。   虽说作为朝廷官员,身体素质这一块有需求,但也没必要没苦硬吃,不然考试直接跑个一千米、骑马射箭什么的不就行了?   窦荣一拍狗腿:“我怎么也没想到?”   被莫名其妙拍了一下的大黄狗看了一眼窦荣,敢怒不敢言,最后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   洗好的猫狗被送到隔壁炕屋里烘毛。   又有暖炕,又有从琉璃窗外洒进来的阳光,还有人给伺候梳毛,没多久就干了。   都是洗惯了的小动物,偶尔有一两只抗拒的,在窦荣的威慑力下,也都不敢造次。   赵淩只觉得今天洗起来特别顺利,家里也没什么长毛动物,洗起来飞快。   听到来福敲门叫他出去,赵淩还喊了一声:“等会儿,我把三毛洗完就好了。”   来福干脆开了一条门缝:“四郎,报喜的人来了。”   赵淩还在想究竟报什么喜,窦荣已经站了起来:“应该是报考试成绩的。”   “三毛你等等啊。”赵淩手上拿着刷子,穿着短打,脚上踩着夹脚木屐就直接走了出去。   隔壁家小孩儿趴在墙头笑嘻嘻:“赵四哥!快发糖!我要吃蛋糕!”   另外一家的小孩儿哈哈大笑:“赵四哥考了个第五,要被赵伯伯打手板!没糖吃。”   赵骅和赵王氏今天就钉在了门口发糖发红包,笑得脸都酸了,招呼邻居家的孩子们过来吃糖,给报喜官发红包,对赵淩的打扮也视而不见,招呼着赵淩过来走流程。   报喜官干了那么多年报喜的事情,还头一回见考生……松弛成这样的。   不过他今天已经在赵家跑了好几次……嗯,其他考生都很正常。   考第五都要被打手板?   这邻居家的小孩儿是自己没考过试,不知道会试第五有多难。   赵淩手头什么都没有,总不能把刷子给报喜官。   还好窦荣晚一步出来,拿了来福递过来的红包换下了赵淩的刷子,让赵淩把红包给了报喜官。   报喜官今天从赵家拿的银钱都坠得胸口沉,笑得比赵淩还开心,一连串的好话张口就来。   赵淩感觉这位简直是写颂词的人才。   不过他没在外面多待,窦荣怕他受风寒,很快就把人拽回去了。   外面有赵骅和赵王氏在呢,用不着他们,红包其实赵骅他们也已经给过了。   不过这会儿赵家不在乎多给钱。   等他们把三毛洗完,又把自己洗干净,午时都已经快过了。   今天赵家喜气洋洋,赵淩考了第五,赵辰第七,田学智第八十七,赵缙竟然考了个九十六,全都考上了。   “姐夫呢?”洗了一上午小动物,赵淩累死了,午膳多吃了一碗饭。   赵骅说道:“你姐夫比你厉害,考了第三。”   赵淩拍拍手:“那大哥发挥不行啊,他平时不是和姐夫水平差不多嘛。”   赵辰原本呲着口牙,听到赵淩的话,就扑过来要咬人:“你一个考第五的,逼逼什么呢?”   赵淩怎么可能会被赵辰逮到?   他一边跑,一边嚷嚷:“那我也比你强!哈哈哈哈!再也不用写诗了!”   他一跑,坊里的一群小孩儿跟着一起跑,手上兜兜里揣满了糖果,嗷嗷嗷地叫得像一群小野兽。   赵辰在后面装模作样追,赵缙从小就哪里热闹往哪里钻,也跟在后头跑。   只有田学智摇头晃脑,想着给未婚妻买什么礼物。   隔壁坊里也热热闹闹。   沈家看到赵家兄弟带着一群小孩儿过来,往他们身上又是塞糖又是塞红包。   赵家兄弟没办法,带着一群孩子回去,又带上窦荣一起过来,手上拿着篮子装了糖果糕点和红包,给隔壁坊的邻里发。   红包没什么人去领,全都是哄闹着要糖果饼干小蛋糕的。   不过这会儿还不好摆谢师宴,毕竟还有个殿试。   会试的成绩出来之后,对于第一名的祝阳,大家都不意外。   对第五名的赵淩,各有各的意外。   “他不是不会写诗?还能考第五?”   “难道他不会写诗是骗人的?”   “他今年十六?还是十七?会试第五已经很厉害了。”   “不是说要考一甲吗?会试前三,哪个是善茬,他能挤掉哪一个?”   户部的罗侍郎最近抖起来了,他侄子考了个第二,虽然输给了祝阳,但赢过了赵骅的几个儿子啊。   “赵侍郎果然虎父无犬子,当年你是探花,你三个儿子的成绩也不遑多让……你女婿是第三。”   赵骅嘴角抽抽,还不如直接说他一代不如一代。   呵呵。   他不生气。   赵淩这个第五纯粹是被作诗拖累的,等殿试见分晓。   “罗侍郎说的是,吾儿驽钝,平时再怎么管教,不开窍就是不开窍,还天天调皮捣蛋的,前不久还把屋顶捅了个窟窿。我瞧他还是个小孩儿呢,怎么一眨眼就要踏上仕途了?唉……”也不瞧瞧自己侄子都快三十的人了,他儿子才十六!岁数都活到狗肚子里了,还跟他炫耀?   有什么好炫耀的?   他家连儿子带外甥带女婿,参考的全都中了,他骄傲了吗?   田学智和赵缙的成绩虽然差了点,等殿试过后估计就是个同进士出身,那也无所谓。   他给两人谋个好职缺,也能过上舒舒服服的小日子。   别的不说,他家出去的人,算账的能力绝对没的说。   罗侍郎被赵骅一番明贬暗褒的话气得胸口憋气。   学问差了就是差了,不服也等到三十再来考啊。   哼!等着!   殿试见真章。   到时候别说是赵淩,就是祝阳,也得斩于马下!   罗翰池听到了他叔叔的命令,讷讷:“斩于马下……”又不是两军对垒,叔叔怎么杀性这么重?   罗侍郎在家对侄子耳提面命:“你一定要好好发挥,不可懈怠!你又不是自己愿意到这个年纪考的。”还不是他那个大哥没福气,去得早。   跟着没两年,他大嫂也跟着去了。   累的他侄子在家守孝了好几年,这才耽误了。   赵淩对在神都求学的学子都不熟悉,更别说罗翰池这种在老家待了好几年的了。   殿试的时候,学子们根据会试成绩依次入座,赵淩才算是看到第二名的罗翰池。   嗯,没他爹帅,没法靠脸当探花。   顾潥过来布置了题目就走了,走之前小声吩咐李公公:“李伴伴,瞧着点别让狸奴进去了。”   上次赵淩蹭殿试的时候,就有狸奴摸到了他腿上,还好那会儿赵淩坐在角落,也没影响到旁人。   这次正式殿试,万一狸奴把他卷子污了什么的,就不好了。   赵淩可是他的学生,可不能比旁人考得差。   顾潥有些焦虑。   李公公躬身应是:“是,老奴一定看好了。”   顾潥在御书房里办了一会儿公,去洛城殿里转了一圈,看了看一群学子形态各异的表情,把神态比较从容的记下来。   中午的时候,宫里头准备了简单的饭食。   有些学子担心上厕所的问题,不敢吃喝。   赵淩早上出门吃了两个白煮蛋两块羊排完全不虚,稍微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就唰唰写。   今天的题目还没平时在御书房里被突然问及的难。   不能掉以轻心!   万一成绩没考好(第一),他都不敢想有多少人要打他手板。   下午考完,许多学子们中午没吃加上精神紧张、考试消耗大,脸色都不太好看。   等卷子收上去后,李公公带着宫人给他们送来一些点心和水。   送到赵淩手上的时候,李公公向他挤挤眼。   赵淩顿时就明白了,可惜现在不好闲聊,只笑眯了眼睛,简单垫吧了一口,跟着学子们一起鱼贯而出。   等出了宫门,一群学子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宫门外已经等了许多人,窦荣个子最高,一下就看到了赵淩,快步走到他跟前:“累了吧?”   “还好。”赵淩一下就扑到窦荣背上,让背着,“怎么在外面等?等多久了?”   “没多久。去我家?家里都准备好了。”   “好~”赵淩趴在窦荣背上,对赵辰说道,“大哥,我去豆豆家,晚上不回去了。”   赵辰管不住赵淩,只能无奈:“去叭去叭。”   祝阳在边上凑热闹,学着赵淩的语气:“我也要去豆豆家~”   窦荣一记眼刀扫过去:“叫我什么?”   “……窦六郎。”怎么比小时候还凶?   其他学子就看着窦荣把人背走,身边也没跟个下人,更没马车,倒是羡慕说话的这些人竟然是一家的?   别人家能有一个进殿试的,都算是祖坟冒青烟,这家起码有兄弟俩同科。   镇国公府距离皇宫近,赵淩不用坐很久的车,很快就躺平了,有些睡不着,拉着窦荣说话。   窦荣就跟他东拉西扯,没两句,人就睡着了。   他们这些学子交了卷之后,考官们在大殿内立刻批改。   顾潥因为自己的学生参与其中,自觉要避嫌,没多过问,心态却跟自己儿子参加了考试似的。   好在考官们批改和确定名次的速度很快。   到了殿试这一步,基本不存在筛下,除非学子有突发恶疾之类的情况没有参加殿试,不然只要答题完整,基本一个同进士保底跑不了。   名次确实会有所改变,主要在于学子心态,以及临场发挥。   不过这种变化通常不会过大。   像是后五十名,再怎么临场发挥,也不太可能会考到前三。   这一届前十的名次,没什么争议。   “赵淩第一,祝阳第二。”这是考官们定下的前两名。   第三名按照惯例留给皇帝来点:“那就沈兰吧。他堂哥沈羡也是探花,沈家人的相貌长得好。”   沈兰是第三,那第四就是罗翰池。   有一说一,罗翰池和沈兰的水平不一定谁高谁低,但沈兰毕竟年纪更轻一些,臣子们都会更偏向于用年轻些的官员,倒还真不是因为相貌问题。   前三的名次确定好之后,剩下的就很容易排出来了。   把全部的名次定好之后,属于这些考官们的工作基本就结束了,剩下的是传胪大典,他们这些人就是走个过场,今天总算是能回去好好睡个觉了。   考官们轻松下来,开起了玩笑:“琼林宴的时候,不知道咱们的新科状元会做什么诗来答谢皇恩?”   “哈哈哈!”   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第105章   传胪大典十分隆重。   隆重到什么程度呢?   差不多就是把石狮子摆在大殿正中央的程度。   大会办小事, 小会办大事是传统。   赵淩也不是没参加过大朝会,不过他以前都是站在边边角角长个见识,长完见识后, 觉得不怎么长见识, 就没怎么去了。   有这时间天不亮就起床参加大朝会, 还不如在家多睡一会儿。   只是今天必须得参加。   名次是在传胪大典上公布的。   赵淩虽然对自己有信心, 但也不能说有百分百的把握。   昨天晚上明明想着早点睡, 今天的精神面貌好一些,但精神得不行, 压根睡不着,导致他今天的眼神比较死, 瞧着倒是很严肃的样子。   身为兄弟的赵辰一看就知道这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他也差不多。   他感觉自己殿试表现不错,不知道名次能不能往上提一提。   他们这种还能想东想西的, 在新科进士中还是少数。   前面是皇帝,两旁是文武百官, 气场惊人。   新科进士们一边心怀忐忑, 一边畅享未来,脑子里乱哄哄的。   连赵淩这种老油条听到自己考中状元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激动。   太好了,不用被打手板了!   顾潥看他听到名次后, 左手抖了抖, 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名次宣读完毕,按惯例赐下冠带袍服。   一众新科进士拜谢皇恩, 然后换上衣服,在众人的簇拥下准备开始骑马游街。   马匹是宫里面的,牵马过来的宫人给赵淩牵了两匹马过来, 笑问:“小状元,你是骑点点还是慢慢?”   点点性格稳定,但慢慢的卖相更好。   “点点吧。”瞧慢慢这会儿瞅着别的不认识的马,就想上去干架的样子,哪能跟别的马待在一起?   祝阳见慢慢神俊,心痒痒:“你的马?你不骑,给我骑。”   赵淩赶紧把祝阳拉开:“慢慢脾气不好,小心它打你。”   慢慢已经做好准备,呲牙想咬人了。   宫人只能把慢慢拉开。   新科进士里有人不会骑马,得临时教。   好在宫里头的马都很温驯,性格稳定。   骑马游街也就是骑着马慢慢走,新科进士们只要坐到马背上别乱动就行。   赵辰的名次往前提了一名,心情愉快,这会儿也放松了下来,过来笑道:“祝兄别想了。我跟慢慢这么熟了,它都不让我骑。”   还是点点和雪莹脾气好,他能骑着小跑。   祝阳原先在文华殿里也有马,但他的马岁数大了,离开京城的时候没带上,如今已经不在了。   有人不知道情况,以为慢慢也是给新科进士们随便骑的马,见赵淩他们都没去选,就上来询问能不能骑。   慢慢差点一口把新科进士的发髻给咬了。   赵淩赶紧道歉。   一番兵荒马乱,新科进士们终于整肃好队伍,开始游街。   赵辰在后面一排,叮嘱骑在赵淩身边的沈兰和祝阳:“你们帮我看着点赵淩,别让他乱走。”   让一个路痴带路,心里头慌啊。   赵淩打了个哈欠,回头看向赵辰,很不满:“瞧不起谁呢?我就沿着大街笔直走!”   赵辰不相信他,吐槽:“你就不该骑点点,应该骑大毛。”   旁边的罗翰池好奇,小声询问:“大毛是?”   “大毛是我家的驴子,特别会认路。”赵辰解释,又小声补充,“我四弟特别不认路。你看着吧,他一会儿就会走歪。”   罗翰池不太相信,但:“神都的路都横平竖直的,能走歪到哪里去?”   赵辰用一种“你还太年轻”的眼神看着罗翰池,虚空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快,罗翰池就见识了神都还有那么多犄角旮旯弯弯绕绕的地方。   所以,他们明明不是在大街上走着的吗?   怎么到的这里?   他现在在哪里?   赵辰也不知道,不过今天这阵仗,总不能找不回家。   一些住在小巷弄里的人家也没想到会迎来新科进士们游街的队伍,推开窗户或者走出门来,不管男女老少,都往他们身上扔东西。   手头有什么就扔什么,热情得很。   赵淩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护住自己,还要护住点点,接住了手帕荷包发簪,被一个核桃砸中了脑门:“哎哟!”   沈兰忍着笑:“砸疼了?”   赵淩放下捂住脑门的手,露出一点红痕,开始不高兴了:“刚才就是躲这些暗器才拐进的小巷子,怎么这里也有暗器?”   赵辰看过几次游街,作为围观的人还觉得很开心,但实际自己挨扔的时候,感觉不是太好。   祝阳在边上笑:“你们还是跟着我走。”   于是他调转方向,把一干新科进士引到了花街柳巷。   姑娘们扔下的全是没什么杀伤力的帕子香囊荷包,全都香喷喷的。   祝阳又带着他们往热闹的街市逛了一圈,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再把人带回宫里:“怎么样?还是得跟着哥哥走吧?”   赵淩不以为意,把手上的香囊帕子什么的全都塞给祝阳:“不怎么样。”   带着那么多脂粉味回家,他都不敢想会被豆豆怎么制裁。   咦?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赵淩小脸通黄,翻身下马,活动了一下四肢,准备去参加琼林宴。   宫人领着新科进士们进入琼林苑,文武百官全都在列。   祝阳刚才还跟赵淩勾肩搭背呢,这会儿就想把自己胖胖的身躯往赵淩身后藏。   老油条赵淩随便他,一点都不拘束,像是参加家宴似的,先拜谢了陛下,然后挨个跟大臣们招呼。   祝阳顺势躲到自己祖父背后装鹌鹑。   其余进士们也分别往自己看好的大臣身边靠拢示好。   赵骅对赵淩招招手:“过来我看看,你脑门怎么了?”   “爹。”赵淩不明所以摸了摸,“被核桃砸了。瞧得出?”   “明天得青一块。”赵骅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祝尚书走过来,拍了拍赵淩的肩膀:“水灵上一科被你溜了,这一科可算是考完了,明天来户部报道,给你爹分分忧。”   工部尚书跟他前后脚,直接把赵淩拉到自己身边:“水灵肯定是来我们工部。之前你考试不打扰你,你现在跟我说说水库的事情。”   顾潥本来还坐在高台上,笑呵呵地沉浸在自己学生考中了状元的喜悦中,见两个尚书围在赵淩身边,顿觉不妙,吩咐李公公:“李伴伴,给朕把水灵叫来。”   李公公倒是把赵淩叫了过去,只是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拖油瓶。   顾潥不太理解地看着兵部和刑部的两个尚书:“你们也来抢人?”   兵部尚书很耿直:“是的,陛下。水灵编写的兵书很好。”   刑部尚书保持微笑:“水灵对律法很熟悉,在此一途上大有可为。”   顾潥更加不理解:“水灵是状元,要待在朕的御书房里。”   工部尚书不给皇帝面子:“陛下此言差矣。水灵已经在御书房待了好几年了,如今又有功名在身,原先的功绩应该算上,哪能真从七品开始做起?”不等顾潥回答,他把已经走过来的吏部侍郎叫过来,“景侍郎,你说说是这个道理吗?”   景侍郎刚才就在周围晃荡,也想着把赵淩挖到他们吏部,只是别人家都是尚书,他这个侍郎感觉没多少分量,现在被工部尚书一说,立刻附和:“是。赵水灵现在领的就是五品的俸禄。如今既然考上了状元,品级也该名正言顺。”   景侍郎也是少年成名,一向瞧不上那些熬资历的。   他跟赵骅不对付,也是因为觉得明明可以恃才傲物,赵骅却总有些奴颜谄媚的样子,不成体统,绝对不是因为赵骅比自己帅。   他对赵淩倒是不会有什么看法,毕竟差了一辈。   再说赵淩把棉花搅机弄了出来,极大降低了棉花的加工难度,让更多的百姓能够穿暖;推广了玉米的种植,让更多的百姓能够吃饱。   只这两样,但凡脑子正常的官员都不会对赵淩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更别说赵淩还弄出了琉璃,极大的缓解了朝廷的财政压力;更有水泥那种逆天的东西,不仅能够加固城防,后续还能降低大量维护的人力物力。   他感觉赵淩这样的全方位人才,就该在他们吏部。   他们吏部才是最厉害的。   五品,他还是看在赵淩年纪小,往少了算的。   顾朻在边上说道:“水灵是我伴读,应该来我太子府。”   没人理他。   顾朻去看亦步亦趋跟在户部尚书背后的祝阳。   没关系,他还有一个伴读。   祝阳看天看地不去看他。   他已经想好了,要在翰林院编书编到天荒地老。   顾朻:“……”   他看看跟他父皇据理力争的一众大臣,心态就平衡了。   这些大臣连他父皇的面子都不给,更别说他这个太子了,正常。   赵淩感觉眼下这个场面,自己应付不来,见边上工部侍郎在,想到他准备搞蒸馏酒精的实验器材,过去跟人说话。   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酒精的作用。   赵淩见工部侍郎不信酒精能祛除外邪,就拉着他去找太医令:“我才不是为了喝酒。你不信,找赵太医问问。”   “你小小年纪就酿酒,还说不是为了喝酒?你家柿子酒还有没有,给我匀两瓶。”   “应该还有,我回去问问我娘。真不是为了喝酒,那我还磨豆腐呢。”   “你不是为了吃豆腐?”   “哦,这么说也是。”豆制品好吃,还是普通百姓能够用相对比较低廉的价格补充蛋白质的手段。   植物蛋白也是蛋白。   以前豆制品价格一点都不便宜,现在普通百姓也能买得起一点了。   而且豆制品花样繁多,做成腐乳方便长时间保存,还能补充盐分。   豆腐衣这种产品搁他上辈子属于减肥之敌的热量炸弹,搁现在是补充热量的好帮手。   他很粗糙地计算过热量摄入。   他自己大概是一天两千左右大卡,家里的下人一天大概只有一千大卡,再底层的譬如他之前学农的孟家,不是农忙时期,一天大概就七百大卡左右,接近轻断食。   就这,孟家这样的普通农户,盐分摄入不足,更别说是其它微量元素了。   食物品种多样化更是无从谈起。   有些真正穷苦的人家,还在用陶锅做饭,家里连口铁锅都用不上。   赵淩说着说着,又说起晒盐的事情。   工部侍郎扒拉他一下:“先把酒精说完了。”   “盐……”   “先说酒!”   “噫!您这么凶,我告诉我爹。”   “告诉你爹也没用。”工部侍郎让宫人拿了笔墨纸砚过来,“喏,快画,你要什么东西,自己画出来。不然你明天跟我去作坊自己做。”   琼林宴上,新科进士们写诗是一项重头戏。   别人看到赵淩在这儿挥笔泼墨,还以为已经开始写诗了,就凑过来看,结果是一堆看不明白的图画。   祝阳感觉跟着他爷爷“围攻”皇帝有点危险,凑到赵淩身边,倒是看出几分来:“加热蒸馏之后就能提高酒液的浓度?你要多少原料酒?原料酒是用粮食酒还是果酒,还是都行?加热用柴火还是别的?要是用在战场上的话,数量不小,烧柴火恐怕不行。可不可以用煤炭?你以前研究过的速生林,我在老家这两年种了一些树种做记录,忘了给你看。哦,我还做了一些别的记录,你明天来我家……”   赵淩乱七八糟的研究很多,并不是每一样都会写成小论文,挖坑不填的更多。   比起枯燥的四书五经,赵淩的那些小实验更有趣,而且能解决一些实际问题。   祝阳、米希他们都很感兴趣。   工部尚书忍不住敲敲桌子:“酒精!”别又拐话题。   这群小子是怎么回事?   状元榜眼就了不起?谁还不是个状元了?   哦,他不是。   他以前也是二甲靠前的排名,没差好嘛,尊重点好嘛!   “哦。您别生气。”赵淩敷衍地拍拍工部侍郎的后背,像是在安抚暴躁的慢慢,对祝阳说道,“先在实验室里把酒精搓出来再考虑别的。等等再试试酒精和烈酒对祛除外邪的效果哪个更好。后续再考虑量产的工艺和消耗。”   祝阳表示赞同:“主要还是粮食消耗的问题。”   “梁州那边玉米一年三熟,还产甘蔗。不过那边山地多平地少,大规模种植还得看海州。不过我海州没去过,不知道那里究竟怎么样。”   “要是梁州、海州的话,酒精生产出来,还得考虑长途运输的问题。太子殿下在梁州修了一条水泥路,能把水泥路直接从梁州海州修到西面和北面的边境吗?现在水泥产量够不够?能增设作坊吗?”   “海州还是更适合种植水稻。缺粮的话,海州边上其实不错。”说话的是顾朻,他说着,还拿过笔,扯了一张空白的纸,画上一段大虞南部的简略舆图。   赵淩看他蘸完墨水,就把砚台放到另外一边,怕他碰翻了,顺着顾朻的舆图看过去,和祝阳一起沉默了。   海州西面是儋州,但顾朻画的图是海州的南面,是一个叫宁吴的国家,不是他们大虞的地盘。   一名武将凑过来:“打下来吗?”   赵淩抬头一看,叫了一声:“程伯伯。”   来人是程德本,金吾卫中郎将,太子妃余姝的大舅。   顾朻拱手行礼。   程德本赶紧还礼。   顾朻先前清理过梁州边境,但是对海州所知也不多,想了想吩咐身边的燕公公:“燕伴伴,去请吏部的韦郎中和礼部的黄侍郎过来。”   两位出身海州的官员被叫了过来。   赵淩觉得能不打仗还是不用打仗得好:“在那边开个互市,交易就好。”   韦郎中表示赞同,提了个建议:“除了互市之外,我们还可以派人过去指点。宁吴虽然水热条件好,粮食一年三熟,但是当地人对耕种不太擅长,缺乏铁器农具。我们不仅可以派人过去指点,也可以购买租赁他们的土地……”   至于租着租着,变成谁家的了,就不一定了。   黄侍郎也很赞同:“宁吴少教化,直接打下来,后续恐要花费大精力。如韦郎中所说,宁吴人对我大虞倾慕已久……”   赵淩劝他们:“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   顾朻把他往外面一扒拉:“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一边玩去。”   太子殿下手劲贼大,赵淩一下就被推到了一边,越听越头皮发麻,完全不敢直视这些一脸正直的官员,小声问祝阳:“我们不是在说酒精吗?”   祝阳也是莫名其妙:“对啊。我还跟你说速生林。哦,我还种了一些果树,试了一些技术,只不过年份还浅……”   两人悄咪咪钻出包围圈,被顾潥一招手又到了跟前。   顾潥问他们:“你们那一圈这么热闹,是在说什么呢?”   赵淩说:“在吹牛皮呢。”口嗨而已。   他就不信了,这一群人还真能搞个可行性报告出来。   朝廷哪里来那么多人才和精力搞那些事情?   别说是宁吴了,海州都没人愿意去。   “哈哈哈。”顾潥就喜欢赵淩跟他一点都不生分的样子。   祥瑞当然是跟他越亲近越好。   赵淩怕皇帝想起来要他作诗,赶紧主动表示:“学生给陛下作一副画吧?”   顾潥还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指着他跟身边的臣子们笑道:“瞧瞧,为了不作诗,也是拼了。画吧画吧。”   主持这次科举的是礼部尚书,笑道:“水灵要是作诗能稍微好一些,本届会元也是非他莫属。可惜啊……”贴诗题太拖后腿了。   赵骅觉得自己得说些什么挽尊:“下官和夫人已经尽力了。”拼尽全力,只能让赵淩作诗工整,连灵光一闪的灵性都看不到,只能看到那硬邦邦的水泥块和通透到没一点杂质的琉璃脑子。   赵淩就看着一群人当着他的面蛐蛐他,把他们全都画下来!   都是坏人!   祝阳这一下没能跑掉,被摁在边上作诗。   沈兰倒是悠闲,抱着太子的花花坐在边上:“长毛的也太好看了,不知道能不能跟大胖小胖生一窝?”   赵淩戳破他的幻想:“它们都是公的,生不出崽。大胖小胖不是有媳妇吗?”   沈兰提起这个就不太高兴:“别提了,生的一只都不给我。”那几家压根不认是大胖小胖的崽。   “大胖小胖也是我的。”无耻小贼!   沈兰坚决不承认:“你问大胖小胖,看它们答应不?”   “你等着,我回去告诉我姐。让我姐打你。”   “你姐才不会打我。”   “那我让大壮打你。”   两人的斗嘴没维持多久,赵骅这个老丈人把女婿带走,去给他介绍礼部的官员。   赵淩很会抓人物动态,寥寥数笔,琼林宴上的人物形象就跃然纸上。   刚开始祝阳还在边上给他递笔,没一会儿就换成窦荣。   窦荣直接提笔和他一起画。   祝阳反倒是让到了一边:“你们这画得瞧不出是两个人。”难道这就是夫妻一体?   其实窦荣画的都是一些静态的,赵淩在那儿画人物。   祝阳最后凑了一手,把赵淩和窦荣也给画了进去,在把自己刚才作的诗写上去。   最后赵淩画上花花,多了一只猫,整幅画都显得不那么严肃,活泼可爱起来。   这会儿已经画了很长时间。   画稍微晾了晾,就呈到顾潥跟前。   顾潥看完之后,让群臣传阅,点评赵淩:“你就画狸奴最用心。”   赵淩的画技也不算最好,但画出来的画有一种活泛劲,透着灵性,和他作的死板板的诗完全不像一个人。   赵淩很认真地敷衍了顾潥几句,就跟窦荣一起吃饭去了。   真是的,说是宴会,尽聊天,不给人饭吃。   虽然饭菜都是冷的,但好歹能看看跳舞,听听乐曲。   窦荣坐在他身边,看他靠过来,故作嫌弃地把人推开:“老实交代,你游街去了哪儿?”   赵淩一听,顿时精神了,两眼放光地拉着窦荣:“我错了,你罚我吧!”意识到自己好像太亢奋,赶紧放软了声音,“怎么罚都行。”   窦荣忍不住多想,经过一个冬天养白了的脸通红一片。 第106章   按惯例, 石狮子……不是,科举前三名的去处都是没有争议的。   他们的成绩就决定了,他们会留在翰林院, 做庶吉士, 研究学问, 给陛下讲课等一系列职责, 并且很可能在将来成为真正的天子近臣, 类似走赵骅当年的路子,直接管理皇帝小金库这样的职位。   可是, 赵淩的情况比较特殊。   他立的功劳太大,以前没给官职, 不过是觉得他的年纪太小,加上没有经过考试得来的官, 将来没啥前途。   再加上赵淩在御书房混日子的时间,比很多人当官的时间都长, 实在没必要再在皇帝面前刷脸, 还不如直接干实事去。   可是皇帝不放人。   大臣们都觉得皇帝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赵淩这个当事人反倒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给窦荣送行之后,又和祝阳一起捣鼓出了酒精,就把写小论文的责任交给了祝阳, 自己去找皇帝要了假, 回老家。   在大虞,新科进士们一般会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在神都做完官员培训后, 再回老家然后就任;一种是先回老家探望之后,再回来神都进行官员培训。   前者一般是老家比较远且将来不太可能留在神都当官的进士。   譬如海州的官员,来一趟神都得三个月, 要是回去探亲,再回来培训,培训完了再给安排外放到一个什么地方,直接一两年就过去了。   赵家倒是无所谓先后次序,只是赵淩考了个状元,加上兄弟几个这次考试成果非常好,回去得让老家人好好开心开心。   葛家商队专门给他们安排了一艘客船,住宿条件比以前住在商船上要好得多。   赵辰、赵缙和田学智,趁着这个机会,也带着自己的妻子回老家看看。   赵淩带着抹布。   傍晚船只泊好,赵辰见赵淩坐在船头钓鱼,感觉还挺孤单的。   作为大哥,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关心一下弟弟,于是走过去安慰:“四弟……”   赵淩和抹布同时偏头看过来,两双圆眼睛中闪烁着同样的疑惑。   不过赵淩很快就转为嘚瑟:“是不是要当官了,有点忐忑不安啊?需不需要哥哥我来开解开解?”   赵辰抬手就给了他后背一下:“滚一边去!跟谁哥哥呢?”他盘腿在赵淩身边坐下,看周围没人,小声问道,“你真的要跟窦荣成亲,不是权宜之计?”   “真的。”原先是有点顺水推舟,现在是真心喜欢,“唉,可惜豆豆要去凉州,不然这次带他回老家。”   赵辰一想也是:“回去问问爷爷,窦荣应该也得上族谱。”   这次他们回去肯定是要开祠堂的,趁着老长辈都在,有些他们小辈不确定的事情可以问。   赵淩不太有宗族观念,上辈子是肯定没有,这辈子虽然有家族,但他们家一直是单独生活在异地。   听赵辰这么说,赵淩不觉得有什么好问的:“那肯定要上族谱的,等成亲后的。”   说话间,赵淩看浮漂一动,赶紧拉杆,扯起来两条小白条。   赵辰很意外:“怎么钓这么小的鱼?”   赵淩把白条取下来放进边上的水桶:“给抹布钓的。我还钓了几条昂刺鱼,一会儿我们吃。”   “放点咸菜蒸着吃。”赵辰很喜欢吃昂刺鱼,去看水桶,又去看赵淩,“你的不放咸菜。真是的,你咸鱼都吃了,怎么就不爱吃咸菜?”   “给你吃,话还这么多。”赵淩觉得赵辰就是个熊孩子。   米氏提着钓鱼竿走过来,看水桶里许许多多的鱼,羡慕:“四弟钓鱼跟在集市买鱼似的,我怎么就钓不到?”   赵淩知道自己钓鱼纯属开挂,饵料里用了空间里的各种牧草,但不妨碍他吹自己有技术。   赵淩对自己的钓鱼技术,比对自己的学问还有信心。   船家也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有那么多钓鱼竿。   他们回家在船上大半个月,赵淩就钓了大半个月的鱼,很是过了一把瘾。   赵辰、赵缙和田学智把几条大鱼给他腌起了咸鱼,不是吃不完,而是赵淩要带回老家炫耀。   米氏她们在边上看着,很是稀奇:“你们还会腌咸鱼?”   赵辰让她们站远点:“腥,小心别被甩到水。”顿了顿才解释,“这又不难。我们考试的时候都是自己做饭。”   腌咸鱼就是用粗盐白酒涂在宰杀好新鲜的鱼身上,再晾干即可,没什么技术含量。   米氏想到之前常娘子给他们做的考试做饭培训内容:“你们考试做饭不就是一锅乱炖吗?”   为了防止作弊,带进考场的食物都不能藏东西。   饼子都得掰成碎末。   赵辰考篮里的东西米氏是看着准备的,也就是大米小米加上一些豆子鸡蛋,另外就是一些咸菜肉干之类的东西,咸菜切得碎碎的,肉干也是碎碎的。另外还有一些生姜和糖,防止晚上受风寒。   赵淩进考场的时候带了两盆豆芽都被没收了,后来他自己试图在号房里发豆芽,但是没有遮盖的布,温度又低,失败了。   “考试没法讲究。”赵辰觉得自己得露一手,才能更具说服力,“等着,一会儿晚饭我给你做蒸鱼。”   他不敢说自己做饭的手艺有多好,但那么多年看都看会了。   至于为什么会看会,根子还在赵淩身上。   就像赵淩小时候觉得家里条件不太好一样,赵辰的小日子能比赵淩好一点,也就一点。   尤其是在神都的冬天,食物匮乏,哪怕家里有金山银山,也变不出一颗新鲜青菜来。   兄弟姐妹几个人之间,赵辰的口味是最偏向于象州的,喜欢甜的,糯叽叽的,爱吃蔬菜爱吃鱼。   以前赵淩不折腾的时候还好,自从赵淩自己有了小金库开始就折腾各种新鲜食物,并且把这些新鲜食物教给大厨房后,赵辰就喜欢往大厨房跑,最喜欢盯着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食物,也自己上手做过一些简单的。   只不过平时课业繁忙,能够让他上手的次数不多。   赵淩觉得赵辰不行:“别不是人家给你处理好,你就往锅里一放吧?”   “瞧不起谁呢。我会杀鱼。等着,我去拿刀子。”   他们这里聊得热闹,赵缙也提着钓鱼竿过来:“杀什么鱼?我也来帮忙。”然后他低头一看一桶不足巴掌大的小鱼,顿时了没兴致,“都是给抹布吃的?给抹布吃的也得杀吗?”   赵辰说是去拿刀子,其实就是对船家喊了一声,回头见赵缙在探头探脑:“你一边去,里面有好几条昂刺鱼。”他伸手把赵缙要伸进桶里面的手给抓出来,“别乱抓,小心又要被鱼刺扎到。”   赵缙小时候有一次在桶里面和大鱼搏斗,浑身湿透也就算了,主要是手指被鱼刺扎到,本来不以为意,结果发起了高烧,还是请了太医给看好的。   赵缙至今对那次的事情记忆深刻,但对鱼的仇恨值(美味值)更加深刻。   “哪儿有昂刺鱼?”赵缙差点要把脑袋探到水桶里。   抹布觉得赵缙是在觊觎它的食物,不满:“喵呜~”   赵缙抬手摸摸抹布的脑袋:“不吃你的,我看看。”   抹布不相信他,继续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赵淩觉得自己两个哥哥都幼稚极了:“你们还是别杀鱼了,对人对鱼都不好。”   赵辰和赵缙都不听他的,还叫了田学智过来一起杀鱼。   田学智的新婚妻子魏氏脸皮比较薄,跟在田学智身后一起过来。   不过大家岁数都差不多,倒是比在家里跟一群长辈在一起要更放得开一些。   田学智捋起袖子,二话不说就是干:“都学着点。”他杀鱼动作不能说很利索,但也看得出来是熟手,“等回去了,来我家烧烤啊。”   赵淩觉得不一定有空:“时间上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总共就三个月的假,路上来回就得两个月。   瞧着还有一个月假期,但他这次中了状元,家里兄弟们也都考中了,各方面人情往来少不了。   他们还得去给王延拉出去炫耀一番。   田学智觉得能有什么来不及的:“说的好像咱们两家住很远似的,应该还没你每天上学远。”   这次他去了皇宫,才算是见识到了皇宫有多大。   他原来把皇宫想象成一个大号的赵家,其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皇宫非常非常大。   表弟每天上学,从家里到皇宫就要好长一段路,进了宫门之后,到文华殿还得走很远。   赵淩想了想:“那我们中间隔了座小山。”   “你翻山过来更近。”田学智下意识说了一声,赶紧摆摆手,“算了,千万别从山里面走。里面沟沟壑壑的,难走的很。我小时候不懂,一个人想翻山去外婆家,差点摔死了。”   魏氏很乐意听他讲小时候的事情:“你怎么一个人去?”   田学智也有些想不起来,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好像是有一次我爹娘带着哥哥们去外婆家,没带我。”   等船到了象州府城外面的码头,看到赵金娘和田德耀,田学智又说起小时候的事情。   赵金娘也顾不上新儿媳在,要给儿子留面子,一巴掌就拍他背上:“还说呢!你刚退烧躺着,怎么带你去?让你乖乖在家跟奶娘待着,谁知道你奶娘只是去给你倒杯水,回来你人就不见了。要不是你四舅舅刚好看到,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儿?”   田德耀舍不得教训小儿子,笑道:“好了,先回家。咱们别堵在码头这儿。”交代儿子,“学智,扶着点你媳妇,小心地上滑。”   说是回家,其实是先进府城歇脚,去的自然是赵淩的宅子。   这宅子位置好,赵淩不住,平时就是曹家人过来帮忙打理。   就像他在小湖村后来盖的房子那样,他们家人不去,魏家人就过去读书。   赵金娘做事妥帖,已经提前过去把房子重新收拾了一遍:“今天先休息一天,明天辰儿去你们外祖父那儿一趟。学智你带着娇娇在府城好好逛逛。”   魏娇在路上已经知道这房子是赵淩的,听婆母这么说,眼睛就先带了三分笑:“谢谢娘。娘晚上想吃什么,我去给您做。”   赵金娘赶紧把这个有些拘谨的新儿媳拉住:“说的什么话。咱们田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可也用不着儿媳来做这些。你休息好了,自己想做什么新鲜吃食做一做也就罢了,平时家里又不是没厨子。”   魏娇感觉自己在娘家学到的怎么做儿媳的那一套,被一遍又一遍刷新。   之前住在赵家的时候,还能说赵王氏是小舅妈不是婆母,现在亲婆母竟然也是如此慈祥和蔼。   赵淩下了车伸了个懒腰:“别在家里做了,出去吃吧。我请客。”   赵金娘顿时就笑道:“行行行,咱们状元郎要请客,肯定得吃好的。状元郎过来,让姑姑好好稀罕稀罕。”   “也给姑父稀罕稀罕。”   赵辰就看赵淩没两句就把二姑姑和二姑父哄得喜笑颜开,沉稳地摇摇头,问:“咱们先去一趟曹家,不知道曹先生在不在家?”   曹家毕竟是他们大堂哥的岳家,他们来了,作为晚辈肯定得先上门拜访。   不能让曹家先过来,失了礼数。   赵缙先前来考试的时候,受到了曹家的不少帮助,也整理了一下衣冠:“咱们先过去,总不是错的。”   “等等,我也一起去!”赵淩把抹布放到屋里,出来的时候来福直接推了一辆车。   田德耀作为长辈,也跟着一起过去。   赵金娘就带着米氏她们先把家里门前屋后熟悉了一下,又说道:“已经在酒楼订了席面,一会儿那边送过来。这边地方小,住起来将就一些,不过离贡院和书院都很近,咱们算是占了淩儿的便宜。等回了县城,地方就宽敞了。”又说道,“茂儿他们都在县城。”   魏娇是魏学海的族亲,父亲是个举人,家里一套传下来的院子,日子倒是不算拮据,但在京城居住生活,平日里也不算富裕。   在她看来,赵淩的这个院子已经不算小了。   她有些好奇婆母说的宽敞究竟怎么个宽敞法。   好在赵辰他们在府城没多待,隔天拜访了一下王家,晚上又去逛了一下夜市,就回去泸阳县。   哪怕早就有心理准备,没来过的米氏等人还是被颠地有些猝不及防。   赵淩更是在车上抱怨:“回头把这段路修成水泥路!”   赵辰吐槽:“你哪儿来的本事搞那么多水泥?”   瞧瞧家里那么多琉璃窗,却连个水泥地坪都没有,就知道水泥有多紧俏了。   亏得赵淩是把水泥搞出来的,赵骅还管着水泥作坊的账。   赵淩对现在的生产效率非常无奈。   可能怎么办呢?   凡事不都得一步一步来的吗?   赵淩琢磨着是不是干脆把山给炸了。   哦,不行。   皇帝对炸药看得太紧,他可不能私自再瞎折腾,不然把他摆进火药堆里搞研究,几个石狮子都不够炸的。   他的目光又落在从山间穿梭过的河上面。   这条河跟府城的水系相通,但河床太浅,没法通船。   要不,把河给炸了?   赵辰看赵淩不说话,就觉得他肯定在打什么坏主意:“别想了。回老家总共就那么点时间,哪有空给你搞事情?”   “也对。”赵淩就心安理得地躺平了。   车马到了泸阳县城,田家和赵家就分开了两路。   其后赵家和田家各有各的流程要走,无非就是开宗祠,摆酒席宴请先生、亲戚乡里,和当地乡绅县令等交往。   赵家的根在泸阳县,赵骅再怎么厉害,也不在当地,有什么事情还得当地官府照拂。   虽说一般情况也用不着县令出面,但能够有个好交情,总不会错。   县令也不傻,甚至摆出谦逊的态度,请教赵淩一些实务方面的问题,又没有吝啬自己的经验,带着赵家和田家子弟们学习怎么当个县令,尤其是指点了一些实际工作中会遇到的坑。   这些事情别人可不会说。   所有人都对县令非常感激。   赵淩详细了解了一下泸阳县的水系,发现当地的水文记录很少。   地方志里只有很粗略的某年月日暴雨数日,涨水如何如何这样的描述。   他现在只知道水系相通,但对于河流的径流量之类的数据完全没概念。   泸阳县令跟着赵淩沿着河边跑,拿起一根树枝指着一块一人多高的石头:“想过挖河。怎么没想过挖河?不过这里的河道里都是石块,非常难挖。”   赵淩在边上绘制地图又记录数据,忙得都没空给爷爷和大伯锻炼血压。   拿着厚厚一沓资料,他又拜托泸阳县令帮忙记录,才赶着回神都。   这一次他们回去的时候除了赵茂之外,还带上了赵游,以及赵大伯死活非得让带着的赵静、赵学两人。   赵复还不放心,自己也跟着。   本来他还想着这一趟自己作为大家长,能够好好差遣一下状元侄子和进士侄子们,没想到在码头看到了王延和林氏。   王延致仕了,准备去京城过退休生活。   赵辰他们刚到府城去拜访王延的时候,王延就说过了,早有准备。   他们又一路坐船到了神都。   王延辈分高,气场强,赵复和赵静、赵学一路倒是都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只是到了赵家,赵静看到赵家的宅子,嘀咕了一句:“怎么那么小?”   赵淩就当没听见,他还想找他爹商量能不能炸河。   他们回来的这天不是休沐日,赵骅还没下班。   赵王氏对儿子们回来还有些想,但对同行的爹娘和大伯完全没什么期待,更别说是赵静和赵学两个被惯坏了的孩子。   她操心自家的孩子还不够,还得去操心别人家的孩子?   这俩孩子瞧着又不是能够给他们家有助力的。   要不是家里真的有地方住,她都想给他们另外租房子住,租远一些!   只是她再嫌弃也没办法,扯着笑脸把一大群人安排好。   赵淩刚准备洗澡呢,来福过来叫人:“四郎,你赶紧出去看看,十一郎和十二郎闹了起来。”   赵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十一郎是赵静,十二郎是赵学,拿了根发绳把披散下来的头发随便绑了一下,就跟着来福出去:“他们闹什么?”   来福快速说道:“说是要住单独的院子。他们看别人都是住单独的院子,就他们是父子三个住一个院子。”   赵淩嘴角抽了抽,回身把自己鞭子拿上,嘟囔了一句:“下次让豆豆再给我做一根。”鞭子可太实用了。   新宅这个两进的院子算是偏大的,但赵淩空出了一块校场,又盖了个大书房,剩下住人的建筑就不算多了。   赵厦和田学智他们住的时候,在没有女眷前,也不是每人一个院子。   赵家的住房一直挺紧张的。   如同曹家在府城的宅子,能在贡院边上有个房子住就很不错了。   赵家也是一样的,能够在京城有个房子住就很不错了。   以前赵厦和田家兄弟们都觉得很好,可惜赵复父子三人不这么想,觉得是兄弟怠慢了,是看不起他们父子。   正嚷嚷着呢,赵淩一鞭子抽了过去:“对,就是看不起,怎么了?想让人看得起,你倒是做点让人看得起的事情来啊?”   鞭子的破空声像是在眼前炸开的爆竹。   赵复顿时就想起自己被赵淩怎么用鞭子抽得下不来床的记忆,脸色煞白:“你想干嘛?我可是你大伯!”   “那你先有个大伯的样子!”这年头长途旅行本来就很遭罪,赵淩又累又困,只想好好洗个热水澡再吃上一碗热汤面躺床上好好睡一觉,被他们闹这么一出,心情简直糟糕透了,“爱住住,不爱住滚!你也别想着去找我爹。这宅子是御赐的,是陛下赏赐给我的,我想让谁住就让谁住,不想让谁住就不让谁住,你找谁都没用。”   他眼神冷厉,模样竟然有几分窦荣的样子。   别说是赵静赵学两个少年郎,就是赵复都吓得不轻。   赵淩吼了两句,感觉自己没控制好情绪,心情更差了,缓缓吐出一口气:“明日我会去宫里请两位公公过来,教你们规矩。神都不比泸阳县,我爹这个三品官不算什么……”   赵学小声问:“你不是太子伴读吗?还是状元呢!”   “太子伴读没有品级。状元?状元在神都算得了什么?朝中那些文武百官,状元还少吗?”赵淩本来还想在家里多休息两天,现在想着明天还是直接去吏部销假得了,在家里要面对这么几个玩意儿,闹心。 第107章   赵淩没去请宫里面的公公来教三个糟心玩意儿规矩, 王延直接接手了这份工作。   退休老头穿着一身轻软的香云纱袍子,年迈之后因为眼皮耷拉显小的眼睛里满是精光:“捎带手的事情。孩子们不是要读书嘛,我正好教教。”   赵家兄弟都是领教过王延教学的恐怖程度的。   老头子学问是真的高, 但教育起来那都不能叫严厉, 应该叫魔鬼。   别说赵家兄弟了, 就是王家自己的子孙都不愿意让他来教。   可赵复不知道啊。   赵复只知道王延是六品官, 还是当了许多年的官, 王延还有钱。   当年赵骅娶妻的时候,赵王氏带来的嫁妆, 那叫一个十里红妆,更别提县城里的大宅子——两人成亲之后又造了两年才造好。   老爷子要是手指缝里漏一点出来给他两个儿子, 无论是知识还是财富,都能让两个儿子受用无穷。   他答应得很痛快, 连赵淩那凶神恶煞的态度都抛到了一边。   赵王氏对此的评价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她看着儿子们齐齐翻白眼,赶紧把人赶着出门, “行了行了, 家里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赶紧去吏部销假报道。出去规规矩矩的,踏实点做事,多看少说话。”   赵骅一张脸表情严肃, 招招手让儿子女儿和外甥一起上车。   赵婉蓉今天和女官单独坐一辆车。   赵骅带着赵辰、赵缙和田学智, 还是坐他的马车。   剩下赵淩骑着大毛。   赵辰在车上坐好,掀了窗帘问:“怎么不骑马?”   赵淩晃晃脑袋:“马在宫里头。”感觉昨天被赵复他们气了一顿,晚上都没睡好觉,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瞪了一眼赵骅。   赵骅最后一个坐上车,车门帘子还没放下, 就见赵淩这么一瞪,知子莫若父,顿时气坏了:“你什么眼神?那是我大哥,又不是我生出来的,我还能管?”   赵淩双腿一夹驴腹,大毛就哒哒哒往前走:“那你现在不管不行了。你总不能把什么事情都推给娘。”   赵骅赶紧挥手让马车走:“我什么时候把事情都推给你娘了?”   话落的时候,小毛驴已经走远了两丈,显然赵淩压根不想听赵骅的话。   和他同坐一辆车的赵辰和赵缙附和:“你啥时候管过家里的事情?空下来不是去泛舟就是去喝酒。”   “那我不是还辅导你们功课?”赵骅觉得自己承担了一个家庭中最不利于健康的一项工作,“算了,不跟你们扯这些有的没的。跟你们讲一会儿到吏部的事情。”   这是正事,三个人都认真听讲。   出门的时候赵淩走在最前面,到吏部的时候赵淩跟在自家马车后面。   赵婉蓉的马车已经进宫去了,不跟他们一块儿。   因为今天赵骅要带自家孩子们上班,特意早一些出门,到的时候人还不算多,不过门口已经出现轻微拥堵的情况。   有坐轿的,有骑马的,也有坐马车的,当然也有骑驴的,还有少数走路的,都差不多时间到达。   不少人都是类似赵骅这样,到了之后,就有车夫或者轿夫把车马轿子拉回去,等下午下班的时候再过来接的。   赵淩还是第一次来吏部,先找停车(驴)位。   吏部外面的墙上有带孔的砖,还有拴马桩,都是临时停车位。   他们到的早,空间倒是很充足。   赵淩把大毛系好,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折叠食盆,往里头放了两把草料、一个玉米棒子和一个小糖块:“你慢慢吃,我一会儿就出来找你。不可以跟别人跑啊。”   大毛“昂”了一声,弯弯的眼睛里写着“你不稳重,我还不稳重吗”的疑惑。   在赵淩后头过来拴马的官员,本来想吐槽一句“周围都是马,谁会看中你驴子”,定睛一看人家的小毛驴。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小兄弟,你家这驴子长得可真漂亮!”   “那是!”赵淩一点都不谦虚,跟这位官员一路吹嘘怎么养驴的一直到了吏部衙门的门口。   然后赵淩进去了,官员坐在外面冷板凳上。   没办法,这位是来吏部办事的,身边也没有像赵骅这样的高官带着,只能“排队叫号”。   赵骅正在门内跟吏部相熟的官员聊天,见赵淩过来,赶紧招手:“怎么拴个驴子这么久?快过来,跟着柳员外郎去办销假。”   柳员外郎是个四十多快五十岁的白面书生,笑容和蔼地说道:“赵侍郎尽管放心,我这边一定照顾好几位。”   这位柳员外郎也是赵骅日常吟诗作对的文人朋友之一,有着日常打下来的交情,非常好说话。   他给赵家的几位子侄办理了销假之后,亲自带着他们去早就空下来的衙门学习,小声说道:“你们都擅长算数,哪个衙门都需要,去了之后细心一点,争取留在神都。”   先在神都干上几年再外放去地方,和先外放去地方再回到神都,能一样嘛。   直接外放出去的,有几个能再回来神都的?   虽说外放有外放的好,可得先去个富庶的地方才行,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都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哪怕赵骅这样的官员,都未必能安排得上。   还不如在京城当个小官,慢慢积攒经验和人脉,等有了机会再外放。   这些话赵骅在家里也说过许多遍,这回一个外人这么叮嘱,他们也没不耐烦,知道这是自己能否留在神都的倚仗。   柳员外郎见他们一点都没有少年得志的轻狂,心想不愧是赵家的儿郎。   最后赵辰留在吏部,赵缙去了司农寺,田学智则去了工部。   赵淩早就办完了销假手续,自己去了翰林院。   出门的时候,那个跟他一起拴马的官员还在等。   赵淩跟吏部的人也不熟悉,只能不痛不痒地招呼了一声。   他到了翰林院之后,找院使报道:“下官赵淩,拜见聂院使。”   聂院使看到赵淩,神思还恍惚了一下:“哎呀,水灵回来了啊。你这个……”   赵淩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我的职位还没安排好吧?”   “嘿嘿。”聂院使干笑两声,“要不你自己找陛下问问?”   赵淩:“……那我去问问。”   翰林院和别的衙门在宫外不一样,作为实际上担任皇帝机要秘书职责的部门,翰林院的位置在宫内,位置距离御书房很近。   当然,也不是说翰林院里随便一个人就能见皇帝,但这不是御书房石狮子嘛。   赵淩还真的就溜达了过去,一路上的侍卫见了他也不阻拦。   倒是他自己在门口等了等,没等一会儿就被田公公亲自过来请了进去。   里头小朝会正开着,今天负责记录的庶吉士是祝阳,赵淩就坐到祝阳边上。   他的小桌子已经摆在了庶吉士的桌案边上,也只能坐那儿了。   噫~他想要独立办公室。   好像有点难,他爹都是跟好多人在一个厢房里办公。   小朝会里说的是奉州、西州、景州等地有出现旱情的征兆,朝廷是否要进行提前干预,干预到什么程度,以及如何兴修水利等问题。   赵淩也不用记录,就在那儿认真听着,发现还跟自己有点关系。   他弄出来的温度计、量杯、试管等一系列实验工具,让很多数据记录变得精细化。   虽然满打满算到今年为止才精确记录了三年时间,但从各地搜集到的资料来看,今年奉州等三州由于冬季降雪量比以往减少了将近三成,春季降水也没有增加,很有可能会发生干旱的情况。   这种能够提前预知未来变化的感觉,让君臣们应对起来更加从容。   粮食调拨,勘探水井,以及如果可能话,建造能够蓄水的水库等等。   工部尚书看到赵淩,就笑眯眯道:“水灵来说说水库怎么修。”   赵淩只能站起来,走到他们身边,先向顾潥行了一礼,才说道:“我就是设想,要能够解决农业和民生问题的水库规模不能小,只是混凝土的强度肯定不够,得使用大量的钢筋。”只是靠手工打造的螺纹钢,他感觉得百年计划,“西州等三州的降水量本来就偏少,就算修建了水库,也很难蓄到充足的水,还不如南引大江的水……”   工部侍郎打断他的话:“大江的水怎么引?”   一旁的户部尚书也说道:“修筑运河的话,绝非人力可为。”   赵淩跟顾潥比划了一个爆炸的手势:“大江常年水患,西川、景川本就连接着大江,只是水道淤塞。”他先前编写兵书的时候,对整个大虞的地理环境都有所了解,虚空比划了一下两边的距离,又画了一个圈,“黑龙泽的水太多了,放掉一些到奉州、景州。”   黑龙泽是大虞版图内一个大到夸张的湖泊,由西川、景川等多条大支流汇集到大江中形成的一个泽国,面积甚至比一些州还要大。   为什么叫黑龙泽呢?   据说是因为里面生活着许多恶蛟恶龙。   赵淩怀疑是鳄鱼,可能会是体型比较庞大的品种。   从黑龙泽放水,势必会影响当地自然生态,但生态保护的目的是为了让人类更好生存,不能本末倒置。   他也不是想要把整个黑龙泽放干,也不可能放干。   “空出来地可以开垦水田,种植水稻。规划好水陆交通,不必绕行黑龙泽后,对南方数州的……交通能有很大改善。”他只说了交通啊,可没说别的,别乱想。   有句话叫天高皇帝远,皇权不下县。   交通的便利程度几乎是朝廷统治力的辐射范围。   譬如黑龙泽以南的南龙州,已经连续几科没有人来考取进士了。   当然可以说是当地教化不行,没有能力培养出学识过硬的学子,但一是受阻于现实的交通问题,二是在当地想要过体面的生活和是不是进士关系不大。   可以说多年以来,因为闭塞的交通,南龙州已经形成了一套相对比较完善且独立于大虞朝廷体系之外的治理体系。   赵淩没去过南龙州,对南龙州的消息也没什么了解,但想也知道这样的环境会滋生出什么问题。   原本觉得赵淩的提议异想天开的大臣们,顿时两眼放光。   坐在龙椅上的顾潥更是目光灼灼,有些坐不住,吩咐田公公:“去取舆图来!”   “是。”田公公很快去取来了舆图。   几个侍卫抬着几个大箱子进来的。   舆图没地方铺,赵淩不想趴在地上看,把自己的桌子贡献出来,搬到御书房中间。   祝阳赶紧把自己的东西一收,看着赵淩把他的桌子搬走。   两张桌子并排摆在一起。   顾潥从龙椅上走下来,跟着一群大臣开始研究怎么搞好这项大工程。   是的,他已经不去考虑这件事情的可行性了。   伴随着铺开的舆图越来越多,他愈发觉得这个事情不难实现。   大臣们却没有顾潥的兴奋和激动,因为按照赵淩的设想,工程量大到难以想象。   大虞经过十几年大致安稳的发展,人口确实有显著增加,但也不能这么劳民伤财。   这么大的工程开展起来,到时候死的人何止百万?   几名大臣“有伤天和”四个字在嘴边,还没说出来,就见赵淩很大不敬地去扯了扯龙爪……不是,是扯了扯顾潥的袖子,小声问:“学生让您找的……找到了没?”茅厕搞硝石还是少,想要真正运用起来,还得要硝石矿。   “找到了。开采稍微有点麻烦。”   赵淩不解。   正好舆图摊开着,顾潥就指了指池州、凉州以西,再以西。   赵淩顺着看过去。   哦,在别人家的地盘里,也不能完全说是别人家的。现在国境线划分不太明确。   这一大片地区以沙漠为主。   以往没法种地的地,大虞不稀得要,隔壁邻居也不稀得要,基本作为两国的战略缓冲地带。   现在,有用。   赵淩下意识问了一句:“能圈起来吗?”   田公公又去搬了两箱舆图进来。   顾潥的手指在西面画了一道线,又在黑龙泽上点了点,整个人的气势都不一样了。   先皇三十九岁就英年早逝,他一直有一种紧迫感。   万幸的是,大虞这些年在他的统治下,恢复了先皇当年征战带来的创伤,如今可以算是国泰民安;但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现在他看着大虞的版图,明白了。   他要做的不只是守成,还有开拓!   这一天,赵淩的午饭都是在御书房吃的,到家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赵骅正站在坊门口等他,好不容易看到了赵淩骑着驴子的身影,往前迎了两步,伸手去牵驴子的缰绳:“怎么这么晚回来?第一天上班这么忙?”   赵淩赶紧下来。   开玩笑,平时再怎么没大没小,他做儿子也不能让他爹牵驴子。   “没。我的官职还没定,聂院使让我去问问陛下,然后就在御书房待到现在。”赵淩打了个哈欠,“大哥他们被分到哪儿了?”   他到吏部销假完就走了,没跟着赵辰他们。   赵骅跟他说了一下,又问他:“那你现在是什么官?还挂在翰林院吗?”   赵淩的脚步停住,神情略微有些茫然:“我明天再去问问陛下。”   家里人都已经用过了晚膳,赵家好些人都等着赵淩回来。   来福看到来人,一路小跑着去牵驴。   赵辰抬手就拍了赵淩胳膊一下:“得亏今天是骑着大毛出去的,不然爹娘又要差人去找你。”   大毛像是听懂了,抬头“昂”了一声。   他们正说着,赵缙从外面跑了过来:“可算是回来了,我刚去问姐夫,姐夫都说没见过你。你以后要不跟着姐夫一起回来吧?”   赵淩只能把刚才跟赵骅说的,再重复了一遍,解释了自己一天都不在翰林院里,以及自己还没确定职位。   赵缙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道:“算了,先吃饭。饿了吧?”   赵淩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还好。下午吃了点心,出门的时候田公公又给我拿了一些。”说着,他把背包拿下来,从里面拿出一个不小的点心盒子,“宫里头的点心太甜了,吃不惯。”   赵辰和赵缙都爱吃甜的,立马把点心盒子接了下来,并且赶他去吃饭。   厨子给赵淩炒了一盘蛋炒饭,又现炒了两盘素菜,盛了一碗鱼头豆腐汤,还有焖着的一碗红烧肉。   赵淩吃完之后,厨子问他:“明天要给你准备午膳吗?”   赵淩感觉按照今天的架势,他明天估计午膳还得在御书房吃:“备着吧。”万一要是御书房没有,那他不是要没饭吃?   翰林院虽然距离御书房近,但离外面远啊。   他可不想出去吃饭,也叫不到外卖。   “今天家里给我送饭了?”   大厨说道:“送了。”   赵淩好奇:“送给谁了?”   “说是姑爷拿的。”厨子听他的意思,“四郎没吃到?”   “没。”   厨子觉得奇怪:“还回来的空盘子……要不明天给姑爷也准备一份午膳吧。”   沈兰虽然住在隔壁坊,但不跟他们一起上下班,他们也不知道沈家怎么安排的。   “行。”赵淩应下,出门问了一下,家里人都在新宅那儿乘凉聊天。   赵淩溜达回去,看大书房里灯火通明,就知道他们在哪儿,回去先洗澡洗头,然后才穿着一身短打溜达到大书房里,果然开门就是一股凉气。   王延抬了抬头:“快把门关上,冷气都跑了。”   赵淩叫了一声外公,又把大书房里的人挨个叫了一遍,懒散地往自己的椅子上一坐,先把团在课桌上的几只猫团子挨个撸了一遍,瞧着四个角落里的盆子,往自己身边的那个打开往里面瞧了瞧:“哪儿搞来的那么多硝石?”   神都夏天有卖冰的,价格很贵。   硝石取冰的法子早有记载,但硝石更难搞。   以前有方士拿来炼丹,也只是一点点。   这东西要是好搞,他也不至于为了搓个火药盯上茅厕。   咦?   赵淩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瞧着大书房四个角落放着的大盆子,应该是四个冰鉴,只是样子不算精美,上面还摆放了一些水果和饮料。   王延得意:“别吃得太冰,小心闹肚子。”叮嘱了一句,才说道硝石的来历,“一群红毛夷,拿硝石冒充水晶来骗我。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能被他们给骗了?他们还以为我不懂他们的话,当着我的面说要狠狠骗我一大笔钱,哼哼。”   老头的语言天赋比做学问还厉害。   要不是现在鸿胪寺不受重视,赵淩感觉王延更应该去鸿胪寺的。   林氏在边上笑了笑,任由他吹嘘,并不戳穿他刚开始真当什么西洋水晶买了一大块回来,是后来拿去银楼才发现自己被骗的。   至于当着他的面说骗人,那是王延第二次过去假装说要买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赵淩问:“那些红毛夷呢?”   “关在象州大牢里,怎么了?”   赵骅和赵王氏在听到硝石的时候,心里面就咯噔一声,本来以为冰鉴里放的就是冰,没想到却是硝石。   冰虽然昂贵,但王延有钱,又从小养尊处优的,买一些冰来倒是不奇怪。   也是家里一下来了那么多人,昨天今天都有些忙乱,没顾上。   赵淩看了看退休小老头:“外公,你致仕早了点,不然还能再官升一级。”   王延有些咂摸出味来:“硝石,有大用?”   “嗯。”赵淩看着便宜外公,“外公啊,你还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因为王延打算常住,他和林氏两人的行李可没少带。   赵淩也不可能真的去翻两人的行李,本来以为无非是一些喜欢的日用品,再带点金银细软一类,没想到啊没想到。   王延感觉有点可惜,想了想又觉得便宜外孙在骗他,跟那几个红毛夷一样不是个好人,就爱骗他小老头。   怎么可能因为几块破石头就能升官的?   升官能有那么容易?   他的视线瞟向在大书房里低头认真写字的赵复父子三人。   瞧瞧,他替他女儿女婿管教这三个糟心玩意儿,女儿给他的晚膳里也没多放一块红烧肉。   升官还能比吃红烧肉简单? 第108章   关在象州牢房里的红毛夷被放了出来, 让带着船队去找海外的硝石矿。   王延带来的硝石矿统统上交了,没带来的放在象州家里的硝石矿也要上缴。   赵家夏天的冷气房倒是还在,换成了宫里头赐下来的冰。   赵王氏又借机买了一些, 每天往管博澹家送一点。   王延带着老妻, 跟着女儿去了一趟管家, 夏季感觉尤为闷热, 劝:“管老弟, 你就跟我住一块儿得了,夜里还有冰块, 凉快些。”   反正他现在住的院子就他和老妻两个人,两边厢房都空着。   “这不妥当吧?”管博澹以前倒是跟着赵家去福满庄过年, 但住到学生家里?   王延越想越觉得合适,接着劝:“咱们俩平时说说话也方便, 你早上还能跟着我女婿一起上班,我老妻在这儿也没什么事情干, 正好弟媳带着一起出门转转。”   嗯, 他自己是很喜欢出门逛街的。   要他说,女婿家的位置虽然距离上班远一点,但是逛街是真方便。   管博澹岁数上来之后,人也没那么古板了。   神都今年夏天格外闷热, 家里狭小逼仄, 愈发难过。   管博澹心动了:“那我跟淩儿说一声。淩儿今天在家吗?”   “跟他说什么。我是他外祖父,你是他师公,我们说话, 他听着就是了。”王延也是知道赵淩的脾气,知道他不在乎,才会这么说, 又说道,“那小子忙得很,今天一早就进宫了。这都一旬了,连个官职都没确定,真是的。”   王延抱怨了一句,立马叫林氏,吩咐跟来的丫鬟小厮帮忙给管博澹老两口收拾东西:“带两身换洗衣服就行,别的家里都有。”   管博澹看他说是风就是雨的,忍不住笑骂:“我瞧着赵辰、赵缙、赵淩那急吼吼的样子,根子就出在你身上。也就赵茂性子稳一些。”   王延摇摇头:“赵淩最稳。”做事情最是踏实。   管博澹很是吃惊:“你没瞧见你家薇薇把淩儿打到屋顶上去?”   王延:“……那、那是他们娘俩交流感情。”   他还见过他女儿上屋顶呢。   只是现在女儿大了,都是快当奶奶的人了,他不能再管教了。   反正赵骅不介意,家里几个孩子都教养得很好,家宅也太平,他虽然觉得有些不成体统,但想管也管不动。   他姑娘那棍子耍的鞭子舞的,他都害怕。   王延把管博澹老夫妻俩拐回家,赵家绝大部分人都觉得很高兴。   赵骅和赵王氏肯定是高兴的。   他们俩当初在神都,虽说赵骅受到重用,赵王氏也可以自己当家做主,但两个年轻人在神都称得上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对神都官场上的道道更是两眼一抹黑。   管博澹夫妻俩是十数年如一日把两人当子女来关照的。   现在他们有能力了,当然想多帮衬着一点。   只是管家几个儿子都在,轮不到赵骅和赵王氏来照顾生活起居。   现在王延出面就不一样了,再说只是过夏,又不是常住。   等过完夏,还可以有秋游,有猫冬。   唯三不高兴的,就是赵复父子。   家里王延、管博澹两尊大神,赵静赵学都不用去书院,两人随口教教就得了。   至于赵复这个不用考科举的,也被压着教导,不教什么学问,先教着怎么“懂事”,懂事学不会,就先学听话。   赵复之前哭着喊着一定要跟来神都,那是心里面一肚子花花肠子,现在这情况,真恨不得回去掐死那个一定要跟着来的自己。   他也算是看出来了一点。   在神都,官员真的非常常见。   街坊邻居家里几乎都有当官的。   出门买个饼子,排队的里面都能见着两三个官吏。   他去皇宫门外,一路过去那么多高门大户,多得是比赵家在泸阳县城里更大的宅子。   那围墙那么高,一眼看过去都看不到底。   赵淩一开始跟他说赵骅这个三品官不算什么他还不信,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信。   仗着弟弟是三品大员就作威作福横行霸道什么的,不存在的。   现在家里又来了个三品大员,还是弟弟的先生。   先生很严厉。   那俩老头的小眼睛里全是青龙偃月刀!   他埋头抄着书,回头见两个儿子抓耳挠腮,再看看赵游规规矩矩地坐着。   学问怎么样,他是不知道,但坐一起就能看出好赖。   他原先不承认最受自己宠爱的两个儿子不好,现在放一起对比,差距就特别明显。   差不多的年纪,人家赵淩岁数更小的都已经当官了,他这两个儿子连县试都没考过。   他自己肯定是没问题的,他大儿子现在是七品县令,大女儿更了不得,是五品县君。   他自己没问题,那问题肯定是出在赵静赵学的娘身上。   卢姨娘明明瞧着聪明,怎么……   他觉得自己找出了问题的症结,于是晚上找上加班回来的赵骅:“小弟,你给我找个书香门第的小姐。”   赵骅一听,下意识以为要给赵静赵学说亲,还没回答,就听他大哥继续说道:“我得纳个妾,生两个聪明儿子。”   赵骅这几天在御书房里当人形计算机,劳心劳力地脑浆都快榨干了,听到他大哥的话,整个脑子都放空了一下,转而似乎听到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完全没什么印象,手上就多了一根马鞭,兜头往赵复身上抽过去:“你一天天的想什么呢?你五十了,不是十五!还书香门第家的小姐给你当妾,你想得美!”   当爷爷的人了,还想着娶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当妾?   当自己是谁?   皇帝吗?   皇帝都养生了,好几年没小皇子小公主出生了。   别说是赵复,就是赵静赵学都未必能有书香门第家的小姐愿意下嫁。   赵复到底不是赵淩,被赵骅在书房里摁着抽了一顿,悲痛(物理)万分:“赵淩这样,你也这样。我是你大哥!”   赵骅想着先前听说赵淩把赵复抽了一顿,他还觉得赵淩脾气太坏,现在他不觉得了。   他这个大哥该抽!   “你要不是我大哥,我早把你扔出去了。”连日劳累,赵骅气得头晕,感觉比教几个孩子功课都让人生气。   他坐到椅子上,突然觉得扔出去是个不错的主意。   于是他让人叫了赵淩过来。   赵复一听那小魔星要来,顾不得疼,赶紧跑了。   赵淩进来还差点被撞到,疑惑地走进来:“大伯怎么了?”   赵骅气得脑仁疼,看儿子披着一件宽松的道袍,头发披散在脑后显然是刚洗漱完:“没什么。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赵淩打了个哈欠坐到椅子上,双脚就缩到上面:“啥事?”   他想回到一旬前,把那个提议南水北调的自己给掐死。   炸药有什么好玩的?   现在皇帝把炸药的小秘密给几名近臣公开了,现在都全力支持皇帝的工作。   哪怕有炸药,他现在连个挖掘机都没有,工程量还是很大。   现在都还不是工程不工程的,前期预算调研都快让人想死了。   偏偏由于炸药的存在,现阶段还得保密。   虽说现在文理不分家,只分文武,但朝中这些大臣擅长算数的真不多。   工部、户部的几个挑了大梁,连赵淩和祝阳都被抓了壮丁。   不,他们两个是最壮的壮丁,承担了大量的计算工作。   祝阳原本偏胖的身材,一旬下来肉眼可见地小了一圈。   赵骅现在也没心思说他坐没坐相:“你大伯不像样子,我想着让他住到庄上去养猪。”   “养猪不是在家里庄上吗?”福满庄上没几头猪,都是养着自己庄上过年吃的。   哦,家里庄上的猪,差不多也是自己吃。   家里隔三差五就宰一头,到过年还能不能吃上?   “不是,养猪就是个意思。让他养猪,我放心,猪还不放心呢。”赵骅笑得阴恻恻的,“你小庄那儿不都是宫里出来的嘛。我觉着你大伯那个人给他讲道理是讲不明白了,还是先让人给他教教规矩。”   “哦~这可以。”赵淩确定没什么事情了,就回去睡觉,出门还差点被门槛绊一下。   赵骅看到说了一声:“走路看着点。”   然后他自己走出去的时候,也被门槛绊了一下。   是换了新门槛吗?   赵淩因为自己“嘴贱”,连着上了快一个月的班,感觉人都快废了,好悬今天中午出御书房门的时候脑子总算是管用了一回,重新折回去叫住皇帝:“陛下!”   顾潥被他叫得一激灵:“干嘛?说了让你叫先生!”   “是,先生!”赵淩问他,“学生的官职还没定。”   顾潥愣住了,身边的李公公都愣住了。   顾潥想了想,给了他两个选择:“你是想挖河,还是造船?”   “造船!”   红毛夷运来的硝石矿有,但数量不多。   大虞的君臣一致决定得两手抓,一边去把西面的沙漠“拿回来”,一边去把海外的硝石矿也“拿回来”。   赵淩还想去找找橡胶树。   “行,你去造船,让祝阳去挖河。”他看赵淩眨了一下眼睛,冷哼一声,“祝阳那小子见了朕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朕都懒得收拾他,看了心烦。”   “嘿嘿。”赵淩也不替祝阳说好话,出去挖河虽然辛苦,但对祝阳来说肯定比在翰林院里修书修到老要强得多。   再说挖河也不是马上就挖,前期工作一大堆,考察计算个三五年都算是快的。   赵淩想到个事情:“我去造船的话,把盐场给我。”他搞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盐价那么贵,他得把盐价打下来。   顾潥突然大步朝赵淩走过来,曲起手指一个毛栗子敲到他脑门上。   赵淩躲了,没躲开。   他这个业余选手果然比不过专业的,“嗷呜”一声抱着脑门惨叫蹲地。   这什么毛栗子,简直是铁板栗。   赵骅站在御书房门口等儿子还没走呢,听到动静站不住了,重新迈进去,把儿子拉起来瞧瞧脑门上一块红,心疼坏了:“陛下……”不能骂。有气教训自己儿子去,干嘛打他儿子出气?   顾潥这个假家长突然看到人家真家长,把手背到身后,三分心虚:“朕……你听听刚才这小子说什么话?张口就要盐场,盐场是能随便给的吗?”   虽然琉璃的出现,帮助顾潥把钱从一群权贵手里掏出来了不少,但是盐铁才是朝廷的主要进项。   赵骅到底是亲爹,更了解自己儿子,解释:“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说的是想管理盐场?您赏赐给他的钱就已经多到花不完了,还要盐场来干嘛?”   赵淩藏在赵骅身后,透过老爹的肩膀偷偷瞪顾潥。   就是,他一个京城阔少,要工作给皇帝分忧,还分出错了?   切,还先生呢?   一点默契都没有。   顾潥犯了错,但坚决不认:“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朕?”   “哪敢?您是先生。”赵淩快速回答。   “哼!小油条。”顾潥想了想,觉得放赵淩这小子去造船不妥当,“你这两年还是待在翰林院里,该熬的资历得熬,再给你在工部挂个职,有什么想法也方便。”   一次打两份工?“拿两份俸禄?”   “对,两份。满意了?满意了赶紧去用膳!下午早点过来!”   “是,陛下!”   赵淩开心了,跟赵骅一起告退出了御书房。   顾潥见父子俩走了没几步,赵淩就把赵骅背了起来,跑得飞快。   “爹!你快跟我走,一会儿你午膳给姐夫吃了!”   这几天赵骅一直在御书房商量事情,家里的午膳就一并送到了翰林院。   赵骅嘴上说着:“你姐夫多大胃口,能一口气吃下三个人的饭?”心里面美滋滋,儿子大了,能背得动老子了。   嗯,就是有点颠簸。   赵淩直接把赵骅背到翰林院里,沈兰刚去隔壁中书省给管博澹送完饭过来。   聂院使背着手溜达过来,问赵淩:“怎么样?”   赵淩把赵骅放下来:“跟陛下说过了,让我待在翰林院。”   聂院使听明白了,然后盯着他们把食盒打开,一直放在背后的手上抄着的筷子像是最精准的鱼叉,瞬间出击,夹了一个烤鸭腿,飞快跑走了。   沈兰和赵淩已经习以为常,赵骅目瞪口呆:“那是聂院使?”   他实在是不敢置信,刚才那个抢鸭腿的是儒雅谦逊随和的聂院使。   “嗯。”   赵淩无所谓:“早就知道了,特意让厨房多准备了一份烤鸭。我端过去给他。”   赵淩不爱吃自己养的肥嘟嘟的鸭子,太肥了,吃着腻得慌。   但周围所有人包括太后都很喜欢吃大肥鸭,尤其是烤得滋滋冒油的烤鸭。   赵淩想把鸭子养瘦一点,竟然还被他太后先生、皇帝先生和娘亲先生一起点名批评了。   啧。   赵淩把一盘烤鸭端给聂院使,又端了一盘烤鸭给同一个厢房里办公的同僚们。   翰林院里两袖清风的清流们无比羡慕沈兰能够娶到赵家女。   赵家女管家怎么样的他们外人是不知道,但沈兰的伙食是真真切切能看到的,能够蹭到赵家的午膳!   乍一看,其实没什么出彩的。   样数不多,菜瞧着也寻常,并不怎么精致,甚至有一种特别家常的感觉,但怎么闻着就这么香呢?   每天两荤两素一碗汤一份点心一种饮料一个水果,这都上班大半个月了,他们就没见重样的。   就连主食的花样也多,白米饭黄米饭小米饭,白糯米饭紫糯米饭,馒头花卷包子饼子面条馄饨等等等等,他们都不知道吃个饭还能有那么多花样。   可惜,赵侍郎总共就两个姑娘,一个嫁人了,一个是未来的二皇子妃。   咦?   赵侍郎不是还有两个儿子没定亲吗?   眼前这个赵淩……   赵淩吃过饭没休息就去御书房干活了,见顾潥还没来,拿匕首在自己的桌案上刻了个猫猫玩球。   守在御书房门外的侍卫装作没看到。   别人当然不能在宫里面带刀子,但赵淩是个例外。   他桌案上的那些狸奴刻了又不是一只两只了。   别说,刻得特别好玩。   宫人给他打扫了刻下来的木屑,得到了一张点心券。   凭券可以在赵家的点心铺子领到一盒漂亮的点心。   这是宫人们提议的,比起赏钱,他们更想要点心。   只不过他们不一定什么时候出宫,所以赵淩就搞了一些点心券。   赵淩觉得他要是有心,都能把点心券搞成上辈子的月饼票。   赵淩的任命很快就下来了,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兼五品的工部郎中。   吏部的任命文书还很贴心,把赵淩过去的功绩都写了上去,明明白白地告诉一些新晋的官员,赵淩这个五品的郎中是实实在在靠功绩得来的。   新科和上一科的几个留在神都的官员,对同科比较关注,尤其赵淩还是状元,在有心人的散布之下,不消一天就都知道了任命文书的具体内容,想到上面的一桩桩功绩,感觉人都麻了。   怎么可能?   那么多事情,竟然都和赵淩有关?   赵淩才几岁?   他们自诩也是学有所成,能够称得上一句人中龙凤,将来也必是国之栋梁,但……怎么比?   人和人的差距,真的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吗?   短暂的沮丧之后,这群还很青春年少的官员们都振奋了起来。   这代表什么?   代表他们只要做出功绩来,就能升官,不必熬资历!   一群在官场混了很长时间的老油条们,对这些打鸡血的年轻人们笑而不语。   功绩,哪那么简单?   多少官员二三十岁考中进士,从九品八品开始做起,熬到头能有个六品就不错了。   能够留在神都的五品以上的官员能有多少?   哪一个不是有长才的?   赵淩有了官职之后,觉得新官上任得搞出一些名堂来,于是抓着祝阳研究晒盐法。   其实晒盐法古已有之,现在也是主要制盐的手段,只不过晒盐法得来的盐中杂质过多。   想要得到高品质的盐,还得靠煮和过滤。   这么一来,效率就高不了。   高品质盐的价格也便宜不了。   而所谓的高品质盐,在赵淩看来也不过如此。   祝阳陪着他搞了半天,烦了:“搞半天又回到烧开水上面。你自己玩吧,我还得研究滑轮呢。你小子悄悄摸摸搞出这么好玩的东西不带我。”   赵淩听得满头黑线:“你可别乱搞啊。注意材料的承受力和平时的磨损,注意施工安全。”   “知道的,我这么贪生怕死的人。”在赵淩的实验室里,反正就他们两个人,祝阳一点都不遮掩,“有这东西和火药,感觉有生之年真能把西川和奉浦挖通,把黑龙泽排干。”   “还有生之年呢,要不了二十年你就得混上工部侍郎。”赵淩觉得要不是再往上的职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加上顾潥再活个二十年没什么问题,以祝阳的本事,给他二十年时间,工部尚书也不在话下。   祝阳脸一皱:“我还是在外面挖河吧。”又目光炯炯地看向赵淩,“你不干工部?”赵淩这小子现在就已经是工部郎中了。   赵淩突然从椅子上站直,对着一面墙眺望远方:“不,我志向高远!”他要当吏部尚书!   吏部景侍郎面对他爹时候那副高傲的姿态,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他也想跩得二五八万!   祝阳以为他是想干户部。   想想也是,虽说六部级别上都一样,但户部比工部肯定更受重视。   祝阳撂挑子了,赵淩只能把无所事事的太子抓壮丁。   顾朻:“你什么时候觉得我无所事事了?”   赵淩把太子抓过来就丢给他一支笔一张纸:“殿下你记录数据就好。丽娘姐姐,你帮我打下手。”   赵淩觉得把顾朻放在实验室里过分危险,想把顾朻丢出去。   侍卫长往顾朻跟前一站,挡住赵淩的视线。   嗯,侍卫长还是可靠的。   赵淩收回视线,继续捣腾自己让葛家商队运回来的海水。   葛家商队这一趟赚得不少,但从来没想过海水都能成为商品,头一回赚钱赚得莫名其妙。   装满海水的大缸堆满了新宅的小校场。   等这些大缸差不多都空了的时候,赵淩也算是在实验室里改进了现在晒盐法的工艺,剩下就是把方法运用到实际。   这就不能是搞几个海水大缸的事情,得去海边。   本来赵淩是想着自己一边造船,一边去盐场,反正晒盐仰赖太阳公公,盐场那边也不用天天去。   他还可以回去老家待两年。   现在自己去不成了,派谁去呢?   皇帝把太子派了过去,理由很正当。   作为太子,需要做出一些政绩,多去看看大虞的江山。   顾潥:“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第109章   要不是赵淩的小论文看多了, 顾朻还真当是把实验室结果搬到实际生产上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关键吧,他爹还不把赵淩给他。   搞清楚,赵淩是他的伴读好不好?   啥糟心爹!   偏偏还没法吐槽。   顾朻只能拿上赵淩的小论文, 又去赵淩的实验室里把整个流程都熟悉了一遍。   赵淩全程胆战心惊, 抢他一作就算了, 可别把他的实验室给拆了。   他这一屋子的琉璃器材可不容易。   熟练的工匠和官员们都小心翼翼, 在赵淩的指点下完成一个个步骤。   实验室条件有限, 赵淩用烧开水代替了阳光晒,大大减少了整个实验时间, 很快就送走了太子等一行人,想着自己坐在家里换个二作好像也不算亏。   晒盐的事情交给了太子, 造船的事情自然也是太子的。   挖河的事情预定给了祝阳。   赵淩突然一下子没啥事情干了,就老老实实的当自己的挂名翰林院编修和挂名工部侍中。   反正他这个工部侍中是额外的名额。   该干的活也干了, 总得留一点给别人。   他一个编修,也不用去当庶吉士在御书房里轮值, 修书的活……哦, 修书的活!   赵王氏的小学生教材现在只有到二年级,他可以编写一些职业技能培训教材。   正好他也是工部郎中。   他先从自己熟悉的琉璃和水泥开始,编写了初中高级的职业技能手册。   然后又找赵王氏询问丝织、棉纺等方面的技艺。   赵王氏说道:“这个倒是不错,可以按照这套教材给人培训。回头我把刺绣、织锦之类的职业手册也给写了。接下来的什么职业技能你也别忙了, 人家匠人指着这个吃饭, 敝帚自珍,可不会拿出来公开。”   她把赵淩编好的书册放在手边,准备找人先抄几份, 回头看需要是不是进行删改还是印刷。   “啧,阻碍技术进步……”赵淩也就是嘀咕一句,倒也不会逼迫别人把技术交出来。   赵王氏看他趴在课桌上撸猫, 问他:“你怎么这么闲?”家里其他人还没下班呢。   赵淩疑惑:“我都自己找活干,现在不是活都干完了吗?”   翰林院里院使不给他安排工作,工部那边他只是挂个名方便他多领一份工资……不是,是方便他用作坊和匠人。   他现在找不到活干,不就可以休息了吗?   再说他前面加了那么多班,休息两天很合理啊。   滚地锦坐起来,抬起前爪摁住他的脑门,阻止他把脸埋在自己肚皮上。   赵王氏分清楚了:“是小花啊。”   抹布的话随便赵淩怎么折腾都无所谓。   小花跳下课桌,发出“嗯咪”一声,甩了甩脑袋,自己开门出去了。   “抹布在我炕上呢。”   赵王氏有些惊讶:“你晚上都开始睡炕了?”   “没。隔三差五烧一烧,去去湿气。”现在还没冷到那个地步,“抹布它们已经开始冷了。”   正好课桌空了出来,赵淩开始自己研墨,摊开信纸写信。   赵王氏扫了一眼,吩咐:“顺便给你舅舅写一封信,报个平安。”   “哦。”赵淩就埋头唰唰写信。   赵王氏也不去管他,埋头忙自己的事情。   中间有大小管事过来说各种事情,赵王氏都忘记了身边还有个儿子。   过了一会儿,一天的工作结束,赵茂、赵游、常禾从书院回来,赵王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回头看到赵淩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今天赵淩提早回来了,见他还在写信:“你要写多少信?怎么还没写完?”   “嗯?”赵淩抬头,“舅舅的、三姑姑的、大堂哥的,老家爷爷奶奶和嫁出门的堂姐的、汪先生的、米希的……快写完了。”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豆豆的。   给豆豆的信写得细一点,半旬一封。   剩下的差不多一个月一封。   除了信之外,还要随信寄一些东西去,先草拟一张物品清单。   赵王氏过去看他写的好几张纸的信,上面是王延夫妻在神都的日常生活,还抄录了王延最近比较得意的一首诗和一篇文章,和她平时写不满半页纸的家书完全不一样。   常禾刚放下书包,洗了个手就过来给赵淩糊信封。   赵王氏对她摆摆手:“刚回来歇口气。”   常禾这次考过了县试和府试,院试没考过。   赵王氏觉得是他分心的事情太多,尽量不让他干别的事情,让他起码考个秀才功名出来。   常禾说是给赵淩当书童,但文华殿他又跟不进去,刚开始是赵淩在家里教一些,后来岁数到了就送去学堂跟着先生上课,除了各种用度比家里的赵淩他们略微差一些,但该有的都有,钱还是公中出的。   有时候赵王氏也会指点一下他的功课。   常禾本来觉得自己读书那么多年,赵淩都已经当官了,自己却连个院试都还没考出来,实在是太笨了,等他回乡考试见了别的考生,最近又见了赵静、赵学两个人,顿时觉得自己的读书水平还算是比较正常的。   赵淩也对常禾说道:“炉子边温着奶茶,薄饼是下午刚烤好的。”   他回来的时候还秋高气爽的,这会儿日头没了,风声都吹得乌拉拉的。   他写完了信,把信纸挂在面前的细绳上晾起来,想起自己提前回来还有个事:“娘,我打算把书房扩一扩。您帮我看看。”   赵王氏就跟着赵淩出去,听他比划怎么扩建。   现在家里人多了,原本还算宽敞的大书房又加了两张桌子,变得有些拥挤。   别的不说,书童都没法进去伺候。   “我的意思是再加盖两间。”赵淩比划着书房边上原本规划的荷花池,当初心思很活络地还想着荷叶田田莲子羹,接天连碧糯米鸡,上面还像模像样地搞了个小桥。   他甚至还想着架个水车,连接水流搞个水循环,用于夏天降温。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别说水循环了,就这一滩死水他也没法搞定。   为了避免变成臭水沟,里面的水已经排干了,还填上了土,常娘子在上面种了点小葱什么的。   赵王氏比划了一下长度,盖两间的地方是有的:“你能搞来多少琉璃窗?”   “两间屋的琉璃窗不是问题。”赵淩一拍胸脯,“我可以假公济私。”   赵王氏没好气地作势打他。   赵骅刚好回来,进门就见这情形,两边劝。   对赵王氏说:“孩子大了,不能打了。”   又对赵淩说,“你那么大个人了,少惹你娘生气。”   娘俩都不理他。   赵辰、赵缙和田学智跟进来,听他们说建房的事情。   家里连着几年因为子女嫁娶的事情,一直在修房子,赵王氏估算了一下时间:“盖两间房要不了多长时间,这两天就动工,淩儿把琉璃弄来。咱们弄简单点的,一个月就能完工。再晚天气冷下来就没法盖,得等来年开春了。”   “那我抓紧。”   家里人对加盖书房的事情都很高兴。   动作很快,一个月时间就把两间书房盖了起来。   其中一间变成了赵王氏的办公室,方便她日常处理家事。   赵王氏对自己的办公室很满意,对办公室自带的地下室也很满意。   地下室就是原来的荷花池,当初为了这个池子,特意做了防水,材料都是很好的。   施工的时候,祝阳过来实验自己的滑轮组,把里面填进去的土又都挖了出来,计算工程时间。   一来二去的,书房下面多了一个不算小的地下室。   王延在地下室里转了又转:“这地方好,万一有什么天灾人祸的,能够躲在里面。”   无论是王氏老家的武州,还是象州,都是膏腴之地。   但水网密布导致水匪横行。   偏偏如王家这样经营缫丝的家族,已经算得上一个季节性工厂,大量的货物进出依赖水运,通常临河而居,非常容易受到水匪的袭扰。   只是象州武州那样的自然环境,铲子随便往下面挖就是水,很难挖地下室,所以都是想尽办法修建密室,譬如说隔墙,或者是借用假山等。   赵淩认真听了,画上图纸,琢磨着用混凝土砌个隔墙出来。   荷花池本来就比新盖的书房大一圈。   他把地下室修成和上面书房一样大小,应该看不出来。   虽说现在看不出神都会有乱起来的一天,但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赵家的年轻人们就把修建密室当个游戏来做,天天你一把石子我一把沙子地往地下室带东西。   王延忽悠完几个小子就不去管了,又去管家把管博澹老夫妻俩请过来住。   管家几个儿子表情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管博澹注意到王延打量的眼神,等上了马车才说道:“我家那几个儿子天天活得跟神仙似的,不会去管这些。赵骅小夫妻俩来京城的时候才多大?说起来赵辰小时候还在我们家住过一段时日。赵骅就跟他们自己兄弟似的,不会多想。倒是他们听说家里的大书房盖好了,肯定会经常来叨扰。”   赵骅坐在车厢里就跟个透明人似的,一声不吭,生怕被先生逮着了什么错处一顿好骂。   他自己爹娘就是寻常人脾气,对他这个幺儿疼爱是有的,但比较散养。   岳父岳母就不说了,也就最近这段时间才相处多一些。   他是到了管博澹手里,才体会到什么叫做严父慈母。   王延说道:“都来。思源他们几个的学问没的说,让我几个外孙都好好学学。我自己就是眼馋这大书房,尤其是天气一冷,待在里头都不愿意出来。”   新盖的两间书房,琉璃窗不仅大,按照赵淩原本的设计得用双层。   只不过在施工的时候,他还是根据实际需求,把外面的走廊用琉璃窗给封了起来,算是搞了个阳光房。   这样进出的时候可以避免温差,冬天还方便晒太阳。   书房没一点雕梁画栋的东西,瞧着很符合王延不露富的想法。   当然,王延的不露富,不是真的不露富,得叫低调奢华。   像是小老头今天身上穿的一件蓝布袄子,料子和染色都不打眼,但上面的刺绣都是顶好的。   类似的袄子,他做了好几件,每件的刺绣都不一样,一件穿不了几回。   他最近还在跟女儿、女婿和外孙、外孙女们一起琢磨怎么改进棉纺织工艺。   新盖的其中一间书房里,现在没放什么桌椅板凳,全放着织机之类的东西。   神都是重要的消费市场,但纺织业相对武州、象州要落后不少。   棉花又是比较新的纺织材料,虽说棉线、丝线听上去差不多,但实际差别巨大,不能直接套用丝织工艺。   赵淩今天休沐,特意跑了一趟宫里,去见了太后,从尚衣局请了四名大师傅。   本来挺顺利的,他都快溜出宫了,没想到被皇帝给逮住了,于是他就带着无所事事的皇帝皇后和二皇子一起回家,和王延一行人前后脚。   赵婉蓉正在里头摆弄几个纺锤,织机七零八落,完全看不出形状。   靠着墙壁有一排柜子桌子,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   顾枋一进门就先冲着赵婉蓉笑,然后跟着她一起摆弄东西。   顾潥见儿子和准儿媳在机器背后嘀嘀咕咕,压根没看见自己,倒也不生气,问赵淩各种问题。   赵淩还真不知道现在的进度到底怎么样了。   他是有一些机械知识,也大概知道纺织机应该是什么样,但他知道的是工业化的织机,还是从早年的影像资料里知道的纺织工厂的那种大型织机,跟现在的织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赵婉蓉听到声音,赶紧从地上站起来,跟皇帝皇后行礼。   她今天未施粉黛,头发也是简单梳着一个低马尾,身上穿着耐脏耐磨的工装,还系着一个满是口袋的围裙,里面塞了各种小工具。   不过小姑娘是真好看,这样打扮也是一副朝气蓬勃活力满满的样子,让人看着心生欢喜。   尤其是顾潥,想到水泥就是赵淩和他一个堂姐一起弄出来的,觉得赵婉蓉这个儿媳也是可造之材,说不定将来做出什么厉害的东西来呢?   不管是什么,是谁弄出来的,他作为大虞的皇帝,肯定是获益的一方。   嗯,这些工具怎么摆得比他的御书房还整齐?   嗯?   这个钳子是这么摆的吧?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瞧着真有意思。   顾潥一觉得有意思,在赵家逗留的时间就长了点,顺势就留在赵家用了晚膳。   天气冷下来之后,赵家庄上的猪就更加留不住了。   赵淩深刻怀疑过年的时候还有没有猪肉吃。   用过晚膳,皇帝皇后和二皇子回宫了。   二皇子还脸皮厚厚的打包走了好多咸鸭蛋。   赵淩站在门口,见马车不见了影子,马上就跳起来往厨房跑:“是不是把我咸鸭蛋全拿走了?我要寄给豆豆的!”   赵婉蓉跟在他后面跑:“哪有这么夸张?他就带了二十个!他自己吃的。”   “那一大筐,怎么可能只有二十个?他手黑得很,上次他把我的猪肉脯都给带走了!”   “你就留下那一点点……”   “还没出嫁呢,就胳膊肘往外拐!”   “吃你两口东西,那么多话,小气鬼!”   兄妹俩的吵闹声逐渐远去,王延的身子晃了晃。   赵王氏赶紧扶住老爹:“怎么了?赶紧去叫大夫!”   糟老头子虽然坏得很,但到底是自己亲爹,岁数确实大了。   “不用不用。”王延让女儿……赵辰直接把王延背回房,在床上躺下之后,才感慨道,“原来皇帝真就长着个普通人的样子,没什么三头六臂胳膊跑马。”又说道,“我还见着皇后和二皇子了。”   他打量了一下赵王氏,小声嘀咕,“我瞧着皇后还没有薇薇好看。”   赵王氏听得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行了。您好好睡一觉,别瞎想。”   赵王氏他们从王延的卧室出来,看到赵淩和赵婉蓉还在打打闹闹,训斥了一句:“你们外公身体不舒服,小声点!”   两人立马噤声,跑去看了看王延,又出来继续去实验室里改织机。   机械这块虽然科举不考,但赵家人都算得上是理科生,转工科也比较顺溜。   文科生管博澹在边上看着这一家子,跟自己老妻笑道:“以前赵骅和薇薇就喜欢摆弄些小物件。”视线一扫,注意到在窗户外面探头探脑的赵游和赵茂,开门出去训斥,“你们功课都做好了?走,给我瞧瞧。”   两人垂头丧气地回到书房里。   赵静、赵学悄咪咪把愤怒的小眼神投向堂兄弟:怎么把大恶魔引来了?!   管博澹视线一扫,问:“常禾呢?”   赵静立马告状:“常禾做点心去了!”那小子最奸猾,看着在做功课,实际在写菜谱。   管博澹没被转移注意力,训斥赵静:“常禾好歹有一技之长,你呢?你从三岁开始启蒙,到现在十几年了,连个县试都考不过!还好意思说别人。我看你爹养猪的本事都比你读书的大,再这样下去,你还不如去庄上学怎么养猪养羊。”   赵静想着干干净净的猪圈,干干净净的猪,以及为此付出极大劳动力的爹,不由的眼睛里蓄起泪水,一张嘴就嚎啕大哭:“我爹从小到大都有人伺候着,现在都是当爷爷的人了,还去伺候猪!我爹都没给我洗过澡,现在给猪洗澡!呜呜呜,我想吃我爹养出来的猪,我爹说轮不到我吃!”   管博澹:这小子到底在伤心什么?   隔音不怎么好,从隔壁过来探头的赵家人又悄悄缩回去。   赵骅感慨:“我大哥到底没白疼这两小子。脑子是笨了点,孝心还是有的。”   神都远比泸阳县繁华。   赵静赵学本来就是贪玩爱闹的年纪,又不是坐得住的性子,但自从赵复被发配到庄上去养猪后,两个人只要一有空,就往庄上跑,吃的用的全都亲自往庄上送。   也许是哥哥哭得太伤心,赵学也被感染哭了起来,从呜呜咽咽,很快也变成嚎啕大哭。   赵游和赵茂对视一眼,继续做功课。   读书就要心无旁骛。   考场中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两人把吵闹的堂兄弟当做一场抗干扰演习。   他们要是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写出漂亮的文章,那考试就不用愁了。   赵淩的织机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也不能让别人看出他上班偷懒,就奏请皇帝,给有条件的贡院安琉璃窗。   就目前的运输条件,有条件的贡院特指神都的贡院。   神都的贡院规模很大,考试时间又是比较寒冷的二月份,来参加考试的学子都是整个大虞读书人中的佼佼者,很多还和朝中官员沾亲带故。   这项看似需要花费极大的提案,竟然一点都没有遭到阻拦就通过了。   受限于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到三年后的下一次科举,贡院的琉璃窗也不知道能不能安装完。   赵淩手上捏着这个项目,感觉这三年都可以正大光明地摸鱼。   哪怕是待在贡院里给豆豆写情书,只要上班时间不待在办公室里,在哪儿都开心,还能顺手搞点水泥。   可能是老天爷见不得他日子过得太惬意,梁州地龙翻身,整个梁州的消息都断了。   赵淩在御书房听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主动请缨:“陛下,臣请去主持救灾工作。”   他三姑姑一家,还有米希他们都在梁州。   与其在后方等待消息,还不如直接过去掌握确切的一手资料。   地龙翻身就是地震。   在大虞,会发生这种大型灾难会被认为是上天在对皇帝表达不满。   严重的话,皇帝是要下罪己诏的。   这显然有违顾潥想当一代圣明君主的意愿。   听到赵淩的话,顾潥想老天爷发怒,朕就让自己的祥瑞去镇住。   他没多想,就同意了赵淩的请求:“朕命你为钦差……”   沈兰在边上拟圣旨,看向赵淩的目光中含着忧虑,心想家里赵婉清不知道该怎么担心,想了想又觉得老丈人应该是最担心的。   赵淩领了圣旨,就出门去准备,要协调带的人手和物资,三天时间非常紧。   他出了御书房的门就开始跑。   临到出发的时候,皇帝还给他塞了个顾枋在队伍里。   赵淩:带孩子出去玩呢?   顾潥拍拍他肩膀:“所有人都得听你的,顾枋要是做得不对,你是他大舅子,尽管教训。”   队伍中真正的副手,户部郎中阎旭在内心翻了个白眼:真成带孩子了。   司天监监丞张元一微笑不语。   赵骅非常担心,却不好说什么,等顾潥说完,才上前拍了拍赵淩的肩膀:“照顾好自己。” 第110章   赵淩这次去梁州, 队伍行进的速度比上次跟着太子去要慢。   上次他们全程骑行,虽说速度比不上小电驴,但并没有押运辎重。   这次他们从神都出发的时候, 带的辎重确实也不多, 主要还是带的人手。   但一些比较稀缺的, 譬如草药之类的物资, 是他们必须从神都带过去的。   神都虽然不怎么产草药, 但天下的好东西都会汇集过来,除了价格贵之外, 没有别的缺点。   另外还有大卸八块的各种工程器械。   哪怕现在的器械结构不算复杂,受限于大都采用木材, 体积小不了,一路得用牛车拉。   当然, 现在的情况并不怎么讲究速度,从消息传递过来, 到他们出发,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赵淩这个钦差,最大的作用并不真的是救灾,而是代表皇帝代表朝廷安抚民心,让受灾群众知道大虞没有放弃他们, 虽然经历了灾祸, 但大家可以在朝廷的帮助下把日子重新过起来。   灾区会免税三年,朝廷会发放救济的粮食和基础的民生物资。   这其中可以操作的空间很大,因此朝廷也需要派遣钦差去监督赈灾银落到实处。   以万两计的钱货, 实际到灾区还能剩下多少,真不好说。   别说是到灾区了,按照以往惯例, 到赵淩手里就得先被刮掉一层油皮。   不过这次朝廷中没谁准备往赈灾银伸手。   没人敢。   赵淩这小子别看官不大,但不是一般的皇帝心腹。   他自己也不缺钱,年纪小,行事作风还颇有些愣头青的耿直,真要和他掰扯计较,怕是自己会先心梗。   这次事件又那么紧,根本没可能慢慢沟通。   本来赈灾银就比较敏感,一群连军饷都敢贪墨的人,对赈灾银还是比较克制的。   国库里拨出来的是多少钱,到赵淩手上就是多少钱。   采购物资的时候各种物品成本价多少钱,赵淩就花多少钱。   阎旭看着账本上明显比市场价低许多的各种数字,内心叹了一口气。   眼下救灾是一回事,回去神都恐怕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他想了想,还是揣上账本,去驿站敲响赵淩的房门。   常威打开门:“阎郎中请进。”   阎旭看到赵淩的烛台外面围着个琉璃围挡。   在这四面漏风的驿站房间里,烛火也非常稳定。   赵淩注意到他的眼神,笑道:“喜欢等回了神都,给您送两个。”从小火炉上提起茶壶烫了个新杯子,给阎旭倒了一杯菊花茶,“阎郎中请坐,不知道来找我有什么事?”   “那敢情好。”阎旭在常威搬过来的凳子上坐下,喝了一口茶,发现甜滋滋的,“还加了糖?”   “嗯,加了点冰糖。”真就一点点。   阎旭放下茶杯,说出自己的忧虑:“赵郎中不知道是否清楚朝廷以往采购物资的价格?”   “知道。”赵淩没跟他绕弯子,“放心吧,我还能跟我爹过不去?”   真当陛下傻,啥事都不知道呢?   这次这么干,也是因为一些人做得越来越过分。   市场价十文钱的东西,采购价能离谱到十五文。   十五文还不是底线,正在不断往高了走,眼瞅着都快到二十文了。   什么时候集采价格能高出市场价一倍的?   真的别太离谱。   他这次的采购价是市场价的八成,实际只有六成半,剩下的一成半是另外的账本,留出来作为备而不用的小金库,等到了梁州再看具体哪里需要钱。   这都是他正经上了折子,在皇帝那儿有备案的。   嗯,折子他不通过翰林院,直接放到陛下手里。   陛下肯定有借此敲打一批人的意思,具体是谁不好说,看谁冒头,冒多高的头吧。   阎郎中一听赵淩的话,感觉为了这种事情担心了一路的自己简直傻透了。   对啊。   谁不知道现在户部里办事最多的就是赵骅?   户部真出了什么事情,赵骅的责任是怎么都开脱不了的。   赵骅和赵淩是亲父子,两人的父子感情又没什么问题,赵淩坑谁都不可能坑亲爹。   阎郎中解决了困扰许久的问题,开始有闲心了。   赵淩这个人呢,就见不得别人比他闲,把他抓了壮丁给自己记账,自己去忙别的案牍工作。   段侍卫长敲门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放了奶壶的托盘。   阎旭和赵淩赶紧站起来。   “段师傅,怎么是您亲自过来?”   段侍卫长笑笑,找了张凳子坐下:“我闲着也是闲着,来你这儿蹭一杯牛奶。”   赵淩给他们都各自倒了一杯,又倒了一碗放在边上晾着。   段侍卫长还真是过来蹭牛奶喝的,喝完热牛奶之后,熟练地从赵淩房间的一个箱笼里拿了一盒饼干,招呼了一声就出去了。   阎旭看着赵淩手上的两本账,又喝了一杯热牛奶:“您还真是一点都不避着我。”   “避着您干嘛?我们不都是陛下指派的?这笔钱最后也揣不到我们自己口袋里,别人不知道,我们自己得知道。”反正他是搞不懂贪墨那么多钱干嘛用。   像他爹,有钱不敢花,连买一匹马都得计算半天。   他爹那还是奉旨贪墨。   那些贪了钱还那么高调的,他也是不明白是觉得自己的命不宝贵吗?当陛下提不动刀了吗?   真不知道天下最厉害的“将门”,其实是顾家吗?   阎旭放下笔,拿起温热的牛奶喝了一口,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赵淩,突然问了一句:“赵郎中今年几岁?”   “十七。”他八月份的生日,马上过年就虚岁十八了。   嗨呀,成亲就在眼前了呀~   阎旭看着喝出一圈奶胡子,突然开心起来的赵淩,怎么看都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想着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在干嘛?   算了,他现在三十四岁,刚好是赵淩岁数的一倍,看事情还没赵淩通透。   他笑问:“赵郎中定亲了没?”   “定了。”赵淩回答得半点没犹豫。   阎旭是一点风声都没听说:“不知道是哪家千金?”   赵淩没瞒着:“镇国公府,窦荣。”   阎旭下意识想镇国公府的哪位姑娘,又想赵淩一个文官怎么会娶镇国公府的女子?   镇国公府也不知道家中有多少姑娘,都在凉州,也不知道怎么不把姑娘养在神都?   窦蓉这个名字听着倒是耳熟。   嗯?   窦蓉?   窦荣?!   赵淩就看着阎旭平时一双散发着精光微微眯起的眼睛一点一点瞪圆。   “窦荣是窦六郎?”   “对。”赵淩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放下杯子擦嘴,试了试碗里牛奶的温度,把碗放到地上,对一直安静待在房间里的大黄狗下令,“吃。”   大黄狗立刻站起来啪塔啪塔舔牛奶喝。   阎旭的脑子被赵淩和窦荣定亲的事情震惊到,听到命令下意识跟着喝了一口牛奶,发现杯子已经空了,尴尬地放下杯子,随便扯了个话题:“一直知道赵郎中养狸奴,还第一次知道您养狗。”   赵淩拿了一条布巾给喝完牛奶凑过来的大黄狗擦嘴:“对,它叫宇树,警觉性很高,带它在队伍里放哨。”   阎旭觉得队伍里那么多官兵,应该不会有人不长眼来找麻烦,见那条精壮的大黄狗擦完嘴扭头就叼了个毛绒绒的东西拖到自己窝里,还给盖上了被子:“那是……鸡?”不,鸡没那么大,“鹅?”不,鹅的脖子应该很长。   那什么东西?   难道赵淩出门赈灾不仅带狗,还给狗带了玩具?   “不是,是一只金雕。”这只金雕是窦荣从凉州托了葛家商队带给他的亚成体,受了伤,给他养着玩的。   他看着那只学着大黄狗四脚朝天睡觉的金雕,有些尴尬:“好像被我养太胖了,飞不起来。”原先还以为翅膀受伤的金雕,大概率就是只能当走地鸡了,没想到翅膀养好了,还是会飞不起来。   其实还真不是他喂太多,是家里人都不知道除了制定好的食谱外,家里的猫和狗也会投喂它。   狗就算了,投喂的大骨头金雕也叨不开,就是拿来磨磨爪子和喙。   家里的猫太多,平时抓的老鼠不怎么吃,全都进金雕的肚子。   他原先忙着挖河和晒盐的事情,对金雕疏于照顾,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家伙就已经胖成球,天天在家里当走地鸡,还会在厨房“捕猎”。   反正他见过的金雕离地最高飞行距离,是从地上到灶台。   他这次带出来,希望能给金雕减减肥。   好歹作为一只鸟,还是他给起名叫大疆的鸟,该有的荣誉感得有。   这次梁州交通信息阻断,他还指望着大疆发挥点作用,起码能两边带个信……两边叫一声。   别的鸟他也没有。   王延倒是最近养了一只画眉,但他总不能指望一只小画眉鸟干什么。   信鸽属于单线程鸟。   他要是想通过信鸽和梁州通信,首先起码得有一只从梁州带出来的信鸽,这样给信鸽绑上信之后,信鸽才会飞回梁州。   他显然是没有的。   大疆至少他能叫回来,可能是跟宇树学的。   带上大疆也不麻烦,一只鸟也不占多大地方,狗男妈妈宇树会照顾它。   阎旭神思恍惚地走了,见张元一走了过来,问:“张监丞这时候找赵郎中?”   张元一笑笑:“是,明日午后会连着下两天的雨,提前问问赵郎中的打算。”   赵淩一点都不怀疑这位大佬:“明日卯时出发,争取中午赶到下一个驿站。车上都盖好雨布……”   司天监主要干的就是计算历法,是一群天文地理学家。   因为赵淩搞出来的温度计等一系列简单的测量仪器,作为司天监一员的张元一对赵淩很有好感。   要不是这一趟任务比较紧急,张元一很想和赵淩交流一下一路过来的山川地理。   赵淩也很感兴趣。   他现在学习的地理知识和军事强相关,甚至和民生都关系不大。   他很想补充另外一个角度的知识,可惜没什么时间。   倒是这次因为下雨,队伍在驿站停留,和张元一有了一些交流。   张元一拿出了一些石头和土壤的样本,都是他每天在队伍停下来的间隙去采集的。   赵淩跟他请教着问题,驿丞过来询问:“赵郎中,外面有一支商队,想要进驿站休息,不知道能否通融?”   商队?这个时候?   赵淩心里有些猜测,立刻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张元一看赵淩这个反应,知道来的商队可能不简单。   他脚步一顿,心想,这个时候这个时间,能够出现在这里的商队怎么可能简单?   能够跑长途的商队,本来就没一个简单的。   消息可能比很多朝廷官员都要灵通一些。   现在这个位置已经距离进入梁州的道路已经不到一百里,什么商队会在这种时候往梁州跑?   赵淩跟着驿丞走得很快,到了驿站门口,哪怕早有预料还是有些错愕:“十二叔?!怎么是你来了?”说着,赶紧招呼人,“快进来。厨房煮了姜汤。常威,你去看看商队的情况。”   常威应了一声,打着伞飞快跑远。   驿丞很有眼色,说了一声:“我去帮忙安排。”   赵淩拱了拱手:“多谢。”   驿丞连说不敢,快步跟在常威后面。   葛十二看到赵淩,疲惫的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可算是赶上了。我们家老三陷进去了,现在生死不知。我们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姐姐通知说你要去赈灾,家里就组织了一些人手和物资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他口中的姐姐,就是赵家的葛姨娘。   说着,他就从怀里掏出一份厚厚的物资和人手清单,递给赵淩:“主要带了一些药材和工具,带了一些力士和匠人。可惜能跟着走的大夫不多,只有三个。”   赵淩赶紧吩咐人准备热水:“先别忙,泡个热水澡再说。张监丞说这场雨要下两天。”   春熙驿扼守了从奉州进入梁州的交通要道,说是驿站,已经渐渐发展成为一个城池,拥有一定数量的驻军。   不过春熙驿再大也只是一个驿站,并不具备城池的很多功能。   葛家商队带了那么多辎重,想要进入驿站进行修整,主要是想蹭安保。   赵淩带领的队伍中,各种粮食辎重更多。   两支大队伍进入,城内已经有些拥挤。   城外还有一些被这场意外的地震阻断了交通的商队和旅人,只能在外面搭建棚子暂住。   他们大部分要不家就在梁州,要不就是亲人在梁州,全都想着第一时间获知亲人的消息。   赵淩派遣他们一行人中卖相最好的一名官员跟这些担忧的百姓们解释。   他自己不去。   他这个年纪,完全不具备说服力。   他要是出面说明自己是钦差,恐怕百姓会更加恐慌。   葛家商队的人并不能分到足够的住处,一时间走廊里也坐满了人。   这种时候没人会嫌弃任何一片遮风挡雨的瓦。   段侍卫长、张元一、阎旭带着他们的随从都一起搬进赵淩的房间,葛十二也在其中架了个行军床。   除了二皇子顾枋还能住得还算宽敞外,其余房间几乎全都成了通铺。   雨停后,又过了半日,等地面不那么湿滑,队伍重新上路。   长长的队伍在狭窄的山道上蜿蜒出几里地。   赵淩走在队伍的前中段,骑着的是慢慢。   漂亮的黑马哪怕身上甩了泥点子,依旧帅得离奇,就像是绝世大帅哥,穿一个麻袋都是大帅哥。   张元一看着队伍中的赵淩,小声感慨:“真是神仙中人。”   葛十二想跟张元一学习怎么预测天气,凭借着赵淩的关系,此刻骑马行走在张元一身边,只听见他说了一句神仙什么的,顺口问了一句:“淩儿是神仙转世?”   张元一笑笑:“在下一介凡夫俗子,怎能窥得天机呢?”   什么神仙不神仙的,他是没看到。   神仙厉害,也没见神仙来拯救世人。   赈灾队伍很快就看到了堵塞的道路。   奉州进入梁州的道路有两条,一条是他们现在走的芙蓉道,官道从奉州的芙蓉山起,耗费了历朝历代数百年才修成。   另外还有一条在芙蓉道以东的古道,叫断魂沟,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善茬。   这条断魂沟是一条季节性道路。   只要下雨,这就是一条河沟,无法行走。   得旱季露出河床,才能勉强通行。   芙蓉道口有一座曾经的关城,芙蓉关。   伴随着梁州纳入大虞的版图,芙蓉关不能说年久失修,而是已经从一个军事重镇,演变为一个大型驿站。   现在这座驿站有将近一小半的建筑被掩盖在山石泥土之下,还是在驻守芙蓉关的军民已经抢险了将近两个月的前提下。   当地主事是一位姓马的七品校尉。   他一眼就认出了赵淩,得知他是这次朝廷派来的钦差的时候,他……不是很高兴。   得知队伍中还有二皇子的时候,他……也不是很高兴。   两个加起来瞧着还没三十岁的小破孩子,别的地方凑凑热闹得了,现在这种时候还来,不是添乱吗?   不过好歹也当了许多年的官,马校尉只在刚开始的时候面上有些错愕,接下来的接待完全没问题。   赵淩就开始主持工作。   由于能够施工的位置有限,他们先把带过来的中小型工程器械组装起来。   同时组织匠人们用现有的工具和材料,开始修复芙蓉关。   医疗组进行卫生消杀工作。   派遣人员前往相邻的西州、池州和奉州调度粮草……   所有的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效率更是出乎芙蓉关所有人的意料。   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   道路就那么窄,哪怕再多的人,能够施展的空间也有限。   这一群人来了之后,也就是第一天速度慢了点,主要还是因为时间都浪费在组装那些看不懂的器械上。   后续每天都以将近二十里地的速度往前推进。   按照现在的速度,总长六百里的芙蓉道,一个月的时间就能修通。   其实赵淩现在让人做的只是清理掉道路上的障碍,一部分路面都没了,得重新规划修建,事情复杂得很,完全不是他在神都的实验室里捣鼓两个东西就能搞定的,很多情况都得在现场才能见到。   而一旦进入到赈灾的节奏中,队伍中原本对赵淩的专业能力有所怀疑的人,全都迅速闭嘴。   没办法,赵淩实在是太好用了。   队伍中无论发生什么问题,只要去问赵淩,都能迅速找到解决办法。   原本拥堵在春熙驿的商队和旅人看到了进入梁州的希望,也纷纷加入进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总共耗时比赵淩预想中要快几天,因为在他往这边清理道路的时候,对面也在双向奔赴。   只不过对面的效率比他们低得多,也是人手不足,纯下死力气搬运滚落的几吨重的山石。   赵淩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听到对面动静的时候,大疆终于像一只鸟了,连蹦跶带扑腾翻过一段滑坡的山体,站在上面很神气地咋呼了两声。   赵淩在下面喊:“你上去干嘛?下来!”   对面大概是听到了声音,大喊:“对面是不是有人?”   声音通过山壁反射,乱七八糟地传到赵淩这边,其实压根听不到具体在说什么。   顾枋心里神会,长啸一声。   别说,还真别说,顾枋叫得比大疆好听。   这是一段将近两里地的塌方。   赵淩试图在大疆的腿上绑上信,给对面传递过去,没成功,最后是宇树仗着灵活轻盈的身体,以及聪明的脑袋,把信带到了对面。   信上能承载的信息很多,对面得知是朝廷赈灾的队伍,还有钦差和皇子,很快就把梁州现在的情况简单写了信过来。   赵淩这边看到信松了一口气:“梁州几城只有少量房屋坍塌,受灾严重的是东部和南部一些山村。”   山村如果面临这种大面积的山体滑坡和塌方,可能整个村子都掩埋在下面。   顾枋把信拿过来看了一遍,询问:“是不是我们需要救灾的地方少了很多?”   赵淩的脸色不太好看,让人保持现在的工程速度,转身示意顾枋跟着他走,叫了马校尉、阎旭等人到自己的临时营帐内,说道:“我们现在需要担心的是匪患。” 第111章   在梁州这种地震多发带, 能够建城超过百年的城池,基本都不会处在地震断裂带上,发生地震的概率或者说受到地震影响较小。   但是梁州最大的问题是茫茫多的山林中生活着不少“野人”, 也可以说是黑户。   这些人的来历和成分很复杂, 有可能是历代逃入山林中的普通百姓, 或者是穷凶极恶的盗匪, 也有世代生活在山林中的原住民, 这些人不仅仅是来自于大虞,也可能来自于前朝余孽, 还有曾经本地梁国人,更有来自山林对面的济国人。   当初顾朻带着巩盛等人重修梁州边关, 把山里重新梳理一遍,把愿意归顺的山民编民入户, 但他们当初针对的就是其中一片区域。   边境修筑关隘城防也不可能一天就修好,就算是物理屏障修好了, 对面的人真想过来, 也不是不行,无论是正规的商品买卖人员往来,还是不正规的各种手段多了去了,只不过人数肯定更少, 比起以前要艰难一些。   芙蓉关军队编制一千人, 实际在编七百人。   赵淩在意识到可能要打仗后,就决定把手头的军事力量训练起来。   只是他没料到还没开始训呢,吃空饷的问题就摆在眼前。   这种时候他也不说什么:“马校尉?”   马校尉哪里会想到竟然会出这种纰漏?   别跟他说一个赈灾的钦差管不到他头上, 人家钦差赈灾拿着皇帝的便宜行事的指示,就是有权指挥一切赈灾需要的人力物力资源。   更何况,钦差身边还有个二皇子。   他一个小小的七品校尉, 在芙蓉关可以一言堂,出了芙蓉关谁认识?   再说,他难道还能把这一行人全都留在这儿?   别说他没这个胆子,就算是他有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耐。   赈灾队伍中有一支两百人的军队,全都出自禁军。   七百对两百,优势在我?   不不不。   人家那是真正的精兵强将,他们算什么?   位处大虞腹地,山贼也不会来招惹他们,平时的训练都懈怠。   这次听从赵淩调度,协助清理修复官道,体力还比不上一些工匠。   别说那些正规军,就是几个商队里的力士和护卫,他们都不一定能打得过。   赵淩看他这幅样子,直接把他的军权接管到自己手上,让阎旭带着手下的人去查账:“把亏空能找出来的都找出来,正好用于赈灾。”   这种事情没查出来还好,查出来,他也不能当没看见。   至于马校尉怎么处置,跟他一个负责赈灾的钦差没什么关系,写了奏折上报,看朝廷怎么看吧。   阎旭趁着晚上找到赵淩,小声劝:“赵郎中,您这样插手管军队的人,不太好吧?”   “没事。我和梁州的余将军相熟。”他是太子伴读,余将军是太子妃的亲叔叔,关系不熟也得熟。再说他好歹也在余将军的军营了住了小一年。   阎旭本来不想和军队方面的人产生什么龃龉。   在朝中是一回事,朝中争执几句,人家也不可能真的派兵攻打他们家。   但在外面,军中很多人胆子都大得很。   现在赵淩这么一说,阎旭也明白过来,但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就这样把灾给赈了,回到朝中把功劳分一分多好。   赵淩把扑腾到桌上,跟他讨要食物的金雕球推开:“我心里有数。”   段侍卫长没什么事情干,就接手过来开始练兵。   官道最后一段挖通花了三天时间。   芙蓉关的这些驻军不能说训练成个什么样子,至少能够做到听话,能排整齐队伍,出操不会再打马虎眼。   段侍卫长并没有留下来继续训练,其实军队怎么练,都是有章程的,只不过像芙蓉关这样已经缺乏军事意义的军队,并不会照着遵守罢了。   赈灾队伍很快进入到梁州府城,在见了忙到胡子有些凌乱的周知府了解了情况,三姑姑匆匆过来见了一面后,赵淩就写了公文和家书,让驿站送出去,开始进入赈灾的环节。   梁州炎热,哪怕是冬季,气候也很温暖。   白天要是出太阳的话,气温能够轻松达到二十度以上。   比较糟糕的是,梁州冬季多雨,不利于救灾的同时,还容易引发疫病。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别的还好,就是缺医少药。”   梁州本地其实是一个非常大的药材库,但教化落后,当地人只会对药材进行一些简单处理,应付一些简单伤势。   药材的炮制,以及更加复杂的中成药加工,别说是本地人,就是本地的医官都不怎么顺溜,更别说是让他们进行传染病防疫。   赵淩和梁州知府、梁州驻军都关系匪浅,完全不需要进行各种博弈,很顺利就开始进行各种赈灾调度。   纯人力的救灾效率极低。   尤其是重灾区,更是让人感觉无从下手。   赵淩把经过官道清理后实践证明非常好用,且工艺并不复杂的器械让队伍中的匠人传授给本地匠人,常见病的治疗也让大夫进行传授。   一时间,上到周知府、余将军,下至黎民百姓,都陷入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学习和劳动浪潮中去。   军队配合百姓,一起动员起来,各自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临近三州的粮食、布匹等紧急物资也通过已经恢复的官道押运进来。   流离失所的百姓们从简陋的棚子里,改为住进帐篷里,通过以工代赈的方式赚取自己的口粮和基本的日用品。   一些受灾严重的百姓,经过这场灾难证明原来的村落位置不适合居住,需要选择新的定居点。   张元一带着人手,在整个梁州来回跑,确认合适的居住地点后,把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安排妥当——建造新的房屋、提供基本的生活用品、发放粮食、粮种、农具等等。   由于赵淩在用钱方面计算得当,赈灾银最后还剩余了一些,甚至连他额外准备的小金库都没动用。   手头有钱,赵淩的花花肠子就起来了。   他带上累得瘦了一大圈的张元一:“肘!”   “胳膊肘还是大肘子?”张元一累得两眼发黑,被赵淩塞进驴车。   驴车晃晃悠悠,张元一在里面睡得鼾声震天,等被叫起来的时候,两边高山林立,前面河流奔腾:“这是哪儿?”   “断魂沟。”赵淩在边上声音幽幽的。   张元一被吓了一跳,抹了一把脸才算是有了点精神:“来这儿干嘛?”   赵淩比划了一下两边的距离:“你说我们在上面架一座桥怎么样?”   张元一看了看两边直冲天际的大山:“啊?”   赵淩说话的时候,正在调整手上的弩。   他在箭尾系了一根细绳,对着对岸射出,可惜射程太短了,到一半就落了下来。   他想了想,换了一把弓,同样操作试了两次,才把箭设到对面,在细绳上做好标记,把箭拉回来。   旁边有工匠快速进行测量。   赵淩给张元一解释:“断魂沟这一段其实就是这条河道比较危险。只要在上面架起一座桥,两边的道路可以通行。”   不管怎么说,梁州一个州,只有一条官道什么的也太夸张了。   而且这次通讯受阻,芙蓉道有多处塌方,断魂沟他实际考察后发现并没有受到影响。   只是因为季节因素,断魂沟这里的水流量太大,才导致无法通行。   赵淩说完,旁边常威端来热水给张元一洗漱。   张元一简单洗漱了一下,才看到边上已经搭起了营地,还有许多人在清理周围的草木。   常威招呼他去营地拿刚蒸好的玉米和包子。   包子也是玉米面做的。   自从梁州有了玉米之后,本地就有大量的地方种植了玉米。   玉米需要的人力少,产量高,且更加适应梁州的气候。水热条件更好的河谷地区,甚至能够一年四熟。   这次梁州地震,能够保持基本面稳定,主要是因为衙门有足够的存粮,可以支撑到朝廷的救灾粮食。   其实朝廷救灾的粮食也并没有很多,只是百姓看到一车车的物资,看到钦差,看到皇子,看到井然有序的军队官兵,看到家园一天天恢复、重建,内心变得平静了。   周知府的经验丰富,受灾之后让人抢先种下去的一批玉米已经成熟,哪怕量没多少,也让百姓看到了希望。   暗中隐隐约约的浮躁和波动,被一项项措施压住,没法掀起浪花。   赵淩担心的兵灾和匪患最终没有出现。   “三十九丈!”工匠量出河道的宽度。   赵淩就开始设计打造一座铁索桥。   铁索桥的建造速度异常得快。   赵淩算是干回了半个老本行,指挥施工建造桥梁,修筑两边的官道。   想让官道全都铺设水泥路是不可能的,但可以在某些路段铺设水泥,并且用混凝土和钢筋混凝土的方式进行拓宽和加固。   这样能够尽量减少水泥和钢铁的用量。   梁州本来就有水泥作坊,规模还不小。   而且梁州铁矿资源丰富,本地冶铁技术哪怕不够先进,赵淩不是带着许多工匠嘛。   河沙的话,眼前的断魂沟里就有。   从十二月初赵淩离京,一直到五月份,赵淩不仅把赈灾的任务完成,而且还给梁州添了一条官道。   朝廷的调令也送了过来。   “让我去沙漠挖矿?” 第112章   还是硝石矿的事情。   调令当然不是让赵淩去挖矿, 而是沙漠没有可以警戒的有利地形,皇帝派赵淩去看看哪里有天堑,绘制一份更加详细的舆图, 日后方便把地方圈起来。   听上去就是让赵淩出去跑马遛个弯。   赵淩小声跟常威吐槽:“这是嫌我花钱太多。”   常威笑笑:“您的钱都花在了实处。”不过确实花得多, “我去收拾东西。你看看有什么要准备的?”   赵淩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要准备什么:“梁州有没有骆驼?有的话准备些骆驼, 收回来的帐篷让人拆改一下, 我一会儿画个图纸给你。多准备一些储水的工具。”   他说完, 脑子里嗡地一声,整个人空白了一瞬。   常威没察觉, 应了一声:“好。还有别的吗?”   赵淩摆摆手:“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你问问周伯伯, 别忘记跟三姑姑也说一声。”   梁州西面关外就是沙漠,周知府应该更有经验。   “好。那我尽快回来。”   断魂沟这里就是荒山野岭, 想要准备队伍西进的物资,最好还是去府城。   “你就待在府城, 过两天我这里交接完就过去, 你别两头跑了。”赵淩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小厮叫赵小波,是赵骅车夫赵大虎的儿子,今天十五岁。   常威觉得不是很放心:“好。”他转头就去叮嘱赵小波。   赵小波驾车稳当,伺候牲口也没的说, 但是伺候起人来, 到底不如常威这样从小照顾着赵淩长大的。   赵淩一个人待在临时营房里,给凑过来的金雕球喂了一个蜂蛹,就把金雕球抱在怀里, 一边跟猫一样撸,一边观察自己牧草空间里的变化。   他的空间里除了一种禾本科的牧草、紫云英和玉米,还有就是伴随着紫云英的许多小蜜蜂, 可以收获蜂蜜和蜂蜡。   现在,空间里多出了一条河。   赵淩取了一捧水出来,不熟练,泼到了自己身上。   还好现在天气炎热,还挺清凉的。   他又试着把水放到杯子里,瞧不出什么名堂来,干脆把自己的茶炉拿出来烧了烧。   嗯,能喝,就是白开水。   他对着空间里的河研究半天,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大疆叫了一声:“啾。”   哦,对,河里面怎么没小动物。   他看着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把大疆放在地上:“走,跟爹爹去抓鱼。”   大疆就跟个走地鸡一样背着翅膀跟在赵淩身后。   宇树原本守在门外,看见他们出来,立刻亦步亦趋跟在大疆身后。   断魂沟是一条绵长的峡谷,也是一条季节性的河流,更可以说是一条泄洪通道。   赵淩在已经涨水了许多的断魂沟前蹲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地方没什么鱼虾,只有上流冲下来的乱七八糟的浮木什么的,连水草都看不见。   他叫上赵小波:“走,到小河沟去。”   小河沟是附近一个村子,也是因为有一条水流常年不断的小河流过。   小河没正经名字,村子也就叫小河沟村。   这几个月因为断魂沟修桥铺路,小河沟村的村民做施工队的生意,着实赚了不少钱。   赵淩教他们做豆腐、做玉米浆饼,种棉花,做棉花搅机、纺线、织布,甚至教他们做简单的家具,改进现在的住房卫生条件等等。   队伍里的其他人看赵淩都跟看神仙似的,心想不愧是状元,什么都懂。   这会儿赵淩到小河沟村,还没进村,一群小屁孩就嚷嚷着跑过来:“钦差大人!钦差大人!”   “水灵哥哥!”   “赵郎中!”   “赵大哥!”   赵淩听着小孩儿们乱七八糟的称呼,让赵小波给他们发糖块:“你们自己去玩,小心不要靠近河边。”   “知道了!谢谢大人!”小孩儿们拿了糖块舍不得吃,嗷嗷叫着跑回家。   赵小波看赵淩不让小孩儿们在河边玩,自己去了河边,故意笑道:“四郎,小孩子不要靠近河边。”   赵淩正沿着小河沟走到深一点水潭边,闻言对赵小波摆摆手:“对,你是小孩子,不要靠近河边。”   赵小波看他摆开渔具开始钓鱼,叮嘱大黄狗:“宇树,你看着点四郎。”   大黄狗看看赵淩,低头把往河边走的金雕球叼到自己身边,耸起两个小三角眼看他。   意思很明显,它还要看它的鸟儿子呢。   咦?   赵小波伸手去把金雕抱起来,上下左右翻看一遍,问赵淩:“四郎,大疆是雄的雌的?”   赵淩头也不抬:“雌的吧?雄的长不到那么重。”   作为一只鸟,都快十斤了。这还是亚成体。   再长下去快成恐龙了。   赵小波从路边摘了一朵淡紫色的小花给金雕戴在头上:“嗯,我想也是。咱们大疆那么漂亮,一定是漂亮的姑娘。”说着,他站起来,跟赵淩说道,“我去村里看看。”   自家四郎吃饭挑嘴,他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食材。   虽说在梁州玉米棒子管够,还能天天换着花样吃,但他都有些吃腻了。   他看看能不能买到一些大米或者糯米,给赵淩做糍粑和饵块。   新鲜的蔬菜和水果、浆果肯定能买到,梁州本地的植物都不缺。   蔬菜品种多到当地人都叫不出来。   小河沟水流量少且浅,里头的小鱼小虾小贝壳有是有,就是都很小。   赵淩用钓鱼竿还真不见得能钓起来多少,干脆用筐子放了饵料沉进水里,倒是很快就引来了许多小鱼小虾。   他试着把这些小鱼小虾放进空间里,还真的成了。   “嘿!”赵淩激动地一拍大腿,把凑过来准备偷吃鱼的金雕吓了一跳,张开翅膀往后跳了跳。   赵淩抬手摸了摸金雕的后脖颈:“不怕不怕,宝宝乖,是爹爹不好。”   他不敢多收,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在空间里能不能繁殖,能繁殖成什么样。   其实这种小鱼小虾本来就长不大,哪怕繁殖了很多,也不指望吃。   金雕往他身上靠了靠,然后伸长了脖子跟他比身高,见赵淩没阻止,就扑腾了一下翅膀跳到他腿上,张开翅膀把赵淩围拢起来,又把自己的脑袋放到赵淩的头上。   大疆一只鸟完成了对赵淩的包围(物理)。   赵淩由着它闹腾了一会儿,就把它赶了下去:“自己去林子里打猎。”   大疆和宇树都听得懂打猎两个字,顿时大疆跳到宇树背上,宇树穿着的背心上固定了一根栖杆,方便大疆站立,背着大疆就冲进了林子,宛如一艘陆地迷你航母。   赵淩在福满庄上见惯了大灰大黄和狼群的战斗力,觉得大黄狗和金雕球的组合像闹着玩似的。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林子里真·鸡飞狗跳起来。   赵小波回来的时候,看赵淩从林子里钻出来,吓了一跳:“怎么进林子了?”   赵淩扒拉了一下头发:“喏,大疆和宇树抓了一只鸡。”   野山鸡花里胡哨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搁他上辈子不是国一也得是国二。   当然,金雕也是国一。   “应该是宇树把鸡赶出来,被大疆一爪子直接摁死了。”赵淩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大自然的规律,按照正常规律,本地山鸡应该是遇不到金雕的。   赵小波捋捋大疆的后脑勺,猛夸:“大疆真棒!宇树也好棒!”   他买了一大筐蔬菜,收了许多鸡蛋,买了两只鸡几只兔子:“回去就给你做麻辣兔丁。上次你教他们硝皮子,他们把兔子皮扒了,刚扒的。”   小河沟村位置偏僻,早些年因为断魂沟这条道的存在,算是繁华过一阵子,但伴随着芙蓉道的建成,村子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山旮旯。   偏到什么程度呢?   偏到衙门收税的都不愿意过来的程度,货郎更是不愿意过来。   村子里有点能耐的都搬走了,搬不走的各种物资都尽量自己来搞定。   原先村里有个老猎户会硝皮子,但硝不太好,做出来的皮子非常硬,别说是做什么东西,都没办法再加工。   赵淩看赵小波把东西装上驴子,借着翻看的动作,悄咪咪想收一点东西进空间。   嗯,不行。   搞不明白。   两人回到营地,宇树驮着大疆,大疆抓着山鸡,绕着营地来回转圈炫耀。   赵淩一个人在屋里研究自己的空间。   刚抓进去的小鱼小虾都还活着,这么点时间看不出什么变化,没死也没长大,更没有口吐水箭冰箭。   手边的其它东西也没法收进空间里,他自己也没法进空间。   这是农场版本升级,开鱼塘了?   等他搞点鸡苗鸭苗什么的放进去试试?   也不知道能不能放进去。   赵小波做好麻辣兔丁端进来的时候,就见赵淩在屋里发神经:“出来吧,暴鲤龙!”   “吃饭了。”   赵淩“哦”了一声,跟赵小波一起吃饭。   大疆分到了一只兔子,爪子扣着肉,弯钩状的喙轻易撕下肉条,还会分给它的狗爸爸吃。   兔子撕完了撕山鸡。   两只猎物个头都不大,赵小波还给准备了一大块羊肉。   赵小波看两只不大点的动物把那么大一堆肉吃了个干净,忍不住暗暗咋舌,也就是他们家四郎,不然谁养得起这两只吃货?   赵淩吃过饭在外面溜达了一圈,把几个负责官道的官员叫过来,跟他们把事情都交接完。   其实剩下的差不多就是等水泥干了验收,做账有阎旭在,再说也没剩下什么钱了。   赵淩看着阎旭:“等这边断魂沟官道建成,阎郎中跟周知府那边交接一下,就可以回京述职了。”   阎旭一听,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起来,假模假事地问了一句:“我不用去沙漠了?”   “不用。你去了没用。”赵淩耿直。   阎旭:“……倒也不用如此直接。新官道再叫断魂沟不合适,您看改个什么名字?”   赵淩穷尽毕生所学给宠物都起不出一个像样名字的人:“您看着办吧。”   “行。”   于是等赵淩走后,阎旭就命人浇筑了两个水泥墩子,放在新官道两头,上书:灵官道。 第113章   赵淩很快就交接完毕, 最后精简了人手,算上去府城办事的常威,另外带了七个人, 凑了个十人小队。   张元一在队伍中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赵郎中倒也不一定非得带上在下。”   赵淩不赞同:“这不行, 您是必须要带着的。”   他们去考察山川地理, 不带上一个天文地理学家怎么行?   他是会一点, 但能跟靠这个吃饭的专业人士比吗?   张元一眯着眼睛看赵淩, 想着自己这段时间为了修断魂沟官道的事情,在三百里山道上来来回回跑了不知道多少遍, 而这位工部郎中基本就坐镇在营地,天天牵着狗遛着鸟, 还像是生活在神都时候的纨绔模样,突然理解了为何赵侍郎教子严厉了。   这要是他儿子, 高低得吼两嗓子。   打?   得先打得到才行。   破孩子钻林子比狗还快。   赵淩骑着慢慢,在修好的平整且还算开阔的新官道上行走。   芙蓉道狭窄崎岖, 某些低矮处连驴车都没法通行, 得拆了车厢推过去。   新官道至少可容一辆牛车通行。   每间隔二里,还有可供车辆交汇的平台。   可惜赵淩没法见证新官道通行,到了府城都没来得及去姑姑家吃顿饭,就收拾了东西一路西行, 从桐昌关出, 进入沙漠。   赵淩骑在骆驼上想着,自己也算是出国了。   两位向导的经验丰富,带着他们一路西行, 在沙漠里行走就像是逛自己家的菜园,不仅知道哪里有水源,还知道哪里有强盗。   远处淡墨一样的山形似乎挂在天边, 怎么也走不到。   赵淩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日了,今年眼看着也要在外面过,别说生日蛋糕了,就是生日能不能吃上一碗热汤面都是个问题。   只不过他面上一点都没显,像是单纯出来放鹰的纨绔。   没错,大疆开始能飞了。   不过队伍里其他人都觉得那叫抛接球。   大鸟借由大风和赵淩抬胳膊的力气展翅滑翔,然后落在蹿出去的大黄狗背上。   让队伍里的人都不明白的是,就这,它们还能逮到猎物,虽然都是一些什么蜥蜴、老鼠、兔子之类的小动物。   赵淩觉得是没了新鲜肉类后,大疆减肥了,身体轻盈了,自然就能飞起来了。   他扯了扯幂篱,早说要进沙漠,他离开神都前就应该给自己搞一副护目镜,现在风沙大到看不清路,更没法说话。   每天队伍扎营,所有人的衣领手腕脚腕的衣服裤子明明都扎紧了,但脱下来都能抖落出一个小沙堆。   晚上扎营的时候,向导说了个好消息:“顺利的话,明天就能到绿洲了。”   张元一没有过对沙漠气候的研究,最近在跟着向导学习怎么观测研判。   赵淩感觉向导的话有点立FLAG的意思,但没敢说,怕说了之后真成FLAG了,跟在两人身边学习通过观星来判断方位。   第二天居然很顺利,他们中午休息,下午走了没多一会儿就到了绿洲,还遇到了一个在绿洲休息的大虞商队,交换了一点物资,又补充了饮水,好好休息了一晚。   变故是发生在离开绿洲的第三天,原本看着很正常的天气,突然之间就狂风大作,肉眼可见一堵黑色的“墙”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压过来。   “不好,是沙暴!”向导招呼众人往一个巨型沙丘下躲避,指挥着用骆驼围成一圈,用油布把自己裹起来,最好支撑起一个屏障。   一群人反应迅速,立刻照做。   赵淩根本看不清四周是什么,感觉平时脚踩着能陷进去的沙子,这会儿像是踩在空气墙上,脚步飘得很,也不知道自己是被狗拽还是被马拉,像个风筝一样被它们拽着躲到了一个沙丘后面,来不及过脑子就赶紧从背包里扯了一块油布把他们全都罩起来,给马、鸟和狗喂东西吃,安抚它们的情绪,自己连着嚼了两根草,自己焦虑,还不忘记安慰小动物们:“爹爹在,不怕不怕。”   赵淩感觉自己说出了口,但声音却被吞没在了可怕的沙暴中。   油布上的重量越来越沉,空气越来越稀薄,他试着从自己的空间中拿出一团空气,还好确实有用。   缓了缓,脑子总算是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他又拿出许多玉米杆子横倒着摞起来,在头顶上纵横交错地搭建了一个简易的顶棚,作为油布的支撑。   这下除了黑了点,挤了点,外面吵了点外,倒是没有别的问题了。   赵淩试着从空间里拿出一团光,嗯,失败了。   他果然不是上帝。   赵淩悻悻然地把自己身后的背包拿下来,从里面拿出蜡烛和火折子,小心点燃了蜡烛,照亮了低矮狭小的空间,把所有小动物都给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受伤后,放下心来。   比较糟糕的是,他和其他人不在一个地方。   他身上带的物资也很有限。   赵淩看着队伍中的金雕:“幸亏我们大疆没减肥,不然那么大的风,直接给吹跑了。”   狭小的空间里没法烧水,还好赵淩空间里的玉米都是水果玉米,水分充足爆汁。   金雕刚才一直把脑袋埋在赵淩怀里。   赵淩给它喂了一些蜂蛹和小鱼小虾:“等沙暴过去,爹爹给你打猎。”   一听到打猎两个字,大疆和宇树都兴奋起来,在狭小的“帐篷”里转了两圈,才安静下来。   赵淩靠在玉米杆身上,把大黄狗抱在怀里:“我眯一会儿,你一会儿叫醒我。”   大黄狗轻轻叫了一声,表示明白。   等宇树把赵淩叫醒,再一起小心把自己挖出沙丘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挂上了一道星河。   夜空下的沙漠异常安静,带着一点寒意的风都显得异常轻柔。   所有小动物从“地堡”里出来,都一起先甩了甩身上的沙子。   赵淩艰难地走到沙丘上,举目四望,一个人影都没见:“给我干哪儿来了?”   他拍了拍怀里的金雕:“大疆,叫一声。”   “啾?”   赵淩感觉大疆是被家里的鸡给带坏了,已经忘记了母语。   他抬头看看天空:“算了,一路往西嘛。应该要不了几天就能看到草原了。”   向导跟他说过周围的一些情况,也画了大致的舆图,他照着走,应该总能和队伍汇合。   再不然,这里大虞的商队也不少。   赵淩就怀着这样的自信,骑着马走了三天,果然看到了草原,看到了熟悉的淡墨色的山脉轮廓。   “我明明方向感很好嘛!”赵淩感觉自己走对了,别人说他是路痴纯粹是污蔑。   他在沿路留下记号,朝着绵延的山脉一路走去,晚上看星星,白天调整方位,感觉自己走得不能再正确,一直到被人射了一箭。   箭没射中。   常年的肌肉记忆让他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张弓搭箭反击回去。   他的弓箭射程明显比对方要远,一下就命中了目标。   另外一人想要骑马逃跑,也被赵淩一箭命中。   失去主人的马匹在草原上原地转圈。   赵淩骑着慢慢靠近,在大概五十米的距离上又补了两箭,在最后靠近的时候,他翻身下马,再给补了两刀。   确认敌人死得不能再死,他才觉得……恶心。   难以抑制的恶心感在胃里翻腾。   他趴在地上干呕了好一会儿,只吐出了一点酸水。   他这几天吃的实在不多,天天啃玉米。   他身上带着武器,也带着一套简艺的野营装备,但真的跟过家家似的,每天只能略微烧一点水喝。   还好草原上的猎物比沙漠中要多得多,金雕和狗不至于饿到。   “不行,不能在这里待着。”他喃喃自语,让自己从杀死同类的感觉中努力挣脱出来,并且检查了一下这两人身上的东西,搜刮了自己能用的东西,把两人的尸体用草石掩盖起来,再把两匹马给牵走。   一个人的适应能力有多快?   短短十天时间,赵淩就从杀一个人吐半天,晚上得抱着狗和鸟才能睡着,到能够搓手手从尸体身上把衣服都给扒了做成简易帐篷,晚上还睡得贼踏实。   他晚上遇到过狼和人的骚扰,但有警惕性极高的大黄狗在,只增添了猎物的数量。   伴随着遇到的敌人数量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赵淩也从尸体上确认了对方的具体身份——塔尔罕国的骑兵。   这是一支正规军。   按理来说,这种程度的巡逻和放哨队伍不会出现在边境地区。   两国缓冲区,在平时的军事力量是很少的。   难道他一路走到塔尔罕的腹地了?   不能够吧?   赵淩看了看遥远的天边依旧连绵的山脉轮廓,不是说塔尔罕的王庭在大雪山的西面吗?   不对,他这是在大雪山的东面还是西面?   应该是东面吧?   他应该不至于迷路到这么离谱。   不过他原先认为自己一直在往西走,现在既然撞见塔尔罕了,应该是在往北。   都怪白天没星星!   赵水灵手上拿着一封塔尔罕文字书写的信件,趴在漂亮的黑马背上默默崩溃:“丸辣,我还能不能回家啊?”   他不知道的是,塔尔罕的军队比他还崩溃。   草原的幽灵不分日夜地游荡,行踪异常飘忽地吞噬他们一个个勇士,短短一个月时间,已经失踪了将近百人。   他们把巡逻队伍的人数从两人一组,变为三人一组、五人一组,到最近一个失踪的队伍是十个人。   草原上来不及被处理的十具尸体散乱排布,身上还有没来得及拔掉的箭。   “这不是草原的幽灵,是敌人!” 第114章   赵淩的塔尔罕语不是很精通, 一封信看得磕磕绊绊,大概明白他们是在集结兵力的意思。   “这是要打仗?”   赵淩倒是不意外,毕竟大虞摆出了一副领土扩张的架势, 作为邻居肯定不能一声不吭。   问题是别说让他把这种正经军事情报的信送回去, 他连自己怎么回都不知道。   他也不敢再相信自己看星星的方向感了, 茫然地让宇树和慢慢带着他走。   随便吧。   也不知道是宇树和慢慢的方向感真的比他好, 还是因为小动物对危险的直觉, 赵淩在遇到那次的十人小队后,遇到的塔尔罕骑兵数量明显开始减少。   在他感觉到天气开始变得有一丝寒意的时候, 他终于是看到了城墙,还没等靠近就被一支箭给射到了跟前。   这是什么草原打招呼的礼节吗?   不对啊, 这应该是他们大虞的骑兵,看穿戴都不一样。   这支箭和塔尔罕直奔着面门来的箭不一样, 落点在他跟前的三丈远,显然是警告。   不过也不排除是因为今天风很大, 箭才没有射到他身上。   他试着吼了两嗓子表明身份, 张嘴就被一阵妖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赵……淩……   赵淩似乎隐约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   他眯起眼睛努力往对面看过去,就见一个人策马出列,手上拿着个有点眼熟的东西朝自己扬了扬。   啥啊?   骑士骑着马缓慢靠近,用很大的动作示意自己已经把武器都抛给了同伴。   赵淩也翻身下马, 站到慢慢前面, 身边的大黄狗已经摇着尾巴冲了上去,撇着耳朵扭着身体,一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狗腿样子。   他还在想, 这地方还能碰到熟人?   “水灵!”   赵淩这次听清了,还觉得声音有点耳熟:“豆豆?”   骑士靠近到了十丈左右,从马背上下来, 一下子显露出比一般人更加高大的身形。   这下赵淩可以肯定了:“豆豆!”   窦荣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上去一把就将赵淩抱进怀里,良久才说了一句:“臭水灵。”   赵淩:“……这是你对久未见面的未婚夫说的第一句话吗?”   窦荣收拢怀抱:“……”好像是不太妥当。   “允许你组织一下语言再说。”他伸手环抱住窦荣的腰身。   一身锁子甲,硬邦邦的,连点豆腐渣都摸不出来。   窦荣:“……回家。”   赵淩直接就被带到了一座崭新的关城里。   他看着关城上的字:“铁脊关?”   “对。”窦荣看他还有闲心东张西望,把他拢在自己的大氅里,“风大,等你休息好了,再带你在新城里逛。”   “哦。”赵淩靠坐在窦荣怀里,感觉自己给窦荣的战马增加了负担,“其实我可以自己骑马,我有好多好多马。”   窦荣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群:“……嗯。”   在凉州关外,看到一个人奇怪的人带着一支奇怪的马队,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赵淩怎么来了。   等这想法转过脑子,他才意识到不对。   赵淩怎么可能会来?   赵淩不是在梁州赈灾吗?   然后他认出了慢慢。   慢慢的样子实在是太出挑了。   这么漂亮神俊的马,他只见过慢慢。   但是慢慢不是跟着赵淩在梁州赈灾?   等他看到跟在队伍中,甚至稳稳坐在马背上的大黄狗,就可以肯定了,来人真的是赵淩。   至于那只圆圆的金雕就算了。   他记得他让人给赵淩送回去的金雕是一只受伤的瘦巴巴的小可怜,跟球有什么关系?   他心里面一肚子疑问,只是千头万绪不好询问。   赵淩打了个哈欠,极其简明扼要地解释:“队伍遇到沙暴,走散了。你帮我写一封信去神都,说一下我的行踪。”他说着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明明感觉自己走的对的。”   “好。”   铁脊关最大的建筑就是都尉府,也是窦荣的宅邸。   窦荣直接骑马进去,吩咐人给准备洗澡水,又让准备饭食,还不让人准备客房。   赵淩这会儿精神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困得不行,洗澡的时候差点睡着了,吃饭的时候说了一句:“终于吃上一口饭了。”   但他扒拉了两口饭,脑袋就点了下去,直接睡着了。   窦荣只能先带他去睡觉。   他想跟着一起睡,但是不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来处理。   首先就是赵淩刚给他的塔尔罕的信件,还有他带回来了许多战马。   他把信看完,写了一封信,一起重新放进信封里,吩咐下属:“送去镇国公府。”   “是。”属下领命而去。   参军脚步急匆匆地通报进来,脸上还带着兴奋:“窦都尉,一共一百零三匹马!还有刀弓等物。”   不同于参军的兴奋,窦荣只感觉到一阵凉意瞬间笼罩全身,完全不敢想赵淩是遇到了什么样的险境。   参军看出窦荣神色不对,赶紧询问:“是不是队伍里其他人都……”   也对。   他刚才是被那么多塔尔罕的战马给冲击昏头了,完全没想到想要俘获那么多战马得是什么样的情况。   就凭一个少年郎能行吗?   可能就死剩下那少年郎一个人了。   窦荣深呼吸一口气,神色有些复杂:“没有其他人。”按照赵淩的说法,队伍里的其他人都在梁州以西的草原,跟他们这里隔了十万八千里。   参军不解:“没有其他人是?”   “那些战马都是赵淩一个人的战利品。具体等他睡醒了,我再问他。”   “一个人?那要怎么给他上报军功?”赵淩?这名字有点耳熟。   “军功……他是翰林院编修,要军功来干嘛?”文官能凭借军功升迁吗?   参军感觉世界变了,或者是他的耳朵不好使了:“翰林院编修?”   “对,他是我未婚夫,这一科的状元,翰林院编修兼工部郎中,赵淩。”   参军感觉这几个字分开来他都听得懂,组合在一起怎么那么难理解呢?   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窦都尉,您的未婚夫真的不是武状元吗?”   “不是。你不是看过他写的很多文章吗?”   哦,对。他就说赵淩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不过那些文章都是做豆腐、做大蒜素、做酒精、造水泥等等,似乎和他印象中的读书人不太一样。   窦荣又写了几封信,让人送到驿站,尽快发去神都,再把军务加快安排完毕,才急忙回到卧室,还想着把他的水灵抱在怀里好好安慰自己狂跳的心脏,就听到人也在打呼,狗也在打呼,被窝里还躺着一只大鸟。   他面无表情地让人临时做了个狗窝放在房间角落里,把狗和鸟都搬了个家,自己才能躺进去。   别说,捂得很暖和。   赵淩像是醒了,咕哝了一句:“豆豆?”   “嗯。”他伸手把人搂进怀里,感觉比年初在神都的时候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细微的鼾声和他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吓死我了。”   手头没事情了,他开始试图去理解赵淩在沙暴中和队伍失散,又怎么和几只看上去不靠谱的小动物一起穿过沙漠,穿过塔尔罕的包围圈,遇到塔尔罕的百余骑兵,被自己脑补到脸色发白。   赵淩睡得不是很安稳。   过去一个多月沙漠草原的,几乎每个晚上都要被叫醒几次,已经习惯了。   突然回到了安稳的关城,身边有熟悉的人,他心理上很踏实,但是习惯没法那么快扭转过来,更何况还有个人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亲来亲去。   他挣扎着睁开眼:“耍流氓呢?不害羞了?”   脱人衣服被当场抓包,窦荣一下子红了脸:“没耍流氓,看看你身上伤到没。”   “哦。那你还偷亲。”赵淩语气没什么力气,胳膊也软软地勾住窦荣的脖子,凑过去亲了亲,亲完还问他,“臭水灵变成香水灵了没?”   虽然一个多月没洗澡,但他每天都会用水擦擦身,哪这么脏?   臭豆豆!   “嗯。”窦荣的脸变得更红了,突然意识到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妙。   他的未婚夫衣衫半褪地躺在他身下,还勾着他的脖子,这样的情景在他梦里接下来的场景通常会变得很激烈。   不不不,他努力在乱哄哄的脑子里抓住清醒,很严肃地问赵淩:“受伤了没?”   “腿上擦到了一点,没破皮。”   窦荣就把他裤子给脱了,烛火不怎么明亮的光线下,一道胳膊粗的红紫痕迹异常清晰。   窦荣一下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了,手都抖了一下:“这叫没破皮?!怎么伤到的?!谁伤的?!”   这话问的。   赵淩打了个哈欠,干脆坐起来穿衣服:“我怎么知道是谁,又不认识。让人给我煮碗面,饿死了。”   窦荣看他一副手软脚软的样子:“放着,我来给你穿。”又出去喊人给准备面,回来先把赵淩的衣服都给脱了,确认身上真的就这一处伤,才给人快速把衣服穿上,然后拿了一瓶药酒给他擦腿上的伤。   “塔尔罕的那些人不讲理嘛。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箭就飞过来。不过他们的箭没我的箭射程远,他们的马也没慢慢跑得快。就前两天碰到一个,那么远的距离,一箭过来擦着我的腿过去,我裤子都破了。”   窦荣听着,手狠狠抖了一下:“那个人呢?”   “被我杀了啊。”比武器装备,他还没输过好嘛。那人攻击力是很强,但有不代表防御力也很强。   塔尔罕的冶铁锻造技术应该不咋么样,身上穿的一般是皮夹,防御力有限。   而且那个人的攻击力确实比他强得多,但手上拿着火箭筒的人,不代表挨枪子就不会死是吧? 第115章   赵淩是被饿醒的, 吃完一碗面,外面天还黑着,风乌拉拉地响, 让他不由得抱紧自己的狗。   慢慢一脚踹开大门, 走到赵淩身边, 一脚踩在他的脚上:“咴咴。”   哦, 该喂饭了。   这会儿不是在空无一人的大草原, 赵淩还是得注意点影响,只给慢慢塞了一小把空间草料, 就带着它……让它带着往马厩去。   小厮看到赵淩出门,赶紧跟上, 得知他要去马厩,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赵淩注意到了, 扭头去看慢慢。   慢慢依旧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   到了马厩,赵淩借着不太亮的光线, 都能看到马厩里其它牲口身上的牙印。   “慢慢?”   慢慢把脑袋放在赵淩头顶, 四条腿来回小跳:“咴咴。”   行叭,先喂饭。   赵淩把小厮支开,给慢慢和其它牲口一起喂空间饲料。   怎么办呢?自家的崽干坏事,做家长的总得赔偿吧?   慢慢吃完, 就不要他了, 把他赶出马厩,自己睡觉。   赵淩只能叫上小厮往回走,还没走两步, 就听到一阵急速靠近的脚步声,然后自己被掐着咯吱窝举了起来。   “放我下来。”   “哦。”窦荣把人放下,伸手和他十指交握, “天都还没亮呢,怎么又一个人乱跑?跑丢了怎么办?”   “我怎么可能跑丢?”赵淩下意识回嘴,突然反应过来,又嘴硬,“我这不是跑回来了嘛。”   窦荣看了看天色:“详细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哦。”赵淩感觉也没什么可详细说的。   迷路的道路相当枯燥,无非是走走走,走过沙漠走进草原,打野兽打人。   “然后就看到豆豆啦~”   窦荣听着他上扬的小尾音,后背的冷汗都快把衣服给浸湿了,一阵一阵的后怕,把他抱紧在怀里,良久说了一句:“臭水灵。”   “噫——”赵淩不高兴了,“你要不要再组织一下语言?”   “不组织,你就是个臭水灵!”窦荣倔强不改口,还抬手打了一下赵淩的屁股。   赵淩觉得豆豆胆子大了,该好好管教管教,偏偏窦荣的力气大,他也挣脱不开,最后干脆自暴自弃:“哼,臭豆豆。你等着,我做臭豆腐吃。”   窦荣感觉赵淩已经把豆腐做出花样来了,但是:“臭豆腐?能吃?臭了的东西还能吃吗?”   “能啊。”赵淩嘿嘿笑着,头发丝里都冒着坏,“臭水灵要不要吃?”   “要!”窦荣回答地没有半点犹豫,又觉得浑身火热,控制不住脑子往偏里面跑,马上回过神来叹气,把赵淩放到床上,用被子裹住了轻轻拍,“不怕,回家了。”   “……嗯。”赵淩看着窦荣,看着看着情绪一下子绷不住了,把胳膊从被子底下伸出来,圆眼睛一下子变得扁扁的,搂住窦荣张嘴就哭,“我被沙暴吹跑了,幸亏被慢慢和宇树拽住,还有大疆给我当秤砣。”   秤砣?   “我们在沙子底下被埋了好久,是从沙堆下面挖出来的,出来都半夜了。”   “我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到哪儿了,四周长得都一样。沙漠里都是一样的沙子,草原上也是一样的草。”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回家了。”   “杀人的感觉好恶心。”   “晚上冷,我还得盖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   窦荣听得心里直抽抽。   从小不说金尊玉贵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赵水灵,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遭过这种罪?   哪怕他们一起去学农的时候,至少身边有小伙伴,也没有什么危险。   赵淩嚎出来感觉就轻松了很多,哭累了,直接就睡着了。   窦荣请了大夫过来,给赵淩把了把脉,都说没什么问题:“赵郎中底子好,就是可能这段时间吃得差了点,慢慢养上一段时间就好了。”   另外一位大夫说道:“受到了一些惊吓,老夫开一副养神的药,吃上三天。”   窦荣送两位大夫出去,回来摸了摸赵淩哭红的眼睛,觉得赵淩这么睡着小小一只,看起来像是出去征战好几天毛都打秃了的虎先锋。   哦,赵水灵还是很水灵的。   沙漠草原里待了一个多月,也不知道怎么洗洗干净还是一副水灵灵的模样。   果然是因为名字问题?   他走出去,吩咐小厮们好好服侍。   塔尔罕来势汹汹,尤其到了现在这个时间节点,肯定想着要来劫掠一波粮草。   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   被留在都尉府的几名小厮一整天严阵以待。   原谅他们职业生涯以来,没有伺候过矜贵的京城阔少。   不提这位别的身份,就说赵淩是窦荣的未婚夫这一点,就足够他们万分重视。   只是他们平时伺候窦荣,甚至一起行军都可以,实在不行给他们一把刀,他们都能上阵杀敌,但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这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少年郎怎么伺候。   他们要给赵淩梳头吗?   是不是还要给穿衣服?   昨天好像洗澡都是人家自己洗的。   哦,窦都尉亲自给洗的头。   早上做的面条是不是太宽了,是不是不够粗细均匀?   这位一顿要吃几个菜?是不是一顿得几十个?   可他们铁脊关暂时还没有足够的新鲜蔬菜,更别说是瓜果。   城里吃的粮食都得从锦宁关运过来。   说起来,这位小郎君是不是还没合适的衣服?   总不能穿窦都尉的吧?   是不是得穿丝绸的?   在小厮们的脑补中,赵淩一觉睡到天黑,还是窦荣回来把他叫醒的。   “起来吃点东西再睡。”窦荣给他穿衣服的时候,特意检查了一下他腿上的伤。   淤血化开了一点,但是面积更加扩大,颜色从红紫往青红转变,看上去更加吓人。   赵淩双手挂在窦荣脖子上,感觉自己还没睡醒:“又耍流氓。”   窦荣咬牙:“你敢不敢现在就跟我成亲?我立马耍流氓给你看!”   “噫~你休想激我。”赵淩还想继续谈甜甜的恋爱,皱眉看看袖口和裤腿,“短了啊。”   窦荣把他放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嗯,长高了一点。明天让裁缝给你做新衣服。”   上次他去赵淩那儿见了赵淩给自己准备的许多新衣服,自己回到凉州之后也给赵淩准备了一些。   只是他虽然记得赵淩的尺寸,可惜忘记赵淩还在长身体。   赵淩穿好衣服,又把自己挂到窦荣身上:“嘿嘿。”   窦荣也忍不住笑出声:“开心了?”   “嗯。”他这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前一刻还在危险的草原上和数量未知的敌人周旋,下一刻就见到了好几个月没见的未婚夫,怎么不让人开心呢?   两人腻腻歪歪地吃完了饭,赵淩本来想出门走走,但看着外面天黑又大风的,还是走到了马厩,把慢慢叫醒,给塞了一大把草料,听着慢慢在马厩里激烈怒骂。   赵淩哈哈哈跑开。   窦荣很快追上赵淩:“刚吃完饭,别跑。”   凉州现在的天气晚上已经有点冷了。   窦荣让人烧了火墙,等他们回到卧室的时候,房间里很暖和。   窦荣看了看赵淩,感觉卧室实在不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拉着他到书房。   赵淩还真没多想,到了书房之后跟个细作一样去看窦荣桌上的文件,心不在焉地说道:“你说我这次的战功,能不能把失职抵消掉?”   窦荣想也不想:“你和队伍走散是意外,怎么还能怪你失职?放心好了,我姨父不会怪你的。”   赵淩感觉自己现在是个野人,不想看任何文字,把手上的文件又放了回去:“也不知道我能在这儿待几天?我现在是该去和张监丞他们汇合,还是回京?”   “你就留在这儿。”窦荣不满地瞪他,“还想跑哪儿去?闲着没事干,就给我当参军。”   “噫~我不干。我要修生养息。”赵淩话是这么说着,转而又问,“你准备怎么对付聚集起来的塔尔罕军队?”   窦荣咧嘴一笑:“跟你学。明天我会带队出去,给他们削一层皮。”   赵淩的一百多匹战马不是一天俘获的,他也可以利用自身优势,一点点消磨塔尔罕的有生力量。   赵淩有些失望不能和窦荣腻歪,但觉得窦荣的判断是正确的:“可以,多带点箭。”   窦荣看他说得这么痛快,心里面开始不高兴了:“你就一点没有想要留我下来?”   赵淩:“……少看点话本。”   打仗重要还是约会重要?   “好的。”窦荣悻悻然,为了防止自己再胡思乱想,只能把铁脊关现状跟他一一说明。   赵淩认真听完,洗漱上床的时候才觉出不对。   谈恋爱怎么谈出了班味?   算了,他要给自己争取假期。   唉,他走失之后,常威他们应该急疯了吧?   消息不知道有没有传回神都?   张监丞他们到底有没有继续任务?   张元一还是在继续考察新边境线,并且按照预期和米希所在保护探查和开采硝石矿的军队成功汇合。   常威和赵小波拜托米希帮忙留意赵淩的踪迹,带上向导,最后在和塔尔罕交界的草原发现疑似赵淩的踪迹。   可惜他们不敢再往前,前面能够明显感受到军事战备的气息。   两人无奈只能跟随向导返回梁州,再回去神都,告知赵淩失踪的信息。   陛下震怒!   “塔尔罕!” 第116章   顾潥震怒, 完全看不出他在调兵遣将的同时,手上就捏着窦荣寄回来报平安的信。   信上盖着赵淩的官印。   等他让朝廷加紧筹备“寻找钦差计划”后,把赵骅留了下来。   其他朝臣完全能理解。   好不容易培养了一个状元儿子, 儿子又那么能干, 结果才一年不到人就到了塔尔罕, 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能不能活着回来。   赵四郎大家也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 就那一副看着就娇气的样子,还不知道要受多大罪。   瞧瞧窦家的窦桓, 那么一个少年将军都只能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何况赵四郎?   赵骅现在的心情恨不得直接出使塔尔罕找儿子, 没想到等同僚走后,陛下给了他一封信。   上面的笔迹不是赵淩的, 但他也熟悉,是窦荣的, 简单说明了一下赵淩的情况, 且人已经在铁脊关,非常安全,连人带狗带鸟都没有受伤,并且盖了赵淩的私印。   赵骅:“……”   顾潥见他看完信, 说道:“放心吧, 水灵没事。是朕不好,不该让他去什么硝石矿。”   赵骅能说“对,都是你的错”吗?   不能。   他只能说道:“我儿身为臣子, 身为陛下的学生,为陛下分忧是分内之事。交给他的事情没好好完成,还让陛下忧心, 是他的不是。等他回来之后,臣一定严加管束。”   乱跑什么?!   以后出门只能骑大毛!   顾潥感觉赵骅说的话里有情绪,又说不出什么不对来,只能说道:“这件事情先别透露,你们自家人知道就好。”   “是。”   赵骅得了准信,面上不敢显出来,心里面算是踏实了。   只是连着几天,他的脸上还是没个笑模样,别人只以为他忧虑生死未卜的儿子,他自己知道是在担心赵淩这一路是怎么从梁州到凉州的。   这可不是简单迷个路,随便溜达过去就行的。   什么野兽、塔尔罕都不提,单纯在野外生存一个多月都没法想象。   赵淩以前就跟兄弟几个在田间地头扎帐篷钓鱼烧烤过而已,有个毛线的野外生存经验?   赵骅如此,赵家其他人也是如此。   好在赵淩自己亲手写的家书很快就寄了回来,里面的内容就很详细了,关于自己怎么和队伍失散,又是怎么到的凉州只是一笔带过,重点讲了自己怎么俘虏了一百多匹战马,多么多么厉害。信件末尾又让准备多少人和东西,清单比家书还长。   赵家人看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   什么叫战马?   跟着人打仗的马才叫战马。   别说是一百多匹战马,就是一百多匹野马,那也是非常危险的存在。   赵淩带了一百多匹战马到凉州,那战马上的人呢?   别看平时赵淩在家里上蹿下跳跟个猴儿似的,可家里闹着玩和真刀真枪跟人拼杀能一样吗?   跟赵淩的信一起到的,还有终于从梁州赶回来的常威和赵小波。   两人出门一趟把赵淩弄丢了,一路紧赶慢赶,吃不好睡不好,到家的时候人都快瘦脱了相。   赵王氏一看,又是好气又是心疼,把赵淩现在安全跟他们说了,请了大夫来给他们看,让他们好生养着。   赵家一直有言官盯着,见了常威和赵小波的样子,虽说没抓到赵家的把柄,但一看就知道赵淩丢了的事情假不了。   过了两天,赵家派了一支队伍,带了许多人和东西,跟着葛家商队往凉州去,更是坐实了这件事。   可是陛下都要通过打仗来要人,赵家的这几个人去了凉州又有什么用?   去了吃赵淩做的油炸臭豆腐。   常娘子面前一碗酸辣汤,一碟臭豆腐,吃得额头冒汗。   来福等人也是一样。   还来不及问什么,就被赵淩打发了去洗漱。   葛家商队这次长途跋涉带来的商品,最重要的还是一堆琉璃窗和许多蔬菜苗。   赵淩写回家的家书现在只能借由窦荣的名义,通过皇帝转交。   他当然不会浪费这一手,家书里要东西要人,给皇帝的信里一样要很多东西要很多人。   这不,随行的工部匠人一到,就看到了新造好的琉璃作坊,几乎无缝开工。   另外一些熟手再都尉府里搭建了一个小琉璃宫。   都尉府内的高大且晶莹剔透的琉璃宫让所有人惊叹,然后跟随着葛家商队一路装过来的诸多菜苗被被赵淩移栽了进去。   关城是纯军事化建筑,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从事民生生产的单位,所有物资都需要从周边调运。   赵淩缓了两天就开始对饮食和生活各方面挑剔起来,尤其是玉米。   他走失的这一个多月,天天吃玉米,到了铁脊关,发现这里的主食还是以玉米和小麦为主,玉米占比更大。   葛家商队这次给赵淩带来的,还有许多大米和糯米,当然还有赵淩平时喜欢吃的用的东西。   现在朝廷既然借赵淩走失的借口发兵塔尔罕,那么在仗打完之前,赵淩就不能回去。   常禾跟在赵淩身边打下手,看着一群铁脊关的参军等人,小声询问:“四郎,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越俎代庖了啊。   赵淩白了他一眼:“我又不会夺权,给他们白干活,还不高兴?”   一座关城刚刚建立,各种事情千头万绪,他本来只打算整点蔬菜,谁能想到里头不仅仅是民生物资的供给有问题,军事方面的物资也是一堆问题。   他跟着太后学习那么多年,真要让他打仗不行,但是后勤这一块算专业。   作为御书房石狮子,他对什么物资在哪里,需要找什么人一清二楚。   接手了这方面的工作,忙了半个月,总算是把事情都捋清楚了。   剩下的事情交给那些拿俸禄的干,才刚算是有时间给自己改善生活。   今天实验琉璃宫内的加热设施,外面太阳还充足,没一会儿里面就温暖如春。   几名官员看到赵淩吃完点心,纷纷上前来,询问手头搞不明白的事情。   赵淩三言两语指点完,就指导一群老兵去种菜。   这些老兵是他从镇国公府要来的,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退伍之后依旧滞留在凉州,靠着退伍的那点补助过日子。   几名军中的文职官员哪怕已经习惯了赵淩什么都懂,但看着他连种菜都头头是道,也不由得震惊。   “赵郎中怎么什么都懂?”   赵淩无语:“怎么可能?我不懂的东西多了去了。”很多东西他都是提出一个大概的方案,具体完善肯定由专业人士来。   像是琉璃作坊,那也是原本就有现成的作坊、现成的匠人,他顶多就是改进了工艺,底下一群匠人配合着才能完成。   在铁脊关造一个琉璃作坊,是本地就有现成的原材料。   而且有了神都成熟的琉璃作坊,在这里重新造一个,也就是复制粘贴。   建造小琉璃宫的匠人也是宫中已经盖了好几个的熟手。   凉州有好几个露天煤矿,采暖便宜,有条件在冬天搞点大棚蔬菜。   官员们还是觉得赵淩什么都懂,背地里赞叹:“赵郎中真乃文曲星下凡。”   窦荣带着自己约莫千人的亲卫营出去就给塔尔罕“削皮”大半个月,回来发现整个铁脊关都大变样了。   离家前还苦哈哈瘦巴巴的赵水灵,这会儿肉都长了回来,吃着嫩嫩的菜苗煮的鸡汤面。   他伸手就把他盘子里的一块馅饼拿起来咬了一口:“韭菜盒子~”   赵淩看他回来,赶紧吩咐人去给他准备吃的和洗澡水:“成果怎么样?”   赵淩吃的韭菜盒子小小一个,窦荣两口就吃完一个,又把手伸向另外一个:“杀了三千多。你上次带回来的信是其中一个部落过来集结的线路,信件丢失后,他们改了线路,好巧不巧被我们堵上,直接收了。”   窦荣说得简单,其实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草原那么大,想要堵住一支军队,得熟知部落的位置、行进的速度、沿途补给等各种情况。   草原地形也不太容易埋伏。   哪怕窦荣的亲卫营兵强马壮,也不可能单方面吊打,其中经历过的凶险不知道多少。   窦荣两个韭菜盒子吃完,小厮端了一盘韭菜盒子上来,看得出不是现做的,个头大,里面不是韭菜鸡蛋,而是韭菜粉丝馅儿。   窦荣这才在另外一个小厮端过来的热水盆里洗了手脸,这回知道拿筷子了。   赵淩看他一盘韭菜盒子吃完,又吃了一碗热汤面,才问他:“伤亡多少?”   “伤了三个,都是小伤。没有死亡。”窦荣说着战绩,忍不住笑出一口大白牙。   赵淩:“你牙上有韭菜叶!”   “臭水灵!”窦荣赶紧捂住嘴跑去浴室,过了一会儿又跑过来拉人,“帮我洗头。”   “噫~好叭。”臭豆豆。   窦荣洗头特别墨迹,还不肯脱衣服,非得要单独先把头发洗了。   赵淩给他洗了四盆水。   窦荣又给自己洗了四桶洗澡水,才感觉把自己洗干净了,出来没看到赵淩,就把原本上扬的嘴角给拉了下来,问小厮:“水灵人呢?”   “去琉璃宫了。”   窦荣回都尉府的时候,就看到了占地不小的大琉璃房子,刚才回来又饿又脏给忘记了,抬脚跟着小厮往琉璃宫走。   凉州人口少,铁脊关又是一个新筑造的纯军事化城镇,地皮不值钱。   都尉府作为铁脊关几乎唯一的行政机构,占地巨大,有很多空地。   小琉璃宫占地一亩,里面用多层结构的方式种植了许多绿叶菜。   窦荣一进去就看到刚才他吃的韭菜和萝卜苗,一架架的黄瓜豆角也长势喜人。   “……用笔这么刷一下。”赵淩在教怎么人工授粉,突然被阴影笼罩,头也不回,“你别捣乱。”   窦荣看着手上掐掉的小黄瓜,再看看回过头的赵淩:“能不能让我狡辩一下?”   “不能。”赵淩拿着一支破毛笔,把窦荣在小琉璃宫里撵了三圈。 第117章   窦荣休息了一晚, 就被赵淩带着在铁脊关城里城外转了一圈,从养鸡场里出来,喃喃:“我不是才出去大半个月, 怎么菜都能吃了, 鸡都下蛋了?”   “商队把菜苗、鸡苗从神都带过来, 怕路上死掉特意买了大一点的, 加上路上走了那么长时间……”赵淩又想到那根被他掐掉的小黄瓜, 怒气槽开始蓄力,“你丫……”   “停!”窦荣赶紧叫停, “我认错认罚。”   真是的,明明是赵水灵占了他都尉府的地种菜, 竟然还收他菜钱。   一百两银子一根还没指头大的小黄瓜,也太贵了。   真不愧是户部侍郎教出来的儿子。   不对, 他的就是水灵的。   水灵罚他的钱,就是罚自己的钱。   如罚?   赵淩把一篮子鸡蛋塞个他:“想什么呢?”   窦荣接过鸡蛋, 都不敢递给身边的小厮拿着, 快速回答正确答案:“想家里家外都听你的。”   “想?”赵淩觉得这个答案还不够完美,水灵先生只能给批一个乙等。   窦荣:“家里家外都听你的!”   嗯,这才是甲等答案。   窦荣跟个小媳妇似的,在养殖场的各个区域转圈, 提了鸡蛋提牛肉, 提了牛肉……哦,小猪仔还太小了。   “猪什么时候能吃?我想吃红烧肉。”   “起码得等到过年吧?”赵淩看了看黑黢黢的本土小猪猪,“家养猪的品种太小了, 要是能有大一点的猪就好了。”   窦荣问他:“等我有空了,去抓几头大野猪,应该能行吧?”   “可以试试。”赵淩不确定拿野猪和家猪杂交, 能不能得到体型更大的猪种,“大野猪好抓吗?我都没见过很大的野猪。在梁州的时候,有人抓到过野猪上集市卖,我瞧着比家猪还小。”   他们家的猪最多只能养到两百斤,平均能到一百五六十斤。当然,有些猪猪未成年就被吃货嘎了,这没法算进去。   猪要贴膘得吃粮食。   养猪性价比不如养鸡。   现在这年头,人都吃不饱,根本不可能大规模养猪。   嗯,朝廷中有些人觉得由于高产玉米的出现,现在已经算是国富民强了,但在赵淩看来,很多底层百姓的生活只能说改善了一点点。   玉米是高产,但种玉米也要收税。   农民一年到头下来,也就是能比以往多吃上几顿饱饭,距离吃饱穿暖还有很大距离。   两人回到都尉府,没想到窦荣的爹娘来了。   窦夫人姜氏,赵淩还算熟悉。   窦荣的爹窦凤,赵淩还是第一次见。   窦凤给赵淩的第一印象就是高大。   窦凤的身量其实比窦荣还要矮一点点,但他身材比较魁梧。   窦荣的体型偏瘦削,换上文士衣服装读书人毫无违和感;窦凤的话,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堵墙。   赵淩无意识地用仰视的角度看向窦凤,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这才是他心目中的爹——高大威猛,能把儿子架在脖子上到处跑!   窦荣在边上介绍:“这是我爹。”   赵淩就跟着喊:“爹。”话出口,他立马反应过来,“伯父!”   窦凤一点都不介意,立刻把腰间的一把短刀抛给赵淩:“就叫爹,早几天叫而已。拿着,爹给你的见面礼。”   赵淩利落接过,拔出来一看,刀身如匹练:“好刀!谢谢伯父,我很喜欢。”   他的刀子、匕首很多,都是以前因为年纪小练武时候作为长刀的替代品。   宫中出品,必为精品。   但考虑到他当时年纪小,有一部分是没有开刃的,一部分是装饰作用大于实战,真正能当把刀用的是少数。   而且他平时生活中也没什么使用场景,顶多就是拿匕首在御书房的桌子上刻猫猫。   手上这把短刀没有什么装饰,拿着感觉却很不错,虽然在战场上短刀的作用也不大,但他又不会上战场。   窦凤看他不叫自己爹,笑了笑没追着要他更正:“喜欢就好。”   姜氏在边上笑道:“早就想过来了,只是最近塔尔罕那边的事情太多,一直抽不出时间,没想到水灵连菜都种出来了。”   凉州本地春夏秋三季其实都不错,水草丰美,是大虞主要的牧马地。   夏季也不太炎热,神都那种恨不得让人剃光头的气温不存在的。   但是凉州冬季有四个月,且由于全年气温偏低,并不十分有利于农作物的生长。   现在凉州种植数量最大的农作物是牧草。   在凉州搭建一个小琉璃宫来种植蔬菜,在窦凤和姜氏眼中太过奢侈。   不过赵淩的想法一直跟别人不一样。   他看出来了两人对于花销的顾虑,解释:“琉璃的成本不高的。”只是卖的贵而已,再说,“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地保家卫国,只是吃几口菜而已,能有什么?”总比在神都养花草来的更具实用价值吧?   小琉璃宫刚盖好,他还不确定产量。   神都宫中的琉璃宫,月均亩产量能有个三四千斤,但凉州这里显然是不够的。   虽说铁脊关人口少,但按照人均一天一斤蔬菜的量,现在这么一座小琉璃宫还不够,可能还得盖上两三个。   另外就是不太方便放在明面上说的。   冬日新鲜蔬菜难得,价格昂贵,多余的蔬菜可以作为商品“出口”,换取金钱和物资来作为军中的补贴。   剩下的养殖场也是一样。   这种军队自己赚钱养自己的行为,不利于朝廷控制,但窦荣自己养那么多精兵,真要是等朝廷喂饭,那得喝西北风去。   靠烧杀抢掠也不现实,要是塔尔罕富足丰饶,那猜为什么塔尔罕年年秋天都有人来大虞劫掠?   窦荣之前带着自己的亲卫营出去的时候,看到那数量,赵淩就脑袋一空。   这败家爷们,一千的精兵,还都是骑兵,一人三骑的配置,光这支队伍就要多少钱?   他说怎么一个新关城有大几千号人,本来还以为是大战在即,没想到几乎全是配套,无论是后勤配套还是打仗的步兵、工兵之类的配套。   想要靠着卖菜卖肉赚钱养军队基本不可能,只能说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自己买菜做饭总比出去上馆子节省一点,还能吃好一点。   毕竟养兵的大头肯定来自于朝廷。   窦凤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看向窦荣:“敢情你小子……原来都是跟水灵学的。”天天拿着这一套来忽悠手下的将士,只要是窦荣带出来的兵,精神面貌和其他普通士兵完全不一样。   别的兵可不讲究这一套,当兵吃粮混口饭吃罢了。   如果不是军户,不是犯事了充军,谁会愿意当兵?   窦凤这一次过来,可不只是为了看赵淩,主要还是大战在即,窦凤作为实际上的凉州主帅,先一步过来坐镇,另外还有大量的凉州军分散在和塔尔罕接壤的各个关隘和战略要地。   姜氏倒是早就想过来了,只是赵淩在铁脊关还好,要是出现在锦宁关,人多眼杂的就不好说了。   等这场战争结束,赵淩还得演一出被解救回来的戏。   现在她也是借着给窦凤送行的名义过来的,绝对不是为了铁脊关送过来的一筐嫩嫩的小菜苗,更不是因为菜苗都吃完了。   姜氏很矜持地提出要去参观小琉璃宫。   赵淩还以为他们已经去过了,但既然他们这么说,那他当然可以作为向导给潜在客户介绍一下:“伯父伯母,请随我来。”又小声警告窦荣,“管好你的手,别掐小黄瓜。”   “哦。”嫩嫩的小黄瓜看上去就很想掐下来,“什么时候能吃?”   “一旬左右吧。”赵淩也没记录过黄瓜,印象中黄瓜长挺快的。   窦荣畅想了一下:“要是以后巡逻的时候能揣上两根小黄瓜……”   赵淩跟着想象了一下:“不会冻得梆硬吗?”   “我可以放怀里捂着。”   “……不至于。”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小琉璃宫。   比起窦荣回来的时候,时间又过去了几天。   小琉璃宫里温度一直保持在二十五度左右,湿度适宜,叶菜生长迅速,比起赵淩让人给镇国公府带去的一筐间苗拔掉的菜秧秧,现在种植在一层层种植筐里的,已经都是像模像样的蔬菜了。   已经有人开始采收,并且把采收的蔬菜过称登记。   清理掉的菜根菜叶也被集中收集起来,到时候要送去养鸡场喂鸡,反正什么都得精打细算。   赵淩进来看到,了解了一下今天采收的蔬菜品种和重量,以及准备分配的去向,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一回头就见窦凤手上掐着一根小黄瓜,姜氏已经拔了好几颗菜秧秧。   赵淩:“……”   赵淩不客气地把窦凤和姜氏赶出了小琉璃宫:“我让人给你们准备饭菜。”   窦凤把小黄瓜塞嘴里咔嚓两口就吃了,问窦荣:“水灵是不是生气了?”   姜氏的菜秧秧被种了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窦凤递过来的小黄瓜,吃得没一点不好意思:“水灵挺大方一孩子,不会这么小气。”   窦荣朝他爹伸手,示意也给他一根:“你们觉得呢?”有眼睛的都看得出赵淩生气了。   窦凤两手一摊:“没了。你怎么不自己掐?”   窦荣:这不是不敢么? 第118章   发动一场人数上十万的战争, 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赵淩在改进伙食的同时,同批从神都要来的其他工匠,在铁脊关开设了兵器作坊, 进行流水线生产。   流水线生产能够快速培养工匠, 毕竟只需要熟练掌握其中的一道工序, 生产效率比起以往有着显著提升。   凉州有丰富的煤铁矿资源。   大虞很多地方使用的煤铁都来自于凉州。   作为军队, 凉州军中有大量从事武器和相关器械制造的匠人和学徒, 稍加培训就能上岗。   窦凤和姜氏被赵淩带着去新建的兵器作坊参观,看向赵淩的眼神已经不是赞赏, 而是敬佩和尊重;再看向窦荣的时候,又产生了些许怀疑。   这么一个神仙似的人物, 怎么就看上他们儿子了呢?   哦,好像是他们儿子死皮赖脸赖上人家的。   铁脊关整个北片区域, 都被设置为匠作区,全是一座座正在兴建和已经开始动工的作坊。   正当他们一行人参观完一圈, 准备离开的时候, 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突然冲到他们面前,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哭喊:“赵郎中,你放我爹吧!我爹就靠着这点手艺养活家人, 只是不想平白送人。求窦将军做主啊!”   汉子是在距离他们三丈远的地方被侍卫拦下的, 只是他的哭嚎声中气十足,哪怕在嘈杂的匠作区也依旧极具穿透力。   赵淩抬手挖了挖耳朵,感觉被嚎得有些痒痒。   窦凤看向赵淩, 眼神疑惑:“怎么了?”   赵淩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汉子,问:“石老铁的儿子?”   汉子看向赵淩的眼神愤愤,对着窦凤磕头:“求窦将军给小人做主。”   “呵。”赵淩笑了, “做什么主?我也没把你爹怎么样。你爹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也没强迫他做。我一没把他关起来,二没罚他,怎么叫放过呢?”   窦荣对石老铁这个名字有印象:“那个能做锁子甲的?”   “对。仗着那么一点手艺,傲得不行,也不看看大战在即,还由得他拿腔作势,真以为锁子甲就他一个人能打?”不提他从神都要来的匠人里就有会的大师傅,就是他自己,对整套工艺流程也非常熟悉。   锁子甲又不是石老铁发明的,想仗着这点手艺在他面前吆五喝六,想什么呢?   他这个工部郎中是假的吗?   窦荣是完全相信赵淩的话,从小一起长大,太知道赵淩的行事风格,还觉得他太心软:“你这样没法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来人,把石老铁一家压入大牢。”   石老铁的儿子不敢置信地被人从地上拖起来,突然一个用力挣脱束缚,想要冲到窦荣跟前,却在下一刻被人摁倒在地。   作为一名铁匠,他确实有一把子力气,但不代表他的力气就大到能够在两名经验丰富的侍卫底下逃脱。   能够被挣开的那一下,都是因为刚开始他全身无力没做抵抗,侍卫才没用力扣住,现在当着将军的面被人挣脱,侍卫们觉得面子都没了,直接跪压在他背上,让他无法翻身。   他的下巴重重撞在地上,有丝丝血迹从胡子里渗出:“凭什么!窦将军,您看看窦都尉竟然全听一个兔儿爷的话!他一个男的,妖里妖气的勾引……唔!”   侍卫直接从他身上撕下一块布,塞到他嘴巴里,阻止他更多的污言秽语。   只能说,石老铁被关得不冤。   一个匠人,拒绝干活,那么关城里就没有他存在的位置。   兔儿爷什么的,在铁脊关这种地方可不会被人这么说。   军营里契兄弟现象是很常见的。   再说赵淩干的这些事情,长眼睛的都能看见,不长眼睛长了嘴的都能吃到。   军营里的伙食明显变好了,今天跟着赵淩一起来的,还有几车绿叶菜。   这可是以往冬日里见不到的好东西。   武器锻造的速度明显加快,普通匠人们有了神都来的大师傅们的指点,自身的技艺也有提升,甚至他们的收入也有所提升。   因为作坊采用的是计件制,只要完成了规定份额的工件,多余的部分能够拿到提成,虽然单件数目不多,但日积月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只是赵淩这样的操作,让石老铁这样原本作威作福的大师傅觉得侵害到了他的利益,动摇了他身为大师傅的地位,这才一直拿着架子不肯配合。   这点小心思,赵淩一眼就能看明白,只是当时手头上的事情特别多,没来得及处理,只是把石老铁给辞退了。   侍卫把石老铁的儿子拖走,等看不见了窦家一行人,抬起手上的佩刀,连着刀鞘一起狠狠抽在他背上。   石老铁的儿子痛得闷哼一声,眼睛都快瞪凸了。   另一名侍卫阻止道:“别把人给打坏了。赵郎中说了,咱们铁脊关人手不足,这好歹是个壮劳力,回头看发到哪里去干活。”   侍卫把刀重新佩好:“你说得对。满嘴喷粪的玩意儿,也敢污蔑赵郎中?”   赵淩一行人重新回到都尉府,窦凤作为窦荣的上级领导,检查了窦荣的工作。   窦荣过去大半个月在外面打游击,匠作区都是今天跟着父亲一起去的,对关城内的变化不能说一无所知,也只是比他爹知道的多了一点点。   搞后勤和民生这一块,十个自己捆一起都比不上一个赵淩。   窦凤一丝不苟地把铁脊关的文件资料都看了一遍,抬头没看见赵淩,问窦荣:“水灵呢?”   “在外面跟鸟和狗玩吧?”窦荣疑惑地看向他爹,“找水灵什么事?”   窦凤看了看他:“要不让水灵到锦宁关待上两个月?”给他把锦宁关也捋捋顺。   “想什么美事呢?”窦荣绝对不放人。   打仗这种事情,表面看到的都是将士们冲锋陷阵,但背地里各种做后勤的工作非常重要。   身上穿铠甲,手上拿的武器,□□骑的马,甚至于将士们的补给,哪一样不需要大量的后勤人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赵淩来之前,铁脊关的所有事情都是窦荣一个人在处理。   窦荣要练兵,要搞后勤,甚至还要搞教育,整个人忙得跟陀螺一样。   现在赵淩来了,他只要管打仗就行,剩下的事情赵淩全都给可以给他搞定,还比他搞得好,还给他把管理人员都给培养好,甚至尝试着让铁脊关有自己的小钱钱。   他这才松快几天,他爹就想来抢人?   绝对不行!   “我们俩好不容易能在一起待几天,你好意思把人从我身边抢走?”再说赵淩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出现在锦宁关,总不能让赵淩垂帘吧?   窦凤被儿子这么一说,确实有些不好意思,但又眼馋赵淩的能力:“那回头我遣几个人来,跟着水灵学学?”   窦荣还是不想答应:“水灵在草原上一个人待了一个多月,你让他好好养养身体。”   他家水灵又不是他爹手底下的兵。   窦凤想着刚才看到的白嫩活跃的少年郎,怎么看都不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但个子确实小了点:“嗯,该好好养养。”   说完正事,想着快到时间晚膳了,窦凤跟窦荣从府衙出去,一抬头就见赵淩在屋顶上抱着只大鸟。   嗯?   窦凤重新抬头看了看,确实是赵淩在屋顶上,那大鸟还用翅膀把赵淩包围住了。   窦荣就没窦凤的诧异,飞快跳上对面的屋顶,把赵淩连人带鸟一起抱了下来:“怎么了?带着大疆上屋顶放?”   “不是。”赵淩稍微扒拉开一点鸟翅膀,别说被这么围着特别挡风,还挺暖和,“大疆自己飞到屋顶了。我就知道大疆一定行,一定会成为特别厉害的天空霸主!”   “啾~”大疆愉悦地鸣叫,表示赞同,低下头用脑袋蹭蹭赵淩的头顶。   窦荣觉得大疆的动作又像狗又像猫的,就是不像金雕。   晚膳很丰盛,常娘子和常禾亲自操刀,整治了一顿家宴。   窦凤要沿着整道防线巡视一遍,明天就得离开铁脊关,早早就回房歇下了,对咔嚓咔嚓吃着虾片的姜氏说道:“你明天也跟着我一起走吧?”   姜氏不想走:“我留在这儿帮帮忙。”帮忙吃。   这虾片说是虾片,怎么就一点看不出虾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真好吃。   窦凤靠坐在床上,看着他妻子:“回头让家里遣几个厨子过来学,再从琉璃作坊里订一个小琉璃宫,咱们盖在锦宁。”   一盘虾片其实没几块,姜氏几口就给吃完了:“琉璃不是很贵?”   “水灵不是说造价不贵吗?”他们家好歹是将军府,盖个小琉璃宫应该是盖得起的。   夫妻俩顿时觉得问题不大,然后第二天窦凤照例按照原定计划出发,姜氏留了下来,跟赵淩谈小琉璃宫的事情。   赵淩就拿出算盘给她算起了账:“琉璃窗咱们本地产的,肯定不能和神都的比,咱们又是自家人,价格咱打个对折。不过琉璃这东西是易碎品,运输不容易,运费会贵一点。”   “嗯。”这个能理解。   赵淩又算了搭建琉璃宫的其它需要的材料,譬如水泥、钢筋等等,还有需要配套的匠人:“小琉璃宫的需求太少了,神都来的匠人师傅们带了一批学徒,还没出师呢,到时候还得神都的大师傅出马。这样,我给您一个一揽子方案,包括把小琉璃宫里的采暖设备一起搞定,再额外送您一年保修三年保养,您只要出个地皮,其它什么都不用管,师傅们的伙食和住宿都由我这边来解决,您只等着验收就行。这样您也省事,我给您一个打包价,三千两,怎么样?” 第119章   姜氏下了订单, 成为了琉璃作坊的第一位客户。   都尉府的不是。   都尉府的小琉璃宫叫样板房。   三千两很贵,哪怕对镇国公府也不是一笔小钱,可不是拿不出来。   小琉璃宫这个东西又漂亮, 又能切实改善生活, 比起一些华而不实的珠宝首饰, 无论从哪方面来考虑, 都性价比高得多。   窦荣在都尉府的办公地点肯定是在正房, 赵淩就在他隔壁屋。   赵淩看着人从窦荣屋里面出去,就拿出一份舆图去找窦荣。   他把舆图往他桌上摊开, 指着几条虚线:“等明年开春,先把路给修了。”   凉州这里就是这点不好, 冬天太冷了,适合施工的时间太短。   窦荣看了一眼赵淩画的路, 其实就两条,一条是从铁脊关通往锦宁的, 另外一条是从锦宁通往凉州府城的。   窦荣看了一眼赵淩:“为了卖货?”   赵淩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为了往返人力物力方便。”   锦宁关是凉州规模最大的关城, 驻扎了的军队和长期生活的人数超过十万人。   凉州府城更加不用说了,生活的有钱人多……不是,是各方面资源在凉州都是最好的。   凉州军中的粮草等物资,都是通过府城运输过来。   他卖菜卖琉璃卖水泥的, 都只是附加功能, 毕竟一条路平时空着也是空着,总得运点什么。   琉璃这种易碎品,真要通过车马在官道上运输, 一路得损耗多少?   这次他的小琉璃宫能盖起来,葛家商队用了不知道多少减震措施,过来还是碎了不少。   平时一车的琉璃, 在长途运输的时候,不是分成两车,而是分成了五车,运费比琉璃还贵。   窦荣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就不用质疑赵淩了,直接在赵淩给的文件上盖了印:“我印章就放在这儿,以后要是我不在,你自己拿了盖就完了,回头跟我说一声就行。”   赵淩觉得自己妥妥的佞臣节奏,得亏窦荣不是皇帝,不然他分分钟九千岁。   他没应下:“我又不能待太久,规矩得立起来。”   “我懂你的意思,可你又不是别人。”窦荣站起来把赵淩抱住,“等我这一仗打完,把塔尔罕打残,接下来就陪你去象州造船。”   反正太子表哥不可能在象州待多久,最后肯定还得赵淩去。   “真的?”赵淩觉得不太可能,“我去造船,你去干嘛?”   窦荣很理所当然:“给你当赵夫人。”   “哈哈哈。”赵淩听得笑起来,“你能闲得下来,我是无所谓。”   窦荣低头跟他碰了碰脑门,这动作让赵淩觉得窦荣是只大猫猫。   谁能拒绝猫猫的碰脑门呢?   赵淩抱住了就亲豆豆猫。   豆豆猫进行了很不认真的反抗,亲完缓了半天,才找回原来的正经话题:“我去象州练水军。夷人已经能够通过海上来到大虞,我们大虞对他们却知之甚少。现在他们人数少,但将来呢?我们要造海船,提前建立自己的海军,并且要训练出一套适合海上作战的方法,以及武器。”   现在海洋运输还是一桩极度危险的生意,但有利可图。   既然有足够的利益,就能吸引越来越多的亡命之徒。   这群人无疑是潜在的威胁。   窦荣通过这一次的“游击战”,感觉其中有很大的隐患。   “我能仗着马跑得快,弓箭射得远,跟塔尔罕进行游击……”   赵淩想说这叫放风筝,但这不是重点,就没打断窦荣的话,听他继续说下去。   “……那么海上也可以利用自己的船只和丰富的海上作战经验,对我们大虞的沿海地区进行袭扰。如果敌人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武人,有优良的武器,哪怕不能攻打象州这样的大城,但是一些沿海的渔村和小城镇呢?我们不能千日防贼,能做的是强大自身,让敌人畏惧。”   窦荣说完了自己的想法,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正经学过水军,现在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还得到了地方再看。海上风浪和江河湖泊不一样,我估计现在水军的经验不能套上去。船只应该也不一样。”   判断很准。   但赵淩要说:“你这败家爷们,眼前的一千骑兵我都担心你喝西北风,搞海军你知道要多少钱吗?”   “没有一千,只有八百。”窦荣纠正赵淩的四舍五入。   “‘只有’?”赵淩突然觉得豆豆猫这个吞金兽太费钱了,京城阔少也养不起。   窦荣的判断很对,但现在的社会生产力水平就摆在这儿。   哪怕赵淩把水泥和玻璃都搞了出来,难道大虞就能把官道都铺成水泥路吗?不能。   水泥依旧是相当紧缺的物资,现有的几个水泥作坊,想要用其中的水泥,都得当地最高行政长官给批条。   在神都,甚至找京兆尹都没用,得找工部和户部两位直接分管的侍郎一起盖上官印才行。   这甚至都不是钱的问题,毕竟钱只是钱,不能往地里面砸两枚铜板就长出一棵稻子,同样不能直接变成水泥路,也不能直接变成小琉璃宫。   窦荣这种从来没为了钱犯过愁的真·京城阔少,突然脑子灵光了一下:“我们可以先造几艘船,也做点香料生意。要是合适的话,我们可以在海外修城来种植香料。你那个夷人朋友雷奥那多不是一直想当大虞人吗?让他把知道的都拿出来,我跟姨父说去。”   赵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窦荣继续说道:“到时候我们的海船得往南走,梁州、海州、儋州位处南方,粮食一年三熟四熟。我们要是能够找到合适的土地,应该能用来种地?人员的话,可以让一些战俘、犯人什么的过去。像这次塔尔罕的战俘,离了马和草原,他们能在南方干什么呢?”   赵淩:什么大虞版本土澳?   窦荣见赵淩不说话,问:“是不是太理想了?”   赵淩想造船南下,脑子里想的只有橡胶树,没想到窦荣连海外领土和流放地都想到了:“你先把塔尔罕打残了再说。”   不把塔尔罕打残,窦荣只能坐镇在铁脊关。   窦荣既然说了,肯定有一定的把握:“塔尔罕王今年五十五岁,长子是他的一个女奴生的,长得和他很像,很得塔尔罕王的喜爱。次子是他的王后生下的,人很聪明,但是打仗不太行。三子最能打,母族势力不弱,是个大部落……”   赵淩听窦荣从塔尔罕的大王子一路数到最小的十七王子,不是个人能力强就是背景强,各有各的长处,有竞争力的王子起码有十个:“你要把塔尔罕王杀了?”   一旦塔尔罕王去世,剩下的这些王子必然为了夺权乱成一锅粥。   本来塔尔罕就是一个相对松散的部落联盟,发展下去塔尔罕直接分崩离析都是可以预见的。   这边再派遣一些细作进行挑拨,能确保起码十年二十年凉州边境的和平。   “嗯。来了就别回去了,我原先还担心他待在老巢不出来呢。”在草原上要找到塔尔罕的王庭是真不容易,因为塔尔罕人一直在不断迁徙,哪怕王庭也是一样。   他也不可能就带着一千……不是,八百骑兵深入草原去进行攻打,容易被人包饺子不说,主要还可能找不回来。   赵淩就听听:“你自己知道就好。我给你坐镇铁脊关。”   赵淩没料到的是,他话才刚说完,窦荣就收到命令,驰援苍狼关。   苍狼关是一个位于铁脊关以南的小型关隘,是今天窦凤巡视的目的地之一,但因为苍狼关很小,只有不到一千的总兵力,窦凤只会停留半天。   现在已经快傍晚了,窦凤早就已经离开了苍狼关。   塔尔罕显然卡了个时间差。   窦荣的亲卫营训练有素,从下达命令到出发不超过半个时辰。   他们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铁脊关的烽火台上点起烽火,同时城头的鼓声敲响,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声“敌袭”的报警声。   赵淩换上甲胄登上城楼,看着伴随着昏暗的天色更加黑压压的塔尔罕骑兵已经冲到了城墙下,不慌不忙地指挥士卒搬运一箱箱竹筒。   这里面装的当然不是竹筒饭,而是简易版的炸弹。   东西也不是赵淩研发的,是顾潥让匠人们研发出来的,外壳采用了最经济的竹子,虽然威力不大,但可靠性还不错,能够装填在简易的“火炮”上进行发射,或者点燃引信后抛投。   窦荣带走了自己的亲卫营,留下一个半成品的火器营。   赵淩亲自操作着一台小型投石机,装上“竹筒饭”,直接奔着疾驰过来的冲车而去。   冲车上蒙了湿牛皮,可以防火和一定程度上防箭,但它不防炸。   哪怕竹筒饭的威力再小,也架不住数量多。   单人操作的小型投石机十分灵活,数量还很多,在赵淩的指挥下三轮齐射,对冲车这样的大型目标进行了饱和式打击,直接炸塌了半边。   倾覆的冲车根本不是短时间内能够修好或者拖走的。   爆炸产生的巨大声响,别说是塔尔罕的许多将士,就是铁脊关的将士都心神震颤,哪怕双方都知道有这个东西。   塔尔罕的骑兵怎么碾压过来,就怎么退走,留下一地狼藉。 第120章   塔尔罕的军队退得过于快, 赵淩感觉有点不对。   他趴墙上探头出去一看,差点被一支箭给扎上,幸亏他反应及时加上身上的铠甲够厚, 就给自己的铠甲造成了-1的损失。   赵淩自己没什么感觉, 周围一群人吓得够呛, 赶紧要把人请回都尉府去。   赵淩看着自己浑身铁板一样的厚甲感觉没什么必要。   由于火器的应用, 外面已经漆黑一片的夜空中有一些火光, 能够看到一些情况。   尤其是距离城门不远处的冲车,哪怕经过防火处理, 还是没法避免冒出火苗。   赵淩拿着望远镜躲在箭楼里,捕捉微弱的视野, 并不意外地看到另外一支骑兵在狙击撤退的塔尔罕骑兵。   苍狼关太小了,除非是少数塔尔罕人过来袭扰, 准备抢一波就走,不然不会把苍狼关作为攻击重点。   而且苍狼关的位置就算被攻破了, 距离有村落城镇的地方也有不短的路程。   哪怕塔尔罕从苍狼关的位置进入, 也很容易被大虞截断后路,到时候就变成瓮中捉鳖。   攻打苍狼关,本就属于佯攻。   铁脊关才是重点打击对象。   确切的说,铁脊关作为大虞往草原逼近的最大的一个迈步, 就是这次塔尔罕的战略目标。   塔尔罕要告诉大虞, 伸过来的脚指头得剁掉。   窦荣确实去苍狼关驰援了,但带去的并不是真正的亲卫营,而是另外一支骑兵, 昨天窦凤带来的。   真正的亲卫营自从前不久跟着窦荣去风筝了大半个月,回来短暂休息过后,就趁夜离开了铁脊关在草原埋伏。   “咦?”   赵淩看到另外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 从敌后包抄而来,像是一道墨色的巨龙,伴随着的是火器独有的巨大声响和火光。   现在的火器不一定有足够的杀伤力,但一定有足够的声响。   塔尔罕的大量战马被惊,没料到今天只是第一次试探性的攻城,就迎来大虞的大规模对抗。   也是因为在正式战争前,他们的大量斥候意外被草原幽灵消耗了一波,前一阵又被窦荣率军收割了一波,导致他们的侦查力量严重短缺,才会被轻易地埋伏包抄。   他们才试探出了铁脊关有大量火器,就意外丢失了重要的冲车。   撤退的时候,他们原本只有冲击在城墙下的一部分将士有些混乱,只要多一点点时间,他们很快就能恢复秩序,稳步撤离。   但很快,军队的两翼突然被袭扰,原本就混乱的情况进一步加剧。   此时,从后方包抄过来的大部队,更是让整个阵型变得不再有整肃的可能性。   赵淩用望远镜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大致能看到两支军队并不是他认知中的绞杀在一起。   大虞正面方向的大部队采用火药夹杂弓箭的远程攻击为主,辅助步兵的绊马索等手段,牵制住塔尔罕主力部队。   另有三支数量少一些的骑兵,从塔尔罕两翼和后方包抄,像是三把锋利的刀片,对混乱的塔尔罕军队进行切削。   效率惊人。   赵凌一下就明白了,窦荣说的把塔尔罕王留下,只是他最低的战略目的,窦荣说的把塔尔罕打残,指的是把这次来犯的敌军尽数留下。   围剿的时间比他预想中要短得多。   哪怕从塔尔罕袭击苍狼关开始算,也只持续了三四个时辰。   实际的大规模交战,大概也就一个时辰左右。   赵淩想想也是,自己这样从小上体育课的,都很难说连着跑两个小时,更何况打仗拼杀可比跑步消耗的体力大多了。   赵淩看出大局已定,就把望远镜给了其他人,自己下城楼去组织做饭、医疗等后勤工作。   负责驻守铁脊关的副将,这时候命令城内的两千步兵进入战场增援(捡漏)。   整个铁脊关被火把照得宛如白昼。   在这个理应酣睡的时间,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赵淩看着被担架抬回来的许多伤患,安排入住医馆救治。   大夫数量严重不足,好在先前配置了大量针对外伤的中成药,受伤情况也高度统一。   许多学徒按照先前培训的内容,先把已经初步止血的伤患鉴定伤情,然后分批送到该治疗的诊疗室内,进行清创缝合、固定断肢或者截肢。   比较麻烦的是伤到内脏的,现在的情况也只能尽量抢救。   原本空荡荡的医馆里一下人满为患,许多伤患不得不待在医馆的走廊里,甚至是外面搭建的帐篷里。   除了受伤的人,还有受伤的马。   窦荣没有回来,他还要进行跟踪和追击任务。   等窦荣回来的时候,整个铁脊关都飘着肉香,都是一些死在战场上,或者是重伤不治的战马的肉。   除了现在直接吃掉,还有在加紧做成肉干。   窦荣没什么胃口,问了人,找到赵淩。   “水灵。”   赵淩正在忙着核对消耗物资的信息,一边调配人员把已经处理好的轻伤患者安排到附近的都尉府去,听到背后的叫声,快速回了一下头,扯了一把身边的凳子:“受伤没?”   窦荣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没。”   赵淩跟一个伤患解释:“看病不要排我这儿,去那儿。我不是大夫,不会看病。”   伤患不信:“赵郎中您什么都会,就给我瞧瞧。我这伤得也不重。”   赵淩看他从脸到脖子库库冒血,还“伤得不重”,把人提溜到一个诊疗室面前,招呼当大夫用的学徒:“先给这个止一下血。”   又忙了一刻钟,常禾过来接班。   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办法,常禾虽然连个秀才都不是,但在铁脊关已经算是高级知识分子。   赵淩伸了个懒腰,拉着窦荣回都护府。   两个人都累得说话都懒,勉强洗了个澡,吃了个啥也不知道,就一起睡了。   窦荣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不安分的小爪子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抓了两下才抓住,眼睛都没睁开就把人抱紧拉到身上抱住:“臭水灵,登徒子。”   “臭豆豆。我看看你受伤没。”赵淩觉得自己被冤枉了,明明这次没有耍流氓。   “没受伤。”窦荣感觉这样抱着赵淩很舒服,一会儿往左翻,一会儿往右翻,“真想早点成亲。”   赵淩感觉自己就像个大号毛绒玩具,翻得头昏眼花的:“知道你没受伤了,给我撒手。我得起来去替班。”   窦荣跟着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赵淩打了个哈欠,人还不是很精神:“快午时了吧。你继续睡。”   窦荣感觉有点饿:“我跟着吃点再睡。”   “行。”   窦荣想得很好,但他一起来,就看到都护府里坐镇的窦家其他人,手上拿着菜肉包子,端着紫菜蛋花汤就跟着说起战况。   赵淩手上是同样的伙食,在窦荣隔壁的办公室里,指挥后勤调度。   各种伤亡人数和消耗的物资统计了出来,匠作区正在加班加点生产和修理兵器。   一些明明觉得开战前已经准备充足的物资和手段,在遇到实战的时候发生了各种问题,需要总结经验教训。   这次暴露的最明显的一点是,缺人。   赵淩倒是不意外。   工厂能够提供大量就业岗位。   这句话反过来说就是,维持工厂的正常运作,需要大量的工人。   虽然现在生产力低下,但赵淩在铁脊关搞起来的无论是匠作区的各种作坊,还是养殖场,甚至是小琉璃宫的种菜,包括原有的煤、铁矿开采,其实都已经具备了集中办厂的雏形。   但是铁脊关这个情况,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招人?   招了一些人,还得手把手培训。   那么短的时间,就经历了一场大战的考验,暴露出问题才是正常的。   只不过在赵淩看来七零八落的现状,在其他人看来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好。   处理完一波事情,赵淩发现手上还有半个冷包子,皱着眉头吃了一口:“等明年开春,我在这儿搞块地种香菇。”   菜肉包子,干香菇才是灵魂。   窦荣过来叫人,听他嘀咕,心疼坏了:“不好吃就别吃了,一会儿让厨房给你做点别的。”   赵淩把最后一口冷包子吃掉:“算了。”不能浪费粮食,“有事?”   窦荣拉着他到隔壁:“介绍家里人给你认识。”   赵淩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群身量颀长的窦家人。   坐在最上首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帅老头,肯定是现在的镇国公本公,也是窦荣的爷爷。   老爷子前后娶过三任妻子,前面两名正妻所出的儿子都已经战死了,现在活着的唯一的嫡子就是窦凤。   窦凤也是册封的镇国公世子,是现在镇国公府的实际掌权人。   但是按照长子嫡孙的继承制的话,长房长子虽然已经逝世,但是长房的嫡长孙却还在。   嫡长孙的儿子,岁数都比窦荣要大。   窦荣在他这一辈里行六,下面还有好几个弟弟。   赵淩被窦荣带着一个个叫人,见到长辈收礼物,见到晚辈送礼物,只是这些哪一房哪个辈分的,听得他就脑仁疼。   还好大家都忙,亲情时间都没一刻钟,缓了缓就继续。   战争并没有结束,他们马上就要进行追击。   昨天由于是夜袭,现在打扫战场的人也没确定找到塔尔罕王的尸体,他们一定要确保把塔尔罕王弄死。   经过一天的修整,到后半夜的时候,骑兵更换了马匹、修好了甲胄,配置齐了武器,补充了火药和箭支,带上了干粮,揣上了小黄瓜,重新踏上征程。   负责小琉璃宫的小吏看着光秃秃的黄瓜架欲哭无泪,摘就摘了,没过称啊!   他得统计数据的啊! 第121章   窦荣这次出去追击, 来回又是半个月。   回来的时候,天上已经开始下雪。   赵淩每天都抽空上城头拿着望远镜看一下,绝对不是惦记偷黄瓜贼, 他是为了放鹰。   凉州属于那种一年刮两次风, 一次刮半年的地方。   铁脊关又位于两道山梁的中间。   冬日来自北方的寒风, 比赵淩以往待过的一个地方都猛烈。   平时在家跟个走地鸡似的金雕, 一点都不畏严寒, 站在寒风呼啸的城头,展开翅膀扑腾滑翔了好几天, 终于渐渐有了飞行的样子,趁着一道风, 直接飞远了。   常禾在一边拉住赵淩:“四郎,大疆一会儿会自己回来的, 我们先回去。”   再站在城头,冷不冷的好说, 就他们家四郎这点分量真怕一下吹跑了。   这绝对不是他的杞人忧天。   赵淩之前在沙漠里就被风吹跑了。   赵淩看着在天空盘旋的大疆:“我等着, 让大疆再飞一会儿。”   巨大的金雕在高空中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影。   对于人类来说难以逾越的山脉,它轻松就能飞跃而过。   最近大疆飞得越来越远,像是在拓展自己的地盘。   望远镜里,金雕依旧清晰可见。   赵淩看着大疆飞了一段之后, 开始在天空中盘旋, 不像是发现了可以捕获的猎物,倒像是小蜜蜂在跳八字舞,告诉小伙伴“我带你们去采蜜啊”。   小伙伴赵淩:“……大疆去过小琉璃宫了?”   他在小琉璃宫里放了一箱蜜蜂, 性价比不高,基本还得依靠人工授粉,蜜蜂还得喂糖。   但是拿出来了, 就不方便再放回去。   常禾哪知道:“我没在小琉璃宫里见过。”   他被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赵淩看着大疆一阵盘旋后,俯冲而下,身影隐没在山梁后方。   过了一会儿,大疆又从山梁下飞了起来,爪子上抓了个什么东西,一眨眼就飞了回来,单脚落到赵淩的胳膊上,把另外一只爪子里抓着的东西放到赵淩手里,竟然是一条丝绸帕子,简简单单绣了个“豆”字。   嗯,是他家豆豆回来了。   赵淩跟守城官兵说了消息,让人开城门,出城去迎接。   自己下了城楼,组织了一群后勤人手跟随出城。   别看大疆随便飞一下就到的距离,他们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是看到对方的人影,总共花了两个时辰才碰头。   一群人先搭建了一个简陋的临时营地做饭,随行的大夫给受伤的将士处理伤口,把一部分伤患转移到担架上。   俘虏喂了点清汤寡水的米汤,伤患喂了稠稠的菜肉粥。   赵淩在那儿喝着热水就小蛋糕。   有选择的情况下,他绝对不吃料很杂的东西。   窦荣凑过来,站在上风口给他挡风:“我马上就回去了,你待在家里等我不就好了,在外面受冻。”   他伸手摸摸赵淩的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很粗糙,马上缩了回去,被赵淩一把扣住,用一点热水沾湿了帕子给他细心擦干净手脸,又掏出一盒香膏给他抹上。   “好了,变成香豆豆了。”   窦荣看赵淩把他的手帕叠好了收起来:“你就是把我当小朋友。”   他转头让人给自己盛了一碗米汤,看了一眼赵淩,仰头喝下。   他有点忍不住了,想马上跟这个人成亲。   赵淩把最后一口蛋糕吃下,又拿出一盒饼干,打开盖子问窦荣,“豆豆小朋友,吃饼干吗?”   “不了,你吃吧。”窦荣张开大氅给赵淩挡风,小声在他耳边说道,“回去给我洗头。”   赵淩一想臭豆豆半个月没洗洗,顿时嫌弃地把人推开:“走开,臭豆豆。”   军队回到铁脊关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队伍中,城墙上,都点起了火把。   凯旋归来的将士们得到了最热烈的欢呼。   而这场战争收尾工作结束的时候,已经到了过年。   对赵淩来说凉州的深秋已经是隆冬,到了凉州真正的隆冬,赵淩压根不想出门。   他让人把自己住的一排正房的围廊全都装上了琉璃窗,除非必要绝不离开正房的范围。   他躺在围廊下的躺椅上,抱着一只布做的抹布,听常禾给他念书,心不在焉地看着院子里,一群不要温度的小动物在那儿嬉戏玩耍。   常禾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城里面许多事情,四郎你真的不管吗?”   “不管。我都扶着教他们怎么走了,他们总得自己学着跑。”凉州的冬天,本来也没多大事情。   本地燃料充足,城内很多建筑建造的时候就考虑到了采暖,房屋大部分都采用了砖石结构,人口结构也不存在什么老弱。   伤患还有,该怎么安排怎么安排,军队里有现成的流程。   他在铁脊关是客人,不是主人,包括窦荣也是。   这座关城最后会交到其他“大管家”的手上,下一任的大管家未必姓窦。   他们都希望铁脊关有个好的开始,但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不好说。   窦荣掐着时间过来跟赵淩一起喝甜汤,一听他的语气,就微微皱了皱眉:“谁给你气受了?”   “今天做什么好吃的?”赵淩抬了抬眼皮,打了个哈欠,“还不是你那个大侄子。你爹不是派了人来跟我学怎么管理后勤嘛,有几个你大侄子的人。你还没走,他就迫不及待过来摘桃子了。我怎么觉得这孩子不太聪明的样子。”   窦荣和他定亲已经是摆上台面的事情。   但凡有点主意的,去神都稍微打听一下他的底细,就该知道他不可能常年待在边关陪着窦荣,只能窦荣来陪他。   无论赵淩是去地方还是待在神都,铁脊关肯定是要换一个都尉的。   而且以窦荣和他的关系,压根不会去争那个镇国公世子的位置。   以窦荣的本事,也不需要。   不管是世子,还是国公爵位,都是靠着战功来的。   在窦家这样的勋贵家族,能继承爵位的,首先得是活下来的那个,嫡庶什么的反倒不那么重要。   窦大侄子连这点都看不明白,还想着派人来给赵淩这个他以为的“六婶”使绊子,只会让赵淩觉得傻。   窦荣小时候在宫中长大,接触的都是才学极佳的聪明人,回到凉州之后,他才认识到人类的参差。   他在铁脊关进行教化,也是因为被许多人给蠢到。   他也不指望把一群大头兵培养成什么饱学之士,拿着赵王氏总编的教材来让人教,只希望他们能够正确理解命令。尤其是一些低级军官,打仗的时候能动动脑子。   至于窦家的一大家子兄弟姐妹侄子侄女等等,其中的参差,窦荣都懒得搭理。   窦荣把食盒放在茶几上,把里面的一碗乳酪拿出来,拿着旁边的蜂蜜问赵淩:“要不要加点蜂蜜?”   “不用,我吃原味的。”这种乳酪的做法还是从塔尔罕传过来的,只不过塔尔罕版本的乳酪赵淩吃不太习惯,现在这种是常娘子改进的,更加细腻,口味更加柔和,更加接近赵淩记忆中的酸奶的口感。   “原味的酸。”   窦荣给自己的那份舀了两勺蜂蜜。   常禾把剩下的拿走,自己吃,再给狗和马喂一点。   窦荣见常禾走了,就跟赵淩说道:“那些自以为是的蠢货不用去搭理,等过完年,让我爹重新选一批人过来。来了你也不用管,你徒弟都带出来了,让他们去教。”   “嗯。”赵淩吃完乳酪,问他,“后勤那边的老鼠都处理了吧?”   他说的是这次冬季衣物。   铁脊关的冷让赵淩有了新的认知,感觉以前准备的保暖衣物,对于还需要在城墙上值夜的士兵来说还是太单薄,额外通过他皇帝先生的渠道申请了一批物资。   大致采用了他上辈子军大衣、雷锋帽的设计,外面使用的是皮革,更加防风,内里夹棉。   此外还有配套的裤子、靴子。   这么一套衣服,成本不低。   哪怕铁脊关上驻守的是皇后的亲外甥,请求的是皇帝的亲学生,也不可能短时间内筹措出人手一套这样的衣服。   最后送到铁脊关的只有一百套。   一百套其实也不少,值守的士兵轮流穿,至少不至于再发生冻死的事情。   但实际上真正在城墙上轮流穿的这些厚衣服,只有二十套。   剩下八十套被几个“有关系”的拿回去自己穿了。   “嗯,都送去矿场了。”窦荣见赵淩露出一副不赞同的表情,解释,“我知道你的意思,肯定是想让那些老鼠去值夜,吹吹西北风看看自己能不能抗住冻。不过那群家伙不靠谱,在城墙上站岗还是很重要的,不能给这些人做。”   窦荣有更加轻薄保暖的裘皮,也觉得那批衣物防寒效果特别好。   东西到的时候,他试着穿了一下,在屋子里没一会儿就出汗了,晚上在城墙上实际站了一个时辰,除了活动不是那么灵便外,并不觉得冷。   赵淩也穿过,没穿戴齐全就脱掉了。   他画设计图的时候只想着尽量防风保暖,完全没想到实物做出来,衣服裤子都能站起来。 第122章   赵淩一直记得窦荣之前说过, 凉州的士兵值夜只有芦花袄子穿,一个晚上过去,白天换班的上去, 人都被冻死在城头上。   “等明年毛纺作坊和棉织作坊盖起来, 来年将士们就能有暖和衣服穿, 也能让家属随军, 给安排工作。”赵淩感觉自己一个工业基地都快捯饬好了。   凉州这块地方虽然冬天冷了一点, 但建造工业基地的禀赋其实很不错,气候很适合种植棉花、玉米、小麦。   而且凉州本地没什么豪强势力, 依托大量的军队,人员来自于五湖四海, 不容易抱团闹幺蛾子,就很利于上层统一管理。   “家属随军?”窦荣琢磨了一下新词, “就跟你现在这样随我吗?”   “嗯,也能这么说。”赵淩说道, “将士们长期和家人分居两地, 容易出很多问题。”   这个年头当兵是极度危险的事情,尤其是像待在铁脊关这样的地方,大仗可能几年才打一次,但小摩擦年年有,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   因为朝不保夕, 很多将士们就特别“想得开”,钱到手就直接花了,吃喝嫖赌样样来。   有些将士倒是顾家, 年年把到手的钱财都寄回家去,自己舍不得吃用,但能不能到妻儿手中不好说。   家中妻儿因为丈夫不在, 婆家人好一点还好说,婆家苛刻一点的,根本没法过日子。   也有一些妻子耐不住寂寞,在外面找男人的。   自古奸情出人命,引发许多社会治安问题。   窦荣对军中情况的了解只会比赵淩更多,听着觉得有道理,跟他讨论起来怎么个随军安排。   赵淩现在只担心作坊找不到工人,而且像毛纺、棉纺这样的工作,女性更加合适,军中也有大量的衣物需求,直接说道:“愿意来的都来,先统计一下数字,开春了连着新作坊一起,把家属区也都盖好。嗯,小学堂也盖起来。”   窦荣原本只是听着,没一会儿就叫了小厮拿来笔墨,一条条记下来:“这得花不少钱。”   “前期投入罢了。不够的我让我先生从他小金库里出。”京城阔少表示他先生有的是钱。   “你先生?”窦荣下意识想着裴先生、殷先生和汪先生三位,好像没什么特别富裕的,“哦,太后娘娘。”   “不是,你姨父。”他可是陛下的亲学生,“太后娘娘一个老太太了,自己身边留亿点养老钱,别想打她主意。”   窦荣对太后娘娘的私产情况不清楚,但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一点养老钱”,不过他对花他姨父的私房钱完全没意见:“那我写信给姨父,让他多投点钱,反正以后能赚更多钱。”   “嗯。”铁脊关的情况很适合搞类似后世国营大厂的模式,后续配套一起完善起来,可以消化很多劳动力。   到时候双职工家庭也可以养活自己的小家庭,日子还能过得不错。   哪怕男人战死了,女人有稳定收入,也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和孩子,不用担心生命财产安全。   赵淩想到什么说什么,一会儿说需要建造的各种作坊,一会儿说怎么盖家属区,一会儿说怎么管理,怎么教育,除了小学堂之外,还需要开设专门的职业技能培训等等。   窦荣埋头写,遇到自己不清楚的就问,不知不觉写了一大摞纸。   常禾过来收碗,没想到两人竟然还商量起了事情。   赵淩让常禾别忙:“叫别人来干这些杂活,你好好念书,别一天到晚想着往厨房里钻。真是的,还记不记得今年要考院试?过来我给你上课。”   常禾苦着一张脸,原本参加县试、府试时候找回来的自信已经荡然无存,对学习完全没有爱,但四郎的命令不能不听,也知道四郎是为了他好:“哦。”   赵淩安排了常禾,又把窦荣赶跑:“去,看着点给府里送的年礼。”   “有管家……行,我亲自去盯着。”   铁脊关从有到无不过一两年时间。   赵淩来之前,后衙就他一个人,过日子就比较糙。   管家虽说是从镇国公府带来的,没了人管束,确实有点放肆。   常禾看着窦荣的背影消失,小声问:“四郎,你这样对窦六郎是不是不太好?”   仗着窦荣不在,赵淩说话很硬气:“有什么不太好的?他在外面是都尉是小国公,在家里就是赵四夫人,家务他来操持是应该的。”   常禾的眼神透过书本瞄了一眼自家软得没一根骨头的四郎,心想这话也就私底下说说,长眼睛的都知道谁是夫人。   赵淩注意到他的小眼神,大怒:“我说的难道不对吗?我是状元,你院试都没考上,你得听我的。”   常禾斗胆:“夫人说我是你哥哥,你得听我的。”奶兄也是兄。   赵淩:“……你现在有什么事情让我听你的?”   常禾眼睛一亮:“我想到一道新菜……”   “不行。”赵淩驳回,“还有呢?”   “没了。”   “那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好的。”   窦荣盯着管家核对礼单。   管家看着窦荣,表情有些迟疑,问道:“六郎,咱们又没分家,做什么要给府里送年礼?赵四郎安排的这些礼物会不会太贵重?”   “这不是过年没法回去,正好家里有些缺的,就从我们这儿送过去。”有了铁脊关之后,他的职责就是镇守铁脊关,没有理由不能离开。   规定确实没这么严苛,但想着与其把赵淩带回家里跟那一群兄弟侄子之类的大乱斗,还不如省点心,他们自己在铁脊关过更加舒坦。   赵淩陪他的时间都不够,干嘛还分心去应付别人?   一年到头,也就这么几天闲暇日子。   管家看着那一筐筐的新鲜蔬菜,在冬日里有多稀罕就不说了,那一件件精美的琉璃器,平时一件都难得,怎么一下就送出去那么多?   窦荣没回答,只是瞟了他一眼。   管家心头一凛,顿时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只敢在心里面嘀咕。   冬天交通不易,最近铁脊关往锦宁关往来东西,都是狗拉爬犁,载重有限,送出去的不多。   窦荣看着给家里送去的蔬菜准备好,正好在小琉璃宫,就顺便看了一下一会儿送去军营的蔬菜。   小琉璃宫里的蔬菜最近一个月进入采摘期,尤其是刀豆、缸豆、扁豆,每天能采许多。   虽然不是绿叶菜,但也是新鲜蔬菜。   铁脊关里的将士们是一点不挑,各种豆角切小段放上小咸肉煮在饭里,特别咸香可口。   窦荣看了看清单上的蔬菜种类,问掌管小琉璃宫出库的小吏:“没黄瓜吗?”这些蔬菜发到伙房,统一吃掉,发小黄瓜的话,可以直接啃。   小吏现在对窦荣已经没有了以往的敬重,行了一个非常敷衍的礼,说道:“黄瓜被您都摘掉了。”   窦荣站在小吏的位置,都能看到架子上垂下来的许多大大小小的黄瓜:“那些不是吗?”   “赵郎中说了,吃不完的黄瓜拿去腌酸黄瓜。”小吏微笑。   窦荣:“……”水灵不吃腌菜,竟然会让人去做腌菜,显然是特别特别生气。   窦荣不敢吱声,出来往附近马厩拐了个弯,看到大黄狗和大黑马都在啃黄瓜。   声音清脆,一听就好吃。   他看看慢慢跟前有一盘黄瓜,都是顶花带刺的:“慢慢,分我一根黄瓜?”   慢慢头也不抬。   宇树听懂了他的意思,从慢慢的盘子里叼起一根黄瓜。   窦荣把手都伸了出来,却见宇树一口把黄瓜头给咬掉,重新放回盘子里,看了窦荣一眼。   窦荣明白了,没他的份。   真是的,他不就摘几根黄瓜,怎么水灵能气那么久?   难道水灵种的黄瓜不是给他吃的吗?   他看了一眼小琉璃宫里占据一整排的牧草,想着自己的待遇还不如慢慢。   慢慢在这种天气还能吃上新鲜草料,他却连一根小黄瓜都混不上。   窦荣颇有些垂头丧气地回到赵淩身边,也不坐在空着的躺椅上,就搬了一张小凳子,靠坐在赵淩身边,拉着赵淩的手,过了一会儿又把脑袋靠在他肩头:“水灵,我想吃黄瓜~”   赵淩冷酷无情:“没有。”   “慢慢和宇树都有。”凭什么豆豆没有?!   “它们都很乖很听话,豆豆不听话。”所以慢慢有,豆豆没有。   窦荣把嘴一扁,不高兴地往赵淩的肩头靠了靠,不说话了。   常禾努力目不斜视,但看着窦荣颇有点小媳妇的样子,难道家里真的是四郎说了算?   赵淩没怎么动弹,过了一会儿见窦荣歪倒在他身上,下意识扯了扯他的耳朵,没一会儿拿了个挖耳勺给他掏耳朵,又给他修指甲。   窦荣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显然这些天并不轻松。   赵淩瞧着,感觉和家里猫在外面浪了一晚上,不知道在外面打了多少架,抓了多少老鼠,早上回来就睡得呼噜声震天的样子一模一样。   嗯,豆豆打呼的声音还没半蝉大。   新年连着下了几天雪,道路已经完全看不出样子。   城里面扫雪的都摔骨折了几个。   窦凤和姜氏竟然坐狗爬犁来了。   赵淩一脸警惕:偷黄瓜贼杀上门来了! 第123章   窦凤和姜氏当然不是专程过来偷黄瓜的, 他们也是烦家里的一堆人。   平时各有各的忙还好一些,过年的时候全都清闲下来,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 一天三台戏都不够演的。   好不容易休息, 他们干脆来找儿子了。   “大年三十就你们两个过, 大年初一可得咱们一家人过。”姜氏的脸被风吹得通红, 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热巾子捂住脸, 声音从巾子下面闷闷地传过来。   窦凤有些担心地看着姜氏:“我就说你把脸捂严实,瞧你睫毛都挂霜了。”   姜氏放下热巾子, 亲自拧了一把巾子,捂到他脸上:“你也赶紧捂捂。”转头对窦荣和赵淩解释, “他那根本不叫捂脸,是要闷死我。”   赵淩让人拿了两条长长的粗针羊毛围巾过来:“没想到你们会过来, 还想着等雪停了,跟送菜车一起送过去。”   小琉璃宫里的蔬菜产量有限, 真要按照一天一斤的标准来吃, 根本不够。   他们送去镇国公府的新鲜蔬菜也不是每天都送,得天气晴好,能跑爬犁才行,送的量也不多, 说的是给窦凤姜氏和镇国公夫妇的。   至于窦家其他人, 那又不是他们的责任,想吃自己掏钱盖小琉璃宫呗。   姜氏看着嫩绿色的围巾,“哎呀”了一声:“这颜色怎么这么好看!”   她把围巾抖开来一看, 围巾又长又厚,上面竟然还用粉色红色的毛线织了形态各异的桃花,“瞧着都春暖花开了。”   红男绿女, 给窦凤的围巾是红色的,同样用粉色的毛线织了桃花,只是桃花的形态和姜氏的那条不一样。   姜氏开心极了,拉着找窦荣要镜子,去照了半天,要不是屋里面暖和戴不住,都不想摘下来:“一年年的尽跟这些糙老爷们在一起,我也跟着糙起来了。”想着自己给赵淩准备的新年礼物,顿时觉得有些拿不出手,“这路上也不方便带什么,我跟你伯伯就拿了些金子和玉石过来,水灵你看自己喜欢什么打什么。”   赵淩一点都不觉得这礼物会不好,特别高兴地接过来:“谢谢伯父伯母,我们很喜欢。”   谁不喜欢这些闪闪发光的东西呢?   两个盒子不用打开,接过手就一沉,那是相当的值钱。   接下来姜氏和窦凤真就跟过来度假一样,什么事情都不管,让吃什么吃什么,让玩什么玩什么,完全不插手家务事,也不去管两人的相处,倒是临走的时候,姜氏提了一嘴:“我开春了回京一趟,跟你娘商量一下你们俩的婚事。”   没等赵淩回答,两人就缠上厚厚的围巾上了爬犁回锦宁了。   除了厚围巾,他们身上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套,都是赵淩准备的各种羊绒、羽绒、羊毛、轻裘。   这些东西不是这几天让人临时做起来的,而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姜氏都没法想,明明赵淩那么忙,怎么还有空准备这些东西?   其实赵淩完全不觉得,又不是他亲自动手做,自己画个图样动动嘴的事情,能有什么有空没空的。   衣服其实也没几身,就是凉州气候寒冷,从里到外才显得一件件衣服多了点。   里面穿的衣服只需要贴身暖和,不需要什么花样,外面的裘皮顶多就是染个色,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特别费工的鸟羽编织的那种大氅在凉州毛用没有,也就外衣上需要一些刺绣,还都是在神都就绣好了送过来的,到这里剪裁缝制就行。   这么一套衣服,打包就是很壮观的一大包。   更别说这里有好几身。   毛拖鞋放不下,都挂在了随行亲兵们的脖子上。   狗爬犁上的空间有限,赵淩目送他们离开的时候,恍惚间有一种春运返乡的错觉。   所以他真的不是故意不在年前把礼物送过去的,实在是不太方便送。   赵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狗爬犁离开了自己的视野,立马缩着脖子蹿了回去。   窦荣见他跟个兔子似的,忍不住笑着在后面追着问:“水灵,我能不能吃一根黄瓜?”   “不行,说了你今年休想吃到一根嫩黄瓜!”他要给赵四夫人立规矩。   “去年已经过了,今年都已经过了好几天了。”窦荣见赵淩不为所动,告状,“我早上看到大疆在叨黄瓜,浪费。”   金雕又不吃黄瓜,硬生生把一根黄瓜糟蹋完了。   “不浪费的,有小鸡呢。”由于交通不便,哪怕养殖场就在城外不远,也不方便天天送鸡和鸡蛋过来,就提前送了一些过来。   也不知道怎么就出了错,孵出了几只小鸡,现在搁后院那边养着。   大疆那个坏东西,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童年回忆,从鸡妈妈手上把小鸡仔抢了,自己带了起来。   窦荣告状失败,不开心,作势趴在赵淩背上,让赵淩拖着他走:“你对大疆都比对我好。我还是不是你最喜欢的豆豆了?”   赵淩拖了两步,拖不动了,跟窦荣换了个位置,换成自己趴在窦荣背上,让他拖着自己走:“你还跟我分床睡,还不让我摸摸……”   窦荣的脸瞬间涨红,小声:“在外面呢。”他想直接拖着赵淩往卧室走,想了想又觉得卧室太危险,板着脸试图严厉斥责赵水灵,“我们只是定亲,还没成亲呢。这几天我爹娘在,被他们看到了不好。”   可惜趴在他背上的赵淩只看到他红到透明的耳朵,压根没感觉到一丁点严厉,无所谓道:“我们没定亲的时候,不也经常一起睡?”   这个睡和那个睡,能是一回事吗?   窦荣恼羞成怒地扭头瞪了一眼赵淩,却被他一口亲到脸上,刚涨起来一点的怒气槽瞬间清空:“你就闹吧。等我哪天忍不住了就……”   赵淩没听清,往上跳了一下:“嘀咕什么呢?”   窦荣顺势把他背起来,脚步下意识往卧室走了两步,最后还是坚定地转向小琉璃宫。   赵淩也不阻止,不理解:“不就是一条黄瓜,以前也不见你有多爱吃啊?”   “那不一样。神都冬天还能吃到一些水果,你看看凉州有什么?”冬天在暖和的屋里,吃上一口清香多汁的嫩嫩的小黄瓜,简直神仙不换。   窦荣身高腿长的,几步就到了小琉璃宫里。   小吏看到窦荣,如临大敌,看向赵淩的眼神里写满了:主公,勿要被妖妃蒙蔽啊!   小吏痛心疾首地看着赵淩摘了一根小黄瓜,并且在豆妖妃的蛊惑下,又摘了一根。   小吏把两根黄瓜过称,还给赵淩的时候眼含热泪。   赵淩不理解,问:“是家里有什么困难吗?”过年还要让人在这儿加班,确实辛苦了。   小吏低头拱手:“没有。”   赵淩见人家不肯说,也没追问,从身上拿出一个专门用来打赏人的小荷包给他:“有困难尽管找我。”   小吏拿着荷包,泪眼汪汪。   多好的赵郎中啊!   都是妖妃太狡猾!   窦荣觉得小吏是工作太清闲,看话本子看太多,懒得搭理。   不过眼泪攻势能让水灵心软?   窦荣若有所思。   在象州,过完年之后不多久就开始春暖花开。   在神都,这种变化会慢一点。   但在凉州,过完年和年前一个样,天地间银装素裹,时不时飘一场大雪。   赵淩也终于能理解为什么窦荣以前能有空到神都来陪他过年。   这种天气没人能在野外待上多久,更别说打仗了,不过往返那么多路,换做他,未必有这个执行力。   年节已经过了,不管是不是冰天雪地,班重新上了起来。   二十来个新选拔的文职官吏,通过一趟趟的狗爬犁重新被送到了赵淩跟前。   赵淩手头的各种计划累积了很多,正好送来打下手的,一个个任务分派下去,把人指挥得团团转,自己做了个铁脊关的模型,做完直接放在办公室里,谁一进来就能看到。   铜墙铁壁一般的关城,一座座作坊,布置规范的军营,训练场。   城外成群的牛羊,一眼望不到头的麦子和玉米。   由于关城面积不够大,且到底是一座高度军事化的建筑,大量的生活设施被安排在城外。   这里规划了一个面积不亚于关城的没有城墙的城镇。   学堂、医馆、成排连片的房屋,宽阔的街道,有各式各样的城里有的店铺,只是扫一眼就让人心潮澎湃。   只有帮忙做前期工作的官吏们,澎湃了三个月,已经快澎湃死了。   一栋房子的建造成本的计算还不算太复杂,一座城镇的建造其中需要的原材料、人工、费用等等的各要多少,人力物力从哪里来,工作量简直大到难以想象。   刚开始计算的时候,冰天雪地的还没法实地考察,他们想当然地以为草原开阔一片,可以像在纸上作画一样随意规划。   等最近开始化雪之后,他们去了实地才知道前期的许多工作都白做了,一些地方得推倒重来。   最让他们内伤的是,明明之前赵淩提醒过他们,只是好像随口一句,他们二十多号人竟然没一个听进去的,现在返工也怨不得人。   紧赶慢赶在土地化冻,能够开始进行实际建造的时候,他们把前期的纸面作业做完,结果等来了神都过来的专业团队。 第124章   凉州地广人稀, 教化自然也不怎么样。   哪怕是镇国公府派来给赵淩打下手的,也不能算是文官,只能说是文吏, 多半是举人功名, 少部分还是秀才。   能够在镇国公府干活, 他们的办事能力是有的, 但不习惯赵淩的办事方法, 更不适应赵淩的办事效率。   这会儿来的专业团队可不一样,那都是出自三省六部, 哪怕是九品,也是正儿八经的官。   赵淩得到通知, 带着侍卫(导航)从都尉府赶到城外的驿站,得到的消息是人都已经在家属大院安顿好了。   赵淩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溜达着去了家属大院。   城外划定的生活区围绕着驿站建立,已经修好了一条水泥路, 两边围绕着县衙修了一些建筑, 甚至葛家已经开上了一间南北商行。   赵淩几步路就到了县衙隔壁的家属大院,还没进门就看一个个熟面孔端着小木盆,里面放着香皂、丝瓜筋等等一堆沐浴用品,他那二哥甚至还买了一海碗牛奶从奶站出来。   街道就这么宽, 赵淩看到了人, 别人也看到了他。   一群人把赵淩团团围住,手上的木盆都随手往地上一放,把赵淩转着圈从头到脚地打量。   “水灵啊, 受苦了吧?”   “早就让你别乱跑别乱跑,也不想想自己在神都都能跑丢,怎么能去沙漠那种地方?”   “话也不是这么说, 水灵也不是自己想去的,还不是……”陛下不靠谱。   “不过水灵你能从梁州一路过来这边,也太夸张了,还跟塔尔罕的骑兵打?你怎么想的?”   “就是,爹娘追着你打的时候都知道跑,怎么碰到塔尔罕的骑兵就不跑?”   嗯,说这话是他二哥。   赵淩被一群人围着叨叨叨,见缝插针地喊这个叔叔那个哥哥,最后莫名其妙跟着去澡堂子。   泡澡的时候,他才有空跟兄弟聊天:“二哥,怎么是沈二哥带队?怎么你和四表哥都来了?”   带队的是沈羡。   沈羡从庶吉士“毕业”后,都已经是六品了。   增设铁脊县的事情是他提议的,县令也就是七品。让沈羡来当县令,不是屈才了吗?   新盖的澡堂子全是水泥池子,有大大小小的包间。   他们兄弟三个待在一个小包间里,赵淩没带换洗衣服,就坐在池子边上泡脚。   赵缙和田学智见门关着,没什么外人,说话就比较直接。   “沈二哥另外有个五品的官衔,可以直接上奏陛下。你不知道你的奏折到了陛下手里,老爹加了多少次班。我们兄弟几个也跟着点灯熬蜡的。”赵缙感慨,对于赵淩构建的全新的城市模型,感到震撼又觉得有相当有可行性。   只是别看赵淩给出的各种数据都已经相当详实,但无论他再怎么吹得天花乱坠,所谓的铁脊县依旧是空中楼阁,需要大量的钱和人。   朝中反对的声音很多。   那么多人力物力,投哪里都可以,为什么非得投到铁脊关那种荒凉的地方?   驻军?   大虞上上下下驻军的地方多了去了。   本来这种事情,跟赵缙和田学智这样刚从摆脱实习生身份,成为从九品芝麻屑屑官的人没什么关系;但谁叫他们有个三品的爹/舅舅呢。   赵缙继续说道:“吵到最后,钱全从陛下的私库出,过来的人全都采用自愿报名的原则。爹觉得这里的机会大,我们也觉得跟着你干不会错,就来了。不然以我的本事,在司农寺也只能熬资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升迁的希望。现在一过来,陛下就给我们所有人都升了一级。我现在已经是正九品了!”   田学智笑道:“本来我还想怎么能够在神都买房子,现在这笔钱省了下来,可以多攒几年再说了。”   有店小二敲门进来,把牛奶放在边上:“几位大人,牛奶热好了,小心烫。需要搓澡师傅吗?”   赵缙和田学智异口同声:“要!”   两人从神都一路赶过来,别说洗澡了,饭都没怎么吃好,感觉身上都包浆了,自己根本洗不干净。   赵淩就站起来说道:“那你们去搓澡,我去给你们安排吃的。对了,想吃什么?”   “有什么吃什么,热乎点的就行。”   “行,那你们一会儿直接到家属大院的食堂里去。”赵淩擦脚,穿上鞋袜。   “家属大院?”田学智听得云里雾里。   “云上园?”赵缙还是更加了解一点兄弟,主要是目前整个铁脊县就那么几栋房子。   大概也就他们这些官员居住的云上园比较符合家属大院这个称呼。   刚才驿站的驿丞确认过他们的身份后,亲自带他们去的,说是这个云上园就是给铁脊县的官员和家属生活居住用。   “对。”   他们搓完澡,跟一群同僚一起感觉身上都轻了好几斤,跟云上园的门房打听食堂,立马就有人带着他们过去,还很热情:“赵郎中知道各位大人远道而来,生活上多有不便。我们小地方也没那么多人手,我们物业就尽量多做一些。这个食堂有两道门。咱们可以从云上园的内部走。”说着,他打开门,掀了棉帘子让人进去,自己再领着他们往里面走,指着外面的沿街的大门,“喏,那边也有一道门,对面是县衙的角门。大人们以后直接过来吃饭也方便,也可以遣人过来让食堂送过去。大人们如果有宴客需求,也可以提前跟食堂订。”   食堂并不精致,说好听叫粗犷,其实是简陋,但基本该有的都有,只是没什么装饰。   菜单明码标价,肉类和主食价格都不贵,贵的是蔬菜。   菜的种类竟然还不少。   赵缙他们虽然是第一天入住,但食堂已经开业了好几天。   一群人舟车劳顿,赵淩又是许多人看着长大的,也不客气,都是点了些简单快手的饭食,压根不跟赵淩客套,指着赵淩说:“水灵,你去结账。”   赵淩倒是不介意,也点了一碗羊汤坐在赵缙身边,跟他们玩笑:“你们这就满足了?不用我大摆宴席请客?”   沈羡说道:“自家人折腾那些虚的做什么?你累我也累。早点吃完,今天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咱们再谈正事。”   这次来的人全是年轻人,不像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油条,只想尽快干点实事,无论是为了百姓过好日子,还是为了自己能够尽快升迁,完全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和同僚虚与委蛇上。   “嘿。沈二哥是爽快人。”赵淩高兴了。   沈羡这群人的工作能力,对赵淩手底下这些学徒们来说,完全是降维打击。   他们用很短的时间就理清楚了现状,对铁脊关的方方面面进行了考察。   学徒们三个月都理不清的事情,他们几天时间就理顺了,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人力物力涌入铁脊县。   一个原本只有一条短短马路,连大一点的集镇规模都没有的地方,迅速繁华起来。   其中最让人惊叹的是,沈羡他们自己的工作能力强也就算了,就连他们的女眷们都非常厉害。   沈羡他们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家属,毕竟不知道铁脊关的现状,要是知道这边的基础生活设施能够满足日常需求,可能家属随行就带过来了,毕竟这样方便照顾还安全。   当初赵缙和田学智想的是反正后续可以跟着葛家商队过来,安全方面倒是不用担心。而且他们在这边先把家收拾好,也免得让妻子过来跟他们住草棚子。   没错,来之前,他们确实是有过这种打算。   到了之后,他们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在铁脊县采买东西确实不容易,但可以让人去锦宁关或者府城统一购买。   现在,一转眼草原已经到了最美丽的时候,伴随着他们的女眷一起来的,还有大量随军的家属。   官员女眷们发挥了相当强大的组织领导力,甚至一路上还通过讲故事等方式,教他们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改变他们的一些不好的想法等等。   伴随着这部分人的到来,整个铁脊关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作坊的人手变得充足,孩童们小的进托儿所,大点的进小学堂,原本就识字的去进行技能培训。   官员女眷们迅速胜任各种管理岗位。   大虞现在女性确实不能通过科举入仕,但没人规定女性不能在作坊、学堂、医馆这类地方担任要职。   神都这一类的女性不少,只是在铁脊关作坊的规模比那种家庭作坊要大得多。   赵淩觉得完全不是问题。   像赵王氏,管理家里家外各种产业的人数,少说得有小一千人,要是再算上佃农之类的,可能得上两千。   如今的各个作坊受限于规模,其实人数最多也就两百,几个人来管理完全够了。   这些女眷中最让赵淩惊讶的是米家女眷。   她们并没有和其他官员家眷一样住在云上园,而是住在教职工宿舍里。   比起随军的女眷,来的人数最多的其实是孩子,大大小小的孩子。   米家女眷们可以说是最早的一批乡村女教师,又对教材非常熟悉,无论是基础扫盲还是职业技能培训,更或者是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全都不在话下。   关键是,米家女眷们既然出现在这里,那就代表她们已经不是犯官家属。   “米希什么时候来?” 第125章   米家女眷们被取消贱籍, 恢复正常身份非常低调,完全没有大肆宣扬。   她们也不是平反,而是因为米希有重大立功表现。   赵淩前面一份绘制舆图加上开采硝石矿的工作, 米希完成了。   可以说窦荣在凉州做什么, 米希就在梁州做什么。   窦荣面临的是塔尔罕的武力威胁, 米希面对的更多的是自然灾害的威胁。   像赵淩经历过的那样的沙暴, 米希起码经历过三次, 每次都是九死一生。   而且米希那边也不是没有来自人类的威胁。   米希来的比想象中更快,在六月底就到了铁脊关, 以五品都尉的身份,接替窦荣成为铁脊关的最高军事领导。   按理来说, 都尉是四品,但是同样的职位, 米希要比窦荣整整低一级。   谁都知道其中是什么缘由,没人多说一个字。   起码米希自己就没什么抱怨, 他抱着自己从未谋面的儿子, 红着眼眶拍了拍赵淩的肩膀,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赵淩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窦荣语气轻松:“你赶紧跟我们交接清楚,我们还赶着回京去成亲呢。”   他家水灵八月份的生辰,婚期定在九月份。   他娘三月份路上刚开始化冻就去了神都, 都不知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心一直悬着, 完全放不下来。   米希各种复杂的情绪被打断,变得哭笑不得:“还以为你会心有不甘,不肯放权。”   他的情绪一松懈, 眼里的泪水就滚落下来。   被他抱在怀里的儿子,从怀里拿出手帕给他擦,不太熟练地说道:“爹……爹爹别哭。”   他很早慧, 家里人一直告诉他,他的爹爹为了家里人在拼命。   米希的信件也会时不时从梁州寄过来,虽然不多,但他一直知道自己有一个很好的爹。   他爹还会给他寄自己做的小玩具,跟他交流怎么养鸡,也会给他布置功课。   嗯,爹爹布置的功课,比娘布置的要难得多。   小朋友皱起脸,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窦荣见状,只能拉着赵淩先行离开,把空间留给米希父子,跟赵淩咬耳朵:“还以为是派谁来呢,得亏是米大郎,给家里那些人真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赵淩不明白,“你那些兄弟侄子,打仗不都挺厉害的?”   “问题是铁脊关现在不是只要会打仗就好,还有铁脊县呢。”这么一个依托着军事重镇建立起来的县城,可以说所有的配套都围绕着铁脊关展开。   别说来的是窦家的那些子侄,就是窦荣自己,也没办法妥善兼顾两头。   能有两个人来打配合是最好的。   “我家那些兄弟侄子,加一起也比不过沈羡,但沈羡的精力不该浪费在这蠢货身上。”   赵淩扯了一下他的手:“哪有这么说自己家里人的?”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窦荣不以为然:“我不说他们蠢,他们也不会聪明一点点。沈羡这一批人能在铁脊关待多久?短的一两年,长的也不会超过三五年,哪来时间浪费?等他们把铁脊县理顺了,到时候交到米希手上,我们俩都能放心。”   在太子伴读的队伍中,米希的岁数最大,一直都是老大哥一样的存在。   他的才学和能力完全没问题,哪怕个人武力值差了点,还有窦荣留下的亲卫营和火器营,面对一个被打残了的塔尔罕完全不虚。   两国交战又不是主将单挑。   窦荣更关心的是:“我今天能去挖藕吗?”   没错,赵淩在小琉璃宫里种了两缸莲藕。   两缸不是约数,而是实数,两个缸。   赵淩之前摘几片荷叶都是给医馆当药材用的,怎么舍得把藕给挖了?   他斜眼看向窦荣:“想死了是不是?”现在又不是收获莲藕的季节。   窦荣一伸手就把赵淩举起来,摇了摇:“给不给,给不给?”   “不给!”赵淩断然拒绝。   窦荣只能把赵淩像抱小孩儿一样抱在自己胳膊上:“冷酷无情。”   赵淩掐他脸皮:“啥时候能不败家,学着点过日子?你这副花钱的样子,怎么能当好赵四夫人?要不我们成亲后,还是在家里住一段时间,让我娘教教你?”   窦荣顿时如临大敌:“不!我们单独住!我们住桃溪巷,休沐的时候再回去!”   赵王氏特别可怕,比他娘还厉害。   虽然赵王氏不会像他娘那样用鞭子抽他,但之前他上门提亲的时候,赵王氏扫向他的眼刀子,让他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浑身都是透明窟窿,心里面哇凉哇凉的。   铁脊关的交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一方面窦荣没什么抵触情绪,另外一方面米希的才干确实出类拔萃。   米希还是那种对军政两方面都特别熟悉的人,让所有人都觉得整个过渡阶段无比丝滑。   七月下旬,窦荣和赵淩都完成了交接,离开了铁脊关。   米希带着全家给他们送行,这次他的笑容轻松了一些:“放心,你的那些文章我给你写完。”   赵淩抬头看了看在天空中盘旋的金雕:“帮我好好照顾大疆就行。要是冬天它找不到食物,受了伤,你帮着点。”   金雕属于这片天空,以前受伤飞不起来就算了,现在既然能飞起来,还是让它待在属于它自己的地方,希望它能找到自己的伴侣,生下自己的雏鸟,不要在逼迫小鸡仔学飞了。   “放心。”米希伸手抱了抱赵淩,小声说道,“算是给你们的新婚礼物,你私底下看。”   赵淩坐上马车,等车厢里只剩下他和窦荣两个人,才从怀里拿出一块……布?   “什么东西?”窦荣挨在赵淩身边,看他把布一点点展开。   “刚才米希给我们的……新婚礼物?”   瞧着不过手帕大小的布实际是叠了很多层的绢,展开的时候非常大,整个车厢都装不下。   车厢颠簸且光线不是很好,两人只能看清楚这是一份极其详细的舆图,其中标注了几个比较标志性的地标,其中有两条极细的红线格外显眼,一条是从梁州到济国的,另外一条是从济国到南龙州,以及南龙州的出海口。   赵淩完全不知道米希是怎么办到的:“不愧是米大郎。”   窦荣也看得非常震撼,随即马上把这块绘制了舆图的丝绢收起来,拿出一个装了金子的匣子,想了想放回去重新找了个放银票的匣子,刚把丝绢放进去又觉得不妥当,最后拿了一个空饼干匣子出来,把丝绢放进去,又把匣子放在平时放饼干的格子底部,盖好。   赵淩看着他一系列操作,无声拍拍手:“来,老实交代,背着我藏了多少东西?”   窦荣一点都不心虚:“没有。我用得着背着你藏什么东西?”   赵淩故意眯着眼睛看他:“真的?没偷偷看小人书?”   “什么小人书?”正直的豆豆以为是字面意义上的小人书,他见过很多宣传卫生习惯和破除不良习俗的宣传小画册。   这些画册线条简单,故事简洁生动有趣,在这个普通百姓缺乏娱乐的时代,很受人欢迎。   铁脊县的墙上就刷了很多。   赵淩挑眉看他:“那种小人书。”   小人书还分种类吗?“哪……”   窦荣终于反应过来,瞬间变成红豆。   赵淩呲牙:“说不说?”   “没有,都是同僚硬塞给我的,我都还回去了。”窦荣企图挣扎一下,刚迟疑一下,就被赵淩一口咬在脖子上。   “嘶——”   窦荣下意识搂住赵淩,脑子一片空白之际,赵淩又在咬痕上舔了一口。   他本来就觉得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自从过年他爹娘来了之后,就和赵淩分床睡,突然被二连击,整个人的命都差点没了。   赵淩好奇地看着窦荣脖子上一下变得明显的线条,想抬手摸一下:“脖子怎么用力?”   窦荣压根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咬牙:“别闹。”再闹他真的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他的水灵值得天下最好的,他期待他们的洞房花烛。   眼前这种简陋的环境,只会让他觉得玷污了他的水灵……玷污……他想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晕。   白豆、黄豆、绿豆、红豆一路不断变化,到神都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黑豆,还是变异九孔莲藕黑豆,磨着牙把赵淩送回家,见了赵王氏之后,就立马跑了,跟屁股后头有狗在撵似的。   赵王氏瞧着那样子,回头看赵淩:“都要成亲的人了,别欺负窦荣。”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赵淩,想说受苦了,结果赵淩不仅长高了一点,脸还圆了一圈,抬手就掐脸:“在铁脊关过得不错?”   赵淩不敢挣扎,龇牙咧嘴地讨饶:“铁脊关那儿就是牛羊肉多,我吃肉长肉。牛肉干作坊开起来了,我还带回来了很多牛肉干,娘……嘶,您吃。”   赵王氏松开手:“赶紧去澡堂子里搓干净,别在家里洗澡,把下水孔给堵了就不好了。”   赵淩嘀嘀咕咕:“哪有那么脏,我有洗……”   “动作快!”   赵淩“嗷”一嗓子就冲去对门新宅,嚷嚷:“来福,给我收拾东西,我去澡堂搓澡!” 第126章   来福这两趟都没跟着, 他孩子还小,赵淩在京城的产业又多,之前听说了赵淩出事, 只能干着急。   他这会儿见人平安回来了, 嘴角压都压不住, 干活都有动力, 还在清点赵淩带回来的东西, 一看到赵淩过来,立马放下手上的活, 上去先拍了拍赵淩的肩膀:“好,你等会儿就好。”   来福的动作果然很快, 他亲自给赵淩收拾了洗澡的一堆东西,又安排了一辆马车给赵淩送去, 前后就花了赵淩撸了几只猫的时间。   赵淩觉得自己就去个猫猫汤,完全没必要让人跟着, 无奈他的过往记录太“辉煌”, 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信誉。   来福自己倒是没跟着,他还得打点赵淩带回来的东西,派了两个人跟着。   赵淩:“……行叭。”   他还想着坐了那么久马车,自己走走活动一下筋骨。   下午赵骅、赵辰、赵婉蓉回家, 明显感觉到新宅那边比以往热闹, 再一看赵王氏身边的大黄狗,顿时就明白了:“淩儿回来了?”   “回来了,上午回来的。让他去洗了个澡, 午膳都没吃睡到现在。”赵王氏低头看了看趴在她脚背上同样睡了半天的大黄狗。   赵辰立马把手上的东西一放,就往新宅那边蹿:“我去叫他!”   “哎……”赵骅想说别去吵弟弟睡觉,想想白天睡多了, 一会儿晚上睡不着,一个犹豫大儿子人影都不见了。   赵婉蓉也是兴冲冲往外走,一想现在不比小时候,不好随便进哥哥的卧室,就把睡着的大黄狗抱了起来:“宇树~”   大黄狗睡得在打呼,被抱起来吓得惊叫一声,发现是赵婉蓉,开心地扭来扭去又舔又蹭,哼哼唧唧。   赵王氏看得摇头:“妆都花了,赶紧去洗把脸。”   赵婉蓉“啊呀”一声,把大黄狗放下,急匆匆往后院跑去了。   大黄狗赶紧甩着旋风尾巴跟着一起跑。   赵王氏跟着赵骅进去里屋换衣服,说道:“平时在家里打打闹闹的,隔了一段时间不见,就要好起来了。”   赵骅笑笑:“你还不是天天惦记着?淩儿怎么样?有没有瘦?”   赵王氏瞪了他一眼:“瘦什么?整张脸都圆了,说是天天在凉州吃肉吃的。等他醒了,得让他赶紧试婚服,我都怕做小了。平时在家里也没见他多爱吃肉,就见他为了吃个新鲜菜来来回回地折腾。”   赵骅听着松了一口气,失笑:“哪能胖到连婚服都穿不下?亲家母不是说他在铁脊关为了吃菜盖了个小琉璃宫?淩儿还是爱吃菜的。”   “等等你看到他就知道了。”赵王氏给他把官服挂起来,看他自己穿上常服,“小琉璃宫挺好的,冬日里吃个菜也方便。等过两年家里孩子们都办完了事情,我想着把演武场那块地干脆也盖一个,咱们这地方不大,盖起来应该不用花多少钱。现在琉璃窗价格也便宜了一点。”   赵骅想着几两银子一块的琉璃窗,便宜吗?   嗯,对比前几年,那是便宜不知道多少,一些富户也能买得起了,关键是买的上了。   琉璃窗的产量上去了,权贵人家的窗户基本也换好了,就是这东西太通透,装了琉璃窗之后,还得装帘子。   好在能装得起琉璃窗的人,也不差一点帘子钱。   “那还不如把大书房那边往外再扩一间。家里有个演武场方便,蓉蓉明年大婚,可家里孩子们将来总要有个活动的地方。”   赵王氏觉得不行:“大书房那儿哪还有什么空地?再说要是在那儿扩一间,肯定被老爷子们拿去种花。”想到大书房外面被琉璃窗包起来的走廊,冬日里全都摆满了各种花,她就觉得头疼。   偏偏老爷子们种花的水平不怎么样,遵循勤浇水、勤施肥、勤换花的三勤原则。   她感觉那些盯着他们家的言官,该盯盯他们家花在种花上的钱,估计真能参上一本。   种花一份子的赵骅心虚不言。   赵骅想着盖上小小一间,估摸着就是几百两银子,盖起来倒是不算太打眼,就是哪里有合适的空地。   他换好衣服,出去看到赵辰扯着打着哈欠的赵淩,脚边绕着一群狸奴,磕磕绊绊地走进来,两人还时不时你拍我一下,我打你一下的:“好了,别闹了。”   赵淩抹了抹眼角因为打哈欠渗出来的一点泪水:“爹,你看大哥,我睡得好好的,他挠我脚底板!”   赵骅问赵辰:“用什么挠的?”   赵辰嘿嘿一笑:“咪咪的尾巴。你们没看到,淩儿快被狸奴压死了,那一只只的全都压在他身上。”他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大疆那只胖鸡呢?”   “什么胖鸡?那是金雕!”赵淩追着赵辰打,“大疆现在飞得可好了,还会自己打猎,我把它留在凉州了。”   赵辰一听,顿时停下了脚步:“啊?”   赵淩没料到他说停就停,厅里面就那么点地方,闪都没地方闪,一头撞了上去,把赵辰撞地往前扑腾,自己也跟着摔了下去。   还是赵王氏反应快,一手一个把两人拎住,再反手给了两人后背一人一巴掌:“都几岁的人了,还胡闹什么?”   “嘿嘿嘿。”两人一起傻笑。   赵淩突然来回看了看:“对了,大嫂呢?我那儿还有米希他们写的信,差点忘了,我去拿过来。”   赵辰说道:“我跟你一起去。你大嫂有身孕了,就是害喜得厉害,这几天都待在房里。”   赵淩愣了一下,挠头:“总感觉大嫂还小呢。”   当初米氏进门的时候才十四岁,被当成姑娘一样在赵王氏身边养了几年。   赵辰没好气:“你都十八了,你大嫂比你还大一岁。”   他现在要孩子已经算晚的了,他大妹妹的孩子都已经满地乱跑,跟着先生开蒙了。   “哦。”赵淩摇头晃脑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十九岁就生孩子早了点。   他到新宅,问了来福。   来福立马就找出了三个箱子:“上面写着‘米’字,都是给大夫人的。”   箱子上面封条都没拆。   赵辰本来以为就几封信:“这么多?她们不是自己都刚到凉州,我还琢磨着给她们寄些什么东西过去,怎么寄回来那么多东西?”   赵淩也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那边基本的吃穿都不缺。我回来的时候,大批百姓已经迁徙了过去,开始开垦耕地了。”   凉州有面积广袤的草场用来放牧,但有着更多的荒地。   尤其是从铁脊关到锦宁关中间那一片,原先属于大虞和塔尔罕的缓冲带,百姓们怕被劫掠,根本不会出关去放牧,更别说是在关外种地了。   现在多出来了大片的土地,大虞人哪个看了不想种点东西?   可是铁脊关人少,哪怕迁来了大量的家属,也压根耕种不过来。   朝廷就向全国招募自愿前往的百姓,政策非常优渥,根据每家每户和土地条件,来了就送三十亩至五十亩的土地,只要连续耕种满十年,就能获得这些土地的所有权,并且当地铁脊县提供一套基本的住房,提供种子、农具、耕种指导。   要是农户选择种植棉花或者桑树这样的经济作物,县衙负责统一收购。   其余还有减免税收等一系列政策。   虽说凉州在大虞人眼中一直都是偏远苦寒之地,很多地方的人连凉州在哪儿都不知道,长途迁徙非常辛苦又危险,但很多人不是不勤劳不吃苦,却还是没法吃饱穿暖,几十亩完全属于自己的土地,更是这辈子都没有想象过的财富。   很多人都心动了,在当地官府的统一组织安排下,迁徙到了铁脊县。   赵辰听着赵淩讲铁脊关那边的情况,心神向往:“要不是我们都走了不好,其实我也想去铁脊关看看。”   “不急。等大嫂生了孩子,孩子稍微大一点了,你再带他们去。我回来之前,听说米老先生他们也会到铁脊关去,应该是准备在凉州扎根了。”   来福叫了小厮拉了车过来,把箱子装上,跟着赵辰往老宅那边拉。   赵辰看着两轮的小车在家里自由穿梭,感慨:“吏部的张郎中你知道吗?”   “张英华?”   “对。”   “他怎么了?”   “腿摔断了。”赵辰指了指高高低低的台阶和门槛,“喏,就这些东西,把人绊了一跤,摔得可惨了。现在好了一点,生怕位置不保,每天拄拐都要过来。景侍郎让他带两个小厮,稍微有点高度就让人抬着。”   “你问爹,看他愿不愿意批钱给衙门里增加无障碍设施。”赵淩觉得没希望。   赵辰摇头:“不用问,爹肯定不愿意。”顿了顿说道,“要是只改中书省的,爹肯定愿意,就是别人不愿意。”   为什么只改中书省?   因为他们的师公在中书省。   提起管博澹,赵淩刚准备走出去,又回头绕过影壁去看大书房,里面空无一人:“我师公和外祖父他们呢?赵茂、赵游、赵静和赵学呢?大伯呢?回老家了没?”   “没回去,还在庄上养猪呢,把卢姨娘也接过来养猪了,卢姨娘的样子笑死我了。赵游回老家考试去了,上次来信说县试、府试都过了,院试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哦,常禾院试过了。”   常禾要考试,提前回来的。   赵淩得意:“嘿,不愧是我弟!”   赵茂黑着脸出现:“常禾是你奶兄,我才是你弟!” 第127章   赵淩抬手就把赵茂举起来:“咦?你这小子怎么一下就长高了那么多?”   说起来, 赵淩已经有两三年没看见赵茂了。   先前是赵茂回老家考试,后来赵淩去了梁州,来来回回差不多有三年时间。   印象中还是个肉嘟嘟矮墩墩的小孩儿, 突然间就有了点大人模样, 得赶紧更新一下版本。   赵茂一扭身就挣扎着跳下来, 脸涨得通红:“我都十五了!”娘都开始给他议亲了。   赵淩抬手拍拍他脑袋, 问他:“怎么这么晚回家?”   “放学去买了本书。”赵茂说道。   赵淩让赵辰先去把米家的东西搬去米氏那儿, 自己跟着赵茂走,小声问他:“在新宅住得惯吗?地方会不会太小?”   “不会啊。这儿住着挺好的。”顿了顿, 他小声说道,“就是离师公和外祖父太近, 有点吓人。”   “哈哈哈!”赵淩一听,顿时乐得不行, “下个月我成亲了,你就搬到正房来住。”   “啊?”赵茂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安排, “这是陛下赏赐给你的宅子, 我怎么能住到正房去?”   “我往后就住桃溪巷,来回也没多少路。家里房子空着做什么?”赵淩看赵茂现在住的小院,比他们当初在老宅那边的还小一点,要是成亲生了孩子, 肯定是住不开的, 看小厮给赵茂端来热水洗手洗脸,完了之后,他才坐下说道, “爹娘一直想给你在坊里面买房,可惜周围一直没人卖。你也别想着住远一点,将来等你自己掌家, 就知道柴米贵了。你看我现在五品的俸禄都不够自己的花的。”   赵茂立刻说道:“那是你败家。”   “噫~你个臭小子!”赵淩抬手就给了他后背一巴掌,“坐下!”   赵茂对赵淩还是有点害怕的,乖乖坐下。   “我说,你听着。”赵淩摆出哥哥的威严,“你住这儿,家用是一方面,另外就是你娘。别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赵茂忍了忍,忍住了:“你说。”   “你娘这个人,认死理。”其实就是轴,心思重。   书兰这个人非常要强,乍一看跟赵王氏挺像的,但实际很不一样。   赵王氏要强,就努力学习上进,让自己变得更强。   书兰要强,确实也努力学习了,但她努力到一半就想着走捷径,想着通过别人来让自己“变强”,早年是通过赵骅,现在是通过赵茂。   当然这些话不能直白地跟赵茂说,赵茂想要维护自己的母亲也没什么错。   “嗯。”他娘确实特别容易钻牛角尖。   其实他看家里其他姨娘离家经商的,去小学堂上课的,那种精气神瞧着就知道过得很开心。   偏他娘还执着于“女人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坚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认定这才是富贵人家的规矩。   赵淩见他没那么抵触,就继续说道:“你要是搬了出去,你娘在家不就一个人了?”   赵茂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想想这情形,就觉得不妥当。   他在家里,他娘好歹还有个人说说话,可他要是搬出去了,哪怕时常回家探望,到底不一样。   可他爹还活着呢,没理由让他娘搬出去跟他一起住。   “到时候以你娘的性子,还不知道心里面怎么想。”赵淩又说,“你想你就在这儿住着,将来家用不用出,生了孩子家里往来的师公、师伯他们,随便跟他们聊一聊,都比在外面书院上学强。你自己也是,在家里住着,经常在他们面前露露脸,仕途上都不用你自己去说,能帮衬一把的肯定就帮衬一把。朝中有什么消息,也能早早知道。   你也去老家那儿上过学,爹给你找的先生已经是当地顶顶好的了,比起你现在的书院如何?”   赵茂脑子不笨:“肯定是远远不及,更不及师公和外祖父、师伯们。”   他四哥都已经掰开了揉碎了跟他分析利弊,他是彻底听进去了,也明白四哥说的有道理。   他以前觉得自家的读书条件是很普通很正常的,书院里比他们家阔绰的和比他们家稍有不如的同窗都有,他家就是个中不溜丢的水平。   等堂表兄弟们来了之后,他才明白似乎别的地方的学子读书条件要差一点。   一直到他回老家参加考试的一年多时间,才明白到底差距有多明显。   读书如此,当官更是如此。   应该说,当官的差距更大。   看他三哥赵缙和四表哥田学智,考试的成绩在同进士里也是敬陪末座,但能够成功在六部留任,哪怕刚开始只是个从九品的小官,可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有些一甲的人也都是从九品开始的。   可现在才一年多,虽说要去铁脊关那种偏远之地,但官位一下变成了八品,甚至都没做出什么具体功绩,只是朝廷对愿意主动往铁脊关去的官员们的补偿。   外人不了解铁脊关是个什么情况,他可是知道的。人力物力都不缺,哪怕会吃点苦,可也没有大部分人想象中的那么苦。   哥哥们在那儿绝对待不久,回来肯定能再升官。   而没什么关系的同进士呢?有些还在吏部等缺呢,有些等不及的已经开始在准备下一届的会试,准备把排名刷高一点,方便谋职缺。   他自己如此,也想自己将来的孩子如此。   他目光坚定地看向赵淩:“四哥,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就好。”赵淩欣慰地拍拍他肩膀,“最近天气开始凉快了,你也别只顾着埋头读书,有空多带你娘出去走走看看。对了,有没有钱?”   “嘿,买书花完了。”赵茂看着赵淩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小钱钱的光辉。   赵淩刚被赵辰从床上拉起来,这会儿也是身无分文,说了一句:“等着。”就回房去拿了一些钱给赵茂。   他们家里六个孩子,表面看着一碗水端平,实际上赵辰、赵缙和赵婉清是嫡出,赵王氏和赵骅私底下都会贴补;   他自己一多半是太后养着,不仅没什么花销,还有不少赏赐;   赵婉蓉一个庶女,但葛家巨富,葛姨娘手上的钱财说不定比赵王氏还多,对独女肯定不会亏待;   就剩下一个赵茂,不能说日子过得跟个小可怜似的,但确实没上面的兄姐过得宽裕。   兄弟俩说完话,就一同去老宅。   今天赵淩回来,家里摆宴给他接风洗尘,把一些亲朋好友请来一起聚聚。   这会儿人已经开始陆续来了。   赵淩干脆就站在门口迎宾,被挨个拉着说一些一点都不合常理的话。   面对一个人在沙漠草原浪迹了一个多月,遭了大罪的晚辈,老长辈们一个个张口就是:“胖了,高了,还白了。”   赵淩听得都笑不出来。   凉州天气寒冷,不多吃肉,怎么扛得住冻?   虽然他冬天没怎么出门,但外面那风那雪,看着就冷。   他这个年纪,长高一点不是很正常的吗?   窝在家里差不多四个月没出门,怎么可能不白?   但他也不好说自己刚到铁脊关时候的样子,让长辈们担心。   算了。   其实谁都知道赵淩那一路过来肯定很艰难。   不说关外从梁州走到凉州,就是从关内这么走一趟都是道路崎岖路途坎坷;更何况赵淩还在大战前夕穿过了塔尔罕的封锁线,带回去了一百多匹战马,听说他当时和队伍走散,身边压根没带什么吃的。   赵淩虽然已经写信回来说过自己的经历,但所有人还是愿意亲口听他说一遍。   赵淩就在家宴上说起一些细节:“我不是故意跟人走散的,是被风沙吹跑的。幸亏慢慢和宇树把我拖住了,不然我吹得还要远。在那种地方,人得胖一点才行。”其实那种程度的沙暴,三百斤都没用,在风口上照样吹飞。   “也没故意绕开。我以为我一直往西走呢,谁想到是在往北。”   “军功?什么军功?哦,杀敌的军功啊,把我擅离职守的错给抵消掉就好啦。”   “带回来的一百零三匹,我也没想到有那么多,反正都跟着慢慢走。”   赵王氏突然抓到了漏处:“带回来的一百零三,带不回来的有多少?”   “二三十?”赵淩掰手指头算了算,“有伤了直接吃掉的,毕竟我也不可能每次都能只伤到人,在草原上也没什么东西吃。大疆和宇树都得吃肉。最亏的一次是碰到十骑,拖的时间太长,杀完赶紧溜了,完全来不及收拾。”   他突然一拍大腿:“对了!我把领头那个家伙的弓箭拿回来了。豆豆说是什么射雕手,很厉害……的……”   赵骅脸色漆黑如墨:“你还敢一次打十个?!还知道对方厉害?!你逃跑不会?”   赵淩眨了一下眼睛,讷讷:“还能逃跑啊?”   “那不然呢?”   赵淩还真没想过逃跑,现在想想靠着慢慢的速度,确实能够跑得掉,塔尔罕骑兵应该也不至于在他一个单人独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他们先朝我射箭,我就没想那么多,反正我装备比他们好。”   可是后来他有很多马。   慢慢再厉害,他也不能一直骑着慢慢。   接风宴因为赵淩的说漏嘴,变成了批斗大会。   赵淩被说得头也抬不起来。   赵淩深刻认知到文武官员的不同。   明明在窦家,他的战绩那是被夸了又夸,搁自己家就不行了。   接风宴还没赵淩什么事情,宴会还没结束,他就被赶回房睡去了。   他抱着抹布亲了又亲:“还是抹布好。”   抹布给他舔舔头发,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赵淩本来以为自己白天睡了半天,晚上要睡不着,结果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骑着点点进宫。   坐在马车上的赵骅看他没穿官服,问他:“不去吏部销假?”   “不去。我去见见太后娘娘和陛下就回来了。马上要成亲了,一堆事情呢,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情要我做。”赵淩突然想到个事情,“爹,我不在这段时间,俸禄帮我领了吗?”   “领了。来福管着呢。哦,来福给你把小学堂后头那个院子也买了下来,开了个职校。”职业技术培训学校,这名字很贴切。   “哦。原来小学堂地方确实太小了点。”家里的主要矛盾一直不是钱不够,而是买不到合适的位置。   像他们家,从他有记忆以来,赵王氏就心心念念想买坊里面的宅子,到现在都没买到。   甚至因为他们几家的发展都不错,很多人都认为他们这块地方风水好,房价都涨了。   也有可能是太平日子久了之后,有钱人变多,哄抬了房价。   赵骅作为亲爹,肯定是想让赵淩多休息的,然后他就在御书房里看到了熟悉的石狮子。   赵淩一身常服坐在御书房里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反正他从七岁开始就时不时这个样子,老大人们都习惯了。   等比例放大的石狮子嘛。   等小朝会开完,几个官员还跟赵淩聊了几句。   赵淩就送他们出去,再回到御书房里,看着顾潥在那儿喝茶吃点心,汇报铁脊关和铁脊县的具体情况。   最后正事说完了,赵淩喝了口茶吐槽:“凉州那地方的教化是真不行。送来的人当不得大用,换了两批人都一个德行,手把手教了他们,跟他们说的话还当耳旁风,经常自以为聪明做一些无用功。还得是先生您派来的人厉害,几下就把事情给理清楚了。嘿嘿,等过上个三五年,铁脊县一定会变得跟我做出来的模型一样。”   赵淩说的是实话,也知道是顾潥乐意听到的实话。   顾潥的心态就是害怕兄弟吃苦,更怕兄弟开路虎。   窦家得好好发展,给顾潥守好边疆,但不能发展太好,反过头来威胁顾家的统治。   铁脊县的模型还摆在御书房后头呢,是昨天窦荣带过来的。   顾潥招呼他跟着:“过来,再跟朕说说。”   赵淩就跟着过去,给他讲解什么是什么。   各个区域划分,各种作坊预计产量,能够产生的经济效益,提供的就业岗位,能够养活多少百姓,给朝廷提供多少税赋。   宫里虽然有最详细的大虞的舆图,但看舆图和看模型完全是两个效果。   伴随着赵淩的讲解,别说是顾潥,就是跟在边上听着的李公公都听得很清楚明了。   顾潥一边听,一边问他各种问题,又问他:“让这么多妇人出来做活,家里孩子怎么办?”   “有托儿所、幼儿园这些帮忙带孩子的地方,等孩子大了就让他们上小学堂,认字明事理,再上职业技术学校,让他们进作坊干活。”   其实朝中关于开启民智这方面是两个观念,一方面在管理的时候讲愚民,认为比较好骗……好管理;另外一方面,又把教化列入地方官员重要的功绩,表达出朝廷的重视。   看起来似乎很矛盾,但实际上是一种比较柔和的阶级固化手段。   读书难道是一件很便宜的事情吗?   别说赵茂了,就是赵辰、赵缙读书的时候,都得算着点钱买书,月月得赵骅补贴,就知道读书有多贵了。   想要好的教育资源,还得花更多的钱。   像赵淩读书的文华殿,那是有钱都进不去的地方。   知识资源其实是高度垄断在权贵阶层手中的。   真正的穷苦百姓根本没有机会读书识字,很多人别说是写自己名字,甚至都没个正经大名,一辈子按照排行来叫,或者按照出生日期来起名字,不然就是起个贱名好养活,叫一些狗蛋之类的名字。   而赵王氏主编的小学教材和职业技能培训教材,完全是另辟蹊径。   除了其中涉及到少量官府的告示怎么解读的内容,剩下的教学内容在达官显贵的眼中都是一些低贱的工作。   让平民百姓中的一部分人掌握一部分基础知识,是为了更好地给达官显贵们服务,让达官显贵们过上更加优渥舒心的生活,而不是和他们争夺资源,分享他们的权力。   这样的“教化”根本威胁不了固有的社会阶层,但在赵淩看来是一种伟大的开始。   他没能力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哪怕是现在总共就两年的小学堂也不能惠及所有人,只能说做一点是一点。   反正在顾潥眼中,让妇女参与劳动这件事情,完全没有接受障碍。   本来能够脱产的女性就是极少数。   平民百姓家的女性去作坊做工,和下地种田种菜有区别吗?   富贵人家的女性很多也只是在家从事管理工作而已,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干。   让女性创造更大的价值,在顾潥这个皇帝眼中是件很好的事情。   他看着眼前铁脊县的模型,目光灼灼:“真想亲自去看看啊。”   “那就去啊。”赵淩想都没想,“先生要是路上轻车简从,到了铁脊县再摆开仪仗,路上花不了多长时间,也不会花很多钱。”   要是按照皇帝巡视,沿途修路修行宫,那花销就大了。   “嘿!还管起朕花销来了!真是你爹的亲儿子。”赵骅这个人,几个儿子女儿不管读书成绩高低,在管账方面是个顶个的能。   “那~是。”赵淩觉得不管是谁都该出去走走,皇帝更该出去走走,多去看看他统治下的天下,“不过先生您还是过几年再去,咱们把水泥路修上,房子都建起来,现在那边还是一片光秃秃……哦,就这么一小块造好了。”   顾潥顺着赵淩的手指往模型上看去,内心复杂:“朕怕是看不到了。”   赵淩不解:“为什么?您不愿意去吗?整个铁脊县都是您掏的钱盖起来的。”   顾潥拍拍他的肩膀:“先帝驾崩的时候,三十九岁。朕已经比先帝多活好几年了。”   “先生又没沉疴旧疾,如今正值壮年,就算再过二十年,那也能骑马射箭。”妥妥广场方世玉,“学生我武艺不精,都能上马杀敌。”   虽然他的武功不是顾潥教的,但他这种业余选手都能做到的事情,顾潥这种和皇后联手能把窦荣压着打的专业选手,肯定比他更强。   顾潥看了看少年郎的眼里满是真诚,完全没一点阿谀奉承的谄媚,承认自己被哄得很开心,突然问他:“你冠礼定在什么时候?”   “咦?不知道啊,得问我爹。”   对哦,他都是当官且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了,确实可以提前一点举行冠礼。   “糊涂蛋一个。走,跟朕一起陪母后用膳。”   “是。那学生的假?”   “懒货,准你每日上半天,来御书房。你们这一科真是的,一个两个的,朕的庶吉士都不够用。你也多过来陪陪太后。”   要说赵家是金钱敏感型,顾潥就是岁数敏感型。   他的母后已经六十六岁了,让他十分忧心老太太的健康状况。   赵淩被他这语气搞得还以为太后身体情况可能有什么不好,结果到长乐宫的时候,见太后娘娘在舞枪,那核心稳得跟钉在地上似的:“太后娘娘~”   太后立马就放下手上的长枪,拉住赵淩的手,又拉住顾潥的手笑道:“知道你不过来,肯定是被皇儿耽搁了。”又对顾潥说道,“水灵刚回来呢,你又不是朝中无人,尽逮着水灵做什么?让水灵多来陪陪我。”   “就~是。我跟您说……”   顾潥笑着看赵淩两三句话就把太后逗的哈哈大笑,也跟着笑。   当初母后郁结于心,太医开了多少方子都不见好,知道太后的心结,寻了和他大哥年龄相仿的孩童来给太后逗闷子,本以为就是一两年的事情,没想到竟然哄到现在。   顾潥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但看着前面活蹦乱跳的一老一少,又觉得刚才赵淩说的有道理,自己还正值壮年。   他想在有生之年,去看看他治理的天下,看看他的山川,看看他的城池,看看他的百姓,看看他的军队。   他小声跟李公公说道:“伴伴,你怕是得再跟着朕多干几年。”   李公公笑道:“几年可不成,水灵可是说了,您起码还得让老奴伺候个几十年呢。”   “哈哈哈!”顾潥感觉胸口郁结了几年的一口浊气吐了出来,浑身都轻松了。 第128章   赵淩在顾潥的眼中, 分量是不一样的。   那是祥瑞。   赵淩也不断用实力证明自己能够给大虞、给顾潥这个皇帝带来源源不断的好处,是个真正的祥瑞。   顾潥和朝臣其实都有些犯愁,赵淩的军功该怎么算。   按照军功的算法, 杀敌一百多人, 高低能升个百户, 可赵淩是个文官, 哪怕给个没有实权的武散官也不妥当。   可赵淩这军功又实在不小。   哪怕是朝中最能挑刺的, 也没法说单人单骑能杀敌一百多,还能带回来一百多匹战马, 还带回来了塔尔罕重要的情报。   最后大家商量不出一个什么结果来,只能等赵淩回来了商量着来。   结果赵淩倒好, 嘴巴一张把这功劳一笔勾销了,还说自己擅离职守什么的。   别提天灾压根没办法, 天皇老子来了都没法怪罪;就说那“职”都是顾潥临时起意,目的只是想着让赵淩省着点花钱。   顾潥想和以往一样, 私底下给赵淩一点贴补, 结果赵淩没要:“先生您的钱留着将来游览大好河山用,学生有钱。”   行叭,现在既然最麻烦军功问题解决了,那就直接谈赵淩在梁州赈灾的功劳。   赵淩待在御书房里, 听一群大臣们讨论给他升什么官……不是, 是把他调到哪个部门去。   赵淩现在已经是工部郎中了,再往上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工部已经没位置了, 只能平调。   说是平调,其中有很多讲究。   譬如大家都是县令,品级是一样的, 但当一个富县的县令和当一个穷县的县令能一样吗?   景侍郎就提议,让赵淩从工部调到他们吏部来。   他们吏部的官就是比其它部的官厉害。   工部侍郎做了个撸袖子的动作,第一反应是跟景侍郎动手,被人拉了一下才选择动嘴。   两名侍郎吵架,那叫一个引经据典骂人不带脏字。   赵淩这个临时凑数的庶吉士,一字不落地把他们的对话记录下来,等会儿回去写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将来等他退休了整理整理,说不定能出一本野史。   赵骅看他这幅两眼放光专心看热闹的样子,想着这糟心玩意儿幸亏不是在户部,再一想这是自己亲儿子,感觉有些心梗。   赵淩不出声,他这个当爹的不能不出声,把两位侍郎拉开,上前一步说道:“吾儿年幼,还得多历练,升迁平调还是跟着大考来走比较妥当。”   官员三年一次大考,根据评级来决定将来官职走向,这是普通官员的仕途,其实并不适用于有重大立功或者重大过错的官员。   赵骅对赵淩的官职是一点都不着急。   赵淩才十八呢,都已经是五品了,一不缺功劳,二不缺皇恩,用得着担心升官升不上去吗?   赵骅的意思是让赵淩在现在的位置上踏踏实实多干活,回头等上头的缺空出来了,三省六部随便哪个都能上。   赵淩正看戏呢,听他爹这么说,立马放下笔站起来,走到赵骅身边,躬身行礼:“臣附议。”   按理来说,赵淩这个当事人,加上当事人的爹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应该不会意见了,但其他人听了之后,发表意见:“赵水灵,坐回你的位置上去,好好记着。”   赵淩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哪怕是五品,在御书房里官职最低,随便哪个人都能管一管。   赵淩只能继续抄起笔,记载骂战。   有人过来看了一眼,看他还真记录的句句详实:“吵架可以不记。”   赵淩顿时就卡住了,满眼迷茫:记,还是不记?   记!   他这个翰林院编修的本职工作就是修书,他要编一部野史,记录御书房内不为人知的小故事。   “赵侍郎,你不能因为赵水灵是你儿子,就有功不赏。”这让其他立功的人怎么办?   赵骅和赵淩听明白了,这哪里是为了赵淩在争取利益,这是要给他们的将来争。   虽说能够待在御书房开小朝会的人,已经是大虞真正的权力中心,但谁不想再往前一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淩的功劳搁他们身上,他们就能在上头空出位置的时候,把自己拱上去。   大臣们达成了一致意见,就是要给赵淩升官,但是上头没缺。   没缺也没关系,可以跟现在赵淩这个工部郎中一样,增加一个编制,让他兼职。   赵淩一听,顿时就对提议的人怒目而视。   他就说这些老头子没一个好人!   这哪里是想让他升官,是想让他多打一份工!   他岁数小的时候给他布置功课,现在当官了还给他多安排工作,坏透了!   他坐在边边,没看清最开始提议的人是谁,等看清楚了:哦,是院使大人啊,他的顶头上司,那没事了。   翰林院的院使说是负责管理翰林院的日常事务,但翰林院的日常事务包括给皇帝当秘书。   平时翰林院里,院使就是老大。   聂院使不愧是理论上的官方最强大脑,对于一群人争吵的问题,提出另外一个解决方案:“臣提议,赵编修升为直院。”   赵淩身上有两个官职,一个是七品的编修,一个是五品的郎中,一般人们都会挑选官职更高的那个喊他赵郎中。   但五品的那个是兼职,七品的才是正职。   五品的那个不太方便往上升,七品的这个上升空间很大。   翰林学士直院是五品,虽说确实一下子蹿得飞快,但赵淩本身就是五品,几个大臣快速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不错,于是纷纷同意。   一般大臣们要是意见不合,那就皇帝来做主,有时候大臣们还会故意装一下意见不合,给皇帝一个良好的权力体验。   可在对赵淩的问题上,不管自觉不自觉的,大臣们都有一种“我看着长大的娃”的认识。   做长辈的,做做晚辈的主怎么了?   亲爹有意见?   亲爹有他们品级高吗?   一个管钱的,管他们人事任命做什么?   于是,赵淩就突然官升大两级,变成了翰林院的直院,具体工作是给聂院使当助理。   赵淩第一天去上班,被抢了小蛋糕;第二天去上班,被分走了一半辣子鸡丁。   第三天上班,聂院使吃完清蒸鱼,开始点菜:“今天这鱼倒是新鲜,就是清淡了点,什么时候做红烧肉?”   “猪得过年才能出栏。过两天给您带鸭子。”赵淩怀疑这小老头让自己当这个直院,就是为了蹭他的午饭。   其实他可以回家吃。   不过家里一样要送午饭过来,再说回家吃饭路有点远。   红烧肉我所欲也,烤鸭亦我所欲也,两者可兼得,先烤鸭,后红烧肉也。   聂院使看赵淩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问他:“你下午去哪儿?”   赵淩现在就上半天班,说道:“回庄子,给您捉鸭子去。”   聂院使哈哈大笑,随即说道:“现在去,来得及回来吗?”   “来得及,明天休沐。”赵淩已经快速收拾好东西,跟聂院使道了别,脚步飞快地下班,路过沈兰所在的厢房,探头进去伸手把沈兰的食盒收走,又拐去隔壁门下省把管博澹的食盒收走。   宫人已经给他牵了驴子过来。   赵淩给了宫人一点赏钱,骑上大毛出宫,先去镇国公府瞅了一眼,得知窦荣去桃溪巷了,就没进去,直接回家。   他刚回来,需要拜访的人一堆,成亲的事情一堆,还要天天上半天班,忙死了。   哦,对了。   赵淩回家放下食盒,上了马车刚准备走,想起来个事情,从马车上跳下来往屋里面跑:“娘!娘!”   “叫什么叫什么?”赵王氏正想着是出去逛个街,还是睡个午觉,被一嗓子叫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赵淩嘿嘿一笑:“娘,我什么时候办冠礼?”   赵王氏一愣:“是该办了。我去算算日子,再看看请谁给你当主宾和司仪。”她突然问赵淩,“你不是有字吗?”   冠礼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赐字。   赵淩整个人都呆住了:“我没啊。”他什么时候有字的,他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水灵不是吗?”   “那不是小时候陛下逗我给起的小名吗?”   赵淩和赵王氏大眼瞪小眼。   赵王氏突然感到心累,对他摆摆手:“不是要去庄上吗?去吧。”   姓顾的,从方方面面跟她抢儿子!   赵淩感觉到一丝杀气,歪头问:“娘,你没事?”   “没事。”   “哦。”赵淩只能抱上抹布先走了。   难得出城一次,他先去小湖村拜访了一下魏学海家,又去自家小庄上看了看赵复。   虽然他看不上这个大伯,但毕竟是亲大伯,他回来这么多天,是该探望一下的。   最后他才回去福满庄。   大庄那边原来住着米家的家眷,现在米家人搬走了,房子得重新收拾一下。   赵淩准备开个毛纺作坊,安排学有所成的慈幼院的孩子们过来工作。   庄上的孩子们也可以过来工作。   嗯,也方便他们找对象。   赵淩在庄上这个规划那个清点,又重新主持了教师岗位的选拔,回去还不忘记抓了一堆鸡鸭鹅,到了家还被赵王氏骂。   “庄上天天送过来,你又抓这许多来做什么?你又不吃腌的,还不让家里人吃腌的,怎么吃得过来?”赵王氏看着两牛车的鸡鸭鹅鱼,愁都愁死了。   赵淩:“……我去给二姐、师公、师伯、先生家送点?哦,给聂院使留两只鸭。”   “算了算了,一会儿送店里做,那边的锅灶大,等做完了再送去。”赵王氏去让人叫许娘子过来安排,人家差的又不是鸡鸭鱼肉,是他们家做菜的手艺。   嗯,还有庄子上养鸡养鸭的手艺。   还真别说,他们家庄上的牲畜,就是比别家的好吃,肥嫩。   她对赵淩招招手:“过来跟你说冠礼的事情。你下个月十五成亲,冠礼得赶在成亲前,我挑了几个日子,你爹请司天监那边的人看过了,定在这个月三十,正好休沐。”   “嗯。”赵淩在她身边坐下。   赵王氏指了指书房:“你爹在列宾客,一会儿你去看看。还有主宾……”她顿了顿说道,“你爹、外祖父、师公、还有你裴先生、殷先生都可以。不过我的意思是,你问问陛下。他提醒你冠礼,估计有这个意思。”   皇帝给新科状元赐字不算罕见。   虽然赵淩这个状元现在只剩下七成新。   赵淩“哦”了一声,突然看向赵王氏:“我可以问问太后娘娘吗?”   再怎么算,太后娘娘才是他的亲先生,皇帝陛下得往后捎捎。   赵王氏手上拿茶杯的动作顿了顿:“你问问?”   “那我明天早点进宫问问。”赵淩站起来,“我去书房。”   “去吧。”赵王氏笑了笑。   请女性长辈作为主宾的,一直都是姑娘家的笄礼。   不过谁都知道太后娘娘是巾帼英雄,确实对赵淩付出最多心血,真的让太后娘娘作为主宾来给赵淩赐字,也在情理之中。   哪怕最后太后娘娘拒绝,赵淩有这一份心也是好的。   赵淩蹦跶去了书房。   赵王氏看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感觉还是个小孩子,摇摇头,去找葛姨娘问赵婉蓉的笄礼了。   赵淩踏进赵骅的书房,叫了一声:“爹。”然后感慨,“好像很久没过来这边了。”   “……嗯。”赵骅脑海中的灵光一闪而逝,想了想又想不起来,指了指书桌上的名单,“喏,冠礼的名单,你瞧瞧还要请谁。”   家里前面两个儿子和外甥都已经办过了冠礼,赵骅照着名单抄了一遍,再把师长那部分名单给替换掉就行。   赵淩认真看了一遍,一点问题都没有,就说了自己准备请太后娘娘作为主宾给自己赐字。   赵骅倒是不意外:“应该的。你明天早点进宫去问问太后娘娘。她要是不愿意的话,你再问问陛下。”   他倒是没有赵王氏那种顾家跟他们抢儿子的想法,儿子有靠山不好吗?   顾潥那种猜忌心重的性子,作为靠山确实不牢靠;但是太后娘娘牢靠啊。   就是太后娘娘年事已高,也不知道还能给赵淩做多久的靠山。   “陛下要是也不愿意呢?”赵淩好奇。   赵骅瞧了他一眼:“他既然问你了,就是愿意的。太后娘娘要是同意,那你就跟陛下说一声。”他好歹也是顾潥手下的老人了,还能猜不出顾潥那点心思?   他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凭什么当天子近臣?   “哦~”赵淩准备写请帖,进突然发现书房里没自己坐的位置。   赵骅看他在书房里转圈:“怎么了?”   “没,想写请帖……我们的桌子都搬去大书房了。”他还一直记着他爹在这里给他们几个辅导功课,保底每晚骂一个。   “不是,你们当时才多大一点?用的桌子都矮。现在摆在大书房里的都是后来重新做的。请帖别急着写,帖子还没做好。”赵骅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了,问赵淩,“你说我们把书房拆了,盖个小琉璃宫怎么样?反正现在这书房基本也不怎么用。”   赵淩惊讶,随即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向他爹:“你想用来种花?”   “没,种菜。你娘前两天在说,等你们把婚事都办完了,就把演武场盖上小琉璃宫,用来种菜。我想着大壮和你兄弟的孩子们很快就要长大,得有个活动的地方,还是把演武场留着。你娘她们平时练练也方便。”   嘶,他想象了一下家里小萝卜头满地滚的样子,头疼。   算了,不去想。   “种菜盖在正屋这一块?厨房天天过来这边摘菜啊?还是看看厨房边上有没有什么空地吧。”   赵骅想想也是。   父子两人从书房出来,去叫了赵王氏,一起走到厨房去看。   家里除了赵淩之外,赵骅和赵王氏基本都不会到厨房去。   厨房这里的空地是不少,但都用来杀鸡宰鸭择菜洗菜劈柴,甚至是洗衣服,没什么空闲的地方。   三个人又去新宅那边,发现新宅那边的厨房边上倒是能挤出一间屋的空地。   主要是新宅这边厨房基本就是赵淩的小灶,哪怕是给下人加个餐,也都是做一些简单的饭食,主要的地盘还是常娘子用来研究菜谱的,不像老宅那边的大厨房需要那么大地方,旁边常娘子种了一点葱蒜。   常大力过来,直接拿了尺子量好尺寸。   赵淩拿了本子把用工用料快速算了出来。   赵王氏就拿着单子,想让人去联系匠人,一想又把单子递还给赵淩:“喏,你拿去弄。”   琉璃现在确实不太紧俏,可要是去东市那边的琉璃铺子正经排队等,得排到来年夏秋。   赵淩接过单子:“好。”   赵淩感觉事情越来越多,见常禾在身边,让常禾自己当秘书。   常禾这次考中了秀才已经拼尽全力,完全不想再努力了,按照他的想法就是待在厨房里,专心研究菜谱,或者跟随赵淩行走各地,尝试各种不同的美食和食材,创造新的菜谱。   他是一点都没有自己独立出去的想法。   常家其他人也不反对,还觉得常禾作为赵淩的奶兄,就该这么跟着赵淩。   常禾从小就被赵淩指挥着干这干那,对给赵淩打下手适应良好,还搞不明白为啥自己不读书了,还长了月例。   赵淩是按照师爷的月例给的,好歹一个秀才,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手头总得攒点钱,置办点家业。   赵淩第二天要提早进宫见太后,自己一早就骑着大毛走了。   赵婉蓉起不了那么早,还是跟赵骅和赵辰一起。   太后岁数大了,起的早。   赵淩到的时候,太后都已经起了有一会儿了,早膳都用完了。   赵淩陪着她一起遛弯消食,一边把事情说了。   太后有些意外,又不太意外,笑着看他:“可从来没有过读书人让妇人赐字的,你可想到后果?”   赵淩歪头想了想:“后果是指那群言官?他们本来就会鸡蛋里挑骨头,随他们去。”   他一个七岁就遭弹劾的人,怎么也是弹劾界资深人士,完全不虚。   至于文人相轻什么的,他不在乎。   一群怂货也只敢在背后逼逼,有种舞到他跟前来,怕不是要被顾潥打死。   敢质疑皇帝的亲妈,想啥呢?   “哈哈哈。”太后颇有些豪迈地大笑,“好!”   既然太后娘娘答应了下来,赵淩就赶紧去上班。   从长乐宫到翰林院,哪怕骑驴子都要好长一段路。   这段路大毛没走过,对赵淩不太信任,走得有些犹豫。   他到御书房的时候,田公公已经到了,等候着开小朝会的大臣们正鱼贯而入。   赵淩赶紧跟在后面,混入其中。   最近正值秋收,朝中基本就是在统计各地的粮食产量,各种税收,以及接下来的徭役等等的问题。   赵淩看着这些数据,琢磨着做成表格更加直观一点,只是想想全国上下的这些数据得多少,就脑壳疼。   等他忙完一上午的工作,想着要抓紧时间回去,路上还得去东市的书肆看看预定的空白帖子做好了多少,要是有一部分做好的话,他可以先拿回去写好。   脑子里想着事情,他就跟着上午御书房接待的最后一位大臣大理寺卿一起出门。   “水灵,你留下。”   赵淩赶紧回头,想起来自己还得跟顾潥说冠礼的事情。   顾潥把他留下,说的也是这个事情,结果让皇帝很不开心,又不好不开心。   “你让母后给你赐字?”   “是。”   顾潥看着赵淩,在心里面一边运气一边泄气,突然摆摆手:“走走走。”   赵淩笑嘻嘻道:“先生您到时候要来啊。”   “知道了,嬉皮笑脸的。”顾潥看着赵淩离开御书房,对田公公说道,“母后没白疼这小子。”   田公公说道:“水灵纯善。”   赵淩这么做是拍马屁还是出自真心,两个人都是一目了然,正因为如此,他们都说不出什么来。   冠礼的主宾得邀请德高望重的长辈。   在赵淩的成长过程中,太后对赵淩的教养付出最多,由太后来赐字合情合理。   只是太后是妇人,哪怕敬重母亲的顾潥,也没有想过将太后列入人选。   他都已经想好了给赵淩的字。   他这儿还在感慨,赵淩已经去而复返,递过来一个大食盒:“先生试试八宝布袋鸭,学生先回去翰林院了。”   食盒肯定不能直接递给顾潥,交到了田公公手上。   田公公拿着手一沉:“这是多大的鸭子?”食盒大,且沉。   他小心打开一看,三层的食盒里摆着三只鸭子,边上还配了酱料。   田公公确定食盒里没有别的东西,才说道:“奴婢给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送去。”   顾潥想这样不是还缺一只给顾朻的?   再一想,顾朻还在象州造船呢,也不知道造怎么样了?   大儿子不在身边,还怪想的。 第129章   赵淩的冠礼准备的很仓促, 又很周全。   因为一些让赵王氏和赵骅比较愁的需要长时间准备的东西,譬如大礼服,顾潥已经暗搓搓准备好了。   没错。   顾潥之所以提醒赵淩冠礼的事情, 是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就该是主宾, 而且作为赵淩的先生(之一),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有责任和义务来准备这些东西。   现在主宾换成了太后, 顾潥只能把这些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送到了赵家。   不过大礼服还是得在宫里试,万一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也方便更改。   他们就借了当初太后给赵淩上课的小殿。   赵淩在几名宫人的帮助下,试穿了一下冠礼当天要穿的大礼服。   衣服厚重挺括, 身上的配饰得有好几斤。   举行冠礼的地点,顾潥本来想着在宫里。   现在赵家自己来操持, 在窦荣的提议下,摆在了桃溪巷。   没别的, 那边地方宽敞。   赵淩已经好几天没见到窦荣了, 这会儿能见面,偏偏还隔着好几个宫人,小声抱怨:“这礼服比盔甲还重。”   窦荣忍不住笑:“怎么可能?轻甲都有二三十斤。”   “这一身绝对更重。”赵淩这辈子就以前军训的时候穿过皮甲。   那会儿他年纪小,皮甲是特制的, 没什么防护力, 就是一件装饰品,穿着全是象征意义。   平时穿大礼服的时间少,一年也未必有一次, 家里虽然有大礼服,但也没有这一身隆重。   真不愧是他皇帝先生准备的。   帽子都好多顶。   他看了看放在一边的金丝绞成的小金冠,上面点缀着珍珠、珊瑚、各色宝石, 好看是好看的,但他感觉这玩意儿就得有几斤重,戴着要得颈椎病。   窦荣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小金冠,拿起来掂了掂,确实挺沉;再看看赵淩身上的各种金玉装饰,恐怕真有个十来斤。   平时赵淩就喜欢穿轻薄的……   窦荣把准备好的几顶各种材质的帽子给他换着戴上,最后戴上小金冠。   赵淩见他不吭声,有些疑惑,又没有穿衣镜,问他:“是不是太花哨了?”   几名宫人给他整理衣物冠带,笑道:“水灵长得好,就得戴这种的才好。”   赵淩的长相其实和太子妃余姝算是同一种类型,五官精致华美。   气质要是偏一点,就是刻板印象中的狐狸精。   不过无论是赵淩还是余姝,都是眼神清正,骨子里稳重的性格,就显得高贵端庄。   这种长相气质,穿戴这种精致贵重的衣服首饰,完全压得住。   外在的这些东西,只会成为他们身上的陪衬。   不像有些人穿件漂亮衣裳,只会让人注意到衣裳。   赵淩在宫人们的示意下走了几步,没听到窦荣的声音,疑惑地走到他面前,看到他捂着脸:“怎么了?”   窦荣露在手掌外的脸通红一片,闷闷地说道:“我、我先出去一下。”   说着,他就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还一脚把门槛给踹断了。   宫人们见怪不怪,叫了人来先把坏掉的门槛拆了,一会儿再过来换门槛。   宫里的门槛太子殿下踹断不知道多少根了,也不差小国公一根。   窦荣出门就掏出帕子捂住鼻子,平时赵淩已经够好看了,这么打扮起来要了命了。   赵婉蓉骑着马过来,看到窦荣站在小殿外面,问:“窦六哥,你没事吧?”   窦荣摆摆手:“没事。”指了指屋里,“你四哥在试礼服,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赵婉蓉虽然觉得窦荣的样子怪怪的,但很好奇赵淩冠礼穿什么衣服,立马就进去小殿里,还没敲门就见大门敞开着,她四哥英俊地不像个真人一样地走了出来。   “嘴巴闭上。”赵淩抬手虚虚点她脑门。   赵婉蓉下意识闭上嘴,小声惊呼:“喔哦~”然后绕着赵淩转圈圈,“四哥!你以后都这么穿!”   真好看,比她的布娃娃还要好看!   不,比她的布娃娃好看多了!   赵淩板板正正地走了几步,没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从头顶到脚底在一根直线上。   金冠看着不大,但是用料太实诚了,脑袋稍微歪一点,脖子都要折断。   听到妹妹的无理要求,他抬手就隔空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少做白日梦。”   赵婉蓉很配合的假装被弹得捂着脑门跑远,看着漂亮的四哥又舍不得跑,蹦蹦跳跳地又过来绕着他转圈圈。   赵淩感觉是自己变成了什么奇怪的换装娃娃:“好了,我得把衣服换下来了。你快去上课。”   他突然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血液的腥甜味,想着刚走出去的窦荣,放轻脚步走出去一看,果然看到窦荣正靠在墙上擦鼻血。   “豆豆啊~”   窦荣的鼻血还没止住,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扭头去看,露出一张血糊糊的脸,又赶紧捂住。   这下好了,整张脸全是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多重的伤。   赵淩赶紧让宫人去请太医过来。   窦荣一脸麻木,被宫人收拾干净,又在太医的帮助下止住了鼻血。   窦荣躺在窗边的矮榻上,看了看已经换好衣服的赵淩。   太医和宫人们收拾完东西,说了一声就离开了。   赵淩应了一声,坐到榻边上的书桌旁,研墨开始写帖子。   窦荣看着赵淩的侧脸有些入神,感觉鼻子酸酸的,担心刚止住的鼻血又要流下来,赶紧扭过脸,看到趴在窗外桃树上的滚地锦。   “抹布,过来。”   抹布甩了甩尾巴尖,听到窦荣又叫了它一声,才打着哈欠,在不算粗的桃树枝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跳了进来,“咪啊”一声砸在窦荣身上。   窦荣感觉身上被砸了一个大秤砣。   这点抗打击能力,他还是能抗住的。   倒是赵淩看到这一下,站起来,担心地把抹布抱开,摸摸窦荣的胸口:“有没有伤到?”   窦荣一下就扣住赵淩的手,在把人拉进怀里和把人赶紧推开之间挣扎。   还是被赵淩单手抱住的抹布觉得不舒服,重新“咪啊”一声跳到窦荣胸口。   窦荣松开手,抱住抹布试图挡脸,闷闷地说道:“没事。”   抹布抬起爪子摁住窦荣的脸,拒绝,然后在窦荣的胸口转了个圈,用屁股对着他的脸躺了下来。   赵淩忍着笑,一边跟他说一些家常,一边低头写请帖。   窦荣刚开始只是静静听着,慢慢忘记了尴尬,也聊了起来:“桃溪巷那边的宅子和下人都准备好了。”   “嗯,来福跟我说过了。”赵淩问他,“你这两天在忙什么呢?我中午过去你家都不见你人。”   “别提了,我姨父让我在军营待着,今天早上才刚回来。我还是偷跑出来的。”   “偷跑?”赵淩写完一张贴纸,停下笔不解地看着他,“先生把你关在军营里了?为什么?”   偷跑还光明正大进宫,不愧是窦荣。   “他听说我们俩睡一块,说未婚夫妻婚前这段时间不能见面。”真是的,他难道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   他那么长时间都忍过来了,难道还差这几天?   不过赵淩穿着大礼服的样子真是……他咽了咽口水,被猫尾巴一下一下拍在脸上也不生气。   赵淩重新开始写帖子,问他:“那你现在的官职怎么办?先生让你待在京畿那边的军营里?”   窦荣说道:“我猜,应该是先在禁军或者兵部待一阵。”   “那还不错。”不然成了亲,一起待在京城,还得分居两地。   窦荣透过摇摆的猫尾巴,看到赵淩嘴角轻浅的笑意,小声说道:“我姨父是对的,成亲前就该我把关得远远的。”   赵淩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哦~”小黄豆。   窦荣有些羞恼,恨恨磨牙:“你等着,有你哭的时候。”   赵淩不接受威胁,并且进行反弹:“你先补补身体,别流太多鼻血,搞得身子虚。”   窦荣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   补身体?   身子虚?   等着!   赵淩写完一张帖子,回头看看窦荣,发现他鼻子下面又是一道殷红,赶紧拿起刚才太医留下的药给他止血:“冷静!刚才左边鼻孔流血,这会儿右边鼻孔流血。”还是因为天气太干燥了?   窦荣不敢等他,等鼻血止住,赶紧跑了:“我回军营。等你冠礼的时候再回来。”   赵淩没能占到便宜,觉得亏了,只能重新坐回桌案前,把剩下的请帖都写完,然后伸了个懒腰,把东西收拾完了回家。   还是这里好,清净。   在家里和翰林院里,总有一些吵闹。   虽然热闹也挺好,不过这种暖融融的秋日午后,他更想和抹布一样躺着。   时间一晃到了月底。   赵淩提前一晚就住在桃溪巷的家里。   这边的宅子地方大,除了一栋五进的大宅,还附带了一座私家园林。   赵骅和赵王氏一早赶到,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站在门口迎宾。   赵淩自然也得跟着。   这种场合,不仅赵淩要穿大礼服,作为父母、重要的宾客,也都得穿着礼服,来表示庄重。   赵淩看着明显盛装的赵王氏,看着她的发饰就觉得沉,然后好奇:“娘,你头发有这么多吗?”   他怎么觉得赵王氏今天的头发比平时多了很多?   赵王氏确实用假发垫高了发髻,闻言瞪了他一眼,随即露出一个端庄雍容的微笑:“大好日子的,别逼老娘抽你。”   赵骅真担心娘俩一言不合又要上屋顶,赶紧劝阻:“淩儿,别闹。”   赵辰作为长兄,也待在旁边,转移话题:“不知道太后会给你赐什么字。爹,要是你起的话,会给四弟起什么?”   赵骅想也不想:“重。大人了,稳重一点。”   别一天天的,尽想着上房揭瓦。   赵淩觉得赵重不太好听,问赵王氏:“要起也是娘给我起。”他去扯赵王氏的袖子,“娘~你给我起个什么?”   赵王氏把袖子从他手里面扯出来,轻轻抚了一下,像是被他扯皱了一样,依旧笑容端庄:“轻。你骨头轻到要飘起来了。”   赵茂从外面快步过来:“来了来了,客人来了。”   第一个到的客人是住得最近的祝家。   本来以祝尚书的身份,可以稍微晚一点到,但谁叫祝阳是赵淩的小伙伴呢?   他们一家人在这种场面上,总不能分成两拨走,倒是一点都没端架子,快快来了。   祝尚书可是赵骅的顶头上司。   赵骅赶紧恭敬地把人迎了进去。   赵王氏也陪着笑脸和祝夫人说话。   倒是祝阳作为兄弟,简单寒暄过后,就站在赵淩边上,跟他一起迎宾,问:“窦荣呢?”   赵淩指了指巷子另外一头:“在那边迎宾呢。”他凑近祝阳,小声逼逼,“他说要离我远点。”   祝阳瞧他今天身上格外华贵的大礼服,“啧啧”两声,理解了:“是该离远点。听说前几天那小子鼻血流得都止不住。”   赵淩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祝阳笑了一声:“那天我在文华殿上课呢。”   赵淩一想就明白了。   原先祝阳在文华殿是当学生,现在是当先生。   “嘿。我现在是翰林院直院了,快给我拍马屁,不然我给你穿小鞋。”   祝阳一点不虚:“瞧你这小人得志的样儿!收着点,别瞎了这张好脸,也别瞎了今天这身衣服。”他上下仔细打量,“你这一身,得多重啊?我冠礼时候穿的大礼服可没这么隆重。”   隆重(物理)。   “陛下给我准备的。”赵淩往里面看了一眼,见自己爹娘还没出来,继续吐槽,“你不知道我爹娘多糊涂,他们都忘了我冠礼这回事,还觉得水灵就是我的字。我哪有什么字?”   祝阳狠狠愣了一下:“水灵不是你的字吗?”   “……那是小名。”   祝阳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刚想说什么,就见巩盛父子来了。   两人是骑马来的。   巩将军虽说是巩盛的父亲,但因为常年驻守在京畿的军营中,和他们接触最少。   本来这种场合,其实巩将军来不来的都不要紧,但赵淩还是亲自给送去了帖子。   巩将军很客气,赵淩引导着他们进门。   过了一会儿,赵淩和巩盛一起回到大门口。   小兄弟三个站一起。   赵淩跟巩盛说道:“我还以为你爹不会来呢,今天来的大部分都是文臣。”   巩盛小声说道:“主宾是太后娘娘,我爹怎么可能不来?”   哦,对。   巩家的军队是当初先帝和太后的嫡系。   巩盛说完,又玩笑道:“再说今天陛下也会来吧?还有那么多重要的人,我爹肯定也要多露露脸,免得别人把他给忘记了。”   今天的场合虽说只是一个冠礼,相对比较私人,但今天来的宾客,差不多有小半个朝堂,能够一次接触到那么多重要的人物,受到邀请的人除非是爬不起来了,否则肯定会来的。   赵淩一想也是:“你今天很早起的?从城外赶过来的?”   “怎么可能?我们昨天下午就回来了,还特意上猫猫汤搓了个澡。不过今天早上是起得早,身上这身衣服麻烦死了。对了,今天吃什么菜?”   赵淩一下就想到巩盛从他家论车打包卤肉的记忆,报了一串菜名。   祝阳在边上也说道:“上次你让人送来的卤鹅特别好吃,肉很嫩不柴,我爷爷奶奶都能吃。”   “回头我给你方子。”   “光给方子没用,得用你家的鹅。”   赵辰过来,还以为他们在聊什么,结果在聊吃的:“是不是出来太早饿了?里头摆了茶点,趁着现在客人还少,先去吃点?”   赵淩知道两人肯定不饿,就是馋,摆摆手:“去叭去叭。”   祝阳和巩盛都不客气,快步而去。   偏厅里摆了简单的自助餐,祝阳和巩盛他们进去的时候,看到他们家的长辈都在和赵骅、赵王氏聊天。   窦姜氏在里头,陪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模样和窦荣有六七分像,就是瞧着皮肤更白皙,模样更加清俊一点。   两人对视一眼:窦桓?   他们赶紧上前给各位长辈行礼,才刚吃了两口没见过的点心,宾客们就陆续进来了。   两人赶紧出去帮忙招呼。   赵淩有一种自己在结婚的错觉。   大婚的时候宾客更多,想象不出会有多累。   一众宾客来得都很早,来得晚的不过是因为住得远,路上花费了更多时间。   就连太后和帝后的车驾都是提前了不少时间过来的。   一众宾客全都聚集过来,恭敬行礼:“臣等拜见陛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   顾潥今天穿的虽然也是礼服,但不是龙袍,笑容和蔼:“众卿平身。朕今天过来只是作为水灵的先生,不用拘礼。”   一群老狐狸全都在心里面倒抽气。   这臭不要脸的皇帝终于说出来了啊!   他们以前都是装作不知道皇帝和赵淩是师生的。   状元是天子门生没错,但参加殿试的所有人都可以说是天子门生。   天子门生这四个字并没有那么值钱。   可赵淩这御书房石狮子,从小到大在御书房里刻坏了多少张桌子,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当顾潥是带孩子,主要是赵淩这小孩儿是真有点运气在身上,有时候也能提出一些奇特的解决问题的角度。   可要说顾潥这个皇帝,怎么指导赵淩这个学生,大臣们心底是嗤之以鼻的。   咋?   顾潥还能把怎么当皇帝的那一套教给赵淩?   顾潥连众望所归的太子都不愿意教。   先生?切~   大臣们不管心里面怎么鄙视顾潥,面上一点不露,拱卫着天下间最尊贵的三个人进屋。   跟在后头的顾枋:“没人注意到我吗?”   赵淩忍俊不禁:“我注意到你了。来,下官带二皇子殿下入座。”   “赵四哥客气了。”顾枋不敢在赵淩面前端架子。   他上次跟着赵淩去梁州赈灾,本来以为自己能干很多事情,结果发现自己连打下手都不够格,只能在边上拼命学习各种知识。   他完全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懂那么多东西。   他在赈灾结束后就带队……跟队回了神都,在当时接触到的相关知识到现在还没消化完。   赵婉蓉说的很对。   哪怕他们将来没有封地的管辖权,也能做很多事情。   宾客们全都到齐,吉时一到,就由管博澹担任司仪开始宣读祝词。   作为主宾,王太后今天站在最上首,在管博澹宣读完祝词后,给赵淩戴上一顶缁布冠。   管博澹继续宣读第二段祝词,意思和第一段是一样的,只是换了一种说法。   王太后给赵淩戴上第二顶皮弁。   管博澹宣读第三段同样意思的祝词,王太后最后给赵淩戴上第三顶爵弁,就是赵淩之前在文华殿里试过的小金冠。   王太后给赵淩敬醴酒,赵淩双手接过饮下。   嗯,淡淡的玉米酒。   管博澹再再宣读祝词。   王太后这时候才给赵淩赐字:“瑞者,祥瑞也,吉兆之谓也。赐字瑞,愿汝一生逢凶化吉,平安顺遂。”   赵淩听到这个字,下意识看了一眼顾潥,发现顾潥也在对自己看着,赶紧端正姿态。   管博澹最后一遍宣读祝词。   赵淩觉得自己太让师公操劳了,怪不得他外祖父不太乐意当司仪,那是真的辛苦。   他脑子里想着,走到赵骅和赵王氏跟前,先拜谢父母,然后再对宾客拜谢。   到这里,主要的冠礼流程已经走完,接下来就是吃饭。   饮食文化是一项经过各种食材、调味料的开发,经过长时间不断的尝试、沉淀、改良而成。   赵淩脑子里的食物,比现在的时代领先几个世纪。   虽然受限于食材和调料、以及工业技术,很多食物没法做出来,但现在赵家的饭食已经是出了名的好。   朝中不少人想让赵家开酒楼,无奈赵家的食物好吃,除了新鲜的烹饪手法外,风味好的一大原因来自于自家养的食材。   这些食材产量有限,没法满足一座酒楼的供给。   赵王氏只是在点心铺子隔壁开了一家卖烤鸭、烤鸡、卤鹅和鱼丸的店。   门脸极小,供应量极少。   让诸位大臣们心心念念的红烧肉,更是花钱买不到。   有些大臣不动声色地看向聂院使:还得是这老小子奸猾,把赵淩调到自己身边,天天吃得满嘴流油。   这才几天,胖了一圈。 第130章   宴席的桌案一张张摆下, 宾客们纷纷入座。   一道道冷盘热炒接二连三地端上来,夹杂着各种汤品、酒饮。   歌姬舞伶奏乐献舞。   赵淩作为今天的主角,给宾客们一一敬酒。   窦荣有些担心, 赵淩以前都没喝过酒, 这会儿也顾不上保持距离, 看他三杯酒下肚, 就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怎么样?头晕不晕?脸热不热?”   赵淩奇怪地看了窦荣一眼:“跟白开水差不多, 怎么可能喝得醉?”   窦荣看着他脸上浮上来的薄红:“我看你脸有点红。”   “穿这么一身衣服,怎么可能不热?”   窦荣觉得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陪着赵淩喝了一杯两杯三四杯。   赵淩的脚步一直很稳,跟宾客们对答如流。   一直到半下午, 宴会结束,赵淩还能跟家人一起把宾客送走。   窦姜氏过来问窦荣:“荣儿, 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不了。水灵喝醉了,我留下来照顾他。”   窦姜氏看着只是脸颊微微泛红的赵淩, 一点都看不出哪里喝醉了。   赵王氏和赵骅过来跟亲家母道别, 听到窦荣的话,也疑惑地看向坐在一边和窦桓面对面的赵淩。   “好像是安静了点。”   “真喝醉了?”   窦荣就给他们证明:“水灵,我是谁?”   赵淩想都不想:“你是抹布啊。”   窦桓难得开口,问:“那我是谁?”   “丧彪, 你不要在外面打架。打输了来找我, 我带你去看病。”赵淩的眼神很认真。   窦桓:丧彪?   姜氏下意识看了一眼大儿子:“你打仗的时候是挺……厉害的。”   她这个大儿子,那是现在腿不能动了才安分,以前在凉州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要不是打仗太凶, 也不至于被人轻易算计。   本来年轻时候吃点教训也没什么,可这教训太惨痛了。   赵王氏看了一眼赵淩,还是拒绝了窦荣的帮助:“荣儿就先跟你娘和哥哥回去, 淩儿家里有人照顾。”   赵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赵王氏:“小花,握手。”   赵王氏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扎扎实实的。   赵淩的眼神瞬间清澈了。   赵王氏微笑对着窦荣说道:“放心。”   窦荣:不是很放心。   等把窦家人送走,家里就剩下自家人。   赵王氏让许娘子留下收拾,自己带着全家上车回家。   就是赵淩非得拉着赵骅的手不放,和他们坐一辆车。   “咪咪,你怎么秃了?”   “秃咪,谁给你剃毛了?”   赵王氏不是咪咪,都听得想打人,问赵骅:“你不生气?”   咪咪本咪觉得还挺有趣的:“没想到这小子喝醉了见谁都是狸奴。”只是凭什么别人是丧彪,他是秃咪?“陛下想用水泥重修官道,钱不够,怎么办?”   赵淩一点都不觉得咪咪问他这个问题有什么奇怪的,认认真真地回答:“可以由朝廷、乡绅、地方官府三方出钱。官府可以动员当地的乡绅富户捐钱。捐钱者立碑,贡献巨大者,朝廷给予公开表彰。”   赵王氏听着他条理清晰的发言,是一点都看不出怎么醉了,问他:“只是表彰就能让人捐钱?”   赵淩呵呵一笑:“先让官府办几件官商勾结的贪腐大案就行,敲山震虎嘛。再说修好了路,获益最大的还是这些商人。信不信葛家就会出一大笔钱?”   赵王氏一想也明白了:“办个贪腐大案,能抄出来一大笔钱,让一些心虚的人自己把钱吐出来,还能有名声。可是这样不会让当地百姓承担更多的苛捐杂税和徭役吗?”   她对于教材的编纂工作一直没有停止。   为此,她会格外关注普通百姓们的生活。   像是之前赵淩学农时候借宿的孟家一家,还有赵淩迷路后好心收留他的一家农户,一直和他们家有来往。   她知道很多百姓的具体生活,也知道朝廷的很多政令,双方之前的信息不对称和某些人某些利益团体的纠葛,最终受到逼迫的是百姓。   她不想到时候那些贪官污吏得了名声,原本就穷苦的百姓还得骨头缝里榨油。   “朝廷成立专项小组,捐赠的钱全都直接进专项小组到朻咪手里,不过官府。专项小组分明暗两组,另外一组就借由捐赠的浑水彻查当地的情况。一旦发现谁敢伸爪子,直接剁掉。邸报多印点,让说书先生在茶馆里多讲讲故事。”   话正经里有着不正经。   赵王氏疑惑:“啾咪是哪咪?怎么把钱给啾咪,不给陛下咪……不给陛下吗?”   赵骅提醒:“太子朻,朻咪。”   “哦。太子殿下不是还在象州?”   “我估摸着快回来了。”赵骅琢磨着这个很粗糙的想法,觉得有一定的可行性,而且把事情交给太子殿下,背后可不简单是给太子拉政绩那么简单,还是给太子树立威信,培养嫡系。   做人哪有不犯错的。   当官更是。   因为是官员,牵涉的人更多,容易出错的地方自然也更多。   赵骅为官多年,见多了一些自己真正两袖清风,但被家人族人坑的例子。   可以说,只要真心想搞事情,多得是能够被人揪住的小辫子。   甚至于哪怕原本没有的,也可以通过制造各种事端,来掌握住别人的把柄。   专项小组明暗两拨,全都控制在太子手里,他想搞谁就搞谁,想给谁名声就给谁名声,一拉一打,太子的势头自然就起来了。   偏偏这事情除了太子,还真没有合适的人选。   虽说这件事情落在明面上,肯定是肥缺,但也会得罪大批的人,朝中还真不一定有官员有胆子接,有胆子也不一定有命。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肥缺不肥缺的事情,在太子这里压根不存在。   整个天下都是他家的,未来就是太子的,他贪自己的钱做什么?   太子拥有一整件完整的衣裳,只会让所有的绣线都在合适的位置,让这件衣裳变得更加漂亮华丽,穿在身上更加好看;而不是那些只拥有一小块布料的人,拼命想着在自己的布料上堆叠各种锦绣花样,不考虑衣服别的地方破了个洞。   至于让皇帝来干这个事情……皇帝得坐镇中央,可不能满大虞乱跑。   让别人来干,更加不可能。   皇帝连自己的太子都猜忌,对臣子的猜忌心只会更重。   嗯,有个例外。   赵骅问赵淩:“你就不怕被陛下派去干这个事情?”   他这个当亲爹的,都觉得陛下对赵淩的信任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去就去呗,让抹布保护我。”   抹布一只老狸奴了,还保护赵淩?   哦,现在的抹布等于窦荣。   窦荣要是一只狸奴,放说书先生嘴里,得是吊睛白额大虫,天上杀星下凡的那种。   一家三口除了时不时咪一声,别的讨论倒是很正常,就是赵淩晚上在屋顶和一溜狸奴蹲了一晚上。   别人劝也劝不下来。   来福本来想回来把赵淩安顿好,再重新返回桃溪巷那边。   许娘子虽然办事得力,但桃溪巷那儿,他才是大管家,偏他又不放心别人来伺候醉酒的赵淩。   没想到瞧着很清醒的赵淩,非得觉得自己是一只狸奴,上了屋顶不算,还想往外流窜去巡视地盘。   来福好说歹说把人劝住了不出去,就是在屋顶上不肯下来。   来福只能搭梯子给他在屋顶上临时支了个帐篷,还给他裹了一床被子。   赵淩在屋顶上蹲在,贴身伺候的来福等人也不敢合眼。   等到天亮,赵淩才跟着狸奴们一起伸了个懒腰,回房去睡觉。   他躺了没一会儿就起来了,酒醒了,就是很困:“我不是回来就睡了吗?怎么像是一晚上没合眼似的?”   然后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昨天的大礼服,只是脱了冠带、外袍和鞋子,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平时赵淩睡觉的时候,不让人伺候,但是昨天他安安静静地闹腾了一夜,哪怕清晨回房去睡了,也没人放心他一个人待着。   两个小厮直接一个在房里一个在房外守着。   听到动静,小厮从屏风外面走进来,说道:“四郎醒了,要沐浴吗?”   “赶紧的!”感觉整个人都臭了。   小厮赶紧让人去准备热水,自己给赵淩准备换洗衣物。   赵淩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算了,简单擦洗一下就好了,一会儿要迟到了。”   苦命的早八人,通勤距离还远。   今天上班的马车上没有赵婉蓉,只有赵骅和赵辰、赵淩三兄弟。   赵骅和赵淩都打着哈欠,只有赵辰精神奕奕:“你们怎么那么困?晚上没睡好吗?”   赵骅昨天晚上回去之后,趁着思路还算清晰,把修路的内容先整理出一部分,一边写一边补充细节,不知不觉写到了半夜,回房躺到床上,脑子里想的还是修路,做梦还这个咪那个咪,早上醒来头痛欲裂。   赵淩压根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怎么了,说道:“我回来就睡了,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刚洗完澡。”   他这会儿头发还没干。   赵辰看着赵骅和赵淩接二连三地打哈欠,被传染得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天气逐渐开始变冷,再也不会被热醒。   只是赵辰担心怀孕的妻子,每天都很焦虑。   亲眼看着自己妻子的身体里长出来一个人,那种感觉非常微妙。   赵淩把桌板翻起来,趴上面开始眯觉,嘀咕:“我昨天梦到好多好多狸奴,大大小小各种花色的。那些狸奴都会说话,有一只秃咪待在小花边上……”   秃咪……赵骅想打儿子,想想儿子已经长大了,昨天刚举行了冠礼,不能再打了。   赵辰小声说道:“他当自己做梦呢?”   赵骅无奈:“以后还是能不喝酒就不喝酒。以前逢年过节的,你们几个好歹还能喝上一小杯甜酒,淩儿是滴酒不沾。”   赵辰想了想:“他不是喝过柿子酒?”   “就尝了尝味道,一小勺的量都没有。他不喜欢就不喝了。”一个不喝酒的人,先捣腾柿子酒,后来又捣腾玉米酒,先前干脆捣腾酒精。   明明说过的酒精是药,但之前有个将领仗着自己品级高,愣是把一坛子酒精当酒给喝了,结果差点喝死。   那阵子得亏赵淩在凉州,他一个当爹的还担心会不会又有不长眼的因此弹劾赵淩。   赵辰看了看赵淩,想到远在凉州的兄弟:“也不知道三弟和四表弟怎么样了。他们那边应该快入冬了吧?是不是得提前送年货过去?”   “你有什么要给他们送去的东西,可以准备起来了。回去问问你娘或者葛姨娘,看往凉州的最后一趟商队什么时候走。”   “嗯。”   赵淩浑浑噩噩地上了半天班,吃完午饭出了门,就去找窦荣。   窦荣这会儿已经在家了。   临近婚期,窦荣这个新郎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可能真的被关在军营里什么都不管。   赵淩去镇国公府就跟回自己家似的,小厮都不用通报,只是把他带到另外一处院子:“六郎的院子一堆人在那儿忙,六郎现在住在另外一处院子里。”   哦,理解。   成亲嘛,房子肯定要翻新布置一下的。   赵淩就跟着小厮走到现在窦荣住的院子里。   窦荣正在核对成亲的各种东西,需要招待的可能会留宿的客人等等的信息。   他看到赵淩进来,抬头一笑:“水灵。”   “你先忙。”赵淩看他一堆事情,拐了弯又走了出去。   这院子比起窦荣原先住的院子要小多了,只比他小时候住的小院略微大一点,格局倒是都差不多。   赵淩看了看空房间里都堆满了各种原先窦荣房子里的家具摆设,显然一多半空间都给当临时库房用了。   他转了两圈,发现没地方坐,只能去窦荣的卧室。   窦荣跟人谈完事情,直接往卧室去,看赵淩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低头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水灵,起来了。这么睡着了要着凉。”   趴着睡并不舒服,赵淩本来就睡得浅,一叫就醒了:“嗯?”   “怎么这么困?昨天晚上没睡好?今天早上有没有头疼?”窦荣已经给他按上了太阳穴。   赵淩打了个哈欠:“我感觉回家就睡了,头疼倒是没有,就是一觉醒过来怎么还是困。对了,我找你有事……”他说着突然就顿住了。   窦荣看他的样子:“想不起来了?”   “嗯……”赵淩困惑。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我让人送水过来洗漱,在这儿睡下吧。我让人去你家说一声。”   赵淩是真的困:“好。”   窦荣写了字条让人带去赵家。   赵家回了一张字条和一只抹布。   窦荣看字条上写着赵淩昨天在屋顶上蹲了一晚上,再看看床上已经熟练钻进被窝的抹布,还有妈宝咪虎先锋,忍不住笑了笑,俯身亲……   “抹布,松爪。”   四脚朝天躺在赵淩颈窝的滚地锦伸长腿,蹬住窦荣的脸。   窦荣试图跟聪明的狸奴讲道理:“这是我的未婚夫,马上就要成亲的未婚夫。未婚夫之间亲一下很正常。”   抹布两条前腿一起蹬住窦荣的脸。   “故意的?”   抹布伸出四条腿。   窦荣只能跟抹布玩闹了一会儿。   窦荣本来以为赵淩就是简单睡个午觉,结果赵淩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亮,醒过来都来不及说什么,就着急忙慌上班去了,像个家住学校隔壁的学生一样,每天总是最晚一个到校。   大婚前十天,顾潥终于大发善心,给赵淩和窦荣都放了假,让他们安心准备婚事。   他觉得其实没必要。   东西都有专人准备,两个人除了重要的喜帖得自己写之外,没别的事情需要他们亲自做,忙什么呢?   顾潥大概是一辈子无法理解,两情相悦的人对待新婚的喜悦和珍重。   另外,为了保证大婚当天的好状态,无论是窦荣还是赵淩,还是窦家和赵家的亲眷,全都不约而同进入到精心保养的阶段。   就这么一直忙到九月十五当天,两支迎亲队伍同时从镇国公府和赵家出发,掌握着时间,同时到达桃溪巷的新家。   从镇国公府到桃溪巷近,所以窦家的队伍多绕了几圈路。   两家的亲朋好友也全都前来祝贺。   因为双方都是男子,无所谓嫁娶,送亲队伍中都带了数量相当的“嫁妆”。   不管外人心里面怎么想的,表面上都是连声恭喜。   两人的婚事在熟人之间早就不是秘密。   一些收到喜帖才知道消息的,震惊错愕有,意见什么的……不敢有。   混迹官场的哪有什么真正的二愣子,哪怕是一些再不着调的,也不敢舞到窦荣和赵淩面前。   人家爹娘都同意了,镇国公世子都特意从凉州赶回来,皇帝皇后、太后娘娘都出席了。   他们都没什么意见,别人还敢有意见?   门下省和御史台的“二愣子”倒还真有两个,不过都被强势压在了部门里,根本递不上去。   有些想得深一点的,都觉得皇帝猜忌心太重,逼得两位未来的肱骨重臣成亲避祸。   宾客们多少带着一点惋惜的心情来参加婚宴,可是在看到两位身着大红婚服的新郎的时候,他们是完全没看出两人一丁点不情愿。   窦家人和赵家人也都看不出。   两位新郎同时下马,然后一人一头牵着红绸做的绣球两端,一起走进新家。   正厅上首并列排着四张椅子。   窦凤、姜氏和赵骅、赵王氏,四人一起高坐。   司仪高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送……   没有新娘,不需要送入洞房。   今天作为司仪的,是赵骅专门去请的礼部的一名好友。   干这种大事情,什么人能比得上礼部专业呢?   作为一名专业人士,司仪一点链子没掉。   这次的宴席规模比赵淩冠礼那次要大得多,主要是宴请的宾客多。   赵家一些亲戚专程从老家赶来参加婚礼,原本在梁州的赵英娘一家也赶了过来。   在老家的几房原本感觉有些荒谬,但看着两位新郎站在一起敬酒,感觉好像又没什么不对劲。   嗯,两个新郎官长得都英俊,还挺登对的。   “十三的……夫人怎么个子那么高?”赵继头一回见到这么高的人。   赵骅的脑子拐了好几个弯,才明白赵继说的是窦荣,小声说道:“哪有什么夫人不夫人的,你就当他是自家子侄。窦六郎从小就个子高,他们家的人个子都高。”   赵家人在象州地界也不算矮,哪怕赵骅在神都当官,周围人高马大的北方人居多,赵骅的身高也不算矮。   但是窦家人的身高真的属于天赋异禀,人群中一眼看过去高人一截的,肯定是窦家人。   就连坐在轮椅上出席宴会的窦桓,都能看得出手长脚长。   赵骅不太放心地看着在敬酒的赵淩,看到送酒过去的常威,叫住了人小声问:“常威,酒……都没问题吧?”   总不能洞房花烛夜,两个新人蹲在屋顶上看月亮吧?   常威先前为了找失散的赵淩,又是费心又是费力的,回来养了好几个月,到现在人还没恢复到以前,瘦了很多,精气神倒是都回来了。   他笑眯了眼睛:“老爷放心,我这儿的都没事。”   “行,快去吧。”赵骅摆摆手。   酒都换过了就好。   赵骅没料到的是,不少宾客拿自己酒桌上的酒倒到赵淩的杯子里。   一群文人长辈们还要让新人作诗,做不出就要罚酒,本来以为能闹一闹赵淩,没想到窦荣全都接了下来。   祝阳这个伴郎更是所向披靡,把赵茂这个伴郎衬托得没啥作用。   赵茂:没作用好啊。   他可不敢跟这些大人物们说话,太可怕了。   他四哥每天面对的就是这些老狐狸吗?   怎么活下来的?   赵淩感觉自己快活不下去了。   老狐狸们逮着机会就给他灌各种各样的酒。   虽说这个时代大部分的酒度数也就那样,但是四度还是十四度区别还是很大的。   不同品种的酒混着喝本来就容易醉,更别说赵淩这个没什么酒量的了。   冠礼的那次他是一点醉酒的记忆都没有,家里人说他在屋顶上蹲了一夜,他刚开始还不信,只觉得那是他做的一个梦。   这次他是真的感觉头晕腿软,脚步踉跄了一下就跌进一只毛绒绒的大白虎的怀里。   咪咪真大,咪咪的胸口真好靠,咪咪的腹肌…… 第131章   咪咪怎么有腹肌?   他家咪咪软嘟嘟的原始袋呢?   丸辣, 他不在家,家里的咪咪都被饿瘦了!   赵淩一下惊醒,然后就又躺平了。   哦, 是他的豆豆咪啊, 那没事了。   赵小虎轻轻敲了一下门, 进来小声问:“四郎起了?”   “嗯, 起了起了。”说是这么说, 赵淩是一点都没动弹,看向走进来的赵小虎问, “豆豆呢?”   “窦六郎在招呼客人呢。”赵小虎看他躺着不动也不奇怪,把衣服拿过来放床头, 出去给他准备洗漱的热水。   等赵小虎准备好热水过来再叫他,赵淩才慢吞吞起床穿衣服, 问:“抹布和咪咪呢?”   赵小虎说道:“十五姑娘带着在院子里转悠呢。”   “小蝶来这么早?”听到心目中的好闺女,赵淩洗漱的动作都加快了。   赵婉蝶今年十六, 年初刚成的亲, 夫家是象州同知家的小儿子,这次是小夫妻俩一起来的。   赵淩洗漱完,简单喝了一碗粥就去找妹妹去了。   婚前他忙得团团转,昨天大婚当天男女分席, 再说他很快就醉倒了, 都没怎么看看自己的好闺女,更没怎么跟他“女婿”打招呼。   赵小虎赶紧拉住他:“那边夫人在招待呢,你先去看看窦六郎那边吧。”   “怎么了?豆豆还能被人给吃了?”赵淩想着他家大老虎的腹肌……不是, 是他的豆豆咪,还是跟着赵小虎去看窦荣。   嗯,脚步慢一点, 扯着腰疼。   喝酒误事,洞房的印象模模糊糊的,亏大发了。   男人们不在正堂不在偏厅,全都挤在书房里。   看到赵淩过来,窦荣马上过去拉住他的手,一手放在他后腰,小声问:“怎么不多躺一会儿?家里有我呢,你放心休息。”   “没事。”赵淩觉得自己很行,说完,突然用一种怀疑的小眼神瞅着窦荣。   窦荣瞬间领悟他的意思:“你等着。”   昨天晚上就不该因为太担心,浅尝辄止。   绝对不承认是因为手生。   手生没关系,熟能生巧!   赵淩哼哼两声,过去挨个叫人,叫完一圈才跟着窦荣一起坐下:“怎么都待在这儿?书房现在都光秃秃的,可没家里的书多。”   书这种东西,属于知识垄断体系中的重要一环。   窦荣和赵淩这算是分家出去,什么书能带什么书不能带,都得斟酌。   平时窦荣自己单独用一个藏书不少的书房,那是以前窦家就他一个人在神都。   赵淩就更不用说了,赵家的书籍资料都放在大书房里。   他的东西还贼多,还有各种图纸,抄书也难抄。   家里事情忙,哪怕平时家里人得空了都会抄一点,也没抄多少。   现在新家这边的大书房里真没几本书。   王延隔空点了点赵淩:“你这叫没书?你还弄了个藏书室!”   一排六间,两层的!   谁不想家里有个图书馆呢?   新家地方大,改建费用还是陛下全包,他花点先生的钱怎么了?   赵淩理直气壮:“都是些市面上的书,离摆满还差得远呢。”他突然注意到王延背后露出来一角书,“外祖父,你背后藏着什么?”   王延抬手往身后的桌子上拢了拢:“什么藏不藏的?”   赵淩不用示意,窦荣一伸手就从王延背后把一沓书拿了过来,递到他跟前。   王延都惊呆了,这外孙媳妇的手这么长的吗?   他坐得还隔着个人呢!   赵淩一翻,顿时气炸了:“这是我娘给我抄的!”   王延顿时也跟着生气了:“你娘是我姑娘!”   他一个当爹的,看看自己姑娘抄的书怎么了?   赵骅刚在跟自己兄弟和姐夫们说话呢,一听声音,赶紧过来问:“怎么了这是?淩儿你又惹你外祖父生气了?”   赵淩告状:“他又抢我娘给我抄的书!”   王延是有前科的。   以前就好几次拿了书,看着看着就变成他自己的了。   关键是他也不跟别人说,等别人想起来要看的时候,才发现书不见了。   市面上印刷的书,王延不稀罕。   主要是这手抄的书,绝大部分都是赵淩从宫里面抄回来的。   赵淩到了翰林院之后,还摘抄了一些自己觉得有趣的内容,订制成了合集。   像是他在御书房里记录的大臣们为了什么事情吵架,怎么吵架的,大臣们怎么争取自己的提案通过的,为什么要这么提,甚至皇帝为什么会通过,为什么又不通过等等。   这些内容不仅有趣,而且是一般人没法接触到的部分。   有些后面还会写赵家人怎么讨论的,主要是从经济角度来分析。   赵淩断断续续记录了好几年,攒了好多册子。   他之前还摘抄了大理寺和刑部的案例、一些写得很好的奏折、考试资料等等。   历届科举的卷子批改完成定好名次后,都是会被放到翰林院的书库去的。   这些卷子理论上不会公开,但赵淩可以抄啊。   他可以给自家人搞一个优秀作文大选。   不过他摘抄得比较粗糙,赵王氏有空会给他重新编排一下。   赵骅都无语了,他还能教训自己的老丈人不成?   “他什么他,那是你外祖父!”赵骅只能教训自己儿子。   他这个老丈人又不是只偷……不不不,只借赵淩的书,他自己摘抄的一些户部的相关案例,不也被拿走了?还得他让丈母娘帮忙把书找出来,他自己再抄一份,再把原来的还回去。   唉……但是老丈人对他帮助良多,现在老丈人日子过得开心,他也高兴。   窦荣见不得赵淩受委屈:“没事。外祖父爱看就看,外祖父又不会看了不还。”   打算看了不还的王延:“……”   窦荣继续说道:“早就听说外祖父对各种外语非常精通。我和水灵对这方面特别感兴趣,外祖父有空多跟我们讲讲,要是能编成书就更好了。”   王延的脸上看不出高兴不高兴,嘴上哼哼:“怎么你们一两个的,把编书都说得那么轻飘飘的?我这辈子要是能出一本书,那……”   “想出就出呗,有什么不能出的?我常二哥都在编食谱呢。”赵淩不理解,“您那么多文稿,还天天出去吟诗作对的,随便搂一搂就能出好几本了。”   王延有些心动:“出书哪有那么容易的。”   “您就说您想不想出。”赶紧找点事情干,别老盯着他的手稿。   幸亏他爹把炸药的小论文给埋了,不然肯定得被这老头翻出来。   “出!”   “行。那您就先编一本外国语词典。哦,您懂几门外语?”   “六门。”   “那就六本。有啥吃不准的,就去鸿胪寺,反正您跟那边也熟悉,他们有时候还找您帮忙呢。诗集、文集都是现成的,以前写的让舅舅们整理了送来,您再选选,加上您这段时间做的稿子,家里都有,差不多能出个三五本的不是问题。您还可以写一本在象州和各地看到的各种风物手札……”   嗯,这些够写到老头子握不动笔为止了。   王延:“……”怎么感觉他致仕了跟没致仕一样?   不,比当官的时候活还多。   老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还管起我来了?”   赵淩:“……那我去跟外祖母说,让她管你。”他现在跟外祖母可亲了。   “你外祖母还能管我?”他才是一家之主。   赵淩用一种“你不听话”的表情看着老小孩儿:“外祖母怎么不能管?我家都是我娘管着我爹。”   赵骅帮腔:“对。薇薇管得很好。”   老头很双标地觉得,自家姑娘管女婿是理所应当,但自己不能给自己妻子管。   见老丈人这样,赵骅给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追着说了。   赵淩见好就收,正好看到大黄狗摇头摆尾地进来,就把宇树抱到桌子上。   自从宇树在沙暴中救了赵淩之后,它的家庭地位直线上升,赵王氏都给它按照家里的孩子们做四季衣裳,只差没请先生教它念书。   慢慢就更不用说了,原本就鼻孔瞪人一脸谁都瞧不起的样子,现在更是专门有一个马夫伺候着。   新宅这里,它有一间单独宽敞的马厩,赵淩给专门设计的采暖和通风,牧草全是他想法子偷换的空间版本,吃得已经快帅到另外一个次元去了。   赵淩不想跟这群讨厌的大人一起,抱起大黄狗,拉着窦荣去小孩儿那桌,去了就给小孩儿们出考题。   原本嘻嘻哈哈开开心心的小孩儿们瞬间安静了。   笑容就从小孩儿们的脸上转移到了赵淩的脸上:“哈哈哈,你们不是得考试嘛。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写文章你们听我的没错。”   话是这么说,但赵淩这样子怎么就那么让人讨厌呢?   赵茂到底是亲兄弟:“四哥,你也就只能欺负欺负我们了。”这窝里横的四哥。   “谁说的?等你们生了小孩,我还能欺负你们家小孩。”赵淩突然注意到赵茂身边的一个小圆脸,瞧着跟个身高一米八的小学生似的,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谁家的小孩儿?   窦荣一下就看出他的疑惑,介绍:“这是十五妹夫,苏嘉珍,祖父是大理寺卿。这次回神都是要进学。”对苏嘉珍说道,“以后有空多过来坐坐。”   赵淩先告了一声罪:“昨天怪我。”他看了看妹夫的小圆脸,忍不住问,“几岁了?”   “十六。”苏嘉珍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我长得显小。”   赵辰从外面走进来,招呼了一声:“饿了没?饿了去餐厅吃甜汤。”走过来看赵淩他们,“跟十五妹夫聊着呢。正好你要什么文章书本的,跟他说。瑞……”他叫了一下赵淩的字,感觉不顺口,还是改叫名字,“赵淩在翰林院,什么书都能找到。”   “嗯。等销假回去,我就把书都整理一遍,到时候雇点临时工做些晒书、清理、修补、抄书的活,你们要是感兴趣,可以提前报名。俸禄不高,活比较细致,好处是可以随便在翰林院里看书。”赵淩给自家小朋友们发福利。   能够在翰林院里看书,单着一条就能让人贴钱去干活!   几个少年郎想都不想:“去!”   只有赵茂说道:“家里给带饭吗?”他吃不惯外面的菜,不管是同窗家做的,还是书院里做的,还是酒楼里的,口味都不对。   “带。”   赵茂又问他:“一个月给多少钱?”   “一贯。每旬干两天。现在九月份,能干到年底。”想了想翰林院的藏书室,他觉得年底不太可能,“明年年底。”   他预算每天十个人干活,每人每月干六天,这样就需要五十个临时工。   人数看着多,但他们翰林院里谁家没几个正在进学的学子?只是不好把人带进来罢了。   一个月干六天,一贯钱的收入不算多,也不算少。   翰林院里好多小官小吏都两袖清风的,家中晚辈能有一份不耽误学习还能赚钱的工作非常难得,要是因此入了某位大官的眼,那后续更是获益无穷。   窦荣还没听他说过这个:“怎么想到整理翰林院的藏书室了?”   “早就想了。那里面跟垃圾堆似的,每次找书都难得很。我先前没事干的时候,让工部做了一些带琉璃门的书柜,现在都做好了,正好一边清理一边规整。”赵淩指了指家里的书柜,“现在这种都是开放的,放着容易落灰、发霉、虫蛀。”   他家这个也做好了背板,只等工部的作坊空出来时间给他安装琉璃门。   铰链比较难弄,只能装移门,还得是小块的。   他们自家的书还好不是很多,翰林院的那堆书山书海是真的难绷。   几个对翰林院充满向往的读书郎听到赵淩这么说,都感到不可思议。   连赵茂都说:“不至于吧?”   赵辰也没去过翰林院:“夸张了吧?”   听到一耳朵这里的声音,赵骅问:“说翰林院什么呢?”   赵辰回答:“四弟说要让兄弟们去翰林院帮忙整理书。”   赵骅一听,顿时就皱起眉头:“那种活,你让兄弟们去干?给多少钱?”   “一个月干六天,一贯钱,包一顿饭。”赵淩说道。   赵骅不乐意:“别干了,就给那么一点钱,又脏又累的。”又说赵淩,“你当编修的时候都不愿意待在里面,现在还让你兄弟们去?”   书房里立刻就分成了三派人。   赵淩和窦荣一派,觉得这个临时工的工作很好,待遇也过得去。   赵骅一派,觉得这个工作又脏又累还没钱,绝对不能去。   其他没进过翰林院的读书人成为另外一派,觉得可以去,但既然赵骅反对成这样,得加钱。   赵淩觉得自己给的待遇很可以了,坚决不加钱。   月薪三千为什么不能雇个大学生?还只是一周干六天!   也对,他就说错了对象。   家里这些都是不差钱的。   哪怕赵茂,一个月也有五贯钱的零花。   赵辰看他们吵得不像样:“行了行了,先去喝甜汤,一会儿凉了。愿意去的,好好想想,考虑清楚了再过来找赵淩报名。”   昨天晚上住在这边的都是赵家这边的亲戚。   镇国公府离得近,窦家人昨天婚宴结束后就回去了。   赵家老家的人不必说,过来远,肯定是要留宿的。   赵骅和赵王氏也就顺势留下来帮忙招待亲戚。   等赵淩他们去喝甜汤,在饭厅里也没看到女眷,问:“我娘呢?”   赵骅没好气:“你都成亲的人了,还天天找你娘。”   来福笑道:“夫人她们在花房里待着,甜汤已经送过去了。常妈妈还做了许多点心。”   提起花房,几个老中青男人都不是很高兴。   他们也想家里有个花房,但家里不给盖,只盖了个种菜的。   虽然冬日里能够吃上许多品种的新鲜蔬菜很不错,但他们也想种多一点的花。   那个花房他们去看过,女人们在里面画画弹琴打牌,坐在有着厚厚软垫子的躺椅上喝茶吃点心看书聊天,惬意的不得了。   现在早晚已经有些凉了,花房里却暖融融的,还开着各种五颜六色的花。   羡慕!   亲戚们不管怎么羡慕,用过午膳之后,就都道别离开了。   他们大部分人会跟着住在赵家,像是老家来的赵家人,在神都玩上十天半个月的,就会回去。   游玩的话,住在桃溪巷这里不方便。   毕竟现在皇宫还不是旅游景点,无论是景点还是买东西,都是住在赵家比较方便。   三姑姑赵英娘一家是暂住在赵家。   老公公周知府这次赈灾有功,大考的时候成绩会非常好看。   他在吏部有关系,已经提前去信隐晦地说了会调任到神都。   正好周家的几个孙子要读书,原先在梁州还有米老爷子帮忙教导,现在米家人都去了凉州团聚,周知府就决定举家搬到神都。   所以,周家是要在神都购置房产的。   另外就是有住处的,像苏嘉珍和赵婉蝶小夫妻俩。   苏嘉珍的父亲是象州同知,母亲苏氏是如今大理寺卿的独生女,成亲的时候说好的要有个儿子过继给苏家。   所以苏嘉珍的父亲虽然是海州人姓林,苏嘉珍却是随母姓,籍贯也是神都。   他要考试得回到神都来,来了自然住在苏家,距离桃溪巷倒是很近,就在隔壁街道。   赵淩看着等比例长大显得异常乖巧软糯的赵婉蝶,想着小小年纪就已经嫁为人妇,感觉一万个不放心:“小蝶妹妹,有空多过来玩。”   赵婉蝶一个人嫁到神都,心里面还是有些忐忑的,听到赵淩这么说,顿时感觉有个能商量的人:“好,往后还要麻烦十三哥哥。”   “小蝶以后淩儿你多照顾着点。”赵继这次过来,不仅仅是参加赵淩的婚礼,也想看看苏家的情况。   温情时刻,赵淩被赵王氏一把拍开:“有你什么事?”她拉住赵婉蝶的手,对赵继说道,“四哥你放心,以后小蝶就是我姑娘。小蝶啊,有事情来找小婶婶,不方便跟小婶婶说的,跟你婉清、婉蓉姐姐们说。你们这会儿要回去了是不?你娘这次没来,正好我这个小婶婶过去瞧瞧。本来早两天你们来的时候就该去的,这不是你十三哥哥的婚事给耽误了……”   赵淩看赵王氏把赵婉蝶带走了,松了一口气。   窦荣看得好笑:“这么不放心你姑娘?”他家水灵明明年纪小,偏偏还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怎么可能放心?”赵淩看客人们都走了,他就往窦荣背上一趴,“走不动了。”   窦荣就背着他走:“回去躺一会儿?”   “不行,我得趴着,腰酸。”刚起的时候没感觉,现在感觉越来越明显。   听到窦荣轻笑一声,抬手就……舍不得打,低头在他脖子上就啃了一口,感觉窦荣的身体一下变得紧绷,心里面得意地摇头晃脑,面上却一本正经,小声说道:“我估摸着小蝶那个婆家不怎么靠谱。两人今年六月份刚成的亲,这会儿就把他们夫妻俩送到苏家来。要不是苏家爷爷是大理寺卿,他们就跟我三姑姑和三姑父一样。林夫人要是多为两个孩子考虑,就该跟过来,带着两个晚辈多认识一些人。”   赵英娘夫妻当初被留在县城,确实锦衣玉食仆佣成群,但不提子女得到的教育资源的差距,就是跟在当官的父亲/祖父身边,他们能够接触到人事物是完全不一样的。   苏嘉珍跟在祖父身边,当然不愁资源,但赵婉蝶呢?   原先常年待在赵家村里的小姑娘,虽说赵家村里的教育相对不错,可也不能跟象州同知家比。   赵婉蝶才刚成亲没多久,对林家的事情估计都还没熟悉,小夫妻俩就被丢到了苏家。   苏家虽说人口简单,就老夫妻两个,但苏家老太太是不是有耐心有精力来教导赵婉蝶,谁知道?   窦荣能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但觉得还好:“苏家至少人口简单,有娘帮衬,十五妹妹肯定差不了。”顿了顿,他更小声说道,“总比嫁进我家来要好。”   窦家镇守边关,常年作战,男丁随时面临死亡。   为此,窦家男人几乎都是妻妾成群,就一个目的,多生儿子。   妻妾多子女多,家宅没一刻安宁的。   窦荣从小养在宫中,年纪大了点就几乎独自住在神都的镇国公府,身边关系清清静静,回到凉州的镇国公府之后,最不适应的就是家里一堆事情。   想到自家的一堆乌七八糟的事情,窦荣对赵淩保证:“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管家,咱们自己家绝对没有那些事情。”   赵淩:嗯?赵四夫人这么主动? 第132章   送走了客人, 新家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称呼。   原先两人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一直到今天家里的仆佣看到他们依旧一个口一个赵四郎、窦六郎的称呼,把小夫夫叫得宛如两家人。   刚才家里长辈们在, 倒是违和感不强。   现在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股子别扭劲就冒了上来。   外头下人们正在收拾宾客们留下来的各种琐事。   两人直接回到卧室。   窦荣先把赵淩放到靠窗边的榻上, 给他脱了鞋子让他趴着, 自己又折回去关了房门再进来, 拎了一张凳子坐到赵淩身边,一边给他按腰, 一边问:“咱们算是分家单过了,不能按照原先在家里的叫法了。”   像赵骅和赵王氏这种分家单过的, 在家里自然称呼老爷夫人;而不是按照赵骅在家里的排行叫赵五郎和赵五夫人。   要是两人娶妻分家,那称呼很简单, 还是老爷夫人这么来就成。   可他们两个都是男人,且也没有什么真正谁主内谁主外的讲究, 两人私底下说说是情趣, 公开称呼其中一方为夫人,并不妥当。   窦荣这种级别的高手,精通人体结构,能够精准把握自己的力度, 把赵淩按得浑身松散。   听到他的话, 赵淩打了个哈欠才说道:“叫你大爷,我二爷?”想到那句“你大爷还是你大爷”,他就忍不住闷笑起来, 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窦荣不知道他想到什么,但看他笑成这样就知道这称呼不行:“改一个。听起来像兄弟。”   “豆豆耶?水灵耶?”被一下按到一个特别酸爽的点,赵淩一下闷哼了一声, 笑不出来了,“哎,就那里,特别酸。”   “你昨天晚上还叫我相公呢。”窦荣干咽了一下,想着特意了解过的婚前教育,勉强忍住。   赵淩趴着,看不到窦荣的表情,表示不信:“真的吗?我都不记得。你帮我回忆回忆?”   帮!   一定帮!   话出口却变成:“改天再帮。太医说了,我们这种情况,刚开始不能太频繁。”   赵淩有些失望,也知道是对自己好,只能把跑出颜色的思绪拉回正题:“叫窦爷,赵爷?听起来还是像两家人。”   “叫字?”窦荣提议,“翊老爷,瑞老爷?”   赵淩也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叫法:“就叫这个吧。总觉得我们这年纪被叫老爷有点怪怪的。”   “翻个身?”窦荣问他。   “嗯。”赵淩在榻上慢吞吞翻了个身,然后伸长手勾住窦荣的脖子,拉过来亲。   洞房花烛夜记忆模糊,越想越亏。   赵淩决定补过。   他的豆豆咪,他的豆豆肌……嗷,不是,是豆豆的腹肌。   窦荣的自制力在赵淩面前不堪一击。   他原来就不太能抵挡赵淩,临近婚期都不敢见面,昨天晚上更是吃到了肉,面对赵淩的主动,瞬间溃不成军。   赵淩这次很清醒。   窦荣这次也有了一点熟练度。   赵淩充分暴露了自己纸上谈兵的本质。   窦荣则是贯彻一直以来的实干。   赵淩鼻尖都哭红了,收拾完躲被窝里不出去:“我不出去用晚膳。”   “嗯,我让人送进来。”窦荣一点都不想让人看到赵淩现在的模样,手上拿着一盒药膏,给赵淩翻了个身,“我先给你抹个药。”   赵淩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这体质身上的痕迹是不是很难消?   难道窦荣还专门为了这个,找太医配了药?   这么有心的吗?   然后他就扭头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变调:“你抹哪里?!”   窦荣目光暗沉,发出一声明显的吞咽声。   赵淩和他四目相对,感觉自己像是面对着一头饿狼,怂怂地慢慢转过脸,趴在枕头上,装没看到。   在抹药膏的时候,他身体细微颤抖,发出细微的轻哼。   装着药膏的瓷罐放在床头,发出轻微的声响,落在赵淩耳中却像是炸雷。   他感觉到空气中的窒闷,像是他在象州的时候,夏天午后雷阵雨前。   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窦荣俯身吻住,像是被埋伏已久的饿虎扑击咬住。   窦荣感觉自己饿了很久,终于把心心念念的美食吞吃入腹。   他以为自己会感觉满足,然而等事情真正发生后,他发现自己并不如曾经想象中的那样。   更饿了。   肌肤相贴,四肢交缠。   赵淩感觉窦荣像是打开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开关,仿佛说着“不宜太过频繁”的窦荣来自另外一个次元。   两人不是女子,也就没有回门一说。   本来赵淩倒是想着要去赵、窦两家走走,但最后整个婚假,赵淩几乎都没出过房门,衣服都几乎没穿过。   幸亏现在没什么度蜜月的说法,七天婚假感觉像是死了一回。   不,死了好几回。   赵淩已经顾不上脸面,婚假最后一天一定坚持出房门。   窦荣不太乐意:“你待在床上,我给你端进来就好。”   赵淩看着拉开的窗帘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不要,我好几天没见到抹布了。”   窦荣的脸瞬间就阴沉下来:“和你成亲的是我!”   赵淩被他突然的大声吓了一跳。   窦荣也被自己吓了一跳,看到他瞪大的眼睛,把人揽在怀里:“对不起,我不是……我知道你说和抹布成亲是开玩笑的,可是我……”   他担心在赵淩心里,自己比不上抹布。   他嫉妒一只狸奴。   他也觉得没必要,但控制不住。   赵淩下意识回抱住窦荣。   他本来以为窦荣是演出来的恋爱脑,没想到是真的?   他没有怀疑窦荣喜欢他,只是感觉以窦荣的性格,肯定是理智更多。   窦荣半晌没听到他的回应,心都慌了:“水灵,我……”   他感觉自己一瞬间好像分成了两半。   一半忙着解释,另外一半则忍不住想着,水灵要是不听话,不把他放在第一位,就把水灵关起来。   把水灵关起来才好呢。   像这几天一样,仿佛全天下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饥饿感得到一点点满足。   “不是,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赵淩皱眉,“抹布是我的狸奴。你也知道跟我成亲的人是你。你跟抹布计较什么?”   人真的会跟宠物争宠吗?   窦荣低头,对上赵淩的眼睛,喉结滑动了一下:“我知道,我的错。”   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赵淩以为自己对窦荣已经足够了解,但这会儿却像是从来没认识过他一样,感觉自己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豆豆领域:“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为了不让人说亲,就拿抹布当借口。”   窦荣疑惑:“我以为你那时候是没开窍。为什么不让人说亲?”   “因为我喜欢男的。”虽说上流社会私底下玩得怎么花的都有,但明媒正娶的男性几乎没有。   他又不想祸害人家姑娘,反正那时候年纪还小,能拖一阵是一阵。   窦荣想:真巧,我也喜欢男的。   然后他就忍不住笑起来,被赵淩亲了一下,笑得更高兴了。   “这就开心了?”   “嗯。”窦荣拉着赵淩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再亲我一下。”   “啾~”   胡天胡地闹了好几天,赵淩出门上班就跟放风似的,到了翰林院干劲十足,直接跟聂院使说了收拾藏书室的事情。   聂院使惊叹:“你……真要搞?”   年轻人这么勇的吗?   “对。您看看您家里有没有愿意干这个活的,我这儿先登记一下。”以前他干这个事情,得跟人报备一下,现在他是直院,自己通过就行。   这会儿跟聂院使说,是为了那五十个临时工名额。   聂院使一时间还真说不出具体名字来:“这我得回去问问。”   “行。您看我给您留五个名额够吗?”   “够了。”他感觉自己用不了那么多。   赵淩见聂院使没别的需求了,就在翰林院里转悠了一圈,把这个事情说了一遍。   很快就有人报名。   翰林院这种清水衙门,品级低一些的官吏生活并不宽裕。   虽然他们知道这活不好干,但这种工作起码比给书肆抄书要强。   赵淩很快就得到了五十个临时工,排好了班,又去借了几个做事细心的宫人,过来帮忙打扫。   加上翰林院原有的校书郎等官吏,趁着秋后天气晴朗干燥,开始一点点整理起来。   藏书室里所有的东西都先被搬了出来,匠人们对里面房屋的情况进行了测试和修缮。   房屋问题不大,顶多有一些门窗闭合方面的小问题。   匠人们三两下就解决了,又重新检修了一下屋顶。   宫人们把空荡荡的藏书室打扫干净。   牛车从工部的库房里拉来一个又一个大书柜。   书柜太大,琉璃门担心碎,是另外装的。   十来个木匠忙活了好几天才把书柜装完。   赵淩觉得他们是故意想多蹭几顿饭,才如此效率低下。   临时工们这段时间可忙坏了。   每一册书和卷宗都要打开检查,有没有发霉损坏。   如果没有,就抄写目录归档,按照赵淩教的办法放到指定位置。   除了最近几年的书籍之外,其它书籍多少有些损坏。   尤其翰林院里还有一些前朝的东西,更有前朝收藏的前前朝和不知道前前多少朝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放在箱子里,平时压根都不会去翻阅。   有些箱子打开的时候,书都已经碎掉了。   这种严重损毁的书,只能先搁置起来。   发霉的书是最多的。   临时工们在粗略地清理完成后,干的就是无穷无尽的抄书。   赵淩又从在吏部门口等待补缺的同进士中,选了十个人过来校对。   等待补缺的人除了名次较低的同进士之外,还有一些因为疾病或者丁忧等原因暂时离开岗位的,现在回来想官复原职基本不可能,只能等待有合适的空缺。   这些人多半没什么关系,属于人微言轻。   赵淩给的哪怕是临时工岗位,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   他们这些临时工校书郎,和那些整理书籍的学子们一个月做六天不一样,他们的工作时间是跟着翰林院来的。   待遇虽然只有银钱,没有禄米之类,但折算下来和翰林院的校书郎到手的差不多。   不算多,但够他们在神都过日子,至少比之前干等着只花钱强。   还有更重要的是,他们借由这个机会可以认识很多人,搭建起属于自己的人脉关系。   别看翰林院是清水衙门,但因为翰林院是实际上的皇帝秘书,各种信息集中,经常有其他各部的官员往来。   有时候说不定一个职缺,只是别人的随口一句话呢?   不说别人,就说雇佣他们的顶头上司赵直院。   他们要是表现足够好,给赵直院留下一个好印象,高的官职不去想,一个九品、八品的职缺肯定不难。   出于各种各样的考量,临时工们工作效率极高,让原先翰林院里多少有些磨洋工的老人们产生了紧迫感,跟着卷起来。   翰林院这么大动静,在神都办公的几个衙门不管宫内宫外的,几乎都找借口过来围观。   他们主要看的是带琉璃门的书柜。   别说,这么一来,书确实不容易落灰。   老鼠进不去,也不容易损毁。   顾潥都忍不住过来看了看:“这是都弄好了?”   赵淩带着他走:“还差得远呢。到明年不知道能不能弄好。”他示意顾潥看书柜里一高一低两个打了孔的暗格,打开露出里面的两个小纸包,拿出来打开,“这个放在下面的是竹炭,能够吸水防潮。用一阵之后要是受潮了,可以放太阳底下晒干再放回去,或者干脆换新的,这个便宜。放上面这个是樟脑,能够防虫防霉。我写信回去让我大堂姐帮忙从樟树里提取的。这个成本比较高,放久了会慢慢挥发。这么一块大概够用一年。”   “这么瞧着倒是干净。”顾潥对焕然一新的藏书室表示满意,然后对赵淩小声道,“瑞瑞要不要看看先生的库房?”   “看!”富先生是想让穷学生到库房里看中了什么随便挑吗?   顾潥就把赵淩带到自己的库房。   超大!   超乱!   顾潥拍拍他的肩膀:“瑞瑞顺便把朕的库房也归置一下,人手找李伴伴要。以前你爹就帮朕管库房,现在你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这种子承父业,不要也罢!   赵淩忙完一天,出来就跟如今在羽林军里当中郎将的窦荣一起回家。   现在上班早,下班也早。   除了少数需要值夜的岗位,考虑到防火等因素,基本不存在夜班。   像今天这样,两人申时下班,太阳还有点暖和,直接慢慢散步回家。   住得近就是好。   “周围的树都秃了。”赵淩指了指前几天还金灿灿的银杏树。   “常妈妈说市面上有许多卖烤白果的。”   “白果不能多吃。”微微烘烤后的白果糯叽叽,赵辰很喜欢吃,“草莓就可以多吃!”   这次赵英娘一家举家搬来,竟然带了几盆草莓。   不是赵淩上辈子吃的那种市售的经过无数人工培育的草莓,而是梁州野生白草莓,个头小,但产量不低,口味酸甜。   赵淩搁花房里专门划了一片区域种,希望草莓大量繁殖。   窦荣也喜欢吃草莓:“想多吃也没有。”   草莓总共就那么几棵,刚开始能吃没几天,一天也就能摘上十来颗,还得给慢慢和点点吃上一点。   两人都对草莓的数量稀少表示遗憾。   “等明年我们就有吃不完的草莓了,说不定我们还能培育出个头大大的草莓。”   窦荣看着走在围墙上个头大大的狸奴,对赵淩充满信心:“一定可以的。”他伸手朝大黑狸花招呼,“虎先锋,下来!”   虎先锋看了一眼窦荣,把脑袋扭向院子里,跳了进去。   没一会儿,院子里就发出猫猫们不可描述的声音。   “这是谁家?”   “应该是刑部赵尚书家。”   嗯,很刑。   “我们在这儿等吗?”   “那不然进去等吗?我们不能一走了之,不然以后生了小狸奴,怎么找人家要?”   “应该不会让我们进去吧?”   “不知道能生多少只?赵尚书要是不要的话,我们可以都养起来。家里地方大,抹布和咪咪的岁数大了,已经抓不动老鼠了,靠虎先锋一只抓不过来。”   “它有什么抓不过来的?它都有空出门,上老丈人家。”   “……虎先锋应该不会被打吧?”   “应该不会。”   两人正说着,一顶轿子经过他们身边,里头的人掀了帘子探头问他们:“窦翊、赵瑞瑞,你们俩个鬼鬼祟祟在老夫家墙根底下干嘛呢?”   怎么同样是单字,窦荣人家就规规矩矩叫窦翊,他就非得叫叠字?   被这些老大人们瑞瑞、瑞瑞地叫,感觉还不如水灵听着像字。   赵瑞瑞不高兴,就笑道:“哦,我家狸奴跟您家做儿女亲家。等过几个月生了小狸奴,您都给我。孙子孙女我都养。”   原本笑呵呵的赵尚书立马变脸,让轿夫把轿子放下来,掀了门帘走下来,刚想说没听到什么声响,就见一只溜光水滑的大黑狸猫蹿上墙头,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赵瑞瑞还刺激他:“亲家公,别着急。您看怎么个下聘法,咱们商量着来。”   赵尚书大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公然闯入民宅,欺辱良家女狸,依律当……”   赵瑞瑞不理他,还催促:“我看看我们家儿媳妇长啥样。”   赵尚书只能带他们去看自家特别特别可爱的黄狸花。   真的特别可爱。   猫猫的花色可能相似,但每只猫猫的气质都不一样。   黄狸花叫金桔,小夹子音,会迎接主人,来来回回撒娇,瞧着就甜美可人,和大胖小胖完全不一样。   赵尚书特别得意自家的金桔:“我家金桔好看吧?金桔还只跟我亲……”   话还没说完,他就见金桔跳到赵淩身上,一点都不认生地直接躺倒,露出肚皮:“喵~”   赵尚书:叛徒!逆女!   赵瑞瑞和窦荣被赵尚书赶出了门。   赵瑞瑞表示:“肯定是抹布更加可爱。抹布是狸奴仙儿,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抹布都十六了吧?”窦荣算了算抹布的岁数,感觉是个非常夸张的数字,“我还没见过谁家狸奴能养到十六岁的。抹布瞧着还不见老。咪咪几岁了?”   “也得有十四五岁了。”赵淩笑,“抹布本来就旧旧的,生下来就只有五成新哈哈哈。我小时候刚看到它,像塞在边上的一小团抹布。”   “你还记得那么小时候的事情?”他记得当初赵淩刚进宫的时候才三岁,那会儿抹布就已经是一只大猫了。   “记得一点。”全都记得是不可能的,印象深刻的有一些。   虽说他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但婴儿时期器官其实还没发育好,视力模糊,又嗜睡,天天傻吃猛涨,像是要把上辈子缺的觉给补回来一样。   “那你记不记得小时候见到我?”   “记得啊。”赵淩拉着他的手大力晃了一下,“小哥哥好高,小哥哥好棒,小哥哥举高高~”   窦荣就问他:“喜不喜欢小哥哥?”   “喜~欢~”   窦荣听得心花怒放,晚上还不停追问他喜不喜欢。   赵瑞瑞恍恍惚惚地看到蜡烛熄灭,身上的小哥哥似乎变成了白毛大老虎。   好看是好看,喜欢是喜欢,就是太凶了。   桃溪巷两边的树叶子掉光之后,似乎一瞬间就入了冬。   赵淩本来还想着休沐了回一趟赵家,结果他人还没回去呢,赵王氏就带着人过来玩了。   “还是你这儿地方大。”   赵淩给她摘了个草莓吃:“你就是看中我这个花房了。”   赵王氏吃之前皱眉:“丁点大的果子,还不够塞牙缝的。”吃完眼前一亮,“多摘一点,我带回去慢慢吃。”   赵淩就给她看可怜巴巴的几棵苗子:“我让葛家商队从梁州给我带了,不知道年前能不能带回来。想要敞开了吃,最快也得明年三四月份了。”   赵王氏有点小失望,很快就让许娘子把带来的账本放到花房桌上:“跟你说正事。快年底了,该结的账结了……”   “好。”赵淩算赵王氏铺子的供货商,另外提供菜单还算分红,其中的账目每年结一次,“今年结账这么早?”   “不早了。对了,今年我和你爹打算回老家过年,你们要一起回去吗?” 第133章   “怎么想到要回老家?”赵淩自从有记忆以来, 都没见过爹娘回老家。   倒也不是他们不想回去,而是回家路程太远。   路上来回就两个月,一般年假就不到一个月。   赵骅作为皇帝的左膀右臂, 没法一走就那么长时间。   赵王氏解释:“这不是很长时间没回老家了。这次你成亲, 老家兄弟姐妹们都来了, 你爹想你爷爷奶奶了, 就跟陛下告家要回去。你大嫂最近害喜好多了, 让赵辰陪着在家安心养胎。我们过年回去一趟,回来也能看顾着她生孩子。”   赵淩觉得回老家也可以:“我问问豆豆有没有空。”正好他带新媳妇回老家。   赵王氏现在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窦荣忽悠了, 对这门婚事有些后悔,但现在小夫夫俩新婚燕尔的, 她也不好说什么,就说:“行, 你问问。”   问的结果是,窦荣特别愿意跟着回老家, 但皇帝不愿意。   “你们俩看看今年都请了多久的假了?还一次就请三个月, 像样吗?”   赵淩仔细想了想:“可是我事情都会安排好的啊。”   他手头没什么紧要的事情。   藏书室的整理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现在做事的临时工们都已经上手了,不需要他再一直盯着。   剩下的就是一些翰林院的日常工作,一多半都是他从聂院使手上接过来的, 到时候再还回去就是了。   哦, 陛下的私库还没整理好。   但那又不是他的问题,是柜子没做好。   就陛下私库的那些量,工部那边的作坊怎么赶工也得明年才能做好。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在也没用。   算来算去最重要的工作反倒是当御书房石狮子。   御书房难道还差个摆件?   哦,石狮子偶尔要口吐人言……不是,是有时候君臣们会问他, 感觉跟小时候他们给他布置功课一样一样的。   赵淩看着顾潥:“学生总得带豆豆回老家啊,总得把他的名字写到族谱上去吧?”   成亲了是该带新媳妇回老家。   名字入族谱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顾潥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又觉得给赵骅四个月的假批多了,看了一眼赵淩:“你们只有三个月假。”   赵骅四个月的假期,是因为赵骅那么多年兢兢业业都没回过老家。   赵淩这种上任之后一多半时间跑在外面的,不配有那么长时间的假期。   “噫……是,先生。回来学生给您带好吃的。”赵淩高兴了,开始哄人。   顾潥嗤笑:“朕又不是小孩子,还给朕带好吃的。”   “那您给太子殿下带什么好吃的,学生给您带过去?”   顾潥哼哼:“太子过年就回来了,还用你带去什么?”   “哦,那过年的时候学生让庄上给您送一头猪来。”先生不要,学生也得送。   别的东西顾潥不缺,但红烧肉能有谁不爱吃?   顾潥不客气地点单:“才一头猪?鸡鸭鹅什么的,也多送一些来。”   “好的。”赵淩觉得无所谓,反正自从他的养殖业上了规模之后,就一直往宫里送。   皇宫一直是他庄子的重要客户。   有几个御厨还是他家常妈妈的徒弟。   不过作为年礼的东西不能算钱。   切~京城阔少有的是钱。   赵淩自己写了假期条子,让他的陛下先生盖了章,自己拿去翰林院和吏部报备。   十一月底,赵淩就带着窦荣一起,跟着赵家的队伍一起上了客船。   赵辰得留在家里陪怀孕的妻子,到码头给他们送行,对赵淩说:“放心吧。你家花房里的草莓我会替你吃掉的。”   赵淩:“……”果然熊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你得打得过慢慢才行。”   他大哥这样的,慢慢一脚能踹飞三个。   他和窦荣不在家,慢慢怕是要把草莓苗都吃掉。   葛家最近几年开始拓展客运业务。   像从神都到象州的热门水路,赵淩回乡考试那会儿,还是坐的货船,这会儿已经有几艘专门的大型客船了。   客船不是单独一艘,是跟着一支船队一起走。   船队内的船不止葛家一家,由几家关系不错的商号一起组成。   每艘船上都有许多膀大腰圆的练家子日夜巡逻。   赵淩天天在傍晚泊船后,拿着钓竿钓鱼,第三天就冻感冒了,只能老老实实躺在船舱里,等回到赵家村养了两天才算是好全,然后就又去钓鱼。   窦荣只能陪着他,把赵淩一次钓上来的两条小鳑鲏摘下来给抹布和咪咪吃:“不是说象州这边的鱼很大吗?”   “那得去外面的湖里钓。那边水深,连着河,鱼大。村子里的水太浅了。”赵淩把竿子甩出去,打了个哈欠靠在窦荣肩膀上,“明天开祠堂,让老族长把你名字写上去。”   窦荣微微一笑:“嗯。”   赵淩小声抱怨了一句:“明天大日子,你今天晚上别闹,早点休息。”   人一闲下来,就有特别多的时间娱乐。   赵淩觉得窦荣的娱乐方式太少太单一了,哪怕他把单一的娱乐方式换着花样玩也不行。   窦荣就低头在他耳边小声抱怨:“才吃了一顿饱的。”   这是实话。   之前赵淩的风寒好得断断续续。   明明不严重,可能是河上风太冷,也可能是船里面太潮湿,总之就是人一直不太精神。   一路上窦荣只担心赵淩的身体,压根没别的心思。   现在回老家身体彻底好了,就忍不住吃好一点。   赵淩耳根发烫:“那你也不能……”   两人说着私密话,村里的小孩儿们呼啦啦跑过来,呼啦啦跑过去。   赵淩干脆收了鱼竿。   窦荣把桶里的鱼挑了挑,太小的拿出来放回河里,剩下的带回去:“让常妈妈做炸小鱼吃。”   炸小鱼的食材很容易得,就是处理起来麻烦,还费油。   炸过鱼的油也不能用来炸别的。   除了过年没人愿意做。   一盘炸小鱼,几杯小酒,赵家一群老少爷们就能从中午吹到傍晚。   几名族老红着一张醉醺醺的脸,还得家中子侄过来把人接回去。   窦荣也是红着一张脸被赵淩接回去。   他倒是没喝酒,而是被村里的小孩儿们缠着学打拳。   教孩子们打拳,比自己打拳还累人。   完全不知道一群马步都没扎稳的小屁孩,怎么有胆子拿着棍子往人脑袋上敲,一个错眼又不知道上哪儿拿了一把柴刀,把窦荣硬生生吓出一身汗。   村里学堂教的一点拳脚功夫,还是当初梓萱教的几手,已经被孩子们练成了广播体操,失去了对武功的向往。   好不容易村里来了一个正正经经的将军,大人们倒是有些畏惧窦荣高大的体格,孩子们可不害怕,一天天的缠着要学这个学那个。   大人们还会嘀咕两句两个男人成亲什么的,孩子们也不关心。   不过当大人们得知窦荣和赵淩的婚事是皇帝皇后都同意的,一辈子最远就去过县城的族老们觉得:“不愧是神都啊,那里的风气就是开明,是我们小村子没见识,太大惊小怪了。”   窦荣曾经预想中的,自己的名字上赵家族谱,被全村激烈反对,自己和赵淩大过年被驱逐出村之类的场景完全没有发生。   赵淩听他说完,忍不住笑:“族老们不守旧。村里人相信多听有见识的人的话。”   什么人有见识?   谁家赚的钱多,谁就有见识。   谁读书多,谁就有见识。   谁家的官当的大,谁就有见识。   皇帝必然是全天下最有见识的人。   皇帝都认可的事情,那肯定是对的。   之前赵淩和窦荣大婚的时候,族里面也去了人,在神都深度游了一把,对两人的婚事更加肯定。   大道理他们不懂,好生活是摆在眼前的。   第二天开祠堂,村里人都很郑重,族长把窦荣的名字写上族谱。   窦荣作为赵家的一员跟着一起祭祀赵家的祖先。   祭祀完成之后,赵家村就开始正式进入过年的节奏,各种走亲访友。   不少人特意从县城甚至州府过来拜年。   赵淩和窦荣都对这种富在深山有远亲的状况习以为常。   他们在村里住了十来天,就去了泸阳县城居住。   赵老爷子和老夫人也跟着一起去,看到赵骅和赵王氏住进正房,两个老人家还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赵淩。   赵淩注意到了,对两人呲牙笑了笑。   窦荣也跟着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就跟着赵淩去继续走亲访友。   两个老糊涂,还不知道自己老糊涂。   先前让自己大糊涂蛋儿子占了赵骅和赵王氏的宅子,还把小妾当夫人,放着有出息的大儿子大女儿不去亲近,反倒是娇惯两个脑子不好使的小儿子。   赵静、赵学两个他也见过,属于烂泥扶不上墙。   进学那么多年,背书都背不明白,连个最低一级的县试都考不过,白瞎了那么好的资源。   这会儿还跟赵淩说悄悄话,让赵淩在老家找个姑娘生孩子,生了之后养在老家,等孩子大一点了,认作养子。   呵。   别提赵淩压根就没这个心,就算有,也被他榨干了,有心无力。   赵淩熬不住窦荣的压榨,在泸阳县待了没几天,就带着窦荣去了象州府城,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天天不是请曹家的人过来,就是去外祖父王家做客。   王家舅舅们不像管家几个儿子那样“不食人间烟火”,对老父亲住在女儿女婿家那么长时间非常不满,进而对赵淩……不敢不满。   王家舅舅们和王延一脉相承,做学问做生意都还行,但做官是真的不怎么样。   窦荣属于武官体系,哪怕官至四品,还有个国公祖父,他们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但赵淩这个翰林院直院就不一样了。   那可是翰林院!   “我不是在翰林院里做学问,就是管一些日常杂务。”校长属于行政职务,不负责具体教学,更何况他一个校长助理?   哦,不对。   翰林院不能算是学校。   赵淩思维跑偏了一瞬,又被王家舅舅们对翰林院的各种问题给拉了回来。   赵淩给他们讲翰林院里藏书室原先的乱七八糟,给他们祛魅,他们不信。   “那让表哥表弟们考进翰林院里来,来了就知道了。”亲眼看看嘛,不都什么都知道了。   原本津津有味听着的王家兄弟们没想到话题还能转到他们身上,纷纷告饶:“我们怎么考得上一甲?”   能够考个二甲靠前的名次就已经很不错了。   赵淩就问他们:“那你们不想在翰林院里做学问吗?”   想!   怎么不想?   谁不想在翰林院里做学问!   “我们想有用吗?”真当一甲那么好考呢?   一甲除了自身过硬的学识,还有一定的运气成分。   像赵淩考的那一届,对于争夺一甲前三就很不友好。   就这,还是意外通过“非战斗减员”,减少了一个米希。   被罗侍郎看好的侄子罗翰池,连一甲都没进去,绝对不是因为他的个人实力不行。   他比沈兰就输在年纪上。   但是年长年轻哪个更有优势也不绝对,和主考官的个人意向有关。   有些考官觉得年纪大的稳重,但是像这一届的考官们都觉得年轻的更好培养,能干更多的活。   王延致仕之后脾气越来越像个小孩儿,在神都的交际圈换了之后,也不像以前那么古板了。   听到孙子们这么说,他就两眼一瞪:“想想有什么不可以?你们怎么能连想都不想呢?瑞瑞都敢想考状元呢,不是被他给想上了吗?”   赵瑞瑞小声逼逼:“……我也努力的好不好。”   王家一个表兄不明白地看向赵淩,疑惑:“你的字不是水灵吗?怎么改成瑞瑞了?听着倒像是小名。”   赵淩不得不再解释一遍:“不是,水灵是小名。瑞是我的字。”   王表兄皱眉:“你小名不是淩儿吗?”   “水灵是陛下给起的,外人……”想想窦荣也一直这么叫自己,改口道,“原先宫里面的人都这么叫我,后来别人也都跟着这么叫。”   “哦。那爷爷怎么叫你瑞瑞?”   赵淩喝茶掩饰尴尬:这不得问你爷爷,问我做什么?   王延压根不搭理他们的偏题,说道:“你们几个小子闭门造车没用,得多出去看看。不是我说你们,你们现在的学问别说比不过你们小姑父和表弟,连你们小姑姑都比不上。”   他想让赵王氏专心搞学问,什么小学堂教材的课本确实可以编,但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做大学问上面,而不是把精力放在那些家务上面。   王家男人们是知道赵王氏学问好的。   以前赵辰和赵淩回来考试的时候,赵王氏给准备了一份考前资料,就被王延给没收了,赵淩后来还是重新抄了一份带回去的。   后来赵缙和赵茂他们回来考试的时候,赵王氏为了表示一碗水端平(给赵淩开小灶的事情暴露),同样给各准备了一份考前资料。   两份资料出自同一个手,还按照孩子们不同的性格和写作习惯准备。   在神都,赵王氏还准备了孩子们参加会试和殿试的参考资料。   这些资料,王家男人们都看过。   他们还看过王延这次带回来的一些赵王氏编的书。   让他们跟赵王氏比学问,这不是欺负人么?   他们家有谁的学问比得上赵王氏?   一群王家男人们敢怒不敢言。   小孩子无理取闹,大人能打能骂。   老小孩无理取闹,他们不被打不被骂就不错了。   赵淩在王家蹭了一顿饭,就想拉着他的外公外婆一起逛街。   王延十动然据:“不行,我们得睡个午觉。你们自己去。”   林氏也笑着拒绝:“你们俩自己去玩。”又问,“你爹娘什么时候过来?来了住家里吧,我让人收拾屋子出来。”   “应该得过两天,大概会来过上元节。”过节嘛,肯定府城更热闹,“还是住家里吧。外婆您别忙了。”   自家小院虽然简单了点,房间都是现成的,短暂住一下问题不大。   王家宅院虽然大,但王家人口多,住得并不宽裕。   赵王氏和娘家的感情也不深厚。   赵骅和赵王氏过来,说不定还会带赵家的人一起过来,住王家不方便。   出了王家的门,窦荣问:“困不困?要不要也回家睡个午觉?”   中午吃得不多,赵淩感觉还好:“你困吗?”   “不困。”   冬天日头短,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赵淩想去逛逛街。   街上一片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两人穿得好,身边又没个下人护卫跟着,逛了一条街,抓了三个贼。   小贼当然不可能只偷他们两个。   赵淩和窦荣小时候就在上元灯会的时候抓过贼,这会儿属于重操旧业。   两人本来想把小贼交给巡街使就完了,但在巡街使的请求下,去一趟衙门作证。   巡街使还拿起铜锣吆喝:“都看看谁东西掉了?这儿抓到了小偷,丢东西的跟着去衙门看看有没有!”   铜锣敲了三遍,加上人们的传播,很快就有一群人跟着一起挤到了衙门。   三个小偷,用不着开堂审理,但劝退不了凑热闹的民众。   赵淩和窦荣跟着进到厢房。   象州知府认识赵淩,立马让人给赵淩和窦荣搬来座椅。   三个小偷先不审问,让人直接把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搜一遍,很快就搜出了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有荷包、钱袋子、玉佩之类,也有糖块、糕点、帕子之类的小物件,还有一些偷东西的小道具,像是镊子、铁丝什么的。   东西先拿到一边放好,再请了丢东西的人一一进来,描述自己丢失的物品,核对无误后,登记摁手印归还。   整个过程花不了多长时间。   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遗失物品,也不一定是被这三个贼偷的,也可能是自己掉的。   没找到也没办法,他们只能在衙门这里做个登记,如果后续找到的话,会让人通知来领取。   这些失主可以走了,三个小偷却还不能走。   衙役们还得去搜查他们的住处,继续审问更多的贼赃以及销赃渠道等等。   赵淩和窦荣作为人证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和知府道别离开。   两人出衙门的时候,看到人群已经散去了大半。   走过了一段路后,两人同时停下脚步,往后看去。   一个脚步匆匆的青年突然停住脚步,大概没想到自己跟踪人被人当场抓包,尴尬地红了脸:“抱、抱歉。我是刚才的失主之一,多谢你们帮我抓到了小偷。我是清江县宋家村的宋燕,宋贵是我父亲。我看你跟我家人长得有几分像,我原先有个大姐,走失了,闺名巧娘,不知道、不知道……”   窦荣认真看了看青年的长相,还真的和赵淩有三分相像。   但怎么说呢?   赵淩本身就长得极好,加上腹有诗书气自华,以及从小在富裕环境里养出来的气质,如果是一般人,压根不会把赵淩和眼前这个二十五六岁书生打扮的青年联系到一块儿。   这青年穿着像书生,但气质上就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窦荣和赵淩这样从小就在宫里面长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青年头脑的苍白和眼中的算计。   赵淩倒是无所谓承认不承认的:“你要真是清江县宋家村宋贵的儿子,回去好好问问你爹和你娘干的事情,再想想是不是要找我认亲。如果你非得提醒我还有这门亲戚,我们也可以走动走动。走失?呵。”   宋燕被赵淩这么一看,顿时觉得遍体生寒,看着两人的穿着打扮,又舍不得放手,壮着胆子问:“我要如何联系你?”   “知府认得我。”赵淩有些意外他还有这胆子。   宋燕心想,果然是了不得的人物。   他那大姐一定是嫁给了好人家。   他就说能在知府大人面前坐着的,肯定是了不得的人。   不管家里面做了什么,瞧这公子的模样,他大姐肯定嫁入了富贵人家。   那他有什么不敢认这门亲的?   再说了,错事是他爹娘做下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想到自己能有一个连知府都得给面子的外甥,宋燕的眼里几乎冒出绿光,脚步飞快地去车行雇车返回清江县。   赵淩依旧跟窦荣去逛街,不等他问就解释:“我娘叫碧荷。嗯,碧荷是我嫡母给重新起的名字,原名叫宋巧娘,是宋家村地主家女儿。母亲死了,被后母亲爹卖到青楼,在人牙子那儿被我嫡母看到了,就买回去当丫鬟,带着一起陪嫁做通房,生下我没多久就去世了。”   这就是他生母的一生,简单、坎坷又短暂。   窦荣不理解:“地主家……养不起一个女儿吗?为什么要卖掉,还是卖给青楼?后母如此做,亲爹不管吗?外家也不管吗?”   赵淩叹息:“谁知道呢?人怎么能理解畜生的想法?” 第134章   赵淩觉得, 只要宋家心里面有点数,就该装成小透明,起码自己在象州的这段时间里尽量装自己不存在。   这也不难。   毕竟宋家在象州府的清河县, 两地交通按照现在的水平, 骑马都得两个时辰。   所以在上元节当天, 他看到找过来的宋家人, 是真的无语。   他真的没法理解畜生的想法。   “大外甥!”宋燕看到赵淩, 简直欣喜若狂。   他回去之后,跟父母说了见到宋巧娘的儿子, 着重描述了赵淩的衣着是如何华贵,如何同知府平起平坐。   宋贵夫妻果然和宋燕一样的想法。   不管他们做了什么, 结果是好的。   甚至他们觉得,没有他们把宋巧娘卖掉, 哪来的赵淩的锦绣人生?   再说,宋贵再怎么说都是宋巧娘的亲爹, 有着生养之恩。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就算他把宋巧娘卖了又怎么样?   天底下卖儿卖女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宋家人一番打扮之后,兴冲冲就到了府城,直奔知府衙门。   通报的小吏进门来说是赵淩的外家,知府还觉得奇怪:“王长史来就来了。”   王延虽说致仕了, 但老头到底在象州多年, 进门让人通报就有些奇怪,更别说报的名号是赵淩的外家。   然后他就看到一家子不认识的。   哦,其中有个青年看着有点眼熟。   “你不是上次在街上被偷了东西的苦主?怎么说是赵直院的外家?”   别说, 还真别说,眉眼长得确实有几分相像。   只不过比起赵淩那样犹如绝品瓷器的样貌,眼前这几个仿佛是什么土窑里烧制出来的劣质仿品。   宋贵赶紧说道:“长女年幼时走失, 多年寻找一直没有踪迹,如今见到了长女的儿子……”说着,他掏出帕子掩面哭泣起来,像极了一位忧心女儿的老父亲。   知府只是冷笑:“哦。你怎么知道那是你长女的儿子?你长女在何处?”   宋燕急忙说道:“我问了赵……直院,他说自己母亲是清江县宋家村人,名字也确实叫宋巧娘。”   这一下别说知府了,就是在一旁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其他府衙官吏都在内心翻起了白眼。   谁家走失还能知道具体地址的?   退一万步,当初哪怕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分别多年,现在赵淩都已经活蹦乱跳在象州府了,要是想认亲,早就自己去宋家村了,还用得着他们找过来?   知府能够做到这个位置,绝对不是对民情一无所知的人。   对这些人能干出什么事情,心里面一清二楚。   赵淩是赵家庶子,嫡母是王家女。   只看这两点,中间有多少“故事”,他都能想出八百种。   真要是日子过不下去卖儿卖女的,肯定不至于闹到他这儿来。   瞧这家人的样子,也不像是过不下去的。   知府让他们留下姓名,答应帮他们找人,随即就将人打发了,打算让人调查一下其中的原委,看看能不能卖赵淩一个人情。   好巧不巧的,今天赵家一家到王家来。   王延作为曾经的象州府长史,又不差钱,购置的宅子就在府衙附近。   宋家人出了府衙,赶巧就碰上了赵家人,自然就见到了其中的赵淩。   他们冲到赵淩面前,被窦荣一挥手就拨开了,就跟拨开一只小猫小狗似的。   宋家人都没反应过来。   宋燕没脑子多想,只是一脸激动地继续冲着赵淩喊:“大外甥!我把你外公外婆带来了,我是你舅舅啊!”   赵骅小声询问:“这谁?”   赵淩的外家是王家,哪里冒出来的外家?   赵王氏倒是想明白了:“应该是碧荷的……亲人。”   她当初在王家被深深影响,一心想找个跟自己一条心的绝色美人来拉拢未来夫婿的心,巩固自己的家庭地位。   人牙子给她带来了几个,她都不满意。   姑娘们倒不是不够漂亮,而是脑袋空空的,一看就容易被人忽悠的不知道谁是主人。   她是要培养成心腹的,可不是培养一个随时会背刺自己的傻缺。   她的价钱给的好,宋巧娘当时被卖的时候已经能够看得出长相的出众。   人牙子当时被特意交代要把宋巧娘卖到青楼,但人既然已经被买下来,去处和卖家就没什么关系了。   赵王氏给的价钱好,人牙子自然是先把人带到她这里。   要是赵王氏不满意,那到时候再卖去青楼也没什么损失。   宋巧娘当初母亲在的时候,请过女先生,在家上过几年学,人长得漂亮又懂规矩,被赵王氏就留了下来,改名叫碧荷,之后成为自己的陪嫁丫鬟,一起去了赵家。   宋巧娘被卖的时候年纪不大,但也知道了一些事情。   赵王氏当初还是王家一名庶出的姑娘,听了宋巧娘的经历后虽然也感到气愤,但也没能力做什么。   后来她常年在神都生活,加上碧荷没几年就去世了,只是跟赵淩简单讲了讲她的事情。   现在她看到宋家人竟然敢腆着一张脸,声称自己是赵淩的外家:“呵。说自己是我儿的外家,当我武州王氏是死绝了吗?”   宋家人兴奋的表情顿时一滞。   他们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陌生女人跳出来说自己是赵淩的娘。   在他们的简单思维里,赵淩有大出息,就是宋巧娘嫁给了大户人家。   至于宋巧娘一个被卖掉的没背景的小姑娘,在大户人家是什么角色,他们从来没考虑过。   想也知道这样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成为官宦人家正妻的。   赵王氏最恨别人跟她抢孩子。   以前太后跟她抢,她抢不过也就算了,现在宋家也敢跳出来。   宋家算什么东西!   赵淩眨了一下眼睛,拉住明显怒气槽已经快蓄满的赵王氏:“娘,您快回去吧,这儿我来解决就好。”   “别生气,淩儿会解决好的。”赵骅好说歹说,把赵王氏拉进王家。   这次是赵王氏许久回一次娘家。   不管赵王氏对娘家有没有感情,面子情还是要做一做的,带了许许多多的礼物。   宋家父子几人看着一车车的礼物送进门,看得眼睛发红,心口发热。   想到要是认下这门亲,自己家也能有这许多礼物,对赵王氏刚才说的话瞬间抛诸脑后。   赵王氏刚才搬出来的武州王氏,对于一直生活在清河县宋家村的小地主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赵淩脸上看不出什么来,让跟在身边的常禾去府衙借了一些衙役:“走吧,去宋家村。我瞧瞧我母亲以前生活的地方。”   宋家人这时候已经隐隐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   宋贵说道:“你回家去自然是好的,只是带这许多差爷做什么?”   赵淩笑了笑,并不理会他,对窦荣说道:“走吧。今天怕是回不来逛灯会了。”   “无妨,我们以后可以再来。”窦荣肯定是要跟着的。   宋家村距离府城比赵家村近得多。   清江县的位置也好,同样位于泸江边上,却是一片平原,真正的水乡。   哪怕这会儿是冬天,田里也已经长出了绿油油的麦苗。   同样是县城,清江县比起泸阳县要热闹得多,县城也大。   他们到的时候是半下午,因为是上元节,街道上人声鼎沸,街市上聚集了许多摊贩在叫卖各种商品。   窦荣看了看身边的赵淩,伸手握住他的手。   赵淩像是从睡梦中惊醒,有些迷茫地看着窦荣,随即听到马车外的声音:“到了?”   窦荣伸手拉住他准备掀车帘的手,把人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别难过,有我在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能有什么用,有一种无力感。   “我没难过。”赵淩是真的没难过,“我没有对母亲的记忆。”   毕竟是二世为人,上辈子他父母双全,不说宠爱有加,至少他不缺爱。   这辈子生母早亡,嫡母掌家,刚开始不说多疼爱,至少也没虐待,且处事公正。   父亲对孩子们也还算可以,不像别的家庭那样属于隐形人。   若是他没有被送去太后娘娘跟前,那他这辈子的目标大概就是平安长到成年,然后分家出去当个小地主,快快乐乐的当个富家翁。   他知道他生母的经历,但从来没有想过为她做点什么。   在窦荣的眼中,现在的赵淩却像是被极大的悲怆所笼罩,显得整个人有些苍白。   窦荣感觉自己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说道:“清江县衙到了。”   窦荣微微松开怀抱,拉住赵淩的手:“要不,还是我来出面处理?”   赵淩没拒绝他的关心,笑了笑:“不用,你陪我就好。”   有个人陪着,他感觉好多了。   尤其这个人是窦荣。   两人相携下车。   县令已经带领县衙中的官员等在门口相迎,看到无比年轻俊美的五品京官,感觉整个人都受到了冲击,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把人迎进了县衙。   赵淩的来意很明确,调查宋巧娘被亲父继母发卖一事。   遵循律法,无论是亲生父母还是继父母,发卖子女都属于重罪。   只是这种事情,官府很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民不举官不究。   有些人家真的穷苦到要饿死了,实在没办法才把子女卖去给人为奴为婢,让子女好歹有口饭吃的,也没法真正处置。   其实就算是亲告,很多也不是苦主自己来告,而是苦主的亲人来告发。   苦主被发卖的时候通常年纪还小,在这个人均没什么法律意识的年代,苦主根本没意识也没能力来告。   甚至于让父母知道卖掉子女是有罪的这件事情,都没法让人理解,更何况接受。   现在人们普遍的认知是,子女就是父母的财产,父母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哪怕是已经成年的子女也是一样。   甚至于子女要告父母,那是要被人指指点点,甚至经历社会性死亡的。   对于未成年子女,父母更是想怎么做都可以。   宋巧娘什么情况,赵淩并不清楚。   但是就如同窦荣所说,宋家一个地主人家,肯定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女儿,更何况女儿已经快成年。   哪怕是最“经济”的做法,也应该是将貌美的女儿养到成年后,许配给高门大户,做妾室也好,继室也罢,这样才能给宋家争取来最长远的利益。   只是把女儿卖掉,能够换多少钱呢?   宋家真的就缺了这点钱吗?   距离宋巧娘被发卖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也就是二十多年而已,很多人都还在世。   譬如说当初从宋贵夫妻手中买下宋巧娘的人牙子,譬如说宋巧娘母亲的娘家哥哥们都还活着。   人证物证都很好找。   事情也很简单。   宋巧娘母亲姓穆,是穆家的幺女,也是唯一的女儿,上头六个哥哥。   按理来说,穆姑娘这样的娘家,绝对不会被夫家欺负,哪怕穆姑娘早死,留下的女儿也不会被苛待。   但问题是穆姑娘太受爹娘宠爱,嫁出去的时候带走了大量的嫁妆,让上面几个哥哥非常生气。   等老两口一去世,就和这个妹妹几乎断亲,妹妹去世都没到场,更别说是看顾她留下来的唯一的女儿宋巧娘了。   穆家人第二天被带到县衙,述说着陈年旧事,语气用词都经过了修饰,却还是能够听到其中的怨气和委屈,以及对自己出现在县衙中的惶恐。   随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张穆姑娘当年出嫁时候的嫁妆单子。   赵淩从衙役手上接过清单看了看,递给身边的窦荣。   窦荣的第一反应是:就这?   再一想,这些嫁妆来自于这么一个小地主家庭,可能已经是半数家财了。   嫁妆单上的财物,加起来大概有个三四百两。   赵淩是知道这些钱的购买力的。   想想管博澹一个三品大员的孙女出嫁,给的压箱底的银子也就二百两,其它嫁妆加起来也不足一百两。   三百多两能够在神都比较偏的位置,譬如慈幼院附近买上一座小院。   如果是用来置办田产,清江县这里的水田肥沃,价格比较贵,一亩地大概在十五至二十两之间波动,看着只能置办上二十来亩水田不算多,但这些田地一年的出息起码足够养活一个宋巧娘。   母亲去世,舅舅不管,只剩下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儿,只要这个女儿没了,那么这价值三四百两银子的财物,就能归宋贵所有。   不然的话,宋巧娘出嫁的时候,可以把母亲的嫁妆全都带走。   母亲的嫁妆由自己的子女继承。   穆姑娘不在了,那么她的嫁妆就归她唯一的女儿宋巧娘继承。   哦,对了。   “当初他们把我母亲卖了多少钱?”   人牙子一听,原本跪得还算端正的姿势,瞬间无法支撑,软倒在地。   谁能想到,他竟然经手了一名五品官员的生母。   “五、五十贯。”宋巧娘貌美且识字,年纪又是不大不小,适合带回去好好教导。年纪再大一些的想法太多的,反而不好教。年纪更小的容易哭闹。   综合算下来,人牙子给了个非常高的价钱。   当然,他卖给赵王氏直接就是一百贯。   这个价格对于当初的赵王氏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案子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清楚,县令很快就断了案。   宋贵和继室牛氏犯卖子孙罪,杖三十。   宋家侵占宋巧娘财产,责令即日归还。   宋家手头哪里有那么多钱?   穆姑娘的钱财,这么多年早就被用得七七八八。   本来家里的开支没那么大。   不幸的是,他们家出了一个赵大伯赵复一样的人物,就是眼前的宋燕。   宋家作为地主家庭,家中男丁肯定是会送去学堂读两年书的,不说读得多好,起码也得认字,会算账。   到宋燕这个小儿子这里,一来父母肯定更偏疼小儿子,二来宋燕小时候表现得很是机灵,让宋贵夫妻认为小儿子聪明,就一心想供他科考。   考到如今的岁数,连个县试都没摸到边,钱财倒是花出去不少。   他还整天跟一群狐朋狗友玩闹,在府城充有钱人家少爷,让原本宽裕的一家日子过得紧巴巴。   现在的宋家,三四十两能拿出来,三四百两根本拿不出来。   他们也不敢赖账。   要知道如今的官员对于百姓拥有绝对的权力,父母官不是白叫的,可不是赵淩上辈子的人民公仆。   宋家人挨了打,也不敢叫嚣什么不中听的话,只能求官府宽限几日,给他们卖田筹钱。   宋燕这时候毁得肠子都青了,也已经来不及了。   这次的事情可以说全是他折腾出来的。   到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赵淩说的“走动走动”是什么意思。   他甚至都不知道回去之后会不会被哥哥们打死。   穆家人也非常忐忑,出了县衙的门,腿还是软的。   赵淩没马上离开,而是对清江县令说道:“劳烦您帮忙把我母亲的……财产,捐赠给本地的慈幼院。”   清江县令已经四十多岁,看着眼前还不到二十岁的五品京官,无比客气:“敢问令堂?”   无论是宋家人还是穆家人,没有一个问宋巧娘如今的情况,让他一个外人都觉得齿冷。   赵淩说道:“母亲早已离世。”   “节哀。”   赵淩淡淡一笑:“母亲能够离开那样的家庭,也是一桩幸事。”   清江县令把赵淩和窦荣送出县衙。   赵淩不想回马车上,跟窦荣说道:“陪我走走吧。”   “好。”   穆家人还在腿软,没走出去多远,看到两人走过来,期期艾艾地问:“小郎君是巧娘的儿子?不知道怎么称呼?”   赵淩一双天生带笑的眼睛看过去,声音也不大:“怎么?你们也想认我这门亲戚,好方便走动?”   穆家人比宋家人显然有眼色得多,一听这话,顿时连连摆手,只差给赵淩跪下了,话都说不出一句囫囵的来。   赵淩见状,觉得心里面一片茫然,也不想在街上转转了,直接回到马车上,跟窦荣说道:“回去吧。”   窦荣肯定没二话。   只不过这会儿回去肯定赶不上进城,他们只能在客栈里再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出发回了府城,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赵淩随便吃了两口,就重新回房去躺着。   他这幅样子,搞得赵骅和赵王氏都没心思出去玩耍。   赵茂更是指了指赵淩的屋子,问:“我去跟四哥说说?”   窦荣拒绝:“别去,让他一个人静静。”   他把离开这两天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又说:“水灵说他母亲能够离开那个家是幸事。”   “幸或不幸,不过是另外一种身不由己罢了。”赵王氏感慨,摆摆手道,“我也去一个人静静。”   宋巧娘这辈子没有一次自己的选择。   她被卖掉,被变成碧荷,被成为陪嫁丫鬟,并生下一个孩子。   如果她没早逝,那么活到如今,她应该能够凭借着赵淩,做一些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可惜没有如果。   没人问过她的想法。   没人知道,没人关心。   窦荣看了看,说道:“爹,你和六弟出去逛吧。我去看看水灵。”   赵茂看人走了,拍了拍他爹的肩膀:“爹,你看翊哥,说着让四哥一个人静静,自己倒是过去了。”   赵骅被他拍得一愣:“他们是夫妇……夫夫,一体同心的,去陪着才是正常。”他看了看还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你这是跟谁哥俩呢?”   赵茂莫名其妙,顺着他爹的视线看过去,嘿嘿一笑,把手拿了下来,突然说道:“我不羡慕四哥了。我娘虽然脑子有时候不清楚,至少人还在。”不像他四哥,娘都不在了。   家人虽然也疼爱,嫡母也待他很好,但和亲生母亲相比还是不一样的。   他小时候被书兰灌输了各种各样奇怪的思想,伴随着踏出家门开始接触越来越多的人和事,懂得了越来越多的道理,知道了对错。   有些事情哪怕他一时间想不明白,但慢慢的也能想明白。   赵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官职也好,钱财也罢,都是身外物。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人活着,别的都好说。”   “嗯!”赵茂重重点头,抬手又哥俩好地拍到了他爹肩膀上,“爹,您给我点身外物呗?”   这次返乡,大哥三哥都不在,四哥自己有钱,五姐姐要备嫁也没跟着,他爹的私房钱应该能分他一点?   赵骅觉得小儿子的性格变化有点大,看来又一个到了逆反期。   平时明明瞧着挺稳重的一孩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颠颠的。 第135章   府城的小院总共就五间正房。   没个自己的小院什么的。   赵淩回到自己房里发了一会儿呆, 见窦荣过来就往他怀里一窝,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院子里有吵闹的声音, 疑惑抬头:“我爹在打六弟?”   窦荣还没来得及回答, 就听到赵王氏的怒吼:“说了我想静静, 你们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保持安静这么难?”   好了, 这回变成赵王氏撵着父子俩打。   赵继一家出门回来, 脸上都带了几分喝完酒的红。   被下人扶着下马车的时候,看到这样的场景, 一家人瞬间酒醒。   赵继心里面慌得一批,面子上还要做出哥哥的样子, 站在妻儿面前,劝阻:“有话好好说, 这是怎么了?”   赵游翻了个白眼:“你这声音比蚊子嗡嗡还轻。”他现在是有见识的人,对赵王氏追杀家里任何一个人都能保持冷静, “没事, 小婶婶抽他们两下就好了。”   杨氏眼睛亮晶晶的:“能抽啊?抽多重?”说着还去看赵继。   赵游想说什么,赵继感觉不妙,拉着杨氏就往屋里走:“弟弟和弟妹的事情,我们别掺和。我们还是计较计较儿子的婚事。”   赵游今年已经二十一了, 本来早该成亲的, 也是因为女方家里想把姑娘多留两年,到十八了再完婚。   人家是和曹先生在同一座书院教书的先生,姓徐, 家里就一个独生女,倒也没想着招上门女婿,而是要求以后老夫妻俩将来若有什么需要, 女婿得当儿子一样服侍老人。   甚至都没提将来生孩子姓徐。   这个条件是相当宽容了。   赵继和赵游都不是会算计到自己亲人头上的人,两家人谈着没什么问题,自然万事好商量。   这会儿,他们就从徐家回来。   赵王氏见他们,也不好再教训男人和孩子,把刚才随手从花瓶里抽出来的一枝腊梅插回去,拍拍手笑道:“让四哥四嫂笑话了。”   赵继和杨氏连连摆手:“不会不会。”   杨氏倒是真有事情跟赵王氏商量,探头看了看赵淩那屋,问:“淩儿回来了没?”   “回来了。在屋里休息呢。”赵王氏说道,“有事四嫂您跟我说。”   杨氏是个爽快人,也不扭捏,挽着赵王氏的胳膊就往堂屋走,说道:“这不是我家这小子想着这段时间,抓紧把婚事办了。家里头东西都准备好了,就是想借这边房子用一用,给游儿出门子。”   赵王氏觉得这个话听着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还是赵继坐下后说道:“什么出门子?咱家生的是个儿子,出什么门子?”   “哎,反正也差不多。咱家不是在府城没什么宅子,让新娘子一路吹吹打打到赵家村得花多长时间?我们就想着分开办。在府城就让游儿去徐家住。那边布置新房。等回到赵家村,咱们再办一场婚宴,这样两边都省事。”   人两亲家都商量好的事情,赵骅和赵王氏没什么意见。   具体借给赵游成亲也不用多做什么,无非就是宅子布置一下,婚宴当天摆几桌酒席。   这些都由赵继和杨氏来操办。   赵王氏觉得无所谓:“这边地方会不会太小了点?”   “不会。这边吃饭都是坐方桌,不像神都那样分席吃。咱们家在府城也没什么亲戚,徐家那边的亲戚也不多,主要是请一些书院的朋友,堂屋里摆上几桌就够了。”   赵王氏觉得这么办会不会太简陋了点,但人家两家都不觉得有什么,她一个婶婶自然不好多嘴。   她要做的就是给新婚的小两口准备礼物。   回来之前她不知道这茬,什么东西都没准备。   问了日期就定在一旬后,她赶紧去敲赵淩房间的窗户:“淩儿,出来跟娘去逛街!”   家里女儿们都不在,逛街队友就剩下一个赵淩了。   “哦,来了。”   赵家其他人就看着赵王氏和赵淩、窦荣一起,相携逛街去了。   赵茂一脸无语:“刚才谁说要静静来着?”   赵骅把小儿子搭到他肩上的手拍开:“少管你娘和你哥的事,我看你是闲的。游儿也过来,给你们布置功课。马上就是要成亲的人了,将来要养家糊口,总不能媳妇娶进门陪你过苦日子。”   先前卢姨娘借着赵骅的钱,在泸阳县经营着酒楼和客栈,生意还算不错。   后来赵淩收了回来,经营权交给了大伯母田氏,又提供了一些菜谱,酒楼生意十分红火,甚至有不少府城的人专门跑到泸阳县去吃的。   这些经营所得被赵淩安排为赵家公中的钱,算是赵骅不能在老人家膝下尽孝的补偿。   留在老家的赵继也能从中分到一部分钱,加上赵家本身作为地主的收入,以及赵继和杨氏经营多年的茶园,他们的钱财肯定算不上巨富,但也不缺钱。   作为价格敏感型赵家人之一,赵继觉得没必要在府城买房子,反正赵游老丈人家能住得下。   就跟以前赵厦住他老丈人家一样呗,能怎么样?   他两个女儿都嫁人了,只赵游这一个儿子,将来的钱财肯定大部分是要给儿子的。   现在赵游还不知道将来待在哪儿呢。   要是赵游跟他大堂哥赵厦一样出去当官,那买了房子没人住不是亏了?   租出去也麻烦,难道他们还得经常过来收租?   再说要是赵游在别的地方譬如神都定居,那他们家的钱也没多到可以同时买得起两地房子的地步。   无论是府城还是神都,房价都不便宜。   赵游还想再挣扎一下:“小叔,我觉得我乡试没问题。真的,刚才徐先生都夸我功课扎实。”   他学习没一刻松懈,只过年这几天能稍微放松一下,马上就要成亲了,就不能让他分分心?   不能。   “徐先生什么水平,你小叔我什么水平?你看我能教出一个状元儿子,你想不想考状元?”   赵游不吃小叔画的大饼:“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他读书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但差距就是差距。   他拼尽全力,应该能考个同进士,或许名次稍稍好一点。   但就算天上掉馅饼,他也考不上进士那一档,更别说状元了。   “再说了,淩儿是小婶婶教的,跟您有什么关系?”   于是,赵王氏带着赵淩、窦荣回来的时候,赵游和赵茂一人一张桌子,坐在院子里,冻得哆哆嗦嗦写功课。   身后还有个凶神恶煞的赵骅,拿着一枝腊梅花当教鞭指指点点。   “在外面写字不冷啊?”赵淩凑过去看,“写什么呢?”   窦荣把手上买的蜜饯点心交给迎过来的常禾:“屋里头暗吧?”   今天阴天,这边的窗户还没换上琉璃窗,是糊的窗户纸,屋里面不说漆黑一片,光线也确实不好。   赵茂看赵淩似乎和平时一样了,就大着胆子跟常禾说道:“常二哥,我想吃虾片!”   常禾好脾气地说道:“好,我一会儿给你炸。”   腊梅花戳到赵茂的纸上:“写不完别说吃虾片,老子请你吃竹笋炒肉。”   赵淩现在已经站在另外一个维度看待学生做作业这件事情了,心情很是愉悦:“爹,我去买竹笋。”   象州本地盛产各种笋。   赵淩很喜欢吃。   神都倒是也能种竹子,但因为气候问题,神都的竹子都是一些观赏性的竹子,文人园林里种上一丛两丛的,表现文人风骨气节,不过通常都长不好。   种竹子都难,更别说是吃竹笋了。   赵淩拉着窦荣,跟着常娘子,很快就扛回来了一根大腿粗的竹子。   赵茂一看,二话不说,丢下笔就跑。   赵游神情惊恐,反应慢了半拍,眼瞅着自己来不及跑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做功课。   这一竹子下去,他可能会死。   窦荣不用人吩咐,追着赵茂出去,没一会儿就把人给带了回来。   赵茂一个翻墙都不利落的普通读书郎,蔫头耷脑地走在前面,看到自家大门已经眼泪汪汪:“翊哥,我不回去成不?”   “不成。你不回家想去哪儿?”   “外祖父家?就算外祖父会打手板,也比那么粗的竹子好多了。”赵茂想到那根竹子,就觉得腿软,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扒住了门框,准备最后再挣扎一下。   窦荣提溜着他的后衣领,跟提溜着一只小猫小狗似的,轻松把人拽进了屋:“爹,打吧。”   赵骅当然没用那根特别粗的竹子,拿了一根细竹枝,给赵茂来了一顿竹笋炒肉。   晚膳常禾做了一道竹笋炒肉,端到赵茂跟前,忍着笑道:“来,吃啥补啥。”   赵茂眼眶都是红的,听到这句话似乎有些安慰,又没有被安慰到,还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对!   他补什么竹笋炒肉!   他要补被打疼的屁股!   老爹太过分了。   他都是已经可以议亲的人了,竟然还把他摁在凳子上打屁股!   还是在院子里!   他都看到隔壁围墙上有人架梯子看了!   府城太坏了,他要回赵家村!   “竹笋炒肉还有没有,再来一碗。”真好吃。   屁股太痛站着吃饭的赵茂,递出自己的空碗。   吃过饭,赵淩和窦荣在院子里把买回来的长竹子简单修了修,做成晾衣杆。   家里人多,原先的晾衣杆有点发霉,本来想着凑合住几天,没必要再添置,结果刚才正好看到,价钱几乎白送,直接就买了。   怂茂躲在自己房间里,开了一条窗户缝,看赵淩和窦荣锯竹子。   没一会儿,他就慢腾腾挪到跟前,仔细看赵淩干活。   曹家人吃过饭过来遛弯,看到了觉得惊奇:“怎么你们自己做这个?”   别说是赵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就是他们曹家人,基本也只是男人握笔杆,女人做羹汤。剩余的打扫、劈柴、洗衣等工作,不是买现成的,就是雇了人做的。   他们竟然看到状元郎拿锯子?   这合理吗?   赵淩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把竹子的长短锯好后,拿了一块磨石开始打磨晾衣杆的两端:“这点事情我很快就弄好了,不用劳烦别人,好歹我也是工部的嘛。”   这次他们从神都带回来的下人倒是不少,但大部分都留在了泸阳县和赵家村,陪着过来府城的下人只有四个粗使的仆妇,主要负责洗衣洒扫。   府城的院子不大,就算带来了人也住不下。   曹家人依旧表示不理解:“在工部当官,就得会这些工匠的本事吗?”   赵茂这个没当过官的很理所当然地点头:“肯定的啊。在其位谋其政。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能够干好工作,领导别人干好工作呢?”   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他爹是这样,他家里的所有当官的人都是这样。   他现在还没想好要做什么,但觉得自己也该想一想了。   毕竟他读书肯定比他三哥好,将来考试成绩肯定也比他三哥强。   他三哥现在在建设铁脊县,听说到处都是有着厚厚的水泥墙的房子,平整的水泥马路,还有许许多多的各式作坊。   他将来也想去看看,或者有可能的话,他也想自己建一个那样的县城。   曹家人大为震撼。   赵骅刚琢磨着带赵王氏出去买花,家里的腊梅今天派了别的用场,得买新的。   赵王氏在屋里面补妆。   赵骅在边上站着被嫌弃挡光线,被赶了出来。   听到小儿子的话,他赶紧纠正:“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什么都懂。”   赵茂觉得有道理,但是:“可是总得懂自己在做的事情。”   赵淩把一头磨光了,把磨石交给窦荣去磨另外一头,拍了拍手跟赵茂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别人都是通过学习,并且考试合格之后才当上官的?”   赵茂一愣:“殿试过了之后,还得再考试吗?”   “会!”赵淩补充一句,“一甲不用考。”   一向自诩聪明的赵茂认真思考。   赵骅倒是期待起来:“怎么样?你也考个状元?”   他已经开始幻想起自己有两个状元儿子,会是何等的风光。   到时候他在户部就能横着走,那什么罗侍郎背地里得嫉妒把牙都给咬碎了,面上还得跟他说恭喜,想想就开心。   赵茂思考完毕:“爹,您少做点白日梦。你还不如想想让女子也能参加科考,让娘去考个状元更快一点。”   他肯定比三哥要聪明,但不敢说比大哥聪明,更没法写出像四哥那样的文章。   状元之才,他自认没有,二甲名次靠前,再多沉淀沉淀,勉强还能拼一拼。   他懂的太少了,见识得太少。   他的学问就像是空中楼阁,甚至只是照着别人画出来的楼阁描摹出来的茅草屋,没有自己的东西,更不扎实。   赵骅又想打儿子了。   倒是赵王氏出来了,和颜悦色地跟曹家人打了招呼,又问赵茂:“茂儿怎么想?”   “娘,我想去各地多看看,去铁脊关看看三哥和智表哥,再去梁州看看四哥修的灵官道……”   赵王氏认真听着,觉得多出去看看也好,只是给了建议:“你去各地行走可以,只是家里得给你带上家丁和护卫。你也先别去那么远。等你游堂哥的婚事办完,你就去东州你大表姐那儿。”   赵英娘的大女儿周彦红的夫婿,现在就在东州一个县当教谕。   东州和象州一江之隔,有个当教谕的表姐夫,赵茂的功课也不会被耽误。   赵王氏没说的是,到时候她和赵骅一起把人送过去,正好看看外甥女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小儿子第一次离家,就想着天南海北地跑,家里人怎么可能放心?   家里其他孩子,赵淩也好,赵缙也罢,那都是跟着官府的大部队一起走的。   至于赵淩那次一个人在草原上晃荡了一个多月,纯属意外。   赵茂没深想,见赵王氏同意了,就觉得万事大吉。   嗯,四哥给他的钱,他忘记带在身上。   老爹太抠门了。   找赵王氏要,他不敢。   想了想,他晚上睡前摸到赵淩的房间外面,敲窗户。   赵淩今天心情低落,只想做一些不动脑子的事情,做好晾衣杆和曹家人聊了一阵后,就回房放空了。   窦荣抱着赵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听到有人敲窗户,下床去把窗推开看到赵茂:“你哥躺下了,什么事?”   “哦。那我明天再跟四哥说。”赵茂说完就想走。   “等等。”窦荣把人叫住,“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跟我说。”   赵茂虽然小时候见过不少次窦荣,但还是有些敬畏之心:“我还是跟四哥说。”不敢跟四嫂说。   窦荣微微有些不耐烦:“你四哥心情不好,你别烦他,有事跟我说。”   赵茂看着窦荣一脸“别让老子说第三遍”的表情,立刻快速说道:“我想找四哥借点钱。”   “游学用?”窦荣问。   “对。”   “等着。”窦荣回去拿钱。   赵淩靠坐在床头,问了一句:“六弟?”看窦荣拿钱,“是游学的钱吧?我来拿。”   窦荣手上拿着二百两银票:“你躺着吧,我拿好了。”   赵淩摆摆手:“银票很难花出去。”   大虞现在虽然有银票,但一般只是大型商号用于异地大宗商品结算。   能拿着银票到店里面去消费的地方很少。   大部分钱庄也是私人开设。想拿着张家钱庄的银票上李家钱庄兑换,看李家钱庄理不理就完了。   普通消费还是铜钱最多,金银一般用于制作首饰。   窦荣想起以前,眼睛里慢慢带上笑:“我以前从凉州过来看你,你给我收拾钱,里头都是铜钱和银子。”   这些东西,他平时都用不着自己来准备,确实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得多学学。   赵茂扒在窗口,床铺的位置隔着屏风,只能看到烛火的光,和两人在小声说话,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很是好奇。   有什么话是他这个弟弟不能听的?   窦荣和赵淩很快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赵淩看到半个身体趴在窗台上的赵茂,忍不住一笑,过去打开门放他进来:“进来说。”   窦荣把箱子放在窗口的书桌上,从里面拿了烛台出来。   赵淩把小箱子打开,把刚放进去的钱都拿出来:“小串的一百文,大串的一贯。你平时花用尽量用铜钱。出门在外,注意财不露白。”   赵茂点头:“我知道。”   “这个小荷包里放着的是一些金银裸子,可以做急用,也可以用做别处。这个里面是一些玉珠子、玉坠子,去了表姐家里,可以做一些人情往来。”说着,他又拿出另外两个红色绣了小猫的荷包,“这里头是两个长命锁,去了给表姐的孩子。”   赵茂知道那些。   这次回老家,赵淩和窦荣拿来分给亲戚家的孩子们的。   “底下给你放了二十两银锭,两张金叶子。金叶子是应急用的,回头你自己找个地方藏好。回头娘应该还会再给你一点,出门算着点花钱,差不多就直接返程。路上可以跟着商队走,安全第一。”   “谢谢四哥。”   “好了,快回去睡觉。明天先学着点帮你游哥准备婚事。”   赵茂郑重应下:“我将来是要当父母官的人,肯定得操持子女们的婚事。四哥放心,我会认真学的!”   窦荣就看到赵茂吃力地抱起钱箱走了,关上门问赵淩:“你是那个意思?”   “不是。我只是想给他找点事情做,免得总脑补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下午他扛那么粗一根竹子回来,赵茂竟然会觉得是用来揍他的。   窦荣有些羡慕:“你家兄弟之间感情真好。”   赵淩不以为然:“好什么?也就是现在好点。小时候我家过得也是鸡飞狗跳的,想来那时候我爹还没站稳脚跟。我娘管家特别严。你看着吧,等将来家里孩子们多了,一样得吵。”   现在明面上的进项多了,家里日子才过得舒坦点。   这两年还好,家里人的事情集中在嫁娶和读书上。   等过几年,家里孩子们陆续多起来,再由大嫂来管家,三哥赵缙一家回来。   他都不想,到时候家里得多热闹。   赵王氏都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更别说家里到时候三方混战了。   幸亏他们已经分出去了。   窦荣想到自家的情况,觉得未来的场景未免太过糟心,但要是一群丁点大的小孩儿,受了欺负哇哇哭着来找他们说委屈,好像还挺好玩的。   他跟赵淩描述了一下自己想到的场景,又说:“到时候我就让他们做早课晚课,给他们布置许多功课,让他们自己在哇哇哭着跑回去。”   赵淩跟着想象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翊叔叔也太坏了。”   窦荣把人往怀里一带:“叫我什么?”   赵淩眨眼:“翊叔叔?” 第136章   赵游的婚事用不着赵淩他们操心。   窦荣就带赵淩出去短途游。   其实就是去象州的水军营和海港码头。   象州沿江靠海, 河网密布,水运发达,设有专门的水军军营, 就在清江入海口附近。   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文士脚步匆匆跑出来:“还真是你们两个, 快进来。”   窦荣和赵淩不好再坐在马车上, 下车跟着他一起走:“元舍人没在家过年吗?”   这位中年文士名叫元航, 是太子舍人, 算是看着窦荣和赵淩长大的,彼此很是熟悉。   元航是东州人, 从象州水军营一艘渡船就能到老家。   元航笑道:“回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早就销假回来了。谁跟你们似的,假期那么长。”   “太子殿下过完年还得回来?”赵淩惊讶。   元航小声道:“肯定得回来。太子殿下重新梳理了一下这边的规矩。现在夷人的船, 只能停靠在海外的三星岛码头,再通过小船过来象州。那边在建军港, 将来咱们大虞的水军也能去往他国。现在船坞、码头什么的最难的地方都已经弄好了, 再建个两年就能完工,可不能让人摘桃子。正好你们来了,这儿有几个技术方面的难点不用等太子殿下来解决了,你们先给看看……”   赵淩和窦荣都没来得及说自己给元航带来的年礼, 就被抓去打白工。   窦荣对水军方面的心思动了不是一天两天, 赵淩也是。   两人私底下都对水军有过研究,其中自然包括各种技术问题。   元航问他们属于有枣没枣打一杆,问了人家可能会知道, 不问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再说以他对这两人的了解,估计不会一无所知。   果然,等他把具体的问题一说, 再把太子留下来的一些资料给他们一看,两人直接撸袖子就上。   几个军营里的匠人本来还想着元舍人带了两个公子爷过来做什么,没想到人这么干脆,动手更是利落。   赵淩一边自己动手干活,一边带徒弟,告诉他们该怎么干,为什么这么干,比师傅带徒弟都耐心细致,技术方面半点不藏私。   别说是几个本来就在这行干了很久的匠人,就连旁观的元航等人,都觉得自己也行。   元航看赵淩和窦荣洗了手脸,就直接跟匠人们一样,坐在脏兮兮的厂房里开始吃饭,感觉十分违和:“不挑食了?”   赵淩忙着吃饭,不吭声。   送饭过来的常禾立刻吐槽:“怎么不挑?就这只鸡,我前后换了三家人,才选到合适的。以前嫌自家养的鸡太肥,现在嫌别人家的鸡不够嫩……算了,你赶紧吃饭。”   赵淩朝他看过来一眼。   常禾差点翻白眼:“行,明天给你买鸭吃。这儿的鸭子小,我看着给你炖着吃。”   象州本地的蔬菜倒是好吃。   虽然他在港口人都要被海风加上江风吹傻了,但气候到底比神都要暖和,冬天有很多蔬菜,挂了霜的蔬菜吃着甜糯甜糯的。   窦荣在军营里练出来的吃饭速度,很快就吃完了,喝着鲜甜的羊汤:“明天红烩羊肉,多放点萝卜,再放两根玉米。”   赵淩朝他看了一眼。   窦荣说道:“萝卜和玉米我吃,你不想吃别吃。”   元航看着赵淩一言不发,身边的两人竟然都能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笑出声:“水灵怎么不爱吃萝卜和玉米了?”   在草原流浪一个多月,他基本就靠那点玉米过活,彻底吃伤了。   赵淩放下饭碗,解释:“以前在神都,冬天没什么蔬菜,就全是萝卜白菜。现在在象州,明明有那么多别的蔬菜,有选择的前提下,不想吃萝卜。”   窦荣喝完了羊汤,说道:“在凉州那会儿天天牛羊肉的,怎么没吃腻?”   赵淩没想过这茬,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把脸皱起来。   窦荣和常禾一看就觉得不妙。   “我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本来就挑食,再减少两样食物,饭都不知道该怎么吃了。   “对!我明天给你买虾吃,买鱼吃,不吃羊肉了。”   元航听着直呲牙:“怎么就不能改改挑食的臭毛病?”   赵淩喝完羊汤,放下碗:“我这么努力,就是为了把自己惯出一身臭毛病。”   元航咂摸了一下他的话,感觉还真是有道理。   想想赵淩的这点毛病,比起那些达官显贵来根本不算什么。   瞧瞧赵淩和窦荣的饭盒,里面都吃了个精光,一点儿没浪费。   鸡鸭鱼肉换着做怎么了?   比那些顿顿都要鸡鸭鱼肉上齐全,还吃不了两口的要强得多。   再说就赵淩赚的钱,只这么点开销,完全算得上简朴。   两人吃完饭,喝了一口茶,就重新回去忙碌了。   常禾下午出去采买食材,带回来几车橘子。   不同于赵淩上辈子的橘子一个赛一个的甜,这车“蜜桔”,酸得……棱角分明、左突右支、刀枪剑戟。   赵淩吃了两瓣就再也不吃了:“你们吃吧,我还是不吃了。”   常禾不理解:“挺甜的,还新鲜。你吃山楂都不嫌酸。”   常禾的厨师之魂熊熊燃烧:“你等着,我一定让你吃橘子!”   然后赵淩就吃上了橘子糖和橘子糖葫芦。   三个人加上一个粗使仆妇,在军营里待了七八天,就回去了。   赵游要成亲,他们肯定得回去。   小院已经大变样。   赵淩说不出什么来,窦荣倒是说道:“这是把房子重新整修了一遍?”他指了指瓦片,“屋瓦应该都一片片翻过了。原先还有几根枯草的。”   赵淩顺着看过去:“还真是。地上的青苔都刷干净了。”   砖头缝都干干净净,简直比院子刚收拾出来的时候还干净。   这是请了人趴地上用小刷子刷的?   “堵门口干嘛?”赵王氏从驴车上下来,让人帮忙把各种东西送进屋里,一伸手把赵淩和窦荣拨开,“回来了好好去休息,我先去找你们四伯娘说事。”   赵茂战战兢兢贴着墙根走过来,对两人招招手:“四哥、翊哥,来。”   两人跟着赵茂到他屋里:“你这是怎么了?”   赵茂小声逼逼:“游哥成亲,娘可算是找着借口买东西了。你瞧瞧我这屋里,乱七八糟的一堆,我都快没地下脚了。”   赵淩看了看一摞摞的箱子盒子:“不是给游哥买的?”   “刚开始是这么说。这不一开始买东西,就收不住手。”赵茂继续小声逼逼自己这几天的遭遇,“先前娘带着我去逛街,说是让我帮忙参详,结果我说什么她都不听。我喜欢的,她都不喜欢;她喜欢的,我觉得太花哨。象州的东西比神都便宜,她是恨不得把家里一整年的东西都给买了。哦,你们房里也都堆满了。一会儿进门的时候小心点。”   “赵淩!过来帮你四伯记账!”   “赵茂!你功课做完了吗?”   “窦……翊儿,刚回来,赶紧去洗个澡。”儿媳有点特殊,不敢支使。   窦荣笑道:“知道了娘,我带水灵一起去澡堂子。”拉着不让赵淩去干活,一场婚礼的账能有多少事情,赵茂都能随手给记了,又叫,“常二哥,一起去澡堂子不?”   “你们先去吧。我把东西整理一下再去。”常禾说着,急匆匆拿了一扎橘子糖葫芦递给赵王氏,“夫人,您尝尝。这儿没山楂,我瞧着橘子不错,做了一些。还做了一些橘子糖,一会儿拿来给您。”   赵王氏接过橘子糖葫芦,瞬间心情明媚:“还是常禾想着我,去忙吧。”   常禾笑着去归置行李了。   小院附近就有一个澡堂子,顾客都是一些读书人,有些个讲究。   澡堂子设计、服务各方面确实都不错,价格也贵一些。   平民一点的大澡堂子也有,就是得走远一点。   赵淩和窦荣去的自然是环境更好的澡堂子,开了个双人包间。   本来想好的多泡泡,结果两人相互搓背差点搓出火星子,赶紧收拾了回家。   在军营七八天时间,那边环境简陋,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工作忙的时候倒是还好,这会儿闲下来了就有些……饿了。   府城的院子总共就那么点大,赵淩他们屋隔壁就是赵茂的卧室,两人都不敢发出什么声响。   赵淩有一种莫名的羞耻心,早上起床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脖子,就担心露出不该露的痕迹。   窦荣好奇地看着赵淩手上的琉璃镜:“这镜子怎么这么亮?”   “琉璃做的。”赵淩解释了一下制作工艺,“对人体伤害太大,自家用用得了。”   “行,我知道了。”窦荣伸手往赵淩衣服里伸。   赵淩斜睨他一眼:“干嘛?”昨天晚上还没吃饱?   “感觉你身上藏着好东西。”窦荣想仔细检查。   赵淩心如止水:“有好东西也不给你看。出去了,明天赵游大婚,今天就会有办席的人过来。”   “今天?”窦荣还不知道具体怎么个婚礼流程,刚想问就听到外面有人自报家门进来了,赶紧给赵淩整理了一下衣服,扶着他站起来,感觉手掌下有些僵硬的肌肉,“要不我还是把早膳端进屋里来吃?”   赵淩摆摆手:“还是出去吃吧。”   结果出去也没得吃。   好几个身形粗壮的男女,搬抬着各种东西进来。   厨房更是重地,已经被全面占领,做一些食材的预处理。   窦荣好奇地看着大木盆里的一盆盆甲鱼、黄鳝、鳗鱼,放青鱼的大盆更是大得能洗澡,还有许多他没见过海鲜。   主要都是活的,他以前只见过躺盘子里的。   象州靠江靠海,附近还有一些丘陵,四季物产都比较丰富,河海鲜更是种类繁多。   赵淩看他走不动道,很担心他被假鱼真鱼咬到:“走,我们先去吃个早饭,回来我教你怎么杀甲鱼。”   窦荣故意做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我还用得着你教怎么杀?”   “抹甲鱼脖子和抹人脖子是一回事吗?”   “甲鱼脖子更难?”   “掌握方法就不难。我告诉你,这是有技巧的……”   窦荣知道他对于吃的,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真动手了未必会,但也由着他说。   等两人随便吃了早点回来,一盆甲鱼已经被抹了脖子。   赵骅已经换了衣服,混入做席面的人群,见两人回来,看他们感兴趣,也让他们去换衣服:“等我偷师学上两手,过几天你们都回去了,我给你们娘做饭吃。”   赵淩用不信任的目光看向他:“务必等我们走了再做。”   赵骅听着觉得怪怪的:“你啥意思?我做饭怎么了?我跟你说我会做饭的!以前在村里的时候,我也是烧过火煮过菜的。”   “真的?”赵淩不信。   赵骅一听,顿时就不乐意了,觉得要给儿子树立爹爹高大伟岸的形象:“我小时候哪有你现在的条件?我读书的时候,上头几个哥哥姐姐都读书,你大伯考了多少年你也知道,家底都快败光了,能勉强供我读书认字就不错了,哪里有什么仆佣成群。家里压根就没下人,可不得自己做饭?”   赵淩觉得这话有问题:“你读书还做一大家子的饭?”   “那倒不是。”赵骅的声音有些拖长,“我那会儿长身体,家里一天两顿根本吃不饱,可不得自己开小灶嘛。”   想想他小时候,吃的方面还不如儿子养的几只狸奴吃得好。   一提开小灶,赵淩就很能理解。   “确实得开小灶。”赵淩从小就会给自己开小灶,“小时候我的月例差不多都花在小厨房里了。”他很开心地跟窦荣分享,“我以前还在小院里养过奶山羊,是六弟淘汰的奶娘,被我喂得特别好,天天有奶喝。有时候多出来的羊奶,常妈妈还给我做奶香小馒头吃。”   赵骅哼哼:“你这个小灶比我好多了。我读书那会儿,还得靠给人抄书写信赚钱买纸笔。不过抄书费时费力,写信读信,写和读倒是不费事,就是把信的内容给人解释清楚特别费事,还是给人看风水赚钱。”   “啊?看风水?”赵淩和窦荣同时目光诧异地看向赵骅。   赵淩连手上摸到的大黄花鱼都放下了:“爹你还会给人看风水呢?所以元庆坊风水好是真的?”   “也就那样吧。主要是当时只买得起那边。当时买房的时候没怎么看风水,倒是认真看了看周围邻居,人都还不错。千金买房万金买邻,有这样的邻居少是非。”赵骅解释,看着赵淩把黄花鱼放下,手摸上了大青鱼,还没怎么看清,三尺多长的大青鱼就被拍晕剖腹取腮,动作无比利落。   赵淩还等着他爹讲故事呢,没见他吱声,一边刮鳞一边催促:“那你给人看的什么风水?不看阳宅,难道看阴宅?”   “对。我还可以给人写墓志铭,一趟没几天就能赚三五两银子。主家要是大方点,能有个十两八两。”赵骅想起少年时光,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赚钱的天才,“其实给人造园子更赚钱。设计是一笔,建造的时候又是一笔。可惜造园子工期太长,耽误我读书,不划算。我只能赚最后一笔。”   窦荣也好奇:“最后一笔?”   “嘿。”赵骅得意极了,“你们当那些人造园子是做什么的?真当是给自己享受的?自己享受为什么不住在那儿,还得和自己家隔上一点路?”   一说起这个,赵淩和窦荣就全都明白了。   那必然是为了交际啊。   就如同神都明明不适合种竹子,却还是有人非得种上一丛半死不活的细竹子一样,那都是为人际交往服务的。   达官显贵斥巨资造园子,享受肯定是目的之一,另外一方面是借着园子邀请一些客人,谈话做事都更具有私密性。   那么在这个信息传递相对闭塞的时代,怎么把“我有一个园子,特别特别好,欢迎大家来玩,和我交朋友”这样的消息传递出去呢?   这时候文人的作用就体现了出来。   好的诗词歌赋,就是最好的广告宣传。   赵骅作诗很行。   “我给人写一首诗,少则三四两,最多的一次赚了五十两。”赵骅比划出五根手指。   “嚯!”赵淩和窦荣都很给面子的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么多!”   “厉害吧?”赵骅把手收回来,又摇摇头,“其实我知道,那些人是借口给我送钱呢。我那会儿刚考上举人,解元。十七岁的解元有多稀罕知道不?”   十三岁的解元看着他:“不知道。”   “啧。你爹我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能比的?我当初还是会元呢。要不是殿试……哼,不说了。”赵骅斜睨杀鱼郎儿子,别说,这手起刀落的怎么就这么利落,难道真的是钓鱼钓多了?   窦荣想到十三岁的赵淩,表示不赞同:“水灵十三岁的时候也是……很水灵的。”   赵骅疑惑:“淩儿十三岁的时候,你不是在凉州?”   窦荣小声:“出了米家那档子事,我在凉州听到了水灵替米家出头,担心就跑回来了。”   赵骅认真琢磨了一下这句话里的重点,目光渐渐犀利:“你那会儿就惦记上我家淩儿了?”   “嗯?”赵淩表示疑惑,“这么早吗?”   他那会儿才是一个十三岁的小朋友啊。   不过窦荣那会儿也才十六。   噫~黄豆。   窦荣干脆也撸起袖子,去帮人抹各种鸡鸭鹅的脖子,菜刀玩得比大厨还溜。   赵淩见窦荣跑了,横着挪了两步到赵骅身边:“爹,你教我堪舆。”   赵骅拒绝:“你连作诗都教不会,还教你堪舆?你当堪舆那么简单?”   “你不教,怎么知道我学不会呢?”赵淩不服气。   赵骅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堪舆是要有天分的,你什么天分自己不清楚?同一条路,白天走过晚上就能不认识的,你跟我说你学堪舆?往山里头一钻,还能出来不?”   “我还学了点观星……”   “我知道。跟张监丞学的对吧?然后就跟着星星一路向北,从梁州走到了凉州。”   赵淩顿时不吱声了。   赵骅倒是把自己给说生气了,决定回房写诗骂儿子!   先去看看小儿子功课做得怎么样了,要是做不好,连着小儿子一起骂。   赵骅走了没多久,赵王氏从徐家帮忙回来了,把家里不靠谱的男人们一起打包送到澡堂子里,回来试了低调一些的礼服,确定没什么问题,又交代了明天的婚礼流程,特意叮嘱窦荣:“翊儿,你多看着点淩儿,别让他碰酒。吃菜的时候也多注意,这次你们四伯娘请的大厨是武州那边的,做菜爱放酒。”   “我又不傻。”酒香XX,醉XX的菜他都不碰。   第二天大婚正日,赵游一身大红骑着租来的马,从小院出发,带着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到徐家。   徐家就在隔壁坊,住着的大多数也是书院的先生学子。   徐家的院子比曹家的还小一些,只是因为徐家人口少,住着倒是还算宽敞。   当然徐家的地方不够摆下酒席。   所以赵家人热热闹闹把新娘子迎上花轿后,徐家人也和亲朋一起跟着队伍走到小院这里,喝酒开席。   下午玩玩各种游戏,晚上再吃一顿,接着再把新郎新娘一起送到徐家就算结束。   第二天来不及休息,一大早两家人就重新返回赵家村。   在赵家村里,差不多的流程再来一遍。   只不过这一次全村吃席,还有赵家在别处的亲戚一同过来,比在府城的时候要热闹得多。   小曹氏的爹娘作为媒人,也一同出席。   其实严格来说,赵游和徐氏的媒人是小曹氏。   小曹氏在一众书院先生家的女儿里,算是领头的大姐姐。   小曹氏嫁给了赵厦,知道赵家的情况,也清楚徐家的情况,给两边牵了线。   只是现在小曹氏跟随赵厦外放,她的父母就代替了她这个媒人的位置。   徐家父母相信曹家,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到赵家村来,看了赵家的情况,显然比他们想象中要好得多。   加上赵游的学问不错,朝中又有叔叔和一群当官的堂兄弟们帮衬,将来女儿的未来不用愁。   这样的人家肯定也看不上他们徐家的三瓜两枣,不用担心被吃绝户。   赵游的婚宴结束后,赵淩和窦荣就开始返程了,不过他们从爹娘手上接手了一项任务,得先把赵茂送到东州去。   赵淩二话不说,就把赵茂提溜在手上:“爹娘放心,你们在这儿安心陪爷爷奶奶,我保管把这小子送到表姐那儿。”   赵王氏不搭理他,叮嘱窦荣:“翊儿,你一个人带俩孩子,辛苦了。” 第137章   赵茂在哥哥手里挣扎了两下, 被觉得小孩闹腾的窦荣接过手,彻底老实了。   等出了赵家村,赵茂才说出自己挣扎的理由:“爹娘忘记给我钱了。”   窦荣:“没事, 翊哥给你钱。”不就是钱嘛, 小事。   赵茂不好意思从四嫂手里拿钱, 用小眼神瞅了瞅四哥, 见他闭目养神, 也没说什么。   赵淩有些累,上车没多久就靠着窦荣睡着了, 倒是窦荣很精神,看赵茂无所事事, 就给他出题。   赵茂大概知道窦荣读书很好,也听过他们出去会友的时候, 遇到作诗都是窦荣出马,但窦荣的学问究竟有多好, 赵茂是不知道的。   家里也没窦荣写的文章, 他也没看过。   现在他知道了。   赵茂的水平,现在考乡试早就不是问题,问题是他想考个好名次。   他给自己定的目标是前三,最好是解元。   他现在需要学习的内容是将来会试殿试用的, 也就是涉及到一部分实务操作, 怎么解决具体问题。   他在家里跟他爹学的是怎么搞钱。   所有的问题都能归结到钱上,只要搞到钱,把钱合理使用, 就能把问题解决。   他看他四哥的文章,也是搞钱。   只是他爹是怎么从别的地方搞到钱节省出来钱,他四哥是怎么创造个法子自己赚到钱。   前者是人情世故, 后者是技术流。   他听师公管博澹的教诲,则是一路硬刚,骂死他。   现在窦荣的流派则是杀死他。   赵茂感觉自己没法博采众长,反倒脑子混乱。   赵淩在车上睡眠浅,迷迷糊糊听到一耳朵,打着哈欠醒过来,说了一句:“遇到事情,你就跟人讲道理。对方要是听不懂道理,你就跟他讲……”物理,“讲拳脚。打服了再讲道理。”   赵茂懂了:“明白。”   拳脚不只是字面意义上的拳脚,其实就是势。   以势压人,说出来不好听,但想要把事情做得顺顺利利,这是必须的。   说白了老百姓凭什么听官员的话?   难道是因为老百姓打不过当官的吗?   一个县多少人?   一个县衙多少人?   官员无非是借了朝廷的势。   考试的时候不能写的这么直白,得委婉。   赵茂明白了地基是怎么回事,剩下的就是怎么往上面添砖加瓦。   象州和东州之间有数个渡口。   他们去的是宁罗渡,上岸之后就是大表姐周彦红家所在的罗湖县。   一行人天不亮从赵家村出发,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关城门前到了罗湖县,来不及去表姐家,先找了个客栈落脚。   休息了一晚,他们才收拾妥当,把礼品都准备好,先问了路去了县学,找到了表姐夫陆凤羽,再被陆凤羽带着去家里。   陆凤羽是个身量颀长但清瘦的俊秀青年。   赵茂打量着陆凤羽,再看看自家四哥和翊哥。   赵淩其实个子也高,只不过平时站在总是高人一头的窦荣身边,显不出来。   平时赵淩看着也瘦,但陆凤羽属于清瘦,赵淩属于精瘦。   哪怕是走路,赵茂也能看出来赵淩走路有力且扎实稳当。   陆凤羽就跟随时会飘起来似的。   他自己走路的样子,大概也跟大表姐夫差不多。   这样的形象跟人讲拳脚,没什么说服力,得练!   他年纪小,走在后面,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陆凤羽看到他们很高兴,哪怕是头一回见,也很热情:“瑞瑞头一次去梁州的时候,不巧我和你们大表姐正好来了东州,错过了。爹娘写信来说,你大表姐念叨了很久。梁州地动的事情,爹娘也来信说过了。幸亏是虚惊一场,瑞瑞你修了新的官道,现在寄信都节省了许多时间。早知道你们回家过年,我们也回去了。”   他们不回去的理由也很现实。   周家现在一大家子还在梁州,陆凤羽也是梁州人,回去梁州路途遥远。   周家在泸阳县老家的亲人都是远亲,回去了也没个自家人。   至于赵家,赵英娘这个女儿都不回娘家过年,周彦红这个外孙女就更加不好回去。   更何况他们的孩子还小,虽然两地距离不算远,但舟车劳顿的也辛苦,干脆就待在罗湖县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赵淩听大表姐夫叫自己瑞瑞,已经能够淡然处之。   随便吧,等他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让他们再叫自己瑞瑞,啧。   陆凤羽和周彦红的小家距离县学不远。   想远也远不了,毕竟整个罗湖县就那么点大。   小院一排五间房,门口有个门房,后头能看出还有一排房子,应该是厨房茅房和下房。   格局和赵淩在府城的小院相差无几,地方还宽敞一些。   赵淩看到他们的院墙就笑:“表姐夫家种着蔷薇花啊。”   “是。原先房主留下来的。本来还想着孩子还小,担心扎到,想把花给挖了,好在孩子们听话,倒是不用挖了。瑞瑞表弟也喜欢蔷薇花?”   赵淩说道:“我母亲闺名就是蔷薇,我还在神都开了个澡堂子叫蔷薇汤。哪天你们来神都,可以让表姐去泡泡。”   “那敢情好。”   他们说着话,屋里一名女子牵着个梳了羊角辫的小姑娘走了出来,看到赵淩就是眼前一亮:“是茂表弟?”   赵茂在他们身后探头挥手:“表姐,我才是赵茂。”   “哎呀!”周彦红顿时就笑出了声,“那这就是瑞瑞表弟和翊表弟了。快进来。”   她一边领着人往屋里走去,一边说道:“信上说小舅舅和小舅妈会送茂表弟过来,没想到是你们俩过来。家里人身体可还好?”   “都好。”赵淩说道,蹲下身对小姑娘招招手,“这是小蕊蕊吧?来,叫表舅。”   陆蕊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认真打量了一下赵淩:“瑞瑞表舅,我们的名字一样。”   然后小朋友就认定了自己和表舅是一国的,瞬间要好起来。   “猫猫表舅”给她小金锁都没法挽回她的心,绝对不是瑞瑞表舅给的更多。   周彦红把窦荣拿出来的小孩子的全套金锁、金项圈、金铃铛、金手镯、金脚环给女儿试戴了一下,就取了下来。   陆蕊叮嘱:“娘,要帮我收好哦。”   “知道了。”   “小金蝴蝶不要放起来,我要戴的哦。”   “知道了!”周彦红瞧着一套蝶恋花的金饰,自己看着都喜欢,到房间放好之后,笑道,“这样子可真精巧。”   这一套头面,可以戴到女儿出嫁都不过时。   她从小跟着爹娘在泸阳县长大,虽说穿戴什么的都不缺,自己爹娘也会画各种图样,可没有能工巧匠,做出来的首饰没那么灵动好看。   “这些还是三姑姑画的图样,娘在神都打好了带来的。本来他们想亲自给你送过来,这不是先被我们给截胡了。”赵淩跟他们寒暄了两句,说明了来意,“六弟想出来多长长见识,做做事情,想让表姐夫帮忙引荐一下罗湖县令,看看能不能给六弟安排一些事情做。”   陆凤羽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谕,当然没法让县令给赵茂安排工作,倒是可以帮忙引荐。   他也明白以赵家的本事,其实也不需要他的面子。   瞧,甚至都不用赵骅出面,赵淩就能搞定了。   其实也不需要他来引荐,赵淩让他帮忙引荐,是给他在县令面前做脸——瞧,我朝中有人。   陆凤羽当然领情,立马就说道:“那就现在去,蔡县令应该有空。”见一名五品官员,肯定有空。   一行人又转道去了县衙,周彦红等他们一走,立马安排人去附近酒楼叫了席面,让人送过来,自己又去买了些菜,亲自动手做个甜羹。   赵淩他们见罗湖县令的过程很顺利,也能看得出陆凤羽很会做人。   他一个教谕,进县衙跟回自己家似的,谁见了都恭恭敬敬地喊一声“陆先生”。   蔡县令听说了他们的来意,都没问赵淩他们的身份官职,考校了一番赵茂的功课,就很满意地一口答应下来:“将来你金榜题名,我也沾沾光。也不用具体做什么,你就随我,给我出出主意。我要是没空,你就问问师爷。”   他也是起了爱才之心,这少年郎的学问扎实,关键是还谦逊,看得出见识也广,将来说不定还真能考个状元……怎么就不行了呢?   赵茂现在不过十五岁,踏踏实实再学上几年,状元不是不能拼一拼。   到时候他说出去就是状元的先生……咳,也不知道这么点年纪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先生教出来的,可比他那会儿读书厉害多了。   赵茂立马高兴拜谢。   蔡县令又问:“可有落脚的地方,要不就住我这儿?”   陆凤羽赶紧说道:“不用,茂表弟就住我家。”   蔡县令也不勉强:“也行,反正离得不远。”   赵淩没想到压根没有自己发挥的余地,只能作为普通学生家长,邀请蔡县令晚上去酒楼吃顿饭。   等人都走后,师爷才问道:“先生可知道赵茂是什么来历?”   蔡县令抿了一口茶:“不知。你知道?”   “先生都不知道,学生更不可能知道了。您不知道,竟然还把他收入门下?”   蔡县令放下茶盏,笑着捋了捋胡须:“我用得着知道他是什么人?我只用知道这少年郎将来科举成绩不会低。我敢说,他要是现在就去参加会试,也必定会有个好名次,考个进士稳稳当当。就这,他还想着了解当官是怎么回事。”顿了顿,他更正,“应该是当个县令是怎么回事。我当初考试的时候,只一心读书,可不敢分心想这些事情。”   师爷一想也是:“陆教谕为人踏实,必然不会介绍不学无术的人过来。学生看那几人举止气度不凡,想来也不是普通人家。”   蔡县令当然也是一眼就看了出来,没细问来人身份,除了对陆凤羽的信任和赵茂的学问确实好之外,也有卖个乖的意思。   他可不是趋炎附势之人,给赵茂一些方便,完全是出于爱才之心。   反正赵茂会在他手底下待上一段时间,他只要认真教导,就有一分香火情。   他自己钻营多年,也就是能够让自己调到罗湖县这个还算富庶的县当个县令,跟东州知府都不算熟悉。   他现在给赵茂卖一分好,将来说不定就能靠赵茂提携了呢?   就赵茂这样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扎实学问的人家,还能想着办法给安排在县衙长见识,能是什么普通人家?   说不定将来他也能说自己朝中有人了。   他越想越高兴,觉得自己白日飞升……不是,是平步青云就在眼前!   安排完赵茂的实习工作,赵淩搞定了此行最大的目的。   陆凤羽想着家里应该还没准备好午膳,就指着前面说道:“小儿陆舟在前面私塾上学,要不要去瞧瞧?”   那就去瞧瞧。   私塾负责看门和洒扫的仆人认识陆凤羽,笑着给他们开了院门,放他们进去,指了指陆舟上课的教室。   陆凤羽小声介绍:“这私塾有三位先生,一名举人,两名秀才。一名秀才耐心好些,负责开蒙;另外一名秀才教得稍微深一些。”   几人在教室外面站定,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到里面就四个学生。   陆凤羽指着坐在最前排,个子最矮的一个说道:“那就是陆舟。”   陆舟今年八岁,上的显然已经不是蒙学,而是正经开始读四书五经了。   看看同窗都是十岁以上的年纪,显然陆舟的学习进度算得上不错。   不过赵淩他们都没什么表示。   先生看到几个人的身影,微微点头示意,并没有停下来和他们寒暄。   学生们专心上课,没有注意到有客人。   院子里摆着石桌石凳,他们坐下等陆舟下课。   仆人给他们端过来茶水点心。   陆凤羽给了仆人一些赏钱。   赵茂有些忧心:“小舟舟现在才开始学四书五经?十岁之前来得及粗读一遍吗?”   赵淩抬手就拍了他后背一下:“每个人的学习进度不一样,没有一定的时间节点。知识掌握扎实,才是最重要的。”   赵茂想想也是,但觉得赵淩说这个话没什么说服力,嘀咕一句:“你当然这么说。”   陆凤羽好奇:“瑞瑞表弟是什么时候粗读过一遍的?”   “七岁?”赵淩有些疑惑地看向窦荣。   窦荣肯定:“嗯。你七岁正式进文华殿的时候,裴先生带你精读。”他不觉得七岁把四书五经粗读一遍有什么,几个太子伴读都是差不多的进度,包括巩盛也是。   陆凤羽听得倒抽一口冷气:“这、这也太……怪不得瑞瑞表弟能考状元呢。”   “啊?这倒也不是。学得快,未必学得好。”周围学神太多,导致赵淩哪怕考了个状元依旧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主要是工作状态和以前没考上的时候差不多。   最大的区别反倒是以前宫里管饭,现在他还得给别人管饭。   赵淩想想说道:“确实有人学得又快又好,咱们学习速度比不过人家没关系,正视差距,自己把学问学扎实了就好。”   他就从来不跟米希、祝阳和太子殿下比,越比越伤心,不比!   窦荣看陆凤羽的表情,看出他以为赵淩这么说是客套话,解释:“水灵在班里算差生。”   赵淩顿时对窦荣怒目而视:“那是你们年纪大,欺负人。”   赵茂嘿嘿笑着跟陆凤羽吐槽:“我四哥一个颂词写了两年都写不像样,最后还是找娘代写的。”   “赵茂,零花钱还想不想要了?”别忘记爹娘没给钱,钱还得他给呢。   赵茂立刻闭嘴,又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是谁作的诗一般般,会试只考了第五。”   “你也‘只’考个第五试试?”他考第五已经拼尽全力了。   “试试就试试。爹当年是会元,我肯定也是,我怎么也不可能比爹差。”   赵家兄弟私底下向来都对自己和亲爹的实力对比迷之自信。   赵淩顿时觉得很有说服力:“也对。那你认真考。”   陆凤羽听得人都麻了。   据他所知,这两人的爹是赵骅,当年出了名的少年才子,人物风流,十七岁的解元,十八岁的会元和探花郎,后续更是官运亨通,什么叫“不可能比爹差”?   天底下有几个能比得上赵骅的?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有谁学习进度比瑞瑞表弟还快的?多快?”   窦荣说道:“米希、祝阳、巩盛都是六岁粗读完一遍,表哥是……五岁?五岁好像还不到。”   赵淩七岁以前读书主要是在长乐宫,七岁以后才是正式在文华殿。   他年纪小,对其他太子伴读和太子的学习进度不了解:“那你呢?”   “我五岁多?”窦荣印象不太深刻,“我主要学兵法之类的比较多,这些先生们随便教一教,我跟着在边上随便听听。先生们教表哥的时候我听一遍,教米希和祝阳的时候我又听一遍。粗读不费事,差不多记下来就行。反正先生们对我这方面也没什么要求。”   陆凤羽不敢问表哥是什么人。   好在这时候学生们下课了。   孩子们冲出教室,就看到坐在院子里的几人。   有冲在最前面的学生认出陆凤羽,对陆舟说道:“小舟舟,你爹来了!”对陆凤羽说道,“陆叔叔,我先回去吃饭了。”   “去吧,路上小心点。”陆凤羽站起来,把快步走过来的陆舟牵上,跟先生远远打了个招呼,就一边往外走,一边给儿子介绍几个表舅。   他们回到陆家的时候,酒席已经摆好,连赵茂的客房都给收拾好了,用的是陆凤羽的书房,里头还给赵茂的书童安排了一张小床。   赵茂从小到大没住过这么小的地方,连在府城他四哥的小院里,起码也是单独一个大房间,书童小厮都是睡在下房的。   不过陆家就这条件,他突然感觉自己以前的日子其实过得不错。   房子窄小,吃饭也没法分餐,和在象州的时候一样,都是围坐在一张大方桌前吃饭。   吃过饭,陆凤羽送儿子去上学,上午请了假,下午还得去教书。   赵淩就拿出钱来给周彦红:“表姐,这是六弟的伙食费,你收好。”   赵茂可不是一个人,还带着一个书童一个小厮,就是三个人的吃喝。   除了吃喝之外,另外还有各种人力物力的添置和消耗。   周彦红一看,赶紧推拒:“自家亲戚过来住几日,怎的还好收钱?”   赵淩直接把银子放在她面前:“这钱你一定得收下,不然赵茂不成了打秋风的了嘛。他们三个人的吃喝,就算一个月十两,还有马上就要换季了,还得劳烦表姐帮忙张罗几身换季衣物。”他特意叮嘱,“料子最好耐磨耐脏一些。”不用太好。   “哪用得着一个月十两?”周彦红说道,“你们表姐夫一个月俸禄算下来也就五贯,我们一家都能过日子呢。”   哪怕是知道些物价的赵淩都愣了一下,更别说赵茂和窦荣了。   赵茂一个月的月例也是五贯,但那是他单纯自己一个人的零花钱,家里吃喝、仆佣开销、四季衣物、读书之类等等的开支都是公中出的。   就这,他还经常过得紧巴巴的,买本书都得掂量掂量。   赵淩想到收拾整齐的小院,再看看大表姐一双保养极好的手,笑道:“那必然是表姐经营有方。”   一个月五贯不是不能过日子。   哪怕在神都,一个月五贯也能养活一家五口,日子过得还也可以了,前提是家里没读书的。   光是一个孩子的读书费用,束脩加上笔墨纸砚,一个月的开支起码也得二三贯。   周彦红家里还有一房下人,虽然房子小一点,但吃穿用度上并不显得拮据。   周彦红听赵淩这么说,顿时就笑了:“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经营了一家绣坊,底下有二十来个绣娘,生意还不错。罗湖的水很好,我养了一些鸭子,专门腌咸鸭蛋。”   赵淩顿时就跟周彦红交流起怎么养鸭来。   窦荣和赵茂听他们从饲料配比,讲到疾病防治,再讲到鸭绒收集和鸭肉烹饪,一直讲到咸鸭蛋的时候,表姐弟两人“反目成仇”。   “咸鸭蛋就是最好吃的!”   “咸鱼才是最好吃的!”   窦荣绝对赞同赵淩:“咸鱼必须是最好吃的,区区咸鸭蛋……”咸鸭蛋虽然也好吃,但怎么能比得过咸鱼呢?   周彦红一撸袖子:“赵瑞瑞你等着!我给你用咸蛋黄炒豆腐,做一盘赛螃蟹!”   赵瑞瑞也一撸袖子:“大表姐你等着!我这就去钓一条鱼过来给你腌咸鱼!” 第138章   晚上是赵淩和窦荣摆宴, 请蔡县令喝酒。   周彦红不用自己做饭,但硬是吩咐酒楼多添了一道赛螃蟹。   赛螃蟹好吃。   赵淩语气还是很坚定:“还是比不上咸鱼。”   他甚至顾不上明天一早就要返程回神都,连夜去钓了几条大鱼, 一大清早就把陆家的门敲响, 二话不说就把装了鱼的大木桶, 跟窦荣一起合力搬进去:“我们走了, 有事写信!”看到赵茂, “六弟,你把鱼杀了腌起来吃!”   说完, 他就给拉鱼的牛车结了钱,跟着窦荣他们一起上了马车, 往渡口而去。   陆凤羽还想去送人,衣服还没穿好就不见了人影:“这真是……”   赵家有早起打拳的习惯。   赵茂平时打得不是很认真, 昨天见了表姐夫和四哥行走步态的对比之后,倒是端正了态度, 可惜还没来得及打拳, 就被这一大桶的鱼给绊住了手脚。   那么大个桶,他一下也不好搬,就叫了自己的书童和小厮,连着陆家的家丁一起, 先把木桶抬到后院。   赵茂说道:“表姐夫, 你先去洗漱,这些鱼交给我。”   周彦红也披衣起来,看到赵茂从木桶里捞起一条三尺多长的鱼, 吓了一跳:“这么大的鱼!一大早的,上哪儿买的?”   赵茂熟练地把鱼甩晕,还用刀背往鱼脑袋上补了一下:“不是买的, 应该是四哥晚上去钓的。你们忙,我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罗湖镇因罗湖得名。   除了最大的罗湖之外,还有大大小小许多湖泊。   大鱼很多,只是不好钓。   平时有人钓起一条七八斤的鱼,都能在县城里迷路两三天。   这木桶里的鱼,每一条都不止七八斤。   周彦红站在木桶边上往里面看了看:“真不用我帮忙?”   “不用。四哥经常钓鱼回来,我们全家都会收拾鱼。我腌咸鱼也好吃。”   赵茂的书童和小厮也特别会收拾鱼。   尤其是小厮,一手厨艺还不错,笑道:“中午奴做一桌全鱼宴。”   陆舟和陆蕊也起来了,过来凑热闹。   夫妻俩一看两个小的衣服单薄,赶紧给两人穿衣服去了。   赵淩和窦荣已经上了码头坐船离开。   赵淩还很可惜:“罗湖真好啊,鱼超大的。要是再给我几天,一定能钓起来更大的鱼。”   窦荣还是不理解:“为什么我们一起钓鱼,怎么你就能拉起来那么大的鱼,我连一条小鱼都钓不到?”   赵淩得意地摇头晃脑:“钓鱼是有技术的~你不行。”   窦荣看他这个样子,突然耳根发烫,凑过去跟他咬耳朵:“瑞瑞教我磨炼一下很行的技术?”   赵淩:“……你看船上有这条件吗?”   他们这次没赶上葛家的客船,虽然现在的客船收拾的也很干净,有单独的双人床的客房,但空间小了很多,干什么都不方便。窦荣这么高的个子,睡觉都不能伸直脚。   窦荣看了看,只能无奈叹息:“那就只能等中间停靠的时候了。”   由于是长途航行,客船每隔三五天会停靠一次,时间长短不一,用于清理和补给。   很多乘客都会选择去岸上逛逛,买一些土特产之类的。   窦荣见赵淩默认,想着来的时候赵淩风寒了很长一段时间,就拉着他起来:“好了,今天放风时间结束。”   赵淩被暖风吹得懒洋洋的,不想自己走,就趴他背上:“等回去了,我造一艘自己的船,我们以后自己家用着方便。”   窦荣顿时就来了精神:“造!我们可以先画图纸,这次在水军营那边我就有了一些灵感……”   赵淩给窦荣找到了事情做,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他不喜欢,就是吧……业余选手和职业选手之间的体力差距,总是体现在方方面面。   回程很顺利,两人到家之后,假期还没用完。   他们倒是不着急销假,但大老板是自家亲戚就是有这点不好。   顾潥身份地位最高,拜访还得排在第一个。   他们到家了,肯定得先去拜访一下长辈,赠送一下带回来的土特产,然后就被顺理成章逮住了干活。   小夫夫俩进了一趟宫,越想越气,一个跑去太后那儿,一个跑去皇后那儿,蛐蛐顾潥不当人。   蛐蛐完了也没用,他们该上班还是得上班。   赵淩早上被窦荣送到翰林院,跟他说道:“我下午去户部,可能要晚一点,你先回去吧。”   “去户部做什么?”窦荣下意识问了一句,还是说道,“大概多晚,我们一起回去。要是太晚的话,我让家里送点吃的过来。”   赵淩叹息:“昨天碰到祝尚书,说是我爹的一些活来不及干。意思是父债子偿。”   窦荣无话可说:“户部是没人了吗?大哥不是还在吗?”   然后两人下午就在户部看到了原本应该在吏部的赵辰。   赵骅一个人究竟干多少活,他不请假的话,其他人都没什么概念。   他自从上任至今,也没请过假,顶多偶尔有个小长假,去郊外泛舟之类的,完全不耽误工作。   现在他一走就是四个月,刚开始祝尚书和罗侍郎还能帮忙处理,但时间一长,工作越积越多,还涉及到开年的一些重要开支,明明他们心里面都有数,也不是没干过,但真的接手过来做的时候,才发现真是繁琐又繁重。   赵辰被抓壮丁也是无奈之举。   户部本来以为自己能搞定,可这不是连尚书加上侍郎一起都搞不定嘛,想着赵辰作为赵骅的大儿子,肯定尽得真传。   赵辰确实上手很快,但给自己老爹打下手,听老爹讲解过其中的一些事情,和实际上手做是两码事。   再说他一个从八品,干三品的活,有人听他的吗?   他自己吏部还有一堆事情呢,家里娘子还大着肚子呢!   赵淩比赵辰好不了多少,好一点的大概在于他被抓壮丁的次数稍微多一点,也比较了解整个朝廷的决策,以及顾潥的心意。   即便如此,赵淩觉得不能够这样,于是他第二天直接在御书房,当着朻朻爹的面,就把朻咪给“绑架”了。   朻咪表示不敢置信:“我就值一把糖?”说着,他还往嘴里塞了一颗橘子奶糖。   刚才在御书房,赵淩当着他的面,就用一把糖跟他爹做了交换。   啥破爹!   他起码值两把糖!   “你就说好不好吃叭。”   顾潥和顾朻这父子俩,见不着面要念叨两句,一个年过下来,估计已经到了相看两相厌的程度,尤其是御书房的门槛似乎有点变形,显然是没被少踹。   “好吃是好吃。对了,你多给我一点。”   “没多的。用新鲜橘子做的,放不久,就做了一点。你抓紧时间吃完。回头我给你方子,你们去象州的时候自己做。”   顾朻哼哼,突然小声说道:“得亏是你,不然我还进不了户部。”   说起来真是一把辛酸泪,他一个太子,被自己亲爹防贼一样防着。   赵淩当然不好承认这话:“这话说的。这家业都是你们家的,出了问题肯定是你给你爹分忧。再说,你是太子,什么事情都能管,什么话都好说。我算什么?我对户部的事情又不熟。陛下只是借着我当个台阶罢了,不然你真就值一把糖啊。”   “也是。”他爹要是真不愿意,祥瑞的话也不会听。   顾朻很喜欢赵淩对自己这么不见外的态度,还跟以前一起玩的小伙伴似的,说道:“你可不能对户部不熟,你将来是要成为我的左膀右臂的。”   赵瑞瑞可是他的赵招财。   “左膀右臂就一定要在户部吗?我觉得我在工部很有用。”专业对口好嘛。   顾朻小声跟他分析:“工部和户部哪个权力大,你心里没点数?再说你折腾这些东西,不得户部给钱?”   赵淩理所当然道:“我爹不会不给钱。”   “你爹也不是想批钱就批钱的。”顾朻实事求是。   赵淩也实事求是:“这不是还有你爹?”他突然想起来一件自己没办的事情,一拍手,“我还得给陛下整理私库!把你送到户部之后,我得去工部看看柜子做好了没。”   顾朻一听,就先把赵淩送到了工部,自己去户部前,还叮嘱一名工部的小吏:“一会儿赵郎中出来,务必把他送到地方。”   赵淩气得跳脚:“我还能连这点路都不认识?!”   “从工部到内库的路你认识?”顾朻一脸“我看透你”的表情。   赵淩说得超大声:“我怎么不认识了?我认识从工部到御书房的路,和从御书房到内库的路!”   小吏小声道:“从工部到内库,不用绕道御书房。”   赵淩:“……”   顾朻给了小吏一点银钱,叮嘱:“有空等等赵郎中,把他从内库带出来。”   小吏感觉责任重大:“是,殿下!”   赵淩选择把耳朵关闭,认真干自己的事情。   内库的账目以前有过一段时间是赵骅管理的,历史账目清晰。   现在的账目照着赵骅的规矩做,也很清楚。   账目和库存之间都能对得上,只有一些因为存放不妥当产生的损耗,也在情理之中。   内库平时有宫人打理,赵淩要做的,不过是大扫除一遍,把架子箱子换成柜子,再把里面的东西按照品类有序摆放。   这样以后找东西能够一目了然。   顾潥去验收了赵淩的工作成果,表示满意,并且大方表示:“换下来的那些个箱子架子,你带回去吧。”   赵淩吃惊地看着换下来的一堆都是好木头的家具:“别处还能用的啊。”   都是很好的家具,只是摆在库房里,有些因为年份长没怎么保养,一些配件有些生锈,或者漆面有些脱落。   但木箱子本身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一丝丝开裂都没有。   顾潥看他一副勤俭持家的样子:“你这点就很像你爹,特别会替朕省钱。”他很是欣慰,随手指了指一角,“那些你都带回去。”想想学生给自己做事情,他只给点破烂到底有些说不过去,又说道,“你瞧瞧还有什么喜欢的,先生赏你。”   赵瑞瑞立马内心搓手:“先生,学生想造一艘小船。”   “多小?”   “能容纳几十个人吧。主要是学生回老家来回坐的那些客船都不够快,想自己造一艘。”赵淩跟顾潥描述了一下现在客船的大致结构和房间布局。   顾潥都没坐过几次船,实在不能想象在船上待上将近一个月。   “要多少钱?”不就是钱嘛,给学生造一艘小船的钱,先生还是给得起的。   “不不不,学生有钱。学生想,先生能不能给拨点造船的匠人。”他不缺钱,缺人。   顾潥当然满口答应,看着时间还早,想了想对赵淩说道:“来,朕带你去户部。”   赵瑞瑞还用顾潥带路?   赵瑞瑞跟在顾潥身边小声嘀咕:“您想看看朻朻哥哥就直说,还拿学生当借口。”   顾潥瞥了他一眼:“你倒是跟你朻朻哥哥要好。”   “那是。我们是一起吃咸鱼的交情。”   “停停停。别人是莫逆之交,你们这是什么?”   “咸鱼之交。”   一行人到了户部,顾潥没让人通报,特意站在门外看了看顾朻。   曾经走路平地摔的小朋友,现在已经完全是个俊朗的青年,埋头工作交代人办事的样子有条不紊,没有任何浮躁,看上去就是一副值得信赖的样子。   他的朻朻,已经成长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太子了。   他突然跟赵淩说道:“瑞瑞啊,你把你的船造大一些,到时候朕也跟着你到处看看。”   赵淩没一口答应下来:“那朝中那么多事情怎么办?”   顾潥往屋里一指:“太子监国。”   赵淩跟着看了看:“现在可不行,太子殿下三省六部都还没轮过一遍,象州那边水军营也还没建完,先生现在让他挑大梁,您就不怕他被人欺负?”   老狐狸,他要是说放心跟他出去玩,让太子监国,这疑心病成精的立马就要对自己太子有想法。   不能说太子不好,又不能说太子太好,真的是……佞臣难当。   顾潥佯装怒气:“谁敢欺负他?”   赵淩抬头挺胸:“我。”立马又改口,“臣敢!”   “赵瑞瑞你敢什么敢?有空进来帮忙!”顾朻忙得要命,听到赵淩的声音头也不抬就喊。   厢房里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问了一句:“水灵来了?”   “赵瑞在哪儿呢?”   顾朻揉了揉太阳穴,咂摸了一下那句“臣敢”,跟谁称臣呢?   他突然反应过来,赶紧站起来,一脚踢到桌腿,撞到桌角,被侍卫提溜了一下,快步走到门口,对顾潥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免礼。”顾潥摆摆手,免了其他人的礼,“忙你们的。”   接下来一直到下班,顾潥都在看顾朻工作,还认真指导。   其他人看在眼里,部分有小心思的,瞬间掐灭了所有别的念想。   之前有传言说陛下不喜太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人家父子感情好着呢。   让太子去修皇陵怎么了?   让儿子给老子修陵寝,那是因为最信任儿子。   陛下还派太子去凉州劳军,去梁州推广玉米,去象州修盐场建水军,现在还让太子直接上手暂代户部侍郎的位置,这完全是培养储君的路数。   对比其他几名皇子,也就只有二皇子去过一趟梁州赈灾,还不是挑大梁,而是给赵淩打下手,纯粹挂个名头而已。   其他几个皇子,更是连皇宫都没出过几次。   赵淩看了一眼里面的父慈子孝,功成身退回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窦荣下午来接赵淩一起回家,到家就看到来福在指挥人搬几个箱子柜子,一看就认了出来:“宫里的?”   “对,内库退下来的,陛下说给我了。我拿几个回来修一修,到时候寄两个回老家去,让爷爷奶奶高兴高兴。”老人家只要一听是宫里的,保管高兴到不行。   窦荣问:“不寄两个给外祖父母?”   “他们过完年就回来了,还寄什么?”赵淩心情很好,拉着窦荣去书房,“我今天要到造船的人了,来,赶紧把图纸再细化一下,这几天抽空去和大师傅们见个面,咱们看看怎么造比较合适,要用多少材料……”   窦荣一听这话,顿时也高兴了起来,把袖子都捋了起来:“都要到了一些什么人?别是那些造画舫的。哎,说起来我们也可以造一艘画舫,我们自己家修个小码头,可以从水路到庄上。爹不是喜欢泛舟游湖吗?造一艘漂亮一点的画舫,到时候……”   “到时候就被娘拿走了,压根轮不到爹玩。”赵淩想也不想。   两人相视一眼,笑了起来。   两人回来之后事情很多,感觉日子都没怎么过,突然就接到赵骅他们回来的船期的消息。   可惜预定的船期不是休沐,最后赵婉蝶自告奋勇:“我去接叔叔婶婶!”   赵婉蝶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神都的生活。   刚到神都的时候,她还有些拘谨和到陌生地方的忐忑不安,但很快就发现神都除了地方大一点,住得大一点,吃穿好一点,好玩的多一点的之外,就没多大区别了。   祖父母人很好,祖父虽然严肃了点,但人其实很和善。   祖母也会耐心教她如何掌家。   家里没有什么叔伯妯娌,住得宽敞又清净。   十三堂哥家的狸奴有时候还会跑来找她玩。   更别说她还可以和表姐、婶婶他们一起玩耍。   她现在连骑马偷草莓都学会了。   不是,草莓是慢慢带她去摘的,不是她先动的手。   她往嘴里塞了一颗草莓。   漂亮帅气的大黑马凑过来,用脑袋碰碰赵婉蝶举高的手,关系显然很好。   “我可以骑慢慢去吗?”赵婉蝶申请,往慢慢嘴里也塞了一颗草莓。   赵淩惊讶:“慢慢让你骑?”   “让啊。慢慢脾气很好的。”赵婉蝶摸了摸慢慢的脖子。   慢慢歪头跟她碰了碰脸。   赵淩顿时就酸了:“臭慢慢这辈子脾气都没这么好过!”   慢慢冲他做了个咬的假动作。   窦荣立刻把赵淩抱到一边,免得一人一马又打起来。   苏嘉珍走进花房:“十三哥,翊哥,这本书我借回去看看。”   “行。”赵淩觉得苏嘉珍借书就特别好,有借有还的,跟他那便宜外祖父完全不一样。   小夫妻俩就是趁着苏嘉珍放学到晚膳的这点时间出来遛个弯(偷个草莓),这会儿就要回去了。   赵婉蝶跟苏嘉珍说了明天准备去码头接人的事情,苏嘉珍立刻说道:“我们一起去,早点出去,就当先踏青了。”   赵婉蝶很高兴:“那我让人准备春饼,明天我们带出去吃,还可以带上纸鸢……”   小夫妻俩说说笑笑,提着一篮子草莓离开了,赵淩和窦荣回到花房里,突然感觉人家那才是年轻情侣之间的甜甜蜜蜜,他和窦荣之间没那么甜。   他突然勾住窦荣的脖子,拉过来亲了一口。   窦荣回亲了一下:“草莓味?”   赵淩舔了舔:“甜的。”   甜豆~   窦荣看着他满含笑意,凑过去又亲了一下:“多甜?”   草莓冰糖葫芦那么甜~   嗯,葛家从梁州带来的野草莓苗,在他们离开的这三个月里已经在花房里茁壮成长。   豆豆给自己种的草莓也是茁壮成长。   赵淩现在每天早起必须拿镜子仔细照一照自己脖子:“天气热了,你以后注意点别啃我脖子。”   他这破体质,痕迹又难消。   窦荣啃确实不喜欢别人看到赵淩身上的这些私密的痕迹,更不想因此让人用异样的眼光去看赵淩,很郑重地答应下来:“下次注意。”想想自己碰到赵淩时候的自制力,又打了个补丁,“尽量注意。”   赵淩翻了个白眼:“是一定注意。不然小心我在你脖子上也啃一个。”   窦荣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拉开衣领:“来,啃。”   赵淩立刻扑过去,只敢抱着蹭蹭脸,哀叹:“今天大朝会,走吧。”   造孽啊,外面天还没亮,偏偏他已经五品,还在神都,必须得上朝。   窦荣一个四品,就更加得上朝了。   明明大朝会其实不讲什么事情。   两人一起走进大殿,分开站两边。   赵淩躲在文官队伍的最后面靠近大门边的位置,想着今天的大朝会开到什么时候结束,没想到只一愣神,前面就打了起来。   几个加起来不知道几百岁的老头,拿着笏板哐哐砸。   别人能躲远,赵淩不行。   说起来这群老头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都是小时候抱过自己的,也没少给他指点,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去帮忙拉人。 第139章   赵淩从来不缺席体育课, 年纪又轻,比打架那些五六七十岁的力气要大很多。   再说他一上去,窦荣自然也跟着帮忙拉架。   顾潥也摆摆手让侍卫们上前。   几个老头很快就被扯了开来, 一个个鼻青脸肿, 有几个还见了血, 被拉去太医院了。   窦荣胳膊上挨了一下, 是替赵淩挡一记往脑袋上砸的笏板。   人家肯定不是故意冲着赵淩去的, 纯纯溅射伤害。   乱七八糟的大朝会结束后,赵淩拉着窦荣直接到翰林院自己办公的厢房, 把窦荣的袖子卷起来,看上面红了一片, 眉头就皱了起来:“会不会乌青?”   “不会。一会儿就消了。”厢房里还有聂院使和其他官吏在,窦荣也不好怎么样, 把袖子放下来,整理好, “今天跟大哥一起回家。”   “嗯。”   窦荣走了, 聂院使问他:“赵侍郎回来了?”   “说是今天能回。”不过也不一定,那么长的路,耽搁一两天也正常。   “赵侍郎回来就好。”今天大朝会上的事情,还是因为赵骅不在闹出来的。   去年刑部申请了一笔钱, 结果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拿走, 就挂在账上。   今年大理寺因为差不多的原因来申请,接手的罗侍郎以为是刑部的那笔,直接就把钱给人了。   然后刑部找户部要钱, 哪里还有呢?   罗侍郎管账属于铁公鸡一类,只管节流不管开源,反正他钱已经给出去了, 再找他要,没有,让刑部去找大理寺要。   刑部为了这个钱,已经奔波了快一年,先前申请的时候,是户部没钱,现在有钱了又给了别人,还踢皮球。   刑部怎么可能会干?   他们在小朝会的时候已经吵过了几架,没吵出个所以然来,这次大朝会因为一件小事又冒了火星子。   双方站得又近,直接就战了起来。   老胳膊老腿的,打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还波及到了周围的人群。   有人被打了自认倒霉,有人没那么好脾气,直接就加入了战局。   要不是赵淩他们去拉架,还不知道最后会闹成什么样,毕竟刚开始陛下没打算阻止,应该是先前吵得他也不太开心。   聂院使想到刚才大殿上的场景,劝了一句:“以后遇到这个事情,你还是躲远点,刚才要不是窦翊给你挡了那一下,你不是要脑袋开花?”   赵淩无奈:“都是长辈,万一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一群压根没练过武的老家伙,下手没个轻重,哪里都敢打。   他一个拉架的,都惊出一身冷汗。   再说了,要是言官死谏,撞柱子死在大殿上叫名垂青史。   打群架死在大殿上叫什么?   两人聊了没一会儿,就有小太监来叫赵淩去御书房。   聂院使问了一句:“瑞瑞啊,一会儿回来吃饭吗?不吃的话,你的饭我帮你吃了!”   “回来吃的!”赵淩看着过年明明瘦了一点的聂院使,总觉得小老头是不是尽从他这儿捞油水(物理)?   喊完,他就跟着小太监跑了。   他一到御书房看到里头的人,顿时行礼都不想了,还想掉头就跑。   刚才鼻青脸肿的几个大臣都在里面,这会儿脸上也不知道是打的还是药水涂的,看着比刚才更严重了。   太子也坐在里面,浑身散发出一种生无可恋的味道。   刑部申请的钱,其实是用于监狱管理和维护,以及囚犯管理的费用。   大理寺也有监狱,只是大理寺狱的规模和刑部监狱的规模不能比,需要花的钱自然少。   但钱进了大理寺的口袋,想再拿出来……大理寺的意思是一文钱都别想!   什么维修监狱不用那么多钱?   大理寺里关押的都是一些犯官,还有一些京畿地区的重刑犯。   监狱等级高,看守严密,花费的人力物力比刑部的大狱自然要多。   可是刑部的监狱确实有一部分年久失修,原本只能关三个人的牢房,现在得挤进去六七个人,总不能画地为牢?   赵淩不明白这种事情叫他来干嘛?   他爹都回来了。   顾先生不讲道理,吃了一颗橘子糖,支使学生:“瑞瑞想个办法?”   大理寺卿是他堂妹的婆家,跟他家沾了点亲,他不好让人把钱吐出来,而且听大理寺卿的意思是钱已经花出去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刑部赵尚书是他的猫亲家,也算是沾了亲。   小猫刚生下来没多久,他还指着抱两只回家,也不能得罪了。   赵淩把心一横,只能得罪先生了:“内库出钱。”   两千多贯,这笔钱放在整个国家的体量上来讲,不算是什么大钱,但也不算小。   这几年户部的钱不算紧巴巴,但也没富裕到一下能抠出两千多贯来。   内库就不一样了,反正钱放在内库也是放着。   感觉到头顶的低气压,赵淩加快语速:“这钱就当是陛下借给刑部的。刑部可以把收监的囚犯进行劳动改造。”现在就有把重刑犯往开山采石、晒盐采矿、挖河修路等重体力和危险系数极高的地方送,对赵淩提的劳动改造的提议倒是不难接受。   赵淩开了个头,接下来就更加好说了:“刑罚除了让罪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外,应该还要让这些罪犯在出狱后避免走上老路。让他们在狱中掌握一技之长,他们有了谋生的手段,自然就能减少他们继续犯案的可能性。”   之前一些小偷小摸的轻罪囚犯,多数只是关押在监狱。   监狱很多还是各地衙门的重要灰产。   亲人想要探监帮忙照顾的是一笔,朝廷拨给犯人的伙食费是另外一笔。   不过这种事情不能提,起码不能现在提。   赵淩的意思是,因地制宜成立一些需要大量人力的轻工业作坊,让这些囚犯发挥自己的价值,换取食宿费用,甚至是少量的银钱。   生产出的产品可以卖钱,换取刑部的一部分日常开销。   “纺织、造纸、制衣;简单的家具、陶瓷、食品加工等等都可以。”本来垦荒也行,但是垦荒容易让犯人逃跑。   赵淩举了个例子:“譬如凉州有大量的羊群,羊毛和羊绒需要大量的人力来清洗、纺线。象州、武州的缫丝也同样如此。包括适宜种植棉花的地区,都可以让囚犯从事相关的行业。儋州、景州等地有大量的竹海,可以砍伐竹子用于造纸、烧炭、制作家具等等。食品加工方面,各种耐储存和运输腌制品等等都可以。尤其是海边的各种海菜、海鱼等等,往不产盐的地区销售,会很受欢迎,也可以直接让军队采购。”   他以前年年给窦荣寄土特产,连他的亲兵营的盐分供给都不算充足,因此各种腌制品格外受欢迎。   人体缺少盐分,就会没力气。   没力气,拿什么来打仗?   “哦,水泥作坊也是其中一项。可以多建几个水泥作坊,先把整个大虞的官道修好,可以大大节省后期维护费用,节省物资在路上的时间,降低运输成本。”有了平整的路面,车辆也不容易坏。   没有橡胶,运输途中的减震和损毁,简直让人揪心。   “这些监狱开办的作坊,当地也可以兴建,吸纳更多的人去作坊里工作,赚取费用。有活干,就没时间去干坏事。”至于农民进城成为社会盲流的问题不大,毕竟现在出个远门就得要路引。   进城开销也不低,有些城池还会收进城费。   很多人是连进城费都不愿意出的,甚至都不认识进城的路。   生活在村里的农民,很多一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离家最近的集镇。   再说刚开始建作坊,规模肯定不大,并不会提供非常多的就业岗位。   一个作坊几百号人不太可能,初期能有个几十个人差不多了。   “等监狱赚到钱了,再把这次支取到的钱还给内库。”不能开这个先例,不然以后事事都用皇帝的私房钱,然后他又硬着头皮说道,“不过这么一来,初期费用会不止两千贯。”   毕竟建造作坊,前期投入不少。   而且由于关系到监狱这个特殊机构,钱不能对外招募,不能搞成私营监狱那种畸形玩意儿,只能由皇帝来出这个钱,起码得是以皇帝的名义。   不花自己的钱,还能赚钱,赵尚书听了之后,就拱手笑道:“臣以为可行。”   顾潥坐在龙椅上差点破口大骂。   可行个屁的可行!   他神色不善地看向赵淩,感觉自己让这臭小子给自己整理私库,简直是引狼入室,铁脊县的投入还没收回来呢,这又是一大笔支出。   他有那么多钱吗?   他今年还想修一修行宫呢。   赵淩听不到顾潥的回应,也不敢抬头,声音小了点:“可以先试点。臣把肥皂的方子拿出来,先开个肥皂作坊。”   到目前为止,制作肥皂还是赵家的独门生意。   听到他要把肥皂的方子拿出来,连顾潥都没办法再保持怒火:“白给?”   “是,做洗衣服的肥皂,和普通的香皂。”高端线自己掌握,中低端产品完全可以丢出去。   肥皂的清洁力比现在市面上的大部分产品要强。   把肥皂的价格打下来,让更多的人买得起,也能改善一点老百姓的卫生条件。   不拿钱也不是白给,换取到的人情和利益,不是简单的金钱能衡量的。   其实他还想提议多开几个琉璃作坊。   琉璃不方便运输,各地富户对于琉璃窗的需求很大。   有琉璃窗户的人家,更是开始追求小琉璃宫。   现在整个大虞也就神都和铁脊县有琉璃作坊。   但琉璃作坊是顾潥的自留地,他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要提也是私底下提。   其他人听他说肥皂,哪怕是洗衣服的肥皂,也知道这门生意肯定赚钱。   神都现在有钱人家,不少就用肥皂洗衣,确实好用。   普通的香皂也很好,用来洗手更干净。   问题一个是肥皂数量少,不好买。   另外一个就是采用天然染剂的衣物洗了掉色。   类似赵淩这样名正言顺不差钱的,一件颜色鲜亮的衣服通常也就穿个一两次或者两三次。   大礼服之类采用特殊工艺制作的衣服,不能洗。   当然,里面的衣服可以多洗几次。   像赵淩这样对于洗衣服要求不高的人多吗?   哪怕是在神都,也是极少。   绝大部分的人衣服脏了是要洗的。   所以,哪怕是洗衣服的肥皂,不用说,也是一门极赚钱的生意。   另外就是之前赵家制作肥皂的工艺流程完全保密,现在既然拿出来,那肯定保密不了。   他们不能在赵家和皇帝眼皮子底下制造肥皂,还不能去别的地方造吗?   顾潥哪怕只能看到几个大臣的头顶,都能知道这群老家伙心底在想什么。   他内心冷哼,真当朕的祥瑞跟他们一样小家子气?   肥皂的制作方子,他手上就有。   他学生做的各种东西的方子,他都有。   透明琉璃都拿出来了,区区一个肥皂算什么?   也就是这群人鼠目寸光,注定赚不到大钱,当不了他的祥瑞。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事情算是解决了,稍后肯定还要补充更多的细节,但跟赵淩没什么关系,他可以回去安心吃饭。   出门的时候他扶了一把大理寺卿,看着老头被打得一瘸一拐的腿,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   平时瞧着挺严肃的老头竟然直接碰瓷,一路让赵淩扶着到翰林院,还顺理成章蹭了顿饭。   幸亏赵淩现在学乖了,每次都让家里多送一份饭菜。   吃完饭,皇帝让人用步辇把老头抬了回去,还给人赐了新的官服。   老头们身上的伤轻重不一,官服可全都遭殃了。   一件官服不便宜,有些大臣日子过得还是很紧巴的,皇帝干脆每个人都赐了,也算是不计较殿前失仪的表态。   赵淩回去路上,吩咐来福:“让人送一根拐杖到苏家。”回头跟窦荣吐槽,“也不知道谁这么狠,别不是把苏爷爷的腿给打折了。”   马车上,窦荣把窗帘挂起来,让光线透过琉璃窗洒进来,诧异:“你没看清?”   “看清什么?”赵淩不解。   “苏爷爷的腿不是被打的,是他去踹人,力气用得太大,又扭到了一下,崴了。”没练过的人打架的惯常伤了属于是,不知道留力、卸力,莽莽的力气用死,横冲直撞就是这样子。   赵淩一下就沉默了。   窦荣抬手戳了石狮子一下。   石狮子一下就捂住了自己的腰眼:“干嘛!袖子捋起来我看看。”   窦荣依言照做,上午被笏板砸到的一片红痕,这会儿一点痕迹都没有。   赵淩表示满意,在上面亲了一口。   铁豆!   铁豆顿时脸红了,把自己袖子拉下来,小声说道:“在外面呢。”   赵淩不再逗他,说起后面在御书房的事情。   窦荣听得笑个不停:“我听姨母说,姨父好像今年打算修行宫,秋狩已经好几年没去了,今年看来也去不成了。”又说道,“爹回来了,表哥大概马上就会去象州。”   赵淩想着回去跟赵骅说说国营厂的概念。   本来今天这事情应该先跟他爹通气的,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唉,老爹回来就好了。”赵淩靠坐在窦荣肩头,没一会儿就躺到他怀里。   窦荣把他的手从自己衣服里拿出来,咬牙:“睡觉就睡觉,手放哪儿呢?”   赵淩闭着眼睛:“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你等着,晚上收拾你。”   “来来来。”   窦荣没好气:“你就这种时候嘴硬。”   马车回到赵家,赵骅和赵王氏他们显然已经睡了一觉,显得精神奕奕。   赵骅看到赵淩还嘲笑:“听说我不在,你被抓壮丁了?我看你大哥也是憔悴不少,果然没我不行吧?”   几个臭小子,天天在家里不把他这个爹放在眼里,现在知道他有多厉害了吧?   这种事情,口头上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赵淩哼笑:“就因为你不在,你给刑部的钱,被罗侍郎划给了大理寺。”   今天刚发生的事情,赵骅还真不知道,顿时笑不出来了:“怎么回事?那现在怎么样了?”   别看是罗侍郎出的差错,但哪怕罗侍郎吃了挂落,最后还是得他来解决。   他去年为了筹这两千多贯已经用尽了办法,今年上哪儿再“变”出那么多钱来?   赵淩没着急说事情暂时解决,而是把大朝会上打群架的事情说了。   他没注意到赵婉蝶和苏嘉珍也在,说起几个老大人混战,打的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苏嘉珍听得脸都白了:“十三哥,我爷爷……我爷爷他……”   赵淩一看,顿感不妙,赶紧把真实情况说了。   苏嘉珍一听,也没心思留下来给赵骅他们接风洗尘,赶紧回家。   赵婉蝶自然也跟着一起。   赵王氏没好气地瞪了赵淩一眼:“让你乱说话。”   赵淩只能老老实实把大朝会小朝会上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赵骅疑惑:“把肥皂方子给出去?影响家里的生意吗?”   赵王氏倒是不介意:“能影响什么?洗衣肥皂和普通香皂的费工不少,赚钱也不多。他们爱偷方子就偷。”   她很清楚自家的高端香皂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就算别人拿了方子,一时间也造不出来;就算造出来,成本也压不下来。   本来基础的肥皂方子就放在大书房里。   平时大书房里进进出出那么多人,看过的除了姓赵的,还有不少别家的,只是都没拿出去而已。   说完这些,赵淩把赵骅拉到书房里,跟他说国营厂的事情。   赵骅原本只是听着,没一会儿就让赵淩写。   赵淩只能认命,自己说,还自己记笔记。   等两人商量出个大概,客人们也陆续到了。   王延和林氏显然刚睡醒不久。   赵淩跟窦荣小声说道:“我说是吧,外公外婆肯定回来。”   王延顿时警觉:“赵瑞瑞,你说我什么?”   赵淩:“……您怎么一点儿都不耳背?”他明明说的很小声。   王延哼哼两声:“我身体比你们年轻人还好。快说!”   “这不是我给陛下整理内库,陛下赏了俩旧箱子,想说您要不要?”   “陛下给你的,你能拿来送人?”王延还是很心动的。   他不差两箱子,但那可是宫里头出来的啊。   “给我就是我的了。再说,您又不是外人。”   王延听得舒坦,傲娇:“你非得要送,那就挑个时间尽快送过来吧。”   “行。”反正箱子已经重新整好了。   赵王氏看得想骂人。   臭老头,什么毛病,惯的他!   赵淩和窦荣吃过饭就回了桃溪巷,过了两天东西该送的送完,就被赵骅塞了个魏明达到翰林院里当临时工。   魏明达作为魏学海的大儿子,和赵淩同辈,赵淩还得叫一声师兄。   只是魏明达这几年一直在小湖村寒窗苦读,终于准备明年下场会试。   他也觉得自己闭门造车不行,只是魏家显然没条件像赵家安排赵茂那样,给魏明达一个那样的机会。   魏明达的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耽搁。   正好赵茂走了,空出一个临时工的名额,就给魏明达安排了进去,好歹也算是能稍微接触一点官场,还能实现看书自由。   不过这会儿,赵淩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苏嘉珍和赵婉蝶傍晚过来偷草莓(遛弯)的时候,给赵淩带来了一瓶药酒。   “杜仲酒,每天喝上一小杯,强健筋骨的。”苏嘉珍确定自己爷爷没什么大问题,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搜罗了各种听上去跟恢复伤情相关的东西。   他爷爷毕竟年纪大了,得多注意。   他回家之后,听爷爷说起来,要不是赵淩上来拉架,还不知道得打成什么样。   他很是感激。   赵淩盯着酒瓶子,像是能够透过酒瓶,看到泡在里面的杜仲,压根就没听清楚苏嘉珍在说什么。   他感觉过去几年自己简直白瞎了。   他还一门心思让人去找橡胶树。   可是现在显然还没人用橡胶,也不能看到一棵树就用刀子划拉一刀。   橡胶树当然很好,但本土并不是没有可以取代橡胶树的东西,特喵的杜仲啊!   杜仲确实在产量方面远远比不过橡胶树,但是杜仲胶的性状比橡胶要好。   少量生产的话,杜仲胶在手,啥密封件不能做!   “十三哥?”苏嘉珍不明白怎么赵淩突然就不吱声了。   窦荣看了看杜仲酒,小声道:“应该是想到什么事情,别打扰他。”对他招招手,带他去外面,边走边说,“杜仲哪儿来的?西州的,还是济国的?”应该是杜仲的问题。 第140章   “济国的。”大虞的西州南部和梁州的少部分地区有杜仲, 但大批量生产还是济国。   济国的杜仲量大便宜,虽然质量参差不齐,但比西州杜仲要划算很多。   不过再怎么便宜, 那么大老远运到神都, 价格都不会便宜到哪里去。   而且杜仲作为需要用到树皮的药材, 产量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   苏嘉珍送来的这么一瓶杜仲酒, 价格不菲。   赵淩恨不得立刻……   “把济国打下来?”窦荣觉得既然对方的地盘上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就变成自己家的地盘。   赵淩一听,顿时就回过神来:“打济国干嘛?”   窦荣理所当然道:“不是要杜仲吗?”   赵淩瞬间就想到之前说的宁吴, 感觉:“倒也不必如此。”别动不动就打人啊,人家也没干什么。   再说他只是需要一点杜仲, 完全可以和友好邻邦正常贸易,没必要打打杀杀的。   自家人口又不多, 打仗消耗大量壮劳力,亏得慌。   杜仲只是临时替代品, 等他把杜仲胶搞出来, 可以更好的去寻找橡胶树。   赵淩让人去市面上收购杜仲,得先把杜仲胶给先弄出来,具体看看工艺流程和产量。   他相信一样东西之所以小众,肯定是有道理的。   譬如野兽为什么是野兽, 而不是家畜, 或许是因为肉不好吃,或许是因为难以驯化,总有原因。   只是他还没把杜仲收购来, 就要去给顾朻送行。   这次余姝没跟着一起去。   她怀孕了,不宜远行。   顾朻要走,也只让她送行到家门口。   赵淩他们倒是依旧把顾朻送到了码头。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紧紧守在顾朻身边。   顾朻自己是半点没放在心上, 叮嘱赵淩和窦荣:“你们抓紧点把神都的事情都办完,过来接手水军营。我还想回来看我的孩子出生。”   赵淩不太理解,自己在神都的事情怎么可能办完?   他在神都的事情说有那是做都不做不完,毕竟身上的官职在这儿摆着。   但要说没有,那也没有。   身上两个官职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工部只是挂名,不负责具体事务管理,方便他调用工部的资源而已。   翰林院就更不用说了。   看他一走三个月,大家日子都过得好好的。   不像他爹一走四个月,再不回来都要乱套了。   谁是实权大佬,一眼便知。   不过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也理解,水军营肯定是要交到窦荣手上的。   窦荣接管水军营,才能够延续并且完善顾朻的设想。   换一个人来,个人能力和资源关系都不一定能成。   交代完水军的事情,顾朻叫了祝阳过来,把赵淩也留下,说起水利的事情。   窦荣就去和巩盛在一边聊天。   巩盛特意站在下风口,看了一眼那边谈得正兴起的三个人,小声问窦荣:“你就这么放弃凉州了?”   窦荣不置可否:“窦家在凉州够久了。”   巩盛一听就翻了个白眼:“少拿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来误导我,这一套拿去骗骗水灵得了。你为他放弃凉州、放弃爵位,窝在羽林军里,往后还要去从头开始练水军,你脑子究竟在想什么?值得吗?”   今上说是窦荣的姨父,还是看着窦荣长大的,更是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担任了父亲的角色,但顾潥什么性子,大家都知道。   顾潥对自己的亲儿子都那样,更别说窦荣了。   以窦荣在凉州的战功,明明可以升一级,结果回到神都之后,依旧是四品。   要说以后等顾朻上位之后……   那得是多久之后?   顾潥身体康健,起码再活个二十年不成问题。   但是一个武将能打仗的年纪,也就那么几年,过了体力和脑力巅峰之后,就是走下坡路。   最该建功立业的年纪,偏在神都蹉跎。   更何况,谁知道顾朻上位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人是会变的。   窦荣看了看不远处换上了春衫的赵淩,眼中含笑:“当然值得。我也没为了他。我放弃那些,对他也没什么好处。这些不过是我强求来的代价。”   如果他不付出这些,那连和赵淩在一起的机会都不会有。   巩盛看着他的眼神,只感觉心底发寒:“强求?”难道赵水灵不是自愿的?   太子伴读中,窦荣和赵淩年纪最小。   其他人看这两个,一直都有一种哥哥的心态。   就巩盛而言,他肯定是和窦荣更加熟悉,情感上也更偏向于窦荣。   赵淩更像是半路硬塞进来的小朋友。   在刚开始的好几年里,巩盛都是把赵淩当做窦荣的挂件来看待的。   小朋友家世不行,脑子似乎也不够聪明,表现得也不够机灵,在文华殿里还会被人欺负,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嘴巴足够甜,哄起人来不要命。   他先前就说两人成亲,窦荣的损失太大,赵淩倒是看不出受什么影响,还以为是赵淩哄的窦荣。   他也明白文武官员之间默认的规则,但他一直看不懂的是,明明是两情相悦,那就什么事情都该由两个人来共同承担。   至少在他的角度,不该是窦荣为了赵淩放弃那么多,明明赵淩去凉州也可以发展得很好。   同为武将,他太明白一支千人骑兵要训练出来有多难。   窦荣说放弃就放弃了。   巩盛又看了看赵淩。   这次赵淩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投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巩盛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又去跟窦荣说:“水灵不是对你很好吗?你们不是两情相悦,怎么就强求了?”   “嗯,他一直对我很好。”所以,他不清楚赵淩对他的感情,究竟有多少是出于从小一起长大的友情,有多少是出于情爱。   朝夕相处,他对赵淩有了更多的了解。   赵淩看着跟谁都关系很好,待人贴心,哄人更是能把人哄到骨头缝里都暖洋洋的,但其实赵淩骨子里很独。   倒不是说赵淩性情凉薄,待人不真诚,而是赵淩其实无所谓有没有那些外部的东西,他只在乎自己过得开心。   他手上没实权,也不去争,那是因为他压根就不要那些东西。   先前赵淩说要跟抹布成亲是开玩笑,但他知道赵淩并不在意婚姻,不接受别人给他安排的成亲对象,更不接受在他不愿意成亲的阶段成亲。   他大概是在恰巧赵淩动了念的时候出现,才能有这样的缘分。   巩盛叹气:“那水灵想干嘛就干嘛?你就不管管?”   “不管。他想干嘛,我陪着他干嘛就行了。兵,我可以再练;爵位,我也可以自己挣。”只有赵淩,错过了,就没有了。   巩盛都不知道该觉得担心窦荣,还是该担心赵淩了,看了看顾朻那边,见他对他们招了招手,拍拍窦荣的肩膀:“走吧,那边聊完了。”   窦荣走过去拉住赵淩的手,和巩盛、祝阳站一起,目送顾朻被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几乎夹着登船,看他安全到了甲板上,都松了一口气。   送走了太子,四个人干脆趁机去踏青。   现在踏青,节气上已经有些晚了。   湖边的桃花已经几乎开败,只剩下一点点残花,叶子已经长出来了不少。   柳树更是全都已经碧绿一片。   赵淩看着许多柳树和飘飞的柳絮,微微皱了皱眉:“柳树种得太多了,应该换些别的树种。”   祝阳说道:“柳树长得快,耐涝,能种在水边,还不用怎么管。”   “倒也是。”能种在水边的树不多。   “快的话今年我应该就要去西州了,到时候看看那边适合种什么树固堤。”祝阳对于脱离神都的环境,尤其是离开顾潥的眼皮子底下,简直感觉全身都轻了三十斤,整个人都要飞起来。   “你那么快就把前期的工作做完了?”赵淩吃惊。   他感觉前期考察论证都得五年起步。   祝阳挑眉:“没啊。我不是刚把那些挖河的东西给整了个大概嘛?接下来当然得实地考察,起码沿着西川走上个三五遍的吧?”   巩盛听了之后,觉得有点羡慕:“真好啊,我也不想待在军营里,想到处走走。”   他是待在自己老爹的眼皮子底下,还是待在军营那种地方,别说是娱乐了,连基本的买点东西都不方便。   “那祝阳去考察水情的时候,你申请跟着带队保护嘛。”赵淩觉得问题不大。   一来,祝阳这样的官员出门在外,确实安全方面需要保障,只靠着自己带一些家丁护院,缺乏威慑力,也没法应对各种自然灾害;   二来,现在基本上天下太平,境外最大的威胁塔尔罕已经被打残,还陷入了内乱;境内,顶多有些流寇盗匪,不成气候;巩盛的父亲还很彪悍,不需要巩盛挑大梁,巩盛完全可以走得开。   巩盛一听,顿时觉得有道理:“还是你脑子好使,不愧是状元。”说完,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就能考上状元了呢?你小时候读书还不如我呢。”   赵淩还没回答,祝阳先不干了:“那时候水灵几岁,你几岁。你好意思跟水灵比?你比水灵读书好,还能比我好?我都考不过水灵,你想什么呢?”   巩盛:“……”   算了,读书人的世界他不懂。   他对那些文章也不感兴趣,对赵淩写的那些小论文倒是很喜欢,稀奇古怪还很实用。   一行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去了福满庄。   大小庄子沿途种了一些槐树和榆树。   他们经过的时候,看到有小孩儿爬得高高的,在摘槐花。   赵淩一看就皱眉:“太危险了。”   窦荣说道:“我去把他们抓下来。”   话刚说完,几个小孩儿一看到车队停了下来,一慌张,在细细的枝干上没保持好平衡,一个直接摔了下来,另外一个也是一脚踩断了树枝往下掉,只是延缓了一点掉落的速度。   幸亏他们这一行中,有窦荣和巩盛两个真正的高手,一人一个把两个小孩儿救了下来,没直接摔到地上。   即便如此,大人小孩儿都吓得不轻。   几个在地上的小孩儿有的吓得瘫软在地,有的扔了篮子就跑。   护卫们上前,把这一群六个小孩儿一起抓住。   小孩儿们一脸惶恐,看到赵淩走过来,全都跪倒在地,哭得稀里哗啦。   “我们再也不敢偷槐花了!”   “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我们知道错了!”   这是还能说得出囫囵句子的,剩下几个只知道哭,鼻涕眼泪一大把,糊得看不出脸长啥样。   赵淩看得头疼,让人把几个小孩儿先带回小庄上:“秋慧姑姑,看看他们有没有受伤。”   秋慧姑姑一看几个小孩儿就乐了:“又是你们几个!”她把人先带去检查,没过一会儿就回来说道,“是附近庄上的小孩儿。外头路上的槐花和榆钱能吃了后,就天天跑来摘。”   赵淩在路边种这些树,就是为了给这些吃不上饭的有一口吃的,但:“刚才他们都爬到树梢上了,也太危险了。”   秋慧姑姑无奈叹息:“能有什么办法?管也管过了,根本管不听。我们都把树梢上的那些已经先摘掉了,就怕他们爬上去。不过他们不死心,还是想看看有没有漏的。”   五六岁、六七岁的孩子,这个年纪要说干活也能干一些,但干不了多少。   现在这个时节地里面忙,大人们也顾不过来。   胆子大的孩子们,为了一口吃的,啥都敢干。   从树上掉下来摔死摔残算什么,每年因为摸鱼淹死,上山捡柴挖野菜套猎物被野兽咬死的,不知道多少。   当地庄户甚至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为了让孩子们饿不死冻不坏,已经用尽了他们全部的精力,根本没法再顾及其它。   庄上的这条路上春天有榆钱槐花,夏天有桃子杏子,到了秋天有梨子柿子石榴,只要不去故意破坏枝条,采摘没成熟的果子,可以随便摘。   附近几个庄上的庄户人家摸清楚了规矩,都会过来摘。   一般都是大人过来摘上一些,也不敢摘多,担心被贵人责骂。   赵淩还让人沿着路边撒了一些野菜种子,好歹算是一口吃的。   福满庄上的孩子们倒是没必要去外面大路上跟别的庄上的人抢。   庄上的路边种满了这些树,比外面只多不少,就他们庄上的这些人根本摘不完。   应该说,采摘这些东西是他们的工作之一。   像现在这个季节,他们每天会采摘新鲜的槐花和榆钱送到城里,除了提供家中日常所需,还有送往自家的点心铺子、合作的酒楼。   庄上的孩子们也没那么多空闲干这个,他们得上学,将来好进作坊做工。   只要进了作坊,哪怕当个学徒工,一个月也能有几百文,还是月月有银钱可以拿。   要是读书好一些,会算账会管理,那不仅干活轻松,工钱还多。   要是读书更好一些……   赵淩看着被秋慧姑姑带到自己跟前的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和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   秋慧姑姑说道:“这就是余琪和余飞。余琪是余大家的大丫头,余飞是余二家的,读书都很好。半年时间就把小学两年和技校大部分的课程给学完了。就是他们的年龄还太小,现在跟在我身边,学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庄上姓余的,都是当年老宫人们收养的流落来的孤儿。   现在这些孤儿都长大了,娶妻生子了。   两个孩子长得都很壮实,除了皮肤黑一点,身上穿的衣服料子差一点,看起来和城里那些养的好的小孩儿没什么差别。   “既然是姑姑您引荐的,今天就收拾东西,一会儿跟我回去吧。以后在城里读书,也是每旬休息一天。反正庄上的车每天都进城,跟着一起往返就行。”   听完赵淩的安排,两个孩子本来还想着马上要离开家,见不到亲人有些害怕,但一听就是出去读书,每旬都能回来,顿时觉得不算什么了。   他们高高兴兴地回去收拾东西。   刚才六个小孩儿也被收拾干净送了过来。   赵淩看他们脸上手上的擦伤都抹了药膏,让人给了他们每人一个煮鸡蛋和一个包子,看他们拿到手上并没有马上吃,而是往篮子里放往衣服里塞,立刻阻止:“就在这儿吃,不吃完不准走。”   有个胆子大的孩子还想挣扎一下:“我可不可以带回去吃?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   “不可以。不吃就放下。”赵淩打断他的话。   孩子们只能幸福又憋屈地吃下了鸡蛋和包子。   巩盛看得直乐:“让你们吃东西,像是受罚。聪明点,回去别说在外面吃了,以后也别爬那么高,万一摔死了,就再也吃不到好东西了,知道吗?”   几个孩子吃完,对赵淩又是感激又是畏惧,又觉得巩盛贱嗖嗖的很想让人打一下,倒还是哼哼唧唧地表示:“知道了。”   “乖。没有榆钱和槐花,路边挖点野菜带回去。”   孩子们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礼数,对着赵淩几个快速又胡乱地磕了几个头:“谢谢叔叔们!”说完就飞快地跑了。   窦荣问巩盛:“怎么不让他们告诉家里人在外面吃了东西?”   巩盛摇头叹息:“你在凉州那儿地广人稀的可能见得少,我们那儿军营附近有村子有集镇。军营里每天会送来很多肉和菜,附近胆子大的孩子们就会过来捡军营里扔掉的烂菜叶。以前有人不忍心,看孩子们可怜给了点吃的,结果孩子回去一说,人孩子爹娘直接就不给孩子饭吃,让他天天来军营里要饭。”   窦荣皱眉:“生儿不养,妄为父母。”   赵淩只是说道:“有些是穷闹的,有些则是单纯的恶。有生之年,争取让更多的人吃饱饭吧。不说那些了,钓鱼去不去?”   “去!”   窦荣放弃钓鱼:“我去打猎。”   巩盛不想打猎,反倒是祝阳很感兴趣:“我也去打猎。”   窦荣说道:“这边山里面有狼。也不知道现在的狼群还认不认识我?”   “还是保持点距离吧。”   狼群前几年就已经迁往了更深的山林里,今天时间有限,正常应该走不到狼群活动的区域。   野兽自然寿命短,哪怕狼群中有大灰大黄的后代,也已经经历了数代。   大灰大黄都已经不在了,连宝宝都已经是一条老狼狗。   庄上倒是有好几条宝宝的后代,承担了护卫庄子的责任。   “嗯。”   赵淩去湖边靠着大宝宝钓鱼,一边试着往自己空间里收点鱼虾,一边把自己空间里的一条大草鱼假装从河里面钓起来的,拉上了岸。   上次在罗湖镇的时候,他趁着夜色偷摸着往空间里偷渡了一点水产品,只是没机会吃。   这次正好可以试试。   草鱼到处都有,谁能知道这是罗湖的还是福满庄的?   嗯,有些鱼在不同地区生长,因为气候、食物的不同,会有一些差异。   赵淩看了看鱼鳞有点不一样,鱼钓上来就直接在岸边杀了,还片成了鱼片。   等窦荣他们猎了一串肥兔子带回来,赵淩和巩盛已经在岸边架起了锅灶,奶白的鱼汤翻滚,里面甚至已经放了切块的鸡鸭。   巩盛看到他们的人影,就拿筷子往里面烫鱼片:“快来!”   庄上还现宰了一只羊,往里面片了一条羊腿。   现在的羊肉虽然不够肥美,但胜在新鲜。   鱼肉果然异常鲜美。   四个人都能吃,最后连汤底都被煮了一把面条,一起分掉了。   四个人吃得肚子溜圆,下午慢吞吞溜达着聊了一会儿天算是消食,才各回各家。   巩盛上马,羡慕地看着三个坐马车的人。   马车虽然也颠簸,但没骑马那么颠。   他真担心一会儿颠吐了,今天真是吃太撑了,现在还觉得食物堵在嗓子眼。   余琪和余飞跟赵淩窦荣坐一辆马车,神情有些拘谨。   两人的车子是赵淩设计之后让工部的大师傅做的,并没有多少雕刻之类的元素,只是比普通马车更加宽敞。   毕竟窦荣的身高比较特殊,普通的车厢坐着比较憋屈。   现在放进来两个丁点大的小孩儿,一点都不拥挤。   赵淩这会儿有空了,跟他们简单聊了聊功课,了解了一下他们的学习进度,又说起到家里的安排。   “家里的大管家叫来福,你们有事情可以找他。到家之后,他会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   两个小孩儿乖乖点头:“嗯。”   “每天早上卯时起床,梓萱师傅会带着你们打一套拳,打完之后就去用早膳。早膳结束后,你们就跟着常二先生学习……”   听着赵淩的安排,余琪和余飞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事情,心里面更加安定。   秋慧姑姑说的没错,就是换个地方读书。   读书的时间比现在要更长。   他们竟然一整天都读书,不需要干活,真是太棒了。   等他们到了桃溪巷之后,两人更是眼睛亮晶晶的,读书的地方好大好漂亮好多书,真是太棒了!   然后上学第一天,常二先生告诉他们:“这些书不着急,慢慢看,花个三五年看完就可以了。今天先不急着上课,过来先帮我试个菜。” 第141章   余琪和余飞之后, 赵淩这边的私家小课堂很快又送来了一个孩子,岁数稍微大一点,没名字, 是个小乞丐, 一直在慈幼院那边的小学堂偷学。   人站在外面随便偷看两眼, 学得都比课堂里正经上学的孩子们好。   赵淩给小乞丐起名叫赵文敏。   其实小乞丐也不知道自己几岁, 窦荣捏了捏骨骼, 说是八岁。   这三个孩子算是赵淩给自己培养的第一批学生,将来要辅助他进行一些科学研究。   他当然知道以这三个孩子的聪明程度, 起码两个男孩子送去走科举的路数,前途一定比常禾要好, 但他需要给自己培养团队,也想着能不能通过这三个孩子, 给大虞开辟出一条不同于科举的上升路径,尤其是女孩子, 普通百姓家庭出身的女孩子。   当官只是一条路, 其它行业还有很多,甚至还能开辟出许多新的行业。   绝大部分的女孩子不能做到像王太后那样领兵打仗,不能像赵王氏那样编纂教材,但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孩子在各自的领域做出贡献。   她们可以掌握一技之长, 可以出门赚钱养活自己养活家人。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她们在家庭的小生态圈中, 有钱就有更高的地位,出门接触更多的人和事,就能有更加开阔的眼界;再放到整个社会中, 就会让整体的女性地位有所提高。   改变肯定是缓慢的,但在大虞现在的国力上升期,整个国家的环境相对宽松且积极向上, 对女性的态度也更加宽容。   有钱人家本就会请先生教家中女子读书,现在不过是在识字算账的基础上更进一步。   只要这个风气起来,子女教育的卷生卷死都是可以看得到的。   看当初他们小时候跟着去学军学农,神都那么多孩子,学军的条件没有,学农的条件还没有吗?   一直到现在十年过去了,富贵人家的孩子们学农都已经成为了传统。   虽然其中大部分只是每年抽上十天半个月去庄上待一阵,但也不失为一个好的习惯。   起码让这些富贵人家的孩子们知道庄稼是怎么长出来的,多少知道一些粮食的来之不易。   三个孩子的学习刚开始没几天,赵家就迎来了第一位姓赵的小朋友。   米氏生下了一个男孩儿,起了个小名叫悠悠。   赵骅和赵王氏正式当上了爷爷奶奶,非常高兴。   到快九月份的时候,铁脊关传来消息,羊氏也生下了一个女孩儿,还是跟赵淩同一天生辰,所以起了个小名叫灵灵。   赵骅和赵王氏一下孙子孙女都有了,走路都要飘起来。   赵缙和羊氏不在家,这边只能猛猛地往铁脊关寄东西。   家里则是接连着摆宴。   孩子的满月、百日,接着马上是赵婉蓉的大婚。   等这些事情忙完,一年也就快到了头。   顾朻倒是赶了回来,迎接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出生。   祝阳是真没赶上今年就离开神都去西州。   赵淩掐着时间,给顾潥送上了一辆装了轮胎的马车。   其实他想造一辆自行车来着,可惜时间来不及。   嗯,他真的没把时间掐得那么准,但真就那么巧。   顾潥刚试着坐了一下装了轮胎的马车,那边就通报太子妃喜诞麟儿。   赵淩听得胆战心惊,就怕顾潥大喜之下,直接给未来的小皇帝起名叫顾轮胎。   还好,顾轮胎没有叫顾轮胎,他的皇祖父给起了个小名叫稳稳。   赵淩适逢其会,跟着一起去看了刚出生的小皇孙,还抱了抱,不用看顾潥的表情,就知道这个爷爷心里面想的肯定是:走路一定要稳当啊。   是的,这位爷爷甚至都没有想着让大孙子将来如何开疆拓土治国安邦,只想着让大孙子别像他爹那样走路平地摔。   顾潥这时候还没意识到杜仲胶意味着什么,也只是觉得装上了轮胎之后,尤其是装了轮胎的车子行驶在水泥路上的时候,更加平稳、快速。   窦荣倒是知道更多,他拿着杜仲胶在新船上不断试验各种密封和缓冲件。   从一开始的只是在船上安装琉璃窗,到渐渐应用到更多的地方。   图纸改了又改,窦荣和赵淩现在几乎每天下午都待在船坞。   顾潥喜得金孙,对赵淩明明已经造好了两艘船,怎么还在造船的事情并不放在心上。   这种小事情,亲学生爱折腾就折腾呗,平时又没少折腾,还都是好事。   只是工部的其他人不干了,一状告到了工部尚书那里。   工部尚书也是愁。   工部其他人知道赵淩后台硬,他难道还能不知道?   工部因为有了赵淩这个郎中,户部那边给钱痛快了不少,只这点,他们工部就该把赵淩供起来。   其他人知道赵淩造的船已经下水了,他难道还能不知道?   他都上去玩过好几回了……咳。   真是的,大冷天的还得去湖边。   老头拢了拢大毛领子,又紧了紧羊绒帽子和围巾,再披上一件貂皮大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鼓起勇气到凭栏湖边的船厂。   船厂里面不算人声鼎沸,一群人一边计算一边干活,各种工具和器件摆了满屋。   老头一来,就有人进来通报。   赵淩等人放下手上的活计,过来迎接:“褚尚书,您来得正好。我们这儿有个问题搞不明白,您来看看。”   老头本来还想说船都造好了,是不是该把匠人还回去了,结果被赵淩这么理所当然的一问,瞬间就被带沟里去了。   能干到工部尚书,老头肯定是懂技术的。   他也知道杜仲胶的事情,轮胎和原先下水的两艘画舫上装的琉璃窗都用到了杜仲胶。   是的,两艘。   工部其他人以为是一艘,实际上是两艘船。   一艘赵家在用,一艘在宫里头给了太后娘娘。   现在讨论的构件更加精密,但难不倒他。   他上手很快,甚至第二天还去叫了一些能帮上忙的官吏过来。   人手一多,干活的速度更快。   这些人手里,还包括了两个告状到工部尚书那儿的。   万万没想到,他们本来是想着,让赵淩把借走的匠人还回来,结果匠人没回来,反倒把自己给搭上了。   虽然造新的战船很开心很有挑战性,但大冬天的在凭栏湖边上干,又冷又远。   屋里屋外的区别只是有风没风,有个取暖的壁炉,只能暖和壁炉前一点点地方。   他们天天喝姜汤,喝得整个人都是生姜味。   船厂有职工宿舍,让他们直接住在船厂,天天从早干到晚。   气得他们天天写诗骂赵淩不当人。   其他人看着他们圆润了一圈的脸,连家人都不信。   “真有这么忙,你们怎么还胖了?”   那不是天天红烧肉嘛。   那肉又香,肥膘还厚,吃了能不胖吗?   他们不是还带回家来了吗?   船厂食堂直接烧好的,带回家热一下就能吃了。   家人们也觉得红烧肉很好吃,更加对他们这种吃了还要骂的行为看不上。   等转过年,他们干脆把家里善于计算和工程的子侄也一起送去船厂蹭饭……不是,是勤工俭学。   赵淩一个年过得很不开心,恨不得躲在船厂连御书房都不想去了,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的。   褚尚书见状,打趣:“怎么了这是?今年红包给多了?”   赵家今年添丁进口,过年怎么会过不开心呢?   赵淩板着一张脸:“不是红包的问题。”他一个京城阔少,不差钱。   褚尚书看出赵淩不想说,但还是决定逗一逗,就追问:“那是为了什么?”   赵淩能说是他的陛下先生闹别扭吗?不能。   大概是时间过了一段,有了小孙孙的喜悦沉淀了下来,顾潥终于想起来船的事情了。   当初赵淩找顾潥要人,说是要造一艘船,现在已经有了两艘船,竟然两艘都不上贡,顾先生就很不高兴。   不像裴先生他们,赵淩过年送点蔬菜水果肉类大礼包,再送一些糕点布匹,人家就很开心了。   他师公那里要是送得多,师公还得追着打……他爹。   陛下先生倒也不打人,就是特别难哄。   他的第一艘下水的画舫给了家里,给他爹娘和姐妹们没事泛舟去了,好歹装了琉璃窗,别天气冷给冻病了。   顾潥看他还接着再造船,就认定了第二艘下水的画舫就得给他。   然而实际上赵淩规划造两艘画舫,完全是为了造战船打基础。   第二艘改进了第一艘出现的一些问题,各方面细节也更加精致,送给了他的姑外祖母。   老太太在宫里面不太出门,就当在家里多个大玩具玩耍。   第三艘,也就是现在这艘是正经战船,问题比画舫要多得多,造起来速度可不就慢了嘛。   主要是他想搞个蒸汽机。   然而陛下先生完全不理解,以之前两艘画舫的建造速度,推测出过年的时候赵淩应该给他送上一艘特别漂亮威武的新船——他都说了想坐船游览大虞的大好河山,学生这么贴心,肯定会满足他的需求的。   然而没有。   赵淩只给他了两条大鱼。   大鱼也没什么特别,也不是大红鲤鱼,只是味道特别好。   顾先生觉得亲学生跟自己生分了,不亲了,过年假期把赵淩叫到宫里面骂了一顿,骂完还给他好几车礼物带回去。   赵淩是稀罕一点御赐的礼物的人吗?   他现在一点都不稀罕好嘛!   偏顾先生越想越气,还追到家里面来骂,生气!   他偷渡两条空间里的大鱼出来容易么他!   他气还没消呢,余琪找了过来。   小姑娘一身干练的骑装,怀里抱着两只小猫,跟赵淩说道:“先生,师公过来找您。我把他带来了。”   赵淩心想哪个师公,就见到穿着一身常服的顾潥,身边就跟着个李公公。   余琪今天休沐跟庄上的牛车回家,顺路就把顾潥带来了船厂。   赵淩看她显然是准备把小猫一起带回去,当着顾潥的面也不好说什么,掏掏口袋给她塞了一把糖,让她赶紧回家。   两个小子功课没做完,应该是要明天早上再回去。   余琪高高兴兴地走了,还跟顾潥挥挥手:“师公再见,李爷爷再见。”   顾潥看他打发了小姑娘,瞅他:“怎么?看到先生,连行礼都不行礼了?”   赵淩继续掏掏口袋,给顾潥也塞了一根牛肉条:“喏,束脩。”   脩的本意是肉干。   束脩原本指的就是学生用一束肉干作为给老师的礼物。   顾潥哼哼两声,拆开包裹肉干的油纸,往嘴里塞了一根:“束、脩。”   赵淩口袋里就剩下这么一根肉干,转头就去窦荣口袋里掏了一把肉干,塞到跟着顾潥过来的李公公手上:“喏。”   他这来回一跑,其他人也终于看了过来。   窦荣和褚尚书都是认识顾潥的,当即过来要行礼,被顾潥摆了摆手免了礼:“我过来瞧瞧自己学生给我准备的礼物怎么样了?”   窦荣一听,顿时脸色比顾潥还难看:“这是我的,姨父的还得往后面排。”   顾潥啃着极其干巴但又特别香的肉干,冷眼扫了一下窦荣:“臭小子,过年没挨揍,是不是现在想被收拾?”   “我去告诉姨母。”为老不尊!   顾潥想了想自己皇后掐人的手劲,没再坚持:“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告诉你姨母。我这个姨父还管不了你了?”   “那您给我钱。造船特别花钱。”窦荣这个金钱不敏感型人士,都对造船的开销感到心惊肉跳。   要知道现在船厂的一切开支,都是赵淩自掏腰包。   顾潥疑惑:“花了多少钱?”   赵淩刚才脑子里还在想事情,走神了一小会儿,听到顾潥的问题,下意识说道:“小一万贯吧,还行。”琉璃作坊的股份在手,只这一样他一年的分红也不止一万贯。   拿这么多钱来给自家豆豆造个大玩具,他乐意。   顾潥听着就看了看船厂里的各种材料:“造船要用那么多铁器?”   “不是铁的,是钢。”主要就是贵在这些钢上面,大师傅纯手工锻造,成本极高,“烧开水用的。”   赵淩跟顾潥解释了一下蒸汽机的原理。   “这要是成了,将来船只可以不用人力驱使。不只是船只,车辆之类的也可以用蒸汽机来驱使。”到时候他就可以工业革命了,就是得注意污染问题。   顾潥听得跟天书似的,不过赵淩以往的战绩过于辉煌,他还是很信任的:“那你好好干,缺钱了跟先生说。”   “好的。”   “那这一艘船造好了给先生?”顾潥还是不死心。   赵淩说话比窦荣委婉一点:“这艘是试验船,肯定会有很多问题。等调整过后,再给您造一艘新船。您看学生给姑外祖母的画舫,也是第二艘。”   顾潥听这话觉得有道理,勉强接受:“今年能造好吗?”   赵淩不确定:“明年肯定能造完。您可以先玩豆豆的船嘛,反正您平时忙,也没什么空……”   他看着顾潥的眼神,声音越来越小。   顾潥冷哼一声:“你们好好干,也不要忘记了本职工作。工部那么多事情,一个个都找不到人。”   褚尚书唯唯诺诺地答应了,照旧天天往船厂跑:“我这个尚书本来就不用干什么,有两位侍郎在,他们能处理好的。”   赵淩也满口答应下来,还是每天下午待在船厂:“先生说的要加紧造。”   窦荣是压根没答应:“敢逼我,我就去告诉姨母。”又对赵淩说,“你也别那么听话,姨父无理取闹,你就告诉太后娘娘去。”   他姨父虽然全身都是疑心病,但尊敬母亲,小事情上还妻管严。   只是一艘船的“小事”,他还不出钱,能有啥问题?   一群人在船厂干得热火朝天,完全错过了这一科的会试和殿试。   赵淩朝会都请假了好几次,被亲爹逮着去参加的时候,已经是新科进士们出去游街的时候了。   赵淩顿时感到时光荏苒:“我已经变旧了。”   在他身边的一名官员忍不住“噗呲”一声,年纪能当赵淩父亲的五品官员抬手轻轻摸了摸赵淩的脑袋:“瑞瑞还是很新的。”虽然已经不是新科状元了。   看着刚被赐了袍服出去的新科进士们,今年年纪最小的都有二十三岁,说起来确实是青年才俊,但比起赵淩那一届,年长了许多。   想想身边这小子真可怕,状元不状元的也就算了,起步就是五品,到今年年底大考,官职肯定还得再往上提一提。   赵淩看到新科进士们,突然想到一桩好事情,等大朝会结束后,就去问他陛下先生:“先生,您现在有新的庶吉士了,学生是不是不用再天天待在御书房了?”   他现在很多时候都干着庶吉士的活,还没庶吉士的工资领。   顾潥倒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怎么,你就这么不愿意待在御书房?”   “这不是学生想着新科的上来了,学生可以……”   “可以出去玩是不是?”   “不是。是可以专心给您造船。”   顾潥看了看赵淩。   赵淩被他看得后背发凉。   咋了?   他说错什么话了?   顾潥对他招招手:“朕带你去个地方。”   “啥地方?”   顾潥小声对他说道:“亲学生才能去的地方。”他想了想,突然说道,“算了,亲外甥也去。李伴伴,把窦翊叫上。”   赵淩和窦荣都以为顾潥临时起意,带他们去的地方不远,结果一走就走到了天色擦黑。   赵淩忍不住说道:“去皇陵?”   咋?皇帝太喜欢他们了,带他们来看将来的陪葬墓?   顾潥瞟了他们一眼:“那么多话,到了就知道了。”又对赵淩吩咐,“有空多造点轮胎。”   相比较轮胎,杜仲胶还是更应该优先用于密封件上。   赵淩不答应:“没那么多杜仲胶。等我把新船造出来,您就知道有多厉害了。”   顾潥冷哼一声:“给朕画大饼呢?”   说着,马车停了下来。   赵淩和窦荣这时候一点都不意外看到了一座陌生的军营。   赵淩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以顾潥的性格和他爹的态度,顾潥手上肯定还有一支实力强大的私兵。   窦荣也能隐约猜出来。   让他们真正确定这支军队存在的决定性因素是火器。   窦荣虽然用过火器,但不知道火器是哪里生产的。   赵淩更是。   他虽然捣鼓出了威力还算不错的火药,但从火药到用于战争的火器这个阶段他是不知道的。   他们意外的是,顾潥竟然会带他们过来。   顾潥没给他们多解释什么,只丢给他们两枚令牌:“让你们俩小子待在神都享福还不乐意,爱往外跑就待在外面吧。窦翊,好好练兵。赵瑞瑞,给朕把火炮装到船上。”   命令完,顾潥就连夜回去了。   窦荣和赵淩站在军营门口面面相觑。   “火炮都搞出来了?”窦荣只看过赵淩随便画的火炮的图纸。   赵淩则是意外顾潥不仅已经搞出了火炮,而且还想到把火炮放到船上去。   仔细想想又不意外,顾潥好歹是正经打过仗的,虽然没有经历过先帝那样的大规模战争,但军事素养绝对不低,会想到这点不意外。   窦荣拉了拉赵淩的手,感觉有点凉,赶紧拉着他往军营里走。   军中已经有小吏等候,小声道:“窦将军、赵直院请随下官来。军中已经给二位安排好了住处,你们看看有没有缺的,到时候再给你们准备。”   赵淩顺嘴问了一句:“厨子也给准备吗?”   “给。”小吏笑笑,提着气死风灯走在前面带路。   军营在群山包围之中,天色似乎是瞬间暗下来的。   气死风灯的光线照不远,倒是能够看到脚下的水泥路。   赵淩和窦荣的住所距离军营的大门口不算远,走了一阵就看到了一个有着高高院墙独立的小院。   一整排的屋子廊下挂着两个灯笼,看起来竟然有些熟悉。   赵淩还在打量,小吏就笑道:“这是照着赵直院在梁州军营那边的院子盖的,里头的格局也参照了一下,只是多加了炕。山里头凉,今天白天已经给烧过了,一会儿你们试试会不会太热。热的话,另外一边屋里放着床。”   行叭,早有预谋。   小吏没再多说什么。   屋子里的人听到声音,推门而出,是常禾。   赵淩:“……常二哥。”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 第142章   家里跟过来的也只有常禾, 剩下的四名伺候的是宫里头的太监,平时都是跟在顾潥身边伺候的,赵淩和窦荣都认识。   小吏走了, 赵淩和窦荣进屋, 才问:“余琪、余飞和赵文敏呢?”   “送去老爷那儿了。老爷知道这个事情, 这边有些东西都是老爷给安排的。”常禾说道, “还没用晚膳吧?锅上蒸着包子, 我再给你们炒个菜,简单做个紫菜蛋花汤。”   “行。”赵淩和窦荣确实都饿了。   包子是朴实无华的大肉包子, 蔬菜炒了两种。   两人吃完洗漱的时候,发现用的东西都是从自己家带来的, 屋子的格局都参照了两人的生活习惯,显然不是一天能盖起来的。   窦荣甚至在床头和炕柜里找到了惯用的脂膏。   赵淩已经彻底失去说话的欲望了, 看着铺好的被褥,钻进去的时候注意到炕头摆着两团东西。   他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抹布?”   两个尖尖的耳朵竖了起来:“喵?”   “抹布~咪咪~”赵淩顿时顾不上纠结了, 一脸欣喜地看着炕上的两只猫。   窦荣也是一脸意外:“怎么连抹布和咪咪都给送来了?”   抹布还知道蹭蹭赵淩和窦荣, 咪咪躺在窝里根本懒得动弹,软乎乎地翻过肚皮随便人摸。   窦荣摸了摸两只猫,吹灭了蜡烛,把赵淩拉到自己怀里。   赵淩往他怀里学着抹布团好:“丸辣, 我们被软禁了。”   “瞎说什么?拿着令牌可以自由出入的。”   “在这么个地方, 跟被软禁有什么区别?”他突然想起来一个事情,“我说当初太子殿下在皇陵待了那么久……你说皇后娘娘知不知道这个事?”   窦荣几乎不用考虑:“肯定不知道。”   这种属于大事,姨父肯定不会告诉姨母。   赵淩还记得好几年前他爹和七姨娘关于修建皇陵的银钱的事情, 怪不得顾潥由着人几万贯的贪墨。   这哪里是贪墨,分明是左手倒右手。   他爹顶多就是沾了点油水。   窦荣看他动来动去的,问:“睡不着?”   “没。”赵淩咕哝了一声。   窦荣知道他对陌生地方还有些不习惯, 跟他说一些听来的八卦,就当讲故事。   要说八卦,赵淩天天在御书房里坐镇,知道的八卦更多。   八卦之间还能相互印证。   两人也不知道聊到什么时辰才睡着。   赵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难得窦荣还在炕上,下意识问了一句:“今天休沐?”   羽林军会有操练,但窦荣平时习惯按照自己的套路安排早课,起床会比较早。   通常窦荣早课做完,洗完澡,再回房叫赵淩起床刚刚好。   只有休沐的时候,窦荣会陪着赵淩一起多躺一会儿。   窦荣轻笑了一声:“我们被姨父带到军营里来了,忘了?”   赵淩愣了一会儿:“哦,对。”   他把脸埋在窦荣颈窝,闷闷地说道:“不想起床。”   窦荣听他的声音有点鼻音,一个紧张碰了碰他的额头,倒是没发热,还是不放心,赶紧披衣起床:“我去叫大夫。”   赵淩都没反应过来:“我没生病啊。”   只是生不生病不是他说了算,大夫过来一诊脉,确实受了点风寒,只是不严重:“喝上一剂药,多注意点保暖就好。山里头凉,赵直院要多穿两件衣服。”   赵淩听到要吃苦药,脸比药还苦:“唉,我知道了。”   他看着大夫唰唰唰写药方,里头乌七八糟啥东西都有,感觉果然加了特别多料的乱乱的东西就是不好吃。   窦荣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心里面想的什么,忍不住嘴角上扬:“这是药,又不是吃的。常二给你熬了粥,一会儿你吃完了就喝药。”想了想,他觉得不是很放心,“算了,我盯着你喝完。”   赵淩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吃药都要你盯着。”   反正就一剂,他闭着眼睛把心一横就灌下去了。   窦荣越是听他这么说,就越是不放心:“前阵子给你喝药调理的时候,你就把药倒了。”   赵淩一听就瞪了他一眼:“没事喝什么药?”   这是赵淩这个年过得不开心的第二个原因。   去年过年回老家路上赵淩风寒断断续续的没怎么好,窦荣就觉得他体虚,一直琢磨着给他调理。   只是总有各种事情,一来二去的耽搁到过年那阵。   窦荣特意去太医院请了一位太医直接住在家里,天天给赵淩把脉调理。   赵淩喝得苦不堪言,恨不得跟窦荣分房睡。   窦荣不信任赵淩口中的“没事”,还真就盯着赵淩喝完了药,给里三层外三层裹了个严实,才拉着一起出门。   赵淩昨天来的时候,衣服确实单薄了一些,不过这会儿穿的衣服也太厚了。   他看了看窦荣,也不敢反驳。   山里面确实比外面要冷一点,但也没冷太多。   山崖边上几株桃树开得特别红艳漂亮。   不过根据他的经验,这些花特别漂亮的桃树,结的桃子都不太好吃,个头小果肉硬,倒是桃核适合用来雕刻。   他琢磨着一会儿是不是去桃树底下转转,看看能不能捡几个桃核,雕几个桃篮桃舟给侄子侄女戴上。   窦荣来这里是练兵,赵淩是搞科研,两人虽说是待在一个军营,但实际上离得很远。   这一片被包裹在群山之中的盆地,面积非常大。   也就是因为靠近皇陵,且有两万多明面上的军队驻守,一般人根本不会靠近。   像巩盛所在的京畿军营附近,有村落有集镇。   皇陵附近却什么都没有。   几乎所有的物资都仰赖外界运输,倒是有自己种植一些蔬菜,养一些鸡和羊。   负责这些的都是一些身体素质不太行的老兵。   这些蔬菜和肉类规模不大,只能作为日常饮食的补充。   赵淩跟着昨天带他们进军营的小吏上了一辆马车,一边听着他讲解军营的各种布置。   靠近军营入口的地方,算是生活区。   生活区相邻的,就是赵淩刚才看到的种植养殖区。   这两片地方穿梭着两条不大不小的河流,中间汇聚成一个湖泊,看得出人工挖掘的痕迹。   过了这一片区域,眼前就是正经的军事训练的地方。   他们没有穿过军事区,而是绕道往另外一边,沿着一条河流继续走,穿过好几道明哨暗哨,到了一座一点都不比凭栏湖小的大湖边上,湖边还有赵淩熟悉的船厂。   要不是周围的地形实在差距太大,赵淩还以为自己转了一圈又到了凭栏湖边上。   赵淩:“……”   小吏解释:“船厂的人都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赵直院也别说漏嘴。”   赵淩一听就明白了:“这边和凭栏湖相连?”   小吏笑道:“是。您和祝庶吉士做出来的挖河的工具很好用。水路本来就是通的,不过我们又挖宽了一些。”   赵淩看着年纪已经有三四十的小吏,知道这位在军营的时间肯定不会短。   这种吏员不能以官职品级来论。   能够在这里当吏员的,绝对是顾潥心腹中的心腹。   挂一个吏员的名头,只是因为这是个……保密单位,不方便进入朝廷的序列罢了,不是人家没本事。   赵淩就把想法转变了过来。   他不该一门心思只想着给豆豆造个大玩具,跟火药一样,战船属于军用,那就得受国家管控。   要不是他和窦荣都深受陛下信赖,被人参一本,还真就能给他喝一壶。   私铸甲胄都是重罪,更何况他直接干个战船出来。   难道他不往船上装火炮,就不是战船了吗?   赵淩抹了一把汗,真的热出来的汗,穿的实在太多了。   船厂里工作的人,还是原先的班底,一个不落。   他们大概也明白了什么,不该问的一个字都不问,还是继续干之前的事情。   其实也没多大差别,只不过换了个地方造船罢了。   赵淩给安排调整了休息时间,改成每半个月连休四天,主要是现在的船厂离城太远,要是和以前那样一旬休息一天,那路上一个来回就没了。   窦荣过来直接担任主将,他休息跟着赵淩走,没人说得出什么来。   家里也很快习惯了他们的作息,只以为是窦荣在京畿的哪个军营里练兵,至于赵淩是陪着他一起去的。   毕竟以前赵淩也没少往军营跑,赵淩的有些东西和军队联系紧密。   四月份两人回到神都,参加赵悠悠小朋友的周岁宴。   赵淩拿出了一把桃核雕,不算太精致,但显然也不是一两天能雕刻完的。   赵辰从旁边还看到一把桃木剑,拿起来把玩:“看来你很闲啊。”   沈兰手上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盒子,这是给他儿子女儿的。   赵婉清刚给他生了个儿子,现在还没出月子。   今天沈兰是带着大女儿来的。   沈壮壮小朋友接过木盒子,大声道谢:“谢谢四舅舅!”   赵淩摸摸沈壮壮的两个小揪揪,很是喜欢。   沈兰拦着不让赵淩抱自家女儿。   赵淩就很不高兴:“咋?”他抱抱自己外甥女怎么了?得罪小舅子的后果知道不?   沈兰冷哼:“你们倒好。祝阳前脚去了西州,你后脚就没了人影,你知道现在御书房里就我一个庶吉士,日子是怎么过的吗?”   完全没有轮班的人也就算了,陛下应该是跟赵淩习惯了,有事情就想问赵淩。   可现在赵淩不在御书房,陛下就问他。   他能知道个嘚儿!   但陛下问话,他又不能不回答。   这一个月的日子过得简直比科举那会儿还辛苦,他必须每天补充知识,避免陛下问他一问三不知。   他妻子上个月底生产,他又担心又喜悦,简直心力交瘁。   赵淩奇怪地看着他:“不应该啊。咱们都是过气的老人了,新科状元他们不是已经考出来了吗?怎么还你当庶吉士?”   沈兰没好气地瞪他:“人家刚高中,不得回家报喜啊,有三个月的假……”他突然想起来,“我三个月的假到现在都没请!”   沈家就是神都人,别人高中之后请假回乡。   他当时就留在京城直接干活,本来想着等祝阳和赵淩回来之后再换班,他好休假。   结果祝阳和赵淩两个人庶吉士的事情是基本不干,破事情一个比一个多。   这一忙,眼睛一眨就是三年。   三年啊,他这三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过来叫沈兰和赵淩去跟客人招呼的赵骅听到,都有些不忍心了。   赵淩听得替他抹了一把辛酸泪,然并卵:“那我现在有事情,连回城的时间都没多少,也没法帮你。不行你找聂院使帮你想想办法?”   赵骅拍拍沈兰的肩膀:“三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三个月……哦,还剩两个月了。多在陛下面前露露脸,陛下肯定会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沈兰听岳父这个过来人这么说,心下稍安:“我倒是想去铁脊县看看。不出意外的话,今年我二堂哥会回来。”   可惜他也知道,陛下不可能连着派两个沈家人去铁脊县。   他在庶吉士的位置上,表现得并没有多么亮眼,也没有像他岳父那样表现出某一方面极其突出的才能,不知道将来会被安排去什么位置。   偏偏作为庶吉士,他未来的职位安排,起到决定性因素的是皇帝,也只有皇帝。   他在吏部使劲也没多大用。   赵淩看了看沈兰,想了想还是没说。   赵骅看了出来,见赵淩不吭声,自己也没没吭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说道:“来,长辈们都来了,都过来打一声招呼。”   “是。”三个人跟着赵骅一起,看到赵辰牵着一看就很敦实的赵悠悠小朋友在一块圈起来的地上,慢慢走来走去。   四周有把杆,周围全是软靠。   身边一群男女老少围着。   赵悠悠小朋友认真练习走路,没一会儿走累了,就往他爹的腿边一靠,慢慢滑坐到他爹的脚背上,张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认真打量周围的大人,最终选定目标,张开双手:“妈妈。”   窦荣一脸不敢置信:“我?”   赵悠悠小朋友坚定:“妈妈。”   赵辰看得发笑:“悠悠现在只会叫着妈妈。”   窦荣弯腰把赵悠悠抱起来。   赵悠悠瞬间成了全场最高点,开心地露出小米牙:“哈!”   赵淩拉拉赵悠悠的小手:“上面的空气新鲜吗?”   赵悠悠开心地左看右看,拍拍手:“妈妈!”   窦荣抱着赵悠悠转了一圈,赵王氏和米氏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抓周的东西。   窦荣把赵悠悠放到摆满了各种东西的矮桌前。   赵辰和米氏赶紧一左一右护在他身边:“悠悠来,看你喜欢什么?”   赵悠悠眼睛往桌上看了看,毫不犹豫地抓起了一个金算盘:“哈!”抓完,另外一只手又抓起了官印。   一只黑白花的大猫突然叼着一只同色系小猫跳到了桌上。   小猫大概两三个月大,毛呲呲的一团,四条腿走路各有各的意志,勉强学着家长猫坐稳之后,冲着赵悠悠叫:“咪~”   赵悠悠顿时眼前一亮,抱住小猫,偏偏手上的金算盘和官印都还没撒手:“咪咪~”   赵淩他们看着都忍俊不禁。   前两者很好理解,抓个猫算什么?   赵辰哭笑不得,把金算盘和官印从儿子手上拿下来,再把小猫还给半蝉:“可以的,爹爹还没学会叫,倒是学会了叫咪咪。”   赵悠悠看着赵辰傻笑:“嘿嘿。”   赵辰教他:“叫爹爹。爹、爹~”   赵悠悠回答得很快:“哎~”   一群人看得忍不住笑出声。   本来赵悠悠的周岁宴也就是请了一些自家人,米家人如今都在凉州,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后,他们也不愿意回来。   就赵家在神都的亲戚,根本就没几个。   只是赵骅、赵王氏和赵辰、米氏的中伙伴、小伙伴们,都想借着这个机会聚聚,一个不小心就摆了许多桌。   另外还有管博澹和王延的老伙伴们,也有几个。   幸亏赵家如今是两套宅子,地方倒是能容得下。   赵悠悠的周岁礼收了许许多多。   等把客人们都送走之后,赵辰拿过账房记下的礼单,都不敢看:“这些往后都得回礼。”   怎么那么多?   感觉他现在的这点俸禄都不够。   算了,他这点俸禄,养家都不够。   他想了想儿子抓到的金算盘,抱着儿子的小手摇摇:“悠悠,你以后要多赚钱,爹爹以后就靠你养了。”   赵淩笑他:“你就不能有点出息?”   赵辰想也不想就回答:“没有。”   他看赵淩和窦荣准备上马车,抱着儿子站在门口送,问:“你们明天在家吗?”   “怎么了?明天你们过来?”   “嗯。想带悠悠到你家园子里转转。”   现在天气正好,可是家里孩子还小,不敢跑太远,也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想来想去还是桃溪巷那边合适。   那边的院子里还有一片为了方便给马活动的草地,很适合小宝宝活动。   “你们想来就随时来呗,不用等我们在。小蝶和嘉珍就天天来。”没道理亲大哥比堂妹还生分。   沈壮壮举高手:“壮壮也想去玩~”   “好啊,壮壮也去。”赵淩一口答应下来。   赵辰和沈兰本来都觉得主人不在家,他们上门不太好,但听赵婉蝶去,感觉自己去也没什么问题。   反正他们也不可能经常去,顶多就是休沐的时候去遛娃。   赵淩和窦荣现在还真不好说自己什么时候在家,哪怕他们休沐的时候,可能也在宫里或者镇国公府。   最近窦桓终于松口要成亲了,窦姜氏说是要从凉州赶回来,给儿子操持婚事。   赵淩听窦荣说起这个事情很意外:“哥,他不是不愿意成亲么?想通了?那家里的园子是不是要好好收拾收拾,给娘办花会?”   “办花会做什么?”窦荣反应过来,“我哥他自己相中了对象。”   他哥这条件,想要找个合适的姑娘成亲挺难的。   倒不是说他哥就找不到对象。   相反,以镇国公府的招牌,窦桓尚公主都是可以的。   窦凤和窦姜氏都认真考虑过尚公主。   窦桓腿已经残疾,将来大概就是一辈子做轮椅,注定远离权势。   公主虽说地位尊崇,但也就是个名头好听,想要活得久,最好还是远离朝政。   但是如今的几位公主年纪和窦桓相差太大,窦桓因为腿伤的事情,心底对天家有一根刺,肯定是不愿意尚公主的。   再说公主们也未必愿意嫁给一个残疾人。   哪怕成就了婚事,注定也是一对怨偶。   窦凤和窦姜氏的意思是找个性子沉稳一些的姑娘,家世方面倒是不用太在意。   只是两人在凉州那边压根没有合适的姑娘,神都的姑娘倒是多,无奈窦桓是个死宅,也没什么意愿成亲,一年出门的次数不超过五次。   就这样,他靠着自己能找到合适的姑娘才出鬼了。   论理,窦桓的婚事可以由皇后这个亲姨母来操持,但还是因为窦桓心底的疙瘩,皇后觉得好的姑娘,窦桓肯定心存疑虑。   最后这事情看似是落在了窦荣和赵淩身上。   但窦荣对各家的姑娘完全不了解,赵淩知道的多是文官家庭的姑娘。   窦家的情况,显然不能再和文官家庭联姻了。   现在赵淩听窦荣这么说,很是意外:“哥自己相中的?上哪儿相中的?天上掉下来的?”   窦荣一言难尽:“还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他指了指马车外面经过的院墙,“姑娘翻墙掉下来,被我哥接住了。”   “啊?”   窦荣说道:“你不是给哥送了一辆杜仲胶轮胎的轮椅嘛。出门方便了一些,我哥最近还挺愿意出门的。他平时在家里写话本,也爱看话本,比较常去东市那边的书肆买书。东市那边你也知道的,马车不太好走。我哥就提前了一点下车,让人推着轮椅到书肆去,回来的路上就遇到了这个事情。说起来,我未来嫂子你应该知道。”   “啊?”赵淩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家住在东市附近,还得翻墙出来的姑娘,他印象中并没有这样的人啊。   窦荣没卖关子,说道:“五妹妹之前定亲的贝家还记得?”   “嗯。难道是贝向荣的那个表妹?”贝家就贝向荣一个儿子,上头几个姐姐已经都出嫁了,住在贝家的,应该就只有一个表妹了。   “对,就是那个林姑娘。” 第143章   当初贝向荣去花街柳巷被赵淩和窦荣看到, 后续去调查贝向荣的事情,还是窦荣出的手。   调查到贝家还有个表小姐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婚事不成。   林家姑娘父母双亡, 外祖家不放心, 把外孙女接到自己身边来养也在情理之中, 但贝家的样子显然是想吃绝户。   只是对着自己的亲外孙女, 也不知道怎么下得去这个手?   要是贝向荣还没定亲, 让贝向荣娶了林姑娘,还能说一句怕姑娘嫁出去受欺负, 但贝向荣已经和赵婉蓉定了亲,让自己外孙女给自己孙子当妾, 这都已经不是吃相未免难看的程度了。   只是当初赵家想着退了和贝家的婚事,林姑娘怎么样, 他们也管不到,后续没再关心。   本来以为两年多过去, 贝向荣早就和林姑娘成了亲, 怎么林姑娘还能翻墙……逃跑?   窦荣解释:“林姑娘不傻,当初林家的那些族亲不好相与,她不能留在林家。贝家想着林家的钱,死活非得把她接到贝家来。其实是两边都想吃绝户。为了争夺林姑娘身上的钱财, 贝家是给林家写了契书的, 保证了林姑娘的婚事不能强迫,林姑娘带来的钱财都会作为陪嫁给出去。”   能做出这样的保证,显然是贝家觉得林姑娘和贝向荣同处一个屋檐下, 朝夕相处,自然日久生情,到时候用不着逼迫, 自然就能成就好事。   至于贝向荣已经定亲,那是无关紧要的。   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   再说,哪怕赵婉蓉进门又能怎么样?   别说赵婉蓉只是一个赵家庶女,就算是嫡女,赵家的门楣也没多高,只要带钱进门,具体谁掌家,不是贝家人说了算吗?   反正深宅后院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赵婉蓉怎么样,谁又能知道?   赵婉蓉一个外人,怎么能亲过自家表妹呢?   林姑娘父母双亡的时候虽然已经有些懂事,但就跟当初仓促嫁进赵家的米氏一样,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懂什么?   被自己的亲外祖母亲舅母一洗脑,她还真信了这套说辞,只是心底一直有疑虑。   窦荣笑道:“她说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妾,觉得自己想当家,完全可以招赘。后来五妹妹退婚,贝向荣的事情暴露出来。贝家本来就是表面光鲜,可由不得他在外面置产养外室,把那两个女人和孩子都接了进来。本来以为能把事情瞒得好,可住在一个宅子里,能瞒得了才怪。林姑娘知道之后,就更加不可能答应和贝向荣的婚事。可是她自己一个人也没办法,也知道自己的钱不可能都带走,只能表面顺从,背地里筹划。”   赵淩倒是很好奇:“那她碰到哥的那天,是筹划好了?筹划成什么样了?”   “她给自己立了女户,还置办了宅院。”窦荣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猜是谁帮她办的这些?”   “还能是我认识的人?”   “是蔷薇汤的绿柳姑姑。”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家。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窦荣见赵淩呆愣住了觉得好玩,直接上手把人从车上抱下来。   “哎?”赵淩下意识搂住窦荣的脖子,“绿柳姑姑?”   “是。贝家要脸,林姑娘平时出门不受限制,就是出门的时候有丫鬟婆子跟着。贝家不是离东市近嘛,哥常去的书肆,林姑娘其实也常去。后来有了蔷薇汤,她就去泡澡。蔷薇汤你也知道的,那些丫鬟婆子只能在外面等着。一来二去的,就和绿柳姑姑熟悉起来。”   绿柳自己就曾经被婆家算计过,看不得林姑娘这样的小姑娘被自己外家算计,见林姑娘自己也是个有成算的,就答应帮忙。   她在蔷薇汤做掌柜,平日往来的都是一些富贵人家的女眷,自己又曾经是太后跟前的大宫女,面子和人情都有,只不过给个姑娘办个女户,不算什么大事。   有了独立的户口,置办房产就更加容易。   林姑娘给自己的谋划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没想到翻墙这么难,好不容易翻了出去,还砸到人,甚至还惊动了贝家。   情急之下,窦桓把林姑娘带上自己的马车,避开了贝家人,送到了蔷薇汤。   反正一来二去的,两人算是认识了。   至于成亲这事情,两人要说什么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是没有的。   林姑娘逃跑的时候选在了傍晚,本来计算着最好贝家发现她人不见的时候已经是宵禁的时候,这样她能通过绿柳姑姑转移到自己置办好的宅子里。   只是她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她逃跑的时候虽然出了意外,但转移得还算顺利。   她跟着绿柳在蔷薇汤住了一晚,结果第二天就发现她偷偷置办的宅子已经被贝家知道。   神都宅院昂贵,她虽然手上有大笔钱财,但要瞒过身边那么多丫鬟婆子,“偷拿”那么多钱财出来并不容易。   贝家哪怕在上层圈子里已经是个破落户,也不是她一个孤女能够抵挡的。   窦桓虽然和赵淩不算亲近,但其实还蛮喜欢的,自然知道蔷薇汤是赵淩的产业。   他把林姑娘送到蔷薇汤之后,担心会给赵淩惹麻烦,第二天又去问了,得知后续之后,思量了一下,就私下和林姑娘见了个面。   他总不能一辈子不娶妻,林姑娘也需要靠山来保全自己,两人相互之间也没什么恶感,倒是一拍即合。   以镇国公府的权势,贝家也不敢怎么样。   林姑娘原先带不走的那些嫁妆,现在一文不少都得带走。   贝家想闹也没办法,毕竟当初写的契书还在,林家那里还有备份。   “贝家也不敢闹。”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本来想着把外孙女哄着侵吞财产,到最后白养了几年,钱是一文没捞着。   赵淩见他把自己抱到了浴室,凑上去亲亲:“一起洗?”   窦荣咽了咽口水:“嗯。”   他伸手摇了一下铃,外面很快就响起了铃声。   府中下人熟悉他们的生活习惯,早就准备好了热水。   他们在浴室中只要打开水龙头就能淋浴和沐浴,不需要下人再进门服侍。   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小朋友们果然都过来玩耍。   除了赵悠悠和沈壮壮小朋友,还有沈家的几个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另外还有咪咪原来主人刘家的两个小朋友。   没过一会儿,桃溪巷其他几家也带上小朋友们过来一起玩耍。   赵淩给猫、狗和马搭建的一些玩具赛道,对小朋友们也特别适用。   一群大人孩子们正在玩的玩,聊天的聊天,来福过来说道:“四郎,戴凤小郎君过来拜访。”   窦荣还不清楚,问:“戴凤是谁?”   赵淩倒是一下就想到了:“桃桃啊,我同乡。我回乡县试的时候,桃桃也一起考试来着。”他对赵辰喊了一声,“大哥,桃桃来了。”   赵辰一下没想起来:“哪个桃桃?向家的桃桃吗?”他还以为是邻居家的小朋友。   “不是,是戴凤。我们回乡考试的时候认识的,比我岁数还小的那个,还记得不?”   “啊!那个桃桃啊。他今年考上了吗?不是说今年考生的年纪都大?”赵辰说着,把孩子从杆子上“摘”下来,放到草地上让他练走路,别路都还走不稳,就想着爬杆子。   赵辰陪着赵淩一起去迎接客人。   来福说道:“戴小郎君今天去家里递拜帖,老爷让他直接来这边。”   赵淩现在的休沐时间自己安排,和旁人不太一样,要是真的等正经递拜帖回帖的流程走,见面得再过半个月。   窦荣把刚摘的一盘草莓交给小朋友们,也跟着一起走出去。   来福认识戴凤,自然不会让人在外面等着。   戴凤坐在屋里,身边有伺候的下人,身边摆着茶水糕点,见赵淩和赵辰过来,第一眼就认出了赵辰,站起来拱手道:“赵辰兄。”   他们考试的时候,赵辰已经十六岁了,和现在的容貌改变不算太大。   戴凤接着才认出赵淩:“赵淩兄。你的变化真大啊,差点认不出来了。”   赵淩倒是没觉得自己有多大变化。   他从小就长得帅,现在只不过变得更加英俊潇洒罢了。   “戴兄!”他跟小时候那样对着戴凤一拱手,见戴凤打量窦荣,拉住窦荣的手介绍,“这是我夫君,窦翊。”   “夫君?”戴凤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混乱,赵淩兄虽然长得好看,可怎么看都是男的啊,怎么有夫君?   窦荣笑道:“戴兄请坐。早就听水灵说起在家乡遇到一个神童,今日才得见一面。”   戴凤顿时不好意思起来,笑道:“不敢跟两位赵兄比。”   他父亲原先在胶州做县令,今年即将调任京县县令。   他父亲还没过来,他先过来打前哨战,安排各种事宜,以及关键的给自己找个合适的书院上课。   只是戴家在神都并没有亲朋故友,戴凤过来两眼一抹黑。   他爹倒是帮他联系了一位昔日同窗,但他按着地址找上门,人家早就去了外地当官,房子现在是出租的状态,自然帮不上他什么忙。   他身上倒是不缺钱,已经租下了一个小院,想起年幼时一起县试的赵辰赵淩两兄弟,倒还真的存着两人当初写下的地址,万万没想到一找就找到了一位侍郎家里。   现在顺着赵侍郎的指点,发现赵淩住的地方更加不得了。   他来的时候都看到皇城了。   不过这些加一起都比不上赵淩……的夫君。   怎么就跟个男人成亲了呢?   他看看赵辰这个亲大哥没什么表示,以为这是神都的风气开放。   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女人和女人在一起,这样的事情他没少听说,只是很少有正经成亲的。   果然是他少见多怪了。   听戴凤打听神都这边书院的事情,赵辰就说道:“我带你去我以前读书的书院瞧瞧。你现在有没有空?我直接带你去山长家。”   戴凤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自然答应下来。   赵淩让常威跟着戴凤:“常大哥,你帮着戴兄先安顿下来。”想着戴凤刚来神都,可能不认识什么人,就说起自己翰林院的勤工俭学的临时工,“戴兄要是不嫌弃,倒是可以过来试试。钱是没多少,主要是可以认识一些人。”   戴凤一听能进翰林院抄书,整个人都快惊呆了:“我真的能去?”   “能。你等等,我这就去给你写个条子。”想着自己没时间去翰林院,就说道,“到时候让我姐夫带着你去。”   赵辰说道:“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跟我妹夫说一声。”让沈兰一会儿帮忙把他儿子带回去。   今天是爹爹带娃局,孩子娘都出去游玩放松了。   至于现在就不用把孩子带出来了,没得骗人家的见面礼。   在神都居住读书花钱如流水,还是省着点钱花。   赵辰很快就带着戴凤走了。   窦荣说道:“以后见面别叫人家小名。”   赵淩从这句话里咂摸出一点酸味,严肃脸保证:“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又拉起窦荣的手嘿嘿一笑,“以后只叫你的小名。”   窦荣被他凑在耳边说的耳根发烫:“你就跟我不正经吧。”   赵淩故作不解:“难道你还想我对你正经?”   窦荣被说得瞬间噎住:“臭水灵。”   赵淩往他嘴上啃了一口,就拉着他继续去看小娃娃们玩耍。   窦荣看着刚才还全在跑的小孩儿,一会儿就变成连滚带爬,没一会儿又变成爬,一个个爬得还飞快。   几个当爹的在后头根本追不上。   天气正好,午饭也是直接在草地上铺了席子野餐。   一群人玩到下午,赵婉蝶和苏嘉珍日常过来遛弯,这次还带上了苏家的祖父祖母。   一位大理寺卿在眼前,不超过五岁的孩子们完全不在意,但孩子的爹爹们已经慌到不行。   时间也不早了,孩子们也已经玩累了,一群人就全都撤退。   苏老夫妻俩倒是很喜欢小孩儿。   两人总共就一个女儿,女儿又随女婿长年在外,只是刚才看到一地乱爬的脏兮兮还又笑又叫的小孩儿,也有些头疼,从来没想过那么多孩子在一起会那么吵闹。   几个人待在花房里,泡上一壶茶,看看书,聊聊花草,摘草……   “我草莓呢?”赵婉蝶找了一圈,没找到一颗成熟的小草莓。   赵淩往外面的草地指了指:“被小宝宝们吃掉了,没有咱们小蝶宝宝的啦。”   草莓已经进入最后的阶段,产量已经明显减少。   不过一些早熟品种的水果已经能渐渐接续上,倒是不至于断了水果吃。   “哼。”赵婉蝶被堂哥说得不好意思,小脸一红转身道,“我去找慢慢玩!”   果然没一会儿,刚才孩子们玩耍的草地上,几匹马跑了出来。   数量比苏老夫妻想象中要多:“那么多匹马?”   赵淩说道:“这不是春天了,给慢慢和轻烟配种。”   轻烟是窦荣现在的坐骑,一匹纯白色的马,在经历了赵淩近乎肆无忌惮的空间伙食投喂后,漂亮得不沾染一丝烟火气,跑起来的时候真的像它的名字那样,仿若一道升腾而起的袅袅炊烟。   和慢慢的暴躁脾气不一样,轻烟的脾气很好,属于不被骟掉都能上战场的战马。   不过赵淩在慢慢的屁股上看到过牙印,轻烟身上也有,两匹马私底下应该没少打架。   不管打架的结果怎么样,反正在人眼皮子底下,两匹马瞧着倒是关系还不错。   现在散落在草地上的几匹马,除了点点这匹退休状态的老马之外,剩下的都是牝马,现在还瞧不出有没有怀孕。   等确定怀孕后,他就得把这些马都甩手给他顾先生。   哦,不对。   他可以把马带去军营,就近照顾。   要是他能把这些怀孕的母马一直从开始照顾到小马生下来,再把小马带大,那这些小马得长得多漂亮!   赵淩瞬间心动了,然后他休沐结束后,就带着这些马去了军营。   为了防止可能已经怀孕的母马过度劳累,他还专门叫了牛车来装马。   考虑到保密问题,牛车和赶车的车夫都是军营里的。   他本来还想让点点也上牛车,但点点更愿意跑一跑。   反正牛车的速度也不快,赵淩摸了摸点点的脸:“那你跑不动了跟我说哦。”   点点蹭了蹭赵淩的脸,跟在慢慢身边小跑。   慢慢蹭了蹭点点的脸,像自己还是小马的时候那样。   窦荣看了看点点的状态,只觉得点点更加仙气了一些,四肢强壮有力,皮毛顺滑油亮,眼睛有神,哪里有一点跑不动的样子?   他们的车队过于庞大,特意一早就出了城。   这一小群马的到来,显然在军队中引来了小小的轰动。   主要是点点、慢慢和轻烟三匹马都太漂亮了,连配种的几匹母马和别的马匹站一起都明显要漂亮很多。   这里的军营几乎都是骑兵,对马匹的热爱是刻在骨子里的,要不是赵淩太忙,恨不得跪求养马的方法。   窦荣无奈,拿着赵淩以前写的养马的小论文,开始从头教他们怎么养护自己的战马;完了又根据自己的经验,给小论文重新做了一些完善。   春去秋来,船厂的第三艘船终于下水,却不是窦荣的新玩具,更不是赵淩期待的蒸汽轮船,而是一艘速度相对更快一些的客船。   主要是船厂的众人往返通过水路。   坐船虽然平稳,但是时间比较长。   而现在专门的客船,要不就是只能坐着的小船,要不就是长途客运的大船。   船厂现在只是在造试验船,主要是科研人员和一些大师傅,人数不多。   反正赵淩本来就打算给自家造一艘往返老家和神都的自用客船,干脆就先把这艘船给造了出来。   一群人被材料卡得□□,突然改成造普通的客船,像是大学生做小学一年级数学题一样,整个人都升华了,造得格外快。   赵淩之前还觉得自己要求挺多的,毕竟船上的各种用品都需要固定,自家用的话,各方面都得精细一些。   船体结构也改善了一些,减少阻力。   但是大师傅们完全不觉得有什么,有几个大师傅带着的技艺也是大师傅级别的徒弟,闲下来还在船上各种雕花、螺钿。   在赵淩给了他们几片金叶子后,他们有事没事就开始敲金箔。   赵淩的本意是给他们额外的奖金,只是没想到人家以为是装饰材料。   他受到感染,在想事情的时候也开始拿着个锤子敲敲敲,给他心爱的豆豆敲了一束金箔花。   一直到过年前,整个团队才算是把分量合适的蒸汽机加上锅炉,装到了船上。   这已经是他们打造的第三个了。   第一个应该是材料质量不过关,还没装到船上就锅炉爆炸,差点伤到人;   第二个是没考虑分量,刚搬到船上,船直接就沉了。   现在这个打造的比预计中要小得多,也不知道能提供多少动力。   窦荣得知之后,也不练兵了,过来看他们试新船,生怕又出什么意外。   褚尚书卷着袖子,露出精壮的胳膊,一脚踩在跳板上,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工匠扣着抓下来,嘴里还在嚷嚷:“让老夫上去!”   窦荣瞥了老头一眼:“别闹。”   褚尚书顿时感觉被一头猛虎盯上了一样,安静了下来。   啧,才不是他一个老头怕小年轻,他只是体量人家担心自己妻……相公。   褚尚书看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小媳妇”,不敢吱声,放下衣袖,往边上站远了点。   窦荣看着船上的赵淩,想到前两次失败的实验,都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造战舰了。   但他看着站在甲板上神采飞扬的赵淩,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笑脸。   考虑到可能会发生实验事故,船上的人数尽量减少,也以反应快的年轻人为主。   船也异常简陋,别说装饰了,几乎就是个壳子。   就是这么一艘空壳船,在烟囱冒起白烟后,竟然真的开动了起来!   速度竟然很快。   岸边一群人安静了好一会儿,看着船越开越远,才突然欢呼起来:“动起来了!”   “动了!动了!”   “我们把船造出来了!”   窦荣也跟着欢呼雀跃,又很快安静了下来:“他们怎么越开越远了?” 第144章   湖面上的船, 用一种很快的速度,变成了一个小点。   一群人闻言,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褚尚书突然有些心虚:“船上有经验丰富的船长, 应该没什么问题。”   “船长也没开过蒸汽船。”   “我们准备了很多制动方案, 不会有事。”   “可能赵郎中只是想试试能开多远?”   赵淩是想试开多远吗?   并不是。   他这次的实验目的是能开起来。   只是开起来之后, 发现大家都是新手, 对于怎么控制航速, 怎么掌握方向,以及怎么能好好停靠都得摸索。   好不容易开动起来了, 还是在湖中间一点试,对自己对别人更加安全一点。   窦荣很快就带着人摇着小船过来, 没靠太近,以免影响实验。   蒸汽船已经放慢了速度, 很平稳地在湖面上练习画圈圈,只是机器的声音很响。   窦荣试图对船上喊话, 根本没人听到。   情急之下, 他拿出自己的一条帕子,绑在船桨上举起来挥了挥。   绣着大黄猫的帕子颜色还算鲜艳,方向又正对着船首,倒是很快被人注意到。   赵淩拿出望远镜一看, 也拿出同款帕子挥了挥。   确定赵淩没事, 窦荣就让小船远远停下,期间还给船上运了一次煤。   从一大早实验到了下午傍晚申时,经验丰富的船长凭借着对船只的掌控力, 把蒸汽船磕磕绊绊地停靠在码头上。   一群人来不及说什么,第一反应是……   “饿死了!”   “今天一整天都没吃饭。”   “快吃饭。”   “今天怎么没人来送饭?”   看守哨卡的士兵一脸无语:“送了,叫你们了, 没一个人长耳朵的。”   褚尚书没想到会有人这么跟他说话,但饿得实在没力气。   他老头子可不能和小年轻比,一天没吃饭,腿都软了。   他看向跳板都不用,就从船上跳下来的赵淩,故意冷哼一声,脸上却全是笑:“跟个狸奴似的,天天跳上跳下的,有没有一点当官的样子?”   实验成功蒸汽船,赵淩感觉自己可以载入史册了,压根不觉得饿,兴奋地把老头子一背,带头冲向船厂食堂:“嗷嗷嗷!”   一群人被他的兴奋感染,也跟着呼喊起来,简直就是两岸猿声啼不住。   巡逻的士兵听到喧闹声,一时间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警戒地过来探寻,结果发现是他们自己人在闹腾,看到已经停靠在码头的怪船,他们也都嘴角带笑的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有些设置在山上的哨卡,视野开阔,今天几乎围观了全程蒸汽船的实验。   自从河道拓宽之后,军营很多物资都仰赖水运。   蒸汽船的速度明显比原来的船要快得多。   他们都不敢想这么快的船,要是运用在水战上,得多厉害。   窦荣连夜进宫见了顾潥。   顾潥都已经睡着了,被叫醒听到窦荣来了,问了时辰之后,鞋都顾不上穿好,直接快跑出去,看到等候在外面的窦荣:“是船造好了?”   窦荣的眼睛亮晶晶的:“不负陛下所托。”   顾潥顿时兴奋起来,来回转了一圈,抬手拍了拍窦荣的肩膀:“行了。臭小子跟姨父来这一套。朕跟你一起去。对了,瑞瑞那个夷人朋友叫什么雷奥那多的,不是要成为我大虞子民嘛,朕准了。”   窦荣顿时明白为什么顾潥一直没准这个事情。   不是顾潥忘记了,是因为大虞的造船技术显然已经落后夷人,若是轻易同意,说不定会给大虞埋下后患。   譬如雷奥那多在摸清楚了大虞的虚实后,利用先进的战船,骚扰甚至攻占大虞沿海地区。   现在他们虽然只是造出了一艘蒸汽船的样品,但他们显然已经掌握了更先进的技术。   当自己已经变成一头成年雄狮的时候,就不会在意一只小老鼠究竟在想什么了。   顾潥当下直接匆匆洗漱,完了就和窦荣一起出宫前往军营,一到就把赵淩叫醒。   赵淩: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被皇帝堵被窝。   赵淩抱住抹布不动:“你们不困吗?”又奇怪地看了一眼窦荣,“你什么时候出门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顾潥对赵淩的容忍度奇高,见惯了他这惫懒的模样,不以为意:“睡什么睡?起来给朕看看蒸汽船。”   窦荣倒是反应了过来:“天还黑着呢。姨父您先将就睡两个时辰,等天亮了再去。”   为了赶时间,顾潥是骑马来的。   赵淩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不等他们说完,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窦荣见状,赶紧解释:“水灵连轴转了好几个月,今天光顾着试船,一整天都没吃饭。”   “行了行了。朕还不知道你们。”顾潥对窦荣说道,“朕闻着味儿了,是不是在煮宵夜?”   窦荣倒还真没关心这个:“应该是吧。刚看到常二哥醒了。”   赵淩不知道窦荣出门,常禾是知道的。   常禾也不知道窦荣这么急匆匆出门,晚上还会不会回来,只是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这会儿他跟小太监们给他们一人端了一碗小馄饨,放了紫菜虾皮猪油和葱花,一碗没多少个,就是大冬天的喝点热乎的驱寒。   闻公公笑道:“瑞瑞不在,倒是可以多加点料了。”   常禾笑道:“瑞瑞吃东西简单些。”   其实越简单的东西想要做到好吃,对食材的要求就越高,但赵淩就是个挑剔鬼,一盘菜里几乎就不允许超过三样东西,连调料都要简洁。   明明很多香料还是赵淩让夷人搞来推广种植的,他自己却不怎么喜欢。   窦荣又安排顾潥一行休息。   第二天天刚亮,赵淩就被吵醒,抱着抹布睁着眼睛看向顾潥,眼神疑惑然后肯定,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   怎么做梦都重复?   他总不能被皇帝天天堵被窝。   肯定是还没睡醒。   窦荣哪怕习惯早起,这会儿也才刚开始洗漱,听到卧室的动静,叼着牙刷子就跑了过来,不满道:“姨父,您怎么随随便便就进我们卧室?”   顾潥原本没考虑到窦荣和赵淩已经成亲了,论辈分,赵淩现在是他的外甥媳妇,说出去确实不像样。   但顾潥怎么可能承认?   他背着手说道:“你们两个臭小子,我这个姨父还不能管了?水灵,快起来!”   赵淩还没起,抹布已经彻底清醒了,从赵淩的怀里钻出来,抱着他的脑袋唰唰唰舔毛,把他额头几下就舔得通红。   “痛痛痛,别舔了。”赵淩捂着脑门坐起来,瞧了一眼还没消失的顾潥,再看看叼着牙刷子的窦荣,不太理解这画面是怎么同框的,“早?”   一番折腾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船厂。   褚尚书没料到会看到顾潥,赶紧行礼。   想想倒也不奇怪,蒸汽船这么大的事情,要是利用好了,他们大虞江河湖海哪里不能去?   不说那么远的,就说如今东西南北的物资运输得方便快速多少?   配合如今开展的各项水利工程,简直功在千秋。   顾潥登船,倒是不介意蒸汽船的简陋。   今天窦荣和褚尚书等人也都上了船。   体会了一把船跑得跟马一样的速度。   顾潥下了船之后,还一脸兴奋。   赵淩倒是跟他说道:“现在是空船,您要是想着在船上装上火炮,或者是装满货物,速度肯定没那么快。具体怎么设计合理,还得进一步实验。”   现在的火炮他去看过,整一个傻大粗,威力也就那样。   这东西后坐力还不小。   想要把这种东西装到船上,如今以木结构为主的船体可能不太行,得更换更多的钢结构。   要是改成货船的话,会简单一些。   其实以现在的社会需求,货船和客船反倒是比战舰的需求更加迫切。   讲真,以蒸汽船的速度,船头装个撞角,可能比装个火炮的杀伤力更大,看到小舢板直接撞碎了完球。   不过想想其中的计算量,赵淩只感觉头秃。   顾潥感到很满意:“行了,收拾收拾回家过年。”   “要过年了?”赵淩已经忘记了今夕何夕。   顾潥笑道:“过年倒是还没有,你得回去准备准备,跟翊儿一起去象州接替太子。”   赵淩满脑子都是造船的数据,反应比平时慢了好几拍:“太子殿下回来了?我们能开蒸汽船去象州吗?”   顾潥想把蒸汽船留下给自己玩耍,但自己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这东西不是玩具:“嗯,朻朻快回来了。你们得等明年开春了再去,具体到时候再说。”   赵淩算了算,右手拳左手掌地捶了一下:“太好了,让太子殿下帮忙计算……祝阳是不是也回来过年?他们两个的脑子都得借来用……”   褚尚书在边上听得人都麻了:知道赵淩跟陛下一家亲近,没想到这么亲近。   当着人皇帝爹的面,就想着抓太子当壮丁,胆儿可真肥。   不过太子殿下的脑子确实好使。   顾潥是一点儿都不生气,还笑着问赵淩:“要不要把你爹也借过来用?”   赵淩想都没想就拒绝:“不用。我爹的脑子已经旧了,只能管管钱。这一科进士里有什么……”   顾潥只对新科一甲的三人有些印象,感觉也就中规中矩,对其他新科的进士们是什么表现并不清楚,就说道:“回去了你自己挑人。”   “谢陛下!”赵淩高兴了。   有了皇帝的命令,他一点都不耽搁,立马让人收拾东西回到桃溪巷,感觉恍如隔世。   来福迎接他们都有些恍惚:“还以为你们过年都来不及回来呢。三郎都从铁脊县回来了。你们正好明天回去老宅给三郎接风洗尘,后天回镇国公府。窦五郎的新婚贺仪我看着准备了,你们看看有没有需要改的……”   赵淩和窦荣听着他的一连串话,感觉像是重新回到了人间。   来福想了想说道:“对了,明天正好是大朝会,你们回来了得参加的吧?”   赵淩突然暴躁:“我不想参加!为什么不是明天再回来?赶着回来就是为了参加大朝会吗?”   这是气话,哪怕只是为了在朝堂上刷脸,他也得参加。   第二天,天还黑着呢,他就老老实实等在了殿外,靠在窦荣怀里补眠。   赵骅本来见到许久没见的儿子,还想聊几句,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和窦荣小声打了声招呼。   窦荣倒是解释了一句:“这两三个月都没怎么休息,昨天下午才刚回来。”   赵骅虽然人没去过顾潥的私兵营,对里面的账目是知道的。   船厂搬迁过去后,开支陡然上升了一个台阶。   赵骅应了一声:“现在是事情办完了?”   “差不多。”窦荣想了想说道,“接下来得等太子殿下。”   “哼。”赵骅看假装睡着的赵淩,没好气,“别人没能耐给人摘桃子,这傻小子天天给人送桃子。”   赵淩早上没睡饱就起了,这会儿站在殿外吹冷风,还要被老爹叨逼叨,火气一下就起来了:“我干嘛给人送桃子?还不是因为拼爹拼不过别人?”   太子的爹是皇帝,这没法拼。   但好歹赵骅在侍郎的位置上十几年了,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论资排辈都该轮到他当尚书了。   结果十几年了一动不动,像是焊死在了这个位置上。   赵骅比他还生气:“那是我不想升吗?”   上面倒是空点位置出来啊?   这些年空出来的位置也就一个吏部尚书,这位置是他能肖想的吗?   剩余的像是太子太傅那样的位置,得要德高望重的。   他相信以自己的年纪,熬也能熬死几个老头。   赵淩哼哼:“反正事实就是你升不上去。”   赵骅就很气:“说的好像你就能升上去似的。”   别说他能不能升上去了,赵淩现在都很难升上去。   身上两个五品官职,也就一个翰林院直院算是正正经经的五品,要说手上有多少权,也就是能安排几个临时工;另外一个工部郎中还是编外的,是管了多少匠人,还是管了多少物资?   顶多就是拿两份俸禄。   赵骅又严肃批评了赵淩连着几个月没来办公的失职。   赵淩嘴皮子没他爹利索,只能憋屈地听着。   他们说话很小声,别人只听到他们父子俩似乎是争执了几句,然后就是赵骅单方面的输出。   “早就听说赵侍郎教子极严,还以为是传言有误,没想到……”   他要是有个不到二十岁就已经官至五品的儿子,做梦都能笑醒,完全不明白赵骅怎么还能骂得下去。   等了一会儿,大殿门打开,文武百官陆续进殿。   赵淩这种刚够资格上大朝会的品级,依旧是站在最角落。   这次他倒是认真听讲。   有两三个月没怎么关心过国家大事,都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   可惜朝中没什么大事发生,似乎和去年没什么不一样。   顶多就是年底了,谁谁干得好,谁谁干得更好,皇帝陛下干得最好。   赵淩这种颂词苦手,到现在写奏折,前后两段的颂词都是直接写了五个统一模版,按心情换着用。   反正他一年也写不了几封正经奏折,写的要交上去的东西也不一定是奏折的形式。   五个模板够用了,总不能天天让他娘来代笔。现在不住一起了,有些麻烦。   大朝会结束,赵淩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赵瑞,到御书房来。”   听皇帝点了一溜人名到御书房去开小会,赵淩抹了一把眼角的生理性泪水,跟着群臣一起退出大殿,下意识往翰林院走。   今天大朝会,早饭没吃什么,饿了。   家里应该已经送来了午饭,不知道吃什么?   他有点想吃炒虾仁。   走了一阵,他突然感觉自己走不动了,回头看到窦荣拉住自己的手,小声不解:“豆豆,一起吃饭去啊?”   窦荣拉着他换了个方向,往御书房走,忍着笑道:“刚才陛下叫你去御书房。”顿了顿凑到他耳边笑道,“就知道你没注意听。”   赵淩歪头认真想了想:“没叫我吧?我今天认真听了。那些人把陛下夸得……”他都不敢听。   说好的言官一言不合撞柱子呢?   等他把橡胶树找到了,在大殿的柱子上裹一圈防撞条嘎嘎嘎!   窦荣看他突然自顾自傻乐:“又想什么呢?”   赵淩就说:“你说我用杜仲胶给大殿的柱子都裹上,到时候有人想撞柱子死谏会不会被反弹?”   “噗。”窦荣听他描述的场景就发笑,“你就损吧。”   其他人已经都在御书房里就位了,看到窦荣和赵淩两人最后进门,顾潥就笑骂:“赵瑞瑞你耳朵呢?朕最后叫的你名字,还能头也不回往翰林院走,大朝会上到底听到什么了?”   赵淩这会儿想起来了,赶紧认错:“臣听到赵瑞,没反应过来。”   新任的庶吉士不由得多看了赵淩一眼。   这会儿御书房里的气氛还是比较轻松的。   褚尚书笑道:“平时叫瑞瑞叫习惯了。赵瑞听着不知道是自己,还是跟以前一样叫赵水灵?”   赵淩颇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您是长辈,您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顾潥拍了拍桌子:“好了,赶紧说事。先说蒸汽船的事情,接下来要花多少钱,把实验船真正造完?”   赵淩大致估了个数字:“回去我再计算一下,下午送过来。”   “行。赵瑞瑞,你明年开春就去象州市舶司,窦翊你去准备接管象州水军。一会儿新科的这些进士里……杜卿,你给赵瑞瑞挑选一些精通算学和外文的人,到时候跟着瑞瑞一起去象州。”   庶吉士记录到这里,又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御书房里画风格外不同的赵淩。   赵淩眼前一亮:“杜尚书,下官要亲自考。”   杜舒是现任的吏部尚书,原来的礼部尚书,也是看着赵淩长大的,听他这么一说,一点都不觉得被冒犯,还笑眯眯道:“那敢情好。你多出几张卷子,以后照着你的卷子考。”   “一会儿你们自己商量去。”顾潥示意这个议题过了,“赵瑞瑞、窦翊,没你们两个的事了,先退下吧。”   赵淩出门还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我不是最后一个走的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御书房里的人没走光,他就先走的。   窦荣进去就是走了个过场:“大概是姨父看出你饿了。”   赵淩顿时往他身边一靠:“饿了,走不动了。”   窦荣就把他背起来:“走吧,家里的饭应该送到了,不知道今天吃什么?”   “想吃清炒虾仁。”   “天气那么冷了,庄上还捞鱼抓虾吗?”   “唉……想吃脆脆甜甜的虾仁。过年我们去庄上抓虾。我明年研究一下怎么养虾。”他空间里好多小河虾呢,可惜没法名正言顺拿出来吃。   “你还有三个学生呢,还有空研究怎么养虾?”   “这又不冲突。”赵淩感觉腿长真好,几步就到了翰林院。   家里的饭菜果然已经送了过来,还真有一小盘清炒虾仁。   显然虾不多,只有赵淩的这一份有,连窦荣的那份里都没有。   不过两人的饭食经常不太一样,起码窦荣的饭食分量更大。   他消耗大,菜色中牛羊肉占比更高。   聂院使本来还想着赵淩今天过来,能蹭个小灶,结果一看窦荣陪着一块吃,顿时端着自己的食盒去了一边。   唉,他家给他准备的也是两荤两素,怎么就跟赵瑞瑞的饭菜差距那么大?   他正在哀怨自己的咸菜甲、咸菜乙、咸鱼、咸肉,窦荣就给他端过来了一碟子腌脆黄瓜和卤肉,两个菜碟还没放下,看到聂院使面前的一堆腌的,重新端了回去,换了一盘拍黄瓜,又划拉了两根烤羊排,一碟香菇菜心。   赵淩端过来一碗鱼丸汤,看到聂院使面前的菜色,不客气地把咸鱼端走了。   聂院使很想端着盘子跟他们凑一桌,但那桌子上已经摆满,窦荣一个人感觉就能占满一张桌子,自己也抢不过,也不敢当着窦荣的面打劫赵淩。   算了。   这么多菜他一个人压根吃不完,要不把拍黄瓜带回去吃?   这多大冬天的,吃上一口水分充足的小黄瓜可真难。   陛下也不说赏赐一点。   聂院使心里面嘀咕了一个中午,晚上回家的时候,家里已经送来了一车新鲜蔬菜,种类不少,分量不多,里面还有一篮子草莓。   “怎么没小黄瓜?” 第145章   窦桓和林姑娘的婚事, 准备了大半年。   别看现在有条件的人家,早则从孩子出生起,晚则从定亲起就开始给孩子们准备嫁娶用品, 但从定亲到成亲, 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准备。   譬如说房屋购置、新建, 或者翻新, 各种日常器物、金银首饰等要用时新的款式等等。   像赵王氏给家中子女准备的这类东西, 从刚开始准备到最后实际用上的,起码换了三版。   最早是有就好, 接着开始讲究多一点花样,再来就是得精巧、得时新。   或者再配合各人的姓名生肖, 不同的时节等等做一些变化。   赵家的许多嫁娶用品,都是用了赵英娘提供的图样做的。   赵淩这样和一个男人成亲的, 更是完全出乎赵王氏的预料,准备的给未来儿媳的珠宝首饰完全用不上, 只是东西实在精巧, 舍不得融了重新打,也不好给别人,最后东西还是给了出去,另外再给准备了一份男用的首饰。   对外说是赵淩自己私房里出的, 实际是赵家的“小账本”里出的钱。   窦桓和林姑娘能够大半年就筹备好一切完婚, 已经算是速度快的了。   林姑娘现在还住在贝家。   窦姜氏特意从宫中请了足足八个教习嬷嬷和女官到贝家,完全不用担心林姑娘在贝家受委屈,或者被贝家人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赵淩和窦荣在镇国公府吃了一顿饭, 窦姜氏和窦桓把大婚当日的事情都跟他们说了一遍。   窦凤本来要回来的,但中途暴雪封路,回不来了。   窦桓不良于行, 接待客人的任务就交给了窦荣和赵淩。   窦荣交代赵淩:“你那天别喝酒。”   赵淩知道自己的酒量,不逞能:“保证不喝。”   梳理完窦桓大婚当天要做的事情,接下来两人每天从宫中下班出来,都是第一时间先到镇国公府,帮忙确定各种婚礼的事项,拉着一群人过了一遍流程。   两人都是已经成亲过的人,赵淩还参与帮忙了上头几个兄姐的婚事,对流程非常清楚,列了清单一样样核对勾选,没几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梳理清楚,又准备了备案。   窦姜氏实在不善于管理内务,松了一口气:“得亏瑞瑞帮忙,不然我还一团乱麻。”   “娘都已经准备好了,我没帮上什么忙,要说也是豆豆帮忙多。”一些错漏的地方,这么赶的时间里补救到位,全都是窦荣搞定的。   这年头买东西可不方便。   尤其是镇国公府的东西,费工费力的,想要找到合适的人去什么地方定制都有讲究。   赵淩可不知道这些。   窦姜氏回忆了一下这几天的过程,发现还真是:“豆豆还会管家?”   窦桓作为马上就要成亲的人,倒是没以往那么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次是认认真真跟着一起准备自己的婚事,并且要把自己在神都的家业都给撑起来:“这些年都是豆豆在管家。”   听说林家是巨富,林姑娘对他的那点产业管理起来一定很简单就能上手了吧。   窦家在神都就窦荣一个人,很小的时候生活在宫中,和皇子们在一起。   但稍微长大了一点,他就住在镇国公府。   家业的打理虽说不用他亲力亲为,但他要是真的一点都不管,那镇国公府的那些产业早就被败光了。   窦姜氏反应过来:“跟你姨母学的?”   “嗯。”窦荣跟窦桓说道,“家里人口少,管起来没什么难的。正好年底了,一些掌柜、管事会上门报账,等嫂子进门,你们一起管着。”   窦桓听着怎么觉得自己像是要跟兄弟争财产似的,皱眉道:“你管着就好,我这种样子能管什么?”   他只是想管自己的那点私房,原先都交给他弟了。   窦荣半点不客气:“还想让我白干?”   他又不差钱。   不提他和赵淩两人的私房,就是两人的俸禄和赏赐,都足够两人过上很富足的生活。   一般家庭开支的大头,譬如房产——他们家是皇帝赏赐的;譬如孩子——他们俩不会有孩子。   他们家最大的开支像现在这个时节就是一个小琉璃宫的采暖,另外就是养各种牲口。   其实这方面开支也不大。   小琉璃宫白天只要阳光好,根本不需要再额外采暖。   神都的温度比凉州要暖和得多,晚上保持着十度以上的温度即可,根本不费多少。   神都家中盖了小琉璃宫的人家也发现了这点,很多人家的小琉璃宫并不大,采暖更便宜。   现在就是小琉璃宫的建造费用昂贵,还得排队等。   嗯,排队的人更多了。   家里牲口确实多,赵淩养起来更是不遗余力,但牲口……或者说宠物们吃的用的,基本都是自家庄上的,开支远不如外人以为的那么多。   哪怕这次造船开支巨大,窦荣也渐渐体会到赵王氏面临的问题——有钱没地花。   窦桓再三确认窦荣是真的要把镇国公府在神都的产业都交给他打理,勉强答应下来,又表示不理解:“怎么还有人给钱都不要的?”   “呵。你是哥哥,本来这些事情就该你管着。”他钱够花就行了,再说了,“明年我跟水灵去象州,这边我也管不上。”   看了看时间不早了,他准备走,想了想又叮嘱自己不善管家的母亲和没什么经验的兄长:“你们有机会给自己置办一些私产,家里这情况,给自己稍微留点后路。”   按理,他们爹窦凤是镇国公世子,他们两人作为窦凤的嫡子,自然是下一任的镇国公世子以及镇国公。   但窦桓残疾,哪怕这些年已经恢复了不少,平地拄着拐杖也能走一段,但肯定无法再建功立业,连转做军中的文职官员也不行。   窦荣和赵淩成亲,将来就算是有子嗣,也得是从别家过继,究竟未来如何不好说。   按照窦荣自己的意思是,他连镇国公的这个爵位都是不想要的。   比较理想的情况是,窦桓和林姑娘成亲后,生下的儿子能够表现出天赋成为下一代的世子,但那就远了。   再过十几年,谁知道将来怎么样?   窦桓肯定要给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多做考虑,哪怕用不上。   窦荣哪怕也会给家人们考虑,毕竟隔了一层,总归会差一些。   两人回到家,等到了躺进被窝里,窦荣才抱着赵淩吐槽:“你看看我娘和我哥,整一个缺心眼,怪不得能那么多年给姓顾的出生入死。你再看看我姨父,那筛子精,私底下养了那么多兵,就在离神都不远,谁都不知道。别处还不知道有没有呢?”   赵淩心想筛子精还好意思说别人筛子精,真不愧是大筛子精养大的小筛子精。   “怎么不说话?”   赵淩心想还有个老筛子精。   他要是没料错,太后娘娘应该还有一支规模不算小的私兵,压根不知道在哪儿。   筛子精这个事情,应该根子在太后那儿。   “应该没了。没那么多钱。”赵淩从财务角度分析。   窦荣想想他见到的私军营里的火器营和骑兵营,哪一样都是需要花大价钱的。   要是再算上蒸汽船,花的钱他都不敢算。   头一回锅炉爆炸,成千贯的银钱几乎就打了水漂,得亏是姨父的钱。   他突然想到赵淩说的蒸汽机也能替代马匹,刚想问赵淩是不是能把蒸汽机装在马车上,突然轻哼一声:“赵水灵!”   “怎么了?”他只是从财务角度测量一下豆豆的各项身体数据而已。   窦荣咬牙:“你一会儿哭也没用。”   “我才不会哭。”赵淩嘴硬,反正明天没有大朝会,他可以睡晚一点。   然后就直接请假了。   赵淩难得在家亲自教学生,只是没个先生的样子,躺在摇椅上,头上顶着抹布,怀里抱着咪咪。   三个学生在书房里正襟危坐。   余琪课桌两边一头蹲着一只三花猫,另一头趴着一只黑狸花,一看就是亲传弟子。   余飞的课桌上团着一球虎先锋。   赵文敏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己好歹是跟了先生姓的,必不能输,把坐在后面课桌上的大黄狗抱到自己桌上。   宇树对小孩子很是没脾气,舔了舔小孩儿的脸,就趴好了。   这边书房的课桌是赵淩定制的大长桌,摆上这些猫猫狗狗倒是不耽误学习。   助教常禾在边上看着,感觉自己是不是也该抱个什么东西。   赵淩讲课跟其他人讲课很不一样。   三个人说是赵淩的学生,其实并没有多少机会跟着赵淩学习,更多的时候是跟着常禾和赵王氏。   虽说都是打基础,但赵淩的讲学会结合实际生活应用,让学生们知道自己学习的这些看起来天马行空的知识,在实际生活中代表着什么。   窦荣带着戴凤回来的时候,惊讶了一下:“还在上课?”   赵淩一看有客人,站起来笑道:“戴兄来了。”   戴凤拱手笑道:“今天轮到我去翰林院抄书,想着快过年了,请几位兄长到家中吃一顿便饭。”   说着,他递出一张请帖。   本来还想着今天在翰林院里直接跟赵淩说,没想到赵淩今天不在,还好碰到了窦荣,没白跑。   他打量了一下所在的书房,心中羡慕极了。   上次他过来,只坐在正堂里,觉得深宅大院气派非常。   今天跟着到了书房,这……让他死在这儿都甘愿!   赵淩对学生们摆摆手:“下课吧。”   学生们站起来,对赵淩鞠躬之后收拾东西离开书房。   戴凤看着学生们身后跟着的一起伸懒腰慢悠悠走出去的猫猫狗狗,感觉怎么这些小动物才是学生本体,再看看赵淩一张愈发不似真人的精致脸庞,有一种误入了妖精窟的错觉。   嗯,这是一个拥有很多藏书的特别厉害的大妖精!   赵淩留戴凤用了晚膳。   戴凤因为要读书,并没有随父亲住在京县县衙,而是住在了原来赵淩置办的职工宿舍里。   那里原本住着来福和梓萱夫妇。   现在他们搬到了桃溪巷,来福和梓萱也自然搬了过来。   戴凤退了原先租住的小院,在现在的小院住,不仅距离书院近,还能蹭到赵家的教育资源。   戴家和赵家本来就是同乡,赵骅也不介意关照一下晚辈。   戴凤在翰林院里抄书十分认真仔细,交好的翰林院大佬倒确实不多,但和一同工作的几位学子已经非常熟悉。   他吃过饭,很真诚地跟赵淩道谢:“多亏了两位赵兄提携,小弟才能这么快就安顿来。”   “说的什么话。出门在外,我们是故交好友,相互帮助是应该的。”赵淩送他到大门外,看他上马车,“天色不早,我也不多留你了,赶紧回家。”   戴凤也不再多客套,跟赵淩道别。   赵淩才比他大两岁,不仅上一科就高中状元,而且已经官至五品,他却还是一个小小的举人……不,他不能妄自菲薄。   达者有先后,他把自己的学问夯实,再去科考、当官,踏踏实实。   “十三哥,你站在门口接我呢?”   赵淩被叫回了神,看到赵婉蝶:“是啊,特意走那么大老远来接你,感动不感动?”   “哼~”赵婉蝶拉着苏嘉珍往屋里走,熟络地跟回自己家似的,“我是来看慢慢的。”   苏嘉珍笑笑:“我是来还书的。十三哥,我有几个地方看不懂,你有没有空帮我解惑?”   赵淩让赵婉蝶自己去玩,把苏嘉珍带到书房,跟他讲题。   讲完题目,赵淩突然问他:“有没有兴趣跟我回象州待两年?”   “嗯?十三哥是要外放去象州了?能回本地?”一般官员都是异地任命。   市舶司好像和象州一般的官府不太一样,属于户部管辖,不受地方制约,性质不太一样。   现在正式任命还没下来,赵淩只是含糊应了一声,说道:“我回去要一些算数好和会外语的。”苏嘉珍这两方面都不错。   苏嘉珍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我就不回去了。祖父祖母岁数大了,我得留在他们身边照顾。”又皱了皱鼻子,小声说道,“不太想回家。”   他在神都这里很好。   祖父母慈爱,和妻子的感情好,还有妻子的娘家人也关系融洽。   他只要专心读书就好。   不像他在象州的时候,明明他是小儿子,偏就像是家里的外人,就因为他跟娘姓苏,就好像他不是亲生的了一样。   他爹他兄长他们也就算了,他娘也这样,真是无语。   赵淩明白苏家的情况,自己堂妹没受委屈,别的他都管不着:“那行,你好好读书。”   确定苏嘉珍不打算跟他去象州之后,他就去吏部要了一份愿意补缺的名单,除了这一科的进士、同进士之外,还有历届没补上缺的进士、同进士,甚至举人,以及一些因为生病和丁忧等请了长假,回来后到现在还没补上缺的官员。   名单到手之后,他就出了公告招收算数和外语方面的人才,确定了考试日期。   这部分想着补缺的人选,基本都待在神都,经过数日的通知,总算召集起一批裸考的。   很多考试名次不好,没什么出路的进士、同进士,不管原先心气有多高,经过一段时间的现实拷打后,几乎是只要有个班上就好。   这次赵淩对于学历要求还放宽到了举人这一档,哪怕时间很短,没什么复习资料,参与考试的也有两百多人。   人数比预计的要多,不过没关系,赵淩本来就借用了贡院。   考试流程大家都熟悉,挨个检查完之后,上午一场下午一场,午膳考场提供,考完就散场。   题目不算多,难度不算太高,不过因为这些内容和大部分学生学习的科举内容不一样,能够表现良好的人不多。   外语考试还有一场面试。   面试考官赵淩请了他便宜外祖父……不,他的好贵外祖父王延出马当主考官,两个鸿胪寺的官员只能当陪考。   王主考官有多贵呢?   大概是一艘画舫全权使用一个月,还得负责上面的一切用度的花费。   没错,老头今年不打算回去过年,跟几个老伙伴约好了要去庄上过,在暖融融的船上吃火锅唱歌弹琴吟诗赏雪。   他都攒了许多老头们出去游玩的诗画集子了。   算了,钱不钱的倒是无所谓,就是饮食上多注意着点,别把这群瘦巴巴的老头吃出三高来。   平时也就算了,过年这会儿牲口都出栏了。   这群老头是真的能够干出一顿饭炫一大碗红烧肉的。   更别提庄上还有那么多肥羊肥鸡肥鸭肥鹅,连他庄上养的鱼都肥。   报名考试的有两百五十三人,最后录取的只有十三人,其中十个在算数方面底子还不错,三个懂一点外语。   赵淩直接带他们到吏部办了手续,在贡院腾了两间屋子出来当教室,给他们做集中培训。   反正贡院平时没什么人,给他用用就用用。   他也可以借着来上课摸鱼。   把这些事情都上了轨道,终于到了窦桓和林姑娘大婚的日子。   这会儿距离他们从私军营回来还没十天。   赵淩和窦荣作为男方家人,提前一晚住在了镇国公府,天不亮就起床开始做各种准备。   皇后娘娘不便提前到,派了许多宫人过来,连闻公公都特意跟着窦桓一起去迎亲。   窦桓腿脚不便,自然不好骑马,迎亲用的是一辆四匹枣红马拉的马车。   车厢用的不是冬季的轿厢,而是夏季的敞篷式样。   贝家人本来心底嘀咕林姑娘不嫁“前途无量”的贝向荣,反倒去选一个瘸子,见了镇国公府这阵仗,也说不出什么来,笑得……千奇百怪地把林姑娘送出家门。   林姑娘也没有坐上花轿,而是在红绸的牵引下,直接坐上马车,坐在窦桓的身边。   没人敢说不成体统。   人家身边跟着两排宫女太监,难道是要跟天家说不成体统吗?   或许一些言官敢,但贝家不敢。   接亲很顺利,新娘的嫁妆十里红妆。   窦凤没能赶回来确实有些遗憾,但帝后和太子太子妃都来了,不能说这场婚事就不被重视。   许多宾客想得多的,还觉得是显示天家对窦家的态度。   窦荣觉得这些人是想太多。   外甥成亲,姨父姨母就住对门,过来吃个喜酒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们要是不来,才能显示出顾家对窦家的厌弃。   现在窦家还得守国门,能厌弃吗?   真厌弃,姨父也不会把私军营那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了,更别说是让他负责练兵。   窦荣心里面想着事情,面上一点都没露出来。   窦家的宾客武官比较多。   赵淩本来还担心武官喝了酒之后会不会比文官们难缠,结果并没有。   帝后坐镇,所有人都好说话得很,连劝酒的都没一个,全都在夸新郎好新娘好,双方天作之合等等等等。   赵淩本来还担心会喝醉,结果白担心了,就是累。   他自己成亲因为喝醉了,中间就躺平,真没多累,这次可算是还上债了。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赵淩抬手搓了搓脸,把焊死在脸上的笑容搓下来:“笑得脸酸。”   窦荣听得发笑,回头跟窦姜氏招呼:“娘,你也赶紧去休息吧。我和水灵也回去了。”   窦姜氏颇有点晕头转向:“啊?你们这么晚了还要回去?不在家住一晚吗?”   “不了。回去没几步路。”反正是坐马车,用不着他们走路,“明天早上我过来帮你收拾,你也赶紧去休息。”   窦荣说的收拾,肯定不是收拾那些杯盘狼藉,而是清点礼单,以及准备新嫁娘的回门礼等等。   窦姜氏一听窦荣会来,心里面安定了很多。   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当个婆婆。   她总共就俩儿子。   小儿子成亲了,但是分出去单过,“儿媳”还是个男的,平日里相处就跟多个小儿子似的。   她的妯娌们倒是有许多儿媳,但那种不是想着我拿捏你就是你拿捏我的相处方法,她看不过眼。   窦荣第二天很早就到了,窦姜氏往他背后看了看:“瑞瑞没来啊?”   “没。他今天还得去贡院那边上课,有人今天要塞人进来,他得去看看。”   一个部门一次招收了那么多人,要求还“不高”,对很多人都很有吸引力。   谁家还没个举人以上学历的待业青年呢?   虽然现在还没确定具体是什么官职,但通过正式考核之后,肯定是个官。   这可比翰林院的那些个临时工好多了。   很多人家里并不缺钱,也不指着一个小官的俸禄过日子,但有没有官,其实就是有没有权,是社会阶级的象征。   商人、地主就算有再多的钱,在官员面前照样低一头。   赵淩知道其中的规则,其实不在意塞不塞人什么的,只要培训通过就可以,培训通不过,那到时候也不能说他没给机会。   数学这东西吧,不会就是不会,不是有没有机会。 第146章   赵淩通过“扩招”, 两个班人数达到了五十人。   过年前又“请走”了七个人,给剩下的四十三个人布置了海量的寒假作业,确保他们过年期间能够做到笔不离手。   他打算得很好, 打包了心爱的豆豆就去到了窦荣的庄上过年。   也可以反向理解为, 窦荣打包了心爱的石狮子去了庄上过年。   窦荣的庄子比较远, 平时他们没什么时间去。   他想着也没人能找过来。   结果发现想多了。   窦桓和林氏也过来了, 自然带着窦姜氏一起。   倒不是说他们就住到了窦荣的庄子上, 而是窦桓的庄子就在隔壁。   当初窦姜氏给两个儿子置办产业都是一起的。   窦桓是长子,自然需要重视;窦荣没养在身边, 有所亏欠,也得补偿。   最后的结果就是窦姜氏在给两个儿子置办产业的时候, 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   城内的铺子,城外的田产, 都是一样的。   赵淩感觉像是还住在城里一样。   两边庄子的距离,甚至比从镇国公府到桃溪巷还近。   这倒也无所谓, 住得近, 方便天天一起炫牛肉。   这边庄上引进了福满庄先进的养殖理念,专门蓄养了肉牛和梅花鹿。   不过就算是肉牛,在当下吃起来也不能太打眼,还是直接在庄上现杀现吃又方便又新鲜。   一头牛能出几百斤肉, 他们这几个人当然吃不完那么多, 架不住王延隔一天就会指使着画舫过来转悠一圈,装走牛肉和鹿肉,放下羊肉、猪肉和鸡鸭鹅。   一艘好好的画舫, 被老头愣是当成了货船。   赵淩坐在河边的棚子里,只动嘴巴:“鱼拿走,我自己钓。”   王延踩着跳板, 健步如飞的:“你钓到多少了?给我看看。”   一群中老年全都跟着下船,一瞬间把赵淩的钓鱼棚子挤得满满当当。   “哟,这鱼还真不小呢。”   “瑞瑞今天钓到虾了没?”   “上次你的那些小虾特别好吃。”   “是啊。拿着跟老黄瓜一炒,啧啧啧,那叫一个鲜。”   “冬瓜也可以。放汤也好吃。”   “没。现在天气冷,没口。”赵淩心想:能不鲜吗?那些小虾可是他空间出品,上次好不容易偷渡了一波,就被这群老头给一窝端了,他都没吃上。   “小水灵就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没口,你钓那么大鱼?”   赵淩就真的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是我钓起来的。其实是我在外面买了,找了个人在水底下给我挂到钩子上,假装钓起来的。”   “这臭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   “窦翊呢?怎么不陪着你?”   “他去哥哥那儿了。”真是作孽,谁家小儿子教娘和兄嫂管家的?   几个小老头中老头老老头还不等怎么样,突然一左一右把他架到船上。   赵淩还真不敢挣扎,怕把老头们推水里,等上了贼船……上了船才问:“干嘛呢?”   最后一个进来的老头把门关上,船舱里暖融融的,飘着一股羊肉锅子味。   管博澹手上拿着根小黄瓜:“喏,想问问你招的那些人,最后能留下几个?往后是去鸿胪寺还是去户部。”   赵淩的正式任命还没下来,但像管博澹这样的品级,肯定知道他会去什么地方。   王延这样在象州当了几十年官的,也很清楚。   赵淩招收的人员要求那么明显,稍微有点了解的都能看出来,他是要去市舶司。   市舶司有点类似于后世的海关,现在隶属于户部。   由于现在对外贸易量很少,并不怎么受重视。   但海上贸易这一块的趋势,很多人都能看得出来。   尤其是赵淩这个人有点特殊,如果市舶司不受重视,顾潥怎么会把赵淩派出去?   总不能是御书房石狮子成精了,能到处跑了。   老头们关心的问题很现实。   现在鸿胪寺这个外交部有点边缘性质,并不怎么受重视。   户部就不一样了。   别看赵骅这个户部侍郎在朝中升迁困难,很多事情也说不上话,其实都是假象。   他不说话,那是不想说。   就看御书房里的小朝会,几乎都少不了赵骅,就知道赵骅的权势。   很多时候户部就叫赵骅一个人,毕竟干什么事情都得要钱,要钱就得过赵骅的手。   他去年过年请了四个月假,朝中耽搁了多少事情,还是抓了好多人代班的情况。   代班的也只是暂时把事情拖延住,大部分事情还是等他销假回来安排的。   户部侍郎自然是大权在握,户部下面的官员也是横着走的。   赵淩现在招收的这些人,将来究竟是去鸿胪寺还是户部,对这些人来说很重要。   这些老头给自家子孙安排个小官当不是问题,如果赵淩的这批人将来往鸿胪寺去,那他们没必要凑这个热闹;反之要是去户部,他们觉得是个不错的起点。   赵淩则是觉得,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算上寒假,都得半个月时间了,距离他调任顶多就两个月时间,这会儿才想到过来走后门,是不是想太多了?   这年头能够考上举人的,起码学习能力没什么问题。   尤其是在数学不会就是不会的前提下,后面塞进来的一群人的重点都是外语,还不是传统的陆上邻国类似塔尔罕那边的外语。   还将来进什么地方?   鸿胪寺难道是什么很差的衙门吗?   讲真要是真的算数好,户部会不要?   市舶司算什么?   他赵淩算什么?   真以为他抢人能抢过户部?   他现在选的这些人都是六部挑剩下来的好不好?   真干活的,谁不欢迎算数好的?   瞧他大哥赵辰就被抢去了吏部,他三哥赵缙读书读得稀烂,这次回来也升了一级变成了正八品,当上了小领导,都不用赵骅给走动关系。   田学智还因为算数太好,没回来,也是升了一级,在铁脊县打算再干三年,回来的时候估计七品没跑。   还不屑去鸿胪寺,看人家鸿胪寺要不要吧?   赵淩在内心疯狂吐槽,面上不显:“将来的事情不好说。我现在手下这群人倒是都想着先干起来再说,我也一样。我都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呢,怎么知道以后去哪儿?”   老头们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合理。   管博澹到底是亲师公,一听赵淩这话就知道他的意思。   其实同样的话他也说过,只是这群老伙伴也不知道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装听不懂。   管博澹不想让赵淩跟这些人继续掰扯,把赵淩赶下船:“钓你的鱼去。我们回去了。”   赵淩就重新回到自己的棚子里,看着船家收起跳板,把画舫撑走。   船上几个老头对着管博澹笑骂:“我们跟瑞瑞多说几句怎么了?”   “就是,我们又不会吃了他。”   “你这个师公不能只想着把好徒孙藏起来。”   管博澹摆摆手:“去去去。你们这群老货心里面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现在市舶司是个什么情况,你们问王老哥就知道。就你们家那些个公子少爷,能受得了一个破衙门?”   “赵瑞都能在凉州生造出来一个铁脊县,更何况是在象州?”象州那可是出了名的富庶。   今年大考,免不了各种官员的升迁调任。   象州的几个职缺,哪怕一个□□品的小官,都有不少人争抢。   王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眼皮子一抬:“当官的事情,问我是问错人了。不过太子殿下把夷人的船拦在外岛,估计市舶司也是要搬去岛上的。三星岛那边就几座石头山,土都能被吹掉,草都长不出几根。”   他差不多当了一辈子的六品官,只是这群老货还看不起鸿胪寺?   啧啧啧,真当外语那么好学呢?   嗯,他小儿子能够趁着这股东风进市舶司,他就已经很满意了。   嘿,他不说。   他闷声发大财。   再说,他小儿子的外语只比他差一点,去了市舶司能给赵淩帮忙。哪里像这些老东西,一个个屁本事没有,还想着拿市舶司当跳板。   几个老头一听,虽说知道王延的话里面有水分,但想着自家孩子的德行,别说是去海上的石头山了,就是去凉州都不愿意。   画舫走了之后没过多久,窦荣就回来了,把赵淩提溜回屋:“就算是搭了棚子,你也不能下雪都不知道回屋。不冷吗?”   赵淩一下跳到他背上:“嘿嘿。你是看到下雪就回来了?”   窦荣赶紧伸手托住他的膝弯,往家里一路跑:“没,算着时间。再不回来,你西北风都快吃饱了。”   两个小厮在后面收拾赵淩的渔具和渔获。   那一大桶的鱼,他们两一下还搬不动,得分两次。   两人还没进门,就看到几辆马车,看样子应该不是一家的。   人显然已经被请进了屋,现在下人们正在把卸轿厢、安顿马匹。   赵淩趴在窦荣耳朵边絮絮叨叨:“我们都躲这么远了,怎么还天天有客人?不会是真的让我给补习的吧?他们怎么不去找我爹补习?看我好欺负吗?”   他今天要是接下那群老头的子侄当手下,免不了给他们开小灶。   老师也是要过寒假的好不好!   窦荣也没有把他放下来的意思。   今年的冬天刚开始很冷,这几天又开始转暖,雪虽然下着,地上却积不起来,一会儿就变成了冰,滑的很。   庄上没有家里那种游廊,屋檐比较窄,窦荣一直把他背到堂屋才放下来。   屋里的客人们看到他们回来,纷纷站起来。   “赵瑞兄,窦翊兄。”   赵淩才刚给窦荣把大氅解下来,听到声音回头看去,发现是戴凤,放轻松地笑了笑:“戴凤兄来了啊。戴伯父也来了。来得正好,这天气是要把你们留在我们这儿不让走了。”   窦荣也跟着赵淩一起招呼,拍了拍赵淩头上落下的雪花,把大氅递给过来伺候的下人。   比戴家父子慢一拍的也是两对中青年组合。   中年人都眼熟,都是工部的,算得上赵淩的同僚。   窦荣看是赵淩的客人,就先带着单纯来拜年的戴家父子去了别处。   赵淩把他们带到采暖更好一些的偏厅:“坐这边暖和一些。”   两位同僚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让儿子跟着赵淩干活。   其中一个姓卫的,是被赵淩开除了的。   这人倒也不是态度有问题,而是:“令郎的长处不在算学方面,来我手下怕是耽误了,不如再等等更好的机会。”   卫家“孩子”真的不是不努力,而是不会就是不会。   就他短暂的相处,了解下来,感觉这位其实很适合去做个教书先生,像他表姐夫那样去做个教谕就很好。   只是做家长的总是望子成龙,想给儿子谋划更好的未来。   在小县城里当个教谕能有什么前途呢?   升个县令都费劲。   要是跟着赵淩去市舶司,要是做得好,无论是去户部还是鸿胪寺,说出去都是京官;哪怕做得一般,待在象州也是繁华富庶之地,生活必不能差了。   这边说完了,另外一家姓薛,迫不及待上前,也是想要到赵淩手下干活的。   “犬子之前在外游学,错过了统一招考,特意来赵郎中这儿寻个出路。”   “好说。”赵淩就随口出了几道题,算学的外语的都有。   这位显然是特意准备过的,两方面都能答上一些,只是水平一般般,算不上优秀。   他就说道:“今天先住一晚,明日回城去我家中,找我家人拿一份教材先学起来。每月一考,合格就留下来。”   这对父子一听,高兴得像是已经拿到了任命一样,连连道谢。   赵淩看他们这么高兴,有些不理解,多问了一句:“就算考核通过了,也就是个从九品的小官,值得这么高兴?”   “嘿嘿。哪怕考核没通过,只要算学好,在六部谋个小官当也没问题。”怎么证明算学好呢?经过赵淩的检验。   赵淩无语:“走吧,吃锅子去。这么冷的天,大老远跑过来,也不怕受了风寒。”   窦荣兴致不错,亲自拿着冻好的肉,唰唰片肉。   肥瘦相间的牛羊肉很快就装满了一盆又一盆。   戴凤父子正跟着常娘子他们在学着包饺子:“神都的面食就是比别处的好吃,花样也多。我们家来了神都之后,都胖了好多。”   现在的人可没有什么身材焦虑。   胖才是好看,富态。   穷苦人家才瘦巴巴的。   身无二两肉是穷酸。   戴父这么说,一是实话,二是带着点炫耀,三也是暗中捧一捧赵淩。   他刚才包饺子才知道,神都这些花样百出的面食,很多都是出自赵淩。   当然,赵淩只是动动嘴,真正做的人是常娘子。   常娘子现在也养得富态,人白胖了许多,穿着也讲究。   她一个儿子是秀才,奶大的孩子又有出息,自己已经是当奶奶的人了,每天依旧在厨房忙活,只是不用负责准备家中的饭菜,天天琢磨着给家里的孩子们做些新鲜好吃的。   赵家的那些吃食铺子,每年赵王氏都会给她包一个大红包,不明说是分红,但就是这么个意思。   其实她完全可以出去自己当个富家太太,只是她这么些年早就已经习惯了跟在赵淩身边生活,总觉得见识多,还有她爱做吃的,赵淩点子多也爱吃,就很好。   她是会做菜,可让她管理一个酒楼什么的,她可不会。   戴凤说道:“都是面包馅儿,没想到能搞出什么多花样来。我就特别爱吃奶黄包,也不知道馅儿是怎么弄的。”   奶黄包只有东市赵家的点心铺子偶尔有卖,贵,还少。   常娘子听他喜欢吃,就给他细细地讲怎么做。   戴家、卫家和薛家都吃惊,这么赚钱的方子就这么轻易地说了出来?   然后他们一听,一个包子馅儿,里头要用到牛乳,还有奶油……奶油怎么做,黄油怎么做,听得简直比科举还复杂。   戴凤摇摇头:“有些钱,就该让别人赚。”   能搞这些东西,还跟这边庄上养牛有关系。   虽然庄上养的牛以肉牛为主,但需要耕地,也养了一些水牛。   庄上以水田为主,水牛的数量不少,就有很多的水牛奶。   晚饭就是简简单单的铜炉火锅涮一切,包的大量的饺子根本吃不完,拿出去冻着,明天再吃。   吃过晚饭之后,常娘子等他们回房,才送去了精心制作的草莓蛋糕:“特意挑了几个粉一点颜色的,看上去漂亮点。”   因为是第一次试着做奶油蛋糕,蛋糕不大,常娘子总共就做了两小个,另外一个让大儿子跑腿送去隔壁。   赵淩看着漂亮的小蛋糕,眼睛都亮了:“常妈妈太厉害了!这个好漂亮!”   确实好看,白色的奶油加上粉白色的草莓,看着就特别少女心。   赵淩坚决不承认自己有什么少女心,但好看就是好吃。   窦荣看着赵淩白里透红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转头说道:“我去泡一壶茶。”   平时赵淩吃小蛋糕喜欢配茶。   常娘子想说已经让人去泡了,但看窦荣已经走了出去,就笑眯眯地说道:“试试好不好吃,好吃我以后多做。”   “嗯。”赵淩送走了常娘子,看窦荣搬了茶具过来,完全没多想就跟窦荣一起分食小蛋糕,还感慨,“吃独食的感觉真好~”   窦荣慢条斯理地煮茶,偏头吃一口赵淩喂过来的草莓蛋糕,甜甜蓬松的奶油夹杂着酸甜的草莓,口感非常清新,确实好吃,不用咀嚼就能咽下去,笑道:“分给我也是吃独食吗?”   赵淩送到他嘴边的勺子顿时拐进自己嘴巴里,不满地瞪他。   窦荣凑过来,舔掉他嘴角的奶油:“生气了?”   赵淩叼住他嘴唇气势很凶狠地咬了一口:“你跟我还分?”   窦荣一点都没觉得痛,知道赵淩压根舍不得真咬他,只有他会……   煮上的茶,喝得时候已经烧少了一半,没能解腻。   小蛋糕甜得腻人,喝了茶还茶醉。   赵淩最后都有些迷糊了,偏还坚持生气,逮着窦荣真咬了一口,一觉醒来就对上了自己的犯罪证据,下意识拿自己的嘴巴比划了一下。   确定是自己干的,又心虚地舔了舔。   窦荣倒抽了一口气,语气警告却眉眼带笑:“一会儿再闹。”   家里的客人们来的真不是时候,真想这么跟他的水灵在床上躺一天。   “闹什么闹。”赵淩一张口,就觉得自己的嗓子干疼。   过分!   窦荣被他瞪也觉得开心,耳边似乎还在回想昨天赵淩说的那句“你和我还分”。   他被赵淩视作一体。   他随便披了一件衣服起身,让人先送了温水过来,喂赵淩喝了一杯,自己快速穿戴个大概,才给赵淩穿衣服。   赵淩随便他摆弄,也不知道豆豆昨天晚上受了什么刺激,把他折腾得够呛,现在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   勉强出去陪客人们用了个早膳,把人送走,赵淩实在困得不行,回房休息了。   窦姜氏他们过来反馈昨天的草莓小蛋糕,顺便看看儿子/兄弟的时候,没见到人:“出去了?”   常娘子说道:“没,在屋里休息。”   “现在还休息……”窦姜氏说着就顿住了,老脸微红。   真的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个才是新婚燕尔。   她知道窦荣对赵淩的感情,但她总觉得这份感情有年少慕艾……甚至是年少轻狂的成分。   年轻人,谁不喜欢漂亮的呢?   尽管窦荣喜欢得有点歪,不仅喜欢上了男的,而且还是窝边草,但她总觉得窦荣的这份喜欢,有求而不得的……助长。   在她隐秘的想法里,觉得只要窦荣真的和赵淩在一起了,可能反倒没那么喜欢了。   这样的情况她见得多了,少年男女指天立誓寻死觅活的,等真的成亲之后,还不是一堆糟心事,最后相看两相厌?   尤其是窦荣为了赵淩,几乎放弃了自己的仕途。   她以为窦荣会后悔。   然而事实是窦荣依旧满心满眼都是赵淩,连过年都不愿意回家过,特意把赵淩带到这边的庄上。   她还记得窦荣在看到他们也到庄上的反应,一瞬间是惊讶的,甚至有点抵触。   她的小儿子压根没想着跟他们一起过年。   她没表现出什么,跟窦桓、林氏一起返回了自己的庄子。   窦桓看出了一点,问她:“娘,你在为小弟担心什么?”   窦姜氏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她盼着小儿子夫夫的感情不好:“没什么。我是在想,是不是该考虑给他们过继个孩子了。”   数年内,看来两人和离,拥有自己孩子的可能性是没有了。   “不急。这事情看缘分。”窦荣和赵淩都还年轻,带个孩子在身边比较麻烦,“他们脑子都清楚,想要孩子的时候自己会跟您说。您这事情就别跟他们提了。” 第147章   窦荣打算得很好, 一个春节七天假期,他带着赵淩往庄上一藏,谁都打扰不到他们。   结果他都躲这么远了, 还是访客不断。   虽然有开心的时候, 但总有人分走赵淩的注意力就不开心。   回去的路上, 赵淩把原先去梁州时候的车子拿了出来, 挂在马身上。   车厢有些窄, 倒是足够长,够窦荣躺平。   两人原本挨着坐一起, 聊一些开年之后的安排,很快就变成挨着躺一起。   昨天晚上折腾得晚, 尤其是赵淩,说了没几句就眼皮耷拉了。   窄小的车厢让两人紧紧挨在一起, 呼吸交缠。   回到桃溪巷家里,赵淩醒过来还不是很精神, 稀里糊涂吃了一顿饭, 本来想着回房去睡,被窦荣硬拉着去花房。   “白天睡太多,晚上要睡不着。”   赵淩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往躺椅上一瘫:“我晚上睡不着, 你不是正好?”   昨天晚上真的是太过了, 有一种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豪横。   问题是他们俩又不是什么久别胜新婚,过年这几天都夜夜笙歌好嘛。   冬天的花房里栽了几株小黄瓜。   窦荣一进花房就开始翻找小黄瓜,听到赵淩的话, 不吱声。   他倒是想,这不是赵水灵不行嘛,唉……   桃溪巷这里的黄瓜就没有长老的时候, 也不知道老宅那边怎么能留出老黄瓜来的。   家里其实有两个小琉璃宫,一个是花房,另外一个种菜的大棚,在靠近厨房那边。   产量虽然异常高,但也没拿出去卖钱,自家亲友分一分,再给他手下的临时工们加个餐也就差不多了。   临时工小弟们的午膳,钱是翰林院出的,饭菜是他直接让人在家里做了送过去的。   一来距离近,冬天送过去,饭菜还是热乎的。   二来也是避免中间商。   他这个项目本来就是勤工俭学,每个月能给这些轮流抄书的学生们吃一顿好的,也算是额外的员工福利。   至于跟着他现在上课的人,正经通过考试招入的十三人也是一样的餐标,后期通过加塞进来的就没有了。   毕竟前期的十三个人已经是在吏部登记过了的,属于在职员工,后面的还得通过考试。   开年上来之后,大量年前公布的调任官员开始陆续交接上任,少量像赵淩这样的调任也开始公布。   赵淩调任市舶使,全权负责象州市舶司,免除翰林院直院的职务,依旧兼任工部郎中,负责营造造船事务,并封兴业侯,食邑泸阳县。   前面的任命讲真挺不讲道理的。   市舶使是从五品,虽说直接隶属户部,但也是外放。   免了赵淩一个正五品且是翰林院的官职,给他一个从五品的官,这分明是贬官啊。   不说赵淩这几年的功劳,就说去年把蒸汽船给搞了出来,直接升四品也不为过,怎么还贬官了呢?   结果大招在后面,先是负责营造造船事务,连个限定的地区都没有,限定的造什么船都没有,这权力就大了。   接着更是好家伙,直接封侯!   要知道赵淩是个文官,文官封侯是很难的,更别说是在如今的太平盛世。   兴业侯的爵位相当于从三品,食邑还是自己老家,这就相当于直接告诉家乡父老——快来看,家乡出了一尊金娃娃!   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八个大字直接怼脸上。   但看看赵淩做过的事情,被封兴业侯也算是实至名归。   官职上面压一压,恐怕还是考虑到爵位一下给的太高。   可是官职真的压了吗?   市舶使直接负责整个市舶司,虽说是个从五品,但在市舶司就是赵淩的一言堂,不像在翰林院和工部,上头的领导一抓一大把。   到了市舶司,赵淩可以自己做主。   原先海上对外贸易这一块确实不受重视,往来的夷人太少,但如今其中的利益有些已经变成实质,譬如各种香料、蔬菜,尤其是玉米。   玉米不仅可以做为粮食,而且可以榨油,可以作为饲料。   要知道大部分的家禽家畜,多少得吃一些粮食,才能长肉。   如今世面上的菜肉价格比往年已经低了一些,普通百姓家吃肉的频率也高了不少,起码鸡蛋、豆腐之类,也不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吃。   对外贸易的量少没关系啊,质量高就行了。   锦宁关那里的互市,交易一些马匹,利益确实高,但权贵家庭多上一两匹千里马,能改善普通百姓的生活吗?不能。   梁州对济国的互市,交易一些药材,利润也不低,但普通百姓家看不起病还是看不起。   对于如今的大虞,绝大部分的百姓要面临的首先是吃饱饭,甚至于是饿不死。   再说赵淩这样简在帝心的人,官职究竟是几品重要吗?   赵淩今天拿了调令就回家去告诉自己爹娘好消息。   赵王氏抬手就拍了他脑袋一下:“贬官了还这么高兴?傻不傻?”   “不是啊。我现在是侯爵了!侯爵!娘,我给你请封诰命。”赵淩故意像小时候那样,抓着赵王氏的衣袖摇啊摇。   赵王氏一下就把自己的袖子扯出来,拍了拍被他抓出来的褶子:“起开!我现在就是三品的诰命夫人!”   哦,对。   说起来赵王氏这个诰命,还是赵淩小时候立功之后,顺势通过的。   赵骅原来请封了好多次,都没过。   为了这事情,他这些年一直跟礼部不对付。   偏现在的吏部尚书是原来的礼部尚书,反正他已经对和别的部门打好关系放弃了。   赵淩又去抓赵王氏的袖子:“豆豆现在是水军都督,也封侯了。”封的定远侯,爵位比他高,封地比他的大。   啧,一定是皇后娘娘吹枕头风了。   赵王氏看着自己被抓成咸菜干的袖子:“那你们两个都是侯爷了,私底下还一个豆豆一个水灵呢?”跟两个小孩子似的。   “哎呀,这不是在家里嘛。我在外面还是很威严的,不信你问爹。”   赵王氏看向赵骅,想象不出这年不及弱冠的白嫩嫩的好大儿怎么个威严法。   赵骅吐槽:“威严个什么?陛下叫他赵瑞,他都不知道是在叫自己,以为自己叫赵瑞瑞。”   赵淩顿时恼羞成怒:“还不是你们天天这么叫我?不跟你们说了,我去找悠悠和灵灵玩。”   “哎!这孩子跑什么?我还想问问他窦翊呢?没跟他一起来吗?”赵王氏下意识追了两步,停在门槛前。   赵骅笑道:“一起来了。刚下车就被壮壮拉着要去习武,去小校场了。”他突然拉着赵王氏的袖子往里面走。   赵王氏没好气地把袖子扯过来:“你怎么跟你儿子一个毛病?我这袖子没法好了。”   赵骅自己都没意识,改成拉赵王氏的手:“这不是顺手嘛。”等到了书房,剩下他们两个人,才说道,“大哥一家要回老家了。”   “啊?他跟你说了?什么时候?”难道是过年的时候在庄上说的?   赵骅否认:“他没说,但我估摸着大差不差。他现在应该差不多认清自己两个小儿子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再学个十年也考不上秀才。两个人岁数也到,在神都找不着什么像样的姑娘,还不如回老家能找个适合过日子的。这次淩儿封地直接就是老家,他应该想着自己能当侯爷的大伯,回老家去当大老爷。”   赵王氏觉得合理又不合理:“那大哥要是舍不得他养的猪呢?”   她是万万想不到,赵复那么个好吃懒做的人,竟然还能养猪养出了成就感,甚至照着赵淩写的养殖小论文也总结起了养猪经验。   赵骅本来想说怎么可能,但一想他大哥现在的样子,连最心爱的姨娘都没猪有吸引力,顿时就无语了。   好半晌,他才说道:“反正过年的大猪都出栏了,他要是舍不得,大不了抱几只小猪仔回去。在县上办个养猪场也不是不行,好赖也是一门营生。”   赵王氏一想也是,然后花花肠子就起来了:“等他们搬走,家里的房子能空出来一些,是不是有地方盖个花房?我看淩儿的花房就很好,还能种许多草莓。”   家里盖的那个不叫花房,叫菜棚。   草莓倒是也种了一些,菜棚里种不下,只能放在大书房外面的廊道下,被家里一群“种花圣手”摧残,勉强活着而已,一个冬天下来结不了几个果子,她想给小孙女摘一个都得找好半天。   家里人口多,菜棚里的菜都供不上自家吃的,还得每天从桃溪巷那儿送一些过来。   赵骅觉得赵王氏的想法太乐观:“大哥一家走了,肯定还有别人来。家里都快成书院了。”   家里的客人多,根子还在王延身上。   原先赵骅瞧着师傅和师兄们人不少,但他们在神都都有自己的住所,哪怕来做客,通常也不会留宿。   王延就不一样了。   王延虽说是武州王氏的旁支,但旁支也是武州王氏,出了门同气连枝。   用赵淩的话来说,王延对着当今皇帝都能叫一声侄子。   王家人脉遍布整个大虞。   老头出身好,学问好,致仕之后性格也不古板了,出门自带社交BUFF。   什么武州的、王家的、象州的、曾经的同僚等等,只要来神都,都会拜访一下王延。   有一些小辈,来了之后难免给予一些照顾。   尤其是遇到会试那年,总有一些学子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找不到住处,或者是合适的住处。   赵家肯定不是什么客人都留宿,但总会有几个没法拒绝的客人。   别的不说,下一科考试,王延的孙辈就会来几个,还不包括赵王氏的几个姐妹家的儿子们。   赵家自己的几个儿子侄子,考试都算是很早的,其实二十多下场考试才正常。   想到这里,赵王氏想到周家,问:“周家伯伯的调令出了没?去哪儿?”   “出了,秘书监。”虽说是个四品上的官职,还是三省官员之一,但论起权势,还真不如当个知府。   只不过周家伯伯的年纪摆在这儿,但凡能年轻个五六岁,说不定能当个六部的侍郎。   当然,现在没什么职缺。   赵骅想到职缺,就觉得心累:“也不知道谁接任翰林院直院。”   “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我又不是吏部的,也不在翰林院里,我怎么知道?”他事情很多的好嘛。   赵淩和窦荣的调令,都是他刚回家和两个孩子一同坐车的时候说起的。   可恨他生了四个儿子,还有两个比较擅长算数的侄子、一个女婿,一个都没捞着给自己打下手。   不对,他还有个小儿子呢。   臭小子前阵子说是往铁脊县去了,路上还不知道怎么样,也不知道往家里写封信。   别跑得不知道回来,错过会试。   赵王氏觉得赵骅没用极了,白了他一眼,确定他没别的事情,就说道:“我跟淩儿说话去。”   “哎?”赵骅眼睁睁看着自己妻子走了,嘀咕,“我还想说今年蓉蓉是不是要去封地。”   算了,他去跟葛姨娘说。   赵婉蓉要是真的要随二皇子就封,应该是不需要他们家来准备什么东西。   但他们要是真的一点都不准备,心里面肯定放不下。   只是现在二皇子会去哪里就封都不知道,希望不是去什么苦寒之地吧。   赵淩和窦荣两人都封了侯,桃溪巷的宅子也得做一些更改,符合一座侯府该有的气度。   这些都是由工部动手。   改动不多,最显眼的改动是换了扇大门。   而窦荣的封侯,也代表了窦荣彻底放弃继承镇国公的爵位。   在一些想法多的人眼里,这是明升暗降。   至于让窦荣负责水军?   水军总共才多少人,多少船?   能和凉州铁骑比吗?   再说赵淩和窦荣两个男人,又生不出孩子来,两个爵位又怎么样?都不能传给后人。   侯爷也就是说着好听,能有实权重要?   在众多的不理解中,赵淩按部就班地在神都筹措自己的班底,经过两个月的教学和考核,最终除了原先的十三人之外,又只额外留下了两个人。   剩下的人在听说市舶司将来是要待在海外小岛上的,顿时就打了退堂鼓;不过更多的是考核没通过的。   这些有本事加塞进来的人,本就不那么愁没官做,迫切性和首批招收的十三人不一样。   两个月的学习就当了上了个补习班。   赵淩给后来的两人去吏部登记好之后,就着手准备去象州。   蒸汽船是开不走的,说是给窦荣造的大玩具,但钱是顾潥出的,后续还得把空客船完善,往上面装火炮。   赵淩估摸着他在象州新造一艘蒸汽船出来,第一艘的火力系统都未必能搞定。   嗯,时间太短了,要是能再多两三个月,他高低得给自家客船装上一个蒸汽机,现在还得原始的摇啊摇。   赵复一家果然跟着一起回,赵复也果然要带走小猪仔。   他还试图把小猪仔放在自己的房间里,被赵淩严词拒绝。   “不行,你要跟小猪仔睡一起,那就去睡猪圈。”   赵复用一种“你无理取闹”的神情看向赵淩:“放货仓我不放心。我房间那么大,容得下几只小猪,多的还能放赵静、赵学的房里。”   赵静、赵学:“……”   卢姨娘经过了两三年的养猪生涯,如今身子骨强健,哪怕今天换上了绫罗绸缎,瞧着也不像是贵妇人,倒像是贵妇人身边得用的管事娘子,听见赵复的话,“轻声细语”道:“好了,船上也不是只有你住。十三郎他们还要读书呢,不影响到人么?”   对上这个侄子,赵复一次都没占到过便宜,偏还每次都要杠上一回,也不知道是哪里有毛病。   卢姨娘现在已经认命了,对自己变大了许多的嗓门都已经不想改了。   改什么?   她回去了肯定还得跟着赵复一起养猪。   早知今日,她当初还不如直接去嫁个屠夫,当个屠夫娘子。   不对,屠夫宰的猪,哪有他们养的好吃?   外头的那些猪吃的都是些什么腌臜物,哪有他们自家养的猪吃得好喝得好?   赵复到底犟不过赵淩,只能委屈巴巴地把几头小猪仔亲自抱到货船上。   赵淩要带上自己的学生、家人,船上的空间不够再带上那么多下官从属。   这十五名下官可不是单身赴任,都是带着自己家人的。现在的家人也不只是老婆孩子,有些还有家中老人、兄弟姐妹,以及伺候的下人。下人也多半不止一个两个。   赵淩要带,窦荣也要带。   他甚至还带了两艘战舰。   不过战舰只起到威慑作用(?),客船和货船才是主力。   一直到船队出发,赵骅都没多说什么话。   回去的路上,赵王氏就不太满意:“孩子出远门,你怎么一个字都不说?那么放心?”   赵骅遥指了一下码头的方向,反问:“那么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我能说什么?”   路上小心?   该小心的是别人。   “只希望现在水上太平些,别还跟我们以前那时候一样,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赵骅是管过漕运的。   漕运油水足,但也危险。   在赵淩上辈子,有一句话叫百万漕工衣食所系,指的就是依靠漕运这个行当维持生计的人数众多,还都是壮劳力。   大虞的漕工肯定没有百万之巨,但也不少。   这些人从苦力,到拉帮结派,到好勇斗狠争抢地盘,一直到压榨普通船工、漕工,做大做强直接拦截水上的各路船只收取过路费,只花了很短的时间。   负责管理漕运的官员但凡稍微弱势一点,都没法镇住这群人。   赵骅当初干的时候也就是年轻,背后又站着皇帝,别人敢跟他横,他比别人更横。   一直到现在,赵家的船往返水上都太太平平,当然也是他们基本都跟着葛家的船走。   葛家这样的大商队,黑白两道都打点清楚,路上大概率不会有什么波折。   这次赵淩自己走,船几乎都是新的。   两艘战舰考虑到速度和内河航运的吃水深度,船并不大,外行看着也并不会觉得有多少战斗力。   赵王氏半点不担心:“来了更好,正好给窦翊送战功。那群人无法无天的,早就该收拾了。”   “真打起来,哪有不出意外的?”赵骅现在没了年轻时候的那股子莽劲,“船队里还那么多老弱妇孺呢。”   赵王氏显然比赵骅狠:“出意外就直接把他们灭了。袭击朝廷命官,等同造反,直接诛九族。你们这群人就是下手不够狠,才让那些人那么嚣张。不能彻底解决,至少也该杀鸡儆猴,免得他们把势力做大。哦,也是。你们跟着人家漕帮一起收钱,拿的还是大头,怪不得不清剿。”   “什么你们我们的?我什么时候干过这个事情?哪怕是当官的,也不是吃一个锅里的,人家干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那种人吗?”赵骅不满。   已经远航的赵淩则表示期待:“多来几个收钱的,我把他们的关卡端了,就能把市舶司设到哪里。”   下官们表示疑惑:“市舶司不是只设在象州府,负责海外贸易吗?”   “不不不。市‘舶’司,跟船有关的,我们都能管。”这是皇帝亲学生特权,不然他真的立了那么多功劳还贬官吗?   一个从三品的爵位就算是升官了吗?   必然不能啊。   赵淩搓搓手:“没事。我们只要不主动挑事,把事情解决之后‘暂管’,然后‘代管’,最后就变成我们的啦~”   下官们显然不能理解赵淩这种带着点调皮的轻松语气。   窦荣很配合:“我已经吩咐战舰上不露兵甲。这是新船,普通水匪也就几艘小舢板,应该分不清战舰不战舰的。”   大虞的船运不怎么发达,水军自然也是。   南方地区虽然水路众多,但很多河道都不能通行大船,经常有河道淤堵、窄小、过于湍急等等不利航行的因素。   至于赵淩的这种行为在后世有一个专有名词,叫钓鱼执法。   窦荣虽然是个空军佬,但赵淩是有技术的。   离开了京畿地界之后,他很快就感觉到有鱼上钩了。 第148章   窦荣的两艘战舰还是太子顾朻带回来的, 胆子贼大地走了近海,从胶州经涟河到达神都。   他们这次从神都往象州,走的还是南北内河航道, 理论上本地水匪应该是没见过的。   不过士兵们还是每天都想着法做点伪装, 譬如装个网, 在上面钓个鱼什么的。   其实也没什么给他们发挥的余地, 白天除了必要的开船和警戒的人员之外, 战舰上的士兵就天天上课。   现在社会,读书识字是一项门槛非常高的技能。   识字率非常非常低。   军队中连一些上层军官都有可能大字不识一个, 下层士兵更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窦荣只是看赵淩天天给一群下官讲课,自己闲着也是闲着, 就给自己的手下也上上课。   他干这个事情驾轻就熟,以前在凉州的时候就干过。   教材虽然没带, 但他记忆力好,不用教材也能教。   常禾倒是带了一份, 召集了小官们闲暇时间抄写了几份, 一半给了士兵,一半给了这些小官们的家属。   毕竟航程得将近一个月,可不能浪费了。   士兵和官员家眷们天天从天亮开始学习到天黑,没有休息日, 天天高强度学习, 几天下来,士兵们很快就摧残出了一身打工人的班味,让跟在后头有些吃不准情况的水匪更加确定, 这两艘有点怪的船,就是普通船。   至于船长得怪了点怎么了?   神都那么多有钱人,整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来一点都不奇怪。   于是傍晚船只停泊后, 赵淩在甲板上给猫剪指甲呢,就听到“笃”地一声,随即船只轻微晃动了一下。   他所在的这艘船在船队的最中间,声音的传递来自于最外围的船只。   为了钓鱼执法……引蛇出洞,他们今天晚上特意选择了一个不是码头的河岸边临时停靠,附近连个村子都没有,还有一片适合隐藏小船的芦苇荡。   如此“良机”,水匪们当然不会错过。   赵淩不慌不忙地抱着猫进了船舱,跟在舱内等着晚膳的下官和家属们说道:“没事,都坐着,一会儿就结束了。”   常禾从内舱跑出来,手上拿着赵淩的鞭子和弓,背上还背着箭壶,闻言:“啊?我们就坐着?不出去打仗吗?”   “几个小贼而已,说得上打仗?去看看也行。”赵淩脱掉颜色有些鲜艳的外袍,把鞭子挂在腰上,又背上箭壶拿起弓,“你们待在船舱里,离窗口远一点。”   常禾兴冲冲地跟在他后面。   赵淩不解:“你跟着干嘛?”   “我也去啊。”常禾拿出一把匕首,证明自己也是有准备的。   赵淩看着那把装饰性匕首:“常二哥,你想要剿匪,现在开始每天扎马步半个时辰。”   全家武力值垫底的家伙,还出去剿匪?别把自己摔河里。   他不跟常禾掰扯,快步往外面走去:“你们老实待着,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捡漏。”万一有个把漏网之鱼呢?   常禾:“……”他也是正经练过的好不好?   但是赵淩没给他机会,身形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在这个人均夜盲症的时代,夜袭非常少见。   水匪们显然不具备夜袭的条件,通常会选择晨昏交接的时间段。   赵淩这种从小就肉蛋奶平衡,全身神装的人,对于一群水匪完全是碾压式打击,只是没给他什么机会。   毕竟一群精兵不是白给。   一个暗搓搓泅水过来的水匪,通过一根芦苇杆暴露了自己,也不知道是准备登船绑架人质,还是准备偷溜,还没露头就被赵淩一箭射杀,临死都不知道敌人在哪里。   停在水面上微微起伏的船只,在他脚下如履平地,在船队内圈来回穿梭,试图再找到一个。   还是窦荣把他给逮住了:“用晚膳了,你这一圈圈的跑啥呢?”   他刚去客船,没见到赵淩的人,出来才看到赵淩在外围的货船上跑。   赵淩跟着他走到自家客船上:“这就打完了?”   “嗯。”窦荣看到他挂在腰间的鞭子,取下来往河里面一卷,把刚才赵淩抓住的“水鬼”丢到战舰上。   赵淩没他这么大力气和精准的控制力,看着他这幅不带一点烟火气的样子,“哇”了一声,配合地拍拍手:“我们家豆豆好厉害!”   窦荣刚想说什么,战舰上传来声音:“都督,这水鬼没死!”   窦荣就说道:“能救就救一下,看有多少活口,问清楚他们老巢在哪儿。”   “是!”   窦荣把沾过水的鞭子收起来,拿在自己手上:“还真被你捡到漏了。回头给那群小子加训。”   赵淩疑惑:“我没把人打死吗?”   他觉得自己的箭术还是挺准的,可能是没考虑到水流的影响。   窦荣倒是不纠结这个问题:“要是没被我拉起来,那水鬼要不了多久应该也淹死了。”   两人携手走回船舱。   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却没人有心思吃饭,全都对着外面翘首以盼,有几个小孩儿感受到大人们的紧张情绪,忍不住哭泣起来。   见到赵淩和窦荣平安归来,连衣服都没乱,一船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声音大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赵淩都愣了一下,笑道:“这么紧张做什么?吃饭。”   窦荣接过常禾递过来的赵淩的外袍,给他披上,拉着他坐下,看着几乎不怎么改变的饭菜,感觉等到象山之后,赵淩的食谱又要减少几样。   船上的饭食比较简单。   所有人的饭食都是一样的,一荤一素一饭一汤。   偶尔多一两个菜,主要看停靠的渡口能够买到什么。   再次起航的时候,一艘战舰悄无声息地脱离队伍,到晚上又重新集合。   类似的事情沿途发生了三次,被违规拦停收过路费的事情,倒是出现了五次。   可惜,这些人在认出赵淩或者是窦荣的时候,全都滑跪,让他们失去了立刻收拾的借口。   也不是不收拾了。   赵淩甚至画了连环画,来展现收过路费的人的穷凶极恶和前倨后恭,重点是这群人背后的关系。   关系怎么来的,肯定不是赵淩查出来的,而是窦荣派人。   调查过程异常顺利,甚至都不能算是调查。   这群人盘踞一方,行事嚣张惯了,连遮掩都没有,大部分不用打听,只要在城内的茶楼酒肆坐一会儿就能听到。   虽说这种地方听来的消息未必准确,但拿着这些消息印证不难。   赵淩到象州一个月,船还没怎么造,告状的连环画就先送到了顾潥的案头。   顾潥看得都笑了,把“密信”递给身边的李公公看:“伴伴,你看看这臭小子。这是情愿画画也不愿意正经写封奏折!”   送到顾潥案头的文件分三类。   最常见的就是经过翰林院预处理过的,递交给皇帝审核的奏折。   接下来就是一些外放但有资格直接给皇帝递奏折的官员,他们的奏折不需要经过翰林院的“预处理”。   譬如先前派往铁脊县担任县令的沈羡;作用是让皇帝尽快了解第一手的信息。   最后一种是类似情报机构的密信,目前主要是控制在李公公手中。   密信的保密性质显然是最好的。   赵淩的连环画就是走的密信的路子,不是这些信息多么需要保密,而是赵淩不想写正经奏折。   李公公已经看过了,笑道:“您学生这是千里迢迢还不忘记哄您开心呢。”   顾潥笑着摇摇头。   这是真的哄他开心,肯定是知道要是正常上报漕运中的各种水匪猖獗、官匪勾结、乃至于养寇自重的情况,他肯定会特别生气。   现在,他是想气也气不起来。   随同赵淩的信一起来的,还有窦荣很正经又很简洁的汇报内容。   几乎就是一张清单,列举了目前查到的有问题的各个官和匪的情况,并说明了自己会如何行动。   “这两个小子倒是不让朕操心。”顾潥看完,把密信放到一旁,“放起来,一会儿让太子看看。”   水军对窦荣来说是一个比较陌生的军种,从水匪入门非常友善。   相对于正规军,水匪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其中虽然偶尔会有一两个具备一些军事素养的“人才”,但水平撑死了也就是业余好手。   别说窦荣率领的水军,无论是装备水平还是人员素质都全面碾压;就是窦荣和赵淩两个人,花点时间用点奇袭都能把匪寨端了。   赵淩听着出去半个月回来的窦荣这么说,不信:“这也太夸张了。我们水性还能比他们好?”   干什么事情都得天时地利人和。   水匪们虽然整体水平不行,但地利的优势还是有的。   别的不说,那么多芦苇荡浅滩,战舰开不进去。   水匪打不赢,往芦苇荡里一躲,谁能找得到?   窦荣听出他的疑惑,挤挤眼:“没关系,我让那群新兵天天在河湖巡逻,他们要是敢冒头就剿了。他们总要吃饭的。可惜现在不是秋冬,不然一把火直接就把他们烧出来了。”   不过火攻虽然奏效,但能不用还是尽量不用。   芦苇是当地人非常重要的资源。   芦苇杆可以用来制作各种物品,比较常见的是席子、篱笆,瓜果棚架等等;芦苇叶可以用来包粽子;芦花更是用于冬季保暖的好材料。   现在棉花种植虽然已经推广,但总有一些穷人买不起棉花。   使用芦花絮衣服,在天气并不是特别冷的江南地区,已经能冻不死人了。   芦苇荡更是庇护了许多野生鸟类,要是运气好的话,能够捡到一些野鸭蛋,猎到一些大个的野鸟。   更何况很多芦苇荡的占地面积极大,火势一旦起来很难控制。   赵淩问:“那他们要是假装普通渔民呢?”   “那就让他们当渔民。”真正要做到扫荡得一干二净是不可能的,除非宁可错抓一百不能放过一个,但这么一来就容易造成不太好的影响。   现在是盛世,又不是乱世,这种手段不合适。   现阶段对于一些漏网之鱼,只要他们能真正改邪归正,也就只能放过了。   赵淩觉得可以搞搞“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那一套,不过他暂时没那么多人手。   他忙市舶司的事情还来不及呢。   市舶司的衙门原本又破又小,附近还没有可以扩建的地。   赵淩来了之后,前任市舶使开心极了,立刻跟他交接了就走。   赵淩只能勉强凑合着用老衙门开展工作,另外着手把市舶司搬迁到靠近港口的位置。   顾朻这两年把一个港口建造得有模有样,几乎在象州新建了一个新城。   当然,象州牵扯多,也没有现成的煤炭资源,建造速度没有铁脊关和铁脊县那么快,但好歹已经有了个框架。   市舶司在海外三星岛上的衙门反倒是现成的,原先顾朻就在那边设立了一个办事点。   有一处当初建造码头时候的工房,简单改一改就能作为面对海外船只的第一站,主要负责货物的检验检疫、人员信息登记和疾病检疫等等。   赵淩又做了一些扩建。   几个上手快的官员,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   原本比较凌乱的三星上岛,已经有了一个小集镇的模样。   主要是外来的夷人的检疫,目前主要还是采用隔离七天的办法。   夷人对此倒是没有多大意见,主要是中岛的大量大虞海船看上去特别有威慑力,而且大虞人竟然还让大夫给他们把脉看病!   至于隔离期间要求的剃头刮胡子洗澡洗衣服,甚至于烧衣服完全不值一提。   虱子长在身上,难道他们自己不知道痒吗?   能够干干净净地洗个热水澡,难道他们自己不知道舒服吗?   而且长时间航行多少会有一些病,经过大夫的调理,能够让身体更加健康,付出的代价又在他们的能力承受范围内,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这样的全套待遇通常只有船长等少数人,普通船员只能待在船上。   未经隔离确认没有传染病的夷人,是不被允许进入大虞陆地的。   赵淩这些天岛上、码头、衙门来回跑,感觉自己才回到家,窦荣一个出去清剿水匪的都回来了,速度有亿点快:“你怎么剿匪跟遛弯似的,让那些干了那么多年,养出那么多匪患的人情何以堪?”   窦荣挑眉:“去梁州堪、去西州、海州堪。现在的地方既然他们的能力不行,那就去简单一些的能够做出功绩的地方去嘛。”   这些地方官也不能够说能力不行,无非是想不想做的问题。   能够在沿途这些相对富庶的州县当官的,都有背景。   朝廷知道,当地的水匪、漕帮也知道。   水匪和漕帮想要做大做强,自然明白什么叫“民”不与官斗。   这些官员到了当地,“乡绅”、“富户”自然会来拜会,搞好关系。   若是有人求到官员那里,水匪和漕帮也愿意给官员一个面子。   官员要是有些不方便自己出面的事情,水匪和漕帮也会帮忙搭把手。   这些地方官为什么是肥缺?   主要收益来自于这里。   互利互惠的事情,他们怎么会主动去做清剿水匪和漕帮的事情呢?   按窦荣的想法,这群人非但没有做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反倒还挖墙角,没有一点大局观,只想着中饱私囊,直接杀了也不冤。   当然因为这些人背景深厚,往往来自于实权大官、士族门阀等等,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多只能做到小惩大诫。   至于空出来的位置怎么办?   当官还怕没人吗?   也不看看赵淩招市舶司的小官,都有两百多人报名考试。   多少历届一甲前三的官员,都是从八品九品开始做起呢。   让有能力的人,该升官的升官;让拥有官员资格的进士、举人去加入到官员队伍中去;让没有背景的官员,从基层开始争夺朝中一些大树的养分。   这些事情窦荣都懂,只是觉得坐起来太麻烦,现在也就是配合赵淩才干得精细。   市舶司衙门现在还没造好,旧衙门实在太小了,赵淩不愿意住过去,简单修缮了一下,只给轮值的官员们安排几间值房,剩下的官员们赵淩统一租了房子安置,只等港口那边的房子造好之后统一搬过去。   赵淩现在基本住在自己的院子里。   听他这么一说,赵淩就笑:“这不是贬官嘛。你说得对,管不好就闪一边去,西州那边其实不错来着。上次我姐夫说外放的地方,我本来想提议到西州去。祝阳在那边挖河,等把西川的河道修好贯通,黑龙泽就能变成良田。在西州种杜仲也可行,只是短时间内看不出多大成效。”   窦荣把自己的外衣脱了,又去脱赵淩的外衣。   这会儿已经是夏季,衣服单薄。   赵淩现在不是几岁的小孩儿了,哪怕气温超过三十度,白天出门见人依旧得穿上两三层衣服,一天下来感觉热得整个人都发臭,嘴上说着:“现在洗了,一会儿睡前还得再洗。”动作倒是一点都不犹豫,进浴池的速度比窦荣还快。   由于这段时间要常住,小院重新收拾了一遍。   浴缸是用水泥砌的,还贴了瓷砖。   美观是其次,主要是够大够牢固。   窦荣心不在焉地继续话题:“那你怎么没推荐姐夫去西州?”   “这不是我姐和外甥们还小。西州那边毕竟艰苦一点,无论是水利还是杜仲,虽说容易出成绩,但一个三年不够,起码得两三个三年。姐夫还是在神都多待几年的好……嗯。”赵淩突然闷哼一声,“好好搓背就搓背,干……”   “我离开了半个月,你都不想?”总不能在外面找野豆豆了?   赵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到晚膳的时候倒是神清气爽了,被窦荣又问了一遍,才回答:“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哪有空想这些?”   再说现在什么季节?   外面只有臭男人,哪里来的野豆豆?   金豆豆怎么可能野生?   他也算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有了金豆豆,啥豆豆都入不了眼。   窦荣不满意,哄着赵淩非得要说些好听话,晚上又洗了一遍澡才算完。   水匪和漕帮的事情,窦荣到年底才把整条大运河沿线给整肃完成,并初步完成了对一支水军部队的训练,人数比他以往带过的骑兵要多,达到了三千人。配套的人员超过两万。   窦荣对这点人数并不是很满意:“起码得有三千的精兵,现在这三千只能算是备选,还得再挑,能够剩下一千就不错了。现在还是内河航道,要是去了海上,说不定只能剩下五百。”   这时候市舶司的新衙门已经造好。   原来的旧衙门变成了一个城内处理夷人相关事务的办事处。   赵淩和一众下属官员们统统搬入新居。   窦荣指挥着下人们搬家,一边跟赵淩说话,没听见他的回应,扭头去看他:“是不是又嫌我花钱多?我练兵没你造船花钱多啊。”   赵淩抱着抹布,都不愿意搭理他,被他戳了一下,才抬脸说道:“我造船还不是给你用?你个败家豆豆还好意思跟我比花钱?”   “那也不是所有的船都是给水军的,不是有货船和客船?”窦荣感觉身后有人靠近,回头看到余琪和赵文敏拽着余飞跑开,叮嘱,“别乱跑!”   三个孩子应了一声:“哦!”然后继续跑。   “没有货船和客船拿出去赚钱,哪里来的钱造军舰?”掏空顾潥的内库都不行。   工部那边还在不断手搓机床,并且通过机床加工更加精密的机床,循环滚动提高精密度。   窦荣听出赵淩语气中的不耐烦,作为被供养的吞金豆,不敢再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说道:“这边事情差不多结束后,我让人去接了表姐一家一起回泸阳县过年?侯府也不知道造得怎么样了?都没空去看过。”   赵淩封侯且食邑泸阳县,工部会派遣人员在泸阳县修建一座侯府。   只不过两人到象州将近一年时间,忙得也就回去过三次,路过县城都不停,直接去的赵家村,每次也都来去匆匆。   “花那么多钱造侯府做什么?还不如省下来造船。”造在泸阳县里,他这辈子也未必能住上一个月,完全浪费。   “……”看来钱真的很紧张,他明年得算着花钱了。 第149章   赵淩嘴上说着钱紧张不够花, 发起年礼来是一点都不手软。   市舶司的官吏一个个鸡鸭鱼肉粮食布匹,手里提不下,得用小车来拉。   这一年表现好的优秀官吏, 还有额外的奖励, 小车拉了好几回。   这些目前官职只有从九品的官吏, 一个月到手的俸禄不到两贯, 另外有相当于三百公斤的米, 职田的收入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去岛上轮值的有点额外的津贴, 能稍微多一点收入,但真的就是稍微多一点。   家中人口要是多的, 这点钱过得非常紧巴。   要是人口少的,有一些别的开销, 每个月还得卖掉一些米,才能换到足够生活的钱。   当然, 苦日子只有刚开始的两个月, 赵淩市舶司地事务理顺之后,市舶司的日子就很滋润了。   赵淩对整个海外贸易的进出口设置了规范的关税,税收比例很少,还有一部分免税和退税政策。   夷人商船需要缴纳的税费总体是很低的。   税费其中的一部分还包含了隔离检疫的费用等等。   这些走远洋贸易的大商人心里面也有一杆秤, 虽说现在看着杂七杂八的缴费项目多了不少, 但算下来比他们每年贿赂象州官员的少多了,交钱非常痛快。   市舶司还给他们安排了统一售卖的商行,甚至允许留下几个人长期在象州停留负责经营销售。   像雷奥那多, 如今已经正式带着妻子儿女开起了洋货行,在象州府内置办起了宅院,连孩子都送去了私塾上课, 就跟普通的大虞商人一样。   榜样的作用是无穷的。   这些大商人谁差钱?   要是能够在大虞这样繁荣的国家长期生活,谁愿意回到那个街道污水横流、头上爬满虱子、看病更是比等死还难受的地方?   他希望自己子女们穿上华美的丝绸做的衣服,用上比少女皮肤还细腻的瓷器做的餐具,吃着花样繁多美味可口的食物,晚上可以点燃白蜡烛,用上最细腻的胭脂水粉……   或许他的儿子也可以成为大虞市舶司里这样刚正不阿的官员,他们办事认真仔细,精通多国语言,耐心温和,从不额外收取任何费用,也不会故意刁难他们,就像一个真正的贵族的样子。   赵淩大概能知道这些大商人心里面的盘算。   人才引进、投资移民嘛,有什么不可以的?   进行规范化管理,还省得他们闹出各种事情来。   他还把账目放到明面上,看着收的不多,但养活他们市舶司的这些人绰绰有余了。   哪怕今年花钱造了衙门、员工宿舍、家属院等设施,全都回本之余,还有些结余。   结余的部分,象征性上缴了一些,另外“按照惯例”留下来自己花。   海港有人开办起了商贸行,主要负责给洋人商船联系对应的官员和商人。   还有开办旅行社的,其实就是购物团,带领洋人在象州府城内游玩/购物。   这些商行有的是市舶司的家眷开的,有的是脑子快的商人开的,不管是什么来头,都少不了市舶司的好处。   赵淩倒是不搞什么灰色收入。   如今整个海港都是他的一言堂,他完全可以通过堂堂正正的收税来完成抢……增加收入。   总的来说,市舶司的这些官员,日子都过得比在神都要好,且收入来源都正当,不用担心收了一点黑心银钱就提心吊胆。   起码有赵淩盯着的时候,没人敢这么做。   王家二舅舅在海港盖了个私塾,专门教外国语——教大虞人外国话,也教外国人大虞话;同时也教导外国人一些大虞的礼仪,也了解外国的一些礼仪和社会情况。   赚钱的同时,还非常体面。   那是真赚钱啊。   外国人对一位真正的饱学之士、世家大族子弟传授礼仪,可太愿意花钱了,还是非得要送,不能拒绝的那种。   赵淩看得都羡慕。   伴随着商贸往来增加,洋人的卫生习惯和生活习惯的改善,以及语言沟通的逐渐通畅,在象州府城已经越来越少使用夷人这样带有贬义的词语,取而代之的是洋人、外国人这样的中性词语。   市舶司的年礼丰厚,水军和船厂的年礼也不差。   水军这一年来清剿了多少水匪,匪寨里的钱多钱少还不是一支笔的事情?   船厂除了对外卖船之外,还给外国商船提供维修保养(偷师)服务,虽说由于不赚钱的军舰建造和研发业务,导致还谈不上赚钱,至少有了不错的收入。   这些年礼让对应的商户农民,赚了个盆满钵满,都能过个肥年。   周彦红、陆凤羽夫妻带着一双儿女过来的时候,站在码头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这也是渡口?怎么跟宁罗渡差那么多?”宁罗渡也算是个不小的渡口,但……算了,什么地方都不能跟这儿比。   水泥地平整开阔,道路两边种着大量的花草树木,行人和车流分开。   中间道路上车马川流不息。   常禾引着一家人上了自家马车,指着来往的人流说道:“最近过年,不少城里人过来洋货行买些新鲜玩意儿。咱们不用看那些,家里有好的。”   家里果然有好的,赵淩直接送了周彦红一筐石头。   这些石头可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颜料的原材料。   赵淩绘画虽然还可以,但懒得花大量时间去调制颜色。   周彦红作为赵英娘和周毅两位绘画大佬的长女,在这方面的天赋不低,只是日常琐事加上家庭开支如今更加侧重在两个孩子身上,让她平时更多的只能画画水墨,对于这些昂贵的颜料已经很久没碰过了。   两个孩子还不知道这筐石头到底是什么,窦荣看了看天色就说道:“赶紧喝口水就回去了。”   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一些人很快上了车,前往附近一个内河渡口换了船,往泸阳县去。   周彦红很是吃惊:“怎么坐船?”   窦荣轻描淡写地说道:“哦,我把泸江挖深了一点,现在能够行船,不过吃水不能太深,明年还得继续把航道加深一点。”   当然不是挖的,是用火药炸的。   泸阳县所在的位置,原来是泸江的主河道,只是淤积后,泸江改了河道,现在变成了一条支流。   夏季丰水期的时候,倒是能够行船,但也只能走走小船,大船根本不用想。   整个泸江河道工程,预计需要三年时间。   周彦红头一回从这个角度看自己的家乡,更让她意外的是船竟然能够直接到……   “这是外婆家?怎么感觉有点不太一样?”她下船看向码头边上的山,感觉山是对的,但村子感觉怎么不太对,又有点熟悉?   这边的码头很小,铺了一些石板,装了围栏。   赵淩刚才睡着了,这会儿走在后面,闻言说道:“不是,这是田家村,二姑姑家。赵家村的河太小了。”   拓宽加深河道花费太大。   反正田家村就在赵家村隔壁,赵淩就不费这个功夫了。   “淩儿!是不是淩儿回来了?”   他们正说着,山上突然传来叫喊声。   赵淩抬头,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男人正站在山坡上冲他们挥手。   他赶紧挥手:“四叔!我们回来了!”   田家村的人也听到了动静,纷纷跑来。   一时间热闹非凡。   田学仁来得最快:“好家伙,到这么早?还以为你们要晚上才到呢。我都在码头准备好了灯,怕你们看不清路。”   一群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码头上挂着一串灯笼,还没点起来。   田学仁又跟窦荣打招呼,又招呼周彦红和陆凤羽一家,热热闹闹把他们请进自己家里:“先坐一会儿喝口茶,装货卸货要一会儿呢。放心,肯定天黑前把你们送回家里。我们两边的路用水泥铺了,现在一点都不颠簸,走得还快。”   嗯?这么豪横的吗?   田学仁看赵淩的眼神就笑:“婉瑜表妹自己弄了个水泥作坊。我看过,质量比官府的稍微差一点,但是给我们村里铺铺路够用了。”他突然奇怪地看了一眼赵淩,“钱不是你给的吗?”   赵淩给几个小孩儿发小红包,下意识说道:“没啊。”   窦荣说道:“给了,是我忘记告诉你了。”   家里的开支,当家主母肯定是清楚的。   “哦。”   田学仁看一个就随口说了一句,另外一个也没问具体多少钱,也不说话。   常禾已经指挥着把给田家的年礼都留下,把剩余给赵家人的年礼和行李都装上了车,过来叫他们出发。   担心一会儿天黑或者下雨,田学仁他们也不挽留,把他们送到村口。   赵淩说道:“明天再把车还回来。”   “不急。”   田家其他人在城里,家里就田学仁留守,主要负责带孩子,送走了亲戚们,回头看到一群闹哄哄的孩子,感觉头都大了,恨不得也跟着一起去外婆家。   赵淩他们一行果然很快就到了赵家村,到了刚好吃晚饭。   没有分餐,大圆桌上鸡鸭鱼肉的碗盘高高叠起三层。   最后上了一碗酒酿小圆子,赵淩一喝就软了。   他还很冷静,跟窦荣说道:“我喝醉了。”   同桌的赵继哈哈大笑:“哪有喝醉的人说自己喝醉的?”   窦荣已经明显感觉到赵淩的身体往自己靠过来,伸手揽住:“腿软了?”   “嗯。”赵淩话是这么说,眼睛还看着剩下的小半碗酒酿小圆子。   窦荣就拿起碗来,喂他吃完,招呼了一声把赵淩抱回房里。   赵继看了看,突然撸起自己的袖子,比划了一下。   杨氏一眼就看明白了:“你别比了。你没那个力气。”   赵继不信:“我天天山上山下跑,茶园果园许多活都是我自己干的,力气大得很。”   一百多斤的东西,他挑着能走山路。   养了两年猪的赵复也撸起袖子:“嗤。老四你的力气还没我大。一两百斤的猪,我随便就能拽着走。”   哪怕已经过了几个月,赵继还是对自家那个好吃懒做的大哥养猪这件事情,感到不敢置信。   赵复养猪还真的不是出一张嘴让人去养,虽说也雇了几个人,但大部分事情他都亲力亲为,样样能上手。   田氏不去搭理自吹自擂的俩兄弟,都是当爷爷的人了,还能比得过一个年轻后生?   再说人家窦荣可是上马打仗的将军,把一百多斤的赵淩抱起来的时候轻飘飘的跟抱着一张纸似的,能跟他们哼哧瘪肚地下力气死扛东西一样吗?   田氏拉着杨氏商量明天的饭菜。   杨氏有些心不在焉:“大嫂,你说淩儿真这么轻?”   田氏被她一问也愣住了:“没吧?淩儿不是习武的吗?应该不轻吧?”   周彦红原本挨在外婆身边坐着,听两个舅妈这么说,下意识看向陆凤羽:“十三应该不重,我家相公就很轻。他们两差不多高。”   陆凤羽顿时一张白皙俊秀的脸涨得通红,听她没把将自己一脚踹下床的事情说出来,才松了一口气,不是很有底气地辩解:“我也没很轻。”起码百多斤还是有的。   周彦红喝了点自家酿的米酒,脸色微醺:“十三应该稍微重一点。”   于是赵淩睡了一觉醒来,就面对一众长辈奇怪的目光。   他下意识左右看了看,又看了看身后,确定这种目光是投向自己,疑惑:“怎么了?”   杨氏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淩儿,四伯母抱抱你啊?”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还抱……”赵淩瞬间就瞪大了眼睛,下一瞬自己就被腾空抱起,扭头看见突然冒出来的窦荣,“嘿!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窦荣黑着脸,神色不善地看向杨氏:“水灵大了,不方便被抱了。”   赵淩被窦荣像个小孩儿一样抱在手上,一脸真诚:“对啊,不能被抱来抱去的了。”   赵继上前说道:“给四伯伯掂掂有几斤?”   赵淩居高临下地看着赵继,抬下巴:“肯定比你重。”   赵继不信:“就你这小身板,怎么可能比我重?”   赵淩撸袖子:“我比我你高,比你壮!”   他长的都是瘦肉……呸,肌肉!   他体育课从来不逃课的好嘛。   他不信自己一个体育课优等生,还能比不过四伯一个没上过体育课的。   “一大早的闹什么呢?”赵爷爷拄着拐杖从里屋出来,笑呵呵地看着闹腾的一大家子。   岁数大了就喜欢热闹。   只是现在家里的姑娘们都出嫁了,男孩子们读书的读书,当官的当官,平时也不都待在村里,县城、府城到处跑。   小儿子去年在家待了两个月,今年肯定是回不来了。   原先大儿子也跟着去了神都,今年算是带着两个孙子回来了。   赵奶奶想到赵静和赵学,就问赵复:“十一、十二相看得怎么样了?”   今年四月份回的家,眼瞅着一年都要过完了,怎么还没听说相中谁家姑娘?   赵复就拿眼神去瞅田氏。   田氏冷眼旁观:“怎么?可别说我这个嫡母苛待庶子,姑娘我可没少找,可也得十一十二当个人。”   赵淩一听就明白了。   敢情这两个“哥哥”到现在还认不清自己是谁,一心想着娶高门大户人家的女儿?   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的,能有什么拿的出手的,让人家高门大户家的姑娘看上眼?   赵淩拍了拍窦荣的胳膊,让他把自己放下:“放我下来,我们看戏。”   窦荣还有些不乐意,小声说道:“我再抱一会儿。”   赵淩脸皮没那么厚:“别闹。”   窦荣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人放下,还是把人拢在身前,像是把赵淩整个人都包裹住了一样。   赵淩不好意思,把抬眼看着自己的陆蕊蕊小朋友抱了起来。   那边田氏已经掰着手指头给一大家子人数给赵静赵学俩兄弟找的姑娘:“我找的地主人家的姑娘,你们嫌姑娘学问不好。行,我给你们找了秀才公家的姑娘,自幼读书的,你们嫌人家家里穷。我又找了个又识字又会算账还有钱的姑娘,人姑娘长得还特别漂亮,你们竟然嫌人家是商户女!你们也不瞅瞅自己是什么身份,还有脸嫌弃这个嫌弃那个?”   田氏瞧不上赵复和卢姨娘,但对赵静和赵学并没有多么针对。   一来她是长辈,犯不着跟小辈计较;二来赵静和赵学再怎么样也是姓赵,哪怕读书没个样,至少也是个联姻工具,要是发展好了,也是赵厦将来的……助力指望不上,至少别拖后腿吧?   田氏给这两个庶子找对象,真的已经千挑万选,送到两人跟前的几个姑娘,她自己都觉得配这两个庶子可惜了。   结果呢?   这俩货竟然还看不上人家。   田氏说起来一肚子气。   偏赵静和赵学还不服气。   “母亲就是看不上我们兄弟是庶子。”   “明明母亲给几个姐姐找的夫家都很好,怎么轮到我们就只能娶这样的姑娘?”   赵婉瑜是嫡出的大姐姐,是县君有食邑,夫家是年幼时就定下的大地主人家。   剩下三个姐姐也都是姨娘生的庶女,最差的一个也是嫁给了举人老爷家的儿子。   怎么到他们只能娶秀才家的姑娘了呢?   赵复还掺一脚:“就是。怎么也该给他们找个官家小姐吧?”   “那你们也嫁人啊,去当上门女婿。官家小姐?”田氏真的被赵复的无耻给恶心到了,“当年小弟乡试考了头名解元,也才娶了一个六品官的庶女,你两个儿子连个童生都不是,还是哪里比小弟强,也敢说娶官家小姐?”   赵复还不服气,觉得自己两个小儿子是千好万好,虽说读书比不上自己小弟,但:“那咱家跟小弟那会儿已经不一样了。小弟是三品大员,淩儿又被封了侯,咱家现在哪里差了?”他大儿子也是个官儿呢。   他出门遇到县令,人家县老爷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叫他一声赵大老爷。   这一点,赵爷爷和赵奶奶也认同:“对啊,我们老赵家今时不同往日了。”   田氏没好气地看了一眼两个裹乱的老人家:“您二老先去屋里坐着,外头冷,别受了风寒。”   二老听劝进屋,但不想错过看热闹……不是,是调解家庭矛盾,招招手让一大家子都进屋去。   其实屋里屋外就是有风没风的差别,要是出太阳,外面还暖和一点。   不过今天有些阴,外头确实冷。   火炕这会儿还没烧起来,炕屋也不适合讨论这样严肃的话题。   田氏让人点了火盆放在屋里。   赵淩感觉温度提升不快,去外面找了几块石头摆在火盆旁边,又拿了个比火盆更大一点的铁锅往火盆上面一扣,压在石头上,保证不封住。   很快,室内温度就升了上来。   其他人不明白这是什么原理,陆凤羽有心想问,但现在还是看热闹重要。   赵淩眼巴巴看着田氏,等着她继续发威。   田氏其实刚才被打断,一口气已经泄了,本来对赵复和两个庶子也没什么感情,深知他们的德行,不抱希望也就不至于真生气。   她见赵淩期盼的小眼神,笑了笑,扭头看向赵复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你也知道那是你小弟,是你侄子,不是你,不是你儿子。你有什么?你有功名吗?没有。你有什么?有钱吗?也没有。”   赵复不服气:“我怎么就没钱了?”   他开始一一例举:“我城里有酒楼有客栈!”   田氏冷冷道:“那是小弟家的。赚的钱是小弟孝敬爹娘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赵复可太知道那客栈和酒楼的前因后果了,后悔自己刚才嘴快,要是再惹到赵淩那个小煞星,再把他摁地上抽一顿怎么办?   大过年的,当着这么多小辈的面,他脸还要不要了?   赵复立马就想到自己拥有的财产:“我那么大一个养猪场呢!”   田氏冷笑:“哦,对啊,那么大一个养猪场,花了多少钱,赚了多少钱?”   赵复好歹也是赵家人,账还是算得明白的,只看他想不想算而已。   养猪场是他的事业,账目当然清清楚楚,然后就哑了。   家财万贯带毛的畜生不算。   猪也是带毛的。   尤其是作为圈养的家畜,为了防止染病,降低养殖密度是必要手段。   赵家村的地本来就少,没地方给他开养猪场,所以他的养猪场是开在了附近一个村子,自然需要包地。   另外猪要贴膘就得吃粮食,想要猪肉香,就得吃好的,还得把饲料都煮熟了喂。   光靠着他和卢姨娘两个人怎么可能忙活得过来,还雇了人手。   地租、饲料、人工,必要的防疫药物和措施,七七八八算下来,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那他的猪今年赚了多少钱呢?   一文钱没赚。 第150章   赵复现在手头的猪, 一部分是当初从神都抱来的,一部分是从附近的养殖户手上收来的。   他打算挑选优秀的种猪,一年下来只“卖了”一头猪给养猪场所在的村子, 几乎是半卖半送;另外一头猪拿回家过年。   这一年总共就出栏了两头。   哪儿来的钱呢?   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本。   赵淩感觉自己把大伯带沟里了。   照着他这样养猪, 是赚不到钱的。   赵家庄子上的猪只留着自己吃, 是有道理的。   别看红烧肉征服一切, 但猪肉毕竟是猪肉。   猪肉要是卖得跟鹿肉羊肉一样价钱, 谁会花这个钱买猪肉呢?   不过赵淩倒是不在意最后赵复亏钱,反正家里公中的钱很多, 家里的人也很多。   大伯养的猪好吃。   大不了自家吃。   不用担心自家吃不完,赵家村那么多人呢。   周围还有许多亲戚呢, 肯定吃得完。   但是赵复没考虑过这点,他只知道自己养的猪好吃。   嗯, 现在的问题是养猪不但没赚到钱,还亏了不少钱。   赵复脑子里想了半天, 最后说道:“那我还有村里许多地呢!”   田氏说道:“爹娘还在, 地是爹娘的。咱们家还没分家呢。就算分家,家里兄弟三个,你也只能分到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里,老大是嫡子分九成, 剩下的一成才是你两个庶子的。就这, 想娶官家小姐?”   田氏觉得父子三人的脑子加起来都没猪聪明,就去问如今已经一点看不出娇媚的卢姨娘:“卢氏,你跟他们说说。别以为是我害了你们。”   卢姨娘赶紧站起来行礼:“妾不敢。”对两个儿子说道, “你们母亲是为了你们考虑,那些姑娘都是顶顶好的。”   说真的,哪怕她以前在县城里顶着个赵夫人的名头, 也没法给两个儿子找来这么好的亲事。   这些年她也看清楚了。   她这两个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当官就更别提了。   分家的话,她两个儿子可捞不到一点好处,现在至少还能说自己是侯爷的堂兄弟,只要不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这辈子吃喝不愁,当个富家翁还是稳当的。   真要是把田氏得罪死分了家,那赵静赵学真按着规矩来分家,到手能有多少钱?   别说是当个富家翁,怕是连县城里一栋像样的房子都买不起。   田氏给赵静赵学找的人家,她自己是满意的,无奈两个儿子不满意,另外就是她私心也觉得赵家的门楣又高了不少,凭什么她的两个儿子不能娶到条件更好的姑娘呢?   泸阳县小,但府城、神都多的是好姑娘。   田氏找不到,就让赵王氏去找。   反正赵王氏这个小婶婶也不是没操持过晚辈们的婚事。   甚至于王家不也有很多适龄的姑娘吗?   王家哪怕是个旁支的姑娘,也比别家强上许多,也是亲上加亲不是?   不过卢姨娘还算能认清楚情势,见田氏生气,生怕两个儿子被分出去,真就没法过日子,或者田氏干脆甩手不去管两个儿子的婚事,她一个姨娘出面给儿子说亲,哪个好人家会认?   别看她以前摆赵夫人的谱,那也是就是在一群下人面前这么说说,真要跟一些贵妇人交流,她都不配出去。   她能认识的也就是一些姨娘。   赵复出面?   算了吧。   田氏对赵复说道:“你们父子三个既然都不满意我给找的姑娘,那你们就自己去找。”   她这话一出,别说是卢姨娘,就是一直自视甚高的赵静赵学都有些着急了,赶紧跪下:“是儿子错了。”   “但凭母亲做主。”   赵淩看得索然无味,小声吐槽:“战斗力太差了。”不是大伯娘的一合之敌。   陆蕊不解:“瑞瑞舅舅,什么是战斗力?”   赵淩看着感受到温暖走过来的两只猫,指着给外甥女解释:“喏,咪咪的战斗力就没抹布厉害。”   陆蕊看着抹布走着走着,突然一下从后面抓住咪咪,锁喉抱住了躺地上蹬脑袋,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的脑门,用一句最近跟赵淩学会的新词说道:“脑袋瓜子嗡嗡的。”   窦荣看了看两只打着玩的猫,又看看两只……两个跪着刚站起来的兄弟,感觉赵静赵学两兄弟脑袋瓜子可能还没抹布的脑子清醒。   窦荣看完了戏,不想待在家里,就说:“我去还车。二姑姑他们不知道回家了没有?”   赵淩一听,自然是跟着一起去:“我也去……钓鱼。那边的水深。”   田氏跟着说道:“正好我也回一趟娘家。”   她娘家就是田家村的,说起来和田德耀是还没出五服的堂姐弟。   赵静赵学不知道嫡母这是什么态度,到底还想不想管他们的婚事,用求救的目光看向赵复。   赵复这会儿也不敢惹田氏,期期艾艾地问:“那先前说的几个姑娘,还成不成?”   “成个……”田氏深呼吸一口气,把到口的脏话咽了回去,“人家都是好姑娘,还能干等着你那两个好儿子?喜欢人家姑娘的多得是,早就嫁人了!”   周彦红这会儿也不好再干看戏,赶紧站起来挽住田氏的胳膊:“大舅妈,我给您带了一身衣裳,绣样都是我画的,您去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田氏不好拂了外甥女的面子,笑道:“你画的绣样还能差了?大舅妈不用看就知道肯定喜欢。你这孩子,自己把小家庭过起来不容易,身边也没个长辈帮衬着……”说着,被周彦红带着往屋里走去,想起来什么,对赵淩和窦荣说道,“你们去还车吧,我就不去了。我瞧着今天天气不太好,怕是要下雨,你们也早点回来。”   “好。”   赵淩打算得很好,出门特意带了伞,跟窦荣说:“我们一会儿散步回来。”   两个村之间估摸着走路也就半个时辰不到。   窦荣自然是赵淩说什么就是什么:“好。”   他也打算得很好,想着两人回来的时候共撑一把伞,漫步在江南烟雨中,想想就很美好。   然后回来就被雨水糊了一脸。   山里面的风雨真的是一点道理都不讲,打伞几乎没什么用。   雨不大,风很大。   早上出门时候带着的画着翠绿柳条和黑色燕子的油纸伞,现在已经变成了烧火棍。   赵家人看到两人回来的样子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怎么搞成这样?”   偏两人手里还提着一串一斤左右的鱼和一条三尺多长的大青鱼,不像是去钓鱼,倒像是下河去摸的鱼。   本来跟着一起去还车的还有几个人,但两人不想被打扰,特意让人先回去了。   雨也不是他们在田家村的时候下的,而是他们已经走在半道上开始下的。   雨其实不大,妖风大。   赵爷爷和赵奶奶都从炕屋里走出来看笑话:“哈哈哈!”   田氏也没忍住笑:“赶紧回屋去把湿衣服脱了,我让人送热水过来。”   赵淩拉着窦荣把鱼放去厨房,还不忘记交代:“那条黑鱼给我留着,我来杀。”   “行了行了,你们赶紧回屋去。”一家人看完笑话,还真怕两人着凉了。   周彦红笑得龇牙咧嘴的,让陆凤羽给自己磨墨,铺了纸开始作画。   赵奶奶很新奇,凑在一边看。   陆舟和陆蕊乖乖坐在外公身边吃糯米团子:“娘肯定是要画瑞瑞舅舅和翊舅舅。”   等赵淩和窦荣收拾完自己,过来炕屋烘头发的时候,周彦红画的已经能看得出两人的狼狈样子了。   赵淩看得龇牙咧嘴的:“表姐你不厚道。”又说陆凤羽,“表姐夫,你这是助纣为虐。”   陆凤羽不以为意:“我们这叫夫唱妇随。”   赵淩听他说起唱什么的,就顺嘴说道:“我看现在府城的茶馆和酒楼里都有说书先生,有些说的还是邸报的内容。咱们家酒楼里有吗?”别一天到晚讲小说,播报个新闻也很实用。   杨氏说道:“没呢。上次我们去府城也看到了,挺好的。都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要是咱们家也有这么个说书的,倒是很好。只是回来之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有学问的可不会当说书先生,考上个童生都能教蒙学,当先生可比说书先生体面。”   说书先生叫先生,可不是真先生。   但凡学问过得去一点的,哪怕不继续读书科考,在自己家开个学堂当个先生;或者去衙门谋个简单一些的差使,当个吏员;甚至是当个账房先生,都比说书先生体面,且钱多。   泸阳县毕竟只是一个小县城,教育资源就这样了,哪里能请得到能解读邸报的读书人来当说书先生?   陆凤羽说道:“上次我们去东州府城逛,倒是在酒楼里听了一场,那说书先生说的倒是不错。邸报上的内容,关键倒不是讲得多精彩,而是不能偏颇,对说书先生的学问略有点要求。”   其实解读邸报上的内容,算是读书人的基本功之一。   作为一名官员预备役,要是连正确解读公文都做不到,那这书也白读了。   赵淩顺嘴就说道:“十一和十二不是没事干么?反正他们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让他们每天去酒楼讲讲邸报,倒也不一定要会说书。”   窦荣提议:“感觉更适合放在茶楼。客人们听到邸报的内容就会讨论,讨论就会多点茶水。放酒楼的话,客人们吃饱了干坐着不好。”   “二姑父家不是有个茶楼,就在贡院对面来着。”赵淩一下就想起来了,“哎?二姑父的生意忙得过来吗?我看他一直在外面忙着收租,说是得过两天才能回家。”   赵奶奶笑道:“哪会一年到头收租啊?就年前这段时间最忙。说邸报很好啊,去年你爹回来的时候,也跟我们讲呢。反正十一和十二在家也没什么事情,让他们去做点事情也好。”   赵爷爷赵奶奶是岁数越大越想得开。   子女出息,孙辈更出息。   他们只管享福就是了,别的管那么多?   早几年,他们还喜欢住在城里,现在他们只想待在村子里,跟一群老伙计聊天。   一天到晚的东家长西家短的有什么意思?   大家聊聊国家大事,好歹村里也出了侯爷了,村里人的格局打开,眼界也得高点。   赵爷爷也赞同:“正好让他们过年这段时间给村里人讲讲,我听听看像不像样。”   正好赵静和赵学端着两盆刚出炉的点心过来,模样有些小心翼翼:“爷爷说什么呢?”   赵爷爷支使:“过来,给爷爷讲讲邸报。”   赵爷爷平时会看看邸报,主要作用是拿来跟老伙计们吹嘘,炕屋里就摆着呢。   兄弟俩刚被嫡母训了一顿,这会儿可乖巧了:“爷爷您不是都看过了嘛。”   “爷爷您想听哪段?我念给您听。”   赵淩听着听着,打了个哈欠。   炕屋的温度对他来说有点太高了,暖融融的特别催眠。   窦荣摸了摸他的头发已经干了,就招呼了一声,带着赵淩回他们自己屋里去,准备把头发先绑起来。   离开了那个暖融融的环境,赵淩一下就清醒了:“不对,我还得杀鱼呢。等着,我给你做鱼汤。”   窦荣就随便扎了一下头发,跟着赵淩一起去了厨房。   赵淩系上围裙,动作利落,看得在厨房看午饭的田氏都惊讶了一下:“淩儿还会做饭呢?”   赵淩把一条黑鱼宰杀干净,开始片鱼片,得意:“这话说的,我家常妈妈的厨艺都是跟我学的。”   常娘子在大厨房里也在收拾鱼汤,笑道:“嗯,我还真是跟四郎学的。”   赵淩惊讶了一下:“常妈妈你在啊?”然后他就看到常娘子往鱼汤里放了一撮咸菜,顿时别开脸,“这个我没教!”   厨房里的众人都笑出了声。   田氏笑骂:“你自己不吃咸菜,还不让别人吃咸菜。雪里蕻做的咸菜烧鱼可鲜了。翊儿吃咸菜的吧?”   窦荣也是眉眼含笑:“嗯,吃一点。”   他只是随赵淩,平时不怎么吃咸菜之类的。   “那一会儿尝尝看。”   “好。”窦荣应下,扭头看赵淩对他怒目而视,故意笑问,“怎么了?”   赵淩冷哼:“叛徒!”   窦荣还挑衅:“一会儿鱼汤里给我放块嫩豆腐。”   赵淩骂骂咧咧,但还是往里面放了豆腐。   窦荣又想让赵淩多放几块生姜。   赵淩不耐烦:“你别太过分啊!”   窦荣像是看不出好赖一样,继续骚扰:“出锅的时候多撒些白胡椒,再撒点蒜叶。”   赵淩骂骂咧咧地按照窦荣的要求做了:“臭豆豆,你完蛋了,一会儿让抹布揍死你。”   厨房里其他人都一边装听不见,一边脸上带着笑。   等窦荣把鱼汤盛进碗里,田氏才说道:“淩儿这点倒是像小弟……你爹。你爹以前也总是偷摸着进厨房给自己开小灶,就是每次洗锅子都洗不干净。我们也只能偷偷装不知道。”   “哎?我爹就给我们讲过前半段。他还说自己给人看墓、写墓志铭赚钱,真的假的?真能赚到钱?”赵淩很好奇。   “能啊。你爹后来读书、去府城参加乡试的钱,都是他自己赚的。”她悄悄给赵骅塞了一点。   只是那时候她没掌家,用的还是压箱底的钱,也不多。   当时她对科考一点概念都没有,等她儿子赵厦开始读书之后,才知道读书多花钱。   她当初给赵骅的那一点,真的是聊胜于无。   田氏跟赵复成亲的时候,赵复屡试不第,已经二十四了。   那会儿赵骅已经十五,比田氏小不了几岁。   田氏一个刚过门的大嫂,不太好管那么大的小叔子,有些事情看在眼里,只是都没法说。   她觉得明明小弟已经表现出了那么好的读书天赋,怎么公婆非得把那么多钱花在赵复身上,搞得小弟连饭都吃不饱,还得自己想办法。   只是她也没法做什么,只能替赵骅遮掩一点。   赵骅多机灵一个人啊,知道田氏对他好,后面成亲之后,才能安心把怀孕的赵王氏留在泸阳县,就是知道田氏靠谱。   中午吃过很多鱼的午饭,一群小辈围一起,继续听田氏说长辈们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田氏一点都没不耐烦:“说起来,我还是你娘的第一个学生。”   赵淩立马拉起抹布一拱爪子:“师姐。我也是我娘的学生。”   田氏没好气地拍了拍抹布软软的肚皮一下,干脆把抹布抱到自己怀里,才继续说道:“那会儿你娘怀着你大哥,我就住在县城里照顾你娘。那会儿人傻,都不知道可以出门,在家实在没什么事情做,你娘就教我识字。哦,你爹还给你娘布置功课!”   她是真没见过有这样的夫妻的!   田氏的娘家在田家村家境还算不错,兄弟年幼时上过两年学堂,认得几个字而已,她自己是不识字的。   她年轻的时候见识浅薄,也不怎么明事理,有些事情心里面隐隐觉得不对,又说不上来具体怎么不对,觉得对的事情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对。   赵王氏自己学,也教田氏学。   田氏有了基础之后,赵王氏虽然跟着赵骅离开了泸阳县,但还是时不时寄回来各种信(功课)。   也亏得田氏识字快,信基本都能看得懂。   赵复这个人贪财好色不假,但田氏有什么不懂的拿去问他,他倒也能认真教导。   他觉得妻子好学上进是好事,红袖添香更是佳话。   田氏的目光落在赵静和赵学身上:“你们俩现在能够读那么多年书,知不知道有多难得?”   赵静和赵学纷纷羞愧地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赵静才开口说道:“我们也不想学成这样,是实在不懂。我们也知道,要是我们能够有个功名在身,就能有个好前程,起码能娶个身份更高的姑娘为妻……母亲,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赵学也跟着说道:“我们往后也会认真读书,让我们以后的孩子不愁没书念。”他还机灵地举了赵淩的例子,“小叔认真读书,当了大官,才有十三弟能够在文华殿读书。”   赵淩翻了个白眼:“意思是对的,可我能在文华殿读书真不是因为我爹。你看我大哥、三哥都是在你读书的书院。你真当我在文华殿读书是什么好事?现在想想还不如一直跟着姑外祖母在长乐宫上课。”   窦荣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嘴上却不饶人:“你就是怂,你看看五妹妹多厉害?看不顺眼直接打,你还能打不过那几个废物?”   赵淩偏过头轻轻撞了他一下,没好气:“打不过!我那会儿才几岁,拿什么打?”   再说一群小屁孩也不敢太过分,顶多就是不搭理他,偶尔嘴上逼逼两句,把他的书丢地上什么的而已。   现在再看,那些所谓的皇亲国戚如今就封的还是好的,更多的是连封号都讨要不到的,拿着的那点津贴,都要每年被中书省建言削减,哪里有他日子好过?   “那你不会告诉我,我给你出头。哎,抹布。我没欺负你哥!你有点老猫的样子好不好?”   抹布不听:敢欺负它小弟,打死!   抹布追着窦荣绕着屋里跑了一段路,拍了窦荣好几拳头,扭头跳到赵淩怀里,站起来抱着他的脸舔了舔。   赵淩抱着抹布得意洋洋地继续追着窦荣打:“我是有狸奴的家人,你是没狸奴的野人,竟然敢跟我大小声,活腻歪了!”   赵静和赵学到底在神都生活学习了不短的时间,说道:“将来十三要是有孩子,进文华殿就不会被欺负了。”   “对,将来十三肯定比小叔厉害。”   原本在打闹的窦荣立马停了下来,赵淩没料到他急刹车,一下撞到他背上,下意识把抹布往窦荣头顶一放,自己往窦荣背上一趴。   窦荣目光阴沉地扫了一眼赵静和赵学:“你们俩在学会管好自己的嘴之前,就别出泸阳县了。哦,你们过完年就有活干了。”   赵静和赵学这大半年闲赋在家日子不好过。   刚开始当然很高兴,一下从繁重的课业中解脱出来,啥事都不用干,县城虽然无聊,但是他们从小生活的地方,有很多狐朋狗友一起玩耍,日子要多潇洒就有多潇洒。   但很快,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就变得无趣,甚至迷惘起来。   他们总得找点事情干,难道天天这么傻玩吗?   他们也想像小叔那样,能够言之有物,能够有闲暇时候相互拜访相互帮忙的厉害朋友和师长。   只要能够考上同进士,小叔说一句话就能给安排当官,去往最容易出成果的地方。   甚至于到赵淩这里,只要有长才,举人的功名就可以。   可他们读书连个童生都考不上,举人是这辈子都没可能。   赵家人都擅长的算数他们也不擅长,看着犹如看天书,哪怕赵淩再怎么放水,也没法给他们安排哪怕一个吏员来当。   这会儿听到窦荣说的话,哪怕他们对窦荣很是惧怕,也不由得眼前一亮:“什么?”   赵学性子更急一点,已经开始保证了:“我们一定好好干!” 第151章   赵淩他们渡过了一个愉快的年, 赵静赵学喜提新工作,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客船离开泸阳县城,杨氏坐在船舱里, 倚靠在周彦红身边, 还是忍不住笑:“瞧瞧那两个臭小子, 早就该收拾了。大嫂你也是惯着他们, 早就该依我的, 让他们回来种地,就没那么多幺蛾子。”   田氏显然心情也很好, 对着妯娌说道:“还是得给他们个机会,做点读书人的事情。要是这回还干不明白, 就随他们爹干活去。”   仿照着自家长途客船造的小客船取消了大量的客房设计,整艘船体的结构更加紧凑。   赵淩坐在甲板上, 听着两个舅妈的话,手上拿着钓鱼竿, 对着窗外要甩不甩的。   窦荣拿了一杯热牛奶过来递给赵淩, 紧紧盯着:“钓鱼就钓鱼,别钓黑鱼。”   他有点得意忘形了。   这些天,一天三顿黑鱼汤,还让赵淩放这个放那个。   天知道他一个小小的陈年旧伤, 压根就不需要喝黑鱼汤恢复, 不过是留了一道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疤而已。   他就是仗着赵淩的心意,得寸进尺。   “呵。”赵淩冷笑。   赵金娘看他们这幅样子,笑道:“淩儿, 你别欺负翊儿。”   赵淩顿时瞪眼过来:“我欺负他?!是他欺负我好不好?”   鱼是他钓的,汤是他做的,窦荣就负责吃, 怎么就欺负了?   赵金娘走出来,抬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跟你二姑姑我大小声?”   嘶,外面的河风也太冷了。   还是年轻小伙子火力大。   赵金娘飞快进到船舱里。   赵淩捂着脑门委屈巴巴地站起来:“我就不该跟你们坐一船。”   说着,他还真就找了一根竹篙,往河里一撑,借力跳到了旁边的船上,落地还没什么声响。   说是旁边,其实隔了有两三丈。   赵金娘他们看得目瞪口呆:“这就……飞走了?”   窦荣一本正经地解释:“就是普通的提气轻身的功法。水灵这方面练得最勤快,看上去会厉害一点。”毕竟广庆坊屋脊兽之名,坊尽皆知。   “喵嗷~”抹布看到,站在船头呼唤幼崽。   窦荣看它一副随时准备跳河的样子,赶紧一把搂住,然后高高举起:“水灵,过来!抹布在我手上!”   赵淩大怒,嘴角却在往上扬:“你把抹布放下!”   “不行,放下抹布会跳河。”   “那你把抹布抱过来。”   “我不过来,你过来!”窦荣举了一下,就把抹布肚皮朝上抱在怀里,跟抱着个小孩儿似的。   抹布挣扎:“喵~呜呜呜。”   赵淩对抹布是真爱,立马就又跳了过来:“你欺负我就算了,怎么还能欺负抹布?”   他把抹布抱到自己怀里,亲了好几口。   窦荣看得火大:“你什么时候待我跟待抹布一样?”   赵淩瞟他一眼,看到一大家子人都眼睛圆溜溜地看着他们俩,顿时老脸一红:“哼!”   窦荣也发觉不对,一张脸涨得通红。   这种话,私底下说说得了,怎么能够被别人听到?   为了掩饰尴尬,窦荣把走出来找抹布的咪咪抱了起来,然后跟赵淩一起盘腿坐在船头的甲板上,抓起咪咪的爪子,扒拉一下赵淩:“好啦,别生气了。”   赵淩感觉年刚过完,怎么江风就这么热,脸上的温度一点都降不下去,被他这么一扒拉,温度又升上去了一点:“我没生气,不是你在生气吗?”   说着,他还又亲了亲抹布。   “你还亲!”窦荣抬起手指,就戳了一下抹布的软肚皮。   别说,还真别说,抹布的肚皮比咪咪的肚皮好摸。   抹布:“妈妈。”   赵淩:“……抹布都叫你妈妈了。”   窦荣:“那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们了。”   “嘁。我们又没怎么样。”赵淩用手肘顶了顶窦荣。   这次准备跟着赵淩一行去见识一下海港的赵家人和田家人,看得都啧啧称奇。   “这就又和好了?”   田学仁坏笑地指使陆舟:“舟舟,你去问问你瑞瑞舅舅和翊舅舅和好了没有。”   陆舟一个过年才十岁的小朋友,哪里懂得人心险恶,更何况是自家人,立刻就颠颠儿地过去问了。   过了一会儿,小朋友又愁眉苦脸地回来。   周彦红问他:“你瑞瑞舅舅跟你说什么了?”   陆舟忧愁叹气:“给我布置功课了。”   陆蕊不怕,跟着颠颠儿走到赵淩和窦荣身边,想要和抹布、咪咪玩耍。   小姑娘倒是没马上回来,也撸到了猫猫,就是被赵淩和窦荣逮着上课。   周彦红没有给她请先生,罗湖县没有女夫子开办的私塾,就在家里自己教。   教材是现成的,就拿了目前已经在各大书肆有售的小学教材。   陆蕊已经学了有两年了,听赵淩给她布置算术题,还从自己脖子上拉出一个小算盘来拨打。   陆凤羽看了看,坐到周彦红对面:“完了,蕊蕊和舟舟从这儿到家里,都得做功课了。”   周彦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怎么?儿子女儿有个状元来教,你还不乐意了?”   陆凤羽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还真是。唉,总是忘记瑞瑞是状元。”   田学仁大笑:“是这么回事。你不知道当初我们兄弟几个住小舅舅家,就瑞瑞一天天的不知道忙什么东西,就是没怎么见他读书,倒是隔三差五就见瑞瑞被小舅舅小舅妈撵到屋顶上。那边坊里的邻居经常架个梯子,看小舅妈教训瑞瑞。瑞瑞还经常去街坊邻居家躲。”   “瑞瑞小时候这么皮?”周彦红身为长姐,也是看着弟弟们长大的人,感觉自己三个弟弟已经够调皮的了,但怎么样也没到上房揭瓦的程度。   她突然扬声叫赵淩:“瑞瑞,过来!”   赵淩扭头,抱着抹布,牵着陆蕊,慢吞吞走回去:“怎么了?”   周彦红有些不好意思:“问问你,我爹娘和几个弟弟在神都怎么样了?”   在外婆家过年太开心,以致于她只在路上问了个简单概况,对周家如今的情况并不太清楚。   关于周家在神都的近况,赵淩还真不知道太多。   他离开神都快一年了,也没回去过。   之前周家搬来的时候,他忙得几乎回家倒头就睡。   也就赵婉蝶住得近,几乎天天会过来遛个弯。   周家具体什么情况,他到现在也就去过一次周家,只知道一点:“现在三姑姑他们跟一大家子住,上次说是要找合适的宅子单独住,不知道找到了没?”   窦荣因为来回剿匪,中间倒是回去过神都一次:“找到了,在师公家那块,买了个两进的小院。”   同样是两进的房子,赵家居住的广庆坊的两进的面积,要比管博澹那边的两进大得多。   不过周毅和赵英娘虽然不能说不是生产,但也不能说多么生财有道,能够那么快就买下一个院子,已经不容易了。   “那边环境不错,周围都是清流,距离书院也不远。”   窦荣想起来,把赵英娘现在住处的详细地址告诉了周彦红,并且描述了一下具体怎么走,周围有些什么标志性的建筑。   周彦红听着,就拿了一支炭笔在纸上给画下来。   窦荣一看,不愧是绘画大家,寥寥几笔就把周家现在的住处周围的环境,勾勒得大差不差,就跟亲自去过一样。   陆凤羽在边上看着,嘴角紧抿:“你画画就得了,别真自己去。”   去神都一次的费用还是其次,主要是他好赖算个官,没法请那么长时间的假。   只不过周彦红又不用请假,真想去神都探亲,无论是跟着葛家商队,还是跟着窦荣的水军巡逻战舰走,安全无虞。   就是周彦红不认路。   他担心他娘子出门就丢。   窦荣一下就听出了内涵:“表姐也不认路?”   周彦红拿着笔催促:“你说你的,别听你表姐夫瞎说。我就是平时出门少,多去几次就认识了。”   陆凤羽捕捉到关键词:“也?”下意识把视线投向赵淩。   赵淩一脸严肃:“看我干嘛?我还会看星星辨别方位呢,跟司天监的李监丞学的,厉害着呢。”   窦荣都不想说他,反正臭水灵就不能一个人出门,就适合前呼后拥。   田学仁一时嘴快:“我娘也不认路。”   赵金娘抬手就给了儿子胳膊一巴掌:“有你这么说自己娘的吗?我这是随了你外公!”   好了,老赵家的迷路根子找到了。   赵淩一听,就开始念叨自家爷爷。   客船晃晃悠悠到了海港,一群人先到赵淩和窦荣住的市舶司认了个门。   赵淩让常禾带着他们去逛。   现在他也是一个衙门的大领导了,下属还没正式上班,他就先把衙门里的事情开始安排起来,询问了一下值班的几名下属,没什么特殊事情,就去三星岛上市舶司办事处转了一圈,回来天都快黑了。   窦荣忙着安排这次从赵家村带来的东西。   儿行千里母担忧什么的,窦荣原先在窦家并不能够感受到。   可能是因为窦家人数代戎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对于别离的感触并没有一般人深厚。   赵家就不一样了。   逢年过节,赵王氏都会给家里人寄送家书伴随大量的礼物。   这些礼物不能说都是精心准备的,但都是认真考量过的。   哪怕在神都的师长亲友,赵家也会准备贴心的礼物。   这次从赵家村离开,明明他们什么都不缺,赵家也准备了大量的礼物,恨不得连米袋子都给他们扛到船上。   最后米虽然没拿,但是拿了大量的年糕。   他想着能够当压舱石用的好多年糕,都怀疑今年能不能吃完。   他把带回来的一堆东西都安排完,看到赵淩从外面进来:“你没在休息吗?”   赵淩被问得愣了一下:“没啊。我都去了一趟岛上回来了。”   “啊?”窦荣惊讶地把赵淩抱起来,“你才回来就去岛上跑了个来回?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我跟你说了啊。”没外人在,赵淩倒是不介意自己被抱起来,就是觉得这样他像个小孩儿似的,想想跳下来搂着窦荣。   嗯,这样就很成年人。   窦荣想了想,想起来赵淩似乎跟他说了一句出去一趟,伸手把赵淩伸到自己衣服里的爪子抓出来,咬牙:“你不饿?”   “饿。”赵淩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哪方面更饿。   赵家老宅里,他们可没有单独的院子,现在的隔音忒差,两人不敢闹出什么动静。   现在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周彦红一家回了罗湖县,跟来海港的赵家和田家人被安排在了市舶司招待所。   没有任何人打扰。   等新年一开年,正式开始工作后,赵淩就开始沿着大运河沿途设置市舶司的办事处。   这些是内贸,不是外贸。   市舶司取代原本漕帮的生态位,对漕工、码头配套的人员提供正规的人员培训和福利保障,肃清航道秩序,给按照法律规定只能一辈子生活在船上的疍户,提供一个可以有限范围上岸的地点。   疍户们可以在市舶司码头停靠、维修船只,做一些小本买卖,购买米粮杂货,求医问药,甚至上学堂认字和了解最新的和他们相关的政策。   赵淩希望通过这样潜移默化的改变,让人口流动变得不那么死板。   树挪死,人挪活。   走出去,多看看,只要能够保障自身安全,在哪个时代都是一件开拓眼界的好事。   在现在这个时代,对于疍户这样的底层百姓,更是关乎到生死存亡,而不是简单的提高生活品质。   疍户们不许上岸,只能去缺乏监管的村子换取一些必要的物资,如果被举报,甚至还会面临严重的刑罚。   而且他们常年生活在水上,湿气重,人很容易生病。   加上先前河道上水匪多不胜数,疍户的日子怎么过的,赵淩都不敢想。   疍户来源复杂,只是再怎么复杂,也是重要的人口,是大虞的百姓。   先帝期间战乱不断,当时大虞的人口跌至大概三千多万。   经过今上几十年的治理,人口数量已经稳稳迈向五千万。   疍户们有一部分是因为逃避苛捐杂税才成为的“船家”,现在他们上岸,每户每天只需要付出一斤鱼就算是税收。   既然缴纳了税款,那可以享受权利。   赵淩不能做到一下就取消贱籍,只能先开一个口子慢慢来。   至于收上来的鱼,直接在市舶司码头的食品作坊处理,一部分新鲜的直接用车拉去城里售卖,不够新鲜的就加工成便于储存的咸鱼、腊鱼、风干鱼等等,再通过商队运往缺少这些食物和盐分摄入的地区。   反正伴随着晒盐法的日渐成熟,象州的盐价是很便宜的。   赵淩这么搞,就很缺人,什么人都缺。   建造码头的建筑工人,市舶司办事处的官吏,食品作坊的人手等等。   以前三年一次科举,能够榜上有名的算上同进士,也就两三百人,有时候人数还会更少。   这些考出来的准官员,除了那些名次极好或者家庭背景不错的,不知道多久才能等到缺。   更别提那些理论上也可以当官的举人了。   像赵淩的表姐夫陆凤羽就是个举人,能够在东州罗湖县当个八品的教谕,得是朝中有人。   伴随着大虞已经持续顺风顺水的太平盛世,人口激增的同时,带来的是读书的卷生卷死。   诞生大量的学问还不错但是没法在科举上更进一步的学子。   赵淩一个市舶司,却还有用人缺口。   这一年赵淩忙忙碌碌的,基本没怎么休息,趁着年底回神都述职,特意提早了半个月到,到了就往吏部跑,张口就是:“给我人。”   杜尚书看到赵淩还很高兴:“赵瑞瑞,怎么两年没见,都不会叫人了?”   赵淩规规矩矩行礼:“下官赵瑞拜见尚书大人。”然后直起身就摆出一张讨债脸,“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我要的人呢?老祝那边河都已经挖通了,我市舶司码头沿着大江一路过去造了六个了,现在一个人都没有。我明明年初的时候就让您帮忙留意这次新科的人了,想着年初拿到人手,在现在的码头跟着学上半年,就能去新码头独当一面。现在新码头都造好了,人呢?”   按理来说,招聘几个从九品的小芝麻官而已,完全不需要经过杜尚书。   可赵淩要的实在是太多了,偏他要求还高。   杜尚书原本笑嘻嘻的脸顿时比他还臭:“我是没给你人吗?你不是退回来了吗?”   “您给我的都是些啥人?基础的账都不会算,教也教不会。有一个更奇葩,让他收一斤鱼的税,非得要收三斤鱼,说是刮了鱼鳞去了内脏和骨头就得要三斤活鱼。我只是把人退回来,已经够给面子了。”   市舶司的待遇已经够好了。   从九品的官员俸禄确实很微薄,但市舶司有石狮子坐镇,怎么可能差钱?   除了市舶司征收的税赋外,码头上有许多店铺、仓库,都是只租不卖的。   一年下来,这些店铺和仓库的租金就是一大笔钱。   市舶司给所属官吏发放的补贴,比俸禄还高,另外对应职田的产出也高。   现在官员的俸禄组成主要是三部分,钱、米粮以及职田。   市舶司的办事码头都是新的。   赵淩直接画了一张图,用密信寄给他的陛下先生,就得到了一张圣旨,让他可以把市舶司官吏的职田划分在码头附近。   码头因为人流客流众多,带来的副产品是许许多多的人畜粪肥。   食品作坊处理渔获也有许多下脚料,经过统一发酵之后,正好拿去肥田。   赵淩自认已经想尽办法给手下们贴补了,竟然还敢朝疍户敲骨吸髓?   没看到人家已经苦成什么样了吗?   那不是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服的问题,是人已经严重营养不良了。   看到人这幅样子,竟然还能下得去手盘剥,连做人的同理心都没有。   哦,那个畜生姓杜。   杜尚书一听,顿时老脸挂不住。   那个小子原先说是他同族,只是早年迁居别地,但根上是同一个老祖宗,他也就稍微照顾着点,也没安排太好的官,就一个从九品。   谁能想到,竟然给他丢那么大的脸。   讲真,赵淩要是直接给处理了还好,把人退回来,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杜尚书只能让下属给他拿来名册:“反正你来得早,名册给你,你自己选人。随便你怎么考怎么选。”   赵淩不想自己干。   他提前回来,就是想多休息两天:“我给您卷子,您让人组织了考试。”   杜尚书看着他:“你小子连这点时间都没有?”   “没!”赵淩话落就已经跑到了门口。   杜尚书下意识站起来追:“赵瑞瑞,你跑什么?去哪儿?我还有话跟你说!”   “我去见先生!”赵淩已经只剩下一个背影。   “见哪个先生?”   “我姑外祖母!”赵淩已经不见了人影。   杜尚书赶紧叫人:“来个人送赵瑞瑞,别跑丢了!”   年底正是吏部忙碌的时候,有刚调任来吏部的官员,有地方上来吏部办事的官员。   “那位就是赵瑞?”赵淩在官员的圈子里名气很大。   状元不状元的,其实官员们并不在乎。   朝中官员,状元出身的不能说很多,但也不少。   可陛下能那么宠幸,且几乎整个朝堂上下都觉得宠得有道理的官员,大概就赵淩一个。   没别的,赵淩太会赚钱了。   赵淩不仅会赚钱,而且还能解决就业。   还是那句话,谁家没几个举人以上学历的待业青年呢?   赵淩要求高没错,可他给得也多啊。   真不是每个当官的都家境富裕吃喝不愁的。   而且市舶司的钱堂堂正正,是能够光明正大随便花的。   杜尚书想着年底本就忙得要命,赵淩还给他添一桩事情,心情就很不美丽:“不是他还能有谁?小时候还稳重些,越大越不稳重。”   景侍郎过来笑道:“明天就能在御书房看到他。赵瑞瑞还得陛下才能镇住。”   杜尚书摇摇头:“我看他一出神都,心都野了,现在谁能管得住他?赵侍郎吗?”   “赵侍郎就算了。”景侍郎向来看不上赵骅,“都说他教子严苛,我看都是装的,不然怎么教出来个屋脊兽?”   屋脊兽赵淩看了看宫墙。   算了,宫墙不能爬。   怎么他就是两年没回来,先生家重新装修了?   怎么感觉这些宫墙弯弯绕绕的长得都一个样?   这不是皇宫吗?   怎么他都站这么久了,都没个人过来?   要不他吼一嗓子?   赵淩小声喊:“喵?”   宫墙上的长毛大白猫:“喵?” 第152章   赵淩出现在御书房里的时候, 全身都是猫毛。   白色的长毛在红色的官服上格外显眼。   顾潥装模作样把手上的奏折批阅完之后,才抬头看他:“哟,朕的石狮子长毛了?”   噫!   赵淩还以为只有他爹说他石狮子, 没想到陛下也知道。   也对, 疑心病陛下什么都知道。   赵淩就回道:“对啊, 学生成精了。”   顾潥听到熟悉的回答语气, 忍不住笑着对他招招手:“过来, 给朕瞧瞧。一出去就是两年,朕要是不下旨, 你是还不想回来?”   “哪有?学生今年赚到钱了,肯定回来的。”骄傲!   顾潥一听就笑, 跟田公公说道:“瞧瞧,跟朕邀功来了。”说着, 仔细打量走到自己身边的赵淩。   嗯,人长高了一点, 脸上的小肥肉没了, 身量瞧着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说话还像个小孩子。   “怎么黑了?”以前小孩儿养在宫里,白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赵淩没觉得自己黑,下意识抬手跟顾潥的手背放在一起对比:“还真是。江面上的日头太晒了。”   码头上会栽种绿化树木, 但现在的苗木生意不是那么普遍, 没法说想购置多少胸径的树木,就购置到多少。   大大小小参差不齐的,遮阴效果不是很好。   田公公笑道:“水灵在外奔波, 辛苦了。”   作为新任的掌印太监,田公公对赵淩这两年究竟做了多少事情,可太清楚了。   对比其他官员, 赵淩的办事效率简直不像是在同一个世界。   明明大部分官员都很勤勉,但办成事情的效率就是比不上赵淩,远远比不上。   像赵淩提议的,依托监狱,因地制宜设置各类作坊,联合地方衙门建立相关的产业,招募培训闲散人员的事情,到现在能够真正执行下去的地方没多少;铺开的速度远不如赵淩的市舶司。   赵淩对着田公公拱手:“还是田公公心疼我。”   “哼!”顾潥指挥人,“给这小子搬张椅子过来。”   “谢陛下赐座。”   顾潥看他谢恩总觉得怪怪的:“仔细跟朕说说市舶司的具体情况。出去也不知道多写几封奏折。”   “学生画图了啊。图画得不清楚吗?”他还列了数据,做了表格,每月更新,保证一目了然。   图确实画得清楚,但这不是妨碍他一个先生出去炫耀自己的学生嘛。   赵淩想到最新的一个月工作还没汇报,就跟顾潥讲如今市舶司的各种新进展和未来规划。   在御书房内负责记录的是新科榜眼,记得人都麻了。   不是,说这些事情都不用看舆图的吗?   那么多数据张口就来,精确到几文几厘都不用翻一翻资料的?   这位年纪轻轻的五品官员,是不是夹带小抄了?   赵淩跟老板汇报完市舶司的码头业务,又说起造船业务,一聊又是一个时辰。   赵淩说得喝了两壶茶,越说越不高兴:“不跟您说了,学生要去看姑外祖母!”   “去去去!进宫来不是看朕,还记不记得朕是你先生?”   “学生不敢忘。”切,他是太后娘娘的学生,跟顾潥是平辈好嘛。   “晚膳叫上窦翊,一起在宫里……你小子还不乐意?”   “学生刚回来呢……是是是,您别生气。”   赵淩赶紧溜了,本来还想去翰林院看看赵茂。   这小子今年考了个探花,总算是没输给老爹。   现在时间来不及,只能先去门下省给师公管博澹稀罕一下,就赶紧去长乐宫。   幸亏去长乐宫的路没变,他认识(有宫人带)。   宫里的长辈们见了一轮,又跟家里的亲戚们朋友们见了好几轮。   赵淩还抽空给市舶司招了五十个人,然后就被吏部四品以上的官员直接杀到御书房里进行围攻。   “新科总共就录入了三百人,算上之前的,赵瑞瑞你一个人就捞走了七十个!”   “像样吗?”   “你让别的衙门都不干活了是吗?”   赵淩在心里面暗骂,这群人平时在吏部都没这么整齐!   “人家是自愿报名,考核通过的,本来就没安排具体的职缺,去市舶司怎么了?”说话的是今天当值的庶吉士赵茂。   不及弱冠的探花郎五官没兄长那么漂亮精致,却更加成熟坚毅,看向一群围攻他哥的大臣,颇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   赵淩给赵茂比了个大拇指。   赵茂不屑:平时在家不是挺能的吗?几个老家伙,怕什么?   赵淩看明白了,怼之。   “就是。别说是七十个人,七百个下官也能安排。诸位吏部的上官,没能选拔出足够朝廷运行的官员,是失职,还来指责下官?”赵淩继续输出,“诸位要是没有能力,不如下官代劳?”   一众吏部官员气得胸口起伏。   但赵家兄弟俩说的都没错。   赵淩新录入的五十个人,确实是从没有确定官职的人员中挑选的,甚至还有几名举人。   考试报名也是采用公开自愿原则。   一个有意招人,一个有意求职,考核通过就录用,能有什么问题?   简单来说,朝中所有的官员的招聘调任等等,都是吏部管的。   现在赵淩无人可用,那就是吏部没用。   这点说破天去,也是赵淩占理。   但,赵淩是很多人从小看着长大的,小时候还抱过呢,让他们一直没法把赵淩摆正在一个和自己平等的地位上,总是不自觉地用上长辈的态度。   没想到赵淩竟然会突然发难。   难道真的是把人逼急了?   顾潥看赵淩怼人,不知道怎么就很高兴,语气温和地问他:“瑞瑞说说你自己怎么代劳?”   赵淩几乎都不用想:“直接在当地通过公开考试选拔的方式,对一些要求比较低的职缺招收吏员。”公务员没那么多人,就招聘事业编嘛,再不然还可以业务外包呢。   地方衙门对所用的吏员是有一定的自主权的。   其实主要是看当地衙门养不养得起那么多人。   官员的俸禄大部分来自于朝廷,小部分来自于就任衙门的补贴。   如果所在的衙门是个清水衙门,补贴就很少,甚至干脆没有。   要是像赵淩所在的市舶司这样生财有道的衙门,那补贴就很可观。   当然,更可观的是那些肥缺。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贪墨来的钱有命拿,有没有命花。   市舶司如今的吏员收入还可以,虽然在神都不值一提,但在地方上算得上中等偏上的收入,且在市舶司工作也算体面。   赵淩一说招聘吏员,吏部的人就不说话了。   官和吏,吏部管的主要是官员,吏员这部分真的很少管。   除非某位吏员做出巨大贡献,破格提拔为官员之类的。   景侍郎瞪他:“要那么多人,你真的有地方安排?”   赵淩理所当然:“当然有啊。现在大运河沿岸的码头都还没铺满,只能算是勉强够用。今年逐步建设大江沿岸码头。西川运河已经开通,距离能走货船应该也要不了多久,接下来还有更大一个黑龙泽……整个大虞将来的主要河道都得沿途设立市舶司码头。”   他像是没听到吏部的官员们嘶嘶抽冷气抽得跟蛇吐信子一样,继续说道,“明年我要去海州开一个新的市舶司衙门,到时候南方的粮食就能够通过海运送往北方。”   有机会的话,他想去宁吴国看看,据说还真有人过去种地了。   顺利的话,能从宁吴国进口粮食。   “海运?那漕运怎么办?”   “漕运还是漕运啊。海上只是能走更大的船而已。”采用蒸汽动力,能够带动更大的船只,装运更多的货物。   “更大的船?有多大?”   “现在能有1.3万石左右。”其实最新款已经可以装到1.7万石,大概相当于后世的一千吨。   相较于后世的货船,千吨级别是小船,并不能够满足大量的货运需求,只能走走内河航道。   现在这样的“小船”却得走近海航道。   当然现在的社会生产力没那么高,千吨级的船够用了。   “赵瑞瑞你骗人!”众人不信。   赵茂听得要翻白眼:“这有什么好骗的?涟河口海港就停着好几艘,去了就能看到。”   可惜他在码头待了没几天,就被老爹派人抓回来考试,心情就很不愉快。   他还想多走走多看看,多积累积累。   现在好了,他只能勉强考个探花,证明自己跟老爹一样菜。   他必然比他爹强!   再给他三年,必然能考上状元!   臭爹!   一场对垒以赵家兄弟完胜告终。   鉴于现在官府人手不足,明年九月增开一次恩科。   市舶司可以自主招聘吏员。   市舶司现在管理的人员和范围巨大,对应官员的官职进行上调。   赵淩这个市舶司使升至从四品,其他官员职位相应上调。   赵淩愣了一下:“我能升官了?”   吏部一众官员听得笑出声:“你都干了六年五品了,肯定得升官。”   看上去赵淩只是升了一级,其实市舶司使原来只是从五品,现在变成了从四品。   而同样的品阶,也分上下。   现在的市舶司使是从四品上。   不过赵淩这么升官,没人能说不合理。   主要是再不升官,是真的压不住了。   赵淩做出那么多实实在在的功绩都不升官,那别的官员怎么好意思升官?   说出去没道理啊。   赵淩自己倒是对升不升官没啥诉求。   其他人看他惊讶过后一点高兴的情绪都没有,感到奇怪:“怎么了?从四品的位置还太低吗?”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毕竟现在的市舶司已经变成了一个相当庞大的衙门,规模还在不断扩大,对于整个大虞的影响力也非常巨大,无论是南来北往的客货运输,还是源源不断从海外运来的奇珍异宝等等。   商贸的繁荣带来的是大量的人口找到了能够养家糊口的工作。   码头的特殊性也让一部分人为了谋生离开原本的宗族社会,更多的以小家庭为单位生活。   这对上层统治阶级来说,更加易于管理。   对于实际在市舶司码头工作并且生活的人来说,这里是一个更加开放包容的地方。   无论男女,只要勤劳,就能找到足以谋生的工作;只要勤学,就能学到一技之长。   生活有盼头,就会降低一些社会风险。   绝大多数老百姓的忍耐力很强,但凡有一点希望能够活下去,他们就不会选择铤而走险。   天生坏种肯定也有,只是总体社会面貌是平静祥和的。   加上未来市舶司还要在继续扩张,从四品的官职确实是可以再继续上调。   赵淩有些奇怪地看着问完话之后,真的在认真考虑的景侍郎:“能提高到什么程度?三品?”这不就跟他爹一样了吗?   “三品也不是不……”景侍郎向来是赞成论功行赏,熬资历的都是无用之辈。   既然赵淩有才华,当然得给予对应的官职予以肯定。   “不行。”这次是顾潥开口,“先从四品吧。明年大考,你把市舶司再扩大一下规模,到时候给你再往上提,别人也说不出话来。”   赵淩知道这算是结论,规规矩矩地谢恩。   顾潥看他:“怎么?瞧着还不满意?”   赵淩语气轻松:“这不是想着三品的话,就能跟我爹一样了嘛~”内心激动搓手。   果然他比老爹强!   他现在分店……呸,是市舶司办事处已经很成熟了,从选择地址、建造码头、培训人员,到招商引资、规范市场,都有专业团队在做。   赵婉瑜现在借着夫家的名头,承接了码头的建造工作,赚得盆满钵满,就是心思愈发活络,准备出海,天天琢磨着堵赵淩,让帮忙造一艘蒸汽大船。   这次赵淩回神都,赵婉瑜也来了。   赵淩在宫里面扯皮完回家,赵婉瑜正被赵婉蝶带着偷草莓,背后还跟着慢慢。   “小蝶你就不能教点好的?”现在来家里玩的大人孩子,头一件事情就偷草莓。   现在草莓已经推广了出去,并且成为小琉璃宫的标配。赵婉蝶自己家也种上了,非得要来这儿偷。   明明可以大大方方地吃,偏偏一个比一个偷感更重。   难道偷着吃能更好吃吗?   赵婉瑜哈哈大笑:“晚了,我已经学会了。来,我带账本过来了,在这儿看还是去书房看?”   赵淩一听就头大:“说了生意你自己做,怎么还要赖上我?”   “傻不傻?送你钱你都不要。”赵婉瑜出嫁多年,如今比起姑娘时候的技术宅,说话做事已经非常干练。   她这种干练跟当家主母不一样,而是完全的当家人的姿态。   赵淩只能带着她去书房对账,想着赵婉瑜分给他的利,问:“我也不在乎这点钱,你留着自己花不好?”   书房里早就有赵婉瑜带来的一位大管事,姓黄,四十来岁,和赵婉瑜的夫家同姓,但不是同族,是赵婉瑜自己另外找的。   闻言,黄大管事笑道:“也就你们姐弟俩,会为了钱推来推去。别家亲兄弟为了钱都能闹起来。”这话是实话,也是恭维他们姐弟敢情好。   有外人,赵淩也不再多说。   不过赵淩看到赵婉瑜送过来的钱,等黄大管事离开书房后,就跟赵婉瑜笑道:“你这么往外送钱,婆家没意见?”   赵婉瑜对他眨了眨眼:“有意见他们也不敢提。得亏你给我弄了个县主的身份,不然我在婆家过日子,受委屈谈不上,但真的没法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   你看我现在有钱有身份有地位,带着许多黄家的族人赚钱,我在黄家说话,比老族长还管用。   不过你堂姐夫还不错,管家打理家务带孩子都做得很好。怎么说呢?他比较识时务。之前我公婆还想让他纳妾,他自己严词拒绝了,并且再三保证绝无二心,保证完自己就去跪祠堂了。我公婆脑子不清醒,你堂姐夫还是清楚的,他们黄家现在靠的谁才有那么好的日子过。”   好日子和好日子也是不同的。   赵家在赵家村里,自然是日子过得最好的人家。   哪怕在泸阳县,赵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田氏对几个继女的婚事都非常用心,给嫡女的婚事自然更加细致,千挑万选的黄家条件不算顶好,但在当时定亲的时候已经算得上很不错。   黄家族中出过几个官员,最高做到过四品。   如今黄家所在的镇子,几乎就是黄家一手兴建起来的。   当然,现在的黄家在朝的就一个七品的县令,属于祖上曾经阔过。   赵婉瑜是五品的县君。   赵婉瑜的夫君黄仪如今是举人功名,在当地也算是小有才名,性格比较内敛,内里看事情非常清楚。   当初赵婉瑜被封县君的时候,黄仪其实就偷偷找过她,询问是否需要退亲。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一名县君嫁给黄仪,那就是下嫁了。   赵婉瑜当初不觉得县君有什么了不起,虽然对没有怎么相处过的黄仪也谈不上喜欢讨厌的,但对他能够主动提这个事情,觉得这个人行事还可以。   她也不觉得自己因为封了个县君,就真的能够嫁入高门大户。   她喜欢做的那些事情,高门大户怕是不会允许当家主母这么干。   见黄仪这么真诚,她也把自己的喜好说了说,黄仪表示尊重。   两人成亲后,果然因为赵婉瑜的身份地位高,在黄家并没有受到什么约束。   她折腾的还是自己的钱,婆家也指责不出什么来。   伴随着赵家人在朝堂中的分量越来越重,到赵淩封侯,黄家背地里说酸话的人都没有了。   后来她跟着赵淩烧水泥窑,拉建筑队造码头,几乎整个黄家都靠着她吃饭,整个黄家的日子都比以往好得多。   黄仪家里,肯定是改变最大的。   原先黄仪家里也有大宅奴仆,但那是住着一大家子的。   现在赵婉瑜自己就造了能在自己家划船的宅院,伺候的仆人都个个识字,伺候人更是妥帖。   黄仪的爹娘好日子过久了,有点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堂姐夫真的去跪祠堂了?他又没犯什么错。”   “他能不知道?”赵婉瑜笑笑,“他精着呢。知道爹娘心疼他这个大儿子,他去罚跪,是在敲打他爹娘。这样的好日子要是不想过,那就回去老宅子,继续一家人缩在一个小院子里。”   她摆摆手,“唉,我是搞不明白这些花花肠子的。一家人相处,还这么累。他们还是亲父子母子。我以前跟几个庶出的妹妹们相处也没这样。不过这些事情都交给你堂姐夫,他那个人心眼多。”   赵淩想着自家的那个也是九孔莲藕豆豆,就说了堂姐夫几句好话:“一个家里总得有个人有点心眼,不然被外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对外人倒是好,谁也不跟外人掏心掏肺的。就是对自家人……”赵婉瑜说着突然停顿了一下,一拍桌子,“我爹那个傻缺!”   “大伯父又怎么了?”   “别提了。他让我把黄家的姑娘介绍给他两个小儿子。这不是害人么?我一个出嫁女,才不管这事。”   赵淩听赵婉瑜跟他讲自己的一些生活琐事,听得正有趣的时候,突然赵婉瑜画风一转:“所以你什么时候给我造蒸汽船?”   “……我想个法子。”   赵婉瑜一听,顿时眼睛就亮了:“有戏?”   “现在还不确定。之前蒸汽船一直在搞研发。你看现在港口有不少船,其实每一艘都不一样。船厂要是对外卖的话,量产才能便宜,得做统一标准。”   这个赵婉瑜明白。   各地市舶司码头基本大同小异。   很多建筑材料他们可以提前做好之后装运过去,直接安装即可,省时省力。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赵淩看她站起来要走,也不多留,就出去送她。   赵婉蝶已经开开心心地骑着慢慢走了好几圈了,看到他们出来,就说:“十三哥,我今天能不能骑慢慢回家?”   赵淩看向大黑马:“你问慢慢愿不愿意。”   慢慢不愿意,慢慢要回马厩吃饭,还把喂饭的赵淩一起扯走。   赵婉蝶:“……说好的好朋友呢?” 第153章   赵淩回神都期间, 一天都没消停。   过年跟赵家人一起去到福德庄上,搞了个小作坊,赵淩跟几个兄弟姐妹们一起敲敲打打。   赵淩在宫里使出了彩衣娱亲的本事, 把一套原先实验用的蒸汽机和锅炉搞了回来, 整了个船壳子改装。   “哎呀, 你们都一边去。”几个老头老太太站在边上碍手碍脚, 他一锤子下去都怕砸到人脑袋。   窦荣人高马大, 动作大开大合,不像是在干活, 像是在鲨人。   他一个人忙活,周围没人靠近。   赵王氏把自己老爹薅走:“爹, 您别站这儿,绊脚。”   王延被女儿给轻易薅到一边, 恍惚觉得自己是一只走路颤巍巍的老狸奴。   赵王氏已经在老爹让出来的空当里往干船坞下一跳,捋起袖子:“我来。”   赵婉蓉叼着钉子走到一边, 把火力让给四哥。   赵淩看着这艘不大的船:“我们几个就够了, 你们都不用带孩子的吗?”   说好的心疼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呢?   怎么没一个去带孩子的?   赵王氏不在意:“家里有的是人带。”   管博澹跃跃欲试,却明白自己没什么能力干这个活,只能跟老兄弟王延感慨:“你女婿家的孩子们,一个个的干活都像样。”   几个男子就算了, 几个娇滴滴的女子竟然干活也有模有样。   尤其是那个大堂姐, 干活麻利极了,也漂亮极了,真不愧是能和赵淩一起研究出水泥配方的女子。   管博澹下意识叹息:“要是女子也能为官, 如今朝中就有两个赵瑞。”   一个赵瑞就能给大虞带来如此巨大的变化,要是两个呢?   王延刚重新占据前排位置,听到他的话, 以为是玩笑,就说道:“那不是还有二皇子妃,算上得三个赵瑞?”   赵婉蓉改良了整个棉纺和织造的工艺流程,并且做出了水力纺纱机。   水力纺纱机刚制造出来不久,可以说还处在实验室阶段。   但比起蒸汽机,水力纺纱机要简单得多。   赵骅跟其他人一起还在家里捯饬缝纫机。   王延和管博澹都是官员,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一旦这些机器大量推广,那么棉布的生产效率会得到极大的提高。   届时,大虞百姓都能有衣服穿,能穿暖。   别提什么物贱伤民。   发展产生的问题,就要用发展来解决,而不是故步自封。   外国人有能够远洋的船,大虞人也能造出来,还能造出更好的。   所以,能不能给他也抡两下锤子?   赵淩被缠得实在没办法,找了块木板,教他们怎么钉钉子。   两老头先后把自己手指头给敲了一下,哭唧唧地走了。   赵王氏只能带着老头们去找庄上的大夫。   赵辰探头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师公和外公的手没事吧?”   赵淩把刚才给俩老头的小锤子递给他:“没事。”   赵辰把小锤子接过来,看明白了之后,递给身边的赵茂。   赵茂跟姐姐们一起看,哑然失笑:“这不是砸核桃用的小锤子吗?”   赵淩一点都没有骗老头的羞愧,看小锤子转了一圈,重新回到自己手上,塞进兜里:“老头平时也就拿拿笔杆子,大锤子他们抡不动。”   船不大,壳子已经装好了,剩下一个蒸汽机没装好,另外还有些门窗家具之类的零散家具。   瞧着东西一堆一堆的非常多,但东西都是现成的,对一家子手工达人来说,就是一个大号的积木。   兄弟姐妹几个按照图纸拼一下,没几天就能干完。   赵王氏力气是够的,但习惯了丝织和绣线的手,并不能很好的掌握钉子和锤子,折腾了半天还是放弃,去跟赵骅折腾缝纫机。   赵家兄妹们前后花了三天时间,把一艘小蒸汽船给组装了起来。   赵淩还说:“这锅炉太小了,应该不太好用,得频繁加煤。速度应该还不错……大堂姐,你拿包袱做什么?”   赵婉瑜把包袱往船舱里随意一丢,伸手把自己的一儿一女抱到船上,还扶了一把黄仪:“哦,我给你试试这船怎么样。”   “过分了啊!”赵淩也跟着跳到船上,“你不能把我的船开走!”   赵婉瑜拿着的那个小包袱里头其实是孩子们的零食,真要直接开回去,一家四口哪里会这么少行李?更别说他们还有好几个奴仆和下属跟着。   赵淩也清楚,就是姐弟故意闹腾。   这两人演得还挺真情实感的,把其他人的戏精也给请上了身,一个两个的加入进来,嗷嗷叫着要直接开回老家。   “回家!”   “回象州!”   “回泸阳县!”   “回赵家村!”   一群孩子都满地跑的年轻男女嗷嗷叫着就把蒸汽船开起来,没多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长辈们突然反应过来:“这群臭小子!自己玩去了!”   哪有把长辈们丢下,自己玩的?像话吗?   回来了罚他们抄书!   小船大概是船小,小蒸汽机带动的马力还挺足的。   虽然开起来确实得频繁加煤,但速度比预想中的要快。   一群算数很好的赵家人,很快就计算出航行速度。   “嘶——这比现在的客船要快了三倍多,将近四倍?”赵淩最快得出结论,都有些怀疑自己算错了。   其他赵家人都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没人说话。   对技术一窍不通的黄仪倒是站在船头,专心看窦荣驾驶:“这速度,回家一个月的路程得缩短一半多吧?”   虽然神都很好,一路坐船也不累,但是那么长的时间,带着两个孩子着实有些辛苦。   窦荣眼中带笑:“是,应该能缩短到十天。”或者更短。   赵淩已经走到了船头,听到窦荣的话,看看黄仪吃惊的表情,笑道:“倒是方便接爷爷奶奶来神都看看。”   这船确实小,没有能躺着睡觉的客房,只有座椅。   但讲真船上的空间有限,哪怕是赵淩特意给自家人造的那艘客船,房间也就是稍微宽一点长一点,绝对不可能跟正常房间相提并论。   现在从象州到神都的大运河沿岸,市舶司码头已经全部到位,并且正常运行了起码半年以上,客船上其实不需要客房,白天行船,晚上住码头的客栈即可,还吃住得更好。   船小也挺好的,能直接开到田家村。   接下来,窦荣就开始教人开船。   赵淩也会开,但是赵淩的技术没窦荣的好。   现在船舱内基本还是空的。   等赵家人都学了个大概,赵淩他们就准备开始返程了。   小船最后全都安装了座椅,两层能够坐下的人竟然还不少。   只是赵家人的心情比较紧张,并没有那么雀跃。   没别的,谁跟皇帝、皇后、太后坐一条船上,能不紧张?   没错,这次顾潥跟着一起。   太后和皇帝皇后,以及几名伺候的侍卫宫人待在上层,其他人待在下层。   顾潥的理由很充分:“你不是答应送给我一条船?这都第几艘了?”出门在外,他决定就当个普通小老头,也不朕啊朕的了。   赵淩理直气壮:“前面的都是你的呀。你看我都没给豆豆。”   顾潥抬手就要教训忤逆学生:“你还好意思说?那些船我都没怎么上去过,窦翊那臭小子倒是天天在开!”   窦荣在驾驶舱内,假装没听见。   他一个大外甥,玩一玩姨父家的玩具怎么了?   他也没说拿回家去。   其实顾潥跟着,主要是被赵淩的画给勾的。   顾潥本来就有想去看看自己江山的想法,只是皇帝出行,要是按照正经排场来,那一路的花销堪称劳民伤财。   大虞国力确实蒸蒸日上,但顾潥觉得自己已经能够作为明君名垂青史,不想在后半程功亏一篑,在史书上留下好大喜功的评价。   但赵淩画的那些图,送回来的各种模型着实吸引人。   他去京郊的码头看过,那里也建造了一个规模很大的市舶司码头。   他们出发的这天,明明才刚过完年,码头上已经开始有了大量的工人在干活。   各种人流车流,川流不息。   大运河沿岸种了不少花草树木,几乎每经过一天行程,草木都会有所变化。   其实现在沿岸的很多树都光秃秃的,看不出什么来。   顾家人了解这么多,还是赵淩在边上讲解。   他讲具体种了一些什么花草树木,为什么选择这些植物,平日里养护需要的人力和花费等等,如数家珍。   渐渐河边的树木不那么秃,常绿树木变多,象州码头已经在眼前。   一行人在象州府停留了两日,黄仪和赵婉瑜一家从这儿下船回家。   如今赵婉瑜为了经商方便,把家宅置办在象州府城内,现在基本就住在府城。   其他人对象州府城的兴趣不大,虽说象州府城和神都是不一样的繁华,但其实大差不差。   赵淩带着他们前往市舶司总舵……不是,是市舶司衙门。   市舶司海港码头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崭新的、完全不同于传统城池的新城。   海港属于象州府,在各方面又相对独立于象州府。   如今的象州知府眼馋海港的税赋不假,但更加为自己的前程考虑。   他今年还不到五十,再做出多少功绩来,老实说他自己也不相信,反倒是全力配合着赵淩建设海港,靠着日渐繁荣的海上贸易,给象州府增加了不少税赋,说不定还能往上走一走。   像赵淩这样在六部任职,且户部、工部双担的官员,哪怕品级比他低,也是大腿。   平时他去神都述职,这样的大腿他想见还不一定见得到。   哪里像现在,只要赵淩在象州,他想见几乎随时可以见。   赵淩也没什么架子,休沐的时候也会住在府城,去外家的时候,顺势会来府衙转一圈,有什么问题问他,他有些当场就回答了,不能解决的,他也会推荐能够解决问题的人。   赵淩的人脉广到不可思议。   这样在神都都很难抱到的大腿,已经把腿都伸到眼前了,不抱那是脑子有问题。   象州知府绝对是个聪明人,坚定团结在赵淩身边,一切跟随赵淩的指示走,让赵淩的市舶司发展愈发顺风顺水。   其他各地的官员也是差不多的态度。   这也是市舶司能够发展这么快的原因之一。   不然,光是处理那些人际关系,可能没个一两年都搞不定。   赵淩扶着太后,仔细跟她讲解海港码头的各种设施,为什么要人车分流,其中一些检验检疫措施等等。   小船继续开往海上,到了下岛的船厂之后,赵淩指着一座巨大的船坞说道:“先生,您的兵书还可以再完善。”   赵淩很少会这么郑重地称呼太后“先生”。   顾潥跟在太后身后,听得咬牙,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皇后掐了一下胳膊。   嘶……不嘶!   保持威严!   顾潥对自己的皇后怒目而视,对上皇后同样生气的眼神,顿时泄气。   啧,他不说还不行吗?   皇后一个眼神摆平这臭不要脸的,走进船坞,视线跟着赵淩抬高的手臂,看向不知道有几层楼高的大船。   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这艘巨大的船带领着许多船只在海上驰骋,就像她以前骑着马在战场厮杀。   她忘记了自己已经年近半百,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十岁就敢提枪杀敌的少女。   她突然想直接坐上船,想看看这一望无际的大洋彼岸的风光。   赵淩解说的声音轻了下来,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要是一只猫,这会儿尾巴毛都能炸开。   他彻底闭上了嘴,感觉身边三个人的气势完全变了。   跟随在一行人身边的侍卫和宫人们的气势也发生了改变,像是一群被将领率领的军队,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随时都准备冲锋陷阵。   赵淩咽了咽口水,感觉浑身僵硬。   果然他是业余选手,哪怕杀敌过百,也只是战场擦边球,不能算是真正上过战场。   打破这一切的是窦荣。   小船到达象州府城后,窦荣并没有在府城停留,直接先去了海港,安排水军的各项事宜。   今天他刚训练完,听说赵淩在这里,就追了过来。   顾潥他们并没有表明身份,赵淩介绍的时候也没明确说,只是暗示顾潥是自己的上司。   市舶司和船厂的官吏们就想当然地以为顾潥是户部或者工部的某位高官,只是比较好奇怎么带着家眷。   皇帝皇后什么的,他们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   至于为什么参观的时候,要清退一众工人,在他们看来属于高官必要的排场。   毕竟不是每个高官都跟赵淩和窦荣似的,经常身边带着两三个人就来来回回跑。   窦荣把自己的随从留在船坞外面,等守在门口的侍卫进去通报之后才进门。   侍卫的通报声打断了顾潥一家血液里沸腾的战意。   窦荣跟着侍卫进门,就感觉收敛下来的战意,以及自家噤若寒蝉的炸毛石狮子。   简单行礼之后,他就紧紧握住赵淩的手,一句话清扫最后的战意:“这艘是货船。”   啊?货船?   整个大虞代表着最高权力的三个人,同时用质疑的眼光投向赵淩。   赵淩小步挪动,一点一点把自己藏到窦荣背后,过了一会儿才用脑门解释道:“客货两用。”   这是他给自己打造的座驾,准备直接驾船从沿海一路到海州。   要是有可能的话,他还想继续沿途往南方走,探索更广阔的世界。   太后看着从窦荣肩膀上露出的一点脑门,语气温和:“水灵过来姑外祖母这儿。”   赵淩伸着两爪子搭住窦荣的肩膀,微微垫脚尖探头打量,坚持:“不能改战船。”   这艘在设计上是三千吨级,确实比较大一点,但货船肯定是要比战船大的啊。   这很合理。   太后微笑:“来。”   赵淩不敢反抗,缩着脖子从窦荣背后走到太后跟前,不用太后吩咐,就伸出手掌,被太后啪啪打了两下手心。   太后其实没用力,但赵淩表演得很痛。   两下打完,他扭头就又重新躲回窦荣背后:“您不讲道理,凭什么打我?我又没犯错。”   窦荣看他的样子,还以为爪子被打断了,转身去检查他的手。   嗯,骨头没事。   手心都没红。   皮肤有点干。   窦荣拿出香膏给他擦手,顺手在他脸上也抹了点:“洗完手又没擦。”   赵淩乖乖站着,擦完去看太后,还不服气。   太后瞥他一眼:“我还不能打你了?”   “能是能……也不能说打就打啊。”他又不是小时候了。   小时候他也只是功课没做好才被打两下。   恶人有太后当了,顾潥这时候站出来当好人:“你造这么大一艘船,怎么没上报?”   “上报了啊。”赵淩的眼睛偏圆,看着就很无辜,现在他刻意再睁大一点,看上去就更加无辜,“年前回来,我不是还跟您说了在造一艘大一点的货船吗?”   他书面口头的报告都有的好嘛。   顾潥可太清楚他这样的小伎俩了:“跟朕打马虎眼是吧?”   臭小子就是给他的权力太大。   他知道赵淩的办事能力强,会赚钱,甚至都懒得贪墨,但没想到这小子也有私心。   现在赵淩自己赚钱,想拿来花就花了,根本就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审批。   虽说市舶司是隶属于户部的衙门,但赵淩的权限不受户部的制约,主要是他的钱怎么赚、赚到多少钱、钱怎么花,完全不需要通过户部,只需要给户部上缴税款就行。   赵淩是直接给顾潥本人汇报工作的。   所以年前吏部提议给他升官,赵淩没啥反应。   什么品级,根本无所谓。   现在赵淩对顾潥的态度其实也很无所谓。   哟,“朕”又出来了。   果然,臭老头最可恶。   不等赵淩回答,皇后抬手就掐顾潥的胳膊:“没事你吓瑞瑞干嘛?”   她的笑容明媚,对赵淩招招手:“过来姨母这里,跟姨母详细说说这艘船。”   “好的。”他跟皇后接触不多。   印象中的皇后温婉端庄,非常符合他刻板印象中的一国之母。   现在他好像看到皇后打破了一层透明壳子一样,原本内敛的强悍无畏从四肢百骸爆发出来。   顾潥把赵淩扒拉开一点,自己牵住皇后的手:“哼。”   臭小子这种眼神看他妻子干什么?   他老妻……他妻子一点都不老!   窦荣跟着拉住赵淩的手,都没眼看他姨父。   他姨母那么厉害,水灵崇拜是正常的,他都没吃醋,姨父吃什么醋?莫名其妙。   下岛船厂正在建造和维修的船不止这一艘。   中岛停泊了大量的战舰。   上岛作为市舶司的对外海港,瞧着甚至有些繁华。   外国人的数量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多。   顾潥一行人在岛上停留了七天。   七天后,一行人跟着赵家人一起坐船到了田家村。   现在从田家村码头通往村外的道路也铺了水泥路,赵家村也是一样。   这点让顾潥一行都感到新奇。   赵淩就跟他们讲解,难免提到赵婉瑜。   皇后显然对赵婉瑜印象很深:“那个跟你一起发明水泥的姑娘,我记得是封了县君?”   “是。家中兄弟姐妹都喜欢瞎折腾。过年前造了水力纺纱机,我爹娘他们在做缝纫机。”   这些顾潥还没看到,就听他讲具体的工作原理和提高的工作效率。   “还不能直接投入使用,现在纺出来的纱还不够粗细均匀,得再试试。五妹妹和二皇子殿下在研究。”   顾潥听到这么厉害的东西竟然有自己儿子参与,感到很高兴,嘴上却说道:“方方怎么也不跟我说?”   皇后笑道:“你那么忙,哪有空见他?”   今年孩子一个年,大半个在女方家过,这个当爹的像是完全不知道一样。   顾潥当然知道自己所有子女的动向,只是不知道短短一个年,他们就捣鼓出这么厉害的东西而已。   果然年轻人干劲足,跟朝中一群只会相互推诿的老油条不一样。   顾枋要是在这条路上走,倒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出路。   伴随着皇子们的年龄增长,顾潥当然考虑过别的皇子威胁太子的地位。   尤其是作为淑妃崔氏所出的二皇子,母族势大,真的生出夺权的念头不是不可能。   但他的江山如今一片欣欣向荣,他实在不想看到重新陷入战火。   作为皇帝,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作为父亲,他又希望自己的子女成为有用之人,不希望像那些在文华殿混日子的皇亲国戚那样变成一个废物。   这样很好。   二儿媳很好。   他正兀自感慨呢,感觉自己手上多了一支笔。   赵淩把蘸了墨的笔塞到顾潥手上:“来都来了,您给题几个字?” 第154章   顾潥在赵家村不仅留下了墨宝, 还在赵家老宅里住了一晚。   赵爷爷赵奶奶不知道顾潥一行人的身份,只知道来头不简单。   顾潥对于这两位能够培养出来赵骅这么个优秀儿子的老人家,也感到很好奇, 言谈之间感觉虽然两人不像朝中大臣那样谈吐风雅, 但是那种豁达却让他很受启发。   老头老太太这辈子只在大儿子身上用了最多的心, 剩下的孩子们依次递减, 减到最小的赵骅这里, 就叫儿孙自有儿孙福。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让他们自己去做,跌了跟头也没事, 大不了回家种田。”   “现在的孩子跟我们以前可不一样,读书多, 见识多,我们也不要用老想法约束他们。”   “小老弟, 你看我家这些个孩子, 是不是一代比一代出息?”   赵淩在边上端茶递水,瞥了一眼“小老弟”。   顾潥曲起手指就想敲他一个毛栗子,一想当着人家爷爷奶奶的面不好,收回手:“老大哥说得是。”   他大孙子就比他儿子强得多, 学走路就快, 也没平地摔,就是过年的时候刚掰断一根门槛,也不知道这父子俩究竟哪里跟门槛有仇。   或许他也该学学这位乡间的老大哥, 有些事情该放手就放手。   像他这次出来,交给太子监国,一路上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仿佛曾经对太子的猜忌统统都消失了。   他这一次出来,心里面想的最多的是,得亏太子得力,能够让他这样毫无负担地出来玩耍……不是,是巡视。   先帝驾崩的时候时年三十九,他距离三十九岁已经过了好些年。   就像赵淩说的,他能够长命百岁。   他的母后七十多岁依旧健康。   他可以趁着自己的母后尚且硬朗,趁着自己和皇后也身强体健,多出去看看。   他是天子,想多看看这个天下的样子。   皇帝的心野了。   赵淩倒是无所谓,反正不耽误自己的工作。   顾潥一家要旅游,他这个市舶司使今年的重点是在海州州府建造一个新的市舶司衙门。   窦荣也得顺势安排水军营地等等事宜,都需要到处跑,一伙人各忙各的,互不干扰。   赵淩和窦荣又一起改良了一下小船,让造船厂重新定制了一艘几乎相同的“小飞船”。   这次的小飞船增加了客房的设计,内饰更加精致豪华。   小飞船送到的时候,赵淩已经带着人在海州开始办公了。   海州水系丰沛,平原面积不小,物产丰富。   只是以前受限于距离神都太远,加上中间重重山陵阻隔,让海州这个地方一直被严重低估。   海州自然条件其实称得上优越,只是并入大虞的时间晚,距离神都太远,交通通讯不便,找朝廷要钱要资源,总是比较困难。   所以一直以来海州的官员哪怕有什么雄心壮志,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海州的物产又受限于交通,很难运输到更加繁华的中原地区。   哪怕是运到了,运费也特别贵,能够买得起的人家极少,销量自然也就那样。   物流条件的改善,尤其是海运航线的开通,海州的官员是最先感知到的。   他们看到赵淩简直像是看到了财神爷亲临。   至于皇帝……   真不愧是财神爷,连真龙都能招来!   赵淩感觉带着顾潥在身边还是很有好处的,起码他有事情直接找顾潥盖章就行了,单刷大BOSS速通模式。   顾潥感觉带着个赵淩在身边烦死了:“你就不能让朕痛快玩两天?”   天天找他,天天找他。   他早上出门吃个早茶要找他,下午在茶楼听个邸报要找他,晚上带着老母亲和妻子逛个夜市也找他,怎么臭小子钓鱼的时候不记得找他?   赵淩现在对顾潥越来越不敬重了:“您还是不是我先生了?学生在给您干活呢,您盖个章怎么了?”   他还准备了纸质版PPT呢。   顾潥直接把腰间的玉玺摘下来给他:“你自己拿去盖!”   赵淩差点直接给跪下了,也不说告退,拿着玉玺就脚步踉跄地跑出去,嗷嗷叫:“姑外祖母!您儿子欺负我!”   顾潥压根不虚。   切,他是他娘的亲儿子,亲的!   赵淩这个假儿子怎么可能取代他在他娘心目中的地位?   想让他娘为了赵淩来教训他,不可能!   他正盘算着下午继续去哪里玩,之前听海州知府说有人为了学手艺,刻意犯罪进监狱。   他想去看看监狱的作坊究竟有多好。   他正盘算着呢,就听到赵淩在外面喊。   “姨母!姨父欺负我!”   顾潥顿时浑身一僵。   他温柔端庄的皇后出了宫之后,杀伐之气越来越重,对他下手越来越狠,他的胳膊就没一天好过。   皇后说话的声音很轻,他不知道皇后说了什么,但很快就看到皇后带着赵淩过来。   顾潥感觉自己有些腿软,幸亏坐着。   不是,他堂堂天子,镇定自若面不改色,何惧之有?   皇后刚才已经听赵淩说了前因后果,满脸怒容,把玉玺先放到一边,接着抢过赵淩腰间装饰用的马鞭,手腕一抖,空气中就炸开一声爆鸣:“玉玺你都敢随便给人,你是想当昏君,还是想陷赵瑞瑞于不义?”   老头子岁数越大越不着调。   以前疑心病重得全家过日子都得谨言慎行,现在倒好,玉玺都能随便给出去了。   顾潥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跑。   跑了是不是有损天子威严?   不跑,皇后的样子着实吓人。   赵淩趁机跑了出去,不敢看皇后家暴皇帝。   侍卫们倒是已经习以为常,反正就是做做样子。   皇后顶多就是掐两下皇帝,那是家事,怎么可能真的用鞭子抽?   赵淩告完状,就颠颠儿地跑去太后那边:“姑外祖母,走,我们出去玩!去看衙门新排的戏。”   海州当地的教化不怎么样,但曲艺文化倒是很繁荣,且很有地方特色。   虽然只是在早期阶段,各方面比较粗糙,有些内容也难登大雅之堂,但架不住老百姓们爱看。   赵淩就整合了各种资源,搞了个“文工团”,把一些朝廷的政策、真善美的一些事务之类,编排成戏曲,准备到时候在海州各地到处宣传。   原本戏子属于下九流的人,要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没人家会愿意把子女送去学唱戏。   别看大家都爱看,一些名角还能受人追捧,但其实谁都瞧不起。   戏子本身也知道自己地位低下,没想到突然就有了编制。   按照官府现在的说法,他们现在的曲艺团属于直属于海州府衙的下属机构,负责宣传。   原先戏班子的班主,现在是吏员,包括戏子也算是小吏,正经有禄钱可以拿。   赵淩扶着太后从马车上下来,指着城内一处遍植花木的大房子说道:“这就是海州大剧院,以后海州的或者别处的曲艺团都可以来这里登台表演。百姓们也可以来这里听戏。等他们演熟练了,就去海州各地演,去县城、去集镇演。”   海州大剧院没有高高的围墙,花园简洁,基本只有平整的草坪和一些本地常见的果树,像是芒果、杨桃、荔枝、木瓜之类。   中间有一条笔直宽阔的水泥路,大房子门前是开阔的广场。   由于海州气候炎热,本地宵禁形同虚设,夜市文化比象州更甚。   大剧院的道路和园子里,设置了许多石灯幢,用于夜晚照明。   大剧院内不止一个曲艺团。   一下午,太后跟赵淩一起看了芒果团、杨桃团、荔枝团、菠萝蜜团的表演。   戏曲采用海州话和雅言两种方式,不过为了宣传效果,主要还是以本地海州话为主。   太后对简单的海州话能听懂一些,具体剧情有赵淩递过来的戏本子结合着戏子的表演倒是很容易就能看得懂。   表演的形式很新奇,为了传播效率,戏本子尽量诙谐幽默,太后笑得止都止不住。   一老一少回到海州市舶司衙门,顾潥板着一张晚娘脸,听两人说着木瓜、桂圆什么的,还以为两人出去买水果了。   海州水果确实好吃,只是距离神都实在遥远。   他以前吃着那些干果,感觉也不过如此,到本地之后才知道有多好吃。   “你们去玩了?”知道朕这一下午是怎么过的吗?   赵淩一本正经:“没有,我们是去办事,忙了一下午。”   配合本地官府,检查当地文化建设宣传工作,怎么就不是工作呢?   吃点心忙也是忙。   嗨哟,大剧院的零食能卖爆。   太后忍着笑,对自己的儿子说道:“是,没一刻空闲的。”看得目不转睛。   顾潥狐疑地看着两人:“那用晚膳了?”   两人一起拒绝:“不了。”   “今天天气太热了没胃口,晚点再吃。”   顾潥肯定了,这两人一定是下午出去吃了好吃的。   他看着跟在两人身后回来的窦荣:“豆豆过来。”   窦荣原本带着笑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姨父。”   顾潥只能改口:“翊儿。”自己养大的臭小子,能怎么办?   窦荣这才表情好了点,上前两步揽住赵淩的肩头,偏头跟他咬耳朵。   赵淩也笑嘻嘻地跟他说小话。   顾潥看着人小两口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再看看自己的皇后,手上还拿着马鞭不放呢。   哦,是把马鞭还给赵淩啊,那没事了。   他们这一年几乎都是在海州渡过的。   本来顾潥怎么也该回去主持恩科,但他提前写信回去,全权委托给了太子。   朝中不知道顾潥这种行动具体是什么意思,虽然太子监国好像跟顾潥在的时候没什么区别,朝中一切事情的推行都很顺利,但顾潥那种多疑的性格,所有近臣都知道。   不知道顾潥在憋什么大招,人心惶惶的。   顾潥一开年简单交代了一下就走了,刚开始说出去转悠个把月就回,现在眼瞅着快年底了。   到底还回不回?   顾潥不太想回。   他去宁吴国浅浅转了一圈,对当地水稻能一年三熟的土地感到眼热。   现在神都周围的土地,一年能种一茬麦子再种一茬玉米,冬天还能种一些萝卜白菜。   麦子和玉米当然很好,但是一年三熟的水稻!   想要!   想御驾亲征!   顾潥是被窦荣生拉硬拽上的船,带回的神都。   窦荣自己当然没这个胆子,但有姨母在背后撑腰,他敢!   顾潥再生气也没办法,皇后比他还气,他母后又从来不管他们夫妻的事。   太后倒是和颜悦色:“回去一趟做个准备,明年咱们过了夏天再来。”   神都冬天太冷,哪里像海州这里温暖舒适。   宅子不需要太大。   皇宫再大,也没有天下大。   赵淩试着带了一些成熟度不太高的新鲜杨桃,另外就是各式各样的水果糖。   海州有大片的甘蔗园,和隔壁儋州是大虞最重要的糖产地。   海州气候温暖,一年四季都有大量具有特色的热带水果。   现在哪怕有了蒸汽动力的货船,从海州运输到神都依旧非常困难,只能勉强贩售一些水果到象州,价格不便宜,倒是不坑穷人。   被顾潥命名为白泽号的客船速度更上一个台阶。   原本乘坐木船从神都到象州都需要一个月时间,现在他们从海州州府海港码头出发,直接沿着近海航道,一直北上至涟河口海港,通过涟河到达神都市舶司码头,耗时还不到一个月。   近海航线上,沿途都设有市舶司码头。   只不过这些码头目前比较简单,有些只能提供简单的补给,住宿条件比较差,主要是作为水军的驻点。   这些驻军点几乎就是纯消耗,每次经过这些码头的时候,赵淩就要吐槽窦荣开销大。   窦荣被念叨地几乎白天都待在驾驶舱内,不敢出来。   顾潥竟然也有一种自己是不是太败家的反思。   嗯,象征性反思完毕,小老头把视线投向出现在码头上的新玩意:“这公交车站是什么意思?”   神都的市舶司码头是最大的内河港口。   时隔一年,比原先的又扩大了一大片地方。   他把视线习惯性投向赵淩:“我要坐这个。”   赵淩感觉小老头无理取闹:“没回家的公交线路。”   神都无疑是整个大虞最繁华的城市,哪怕在交通极为不便的今天,神都依旧每天往返着众多南来北往的人。   神都码头又不是在城内,往返交通节约一点就靠腿,有钱就租车。   现在设置了公交车站,只有东南西北四条线路。   票价比租车要便宜得多,给那些觉得腿着累,租车贵的中间阶层提供一个选择。   现在也成为了神都的一大特色。   象州海港也有公交车,不过只有一条线,就是直接从海港码头到象州府城的。   顾潥不听,非得要坐。   赵淩只能带着好奇的一行人去买票。   他们人多,直接包了两辆车,人满直接就走。   一辆车能乘坐十人,他们的随行人员当然不止这些,其他人还是根据安排坐上马车或者骑马随行。   现在的公交车使用的是牛车。   牛都惊讶了。   万万没想到,牛牛有一天能有一群马当小弟。   车夫看出他们一行人的身份不简单,不过神都这地界什么人都能看见,锦衣华服的再常见不过,以为是某个外放的官员回京述职的。   这一行人的排场不小,估计是比较高级的官员。   但那又怎么样?   最近这段时间这样的人非常多。   至于坐公交车怎么了?   坐公交车的贵人还少吗?   车夫甚至能够很娴熟地跟赵淩他们搭话聊天,给他们介绍神都的一些新奇的东西,上哪儿买土特产,谁家的东西比较有特色,哪里的比较坑。   大概是看出他们一行中有赵淩和窦荣两个年轻人,以为他们是来神都求学的学子,车夫还热情推荐了一下神都比较有名气的书院,还有比较有名气的先生。   牛车的终点站大概是在相当于三环的位置,距离皇宫还有很长一段路。   不过赵淩他们显然不缺车子坐,给一路滔滔不绝的车夫打赏后,他们换乘了自己的马车。   赵淩看着窦荣骑马,自己直接往马车里一钻,就躺平了。   明明坐在船上,甚至不用他开船,怎么就这么累?   不过回家躺了一晚上之后的赵淩,第二天直接就杀到户部……不对,走错了。   看门的小吏一眼就认出了赵淩,直接带他进去,小声询问:“四郎是来找赵尚书?”   赵淩跟着小吏进门,刚还在想来都来了,去看看老爹,一听觉得不对:“赵……尚书?”   小吏小声道:“大半个月前,祝尚书身体抱恙,太子殿下命赵侍郎暂行尚书之职。”   话是这么说,其实谁都知道,这种暂代,就是个过渡。   祝尚书年事已高,且早就已经不怎么管事情。   如果祝尚书只是简单请个病假,那不至于特意说明让赵骅当个代尚书。   反正户部的活,本来大部分都是赵骅在安排,有什么没法决断的,去请示太子就行了。   赵淩一下就明白了,这是祝家下一代已经在朝中站稳脚跟,老爷子功成身退。   生不生病,病得严不严重,不好说。   当到祝尚书这个位置,生病应该只是一个想要退休的借口。   祝尚书也不是多么贪恋权势的人,之所以一直待在这个位置上,不过是方便给祝家后人安排而已。   赵淩很快就被带到赵骅办公所在的厢房。   嗯,换了一间。   赵骅这会儿也才刚到,正准备收拾收拾去开小朝会,看到赵淩过来,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还是赵淩先开口:“爹!”   儿子一出门就是一年,赵老爹一看到就是满腔父爱:“淩儿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跟家里说一声?”   “昨天回来的,回来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就不去打扰你们了。”老爹这一年好像没什么变化,怎么都没中年发福?   赵骅很想跟儿子仔细聊聊,但是:“我得去御书房,你去不去?”   “我就不去了,得去吏部抢人。今年恩科……”又招了一群牛马……不是,是一群有为青年。   赵骅就拉着赵淩走:“那跟我去御书房吧。吏部的几个人都在,正好要说一些官员升迁的问题。”   换了别人,御书房肯定没有召见不能进,但赵淩不一样,他随便进。   进不了也没关系,可以去附近的翰林院和门下省玩耍。   赵骅觉得现在赵淩不是小孩子了,该注意的地方得注意。   父子俩聊了一路,眼看着御书房已经近在眼前,赵骅才想到:“你回来了,陛下也回来了?”   “嗯。”赵淩看距离侍卫有点远,拉住赵骅停下脚步,小声蛐蛐,“他不肯回来,姨母吩咐豆豆把他架上船的。”   “嘶……”赵骅不可思议地瞪着他,觉得赵淩应该编不出这么离谱的事情,“陛下身体没事吧?”   “没。他身体好着呢。”窦荣都差点制不了他。   小老头辈分高、任性,偏偏还武力值高。   赵骅感觉出门一年还不愿意回宫的陛下,跟他认识的贪恋权力疑心病重的陛下不是同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着实消化了一会儿,引来不远处的侍卫投来疑惑的目光。   有一同去御书房开小朝会的大臣们经过,看到赵淩:“赵瑞瑞回来啦?”一想,“那陛下也回来了?怎么没看到动静?”   按理来说陛下出行排场都是很大的,怎么悄无声息的?   其实他们昨天回来的时候,身边也跟着百十号人,只是神都有这排场的人不少,他们还坐了公交车,看上去真的就像是回京述职的高官。   赵淩简单解释了几句,赵骅也回了神,将信将疑地跟着儿子和同僚一起去御书房。   今天在御书房里坐镇的,果然变成了顾潥。   顾朻的桌子摆在下首。   一群人给顾潥和顾朻行礼完毕后,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打量了一下顾潥,发现他面色红润,似乎还胖了一点点,一开口更是中气十足,显然精气神都很足。   然后顾潥一开口就是:“宁吴是个好地方啊。”   “宁吴的百姓苦啊。”   “宁吴的官不当人。”   “朕实在是不忍心看,应该派兵去解救他们,教化他们,指导他们耕种、纺织。”   精气神过分足了! 第155章   宁吴是要打的。   派谁打?   派窦荣打。   窦荣的理由很充分。   宁吴水道密集, 很适合水军作战。   水军成军以来,除了清剿过一些水匪海盗之外,并没有打过像样的仗, 可以练兵。   本来以为没自己什么事情的兵部大臣们被召集而来, 虽然觉得窦荣可以去, 但:“区区一个宁吴, 杀鸡焉用牛刀?”   宁吴是犯下什么滔天大罪, 用得着动用窦荣?   窦荣觉得必须自己去:“臣对宁吴很熟,还有内应。”   顾潥惊讶:“能有多熟?不就是陪着朕去的那一次吗?”这小子不是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吗?   “臣每个月都去一次。”   顾潥看站在窦荣背后露出一点衣角的赵淩:“赵瑞瑞, 你说。”   赵淩很无辜:“臣等有跟您请示。臣说去探望汪先生。”   当初在文华殿里给赵淩授课的汪先生,因为思想受到了冲击, 离开神都,当地方官实践去了。   顾潥不可能记住所有官员的任职信息, 只以为那位汪先生如今在海州当官,赵淩在海州就去探望了, 不过听赵淩的意思:“汪奇志在宁吴?”   “是。”汪先生, 名怀,字奇志。   没有起错的字。   汪先生很有一点理想主义色彩,一开始是想深入社会体察民情,当了几年地方官之后, 坚持往更困难的地方去。   哪里更困难呢?   自然是距离神都越远的地方越困难。   但是他在地方上又着实做出了不小的功绩, 不好把他往格外困难的北方调任。   南方虽然酷热,但比起北方要稍微好一些,起码南方的外族没那么凶残, 边境地区还是相对和平的。   于是汪先生的官,越做越往南。   别人是贬谪才越贬越远,汪先生是升迁才越升越远。   只是再南再远, 也不能远到别的国家去啊?   顾潥想不通。   御书房的大臣们也想不通。   汪奇志这样堪称当世大儒的人,名气还是不小的,只是很多人跟他都不熟,只知道他外放出去当官了,不知道他具体怎么个当法,不由得把目光纷纷投向吏部的一干人。   吏部的人还是知道汪奇志的,简单把他外放之后的主要功绩和升迁经历说了一下。   御书房里陷入沉默,然后就看向赵淩。   赵淩觉得莫名其妙,看他干嘛?   “陛下您去宁吴的时候,就是汪先生负责接待的,还住在汪先生家。”小老头记性不好了。   顾潥想起接待他的满脸络腮胡一身宁吴短打装扮的壮汉,再想想风光霁月人物风流的汪奇志,帝王修养都差点掩盖不住自己的震惊。   几年前,玉米刚开始推广种植的时候,小朝会上就有人觊觎宁吴这个地方,后续顾朻他们谋划得很热烈,还真的将一些犯官送去了宁吴。   对于犯官来说其实很好选择,去宁吴的话,通过教化、帮扶等手段归化宁吴百姓,戴罪立功,将来回到大虞,后代子孙照样可以科举入仕;如果不去,那就同当初的米家那样,男子充军女子为妓。   比起这些,在宁吴的日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   宁吴和海州、儋州相邻,边境地区世代通婚,语言和习俗非常接近,对于相对富裕的大虞早已心生向往。   普通百姓不管当官的是谁,只管谁能带领自己过好日子。   除了犯官之外,还有汪先生这样真正一心为民的官员,能够调动的资源非常大。   嗯,调动资源主要是因为汪先生有赵淩这么个学生,还不止赵淩这么个学生。   要知道汪先生当初是在文华殿教书的。   能够在文华殿上课的都是皇亲贵胄。   汪先生外放之后和学生们的联系一直没断,可以说更加密切,有些不那么热心肠的学生,面对先生的求助也愿意给出一点帮助。   那么多学生,不管是金钱还人脉,汇集起来就是一笔不小的资源。   赵淩搞钱的能力实在出色,汪先生当然不会放过。   赵淩也很期待汪先生在地方上能够做出什么成绩。   汪先生想要的资源,对于赵淩来说也不算什么。   等到这两年赵淩在市舶司愈发没人管了,市舶司的收入也越来越多,能给汪先生的支持就越来越大,甚至还有来自窦荣的支持。   窦荣一直都是主观能动性很强的人,主要是手上有兵有权有钱,原先在凉州就开疆拓土,还经常没事干去关外扫荡一圈,最后逼得塔尔罕集结大军过来大打,被他一波直接灭了。   在宁吴这边,他的手段倒是温和精细了许多。   赵淩感觉现在也就是没有独立公投这操作,不然给汪先生和那群犯官三五年,宁吴靠北的这一片就能直接并入海州。   被“发配”到宁吴的那群犯官,犯的事情都不小,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有能力的人。   这么一群知识和认知水平在大虞都算得上顶尖的人群,放到宁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起码干坏事的能力绝对可以。   窦荣都已经能在宁吴直接征兵。   顾潥感觉自己去了一个假的宁吴。   他之前觉得窦荣和赵淩这一年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其实不确切。   两人的职位注定了经常需要东奔西跑,顾潥刚开始跟着看个新奇,看看他们具体怎么办事的,跟了几次之后,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一些普通的行政工作琐碎又杂乱,做成了理顺了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到什么成效,很多时候只是一条条修改总结经验。   后来他就不跟了,但是窦荣和赵淩都会跟他报备说要去哪里,大概会出去多久。   出去的时间也不长,一般也就是三五天这样,偶尔有个十天半个月的,次数也不多。   相较于赵淩的行踪,顾潥更感兴趣的是赵淩的某些做法,和他的认知有点相悖。   赵淩是尽量让市舶司服务往来的船只,让通过航运而来的货物和客流尽可能丝滑地进入本地市场,甚至会主动和当地衙门进行对接,将所有暧昧不清的模糊地带确权,明确什么事情该谁管,多久出结果,不管的原因和后果都要出具明确的书面文件。   顾潥一直以来认知的官府,都是高高在上的,民不与官斗,官字两张口。   老百姓找官府办事,那是很难很难的事情。   出于对赵淩的信任,顾潥放任着他这样的行为,也在短时间内就看到了效果。   通过种种措施明确官府职责,通过曲艺团前往各地演出宣传,老百姓敢上衙门办事了。   这对顾潥这位王朝真正的统治者而言,打破了皇权不下县的桎梏,是好事。   不过这么一来,就需要更多的官吏。   一些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思想改变不了,年轻人们的可塑性还是很强的。   海州远离神都,受到这方面的影响较小,也是赵淩能够顺利悄咪咪伸爪子试探的一个好地方。   这也是赵淩这两年来专门盯着新科进士抢人的原因,还抢得特别凶。   刚才吏部的几个大佬在御书房看到赵淩,比看到顾潥还头疼。   不过现在窦荣主讲,赵淩补充,把宁吴的情况大致进行了一番说明。   宁吴的国土面积不大,大概相当于海州加上儋州,东部沿海,西部有一条纵向的山脉是大虞南龙州南龙山脉的余脉。   最后得出结论,出兵宁吴的代价不大,后期接管统治的成本不高,关键是吏部要准备足够的官员。   吏部:冲着我来的是吧?   吏部:现在学言官撞柱子行不行?   早上被叫去开小朝会的人,午膳是直接在御书房吃的。   赵淩在自己的猫猫课桌上吃饭,跟窦荣和自己老爹一桌。   毕竟御书房不是正经吃饭的地方,从其它地方搬饭桌过来比较远,随便什么桌子,能吃饭就行。   以前赵淩在御书房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课桌很长。   吃完,等宫人收走碗盘,赵骅用手指敲敲桌上各种形状的猫,瞅儿子:“你怎么弄的?”在家里课桌上刻狸奴也就算了,怎么御书房的桌子上都有?   他以前在御书房的时候,顶多就看到赵淩捣腾棉花搅机那一阵会有一些小工具,但也没见他对着课桌下手。   赵淩理所当然地回答:“用小刀刻的啊。”   他上辈子从小学就开始刻橡皮,这年头又没橡皮,只能刻桌子。   再说这又不是公家的桌子,是他先生家的桌子,刻就刻了。   他看看他爹那边角落上的猫猫,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嗯,他的雕工果然没有退步。   赵骅快被儿子给气死了:“我的意思是,你哪儿来的刀子?还带到了御书房。”   皇宫这种地方,除了侍卫之外,还有谁能佩刀?   “哦,这个啊。”赵淩仔细回忆了一下小时候的事情,最后得出结论,“我一直带着啊。以前上午在文华殿上课,下午过来御书房。文华殿每天都有武课,我那时候年纪小,又拿不动刀枪剑戟,就是用匕首和小刀。”   他是个认真上体育课的好学生。   在文华殿又没地方能保管私人物品,主要是他懒得放学后再跑去一趟文华殿拿东西,干脆就随身带着了。   他现在身上还带着匕首和鞭子。   父子俩说话声音小小的,别人只以为赵骅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还要抓紧时间训斥儿子,在边上忍不住劝上两句。   “赵云蔚不用对瑞瑞过于严苛。”   云蔚是赵骅的字,不过大部分人都会称呼赵骅的职位。   现在赵骅是代尚书,直接称尚书有些谄媚,叫侍郎又不是很妥当。   赵骅觉得自己教子严苛的黑锅是一辈子都甩不掉了,明明家里一群逆子,一个两个的都跟自己不对付,只是这话在外人面前不好说,只能拱手称是。   用过午膳后,有短暂的休息时间,一群中老年就围着赵淩和窦荣问宁吴和海州的情况。   赵淩回答得比较仔细,窦荣回答得就很简洁:“宁吴的水稻一年三熟,种玉米一年四熟。”   大臣们:好的,没有问题了。   于是,过年期间,按照规定应该回京述职的按察使汪怀缺席,经调查在宁吴访友时失踪。   二月,朝廷派遣使团前往宁吴谈判,要求宁吴交人;   三月初,谈判破裂,大虞大军压境;   三月末,宁吴王被活捉,其余王室被抓捕,在宁吴原首都和一众宁吴高官一起被公开审判,细数多年来犯下的累累罪行。   海州曲艺团在其中更是发挥了重要作用,将宁吴官员王室做下的恶事用戏曲的方式在民间表演。   比起语言晦涩的官方文书,戏曲的唱词简单直白,表演生动。   曲艺团背后还有汪怀这样的高人直接写词谱曲,提炼了宁吴很多百姓在以往生活中遭遇的不公,被高官王室压迫的屈辱等等。   这些戏曲明明讲述了差不多的事情,但主角的身份背景不同,出发的角度不同,有些让人看得潸然泪下,有些让人看得捧腹,有些又让人义愤填膺。   对于以汪先生为首的文学大家而言,创作这样的戏曲信手拈来。   戏曲的传播速度极快,范围极广,而且很快有宁吴当地的模仿者。   五月中,宁吴经过短暂的震荡后,正式并入大虞,成为宁吴州。   七月,按察使汪怀、市舶司使赵淩,奉旨在宁吴、海州两地开恩科,考试通过后的学子可以直接获取相当于进士的身份,并且直接在宁吴当官。   科考难度适当降低,两地各招收共计六百人。   八月,另在宁吴、海州两地公开招考吏员,第一届不限功名,只需要五人联保,针对宁吴不同的岗位,招收共计人数一千。   对于生活在原两国边境的百姓而言,其实对海州并没有隔阂。让海州人来治理宁吴,对于宁吴人而言就相当于让大伯来管家,毕竟自己“亲爹”没了,感情上是能够比较能接受的。   反对的声音也有,但都是原本宁吴的一些上层。   并入大虞之后,他们本来以为能够凭借着自己在宁吴的势力,借机和大虞谈条件,争取更大的利益,结果大虞压根不搭理他们。   于是整个四月,窦荣都在带兵扑灭宁吴冒出来的零星火苗。   真的是小火苗。   水军在宁吴这种河道密集的地方作战,实在是太具有优势了。   在陆地上,敌方根本没法形成大规模的集团冲锋。   更何况在陆地上作战,是窦荣的优势项。   水面作战,凭借着数量不多的装载了火炮的蒸汽船,以及改良后能够适应浅滩作战的小艇,宁吴原本相对强势的水军溃不成军,更别说是一些地方势力拉扯起来的乌合之众。   用窦荣的话来说:“土鸡瓦狗,比大虞的水匪还不如。”   在窦荣的评价体系中,大虞当初大运河沿岸还有几个能称得上业余选手的匪寨。   业余好手谈不上,业余好手起码得是赵淩、祝阳和以前的米希这种水平的。   称得上规模的火星子扑灭后,接下来就是一段时间的高压强管理,确保整个宁吴都能够有效归入大虞版图。   普通百姓的感受最深刻,有些偏远一点地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换了国籍,只知道到年末收税的时候,缴纳的税少了很多。   缴税少是好事啊。   徭役还是有的。   本地主要的徭役是疏浚河道和修桥铺路。   现在他们还是干一样的活,区别是不用再自备粮食,而是由官府统一发放,并且使用的机械让他们的工作更加省力高效。   学堂逐渐增多,和学堂同时铺开的还有大量的作坊。   经过一年的修整后,宁吴的粮食开始大量往北方缺少粮食的地区输送,极大的缓解了北方的粮食压力。   同时由于宁吴的开发程度很低,又适合种植粮食水果,大虞其他地区因为各种原因流离失所的百姓,在当地衙门的组织下前往宁吴。   短短三年时间,整个宁吴已经彻底并入大虞。   “汪先生。”   汪怀回到阔别依旧的神都,感觉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哪儿哪儿都透着新奇,冷不丁听到这称呼,循声望去,先看到鹤立鸡群的窦荣。   呸!他才不是鸡!   招呼他的赵淩已经走到了他跟前,半点没有阔别经年的陌生:“汪先生别发呆了,走,先回家。”   汪怀身后跟着一群家人和仆役,先坐上车马,跟着赵淩直接回到桃溪巷侯府安顿下来。   当初汪怀离京的时候,在神都是有一个小院子的。   家人舍不得把小院子卖掉,他们在神都又没有靠得住的亲戚,也不放心交给牙行打理,就交给了赵淩。   其实主要是来福在管。   房子的租金汪怀一直没拿走,除了用于房屋的修葺之外,这次他们回来面对的是两个小院。   接风洗尘后,来福带着汪先生一家来到原来的汪家:“也是赶巧,隔壁这家刚好要卖,价格合适,我就做主给买了下来。现在还没规划,您看是要收回来重新修葺,还是再租出去?”   汪怀现在早就已经不是高高在上不接地气的文人了,第一个问题就是:“租金有那么高?贴了多少?”   来福笑道:“不多,贴了两百贯。”   这些年神都的房价涨得厉害,对比汪怀当初买房的价格,只贴了两百贯跟白送的一样。   而且如果小院租出去的话,两百贯要不了几年就能赚回来。   要知道他这小院距离贡院很近,正经学区房。   海州府城的学区房都贵得要命,神都的更甚。   哪怕汪怀现在已经官至三品,也不敢说能够随随便便就掏出近千贯置办这么个小院子,还得是和他家原本的院子相邻的。   他家人口简单,但他如今也是有儿有女甚至有孙子的人了,原本的小院肯定住不下,确实需要更大的院子。   但是再大也没必要,他还是喜欢人口简单一些,不喜欢仆役成群。   几乎不需要多思考,他和妻子对视一眼就说道:“不用再租出去了。收回来了,我们把两边院子打通,再修葺一下就搬回来住。”   来福就笑道:“那这边的租客租约是正月底到期。您要是没有相熟的工程队,我这边帮您安排?”   “好,麻烦你了。”汪先生一家离开神都多年,都有些人生地不熟了。   有学生帮忙当然好,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有事弟子服其劳嘛。   赵淩也不过是出张嘴的事情。   黄家现在有一支专门做家装,主要涉及水泥相关的业务,譬如修个浴室、贴个瓷砖、刷个地坪抹个墙什么的。   赵淩发话,黄家直接给安排插队,没几天时间就敲定了装修方案。   一月底租客搬出去,二月末房子就收拾完了。   正好休沐,赵淩和窦荣也跟着过来看新房子凑热闹。   赵淩左看看右看看:“感觉好像没什么变化,就把院墙给打通了,再搞了个卫生?”   汪先生的大儿子汪弈笑着指向屋顶:“不止呢。瓦片全都翻过了,窗户全换了琉璃窗,后头加盖了浴室和厕所。厨房也翻新了,连院子里的树都修剪了。其他墙壁地面都做了不少活。”   原来院子里的槐树太过高大,把院子里弄得没了阳光,现在就好多了,还种了几棵牡丹。   那么多活,天天都有十几二十个人在干,进度飞快。   住在侯府当然舒适,但再怎么舒适那都是别人家,他们还是更希望搬回自己家。   房子搞定了,接下来就是要添置家具。   原先家里的家具有好些都不能用了,更别说还有一些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   这些就不用赵淩操心了,但他还是跟旅游似的,跟着大部队去东市采买。   本来这些事情管家去做就可以,但是汪先生如今也是个价格敏感型人士,想借着这个机会了解一下现在神都的物价,跟着一起去。   一到东市,汪先生最明显的感受是:“房子高了。”   原先东市三层楼已经算是高大,现在已经能看到有四层楼高的房子,数量还不少。   “是,什么时候带您去看看钢厂,瞧瞧钢筋是怎么生产的。”钢筋混凝土的房子现在也就在神都刚开始兴起,主要还是作为住宅楼,解决大量的人口居住问题。   东市能够看得到的这些房子,严格来说并不是在东市,而是在东市附近的几个坊。   窦荣倒是更加细心一些,给汪先生介绍:“那两栋房子是已经考取的新科进士们可以申请租住的地方,单间一个月两百文。再前面那几栋是国子监。”   汪先生一听,顿时激动:“国子监要新开了?”   “是,现在国子监祭酒的位置还空着,汪先生有没有意?” 第156章   先帝是二皇子。   当初先帝手握兵权, 在外征战,原国子监祭酒谏言先帝狼子野心,要削兵权, 并且终生幽禁。   皇帝采纳了这个建议, 但实力不允许。   他加上太子两人加一起都没先帝兵多能打, 想要达成这样的目的, 就劫持了在神都的二皇子妃和长子顾溯。   先帝那会儿在外打仗, 得胜归来遇到这样的事情,兵临城下之际, 见到的是自己被架上城墙用刀挟持的妻儿。   二皇子妃未免先帝受要挟,直接抱着年幼的儿子跳下城墙自尽。   其后先帝对太子一系赶尽杀绝, 幽禁太上皇。   甚至有传言太上皇没过两年就死了,是被先帝所杀。   国子监祭酒也随同太子一起被清算。   但到这里还不算完。   国子监剩余的一众师生大搞串联结党, 在先帝登基后大骂先帝得位不正,最后终于被先帝直接格杀灭族, 并废除国子监。   先帝在位期间, 没人敢再提国子监这回事。   别说什么读书人耿直无畏之类的话,是个正常人都会对死亡感到恐惧。   哪怕有少部分人自己悍不畏死,自己背后还有家人族人。   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名声,连累自己整个家族, 甚至是三族, 究竟值不值得?   再说,太上皇和废太子对先帝做的事情极其难看,自己死谏换来的是名垂千史还是千古骂名不好说。   今上登基后, 也就当没有国子监这个衙门,一直以来国子监的职能都由礼部代管。   虽然期间有人上书要重新开设国子监,但一直以来奏折都石沉大海。   没有回应, 也是一种回应。   现在皇帝竟然答应了?   疑心病晚期竟然还能治愈?   其实国子监这个事情的关键还真不在顾潥,而在太后。   当年跳下城墙的二皇子妃是太后的亲姐,被抱着一起赴死的顾溯是太后的亲子,才三岁的儿子,就这么惨烈的死在她面前。   后来先帝驾崩,顾潥能够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皇帝,不再需要太后的辅佐。   空闲下来后,她就开始时不时想起自己三岁的长子,连叫自己一声娘都不可以的长子,为此积忧成疾。   这才有赵淩进宫养在太后跟前的事。   如今赵淩已经把太后哄好了。   或者说,太后的内心已经被更广大的天地填满,丧子之痛依旧在,却不会再让她感到生无可恋。   悲剧发生的时候,顾潥还没出生呢,对这件事情吸取到的教训就是变得多疑。   连亲爹娘和亲哥都能背叛,还有谁能够完全信任?   太后知道他的毛病,为了让他改掉多疑的毛病,做了很多,最后只让顾潥坚信自己是太后最宝贝的儿子。   顾潥对太后当然是孝顺的,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国子监就去扎太后的心窝子。   这三年,太后大部分时间跟在赵淩身边,看着他为了招到合适的官吏发愁,才觉得国子监还是得有。   太后松口了,赵淩就顺势写了个奏折,提议重启国子监,并且对国子监提出改革。   为了适应现在日益严峻的用官用吏需求,国子监必须扩招。   别看赵淩干了那么多事情,但很少有正经写奏折的时候。   翰林院收到赵淩的奏折的时候,还稀奇了一下,反复确认过后才敢肯定,是赵淩写的。   赵淩每年固定会写的奏折,只有一份年终总结报告,原先还有要求打钱的奏折,但他很快就把市舶司发展成为朝廷最赚钱的衙门之一,就没这回事情了。   年终总结的奏折早就已经交上去了,突然又冒出来一份奏折,内容还是这么石破天惊。   翰林院里的人都不敢多讨论,看完内容之后直接呈到了御案上。   现在赵淩跟汪先生说起,汪先生对于采买家具日用品都不感兴趣了,直接快步往国子监的方向走。   汪家人也很好奇,跟着一起。   赵淩还想坐个马车什么的,架不住汪先生健步如飞。   窦荣一手扶住他的腰,在他耳边笑问:“我背你?”   “滚滚滚。”赵淩恼羞成怒,骑上身边的小毛驴,哒哒哒追上前面的汪家人。   汪家人最后还是坐上了马车。   国子监看着不远,其实还有一段距离。   国子监校园是由七栋四层楼的教学楼组成,室内室外设有可以蹴鞠、打马球、射箭之类的操场。   现在建筑主体已经完工,正在进行清洁和绿化。   国子监内最显眼的建筑是一座和教学楼差不多大的琉璃宫。   和外面基本还光秃秃的绿化不一样,琉璃宫里绿意盎然,种植的东西主要是瓜果蔬菜。   赵淩进去熟练地偷了几颗草莓,还给汪先生一家递了一把:“今年在野外发现了红色的草莓,味道比白的甜,开始培育起来,尽量挑选果子大的甜的。”   汪先生吃了。   然后被老农打扮的司农寺卿举着剪刀撵了出来:“赵瑞!你等着,老夫这就去宫里参你一本!”   汪先生不太理解:“不就是吃了几颗草莓,怎么这么生气?”   “哦,司农寺培育新品草莓的进度不如我,恼羞成怒,正常的。”赵淩从窦荣的背上下来,很镇定。   农学生的毕业论文发生一点小意外不是很正常的嘛。   要有面对同行恶意竞争的心理预期呀~   再说了,现在当务之急哪里是研究什么瓜果蔬菜,先研究粮食作物好嘛。   国子监的六栋教学楼对应的是六部,教授的学科更加专业化精细化。   第七栋教学楼是综合楼,教授的是一些四书五经的传统科目。   汪先生看过之后,感觉大受震撼,也深感启发,很真诚地说道:“若是有幸能当上新国子监的第一任祭酒,死而无憾。”   和汪先生道别后,赵淩和窦荣前往原慈幼院。   刚才他们逛校园的时候,来福已经让人采买了一些东西,加上原先准备好的东西,一起送到。   原来的慈幼院,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名为弘瑞学苑的综合教育学校,包含小学、中学和职业技能学校三部分。   对于绝大部分神都的普通百姓,就读弘瑞学堂更具性价比,不仅学费更便宜,而且优秀毕业生还能安排工作。   读书期间进入职业技能学校就能开始有少量收入,毕业之后哪怕没被安排工作,只要认真学了,找一份能够糊口的工作也不难。   一部分工作的收入还不错,攒个几年能够在京畿新城,或者是靠近市舶司码头附近买个房子。   至于正经读四书五经想要科举入仕的学子,这是一个很好的分流。   赵淩和窦荣这次过去,是准备把慈幼院里幼的那部分再搬回来。   毕竟对于小孩子来说,接受教育是很重要的。   窦荣说他:“你汪先生还没当上祭酒,你已经是山长了。”   赵淩瞥他一眼:“有意见啊?有意见你也开个教打仗的。不是有些东西不方便放国子监里教吗?你跟陛下说,让他给你开一个?”   窦荣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有戏?”然后自己摇摇头,“这种事情让我表嫂去做吧,反正表哥身边有侍卫。小轮胎又不难带。”   顾朻和余姝的儿子顾恒小名稳稳,有一次赵淩嘴瓢说了一句顾轮胎,窦荣从此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兵书写得怎么样了?”赵淩好奇。   “仗都没怎么打,能写什么?济国你又不让打,等大海船造好了,去打海外?”窦荣拔剑四顾心茫然,“就现在了解到的情况,去海外面临的最大问题是食水和航行安全。不过去还是得去的,总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明年应该有空了吧?”   “我这边是没什么事情了,就是不知道陛下怎么想。”其实皇后去年已经绕着宁吴的海岸线转了一圈,只是考虑到补给问题,没再一路往南。   想要按照他的设想寻找橡胶树,必须得用大船,小飞船的安全性不够高,能够带的补给也不够多。   宁吴打下来之后,他已经在宁吴沿海修建了一些市舶司码头用于补给,但总不能探索到哪里就把码头修建到哪里。   不是每个地方都有修建码头的价值,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适合修建码头的港口。   哪怕修建码头的成本可控,但长期维持码头正常运行的成本很高。   慈幼院的新址现在就是两个小破院子,里面的人刚清退,施工队还没入场,两人转了一圈出来,踏进学堂就被一群人认了出来。   “窦先生!”   “赵山长!”   “赵山长!”   “赵山长好!”   “窦先生好!”   学生们的问好打断了两人的聊天。   赵淩和窦荣跟这些年龄不一的学生们一一招呼。   他们这次来,是给过去一年表现优异的学生和老师们发放新年福利,奖励他们过去一年获得的好成绩。   来弘瑞学堂读书的学生们,普遍家庭条件都相对不怎么好。   真正家境好的家庭是看不上弘瑞学堂的,都是去读“正经书”,准备科举走仕途,哪怕是考个吏员,也比去作坊工作要体面。   很大一部分家庭能够支撑自己的子女到学堂,也就是上个一两年,能够认字和简单算术。   剩下的学生们,有相当一部分是靠着奖学金和勤工俭学来继续学业的。   学堂的学生们年龄参差不齐,很多十几岁的学生,很可能才读三四年级,读书可能都是断断续续的。   其实赵淩只是个名誉山长,平时真正当山长的另有其人。   而且哪怕他年底没法亲自过来,这些奖学金和奖品也会一文不差地发放到该获得的人手中,但师生们看到赵淩明显更高兴。   赵淩和窦荣都能感知到这点,能够亲自过来,还是亲自过来的好。   把奖品都发放完,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哟,赵山长今天有空过来?”   赵淩顿时头皮发麻,立正站好,脸上扬起讨好的笑容:“娘~”   赵王氏冷笑:“在外面叫我王山长。”   “是,王山长!”   “今天来山长家吃饭。”   “……好的。” 第157章   赵王氏这么生气是有原因的。   赵淩这几年本来就一年到头都在外面, 好不容易过年回来一次,也就是接风洗尘的时候见了一面,根本没说几句话。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以前是分隔两地见不上面, 现在都在神都, 还见不上面, 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什么。   其实不用赵王氏说, 赵淩和窦荣本来就打算今天到家的。   学生们对赵淩感觉很亲近, 哪怕看到窦荣心态也是崇拜居多,但对赵王氏就不一样了, 那是真正的敬畏。   赵王氏很强,全方位无死角的强。   年幼的年轻的学生们和年长的学生家长们看到她, 高山仰止。   放学来接孩子们回家的家长,跟赵王氏招呼的时候, 都下意识微微躬身。   等把走读的孩子们都送走,确保住宿的孩子们都在校内, 赵王氏才跟窦荣、赵淩一起坐上马车:“今年会试前, 几个年轻人过来参观弘瑞学堂。我想着愿意来就来,我们学堂的模式推广出去挺好的,没想到他们转悠了一圈出去,转头就开始骂有辱斯文。呵。”   赵淩听见这一声冷笑, 哪怕不是针对自己, 也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心跳都快了几拍:“娘肯定没给他们捞到好处。”   窦荣伸手摸了摸赵淩的后脖颈,像是给一只炸毛的猫顺毛。   “那是。”赵王氏眼中含笑, “我发了篇文章到《神都周刊》上,也没骂他们,就是一篇策论。”   赵王氏是赵家的学术天花板, 没有之一。   赵骅都是承认的。   管博澹、王延都觉得赵王氏堪称大家。   赵王氏以前给儿子们指点考试,都可以轻松模仿四个儿子不同的风格,写出好些诗和文章做参考资料,就知道她的水平远在赵家四个儿子之上。   赵家的四个儿子,那是全都科举入仕的,其中还有一个状元一个探花。   距离那时候已经过了几年了?   赵王氏的水平只会更高,无论是单纯的学术水平,还是她在经过这些年深入了解民情后的沉淀。   能够参加会试的学子的学问固然了不起,但比起赵王氏,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赵王氏也没真跟那几个年轻学子计较,否则就不会只是发表一篇没什么针对性的策论了,完全可以写一篇骂人不带脏字的文章。   窦荣有些好奇:“娘的策论写的什么?”   《神都周刊》是门下省和御史台合办的……三产。   门下省和御史台都有谏言的职能,对于看不惯的事情都可以说。   只不过有些说了没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事情相对而言太小了不值当说,能够被采纳的谏言是很少的。   更重要的是,言官的人数相对还是太少了。   创立《神都周刊》还是顾朻提议的。   有监国的太子背书,又背靠御史台和门下省,《神都周刊》一经发行就广受好评。   侯府订阅了,但赵淩和窦荣忙得要命,都没来得及看。   赵王氏就笑道:“就浅浅分析了一下什么是斯文。他们不是说弘瑞学堂有辱斯文吗?教人认字算数,掌握一门谋生的技能,如果这叫有辱斯文,那斯文是什么?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吗?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是自己扯了天上的云朵做的,吃的是露水,读的是神仙道法都是托梦来的?”   许多读书人都有不接地气的毛病。   如同曾经的汪先生。   区别是有些能自己认识到,譬如赵茂;有些经过提点之后能改,譬如汪先生;还有一些则是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能够读书读到这个地步的,基本上将来不愁出路,只要自己不作死,起码没有吃饭问题,顶多就是吃好点还是差点,甚至可以一辈子活在高高的楼阁里。   只是这么做出来的文章,写出来的诗词,犹如掉落的花瓣,再怎么好看,也没有扎实的根基,更不会结出累累的果实。   赵淩一向是实践派,把自己的学问写在大地上。   窦荣更是,把自己的学问写在敌人的脑袋上。   他们听到赵王氏的话都很赞同,笑出声。   赵淩眼睛亮晶晶的:“那几个学子过来给您道歉了没?”   “来了。不过诚心道歉的只有一个。有两个大概是知道了我的身份,眼睛里的算盘珠子打得比你们爹还响。剩下的几个没一点诚意,就是装一装。”赵王氏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不知道多少,不能说看人有多精准,但几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学子还是能一眼就看透的。   三人在马车里倒是好好聊了一阵。   等回到家里,赵淩看到了二十几岁的……“爹?”   完了,他重生回到了自己三岁的时候了!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发现没变小,再看看窦荣,也是现在的样子。   所以只有他爹回到了二十几岁?   赵骅摸了摸光洁的下颌,看着儿子冷哼,对窦荣倒是和颜悦色:“翊儿来,跟爹仔细聊聊宁吴的事情。”   窦荣微笑:“好的。”老丈人……一点都不老的丈人只是剃了个胡子而已。   嗯,丈人蓄须是正确的决定。   可能丈人这么多年没升官,除了上面没位置空出来之外,还有脸太嫩的原因。   赵淩像是没看出老爹对自己的嫌弃,三步并两步地走到赵骅面前转着圈圈打量,转了好几圈,回过头跑到赵王氏身边:“娘,你相公成精了,返老还童了。”   赵王氏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说什么胡话?嫣儿调皮,把你爹胡子给点了。”   “嫣儿不是才三岁?”怎么碰着火的?又怎么把他爹的胡子给点着的?   正说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穿着一身红色滚了兔毛边袄子,戴着一顶同款兔耳朵帽子的小姑娘跑了出来,一下就抱住了窦荣的大腿:“翊叔叔抱抱!”   窦翊直接就把小豆丁举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胳膊上,像是抱着个大布偶:“嫣儿~”像小时候的赵淩。   他看了一眼赵淩,想到赵淩小时候的模样。   果然赵水灵才是最可爱的。   小豆丁占据了最高视野,非常高兴:“翊叔叔,嫣儿有没有说过你是最棒的叔叔?”   窦翊故作思考:“今天还没有说过。”   “翊叔叔是全天下最棒的叔叔!”赵嫣笑得让人也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   小侄女在眼前,赵淩也顾不上老爹了,朝赵嫣伸手:“四叔抱抱。”   没想到赵辰这么个不讨喜的大哥,竟然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小朋友。   赵嫣看了看赵淩,又看了看窦荣,有些犹豫,跟赵淩商量:“四叔,我想高高!”   赵淩顿时脸垮了。   意思就是嫌弃他矮呗!   “哼!四叔比你爹高好嘛!”果然不讨喜的地方跟赵辰一样一样的。   “可是翊叔叔更高。”   过了一会儿,家里出门玩耍的大朋友小朋友们都回来了,顿时热闹非凡。   今年赵缙一家终于回到神都,只比赵淩和窦荣早了两天。   赵缙现在面容看上去沉稳了很多,只是还改不了凑热闹的毛病,今天就带着妻子孩子们一起出去玩了一天:“我们去戏院看戏了。今天演的戏是米爷爷写的,太受欢迎了,要不是大嫂的关系,我们还买不到票。”   赵慧显然跟赵淩比较亲,回来看到赵淩就贴到了他的身边,拉住他的手摇啊摇:“四叔,我们还去国子监看了。国子监真好啊,灵灵也想去国子监上学。”   赵淩蹲下身,跟赵慧视线齐平:“你们什么时候去的?我和你翊叔叔今天也去了。”   赵慧挨在赵淩身边,轻轻靠着:“上午去的。钱爷爷还摘了草莓给我吃。他种的草莓好甜~”   噫~好你个司农寺卿,他摘几个草莓不行,骗小朋友倒是自己动手摘了。   赵淩跟小姑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又考校她功课,敦促她学习:“想去国子监上课可不容易,起码得是举人水平。”   赵慧骄傲抬头:“灵灵可以的。灵灵现在已经很棒了!奶奶说我比我爹聪明!”   差生赵缙不以为意:“全家是个人都比我聪明,你比爹聪明没什么用。”   赵慧摆摆手:“怎么会没用呢?爹你这么笨都能考上同进士,我比你聪明,考个举人还不简单?”   赵淩顿时笑出声:“有志气!灵灵只要达到举人水平,四叔就送你进国子监!”   “哇!四叔好棒!灵灵最喜欢四叔了!”   小姑娘开心地绕着家里跑圈圈,没一会儿身后就跟着一群小猫小狗,还跟出来一头小毛驴和一匹小马。   赵慧一个小孩儿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的快乐。   其他人纷纷惊疑不定地看向赵淩:“送灵灵去国子监?”   “是。”赵淩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母亲大才,若是能够为官,必定能够造福一方百姓。天下是天子的天下,也是百姓的天下,是男子的天下,也是女子的天下。灵灵可以去国子监,嫣儿也可以。有些路,可以选择不走,但不能没有。”   伴随着大量手工业作坊的兴起,越来越多的女子通过劳动赚取到足以养活自己甚至养活家人的钱粮。   如今大虞国力飞速上升,整个社会环境的包容性都很强。   上有太后、皇后这种能征善战的女性;中有赵王氏、米家女眷、绿柳等等或者从事教育、或者从事经营管理的女性;下有许许多多普通的进入作坊劳作的女性;整个社会的女性地位本就伴随着她们的成功而在提高。   所以,女性为什么不能进入国子监学习?为什么不能当官?   赵淩像是没有察觉家中静默的空气,微微一笑:“我这次要调入吏部了,我说了算。” 第158章   女子进入国子监读书, 甚至是将来当官,当然不是一个吏部官员说了就算的事情。   哪怕吏部尚书也不行。   赵淩说的却很肯定。   赵骅听着下意识捋捋胡子,一下捋了个空, 看看自己的妻子, 看看外面疯跑的孙女, 再想到自家学识、能力、手腕都不差的姨娘、儿媳和女儿们, 再想想赵淩一直以来做的事情, 突然笑了出来:“放心去做,爹支持你。”   窦荣握了握赵淩的手。   这是一件长远的事情, 一时半会儿也商量不出什么来,暂且放到一边。   众人比较好奇的是:“淩儿去吏部做什么?”   赵骅打量着赵淩:“市舶司使已经是从三品, 去吏部起码是平调。你过去几年干的那么多事情,还得再往上升一升, 那就是侍郎。左侍郎还是右侍郎?”   大虞以左为尊。   左右侍郎品级相同,有可能是右侍郎辅佐左侍郎, 也有可能是分管的工作内容不太一样。   一般而言如果尚书之位空缺, 会优先升左侍郎为尚书。   不过也不一定。   赵骅就是右侍郎,但他实际上已经干了很多年尚书的工作了,升任户部尚书理所应当。   不等赵淩回答,赵骅就摇摇头:“你肯定抢不过景侍郎, 那就是右侍郎。白侍郎已经快古稀之年, 看来是要致仕了。”   赵淩眨眼:“不是白侍郎要致仕,是杜尚书丁忧。”   杜尚书丧父,要丁忧三年。   一家人安静了一会儿, 下意识都想到赵爷爷和赵奶奶的年纪也不小了。   父母去世,儿子当官得丁忧三年。   儿子如果是学子,三年内不能参加科举。   和赵淩同科的罗翰池, 就是因为这个,考试时候年纪偏大。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   但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功利,一般人家都希望父母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察觉到赵家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窦荣说道:“杜尚书丁忧后,景侍郎接替成为吏部尚书,水灵接替景侍郎任吏部左侍郎。白侍郎还是原职。”   “那你现在的市舶司使呢?”   赵淩眨眼:“还是我。”   赵骅皱眉:“你忙得过来?你现在工部、户部,再得加上个吏部的官职?”   “应该行。工部郎中的职位本来就是方便我调度工部资源的,不然我造船还不够麻烦的。”跨部门协调最烦人,不像他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跨部门,干啥都方便。   他不仅可以从工部调取人力物力,还可以从户部(市舶司)直接调取资金,把账目做清楚就行了。   “我现在这个吏部左侍郎主要是负责理顺宁吴那边的官场,明年主要还是待在宁吴。”   打破一个独立了上百年国家的原有势力体系不是三年时间就能完成的。   原来的宁吴不是铁板一块,皇权对于国家的控制力并不高,更像是一个松散的邦联国家。   曾经的宁吴,中央只管地方上每年交上来多少税,别的都不管。   地方由各种势力把持,有些是权贵,有些是豪强。   这其中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如何治理地方,或者是知道但不愿意治理地方,只管收上来更多的钱粮,让一个水稻能够一年三熟遍地蔬果的地方,百姓还有不少饿死的。   兴修水利更谈不上,他们压根没这个组织力。   一旦发生洪涝,百姓更是大量死亡,流离失所。   在宁吴的主要产粮区,洪涝是比较常见的自然灾害。   事情千头万绪,必须有高官坐镇在宁吴好好治理。   “哦,三哥,你要不要来海州?有个海州市舶副提举的职缺要不要?从六。”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赵淩这点还是能够做主的。   赵缙当年科举名次不佳,哪怕有赵骅帮忙筹划,升迁之路相较于其他兄弟还是更艰难一些。   赵缙自己倒是向来不在意这些。   他家庭美满,生活富足。哪怕官职低一点,他在工作上也从不出错,甚至算得上表现优异,从没有人给他穿小鞋,主要是没人会主动针对他。   他自己父亲和兄弟都是天子近臣,妻族更是名门望族,别人哪怕不至于讨好他,至少也不会得罪他。   他现在是从七品,这次回京述职之后,爹跟他分析过,可能会平调到一个条件相对好一点的地区,或者是担任权限更大一些的官职,升官的话得看机会。得上面有好的职缺空出来。   现在市舶司的从六?   “要!”赵缙搓搓手,“我读书的时候,海州还经常被人说是野人遍地,现在可不一样了。海州要是真这么差,太后娘娘他们怎么会舍不得回来?”   别说是太后了,就是陛下也舍不得回来。   原先的海州府城相较而言是比较破旧且小的,规模不像一座州府,更像是一个规模大一点的县城。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赵淩可以大刀阔斧进行建设。   海州当地多民族聚居,各种民族之间自然融合,包容度很高,对于新兴事物的接受度也很高。   赵淩在海州发展期间,除了随身带着个皇帝之外,还有海州本地陈家为首的一众大家族的大力支持。   当初赵淩在梁州的时候,梁州同知就是陈家人。   通过赵淩,陈家获得了新牧草在南方的试点种植权,以及其后各种各样的便利。   现在陈同知已经是陈知府。   在海州本地,陈家这样的当地望族对赵淩的支持,作用可以说是大过皇帝的。   赵骅觉得赵缙去海州不错:“去海州也好,你们两个一个海州一个宁吴,也能有个照应。”   至于赵辰和赵茂的前程,用不着赵淩,甚至是赵骅多费事。   赵辰在吏部稳扎稳打,现在已经是正六品,起码得当到五品才会外放。   赵茂是探花,升官速度绝对快,就是这小子越来越有怼天怼地怼空气的苗头,感觉可能会继承师公的衣钵。   想到小儿子,赵骅不由得多叮嘱一句:“你别见谁都怼,在御书房里当庶吉士用笔来当,不要用嘴。平时多跟你师公学学,你看你师公平时也不多说话。你好好学,将来也去中书省或者御史台。”   赵茂自己不这么认为:“我肯定是要外放的,待在神都就跟闭门造车一样。我一点阅历都没有,见识浅薄,怎么能办好事?”话是这么说,他也知道自己没法那么快离开神都。   别的不说,他家的龙凤胎那么丁点大,别说是去条件差一些的地方了,就是长途旅行就不太可能。   要是选择把孩子们放在神都,他和妻子都舍不得。   赵王氏看人都到齐了,就让人都在正堂坐好,把孩子们都让人先带出去,猫狗不愿意出去就不愿意出去了。   伺候的下人们给他们添上茶水,也都陆续离开,并把门带上,退守到院门外。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有正事要说。   赵王氏看了一眼赵骅,示意赵骅来说。   赵骅惬意地喝了一口茶,压根没看到赵王氏的眼神,被拍了一下胳膊,才问道:“我说?”   赵王氏没好气:“你是一家之主,你不说谁说?”   赵骅从眼神到表情都非常疑惑,他什么时候是一家之主了?   “咳。我说我说。”赵骅正色,“等过完年,我就会正式任户部尚书,到时候会搬去现在祝家的宅子,就在桃溪巷那边。趁着现在家里人都在,咱们先把家分了。”   环绕着皇城的一圈,都是皇帝的产业,是皇帝用来赏赐给大臣居住的。   臣子们只有居住权和使用权,没有所有权,属于单位职工房。   如果不再担任职务了,就得从这宅子里搬出去。   当然也没有硬性规定户部尚书府就必须一直都是这一栋宅子。   赵骅会被安排搬进祝尚书现在住的宅子,是因为祝家本就打算回老家去了。   现成的好宅子简单修葺一下,比修葺年久失修的老宅子方便多了。   “啊?”赵辰、赵缙和赵茂同时惊讶。   “不是,爹娘你们都好好的,分什么家?”   赵辰和赵缙两个人是最惊讶的。   赵淩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而且他成亲的时候就算是已经分出去了,虽然觉得有点早,但也不算意外。   赵茂也差不多,也是没想到会这么早分家。   丸辣,他成亲前都没攒下什么钱。   成亲后,庶吉士的俸禄也没几个钱,虽然媳妇的嫁妆经营略有所得,但他媳妇的嫁妆也没多少,他还有一对龙凤胎要养,要是没了爹娘的贴补,他怎么能养得起家?   既然开了头,赵骅再说下去就容易了,抬手示意几个儿子都安静,看看三个儿媳都没什么吃惊的表情,心想果然如此:“说是分家,其实我和你们娘都还好好的,只是让你们先学着自己当家过日子。你们都已经成家立业了,也该独当一面。老大家继续跟着我们过,等桃溪巷那边宅子整好了,就跟我们搬去桃溪巷那边。你们娘现在专心办学,在家务上精力不如以前。米氏,到时候你来当家。”   米氏应下:“是。”她已经跟着赵王氏学习管家多年,近两年也已经差不多自己在管家了。   赵骅接着说道:“老三,你们这些年一直在外,自家的日子应该已经过明白了。这座老宅就留给你们。等我们搬出去后,你们是先租出去,还是想收拾一下,或者是卖掉,就凭你们自己的意思。另外,你娘会再给你们一些体己。”   具体金额没说,赵缙和羊氏都知道应该不会少。   他们这些年在外,家中每年寄过来的各种节礼都得几百贯,还有送来的贴补,每年都不少于八百贯,多则一千贯。   两人也应了下来。   赵骅看向赵淩:“老四,你……”   赵淩本以为自己是纯看客,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还有我的?”   “当然有你的。家里的点心铺子和脂粉铺子的利,原先是口头说的,一会儿写个契书出来,五成是你的。往年你说这些利拿去做善事,你娘就看着给你都花出去了,接下来不管你什么打算,咱们把文书都写好。”   米氏显然是知道这个分成的,羊氏不知道,赵茂的妻子倪氏就更不知道了。   不过倪氏显然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淡定,羊氏则一脸惊讶。   家里的点心铺子和脂粉铺子有多赚钱,羊氏是知道的,只是她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分成。   她也只是惊讶,并没有说去争抢这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听爹娘的。”赵淩压根不在意这些钱。   赵骅最后看向赵茂:“老幺,你娘给你买了两个小一点的宅子,一个在贡院那边,另外一个在国子监那边,还给你置办了一个庄子,就是距离神都有点远,有两百多亩地。铺子暂时找不到合适的,等到时候看到合适的再给你们添置。你看你到时候是继续住这儿,还是搬去新家住,都行。”   看似赵茂分到了很多,但其实宅子、铺子、庄子这些,赵辰、赵缙都不缺,赵淩更不用说。   赵骅虽然没说给赵茂钱,但肯定也会给,金额肯定还不少。   这时候分家,并不是说把儿子们分出去就不管了,赵骅和赵王氏还是会兜底的。   赵茂和倪氏对视一眼,说道:“这宅子本就是四哥的,还是还给四哥。我们搬去新宅子那边住。”   具体搬去哪里,他们没去实地看过,但应该两个宅子都不差,搬哪里都不会错。   话是这么说,分家也不是说完马上就分的。   只不过这时候赵缙和赵淩都在家,人齐,干脆摊开来说清楚。   祝家现在还没搬走,房子也没修葺好,等到赵骅他们能正式搬过去,起码得大半年。   赵淩看出气氛有些窒闷,故作轻松道:“哎呀,看来以后爹娘还是得跟我过啊。”   赵辰瞪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儿?”   赵淩顿时就撸起袖子:“家能分,爹娘就不能分了?到时候爹给你,娘归我!”   赵辰顿时站起来大骂:“滚蛋!”臭小子从小就跟他抢娘,要不是看在他亲娘早逝,他非得揍死他。   这种时候从来不会少了赵缙。   他也跳起来说道:“就是,哪里轮得到你?娘怎么也该跟我过!”   赵茂在边上左看看右看看,看见老爹不太好的神色,一脸无辜地拱火:“你们怎么都抢娘,都不要爹吗?”   三兄弟几乎同时说道:“谁要老爹!”   于是严肃的家庭会议最后以赵辰、赵缙被赵骅提着马鞭追着抽,赵淩和窦荣蹲到屋顶上收尾。   邻居们看到赵家传来的鬼哭狼嚎的声音,再看到屋顶上的屋脊兽,全都热情招呼。   “赵四郎大冬天的在屋顶乘凉呐?”   “窦六哥别陪赵四哥在上面吃西北风了。”   “是啊,窦六哥下来玩!”   “赵四叔叔,我也想上屋顶玩~”   赵王氏循着声音走到两人所在的屋顶下:“你们先别下来。”招呼下人去拿扫把递上去,“上都上去了,正好把雪扫了。”   赵淩和窦荣就把家里所有屋顶都清扫了一遍。   等两人回家躺到炕上,窦荣才问出自己的疑惑:“爹娘怎么好好的要分家?现在就算不分家,其实跟分家不也没什么差别嘛,有必要现在提?”   像他家就是,他的私房是很清楚的。   他的私房除了他爹娘给置办的,还有姨父姨母给的,现在都是他的嫁妆。   想到这里,他有些脸红。   好在炕上暖和,他脸红一点也分不清是害羞还是热的。   起码赵淩以为他是热的,坐起身体贴地给他递了一杯水。   看窦荣慢慢喝水,他才说道:“就是现在好好的,看出苗头不对,才先分家。我原先不就跟你说过,等到我大嫂开始管家,我家就会出问题。   问题也不是出在我大嫂身上。   主要是米家现在到底不如从前,三嫂的娘家又厉害,管多管少都不好。   还是趁着我爹娘都能压得住的时候,先把家暂且分了。   这样六弟的小日子也能过得好一些。除了今天明面上给六弟的东西,我爹肯定私底下会再给六弟一些贴补。六弟现在也是当爹的人了,总不好给孩子买个什么东西,还得伸手找别人要。”   “你看我家现在分家,啥事情都没有对吧。”他把装了契书的匣子先随手放进炕柜里,“我爹娘明说了把铺子的五成利给我,我兄弟嫂子都没啥意见。那是因为现在他们还没真正当家,孩子们岁数还小,还没到真正开始花大钱的时候。其实现在花钱也不少了,你看灵灵有自己小猫小狗小驴小马,光是养这些小动物的开销就不小。”   要是再算上衣服、首饰,读书、玩耍,仆役、日用等等的开支,一个月少说也得五十贯。   这还是一个孩子的日常消耗。   接着孩子大一点要开始社交,要攒嫁妆,更别说灵灵还想进国子监,赵淩都不敢算账。   赵缙又不止赵慧这一个孩子,还有两个儿子呢。   现在赵缙他们岁数还年轻,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赵缙一个月俸禄才多少钱?   哪怕加上赵缙和羊氏的私产,一年下来又有多少?   除了孩子们的开支,还有他们自己的个人开支,一个家庭的人情往来,日常消耗等等,光是仆役的月例、饮食、四季衣物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现在养孩子,可比我那会儿费钱多了。”   当家主母窦荣算账只会比赵淩更快更精确,在心底估算了一个数字,想想也是摇头:“三哥家过日子得紧着用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等他们自己开始当家过日子就知道了。”赵淩无奈笑笑,“他们现在或许还宽裕,等将来他们有了孙辈呢?能对爹娘的家产没一点想法?反正我家两三代内不可能再出一个户部的高官了,不会再有那么松快的日子好过。”   无论顾潥、顾朻再怎么信任赵家,赵家也得懂得避嫌。   否则户部里遍布赵家的亲信,那国库是姓顾,还是姓赵?   这几年赵淩当一个市舶司使,说是隶属于户部,也一直保持相对独立,也是为了避嫌。   赵家日子瞧着过得普普通通,但谁都没愁过钱。   哪怕赵骅经常把自己的零花钱贴给两个儿子,哪怕赵茂得攒一攒钱才能买上一两本书,其实心里面都知道家里不差钱,真的想要买什么东西,遇到什么需要急用钱的困难,家里肯定是有钱的。   换了别家,儿子们都已经成家立业,得每个月往公中交钱。   名正言顺的私房只能是儿媳们的嫁妆。   哪里会像赵家这样不仅不需要往公中交钱,而且各种居家过日子的费用公中全包,每年还给贴补,连养孩子的钱都是公中出的,甚至给置办私房?   窦荣一想就明白了,叹气:“唉,那到时候不就跟我家现在一样了嘛。”   凉州的镇国公府就是一团乱麻。   只是赵家能在看出苗头的时候就轻易分家,镇国公府却不能,因为爵位只有一个。   想到爵位,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在想……算了,不说了。”   赵淩奇怪地看他:“说啊,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窦荣纠结:“我怕本来没什么,被我一说出来就成真了。”他看赵淩盯着自己不放,“真的要知道?”   “说啊。我有什么好怕的?”他现在连顾潥都不怕。   窦荣下意识喝了一口水,才发现杯子里已经没水了,给自己重新添上水才说道:“我就在想,我们两个有爵位。”   “嗯。”赵淩突然反应过来,“嗯?你的意思是窦家会觊觎我们……我们两个的爵位?不是,窦家的孩子能继承我的爵位吗?我都不知道我们的爵位还能传下去。”   他和窦荣的爵位,都默认不能传给后代。   不是说他们会纳妾生下自己的孩子,而是他们不会通过收养、过继等任何形式,拥有自己的后代。   甚至连金钱,他们也不会给无论窦家还是赵家留下很多。   如果将来两家的子孙有能耐,自己就能赚到足够的财富,不需要他们的赠与;如果没有能耐,过多的财富只会引来灾祸。 第159章   “窦家在凉州待久了, 已经没有正常的敬畏之心了,总觉得这个天下和凉州一样,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在凉州, 镇国公府说一不二。   囿于镇国公府的很多窦家人, 沉迷这种虚假的权力中不可自拔。   但是镇国公府的势已经在衰退了, 也该衰退了。   米家就是顾潥安插在凉州的一根钉子。   在未来的十几二十年里, 塔尔罕没有资格成为大虞的外患。   退一步, 就算塔尔罕再次强盛,或者出现另外一个强大的外族, 到时候也轮不到窦家。   狡兔死走狗烹,窦家的后人们若是想要继续抱着镇国公府的余荫过日子, 纯粹是想多了。   权力要更迭,不然只会朽败。   与其被迫, 不如主动。   道理都明白,只是那么大的权力, 谁能说放手就放手?   窦荣下意识抱住赵淩亲了一大口:“只有我们家水灵才不贪慕权势。”   “嗯?”赵淩奇怪地看着他, “谁说我不贪慕权势了?”   窦荣更奇怪地看着他:“你贪慕权势?你用权势来干嘛了?”   赵淩把他凑过来要亲亲的嘴推开,再把他整个人推倒:“用来欺男霸女!”   窦荣顿时板起脸来:“你还想霸女?”   赵淩把睡在炕头猫窝里的抹布抱过来,放到窦荣身上:“霸女。”女猫也是女。   抹布睡得好好的,瞥了一眼无聊了人类, 踩着窦荣的脸, 走回自己的窝里,嫌弃□□脚。   窦荣笑着问他:“那欺男呢?”   赵淩就把窦荣好好“欺”了一回,完全忘记了马上就要大朝会, 第二天走进大殿里的时候,下意识往后排最角落的位置站,被窦荣拉着让他站到赵骅身边。   市舶司隶属于户部, 赵淩现在是从三品,在户部的地位仅次于侍郎,站在赵骅身后完全没问题。   景侍郎对赵淩招招手:“赵瑞,站我这边。”   赵淩站着都快睡着了,脑袋垂靠在他爹的后背,压根没听见。   赵骅也没提醒儿子的意思,小声道:“还是站我这边比较合适。”   新的调令毕竟还没发布,赵淩现在还是户部的人。   景侍郎不屑地撇撇嘴:“也就这么几天时间。”   他看了看赵骅刮了胡子之后格外年轻的脸,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琢磨着是不是自己也刮一下胡子?   不不不,刮了胡子显得太年轻,尤其是赵骅,长成这幅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依旧是那个探花郎呢,天知道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不稳重。   今天的大朝会是大虞今年年末的年终总结大会,没啥特殊的事情。   六部重要人事的新调令也没说,只不过看站位就知道了。   赵骅应该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户部尚书。   而景侍郎应该会成为吏部尚书。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景侍郎会让赵淩站他身后。   虽说景侍郎一直对赵淩比较青睐,但是赵淩的官职在户部,还是赵骅的儿子,怎么样也该站在赵骅身后,凭什么站到景侍郎那边呢?   “瑞瑞要调去吏部?”问这话的是王延。   小老头退休之后不仅各种讲究越来越少了,现在瞧着相貌都显得年轻了许多,走路还跳进门里,赵淩看着都担心他绊倒。   “外公,你走路悠着点。”   王延不以为意:“我跟着梓萱师傅学武功呢。你娘功夫厉害吧?那是像我。我跟你说,我就是学得晚,不然肯定能跟李老弟过两招。”   赵淩愣了一下:“李老弟?”谁?   便宜外公背着他交了新的老伙伴。   “李青华啊。”   赵淩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看他这样,王延也不提醒他,脚步一转往书房一溜小跑:“你慢慢想,我去瞧瞧有什么新书。”   自从赵淩自己整了个书房之后,王延已经不稀罕新宅那边的大书房了。   赵淩的几个学生都在书房里呢,他也不担心老头又偷书。   常娘子带着人送来糖水:“王老太爷来了?”   赵淩赶紧接过常娘子手上的托盘:“您怎么亲自做这些?”   “这些是哪些?”常娘子笑眯眯道,“不就是端个盘子?”   说着,他们一起走上楼。   书房里,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们正在埋头考试。   今天是期末考试。   书房里不能直接吃东西。   赵淩把甜汤端上楼,直接进到隔壁的小房间里。   先一步上来的王延也在里面,正拿着一份《神都周刊》在看。   看到赵淩过来,老头很有派头地用手指点了点身前的桌面。   赵淩把甜汤……放在自己面前。   王延立刻吹胡子瞪眼:“什么意思?连碗汤都舍不得给我喝?”   赵淩打开炖盅,把一盅人参乌鸡汤放到他面前:“舍得舍得。”   王延不想喝鸡汤:“给我喝甜汤。”   “大夫说了,你得少吃甜的。”万一真喝出个糖尿病来,这年头可没胰岛素可以打。   王延不屑:“你家的甜汤又不甜。”   然而没用,无论王延再怎么抗议,他要么喝鸡汤,要么就别喝。   常娘子笑着劝他:“老太爷尝尝这鸡汤,我在里头搁了红枣和桂圆,甜丝丝的。”   汤上面确实漂着一颗小红枣一颗桂圆,甚至还有一粒枸杞。   王延不好跟外孙的奶娘生气,只能憋屈地喝鸡汤。   别说,这鸡汤真好喝。   “鸡汤还有吗?”   “有的。”   “我走的时候给我带一盅,回去给我夫人。”   赵淩就说:“您来的时候把外婆带来不就行了?”   “那是我不想带吗?是她出去玩都不带我。”老头愤愤不平,“她昨天去赏梅,今天又去赏兰花了。”   赵淩倒是想起来李青华是谁了:“您什么时候跟李公公那么熟了?李公公跟您说的我要去吏部?”   李公公现在处于半退休状态,现在宫中的掌印太监是田公公。   只不过李公公依旧负责着大虞的情报系统。   当然,这个情报系统不像赵淩印象中的锦衣卫那么神,毕竟没那么多人手,现在也没系统性培养这方面专业人才的能力,顶多只能算是个散沙式的草台班子。   他们除了紧盯朝中要员的动向之外,客观上和《神都周刊》的八卦版块没啥差别。   嗯,《神都周刊》的一部分供稿的热心群众就来自李公公。   “倒也没多熟。这不是李老弟现在也住这儿附近,我经常过来,偶尔见到就聊两句。”王延听赵淩的意思是没否认去吏部,也转过弯来明白这事情还没正式公布,不好这么大咧咧说,没再追问,转而说起别的事情,“明年我想去海州和宁吴看看,你有没有可靠的人?”   王延还是习惯性地认为,既然赵淩要到吏部去了,那就没法去宁吴了。   他还可惜自己之前担心宁吴那边乱,没敢跟着去看看。   否则那会儿去看过了,现在也不至于有点不太敢去。   但是,还是想去!   他都这把年纪了,要是这会儿还不到处走走看看,那再过两年是真的没法到处走了。   赵淩看他这幅样子,就想逗逗他,也没说自己会去宁吴,而是说:“不出意外的话,我三哥明年会去海州,到时候您跟着他先到海州。我让豆豆再给您安排水军那边的人带着您到处逛逛,这样比较安全。”   又说道,“现在宁吴那边缺人得很,外公有没有什么人推荐的?那边人要求不高,现在过去举人就能当官。秀才、有专长的,也不是不行。”   王家势大,哪怕王延这个旁支,跟嫡支也是同气连枝,有这样的好事,当然会通知嫡支。   王延一听,顿时坐不下去了:“我这就去问问。”   他要问家族的意见,不需要写信回去。   王家在神都有人。   本来太后身为王家嫡支的小姐,身份地位又高,是最适合做这个话事人的,但她为了自己疑心病的儿子,生怕儿子疑心外戚干政,几乎不主动联系王家,很多年都深居简出。   所以现在王家在神都的话事人是武州商会的会长,在神都经营丝绸生意。   说他话事人也不恰当,王会长做的更确切的说是联络人。   王家也有自己的商队,不像葛家那样专门从事南北货行,规模也不算小,传递速度很快。   其实同样的消息,赵淩还传递给了不少人。   宁吴现在的情况,这种自带资源的世家大族进去是比较好的。   宁吴就像是一个前景很好的项目,只是现在缺钱缺人,最好有人带资进组。   最大块的蛋糕肯定属于顾家,其次是皇后所在的姜家。   太后一如既往不给王家说一句话,不过他这个做学生的可以代为执行。   赵家人太少了,也没有能力保护赵家子弟在宁吴的安全,与其盯着宁吴,倒不如在海州发展更加安全且不打眼。   倒是葛家可以借此拓展一下商路。   另外海州的几个大家族也可以适当分一点汤喝。   赵淩盘算着利益分配,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下人已经在收碗盘了:“孩子们都吃完了?”   “是。已经在考最后一门课了。”回答的是在收盘子的一个仆役。   在侯府服侍的下人,精神面貌和别家的不太一样。   他们对待主人谦卑恭敬,但心态更加轻松。   侯府真正签卖身契的人很少,大部分仆役只是在做一份普通的包吃包住的工作。   只要完成分内之事,仆役们并不会受到额外的磋磨,反倒还可以学习各种技能,譬如厨艺、园艺、驾车、读书、算账、木工、武艺等等。   当他们掌握一定技能,并且考核通过后,就能去对应的位置,工钱也能得到提升。   侯府人口简单,两位侯爷都没什么架子。   往来的亲友也都不是胡搅蛮缠的性子。   等洒扫的仆役们收拾完离开,一名小厮进来整理,见赵淩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到一旁的躺椅上,他立刻上前,给赵淩盖上一条薄被,轻声问:“侯爷要听报吗?”   赵淩刚才在想事情没觉得,这会儿一躺下就被暖炉熏得打了个哈欠,“嗯”了一声:“念吧。”   小厮很机灵,放轻了声音,挑了一篇描写神都冬日气象的文章轻声念了起来。   赵淩很快就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间感觉腿上一重,随即一个软软的小动物团到了他肚子上。   他伸手摸了摸。   依旧精神的老猫发出呼噜声。   赵淩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坐着读报的人换成了窦荣。   他下意识伸手,勾住窦荣俯下来的脖子,亲了亲:“豆豆~”   窦荣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下:“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赵淩迷茫:“啊?”   窦荣伸手托着他的膝弯,把人打横抱起来:“要不是抹布,你差点被人轻薄了知不知道?”   “啊?”赵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胸口,“我好像做梦的时候被抹布蹬了两脚。”   “重点是这个吗?”窦荣生气,“我刚过来找你的时候,看到那个给你读报的小厮,正打算轻薄你,被抹布挠了一爪子。”   “轻薄?我?”赵淩感觉自己没睡醒,“抹布呢?”   “喝奶去了。”   赵淩“哦”了一声,没去问那个小厮的下场。   爬床丫头被当家主母撞见,还能有什么好?多余问。   赵淩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身上也能发生这种事情。   他下意识想了一下那个给自己读报的小厮,实在想不起长什么样。   他这几年待在神都的日子加起来可能都没三个月,家中新招的仆役长什么样,他也记不清楚。   窦荣看他又打了个哈欠:“没心没肺的。”   “我明明是劳心劳力。”赵淩回到卧室,就自己下地走路,去隔壁洗漱。   为了生活方便,赵淩终于是把热水瓶给搞了出来,现在热水瓶和琉璃镜已经成为神都上流社会的新宠。   伴随着各地琉璃作坊的兴起,琉璃产量日益上升,近一两年,琉璃作坊的利润已经没那么高了。   现在热水瓶和琉璃镜一出来,明年的利润必定很可观。   但讲真,赵淩完全不理解一个热水瓶卖二两金子的定价。   看他洗漱完,窦荣给他抹上香膏,比起原本要么就是特别甜香,要么就是没有气味的香膏,这款有一种很淡很淡的花香。   “嗯?兰花香?”   “喜欢?”   “嗯。做这个不容易吧?”现在用的都是纯天然原料,上哪儿搞那么多兰花做香膏?   “自家用还是够的。”窦荣给赵淩仔细抹好手脸,凑上去闻了闻,又亲了亲。   等被放进浴池里,赵淩才发现窦荣早有预谋。   不过无所谓了,休假嘛,又不用干嘛。   今年他们就待在侯府哪里都不去。   一整年都在来回奔波,该好好休息了。   这个年的访客意外得少。   可能是赵淩和窦荣这几年都没有在神都发展,看上去远离了权力中心,也可能是最近几年过年去庄上已经渐渐流行。   总之,两人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一起。   赵淩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小猫,被猫妈妈叼在嘴里到处跑。   过完年后,大朝会上直接宣布了调令。   比起两位新上任的尚书早在大家的预料之中外,赵淩被升为吏部左侍郎让文武百官都感到震惊。   哪怕早有消息说赵淩会进吏部,但是一进去就是左侍郎?!   整个大殿一时间响起众人一轮的嗡嗡声。   “赵瑞多大了?这就当上吏部左侍郎了?”   “二十五?二十六?”   “可他原先就是从三,去吏部肯定得是三品。”   “哪怕是三品,去吏部也不见得比待在宁吴好。”   “在宁吴,他可是封疆大吏,说什么就是什么。在神都有什么好?”   “话可不能这么说,那可是吏部!”   “赵瑞有吏部的经验吗?”   “市舶司上下不都是他弄的?宁吴不都是他一手理顺的?肯定有。”   众人的议论声都不高,顾潥也没马上制止,等过了一会儿,才示意田公公继续念:“……负责宁吴州诸事,钦此!”   赵淩上前接过圣旨,谢恩。   文武百官觉得赵淩的这个吏部左侍郎的任命有点怪怪的。   等退朝之后,他们才反应过来,吏部左侍郎竟然是去宁吴当。   “赵瑞身上的市舶司使?”   “继续他来当?”   有关系比较熟的想去问赵淩本人:“赵瑞人呢?”   “去吏部了。”   有人想去吏部,想想景侍郎……景尚书的脾气,还是算了。   赵淩在吏部学习了一下吏部侍郎的工作,没过几天就收拾行李南下了。   船上王延看着赵淩:“你不是说你不去宁吴了吗?”   赵淩一脸无辜:“我没说啊。”   王延还想好好说道说道便宜外孙,被林氏抬手拧了一下胳膊,不敢再横眉竖眼了。   这次顾潥和皇后、太后都没跟着,船经过象州的时候,停留了两天。   王延和林氏回家看了看家中子孙,赵淩、赵缙他们带着家眷回到赵家村探望了一下家中长辈。   走的时候,赵淩带走了四名赵家优秀的子弟。   赵缙本来以为赵淩会把四名族亲当学生来教,没想到任务竟然落到了他的头上,不由得有些麻爪:“我哪里会教人?”   话是这么说,他真的教起来还挺像模像样。   从来没出过远门的赵家族弟们在船上学习,感觉一眨眼就到了海州:“海州怎么这么近?”   赵淩从船上下来,提醒:“别东张西望的,小心掉河里。”等他们下船之后才说道,“不近了,从象州过来坐快船都得七天。”   族弟们笑道:“这还不近?以前去神都得一个月呢。”   “现在去神都也是七天。”   “可惜蒸汽船太少了,要是能多一些蒸汽船,往来就更方便了。”   “海州好热闹。”   “海州好热。”   赵淩笑着带他们去落脚:“走吧,去家属院。”   赵缙一家听到家属院都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这儿还有家属院呢?”   “那是。这边的家属院比铁脊关的好多了。你现在是从六,院子也比以前的大。”赵淩带着他们坐上敞篷的马车,“这里气候炎热,不要吃太多水果,格外注意驱虫。”   窦荣多提醒一句:“海州潮湿,家里吃的尽量别储存太多。物品放置的时候也注意些防潮防霉。回头这些家属院的大管家都会给你们一一安排,你们有什么不懂的,也去问她。”   “好。”   赵淩和窦荣是要去宁吴任职的。   赵缙也不是小孩子了,他们把人安排完,停留了一晚,就继续带着王延和林氏往宁吴去。   这次船沿着内河一路行驶了三天,才到了一座正在大兴土木的城池。   “这里是吴州的新州府,一切都还在建设中,条件没海州那么好。”赵淩一边说着,一边和窦荣一起,一人一个扶着两位老人家下船。   两个老人腿脚利索,只不过到底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船,脚踩到地上,总感觉脚底下在晃悠。   窦荣说道:“慢些介绍。先回府好好洗个澡,再慢慢说。”   这一路过来,时序刚进入二月。   他们离开神都的时候还是冬天,一个个都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连抹布都穿了厚衣服。   前几日到海州的时候,已经有一种暮春的感觉。   这会儿已经完全是夏天了。   平整的水泥路两边,到处都是浓绿翠绿的植物,各种从未见过的花卉开出色彩浓艳的花朵,有些看着是花朵的,近看才发现是叶片。   路边的一些树上还挂着奇形怪状的果子。   饶是王延再怎么学富五车,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景,嘴巴里只一会儿一个“嗨呀”。   林氏的词汇量显然更丰富一些,一会儿跟赵淩说:“瑞瑞啊,他们在吃什么啊?”   赵淩就说:“椰子,一种本地水果,一会儿我让人买几个来尝尝。这边还开了个加工椰子的作坊,外婆感兴趣的话去看看。”   一会儿,林氏又跟窦荣说:“翊儿,他们手上拿的是什么?”   窦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本地的粽子,用芭蕉叶包的。”   当地人显然都认识赵淩和窦荣,有胆大的往车上扔花。   赵淩笑眯眯地把花编成两个花环,给王延和林氏各戴了一个。   两个老人家一边不好意思,一边又很高兴。   林氏笑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还簪花。”   “就是个普通的花环,簪花我可不会。外婆会的话教教我,我学会了天天给您和外公簪花。”   城内的水泥路并没有全部覆盖,除了纵横两条主路外,其余的道路宽窄不一。   位于吴州府城中心的是吴州府衙,同一中轴线向北,则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翠宫。   赵淩说道:“这是陛下来这里居住的行宫,我们可以在这儿办公居住。我一会儿安排人带你们去沐浴更衣,明天带你们去游玩,过几日我要去宁州那边,再带你们去那里。宁州和吴州很不一样。”   王延终于反应了过来:“你把宁吴州……拆了?” 第160章   目前在大虞官方, 宁吴州还是宁吴州,但在宁吴本地,官府已经拆分了, 还是在顾潥还在宁吴的时候拆的。   王延看了看整个吴州城的建设规模, 肯定不是一年两年就能造出来的, 觉得这是顾潥的授意, 就没再放在心上。   其实干这个事情是赵淩一手促成的。   要不是人手不够, 他还准备把宁吴再拆分出两个州。   不过快了,很快就有人了。   赵淩很快就投入到作为一名吏部左侍郎的工作中, 开始主持各种教育和考试工作,并且主持新生入学。   窦荣反倒是没有太多的事情做, 带着王延和林氏逛街游玩了没两天,就被忙得要死的赵淩抓来给自己打下手。   窦荣还是头一回这么长时间处理文书和政务工作, 把吴州新年的一摊子事情忙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就被赵淩打包带去宁州, 继续干活。   还好宁州府的知府比较老练,大部分事情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是赵淩从神都带回来的各种政令,以及他这一路琢磨出来的东西。   好不容易全都忙活完, 两人回到翠宫, 窦荣难得显得有些没精打采:“早知道这样,成亲的时候我就该弃武从文。”   “就你这态度当文官,不出三个月就得递辞呈。”赵淩看他躺在泳池边的躺椅上, 跟后世度假只差一副墨镜。   窦荣看他坐到自己身边的躺椅上,没有躺下来,就坐起身看他, 结果见他抱着抹布给剪指甲:“你有耐心。还是打仗比较利落。”   赵淩想到自己在铁脊关的时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打仗是利落,后续收拾烂摊子得不知道多久。”   军队的内务本来就非常多。   人数过万的士兵和配套服务人员,每天光是这些人的衣食住行就能滋生出许许多多的问题。   更别说打仗还涉及到武器、马匹、铠甲等等。   打仗之后产生的伤员,死亡士兵的身份确认及抚恤,战俘的身份确认和看守等等,全都是事。   窦荣去跟塔尔罕打仗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仗加起来也就是一两个月,但赵淩收拾善后差不多花了小一年。   窦荣听他提起铁脊关的事情,顿时不敢说话,捧起边上的椰子,用稻秸秆吸椰子汁喝,睁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无辜。   赵淩咔咔咔地剪完了抹布的前爪,抓后爪的时候瞟了一眼窦荣,看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几岁了,还装可爱。”   “唉……”窦荣站起来,硬是跟他挤在一张躺椅上坐下,“这不是岁数上来了不可爱了,才需要装嘛。不然我们家水灵得瞧不上了。”   “怎么感觉你到了宁吴整个人都轻松了?那么喜欢宁吴?”   指甲剪完,抹布喵呜一声就跳下赵淩的膝盖,抖了抖毛,自己玩耍去了。   窦荣放下椰子,把自己的手伸到赵淩面前,也要剪指甲:“也不是喜欢宁吴。主要是这边没那么多事情,你的全部时间都是我的。”   赵淩想换一把剪刀,结果窦荣不介意,非得要用抹布的剪刀。   赵淩无奈照做,感觉窦荣的心情不太能理解:“这边的事情还不多?”   他回来到现在,也就这会儿才算是能稍微休息一下。   “不是工作上的事情。”窦荣用一种“跟你说你也不明白”的眼神看了一眼赵淩,“我给你剪指甲。”   赵淩把自己的手伸开:“我新剪过,不用剪。”   窦荣不死心:“那我给你掏耳朵。”   “行叭。”老婆硬要提供服务。   窦荣给赵淩掏完耳朵,就说:“我再给你按一按。”   “嗯。”   赵淩被按得快要睡着了,转眼就被抱到屋里。   老婆硬♂要提供服务。   连续忙了一个多月后的休息天,赵淩感觉自己好像是休息了,又好像没休息。   不过好在他作为目前宁吴地区的最高长官,需要他亲力亲为的事情并不多,忙过这一阵之后,就可以恢复到正常的工作状态中去了。   做长官的好处就是出去玩,可以说成是出去考察。   赵淩陪着王延和林氏“考察”宁吴很多地方。   王延和林氏玩够了,开始感到宁吴热得有些受不了了,就要求回去了。   赵淩和窦荣就送他们回去海州,正好赵淩去海州的市舶司看看,窦荣也去海州的水军转转。   赵缙一家已经完全适应了海州的生活,工作也已经上手,处理事情又快又准确,还不耽误他跟赵淩聊天:“你这次过来海州待几天?”   “顶多两三天。”赵淩随手拿过他桌上的文件看,问他,“三嫂现在在干嘛?”   之前羊氏在铁脊关的时候是负责管理一家羊毛相关的作坊,来海州之后不知道工作怎么安排。   提起自己的妻子,赵缙下意识笑了笑:“她啊,闲不下来的性子。回神都的时候,她还说要好好休息几年,在家教孩子,结果来了海州之后学着娘,开始办学了。你别把我文件翻乱。”   赵淩“哦”了一声:“三嫂办了什么学?要我去跟知府打招呼吗?”   “不用。知府那边很支持。”顿了顿,赵缙压低了声音说道,“知府夫人很支持。你三嫂办的女学,知府夫人也去当夫子了。”   “女学?”   “对。你不是说要送灵灵去上国子监嘛。我们做爹娘的也得做些事情。”赵缙想到自己女儿的学习,忍不住就是满脸的笑意,“不是我吹,我家灵灵的脑子像娘。你三嫂说是像她。我觉得灵灵聪明多了……这话你别跟你三嫂说。你来都来了,不如去女校上几堂课?”   “也行。回头我看看教的什么。”自家人嘛,该照顾还是得照顾的,“几个族弟现在怎么样?”   “还行,上手挺快,就是基础差了点,先锻炼着吧。两个已经成亲的族弟打算过阵子把妻儿接过来,两个没成亲的准备在海州这里找。咱们这边人也不熟,我琢磨着以前娘办什么游园会花会什么的,把条件差不多的没成亲的男男女女召集起来,好好相看相看。”   跟随而来的四名赵家子弟,两名被安排在赵缙身边学习了两个月,熟悉了工作了之后,已经通过了最新一期的吏员考试,成为了海州市舶司的吏员。   另外两名则是去了海州的两个作坊,一个负责制糖,一个负责制作、加工生蚝。   赵家人在做生意方面表现得更加出色,感觉像是血脉觉醒一样。   晚上的家宴上,赵淩了解过两个族弟短短几个月做出的成绩,感觉像是在开挂。   家宴结束后,窦荣拉着赵淩一起逛海州的夜市:“夜市上摊位比去年多了。”   “嗯。多了一些卖宁吴特色的衣服的摊位。”两地气候接近,很多风俗习惯都差不多。   只不过宁吴的气候几乎常年炎热,普通人的日常衣着很多短袖短裤。   宁吴人的染色技艺比较好,能够把布料染出各种鲜艳的颜色,很受大虞人的欢迎。   只是衣物的式样不太能被大虞人接受,顶多就是增加一些宁吴服饰的元素。   不过在海州没什么问题。   赵淩和窦荣逛夜市的时候就穿着短袖的交领衫,七分裤,踩着夹脚木屐。   跟在两人身后的赵慧不太高兴,跟自己爹说:“爹,翊叔叔不让我牵四叔的手。四叔另外一只手空着,牵我一下怎么了?翊叔叔那么大个人了,也不会走丢,为什么他还要牵?”   赵缙低头看了看自己牵着妻子的手,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羊氏对赵慧招招手:“过来,娘牵着你。”   赵慧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用,牵着走路吃东西不方便。”   她也不乱走,就走在大人们身边。   窦荣回头看了一眼赵慧,冷哼一声,扭头被赵淩塞了一口吃的进嘴里,下意识嚼了嚼,好不容易咽下去才皱眉问:“什么东西?”又酸又辣的。   “青芒果蘸辣椒。”赵淩指了指身边的摊位。   窦荣下意识呲了呲牙:“谁想出来的这么吃?”   吃熟的甜甜的芒果不好吗?   为什么要吃酸的?   还得蘸辣椒粉?   买的人竟然还不少。   赵淩买的小份,吃完又去买凉茶。   窦荣不想接凉茶:“能不能不喝?”   “你最近上火,喝一杯去去火气。”说着,赵淩已经一口闷。   窦荣只能也捏着鼻子灌下一杯凉茶,喝完整个人都站在原地呆愣住了。   走在后面的赵慧看到,绕着窦荣转了一圈,问赵淩:“翊叔叔这是怎么了?”   “灵魂出窍了。”赵淩抬手在窦荣头顶上虚空做了个抓的动作,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然后又拍了拍窦荣的头顶,像是把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拍进了窦荣的身体里。   窦荣配合地“醒”了过来,刚想说什么,被赵淩塞了一颗黄皮果,酸得整个人一哆嗦。   赵淩一看,就把黄皮果递给爱吃酸的随从,自己剥荔枝吃。   窦荣气得不行,抢了他手上剥好的荔枝,塞进自己嘴巴里:“你就会欺负欺负我。”   赵缙在边上剥了荔枝给自己的女儿和儿子,闻言说道:“四弟窝里横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突然想想赵淩在海州和宁吴干的事情,“现在都已经横出窝了,偏偏那么多人还说他脾气好,也不知道是被喂了什么迷魂汤。” 第161章   赵淩“切”了一声不理他, 问他:“你们不带小宝出来,回去孩子不会闹吗?”   夫妻俩出来就带了女儿和大儿子,把小儿子丢家里。   赵缙不以为意:“那小不点跟着奶娘早就睡着了, 我们不告诉他不就行了?带他出来还得全程抱着, 我可抱不动。”   赵淩看向他的眼神顿时更加不屑了:“你这点就像爹。”   “啊?”   窦荣一下就想起来刚认识赵淩的时候:“水灵小时候特别羡慕别人的爹爹能把孩子架脖子上走。”   两个吃着荔枝的小孩儿顿时把眼神投向自己的父亲。   赵缙:“……”感觉到压力(物理)。   回去的时候, 赵淩和窦荣一人扛着一个孩子, 赵缙扛着自己的脖子。   羊氏在边上面容扭曲, 嘴角一边上扬一边下压,要笑不笑的, 痛苦极了。   到了家属院,羊氏还得先带赵缙去物业找了值班的大夫, 给赵缙脖子上热了一副膏药贴上。   赵缙感觉自己就不该逛这个夜市。   那点吃的喝的又不是只有夜市能买到。   早上醒来,他刚觉得脖子没那么僵硬了, 就看到小儿子扁着嘴爬上床,爬到他身上压着。   “爹~”   “唔。”儿子太敦实了, 爹快被压得喘不过气了。   “爹, 哥哥姐姐说你昨天让他们坐你肩膀上了。我也要~”   羊氏已经起了,在梳妆,听到小儿子的话,手一抖, 差点把眉毛给画歪了, 但还是不能由着小儿子这样,赶紧说道:“你爹身体不舒服,等你爹好了, 再抱你。”   夫妻俩好说歹说,先把小儿子劝出了房。   赵缙起床,捂着胸口:“想起小时候我爹举五妹妹的时候, 把腰给闪了。”   以前他只觉得好笑,现在想来那是父亲的重担啊。   羊氏感觉自己今天这眉毛是画不好了:“还有这事?”   “后来我爹对外说是抱四弟的时候闪的腰哈哈哈……哎哟!”赵缙笑得太张狂,不小心又扭了一下脖子。   羊氏给他检查了一下脖子,没好气道:“你就该多锻炼锻炼,瞧瞧家里人身体都好。我回去瞧着爹现在的身体也好着呢。”   “我这不是忙……好好好,我练!”孩子们渐渐大了,他不能真的像爹那样举不起儿子女儿。   他都不敢想,当初他爹拄着拐上朝,面对同僚和皇帝得承受多大的压力。   他不想年纪轻轻就拄拐上班。   一家人收拾完,赵缙把羊氏和女儿送去女子学堂,才转身往市舶司衙门走。   女子学堂就在市舶司家属院的西侧,市舶司衙门则在家属院的东侧,赵缙只是绕着家属院转了半圈。   路上遇到赵淩和窦荣两个手牵手从家属院里出来,赵缙觉得腻歪得慌:“你们忙着,我去上班了。”   那么热的天,还牵手,啧。   赵淩关心了一句:“脖子难受去医馆看看。”   物业的大夫其实更像是护士站,能够简单处理一些小病小痛,能帮忙煎药之类,真想看病还得去正经医馆。   赵缙也不是不知好赖:“知道。中午要是没好,我就去瞧瞧。”反正医馆离得近。   告别了赵缙,赵淩和窦荣就去了女子学堂。   羊氏正等在门口,把两人接进去。   女子学堂的规模不大,前后两排两层小楼,中间是一个大操场,结构很简单。   羊氏指着两排小楼说道:“前面这排上的是四书五经,和男子科举一样的课程,只是先生比较少,目前只有我、薛夫人,另有一名我族中的姑姑在教。”   薛夫人就是海州知府的夫人,同样出生大家族,一身学问不一定比自己相公差,也是和赵王氏一样一生要强的性子。   羊氏提出要办女子学堂,教授跟男子一样的学问,简直正中薛夫人下怀。   “姑姑?”这个倒是没听羊氏说起。   羊氏把他们先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才说道:“我这位姑姑夫君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在夫家日子过不下去,回到族里日子也不好过。她不愿意再嫁,只想把女儿好好养大。姑姑颇有才名,学问方面娘也是认可的。南边这里风气对女子比较宽厚,我就让姑姑来这儿了。”   她这位姑姑,做姑娘的时候确实没受过什么委屈,琴棋书画样样都出彩,又嫁了个如意郎君,谁知道丈夫会早逝,之后婆家说她克夫,娘家又觉得没道理让一个已经出嫁的姑娘带着孩子回来住,只想再找个男人把她嫁出去,免得在家丢脸。   一个“克夫”又带着女儿的女子,再嫁能有什么好对象?最好的也不过是去给人做妾,连当个续弦都不够格。   羊氏不理解,为何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就丢脸了?   家里又不差娘俩的那点吃穿。   给人当妾,娘俩的日子又怎么会好过?   她在海州安定下来后,感觉海州在这方面的民风不错,就写信给姑姑,本来想着自己将来开作坊,姑姑能帮忙,现在开学堂,就更加有姑姑发挥的空间。   羊氏跟赵淩说得很直白,哪怕她跟这位小叔子相处时间不算多,也很清楚地知道赵淩的认知跟大部分的男性都不一样。   赵淩那是让太后赐字的状元。   不是攀附权贵,是在皇帝各种表达自己想给赵淩赐字,公开说赵淩是自己的学生后,赵淩还坚持让太后给自己赐字。   其实赵家的男人们都没有那种男尊女卑的想法。   她很高兴能够嫁进赵家,也希望有一天她的女儿能够有比自己更加广袤的天地,或许真的能够成为一名官员。   赵淩听着点点头:“姑姑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现在住哪儿?”   “就住在学堂里。”她的手指透过办公室的琉璃窗往后指,“后头那一栋楼教的和弘瑞学堂一样的课程,再往后院墙有一道门,过去就是学校的家属院。”   赵淩问:“安全方面有什么措施?”   提起这个羊氏有点愁:“我们这里是女子学堂,应该是要请女护院的,只是太难请了,现在只能让衙役多过来巡逻。”   赵淩说道:“我让梓萱给找几个合适的过来。”   羊氏当然知道梓萱。   她在神都的时候,也跟着梓萱练过一些强身健体的功法,但是:“这么厉害的女师傅还有?”   梓萱这么厉害,那是曾经太后身边的人啊。   像这样的厉害姑娘,她们一个小小的女子学堂也能有吗?还能有几个?   “像梓萱这么厉害的应该不多,不过当个护院应该也不用那么厉害,可以过来当个武先生,教孩子们锻炼身体。”不管干什么,身体好才是一切的前提。   羊氏顿时郑重谢过:“多谢四弟。”   “咱们一家人,三嫂跟我谢什么?您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说就行。”   时间差不多了,羊氏带着赵淩和窦荣去大教室。   女子学堂里,正经学四书五经的学生不多,一个大教室坐了学生和老师还显得空落落的。   窦荣跟老师们一起坐在后排,听赵淩上课。   这些几岁十几岁的小姑娘们见赵淩这么一位翩翩公子来给她们上课,刚开始还红了脸,等正式开始上课,她们立刻就听入了迷,觉得平时一些晦涩难懂的地方一下就听明白了,还十分生动有趣。   赵淩平时给自己的学生们讲课,如今换了一批学生,讲课内容虽然不一样,但四书五经的内容他是从小学到大的。   这些学生们的程度普遍比较低,难度只在怎么讲得深入浅出。   对于赵淩这样把学问吃透的人来说,这点难度也约等于无。   本来说上一堂课,结果赵淩连着上了三天。   三天后,赵淩得回吴州了。   最后一堂课下课,薛夫人叫住他,问:“赵侍郎,男子学习四书五经能科举入仕,女子读这些真的有用吗?”   赵淩笑笑:“要是不介意在宁州和吴州当官的话,很快就可以同样参加考试。宁吴正值用人之际,各方面条件可以放宽一些。只是女子要和男子同朝为官,可能要承受一些多余的闲言碎语,也得更加注重自身安全。”   薛夫人一听顿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能成言:“多谢赵侍郎。”   多余的感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子里感觉像是炸开了烟花,高兴又想流泪。   赵淩说道:“等我回吴州后稍作安排,再来信给学堂,到时候可以组织感兴趣的学生们来宁州和吴州参观。”   窦荣已经等在了一旁,招呼赵淩:“水灵,走了。”   赵淩跟薛夫人和其他人道别,坐上马车离开。   窦荣刚才没听到,好奇问他:“你跟薛夫人说什么了?我看她眼眶都红了。”   赵淩就把刚才说的话给窦荣小声说了一遍。   窦荣想了想:“暂时只在宁州和吴州的话,问题不大。反正对朝廷中很多人来说,海州都算得上是蛮夷之地了,更何况是宁吴,让女子当官也算不得什么。真有来当官的女子,安全方面的问题倒是不大,能够现在送女子学这些的,家里肯定不差钱请几个护卫。学堂也可以多教授一些武功。闲言碎语的没法避免,那些嘴碎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能碎嘴子。实在不像样的,增设一条律法,抓住了直接当众掌嘴。考试时候的贡院得分开……”   赵淩听他一条条讲,暗搓搓想,这要是在他上辈子,窦荣肯定得劝他姨父姨母离婚。   姜姨母是旺夫,但顾姨父是衰妻。   比起当皇后,姜姨母其实更愿意成为驰骋疆场保家卫国开疆拓土的将军。   有些人就是不能想,赵淩刚想到皇后娘娘,就在码头看到了皇后的身影,并且没有看到皇帝。   啊这……真离了? 第162章   离是不可能离的, 闹别扭倒是真的。   路上闲着也是闲着,又不是在皇宫,皇后娘娘就跟他们简单说了说自己独自出现在宁吴的原因:“你们姨父事情忙, 我没什么事情, 就先出来了。瑞瑞不是要去南洋?那边路我熟, 正好我带你们去。”   意思就是皇后娘娘懒得待在皇宫里母仪天下, 直接就撂挑子走人, 探索自己的星辰大海了。   再说,什么叫对南洋的路熟?   上次皇后也就是沿着宁吴的海岸线转了一圈而已, 并没有到真正的南洋。   她也就去了一次,能怎么熟?   能熟过窦荣这个天天穿梭在宁吴各大水系之间的水军头头?   简简单单一句话, 里面的水分可海了去了。   但皇后这么说了,作为小辈还是得听的。   话是这么说, 也不能说走就走。   南方虽然没有北方的严寒,但台风明显又多又强。   吴州新城沿海, 他们刚到的时候, 刚刚经历一场台风。   不少人在路上清扫刮落的树枝和杂物。   有不少人在捡椰子。   其它水果可能被风吹烂了,椰子这种个头大且壳硬的问题不大。   也有倒霉的被椰子砸到的。   路上行人看到他们,还热情招呼:“皇后娘娘,赵侍郎, 窦都督, 快去海边捡海货,好多!”   皇后热情回应:“好!”   然后她还真去了。   剧烈的台风会把海里的生物吹到海边,退潮的时候大量留在海上, 成为老百姓们的补给。   如果不捡拾,要么涨潮的时候被带走,要么就是太阳一出来被晒臭。   这是大自然的馈赠。   赵淩把皇后赶海的画面给画了下来, 在寄回神都还是自己留着之间,选择了自己留着。   这些海货老百姓们除了留着自己吃,一部分还可以直接卖给加工这些海货的作坊。   最新鲜的还是直接现捡现吃。   这次的台风不大,造成的损失也不大。   水泥房屋带来了安全。   吴州城在建造之初,就开始在迎风面建造大量的水泥建筑。   沿海的渔民村落确保每个村子都能有一座水泥建造的,能够应对台风的建筑,确保可以在台风来临的时候,尽可能保护村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缺少砂石没有关系,本地渔村有大量坚硬的生蚝壳可以代替,垒出来的墙也非常坚固。   这些海货原本在当地非常不值钱,小孩子会去捡一些来喂鸡喂鸭。   但自从有了可以远销内陆的航线,有了加工作坊,这些东西就成了可以换成钱的资源。   钱可以用来买大虞产的大量精美的瓷器等生活用品。   当然喂养家禽也很不错,吃着海鲜长大的鸡鸭,下的蛋又大又香。   这些家禽以及蛋类,不需要运往太远的地方,本地市场就能消耗个七七八八。   老百姓不关心当家的姓顾还是姓别的,自己生活质量提升肉眼可见。   处理完台风的损失,赵淩就写信给女子学堂。   没过多久,羊氏就带着十二名学生到达吴州。   皇后对女子学堂的师生们很感兴趣,特意让赵淩把人安排在翠宫居住,甚至还陪同一起参观游玩了半天时间,和学生们聊天,谈论了她们未来的志向。   “现在想不明白也没关系,有多少人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干什么呢?”皇后很容易就能看出姑娘们眼底的迷茫,“我十几岁的时候也不知道将来要当皇后。”   姑娘们全都笑了起来,神态轻松了许多。   皇后笑道:“不管什么时候,学习总是不会错的。掌握了知识,就是掌握了能力,机会到来的时候,你们才有能力去把握住。相夫教子是不错,但我们可以做的事情远大于相夫教子。你们这一步跨出去了,就给后来的女子们踩出去了一条新的路。哪怕走不远,只能走出去一个脚印,后来的人顺着也能走出去更远。”   这些姑娘们或许还意识不到,如今摆在她们面前的是多么珍贵的机会。   如果当年她也有这样的机会,她才不当皇后呢。   皇后娘娘接见完了年轻的女学生们,假装没看到窦荣和赵淩的愁眉苦脸。   自从皇后丢下顾潥自己跑了,顾潥肯定不能责怪自己皇后,就每天一封密信骂窦荣和赵淩,怪他们拐走皇后,两个逆子。   窦荣其实对此不痛不痒。   小老头只能在神都跳脚,还能真杀到吴州来?   真杀过来了,又能拿他怎么样?   瞧瞧,这信都是攒一堆一起收到的。   从神都到吴州,远着呢。   蒸汽船也不是每天都发,跑马更慢。   他还劝明显看上去压力很大的赵淩:“读那么多书,天高皇帝远还不知道?我姨父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他就是随口说说,反正你干什么,他都只会说好好好。”   窦荣经常在背后蛐蛐他姨父,赵淩其实也没少蛐蛐。   他压力大的原因不在于顾潥这些骂他们的信,而是他准备启用女官的事情,完全是自作主张:“我瞧着陛下要不了多久就会过来,到时候我就惨了。”   他本来想着自己先斩后奏,等被发现的时候木已成舟,还能怎么样?   他把信一丢,跳起来就扑到窦荣身上,埋胸哀嚎:“啊——我明明算得好好的。”   他是算准了自己起码有一年的空间,如果顺利的话,甚至能有三年。   宁吴的政务相对独立,绝大部分事情他自己就能说了算。   这些未来的女官大都来自于本地势力,或者跟本地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作为既得利益者,这些势力绝对不至于自己去捅破这层窗户纸,现在的交通和通讯条件也注定了没这个能力去捅。   官员名单确实得上交给朝廷报备,但谁会特意在名字后面写个性别?   赵淩不会。   啥名字一看就是女的?   很多地方都有给小时候身体不好的男孩子取个女名好养活的习俗,朝中不仅有叫“XX美”的,还有叫“XX娘”、“XX妹”的呢,一点都不稀奇。   而且像这种特招的地方官,能有多大概率到神都去?   很有可能一辈子在宁吴工作。   再说了,不出意外的话,他未来几十年时间都会在吏部,还能有啥他搞不定的?   等这些姑娘们做出了实实在在的政绩,他就更有话说了。   现在他好好一个温水煮青蛙计划,很有可能半路夭折。   皇后对女官的事情乐见其成没错,但皇后只是皇后,皇后的权力并没有大到能够左右皇帝。   甚至在女子为官的这件事情上,顾潥可能还是持赞同态度。   作为上位者,他愿意更多的人来分散权力,方便他的统治。   但作为如今享受权力的男性官员群体,被触及到自身利益后,会骂的话可脏了,牝鸡司晨都算是好的。   赵淩焦躁:“真怕大殿上每天都有人撞柱子。”   窦荣不以为意,抱着他拍拍背:“他们爱撞不撞。你要是担心他们撞死,就给大殿柱子上裹一层杜仲胶。”   赵淩以为窦荣只是把他以前的玩笑话重提,没想到窦荣还真的把这个提议正正经经写了一封奏折送到了神都。   为了这个事情,田公公特意写了信过来,描述了一下翰林院里的几个大人明明气得手抖,却不敢压窦荣的奏折,还得毕恭毕敬呈给皇帝的情景。   赵淩收到信的时候,台风季已经结束了。   下南洋的船队准备好,赵淩马不停蹄就跟着皇后开溜了:“再不走,我爹都得亲自过来打人。”豆豆真是啥都敢写。   窦荣不怕:“大不了我们蹲屋顶呗。”反正他老丈人就那点武力值。   皇后听着窦荣的话都想打人:“你小子,小时候打少了。以前挺听话一个孩子,怎么心越来越野?”   果然放出去没人管就无法无天了。   窦荣回头看了一眼姨母,什么话都没说,又仿佛什么话都说了。   皇后:“……”要不是窦荣在开船,她高低得把臭小子摁着抽一顿。   船队总共就十艘船,规模其实不算大。   但十艘三千吨级的蒸汽船一同驶离港口,已经足以让吴州城万人空巷,纷纷到码头来围观。   大船能够携带的补给多,更加适应长途航行。   于是等顾朻赶过来的时候,皇后他们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没错,这次来的是太子,不是皇帝。   宁吴本地当然很高兴。   先是太后和皇帝皇后在宁吴长住,现在又来了太子和太子妃,这说明什么?   说明中央对宁吴的重视啊!   宁州和吴州的本地官员更是立马拜见太子。   顾朻在里面还发现了好几个熟面孔,都是曾经的“赫赫有名”的犯官,没想到还真的通过这样的形式起复了。   当然,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些犯官哪怕重新当上了官员,这辈子乃至于未来的两代或者三代,都必须扎根在宁吴这片土地上。   刚开始他们做出的只是一个两害相较取其轻的选择,但现在伴随着宁吴发展越来越好,他们觉得把家族扎根在这个“毒瘴之地”也没什么不好。 第163章   赵淩他们这一走, 就是半年。   他的目的是找橡胶树,然而并没有找到,只找到了榴莲。   万万没想到会通过这种形式, 获得榴莲自由。   现在的榴莲很多还是原生种, 并没有被驯化, 口感也没赵淩记忆中那么好, 但吃起来也很不错。   赵淩让常娘子给他做榴莲千层、榴莲冰淇淋、榴莲酥、榴莲糖、榴莲各种各样。   窦荣本来对榴莲没什么恶感, 但赵淩这么个吃法,搞得他以为自己天天抱着个榴莲在睡觉。   嗯, 梦到自己在被榴莲亲。   还挺甜。   赵淩吃榴莲吃到流鼻血才算消停。   顾朻看着赵淩坐在自己下首,用帕子捂着鼻子, 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跟伽罗湿陀螺国建立邦交,不会就是为了榴莲吧?”   “对啊。”赵淩理所当然, “榴莲不好吃吗?”   顾朻实在不爱吃榴莲,偏偏他的妻子儿子都挺喜欢的, 还抱在手上的小女儿也能吃上一两口。   他也不管榴莲好不好吃这个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的问题, 准备提桶跑路:“你回来了就把这儿的事情接手过去,我得回去了。”   赵淩还在想伽罗湿陀螺国这个音译名字太拗口,正式文书上最好换个好听又好记的意译名字,听顾朻这么说, 十分诧异:“神都有陛下在呢, 你回去干嘛?”   顾朻没好气:“我回去登基去。”   宁吴的开发程度远比他预想中要低得多,在一张白纸上作画简单,也繁杂。   本地官员数量少, 经验不足,能得用的几乎都是当初发配到宁吴的犯官,还得防着他们继续干坏事, 顾朻又是非常认真负责的性子,代班的这半年来,把儿子都给自己抓来干活。   真的,他在神都,都没那么多事情。   赵淩一听就愣住了,凑到顾朻身边,眼睛亮晶晶的:“朻朻哥,你终于要造反了?”   顾朻抬手就要打人,奈何他一激动就控制不好自己的手脚,明明照着赵淩的胳膊上去的手,一巴掌歪到了桌角上,直接把桌角拍出……没拍出什么来。   他只是气急,没想打死赵淩。   “父皇要退位当太上皇,我得回去继位!”   赵淩听着明显带着情绪的解释,不是很相信:“真的假的?陛下这种……心系家国的人,怎么放心得下?”   “怎么不放心?”顾朻看着赵淩,还是觉得手痒痒的想打人,“他觉得待在你身边更开心。”   自己亲爹更喜欢别人家的孩子,生气!   赵淩“噫”了一声:“你都三十多的人了,还做出这幅样子来。”   顾朻冷哼:“那你都马上二十七的人了,不也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我家轮……稳稳都比你稳重。”   都怪赵淩和窦荣一口一个顾轮胎,把他都给带偏了。   他真怕等自己儿子继位了,赵淩和窦荣这两个三朝元老当场就得祭天。   “在外人面前装一装得了。”赵淩不以为意,“你什么时候回去?要我们陪你一起回去撑场子吗?”   “我有我父皇给我撑场子,用不着你们。”还撑场子?顾朻放下手上处理政务的笔,一看面前的文件更加糟心了。   他本来就是给赵淩和窦荣代班,现在两个人都回来了,为什么这些事情还是他在做?   “你还是以前在梁州军营里的时候最好。”那时候他天天给赵淩讲课布置功课,做不好就骂赵淩,赵淩还会哭唧唧,多乖一小孩儿。   怎么现在就这么没脸没皮了呢?   跟窦荣待久了?   赵淩听他一说梁州军营就搓搓手:“那时候我还捣腾火药呢。”   对,差点忘记了,他可以捣腾石油。   水泥铺路还是太慢了,等他把沥青搞出来,到时候先把全国的国道搞出来。   哦,也不一定要他亲自搞。   国子监的工学院里现在应该有许多人了,让他们研究去,石油的副产品可多了,说不定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的确良。   他想起自己身上一直挂着的工部郎中的官职,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事情,就跟顾朻说:“我写封信,你帮我带回去交给我娘。”   带信没问题,问题是:“你想做什么?”   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孩儿,哪怕现在已经老大不小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憋着坏。   赵淩看他这幅警惕的样子,就觉得不高兴:“我就是想让我娘帮忙给国子监捐点钱!”   没事会捐钱?   捐什么钱?   顾朻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刚想继续追问,就见他表弟那个坏种未经通报就跑了进来,一进来就瞪他:“干嘛?”   他是马上就要继位的太子好嘛!   给点尊重!   窦荣完全不怕顾朻。   他是听到赵淩提高的嗓门进来的,想着自家特别好说话的水灵,再想想老奸巨猾的表哥:“你别欺负水灵。他现在压力已经够大了。”   宁吴启用女官的事情彻底曝光,简直就是引爆了大虞的官场。   得亏他们远在宁吴,不然都能弹劾到赵淩脸上。   赵淩差点忘了这茬。   顾朻一时间也没想起来。   毕竟宁吴太远了,从神都过来的消息大概得延迟一个月。   现在听窦荣说起压力不压力的,顾朻一下就似笑非笑地看向赵淩:“刚不是还说要回去给我撑场子吗?好啊,回啊。”   赵淩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回去。”   一番争执后,最后赵淩还是陪着顾朻一起回去了。   皇后舍不得回去,但儿子要登基,她作为母亲,肯定要回去。   这次回去之后,她就“升职”当皇太后了,到时候就更加自由。   路上,她还跟赵淩嘀咕:“我们这一走,也不知道翠宫能不能照着图纸盖?你不亲自盯着,我总有些不放心。”   她要在翠宫养老。   她年少时在苦寒的北境,后来到了神都,就已经觉得温暖了很多,四季分明。   等有了小琉璃宫之后,冬天可以吃的蔬菜水果品种丰富了很多。   但是她到了吴州后,才觉得原来可以生活得如此惬意,一年四季都可以穿轻薄的衣衫,可以吃到美味的水果蔬菜,随时都有色彩艳丽的各式花卉。   其实当地百姓的生活并没有那么惬意,皇后能够享受到这一切,那是因为她有足够多的钱和资源。   有钱人在哪里都能过得好。   更何况皇后不仅有钱,而且有权。   作为一座宫殿,当然不可能短短两三年就能建好。   翠宫一直都在修建中,不过规模并没有很大,比起神都的皇宫,大概只有四分之一。   现在的建成面积更是只有其中的三分之一左右。   赵淩偷工减料……不是,是顺应潮流,使用了大量的混凝土为主体,配合大量的花色瓷砖来建造,建造速度比起传统的雕梁画栋要快得多,也更加适应本地多雨且多台风的气候。   赵淩觉得皇后的担忧有些多余,安慰她:“没事。我让我大堂姐亲自过来盯着,肯定不会出什么纰漏。等回来要是您有一点不满意,就让他们返工。”   没错,承接翠宫建造的,就是赵婉瑜的建筑团队。   如今赵婉瑜的建筑团队已经开启了承包商模式,接下来的工程,靠着黄家和赵家人根本就吃不下,只能分包出去。   但是像翠宫这样的重点工程,还是自己做的,绝对保质保量。   皇后想到赵婉瑜,放心了,去盯自己小孙女的功课。   顾朻对翠宫怎么样倒是不怎么关心,就是对赵淩跟着是有些不理解:“你不是说不回去吗?真要给我撑场子?”   赵淩面色凝重:“有些事,总得我回去面对的。”又问顾朻,“大殿上的柱子都包了杜仲胶没?”   顾朻没忍住,直接丢给他一个白眼:“你说呢?”不对,“你这么问是打算怎么样?真打算朝会上弄死几个大臣?”   他要登基啊,别给他一上来就搞出这样的事情来。   赵淩一本正经地保证:“我肯定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那些老大人们的气性……你也知道的。”   一大把年纪了,天天跟个火药桶似的,谁知道说中他们什么了,一点就炸,动不动就炸,偏偏身体还贼好,完全不会把自己炸中风什么的。   窦荣在边上说道:“放心。开朝会的时候让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在旁边候着。他们要撞柱子,安排好侍卫让他们把人拽住……干脆让侍卫绕着柱子站一圈。”   顾朻抬手就给了窦荣一下:“你少出馊主意!”   真要这么干,老大人们立马就能原地爆炸。   因为要赶着回去登基,一行人沿途并没有停留,从吴州港出发走海路北上至象州港,转内河航道,走大运河到达神都。   提前准备好的仪仗摆好,浩浩荡荡恭迎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太子妃一行人回宫。   赵淩和窦荣在队伍中,像是被夹带的私货。   不是没人注意到他们,但队伍实在过分庞大。   甚至比起回来的人,百姓们更加关心带回来的货物。   这么一来,赵淩和窦荣第二天出现在大朝会上的时候,把许多人都吓了一跳。   第一反应:赵瑞瑞回来了?   第二反应:臭小子还有胆回来! 第164章   赵淩自从去了宁吴, 过年要不就是根本不回神都,要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快过年了,参加的大朝会基本就年终总结的那一次。   这次距离过年还有两个月, 他就回来了, 让许多人都非常惊讶。   但仔细一想, 又不奇怪。   再怎么说, 赵淩也是太子伴读出身。   太子要登基了, 于情于理,太子伴读都得回来。   只是这次情况不一样, 赵淩回来,恐怕分不到功劳, 还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去宁吴都是个问题。   赵淩在宁吴,别人拿他没办法;回来神都, 那别人有的是办法。   赵淩这次没站在自己老爹背后,而是站在吏部景尚书的身后。   景尚书看到赵淩微微笑了笑, 眼神中还有赞许, 趁着朝会还没开始,小声道:“不用理那些酒囊饭袋,唯才是举才是正道。一群尸位素餐的蠹虫懂什么?”   果然吏部的老大就是厉害,无差别攻击所有人都不虚。   赵淩拱手拜服:“下官也觉得如此。”   他本来还想卖卖惨, 现在……滚他丫的!   不服就干!   “嗯哼。”   赵淩看向在清嗓子的赵骅, 微微歪了一下身子过去关心:“爹,你干嘛又蓄须,看上去老了好多。”   赵骅的胡子又蓄了起来, 瞥了一眼不管几岁都让人糟心的儿子:“不能好好说话?”   赵淩就换了个方式说话:“老爹刮了胡子就是一枝花。”   “花……”花你个头!   赵骅抬手就用笏板敲了一下赵淩的脑袋,发出“咚”地一声。   他自己都没料到能打中,力气用得有点大, 着急:“傻啊,怎么都不躲?”   他换了好多年的铜笏板,本来想着用来万一朝会上互殴的时候有个自保的手段,这么多年没用上,没想到直接开张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赵淩捂着脑袋无辜:“往哪儿躲?”都站得密密麻麻的,他刚才往边上让了一下,不知道踩到了谁的脚。   他顺着刚才避让的方向看过去,看到身边自己的同僚、吏部右侍郎白川老爷子。   他赶紧拱手道歉:“对不起,白爷爷。”   白侍郎笑眯眯道:“分我点宁吴的特产就没关系。”   “您不说我也会送过来。”赵淩赶紧说道。   别人也想上前搭话,有想讨好巴结的,也有想怼人的,但伴随着一声“皇上驾到”,一群人都只能安静下来,行礼。   今天大朝会的重头戏是皇上退位。   但是皇帝退位不是顾潥说一句“朕不干了,让我儿子来顶班”就可以的。   按照惯例,他得虚伪地说自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要退位;太子多么多么好,足以担当大任;再要求大臣们辅佐太子。   太子就得虚伪地说自己能力不行,还得老爹接着当皇帝。   大臣们也得跟着虚伪地劝谏,说皇帝干得很好,得接着干。   这么来来回回拉扯得起码三次,才能最终“无奈”妥协。   赵淩听得耳朵无聊,后背紧绷,感觉自己身后被无数枪管炮口指着。   什么叫如芒在背!   他下意识看了看大殿里的柱子,一会儿别真的撞上去吧?   讨论完最重要的议题后,接着马上就有人上前弹劾赵淩,套了一堆什么有违人伦之类的屁话,就是攻击赵淩采用女子当官。   赵淩无聊地听着好几个人“臣附议”,“啧”了一声,出列回怼:“敢问本朝有哪条律法规定女子不能当官?”   他这话一出,大殿内立马落针可闻,随即响起一片小声议论的嗡嗡声。   好像确实没有明文规定。   赵淩又补了一句:“宫中历代女官,都是违法的吗?”   虽说现在宫中女官的职责是协助皇后管理后宫事宜,偏向于内务,而非朝政,俸禄也是由宫中支出,但就说有没有品级吧,是不是女官吧。   当年王太后还是王皇后的时候,她是有正经一整套朝堂班子的,是真的处理政务的,尤其是先帝驾崩后,她执掌朝政多年,协助她的女性官员中有一部分也是真的干的和朝堂上的这些大臣们一样的工作,区别只在于她们并非通过科举入仕。   后续,这些女官们也因为太后的退居后宫,而跟随隐退。   要说赵淩真的开了什么先河,顶多就是让女子参加科举。   而科举……   “考试考不过,不怪自己蠢笨,倒是怪别人是个姑娘?怎么不去怪别人比你年纪大,多读了几年书呢?”   “朝廷科举是选拔优秀的人才,难道放着优秀的人才不用,去选些不那么优秀的?”   “谁说女子就该待在后宅,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来!站出来!你出钱养她们!让全天下的女子都不用出去耕地劳作,可以‘安安分分’待在家里相夫教子,不用为生计发愁。”   “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有多久没看到百姓们了?”   “还父母官?谁家摊上你们这样的父母,怕不是早就饿死冻死了。”   “女子不行?女子怎么不行?你母亲生出你这么个当官的儿子不是很行?只是她大概不知道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竟然会看不起自己的母亲。”   “哦,你是你爹教的。也对,子不教父之过。怪不得养出你这么个不敬母亲的人,令尊确实有不教之过。”   “不像我,我长于妇人之手,我母亲教我教得好,我先生教我教得好。”   “母亲、太后教养我长大,有什么可羞耻的?您为您的母亲感到羞耻吗?”   “我父亲当然也教养我了。我父亲是官员,所以我母亲也有当官员的才能啊。难道您只孝顺您的父亲,不孝顺您的母亲吗?”   “女子参加科举怎么就动摇国本了?”   “太后带兵救下先帝的时候,怎么就不动摇国本了?”   “大虞国本岂是几个人能够动摇的?”   “如今宁州和吴州的女官共计八人,这八人目前全是从九品。什么时候国本是八名从九品能够动摇的?诸位高居庙堂,倒是可以试试自己能不能动摇国本。”   本来大朝会大概会开上一两个时辰,基本就是把这段时间全国发生的大事说一遍。   今天赵淩火力全开,一直叭叭到了中午。   顾潥是个孝子。   他很清楚自己的母后为他付出了多少心血。   明知道赵淩这时候把太后拿出来说事,是为了达成他自己的目的,但赵淩说错了吗?并没有。   尤其说到国本,没有他母后当年去救他父皇,如今大虞在不在不好说,起码坐在这个皇位上的不会是他顾潥。   什么是国本?   这才是国本。   如今整个大虞有大量的作坊,产生了大量的女工。   这些女工通过自己的劳作,养活自己养活家人。   更有大量的女性在田间劳作,在城里从事各种行业的工作,在家操持家务。   绝大部分普通的大虞百姓,男性也是在做同样的事情。   那么为什么优秀的男性可以当官,优秀的女性不能当官呢?   同样是考试嘛。   不用开后门,不用降低要求,就比谁的题答得好,谁的文章写得妙。   女子的才学武功真的不如男子吗?   未必吧。   咋?还不敢比?   本来还有许多人是站在赵淩一边,想要给赵淩帮腔的,没想到赵淩一个人就能把一群人给喷到哑火。   没错,对于女性当官这个事情,虽然有很多人反对,但是赞同的人也有,最多的是观望的。   赞同的人就如景尚书这样,觉得谁有能力谁就上,管他是男是女。   这种是对自身实力非常自信,底气足,且想法比较开明的。   观望的其实也分成两派。   一派是觉得不管有没有女官,也不会影响自己的地位,自己不会因此多领一文俸禄,也不会因此少领一文。同僚就是同僚,只要能干好活就行。   另外一派是觉得女官究竟会如何不好说,女子要怀孕生子,期间不能好好工作,具体怎么样,现在女官的数量太少,官职也太低,等真出了问题再说,现在讨论再多也没什么用。   真要统计的话,朝中对此持不反对意见的官员居多。   赵淩把一群老古板怼到集体失声,确定没人撞柱子,恭敬道:“臣有本启奏。”   顾潥看得津津有味,大概能猜到他想奏什么:“准奏。”   “臣请允许宁州、吴州、海州和神都官学试点招收女性学子;国子监招收女性学子;在吴州设立国子学,以便学子就近入学。”   顾潥:“……”小子要求还不少。   赵淩:你就说同不同意吧?   顾潥没当场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而是说道:“赵瑞,一会儿来御书房一趟。”   没错,赵瑞,你的名字不叫赵瑞瑞。   赵淩:“……”   他都二十七了,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叫他赵瑞瑞了好嘛。   说是去御书房商量事情,但去了之后先吃饭。   吃完饭也不说事,赵淩就这么出来了,被等在翰林院的赵骅第一时间叫去了户部。   赵淩看着老爹:“咋?”   赵骅没好气:“陛下跟你说什么了?”   赵淩“哦”了一声:“陛下让娘考个状元。” 第165章   “啊?”   “然后让娘当个大学山长。”   “啊?大学是?”不是四书五经里的大学吧?   赵淩解释:“之前娘编的教材设立的学校不是小学和中学吗?对应小学和中学, 设立大学,培养一些适应大虞需求的专业人才。现在的学堂和国子监培养的人太少了,我们需要一些专门搞研究的人。娘的水平没问题。”   “你娘的水平肯定没问题。”赵骅下意识附和, “不是, 你娘都五十的人了。”   “那有什么?五十岁的山长不是挺年轻的?”   赵骅整个人都傻了, 算了算时间:“那也来不及考试啊。明年三月就是春闱, 你娘明年开始考, 怎么也得下下科了。”   “新帝登基不是会开恩科嘛,到时候出个新政也没什么。”赵淩回来的路上就写了详细的奏折, 刚才去御书房已经交给顾潥了,“我回去跟娘说。”   赵骅拉住他:“你这就回家?”   “对啊。我留在衙门里等人过来骂?”他才没那么傻。   赵骅就说:“你知道家门在哪儿嘛你就回家。”   “我还能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儿?我从小到大, 从宫里到家里的路还能走丢?”他熟得很!   赵骅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儿啊,咱家搬家了。”   “……哦, 对。”差点忘了,“原来祝尚书家嘛, 我知道的。”跟侯府同在桃溪巷, 也就隔了两栋宅子,怎么可能走丢。   “你这会儿回去,你娘也不在家。现在管家的是你大嫂,你娘比我还忙, 我也不知道她白天待在哪儿。”有可能在弘瑞学堂, 也有可能在国子监,或者在和朋友们逛街,或者是在蔷薇汤泡澡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反正大概率不在家里。   “哦,那我先回家待着。晚上到我家来吃饭,接风洗尘。”赵淩说完就想开溜。   赵骅也不留他, 说道:“你有空去看看你师公。他致仕了,应该在家。”   “好的。”   赵淩飞快跑回了家,没想到赵王氏在侯府,管博澹也在侯府。   “娘!”   “师公。”   “裴先生。”   “汪先生。”   另外有几个自己不认识的夫人和长者,还有几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自己最早的三个学生也在。   一群人纷纷介绍见礼,原来是神都和京畿地区比较有名的学堂、书院的山长,以及他们的得意门生。   这次聚会也不是第一次,而是准备进行一些相互交流,相互学习。   弘瑞学堂教授的内容,涉及科举的很少,但学问过分实用。   将来不管是当官还是谋一份差使,都是很有用的。   尤其是阿拉伯数字的引入后,采用的新式记账法,如今学子学习的教材都是弘瑞学堂出的。   神都和京畿的这些书院和学堂,师资力量和教学水平已经算得上是优异,但有多少学子将来能当官?   不管当官还是干别的什么,哪怕只是家庭记账,弘瑞学堂教授的记账法都是用得上的。   在座的另外两位夫人,不是这几位山长的夫人,而是两座女子学堂的山长。   另有一位胡子快垂到胸口的老爷爷开办的书院,招收的学子不分男女。   弘瑞学堂在这方面就更加不用说了,从一开始招收的学生就不限制男女老幼。   赵淩坐到赵王氏身边,一时间倒是不好说让赵王氏考状元的话,陪着在暖融融的花房里聊学术交流和办学理念。   赵淩就把设立大学的想法拿出来讨论:“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当官,各行各业都需要优秀的人来引导。敝帚自珍没有前途,只有不断创新,在技术上不断精进,才能有更好的生活。”   技术进步带来的好处,几乎人人都能切身体会。   尤其是眼前的这群人,个个都是技术革新派。   农业方面,高产的粮食作物和经济作物的育种和推广,让更多的百姓能够吃饱饭;大规模养殖让家禽家畜的成本降低,百姓能够以更低的价格吃到肉蛋奶,从而强健体魄;   工业方面,更是百花齐放。   百姓生活中已经出现大量工业制品。   工业发展带来的便利和好处更是随处可见。   譬如伴随着水利纺纱机的诞生,布料价格降低;伴随着缝纫机的诞生,加工制作服装减少了大量的时间,现在神都已经有了大量售卖成衣的裁缝铺。   对于一些在作坊工作的家庭,没有那么多时间自己裁剪制衣的,直接上成衣铺购买一些款式简单质量也不错的衣服,比自己买了布料花时间制作要划算,衣服的样子也更好看。   当然,像赵家这样几乎每件衣服都得刺绣的人家,缝纫机暂时还没法取代。   不过仆役们的衣服没那么考究,缝纫机还是减少了大量的劳动时间。   伴随着冶炼技术的飞速发展,铁锅的销量飞速上升。   一部分官员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在大虞这样的盛世下,有很多百姓家庭原本是连铁锅都用不起的,还在普遍使用陶罐。   商人们南来北往,不仅促进了商品交流,而且诸如葛家这样的大商队开始投入金钱搞研发。   “把蒸汽机搬到车上?可以啊。”蒸汽火车嘛。   只不过现在连水泥路都还没覆盖所有官道,柏油路还停留在赵淩的笔记上,铁轨火车更是连长什么样子都没人有概念。   汪先生把如今的国子监的蒸汽车设计图简单画了一下,给赵淩看:“现在大致是这样,做一个车头,把蒸汽机和锅炉放在车头的位置,取代牲畜提供动力,类似蒸汽船的设计。道路不比水面,车厢不能过宽,倒是可以设计成这样的长条形。现在蒸汽船能拉数万石,蒸汽车刚开始可以试试从几千石开始。拉多拉少,可以通过车厢增减……”   除了没有铁轨之外,外形已经很接近火车的样子了。   赵淩也没一下子说铺设铁轨:“模型做过没?”   “还没有。”汪先生有些不太好意思,“哪怕是模型,经费也……”   “不是有投资?”投资的还不只是葛家一个商队,应该不缺经费吧?   “现在蒸汽机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他突然看向赵淩,“瑞瑞啊,你能弄来蒸汽机吧?”   赵淩被叫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想往赵王氏背后躲:“实不相瞒,我跟现在的工部不太熟。”   这不是他推托,是真实的人走茶凉。   当然,他非得要也不是不行,只是得重新梳理关系。   他现在身上背着一堆骂,实在不好这时候再乱伸手,不然分分钟又是一堆弹劾。   让女子参加科举,让女子当官,可不是一场大朝会就能成的。   皇帝禅让、重臣致仕都得让三回呢。   汪先生现在也不是埋头只管研究学问的人,想想赵淩如今的处境,确实不好强人所难,就没再说话。   倒是有一名和赵淩年纪相仿的青年说道:“如今蒸汽船已经不算罕见,为何不能上书拨一台蒸汽机给国子监研究呢?或者把图纸给国子监,我们实验室里自己造不行吗?”   另外一名年轻学子也表示赞同:“技术就该拿出来交流,不该敝帚自珍。”   赵淩顿时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向他们:“蒸汽机的名额很紧张,你们的实验室造不出来,材料那关就过不去。材料不达标,造出来的锅炉很容易爆炸。敝帚确实不需要自珍。蒸汽机不是敝帚。”   蒸汽机从诞生到目前为止,已经从材料到设计、到燃料各方面迭代了好几个版本,真怕一知半解的去乱搞,锅炉爆炸把自己给炸死也算求仁得仁,连累别人可就不好了。   说白了国子监的工学院只是给工部培养预备役,起码就现阶段而言,比不上工部的一堆官员,更加比不上工部那些积累了几代人的大师傅们的技艺。   国子监的教学也以科举为主,各学院只是对应的专业课不一样。   学子们对此的重视程度没那么高,反倒是国子监的先生们更加重视。   赵淩说的时候,语气严肃认真,让原本多少有些轻视的山长们也摆正了态度。   赵王氏笑道:“我就说这东西得拉着工部一起研究,我们自己没法搞。水泥都没法自己烧出好的来呢,怎么烧出好铁?”   赵淩怕他们不知死活,说了一声失礼,拉开衣服领子,给他们看自己后背上的疤痕,只露出了一点,就把一群人看得变了脸色。   “这是试蒸汽船的时候锅炉爆炸受的伤。”   原本白玉无瑕的皮肤上,突兀出现的淡红色疤痕,像是一块上好的绸缎被揉出一团褶皱。   其实不算多么触目惊心,但让人不敢想衣服底下还有多大面积的伤疤。   赵王氏脸都白了:“你怎么不说!”   “回来的时候伤都好了,就忘记了。”其实他的衣服要是再脱下去一点,就没了。   他也不可能真当着一群陌生人的面光膀子,反正吓唬吓唬人够了。   他就不信一群怕是菜刀都没拿过的“小朋友”,敢真的冒着生命危险去乱试锅炉。   赵骅今天是和赵辰、赵茂、窦荣一起回来的。   父子几个进门,顺着下人的指示找过去,就见赵王氏在扒赵淩的衣服。   赵骅脸都绿了:“干嘛!”   嫡母和庶子能不能有点分寸?被外人看到成什么了?   亲母子也不行!   赵王氏比他火气还大:“你过来看看淩儿背上的伤!”   火气最大的是窦荣。   赵骅父子几个只扫到一眼赵淩的后背,窦荣就快步上前,把赵淩的衣服穿好了抱进怀里:“放烟花的时候没注意,被火燎了一下。我每天都给水灵上药的。”   赵王氏愣了一下:“放烟花?不是锅炉爆炸?” 第166章   赵骅父子几个还是找机会检查了一下赵淩背后的疤, 确定真的只有鸡蛋大的一块,皮肤看着也在逐渐恢复正常,才算是放下心。   赵淩这个伤还是刚从南洋回宁吴没多久的事情。   其实就是烫出了个大水泡, 换成一般人应该都好的差不多了, 无奈赵淩体质就不容易好。   他现在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疼, 跟家人炫耀自己捣鼓的烟花:“不是我吹, 我做的烟花炸得又高又好看。我还带回来了几个, 等过几天休沐了,咱们去庄上放。”   得找片空地, 在城里放烟花容易发生火灾。   窦荣刚找过来就听到赵淩的话,脸都黑了:“你怎么还把烟花带回来了?”   赵淩立马往赵骅背后躲:“爹, 你看他!”   赵骅压根不搭理他,让开位置。   赵淩瞬间落入魔爪, 嗷嗷叫着被扛走了。   赵辰和赵茂面面相觑。   “四哥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这么皮,我都想打一顿。”   赵茂用一种“早就知道你是这种人”的眼神看了一眼赵辰。臭大哥自己没本事, 就想着打弟弟。   哼!   赵骅懒得搭理这几个蠢儿子, 问赵茂:“今天晚了,你是住在你四哥这儿,还是跟我回家住?”   虽说分了家,但赵骅这个当爹的, 不至于连家里给儿子一间客房都没有。   其实休沐的时候, 赵茂一家基本都会过来住,家里给他留的说是客房,其实那个院子基本就只有他家住。   “跟你回去。”赵茂说完, 就跟着老爹和兄长一起下楼去送来赴宴的宾客。   看到赵淩好端端在门口,他凑过去问:“四哥,你没被翊哥打?”   赵淩瞪他一眼:“什么话?我还能被打?”   他和豆豆可恩爱了, 怎么可能家暴?   他想家暴弟弟。   赵茂看出不对,等客人们都走后,赶紧一溜烟跑了。   晚上宴会,白天还要去上班,赵淩就不是很精神,但活还是要干。   他特意提早到的吏部,手上还拿着好几本册子。   窦荣不太放心地把他送到位置上,叮嘱赵文敏:“看好你先生,别让他乱走,你自己多记着点路。”   赵文敏深感责任重大:“我会尽力的。”不敢保证,他先生行踪诡秘,真想开溜,他也盯不住,毕竟他的体育课成绩不太好。   窦荣看着眼瞅着能说亲了还瘦巴巴的赵文敏:“今天中午我带你去一趟太医院。”   这孩子小时候当乞丐到底是伤了底子,哪怕这些年好吃好喝养着,身体还是瘦弱。   赵文敏感激地应下。   其实这些年他没少调理,就是干吃不胖。   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吃进去的粮食。   赵淩对窦荣摆摆手:“我这儿能搞定,中午记得过来一起午膳。”   窦荣觉得他够呛能在吏部吃饭,只是没多说什么,就往兵部去了。   他这种外放的将领回来,除了大朝会和皇帝召见,并不需要像赵淩这样坐班,去兵部也只是随便溜达一圈,看看有没有搞出新的武器装备。   赵淩虽说自从当了吏部左侍郎之后,就一直待在宁吴,但吏部肯定有他的位置。   他平时在宁吴也能看到延迟的吏部的各种工作内容,现在做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赵文敏也差不多。   他和余飞、余琪都是被照着科研人员的路子培养的,但自从他们的基础课程完成后,天天跟在赵淩身边,除了学习以外,自然是赵淩做什么,他们也跟着做什么,给当个助理绰绰有余。   白川到的时候,赵淩这边已经干了一会儿活了。   看到白川,赵淩赶紧站起来给白川行礼。   白川回了礼,笑眯眯地考校了赵文敏的功课:“咦?这孩子……”路子有点歪?   嗯,不能这么说。   白川若有所思:“这就是……大学?”   赵淩微笑:“是。白爷爷觉得怎么样?”   赵文敏很有眼色,给白川倒了一杯热茶,又从带来的食盒里,用竹夹子夹了几样精致的小点心摆了两小盘。   白川很是受用,笑眯眯地坐下,取下腰间的玉佩递给赵文敏:“很不错的孩子。”   赵文敏在赵淩的示意下接过玉佩,道谢。   白川在吏部已经待了三十多年,虽然觉得科举确实不错,但局限性也很明显。   国子监改制重开后,新科进士的表现好了很多,只是他总觉得哪里还欠缺了点。   刚才他跟赵文敏聊了几句之后,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只是具体怎么做,他还不清楚。   赵淩其实也不确定。   科举制度在如今不能说是最好的制度,但肯定是最不坏的制度,推翻是不可能推翻的。   而采用他上辈子的小学中学大学研究生的培养体系,目前的国力还不支持,大部分人的观念和财力也不支持,只能在一些相对繁华的地区进行试点。   先一步一步来吧。   吏部的其他官员陆续开始办公,对赵淩这个不怎么来的侍郎很好奇。   赵淩这几年属于人不在朝堂,但朝堂之上一直有他的传说。   只不过传说中只是略微提及赵淩的长相不俗,重点在赵淩做的功绩,甚至于婚姻和财富,对于一些新晋的或者是刚从外面调任神都的官员,完全没料到赵淩的长相会不俗到这种程度。   赵淩很会长,年少的时候线条圆润,面相更偏向于自己的生母,现在年纪上来了点,青年的轮廓显现,有了赵骅的影子。   赵骅那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一张脸到现在都很帅气。   赵淩结合了父母的优点,加上也算是从小锦衣玉食,又身居高位,现在的长相气质,哪怕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一些人都会惊叹,更别说是初次看到他的人了。   景尚书都从隔壁厢房溜达过来,专程过来看热闹:“咱们家小水灵长大了。”   赵淩感觉自己跟动物园的猴儿似的,叹气:“您就别取笑我了。”   景尚书看着赵淩,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觉得配窦荣可惜了。   但凡赵淩正常嫁娶,这会儿不知道多少人要把自家姑娘送过来。   赵文敏很有眼色地给景尚书搬了椅子过来。   景尚书倒是没像白侍郎那样考校赵文敏,很是干脆地也摘了一枚玉佩给他,难得鼓励了一句:“跟着你家先生好好学,将来别丢你家先生的脸。”   赵文敏顿时感觉到压力。   景尚书本来只是过来串门,现在坐下了,就开始跟赵淩、白川一起说起明年科举和恩科的事情。   “新皇登基,理应开一次恩科,只是明年本就该是春闱。我的想法是,明年下半年或者后年增开一科。”   赵淩和白川对此都没有什么异议。   白川说道:“还是放在后年再开。廉租公寓楼的新楼明年怕是来不及建成,后年倒是肯定能再添两栋,届时参加考试的举子也有地方可住。如今神都的住宿……”说着他摇了摇头。   赵淩刚回来,还没了解目前的物价,多问了一句:“多少钱?”连一名三品大员都觉得贵。   “靠近贡院的小院,一个月二三十贯,偏一点的一个月也得五贯。几个人合租一个院子还算便宜的,住客栈更贵。一些地方能住同乡会馆倒是便宜,不过毕竟是做生意的地方,那环境休想安静读书。码头和新城那边的房子倒是有便宜的,只是太吵了。有些学子只能住到城外寺庙、道观去。”白川突然想起来,“你种桃子的那个小湖村,如今文风鼎盛,有不少人租住。”   小湖村距离神都不算太远,又住着魏学海一家。   赵骅经常跟一群文人墨客去小湖村登高泛舟。   关键是小湖村几乎每天都有车往返神都。   也就是赵淩还没来得及了解,不然就会发现他们家的送菜路线,已经具备了私营公交的雏形。   赵淩意外也不意外。   小湖村原本就有人想要租房子,只是数量比较少。而且早前村里的房子并不怎么好,很多想要过来租房的学子都没租住。   现在估计是租房条件改善了一些。   赵淩听着这租房价格咋舌:“活不起了。确实得多盖廉租房和公租房。”   以前他那会儿学子考个会试,比较节省着用,起码也得两百贯,现在恐怕还打不住。   廉租房和公租房从有楼房开始就在推进,如今也算是广受好评。   这属于官吏相关福利,归吏部管。   “驿站已经全都改成了四层楼,客房比以前多了好几倍,今年回京述职的官员能够多安排一些。”   按理来说,官员出差都可以免费住驿站,食宿都有标准。   但像神都这样每年会在短时间内迎来入住高峰的驿站,很多官员来了也没地方住,就得自行解决住宿。   有些在京城有房产有亲友可以借住的还好说,自费租房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赵淩看着白川拿出一份目前神都建成的、在建的、以及规划中的廉租房和公租房的册子,翻看了两页突然感觉周围有些安静,抬头:“怎么不说话了?”   景尚书微笑:“盖房子要钱。”   钢筋混凝土的房子盖起来确实又快又扎实,能够盖四层楼,也不怎么占地皮,就是贵。   他们吏部盖这种造福官员的房子,无论是钢筋还是水泥还是建筑队,都没有任何阻碍,唯一的阻碍就是钱。   赵淩迟疑了一下:“嗯。”   景尚书的微笑更加真诚:“你去搞钱。”   赵淩:“……嗯?” 第167章   赵淩不理解:“吏部怎么会缺钱?”   吏部要钱, 难道户部会不给批?   户部还真就不批。   理由很充分,户部也没钱。   赵淩更不理解了。   要是户部有钱不给批,那他作为赵骅的亲儿子, 还能去说说情, 现在既然户部没钱, 他还能干嘛?   难道他能变出钱来?   景尚书和白侍郎还真是这么想的。   在他们看来, 赵淩搞钱的能力, 就跟变戏法似的,随便几句话就能点石成金。   “你都能让大狱赚钱, 怎么就不能让吏部赚钱?”   赵淩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本事:“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吏部能搞什么三产?“抓几个贪官抄家?”   吏部算是最讲人情世故的部门了,这些官员背后查一查, 谁都不干净。   哪怕本人想干净,也会有家人族人防不胜防给捅娄子。   景尚书和白侍郎听着倒是还能笑出声, 在同一个厢房里办公的其他官员后背直接一身冷汗。   看出赵淩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给吏部搞钱的主意,话题又重新转回到恩科上。   “恩科就定在后年。”   “贡院要改建一下, 增设女性学子的入口。检查方面的人手……”   “由宫中的女官来。还得增设女厕。”   “考官要用女官吗?”   “考官不用, 监考可以用两个女官。”以防有出现跟男性不好处理和沟通的情况,“明年春闱开始,配备大夫。”   好不容易考到了神都,因为身体原因被筛下去也就算了, 起码别死在贡院里。   都有举人功名的人了, 哪怕没法入仕,回乡当个教书先生,也是给国家培养人才。   尤其是一些举全族之力供出来的, 真要被抬着回去,一个家族的天都塌了。   景尚书听到大夫,不是很赞同, 倒也没反对:“你给贡院的号房按上那么多琉璃窗,已经够照顾考生了,现在还要给配大夫。那些考生是豆腐做的?”   厢房里的一个年轻官员听景尚书这么说,不由得抬头看向赵淩,小声问身边的同僚:“贡院号房的琉璃窗……”   这位赵侍郎瞧着跟他年纪差不多,可是号房的琉璃窗装了已经有些年了。   同僚岁数比较大,知道得多:“是赵侍郎装的,他十六岁中了状元,当时是工部郎中,就在号房装了琉璃窗。”   十六?状元?工部郎中?   这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同僚拍拍年轻人的肩膀:“赵侍郎不一样,别跟他比。”   十六岁的状元,那确实没法比。   赵淩叮嘱学生:“文敏,把大夫记上,记得要配女医。”   景尚书无奈:“这些女官女医,你去跟太后娘娘或者皇后娘娘要人。”   “好。”赵淩突然说,“到时候得去跟现在的太子妃要人了。”   后年恩科那会儿,太子妃就已经是皇后了。   现在的太后和皇后应该会去吴州的翠宫待着。   景尚书看他:“那也是你去要人。”这小子跟太子妃也熟悉,论亲戚得叫一声表嫂。   “哦。”赵淩没有异议。   景尚书看他一副惫懒的样子,感觉手指有点痒,突然理解赵骅为什么总要教训儿子。   赵文敏在边上记录,问:“明年后年科举住宿怎么登记申请?男女分别怎么管理?住宿有食堂吗?不需要的有食宿补贴吗?”   赵淩支使学生:“你一会儿做一张申请表格。”又看向白川,“廉租房那儿应该有食堂?”   白川:“有的。”   “这两天你去看看食堂那边怎么个情况,再出具体细则。原则上保证每个考生两个人一日三餐能吃饱。剩余想吃好的住好的就由他们去,反正他们有钱,在神都多消费消费也没什么不好。”不能阻止别人花钱。   赵文敏一一记录:“到时候我估一下要花多少钱。”   哪怕只是个托底,按照一个考生进神都起码会带一个随从来算,需要给两千人提供几个月的食宿,不是一笔小费用。   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住廉租房,也有可能有人住一阵不住一阵,有人空占着房子不住之类,具体细则还得再定。   景尚书和白川对此都没什么意见,问他:“这钱哪儿来?”   赵淩没好气:“抄家。”   景尚书这下真抬手了。   赵淩挨揍经验丰富,一瞬间就从椅子上蹿到了房梁上,动作快到别人压根没看清楚他怎么上去的。   景尚书刚还只是想着做个样子,这回是真被气到了:“你给我下来!”   堂堂吏部侍郎,待在房梁上,像话吗?   赵淩纯属条件反射。   这会儿反应过来,他也觉得不好意思,但他看着景尚书手上多出来的戒尺,手心幻痛:“您怎么还带戒尺呢?”   景尚书大怒:“你管我带什么!下来!”   赵淩眼神飘忽,突然毫无征兆地下了房梁就从窗户往外面一蹿:“我去贡院!”   景尚书把戒尺拍在桌上,一看赵淩的学生也溜了出去,气得不行:“一天天的,尽干工部的活!迟早把他那工部郎中的职给革了!”   白侍郎笑眯眯地把戒尺拿过来,放到一边:“你说你,也算是看着赵瑞长大的。他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平时还说赵尚书对赵瑞管教太严,你现在还狗拿耗子。”   被说狗拿耗子的景尚书:“……”   他不生气!   白川作为吏部老人,景尚书也只能是晚辈,被说了也只能把气咽回自己肚子里。   他转而说道:“我看他不急着回宁吴,干脆让他主持明年的科考。”   白川一点都诧异:“你自己去跟他说。”   景尚书想了想:“我直接去跟陛下说。让他把新规矩全都一起弄了。”   白川笑眯眯:“嗯,钱也让他自己去找户部要。”   “谁管他是去找户部还是去找陛下。”景尚书说的时候只是随口一说,但说出口之后突然一拍手,“没错。户部没钱,陛下有钱啊。我这就去找陛下。”   白川看他说着就往外走,叫住他:“把坐垫留下。”   景尚书拿着坐垫不放手,脚步更快:“我去找陛下!”   他怎么就没想到过给自己椅子放个坐垫?   一天天的在那么硬的椅子上坐那么长时间,果真脑子已经不好使了。   白川摇摇头,看着赵淩椅子上绣着猫扑蝴蝶的丝绸坐垫,再回头看看自己案头的活。   嗯,不错。   年轻人干活速度就是快,要是一直留在神都干活就好了。   这样他也能有时间早点下班,逛个街,听听戏什么的。   十二月,经过三辞三让后,顾潥退位成为太上皇,顾朻继位。   次年正月颁布科举新政,对于参加春闱的学子进行一系列便利措施,并且公布即日起,科举允许女子参加,考试通过后和男子一样可以当官。   在神都开特科,让有意的学子可以不用回原籍参加科举,直接在神都从县试开始直接参加考试,一月一次,一直考到乡试。   赵淩现在每天回家都先去赵家关心考生情况:“娘,你怎么不复习功课?”   赵王氏前几天还装装样子,装了几天就懒得装了:“烦不烦?五月份开始考,早着呢。”   “五月份很快了。你不能轻敌。”赵淩觉得考生的态度不端正。   赵王氏懒得搭理他:“我又不追求连中六元,我只要保证自己是状元就行了。”   听听,这是人话吗?   赵辰觉得赵淩烦死了:“你还替娘操心学问?”   赵淩一想也对,又觉得不放心:“真不用外公、师公过来给您补习一下?要不我去请裴先生和汪先生?可惜殷先生现在不在神都。我还是去请聂院使过来吧。”   赵王氏本来看着邸报,根本懒得搭理,不过听赵淩说的这些人,也突然有些兴趣:“能请到聂院使?”   “能。请他过来吃红烧肉、烤鸭。”小老头嘴可馋。   赵王氏放下邸报:“要不你跟我说说朝中的事情。”   她这些年一直都在忙教育,对于上头具体怎么制定的国策关心的方向确实有些脱节。   赵淩就跟她细细开始讲起来。   赵辰在边上也进行了一些补充。   过了一会儿赵骅回来了,也加入进来。   小辈们在边上听得认真。   三月,赵淩作为本次会试的主考官,进入封闭式管理状态。   这次暂时还没有女性学子参加,只不过贡院已经改建完毕,增加了一个检查的口子,让检查速度加快;增加了一个茅房。   茅房也安排了专人每天清洁两次,尽可能减少干预考生。   经常参加科举的考生们都知道,参加一次会试得脱一次皮。   不过眼瞅着会试的条件是一年比一年好了。   赵淩的脸色是一天比一天臭。   考生们待了九天就出去了,他不仅得提前进场,还得阅卷,前后大半个月待在贡院里,出来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臭了。   “怪不得没人愿意主持科举,都推给我!”赵淩一出贡院,没回家直接去的猫猫汤。   窦荣给他搓澡,听着他吐槽:“别人求不来的好差事,你还嫌弃上了。”   作为主考官,这一批准进士们,将来都得称赵淩一声先生,这是赵淩培养自己朝堂势力的大好机会。   赵淩嫌弃:“我要这差使来做什么?我又不稀罕。”   他也不能培养。 第168章   赵淩放松了没两天, 马上就得参加殿试。   殿试的主考官是皇帝。   但皇帝肯定不可能盯着考生考一天。   赵淩这个主考官得陪着。   他在洛城殿内坐了没一会儿,就来了一只长毛狸奴。   他伸手摸了一下。   狸奴瞬间仰倒在地。   他又伸手摸了一下。   等午膳的时候,赵淩的官袍上已经粘满了猫毛。   小太子顾恒过来转了一圈:“赵侍郎已经开始用膳了?”   “是, 太子殿下是来找下官一起用膳的吗?”   顾恒看了看赵淩, 和他身边围着的一堆狸奴:“那我就陪你吧。”   小太子也不挑, 就和赵淩吃一样的饭食, 和殿内的考生们吃的一样。   考生们很好奇, 只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小少年,语气一本正经的, 却跟赵淩很是亲近。   简单吃过饭,太子也没走, 就在赵淩边上摆了张桌子开始做功课,时不时还得清理一下桌面上的狸奴。   赵淩看到他不会的, 就小声跟他讲题。   好不容易等到考生们考完出去,赵淩还得跟其他考官一起加班加点看文章。   三百篇文章全都看一遍, 简直要了命了。   千军万马杀上来的, 这三百篇文章都有可取之处。   确实有几篇看得出学子可能因为情绪激动心态不稳没发挥好,但底子在这儿,不会差到哪里去。   赵淩心里面嫌烦,但还是认真把三百篇文章全都看了一遍。   以前的主考官一般只是把其他考官选出来的卷子看一遍而已。   不过赵淩看文章的速度快, 即便全都看过, 也没耽误时间,最后将选好的十篇文章呈给顾朻。   第一、第二名是所有考官已经商议定下的,第三名交给顾朻来定。   当然这种排名不绝对, 作为皇帝拥有一票否决权。   尤其是顾朻刚登基的第一次科举,大臣们都会给皇帝一个面子。   赵淩这个主考官很了解顾朻的心思,最后敲下的排名很合顾朻的心意。   顾朻并没有改动名次, 就让开传胪大典。   窦荣这个在神都打酱油的也跑不掉。   大朝会上新科进士们心情激动又忐忑。   有人注意到文武百官中年轻人的比例不低,感觉自己大展拳脚的机会很大。   要说赵淩那会儿考试的时候,还会担心考试名次低,在朝中没有人,导致长期坐冷板凳,没有官职可以做,现在完全没有这个担心。   尤其是一些国子监出来的考生,那种笃定的样子跟旁的新科进士们完全不一样。   最近几年,别说是同进士了,就是举人都有官职可以干。   只要不介意去一些比较远的地方当官,同进士很快就能升个八品,三年时间里有个好表现,升个七品不是问题。   不要以为七品是个很小的官,一县的县令也就是七品,某种程度上已经能够掌握数万人,乃至十数万人的生计。   尤其是现在大量技术革新涌现,朝廷对各种作坊的支持力度很大,去地方上是很容易做出成绩来的。   不提铁脊县,宁州、吴州,乃至于正在迅速被排干的黑龙泽,都是大有可为的地方。   这些考生自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为自己未来的仕途担心过。   等新科进士们出去打马游街回来,参加琼林宴,自然少不了给赵淩这位主考官敬酒。   赵淩喝的是明明白白的茶水。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没人会硬逼着他喝酒。   新科进士们跟他了解目前市舶司和宁州、吴州、海州的情况,还有跟他了解下一科女性科举的情况的。   问这个问题的,有些是家中有姐妹想参加的;有的是了解到这个事情是赵淩主推,对他投其所好的。   能回答的,赵淩都一一回答了,只是没表现出对哪位新科进士的特别偏好。   新科进士们倒是对赵淩都更亲近一些。   一来,赵淩是他们的主考官;二来赵淩的年纪跟他们相仿,甚至比其中一部分人还年轻一些,更好沟通。   哪怕赵淩身边站着个看上去不太好接近的窦荣,他们也更乐意往赵淩身边凑。   全程陪在赵淩左右的窦荣,觉得这群新科进士们烦死了。   好不容易结束了琼林宴,窦荣在车上就开始抱怨:“他们怎么不找别人,光找你呢?你也是脾气好,还给他们引荐六部的官员。”   赵淩脸上的笑容已经撑不住了,垮着脸埋在窦荣胸口:“怎么说我也是他们的座师,反正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帮忙引荐一下,就当是结个善缘吧。”   不然以他和窦荣现在的牵扯,还真不好多跟自己这些门生多接触。   窦荣有些小不开心:“新科的探花一直往你跟前凑呢,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赵淩打了个哈欠:“有吗?我都没注意到。唉,你让我靠一会儿。这几天看卷子都快看吐了,看到这些新科进士们的脸就像是看到了卷子,头疼。”   窦荣一下就开心了,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赵淩靠得更加舒服:“过两个月母亲就要参加科考了,真不留在神都?”   “不留了。我在还容易瞎操心。新科这一批的文章,我娘的水平甩他们八条街。”他自己也知道,但在的话就很容易产生高考冲刺的氛围感,“反正我在也得避嫌,干脆避远点,免得有些人乱说话。”   窦荣轻轻拍抚赵淩的后背:“我还挺好奇二姐和小蝶堂妹的名次的。”   “二姐原本的水平就不差,以前我们学的都差不多,只不过这些年不知道有没有荒废。这次说是陪沈壮壮一起考,明年考个进士问题不大。小蝶平时在家也不干什么,天天跟着苏嘉珍一起学,接风宴的时候苏爷爷不还夸她了嘛。她倒是该考个好名次,将来在大学里当个先生,省得一天天的在家里没事干。”   苏家人口简单,苏家老夫妻和苏嘉珍、赵婉蝶的性格都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   赵婉蝶如今生了两个儿子,伺候的下人也足够多,不用她太过劳心劳力,脾气还跟小姑娘似的无忧无虑,一看就是日子过得很好。   赵淩本来想眯一会儿,跟窦荣聊起来,倒是没了睡意:“我们几号走?堂姐妹和嫂子们都准备好了没?”   他说的堂姐妹和嫂子是窦家的堂姐妹和嫂子。   窦家连年征战,在火器被用于实战之前,对塔尔罕并没有代差优势,马匹方面可能还更差一些,窦家的男丁死亡率极高。   这就造成窦家的寡妇很多。   无论是嫁进窦家的女子,还是嫁给军中将士的窦姓女子。   她们中有儿子傍身的还好一些,没有所出,或者只有女儿的,或者是儿子死了的,在窦家那么个连窦凤夫妻俩都觉得头疼的环境里,日子过得绝对不算好。   尤其是一些侍妾和姨娘,她们几乎只能依附于窦家生存。   她们其实可以选择离开窦家改嫁,但在凉州,与其改嫁还不如就这么在窦家苟着。   铁脊县的出现让她们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如今塔尔罕的威胁基本消除,窦家的重心也开始转移布局。   窦家的男丁们可能还得继续扎根在凉州一两代人,但这些孤儿寡母去往更加温暖的南方生活,并不打眼,也能理解。   窦荣这些天一直在忙这个事情,说道:“二十五号走吧。这两天我让她们先去庄上住着,到时候直接从庄上过去。”免得浩浩荡荡一群人太打眼。   虽然这个事情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但能低调还是尽量低调一些。   到了码头就无所谓了,现在码头上客船货船多不胜数,每天都非常热闹。   窦荣伸手按住摸到自己腰上的爪子:“干嘛?”   赵淩动动手指尖,轻轻挠了一下,语气一本正经:“看你刚才没吃什么东西,饿了没?”光忙着瞪人了。   窦荣喉结滚动了一下。   哪种饿?   哪种都饿。   为了一个科举,两人都有一种小别胜新婚的感觉了,然后就被堵了被窝。   听到房门那一声“陛下驾到”的时候,窦荣直接骂出声,急忙从床上起来穿衣,打开门吼了一声:“一大清早的干嘛!”   顾朻看着怒气冲冲的表弟,脸皮厚厚的微笑:“什么一大清早的,都中午了,快起来,有事情跟你和瑞瑞说。”   窦荣“嘭”一下关上门,黑着脸把已经从床上坐起来的赵淩抱住亲了一下:“还想在床上待一整天的。”   这一次实在是“饿”得有点久。   现在这天气不冷不热的,哪怕什么都不做,无论是相拥而眠还是依偎在一起看看书聊聊天都很舒服。   赵淩想着房门外还有人,再厚脸皮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起床洗漱:“别气了,看看陛下有什么事情。”   两人很快洗漱完出来,才发现顾朻不是一个人来的。   余姝和顾恒也来了。   顾朻开门见山:“过来蹭个饭。你们中午吃什么?”   赵淩和窦荣刚起呢,哪知道中午吃什么,把来福叫过来问。   来福说道:“准备了鱼肉馄饨、春饼……”   侯府没客人的时候自己吃饭,并不讲究要多少道菜,主打一个食材新鲜。   只是招待客人,还是天底下最尊贵的这一家,显然有些失礼。   好在顾朻他们都不介意,侯府准备什么他们就吃什么。   赵淩的鱼肉馄饨是纯鱼肉,别人的鱼肉馄饨里混了切细的韭菜。   春饼的配菜有十六样,各种荤素搭配。   另有两道汤两道点心,每一样分量不多,但其实挺丰富的。   吃完,顾朻才说正事:“你们这次去吴州,把稳稳带上,让稳稳跟着你们好好学。” 第169章   赵淩倒茶的动作都停住了, 还是窦荣眼疾手快把茶壶放回到茶炉上。   赵淩不可思议地看着顾朻和余姝:“让稳稳跟着我们,不是跟着姨父姨母?”   顾潥夫妻和如今的太皇太后,勉强在神都过了个年, 就马不停蹄去了吴州穿短袖, 不想待在神都里三层外三层。   顾潥作为一个资深皇帝, 带一带自己的大孙子, 传授做皇帝的经验是对的。   把太子爷交给他和窦荣算什么?   窦荣也不是很情愿。   他想和赵淩在一起, 不想别人分走赵淩的注意力。   等等。   要是顾轮胎能把赵淩的活接过去,那他不是和赵淩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了嘛~   可以, 好事。   书房里没外人,顾朻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他们都不知道去了哪儿, 还带稳稳呢。吴州现在的建设可以做个模板,没别的势力掣肘, 正好让稳稳跟着学。”   宁吴算是一个储君上手的简单模板,非常难得。   顾恒很是稳重, 跟父母保证:“放心, 我给妹妹打下一片江山,让妹妹当女皇。”   顾朻:“……你要这么说,父皇不是很放心。如今的大虞版图形状不错,剩下西南和东北部边境还可以再小修改一下, 往后几十年, 重点应该放在发展内务,提升国力上。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要不是水泥道路的铺设, 车辆轮胎和蒸汽船的应用,让交通变好,缩短了通讯距离, 现在的大虞版图其实已经过大了,不利于掌控。   他忽然想起年少时,赵淩说过的远大志向,“让百姓们吃饱穿暖。这个目标,父皇做不到,希望你能够往这个目标多前进几步。”   顾恒不太能理解这种看上去朴实无华的目标:“不是文治武功?”   “这可比文治武功难多了。”顾朻叮嘱赵淩,“这孩子我只安排了学军和学工,还没安排学农,到了吴州之后,你看着安排。”   说着,他还抬手拍拍顾恒的小肚子,“放心,饿几天没事。”   顾恒立马躲到自己母亲身后,对着自己的父亲怒目而视:“娘,你看爹!”   余姝拉过顾恒,皱眉看着他微微凸起的小肚子:“刚才就看你吃了很多,下次一顿别吃那么多。去了吴州也别把水果当饭吃。”顿了顿,她看向赵淩,“水灵……算了,你跟稳稳一样。”转而叮嘱窦荣,“翊表弟,稳稳到时候麻烦你多看着了。稳稳的喜好和水灵差不多。”   刚才一顿饭,窦荣已经看出来了一些:“放心,稳稳还没水灵那么挑食,捎带手的事情。”   顾稳稳吃饭还是能够接受一盘菜里出现第三、第四样食材的,主要是食材要新鲜,烹饪方式要简单清爽,不吃腌菜腌肉这点倒是和赵淩一样。   赵淩觉得自己遭受了歧视:“我怎么挑食了?我大部分东西都是吃的好嘛。”   顾稳稳也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挑食:“就是。”   其他人把他们俩的话当放屁,转而说起顾恒要带的随行人员、目前的功课、需要重点教育的地方,以及未来宁吴的发展计划等等。   等把顾朻一家送走,赵淩和窦荣才有了点私人时间。   两人就靠在一起喝喝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晚上出去逛了个以前神都难得的夜市。   第二天出门上班的时候,赵淩看着穿着一身男装准备跟自己去吏部工作的余琪说道:“去换女装。”   余琪一下就明白了赵淩的意思,顿时高兴起来:“好勒!先生等我一下!”   赵文敏和余琪、余飞三个人换着班跟赵淩一起去吏部上班,充当私人助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以前在吴州的时候,风气相对开放,别说是余琪一个姑娘穿女装,就是余飞一个男人穿女装也没人会说什么。   当然主要是当地服装的男女装差别不大。   当地普通百姓的衣服没什么款式不款式的。   如今虽说朝廷已经颁布了招收女性学子和官员的政令,但朝野依旧有很大的反对声浪。   原先余琪跟着赵淩去吏部,都是穿男装的。   大家都知道她是个姑娘家。   现在大家都已经适应了隔三差五会有个姑娘跟着赵淩到吏部,换成女装应该没那么大冲击力。   余琪换了一身干练的骑装,走进吏部衙门的时候,除了门口等着来吏部办事的陌生官员比较惊讶之外,吏部的官吏们都很平静。   年长一些的还会夸奖两句:“小余姑娘今天穿得很精神嘛。”   “这么穿多好看。”   其实余琪的样貌算不上多出色,还因为喜欢经常往外面跑晒得偏黑,只是姑娘读书多,见识多,自信开朗,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很足。   别说是上了年纪的人,一般人都喜欢这种朝气蓬勃的人。   有人问她:“小余姑娘参加这次科考吗?”   余琪否认:“不参加。我没怎么学四书五经。”   “咦?”众人非常惊讶。   伴随着政令的颁布,现在神都的官家女眷们不管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赶时髦,对于科举的热情很高。   甚至有一些类似科举培训班冲刺班应运而生。   像余琪这样办事能力很厉害的姑娘,还是赵淩这种提出让女性参加科举的人的学生,他们想当然会认为余琪会参加,应该还会考取不错的名次。   没想余琪到不但不参加,甚至都没学四书五经。   哦,她说的是没怎么学,不是没学过。   赵淩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见一群人围着他学生:“怎么了?”   一群人就叭叭地问他怎么不教余琪四书五经,不参加科举。   赵淩明白了:“令仪有她的专业,在这儿不过是暂时帮我忙。”令仪是余琪的字。   “什么专业?”   余琪大大方方地说道:“我是研究抗生素的。”见一群人不理解什么叫抗生素,补充说明,“可以理解为效果更好的大蒜素。”   大蒜素有不错的抑菌效果,目前已经广泛应用。   按照这会儿的理解,就是能够有效抵御外邪。   但是大蒜素只能起到一个辅助治疗的效果,确实能够有效降低伤口感染的风险,但效果远不如真正的抗生素。   虽然抗生素有耐药性之类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效果比大蒜素肯定要好很多。   目前实验室已经能够生产一些青霉素,只是产量显而易见的低,实验效果倒是很不错。   明白抗生素是个什么东西后,一群人敬佩之余,对余飞和赵文敏的专业也产生了兴趣。   “陆离在研究石脂水,思睿研究的是植物杂交。”   陆离是余飞的字,石脂水就是石油。   他给国子监投钱研究石脂水的进度不太理想,余飞倒是已经在实验室把沥青搞了出来,只是对于剩下主要的汽油柴油煤油这些暂时还没头绪。   因为国子监也在研究石脂水,吏部官员们有些是知道的,对此不算特别陌生,并没有多好奇。   思睿是赵文敏的字。   这孩子显然因为年幼时的乞丐生涯影响很大,对食物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求。   研究起吃的东西,尤其是甜甜的水果,那种研究热情谁也挡不住。   “植物杂交是什么?”   赵淩就说起目前赵文敏在研究的芸香科植物大混战,橘子、香橼和柚子进行各种乱七八糟的杂交,得到各种奇奇怪怪的橙子、柑橘、柠檬。   赵文敏在海州有很大一片果园,自己都已经带了几个学生。   余飞和赵文敏的研究成果没法展示,抗生素余琪是带回来一些的,交给了太医院。   只不过数量真的不多,对于怎么从实验室进入工业化生产,还有待进一步的技术突破。   听着赵淩对自己学生们研究内容的介绍,吏部的官员们大概明白了赵淩为什么没让余琪他们学习四书五经参加科举。   其实最近几年在吏部的官员都知道,赵淩对用人的要求不低。   他看似不要求功名,但在另外的方面要求很高。   真要是要求低,那他也不会对算数和外语方面进行额外的考试。   市舶司的差使对比其他衙门的确实待遇优渥,但这差使也得看有没有本事干。   市舶司里的官吏们,每年都是要进行重新考核的。   考核要是不通过,要么降职,要么直接走人。   宁州和吴州的官员们也差不多。   赵淩没几天就要离开神都了,跟吏部的官员们交接完手上的工作后,又去工部和户部待了两天,然后就带着庞大的船队准备返回了吴州。   走之前他还特意跟景尚书要求:“您多给我留点人。”   这次他虽然主持了春闱,但是春闱结束后,新科进士们有探亲假。   赵淩走的时候,新科进士们的探亲假还没结束,他想抢人都没地方抢。   景尚书很不高兴:“你想要人就留下来自己干,不行你就在宁州和吴州自己培养。”   赵淩一想自己拿到了设立大学的圣旨,确实不用指望吏部,顿时就不跟景尚书说好话了:“那我自己弄了。”本来这些人也不太符合他的用人标准。   赵骅看他这么跟景尚书说话,假假地批评一句:“怎么跟景尚书说话的?”   好歹人家还特意来码头给赵淩送行了,多少得给点面子。   赵淩道了歉,趁着还没上船的时间,跟两人一起聊了一些政务。   没想到这么一耽搁,一封弹劾直接弹到了他脸上。   “啊?我意图谋反?”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特意给儿子送行的顾朻夫妻也是猝不及防,看着一群官员带着一大群学子被侍卫们拦在码头外面,高呼:“赵瑞、窦翊狼子野心,裂国分疆,意图谋反!” 第170章   朝中早就有人对赵淩不满, 背地里骂得多脏的都有。   说赵淩就是个奸佞小人,哄骗太后、哄骗太上皇、哄骗皇帝、哄骗太子。   说赵淩以色惑人,让窦荣这么一位战功卓著的猛将放弃凉州主战场, 放弃镇国公的爵位, 转而去训练不知所谓的水军, 碌碌无为。   说赵淩跟太监走得近, 奴颜谄媚, 没有节操。   说赵淩大肆敛财,生活奢靡无度等等等等。   其实归根结底, 还是因为赵淩升官太快,权力太大。   他自己是不觉得自己的升官速度有多快, 毕竟他爹赵骅二十五岁就当上了户部侍郎。   只是赵骅当年的情形和赵淩完全不一样。   赵骅当年在神都,可谓势单力孤, 靠着自身能力被顾潥看重,又得到管博澹夫妻像对待亲子女那样教导, 才在神都勉强站稳脚跟。   赵骅高中探花的时候, 顾潥刚亲政不久,要培养自己的班底,提升了大量的年轻官员,赵骅只是其中之一。   当时还有如今的景尚书分摊火力。   景尚书当年也是青年才俊, 家世好学问好, 办事能力强,行事高调张扬。   赵骅并不算太显眼。   赵骅行事相当谨言慎行,一直到现在, 赵家行事都很低调。   赵淩就不一样了。   赵淩从小开始的经历就有攀附的嫌疑,其后做出的功绩,难免带点神话色彩。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 那不就是运气嘛。   赵淩只是运气好,所以什么好事都让他碰上了。   读书成绩确实不错,但会试不过第五名,外面没有流传的诗作,连文章都很少,考上状元是因为赵淩跟顾潥关系好。   至于赵淩一手把市舶司壮大,发展宁吴,那是他手上有钱有资源。   有那么多钱和资源,谁上都行。   总之,赵淩如今的成就,全是靠骗靠哄得来的,自身就是个不学无术天天招猫逗狗的纨绔子弟。   一直到赵淩一力主张让女子参加科考担任官员,这下完全戳到了这群人的肺管子。   只是平时他们闹不到赵淩跟前,更闹不到皇帝面前,现在可算是被他们逮到机会了。   其实这些人不清楚赵淩具体做了什么,完全是因为他们的层级不够,并没有够到权力的核心圈子。   赵淩拿出一篇制作火药的小论文,给他们看,他们敢看吗?   赵骅还把小论文挖坑埋在书房里呢。   至于赵淩写的文章,参加科举的文章都是封存在翰林院的,一般情况下,除了翰林院的人和当时的考官,别的官员基本看不到。   另外赵淩“找到”的牧草还能说是运气好,后头推广的玉米……象州外国商人又不是一天冒出来的,怎么赵淩能弄到香料种子和玉米种子?   改良琉璃、制造蒸汽机、烧水泥这样的事情,他们全都是睁眼瞎。   赵淩现在的官职,一是因为他当初年纪小,上头想着压一压;二是上头现在没有缺可以让他升;三是赵淩自己没什么意愿。   这些弹劾他的人有一点倒是说得对,赵淩的权力确实很大,几乎没什么约束,想干嘛就干嘛,把“便宜行事”用到了极处。   但这些人也不看看,他那么大的权力自由度是怎么来的?   再说他哪里真的那么自由了?   他奏折写得少,不代表他和皇帝的沟通少啊。   顾朻本来送儿子远行还有点小感伤。   孩子长这么大,头一回离开他的羽翼,虽说以前也在吴州住过小半年,身边有人照顾,但总归有些不放心。   现在被这么一折腾,顾朻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对赵淩他们摆摆手:“上船吧,别耽搁了。”   他这个新帝登基没出重拳,别人以为他不打人是吧?   余姝看着他开始同手同脚,就知道他情绪有些起来,赶紧扯了他一下,表面看是挽着他的手,小声道:“没得为了这些人生气。”   景尚书躬身请命:“臣请和这些人辩一辩。”   女子参加科举,可以入仕,确实是赵淩提出来的;但是能够成为政令推行下去,那是通过了朝会,由整个吏部在执行。   景尚书作为吏部尚书,这时候站出来应当应分。   至于这群人说的谋反,纯属胡咧咧。   赵家拿什么去谋反?   真以为有一个窦荣就能谋反了?   现在窦荣掌握的水军确实要钱有钱,要粮有粮,但离了大虞朝廷的支持,船呢?兵器呢?   真以为靠着一腔热血就能造反?   赵淩和窦荣在宁吴几年,这群人就算不知道顾潥他们也在海州吴州,总知道太子监国吧?   景尚书都站出来了,赵骅更得站出来。   没别的,他是亲爹。   然后这两人都没抢过赵王氏。   她是嫡母,还是下一科要考状元的女子。   虽说考不考这个状元,都不影响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有没有官身,对于这个世间的女子很重要。   她想世间的女子多一条出路,少一点身不由己。   她这么多年,把慈幼院附属的一个小学一直开到现在的弘瑞学堂,教授的学生不知道有多少。   尤其是在码头这样的地方,不少在这里工作的工人和管事都上过弘瑞学堂。   他们大概知道景尚书和赵尚书是高官,但官职再怎么高,也不能高过山长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   赵王氏一站出来,码头上几乎一大半的工人都下意识立正站好,做出聆听山长教诲的样子。   “山长好!”   赵王氏微笑:“你们好。”又面对一众明显被吓了一跳的官员和学子说道,“我知道你们在不满什么,无非就是不满自己的地位可能会被女子影响。可你们为什么会担心这个呢?”   一群人顿时几乎跳起来高声大喊,什么牝鸡司晨,什么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之类。   话还没说完,围拢到码头上的许多女工顿时丢出手上的垃圾甚至小石子。   “呸!我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和家里人,不出来干活,在家相夫教子?谁给我多一口饭吃?”   生存,这是老百姓最低的要求。   这群读书人高高在上惯了,不知道平民百姓的生活,也看不到平民百姓。   今天因为送行的队伍中有皇帝皇后,赵王氏作为命妇,特意按照礼仪打扮过,虽然没有像参加宫宴那般隆重,一身装扮从头到脚也都很华贵庄重。   她如今也不是什么只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而是有一番自己事业桃李满天下受人尊敬的山长,由里到外气势迫人:“圣人言,子不教父之过。教育孩子,本就是‘父’的责任。若是‘父’教不好,倒确实得由女子来管教丈夫和孩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看向一群闹事的官员学子,只差没明摆着说他们爹没把他们教好,才让他们出来乱吠。   “诸位都是百姓的父母官,或者想成为父母官。父亲的角色都没有当好,母亲的角色想必更没能力当好。做父母的,看不到自己的孩子缺衣少食,不鼓励自己的孩子勤勉上进,只知有子,不知有女。诸位就是被这样教养长大的?也是这么教育你们自己子女的?还是你们只孝敬自己的父亲,不孝敬自己的母亲?”   没家教!   没教养!   数典忘祖!   这些官员和学子,都是自诩文人,不管背地里怎么样,平时都是自诩君子,品行高洁,做出一副姿态来。   官员们高高在上惯了,其实大部分官员都不怎么关心平民百姓如何。   爱民如子的官员是极少数。   只是这种事情好做不好说。   无论是官员还是学子,不能张口就说当官就是为了发财,谁管百姓死活这样的话。   要脸。   整个码头瞬间安静。   还是顾朻说道:“记下这些人,看看他们家是怎么教育的,是怎么孝顺父母的。”   一群闹事的官员和学子瞬间脸色惨白。   谁家能真正没一点龃龉?   真正能说得上一句家风清正的官员,整个朝廷能有几个?   现在顾朻说这个话,哪怕他们真的家风清正也没用,而是说明他们的仕途到此为止。   顾朻的话还没说完,“不是说赵侍郎谋反?来人,全都带走。朕好好听听,赵侍郎怎么谋反了。”   赵淩是他看着长大的,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过。   虽说他时不时会酸两句父皇待赵淩比待自己亲,其实内心很清楚,赵淩再怎么受重视,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也不可能高过自己。   赵淩从小就一直站在这边,甚至因为赵淩的一部分原因,他从太子到如今登基走得格外顺畅。   赵淩还谋反?   他就没见过几个比赵淩更加不贪慕权势的人。   信赵淩会谋反,还不如信他自己谋反。   这群人还以为法不责众,纠集了一群人之后胆子大得很。   等看到顾朻动真格的,纷纷软倒在地瑟瑟发抖,被护卫和衙役们拖死狗一样拖走。   五月,赵淩到达吴州港没多久,神都就迎来了新帝登基后的恩科,也是女子能够参加的特科。   众多年龄不一的女子进入贡院参加县试。   比起女子,男子的数量更多,毕竟世上读书的男子数量远远多于女子。   六月府试,七月院试,八月乡试。   每次公布名次,王蔷薇的名字或者座号都高居榜首。   为了表示公平,吏部、国子监、礼部、御史台、门下省等官员纷纷上书要求公开考试前十名的卷子。   《神都周刊》特别加印副刊,邀请当世公认的大家和高官对卷子进行评点。   赵淩年底回京述职的时候,赵王氏这位考生态度很是嚣张:“哎呀,我这一不小心就要连中六元了。” 第171章   赵王氏作为弘瑞学堂的山长, 被一些自诩清高的学子上门踢馆不是一次两次了,甚至可以说是每三年一次的保留节目。   每次那些学子都是怀着高高在上的态度,想要教训弘瑞学堂这样“不知所谓”, 不教圣贤书的歪门邪道, 每次最后都是灰溜溜地离开。   今年因为赵王氏参加科举, 上门踢馆的人更多。   不仅有针对赵王氏本人的, 还有针对整个弘瑞学堂全体师生的, 更有骂上报纸的。   赵淩回来去见赵王氏……好吧,赵王氏就待在他家花房里, 低头写文章回应《神都周刊》上的骂战。   她抬头看了一眼赵淩,随意道:“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起这么早不累?”   赵淩在她对面坐下:“戌时快亥时的时候吧。本来想早上回家蹭一顿早饭吃。娘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不用赵淩吩咐, 就有下人去给他准备早膳。   这几年他和窦荣长时间不在神都,偌大的家业当然不可能靠着来福一个管家来打理, 还是交到了赵王氏手上。   侯府人少清净,赵家现在都是米氏在打理, 赵王氏反倒更喜欢待在侯府。   赵王氏继续埋头写文章:“趁着小蝶那丫头没过来, 我早上过来偷几颗草莓吃。”   “噗。”赵淩一口茶勉强喝下去才笑出声。   要说野草莓刚被葛家商队带来的时候,确实稀罕了两三年;但现在草莓的价格虽然还是偏高,但已经不那么稀罕了。   赵婉蝶自己就弄了个花房专门种草莓,还培养出了两个新品种。   只是偷草莓这个事情, 在他们家是过不去了。   侯府太大, 下人们只是把早膳端过来都得走一段路。   赵淩就去看赵王氏写的东西。   一看,他就笑咧了嘴。   他还有不会写诗的短板,赵王氏可没有。   她还能写诗骂人。   赵淩看了之后, 只有一种感觉。   得亏那些读书人不修道,不然一个个都得道心破碎走火入魔。   过了一会儿,赵淩用过早膳, 赵家人也陆续溜达过来,连赵婉清也带着大女儿沈妆过来了。   赵王氏写完放下笔,觉得在报纸上骂人还觉得不够痛快,说道:“等我高中之后,得自己办一份报纸。”   跟着一起回神都过年的赵缙原本低头在看赵王氏发表的各种文章,困得脑子还不是很清醒,闻言下意识问道:“专门骂人的报纸吗?”   赵王氏抬手就给了他胳膊一下:“会不会说话?什么叫专门骂人的报纸?这群人读书把脑子都给读坏了,不是说咱们弘瑞学堂教的不是正经学问嘛,我就给他们看看弘瑞学堂教出来的东西。”   哦,这是要办学术期刊。   赵淩理解了。   弘瑞学堂的教的东西确实没那么多圣人言,普通百姓生活也不管,起码现阶段不用管什么圣人言。   圣人还说仓廪实而知礼节呢。   普通百姓首先要做的是吃饱饭。   弘瑞学堂教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就普通百姓谋求工作最需要的技能和技术。   这些从学校出去后真正参与工作的学生,在长期工作实践中学习总结了经验,再把这些经验反馈给学堂。   有学生在参与工作有了一些积攒后开始创业的。   有社会上对用工需求比较大的作坊,不想或者自己没有能力培训合格工人,委托弘瑞学堂培训的。   弘瑞学堂一直奉行实践出真知。   这些“真知”是真正可以提高生产效率,改善百姓生活的,也是官员们、尤其是外放的官员们需要学习并且推广的技术。   只是过去的技术革新慢,现在的技术革新明显已经上了水泥官道,许多官员们的认知却还停留在小土路上。   赵淩就很支持赵王氏:“办!发表技术革新的文章,经过验证有效的给发稿费,每年评选几个最厉害的,给高额奖金。”   赵辰随口一问:“稿费多少?高额奖金是多高额?”   “一篇一贯?一年拿个一千贯出来当奖金?”赵淩随口一说。   赵缙脑子里简单过了一遍:“这得贴进去好多钱。”   赵淩说:“技术类文章应该没那么多,我们每期选主题,对应可以多印一些广告。譬如说第一期主题是纺织和印染,就选择介绍相关的技术,后面刊印用相关技术生产出来的产品,哪里可以购买。这种广告就可以找愿意出钱的作坊和铺子收钱。”这样可能学术性没那么强,但是能科普,还能带动消费。   赵王氏听着觉得可行,刚想说什么,眼睛扫到赵婉清在伸懒腰,一个眼刀子扫过去:“功课做完了吗?还要不要给大壮做榜样了?这次乡试考了第几名,你自己说!还好意思偷懒。”   赵婉清没想到自己只是心血来潮陪女儿参加考试,竟然要受到这样的折磨。   但她敢怒不敢言。   她都三十多的人了,眼瞅着女儿都能说亲了,还得被母亲训,简直比以前在家当姑娘的时候还严格。   赵淩疑惑:“二姐不是考了第三?”很不错的成绩了。   说起来沈壮壮呢?刚才还在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赵婉清也觉得自己考得不错,奈何她娘不觉得。   “她以前在家读的书都不知道忘哪儿了。小蝶以前就在族学上课的那点基础,学习也不怎么认真,都考了第十。”要不是赵婉蓉现在在封地,作为王妃也不方便随意离开封地,她高低得让赵婉蓉也参加考试。   这次最后乡试前十名,有八名女子,让一群自负的男人都破了大防。   其实女子这么高的成绩,并不是说女子就真的就比男子读书要好,而是证明了良好教育和普通教育之间的差距。   如今对子女教育重视的人家很少,哪怕是有条件读书的人家,基本就是把孩子送到书院,或者请个西席在家教。   别看赵淩以前年纪小的时候,出门只要碰到个长辈就要被考校功课,但像赵家这样,赵骅天天亲自盯孩子功课的是极少数。   而且赵家往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家,哪怕是官员里都是最重视教育的那一拨。   通常一家人里,也就是重点培养上一两个孩子。   如果按照正常轨迹发展的话,赵淩和赵茂得到的教育资源肯定是远远比不上赵辰、赵缙两个嫡子的。   这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而是先生的精力就那么点,肯定是集中在一两个学生上更加容易出成绩。   很多人觉得赵淩名不副实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是在文华殿读的书,身为太子伴读享有最好的教育资源。   赵淩对那些诗词歌赋之类的不感冒,也不愿意花太多心力在那方面,对比的还是祝阳、米希这样的天才,偶尔会有一两句赵淩读书不好的话传出去。   不过说的人是开玩笑,听的人就未必了。   男子的读书资源都如此稀缺,更何况是女子。   想也知道这一科能够参加科举的女子,一个个能够接受的教育水平,超越了99%的大虞家庭。   不过前十的八名女子中,赵家占了三个,可见赵家是多么优秀,以及王家是多么重视教育女儿。   没错,王家。   王太后证明了王家女的武功;赵王氏证明了王家女的文才。   他们正说着,赵婉蝶溜达过来了:“小婶说我呢~”   她一张小圆脸上满含笑意,语气还带着少女的娇憨,跟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坐到赵婉清对面,“清姐姐你这么努力,是怕会试输给我吗?”   赵婉清:“别说大话,你考一个试试。”嘿,她这不服输的性子!   赵婉蝶端起下人倒的茶水喝了一口:“考就考了。嘉珍和爷爷都给我复习呢。”   她以前在族学就学得不错,只是族学教的不深。   后来她和苏嘉珍成亲后搬来神都,苏家的家务简单,她没多久就学会了。   空下来的时间也没什么事情干,苏嘉珍备考,她就跟着在边上学。   她不好打扰苏嘉珍学习,但不懂的可以随时请教爷爷奶奶,也可以请教小叔小婶和堂兄。   后来生了孩子,老大启蒙的时候,她就跟着老大重新再学了一遍基础,老二启蒙的时候又学了一遍。   这次科举,她也没怎么复习,就是凑个热闹,没想到考出来的成绩还不错。   “哎呀,现在家里其他人比我还紧张。”赵婉蝶自己一点压力都没有,“大壮呢?”   赵淩觉得小蝶堂妹真的是最理想女儿模版,就喜欢女儿这样无忧无虑,听到她说大外甥女,也四处张望了一下:“不知道,刚还跟二姐一起进来的,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赵婉蝶立刻就站了起来:“大壮应该去骑马了吧?我也去!”   赵王氏看着她出去,笑着摇摇头:“走路还一蹦一跳的。”说着,她也站了起来,“我也得练练骑马了,不然到时候打马游街,我难道坐马车吗?”   一群子女就跟着赵王氏一起出去。   走了没几步,果然看到小姑娘在骑马。   窦荣给她牵着缰绳,沈兰在边上神情紧张:“大壮,要不你先下来吧?爹有点害怕。”   沈妆骑在马背上,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己的父亲:“我不怕。爹你害怕就不要看,陪娘做功课去。哦,你就是个探花,指导娘功课还是差了点,娘已经有外祖母指导了,用不着你,你还是陪着我吧。”   小姑娘一脸“我不嫌弃你,谁叫你是我爹呢”的表情看着沈兰。   沈兰:“逆女!白疼你了!”   窦荣在边上要笑不笑的。   这算是一脉相承的“爹不行”,还是“探花不行”? 第172章   赵茂是最后一个到的, 路上遇到了苏嘉珍带着两个儿子,耽搁了一点时间,跟赵英娘一家前后脚。   “哎呀, 我竟然比三姑姑都迟了。”   其实他们一家这会儿过来已经很快了。   赵淩、赵缙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都宵禁了。   赵缙一家是直接休息在尚书府, 当时赵骅和赵王氏都已经歇下了, 还是赵辰和米氏起来安排的。   赵王氏都是今天一早, 才知道三儿子一家回来的。   今天一早坊门开了后, 赵家派人过去通知赵茂,赵茂立刻就赶了过来, 早饭都没吃。   只是要带上三个孩子,乱七八糟收拾的东西多才慢了点。   赵英娘作势虚虚拍了他两下:“倒是会跟我嬉皮笑脸了。”对三个孩子招招手, “过来三姑奶奶这儿。”   三个孩子上来叫人。   又招呼苏嘉珍和两个孩子,一群人热热闹闹进门, 得到通报的赵淩和窦荣赶紧出门迎接。   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 进门先去用早点。   几个小孩子早上起来太着急, 过来睡了一路,用过早点才算清醒,立马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撒欢,跟着大孩子们一起去骑马, 撸猫撵狗。   瞬间, 整个侯府都热闹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窦桓夫妻俩也带着几个小孩儿过来了。   到下午,邻居家都知道窦荣和赵淩回来了, 纷纷过来串门,原本不带孩子的,也都带了孩子们过来一起玩。   大一点的孩子, 也带了点相亲的意思。   虽说成亲这个事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孩子们能够自己看对眼肯定是最好的。   这边的人家都知根知底,也门当户对,能够撮合成是再好不过。   赵家在朝中肯定是有支持有反对,但赵家若是作为亲家,那几乎是没一个不愿意的。   看看赵家的儿女,一个比一个出息。   尤其是这一次科举,乡试上赵家女可是出了大风头。   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君子对女子的降低要求。女子若是有才,那肯定是最好的。   谁不希望家中主母是个学识渊博的聪明人?   以前只知道赵家女擅持家,学识也不错,如今才知道赵家女的学问那么好。   赵家子也很不错,只是相对于赵家女,稀缺程度没那么高。   以上,只是长辈们的想法。   对于小辈们而言,想法就很单纯——长得好看!   赵家人本来就长得好看,娶的媳妇嫁的夫君也都长相不俗,生下来的孩子再怎么不会长,容貌也在平均线以上。   更何况,赵家孩子们都挺会长的。   头一回跟着来玩耍的林家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林家人不是窦桓妻子林氏的亲戚,而是赵婉蝶夫君苏嘉珍的父亲林屏一家。   林屏这次来神都,除了年底述职之外,还想着自己在象州同知的位置上已经待得够久了,听说象州知府要往上升,那他是不是也能往上升一升,想来神都运作一番。   另外就是想给适龄的孙子孙女找个合适的人家。   象州对于他们家,能够选择的门当户对的范围太小了。   他倒是没想到,一来就有这么个机会。   原本给小儿子娶了个乡野丫头,只想着他们小夫妻能安分过日子别多想就好,没想到竟然能有这番造化。   再看看侯府的气派,看看这些高门大户家的少年少女的言行举止,再看看被他严格管教的孙子孙女们,内心叹气。   哪怕吃穿上不输人,却都一个个的太规矩了,没了少年人的自信张扬。   林家孩子们显然也很想跟其他人一起玩,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去。   本来苏嘉珍和赵婉蝶的两个儿子虽然不同姓,但确实嫡亲的堂兄弟,可以带着一起玩,可惜双方岁数相差太大,总不能让几个十六七的去跟六七岁的一起玩。   好在沈大壮作为赵家这一辈里最大的孩子,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没多一会儿,就让林家的孩子们跟他们玩到了一起。   赵淩支使着人刚给自己扎了个吊床,就被沈大壮带了一群小孩给抢走,骂骂咧咧地告状:“姐夫,你能不能管管壮壮?”   破孩子力气忒大,差点一下就把他从吊床上推下来,得亏他身手还算敏捷。   沈兰相当得意:“哈哈哈,我家大壮就是好。”   赵辰在一旁说道:“妆儿一个姑娘家,你们还一口一个壮壮、大壮的,也不怕难说亲。”   沈兰不以为意:“我家大壮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强,人家爱娶病秧子就让人家去娶,跟我们家大壮有什么关系?”他瞧着自家花容月貌孔武有力的大女儿,露出一个老父亲的微笑,“将来我们家大壮还不一定嫁人,估计是要招赘。”   一般是独生女才招赘,不过沈妆这个情况……   赵淩和赵辰一下都想明白了:“确实。”   “招赘更稳妥些。”   “大壮这次没考乡试。院试的名次不错,将来当官的话,招个贤惠点的夫婿帮忙打理家务更好。”   沈兰认真打量着在大草坪上玩耍的少年男女们:“这方面的人比较难选。”   一般人家也不会宣传自家儿子贤惠能持家的。   他突然向赵淩取经:“你家平时是谁打理的?以后让我女婿来跟你们学学?”   侯府家大业大,管理家务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赵淩指指窦荣:“窦翊在管。我忙,他更有空一点。管理家务这些,直接跟二姐学不就行了。哦,姐夫,你也该学起来了。二姐往后可没那么多空了。”   沈兰一想也是:“没错。”   还好他们家没赵家那么大的家业,夫妻俩分工合作,应该也不难管。   赵辰倒是看向窦荣,感慨:“看不出窦翊一个小国公,竟然这么有耐心。家里那几个皮猴子,我这个亲爹都头疼。”   赵淩看着窦荣教孩子们骑马,放着孩子们各种作妖,眼里含笑:“嗯,他很好。”   赵辰看他的样子,看看周围没别人,小声道:“看来你是真喜欢他。本来想着当初是不是你年纪小被哄骗了,还想着如今新帝登基,你们就算不分开,也能纳个侍妾留个后……”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赵淩脸色黑沉,赶紧举起双手,“行了,我不说我不说。”   “切,我和豆豆跟你们才不一样。我们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赵淩鄙夷。   如今有两房妾室的赵辰:“……”   沈兰看兄弟俩气氛紧张,插科打诨:“水灵你以前还说要和抹布一生一世一双人呢。抹布呢?”   “在艾灸呢。艾灸完了还得推拿。到底上了年纪了,还整天不服老,早上爬树爬老高下不来,还是陆离上去救的。”   “还是你养得好。”他家的大胖小胖养了十五年,也已经算长寿了,“抹布都快三十了,竟然还能爬树。”   “它还能打架呢。昨天把虎先锋打了一顿。”颇有一种百岁老母亲教训八十岁好大儿的感觉。   下午比以往用膳时间更早地用了晚宴,免得晚了宵禁。   晚宴算是家宴,邻居们自然都回去了,不过只赵家在神都的亲戚也有许多。   林屏一家也留了下来,对沈妆是越看越满意,回去就问苏嘉珍和赵婉蝶:“听说沈家的大姑娘还没说亲?”   苏嘉珍一下就明白了:“是还没有,不过咱家就别想了。”   林屏原本笑眯眯的脸顿时拉了下来:“怎么?我们家还配不上了?”   苏嘉珍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说话比较委婉:“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是沈家打算给妆儿招赘。”   别说招赘了,他还是他爹的亲生儿子呢,就因为跟了母姓,在家里活得像个外人。   他爹这种老古板,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孙子去给人当赘婿?   林屏一听,顿时就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沈家不是有儿子?怎么还给姑娘招赘?沈大姑娘有个秀才功名在身,已经能够嫁个好人家了,难道真要去当官不成?”   这话苏嘉珍都听不下去,更别说赵婉蝶了。   她是赵家最小的孩子,从小就受宠,也就是刚和苏嘉珍成亲的时候,有三个月时间在林家过得像个小透明,等到了神都之后,在苏家爷爷奶奶和小叔一家的照拂下,马上就恢复了活泼的性子。   她这辈子就没受过什么委屈,也当了好些年的当家主母,对这个相处时间不多的公公,直接就说道:“就您这想法格局,林家的孩子就配不上我外甥女。”   她去参加科举,确实是凑个热闹,但这会儿看着公公的态度,她的想法突然变了。   难道姑娘家考个功名,就是为了嫁好人家?   人话?   她公公就一个同知,一个从四品下,又不是什么多大的官。   她上她也行!   林屏气得还不知道怎么说儿媳妇,就见小儿媳一转身走了,顿时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胸闷:“你、你看看你娶的什么媳妇?”   苏嘉珍一脸无辜:“这不是您给我订下的亲事吗?”又补充,“我妻子挺好的,这次乡试第十呢,明年会试说不定比我的名次还要高。爹,您就放心好了。”   林屏气得手都哆嗦了。   他放心什么?   他放心被这不孝的儿子儿媳气死吗? 第173章   赵婉蝶是个心里面不太能藏住事的性子, 隔天就跟赵淩蛐蛐了一通公公:“什么人啊。”   赵淩就把赵婉蝶带到书房,给她讲课:“来,考个状……”状元不行, 状元是赵王氏的, “考个榜眼, 吓死你公公, 往后当个比你公公更大的官。”   赵婉蝶顿时就捋了捋袖子, 准备奋战,刚坐下就怀疑地看着赵淩:“十三哥, 你跟我讲策论就行,诗赋不用讲。”   第一次发现宝贝妹妹有气人的天赋。   “闭嘴, 我讲你听着。”   “好的。”   赵淩的这个私人小课堂,很快就扩大了师生规模。   赵婉清为了备考, 干脆和沈兰暂时搬到了娘家住。   做先生的针对每个考生的情况进行多对一的辅导。   沈兰顺势接管了所有沈家的家务,忙得两头跑。   沈妆倒是关心了一下父亲:“爹, 你现在这样打理家务, 你同僚会不会笑话你?”   沈兰自己还挺乐呵的:“他们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有羡慕的份。”顿了顿,有些感慨,“这会儿有点像以前我刚成亲那会儿, 天天到大书房读书, 只不过我跟你娘反过来,当时是我考试,你娘打理家务。”   沈妆也有好几年混迹大书房, 对大书房很是怀念。   可惜后来外婆家搬走了,舅舅们也搬走了,现在的大书房也没了人。   “要是大书房还在, 我这次也能参加乡试,考个好名次。”   沈兰就笑她:“不是你在武艺上花了更多心思?”   “嘿!”沈妆不乐意了,“我那也是上课!四舅舅说了,强健体魄很重要的。”   “嗯,你四舅舅说的没错。”沈兰也觉得孩子们健康最重要。   他也试图习武,可惜没什么天赋,现在身体倒是比他那些同僚们好得多。   再看看他母亲和岳母,两人岁数差不多,可他母亲的状态明显比岳母差了许多。   他岳母瞧着还跟三四十的人似的。   “壮壮!休息完了没?换好骑装,过来骑马!”四舅舅人不知道在哪里,喊声已经响起。   赵淩其实没多少时间放在家里人的教育上,他还有工作要做。   转过年就要恩科,他这次虽然不是主考官,但一些事务性的工作逃不掉。   年底又是吏部最忙的时候,右侍郎白川毕竟年纪大了,哪怕脑子依旧清明,精力到底不如年轻人。   赵淩去年回来的时候,还是三个学生轮番给他当小助理,今年回来天天带着三个人一起到吏部。   三个人的工作能力比吏部的很多官吏都要强,和赵淩也配合默契。   只不过赵淩还觉得不够,干脆把太子顾恒也给抓了壮丁。   作为太子,本来就该熟悉整个朝廷的运作。   只是众人没想到,年纪不大的太子,过来竟然不是看个热闹,而是真的能干活,还能干不少活,比新科分到吏部的进士们利索多了。   好不容易忙到年底把工作做完,赵淩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看着小吏们糊了浆糊给衙门贴封条,把手炉递给旁边的白侍郎,感慨:“我明年再也不那么早回来了。”   白侍郎早上带出门的手炉早就冷了,也没重新弄暖和,不客气地接过赵淩的手炉,拢在暖手捂里:“说什么气话?你明年得早点回来,我把活都留给你干。”   两人正说着,两家的马车到了。   白侍郎坐上车,跟赵淩摆摆手就走了。   窦荣等白家的马车走了,才从车上下来。   赵淩略微惊讶:“怎么刚才不下来?”   窦荣的精神不是很好,走到赵淩身边,就拉起他一只手,偏头靠过去:“懒得打招呼了。教那群小鬼,真恨不得一个时辰打三顿。”   临过年,一大家子人往来更密,尤其今年还打算一起回泸阳县去。   大人们要不就是忙着备考,要不就是忙着收拾回乡的东西,孩子们全都托管在侯府。   窦荣本来觉得无所谓,完全没料到一群孩子在一起能有多疯。   这才没几天,他已经感觉心力交瘁。   几个贴封条的小吏一直拿眼梢偷偷瞧赵淩和窦荣,以前也见过窦荣,只是通常就是过来一起吃个饭,或者接个人,没想到竟然人高马大的还会撒娇。   古往今来,辅导孩子功课是最让家长崩溃的事情,没有之一。   赵家孩子们读书好,也不全是一点就通的天才,得先生耐心辅导,细心解说。   尤其是刚开蒙的孩子们,他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不知轻重的执行力,亲爹娘都得给逼疯。   赵淩心疼又好笑地抱了抱窦荣,拍了拍他的后背:“辛苦了。”   在外面,窦荣也不好太腻歪,很快就摆正了赵四夫人的态度,跟干完活的几名小吏额外送上一份年礼。   小吏们很是感激地接过。   他们当吏员的,收入是死的。   听上去在吏部肯定有很多油水可捞,实际上怎么可能?   确实有人送钱,但拿人钱财是要给人办事的。   他们几个小吏,能给人办成什么事?   哪怕是给人递话,真以为吏部的官员们都有空听他们说话?真以为跟人递个话就真的只是递个话?   像这种上官给的礼物,是很难得能够名正言顺得到的好处。   赵淩等马车走了一段路,才打开车上剩余的盒子,去看里面都准备了什么。   窦荣说道:“就是甜咸两层点心盒子,压了一串百花银裸子。”   家里每年都会去银楼打一些金银裸子,用来打赏和应急用都方便。   赵骅投钱给赵英娘开了个银楼,花样每年都会翻新。   一串银裸子其实也就是二两银子左右,胜在精巧。   赵淩就见过余琪拿金银裸子拆了做成首饰。   银裸子瞧着体面,其实点心盒子才更贵。   赵家糕点铺子里,这么一盒点心,没五贯下不来。   年关这会儿送礼高峰期,有钱也未必能买到。   侯府自己做的,肯定比点心铺子里的更好。   赵淩把盒子重新盖好,等马车到了户部,去接了赵骅一起回家,顺手把剩下的点心盒子送给了户部最后走的几个小吏。   赵骅上了马车,问了一句:“你们大哥呢?”   “大哥中午就走了。今天大部分人就干半天,白爷爷陪我留到最后。”赵淩感觉自己的手空荡荡的,抓起窦荣的手捂好,“白爷爷应该是要跟我说什么话,不过他最后没说,我也就没问。”   “唉……”赵骅摇摇头,“老爷子早就该致仕了,可惜后继无人。他有个侄孙,这次乡试考进了前十,明年会试的成绩估计不会太好,已经是白家下一辈里最优秀的了。”   乡试前十的成绩确实不错,但会试可不是只有“应届毕业生”考试,不少人是积累上几年再考的,面对还是来自全国的考生。   虽然这次乡试说起来也是全国的考生,但能够在规定时间内赶来神都考试的人数其实不算多。   会试的竞争要比乡试激烈多了。   坐到侍郎这个位置,可不是简单的劳心劳力。   白侍郎已经七十多的人了,若是致仕在家里好好养着,真能多活好几年;若是坚持留在这个位置上,很可能真的没两年就会在位置上病故。   窦荣说道:“应该是白侍郎想让你多照拂一下,只不过我们这几年都在宁吴,怕托付给你也只是给你徒增烦恼。”   赵淩想着自己一个左侍郎,干活还得自己带上学生们去,也跟着摇摇头:“除非我回神都,不然我在宁吴也没法管到神都这里。要不然就把白家那个侄孙带去宁吴?”   “还是别瞎猜了,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想去宁吴。”但凡有点背景的,谁会愿意去宁吴那么偏远的地方?   像白家这样的,万一白侍郎真的不在了,白家这位侄孙去了宁吴,很可能就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一辈子就待在宁吴了。   其实这个事情更妥善地应该去找景尚书帮忙。   景尚书是吏部尚书,给一个新科进士安排个在神都的小官当当还是很容易的。只是景尚书的脾气向来是只看得见别人的才华,什么关系什么情面,都得往后捎捎。   赵淩一想也是:“白爷爷把我手炉拿走了,我一会儿去找他要。”顺便看看到底怎么想的,不然这个时候不去,明天他就回老家了。   过年不能空着手上门,他们一行回家收拾了一份像模像样的年礼才过去。   赵骅不放心,也跟了过去:“真有什么事情,我好歹在神都,更能照应。”   白侍郎家是租的院子,离桃溪巷有点远。   赵家马车到的时候,白家人已经在准备晚膳了。   白侍郎笑道:“怎么拿你一个手炉,还追到我家来了?”   赵淩拱手行礼,才随口说道:“明天就就要回老家过年了,怕您不还我。”   白侍郎一边把他们迎进屋,一边惊讶:“明天就要回了?过完年是直接去宁吴了?”   “是。”   白侍郎顿时就明白了赵淩赶着过来的原因,看到赵骅,就把他们请到自己书房,去叫了自己侄孙过来:“我打算明年致仕回老家,这个侄孙怕是照拂不到。”   官场上有人照顾和没人照顾,仕途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像赵缙这样考试名次不靠前,但如今已经是个稳稳的从六品,也没那么多的官场倾轧,小日子过得特别舒坦。   赵厦这种考试名次不错,一直外放的,这几年也爬上了六品,在地方上也是风生水起,要钱有钱,要资源有资源,神都有什么先进技术和经验都少不了他。   像苏嘉珍的爷爷大理寺卿是不怕致仕后人走茶凉的,一是林屏这个女婿是从四品,二是姻亲赵家的关系,三是苏嘉珍本身就已经是六品,在朝中也算是有了一些人脉。   仕途一路,起点可太重要了。   无奈白侍郎没法扶持侄孙走最开始最艰难的一段路。 第174章   白家侄孙的读书成绩当然不能说差, 但基本一甲前三无望,二甲前十都够呛。   三甲的话,运作就很重要了。   赵淩询问了一下白家侄孙的志向和特长, 白家侄孙显然有些懵懂。   白侍郎也是无奈。   他这个侄孙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读书上。   赵淩倒是有了些想法, 说道:“得空的时候, 不妨去国子监和弘瑞学堂转转, 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方向。其余的, 明年春闱后再谈。”   毕竟现在还不知道具体名次,说不定发挥好了, 名次很高呢?   白侍郎听赵淩这么说,就知道他侄孙这个事情已经有了七八分, 当下十分热情地把人送出门。   到了马车上,窦荣问赵淩:“是打算让他去大学?”   “看吧。”赵淩没说死, “明年娘要办大学,需要的人不少, 不管是教书还是管理一些内务都用得着人。这差事也稳定, 不想到处跑的话,可以在神都干一辈子。”   赵骅也觉得不错:“学堂的环境相对官场也简单些。我看那位白家的小郎君不善交际。”不知道是性格木讷,还是慢热。   这种性格在官场上混不开。   国子监也够呛。   新办的大学应该可以试试。   就妻子和儿女们讨论出来的大学的框架,需要的教职员工可不少, 很多职位也只是挂个官职, 并不需要怎么涉及官场上的那些东西,只是晋升相对困难一些。   各有利弊吧。   赵家明天一早就要回乡,回去之后早早就睡下了, 天不亮就起床,和周家人一起,赶着一早就出了城门到码头。   这次回去又换了新的客船, 速度比以前的船更快,原本七天的路程,五天多一点就到了。   船还是停靠在了田家村。   到的时候差不多是中午,整个田家村的人都热情地过来帮忙。   赵金娘看到了不知道多少年没见到的妹妹赵英娘,抓着她的手,只一个劲掉眼泪,一个字都说不出。   赵英娘也是泪眼婆娑。   赵婉清是第一次回老家,看到这样的情形,内心触动,小声跟大女儿说道:“女子出个远门都困难重重。”   沈妆有些困惑:“现在蒸汽船速度不是很快?为什么姑奶奶们不出门?”   赵婉清被问得一愣:“是。不过像咱们家这样可以随意搭乘蒸汽船的人家还是少数,现在的船票价格可不便宜。”   完全遗传到了赵家价格敏感型基因的沈妆还没了解过这方面,问:“像我们这一趟得多少钱?”   赵婉清也不清楚,她以前又没想着自己坐船回来?   她把赵淩叫过来问。   赵淩作为市舶司使,对这方面很清楚:“市舶司如今的蒸汽客船有不同的票价。按照房间不同,分四人间、双人间、单人间和套间,四人间分上下铺。另外按照船的速度不同,价格也不同。从神都到象州的十天慢船,最便宜的四人间上铺,单程六贯。”   六贯,差不多是神都普通五口之家一个月的开销,还是比较宽裕的开销。   现在出门还不是一个人能够成行。   如果赵英娘出门,身边起码得带两个丫鬟,另外带的行李也不少。   超出体积和重量的行李,要另外加收费用。   沈妆好奇:“那像我这次住的单人间呢?”   “现在五天的船,市舶司还没有。市舶司的快船是七天的。你住的不是单人间,是套间,带一间佣人房。”也是为了适应这个时代的特色,“快船单人间单程八十贯,套间一百贯。”   沈妆听得倒抽气:“这么贵!”   她一个月的月例是六贯,爹娘长辈们私底下再给点贴补,一个月平均下来也就差不多十贯。   她平时的吃穿用度都是家里出的,连首饰、胭脂水粉这些外婆也会每年都给准备,基本没什么开销,一年能够存下一百贯,还不算长辈们另外给的什么金银裸子之类。   她感觉自己还挺能存钱的,甚至已经有了置产的打算。   现在一听到船票的价格,顿时感觉自己还挺穷的。   他们家这一趟出行,爹娘、她、小弟四口人,另外加上四个仆役,已经算是轻车简从,住三个套间,单程就是三百贯。   “那么贵的船票有人买吗?”她想到登船时候码头上的人头攒动,顿时改口,“有那么多人买吗?”   “有。比起普通的陆路和水路交通,蒸汽船的速度更快。以前我们从神都回老家,船得开一个月,每天吃喝都要钱,隔两天还得去岸上客栈住宿,算下来也不比蒸汽船便宜。”赵淩故作神秘地说道,“运行成本其实没那么高。有能力自己买一艘还是很赚钱的。”   葛家商队不用说,如今已经买了三艘蒸汽船,开始做起了海运生意。   只买三艘,那是因为只能买到三艘。   船厂的造船速度没那么快,能买到三艘还是靠着赵淩的关系。   赵婉瑜也有一艘。   只是无论葛家的还是赵婉瑜的,都是货船。   对于他们这样做生意的人来说,更快的速度就是更快的资金流转,更低的损耗,也就能够更高效的赚钱。   赵婉瑜倒是也想多买几艘蒸汽船,只是黄家积累的时间太短,没法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现在蒸汽船不愁卖,也就不存在分期付款的事情。   沈妆半懂不懂:“所以,是不够有钱才不出门?”   商人出门是赚钱做生意,普通人出门就是纯消费。   一家子出门哪怕住最便宜的四人间,一个来回几百贯就没了。   那么多钱,都够在神都买个小院子了。   赵婉瑜和赵淩都没纠正她的想法,钱确实是重要的因素。   只是相对于钱,女子出行更大的问题在于路引更难开,安全也更需要保障。   沈妆被外祖父领着跟田家的亲戚们一一见礼完后,没坐马车,就这么沿着两边村子拓宽的水泥路走到赵家村,才算是想明白:“我要把价格打下来。”   赵淩刚想说把修改好的老蒸汽船放在老家,方便出行,就听到沈妆的话,笑:“好啊。四舅看好你。”   坐船坐了好几天,像他们这么走路的人还不少。   他们卸船的时间不短,早就有人跑去赵家村报信。   赵家村已经有人迎出来了一段路,要不是中午赶着回去吃饭,两个村子的人都得站在山道上聊上几个时辰。   赵家老宅去年重新翻修扩建,窗户全都换成了琉璃窗,整个大宅宽敞明亮。   年近八十的赵爷爷健步如飞,等着儿孙们简单用过时间偏晚的午膳,就拉着他们往祠堂去。   “祠堂现在可气派了。”   赵家族人们听到说起祠堂,下意识抬头挺胸,一副骄傲的模样。   祠堂进行了扩建,扩建了起码一倍,还加盖成了两层楼。   原本的祠堂面积就挺大的,现在更大了。   最重要的供奉祖先排位的地方基本没怎么动,只是做了修葺,把一部分老祖宗的排位请到了加盖的二楼。   原本只有两间屋子的族学,变成了三间两层小楼。   增加了戏台。   曾经用来存放各种族中物资的仓库也扩大了许多,如今冬日里还有两间屋子点了炉子。   村里人白天过来做个手工,聊聊天什么的。   祠堂外面有一大片水泥广场是这次扩建最有用的地方,平时孩子们当做演武场,农忙的时候用来翻晒稻谷。   村里现在已经基本看不到土坯房,偶尔有一两间用做柴房。   赵爷爷得意极了。   村子里如今这么大的变化,全是他的儿孙带来的。   他觉得有必要再提高一下自己这一支在族中的地位,跟自己的尚书儿子说:“你看我们家这情况,是不是应该让你大哥当族长?”   赵骅回答:“不是,不应该。”   走在他们身边的窦荣差点没忍住笑,转头捂嘴掩饰了一下。   赵淩干脆没忍住:“噗哈哈哈!”   赵缙原本在到处转,一听赵淩笑那么大声,赶紧过来凑热闹:“怎么了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事情?”   赵骅没好气得给他后脑勺一下,还想去打赵淩,却见赵淩已经躲远了,冷哼一声,对着自己的老父亲说道:“您别想那么多。实在闲得慌,不如让老三、老四带你去南方转转。”   赵爷爷连连摆手:“流放才去那种蛮荒瘴疠之地。好好的去那些地方做什么?我平时去府城逛逛得了,瞧着比起神都也不差什么。”   如今海洋贸易量越来越大,象州港作为大虞最早的港口,如今依旧是大虞最大的海港,经济极其繁荣。   且因为距离神都较远,各方面约束没有那么严格,在铁脊关、乃至神都需要朝廷来推行的各种作坊的时候,在象州已经自发形成各种大小作坊,并且已经形成了行业商会、本地商邦。   赵骅听老父亲这么说也不强求,问他:“那你过完年跟我回神都?我现在住的尚书府,你还没来过,就在皇城根下。”   赵爷爷听到尚书府有些意动,只是感觉自己那么大岁数了,出远门有个万一什么的,就很纠结。   赵淩跟赵缙小声嘀咕:“刚才爷爷想让大伯当族长,现在被老爹三言两语的,已经忘了这事情了。”   赵缙“啊”了一声:“爷爷真的是……”对最没出息的大伯竟然还是最在意。   赵骅还在忽悠:“也不用你干什么。这次新船过来一趟就五天。等再过一个月天气也暖和点了。从家里坐车到隔壁田家村的码头,然后上了船直接一路到神都,下船直接坐马车到家,都不用你走一步路。”   赵王氏笑道:“爹爹今年一定得来,看春闱的时候儿媳给您考个状元回来。”   赵爷爷是看邸报的人,当然知道女子已经能够参加科考,甚至知道他的小儿媳次次都考了头名,顿时背脊都挺直了:“去!” 第175章   家里有一艘快船就很方便。   赵家住在村里, 但是去县城变得很近。   哪怕去府城,也能当天来回。   族中一些没出过远门的老人,被组织着去府城过元宵, 看灯会, 一个个都兴奋得满面红光, 回来能吹上一整年。   等过完元宵节, 赵淩、窦荣和赵缙一家就得换大船先南下了。   赵骅他们有一个月的假期, 还可以再多待几天。   三月恩科会试和殿试,王蔷薇不出意外地连中六元, 高中状元。   这是大虞第一个六元!   女子的状元袍是皇后亲自盯着制作的,和命妇的大礼服是不同风格的庄重。   赵王氏在宫人的帮助下, 换上状元袍,听着最近越来越多的“王蔷薇”, 不是赵王氏,也不是赵夫人, 整个人都发着光。   等传胪大典的流程走完后, 身着紫袍的赵骅从文官队列的几乎最前面,走到自己的妻子身边,小声道:“往后我就是状元夫君了。”   赵王氏忍不住轻笑出声:“一边去,我要去打马游街。”   考了第十名的赵婉蝶跟考了第九名的赵婉清咬耳朵:“你看小叔, 已经看不到我了。”   赵婉清忍着没翻白眼:“我这个亲女儿都看不见。”   赵婉蝶感觉一身轻松:“苦读了几个月, 还以为能考个好名次,结果还是第十。”二甲吊车尾。   会试也是第十,名次异常稳定。   不过她认真读书也就这么几个月, 考不过别人好像也正常。   “殿试的第十和乡试的第十能一样嘛?”赵婉清拉着她往外面走,“走了,去选马。”   出了大殿后, 有看女子不顺眼的新科进士阴阳怪气:“娘子们会骑马吗?要不一会儿坐马车好了。”   赵婉清微笑:“会,多谢关心。”   她骑马的机会不多,但是长期锻炼养成的对自身肌肉的控制力是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原本年少时就学着骑过几回,如今只是重新捡起来。   在乡试结束后到到现在几个月时间,她搬到了尚书府住,在侯府学习,学累了就骑马放松一下。   她的骑术还不错,甚至骑射的本事也有几分。   赵婉蝶就更不用说了,连慢慢这种暴脾气的马都对她十分温驯,对马比对笔杆子更亲近。   两人到了赵王氏身边,看她先选好马,动作干净利落地上马开始小跑适应。   她们才先后随意挑选了两匹马。   前十名中,另外有几位女子,骑马的动作一看就是老手。   有一名更是骑着马比走路还灵活,到赵王氏身边一口一个王姐姐:“王姐姐您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起打马球啊。”   “王姐姐,听说您要办大学,缺不缺教骑马的先生?您看看我,我骑马、射箭、驾车都可以,枪法、刀法也很不错。要不是家里……我应该去考武举的。”   “王姐姐,我琴棋书画也都可以的。”   “王姐姐,您看我策论写得也还行。”   这位满口王姐姐的是这次的榜眼,出身郑家,夫家是崔家,两者都是不输给王家的世家大族。   彼此之间多有联姻。   非得要掰扯,肯定也能论到亲戚。   几个原本不怎么瞧得上女子的新科进士们,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跟自己同一科考试的这些女子都是什么家世,顿时没了那点瞧不上这个瞧不起那个的傲气,也收了内心对同科女子们暗搓搓的各种评头论足。   真以为同科就大家都一样吗?   差得远了。   这一科能够高中的女子,哪怕没有进士功名,也是他们一辈子都无法肖想的。   赵婉清这样能回答一句的已经算是客气,像崔郑氏这样压根不搭理他们的,才是这些贵女们真正的做派。   听听崔郑氏的话,人家来考科举不过是只能考这个,人家能够拿得出手的地方多得是。   同科的男性进士们呢?其中九成九的家世都没好过崔郑氏等人。   他们的家族为了供他们读书到如今,确实已经很不错,但也几乎把大部分的资源放在了读书上,剩余的资源并不富余。   男人只要读好书就行了,女人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然而读书也没好过赵王氏和崔郑氏。   王蔷薇这个名字,在最近几个月时间里高频出现在任何跟读书人相关的场合。   学子们但凡能够知道一些神都上层那些学问大家圈子的,都知道王蔷薇属于学问方面最顶尖的那一拨人。   人家的学问已经能给他们的先生当先生了,他们拿什么去考?   殿试的策论不知道会不会公开,会试的卷子已经刊印出来,人家的见识、水平明显比同科的学子们要高出一大截,完全没法比。   新科进士们进行一番和马匹的熟悉后,就列好队伍出去游街。   大殿上文武百官这会儿气氛比较轻松,燕公公说了退朝之后,顾朻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对赵骅笑道:“赵爱卿着急出去?”   赵骅脸上掩不住的笑:“是。臣要去给夫人掷花!”   新科榜眼的夫君礼部崔郎中笑道:“赵尚书同去,还得烦您匀我几枝花。”   三月底,这会儿花还不算很多。   桃花、杏花、梨花这些比较寻常。   赵家确定赵王氏会高中状元,早几年就开始研究控制花卉开放的时间,最近两年有在铺子里夹带着卖一些鲜花,只是数量不多。   传胪大典还没开始,赵家人就已经占据好了城中观看游行最好的位置,大捆大捆的鲜花搬运上来。   赵淩坐镇指挥:“把桃花什么的都摘下来,杆子太硬,小心别砸伤人。掉下来的花瓣攒一起,放篮子里,一会儿见人来了抛下去。”   有人认出赵淩:“赵瑞?”   “赵侍郎你怎么回来了?”   赵淩当然是回来给赵王氏送花的,但话不能这么说,而是说道:“有些事情要回来办,正好赶上了。”   现在还不能发电装灯泡来调节开花时间,花房里能够种出来的花其实还是这个时间段比较常见的种类,譬如牡丹、芍药之类。   赵淩特意从吴州运来了大量的鲜花,放花盆里装过来,到了直接剪下来。   花朵艳丽还新鲜。   其中数量最多的是蔷薇花。   他今天一早到的,直接从码头过来,家都没回,差点没赶上。   酒楼的掌柜见了都上前帮忙处理鲜花。   蔷薇花带刺,只保留花朵。   窦荣正在指挥一群人进行流水线作业,甚至还有斥候去打探汇报游街的队伍多久到达。   在神都的赵家和王家的亲戚朋友们,今天宛如过年,全都一个个兴奋地加入掷花的队伍中。   新科状元带领的队伍刚从宫门出来,就有数名穿着粉裙的少女提着花篮,往路边抛洒花瓣。   赵骅提着装满了牡丹、芍药、水仙和兰花的花篮出现在大道边上最高的酒楼上的时候,心情很不美丽,看着几个逆子,最终视线落在赵淩身上:“你回来干嘛?”   赵淩还没来得及回答,手上一大捧去了刺,包装得特别好看的蔷薇花就被赵骅毫不客气地抢走。   赵淩瞪眼:“我娘高中状元,我当然得回来。”   他不仅自己回来,还把赵缙、赵婉蓉一起带了回来。   “五妹妹呢?”怎么刚才还在边上的,一下就不见了?   赵骅愣了一下:“蓉蓉回来了?哪儿呢?”   他还在四处张望,看到窦荣急匆匆跑过来,下一刻就被一阵激动的尖叫炸得耳朵都聋了,见窦荣嘴巴张了张,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   接着,他手上一轻,一道影子一晃而过,飞快地把他刚才拿着的一捧蔷薇花送到了王蔷薇手中。   姑娘们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姐姐!”   “姐姐!”   赵婉蓉已经飞快回到屋顶上,挥着手绢高呼:“姐姐!”   队伍中真的有她姐姐,但她冲着喊的是她嫡母。   赵骅感觉脑子发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跟着他一起来的崔郎中招呼赵婉蓉:“姑娘,麻烦你帮我把花给我家盈盈,榜眼!”   崔郎中手上的一篮子花也不知道谁给弄的,也给扎成了一捧。   好看是好看,只是他要是把这么大一捧花丢下去,万一把他妻子砸到了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赵婉蓉是谁,见她身手利落,就让她帮忙。   男的不行。   赵婉蓉很爽利地接过,“飞”过去给崔郑氏递花的时候,还指了指崔郎中的位置。   崔郎中见自己妻子看过来,激动地把手上的花瓣一个劲往妻子身上撒。   赵骅也没空管儿子女儿了,见赵王氏看过来,激动地跟着一起叫:“姐姐——”   赵淩刚拿着两束花,准备去给赵婉清和赵婉蝶,听到差点从楼上摔下去,好悬被窦荣拉住,见鬼似的看向自己老爹兴奋地跟个小迷弟似的。   赵婉蓉在屋顶上,瞬间抢过他手上的花,又去给自己的姐姐和堂妹送过去。   完了之后她干脆也不上屋顶了,让人搬了花下来。   下人们在边上做好捧花和簪花,她就给队伍中的女进士们送过去。   姑娘们对这些女进士们的热情远远超出对男进士们的热情。   尤其是本科的探花郎,本来应该备受瞩目,结果跟个小透明似的。   怎么办呢?   考试考不过,长相也没人家好看,唉…… 第176章   新科状元王蔷薇被授庶吉士、国子博士, 负责筹建神都大学。   神都大学选址在城外码头附近,已经开始施工了有一段时间,显然不是一个临时决定的提案。   赵淩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参加赵王氏和姐妹们的游街, 不过来都来了, 就借着这个机会手把手教她们怎么混迹官场。   新科进士们要赶着回乡去报喜, 多数人这会儿都回去了。   赵王氏她们倒是不着急, 跟着赵淩把职位和工作都理顺了, 才批了假回老家。   只是作为出嫁女,她们现在得回两个老家, 譬如赵王氏,得回象州和武州。   不回去不行, 无论是赵家和王家都强烈要求她回去。   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女官的事情,出了女官的家族都是非常高兴的。   譬如赵家和王家, 就说是不是状元,是不是六元?   自家出了状元, 还一天天指天骂地的才是神经病。   再说这可是六元啊!   开天辟地(有科举)以来的第一个六元!   赵骅很想陪着赵王氏回乡, 无奈他请不出假,只能交代同行的两个女儿。   赵婉清肯定是要一起回乡的。   她倒是不用跑武州,夫家沈家就是神都人,只是都陪着母亲一起回了, 顺便就把儿子女儿一起带上。   难得一次长途旅行, 回去武州正好看看,能不能和王家攀攀关系。   王家人丁兴旺的,大家族认识的人也多, 说不定就有一些个秀外慧中的好儿郎,能给她大女儿当赘婿。   也不一定要招赘,就是男主内。   赵婉蓉这个王妃就很随意。   顾枋这个王爷不能擅离封地, 但是她已经提前报备过了,可以陪着嫡母和姐姐一起。   这次她还带上了自己母亲葛姨娘,准备一起去王府住一段时间。   嗯,顾枋的封地就在武州。   赵淩更是得回去吴州,但是被顾朻拦了下来:“你这一来一回两个月不在都没事,还去干嘛?”   赵淩理不直气也壮:“去教太子啊。”   顾朻不放人:“太子已经上手了,还有他爷爷奶奶看着,你给朕留下。”   赵淩:“……”   赵淩说是太子伴读,其实顾朻待他是又当弟弟又是当儿子的,哪怕赵淩如今已经是三十的人了,依旧惯着,好声好气地解释:“白侍郎要致仕,朕这会儿压着也压不了几天。你是吏部左侍郎,总得担起责任来。”   赵淩疑惑:“不是有人接任右侍郎?白侍郎推荐了谁?”   “白侍郎没推荐。”顾朻没瞒着,“朕看好沈羡。”   哦,沈二哥,他猫亲家之一。   沈羡确实能干,外放几年干得风生水起的,只不过相对吏部,他还以为沈羡会去户部。   那他带一带沈二哥,就能回去吴州了。   顾朻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戳破他的幻想,让安安分分干活去。   赵淩还以为自己能够护送嫡母和姐妹们回老家,没想到啊……   站在码头上,目送装了一大家子的船开走,赵淩回头看窦荣:“你倒是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码头上繁忙,窦荣揽着他的肩膀往外面走:“年前白侍郎说自己要致仕的时候,我就想着表哥会不会召你回来。吏部那么多事情,白侍郎是老资历才能一个人处理稳妥。他要是回了老家,留下一个景尚书,加上一个新任的吏部右侍郎,整个吏部不得乱套?记不记得有一年爹回老家探亲,别说户部,整个朝廷都乱套了,大朝会上还打架。”   这事情赵淩印象深刻,“嗯”了一声。   赵骅送走了妻儿,刚有了一点得分别几个月的实感,情绪不高,这会儿听窦荣说话,跟着说道:“瑞瑞在宁吴本来也待不了多久。你这次留下,得做好再也不去宁吴的准备。一朝天子一朝臣,明白吗?”   相对于顾潥当初登基的时候,撤换了大量的旧臣,如今的顾朻登基后的行动温和得多。   一是顾潥是太上皇,不是先帝,还活着。   顾朻作为儿子,得表达对自己父皇的信任,继续任用受到父皇信任的旧臣。   二是顾朻在登基前,作为太子监国了几年,如今朝中的许多臣子是他用惯了,也知道品行,甚至于该提拔的已经陆续提拔了。   这种人事变动不那么大刀阔斧,更加润物细无声。   赵淩作为太子伴读,是绝对的心腹。   吏部这么重要的部门,顾朻需要自己的心腹占着位置。   赵淩一直以来的地位都比较超然,对官职权力什么的没什么追求,官场倾轧更是跟他没什么关系。   不过他不去想,不代表不懂。   赵骅都说到这份上了,赵淩当然懂:“哦。”然后又说,“我榴莲还没驯化好。”   窦荣忍着笑,安慰他:“思睿在吴州弄果园呢,他驯化好了榴莲会给你送来的。”   听他们这么说,赵骅倒是好奇了:“你们在吴州到底平时怎么过的?思睿那孩子在神都还给你打下手,怎么在吴州还有空弄果园?”   这次余琪、余飞、赵文敏都没跟着赵淩回来,留在吴州搞各自的研究,同时筹建吴州大学。   赵淩略感心虚:“宁吴那边百废待兴的,我平时什么都要管,很忙的。”   赵骅斜睨他一眼:“你看我信不信。”   赵辰走在前面催:“快点!”   今天可不是休沐日,他们还得赶回去上班。   赵淩到了吏部之后,就开始选人培养自己的工作团队。   既然他老爹和豆豆都说了,那么他就得做好长期打算。   白侍郎看到他的动作就很是欣慰,手把手带他,把手上的事情都一样样教他。   赵淩虽说也在吏部干了好几年,对朝廷中的人也都了解,但涉及到具体做事里面的弯弯绕绕,那比白侍郎要差得远。   赵淩学得快,关键是他在哪儿都吃得开,白侍郎带了他两个月,就顺利致仕,回老家养老了。   赵淩自己刚上手呢,就得带新人。   沈羡看着赵淩就笑:“以前我当庶吉士的时候,你还摆着一张小桌子在我边上刻狸奴呢,这会儿已经成我上官了。”   赵淩叫了一声“沈二哥”,笑道:“以前你给我讲题,现在我给你讲工作。”   景尚书过来看了一眼,说了一句客套话:“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情,就来问我。”都搞得定就别来找他。   两人应了一声是。   又过了一个月,新科进士们陆续返回神都,开始进入各自的实习单位进行培训。   这时候就体现出在吏部干活的好处了。   最优秀的一甲前三是皇帝的,剩下的人吏部可以先挑。   这次比较特殊,状元赵王氏就是个挂名庶吉士,主要是负责筹建神都大学,需要很多人。   赵淩也终于体会到了苦果。   景尚书就天天笑话他:“以前你在市舶司的时候,天天找我们要人,现在知道难了吧?”   赵淩嘴硬:“我那时候都被逼的自主招生了,招不到人还自己给他们上课培训。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啊。”   “你把这话跟王博士说。”景尚书只觉得天道好轮回。   赵淩不敢说,说了不仅要挨骂,还要挨打。   他现在都是三品大员了,还是个侯爷,天天都被娘打到屋顶上蹲着,像话嘛!   赵淩唉声叹气,但该干的活还是得干。   没人怎么办?   大学里负责行政方面的职工还好说,甚至可以进行社会招聘,但负责教育的先生们不仅得专业方面有长处,最好还有相当的实务经验。   可他总不能把在朝中好好干着的官员调去大学当先生吧?   别说官员自己乐不乐意,就是乐意也没法一次调这么多,朝廷还运不运转了?   赵淩就挤出时间来,跟赵王氏一起挨家挨户拜访一些致仕的官员们。   离休返聘,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然后赵骅闹着要一起去。   去就去了,偏赵骅破事特别多,一会儿要拿帽子,一会儿要拿汗巾,折扇换了四五把,茶具换了两三套。   赵骅一上马车就见赵淩板着一张脸,顿时就怒了:“又怎么了?就许你天天跟你娘出去玩,还不许带我一个?”   赵淩一个字不说,往窦荣肩头一靠。   赵王氏白了赵骅一眼:“淩儿跟我办正事去,谁说出去玩了?”   赵骅把手边的推窗打开,又把棚顶的天窗打开,再把旁边用浅色绣线绣了蝴蝶的窗帘挂起来:“办正事坐这么漂亮的马车?”又指指赵淩背后露头的一截钓鱼竿,办正事?   马车车厢是赵淩设计的,工部下面新开了个车厂,其实就是在车上装了琉璃窗,不用夏天、冬天换轿厢,夏天也不用下着雨坐敞篷。   赵淩还把自己原先去梁州时候设计的旅行用轿厢拿来参考,重新设计了房车,方便长短途旅行使用。   这种设计仿造很容易,琉璃窗现在也不是那么紧俏的东西。   只是工部的牌子摆在这儿,谁不追究大牌呢?   还是皇后同款。   皇后余姝本就貌美,坐个漂亮的新马车往城郊转一圈去踏青,引来他人争相效仿,让车厂的订单直接排到年底。   至于其中赵淩给了皇后多少代言费,外人就不知道了。   另外还有车厢内装饰用的各种坐垫、窗帘、配套的茶炉、储物格等等各种东西,更是卖断货,让景尚书嚷嚷着要革了赵淩工部郎中的职。   新车车太畅销,以致于赵淩也只搞到两辆,其中一辆还是针对窦桓这个残疾人特殊设计的车,理所当然给到了窦桓。   新车赵淩和窦荣平时都轮不到坐,都是赵王氏在用。   赵骅早就想坐着新车和友人们出去吟诗作对,奈何没他的份。 第177章   窦荣觉得水灵就是蔫坏, 明明订的两辆新车已经放在家里,开始收拾最后的内部装修,但他就是不说, 非得看他爹闹别扭。   嗯, 这也是一种父子情谊?   他这种从小没怎么跟亲爹相处过的, 不太能理解。   赵淩在车上坐了没一会儿, 就把靠背调低躺下了, 外头人看进来,只能看到三个人。   赵骅研究了一下靠背, 发现还真能调节,很是稀罕, 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这车不颠。”   窦荣就给他解释:“装了轮胎和悬挂系统。”   然后全程窦荣就跟他科普什么是悬挂系统。   赵骅原本调低的靠背很快就调整了回来,如果不是车上不方便, 他还得拿笔墨纸砚出来记笔记。   等到了拜访的一位前工部郎中家里,赵骅才明白了为什么要这么招摇地坐这辆新马车的原因。   赵淩直接拉人看新马车, 还带着人钻底盘, 直接告诉人家:“喏,大学就是研究这个。”   六七十的老头钻在车底东瞧瞧西看看:“国子监不是也有个工学院?”   “国子监那个教的偏向于教怎么当一个工部的官员,大学教点实际的。”本来他对国子监有很大的期望,但实际运作下来, 并不如预期。   只能说如今当官可不是简单的考公, 收益不是一般的大;而科举分的那些类别,对他期望的未来发展需要的人才筛选帮助不大。   他得多培养一些理工科人才,需要一所专门的理工科学校。   弘瑞学堂培养的学生, 专业能力相对还低了点。   至于大学毕业生的工作问题,以现在的社会发展速度,十几二十年内包分配是没问题的, 人才缺口实在太大了。   赵淩亲自驾车,带着老头坐在马车上体验了一把。   老头又坐在前面驾驶位上,亲自驾驶了一番。   “嗯,这车夫坐的地方也遮风挡雨。”   新款车厢的最大改变,其实是驾驶感体验。   新车增加了专门的驾驶座,周围镶嵌了琉璃窗。   当然,这个驾驶座属于选配,不便宜。   赵淩不差钱,还不怕花钱。   他的钱都来路正当,该花就花。   老头对新车爱不释手。   老头的子孙们也都对新车很是喜欢,于是就问了一下价格。   赵淩说了一下,全家都哑火了,没了肖想的念头。   老头的俸禄加上杂七杂八的收入是很不错,能够比较宽裕地养活一大家子,但也就是这样。   看老头致仕之后住在京畿的庄子里,眼瞅着就是耕读传家了,想也知道有些后继无人。   子女不争气,还得老头出来赚钱。   赵王氏看出了这点,这时候就给他们算账:“老先生过来教书,一个月俸禄肯定没有以前当官的时候多,不过也不能算少。若是您研究出一个什么技术,能够被作坊买去生产,那就有不少分红,或者也可以选择一次性买断。这其中多少利,应该不用我多说。”   老头顺着赵王氏的视线看了一眼赵淩,想到赵淩改良后的琉璃配方,想到琉璃作坊里赵淩的分红,谁不眼热?   本来琉璃窗的价格跌下来了一些,但热水瓶的价格可着实不低。   他家的一个热水瓶还是工部统一发放的福利,别的部还没有。   他自己可舍不得买。   别说,还真别说,他干了那么多年,还真有一些技术上的想法。   赵王氏看出他意动,笑眯眯地继续加码:“您过来当先生,大学这边还能给您安排一个助教,另外还能安排一个助理给您处理生活琐事。您看是您自己找人,还是大学这边给您安排?”   其实这就是变相给两份工作,还是说出去比较体面的工作,还很有针对性。   助教的工作是给家里有些学识的人安排的,助理的工作则是给家中文化程度不高的人,譬如说儿子、儿媳。   月例不算高,但也不算低。   老头当了几十年官,哪能这点弦音都听不出来?   当下就拍板定下:“我自己来安排。”   “好的。”赵王氏又说道,“考虑到上班方便,大学给安排了家属院,您只要在大学教书,就可以一直住着。”   家属院,老头可太知道了。   国子监的家属院就是他经手的。   房子不大,但家属院的配套好啊。   老头立马就问:“大学的家属院跟国子监的比起来怎么样?”   赵王氏笑道:“那肯定是不能比的。”不等老头露出失望的表情,她马上说道,“我们大学毕竟是在郊外,用地没那么紧张。家属院也会相对宽敞一些。您进了大学就是教授,能够分到的独立的小院。就是家属院没有独立的食堂和大夫,吃饭看病得去大学的食堂和医馆。”   老头立马捕捉到关键词:“医馆?”   “是。大学设有医学院,由太医院的太医来教导,也设了配套的医馆,主要服务于大学的师生,后续看是不是对外开放。”   老头这下恨不得立马跟着走:“什么时候开学?我马上就去!”   他这把年纪了,比起儿孙的前途,他其实更在意自己的身体。   岁数大了,身体机能下降,难免有些不适。   只是看病不仅贵,还请不到好大夫。   他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致仕了还能请太医看病。   “九月开学,不过下个月家属院应该能差不多盖好,到时候会派人专门过来通知您。您可以先把院子安排一下。”   老头连连点头:“好好好。”   神都和京畿地区的,赵王氏和赵淩都挨家挨户拜访了,远一些的只能写信,有些能用金钱打动,有些能用名声打动,不同的人要采用不同的策略。   其中很多人赵骅都没什么了解。   离开了老头家里,马车回到凭栏湖原先的造船作坊停下,赵淩就摆开了架势开始钓鱼,跟身边凑热闹的老爹吹:“得亏我在吏部,人都能问到。唉……可惜白爷爷一心要回老家。”不然朝中的各种事情他都清楚,养着当随身老爷爷多好。   赵骅四处转了一圈,确定如今就是个空作坊,里头一艘船都没有,只能坐在赵淩身边看他钓鱼:“白老爷子也不清楚。你这个大学要找的大部分是工部的人。工部的事情,你自己去问更简单,好歹你还挂着个工部的职。”   说起赵淩身上的工部郎中的官职,赵骅觉得赵淩身上的官职现在实在太扯,“工部的官职,我看你是撤不掉了。那个关系不大,反正本来就是额外的,你也不管什么,就是挂职,方便你折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市舶司使的位置什么时候让出来?”   一个人六部里干了三部,还都是有实权的职位,也太招人眼红了。   原先赵淩在宁吴的时候还好说。   对于神都这群没去过南方的官员来说,别说是宁吴了,就是海州、儋州都是蛮荒之地。   宁吴更是流放都流放不到的地方。   在那种地方当官,权力大一点,还真的没几个人有意见。   有意见,难道还自己去吗?   现在赵淩就在神都,原本他当市舶司使还好说,毕竟原先市舶司是个什么样的边缘衙门谁都知道,现在市舶司是个什么级别的衙门,也所有人都知道。   赵淩一手把市舶司这么个衙门发展壮大,给朝廷每年贡献大量的税收,他当这个市舶司使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但问题现在赵淩是吏部侍郎,还是常驻在神都的吏部侍郎,总不好再占一个户部的官职。   赵淩倒是没想再占,问题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我跟陛下谈过。”他看浮漂一动,感受了一下开始拉鱼,语气很稳,“本来我是想让祝阳来。不过祝阳说他想继续挖河。”   米家的变故给祝阳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创伤,怕是一辈子都治不好的那种。   按理说处置米家的是太上皇顾潥,祝阳作为太子伴读,如今新帝登基,新帝还主动开了这个口,他就该高高兴兴进户部,毕竟他爷爷是前户部尚书,户部的工作和人他都熟悉。   但祝阳就待在外面挖河,连神都都不想回。   窦荣拿了抄网过来,随口说道:“祝阳是对的。人是会变的,现在我还能叫一声表哥,往后谁知道呢?祝阳这样也好,将来他不想当官了,直接进大学当个教授。”   今天驾车的是赵小虎。   他走过来说了一声:“烧烤架支好了,鱼钓起来了没?”   窦荣把一条大鲤鱼抄起来:“来了!”   赵王氏刚把茶煮上,听到有鱼,立马过来:“来,我来做鱼!”   赵骅立刻跳起来:“夫人喝茶就好,这种活放着我来!”   他妻子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做饭。   嗯,他妻子用不着会做饭。   谁家六元自己做饭的?   他这个探花来伺候六元做饭理所应当。   窦荣还想自己去杀鱼呢,眼前一花,抄网里的大鲤鱼就没了,坐在刚才赵骅坐的小马扎上跟赵淩感慨:“爹的身手还是很敏捷的。”   赵淩小声逼逼:“为了吃饭,我爹一直很拼的。”   别的官家小姐好歹会学一两道羹汤或者点心,专门用来撑场子;就像是学一点刺绣什么的。   但赵王氏那是一点不会。   他忽然想到小时候:“怪不得当年我二姐和五妹妹不想学刺绣,娘一点都不在乎,原来是娘自己也不会。”   赵王氏冷笑:“刺绣我怎么不会?刺绣我会得很!你爹的双面绣还是我教的!你未来外甥女婿都会!也不看看我王家是干什么的!”   赵淩愣住了:“外甥女婿?” 第178章   外甥女婿, 指的当然是沈妆的未来夫婿。   和赵婉清所料不差,王家果然奇葩……人丁兴旺,加上大家族的姻亲关系盘根错节, 认识的人非常多, 符合她择婿标准的少年郎还真不少。   她在武州王家停留的时间不算久, 每天都找了各种借口相看少年, 连给儿子的未婚妻都顺带着瞧了几个。   不过赵婉清一开始就没想着从王家挑人, 哪怕是出了五服的,她也觉得血缘关系太近的不好。   “定的曾家的孩子。”   赵淩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不是, 壮壮……大壮才多大啊,怎么就定亲了?”   “虚岁都十七了, 怎么就不能定亲了?我这年纪都已经成亲了。”赵王氏没好气地看向赵淩。   窦荣看赵淩愣得连钓鱼竿都忘记提,扯过鱼竿一提溜, 线断了。   赵淩一下回神:“切线了,跑了条大鱼……不是, 大壮才那么点大……”高中还没毕业呢, 成啥亲?   赵小虎去拿了新的鱼线和鱼钩过来。   赵淩熟练地换了粗一些的线和鱼钩:“壮壮有十七了?我怎么觉着她还很小呢。”   窦荣不理会陷入纠结中的赵淩,问赵王氏:“曾家是什么情况?小郎君是什么样的?”   赵骅在岸边杀鱼,说道:“武州长史曾鹏的老来子,叫曾星。小时候身体弱……呸!”一边杀鱼一边说话, 一枚鱼鳞直接弹到他嘴里。   “你专心杀鱼。”赵王氏斜睨赵骅一眼, 接过话头换自己来讲,“曾星小时候家里养得精细一些,一直跟在姐姐身边。他姐姐那时候在家绣嫁妆, 他也就跟着学了。刚开始就是小孩子好玩,也没人当回事。他姐姐出嫁后,原先用的绣棚什么的没带走, 就被他搬自己屋里去了。等家里人发现的时候,他刺绣手艺已经很好了。”   赵淩捋了捋:“他家姐姐哪怕在家绣个五六年嫁妆,出嫁的时候,他顶多也才七八岁吧?能靠着这点绣很好?”   小孩子对身体的控制力弱,手这样的精细零部件控制更加不行,毛糙一点的时不时就会打翻打碎碗盘。   赵淩也不是没经历过那段时间。   这不是他身体里住着个成年人的灵魂就能控制好的,哪怕他也算得上自幼习武也一样,各种磕磕碰碰少不了。   对于绣花针这种更加精细的东西,那么小一个孩子能够绣成什么样,赵淩很怀疑。   赵王氏坐在赵淩身边给自己打扇子:“曾夫人开绣楼的,曾星在他姐姐出嫁后,跟着曾夫人经常去绣楼。少东家要了解刺绣,绣娘也不会不跟他讲。他也只是回家练习。后来他爹娘担心他身子骨弱,就给他请了师傅教他习武,专门练的暗器。”   “哦~”赵淩和窦荣都明白了。   普通习武练兵器,手上肯定多多少少会有一些茧子,想要保证手部皮肤的光滑需要做非常专业的保养。   保养不仅仅是贵,还得专门的人,还得花费很大的精力。   赵淩自己是没这个耐心的,原先手上多少有点茧子,还是后来成亲之后,窦荣天天给他弄,才把一双手重新养起来。   暗器是武器中对手指灵敏度要求非常高的兵器,极其注重手部保养。   练习暗器的话,确实有助于刺绣。   不是,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赵淩突然想到《葵花宝典》,轻轻“嘶”了一声。   赵王氏看他的表情,折扇一下收拢就往他头上敲了一下:“脑子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曾星是个好孩子,人家又不是天天拿着绣花针,天天打理生意,很忙的好嘛。他不是老来子嘛,就跟在曾夫人身边,家务方面学得很好。他大嫂身体又不怎么好,曾家的家业倒是有许多是曾星在打理。现在他大嫂的大儿媳进门可以掌管中馈了,他倒是可以不用清闲下来。”   赵淩听着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味:“不是,这老来子怎么能宝贝到不去读书,反倒是被赶去做生意,做生意做出点名堂来,还被人摘了桃子?”   赵骅已经开始片鱼片,嘴巴有空了,想也不想就说道:“不就是跟我们家差不多嘛。小儿子说是疼爱,其实有什么好的都紧着大房,只不过偏心成这样的,也是少见。你爷爷家里还只是个小地主,当年也供我读书。”说着,他顿了顿,“不过也是因为你大伯不争气,还没什么心眼,不然换个心眼多又强势的,你爹我现在只能在赵家村种地。”   老来子确实偏疼,但也有限。   大哥大嫂生的孩子都已经成亲,曾星一个小儿子比大哥的儿子岁数还小,能争什么?   真心偏疼,也不会舍得让儿子入赘。   沈家说是不入赘,但其实对女婿的要求也跟入赘差不多。   毕竟以后曾星这情况,肯定是要跟着沈妆走的。   赵淩摇摇头,嘀咕了一句:“我小时候,娘还亲自给我开蒙呢。”他这还不是亲娘,只是嫡母。   那会儿赵王氏对他也没多喜欢,只是尽义务罢了。   他就说怎么放着小儿子跟着绣嫁妆的姐姐身边,估计也就是偏疼在嘴上。   真要心疼儿子的,就该像他爹娘这样动辄打骂……不是。   他又钓了一条鲤鱼,换了鱼饵,一会儿钓起一条鲶鱼:“咦?怎么这会儿能钓起这个?”   窦荣已经从取下鱼钩,从抄网里把鱼送到赵骅身边:“爹,我想吃烤鱼。”   “烤!”赵骅没有二话。   他也不问东西带了没,赵淩出门都记得带钓鱼竿了,肯定带齐了各种东西。   窦荣就拿着鱼自己去岸边收拾。   他鱼还没收拾完,赵淩就又钓起了两条鱼,这回是赵王氏给拿的抄网,捞起来就放到鱼护里:“带回家吃。”   因为家里有个技术很强的钓鱼佬,赵家男人们都会做鱼,很会做鱼。   赵骅和窦荣围着围裙,连赵小虎都插不上手,见两人动作利索地收拾出一顿全鱼宴。   饭后他们喝着茶又聊了一会儿,就准备打道回府,就是赵淩钓的鱼太多,马车上竟然不太好装,得再雇辆车。   跑腿的事情自然交给赵小虎。   他刚才吃饭的时候找周围的农户买了菜,知道哪里能借到牛车。   只是赵小虎刚走出去没一会儿,就有人从大道上下来,跑过来的速度飞快。   一个长相斯文俊秀的少年郎见到赵王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晚辈曾星,见过赵夫人。”   赵王氏没想到刚说起曾星,曾星就来了,很是惊讶:“你怎么来了?”又给他介绍家人。   等双方一一见礼,曾星让把鱼搬到自己的车上,才说道:“这不是后年要成亲,我先来神都置办些家产。”   多的话只能是先到家了再说。   曾星本来是要去住客栈的,现在就暂时住到赵家老宅那边。   反正赵缙一家在海州,现在老宅那边空着,平时也有下人们打扫。   曾星带的东西多,住客栈是真不方便。   过了几天,等赵骅他们休沐的时候,曾星才被沈妆带着到尚书府。   赵淩正好过来蹭饭,顺便送车,都不用去侯府请人,就凑上了热闹。   窦荣本来要去镇国公府,见状也跟着一起留下。   曾星被围观也没不好意思,笑得坦荡:“这次过来,我是把我的嫁妆带来了。”   嫁妆?   “我是想着往后家里还是得以妆儿妹妹为主,我家远在武州,还是我过来入赘就好。”   好家伙。   本来赵淩还揣测过东方不败岳不群林平之,现在好了,真汉子。   他就说之前在大道上看到的曾星带的东西格外得多,堪称十里红妆,远远超出了行李的范畴,敢情真是嫁妆。   窦荣问他:“那你爹娘?”   “我爹娘不差儿孙。”   赵淩就说:“那四舅就送你们一栋宅子当新婚礼物吧。”他也不说添妆,人家男方入赘,不好说。   沈妆顿时眼前一亮:“大书房吗?”   “出息,惦记个老房子。”赵淩白她一眼。   沈妆不高兴:“我就是喜欢那个老房子。离家近,还有花房和菜棚。”   赵淩继续鄙视她:“脑子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怪不得考试考不好。今年乡试准备得怎么样了?考不到前三仔细我抽你。”   沈妆顿时就站了起来:“我必不可能比我爹差!”   赵骅听着这熟悉的逆子发言,心想今天得亏二女婿没来,不然他这个老丈人得给二女婿赔个不是。   唉,这也不是他教出来的啊?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样?   赵淩对外甥女的表态满意,让她坐下:“大书房那儿,你喜欢我就把房子收回来给你用着。那房子是御赐,不好转赠。”起码在他有生之年,不方便转赠,“我想着靠近神都大学那边,给你一栋新房子。往后你读书或者教书也方便,曾星去作坊和码头也方便。”   神都大学除了大学和家属院之外,他也开发了一部分楼盘,认真设计了开放式的公园,配套可能差一点,但环境绝对好,地方也大。   沈妆最近埋头苦读还不知道,曾星显然是知道的,眼睛亮闪闪。   沈妆看他这样子,就说:“那大书房还是不用了。四舅舅给我一栋新宅子已经很好了。” 第179章   沈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她之前说大书房的时候, 只是因为大书房有着她太多年幼时候的美好回忆。   等说出口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嘴快了。   别说那里的宅子本身如今就得千贯以上了,里面的一小间花房和一大间菜棚, 加上还有小演武场等等一系列的设施, 真要卖的话, 可能三千贯都打不住。   虽说四舅舅疼她, 但她也不能狮子大开口。   至于大学附近的宅子肯定不便宜, 但怎么也不用三千贯那么多。   赵淩懒得陪他们跑一趟,写了一张条子, 盖了个私印,交给沈妆:“凭栏一号。喏, 你们有空自己过去挑。一号到五号都是我留着的,你们看喜欢哪栋。”   他和赵婉瑜联合搞建筑公司, 捎带手开发房地产的事情,赵骅他们都是知道的。   赵骅比较奇怪:“你留那么多栋房子做什么?租出去?”   “没。堂姐说家里可能用得着, 先留着, 等稍后看看用不着了再卖掉。”赵淩基本就是个甩手掌柜,顶多出个设计图,平时有什么事情都是窦荣在管,“现在五栋房子都还没定出去吧?”   “没呢。娘也去挑一套吧。凭栏一号那边环境比大学家属院要好, 你以后在那儿上班, 有个休息的地方也方便。”   赵王氏觉得没这个必要,不过也没拒绝:“得空了我先去看看。”   正说着,赵喜过来问:“老爷、夫人, 新车你们要先试试吗?”   赵骅下意识问:“什么新车?”   赵喜说道:“四少爷刚才送来的两辆新车。”   一群人立刻出去看新车。   一辆车中规中矩,很符合赵骅一直以来的低调做派。   另外一辆车是光亮的白色漆面,上面雕刻了许多栩栩如生的蔷薇花。   赵淩已经开始邀功了, 给赵王氏展示:“整个上半部能完全敞开,折叠到后头。后头藏了个软顶,可以遮阳。图样是找三姑姑设计的,好不好看!”   赵王氏还没回答,沈妆已经两眼放光:“好看!这也太好看了吧!外婆,你快坐上去试试。我得把你画下来。”   赵王氏有些不太好意思:“这么漂亮的车,我都已经是个五十多的老太太了,坐着不合适。”   其实赵王氏常年锻炼,保养得宜,瞧着就跟三十出头似的,完全不像是年过五十。   米氏原本在安排家务,曾星这个娇客第一次上门,肯定得格外郑重一些,安排完过来就看到那么漂亮的马车,劝赵王氏:“娘坐着再合适不过了。您快坐,您坐了我才能厚着脸皮也坐一坐。”   她十四岁匆匆嫁进赵家,还是在那样家庭剧变的情况下,赵王氏完全没有苛待,反倒是把她当亲女儿一样教导,甚至都让她晚一点生子,方方面面比她亲生母亲都考虑得周全。   她也是完全把赵王氏当做亲生母亲来看待的。   小叔子能有这份孝心,她也为赵王氏感到高兴。   赵骅已经很久没从赵王氏脸上看出类似娇羞的表情了,上前一步打开车门,把折叠的三级台阶放下来,扶着赵王氏的手:“夫人,请。”   赵王氏走上台阶,赵骅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赵淩。   赵淩立马告状:“娘……唔。”   窦荣把他嘴给捂上了。   娇客第一次上门,别把平时家里的那套追追打打闹出来,万一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还好赵王氏情绪激动,并没有注意到父子俩的小动作。   赵骅没跟着坐到车厢里,而是等赵王氏坐好后,把台阶收起来门关上,自己坐到前面驾驶位上去:“夫人坐好了,我来赶车。”   赵王氏说了一声:“好。”声音中带着一点小颤抖,显然情绪很激动。   赵淩就看着赵骅驾着车拉着赵王氏一下就跑了个没影:“噫——都快午膳了,跑这么快做什么?”   窦荣拉着他,跟他咬耳朵:“你还想坐上去啊?”   “没啊。”爹娘出去秀恩爱,他一个拖油瓶跟着干嘛?   他突然看向窦荣,眨了眨眼睛:“一会儿我也驾车带你出去转一圈?”   窦荣断然拒绝:“不用!”   “咦?为什么?”虽然他也只是开玩笑的,但也不用拒绝得这么快啊。   虽说三十多的年纪确实不太适合开敞篷跑车,可如今社会风气就是如此,多得是六七十的坐小敞篷呢。   “我还是喜欢跟你一起坐车厢里。”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哪怕一句话不说,也感觉很开心,为什么要给外人看到私底下的赵淩?   赵淩瞬间就明白了窦荣的意思,朝他挤挤眼,小声问:“只是车厢里?”   窦荣瞬间脸红:“在外面呢。”   “那我等在里面再说。”   窦荣恼羞成怒:“你等着吧。”   曾星已经被沈妆拉走了。   “四舅舅和翊舅舅的感情特别好,我们做小辈的要有眼色。下午我带你去四舅舅家玩。对了,你要不要继续读书?”   曾星从来没见过这样轻松的家庭氛围,说话也跟着真诚起来:“不用了。我在读书上面没什么天赋,也不想浪费那么多年放在读书上。我还是对做生意更感兴趣。”   他一定要入赘沈家,当然不是单纯对沈妆的喜欢,更多的是对曾家的失望。   他迫切地需要跳出曾家的环境,刚巧在那个时候,沈妆出现了。   那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女子,那种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养在后宅的单纯的小女儿。   在遇到沈妆之前,他只感觉自己生活得很不高兴,却连摆脱的想法都没有。   能怎么办呢?   他辛辛苦苦把家业发展壮大,结果大哥一句话,他就得把家业交给侄媳。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娶一个家族安排的,很可能是大哥大嫂安排的妻子,然后一辈子当一个碌碌无为的纨绔,可能一大把年纪还要朝公中要钱。   是沈妆的出现,让他看到另外一种可能性。   他明明有能力可以自己过得很好。   他不需要在曾家的泥潭里窒息,他可以挣脱出来。   他抓住了一道光,然后看到了更大光明。   沈妆什么事情都会跟他商量,不会打着“为你好”的名号替他安排。   像读书这样的事情,换做他爹娘,肯定想也不想就给他安排上了。   现在他跟沈妆说自己更爱做生意,沈妆的眼中也没有任何轻视,反而笑容明媚。   她说:“好啊,那以后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说完,她还拍了拍他的肩。   曾星感觉这一拍,像是把一直压在他身上的厚厚的重重的阴霾都拍掉了,跟着露出一个笑来:“嗯。”   这是天上的仙女,一定是!   然后仙女让他叫一只毛发乱糟糟的猫“小姨”。   “叫抹布小姨。”   曾星:“……小姨?”   抹布小姨抬眼看向曾星,懒得搭理,在自己铺了草席的吊床上翻了个身,对着沈妆叫了一声,抬了抬下巴:“喵。”   沈妆会意地给它挠下巴。   曾星看着一屋子狸奴的东西,觉得也没谁了:“为什么叫抹布小姨?”   沈妆左右看看,摆手让在旁伺候的下人去给拿一些冰块来,等没人了才说道:“其实抹布是四舅妈,都是现在的翊舅舅横刀夺爱,抹布才只能是小姨的。”   曾星:“……”他读书少,别骗他。   沈妆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真的。抹布和四舅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抹布跟咪咪生了好几窝,但四舅舅一直对抹布不离不弃,说要和抹布一生一世一双人。”   曾星两眼迷离,盘腿坐在席子上,很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你在骗我。”   “我肯定不骗你。你问我家所有人,都知道的。不信你回去问问街坊邻居。”当年要给四舅舅说亲的人不知道多少,结果四舅舅嗷嗷叫着要跟抹布在一起,很多人都知道。   窦荣推门进来:“别吵着抹布睡觉,它昨天一晚上没消停,房门都被刨了个洞。”刨门的主力不是抹布这么一只老得快成仙的狸奴,主要是家里有好几只狸奴和狗,各种防不胜防。   “真的?我去看看!”沈妆要去看。   “看什么?换掉了。”窦荣对曾星招招手,“走,去演武场练练。”   曾星一听,兴致勃勃又有些敬畏:“我就是在家随便练练暗器,比不过翊舅舅。”   这位可是大虞战神,他哪里会刀枪剑戟那些?   “那就练暗器。你是练什么的?飞蝗石、金钱镖、飞刀还是袖箭之类的?”   “就金钱镖和飞刀。飞刀其实练得也少,金钱镖比较多。”谁出门不带几个铜板,比较易得。   杀伤性虽然不足,但他一般也不会遇到需要生死搏杀的场面,就是自己练着玩。   曾星好奇:“翊舅舅也练暗器吗?”   “没怎么专门练过。你们四舅舅倒是有一阵喜欢搞一些暴雨梨花针什么的东西,回头你们可以问问他。”   曾星觉得翊舅舅真好说话,不愧是四舅妈。   然后他就被没专门练过的完虐了,还得知自己的未婚妻竟然耍得一手好枪。 第180章   曾星这次过来, 几乎是把他之前给家里多赚的家业都带了过来。   带不过来的,他也折成银钱或者其它东西。   得亏他手头交接还没交接完,要动钱很方便。   说他拿了不该拿的?   开玩笑, 家业到他手上的时候什么样, 交回去的时候是什么样?   财产只多不少, 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   他不仅把家产带走了, 还把给他办事的得力的掌柜和其他人才也给带走了。   曾家再怎么闹腾, 也没法闹到神都来,连武州王家那边都不好多说话。   能说什么?   说他们算计小儿子不成, 反被小儿子摆了一道?   曾星本来以为自己什么都带上了,足够在神都置办一份体面的家业, 但等到了之后才发现,神都各方面都太贵了。   他原先想的在东市开一间铺子, 再在沈家宅子附近购置一栋宅子,另外还想在西市开一家成衣铺子, 另外再办一家制衣作坊, 钱压根就不够。   他主要是做的是刺绣生意,想要开店,就只能是东市。   铺子还不能太小。   开店也不是只有一个店面就可以的,他手底下大批工艺精湛的绣娘和裁缝师傅, 这次也跟着他一起来了神都。   这些人的一家老小都得安排, 起码得有个住宿吃饭的地方,条件还不能差了。   这么一算,他手上的钱买完东市的铺子之后就有些紧张。   西市的铺子只能租, 新城的作坊也只能先租个厂房。   就是这么一圈转下来,再在神都买一栋宅子的钱就很紧张了。   然后他就被丈母娘叫去算账。   赵婉清也没特意挑时间,就下班了之后, 刚换下官服,见曾星过来就笑道:“坐着。早就该跟你聊聊,一拖二拖的拖了那么久。”   他们谈话的地方,还是当初成亲时候赵淩给收拾的小书房,现在里面的东西大变样,中间摆着一张茶桌,这会儿正煮着茶。   她刚说完,沈兰拿了个盒子走了进来,在赵婉清身边坐下:“本来应该是你们两个成亲之后,你们小夫妻俩自己商量着来,不过瞧你在打听置产的事情,还是先跟你交个底。”   从赵婉清备考开始,家务都是沈兰在打理,对女儿的嫁妆(聘礼)很清楚。   他把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地契放在曾星面前打开:“这是一间西市的铺子,有五个门脸,现在都隔开租了出去。你有什么打算,可以把房子收回来自己用。下头是租约。”   曾星看了看,发现最近到期的租约也就还有半年时间。   沈兰继续拿出下面的地契:“这是一个国子监家属院隔壁的小院。另外还有京畿的一个庄子,就是离得远,快靠近景州了,有五百亩地。”   这是一份足以让一个小家庭过得十分富足的家业。   曾星本来觉得自己带来的“嫁妆”足够多,这么一对比,顿时有了吃软饭的实感。   嗯,软饭真好吃。   曾星是个实在人,原先在家打理家业的时候,就觉得一家人一起过日子,没什么好算计的,没想到被家里人坑了一把。   但他骨子里对家人还是没多少心眼,只不过现在他的家人从曾家人变成了沈妆和沈妆的家人。   沈兰说道:“这些你自己收着,该怎么安排怎么安排。”   赵婉清补充:“你们四舅给了你们一栋凭栏一号的宅子,以后你们成亲了,就在那儿单独过日子。你尽快把手头的事情安排完,过几天大壮要回老家参加乡试,你到时候有空的话就跟着一起去,顺便认认亲戚。没空的话也不着急,等过年的时候跟我们一起回去。”   “好。应该能安排妥当,这两个月就是铺子的装修,人手什么的都是现成的,货源我也谈好了,没其它事情。”   曾星收好东西,就和赵婉清、沈兰夫妇道别,去侯府接他未婚妻。   管家好奇询问:“亲家老爷夫人叫您过去是有什么事情?”   曾星也不瞒着,一一说明,随后安排:“我大概要去象州一两个月,这段时间你多看着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过来找我丈人丈母娘。”   管家应下,马车走了一段路,才像是终于消化完,感慨:“亲家老爷和夫人也忒心大了。这么多房契地契的,直接就交到了少爷你手上。少爷你和少夫人还没成亲呢。”也不怕他们家少爷卷了钱跑了。   曾星没好气地白了管家一眼:“我不是那种人!”   他也不差这点钱。   虽说这些钱财很多,但只要给他时间,他也能赚到那么多钱。   甚至于只是过日子的话,他带来的钱财已经足够他三辈子花不完。   比起钱财,显然是沈妆更重要。   管家还是对财富眼晕:“是是是,少爷您绝对不是这种人。您要是见钱眼开,就不会被老夫人和大少爷算计了。”管家耿直地往自家小少爷伤口上插刀,“不过真要卷了这些钱财跑路,怕是普天之下没有容身之处了。”   他最近跟着曾星各种东奔西跑,总算是明白了一些未来少夫人的家境。   钱不钱的是其次,对于权力到了这种层次的人家,真的想要钱,也就是一张嘴的事情,难的反倒是不要钱。   曾星坐着马车晃悠到侯府,想着自己因为叫赵淩一声四舅舅,都不用特意打招呼,车行的管事直接就给他安排了一辆新车,再过几天就能到手,到时候也能让沈妆坐得舒服些。   然后他就看到坐在屋顶上的赵淩:“四舅舅?”   屋顶上有狸奴能理解,为什么还有狗?   狗是怎么上去的?   赵淩怀里抱着几只嘤嘤嘤的小奶狗,见到曾星挥挥手:“小星星来了啊。要不要上来玩小狗?”   曾星挺想养狗的,闻言也没犹豫,撩起袍角几个蹬踏就上了屋顶。   “汪汪汪!”   曾星接过一只白色的小狗,循声看向楼下一只大黄狗:“那是小狗的娘?”感到自己被辱骂。   “不是,是小狗的爹。这一窝生了九只,小狗的娘带不过来,每天得放风。”搁谁一胎九宝都得崩溃,压根养不过来。   赵淩说着,顺手指了指。   他们坐在第一进宅子的二楼楼顶,视野开阔。   曾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条白色卷尾巴的大狗在园子里疯跑,身后窦荣在追。   “翊舅舅这是在做什么?”   “他要给白骊坐月子,白骊以为是在跟它玩。”   自从不怎么打仗后,窦荣对于白色小动物的偏好越来越不遮掩。   马要白的,猫要白的,狗也要白的。   原本窦荣还准备养白色的兔子,可惜到家第一天就被厨房红烧了。   后来他又捉了一只,也是到家第一天就被白骊给咬死了。   现在小白兔子们只能养在庄子上,给庄子的养殖业做出一份新贡献。   一人一狗在院子里追了几个来回,身后就跟上来了好几匹马。   窦荣很快就被小(?)动物们撵着跑:“水灵!救命!”   隔壁院墙上已经架上了梯子,景尚书趴墙头上开嗓:“窦侯爷还是这么活泼啊!”   宅子很大,无奈附近的宅子只要不宴请宾客都很安静,加上景尚书的嗓门大,哪怕是离得不算近的曾星都听得一清二楚。   窦荣回头,指使自家小动物们:“去!打他!”   刚才还撵着窦荣跑的小动物们,顿时像一支训练极好的军队,回头就往景尚书那边跑。   白骊更是直接跳上马背,借着马背的高度一下跳上围墙,摇着尾巴去拱景尚书。   景尚书抱着白骊就下了围墙,没声了。   窦荣:“……把白骊还给我!”   “拿小狗来换!”   过了一会儿,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爬上梯子,对窦荣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一伸手出了个布。   窦荣伸出两根手指,出了个剪刀。   小孩儿嘎嘎嘎笑,伸出了五根手指:“翊叔叔,要五只小狗~”   赵淩已经骑着马跑了过来,站在围墙上把小孩儿一提溜,夹在腋下:“好了,现在你被我抓住了,得让你爷爷用一只白骊来换。”   小孩儿又嘎嘎嘎笑。   赵淩直接抓着小孩儿,又留了曾星和沈妆晚膳,用完才把人都给放回去。   跟隔壁交换人(狗)质的时候,景尚书把孙子赶进去,就跟赵淩站门口说话:“你家外甥女什么时候回象州?我搭个快船。”   “嗯?您要去象州?”去干嘛?吏部尚书就能自己给自己批假条吗?   景尚书说道:“不是,我要去海州、吴州考察。”   赵淩用怀疑的眼神看他:“真的是考察,不是旅游?”   “当然不是。陛下知道的。我去辅佐一下太子殿下。”在神都干了那么多年,他得出去逛逛。   赵淩顿时就露出“我就知道你是去玩的”的眼神看向景尚书:“不行,吏部事情那么多。”   景尚书立刻摆出上官的架势:“我是尚书,你是侍郎,陛下都准了,你说什么不行?”   赵淩只能跟他说了沈妆出行的日期,心里面也知道,和吏部尚书同行,对沈妆来说好处巨大。   反倒是景尚书,他也不差一艘快船。   等和景尚书道别,窦荣就戳他的脸:“怎么这么不高兴?现在吏部不是不忙?”   “现在是还好。”赵淩长长叹气,“打赌他过年不回来。”   窦荣一听也愣了一下:“说不定被姨父姨母拉着打江山去了。”   赵淩还没想到这个可能,原本只以为是景尚书工作多年,想休个长假:“景尚书……打江山,不能够吧?”   窦荣偏头看了他一眼:“他们不缺会打仗的人,缺的是搞后勤的。”   吏部尚书去搞后勤,好像瞬间战备就充足了呢。 第181章   赵淩觉得窦荣的猜测不能说是无稽之谈, 可能性也非常小:“吞下宁吴后,到现在的官吏缺口还那么大,更何况还有一个现在已经排得半干的黑龙泽的窟窿要填, 南龙州那边的官场也得重新梳理, 再打下地盘, 根本没人过去。”   窦荣更了解自己的姨父姨母:“那万一水稻一年三熟四熟的?有地方能种甘蔗?”   粮食和糖, 还得再算上矿石。   没法拒绝。   赵淩唉声叹气:“这样下去, 学校都来不及建。”   官吏的缺口是一回事,社会其他方面的人才缺口只会更大。   作为吏部侍郎, 他得把事情做在前面,才能到时候不手忙脚乱。   窦荣略感同情地看向赵淩:“你把你常二哥带去吏部?”   好歹也是最早给赵淩打下手的, 还是赵淩的奶兄,常禾虽然读书不太行, 只有一个秀才的功名,但给赵淩打下手还是很得力的。   “算了。常二哥只想着做菜, 让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吧。”人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 并且能够专注于自己的喜好上不容易。   常禾过往这些年陪着他走南闯北的,如今在侯府给家生子们开蒙,得空了整理整理菜谱,开发一些新菜品, 日子过得充实又舒心。   完全是他心目中愉快的退休生活。   窦荣听他现在一口一个常二哥, 以前一口一个常禾叫:“你现在倒是好说话,以前你还打你常二哥手板。”   “那是他不好好读书!”   “不是你被先生打了手板,才迁怒你常二哥?”   “绝对不是!我总共也没打过常二哥几次!”他自己经常被先生们打。   他下意识低头, 把两只手摊开,攥一攥拳头再松开,又来回转了转手腕, 心疼自己的左手:“我左手都被打厚了。”   窦荣把他的两只手握住了仔细检查:“我看看。”过了一会儿凑到嘴边,“我亲亲。”   桃溪巷的住户没几家,白天有不少人上门来求着办事的,傍晚倒是没什么人。   “光天化日的,吃我豆腐。”赵淩本来还想出去遛个弯,现在听到上司提桶跑路的噩耗后,已经没这个心情了,拉着窦荣转身回家,“陪我甩两竿。”   “晚上我们住船上?”   夏天闷热,睡在房里,哪怕放了冰盆也难感到凉爽。   两人有时候要做一些小运动,也不适合再跟小时候那样,直接把床搬院子里睡。   睡船上,赵淩没想过。   桃花溪不算宽,现在家里的小船坞里停靠着家里最早的画舫。   画舫里本来就有客房,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人。   窦荣让人去安排。   侯府的下人们动作利索,很快就把画舫安排好。   河上的风吹着带了一丝凉意,两人晚上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半夜的时候,赵淩感觉身边的窦荣动了动,也没睁开眼睛,问了一句:“豆豆?”   窦荣很喜欢他这样带着点鼻音叫自己小名,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小声道:“没事,下雨了,我关窗。”   “唔。”赵淩等窦荣重新躺回来,一伸手把人抱住,才安稳下来。   窦荣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听着雨点打在琉璃窗上的声音,画舫在水面上轻轻摇晃,很快也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雨后的清晨气温还没升上来,站在河边竟然还有一点凉。   赵淩走到岸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真想多睡一会儿。”为什么还有上班这回事情?   窦荣回京之后,也没什么正经上班的地方,勉强跟他工作搭边的地方,一个是码头那儿的水军巡逻队,另外一个就是靠近皇陵的秘密军营。   这两个地方他用不着每天都去,平时有专门的人训练,他只要一个月去几次就行,反倒是把精力放在和赵王氏一起筹备大学上。   他准备开设一个专门研究武器的学院,现在已经搜罗了一些人手:“赵郎中有没有空一点的,周围没什么人的地方借我?”   赵淩听他这个称呼,就问他:“凭栏湖那边的旧船厂不行?”   窦荣一想,顿时哂笑:“行。刚去过就忘了。”那边甚至还有宿舍。   往后长期发展确实不适合,但短时间过度一下已经够用了。   “行就好。”赵淩懒懒往他身上靠,没一会儿就热得自己站直了,“你有什么需求跟我说,之前我说让工部先把军工学院盖起来,你还推。”   “这不是想着其它学院招生比较容易,先把大学开起来再说嘛。”   确实,军工学院无论师生,审查肯定得更加严格。   赵淩觉得自己这个工部郎中的官职还是很好用的,跟窦荣得意:“景尚书还天天嚷嚷着要把我郎中的职给革了,现在他自己都要跑路了,看谁还来革我?”   等他收拾完,换上官服,顿时一口气就蔫儿了:“我要写个分四季官服的奏折。夏天穿这个简直没人性。”   窦荣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没想到赵淩还真的写了四季官服的奏折,连官服的式样都写了进去。   式样压根不用特意设计。   毕竟是官服,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讲究,讲究端庄大气,适合大部分人的身形。   夏装的款式,宁吴那边有现成的,甚至连更加透气的布料都是现成的。   让人在一个冬天气温都能升上三十度的地方穿长袖官服,跟谋杀有什么区别?   冬天的款式就更简单了,外袍加厚,再添一件大氅就好。   赵淩到了吏部之后飞快写完奏折,正好顾朻叫他去开小朝会,就抄起奏折直接带去了御书房,商量完事情后,就把奏折呈上去。   其他大臣还没走,听赵淩说四季官服的事情,纷纷表示赞同,并且表示只要给个式样,他们可以自己做。   神都的夏天又干又热,昨天晚上下了雨之后早晨还算凉爽,但是太阳一升起来,很快变成了湿热,人像是待在蒸笼里一样,难受无比。   有些对自己外貌有所追求的官员,常年涂脂抹粉,夏季是最难以忍受的季节。   虽说换个轻薄一些的官服也不是不会出汗,但总好过穿现在的衣服。   赵淩他们这些官员,不少也就是到御书房才把衣服穿得板正,在自己衙门里的时候,不少是光膀子的。   顾朻在宁吴待过一阵,对官员穿短袖乃至于无袖并没有什么意见:“那就由赵瑞瑞……赵卿安排下去。”   “是,陛下。”赵淩应下,也不在御书房蹭饭,直接去安排新官服了。   曾星万万没想到自己制衣厂的第一批订单竟然来的如此之快,偏他还要陪未婚妻去象州,一时间陷入两难。   赵淩没给他纠结的时间:“安心陪壮壮去。官服会由宫里的人盯着,多一个少一个你没什么关系。”   主要也是曾星的制衣厂各方面都很成熟,主要是有大批手艺精湛的绣娘和裁缝,相互之间还配合默契,甚至在曾星采购到足够数量的缝纫机后,他们也都非常熟练。   毕竟是官服,制衣厂没什么需要自行采购的东西,只是一个来料加工的订单。   曾星不怎么放心地跟着未婚妻南下了。   夏装官服也在不久之后陆续被官吏们换上。   哪怕只是穿到一个夏天的尾巴,神都的官吏们也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神都以外的官吏们则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哪怕制衣厂的工人们加班加点,那么多官服也不可能那么快就生产出来。   再说现在晚上也没电灯,加班加点也加不到哪里去。   点蜡烛制衣什么的,想多了。   布料这种易燃物边上点明火,是怕太安全?   再说刺绣这种对光线要求很高的工作,根本不可能通过烛火的那点照明来完成。   曾星的制衣厂,店还没开起来,订单已经快要忙不完了。   哪怕有许多官员的官服自己制作,他这一波也赚了个盆满钵满,跟沈妆感慨:“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夏装结束了,冬装马上又得做起来。   沈妆没空搭理他,看他在制衣厂视察完,立刻催他:“我要去见四舅舅,你还去不去?”   “去!”必须得感谢四舅舅。   两人的马车从码头下来,在新城略微停留了一小会儿,家都没回,立刻就直奔侯府,得知赵淩还没下班,沈妆马上就转道去了吏部。   见她这么着急,常禾跟着一起过去。   吏部的门房认识常禾,见他带着一个姑娘进门也不拦着,让常禾带着沈妆和曾星进去。   沈妆跟着常禾快步走到赵淩办公的厢房,一眼就看到赵淩:“四舅舅,你看我找到了个厉害的树胶!”   她说着,就把自己带着的一个背包拿下来,从里面拿出一个坛子,又从里面拿出一块乳白色的软弹的东西,递给赵淩:“这个东西产量很高。我在象州码头看到,有外国商人直接装了一棵树过来。我感觉比杜仲厉害。”   赵淩瞪大眼睛,看向沈妆手上的东西。   啥运气!   沈壮壮竟然找到了橡胶!   他为了橡胶在宁吴待了那么多年,还好几次下南洋都没找到……等等,橡胶好像不是南洋的作物。   可是这个世界和他原来的又不一样。   嘶……不去想了,现在找到了! 第182章   杜仲胶在工业中的需求太高了, 无论是作为缓冲还是密封件,优异的性能简直可以运用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但杜仲胶太难搞了,产量太低。   哪怕现在其它方面的生产工艺也不怎么先进, 杜仲胶也远远没法满足。   这东西稀缺到什么程度呢?   赵淩的马车扎胎了, 想要补胎都得排队等上两三天。   现在能够用得起轮胎的人家还是极少数。   橡胶这个东西产量比杜仲胶可高多了, 哪怕性能方面比杜仲胶差一点, 但是量管够!   赵淩直接提溜着外甥女去见了朻咪……不是, 是见了皇帝。   顾朻一看到橡胶,立刻就明白了这东西的作用:“象州码头有多少这种树?现在在哪儿?”   沈妆在私下场合见过不少次顾朻, 现在换了地方见面也不紧张:“大树就一棵,树苗有十棵, 我都给买下了,寄存在二舅公的私塾里, 让专人照看着。两棵小树带来神都了。运来这种树的外国商人我让人留下了,他画了一张海图, 不过……”说着, 她从背包里把外国商人画的海图拿出来。   赵淩先拿过来一看,嘴角抽抽,递给走下来的燕公公。   燕公公拿过,递给顾朻。   顾朻看着无比抽象的线条, 倒也没怀疑外国商人是乱画糊弄鬼的。   舆图的制作本来就是一门需要专业训练的技能, 还需要各种辅助的仪器。   这些能够跨越大洋的商人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记录方式,一个是他们都来自不同的国家,另一个是安全的航线是他们的财富密码, 肯定不能公开给别人。   至于为什么这位找到橡胶树的外国商人,愿意把海图交给沈妆,完全是因为他想成为一名大虞人, 和他伟大的前辈雷奥那多一样。   雷奥那多靠着向大虞进献珍贵的植物,从而获得了大虞的身份。   这件事情在海商中间根本不是秘密。   很多海商都争相效仿,希望能够成为第二个雷奥那多。   哪怕不能或者并不想获得大虞身份,他们也能借此获得在大虞更多的行动自由和财富。   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对大虞来说的珍贵植物,只能不断尝试,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新奇的等等等等。   甚至为了植物看起来新奇,还有进行人工造假的。   划一刀能够流出白色乳汁的树,这点并不稀奇,很多植物都有。   但是这些白色乳汁能够变成白色胶质状物质,不是很有趣吗?   贩卖来的商人并不知道这种树胶能做什么,只是像江湖卖艺一样,在海港码头上给人展示。   倒是有人想买个新奇,无奈货主开价太高。   有经验的看了看树干和叶片的形状,不难发现橡胶树需要生活在更加温暖的地区,象州很可能种不活。   所以当沈妆在码头溜达的时候,橡胶树已经颇有些乏人问津,树的状态也都不太好。   沈妆平时的精力主要放在读书学习上,但对价格的敏感度与生俱来,更何况身边还带着曾星这么一位大商人。   他们还是王二舅公这么一位在海港码头专门教外国语的山长带着的。   只不过曾星和王二舅公并没有觉得这种树有什么用,完全没有购买意向,只是看沈妆喜欢,帮忙参考了一下价格,并且讨价还价。   顾朻有些好奇,问沈妆:“大壮花了多少钱?”   沈妆一听这称呼,也态度随意起来:“一百贯买个新鲜。”   这是一个着实不低的价格。   沈妆当时表面装的大方,实际心头滴血。   她的小金库本来就没多少钱,更何况这次只是回老家考试,身上并没有带多少钱。   要说她本来应该是跟着父亲的籍贯在神都考试的,只不过当初沈兰觉得赵家村人杰地灵,把女儿的籍贯落在了赵家村。   这件事情沈家其他人都不知道。   毕竟沈妆再怎么受爹娘重视,也只是个女儿,籍贯在哪里并不重要。   先前沈妆参加县试府试院试的时候,是趁着恩科直接在神都考的,等她回去参加乡试的时候,沈家人反应过来,木已成舟,已经改不了了。   至于说象州乡试的难度比神都的低?   要不要看看象州历年的进士人数和名次再说?   如今沈家已经是沈兰和赵婉清当家做主,其他人不好置喙。   赵淩这个做舅舅的倒是无所谓,现在看到了被外甥女带回来的橡胶树,感觉这个外甥女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一百贯,已经差不多是沈妆当时剩下的所有的钱。   不过比起橡胶树刚上岸时候一棵大树就要一千贯的叫价,一百块已经是骨折价。   橡胶树非常巨大,更何况还要远洋运输,难度很高,成本更高。   顾朻给了沈妆很多赏赐,光是赏金就有一百两金子,另外还封了一个县君。   出宫门的时候,沈妆噘嘴不高兴:“我还没考上功名呢,怎么直接给封县君?四舅舅你以前没考上状元的时候,不是也没封侯嘛。”   曾星不太理解未婚妻的不高兴:“县君不是很好吗?”   沈妆还是不高兴:“我这个县君水得很,婉瑜姨母的县君还有封地呢,我没有。”   赵淩就笑她:“你就是把东西从象州搬到神都,捡了个大漏,能有个县君就很不错了。给你封地有什么用?你又不差封地的那些收入。”再说往后给封地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少。   顾朻除了跟自己的四肢不太熟悉,对别的可太熟悉了。   科举、国子监、大学,培养出来的大量人才,都可以成为顾朻这棵大树深入大虞的根茎。   他和所有的帝王一样,并不希望身边长出其它的小苗,更不允许其它的小苗能够成长到和他争夺养分。   他有父辈祖辈留下的足够广袤足够肥沃的土壤,他要把自己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也有能力长成一棵大树。   不管这棵大树最终能够活多久,赵家也好沈家也罢,都是依附于这棵大树生存的小生物,顶多就是努力一点,能够爬到更高的枝条上去,多晒晒太阳罢了。   沈妆纠结的当然不是封地的收入:“有封地和没封地感觉差好多。不过我也不想封县君,我想考了状元后马上就当个五品官。”这可比五品县君厉害多了。   嗯,这是沈妆的价值观。   世人眼中,县君那是爵位,是比“士”更高一级的贵族。   状元也只是进士头名。   进士,进入士族阶级。   士,是最低级的贵族。   虽然如今已经没有那么严格的阶级划分,但各方面的隐形壁垒依旧存在。   别的不说,就说曾星从曾家带走了大量的钱财,也得是有着武州王家在前,曾星才会如此顺利,曾家也才一直保持安静。   等后年两人成亲的时候,曾家肯定还会来神都,大概率会送上厚礼,表达对小两口的重视。   如今的社会,财富高度集中在贵族阶层手中。   哪怕是普通官员,财富其实也没多少。   神都内多少官员还在租房子住呢。   赵淩这些年弄出来了各种昂贵的琉璃制品,包括最近奢侈的马车,都属于不坑穷人。   这些钱从贵族手中拿出来,交给朝廷投资基建,投资修建更多的作坊,让普通百姓们的生活能够更加便利,有更多的就业机会。   “这是一种财富再分配的方式。自己吃饭,也要给人一碗粥喝。人不能靠着喝水过活。吃不饱肚子,是要造反的。”赵淩在回去的路上,给沈妆和曾星用最浅显的例子讲宏观经济,“你要把船票的价格打下来很好,照着这条路走下去,你四舅舅我在市舶司还算说得上话。”   沈妆原本一脸认真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市舶司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嘛~”假谦虚。   赵淩说道:“那可不是。我还能一直当着市舶司使啊?等找到合适的人,我就得把职位让出去了。”   沈妆就说:“你让吧。过几年我就接过来了。”   赵淩觉得小姑娘要照着这样的职业规划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先考上状元。考状元之前,你会试也得考个好名次。你这次考的解元没啥用。”   沈妆顿时来了精神:“解元怎么没用了?您考解元没用,不代表我没用!您会试才第五,我会试肯定名次比你高!”   曾星抹汗。   未婚妻这令人汗流浃背的逆子发言。   赵淩不为所动,随口给她出了一道题,让她回去写文章。   沈妆瞬间就在车上蜷缩成一小团:“我今天刚回家,脸都还没洗,你就给我布置功课。”人干事?   马车直接进入侯府。   赵淩不搭理她,跟曾星说道:“你今天住大壮外婆家去。大壮一会儿就住这儿。我已经让人通知家里了,明天再回去接风洗尘。”   赵淩见沈妆还在车上装团子,叫她:“你不是要考得比我好?明年你状元考不上,难道还能等下次跟灵灵争名次?”   沈妆立刻就跳下马车,嚷嚷:“我才不会输给灵灵。我做姐姐的不跟妹妹争。”   赵慧是真聪明,现在已经被提溜到太上皇和皇太后身边教养着了,只不过还没下场考试。   她以前不是生活在铁脊关,就是生活在海州和宁吴,除了自家人之外,外人根本就不知道赵家还藏着个天才。   赵慧的这种天才绝对是隔代遗传,反正赵王氏和赵骅都觉得是像自己,绝对不是像赵缙这个蠢爹。   嗯,羊氏觉得是像她这个亲娘。   曾星觉得自己未婚妻已经够聪明的了,没想到还有个更聪明的妹妹?   然后他就开始畅想:“那我们成亲之后生两个姑娘。” 第183章   曾星觉得自己可以给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 他妻子可以让姑娘聪明伶俐。   到时候他就有两个小仙女~   赵淩就问他:“儿子呢?”   曾星下意识嫌弃地一撇嘴:“我都有两个小仙女了,还要儿子来干嘛?我生两个姑娘,到时候招赘也是一样的。”   他这是完全从自身经历出发, 因为他大哥竟然连他这个亲兄弟都算计, 就觉得儿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把家产卷跑了一大半,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理智上他清楚这跟儿子女儿没什么关系, 是他们曾家自己的问题, 别人家的兄弟姐妹之间没那么多龃龉。   感情上,他就是不喜欢儿子。   反正他们家就目前的情况来说, 女子顶门立户完全没问题,没必要非得要个儿子。   将来若是有什么变化, 给女儿招赘之后,生几个孙子也一样。   还没等到晚膳, 曾星已经脑补到了要是招的赘婿不做人,就去父留子。   同样的症状赵淩在沈兰身上也见过, 已经学会不去和傻爸爸搭话。   没法讲道理, 明明连成亲都还没呢,估计曾孙辈都已经想到了。   赵淩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被顾朻特意叫去琉璃宫,参观了一下沈妆带回来已经种下的两棵橡胶树苗, 然后午膳就蹲在地头吃。   赵淩问他:“我们为什么不坐着吃呢?”   顾朻满脸幸福地看着硕果累累百花争妍的琉璃宫:“这样比较有野趣。”   “那铺一张席子?”   “会压坏花花草草。”   赵淩就摘了一筐红红黄黄的小番茄, 仗着自己灵活,完全无视跳脚还左脚踩右脚的顾朻,摘了就跑。   顾朻看着一下跑远的赵淩, 只能无奈吩咐:“燕伴伴,你去给瑞瑞带个路。”   燕公公应声而去,再不赶过去, 怕是赵侍郎又要找狸奴带路。   过了一会儿,果然见赵淩跟在燕公公身后,老老实实骑着马。   赵辰刚办完事情,出来泡个茶,就见赵淩骑着马被陛下身边的大伴送回来,跟燕公公招呼了一声,伸手接过赵淩拿着的筐,被压得手一沉,缓了缓直接放地上,等燕公公牵着马离开,才问赵淩:“陛下叫你去摘番茄?”   说着,他直接拿了一个小番茄丢嘴里,酸酸甜甜的,真好吃。   赵淩嫌弃:“还没洗呢。”   “种琉璃宫里的,能有什么脏的?”赵辰又吃了一个,然后就哼哧一声,把筐子直接提着往自己办公的厢房走。   被赵淩拦了下来。   “你干嘛?”   “我带回去啊,干嘛?你不是忙嘛,我先带回去,让厨房做菜。”茄汁鱼片、茄汁鸡翅、茄汁排骨、茄汁一切都好吃!   大人小孩都爱吃!   吏部的官员们很快就看到赵家兄弟阋墙。   照例,赵大哥不是一合之敌,只揣走了两大把小番茄。   赵淩担心放在吏部不安全,叫了小吏给他把小番茄送回家里,然后又被弹劾了。   御书房里,赵淩满脸麻木,甚至还把一只摸进来的狸奴抱起来撸毛:“啊对对对。”   年轻的给事中被他这态度气得胡子尖要飞到眉毛尖:“赵侍郎,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还在御书房抱狸奴,成何体统!”   赵淩奇怪地看了一眼年轻,但是比自己岁数还大点的给事中,感觉他一把山羊胡很有艺术感,说了一声:“好吧。”把狸奴放下。   狸奴柔肠百转地“喵呜~”一声,站起来要赵淩抱抱。   赵淩铁石心肠:“不行,不成体统。”   狸奴绕着赵淩的腿绕圈,还翻倒在地:“喵~”   赵淩不为所动。   不知道从哪儿钻进来一窝三四个月大的小狸奴,绕着赵淩喵喵叫,见赵淩不动,就抓着他的裤子官袍往上爬。   给事中:“……”   他要不要为了这个事情撞柱子死谏?   顾朻忍着笑道:“好了,瑞瑞你抱着吧。”又对给事中说道,“宫中养着一些狸奴,抓老鼠的。”   有一些还是赵水灵家狸奴的后代。   话是这么说,赵淩还是熟练地从御书房里找了个箱子,把一窝大猫小猫放进去。   有小太监悄咪咪过来给赵淩递了个小碗。   赵淩就拿里面的肉丁喂猫。   御书房里很快就安静下来,只要忽略狸奴呼噜呼噜的声音,不影响正常谈论事情。   给事中还是不平,但语气显然已经再而衰:“各个衙门的吏员同样都是领着俸禄,是为朝廷办事的,怎么能够差遣私用?赵侍郎明知故犯,今日可差遣吏员替你跑腿,明日……”   严格来说,吏员的俸禄不是朝廷发放的,是所属衙门发放的。   能够雇佣多少吏员,得看所属衙门的业绩好不好。   譬如市舶司就拥有上千吏员,显然业绩非常好。   顾朻打断给事中的话:“好了,没有发生的事情就不用妄自揣测。赵瑞瑞……赵瑞,这件事情你确实有失考量。这样,你罚俸一个月,长长记性。”   赵淩拱手:“臣知错。”   切,几个破番茄就罚他一个月工资,他非得摘回本不可。   给事中觉得这样的惩罚确实已经够了,但完全没有胜利的感觉,还很憋屈。   给事中没什么事情了,先行告退。   赵淩还有别的事情,被留在御书房里谈了一会儿,谈完他就明目张胆地去扒拉燕公公:“燕公公,带我去琉璃宫。”   琉璃宫太远了,他没去过几次,加上现在皇宫又维护改建过,他不认识路。   燕公公眼中含笑:“成熟的小番茄被司农寺都摘走了,您这会儿去了也没用。”   “咦?”   顾朻看着呆愣住的赵淩,没好气地抓了一只毛笔丢他:“成天惦记那点番茄,都答应你了,等育苗完了,第一批就给你种。快去干活,不然再罚你俸禄!”   顾朻虽然四肢不协调,但丢东西的准头还行。   赵淩接住丢过来的毛笔:“谢陛下赏赐。臣告退!”拿着让壮壮高考……不是,会试去。   顾朻骂了一句:“臭小子。”又摇摇头,“什么时候能长大?”   燕公公笑道:“赵侯爷就是在您面前才露出这般稚子之气。”   顾朻笑着摇摇头:“在你们面前,他也这德行。”顿了顿,语气中有些羡慕,“挺好。”   一定是生活无忧,才能有这样的心境。   反倒是赵水灵小时候,成天跟个小大人似的,现在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比赵淩也就大了六岁,感觉像是差了一辈似的。   算了,不想了,气人。   他问燕公公:“稳稳什么时候回来?”   燕公公一边回答,一边把顾朻身边的砚台拿远一点:“应该就这两日了。”   顾朻“嗯”了一声:“等稳稳回来,朕就把赵瑞瑞的职给革了。”   天子金口玉言,等顾恒回来,果真把赵淩的市舶司使的职给捋了,交给了太子。   赵淩瞧了瞧顾轮胎。   顾恒会给他一双死鱼眼:看啥?又不是我想的。   赵淩抱着一只小狸奴,对顾恒招招手:“过来,带你去交接。”   顾恒一惊:“这就交接?先生不带我几天吗?”   赵淩掏了掏新版官服增加的两个衣兜,从里面掏出一根棒棒糖递过去:“吴州港的市舶司你不是管得很好?剩下的都差不多。”   现在市舶司有几个大海港,设置了功能齐全的市舶司,同时分管对应的内河航运。   比较特殊的两个内河港口,一个自然是神都,另外一个是黑龙泽疏浚后形成的黑龙港。   黑龙港位于西州、景州、黑龙泽三州交汇处,是大虞南北水运枢纽的节点,同时和济国相邻,是一个重要的对外贸易口岸。   无论是民生还是军事设施,这几年都发展得异常迅速。   “我想去现在的黑龙泽看看。”顾恒跟着赵淩走了一段路,发现有点不对,“不去户部?”   赵淩停下脚步,若无其事地换了个方向:“哦,天天往吏部走,走顺了。等你把市舶司接手下来,想去哪儿都可以有理由去。黑龙港那儿有祝阳和巩盛在,你去看看也好。”   他是知道那边的发展情况的,只是没亲眼见过,好奇是真好奇,就是走不开。   顾恒干脆就在前面半步,带着赵淩走:“先生这几天有空,还是带我去一趟神都的市舶司衙门?”   “你自己去,我忙着呢。”赵淩不耐烦带孩子,“你回来是帮我减轻负担,不是增加负担的,懂不懂?”   顾恒轻哼:“我是太子,您得听我的。”   赵淩抬手就掐他的脸:“我还是你先生呢。什么时候你帮我把吏部的活也干了?”   顾恒捂住自己被掐的脸,撇嘴:“您的事情自己干,别老想着推给我。”他见这一片没什么人,摆摆手让跟随的侍从退开,小声跟赵淩说道,“先生,我娶赵慧怎么样?”   “一边去!”赵淩想都不想,“我家灵灵那么高的天资,当皇后简直是浪费。哦,你有什么没出息的想吃软饭的秀外慧中的堂兄弟表兄弟什么的,倒是可以介绍给我家灵灵认识认识。”   顾恒嘴巴都撅起来了:“您也这么说。”   “呵。我就知道,你皇祖父、祖母都不同意吧?”   “嗯。”他真的挺喜欢赵慧的。   赵淩懒得搭理早恋的小屁孩,决定给他布置更多的作业。 第184章   赵淩带着顾恒……顾恒带着赵淩去了户部, 把市舶司在户部对接的各种人和事情熟悉了一下。   赵淩嘴上说着不带顾恒,实际上还是很细心的。   去户部只是认个门,毕竟市舶司隶属户部, 具体事情还得去市舶司衙门讲。   顾恒咔咔咔把棒棒糖都咬碎了吃掉, 看到赵骅的时候整理了一下衣服, 认真叫人:“师公好。”   赵骅都被叫懵了, 太子的“太”字刚在嘴边, 变成了一个气音:“啊?”马上反应过来,“殿下快进来坐。”   说完, 他瞪了一眼赵淩:怎么回事?   他怎么成太子殿下的师公了?   他儿子什么时候成的太子的先生,他怎么不知道?   只是教个书的先生, 和传授衣钵的先生之间差距很大的。   一般能够让晚辈叫一声师公的,都得是后者才行。   教导太子殿下的各种先生, 说十个八个都是少,正经太子的先生那叫太子太傅。   赵淩倒是没多解释, 心想:顾轮胎不止想当你徒孙, 还想当你孙女婿呢。   前者可以有,后者想都别想。   他家那么优秀的小朋友,怎么能培养出来当家庭主妇?   皇后也不行。   在自己家当女王不好吗?   赵淩就知道顾轮胎不是那种被他说一两句就放弃的人,假装没看出来他的小心思, 解释了一下太子殿下新的职位。   调令还没公布, 赵骅非常惊讶,只是当时没说。   等下了班回到家里,赵骅才开起家庭会议, 讨论新的变动:“市舶司的利太大,现在确实不适合放别的人上去。”   赵辰有些担心赵缙:“那三弟往后会不会升迁困难?”   毕竟原来头头是自家兄弟,现在换成别人了, 肯定有差距。   赵淩心想顾轮胎还想当赵缙女婿呢,怎么可能会给老丈人使绊子?   不过反正他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他家灵灵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干嘛被约束在皇宫里?   “不会。三哥的本职工作做得很好。”赵缙读书成绩确实不如其他兄弟,但不代表他就脑子笨,更不代表他办事能力就不行。   赵家人在算数方面天生比别人强一些。   赵缙在这方面是很强的,只是科举不考这么深,当然工作中用得着,很多工作中都用得着。   这也是赵家子科举后不愁没官当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赵骅的关系。   像田学智,也是科举中名次不靠前,但在工作中也表现得很出色,升迁就比其他名次好的同科要顺利。   真的不单纯是朝中有没有人的问题。   田学智有个当户部高官的小舅舅,别人还有在六部当高官的亲爹呢。   反倒是像赵淩的便宜外公王延,学问那是非常好,书法绘画诗词更是名气大得很,但是当官也就那样。   现在的大虞升官更加讲究政绩,不是靠熬资历,家世背景方面也在几代皇帝的主导下,逐渐弱化。   像赵骅这样升官非常快的,除了因为本身的能力过硬之外,还因为赵骅没有背景。   赵王氏这样的武州王氏旁支的庶女,真的沾不到多少王家的光。   哪怕是赵家这样的,赵骅之后起码一代人里,不会再出现户部的高官,如同祝家一样。   赵缙待在远离权力斗争的海州挺好的,除了天气热一点之外,就没什么缺点了。   而且以赵家和羊家的背景,在海州没人会给他使绊子,安安稳稳做下去,三五年里就能管理海州市舶司。   不像赵淩待在神都,一点小纰漏都要被人弹劾。   赵婉清也在座。   她现在是在工部当个从九品的小官,这些上层的变动,其实跟她现在的工作关系不大,但知道得多肯定比一无所知要好。   沈妆也坐着一起,身上还抱着一只小狗崽。   这会儿她也不说自己将来要当市舶司使的话了,认真听着就是。   曾星第一次出席家庭会议,很是新奇,听得半懂不懂的。   赵淩接着说起黑龙泽的事情:“过阵子太子应该会去一趟黑龙泽,到时候……”   窦荣说道:“我陪着去一趟。”   赵淩看了看他:“嗯。也只有你陪着去了。”毕竟窦荣是管水军的,对市舶司的事情也清楚,太子出行,安全方面还是得保障。   本来巩盛是可以陪着去,但巩盛现在就在黑龙港。   就是得分开一段时间,他也想出去度假……不是,是出差。   窦荣对着他微微一笑,转过头变成正经脸:“大堂哥要是不怕吃苦的话,今年大考过后,可以转去黑龙州。”   沈兰问:“黑龙泽要设州制了?”   黑龙泽的面积比许多州都大,四周江河汇集,往好的说是烟波浩渺,实际点就是一片泽国,哪怕是渔民都很难长期生存。   赵淩这个暂代吏部尚书工作的侍郎愁死了:“是啊。那边本来也不全是水泽。”   其实更恰当的说,应该是沼泽地带,有一些零星的陆地分布。   不过因为黑龙泽的面积实在太大,水文太复杂,连水匪都没有。   只有边缘地带会有一些渔民活动,人数也很少。   “现在那边已经能够开发出很多水田,朝廷方面会给很大的支持。不过那边的情况肯定不好,现在没人愿意过去,大堂哥要是愿意过去,可以运作一个知府。就是在这个位置上要当的时间长一点,最短也得十年起,甚至二十年。不像铁脊县当初那样,能那么快就能调任。”凡事有利有弊,赵淩看向窦荣说道,“太子这次过去,会带上一部分百姓一起搬迁?”   他不太确定,只是两者时间上可以比较接近。   要是能一起走,也算是为太子的政绩添一笔。   窦荣明白他的意思:“明天我找轮……稳稳商量一下,能一起走就一起走。”   京畿、胶州、景州等地人文鼎盛,平原众多,一旦社会平稳,人口就会激增。   同时,上至贵族下至中小地主就会开始圈地,进一步压缩百姓的生存空间。   想要动这些贵族们的利益是很难的,倒是让一部分百姓迁徙走,是一个暂时缓解冲突的办法。   百姓可以有口饭吃。   若是百姓们走得多了,那些贵族和地主们总不能亲自去耕地,可能会对留下的佃农稍微好一点。   再稍加运作,可以让他们吐出一部分土地来,重新流转。   当然,这只是理想状况,实际上想要盘活大批量的土地,不动真章几乎是不可能的。   赵骅想了想:“看赵厦自己的意思。别说是他现在这个岁数,就是当官一辈子,能够当上知府也已经很不错了。从黑龙泽回老家也方便。他都多少年没回老家了。”   赵王氏倒是觉得去黑龙泽不错:“为什么不去?那边现在百废待兴的,没什么势力干扰,不就是另外一个宁吴?去了之后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事情还能自己完全说了算,多好。”   赵骅下意识说:“哪儿来的钱?”   赵淩也几乎同时说:“哪儿来的人?”   别说赵王氏了,全家都一起看向这父子俩。   天天谋划着要外放的赵茂尤其受到触动:“爹不给钱,四哥不给人吗?”出去就成断了线的风筝了吗?   赵骅下意识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钱也不是我说给就能给的。朝廷现在哪儿哪儿都要花钱。”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比起他刚当上户部侍郎的时候,现在的朝廷好一点的是,粮食问题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但也还不能说人人都能吃饱饭。   大量的作坊带来的商贸繁盛,让朝廷的税收不再那么依赖种地。   除了税收以外,大量新兴的国营作坊、工厂,让朝廷的收入范围变得更广,确实比以往更加富裕。   他在进入户部至今的二十年里,收入翻了一倍还多。   没错,钱是多了,但是花钱也多啊。   不提年年疏浚河道、铺设道路、乃至于营造新城的大笔投入;就是国子监、大学、各种中小学等等教育设施就得花不少钱。   他这个户部尚书眼瞅着每年赚的钱越来越多,但是花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市舶司要不是赵淩这个亲儿子在管,他这个户部尚书哪里由得赵淩截留那么多钱花在市舶司自己头上?   赵淩假装没看到他爹哀怨的小眼神,跟兄弟姐妹们诉苦:“朝廷现在太缺人了。我原先在市舶司的时候,每次回来都要去吏部抢人你们也都知道。再说现在能做出一点成绩的地方多,黑龙泽那边的环境确实差,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去。去黑龙泽是从无变有,去别的地方,再怎么难也是从少变多。完了还有个南龙州,估计得一并派人。”   相邻州郡之间的官员人选还得仔细考虑,什么相互之间有仇的不行,影响合作;相互之间太亲厚的也不行,怕养出封疆大吏。   其中的弯弯绕绕多了去了,脑壳疼。   赵王氏觉得这爷俩明显是在推脱:“不就是人嘛。等着我大学培养出来,再在那边开个分校。”   “哪那么快能培养出来人?现在招生怎么样了?”大学的一期工程倒是造好了。   “招生情况比预想中要好。”赵王氏本来还担心没人来读大学呢,“在作坊工作的许多人,尤其是开作坊和里面的管事,都非常愿意来读书。家中开作坊的商人更加愿意,第一批人已经招收完成了。这些人很多本来就懂点技术,到时候安排人进行……你上次跟我提的社会实践,全国各地每年转上一两个月。”   赵家许多人异口同声:“钱呢?”   这开销可不小。   赵骅随手抄起一只小狗崽当空茶杯,还真的做出一个喝茶的假动作,开始装死。   于是众人把视线投向赵淩。   赵淩:都看我干嘛? 第185章   “试试开校办厂?”监狱可以办作坊, 学校怎么就不能办厂呢?   哦,很多校办厂都亏损,搞学术的不一定搞得来生意。   赵淩找到一个学校专业赛道:“开短期培训班吧。”   教培嘛, 肯定赚钱。   赵王氏一下就明白了赵淩的意思:“你是指跟你之前给市舶司招人的时候开的班?”   那时候赵淩刚接手市舶司, 没有专业的人可以用, 他是亲自招考培训的。   培训时间不长。   考核通过后, 能够符合市舶司的基础用人需求。   “对。大学现在是读两年。”两年已经很短了, 现在课程没那么多,招收的学生都是具备一定专业基础的, 再多……教材都来不及整理编写,只能先一步一步来。   “很多人没有时间空出两年时间来读书。短期培训班可以集中读上一两个月, 或者一旬上一两天课读个半年这样,尽量不影响正常生活, 能够掌握一门技能。”   短期培训班的优点很明显,可以快速向社会输送大量专业人才。   缺点也很明显, 没有系统性培训, 人才质量堪忧。   但现在的情况下,缺点不明显。   什么士农工商?   普通老百姓根本不讲究这个。   农民地位看似高,但谁不想掌握一门手艺,摆脱靠天吃饭的生存现状?   只是以前想要掌握一门手艺, 门槛不低。   不仅要找到愿意收徒的师傅, 还得师傅真心教导。   在师傅教导前,学徒普遍得在师傅家当牛做马,带孩子做家务, 被欺凌打骂都是正常。   这么好几年下来,师傅觉得学徒对自己足够真心,才会传授手艺, 往往师傅还得留一手。   因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这种低效的投入产出比,早就让赵淩视为沉疴陋习。   现在,只要交钱,就能在短时间内掌握一门可以糊口的技能。   不一定是多么精湛的技艺,但足够谋生。   至于开设什么班,全家人通过自身专业和能够调动的师资力量出发,很容易就确定了最迫切的几个岗位。   接着就是怎么招生、怎么宣传、教学地点、教职员工、薪资待遇等等细节,没多久就敲定下来。   曾星用晚膳的时候,感觉脑子里还晕乎乎的,塞满了信息量。   万万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他竟然也能说上几句话。   用过晚膳后,赵淩还在犹豫是在河边甩两竿,还是直接回家,就听赵王氏吩咐:“淩儿,去给我写个奏折。”   赵淩还在餐厅门口左晃晃右晃晃呢,闻言:“什么奏折?”   赵王氏奇怪地看他:“刚才说的啊。你不会吃顿饭就忘了吧?”   赵淩用更奇怪的眼神看她:“开短期培训班的事情还用写奏折?这不是你这个大学山长的事情吗?这还得写奏折上报?”   赵王氏沉默,其他家里当官的人也都跟着沉默。   赵淩在这片诡异的沉默中觉得不对,又没觉得哪里不对,看向窦荣:“我哪里说错了?”   窦荣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没。”把疑惑丢给家里最资深的官员,“爹?”   赵骅只能给他们解惑:“你们两个……朝廷官员做事,一些小事就算了,像这样的事情,最起码得上报。”   都说他简在帝心,但就是太上皇在位期间,他不能说事事上报,这种先斩后奏的事情肯定是没有的。   开设短期培训班的事情,虽说事情差不多他们自己家就能商量完,不需要多大的投入,实施起来并不难,但带来的社会影响力显然不会小,还会一定程度上打破现有的师徒传承模式,包括培养出来的那么多人才怎么进行消化,显然是需要上报的事情。   但是这样的事情,窦荣和赵淩都能自己干。   以前可能他们还会因为缺钱缺人写个奏折或者密信要钱要人,但赵淩发展市舶司赚了大钱之后,他就彻底放飞了。   很多事情他都懒得写奏折,有阵子把跟在身边的顾潥当图章用,经常是跟皇帝说一声就好了。   赵骅想到太子对赵淩的态度,怕是这事情到太子这里,还得是太子做什么事情,得先跟赵淩汇报。   赵淩嫌弃:“没效率。”并且拒绝帮忙,“娘你不疼我了!以前你还帮我写奏折,现在让我帮你写奏折。我自己的奏折都不写!我到现在还用你给我写的颂词呢!”   赵王氏抬手就打他:“你也不嫌丢人!当官十几年了,怎么没一点长进?”   赵淩想逃,无奈这会儿全家都挤在餐厅门口,根本没地方逃跑,只能埋头在窦荣怀里,闭着眼睛任由赵王氏打,惨叫:“嗷!”   赵王氏手还举在半空中没落下呢,直接就给气笑了。   赵辰这时候想起自己作为长子的责任了,跳出来说道:“别打别打,我去写!”都三十岁的人了,又不是三岁十三岁,当着那么多晚辈的面,还被打……弟弟的颜面多少得维护一下。   赵辰一走,赵淩也跟着赶紧开溜。   赵王氏只觉得眼前一花,刚才还站她眼前的赵淩和窦荣就不见了人影:“这死小子,把翊儿都带坏了。”   赵骅不予置评。   自己儿子顶多皮一点,窦荣那是骨头缝里都在冒黑水,坏透了。   还是他儿子好,都是被窦荣带坏了。   看到赵王氏还在生气,赵骅觉得自己该替儿子说句话:“淩儿小时候多乖啊。”   “对啊。乖到弄坏你多少身官服了?”赵王氏没好气,天天回来一身的脚印。   赵骅:“……我去看看辰儿的奏折写得怎么样。”   嗯,赵辰官职低,写奏折的机会少,他得去盯着点。   赵骅觉得自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走得健步如飞。   剩下的一大家子并不理会落荒而逃的大家长,商量明天休沐去哪里玩。   有的不想动,只想在家里休息的,有的约了出去逛街游玩的,也有约了去听戏之类。   入秋之后,天气一下变得凉爽,人的精力也充足起来。   赵淩和窦荣也打算出去,倒也不是想着出去玩,而是待在家里总有一些陌生的客人拜访。   什么同科、同乡、同榜,什么拐了十八道弯的亲戚朋友之类的。   有些递了拜帖就走的还好,有些想着以诚动人/赖着不走的就很烦。   赵淩不喜欢每天回家,有一堆陌生人待在自己家门口。   他家又不是什么办事机构,有事情要办直接上衙门啊。   想要私底下找他,按照现在的规矩得是熟人引荐。   哪有什么事情是一上来就找他这么个职位的官员的?   他又不负责断案,有什么冤情也轮不到找他来伸冤。   他现在也就能给人安排个工作什么的,但除非是像白川老爷子那样,不仅有官场上的同僚关系,而且还想要求赵淩照拂侄孙整个职业生涯的,没必要找他一个吏部侍郎。   像赵辰他们刚被安排职位的时候,赵骅找的也就是吏部郎中。   真正位高权重的想要再进步一下下的,没必要到他家门口来坐冷板凳。   找窦荣的就更少了。   没事跟掌握军队的侯爷走这么近做什么?想做什么?   赵淩离开侯府,连大门都没走,直接坐着画舫走的:“出个家门跟做贼似的。”   窦荣忍不住笑:“我跟你说去宫里面做贼,你不去。”番茄的滋味着实不错,长得也快,最近应该能偷一波。   “不去。去了又给我活干,刚把市舶司的事情交出去。”初秋的清晨有点冷,赵淩靠在窦荣肩头,小声抱怨来自家拜访的奇怪客人。   窦荣要不是几乎跟他认识了一辈子,还真觉得赵淩是在装不懂:“你就不能往实际的地方想想?”   “什么实际的地方?”早上起太早了,这会儿还困。   窦荣看他这样,把他抱到榻上靠着:“你现在跟财神爷差不多了。别人来找你,哪怕是跟你说句话,都觉得能沾到财气。”   赵淩一脸无语:“什么乱七八糟的?真要这样,我直接开道场讲课,还能开宗立派了?”扯蛋呢。   “真的。你做什么生意都赚钱。这些年朝廷修路和疏浚河道,都是基本按照你的规划来的,加上那么多市舶司码头,以及带动的方方面面的产业。爹不是说整个朝廷的收入都翻倍了?”   “什么啊。我的猫猫汤和蔷薇汤都没怎么赚钱。”投入太大,维护费用高,日常运营费用也不低,勉勉强强收支平衡而已。   当然这两个澡堂给他带来的利益不是金钱,而是人际关系的维护。这点就没法简单计算了。   “修路都是基本按照原本的官道在修。河道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实际做事的是祝阳他们,跟我有一文钱关系?”   窦荣觉得他的想法不对:“疏浚河道的费用,不是市舶司出的?”   “那还有徭役呢。”河道疏通后,市舶司就有更大的地盘。   反正市舶司有钱,直接给了不就完了?   这还能是什么功劳?互利互惠罢了。   “好吧,不提那些。纺纱机、缝纫机、蒸汽船、机床、新车这些太难买,很多人想找你疏通一下关系,看能不能买到。”   “啊?”   窦荣毕竟是赵四夫人,对访客的情况还是更加清楚:“还有找过来想买热水瓶的。”   热水瓶这东西很实用,尤其是冬天干燥寒冷的北方。   晚上想喝热水,直接倒多方便,不用烧水。   只是热水瓶是易碎品,现在的衣服又有很多配饰啊丝绦啊宽袍广袖啊之类的设计,真就一个不注意就摔碎了,想再买就不是容易的事情。   赵淩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 第186章   赵淩恍惚间想到三转一响这个颇具时代感的名词。   他第一次听到缝纫机、自行车、手表和收音机的时候, 只会感慨曾经的父辈祖父辈的生活物质条件匮乏。   现在,他都快位列公卿了,家里就只有缝纫机?   穷就一个字。   他要搓一辆自行车出来。   自行车他琢磨琢磨应该能成, 手表他不会, 交给工部或者大学去研究。   也不知道他们蒸汽火车研究得怎么样了?   赵淩感觉事情一堆, 但连续工作了一旬, 实在不想再动弹, 靠在窦荣怀里跟他不着边际地唠家常。   刚才还在说热水瓶呢,过了一会儿就说起了孩子早恋的问题。   窦荣听说之后, 果然也是皱眉反对:“顾轮胎是要翻天?灵灵将来起码也得像娘一样当个大学的山长,怎么能当皇后?皇后又不是什么好差事。”   他自己的姨母就是皇后, 从小就见惯了他姨母在宫中的生活,不能说战战兢兢, 有些时候也是如履薄冰。   尤其是他的皇帝姨父疑心病还很重,很长一段时间里一会儿担心自己早死了后继无人对太子严格要求, 一会儿又觉得太子太优秀会威胁到自己的统治地位。   他姨母在父子之间维持平衡, 那种拿捏分寸的小心翼翼,得花费多大的心力?   顾轮胎现在年纪还小,看着倒是还好,但当皇后的难处不是皇帝性格好就是好当的。   以赵慧的才华和家世, 找个门当户对的男子成亲, 大概率是她来当大家长。   如果赵慧当太子妃,当皇后,什么时候听过太子妃或者皇后做主的?   赵淩生气:“我敢说顾轮胎那小子说自己喜欢灵灵, 压根就没问过灵灵的想法。他知道问太上皇和皇太后,知道问我……呵。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太子,觉得只要家长同意了, 灵灵的想法不重要嘛。”   窦荣一听,瞬间就觉得顾轮胎是彻底没戏了。   他刚才只想到自己的母亲和姨母嫁入天家和国公府,都算得上是大虞最顶尖的人家了,实际上日子过得并不好。   反倒是不如赵王氏,下嫁给赵骅,在家里说一不二,子女之间说分家就分家,日子过得舒坦。   只是他没想到赵淩会考虑到以势压人的这方面,也没想到女子的身不由己。   赵淩花了十几年时间在提升女子地位上,无论是提供工作还是如今的提供女性参与统治管理的机会,别人不知道,窦荣作为枕边人可太清楚了。   如今到了赵家的下一辈,赵淩绝对不会允许家里的姑娘违背意愿的嫁人。   他只想着要是赵家不反对的话,赵慧嫁给顾恒当太子妃,将来当皇后,也还不错,完全没想到赵慧本人的意愿。   尤其是赵淩说完,还看了他一眼。   瞬间汗流浃背。   窦荣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对你没有……没有强迫你的意思。”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当初两人的情况,他没有以势压人吗?   当初他请姨父姨母上门提亲,嘴上说着是重视赵淩,心里面真的没有一点以势压人的想法吗?   那时候,赵王氏都被逼得下跪磕头。   赵淩当初对他,其实也没有非他不可。   他记得当初赵淩跪下的时候说的是凭父母做主,那时候赵骅和赵王氏都是反对的。   现在想想,他几乎是从赵家把赵淩硬抢过来的。   赵淩真的只是单纯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窦荣反应会这么大:“没说你。别乱想。”   他感觉自己和窦荣也算是两小无猜日久生情?   原先他只是没想过和窦荣的另外一种可能性。   没想到窦荣会对他产生另外一方面的想法……虽说他当时对窦荣确实没太多的爱情,但三观跟着五官走,窦荣精准长在他的审美点上,生活各方面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哪怕换了个身份,相处起来也很自然。   他对窦荣的感情是一点点加深的。   他感觉也没必要把情啊爱啊挂嘴边,反正就过日子呗。   他本来以为窦荣懂的,没想到眼瞅着到了都要操心小辈们婚嫁的问题了,窦荣心里面还存着疙瘩。   窦荣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郁:“我没乱想。”   赵淩一看他的眼神,抬手就给了他脑门一下:“没乱想,你现在什么表情?要不要自己照镜子看看?”   窦荣别开脸,下一瞬又转过脸,紧紧盯着赵淩:“我不是乱想,我是合理的想。现在姨父退位,性子也改了不少,表哥跟你关系那么亲近,你是不是想着要纳妾,想着要和离?你不是好奇天天守在家门口的那些人吗?我告诉你,那里头想自荐枕席的也不少,更有不知道多少想给你塞人的!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哪怕以势压人,我也不会放你走。”   他越说越压抑,说完见赵淩不说话,阴恻恻地笑,“怎么不说话?”   赵淩静静听他说完,差点被他的笑搞得破功,侧过身压住上扬的嘴角,语气保持平静:“哦,等你说完。”   窦荣一下就躺不住了,从榻上猛地坐起来,紧盯赵淩:“你真的……”起了别的心思?   不会的。   他的水灵明明是喜欢他的。   赵淩感觉自己再不说话,豆豆就要黑化了,虽然这颗豆豆本来就是黑心豆:“你这一天天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我要是不喜欢你,干嘛答应跟你成亲?”   真以为他要是不想的话,窦荣能走到提亲那一步?   哪怕窦荣上门提亲,他真不愿意,真能成得了亲?   窦荣慢慢消化赵淩说的话,脸上的阴郁一点点褪去,人也重新躺回了榻上,慢慢把头靠到赵淩肩膀上,又抓住一只手玩手指。   赵淩:“……怎么不说话了?”   窦荣转头把脸埋在赵淩颈窝,感觉自己脸上的热度一点点爬到耳朵上:“嗯。”   嗯什么嗯?刚才不是还很凶吗?   怎么跟小狗似的,上一秒还呲牙,下一秒就嘤嘤嘤了。   赵淩想了想,说道:“我们从小就认识了,我以为你知道我的。”   窦荣微微偏了一下头:“你从小就听我话,我以为你只是我说什么,你就听我的。”   “我这还能听你的?”赵淩感到不可思议,侧过身差点跟他撞了鼻子。   嗯,太近了,不利于保持严肃的氛围。   赵淩退开了一点,看着眼前这张从小看到大,还能帅他一脸的建模脸,没忍住凑上去亲了一下。   窦荣下意识露出一个笑,眼神都缠绵起来,缓了缓,继续嘴硬,“那我没跟你说以前,你也没想着要跟我成亲。你以前就把我当兄弟。”   这回换赵淩无语了,反问他:“你没跟我说以前,我几岁?”他还是个初中生好嘛。   哦,对。   那会儿赵淩还没开窍呢,最喜欢的是抹布。   呸,对个屁!   “十四五都定亲了,早点的都成亲了,你那时候就是被我骗的!”窦荣瞬间像是一只炸毛的猫。   赵家要不是因为赵淩是庶子,想着等赵淩科举成绩好一点,到时候可以抬高一下身价,娶个条件更好的姑娘,那时候早就给他说亲了,哪里还轮得到他?   赵淩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行领会。   窦荣领会了,炸开的毛重新平顺下去:“你是装不开窍的?”   “你才看出来?”赵淩不可思议。   他小时候装不会写颂词,到现在还有人看不出来呢,但窦荣那时候一下就看出来了。   嘿,他还能骗过豆豆!   窦荣没看出来,才刚猜出来,还是不明白:“你干嘛装?”没理由啊。   “不装怎么办?那时候好多人要给我说亲,我又不喜欢女的。要是跟姑娘成亲,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豆豆还以为自己是被他掰弯的,没想到自己本来就是弯的哈哈。   “……”窦荣感觉自己白纠结了这么多年,恨恨咬了赵淩一口。   “啊!”   赵淩顶着脸上的牙印,在凭栏湖上钓了三天鱼。   顾朻收到病假条亲自过来看他,还以为怎么了,没想到:“哈……咳。敷个粉的事情,怎么就称病了呢?”   赵淩不爽,往湖里撒玉米粒,光打窝不钓鱼,都不想搭理顾朻。   顾朻感觉自己伸手下去就能捞到鱼,又看了看他脸上依旧清晰可见的牙印:“被谁咬的?不是,你们俩吵架了?”   “没。”赵淩瞟了一眼在顾朻身后探头探脑的顾恒,“顾轮胎!”   要不是说这臭小子的事情,他也不会被豆豆狗咬。   顾恒立马端正站姿:“到!”   顾朻瞟了一眼儿子。   真是的,在自己面前都没这么老实,怎么在赵水灵面前就那么听话?   算了,儿大不由爹。   生怕儿子被迁怒,顾朻赶紧说道:“你也别待在湖上面养鱼了,不想上朝,朕让人把公文送到你家里去。沈侍郎一个人忙不过来。”   平时看赵淩上班挺清闲的,时不时就能看到他这边转悠一圈,那边转悠一圈,没事还抱个狸奴什么的。   结果等赵淩“病假”才三天,整个吏部都要乱成一锅粥了。   明明这会儿还不到吏部最忙的时候。   赵淩骂骂咧咧,但也只能答应下来。   不然怎么办?   还能跳槽?   赵淩这破体质,有点伤就不容易好,脸上的牙印过了半个月才完全消下去。   窦荣也被拦着半个月没让进卧室。   窦荣还被顾朻骂了一顿。   他哪里知道后果这么严重,只是一时气愤,也没咬多重,顶多就是比平时稍微力气大了一点点。   想着今天回去就能解禁了,他就很兴奋,去吏部接赵淩下班,直接接到了厢房里,拉着赵淩的手就走。   赵淩也由着他。   这时候他还没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在赵淩提出咬回来的要求后,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然后他就被赵淩绑床上,咬了个痛快。 第187章   赵淩一恢复上班, 整个吏部就恢复到了正常秩序。   其实作为吏部左侍郎,赵淩也没什么太多工作需要亲力亲为的,但是管理本来就是一种能力。   譬如一个人武艺高超, 那只能叫个人勇武, 和指挥千军万马打仗完全是两回事。   很多人自己一个小家庭都还协调不好, 更别说像赵淩这样摆平整个朝廷的官员, 协调好各方的利益了。   吏部权力大, 但是当官的难度也大。   之前白川老爷子是在吏部侍郎的位置上干了几十年。   景尚书是本身家世不凡,后面在吏部侍郎的位置上也干了很长时间才升上去的。   赵淩年纪虽然轻, 但他既有面子又有利益还有交情。   他在的话,是别人过来找他说话;换做吏部别的官员, 可能上门三五遍连人都见不着。   顾朻经常看他在这边转那边转的,又不是真的是在瞎转悠, 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关系需要日常维护,这样发生事情的时候才好说话。   别的不说, 赵淩帮着人解决了多少小辈们的工作?   从赵淩当官以来, 什么临时工、官员、吏员的,都创造出多少岗位来了?   最近一个神都大学招了多少人?   更别说那么多的作坊。   家中晚辈们只要不是真的烂泥扶不上墙,找赵淩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都不难。   当然,人情债难还。   赵辰过来没见到赵淩, 一点都不意外。   有文吏见到赵辰, 不等他发问,就笑道:“赵侍郎去工部了,赵员外有什么事情, 卑职可以代为转告。”   赵辰现在是员外郎,见文吏这么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那他要是回来的话, 劳烦跟他说一声,一会儿下班了一起走。”   他今天工作上遇到点问题,正好趁着下班的这点事情,请教一下赵淩。   哥俩虽然都在吏部上班,家住得也近,但工作内容不同,尤其是赵淩不一定在位置上,大部分时间是分开走的。   尤其现在赵家也住在桃溪巷,上下班走路也没多远。   要是天气好的话,父子几个上下班都走路。   赵茂倒是会骑小毛驴,毕竟赵茂住得远……咦?   “淩儿!你玩的什么?给我玩!”   赵辰一下就注意到赵辰骑着个奇怪的东西进门,提起袍角,“唰”一下就跑到了大门口。   赵淩“嘎”一声冲着赵辰呲牙:“叫上官!”   “边去!叫大哥!”   “哎~”   赵淩占完口头便宜,骑着自行车就跑。   赵辰这种就早上做个早操的废柴身体,压根就追不上。   整个吏部工作的得有将近两百号人,加上来吏部办事的人也不少,听到喧哗声,纷纷出来围观,顿时被赵淩的新玩具给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   “赵侍郎骑的什么?”   沈羡仗着跟赵淩沾亲带故,也上去围堵:“水灵,给我玩玩。”   嘿!   一看到好玩的,一个两个的连赵瑞瑞都不叫了,直接叫他小名。   赵淩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扫了他们一眼,很有上官派头地挥挥手:“活都干完了?都忙自己的事情去。”   沈羡和赵辰不放人:“你干嘛去?”   赵淩故作正经:“我去户部。”接老爹下班,对赵辰说道,“一会儿你自己回去,我带爹走。哦,帮我把东西收一下。”   赵辰:“……”臭弟弟。   沈羡若有所思:“这铁马叫什么名字?还能带人?”   “叫自行车。”赵淩留下新玩具的名字,还打了一下铃,让门口的小吏让开,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往户部去。   今天的赵淩,绝对是宫中最亮眼的崽。   所有人都好奇自行车。   赵骅作为亲爹,是少数能够亲身试一试的人,可惜他连推着自行车走都差点摔了,只能暂时放弃:“一会儿回家了你教我。”   “好~”赵淩今天心情好,其实现在的神都,包括大部分的新建城池都挺适合自行车的。   城市面积小,大部分路面硬化选择了水泥,少部分开始在实验柏油,路面平整。   赵淩载着赵骅一路回家。   赵骅看着周围的人群,笑得一点都不矜持:“这可比打马游街都要风光。”   赵淩回想自己打马游街时候迷路,一点都不觉得那时候有什么风光的,就跟赵骅说:“我让工部做的两个车篮子他们忘记做支架了,等明天装好,前面装一个篮子,后面再挂一个篮子,这样能装很多东西。”   赵骅想象了一下自行车的前后挂篮子的场景:“这不就能放书箱了?我读书的时候要是能有自行车,进京赶考的时候都不用买那么死贵的船票,直接骑自行车。”   赵淩想着早年他第一次回老家的时候,还没有专门的客船,坐的是葛家的商船,已经算是收拾干净了,但也没什么房间,睡的地方就一个勉强能躺下一个成年人的小隔间,比他上辈子住过的学生宿舍还窄小。   想想他爹当年进京,条件肯定比他差:“那会儿你不是已经跟娘成亲了吗?就不能有好一些的条件?”   “那也得有啊。那时候找一艘跑长途的商船就不容易。人家船上恨不能角角落落都装上货,我跟赵喜两个人就睡在货上面,下船的时候乞丐都比我们干净。”他回想着当年第一次进京赶考,再想想现在回乡坐的又快又宽敞的船,感觉真不能比。   “当年你娘一下给了我五百两,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最后拿了三百两,不知道在神都是怎么个章程,不敢多花钱,能便宜的就捡着便宜的。”   赵骅作为地主家的小儿子,吃穿不愁是有的,但手头靠着家里给的和自己赚的,最多的时候能有个十几二十两,不过也存不住,买点笔墨纸砚一下就没了。   买书?   买书是不可能买书的,他都是找别人借书看,觉得好的就抄下来。   手头钱最多的一次,是考了乡试头名后给一家园子题诗,主家给了五十两。   他拿着这五十两,又另外贴了点钱,去银楼订了一根镶嵌红宝石的蔷薇花发簪给赵王氏。   赵淩听老爹讲古,差点就把自行车骑过头,一看窦荣正站在尚书府门口呢:“嘿!豆豆来看,自行车做好了!”   窦荣这会儿看到赵淩还脸颊发烫,不过看到自行车的时候,还是两眼放光,快步走过来:“这么快就造出来了?”   他伸手把赵骅从自行车上扶下来,确认老丈人站稳后,才伸手去握赵淩让出来的自行车把手,先尝试着推着走。   见门房想要卸门槛,抬手阻止了,直接伸手一提就把自行车提了进去,接着放到地上一抬脚就跨坐上自行车。   赵淩:“……”什么大长腿优势?   他给的尺寸可是二八大杠。   主要是考虑到现阶段自行车载货方面的需求,肯定怎么扎实怎么造。   腹诽归腹诽,赵淩还是跟在他身边看他骑:“放心,我给你扶着。”   其实窦荣的脚能撑地,就不会摔。   “好。”窦荣两脚离地歪歪扭扭骑起来。   赵淩给他扶了没几步路,窦荣就已经能够骑直线了。   赵骅看在眼里就说道:“骑自行车挺简单的啊。”   赵淩看着自己老爹的一把老骨头,真担心给摔坏了。   等到用晚膳前,赵骅倒是学会了推自行车走。   家中的女眷们也跟着试了试,只是效果都不怎么好。   赵王氏就说:“这自行车太高了,姑娘骑起来得做矮一些。骑自行车跟骑马也差不多,穿裙子袍子都不方便。”她想到未来的外孙女婿,“得叫曾星过来看看,多准备一些适合骑自行车的裤装。”   曾星如今主要是做成衣生意,手头除了官吏的新制服外,还有东西市各一家成衣铺子。   西市的铺子主要卖一些比较平民化的服装,设计方面结合了一些宁吴、外国等地的元素,也比较实用。   东市的铺子则主要卖高端服饰。   自行车这个东西出来,产量肯定不高,其实可以直接穿骑装,但搭配着设计新款的衣服也不错。   赵淩觉得可以有:“明天我让作坊那边试着做一辆女士自行车,给您刷个蔷薇花的漆。”然后又闹着要看赵骅当年送的蔷薇花发簪。   “行了行了,一会儿拿给你们看。”赵王氏心里面欢喜,脸上就露出笑来,对刚进门的亲儿子都视若不见,眼里只看到赵淩,另外分了一点眼神,嗔怪地看了一眼赵骅。   赵辰日常生气。   算了,四弟对娘孝顺是好事。   他作为大哥,得大度一点。   好气!   过了几天,女士自行车还没造好,曾星的自行车骑装已经先开始卖了。   等女士自行车到手,赵淩的二八大杠也被没收了。   赵淩看着朻咪,语气冰冷:“算了吧,你学不会的。”   一个连自己手脚都搞不定的人,怎么可能学会骑自行车?   侍卫扶起摔倒的自行车,看上被碰掉的漆,心疼,但是面无表情。   顾朻倔强:“朕不信!朕都能学会骑马!”都是骑,怎么就不能骑自行车?   会骑马,难道是朻咪骑术好吗?难道不是因为马好吗?   马付出那么多,全都错付了。   赵淩:“你别不信。”   要不是侍卫们给力,他进献一辆自行车就能谋害一位皇帝——朻咪能把自己给摔死。   经过慎重考虑,他上前把再一次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的……抛开顾朻,把自行车抢在手里,骑了就跑。   侍卫们果然没一个追的。   顾朻大怒:“赵水灵!”   赵淩大喊:“臣听不见——”然后一溜烟骑走了。   这可是他给豆豆的玩具,怎么能给别人? 第188章   自行车很快就在神都风靡起来。   不过像赵淩最开始造的几辆几乎全铸铁的自行车就很少见了。   考虑到售价以及铸铁产量问题, 赵淩想象中的自行车的载货能力并没有得到重视,取而代之的是采用竹子和木头来取代铸铁件,尽量减轻自行车的重量, 以及售价。   嗯, 加工时间也缩短了很多。   当然, 售价依旧不便宜, 毕竟杜仲胶的轮胎依旧难得。   橡胶树虽然有了消息, 但无论是自己培育,还是前往产地收割, 都不是这么短短几个月就能干成的。   现在除了神都各个衙门都配备了两辆正经的二八大杠作为公车,剩下的神都纨绔子弟们都几乎人手一辆轻量化的自行车。   国子监和神都大学更加全是骑自行车的身影。   能够上这两所学校的, 几乎都是家里不差钱,甚至都不怎么差权的。   赵淩不骑自行车。   赵淩坐马车。   “上来。”   赵茂看了看自己的自行车, 犹豫。   赵淩觉得赵茂这脑子怪不得考不赢老爹:“下大雪呢,骑自行车也不怕摔了。快上来, 送你回去。”   车夫已经走到赵茂跟前, 帮着赵茂把自行车挂到轿厢后头的挂钩上,用绳索固定好。   赵茂认真看了看刚好挂自行车的位置,转了两圈才终于坐进车厢里:“四哥……”他叫赵淩的时候,脑袋还在往外面瞥, 叫完人之后才转过头来, 看到赵辰也在车上,“大哥。”   赵辰没跟他计较:“先回家一趟,庄上杀了猪, 家里卤了肉,一会儿你带回去。”   “好。再给我点五花肉和小排骨。”赵茂眉开眼笑。   临近年底,赵淩天天跟回京述职的官员们打交道, 累得都不想说话,更不知道自己家里还有什么可以给弟弟带回去的。   赵茂肯定是不缺这点吃的用的,就是他家人少,像是卤味这种需要折腾各种各样香料又要炖上大半天的菜,他家就懒得弄。   尤其是猪下水,吃着好吃,可清洗着实麻烦。   见赵淩累成这样,他也就没再跟赵淩说话,有些奇怪:“大哥,你怎么瞧着不忙?”   赵辰差点当场喷一口血出来:“我不忙?”他忙得都开始掉头发了,“年底了,吏部养的狗都忙,更别说我了。”   赵淩这个目前吏部的头头都忙成这样了,底下的人只会更忙。   “看不出。”赵茂现在在大理寺。   年底了,其实事情也挺多的,只是和吏部显然不是同一个量级。   马车很快就到了桃溪巷,赵辰先下车,赵淩载着赵茂到了侯府。   不用特意吩咐,窦荣就让人往马车上堆东西,以塞满为原则,只给赵茂留了坐的地方。   赵茂赶紧阻止:“不用那么多,家里就那么几口人,根本吃不完。”   他现在住在国子监附近的小院里,除了自家几口人,另外就用了两房下人,简简单单的。   这么多菜肉得吃到什么时候?   肉还好说,菜吃不完容易坏。   窦荣说道:“吃不完的,给别人送点。这个箱子里是羽绒被羽绒服,回家记得打开晒一晒。”   箱子不大,不过羽绒的衣服被子本来就轻薄,压掉空气卷起来就没多大。   这可是好东西。   赵茂眼神亮晶晶的。   赵淩倒是想起来了:“我记得做了羽绒裤,放进去了没?”   “放进去了。孩子们穿了可能不好走路,不能穿就别穿了,还是穿棉裤。”没办法,羽绒就是得蓬松。   大人们手长脚长还好些,孩子们小短手小短腿的,穿上就像个球。   本来这些东西冬天前就该送的,只是羽绒的产量就那么点,还容易跑绒,每年都得计算着用。   窦荣另外拿了一个箱子过来:“这是给你岳父岳母的,回头你们小夫妻俩一起送过去。”   赵茂的妻子倪氏的家世不算顶好,娘家是类似管博澹一样的清流,一直在翰林院里修书,有名声,但是没什么钱。   小日子虽然过得去,却也得精打细算。   当初赵王氏是想给赵茂娶个家里有钱点的,但是赵茂觉得倪家挺好的,家里人口简单,相处也没什么心眼。   反正赵茂不差钱过日子,给老丈人家贴补一些就贴补一些。   其实也贴补不了多少。   老丈人家总共就一儿一女,又家风清正,顶多就是送点日常吃用,也没法送贵的,不然根本送不出去。   赵淩吩咐:“瞧着雪越下越大了。等会儿车子别回来了,你给车夫安排一下住处,明天一早直接坐车过来。”   马车又转回尚书府停下,赵辰已经跟下人们端着装卤肉和五花肉、小排骨的食盒、篮子等在了门口。   赵辰把东西往车上塞:“快别下车了。”自家人瞎讲究做什么,“回去路上小心些,初十那天让弟媳带着孩子们早点过来。”   “好。大哥,你快回去吧。”赵茂对赵辰摆摆手。   车夫说了一声:“坐稳了。”就扬起鞭子挥了一下。   马车慢慢往前行走在风雪中。   赵辰等见不到马车,才转回家里,见米氏站在连廊下面,赶紧快步过去,握住她的手就往屋里走:“这么冷,怎么待在外面?”   米氏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小声跟赵辰嘀咕:“茂儿妈妈听说茂儿过来了,还在等茂儿给她请安呢。”   赵辰:“……不用理她。”   本来书兰作为赵茂的亲娘,哪怕看在赵茂的面子上,起码也得给书兰抬一个妾,但……只能说都是有理由的。   虽说按规矩,确实是该赵茂去探望书兰,但这大雪天,赵茂又累死累活上了一天班,书兰一个当娘的也不知道心疼心疼自己儿子。   她又不是腿脚不便的老太太,整天待在家里啥事也没有,怎么就不能走几步路了?   真要进门通报,跪下磕头,再坐下喝上一盏茶说说话,一来一回不得半个时辰?   也不担心一会儿雪下大了,赵茂回去路上危险。   赵骅这个亲爹和赵王氏这个嫡母都没那么大架子,让赵茂进门去请安呢。   米氏也就是闲聊一句。   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   今年的雪很大,本来临近过年事情就多,又连着下了好些天的大雪。   走路摔断腿的,房子被雪压塌的,更有被大雪阻碍交通行程滞留的,方方面面让整个朝廷都忙得不可开交。   赵王氏带着几乎整个神都大学的学生们,一起调查帮助京畿地区受灾的百姓们。   神都城内的百姓受灾的,有各级巡街使等层层上报管理,生活在乡村的可没有。   不过神都大学能够帮助的人也非常有限,只能根据官府登记记录,优先帮助贫困地区。   期间也不是没发生不愉快。   赵王氏在外面奔波了将近一个月,回来整个人瘦了一圈,还一肚子气:“都是些什么人啊。我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都在干活,一群有手有脚的汉子在边上看着,还想让我的学生们去给他们屋顶扫雪。我……”   要不是教养好,赵王氏得骂脏话。   更别说还有些不着四六的,眼神看向她带着的年轻女学生时候的样子,恶心地想让人把他们眼珠子抠出来。   得亏她带了不少衙役,还带了赵茂。   赵茂离开翰林院之后,就去了大理寺,这些年可不是白干的。   虽说这年头讲究民不举官不究,但也得看看是什么问题。   很多村子都是宗法家规大于律法。   普通村民,哪怕是京畿地区的村民,说法盲都算是高看了。   神都大学救援队带着那么多物资,小偷小摸的人不少,甚至还有直接想强抢女学生的。   赵茂就在村里把人摁了。   这时候也不讲究,直接就在村里打板子。   当着全村人的面打。   视情节严重程度,轻则三五下,重则直接打死。   赵茂瞧着状态比赵王氏还不好,瘫坐在椅子上,身边他妻子倪氏端着一碗人参鸡汤一勺一勺喂他。   这时候也没人说他。   倒是赵淩说道:“一会儿请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他喝完一小碗汤,才终于缓过来:“没事。我就是气的。其实大部分人都很好,就是总有那么几颗老鼠屎。曾星的奶兄弟吉明有印象不?”   要说别人可能没印象,但是吉明赵家人都记得。   吉明是曾星奶娘的小儿子,比曾星要小五岁,今年才十三,长得眼睛圆圆皮肤白白的,还见人就笑,特别讨人喜欢。   他还聪明,是神都大学的第一批学生,学的土木工程专业。   这次抢险救灾,他专业对口。   米氏说道:“记得。特别像四弟小时候。”   赵淩只匆匆见过一两面,仔细回忆了一下:“长得像我吗?”   窦荣肯定:“嗯,不像。”他家水灵好看多了。   米氏笑:“不是长得像不像,就是给人的感觉很像。”都是聪明可爱的孩子,她问赵茂,“吉明怎么了?”   “也不知道哪个眼瞎的,把吉明当姑娘要拖走了当媳妇。”赵茂刚泄下去的一口气,说着说着又提了起来,“四哥,你这样的长相,早就被人拖走了。”   赵淩一撸袖子:“他们打不过我。”   全家都想起来赵淩那不知道该怎么算的糊里糊涂的战功,确实不是几个农村壮劳力能够对付的。   赵淩十三岁的时候,把米氏全家女眷救出教坊司,米氏打心眼里感激赵淩。   对吉明这个那么像赵淩的孩子,米氏爱屋及乌:“吉明吓坏了吧?”   赵辰想起米家女眷们当初的经历,伸手握住米氏的手。   赵茂说道:“应该有点吧。现在就发狠了要练武。”   赵王氏微微一笑:“是,吉明的天赋还不错,还没淩儿调皮。”   赵淩:“……我怎么就调皮了?” 第189章   赵家人都觉得忙完救灾之后就没什么事情了, 瘫在家里等过年就行。   结果临到过年了,赵茂挨了一本弹劾。   赵淩听到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是不是写错了名字, 是弹劾我的?”   虽然他最近没干什么事情, 但树大招风, 总有人能找到刁钻的角度来弹劾他。   他吏部的事情都忙完了, 正好坐在翰林院里跟聂院使聊天, 就见到下面翰林递过来的弹劾赵茂的折子。   聂院使把折子看完,递到赵淩跟前:“喏, 你看看。”   赵淩人虽然不在翰林院了,可他当初招收的五十名临时工的编制一直保留着。   反正翰林院的杂活那么多, 还是有不少人家缺这点贴补的,更何况还有隐藏在贴补后的隐形福利。   再说“部门”已经在这儿了, 预算都已经批了,怎么能随便裁撤呢?   单看这五十个临时工的名额, 赵淩就在翰林院里吃得开。   更别说赵茂的老丈人就是个老翰林。   赵茂被弹劾, 负责处理奏折的官员送过来的时候,就把奏折放在最上面,也不用特意说明,只点了点。   赵淩打开奏折一看, 都快被气笑了:“哟, 这罪名还挺大的。”草菅人命都出来了。   弹劾的事情是赵茂陪着神都大学救援队救灾期间处理的各种案情。   洋洋洒洒的奏折,总结下来,一条是赵茂狗拿耗子, 一个大理寺的去揽京兆尹和京县县令的活,并且在此期间残暴不仁弄出了好几条人命;一条是赵王氏公器私用,随意调动朝廷命官给自己涨名望。   作为被弹劾界资深人士, 赵淩一眼就看穿了这封奏折背后的用意。   表面上看,确实罪名挺大的,但很容易驳回去。   大理寺和刑部负责的案件,其实除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不同之外,没多大区别。   这届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关系不错,忙碌的时候互有借调是常有的事。   尤其是年轻官员,除了两个部门之间的相互学习之外,还会就近前往京兆府、京县,学习、处理案件。   赵茂这次跟随神都大学救灾队出行,是赵王氏作为山长向上申请,最后经过多方考虑和协调,让这时候相对有点空闲的大理寺出人,最后由大理寺选择带队的人是赵茂。   虽说只是走个程序的问题,但确实是正正经经走了程序,并不是赵王氏和赵茂私自决定的行动。   至于什么残暴不仁草菅人命之类,赵茂也已经当了好些年官员了,所有案子都办得漂漂亮亮。   在村中挨揍的那些人中,没有一个被当场打死的,也没有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之类,最严重的也就是在床上躺个一两个月的程度。   反正现在冬日农闲,本来也就是待在家里,都不耽误来年春耕。   倒是查到几个可能犯下命案的,暂时被关在了大理寺狱中,得等到年后再审。   赵茂这里没什么问题,赵王氏就更加不存在什么公器私用了。   神都大学作为朝廷设置的教学机构,此次救援是为国分忧;且携带大量物资,申请护卫并没有任何不妥。   涨赵王氏的名望就更加谈不上了,这次所有的救援打着的都是神都大学的旗号。   至于百姓们通过学生们的称呼,知道赵王氏的身份,感激赵王氏,那也是应属应分。   怎么?得到了帮助,不应该感谢吗?   这种浮于表面的弹劾都不是目的,目的还是在于女子参加科举和女子当官上面。   这封奏折看似是冲着赵茂去的,实际上是冲着赵王氏,以及赵王氏代表的一众女官去的。   翻译一下就是赵王氏一介女流果然自己干不成事情,出门不带着自己儿子就不行,事情还办得一团糟。   于是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由赵王氏不行,推断出女官不行,继而再推出女子没必要参加科举。   这种心思,赵淩一眼就能看明白,人家也没想着隐藏自己的意图,也没想着一下就达成目的,无非就是上眼药。   可以想见,往后女官们别说犯下一点点错误,就是工作做得不够完美,甚至于十分的工作没有做到十二分,就要被揪着不放。   赵淩是不理解这群人的想法的,也不想去理解。   无论是他上辈子的生活环境,还是这辈子接受的教育,都很难让他放弃社会上一半的劳动力,事实上如今社会上的女性本来就在同样为家庭做贡献。   种地、织布、经商、做工,普通人家的女性并没有所谓的不抛头露面的权力。   而真正上层的贵族女性,压根不需要去遵守所谓的礼法乃至于道德。   像崔郑氏那样,天天和小伙伴们出门游乐,打马球、打猎,甚至有几位公主、郡主养面首等等,都是正常。   这些行为和性别无关,而是和阶层有关系。   赵淩至少目前无意去动这个马蜂窝,觉得既然这群人敢冲着他来,他也该还击。   反正过年嘛,闲着也是闲着。   聂院使见赵淩把奏折看完就放了回去,问:“怎么样?要压下吗?”   作为皇帝的秘书机构,翰林院是可以压下一部分奏折的。   这当然不是明文规定,但谁还不能在工作中出个错呢?   每天收上来的奏折那么多,遗失个一两份不是很正常的吗?   说不定漏在什么地方了呢?   不小心泡水了呢?   或者是放在最底下,压根没被皇帝看到呢?   很正常。   赵淩说了一声:“不用。聂院使,借您笔墨一用。”   聂院使一听就嘴角上扬:“请便。”问他,“打算正经写份奏折了?”   “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赵淩也不用边上的文吏帮忙,自己快速研墨,就铺开纸写了起来。   写完他也不给聂院使看,自己就拿着奏折,并交上来的一大摞奏折,自告奋勇送去御书房。   给朻咪送作业去咯~   顾朻人是坐在御书房里,心思已经飘远了。   年底了,谁都不想干活。   看到赵淩进来,顾朻说道:“正好瑞瑞来了,一会儿把年礼带回去。”   赵淩从小从天家手上拿的年礼,都是好几份。   原先是太后一份,皇帝一份,皇后私底下额外给一份,另外东宫也给一份。   现在顾朻登基,太皇太后等人长居吴州,但给他的年礼也不会少。   他们在神都的那些产业,现在主要是余姝在打理,给赵淩的只会更多不会少。   燕公公见赵淩抱着一摞奏折,不用顾朻吩咐,就快步上前来,把奏折接过,放到御案上。   赵淩规规矩矩行了礼,把自己写的奏折让了让,没让燕公公拿:“等会儿。”   顾朻好奇:“怎么?写了奏折还不给朕看?”   “刚写完,墨还没干呢。您先看最上头那份。”赵淩看向今天当值的庶吉士,正是崔郑氏。   这位之前想在神都大学谋个先生职位的榜眼,和往年的一甲一样,老老实实先在御书房里混上几年。   不过她这一科算是恩科,庶吉士多,工作量可以分摊,平时还能抽出时间来逛校园。   崔郑氏对他招招手:“瑞瑞过来姨这里坐。”   赵淩忍着没翻白眼:“您没比我大两岁,顶多只能叫您姐姐。”尽占他便宜。工作场合,该称呼他为上官。   崔郑氏扬眉:“我叫你娘姐姐,就是你长辈。乖,姨给你压岁钱。”   “不要。”赵淩对这些大家族相互之间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是理也理不清,反正也不知道怎么算的,崔郑氏确实和赵王氏同辈。   两人说话间,顾朻已经看完了奏折:“你是不是又要给朕找事情做?”   “怎么能说‘又’呢?”赵淩看着墨迹差不多干了,把自己的奏折双手呈上,也不用经过燕公公,直接放到御案上。   顾朻一目十行扫过,嘴角抽抽:“你就不能让朕过个安生年吗?”   赵淩拱手:“陛下心系百姓,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停!少说这些有的没的。”顾朻没好气地瞪他,恨不得眼前这个小子还是十三岁,这样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打手板。   崔郑氏很好奇赵淩到底写了什么。   赵淩就说:“陛下就说答不答应吧?”   这是他说答应就能答应的吗?顾朻没好气,吩咐人去叫了一干大臣过来商议,还得让宫人给赵淩送过来茶水糕点。   赵骅过来的时候,就见儿子在御书房里喝着奶茶吃着糕点。   突然饿了。   现在这时间不早不晚的,顾朻干脆就吩咐给大臣们同样送过来茶水糕点。   只是东西明显和赵淩的不一样。   赵淩吃的更像是儿童套餐。   瞧,这小子还有一个苹果做的糖葫芦。   现在的苹果个头又小又酸,果肉还硬,并不是特别受人欢迎的水果。   不过冬天能吃上水果就不错了,也没得挑。   裹上糖衣后,味道还不错。   赵淩咔咔咬着外面的糖壳子,看大臣们传阅他写的奏折。   奏折出人意料的正经,正经到不像是赵淩写的。   赵骅这个亲爹看了,都抬头多看了赵淩两眼。   最后,奏折看完,茶点也吃完,君臣开始讨论起来:“关于赵瑞提出的女子拥有继承权的提议,诸位怎么看?” 第190章   吃绝户, 算得上是公开的“民风民俗”。   若是一个家庭的父亲早亡,留下的无论是年幼的孩子,还是年轻的妻子, 几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们面对的是除了生活的压力外, 还有来自两个家族之间的倾轧, 等待他们的几乎是毫无例外的吃干抹净, 甚至是尸骨无存。   譬如窦桓的妻子林氏, 曾经就因为父母早亡,好不容易挣脱林氏族人, 却又落入自己亲外家的算计。   又譬如赵淩的生母宋巧娘,母亲去世后, 哪怕父亲建在,依旧被苛待, 甚至发卖。   在财富面前,亲情是什么?   这些财富甚至都不用很多, 几贯钱几间屋甚至于几袋粮食, 就能吞噬掉亲情和生命。   赵淩写的奏折,说的就是这类因为各种原因导致的被吃绝户的情况。   女子拥有继承权,只是囊括在其中的一条,肯定也是最具争议的一条。   其实赵淩觉得自己的提议并没有很激进, 没说子女平等享有继承权。   毕竟现在这个时代, 很多出嫁女回娘家还得经过公婆夫家同意,让她们赡养老人不太现实。   女子出门带的嫁妆,也算是提前分家。   赵淩要求的是如果夫妻没有儿子的情况下去世, 那么女儿可以拥有继承权,不用各种过继、招赘之类的多余手段。   至于是不是把女儿教成傻白甜,把家业交给女婿之类, 只能说是个人选择。   现在社会风气开放,女子可以读书、可以当官、可以出门做工,可以养活自己。   朝廷要做的,是给女子一个依靠,让她们可以自食其力,不用被相关的不相关的人欺辱。   至于子女未成年的情况,赵淩的提议是在原来里长的基础上,结合巡街使等,成立里办。   “以前事情就交给里长一个人负责,里长的权力过大。很多百姓并不能够向朝廷反应自己的真实诉求。长此以往,百姓到底是里长、乡贤们的百姓,还是我们大虞的百姓?成立里办,由朝廷委派考核通过的官吏去管辖。对失怙或者失恃的孩童可以定期不定期去查访,确定孩童有没有被虐待,被侵吞财产。若是父母双亡,可以统一安排进慈幼院,双亲留下的遗产交里办代为打理,到孩童成年后归还。”   这么做,肯定还有人能够钻不少漏洞。   制度再完美,执行的也是人。   人总有办坏事的时候。   更何况制度并不完美。   哪怕当时不错的制度,随着时间的变迁,也会发生改变。   伴随着赵淩对里办这个新机构的阐述,君臣已经把注意力从女子能够继承财产上转移走,问:“里办的人由朝廷派遣?如何选拔?算官还是吏?”   “算吏吧。”稍后他再拟一套从吏员升为官员的方案。   这方面牵扯比较大,他得仔细琢磨,不能张口就来。   想了想,又道,“里长得是官,从九品,由朝廷直接委派。不能由当地乡贤担任……”   赵淩话还没说完,就有人说:“那朝廷不是得多花许多俸禄?全天下有多少里长,朝廷每年在这基础上的支出得多多少?”   现在的里长都是义务工,多半是推举所谓乡贤。   赵淩看说话的是现在的户部侍郎,见他一副铁公鸡的模样就有些瞧不上:“您不会以为乡贤们全都是因为高风亮节,才会抢着干里长吧?”   没好处的事情,谁干?   至于钱从哪里来?   朝廷有国营,监狱有监狱作坊,学校有校办教培,村里当然可以有村办企业。   现在的这位户部右侍郎姓薛,也是升官非常快的那种,年纪跟赵淩差不多,暗搓搓觊觎市舶司使的位置不是一天两天,最近当上了户部右侍郎,还是成天想着针对赵淩。   户部右侍郎是正三品,市舶司使是从三品,但他意属的还是市舶司使。   市舶司使权力大,利益更大,章程人员都是现成的,机构相对独立,市舶司使能够自己说了算,管理起来比户部还简单,人还自由。   赵淩一个吏部侍郎,凭什么占着户部的官职不放?   现在放了,但是放给了太子。   薛侍郎当然是没有胆子去恼恨太子的,但跟赵淩别苗头的胆子很足。   赵淩都觉得这人不知所谓,压根懒得理他。   不管钱从哪里来,规矩先定好。   保护弱势的孤儿寡母,这些朝廷官员并不怎么看重,他们看重的是朝廷对于地方统治力的进一步加强。   这个看重,有的支持,有的反对。   毕竟这动到了一些人的根本利益。   像赵家,人在神都,但大部分的家业其实是在老家泸阳县。   赵家分家的时候,房产方面,赵缙得到的是元庆坊的老宅,赵茂是给另外置办的两栋宅子。   至于现在住的尚书府是属于朝廷的,肯定不能传给赵辰。   赵辰这个长子继承的就是老家泸阳县的大宅、田庄,以及一应的产业。   这些都不需要明说,而是约定俗成的。   神都是天子脚下,置办产业太过打眼。   世人落叶归根的思想很严重,官员致仕都是说的告老还乡,所以家业基本都置办在老家。   按照现在人的思维,家业最大的部分就是田地。   这些官员多多少少会在老家置办大宅田产,自己的亲族也同样如此。   他们在朝为官,在野就是乡贤。   赵淩要成立里办,让朝廷直接派人插手一直到村一级的管理,就是在分薄这些人的权力,影响他们的利益。   这些东西当然不可能直接写进奏折里,赵淩的奏折就是单纯针对吃绝户的问题,出发点是尽可能保护任何一个大虞百姓。   大虞幅员辽阔,近些年西北增加了一个面积堪比州的铁脊县,南方增加了宁州和吴州,中西部眼瞅着黑龙泽要变成黑龙州,不仅缺官,更加缺人。   社会已经如此缺人了,还要被人把百姓们弄死,这能忍吗?   至于这些人既然在老家日子过不下去,那就带着财产在朝廷的主持下,换个地方生活,起码能活下去。   一个地方如果由大量移民构成,那么社会环境也会相对开放包容,没有宗族势力的对抗,朝廷的管理也会更加容易。   这些东西都不需要明说,就像是那本弹劾赵茂和赵王氏的奏折,也不明说是针对的女官。   这么大的事情,当然不是一次小朝会就能决定的。   但也不是能不了了之的事情,起码这个年,大家都别想好过了。   至于为什么赵淩写这封奏折的原因,很快就被扒了出来。   侯府书房里,一大家子坐得三三两两。   赵骅叮嘱窦荣:“翊儿这些天尽量不要让淩儿落单。”说着瞪了一眼赵淩,“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什么都敢提?”   动到这些人的根本利益,谁知道会使出什么下作手段?   窦荣本来就和赵淩形影不离,也知道赵淩提案的严重性:“我知道的爹。”   赵骅又看向其他几人,尤其是小儿子:“茂儿你一家都搬过来住,反正快过年了。”   赵茂也不在这种事情上死犟:“好的爹。”   “你们这时候倒是都听话。”平时他说一句话,压根没人听他的。   已经致仕的管博澹拍拍赵骅:“你也不用这么费心。那群人暂时还没胆子也没必要对上你们家,弹劾的那个给事中倒是危险了。”   就像户部的薛侍郎,没胆子针对太子,就针对赵淩。   大家都知道柿子挑软的捏。   动赵淩和赵家不说胆子大不大,就说难度系数的高低,显然是做掉一个给事中要来的容易得多。   赵婉清当官没多久,当的还是小官,对官场上的不讲究还不太了解:“你们的意思是会谋害朝廷官员?胆子这么大?有必要吗?只是迁怒吧?”   没错,就是迁怒。   没有给事中弹劾赵茂,就不会引出赵淩搞什么里办,就不会动到官员们的利益。   官员们动不了赵淩,难道还动不了一个给事中?   这个逻辑赵婉清是能理解的,但在她看来,大不了就把人给偷摸着贬官或者外放到一个穷苦地方去,或者明升暗降把人架空,这都是可以很轻易做到且能够给人一个教训的体面做法。   直接把人杀了?   赵淩说道:“不能解决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窦荣补充:“尤其是解决人不需要付出代价。”   世家门阀在走下坡路没错,但他们依旧享有极高的自由度,尤其是在家族掌控的地区,他们说话比天家比朝廷好使。   薛侍郎为什么敢针对赵淩?   不就是因为薛家势大嘛。   不然薛侍郎的顶头上司就是赵淩的亲爹,赵淩又简在帝心,为自己的仕途考虑,不该讨好赵淩才对?   赵骅想着赵淩的惹祸能力,得亏当初和窦荣成亲,不然换个人还真护不住。   果然刚过年没两天,那位弹劾赵茂的给事中就因为积雪压塌了屋顶,被救出来的时候断了腿,也断了仕途。   没了俸禄,他在神都也待不下去,只能回乡。   至于能不能平安回乡,谁知道呢?   赵淩这边也不是没人下手,不过都被窦荣收拾了,甚至还问出了幕后主使。   嗯,窦荣还没那么大的能耐摸顺藤摸瓜,有这个能耐的是李公公。   不是掌印太监的李公公明面上也退休了,只是依旧掌握着大虞的情报机构。   连死士都不知道的东家,李公公凭借着这么多年的积攒,直接就找到了幕后主使。   李公公云淡风轻地把幕后主使告诉了赵淩,就像是随意过来遛个弯蹭个饭的邻家爷爷,也没说要怎么处置。   倒是等吃过饭喝过茶,窦荣主动去送李公公回家。   赵淩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他没掩饰,很容易就被窦荣和李公公两位高手察觉。   窦荣回身等他,笑:“三脚猫功夫,还想学人跟踪?”   跟踪的小毛贼被发现了之后,态度很是嚣张:“让不让跟?”   “让!”窦荣说着就拉住赵淩的手,一起走到李公公身边。   李公公看了看赵淩,叹了一口气:“水灵想清楚了?”背地里的手段可不适合赵淩这样的人,回去之后也不知道会不会没法睡个安稳觉。   “嗯。”赵淩看向李公公担忧的眼神,“我惹的祸,我起码该知道的。”   总不能别人替他干了脏活,他还假装自己的双手干干净净。   李公公看了看窦荣。   窦荣微微一笑:“没事。水灵想看就去看。”   李公公的宅子很大,比侯府还要大不少,周围一圈没有人,应该是刻意空出来的。   冬天经过这一片的时候,感觉随时会蹦出个妖怪来。   李家有个庞大的地牢,里面气味倒是不算难闻,设置了许多通风口,这就造成里面很冷。   李公公在前面带路,把他们带到了几个牢房前:“喏,这些都是。”   并没有赵淩想象中的各种血腥残忍的画面,反倒像是普通的牢房。   里面的犯人身上确实有些带着青紫和血迹,但也没到鼻青脸肿,瞧着除了冷了点,竟然状态还算不错。   要不是被关押在牢房里,赵淩看着这些面容普通的男女老幼,还以为就是普通人。   赵淩诧异:“这么多来刺杀我的?”   李公公一笑:“怎么可能?刺杀你的三个人另外单独关着,这些是顺着找到的。”   “都是杀手?”赵淩没养过杀手,但养过吞金兽·豆豆,对于养一名士兵的开支非常清楚。   杀手或许战斗素养没有精兵高,但对别的方面的培养要花费许多功夫。   这一眼看过去,快二十名杀手,得花多少钱?什么人能养得起?   看来一定贪墨了很多钱,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很多年吧?   想抄家。   这些杀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看到他们全都面容平静,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安安静静靠坐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在等死还是在干嘛。   “杀人只是他们其中之一的任务,剩下的脏活可多了。”李公公指了指其中一个中年人,“喏,这个是人牙子。你猜他这些年往各个府里送了多少人?这些人又干了什么?”   赵淩:不敢猜。   李公公把他们带到一间单独的牢房门口:“喏。这个就是负责具体执行的人。”   这个人赵淩见过,忘了是家里哪个生意的管事。   年底过来汇报生意,动作比其他管事迟了一些,因为连日大雪,来福本来是打算直接把人安排在府里过完年再走,没想到被窦荣察觉出了不对劲。   其实也不是窦荣本人刚开始察觉出来的,而是家里的护院。   窦荣这两年比较清闲,就在家里训练这些护院。   赵淩都不知道这些护院究竟学会了什么,反正一个个好像什么都会。   家里需要搬搬抬抬的,偶尔哪里东西坏了需要修一下,屋顶之类要更换,锁头锈住了要开锁,猫躲起来了找猫这类的,不局限于看家护院。   平时给赵淩的感觉更像是物业。   赵淩有些好奇,在来之前想问他们打算对自己做什么,为什么他们会走上这条路之类的问题,但实际见过之后,发现自己并没有想问的欲望。   不管这些人有过多么悲惨的过往,那都不是自己造成的,他也没必要替别人去背负什么。   他问窦荣:“你打算怎么做?”   窦荣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会让这些人去种橡胶树。”   橡胶树的原产地距离大虞特别远,现在大虞的船队已经跟随外国海船去了,肯定会在当地发展种植橡胶园,但最方便的还是把橡胶树直接带回来种植。   梁州、南龙州、文州和儋州都选择了一些区域试种,具体适应那些地方的气候还不好说,能够自己种成功最好。   进口也是需要的。   毕竟按照现在的情况,橡胶这个东西实在是太用了,消耗量也大,需要很多很多人去种树。   “刀子都砍到我脖子上了,我怎么还会留下后患?”这不是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吗?   他对敌人是下得去手的。   窦荣一想也是:“你不问问打算怎么做?”   赵淩还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怎么做?这种也没什么证据。”   凭借着口供蛛丝马迹等等,可以查,但要说能够办成铁案,证明这些人就是给哪几家办事的,并且奉命具体办了什么事情,没有证据,很多事情也没办法证明。   李公公抬手示意他们出去,到了外面回到厅堂里,才说道:“窦侯爷有什么想法?”   窦荣没犹豫:“直接杀了,扔进那三家家里。”   李公公看了看赵淩,见赵淩没反对:“那就这么做。”   商量完事情,李公公送两人出去,到了大门口,赵淩突然说道:“还是别扔进人家家里去了,直接杀了就好。”   两人同时用一种“水灵还是心软”的眼神看着赵淩。   赵淩呲牙:“血刺呼啦的容易留下痕迹。大过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才可怕呢。”   两人的眼神又都转为“还是你小子蔫坏”。   李公公摆摆手:“行了,我知道怎么做了。陛下那边是知道的,你自己放手去做。”   “好的。”赵淩笑得很是开心,搓了搓手。   窦荣感觉他随时会搓出什么坏主意来,把他的手拉住了跟李公公道别,两人再慢吞吞往家里走:“想什么坏主意呢?”   赵淩无辜脸:“什么叫坏主意?你知道我玩阴的不行。”   他都是技术性碾压。   窦荣特别爱看他这幅坏坏的样子,眼睛里都带了笑:“那你准备正大光明干点什么呢?”   “断了他们的财路!”   赵淩说这个话的时候,底气可比说断了他们的仕途更足。   他摩拳擦掌,回去找娘。   “娘——”   赵王氏被他一嗓子仿佛叫回了二十年前,急匆匆就要往外面跑:“怎么了这是?”   赵辰一把将自己母亲拉住:“您坐着,淩儿都多大了,不用您再给写考试复习资料。”随即对走神的沈妆说道,“集中注意力!”   沈妆骂骂咧咧继续写文章。   大过年的,别人都在开开心心玩耍,就她要做题。   赵淩一路叫进书房的时候,看到沈妆扎着两个马尾辫的样子愣了一下:“壮壮这是怎么了?”   沈妆想跟最疼爱自己的四舅舅告状,见大舅舅扫过来的凌厉眼神,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抓紧时间做题,反正在家里,就不打扮了。”   她这几天早上一起床就只能刷牙洗脸扎个辫子,剩下的时间除了吃饭喝水上茅房,就全在书房里。   读书也太苦了。   赵淩仿佛看到一个苦逼的高三学生,掏兜摸了一琉璃瓶五颜六色的水果糖给她,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走到赵王氏身边,开始嘀嘀咕咕。   赵辰没忍住,抬脚踹过去。   赵淩闪开,并且对他怒目而视:“干嘛?”   “看到我都不叫一声?”有没有长幼?   赵淩懒得搭理他。   赵王氏正在听赵淩说被刺杀的事情,眉头紧皱,对最疼爱的大儿子也不关注了:“过来,我们去隔壁说。”又让人去叫米氏过来。   过了一会儿,家里处理庶务的几个人就全都聚在书房隔壁的小厅里。   赵淩也没瞒着,简单把事情说了:“对我动手的是中书令岑家、御使大夫许家和太仆寺邱家。”   赵骅一听就说道:“这么激进,肯定贪得不少。等过完年就把他们给查了,抄家。”   平时朝上斗一斗也就算了,还真的派杀手上门。   赵骅是真生气了。   别说赵淩提议的里办都还没通过,就算是通过了,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推行下去,等真的遍布全国,没个十年八年的都办不成。   这么长时间,足够他们做一些功夫了吧?   他相信大部分的小官,都不会愿意正面杠上这些世家大族和地方豪强。   哪怕里办立马就成立又怎么样?   自己做事情不要太出格,面子上过得去不就完了?   现在这三家会对赵淩派杀手,只能说明他们在地方上的作为已经糟糕到了都没法粉饰太平的程度。   哪个好人家养杀手?   赵淩捋了捋袖子:“这三家除了在朝中的官员之外,还有很多生意。我们先把他们的生意抢过来。”   赵王氏说道:“岑家做的主要是客栈和书肆生意,许家做的酒楼生意,邱家做的是车马行。”   窦荣补充了一句:“岑家还做赌场和花楼生意。”   好家伙。   全家都明显愣了一下。   米氏从刚才起一直在写:“这些是我能记起来的这三家在神都和京畿的田庄,另外他们各自老家的田庄也有一些,只不过不一定准确。”   赵家这些年放出去的姨娘和得用的仆役,很多都成为了替赵家经营各地产业的管事。   米氏作为赵家如今的当家主母,也着重搜集了一些地方势力,有一些了解。   赵淩接过米氏递过来的纸,放在桌上点了点:“搞死他们!” 第191章   岑家、许家、邱家都不是什么大家族出身, 只不过接连有两代或者三代当官,这一代还是高官。   高官平日里在神都行事也是低调的,在老家就不一样了, 不能说无恶不作, 也差不了多少。   不用特意去这三家的老家打听, 神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人, 随便让人去聊两句, 就能知道这三家在老家有多威风。   这其中有多少添油加醋不好说,但赵家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打听多详细, 这跟他们要做的事情没什么关系。   赵淩这些年积攒的人脉和财力物力发动起来,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厉害。   没几天时间, 他就盘下了好几家店铺,都在这三家产业的隔壁或者对门, 眼瞅着装修的进度也是一日千里。   窦荣把差点踢到门槛的赵淩抱起来:“学谁不好,学表哥。”   赵淩低头看着横在地上还没装上去的门槛, 嘀咕了一句:“我又没踹断。”又说, “等橡胶产量上来了,先把宫里头的门槛都包上。”   皇宫真的是最需要防撞条的地方,从柱子到门槛。   嗯,各种桌角拐角也得包上, 免得往后史书上写虞X帝死于左脚拌右脚。   窦荣忍俊不禁, 干脆抱着赵淩走过了一地木构件,才把人放下来:“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赵淩想着自家的水果产业,觉得也对。   等橡胶产量上来了, 他就可以做糖水罐头。   实在是现在的水果价格太便宜,运输还非常不容易。   等把密封圈的事情解决了,就能把南方大量的水果加工成罐头, 销往北方。   在北方干燥缺少水果的冬季,要是能来上一口甜甜的糖水罐头,应该还不错。   窦荣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说是来看铺子的,现在想什么呢?”   “想荔枝呢。今年没法坐在荔枝树下吃荔枝了。”铺子在装修,暂时看不出什么来,各种细节也有专人负责,赵淩干脆就拉着窦荣往外面走。   “今年只能用船装过来了。”肯定没现摘好吃。   出门的时候看到邱家车马行的人在探头探脑。   邱家掌柜本来想过来打探,但见赵淩和窦荣的穿着打扮,顿时息了心思,赔了个笑脸目送两人离开。   等两人走远了,才轻轻啐了一口。   嗤,还当是什么人,就俩兔儿爷,也不知道开什么铺子。   窦荣压根不把邱家的车马行放在眼里,坐上车之后问赵淩:“先去逛逛,还是直接去先生们家里拜年?”   “去先生们家里吧。先去汪先生家,吃大户。”   拜帖是早就递过的,汪先生在家里等着,看到两人进门,高兴得不行,拉着好好聊了一会儿里办的事情,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政策,就是:“这事情牵扯太大,你要注意自身安全。家里人也得留意。”   “多谢先生关心,我知道的。家里人都有安排。”老家那边也去信,让看好了。   尤其是赵家几个不成器的,别被人做局带去吃喝嫖赌,最后弄到不好收场。   只不过这些都属于未雨绸缪。   泸阳县离得远,事情又发生得突然,再说想在泸阳县甚至是象州府针对赵家人下手,纯粹是想多了。   那么大的海港和侯府在那儿呢,想在当地找人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几个外乡人想怎么样?能怎么样?   神都这里的,如今出入都严密。   家人和一应相关的人员都排查了一遍。   在汪先生家用过了午膳,赵淩和窦荣又去其他几家拜访,并没有准备什么贵重的礼物。   几天拜年下来,倒是给小辈们的红包送出去了不少。   管博澹很是高兴,等赵淩走后,打开带过来的点心盒子吃:“瞧瞧淩儿多会做人。我就说过来别送什么贵重东西,人来了就好,陪我老头子吃茶聊天嘛。”   管老夫人没好气地把泡好的茶壶直接放到他手边,让他自己倒。   管博澹被瞪了一眼,感觉莫名其妙:“又怎么了?刚才不还挺高兴的?还是说你想去侯府住?”   管老夫人指了指自己的茶杯,等老头子给自己倒了茶,喝了一口,才拍了拍炕上的被褥,指了指铺了地砖又铺了地毯的地面,再扯了扯身上的羊绒衣,指了指挂在门边的羽绒大氅:“淩儿是会做人,不像你那傻学生,每次送东西都送一堆。”   管博澹一看,发现果然他们这个屋里几乎全是赵淩送的东西,连屋顶都是赵淩让人来翻修的。   他自己都没什么感觉,夏天被赵淩安排去庄上避暑,一走三个月,回来家里就都收拾好了。   瞧着方方面面也没做出多大改变,但想也知道收拾屋子得花不少钱。   赵淩每次过来送东西,也不送很多,也不讲究什么逢年过节。   管博澹想了想,就笑:“淩儿就跟小时候一样,喝碗汤都要特意给我们送过来。我倒是没注意到他给送了那么多东西。”   管老夫人那么多年,已经懒得去说他了。   自家老头子压根不会过日子,真以为一条被子能够盖一辈子,一件衣服能够穿好几年。   更别说福满庄几乎包圆了自家一年四季的米面粮油蔬菜瓜果鸡鸭鱼肉。   全家上下也有十几二十口人,这一年的吃喝不知道得多少钱,赵淩只是简单说一句:“反正庄上每天会进城送菜,顺路的事情。”   这一送,都多少年了。   哪那么顺路?   哪有什么顺路?   “你就是偏心淩儿。”   管博澹拿了一块草莓小蛋糕放在她面前:“说的好像你不偏心似的。喏,快吃,这一看就是淩儿特意给你的。”   管老夫人眉眼带笑:“哎呀,这么好看的小蛋糕给我一个老太太吃。”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吃了起来,没给儿孙留。   伴随着岁数越来越大,管老夫人也越活越通透了。   都没几年好活了,干嘛还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徒孙孝敬她的,就这么一小块,分给谁都不好,还不如她自己吃了。   她偏心赵淩怎么了?   赵淩也偏心她这个老太太呀。   赵淩是懂得送礼的。   他送东西就是给两老送,管家其他人会送一些,但也就是逢年过节,另外就是像翻修房子、送点日用之类的捎带手。   管家的女人们要说也不是不懂经营,相反是非常懂经营,不然就管家这一窝败家的大老爷们,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想着,他看向自家的败家豆豆。   窦荣被他看得毛毛的,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干的事情,确定没做什么,顿时理直气壮:“这么看我干嘛?”再看就把水灵吃掉。   赵淩抬手摸摸窦荣没什么变化的脸:“看你是不是金子做的?”   窦荣:日常被嫌弃败家。   窦荣试图为自己狡辩:“我赚了很多钱。”   不瞎说,真的赚了很多钱。   家里的田产、店铺、作坊、工厂,自从两人成亲后,资产都翻了好几倍。   岑家、许家和邱家,三家加一起都没他们俩的钱多。   赵淩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我知道你说的造船和练兵的事情,那又不是我花的钱,是朝廷花的。我也没揣自己兜里。”窦荣觉得自己很冤枉。   “呵。”赵淩冷笑。   窦荣的气势瞬间就弱了,歪头靠在赵淩肩头,拉住他的手,捏捏手指:“辛苦相公了。没你赚的钱,根本就不会有现在的水军。”   赵淩瞬间就装不起来了。   赵四夫人虽然败家,但着实美丽。   两人你侬我侬的,岑家、许家和邱家已经察觉不对劲了。   神都这个地方,确实每年都有各式各样的新店开出来,尤其是近些年,做的买卖愈发多样起来,但过年这个时候还在装修的不多见。   就算东家不想休息,难道做工的师傅们也不休息吗?   卖各种材料的铺子不休息吗?   自家派出去的杀手没了音信,甚至连窝点都被悄无声息地端掉,本来就让他们心中忐忑,如今自家生意边上还来了人,新铺子瞧着好像还是跟自家做一样的生意。   再一查探,一点都不难查,背后东家就是赵淩。   显然,赵淩已经知道是他们动的手。   当然,这三家彼此之间是不知道的,但顺着赵淩开店的事情查下去,很快就明白了。   原本没什么联系的三家人,约在了一处清幽的院子里,商谈怎么破局。   只是三个人坐下之后面面相觑,平时都是体面人,头一回跟外人在一起要扒下面皮讨论腌臜事,有些开不了口,只能对坐着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   最终还是岑中书说道:“明日年就过完了,还不知道会是怎么样一个情况,今日我们必须商量出个章程来。”   邱太仆放下茶盏:“既然赵瑞没想着去陛下那儿告状,那我们就朝廷上见真章。想对付他的,又不止我们三家。”   许御史问:“那赵瑞开铺子的事情就不管了?”   岑中书和邱太仆对视一眼,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变得无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我们都做了多久的生意了,还会怕赵瑞?”   “是啊。他总不能把市舶司开到铺子里。”   许御史听他们语气轻松,知道在这方面不会得到助力。   许家做的是酒楼生意,赵家是真会做菜!   他怕啊。   酒楼日进斗金的生意放不得;借着酒楼生意做遮掩,收的那些好处更放不得。   而且一朝踏入泥潭,他想上岸也不行,多得是人把他往下面拉。   三个人最后也没商量出个方案来,只能算是达成了一定的默契,先后出了院落,没注意到早就有人盯上了他们。 第192章   现在朝廷官员是有一顿工作餐的, 起因就是赵淩给翰林院安排临时工包一顿午饭。   原先大部分人家都是一日两餐,中午都是随便对付一口。   赵家是一向自己带饭的。   赵骅带饭的时候,有些人觉得赵骅作为户部侍郎生活并不奢靡, 有些人觉得赵骅就是惺惺作态。   至于赵骅具体吃什么, 别人倒是不关心。   后来赵淩这一辈人开始自己带饭, 尤其是赵淩, 亲手喂胖了好几个老头。   当时多少人惦记赵家的饭食, 让赵家自己开酒楼?   但赵家这么多年也就开了个点心铺子,顶多加上一个卖烤鸭的小门脸。   那生意好的, 是个人都眼红。   许家干了那么多年酒楼,自然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但赵家的酒楼上元节一开张,顿时他们家的酒楼就门可罗雀。   常禾积累了那么多年的菜谱, 搭配自家庄子种植和饲养的各种家禽家畜,另外还有这个时节少见的新鲜蔬菜, 酒楼一开张就客似云来。   琉璃棚这个东西, 刚出来的时候还被称为小琉璃宫,但现在已经被叫成琉璃棚了。   许多有钱人家几乎已经普及,自家多少盖一个,不一定是种菜还是种花, 就为了别人家有的, 自家也得有。   但那只是有钱人家,绝大部分还是用来种花,方便炫耀。   正经想要产出蔬菜的琉璃棚, 价格依旧居高不下。   别说是平民百姓,就是一些权贵,绝大部分也没有实现冬天的蔬菜自由。   更何况赵家酒楼的蔬菜品种多, 有些外面根本见都没见过。   许家的酒楼生意一落千丈得明明白白,岑家和邱家的生意败落得就不是很招人眼。   车马行的隔壁店铺一点都不意外地也开了个车行,但是没有骡马,取而代之的是许多人力车夫。   他们骑着有大大后车斗的三轮车,拉人拉货都可以。   这年头,雇人比养大牲口便宜。   更何况原先需要一头大牲口加上一个车夫,现在只需要一个车夫,成本就肉眼可见地降了下来。   骑车确实比赶车累人,但就算用大牲口也是会累的,大家的工作时长差不多。   人力车行的车价便宜,顾客选择。   人力车行的待遇高,车夫也选择。   在邱家的生意并没有受到太严重影响的时候,他们的那些车夫率先跳槽了。   岑家的生意更是倒得莫名其妙。   他们的客栈生意也就算了。   开在神都的客栈,怎么样都不会亏,但赚的钱比起背地里的那些生意,不值一提。   神都最有名的花街柳巷就有岑家的妓院和赌坊,神都郊外的新城里,也有这样的销金窟。   现在一个大型且高雅的会所就开在他们赌坊隔壁,光是门头看着就高雅清幽。   岑家人想进去探查,没能进去,据说要办会员。   会员只有东家邀请才行。   岑家在神都给他们办脏活的人已经没了,派了其他人去查探究竟客人和东家是什么来头,不仅一无所获,而且派去查探的人都一去不复返。   神都的秦楼楚馆,非常重要的客源是读书人。   读书人嘛,无论是真风雅,还是附庸风雅,见了这样的会所,全都心驰神往,对岑家的妓院和赌坊的热情就少了很多。   说来也怪,按说这样的会所和他们的妓院显然客户群不一样,应该不会挤兑掉他们的生意,别家的妓院和赌坊的生意依旧很好,偏他们的就出了问题。   果然是因为开在隔壁?   岑家人不理解,让他们更加不理解的是,没等年过完,赵茂就背了个侍御史的临时任命,出发去了岑中书的老家文州。   顾朻在御书房里开完小朝会,把赵淩单独留下来嘲笑他:“终于记起自己是吏部侍郎了?”   侍御史、监察御史都隶属于御史台,这次针对赵淩的人中,就有御史台的最高长官许御史。   虽然类似去地方上调查的御史,很多都是从六部临时任命,但这次能够做到让许御史半点不知道,绝对是赵淩的本事。   有去岑中书老家的,当然也不会少了另外两家的份。   三路官员加上护卫以及其他辅佐的人员,规模不算小的队伍竟然让朝中几乎所有人都毫无所觉。   这样的安排却是窦荣的功劳。   隐匿潜伏,窦荣是专业的。   至于年后同僚之间发现少了一些人没来,本来就属于正常现象。   一是选择过年回老家的人,基本都可以请到将近一个月的假期;   二是反正过完年上来并没有太多事情,还不如在家懒着。   御书房里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外人,赵淩也不装了:“这不是任命得跟您说,开店我自己来就行。”   “朕看你是脑子里赚钱的主意没榨干。”顾朻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赵淩,“这时候倒是想起要跟朕说了,我看你别的事情怎么都想不起来?”   “臣肯定都告诉您了!”他什么事情都汇报的,“顶多就是晚一点。”   顾朻瞧他这幅样子,也是无奈:“什么时候稳重一点?你也三十了,要不蓄须?”   “不要。”赵淩拒绝。   “为什么?”   “有胡子吃东西不方便。”赵淩的理由很强大,很令人信服。   顾朻也表示赞同,琢磨着要不他也把胡子剃了?   他倒是没有什么美髯的情节。   窦荣和赵淩两个人不留胡子,瞧着确实显年轻。   他其实也很年轻。   顾朻心里面琢磨,嘴上说道:“你再跟朕仔细说说里办的事。朕总觉得你之前奏折里写的不全。”   赵淩说了一声“好”,就把里办的各种职责和功能详细说明。   有些地方赵淩考虑得不是很全面,顾朻又去叫了另外几位赞同设置里办的官员进来一起商讨。   午膳直接是在御书房用的。   窦荣给赵淩送午膳过来,一整只卤鹅直接被分了。   赵家的卤鹅向来肉质肥嫩,非常适合这群中老年官员的牙口和口味,就是难买。   关键是不管喜不喜欢,什么食物抢着吃都好吃,抢赵淩的更好吃。   赵淩想着如今也已经三十,不是十三了,想着要逮个人好好立立威,别什么人都敢抢他的东西,结果一眼扫过去,发现全是他的师长。   汪先生一眼就看出了赵淩的小心思:“哟,这是不服气我们这些老家伙呢?”   赵淩破罐子破摔:“我现在岁数也不小了,怎么就找不到个晚辈教训?”   庶吉士默默埋头啃着卤鹅腿,躲在老大人们背后不吱声。   顾朻笑道:“水灵你等着朕退位给稳稳,这御书房里就全是你晚辈了。”   赵淩突然感觉自己的打工之路格外漫长。   窦荣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顾朻看他这幅惫懒的样子,随口吩咐:“这次会试水灵你来负责。”   赵淩背过身,水灵是谁?不认识。   顾朻只能更正:“赵瑞瑞……赵侍郎!行了吧?”   “不行。”赵淩假装不下去了,“臣不要待在贡院里!让汪先生去!”   当过一次主考官已经够难受的了,干嘛还找他?   以前没有国子监也就算了,现在有国子监了,教育的事情凭什么找他?   汪先生笑骂:“逆徒!你就是这么对待为师的?”   顾朻就问他:“你看看别人还谁合适?”   当主考官对体力有要求,最近几次选择的一般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官员。   赵淩就想起一个自己不合适的理由:“今年我外甥女考试,我得避嫌。让沈侍郎去。”   不等别人说,窦荣就提醒他:“沈二哥是大壮的伯伯。”虽然是堂的。   舅舅得避嫌,伯伯不是更应该避嫌?   赵淩反正就不想去:“那随便找谁吧。免得我大外甥女考得太好,有人说我徇私。”   “那下一科呢?”   “下一科也不行。我大侄女要考试。”   赵淩得意,其他人也只能由着他得意。   赵家人的读书好,参加科举的年纪也小。   别人三十岁可能刚中举,赵家人三十岁已经当了十几年官了。   顾朻想了想也作罢,目前还是里办的事情更重要:“正好这次科举过后,先选一些人在新城那儿试试。”   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纷纷赞同。   三月,春闱开始。   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们纷纷严阵以待,分成男女两列排队进入贡院参加考试。   女性学子的人数比起男子要少得多,没排多久就轮到了沈妆。   赵家、沈家两家人把沈妆簇拥进去。   曾星这个未婚夫被挤在外面。   等到九天考完,沈妆出来的时候身上背着一个,手里扶着一个。   家人赶紧上前去,大夫也上前把脉,递过参片让含着。   沈妆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哎呀,我现在脏死了,我得先去蔷薇汤搓澡。”   两个姑娘的家人过来把自家女儿接走,好悬只是有些脱力,并没有生病才放松下来。   边上有男性学子在那儿冷嘲热讽:“考个试都体力不支,往后还怎么当官?”   他本以为自己的话一说,肯定有很多人附和,结果周围的人全都像躲瘟疫一样避开。   神经病吧?   谁会试出来能蹦蹦跳跳的?   只是被人扶着出来已经很好了,还有不少被抬出来的呢。   这人瞧着一身书生打扮,别不是没考过试吧? 第193章   赵淩很开心。   沈妆会试考完了, 他很开心。   短短三个月,就已经快让三家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也很开心。   赵茂他们去地方上调查的信息递了回来, 更开心。   会试成绩很快就出来了, 沈妆考了第五。   虽然之前她嚷嚷着要考状元, 但会试第五已经着实是个不错的成绩。   全家人都很高兴。   作为赵家这一辈里最大的孩子, 还就长在眼皮子底下的, 沈妆哪怕是外孙女也被极为重视。   现在全家都在尽心辅导沈妆怎么殿试。   几乎全家都上阵押题。   曾星感觉自己这个未婚夫没用极了,一点忙都帮不上, 听都听不懂。   在一旁的小小壮拉过未来姐夫:“星哥哥陪我看图画书吧?”   小小壮是赵婉清和沈兰的小儿子,今年才六岁。   曾星坐在他身边, 拿起一本图画书,上面全是各种机械数据和繁复的线条:“你看这个图画书?”   小小壮仰头看曾星:“嗯。有图。”   曾星倒还真的看得懂一些机械图纸。   作为制衣厂大老板, 他起码对制衣的一系列机器都清楚。   厂里的机器坏了,最早都是他来修的。   眼前的这个虽然不是制衣方面的机械, 但原理都写在边上, 结合着能看个七七八八。   过了几天殿试,传胪大典上,沈妆考了第三。   沈妆自己很高兴,对站在大殿中段的父亲挤挤眼。   赵骅就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儿子笑:“瞧瞧你外甥女, 还皮得很。”   这一科的状元四十多, 榜眼也有三十多,面对一个十七岁的探花,全都跟看自家孩子似的。   尤其姑娘瞧着就机灵活泼, 让人看着就跟着开心。   等到沈妆换上了官服,整个人明艳端庄,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仙女似的。   同科的状元和榜眼忍不住上前询问:“沈探花不知可否有婚配?”   想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早就说好了人家, 但还是不死心想问一问。   要是自家儿子能娶到这么一个姑娘,将来生下来的孙辈得多聪明漂亮啊。   果然沈妆笑道:“有的。”   宫人们牵了马过来。   有一匹马直接领了宫人往沈妆跟前一站。   “小点~”沈妆弯着眼睛摸摸马。   枣红色大马偏头在她脸上蹭蹭,一看就是老熟马。   宫人拿着马具和别的东西,笑道:“还有点时间,沈姑娘要不要给小点绑个辫子?”   另外一个宫人过来,小声询问:“沈姑娘还是重新去补个妆,刚才被小点蹭掉了一点。”   沈妆摸了摸脸,抬手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小点:“都怪你。”   她今天一大早起来画的妆。   枣红色大马完全不像被责备,欠欠地绕着沈妆跑圈,还踮着脚跳舞。   有认知沈妆的喊:“沈大姑娘别玩了,等游街完了我们去打马球!”   “好啊。”   “还是去打猎吧。你别骑你家小点,小点咬人。”一名新科进士刚说完,就被小点撵着跑,“沈大壮,管管小点!”   小点因为太过顽劣,被宫人牵走,宫人又给沈妆换了一匹白马。   雪白色没一根杂毛的马一出来,整个气场都不一样。   人和马都安静下来。   它走到沈妆面前,低下头像是在看晚辈。   沈妆都站端正了:“轻烟。”   和轻烟一起出来的还有两匹非常神俊的马,气质和轻烟很像。   这两匹马给状元和榜眼。   其他新科进士们一看,不管会不会骑马的,全都羡慕极了。   有两个平时和沈妆玩得好的进士凑过来:“早知道考一甲能骑你舅舅养的这几匹马,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考个状元。”   其他不知道沈妆的进士们一听“恍然大悟”,原来沈探花的舅舅是在宫里头养马的,怪不得和宫里的马熟悉。   沈妆嗤之以鼻:“说的好像你拼命了就能考上似的。”   谁不拼命啊。   她还全家给押题呢,结果也就是勉强没输给老爹。   一甲前三骑的马,全是赵淩亲手养的,只不过除了轻烟之外,另外两匹是养在宫里。   出去游街的时候,图层都不一样。   沈妆本来就长得漂亮,再对比岁数能给她当爹的状元和榜眼,更加明艳动人。   神都大街上姑娘们鲜花手帕往沈妆身上库库扔。   等游街的队伍回来,轻烟都绑了辫子簪了花。   轻烟:“……”   琼林宴上,赵淩看自家大外甥女过来就笑:“等下次科举的时候,别骑马了,改骑自行车。”   “自行车太矮了,没气势。我今天骑了轻烟啊~翊舅舅呢?”沈妆把头上的花环拿下来,踮着脚往赵淩头上戴,“四舅舅好看~”   “你翊舅舅要准备去黑龙泽,不知道晚点来不来得及过来。”赵淩也没把花环拿下来,“来,四舅舅带你去认识人。”看到赵骅走过来,就笑,“喏,先带你认识一下这位户部赵尚书。”   沈妆就端正站好,躬身行礼:“赵尚书。”   赵骅被叫得莫名其妙,看一眼露出一模一样坏笑的儿子和外孙女,没好气:“行了,让你四舅舅带着你玩。”   沈妆平时家里往来就有很多官员,认识不少人,不过这会儿参加琼林宴的感觉很不一样。   赵淩带她认识人,跟她说这个部门最近在忙什么事情,牵扯到什么利益,背后的人际关系等等。   沈妆听得恨不得拿笔记下来。   赵淩带她转完一圈,沈羡又过来带她转了一圈:“你爹不在,本来该我带你的,被你四舅舅抢了先。”   “嘻嘻,娘亲舅大嘛。”沈妆又被二堂伯带着遛了一圈。   二堂伯遛完了,怕又被遛,她赶紧跑到自己外祖母身边,跟一群大学问家们说话,明明都殿试完了,还被一通考校学问,顿时觉得自己这个探花啥都不懂,向四舅舅和二堂伯投去求救的眼神,结果一个两个的全都装没看见,就很气。   她这种幸福的烦恼让同科进士们十分艳羡。   不少学子们都得自己向官员们推销自己,哪里有长辈带着认识人来得好。   尤其是两个紫袍的大官,瞧着都还很年轻。   等到琼林宴、谢师宴等等结束,沈妆自动成为庶吉士,在御书房里轮值。   桌子又大又新,还会不定时刷新狸奴,开心。   赵淩过来御书房谈事情的时候,看到沈妆的桌子还诧异了一下:“换新桌子了?”   燕公公笑道:“是。原先的桌子赵侍郎要不要?可以搬几张回去。”   实木桌子经久耐用,可以妥妥用上几代人。   御书房的家具更换,还是因为家具的腿部高度增加。   赵淩小时候大部分人家用的还是小短腿家具,现在的家具却已经和他上辈子的高度没什么差别,顶多雕刻上没那么多花里胡哨,不过会采用油漆、螺钿、金箔等装饰,各有各的花里胡哨。   赵四夫人不在家,赵四不知道搬回去有没有用,没答应下来,说道:“还是等我家窦翊回来了再说。”   他来的早,顾朻走开了还没回来,看沈妆用一篓子玉米皮编东西,埋头苦干的样子很有上班摸鱼时候的勤奋:“编什么呢?”   沈妆头也不抬:“编个狸奴窝窝。”   赵淩又去看她的篓子:“你还自己带个竹篓子过来?我以前用的木箱子还在的。”   他以前经常在御书房里干小手工,有好几个专门的箱子放工具和材料。   “哪儿呢?”   赵淩就找出来给她。   燕公公也好奇跟过去看:“原来这是赵侍郎的?”   他当上掌印太监的时候,这些箱子一直都摆在角落里,宫人们每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还以为是陛下要用的东西。   在宫里做事情,不该问的事情就别问。   他是一直都忍着没问,更没去翻找。   上次赵淩拿过一个箱子,他还以为是赵淩坐镇御书房的时间久,知道那里有箱子。   赵淩难得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小时候玩的,没想到一直放在这儿。”   顾朻走了进来,见他们都窝在角落里:“干嘛呢?”一看他们围着的东西,“哦,瑞瑞你的这些东西还要不要?不要我让收去库房里。”   “要。我留两个空箱子给大壮放东西,别的我带回家去。”里头还有一套工部特意给他打的工具呢,回去得检查一下有没有生锈。   应该问题不大,他平时用完都是上了油用蜡纸包好的。   顾朻回过头的时候,沈妆已经把桌面收拾干净,进入工作状态了,就是桌上的猫窝已经基本成型。   早上的时候这猫窝还是一堆玉米皮。   嗯……老板亲眼见到员工的摸鱼成果。   顾朻把猫窝拿起来瞧了瞧,又给放了回去,对上沈妆那双和赵淩很像的眼睛,最后只是无奈:“外甥像舅。”   难道石狮子也有传承吗?   沈大壮小朋友是他的石狮子?   甥舅两个都厚脸皮,无所畏惧。   等顾朻安全地坐回龙椅上,赵淩才跟他说起岑家、邱家和许家三家的情况。   “得益于”如今落后的交通,三家老家的情况在有意控制下,并没有传到神都来。   加上赵淩对三家生意的围剿、官场上的倾轧,让他们从开年起就忙到焦头烂额。   这三家虽说在官场上也有两三代人,但正常情况下家里一代人里也就是出一两个官员,哪怕通过姻亲关系,他们距离树大根深还差得远。   哪怕有一些消息传过来,他们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辨别真假。   他们的心底确实有些不安,但到目前为止他们面临的还只是赵淩一个人的手段,赵家其他人都没怎么出手。   只要皇帝保持中立,他们就觉得自己还有底气。   甚至因为赵家、镇国公府都没什么反应,他们觉得可能外界所说的赵淩和窦荣都已经除族的传言是真的。   平时表面上关系好有什么用,在这种事情上冷眼旁观才能真正看出远近亲疏。   他们完全没想到的一个可能性,是对付他们三家,赵淩一个人的力量就够了。   赵淩平时并不喜欢以权压人,不代表他手上没权力。   他权力大得很。   他甚至已经把这三家的老家都给抄了个底朝天,他们三个人都还不知道呢。   “老家的事情都收拾完了,神都这里的也收网吧。”正好空出三个位置来,让他的人顶上。   顾朻把赵淩叫过来,就是通知他一声,毕竟这事情是因赵淩而起。   说完,抄家的人马已经就位,由燕公公带队去查抄。   抄家是肥缺。   只不过这三家应该不会有想象中那么肥。   顾朻等人走了,看赵淩:“瞧你,听到抄家眼睛都亮了,能不能有点出息?”   赵淩一下就反应过来:“哎呀,差点忘了臣已经不干户部了。”   一脉相承的价格敏感型大外甥女,同样眼神黯淡,内心默默叹气。   算了,她现在只是庶吉士,这些抄来的钱,等她三年后到了具体部门肯定也用不上了。   让四舅舅到时候再抄几个!   赵淩看着外甥女亮晶晶的小眼神,心领神会:交给我!   顾朻看甥舅俩的眼神交流,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赶紧问他工作上的事情。   等说完,赵淩看着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就让人带着自己去大理寺,正好赶上三个人被扒掉官服。   三个人看向赵淩目眦欲裂:“赵淩!你个阴险小人!”   “咦?”赵淩疑惑,不明白自己哪里阴险了。   邱太仆给他解惑:“你明着对付我们生意,结果背地里调查我们!”   哦~赵淩恍然大悟。   不过他没想到这也能算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你们对我下杀手,我就对付一下你们的生意?我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想什么呢?   这三个人有几门姻亲,但也不过如此,能有什么让他顾忌到不好下手的人吗?   哪怕他是只石狮子,也是会咬人的好嘛,真当他没脾气?   三个人愤恨地看向赵淩。   许御史突然开口恳求:“赵侍郎,全是我的错,我的家人并不知情,能不能放过他们?”   赵淩的心肠并不硬,曾经面对被抄家的米家,别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当年才十三岁的赵淩站出来,把米家一族的女眷救出教坊司,庇佑了好几年。   赵淩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看来许御史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危及家人。”   他捞米家人,那是因为米希和他同是太子伴读。   当年皇帝对太子的态度暧昧不明,他作为太子伴读,必须维护太子的利益。   米希和他的利益是一致的。   他能救的也只是米家的女眷们。   这些女眷们哪怕一个个都出身不凡,但在这种时候官场的影响力也无线趋近于无,几乎全是家族弃子。   她们的下场如何,无关紧要。   当时的情况看着危险,其实并没有多严重。   起码赵淩作为太后和陛下的学生,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可许御史跟他有什么共同利益?   许御史看清楚赵淩眼中的讥诮,脸色顿时灰败下来。   他是御史大夫,很有可能坐到宰相的位置,权力极大,但御史并没有什么正经来钱的路子。   想要有大钱,作为御史,无非是手上掌握的各家的把柄。   他家也就是耕读传家,并没有多么擅长经营。   酒楼生意能够做起来,都是他背地里耍了不少手段。   他明明当了那么大的官,想过点好日子,有什么错?   他要是能有赵家的经营手段,何至于此?   他这些话没说出来,就算说出来了,赵淩也不会赞同。   作为官员,他的收入和各方面的待遇已经超出了九成九的大虞百姓。   瞧瞧他师公家已经够不会过日子了吧,也同样是清官,孙女出嫁的时候,还能攒上两百两银子的压箱底钱呢。   两百两银子,普通的大虞百姓根本就不敢想。   赵淩看完了三个丧家之犬,就去找赵茂,然后嫌弃:“你这是连脸都没洗?”   赵茂胡子拉碴地没好气地瞪眼:“我洗了!”还是抹了一把脸的,“知不知道抄家多累人?”   “不知道。我又没抄过。”   “那些个子孙一个个的这个外室那个妾室,钱还特别喜欢藏在外面,得亏我刚开始没大张旗鼓,一个个把人揪出来,还得把他们押解回京,烦都烦死了。”得亏基本走水路,得亏他是赵淩的弟弟,市舶司直接给了他两艘蒸汽船,避免了回程时候更多幺蛾子。   嗯,这点就不用跟四哥说了。   赵淩好奇:“抄了多少钱?”   赵茂说了个数字。   赵淩挑眉:“就这点?”两三代人才捞了这么点,还没他一个人做正经生意赚的多。   赵茂:“……已经很多了。”   分家的时候,他除了明面上的房产和庄子等等,老爹私底下另外给了他大概值两千贯钱的金银,已经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这次他去抄家出来的钱财都不止那么多,更别提还有数量庞大的田产。   咦?   这么一想,确实没多少钱。   他一个庶子分家都能分到那么多钱,人家一大家子要是分开算的话,几乎没一个比他有钱。   那这群人在老家欺男霸女,犯下累累罪行,涂个啥?   嘶——   原来他也是有钱人吗?   他低头看看一堆的卷宗,果然不能露富,露富就要被抄家。   赵茂又看了看卷宗,一伸手分了一半给赵淩:“四哥,给。”   赵淩:“……尊重一下我这个上官。”他都不是大理寺的,凭什么给赵茂干活?   赵茂尊重:“好的,赵侍郎。”   赵淩:“……”   同一个厢房里办公的其他人就见赵淩真的坐下帮赵茂干活,内心纷纷感慨,赵家兄弟的感情是真好,赵淩这个吏部侍郎已经做到快跟吏部尚书差不多了,竟然还会帮弟弟忙。   赵淩其实也没干多久,等到了下班时间,就带着赵茂一起回家。   赵茂不在神都的这段时间,他的妻儿全都住在尚书府,这会儿也直接回去就成。   路上,赵淩说道:“你别急着搬回去,等案子全都处理完了再说。”   现在只是抓人而已,作为主使的三个人都还没判。   万一外面还流窜着几个人,并没有树倒猢狲散,而是想着拼一把的,赵茂一家单独住在外面就太危险了。   赵茂作为老幺,家里谁说的话他都听:“知道的,四哥。”顿了顿,他问,“四哥,翊哥回来了没?”   “还没。找他有事?”赵四夫人陪着太子去黑龙州设置州府了,事情估计不少,把他留在家里独守空房。   再不回来,赵四夫人就要重新变成抹布了。   赵茂打了个哈欠:“也没……就是我想认真习武,不知道我现在这个年纪还来不来得及?学的话,学什么比较合适。”   赵淩一听他这么问,顿时坐直了身子:“受伤了?”   “没!”   赵茂回答得太大声,被赵淩解读为心虚。   于是到家之后,赵茂被扒光了衣服检查了一遍,确定真没受伤,才被允许穿上衣服。   赵骅:“……穿什么衣服,去洗澡。你大嫂连搓澡师傅都给请了回来,在家待一天了。你倒是好,竟然直接去大理寺干了大半天。”   赵茂感觉自己工作态度完全没问题,但听老爹这么说,忍不住有点心虚。   等他从头到脚收拾完出来,妻儿环绕,才有了终于回家的实感,跟赵淩请假:“四哥,等这案子完了,给我放几个月假。我去庄子上住一阵。”   赵淩白他一眼:“干一桩案子,就请几个月假?就这,你还天天嚷着要外放?”   严格来说这都不算一桩案子,只是一桩大案里的三分之一……还不到。   赵茂想骂骂咧咧,但对上赵淩的眼神又不敢,语气变得委屈:“你都看过我带回来的那些卷宗了,哪里是一桩案子?几乎每一个人身上都背着好几桩案子,连一个十岁的小孩儿都打杀过家中仆人,还是好几个……”   他想吐槽,却看到家中还有许多孩子,顿时住了嘴。   这些残酷的一面,还是不要那么早让孩子们接触得好。   赵骅他们倒是不太介意,把孩子们保护得太好,在他们这样的家庭并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等用过一顿比平时更加丰盛的晚膳,赵茂又把这次查抄的经历跟全家人做了一番汇报。   一个时辰根本说不完,赵茂已经哈欠连天。   赵骅只能说道:“行了,早点休息。明天请了人过来,正式给你接风洗尘,别到时候还是这幅样子。”   “好的爹。”赵茂着实是累了,白天的时候沉浸在工作中还好,刚才吃饭的时候他都已经快睡着了。   结果他刚回房,还没躺下,就有侍女来请人:“六郎,书兰妈妈请您过去。”   赵茂:“……” 第194章   赵茂一家第二天搬到了侯府。   赵淩一个晚上没睡, 喝了一碗浓茶,跟同样一夜没睡的倪氏说道:“张太医这几天住在家里,弟妹好好休息。”   倪氏显然反应有些迟钝, 愣了片刻才说道:“谢谢四哥。”   “没事。我让人过来守着。”赵淩提醒了一下, “一会儿孩子们得去上学, 晚上还有客人过来。”   倪氏强打起精神, 露出个笑脸:“我知道的。”   赵淩得准备去上班了, 临走宽慰了一句:“你别担心,书兰那里会给安排妥当。”   书兰作为赵茂的生母, 哪怕没有名分,这些年在家里的待遇和赵骅的其他妾室也是一样的。   赵家其他姨娘如今一个个的不是手上有产业, 就是有自己的事业,其中任何一项改变其实都没落下书兰, 但是书兰都固守着自己的所谓本分,坚持守在后宅, 守在自己的小院中。   甚至赵茂分家出去单过的时候, 也问过她是不是要出府跟他一起住,是书兰自己不愿意。   全家坐一起商量事情,去叫书兰,她也不来。   若是她甘愿当个透明人也就算了, 但她偏还不安分, 总想着要立威。   全家能够让她立威的人,只有她亲儿子赵茂。   连赵淩都没想到,书兰竟然会给赵茂下药, 就为了给儿子房里塞人。   这是亲娘能干出来的事?   赵淩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到吏部,脑子里还浑浑噩噩。   中午, 赵辰过来跟他一起吃饭,小声问:“茂儿没事吧?”   “肯定得调理一阵。太医在家里守着,我还让常大哥他们轮流看着。”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这种虎狼之药,下药的时间还选在了赵茂出差几个月刚回家恨不得倒头就睡的时候。   好在倪氏跟赵茂前后脚去的,发现及时,赵茂的身体比赵辰要强一点,哪怕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练点武,好歹平时也算是锻炼身体,比赵辰这种只做广播体操的要强。   赵辰叹息,有更多的想问,但周围人那么多,哪怕保持着一段距离,也不好再细问,只说道:“我早点回去看看他。”   赵淩瞪眼:“不许早退!”看个毛线。赵辰又不是大夫,去看了能有啥用?   赵辰回瞪:“我事情做完了!”   赵淩看他:“你现在事情就做完了?”这才中午。   赵辰:“……”绝对不能让领导知道自己的工作轻松,哪怕领导是自己亲弟弟。   赵淩微笑:“赵员外,我这里有个小事情,正好你有空……”   “我没空!”赵辰断然拒绝,但是没有用,依旧被赵淩塞了活。   活确实不大,就是给吏部盖个食堂。   现在大家都是在自己的办公的厢房吃饭,其实各方面都不太好。   赵淩跟工部的关系特别好,调动一些工匠和物资一句话的事情;跟户部的关系更不用说。   问题是食堂就给吏部盖?   别的人不用吃饭?   皇宫地方很大,找个地方盖食堂很容易,主要是得考虑防火和下水的问题。   赵辰一个下午就搞定了选址、拉关系和敲定图纸,赶在赵淩下班前把方案给他。   赵淩特别满意赵辰的工作效率:“还得是大哥。”   赵辰忙得一个下午脚不沾地。   真·脚不沾地,骑着自行车到处跑。   他这会儿累得一个字都不想说,感觉弟弟就是讨债鬼,不管几岁都是债。   马车直接到侯府。   因为赵茂的关系,接风宴的地点改在了这里。   对于宾客们没什么影响,反正就隔了两栋宅子。   有一些宾客已经提前到了,剩下一些还在上班的,得先下班换个衣服再过来。   当然住得远的就不必了,请的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讲究。   得知赵茂生病,不知内情的宾客们觉得也正常:“这一去好几个月,肯定是累着了。”   “现在岁数也不小了,不能当自己还是十几岁的时候,在外面跑上一两年的都没事。”   “这次病好了,就好好练武,强身健体。”   亲戚们见赵茂靠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样子,也只是简单叮嘱了两句就退出了房间。   赵骅留在了最后,让房里其他人都出去,才跟赵茂单独说道:“你妈妈这情况……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提起自己的母亲,赵茂的神色有些茫然:“爹,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对我。”   他成婚多年,夫妻和睦,还有三个儿子,是什么非得让他母亲往他房里塞人?   赵骅叹息:“她大概是想通过掌控你,证明自己的权力。”   这么多年,他哪怕再怎么忽略书兰,也明白她的追求。   书兰一直想要有权力,但一直在错误的方向上使劲。   十几岁的时候是这样,如今四十多了还是这样。   赵茂说亲的时候,是赵王氏给挑选了一些姑娘,经过短暂接触后,赵茂自己选择了倪氏。   这么多年,书兰嘴上不说,应该是觉得自己作为母亲的权力受到了挑衅。   但书兰心里也明白,若是她出面给儿子挑媳妇,肯定没那么多选择。   她不能给儿子挑媳妇,还不能给儿子挑妾?   赵茂不是不懂。   他作为亲儿子,对自己的母亲肯定比任何人更加了解。   他原先企图给母亲讲道理,带她出去多走走看看,并不能够改变什么,后来觉得只要母亲看到他的日子过得好,就能够转变一些想法。   现在发现,这些都是他的自以为是。   他神色黯然,问:“父亲是打算把妈妈送去道观吗?”   神都附近的山中有些道观,其中一些就是让女子去“清修”。   她们也许是犯了错,也许是别人觉得她们犯了错。   这些道观都位置偏远,看守严格。   赵骅否认:“道观太苦了,万一遇到点什么事情都不方便。我是想着把你妈妈送去你四哥的庄上,那里有许多宫中的老人,也有慈幼院的学校在,还有作坊。让她多接触一下外人,应该能好些。”   福满庄上设施完全,该有的都有,这些年已经渐渐发展成了一个小集镇。   相对真正的城镇,福满庄上的环境又相对简单。   赵茂一听,倒是松了一口气:“四哥同意了?”   赵骅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赵茂自己是答应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先跟你说。你要是没意见,我再跟你四哥去说。你四哥那个人的脾气你也知道,这种事情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着,他直接让人去把赵淩叫过来。   赵淩听了之后表示赞同:“早就该这样了。她今天这幅样子,都是你们给惯的。做错了事情没有处罚,她哪里会知道错?”他看看父子俩,“我看这次的事情也不能这么轻拿轻放。直接把她送去道观里待上半年,再把她接到庄上去,就让她干活读书。她能琢磨这些个事情,就是闲的。”   赵骅觉得有道理,但……看向赵茂。   赵茂没怎么犹豫,就表示赞同:“四哥说得对,就照你说的做。”   “那这事情我直接给安排了。正好我知道个道观,里面有些太妃。”先帝驾崩后,有子女的妃子跟着出宫去和子女居住;娘家可靠的被接回娘家养老;剩下一些没什么背景也没子女的就待在宫里养老。   有些太妃不愿意继续待在宫里,就去道观里清修。   道观条件相对皇宫来说肯定是清苦一些,但是对于这些在皇宫待了几乎大半辈子的女人们来说,道观会更加自由,哪怕道观周围罕有人烟,也比皇宫自由,没有那么多规矩。   赵淩亲自送书兰到的道观。   道观没有名字,距离神都不算太远,算起来也在皇陵附近,有专门的护卫保护,与其说是道观,倒不如说是一个隐居的地方。   一名面容慈祥的老太妃说道:“老姐妹们在这儿自己种点菜,喂了一些鸡鸭,偶尔还能拿去集市上卖。”   她们不差这些钱,去集市上买卖,更多的是体会不一样的生活。   “观中什么都不缺,带来的这些东西和伺候的丫鬟都带回去吧。”等赵淩答应了一声,老太妃才对书兰说道,“你就跟着我们读读书,干干活。”   书兰来这里的理由,老太妃们都提前知道了。   她们是想不明白,怎么有人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去作死,还把自己唯一的依靠往死里折腾。   真把儿子逼得离心,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书兰在老太妃们面前,下意识低垂下头:“是。”   道观确实是在山上,但并不是在深山里,只是背靠着大山,附近有个不大不小的镇,一应东西都有。   赵淩从道观出来,四周逛了一圈才回去。   路上,车队分成了两队,一队继续回城,另外一队则去了庄上。   这队人负责的是原先在书兰跟前伺候的仆役们。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然跟仆役们其实没什么关系,但他们还是要被撤换掉。   他们送去的庄子不是福满庄,而是赵茂的庄子,距离神都坐车都得走上两三天。   赵淩的车队回来太晚,城门已经关上了。   他倒是可以敲开城门进去,只是赵淩不想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时候行使特权,直接在附近的码头找了个客栈住下。   赵淩不认床,只是夏夜闷热,一直没怎么睡熟。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隐隐听到蒸汽船靠岸的声音,他还在想是不是天亮了,怎么现在这个时候有船上岸,没一会儿就听见有轻微的人声响起,房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他想起来,身体却没什么力气。   难道他是被下了药?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隐约看到床头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发出一声呓语:“豆豆?”   丸辣,他中了天下第一豆豆药。 第195章   窦荣没想到这么巧, 回来还没进城就看到了赵淩。   码头上的人跟他说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在开玩笑,没想到是真的。   他仔细洗了个澡, 抱着赵淩睡得十分踏实。   早上天刚蒙蒙亮, 就有小厮过来敲门叫人。   赵淩像是从梦魇中惊醒, 手脚不能动弹, 满头大汗, 还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窦荣倒是一下就清醒了,低头在赵淩颈窝蹭了蹭, 对着外面说了一声:“进来吧。”   外面小厮应了一声,推门送了洗漱的热水进来。   两人简单洗漱了一下, 随便对付了一口。   窦荣还不能跟着赵淩一起回去:“我一会儿得跟太子一起走。”   赵淩抱了他一下:“等晚上回家了再说。”   说完,他就赶在城门开启的时候第一个进城, 又紧赶慢赶回家洗了个澡,才去上班。   中午, 窦荣过来吏部跟赵淩一起吃了个饭, 也没说什么话,吃完就急匆匆走了,等到了晚上回家,跟家人们一起用过晚膳洗过澡, 才算是真正有空一起说说话……个头。   洗澡的时候, 赵淩就被窦荣摁住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他一醒来,窦荣就感觉到了, 抱着人轻声道:“等等我抱你起来。”   赵淩“嗯”了一声,迷迷糊糊靠在窦荣怀里,享受着熟悉的服务, 一直到洗漱完毕穿好衣服,他才笑嘻嘻地亲了一下自己的赵四夫人:“我家六弟回来都蔫巴了,你倒是还有精力。”   提到赵茂,赵淩把这两天家里发生的幺蛾子简单说了一下。   窦荣昨天知道赵茂一家住在府里,并没有多想,没想到会是这种事情,顿时感觉十分糟心:“怎么亲娘……”   他虽然跟自己的爹娘并不怎么熟悉,但彼此之间的信赖还是有的。   被外人算计也就算了,一般谁会防着自己的亲生父母?   赵淩要赶着去上班,没空多跟窦荣多说什么,就坐马车离开了。   窦荣昨天把太子送回宫里,跟皇帝汇报了一下工作,这几天暂时没什么事情,就开始打理家里的庶务。   想到以前他还想着自己去打仗,让赵淩给自己搞后勤就忍不住笑。   现在变成了赵淩出去“打仗”,他给赵淩在家搞后勤。   晚上照常是接风宴,这次赵茂出席了,除了脸色苍白了一点,还不能喝酒之外,倒是看着状态比前两天好了很多。   赵茂干脆就留在侯府养身体。   毕竟年轻,半个月身体就调养好了。   赵淩做主多给了赵茂半个月假期,让他好好休息。   赵茂问了道观的地址,去探望了一趟书兰。   当天去,赶着当天就回。   赵淩好奇问他:“你妈妈怎么样?”   同为庶子,年龄又比较接近,在几个哥哥姐姐中,赵茂跟赵淩最亲近,听他这么问就说道:“瞧着还好,人清减了一些。我瞧她在读书。”   赵淩听他的话:“没见面?”   “没。我远远看了她一眼,跟太妃聊了聊。”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母亲。   赵淩能理解他,但是提醒他另外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你是受害者没错,但是书兰是你妈妈,她这么做,你作为儿子,得给你夫人和岳父家赔礼道歉。让爹陪你一起去。”   现在的婚姻形式是一夫一妻多妾制。   不是不可以纳妾,但妾怎么来的,还是有讲究的。   要点脸面的人家,妾都是夫人给安排的。   哪怕实际上不是,表面上也得是。   像书兰这种身为婆婆,直接给儿子房里塞人的行为,是对儿媳极大的不尊重。   倪氏和倪家都是讲道理的,但正因为讲道理,不能就当这事情没发生过。   必须道歉,还得是很郑重地道歉,给予倪氏和倪家最大的尊重,才能让这个结马上解开。   赵茂还真没想到这点,听赵淩这么一说,立马就道:“我去跟爹商量。”   “你去什么?一会儿爹就过来了。”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赵骅对几个子女倒是都很重视。   哪怕现在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赵骅也还是很关心,这几天下班后都往侯府跑。   赵淩觉得赵茂像是个打卡的NPC一样,有个每日签到任务。   果然,赵骅没一会儿又过来打卡……不是,是看小儿子。   听赵淩和赵茂说的话,赵骅微微露出一个笑:“家里礼物都已经准备好了,前些天看你还没好就没提。倪氏那边我和你们母亲已经郑重赔了不是,明天你让人去递个拜帖,我们休沐的时候一起去。”   赵茂听得一惊:“母亲也去?”   他说的母亲,自然是嫡母赵王氏。   赵王氏有多不待见书兰,全家上下都知道。   赵王氏对赵茂也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但赵王氏却会为了赵茂,去跟亲家低头道歉。   赵骅叹了一口气:“到时候你大哥大嫂也会去。”   这样的安排,肯定比只有赵骅陪着要好。   倪家本来就是知书达理的人家,为人都很谦和。   赵家给足了面子,倪氏和倪家哪怕原来心底有点意见,也马上就消了下去。   说白了,这件事情唯一的受害者只有赵茂。   赵茂也没真的和别人发生什么,并没有造成后续的影响,加上罪魁祸首的书兰估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回来了,倪氏和倪家对这样的处置结果都很满意。   赵淩休沐日则更简单一点。   没啥说的,就小别胜新婚。   赵四夫人尽心尽力伺候赵四老爷。   赵四老爷很高兴,赏了赵四夫人一个蒸汽火车小模型。   窦荣学什么都快,对于机械方面从一开始的一窍不通,到最近几年空下来开始认真钻研了进去,看到火车模型下面的铁轨,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一个激动就把赵淩举高高:“我们家水灵怎么这么聪明!”   赵淩仿佛一秒回到小时候,怔愣当场。   窦荣一收手,跟抱小孩儿似的,把赵淩抱在自己胳膊上。   赵淩都不敢挣扎,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快把我放下来。你真以为自己胳膊上能跑马啊?”尊重一下他的体重好不好?   他是一个习武的,身高不低的成年男性啊喂!   窦荣仗着在房里,抱着转了两圈,感觉赵淩的手指掐到他耳朵上,才赶紧把人放到床上,并推倒。   赵淩被推得一懵,随即大怒:“你推我?!”臭豆豆,倒反天罡!   窦荣不仅推倒,而且还推倒♂。   赵淩觉得有点过于胜新婚了。   好好一个休沐日,感觉比没休息还累。   要不趁着最近没什么事情,休个假?   还是算了,盖食堂是小事,蒸汽火车的项目一上马,他肯定还得有事情忙。   另外他准备去国子监看看,能不能特招一批实习生。   小火车的事情本来他是想等几个书院和学校研究的,只是他们一直没研究出什么成果来,他有些等不及。   刚把项目都安排下去,过完生日后开始忙秋收的事情,老家突然传来噩耗——赵爷爷去世了。   赵骅立刻丁忧,赵家人也都回乡奔丧。   他们一路坐快船赶回老家,正好赶上看赵奶奶最后一面。   两位老人家都已经八十多岁了,算得上高寿,平日里身体也都还健康,并没有久病不起。   家人们早有准备,但到老人离世的时候,还是心情悲痛。   赵骅看着父母的棺材落葬在自己选好的墓穴中的时候,神色茫然:“我那时候刚学会看风水,头一件事情就是给爹娘挑了个风水宝地,回来告诉爹娘,还被打了一顿。”   赵复像是一夜之间成熟稳重了,拍了拍小弟的肩膀,想起几十年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你给爹娘挣足了面子,爹娘的福气也都是你给的。不像我,只会让爹娘担心。”   八十多岁的老父亲老母亲,临走还不放心他。   他真的羞愧难当。   赵继不说话,蹲在地上烧纸。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痛。   赵骅和赵王氏要在老家丁忧三年,赵淩他们几个孙辈,在老家待了大半个月后,只能赶回神都继续工作。   一回神都,赵淩就被安排了重任——暂代户部尚书。   赵淩:“……不是,我是吏部的。暂代户部尚书,不是还有户部侍郎?”   顾朻一脸一言难尽:“怎么没让他们代?他们代成什么样了?”   “什么样了?”赵淩不解,还能代成什么样?   本来尚书也不怎么负责具体事务,大部分事情不都是侍郎们在做的吗?   燕公公小声道:“两位户部侍郎打了起来……打破了头。”   这么凶残的吗?   赵淩立马想到自己老爹的铜笏板。   他要是去户部上班的话,是不是要把老爹的铜笏板拿来防身?   顾朻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气,一听又要往上窜:“那俩老小子私心太重,事情没办成,钱收了不少。”   哦。赵淩明白了。   应该是两位侍郎分别收了钱,答应别人办事,结果两个人办的事情有冲突,最后变成了两者之间的冲突。   好死不死又卡在了秋收这个户部最忙的节点上,他都不敢想现在户部得乱成什么样。   顾朻看赵淩一副打退堂鼓的模样,坚决不允许:“吏部那里你不用担心,景尚书回来了。你安心干你的户部去。”   什么叫他的户部? 第196章   赵淩再怎么不情愿, 还是交接了吏部的事情,去接管户部。   为了让他接管这个户部,顾朻还拿尚书府威胁他:“你去暂代户部尚书, 你家就不用搬家, 不然换个户部尚书, 你家怎么都得搬家。多麻烦不是?”   搬家确实麻烦。   尤其是像赵家这样的大户人家。   虽说大不了暂时搬回老宅去, 但这来来回回的折腾, 以及老宅说起来已经是赵缙的产业,赵骅在老家, 赵辰一家总不能一直住在弟弟家里。   鸠占鹊巢,说出去不好听。   一时半会儿另外买房子, 哪里那么容易?   这些只是暂时的烦恼,不搬家的另外一层意思是, 等赵骅丁忧结束,户部尚书的位置依旧是赵骅的。   赵淩能怎么办?只能接过一个乱七八糟的户部。   好在顾轮胎回来了。   赵淩去户部的第一天, 就把顾恒拉着一起干活;捎带手用吏部侍郎的权力, 让两位上班时间打架斗殴到卧床不起的户部侍郎直接病假四个月。   顾恒愁眉苦脸:“先生,为什么不让两位侍郎来?就我们两个要干多少活啊?”   赵淩嗤笑:“你也练武,觉得两个一辈子只拿笔杆子的老帮菜打架能伤多重?不过是收了钱发现收过了头,没法圆场子, 又不想退钱, 合起伙来演一场戏罢了。他们不是想病嘛,让他们好好养病。”   顾恒问的时候,是趁着午膳时间, 还压低了一点声音。   赵淩回答的时候,是一点声音都没压,不管是老帮菜还是收钱, 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   食堂还没盖完,现在吃饭依旧是在自己办公的厢房内。   坐得近的官吏全都汗流浃背。   这些话,赵侍郎敢说,他们可不敢听啊。   赵淩还没说完,继续道:“他们还想借着自己不在,户部大乱,凸显自己的重要性,给你父皇施压呢。”   “先生说的是。”顾恒嘴上应和,心里面觉得那两位侍郎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或许有一点点,但用意应该是借此让他父皇轻拿轻放,大家都有个梯子可以下。   侍郎们是犯了错,但侍郎们工作能力强啊,户部离了两位侍郎不行,等“养伤”个三五天的,再回来不是一点事情都没有了吗?   赵淩的意思是,想得美!   不想回来就别回来了。   两位户部侍郎在户部肯定不是光杆司令。   罗侍郎不用说,资历和赵骅差不多。   薛侍郎这种世家大族出身,眼线、亲戚一抓一大把。   第二天,两人就头上包着纱布白着一张老脸来上班了。   赵淩把挤到自己身边的顾轮胎推开,指挥着顾轮胎的侍卫把俩老帮菜叉出去:“两位侍郎病体未愈,仔细送回府去,请太医为两位细细诊治。两位侍郎都是国之栋梁,身系天下,万望珍重自身,勿使过劳。”   特喵的还拄着拐杖瘸着腿?   打架打到腿了?   笏板还能把腿给砸断?   还搁这儿演呢?   滚蛋!   “赵侍郎……”   两位户部侍郎来不及说话,直接就被侍卫们给一路送回了家。   户部其他官员看得都身体后仰,深呼吸一口气。   这可是户部侍郎啊。   赵尚书在的时候,都不会对两位侍郎这么不客气。   现在这位暂代尚书之职的赵侍郎,竟然这么厉害?   “送走”了两位侍郎,赵淩眼神扫向厢房里的神色各异的其他同僚:“诸位要是也有个头疼脑热的,随时可以过来‘请假’。”   啧,别以为离了他们就不行。   他别的人才找不到,找点干户部的人还没有?   他家常二哥的专业能力都胜过这里七八成的人。   称病不上朝,是臣子对待皇帝不满的惯用伎俩。   对付上司也是一样。   不是没人想着跟着一起称病给赵淩施压,但眼瞅着目前这情况,一旦称病怕是再也回不到现在的位置了。   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出身世家大族,为了身下的位置可以说奋斗了半辈子。   若是真的弄巧成拙,他们前半辈子的付出可以说直接付之东流。   一旦他们直接被撸掉了官职,罗侍郎、薛侍郎能够给他们把位置争取回来吗?   若是争取不回来,他们对于罗侍郎和薛侍郎还有拉拢的价值吗?   甚至于这位赵侍郎会那么轻松地放他们回老家吗?   这位可是年初的时候就主导抄了岑、许、邱三家。   他们的官职有那三位高吗?   尤其是许御史,那是很有希望再进一步成为宰相的人,说没就没了。   就算是世家大族出身的人,他们家族的利益也需要靠各级官员在朝廷的权势来维系。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朝廷近些年来的各种武器装备,他们私底下也花了力气去研究,但钱流水一样地花了出去,成果呢?没有。   想到那些武器装备,背后可少不了眼前这位赵侍郎的影子。   皇帝撤了谁的职,都不会撤了赵淩的。   都不是蠢人,官职做到这个位置,还是户部的官员,权衡利弊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赶紧埋头干自己的事情,原先有些偷奸耍滑也不敢了,一个个午休也不要了,抓紧时间埋头苦干,并且自觉加班到天色昏暗了再走。   赵淩表示很满意,至于弹劾他欺压同僚什么的,他不在乎。   顾恒也不在乎。   他没时间在乎。   顾朻还问他:“跟着你赵先生学得怎么样?”   他以前也被赵淩抓壮丁到户部干过活,当时并没能处理好方方面面的事情,现在儿子怎么样?   顾恒累得顾不上礼仪,无意识地像小时候那样往他爹腿上一坐,瘫好,一言不发。   余姝看得哭笑不得:“要不要娘抱抱?”   “娘~”少年郎叫得柔肠百转的,像还是个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小宝宝。   顾朻还下意识拍了拍儿子的后背:“户部现在乱成这样了?”   顾恒被老爹拍了两下,回过神来,爬起来坐到自己母亲身边,挨着往肩膀上靠:“没。先生一下就管好了,就是之前留下的活多。感觉罗侍郎和薛侍郎在不在,好像也没差。儿臣想不明白。按理说罗、薛二人都已经是侍郎了,能力肯定不差,怎么会闹成这样?”   顾朻就跟他分析:“原先他们上头有赵尚书压着,现在赵尚书不在,你说他们会不会对尚书的位置有想法?”   赵骅要丁忧三年,空出来的户部尚书的位置,谁会没想法?   罗侍郎经验丰富资历深厚,薛侍郎相对年轻家世好。   两人谁也不服谁,都想争一争户部尚书的位置。   这倒也不算什么错,是人之常情。   错就错在他们争的方法错了,不想着好好表现展示自己的能力,反倒是拉帮结派。   位置还没抢到手呢,好处倒是先许了出去,捅出了一堆娄子还装病不上朝。   怎么?   还是他这个皇帝做错了?   余姝好奇:“那罗侍郎和薛侍郎怎么处理?一直让他们‘病’着?”   顾朻问顾恒:“稳稳打算怎么办?”   “革职不至于,马上就是大考,贬谪吧。”犯了错就得处罚。   顾朻继续问:“贬谪到哪里呢?”   顾恒几乎没怎么想:“让他们一个去宁州、一个去吴州。哈哈哈,到时候他们两继续斗,看谁建设得好,谁的能力强。”   “那这两位贬谪了,户部侍郎的位置交给谁?”   顾恒回忆适合户部侍郎的大臣,提了几个名字,见顾朻不置可否,就跟余姝告状:“娘,你看爹!故作高深,也不说我说得对还是错。”   顾朻听一口一个爹娘的,也不去纠正他得叫父皇母后。   顾恒几乎从小就是他们夫妻亲力亲为带大的,跟他们相当亲近,有一段时间还跟着他们住在宁吴,往外面跑的时间也不少,私底下相处倒是和普通家庭没什么不同。   “你自己好好去想,想不明白的再去问你先生。”顾朻没有给顾恒解惑的意思。   顾恒小声抱怨:“我都能给您分忧了,您还给我布置功课。”   顾恒想了一晚上,想明白了一些,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第二天去问赵淩。   赵淩下班就把他带回家,才详细解释:“罗侍郎和薛侍郎肯定是要被贬的。只不过宁州和吴州的形势不错,如今的宁州、吴州两地的知府都干得很好,熟知当地情况。对于宁州和吴州这样收复了没几年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保持稳定。罗、薛二人身居高位多年,自视甚高,不会按照前任的方针政策去走。”   顾恒“嗯”了一声,继续听赵淩给他分析。   赵淩拿出一张简易的大虞舆图挂到墙上:“现在整个大虞哪里缺人?”   顾恒作为太子,对整个大虞的情况都有了解,只是有些方面了解得详细一些,有些方面了解得比较简略。   他扫了一眼舆图,指了指大虞的西南角:“黑龙州、文州、南龙州。”又指了指北部,“靖州……和章州。”   说最后一个章州的时候,他的语气有些迟疑,看了看赵淩,乖乖坐好。   赵淩拿着紫竹做的教鞭往他面前的课桌上轻点:“章州就章州了,你是太子,没什么不能说的。”   章州并不缺人,缺的是顾家的钉子。   现在章州的最大势力是姜家,就是窦荣母亲和皇太后出身的姜家。   在章州的姜家,就跟在凉州的窦家一样。   当然,曾经的姜家也和曾经的窦家一样,都是顾家的刀子。   只是时过境迁,如今的姜家和窦家在当地太过树大根深,如同曾经的米家在朝堂的影响力一样。   现在米家已经逐渐从一个文官家族转变为武官家族,他们想要在凉州站稳脚跟,必须依赖于朝廷的支持。   若是继续放任凉州以一种相对独立的方式并且一家独大地发展,对朝廷非常危险。   凉州有大虞最大的养马地,有铁矿、煤矿,通往神都的道路几乎一马平川,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天堑的阻隔。   章州也差不多,距离神都还更近。   只是章州和神都之间有一片不小的山陵阻隔。   赵淩曾经军训的京畿的军营,以及研究蒸汽船的秘密军营、皇陵等拥有大量驻军的地方,都位于章州和神都之间。   窦家如今摆出的姿态是慢慢分散自己的势力,并且适当转移自己家的人口分布,甚至迁徙一部分到大虞斜对角的宁吴去发展。   姜家怎么个态度,还不清楚。   当然,姜家的问题并不迫切,如今皇位上坐着的是姜家的外孙。   但,不是顾恒的外家。   所以章州的问题,最好是在顾朻在位期间解决。   顾恒站起来,走到舆图前:“罗侍郎和薛侍郎能力不差,放到章州去……罗侍郎怕是不行。薛家有势力,但是影响不到章州。”他的视线落回到南方,“章州暂时不急,先安排去南龙州和文州。南龙州多少年没出进士了,得让朝廷派遣人去增进教化。”   赵淩用教鞭指了指奉州和西州:“这次去黑龙州,顺路去了西州没有?”   “就在黑龙港周围转了一圈。西州靠近黑龙港的地方还有些水患。”说完,他停下来,看向赵淩,“先生的意思是让人去重新治理西州和奉州?”   西州和奉州在大虞历史上经常受到旱灾影响。   靠近大江的西州部分容易受到水灾,北部则容易遭受旱灾。   赵淩和祝阳同科。   祝阳几乎在庶吉士“毕业”后,就一直在治水。   赵淩虽然没跟祝阳碰面,但两人无论是公文还是私人信件往来从来没断过。   赵淩还能看到各方面汇集来的各种气象地理数据。   伴随着大江、西川、大河、奉浦一线挖通,黑龙泽这个巨大的沼泽湖泊中的大量湖水通过挖通的河道往北方灌溉,北部西州和奉州两州的旱情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没错,但对于黑龙泽的水量还是有所低估,造成了西川河口遭受了比往年更大的洪涝侵袭。   西州在未来几年都需要一位更加强势的官员去处理这个事情。   顾恒脑子里过了一遍,没听见赵淩的回答,疑惑地投去一个眼神:“先生?”   赵淩微笑:“你是太子,该你来做决断。”   顾恒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先生可以谏言嘛。”   赵淩就给他谏言:“薛侍郎去西州,罗侍郎去南龙州。”   顾恒不死心地抬眼看了看最北面的章州:“不管章州吗?”   赵淩手上的教鞭直接往他手上抽:“你爹才几岁,你才几岁,这会儿就想动章州,真不怕太后娘娘杀回来揍你。”   现在的姜家还是顾朻最重要的支持力量之一,利益一致,只要脑子不抽抽,就不会干出有损大虞利益的事情来。   哪怕要动姜家,也得等到以后。   顾恒咔咔咬棒棒糖,嘴角撇了撇,显然不是很满意,又跟赵淩说了几个名字:“空出来的户部侍郎的位置,先生觉得这几位里,有合适的人选吗?”   赵淩没跟他说合不合适,而是给他简单讲了讲这几人的为官经历、擅长的部分。   这些顾恒都知道,只是赵淩讲得更细。   赵淩接着讲这些人背后的利益牵扯,各人的理念等等。   顾恒听得很认真。   听完,他也不问究竟谁合适了,还得回去好好思考。   赵淩想着给学生上完了晚自习,就准备把人赶回家去,无奈学生过于死皮赖脸,非得要在家蹭完晚饭才走。   要不是窦荣冷着一张脸,顾恒还想直接在侯府住下。   窦荣一伸手就把顾恒提溜到马车上:“赶紧回去。”   顾恒巴巴地看着窦荣,见没有留下的可能,只能郁闷地回宫去。   窦荣拉着赵淩转身回府的时候还骂骂咧咧:“这长不大的样子,还好意思说喜欢姑娘?他是喜欢姑娘,还是喜欢找个娘?”   窦荣和赵淩带过一阵顾恒,是又当爹娘又当先生。   顾轮胎别的都好,文的武的学什么都快,就是特别爱撒娇,在外人面前还能装一装,私底下就跟永远长不大的三岁小宝宝似的,恨不得随时有人抱抱。   赵淩也觉得顾恒这点不好:“都十几岁了,该改改了。”又庆幸,“得亏我家灵灵不会嫁给他,不然小小年纪给自己找个儿子。”   果然不相配的人,方方面面都不相配。   窦荣也觉得是。   户部没人能撼动赵淩的决策,但有人会去告诉罗、薛二人。   罗、薛两位侍郎这时候肠子都悔青了,今天去侯府拜访,明天去宫里求见皇帝,但没一个人见他们。   他们只能曲线救国,找其他人。   只是平时好说话的赵淩,这会儿谁说话都不好使。   他暂代户部尚书,还是个空了两个户部侍郎的尚书,本来就忙得要死;加上吏部侍郎的工作,又是年底,上门做说客的人有些连他的面都见不到,见了面之后,见赵淩忙得一个人都当三个人用了,连见缝插针说句话的缝都没找到。   一晃眼真就四个月过去,年底了,罗、薛两位侍郎的“病假”结束,终于可以到吏部销假回来上班。   结果大朝会上就宣布罗侍郎调任南龙州担任知府,薛侍郎调任西州知府。   知府当然是不小的官职,但对于两位已经是六部侍郎的两位来说,贬官贬得犹如当头一棒。   知府和知府之间也有区别。   南龙州和西州这样的地方,能和富裕的胶州、武州相提并论吗?   调令还是在年底大朝会上宣布,印证了赵淩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还留着过年吗”。   跟他们如丧考妣的模样不一样的,是两位新提拔的户部侍郎的喜气洋洋。   当官当到这个品级,再往上升是很难的,不是说能力够了就行,得有人空出职缺。   虽说也可以创造出职缺来,但这么多年也就赵淩折腾出个从三品的市舶司使。   往下的官职好说,往上的还能有谁?   都一个萝卜一个坑的,谁占住了就占住了,轻易不可能挪窝,多得是在位置上做到死的。   这一下户部直接空出来三个。   没错,三个。   当然户部尚书的位置,看样子暂时应该不会放出来,但赵淩一个吏部侍郎,能暂时兼顾户部和吏部的事情四个月,还能兼顾三年?   赵淩还真可以,并且告诉群臣他一个人手握人事和财政大权后,能干多少事情。   三年时间,他把里办直接给推了大半个大虞。   赵骅丁忧回来,看到的就是御书房里好几箱弹劾赵淩的奏折。   嗯,这箱子瞧着眼熟,好像是赵淩小时候坐镇御书房时候放东西的箱子。   “有那么多箱子?”   顾朻微笑:“没,新打了几个。”   赵骅无奈拱手:“幸得陛下恩宠。”虽说赵淩从小就被弹劾到大,但三年时间里就能攒那么多弹劾他的奏折,想也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顾朻摆摆手:“哪里是朕恩宠,分明是瑞瑞替朕分忧。”   赵骅听着顾朻对赵淩的称呼,想着赵淩都几岁了,搁陛下这里还能把一个字叫成小名,还不叫恩宠?   赵骅官复原职,赵淩瞬间就生了一场大病。   皇帝、皇后、太子轮着来探望。   其他人也来,只是其他人都见不到赵淩。   赵淩也没什么,就是太累了,一口气放松下来,身体就垮了。   好在他身体底子好,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窦荣就陪着他静养,从刚开始坐在床头给他念书读报,到陪着他坐在河边钓鱼,等到过完生辰后,赵淩的身体才算是好全。   重新出现在御书房里的赵淩,整个人清减了许多,搭配极盛的容貌,像仙人下凡。   落在顾朻眼里,那就是多年石狮子终于成精修成人形了。   新任庶吉士继承了来自堂姐的玉米皮猫窝,保持严肃,记录御书房里的各种博弈。   等中间休息的时候,赵慧才忙不迭给赵淩倒了一杯水:“四叔喝水。”   甜甜的红枣桂圆茶,是赵慧特意泡的。   赵淩坐到赵慧身边,看她的记录。   赵骅见御书房里休息时间,竟然没人跟赵淩说话,感觉十分诧异。   景尚书跟他小声说道:“得亏你回来了,管管你家石狮子,现在都没人敢跟他说话,就怕他张口咬人。”   耳聪目明的赵淩:“景尚书,下官不咬人。” 第197章   赵骅时隔三年回到神都, 一个过年,天天有客人登门告状,才明白自己四儿子究竟干了多少事。   平时寄回家的家书里写得都太简略了, 完全没有老喷友们描述的生动活泼……激烈。   客人们的告状当然不是真的对赵淩有什么意见, 都是和赵家交好的, 只是通过这种半玩笑的方式, 通过赵骅提醒赵淩这三年做的稍微过了点。   “与名声有碍。”赵骅提醒拿着渔具往画舫走的赵淩。   赵淩满不在乎:“我要是不下手狠一点, 谁会听我的?我一个人干吏部和户部,事情本来就够多的了, 还让我跟他们扯皮那些和工作无关的有的没的,照顾这个情绪那个想法的, 我又不是神仙。”   道理是这个道理。   赵骅内心也赞同:“说的也是。你以前单独干吏部的时候也挺好的。”那时候人人都夸赵淩脾气好。   他这个亲爹当然知道儿子的脾气确实不错,但那些人夸赵淩可不是因为赵淩真的脾气好, 而是因为赵淩能给人带来足够多的利益。   不提这些年因为赵淩多出来的许多官吏以及临时工、实习生之类的岗位,那么多作坊需要人干活, 当然也得有人去管理。   这些作坊的管理岗位可都是香饽饽。   “您回来了, 我就轻松了,往后我都心平气和。”事少钱多离家近,谁都脾气好。   他看赵淩一个箱子两个桶地往船上搬,看不懂了:“你钓鱼要带那么多东西?不是, 河水都结冰了, 去哪儿钓鱼?”   “中间水没结冰。”又说,“去宫里钓鱼。”   宫里有个大湖。   他从小到大往里面扔了不少鱼,还是最近才知道压根没人捞过, 简直就是极大的浪费。   他得去钓起来。   桃花溪和宫中的水系相连,有一道水城门。   从侯府走水路进皇宫,比走外面的大道更近。   他进出皇宫的腰牌好几块, 住皇宫里的几代当家人都给过。   他早就已经不需要凭腰牌出入皇宫,只需要带着自己这张脸就行。   “爹,你要不要一起去?”赵淩发出邀请。   赵骅有些心动,想了想还是拒绝:“不去了。一会儿家里肯定还得来人。你晚上来家里吃饭?”   “好。”赵淩答应了一声,走到船上。   船家收了跳板,撑着船,很快就远去。   赵淩看着站在岸边的老爹,抬起手挥了挥。   赵骅也跟着抬手挥挥,等船看不见了,才背着手往回走。   窦荣一早进的宫,这会儿已经等在了水城门,看赵淩的画舫一过来,不用靠岸,人就跳到了船头。   那么大个人,落在木制甲板上,竟然没什么声响。   赵淩明明看过那么多次了,每次还是下意识往窦荣脚底下看,是不是长了肉垫。   不,就算是长了肉垫的猫猫,跳到木板上的时候也会“咚”一下。   赵淩自己提气轻身的功法就不错,但也没法这么不带一丝烟火气,就跟一片树叶飘过来似的。   窦荣看他的表情就笑:“怎么又这样?站船头不冷啊。”说着,就拉着赵淩进去船舱。   武功练到了他这个阶段,除了每日练习之外,更多的是感悟。   他跟赵淩详细说过,赵淩能理解,但是想要把理解运用到武学上,做不到。   赵淩已经认清楚了自己就是个业余选手,和窦荣这种顶尖高手不一样。   果然,最厉害的高手永远在皇宫中。   过年假期的最后一天,赵淩躲在皇宫里,很是清净。   开年上朝大朝会上,朝中文武百官看到站在文官序列前面的赵骅,心中松了一口气。   虽说去年赵骅就回来了,但其他人的感觉还不深,现在看着赵骅,再看看日常身边绕着一只狸奴的赵淩,感觉也没那么害怕了。   爹在,儿子应该有人管了吧?   自从赵骅去年回来了之后,赵淩确实没什么大动作了。   开年的大朝会和年底的大朝会一样,一个是开年展望,一个是年终总结,都没什么特别有营养的事情。   站在前排的大臣们,还会给自己部门的预算和规划之类的争一争,表现表现;站在后排的大臣们就全是在摸鱼。   赵淩站在前面,眼睛倒是睁开着,就是目光涣散,显然也在摸鱼,一直到大朝会快结束了,才稍微打起一点精神,准备去新食堂吃午饭。   先前设立的食堂人满为患,去年不得不再重新造了一个食堂,今年开张,不知道菜品和口味怎么样,之前说是会开设地方菜小窗口。   然后他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命吏部左侍郎赵瑞兼任巡察使,督导各地设立里办等工作。命水军总督窦翊协助。”   赵淩和窦荣出列躬身:“臣遵旨。”公费全国游。   朝中其余大臣,纷纷脸色一变:不好,陛下要放石狮子出去咬人!   三年时间,里办在大虞遍地开花,在贯彻执行政令、保护百姓免受苛捐杂税以及地痞流氓侵害等方面,做出了实打实的功绩。   朝中的官员们不用跑多远,但凡长了眼睛的,节假日往神都郊外走走看看,就能明确感觉到农村人的精神面貌提升了许多。   城里的百姓们其实日子也好过了许多,只是他们的生活本来就相对农民好,提升倒是不太明显。   百姓们身上的衣衫齐整,补丁变少,饭菜能够大致吃饱,偶尔能吃上点肉菜,孩子们的入学率明显增高。   整个京畿地区,各种私塾、书院、学校增加了许多。   神都、包括京畿地区这几年的乡试难度卷到飞起。   其余里办铺开的州郡,表现虽然没有京畿地区那么抢眼,但提升也非常明显。   于是,那些推行不下去的地方,到了年终大考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扎眼。   为什么推不下去呢?   无非是地方势力和朝廷对抗。   朝廷派下去的从九品里长,地方势力压根不放在眼里。   里办的人总共就那么小猫两三只,一个从九品的里长加上五六个小吏,面对几家在当地盘亘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大家族,有时候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证。   得亏现在朝廷强势,不然朝廷派下去的里长,肯定早就死上几个了。   即便如此,里办被偷盗,小吏家中被纵火之类的事情,也发生过不止一两次。   现在好了,从九品的里长不放在眼里,朝廷直接派了三品的吏部侍郎,外加一个窦荣。   窦荣这种杀神,看着这几年在神都修身养性,但朝中谁不怕?   对于大虞舆图但凡有一丁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位给大虞的舆图往外面撑了撑。   这位不需要这么官职,单他一个人就足够具有震慑力。   那些出身对抗朝廷政令的家族的,现在就站在大殿上的官员们,一个个汗流浃背。   有几个感觉身体发软,也不知道是早膳没吃,还是待了一上午饿得低血糖了,在听到窦荣的名字的时候,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被抄家灭族,整个人摇摇欲坠。   大朝会结束。   文武百官依次离开大殿。   赵骅问赵淩:“怎么没听你们说起过?”   这任命显然不是临时决定的。   赵淩跟窦荣拉着手,说道:“我没说吗?”   窦荣看向赵淩:“我以为你跟爹娘说过了。”   哦,所以是都以为对方说过了,结果都没说。   不是什么大事,赵骅也就是随口一问:“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窦荣说道:“不急,等开年的安排都做完了再走,怎么也该下个月了。”   赵淩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得给别人一个配合的机会嘛。”   心中有鬼,留心听他们对话的官员们,等三个人走远,饭也不吃了,赶紧写信回老家交代,真就怕什么时候老家被抄了,自己直接就被摁了。   大朝会上任命的巡察使就赵淩一个,但地方势力比较顽强的地方有很多。   真的靠赵淩一个人,他在外面跑上三年都办不完,拥有同样职责的巡察使有好几人,全都文武搭配。   赵淩去的当然是最难啃的地方,应该说是一线地方。   从神都出发,沿涟河一路往东,出京畿,经过鲁州,就进入青州境内。   青州往东就是胶州。   青州拥有大片平原,是传统的农耕区,商贸繁荣,人杰地灵。   朝中出身青州的官员,多的时候能够占据六分之一,曾经号称过青半朝,势力相当庞大。   当然,哪怕是青州权势最鼎盛时期,这里面的水份也很大。   有不少所谓青州出身的官员,只是因为各种关系挂在青州头上,或者有别处的官员自称是青州人,用来攀关系。   现在,青州在朝中的势力依旧强大,影响力却是每况愈下。   最让青州地方势力恼恨的是,当朝宰相成栾明明是青州人,却从来不照拂青州出身的官员,连自己同族都不照顾。   成栾那是不照顾吗?   那是照顾了,别人压根不领情。   鲁州靠近京畿。   鲁州的知府几乎不用动脑子,天天派人盯着神都和京畿的动向。   别人怎么动,他立马跟进,有什么不明白的,立马进京要钱要人要资源。   不给?   不给他就死皮赖脸撒泼打滚,样样都来。   饶是赵淩,也是头一回见比自己要钱要人更狠的。   鲁州紧跟着神都,在熬过了最初一团乱麻的时期后,这两年已经开始进入红利期。   让鲁州当地的官员们升迁,他们还不愿意,觉得这会儿升迁就是被摘桃子,他们得好好巩固自己的建设成果,非得让他们升官,他们就打包一起过来到吏部滚地板。   鲁州官员,堪称官员群体中的一股泥石流。   胶州本身就富庶,又是大虞第二个开启商贸的海港码头,当地的地方势力也不小,但特别愿意跟着朝廷走。   本来以为里办这种制度在胶州是很难推行的,但实际上特别好推。   虽说官员都得异地任职,但吏员不用。   朝廷下来一个从九品的里长,搭配的起码五个吏员都得从本地招人。   当吏员的要求比当官要低多了。   胶州这种富庶的地方,素来文风鼎盛。   进士都一抓一大把,更别说秀才了。   有功名和有编制是两回事。   里办一出,解决了多少无业秀才的就业问题。   哪怕里办的权力不大,待遇不高,处理的事情又琐碎,但……有、编、制!   胶州和鲁州前几年还好,甚至因为推行太多的新东西,导致一些矛盾和乱局,但这几年理顺之后,各方面都开始高歌猛进。   夹在鲁州和胶州之间的青州就很尴尬了,别人都在进步,剩下青州原地踏步变成步步落后。   青州地方势力太强,青州知府都处于半架空状态,想做什么都做不成。   等到赵淩的青州知府年纪不到五十,头发已经花白,显然日子十分不好过:“我也想了各式各样的办法,进京来见您都不是一次两次,好不容易要到一些资源带回来,本来想着好歹能把基础做一做,结果……唉,这些年也只能勉强维持几个慈幼院和小学。”   开工厂、开作坊,开出来了,人全是那些地方势力的。   这对官府来说,其实也没什么所谓,双方合作共赢嘛。   地方势力得到钱财,官府拿到政绩,不是不可以商量。   然而青州的地方势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新兴工业有仇,还是压根没想着要好好干活,那些工厂和作坊全都不到一年就开不下去了。   他气愤之下去找了青州最大的一家高家,结果被冷嘲热讽了一通奇技淫巧,还差点被用扫把赶出去,简直奇耻大辱。   他甚至都写好了奏折想奏请皇上来派人整治这些嚣张的大族,但一想高家如今就有人在当翰林。   他的奏折上去,到不了皇上手里,就会被扣下来。   再说,谁不是异地当官?   他一个知府镇不住地方上的这些势力,只能说明他无能。   他只盼着熬满年份之后,去吏部疏通一下关系,让他平调去别的地方,哪怕贬一级都成。   现在他盼来了石狮子!   咬死他们!   赵淩听着青州知府汇报的青州地方上的各种势力分布,以及面临的诸多现实问题,最后揪住了一条:“高家包庇罪犯?”   “是。”青州知府听他这么说,心里面咯噔一声,但还是让人把卷宗拿过来给他,“高储,现在高家族长高固的独子,也是小儿子,自幼聪慧,十三岁考中秀才,十八岁中举,去年会试落榜。”   去年不就是他家灵灵考中状元的那科嘛。   由于朝廷这几年用人紧缺,会试平时选取三百人的,去年扩招了五十人,总共录取了三百五十人。   窦荣原本没说什么,一听去年会试落榜,就不屑道:“去年扩招都考不中,蠢成这样,怎么好意思说聪慧的?”   青州知府:“……”不是,无论是十三岁的秀才,还是十八岁的举人,都很聪慧了。   赵淩很想附和窦荣一句,但看青州知府的表情也知道不合适,低头翻看起卷宗来。   卷宗还不止一本,而是有厚厚一沓,简直堪称高储的个人生平。   七岁杖杀自己家中仆人,十岁推自己亲姐下水,十三岁为了花魁跟人打架斗殴致人重伤,十五岁在赌坊伤人……   去年进京赶考前,他还当街杀人。   其它诸如纵马行凶、强抢民女、毁人财物之类的事情更是不胜枚举。   赵淩的阅读速度已经算是很快的了,看完也花了一段时间。   怎么说呢,这个高储有个“好处”,就是他干坏事从来不藏着掖着,像是杖杀仆人谋害亲姐这样的内宅事情,他也会自己大声嚷嚷出来。   而他敢这么做,就是因为高家的势力极大。   “州府连杂役一起算上,总共不到两百人。高家在府城内随便一喊就有上千男丁。”他们试着去抓捕高储无数次,但都没能成事。   不能把人抓到衙门审理,就没法给高储定罪,所以理论上高储还是“身家清白”,参加科举并没有什么问题。   青州知府朝中无人,也没处告状。   现在赵淩来了,青州知府就疯狂告状。   “本来遇到这种情况,我可以要求青州司马协助,但青州司马娶了高氏女当续弦……”都五六十了,还娶了个十五六的。   呸!   不要脸!   赵淩觉得这个高家“好”,好突破:“既然这样,我们就先从高家开始吧。”   赵淩和窦荣来的很高调,他们带着军队,坐蒸汽船来的,也低调不起来。   上官到达,还是两位侯爷,地方上当然得接待。   晚宴除了邀请地方官员之外,还会有一些地方势力得到邀请出席。   这些青州的地方势力虽然不把青州知府放在眼里,但可不敢不把赵淩和窦荣放在眼里。   哪怕他们知道赵淩来者不善,也全都出席。   当天晚上的晚宴,在一众势力的有意奉承下,可谓宾主尽欢。   赵淩和窦荣也没表示什么,似乎就是很正常的过来公干,先和地方上的一些人认识一下,打声招呼这样。   两人的凶名,他们不是没听说过,但实际看到真人的时候,那宛如神仙图画一般的容貌,又瞧着年轻,实在难以想象两人怎么凶了。   高储也陪同父亲参加了晚宴,回来就心驰神往:“新科状元赵姑娘,听说就是赵侍郎的亲侄女。打马游街的时候,赵姑娘风华绝代,生平仅见。没想到赵侍郎这位叔叔竟然会如此年轻,瞧着比我也大不了几岁。”   高固今天看见赵淩的长相,也是被镇住了。   他知道儿子流连花丛,问:“赵姑娘比起你喜欢的花魁如何?”   高储顿时不屑道:“那等庸脂俗粉,怎么能跟赵姑娘比?”   高固又问:“赵姑娘可曾婚配?让你母亲去替你求娶可好?”   高储的表情顿时扭捏起来:“好是好,可赵姑娘那等神仙人物,怎么看得上我?”   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赵慧年纪比他小,又高中状元,长相还特别漂亮。   高家在青州是有一些势力,可怎么能跟神都比?   神都多得是青年才俊想要求娶赵慧。   高储看自己儿子那是哪里都好,不以为意道:“赵家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论起来不过是象州一个土财主,怎么跟我们高家比?我儿才貌双全,配赵姑娘也不算辱没了她。正好赵侍郎在此,为父明日就去问问。”   赵淩在晚宴上邀请了青州一众地方势力商议里办的事情,话说的非常客气,给足了这些乡贤们面子。   高储觉得赵淩平易近人,第二天单独见面,商量了一番里办的事情后,他就委婉地提出了结亲的要求。   赵淩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差点露出来的震惊。   这老小子怎么敢的?   他连太子都看不上,还能看上个五毒俱全的货?   赵淩说放下茶盏,道:“我只是个做叔叔的,侄女的婚事可轮不到我做主。”   这话怎么听都是拒绝,但高固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觉得赵淩这么说是同意的,先是夸了一番自己儿子的才学,继而笑道:“赵侍郎要在青州待一段时间,不如让我儿带您游览一番?也正好让小子向您请教一番学问。”   哦,犯罪嫌疑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倒是比上门去抓人方便多了。   就是这样他们的进度太快,不知道背地里调查的那群人来不来得及收集证据?   先把高家做了,是不是会打草惊蛇?   赵淩真的是忍着恶心,让人把高固送走的。   第二天,高固就把高储送到了赵淩暂住的驿站,叮嘱儿子:“多向赵侍郎讨教学问。”   高储自然应是,看着赵淩的眼神,已经充满了孺慕之情,像是在看自己未来的岳丈似的。   果然赵侍郎是同意的,不然怎么会答应让他过来呢?   赵淩等高固一走,一抬脚就把高储踹得跪倒在地。   旁边立刻有人上前来把高储捂嘴捆好。   高储的情绪还没转变过来,脸上一半喜悦一半惊愕的,十分扭曲。   赵淩都懒得跟他多废话,吩咐属下:“高公子潜心学问,这几日就不外出了。”   属下立刻应是:“一定给高公子找个环境清幽不被人打扰的地方学习。”   说完,他就跟提溜小猪仔似的,把高储送去“学习”了。   呸,什么玩意儿。 第198章   赵淩离京不到一个月, 高翰林就在翰林院被请去大理寺喝茶了。   另外高家在朝中的势力,几乎全都被请去了大理寺一日游或者几日游。   游完之后,他们全都被暂停职务。   什么时候恢复?   不知道。   不过起码得等高家的案子结案之后。   其他青州势力纷纷连夜写信回去敦促家人好好配合, 千万不要惹怒了赵淩和窦荣, 并且在内心感谢高家有高储这么个显眼包。   严格来说, 高储这么个小举子犯下再怎么累累罪行, 朝中的大部分官员并不看在眼里, 让他们感同身受的是高家的一众官员面临的惩罚。   高家这一次的官员并没有一撸到底,确实有一些高家人对老家的事情并不知情, 但没什么意外的话,这些高家人哪怕能官复原职, 此生也难再有寸进。   受此牵连的高家的一些姻亲和关系比较紧密的师长、同窗、同乡等等,到现在还没审查完。   娶了高家女做续弦的青州司马, 这会儿正在大理寺狱里蹲着呢,跟着他那堂小舅子高储一起天天对骂。   高储一个举人, 如果犯的只是普通的罪行, 是没有资格被关进大理寺狱的。   他能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犯下的罪行太过恶劣,大概率要被判死刑。   至于青州司马,如果只是包庇高储这一项的话, 运作得好一点, 大概就是贬官。   当地方官嘛,他都当了一辈子地方官了,有经验, 往后日子虽然没有现在那么好过,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现在是五品,最多就是贬到六品。   他朝中有人, 别看他天天跟高储骂得激烈,其实并不怎么为自己担心。   赵茂让人把两人互喷的话记下来,听过之后,骂了一句:“老狐狸。”   啧,老狐狸也有尾巴,顶多就是揪的难度大一点。   可惜高储太蠢了,竟然真的没掌握一星半点青州司马的把柄。   青州那边收到朝中亲人们寄回来的信件,看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们配合啊,可太配合赵淩的工作了。   他们给赵淩送钱。   本来还想送人,但看看窦荣,不敢。   他们只能给赵淩送更多的钱。   赵淩照单全收。   但高家也没少给赵淩送钱,完全不知道是怎么翻车的。   赵淩拿着各家送来的钱,记了个小账本:“瞧瞧,里办多少年的俸禄和活动资金都有了。”   青州知府看着一箱箱的金银玉器,眼热无比。   真的不是他贪。   天知道他明明待在青州这么一个富庶的州,因为地方势力太大,他这个知府没啥用,硬生生当了好几年清官。   被动清官两眼都要冒绿光了。   好叭,他其实也没那么清。   毕竟作为知府真想要和这些地方势力斗一斗,还是有能力的。   为了安抚住他,这些地方势力每年都会给他送一些礼物,还算丰厚,但他毕竟是官员,还是一个年纪不算大的官员。   眼睁睁看着旁边的鲁州和胶州都发展迅猛,他这个青州知府不仅有压力,而且还很嫉妒。   他明明可以又有钱又有名,但近一两年,这些地方势力各方面都开始怠慢他,给他点礼物就跟打发叫花子似的,这哪能忍?   这些看人下菜碟的玩意儿,给他的是什么,给赵淩的是什么,能比吗?   他艰难地把视线从财物上拔出来,抬眼就见赵淩看着他。   赵淩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就是很正常地看了青州知府一眼。   但落在青州知府眼里,却是脊背发寒,干笑两声:“赵侍郎要把这些钱财用在里办上,不知道具体打算怎么处置?”   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钱,主要是铜钱,属于官方货币。   另外有少量银票,是用来短时间持有,主要是方便大宗货物交易的。   不然像是几百几千贯的财物交易,光是装钱的箱子都得专门用车来拉,不仅笨重,还不安全。   金银虽然大户人家会藏,但大部分是用于作为打造首饰使用。   青州这些势力送给赵淩的,当然不会是铜钱,除了几个小巧的金锭之外,剩下的就是器物摆件古董字画一类。   无论是建设里办还是给里办的工作人员发俸禄,当然不可能直接发古董。   所以,这些东西得先换成钱。   换钱也是有换法的,尤其是古董字画这一类不好说具体价格的。   譬如说一件古董市价大概在一百贯左右,想要过一遍油水的,那换起来就是变成九十五贯;想要借机讨好送钱的,就能换成一百零五贯。   这中间存在合理的差价。   赵淩感觉这位青州知府真的演都不演了,得亏自己这些年养气功夫也是练出来了,表情语气都不带变的:“这些东西好带,先登记入册了,带回神都去,交给户部处置。”   赵淩和户部的关系不是秘密。   青州知府追问:“户部现在有个什么具体的章程?”   这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东西进行估价后,每月进行拍卖。”   百姓生活水平上去了,对生活质量也有了更高的追求。   拍卖的东西不一定全是这些非法所得,也会有一些正规渠道来的奢侈品,譬如市面上紧俏的蒸汽船。   另外有小年轻们十分喜欢的铸铁的自行车等等。   赵淩给青州知府解释了一下。   青州知府不敢问蒸汽船的价格,对自行车很感兴趣:“铸铁的自行车上拍卖会能拍到?我这儿申请了两辆自行车……”   “对啊,你这儿申请的两辆自行车,我到现在都没看到呢。”   作为公车,朝廷派发给各级衙门的自行车都是铸铁的。   尤其是这几年橡胶产地的原材料贸易稳定,和后世自行车几乎已经一模一样。   碳纤维什么的肯定还没有,但作为日常交通使用已经够了。   衙门这样对于日常各部门沟通有比较高要求的,开始逐步逐级配发自行车和三轮车。   当然现在这种公车的局限性很大,毕竟自行车对于前往农村和山地还是没有骡马好使。   赵淩问的时候真的是随口一问。   他所在的吏部的公车就放在门房那儿,谁要用就去门房登记,归还的时候再登记一下就行。   他以为没见到青州的,可能是青州府衙的情况不太一样,可能放在后门角门之类的地方,或许还会给单独盖个自行车棚之类的。   问出口之后,他就见青州知府的神色不是很自然,当下就明白了。   听青州知府说自行车坏了,他也没追问。   反正第二天他就见到自行车“修好了”。   赵淩也不计较,让人把剩余的几家重新叫了过来,一起开了个会。   几家这才明白,原来配合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配合。   开完会之后,众人纷纷离坐,有个家主特意落在最后,跟赵淩单独小声请示:“赵侍郎吩咐的事情,在下一定配合,就是我三弟的事情……”   高家有个显眼包高储,他们家也有一个,只不过肯定没高储那么高调,手头也没有人命。   原先他家三弟也是个惹事的主,手下一群狗腿子,各种欺男霸女仗势欺人。   只是家大业大能护得住,再说有些事情家里面还真需要这么一个混不吝的。   现在高家在前,他们家不想落得跟高家一样的下场,只能乖乖把人交出来,还得是主动交出来。   原先知府衙门那些衙役捕快的,他们确实不放在眼里,但窦荣带领的百来人的队伍,上门直接提人,敢阻拦的直接拔刀就砍,那场面忒吓人。   高家被抓走的除了高储等一干人犯外,当天抬出去的人都不知道多少。   好些连拼都拼不起来。   各种被砍断手脚的就更不用说了。   偏偏即便如此行事,高家还没处说理。   赵淩是巡察使,除了敦促办理里办的事情之外,身份上有督查办案的职责。   缉拿人犯本来就是赵淩的分内之事。   高家企图武力对抗,被灭门都不冤。   剩余的几家看到高家这只被杀掉的“鸡”,他们还能有什么想法?当然是乖乖把家中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交过来。   家中长辈再怎么护着也没用,只要不想全家跟高家一样,弃车保帅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赵淩现在的意思是只要把里办的事情推行下去就好了?   他们家的几个宝贝蛋是不是就可以轻拿轻放?   赵淩微笑:“你们家给整个青州百姓做出了表率。原先确实有些糊涂,但现在洗心革面,很好。”   打击罪犯人人有责。   都送到他手上了,还想着还回去?可能吗?   这位家主离开府衙的时候,一点都不意外地看到其他几位都没走,对他们摇了摇头。   其他几位也都一脸沮丧。   说白了,能够这么嚣张蛮横的人,那都是在家里受宠的。   现在要不是面临着家族生死存亡,怎么可能把人交出去?   青州百姓们对于里办不里办的不知道,但对于自己的生活环境得到了改善马上就能感知到。   赵淩敦促着把里办的方方面面都落实好,捎带手打击一下地方恶霸,把朝廷的力量填充进去。   青州那么大一个州,地方势力不可能只有州府的这些大家族,还有下面一些小家族。   这些小家族也不太好惹。   譬如赵家就是,在象州府城的影响力可能没那么大,也没多少产业,但要是在泸阳县,那几乎干什么都绕不开赵家。赵家说句话,比县令说的还管用。   青州也是一样的。   “主要是现在交通不够通畅,人员和物资流通较少,所以地方上很容易形成家族垄断的情况。”最近赶过来的赵慧在跟进了一个县的情况后,得出结论,“大量百姓的需求都自给自足。出门需要到县衙开具路引……现在把开具路引的权限下放到里办这一级,是不是会滋生新的乡绅土豪?”   赵淩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肯定会。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事情是人在干,是人就有私心,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大公无私,起码我自己就做不到。”   赵慧骑在马上,对周围围观的百姓们习以为常。   作为大虞第二名女状元,她在神都就非常受人关注,早就已经习惯了。   更何况他们现在这一行全都骑着帅气的高头大马,过去一段时间又给当地做了许多实事,受到关注是正常的。   赵慧不在意,赵淩就更加不在意,专心跟侄女传授自己的各种经验。   窦荣在意得多一点,他得关照整个队伍的安全问题,还得留意观察一下两个人的情绪。   嗯,好像没什么情绪。   本来赵慧作为庶吉士,这会儿应该待在御书房和翰林院里轮值。   对于新科进士们而言,能够在皇帝面前露脸,是非常重要,并且会直接影响到职业生涯。   朝中这么多官员,皇帝不可能记住所有人。   庶吉士在皇帝面前一待就是三年,干得好就能给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将来给安排职务起点更高。   另外就是庶吉士平时工作的御书房,能够直接接触到朝廷运作的细节,对于整个国家政局和事务操作,以及各个重臣之间的关系也能有所了解。   除非是像赵淩或者赵王氏这样的,他们本身的才能和资历已经不在乎庶吉士的这点积累,不然对于年轻的进士们,庶吉士的这段经历是非常重要的。   现在赵慧出现在这里,并不是赵慧被皇帝厌弃,而是为了避嫌。   顾轮胎岁数到了,要选太子妃。   他原先就想要跟赵慧成亲,只是双方家长都不赞成。   但他显然还不死心,尤其现在赵慧可以说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于是就更加不安分,闹腾着要娶赵慧。   赵慧是一心向学,压根没开窍,对情情爱爱这方面无感,为了避免男人影响到她的事业,在请示了顾朻之后,干脆包袱一卷跟着叔叔全国游了。   她以前也就是跑跑海州、宁州、吴州,跟着去过几次南洋,也去过儋州和文州,老家象州也去过几次,但再北,她也就是这一两年待在神都。   青州的整个环境对她来说是很陌生的。   等马匹转到了船上,赵慧去泡完茶回来,才感觉整个人放松了一些,坐在只有自家人的小茶室里,小声吐槽:“顾轮胎真烦,跟听不懂人话似的。陛下一定要干到九十岁,到时候我就致仕。真不敢想在顾轮胎手底下干活。”   窦荣说道:“他敢针对你,我就替你教训他。”   赵慧顿时甜甜一笑:“谢谢翊叔叔~”   赵淩问她:“那你想好自己要找什么样的相公了没?”   赵慧歪头:“得好看,还得聪明。我可不想将来生个孩子比我爹还笨。”要不是她娘聪明,她差点就会遗传她爹变成蠢货了。   还好她爹长得好,起码给了她一张好脸。   典型赵氏逆子发言。   窦荣多少劝了一句:“你爹好歹也是个同进士。”   赵慧放下茶杯,拍胸:“我,状元!”又看向赵淩,“我四叔,状元!我奶奶,状元!我爹全家最笨。”   剩下的探花爷爷和探花六叔都不值得一提了是吧?   窦荣感觉自己劝不动,也没多少真心想劝:“你娘信上说,让我们替你留意有没有你喜欢的少年郎。你自己要是看到喜欢的,就跟我们说。我跟你四叔直接给你定亲。”   赵慧也不扭捏:“好的。”想到下一站,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听说胶州美人多。”   赵淩没关注过这方面:“多吗?”   窦荣也不关注:“去了再看吧。顾轮胎长得也不差,你不也瞧不上嘛。”美不美的,还得看个人喜好。   像他,就喜欢赵水灵这样的。   赵慧注意到两个叔叔之间黏黏糊糊的眼神,“咦”了一声,然后就被叔叔布置了很多功课。   不是,她都是考公上岸了,为什么还要做功课?   哦,是她四叔的公务啊。   “四叔?”   赵淩拿起一份邸报:“不懂的问我。”   有晚辈,真幸福。   他也可以偷偷懒了。   胶州整体问题不大,只有两个县有点小问题,对赵淩来说的小问题。   因为之前青州高家的事情,这边的配合度高得不能再高。   赵淩跟侄女传授经验:“这叫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你一个人想要跟一百个人打架,肯定打不赢……”   窦荣插嘴:“我能赢。”   赵淩抬手拍他一下:“你闭嘴。”   “哦。”   赵淩继续说道:“这时候你先砍死一个,剩下的人可能直接就被吓跑了。”   赵慧受教点头:“有机会我试试?”   “这趟你还是跟着看吧,免得落人口实。以后有的是机会。”赵淩自己被弹劾已经弹到了铜墙铁壁压根无所谓,但侄女跟他不一样。   赵慧就跟着赵淩一路从青州到胶州,见识了一众胶州美男子之后,又跟着出海一路往北,再往南。   虽然各地的配合度都很高,但其实每个地方不配合的原因并不太一样。   赵慧跟着赵淩看他怎么处理,这种学习机会比待在御书房更难得。   窦荣看着赵慧,感觉像是多了个女儿似的,空下来带着赵慧练武。   赵慧本身的武功底子不差。   她跟在太皇太后和太后身边好几年,认真学过武艺。   窦荣原本只是当打发时间随意教导一下,教着教着就认真了起来。   等船队开始进入南龙州的时候,赵慧的武功已经可以轻松拿捏赵淩了。   于是赵慧开始对赵淩日常逆子发言:“我肯定不能比四叔还差吧?”   赵四叔觉得自己得奋起一下,但:“算了,我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还跟你一个小孩儿争什么?”躺平。   目前南龙州的知府是赵淩的老熟人,原户部罗侍郎。   老罗同志在新修的市舶司码头迎接赵淩一行人,表情实在谈不上欢迎。   赵淩倒是笑了笑:“劳烦罗伯伯亲自过来接我。”   罗知府可不敢应这一声伯伯,但也不敢不应:“下官已经为两位侯爷准备好了接风宴,请两位先去驿站下榻,稍后前往酒楼。”   这是习惯性流程,赵淩他们当然应下。   罗知府注意到赵淩身后跟着的一位特别漂亮的姑娘,长得和赵淩还有点像,难道是赵淩的女儿?   应该不会吧?   赵慧本来应该穿官服的,但她离京匆忙,没带夏季官服,现在身上穿的还是路过象州时候买的普通女装。   虽然现在时序已经入秋,但南龙州太南了,气候和宁吴差不多。   与其说是一年四季,不如说是一年两季——雨季和旱季。   南龙州的人口结构和梁州类似,少数民族众多,语言交流就是一项巨大的障碍。   “朝廷派来的里长根本就不懂当地语言和习俗。”罗知府在语言方面也没有什么长才,加上确实是年纪已经有一些了,学习能力明显下降,自己也不能指导多少。   赵淩就问他:“现在南龙州的教化怎么样?”   罗知府在这方面做得还不错:“当地百姓对于学习四书五经还是不太感兴趣,对上小学和职校倒是推广得很不错。”   就南龙州本地多少年没有出过进士的情况,读圣贤书几乎不可能当官,反倒是上个小学认个字,能够找个活干。家里条件好的,继续上个职校,出来就能在工厂、作坊做工。   工人目前是南龙州比较体面的工作,也能有不错的收入。   南龙州目前的特色产业主要是制糖和各种水果。   南龙的水热条件好,非常适合种植各种水果,自从黑龙泽变成了黑龙州,水路畅通后,南龙的水果能够卖出去了。   当然,以现在的储存条件,也是加工成果干、果脯、水果糖、果酒等等。   另外,南龙的矿产资源也很丰富,但具体怎么开采还有待进一步开发。   赵淩在宴会上饭没吃几口,听罗知府说了一堆南龙州的情况。   南龙本地的其他官员见赵淩饭吃得少,酒也没喝,心里惴惴不安。   等宴会结束后,他们找到罗知府,问:“赵侍郎是不是对我们的招待有意见?怎么都没喝酒?”   罗知府到底也算是看着赵淩长大的人,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不是。赵瑞不胜酒力,不用给他酒。对他,有事说事就行。有什么困难都跟他说,他都有办法。”   说到这里,他突然不顾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叫上同僚们往府衙去,“走,趁着那小子在,我们好好算算缺什么。不把他扒下一层皮来,我就不姓罗!” 第199章   作为原来坐一个厢房的老同僚, 赵淩和老罗同志给对方上强度是有默契的。   赵淩安排老罗开短期培训班,招收识字的各族青年。   “第一期培训免费,考核通过直接入职里办。”   里长是朝廷派遣, 但里办内的吏员不是。   吏员现在需要做的事情也不多, 工作说白了主要还是跟人打交道。   吏员本来就是以本地居民为主, 文化方面目前阶段拥有最基本的读写能力就行, 另外就是人品要有一些筛选。   里办的工作在南龙州没法推行, 当地居民对于里办是什么,并没有什么认知。   但, 免费!   免费的东西不参与,那不是跟掉了钱一样难受吗?   南龙州百姓们的高级教育水平不行, 基础教育还是可以的,符合条件的没有工作的, 或者认为现在工作不够体面的,还有骑驴找马的, 各路人士纷纷踊跃报名。   一整个南龙州需要的在里办工作的吏员的数量是相当庞大的。   罗知府本来以为招不满, 结果没想到报名人数竟然这么多,如果都考核通过了,且都顺利当选了吏员,那不是整个南龙州的里办人员问题, 一下就解决了七七八八?   他也知道事情不可能真的这么顺利, 但怎么开局这么顺利?   果真是御书房石狮子发力吗?   赵淩拍拍罗知府的肩膀:“罗伯伯在南龙三年,果真勤勉教化。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您了。”   他还真不是乱夸。   别看里办吏员对文化要求不高,但掌握基本的读写能力, 在现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是一项技能,还是一项门槛比较高的技能。   甚至对于普通百姓们来说,认字是一回事, 阅读理解是一回事,书写是另外一回事。   南龙州的教育不行,很大程度是因为南龙州的经济不行。   能够在这种经济条件下,在短短三年时间里,让那么多百姓掌握最基础的读写能力,可以说罗知府的工作能力是相当厉害的。   不愧是能够做到户部侍郎的人。   所以主持培训和进行考核这样繁琐的工作,交给罗知府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   罗知府呵呵:“下官定然竭尽所能。下官这里有关于南龙州发展的一些问题,想请教赵侍郎。”   赵淩一听就知道不好,想捂耳朵已经来不及,被老奸巨猾的老罗同志拉着去看。   你看,远处的山里都是矿,要铁有铁,要煤有煤,没能力挖啊,是不是拨亿点经验丰富的大师傅啊,管理矿区的官吏啊,主要是开采需要的机器啊?   你看,近处的地里只种玉米是不是太浪费了?听说引进了两种适合山地的新的粮食作物,是不是考虑种到南龙州来?南龙百姓们太苦了,粮食产量太低了。   你看,南龙州的水果那么多,吃不完只能浪费。听说有宁吴和海州都有水果罐头工厂,是不是在南龙州也来一个?   你……   “你别看了!”赵淩听得脑壳疼,“你人在南龙州,上哪儿那么多听说?”连他年初悄咪咪搞的罐头厂都知道。   刚投产,都还没开始卖呢。   神都都还没几个人知道呢。   罗知府给了赵淩一个故作谦虚的骄傲眼神,捋了捋胡子,微笑:“呵。”   不要小看一个宦海沉浮几十年,还干了十几年户部侍郎的老同志啊。   赵淩:“……”特喵的,还想不想要投资了?   罗知府就一句话:“什么时候给?”   “我什么时候答应给了?”他是中间跳过了一集吗?   罗知府就定定看着他。   赵淩试图跟他讲道理:“挖矿的事情得先派人过来考察,看看怎么开采。”   现在的开采能力有限,还是以大型露天煤矿为主,剩下的矿藏只能暂时标记,等后续看技术发展情况再进行开采。   这点罗知府可以理解:“那你现在就写信,让人过来。”   赵淩下意识就想去拿纸笔写信,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我不写!”   他现在又不是被布置功课的小朋友了,为什么还要那么听话?   说不写就不写!   罗知府就放软了态度,苦口婆心地劝说:“你看看南龙州的百姓们过的是什么日子?神都新城那儿的普通工人,一个月工钱起码两贯,南龙州的同样工作的工人,一个月工钱只有几百文。矿产探明后,开采挖矿也不是什么好活,但好歹能给百姓们一口饭吃。你要做的只是往神都写一封信,这还不愿意吗?”   赵淩斜眼看他:“这是一封信的事情吗?你自己也说了要钱要人要技术要器械,现在专业人才多稀缺,你那么多‘听说’,怎么没听说到呢?”   这方面的人才还真就只能大学来培养。   甚至都不是大学能够培养的。   得工部牵头成立专项小组,直接拉有经验的各路人,一起边学习边研究边培养专业人才。   他还指着搞柴油发动机呢。   罗知府当然听说了,但不就是因为听说了稀缺性,才找的赵淩吗?   真要这么容易搞到手,他自己就去谋划了,哪里还用得着赵淩?   罗知府见赵淩这幅样子,只能先把开矿的事情按下:“那土豆和番薯给我。”   赵淩骂骂咧咧:“这两样现在才刚在琉璃宫里种一茬呢,今年年初才刚移到皇庄上去。”在南龙州都那么消息灵通,“土豆不行,土豆现在产量太低了,等司农寺的改良一下品种再说。番薯可以给你搞点。”   他也是被刻板印象给坑了,印象中土豆就是特别高产的粮食作物,对土豆抱有极大的期待,没想到现在的土豆个头又小,产量又低。   番薯还行,虽然产量也不高,但番薯繁殖用茎就行,番薯叶还能吃,用作饲料也不错,关键是他的空间也刷新出了番薯,等他悄咪咪搞一波,就能稳稳提高产量。   罗知府知道这两样新作物,但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只看到玉米珠玉在前,就觉得土豆和番薯的表现必然也不差,没想到还能有转折。   听赵淩这么说,觉得勉强可以接受,拿了纸笔过来,自己开始写下赵淩答应的条件,确定细节:“给多少亩的种苗?什么时候给?我这儿种地不怎么挑日子,你尽快给我弄来。我规划了试验田。番薯都来了,顺带搞点土豆来,我这儿有经验丰富的老农。说不定土豆就适应南龙这边的气候呢?”   “我可以写信,但给不给的看司农寺。我现在不在户部,管不了那么多。”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而已。   罗知府不管,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得飞快,字还特别工整好看:“你不在户部,你爹不是还在户部嘛。”   想当初,他侄子和赵淩同科,还想着跟赵骅争胜负。   现在,赵骅已经是户部尚书,赵淩都已经是吏部侍郎了,反观他只能当个知府了。   等着,他在南龙州好好发展,做出成绩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他重返神都,必将……算了,他回去也顶多是官复原职,还得在姓赵的手底下讨生活。   土豆和番薯的内容还没写完,他已经开始说起水果罐头的事情:“罐头厂绝对要建。”   赵淩:“……先把琉璃厂建起来再说。你怎么到现在琉璃厂还没建起来?”   琉璃的特性注定了不方便长途运输,最好都是尽量在当地生产。   对于高官们来说,琉璃的原材料不算什么秘密,也比较容易获得。   而且琉璃作坊发展较早,各方面人才储备也比较充足。   罗知府可不是青州知府那样朝中无人的地方官员,要点人来造个琉璃厂能有什么难度?   罗知府说出自己的难处:“没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过去三年时间在南龙州搞了那么多作坊,建设了那么多基础教育,甚至进行了一部分城市基础建设,资金已经是他豁出去自己这张老脸,甚至自己掏钱贴补的结果。   他干了那么多年户部,当然不可能真的那么清廉。   但想要靠着他一个人的力量来发展一个州?   他又不是赵淩,哪来那么多钱?   说起自掏腰包这个事情,还得怪赵淩。   都怪这小子有事没事就抄家,他当初被贬官,生怕这小子想起来也给他抄家,想到赵骅这些年没少拿钱给慈幼院之类的地方,就照着做,希望上面能够看到他的诚意——不用抄家,他自己掏钱!   赵淩倒是没想到这茬,听到罗知府的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还真是:“你出个预算,我给你批。”   罗知府斜眼:“刚才还说自己不在户部,这会儿倒是能给我批琉璃厂了?”   “这是工部的事情。我是工部郎中。”   罗知府吃惊:“你这个工部郎中的职还没被革掉呢?景尚书嚷嚷了这么些年……”敢情是雷声大雨点小。   赵淩哼哼:“我又没犯错,干嘛革我的职?我就是一个人拿三份俸禄,怎么了?”   吏部侍郎一份,工部郎中一份,还有兴业侯的一份。   罗知府羡慕嫉妒恨。   这臭小子,光是俸禄就比别人贪墨的还多,更别说还有宫中逢年过节,不逢年不过节时候的各种赏赐。   赵淩瞟了他一眼:“不是我说你,眼皮子不要太浅,什么钱都敢收,还真以为陛下不知道呢?”   罗知府一听,顿时后背冷汗都冒了出来:“陛下知道?”   赵淩听他这么反问,很惊讶:“你以为你跟薛大叔的事情谁不知道?我都知道了,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罗知府这一下,手一抖,笔都差点握不住,赶紧放在笔架上,好悬想起来在赵淩面前还是得撑一撑:“什么薛大叔?薛侍……薛知府比你大不了几岁。”   “哦。那他长得比较着急,不像我青春永驻~”   罗知府看他的脸,还真是。   肯定不能说青春永驻,但如今三十多岁的人,跟二十来岁的时候比,看不出什么变化。   罗知府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坐了一下就缓了过来。   陛下知道不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并没有因为他贪墨收拾他,收拾他的主要原因是他在朝廷很忙的时候还闹幺蛾子。   那时候,明明他只要认真表现,户部尚书的位置很可能就是他的。   毕竟他是左侍郎,还干了十几二十年,很有希望更进一步。   哪怕现在赵骅回来,暂代过尚书,和没暂代过尚书,能一样吗?   瞧瞧赵淩就知道了。   赵淩不搭理他的小心思,让他赶紧写预算,自己带着夫人和侄女出去考察。   转了几圈之后,赵淩回来跟朝廷写信。   罗知府好奇他写的什么,赵淩不给他看:“不告诉你。”   罗知府顿时气结:“你悄咪咪弹劾我?”   “你又没犯错,我弹劾你干嘛?”他又不是言官,他是权臣。   有事情他直接干了,弹劾什么?多此一举。   南龙州府里的人一部分是罗知府从神都带来的,一部分是他到了南龙州之后培养起来的,对自己顶头上司和赵淩这位吏部侍郎兼巡察使的相处模式很是好奇。   怎么感觉不太像上下级,也不太像长辈和晚辈,很熟悉,又不算亲近。   总之,怪怪的。   赵淩并没有在南龙州待很久,等到第一批里办的吏员到位,盯着又做了一番岗前培训,看他们都训练合格之后就走了。   期间他也没一直待在南龙州,而是更多的往黑龙州跑。   从人情上来讲,黑龙州的知府赵厦是他的大堂哥。   从经济角度来讲,黑龙港的位置距离神都更近,交通更加便利,新增的水田每年产出大量的稻谷和渔获,投资回报率更高。   赵淩给南龙州资源不少,给黑龙州的资源只会更多。   赵淩返程的时候,又在黑龙港停留了两天。   赵厦热情地把他们迎进自己家。   他并没有住在后衙,而是学着盖了家属院,感觉这样更方便。   作为黑龙州的知府,他的住房在家属院里是最大的一栋两层小楼。   “你说话就是有用,距离你写信回去才多久,第一批物资就已经到了。”赵厦喜气洋洋。   他本来以为到一个穷山没有,但绝对恶水的地方当知府,跟戍边也差不了多少。   要不是信任自己小叔,他情愿熬资历都不会来黑龙州当知府。   朝中其他官员的想法差不多,所以他当这个知府压根没什么竞争。   友人们跟他往来书信中,全都是担心。   等他实际来了之后才发现,黑龙州确实一穷二白,但绝对算不上百废待兴。   黑龙港出乎意料得大,且建设得像是一个完全体、放大版的象州海港。   神都码头很大没错,不远处还有大学,有全是作坊的新城,但没有黑龙港大。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内河港口码头,是基于码头建立起来的一座完全现代化的都市。   他这时候才真切的意识到,作为太子伴读且和赵淩同科的祝阳,究竟有多厉害。   祝阳甚至把州府的位置给他预留了。   他来了直接搞建设就行。   背靠着赵家,他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发展顺利到不行,生活环境也就是第一年的时候稍微艰苦了一点点,毕竟百姓少,从事各行各业的人没那么多,想买东西之类的确实没那么便利。   但之后一批一批的百姓涌入,现在的黑龙州尽管人口还比较少,但州府和港口这里已经非常热闹。   赵淩跟着他进屋,还没坐下就见赵慧往外面跑:“灵灵,你不累啊?”   “不累!我去逛街!”   黑龙港位处西州、黑龙州、济国交界处,距离梁州和景州也不远,码头附近的市场卖的货物什么都有,还很新奇。   赵慧每次来,都是直接往市场上扎根。   赵厦还没说什么,小曹氏追了出去:“灵灵,我陪你一起去。你快披件衣服,这孩子怎么还穿短袖?”   黑龙州已经快进入冬季,南龙州的干热河谷内白天还是三十度的夏季。   赵淩哼哼:“小姑娘跟着她翊叔叔学了两手,觉得自己是武林高手,可以不畏寒暑了。”   窦荣给赵淩倒了一杯红糖姜茶,驱寒祛湿:“不畏寒暑倒是不至于,身强体健比常人更能抵御酷暑严寒是有的。”   赵厦深表赞同:“确实。我给家属院的孩子们请了武师傅,孩子们都身强体健,生病少,读书都聪明一些。”   提起孩子们,赵淩下意识往外面看了看,确定赵慧已经走远了,小声道:“问你个事。”   赵厦被他搞得也压低了声音:“什么事?”   他还摆摆手让伺候的下人出去。   赵淩抬手指了指门外,意思是指赵慧:“祝阳家的老三在不在?”   赵厦顿时明白他的意思,语气小声但坚定:“在!我去叫他过来!”   “等等,你先带我去看看,确定真的长得好?”赵淩有些怀疑。   在太子伴读中,祝阳的长相属于比较没有特色的。   祝阳后来还吃成了个小胖子,模样确实不难看,但绝对说不上好。   赵厦看看赵淩,再看看窦荣:“嗯!除了皮肤黑点儿,没别的毛病。他常年跟着他爹到处跑,也没办法多白。”他语气中有些可惜,“祝三郎要是皮肤白一点儿,往神都走一圈,绝对不比你年轻时候差。”   “这话说的,我现在也很年轻。”过去三年老爹不在,他一个人扛起两个部的重担,确实有些形容憔悴,但公费旅游快一年,还是在水汽丰沛的南方,人已经全都养回来了。   赵厦看着他的脸,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你也该长两岁了。”   他很快去找了下人,问了一下发现祝三郎并没有在家,出去了,就吩咐:“跟祝家人说,晚上来家里用膳。”   下人们很快领命而去。   赵淩和窦荣也不急着见传言中的美男子祝三郎。   他们出来这一路,见过的美男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除了极少数名不副实的,大多数赵慧见了都直点头,但是都没有然后了。   帅,但不是她的菜。   赵淩和窦荣更多的是关注祝阳。   “好些年没见过祝阳了。”   “这家伙现在来回京述职都能逃则逃,都让自己的副手来。”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变成个大胖子了?”   “应该不会吧。他要疏浚河道,常年待在野外,没条件吃胖。”   赵淩一想也是:“还以为这次过来能见到祝阳。”   窦荣就说:“他无非就是在西川到奉浦这一段,我们回程沿着西川走,应该能碰到他。”   从黑龙州这里回神都,可以直接经大江走景川回到神都,路程最近,航线也比较成熟;另外一条就是新路,直接北上走西川到大河往东入神都。   赵淩不用犹豫:“走西川。”   挖通大江、大河,排干黑龙泽的构想,他都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提出来的了。   当时只是个天马行空的构想,没想到祝阳这么短的时间就实现了。   虽说这么大的河流,不是挖通就可以万事大吉,每年的疏浚任务非常严峻,但也好厉害啊。   要知道现在可没有什么挖掘机,顶多就是搞几个滑轮组之类的简单机械装置。   他还以为这么大的工程得是有生之年系列,或者是子孙烧纸系列。   两人聊了没几句,下人过来说沐浴的东西准备好了,就去家属院附属的澡堂里去洗澡。   傍晚,晚宴摆在家里。   饭菜是请了酒楼的厨子过来做的。   大量的河鲜,软糯的稻米,非常具有黑龙州特色。   本地的鸭子和鹅尤其好,可能是本地水产丰富,吃得好,长得膘肥体壮,做出来的肉质紧实,更香,很符合赵淩的口味。   晚宴上,祝家一家也都出席了,就是人口出人意料得少。   祝阳平时的书信并不怎么提起自己家里的事情,顶多就是孩子出生的时候说一句。   赵淩本来以为祝阳妻妾成群,会过来很多孩子,结果只有三个,还是排行三五六的三个。   长相极其美丽的祝夫人笑着介绍:“老大老二都已经成家,在老家;老四在神都大学读书;身边就剩下这三个。”   祝五和祝六是庶出的姑娘,长相也十分漂亮,但都比不上祝三郎。   用赵淩的话来说,就是黑皮体育生·精雕细琢版。   嗯,体育生的体育成绩不够好,刚才在市场上被赵慧英雄救美了一把,现在显然已经满心想要以身相许了。   果然,得知赵淩一行后天就要走,祝夫人晚宴结束后直接就没走,拉着小曹氏询问赵慧的婚配状况。   赵慧显然也很中意祝三郎的外貌。   于是回神都的船上,又多了一个祝三郎:“我得把脸捂白了,一定更好看。”   赵慧从小就生活在南方,压根不在意:“没事。你皮肤黑也很好看!” 第200章   祝三郎大名祝光, 小名昭昭,是祝阳妻子生的小儿子,在家非常受宠。   受宠的孩子性格就比较容易活泼。   赵慧也是个跳脱的性子, 再加上祝光, 两个人在船上都不消停, 满船都是“灵灵”、“昭昭”。   赵淩天天叮嘱窦荣:“你看着点, 我怕他们把船给拆了。”   第一天的时候, 窦荣觉得赵淩是杞人忧天,两个孩子还是很安静的, 对视一眼都脸红害羞。   第二天两个人混熟了,把赵淩的钓鱼竿给拆了。   第三天, 赵淩再这么说的时候,窦荣就担心他们把蒸汽机给拆了, 在船的机要重地严密布防。   赵慧和祝光再怎么聪明,到底还属于纸上谈兵那一挂, 压根斗不过窦荣, 他们也没有真的熊到拆天拆地的地步,就去折腾赵淩。   赵淩本来跟窦荣一起下下棋挺好的,被两个人闹了两天,干脆谁也别想消停了:“坐下, 做功课。”   “噫!”   “噫什么噫?”   赵淩一拍桌子, 俩熊孩子顿时就老实了。   船队第四天见到了祝阳。   黑壮的大汉正在西川和大河的交岔口规划造个类似黑龙港的大城,并且已经有了一点样子,看到赵淩他们还没寒暄就抓壮丁:“你们来的正好, 帮我忙。”   祝光过去招呼:“爹。”   祝阳这才注意到自己儿子:“昭昭也来啦?”跟着注意到赵慧,“这就是新科状元吧?”   说着,他就伸手把腰上的玉佩拿下来给赵慧。   赵慧谢过祝阳。   祝光介绍:“爹, 下个月娘去神都替我向灵灵提亲。你也一起去。”   祝阳只是短暂惊讶了一下,就很快接受了,看向赵慧的时候不太确定:“灵灵啊,我家昭昭这么黑,你真不介意?其实他本来皮肤挺白的,都是跟着我一直晒着才黑的。”   这倒不是祝阳瞎说。   他和他夫人都皮肤白,孩子像谁都不会黑,真就是晒出来的。   等到忙碌了一个白天后,祝阳才算有时间和老同窗一起坐下来交流。   他很是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们家灵灵竟然能够看上我家昭昭。我家昭昭年纪小,被我和夫人娇惯着,平时读书也不上心,倒是喜欢跟着我一起跑。我这身边也没什么东西,这些拿去给灵灵,补个见面礼。”   给晚辈的和给未来儿媳的见面礼肯定不一样。   他平时戴在身上的玉佩也没多好,给未来儿媳,礼太轻了。   他身边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也就能收拾出几样还不错的文房四宝。   得亏未来儿媳是读书人,不然还真不好送这些。   赵淩也没看具体是什么:“明天你自己给她吧。”他打量着祝阳,还是很难把眼前这个黑皮壮汉跟以前的小白胖子联系到一起,“你变化怎么这么大?”   祝阳笑出一口大白牙:“我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的,正常。你们两个倒是没什么变化。”   窦荣跟祝阳相处得更久,感慨更深一些。   三个人之间平日里虽然书信不断,但有些话还是见面才能聊得开,尤其是一些信件上不方便讲的内容。   赵淩就问他:“你这次回神都,要不干脆就别走了,当个工部侍郎?”   祝阳有些意动,但没吱声。   赵淩见状就继续劝他:“现在国子监和神都大学特别缺你这样实务经验丰富的先生。这么多年,你也该把自己的经验沉淀一下,一边教书,一边写书。大虞那么大,总不能靠你一个人把所有活都干完了。”   再说祝阳真的瞧着老得太快。   干水利的,工作条件摆在这里,祝阳已经快四十了,体力下降明显,徒弟应该也带出来了一些,以后可以不用这么高强度在第一线待着。   窦荣也劝:“现在是我表哥在位置上,你别有顾虑。”   祝阳听到这里,松了一口:“那我下个月回神都先看看吧。”   不管怎么说,提亲肯定是要他们夫妻双方一起出面才行。   下个月提亲,时间很紧。   给儿子准备好的聘礼基本都放在老家,还得让人从老家送到神都,还得给两个孩子在神都置办房产。   他在神都有宅子,只是不知道孩子们喜不喜欢,喜欢也得抓紧时间重新收拾出来;要是不喜欢,那就得另外买宅子。   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了,最好是马上就成亲。   赵淩不知道祝阳主要考虑的是两个孩子的婚事,还以为他在考虑回神都当官的事情,见他想得认真,也没继续逼迫:“时间不早了,我们明天再待一天,后天早上走。”   “好。”祝阳亲自带他们去客房。   他们在的是一栋四层楼的混凝土建筑。   目前祝阳的一整个团队办公休息都在这里,将来可能会成为宿舍楼或者是办公楼。   所有房间都是一个样子,没什么特殊的,布置很像赵淩上辈子住的酒店客房。   他们在连个雏形都没有的港口停留了两天,干了两天活,离开的时候连一向精力充沛的赵慧都累瘫了,坐在船舱里一动不动。   “四叔,你还能干活?”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赵淩铺开纸笔。   她知道水利工程复杂,没想到会复杂到这种程度。   赵淩瞥她一眼:“这里缺的东西多,得调运过来。东西不会凭空变出来,得先提前安排。”   这里最缺的还真不是建筑材料,而是肥皂和煤球。   肥皂现在的主要原材料还是动物油脂。   受限于现在的养殖规模,肥皂作坊虽然现在各地都有,但还都是小作坊运营,产量不高,   肥皂的需求量却不小。   尤其是像水利工程队这样的地方,基本上都是一块肥皂搞定全身加上衣物清洁,起码人手一块,量就小不了。   另外就是煤球。   煤球炉在如今是相当便携的炉具,尤其适应水利工程队。   煤这种燃料也比柴火更加容易获得。   煤球主要是运输问题,新航路已经开通,这倒是好解决。不过现在主要的产煤区在北方,要是不抓紧时间的话,交通可能会受限。   祝光和赵慧看着赵淩调运各种人力物力,感觉头都大。   赵慧问:“四叔,这是你一个吏部侍郎应该做的事情吗?”   赵淩笑笑:“能者多劳。”   赵慧眨了眨眼,到底也当了一阵庶吉士,对整个朝廷有个大概的了解,有点想明白了。   祝光觉得赵淩这么做,是揽权,而且办事情的时候,权力在自己手里,和跟从别人手上要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从小就跟在他爹身后跑前跑后,太明白其中的道道了。   他爹要不是能够通过各种关系,拥有充足的物资,哪里可能那么快就做出成绩来?   但要是他爹自己就有调动物资的权力,事情肯定能够做得更加顺畅。   嗯,也不一定。   兴修水利花的钱是个天文数字。   能够调动这么多钱的人,首先得想法子把钱挣出来,还得安排钱的用处,不可能全都花在水利上。   自从赵淩调离市舶司之后,他爹要钱就没那么顺畅了。   祝光想着,要不他现在开始重新学四书五经,参加科举入仕?   他已经把最初思忖赵淩的目的忘记了,改而问起神都大学和科举的事情。   祝阳因为本身对米家遭遇的心理阴影太大,对子女入仕不入仕的并不重视,教养孩子们的时候很是随性,都按照他们自己喜好的方向来培养。   赵淩听他这么问,就系统性测试了一下祝光擅长和感兴趣的方面,结果发现他不是对水利方面有兴趣,而是对机械制造方面有兴趣。   等船队回到神都的时候,祝光已经能把图纸画得赵慧都看不太懂了。   赵淩邀请他暂时住在侯府,等私底下跟窦荣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咂舌:“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不得了。”   窦荣这几天被赵慧和祝光两个人也折腾得不轻,有些赌气地说道:“跟他们废话什么?打一顿就好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城门已经快关了,桃溪巷距离城门太远,回来还是敲开了坊门才进来的。   赵淩、窦荣和赵慧都先去销假。   赵骅他们早上遇到他们的马车,才知道人已经回来了,打开窗户喊:“昨天很晚回来的?”   “是啊。”赵淩只能也打开窗户,一张嘴就被灌了一口冷风,“爹,回头再说!”   “行。”赵骅关上车窗。   没一会儿,车窗又打开了,从里面探出另外一个脑袋:“灵灵在不在?”   赵慧立马打开窗户:“爹!爹你回来了爹!”   赵淩赶紧把她拉回车里:“就这么点路,一会儿再说。”破三哥有什么好看的,身子都快探出窗口了,多危险啊。   赵慧不让关窗:“爹,娘回来了没?”   最后只能两辆马车同时停下来,赵骅、赵辰和赵缙父子三人坐到侯府的马车上。   考虑到窦荣身高腿长,侯府的所有车辆都是定制的加大加长的尺寸,六个人坐着不拥挤。   赵慧挨着赵缙坐着,笑得开心极了:“爹,你可算回来了。我跟你说,我找了个美男子!”   赵缙、赵辰和赵骅瞬间齐齐看向赵慧。   赵慧一点没普通姑娘家的害羞:“四叔和翊叔叔同窗家的儿子,叫昭昭。”   赵淩更正:“大名叫祝光,小名叫昭昭。”   赵骅一听就皱眉:“姓祝?祝阳家的?祝阳那小子可不老实,花街柳巷去的可不少。”   赵慧无所谓道:“他长得好看,脑子聪明,要是不老实,将来去父留子就行了。”   车厢里的五个男人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赵缙这个当爹的皱眉:“成亲就是得过一辈子的,哪能有这种想法?”   赵慧振振有词:“那不然呢?我现在就很忙了,哪里有空回家搞定那么多莺莺燕燕的?”   赵淩觉得自己侄女的想法很超前,但也很正常。   作为一名拥有自己事业和地位的女性,赵慧完全有能力自己带孩子生活得很好,问题是:“我看你这几天不是和昭昭处得很好?怎么现在就在想去父留子了?你不喜欢昭昭吗?”   赵慧很理所当然地说道:“喜欢的啊,但也得未雨绸缪啊。”   窦翊听得开始怀疑:“你不喜欢顾轮胎是因为不能去父留子?”   毕竟真要是当了太子妃,可不是能够轻易和离的。   赵慧听到顾轮胎这个称呼,下意识笑了下:“那倒不是。他长得难看。”   长辈们齐齐沉默。   良久,赵骅才说道:“太子殿下长得不难看啊。”   虽说顾恒确实不那么会长,但父母的长相摆在这儿,顾朻长相俊美,余姝更是那种风华绝代的大美女,两人都还是高个子,顾恒再怎么不会长,也比绝大多数同龄人要俊美。   若是再算上他从小养尊处优培养出来的贵气,读书多见识广带来的气质,顾恒光看外表就已经超越了大虞九成九的同龄人。   赵慧摇摇手指:“不行。满分十分的话,太子顶多就七分,二皇子倒是长得好,可惜岁数太小了。”   “这么低?”赵淩惊讶。   窦荣倒是表示赞同:“一个轮胎给他七分已经很客气了。”   赵淩抬手拍了一下窦荣:“你别老是嫌弃轮……稳稳。”   听赵慧这个评分,赵缙倒是好奇起来:“那你给我挑上的未来女婿能打几分?”   赵慧嘿嘿一笑:“九分。”   “这么高?!”   “你别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祝大郎我记得长得也不算特别英俊?”   赵慧摇头晃脑:“昭昭长得可好看了,等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赵骅见她这样,倒是松了一口气。   赵淩注意到,挑眉问:“怎么了?”   窦荣反应更快:“顾轮胎定亲了?”   “是。定的是胶州崔家的姑娘。”赵骅说道,“明年十月份的婚期。”   赵缙只要确定顾恒不是自己女婿就好,对于顾恒别的事情一点都不关心,只关心自己女儿:“祝家什么时候过来提亲?你们现在交换信物了没?”   赵慧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说道:“大概过年的时候过来提亲吧。没交换什么。我们说的时候,祝伯伯不在,就是祝伯母跟大堂伯娘、四叔、翊叔叔说的。祝伯母说这样不够郑重,等他们来神都准备好了再上门。”   赵缙满意:“你祝伯母说得对。等会儿我回去跟你娘也得做准备。”   赵缙这次回神都说是述职,其实就是探亲。   他述职的事情早就完成了,会跟来一起上班,是想被父兄带着认识一些朝中的人,刷个脸熟,方便将来好办事。   现在赵淩回来了,能够带赵缙认识的人就更多了。   不过现在赵缙的心思全在女儿的婚事上,好在对外他能装出一副真诚的样子来,还能给父亲兄弟们帮忙打个下手。   户部那边的工作倒是没什么了。   吏部因为赵淩不在,还真的积了不少活。   景尚书一看到赵淩就开骂:“你说你这个侍郎当的,在神都的时间少,在外面的时间长。这样下去,你直接当游方侍郎得了,还当什么吏部侍郎?”   赵淩不搭理他的抱怨:“有事说事,您叨叨这些,只会浪费时间。”   景尚书大怒:“我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以前你爹有那么个名声,敢情都是被你给逼出来的。”   同僚不解,问过来打酱油的赵缙:“赵尚书什么名声?”   赵尚书那不是出了名的长相英俊才能卓著性格谦和的好尚书吗?还能有什么名声?   赵缙也不知道:“不知道啊。我爹怎么了?”   赵淩倒是知道:“他们都说爹教子严苛。”   赵缙想想以前老爹敦促他学习,动不动就掏马鞭出来,心有戚戚:“那确实挺严苛的。我就没那么严苛。”他嘿嘿笑着,“我读书不行,家里孩子教育都是我妻子在抓。”   景尚书和同僚们都很意外:“赵尚书是亲自负责你们兄弟几个的读书?”   “是啊。我们兄弟姐妹主要都是我爹在教。”讲道理,亲自负责子女教育,并且卷教育的家长,哪个都严苛。   更何况赵骅是一次教六个。   马鞭抽几下算得了什么?   人不疯,都已经算是情绪稳定。   同僚们一听,顿时觉得不怪人家的子女出息,并且觉得自己回去之后,也要亲自抓孩子们的教育。   他们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反正辞旧迎新之际,给自己做个新规划属于正常操作,能不能执行下去,执行得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他们聊着天,一点都不耽误做事。   赵淩还抽空写了一封奏折,没一会儿就带着去御书房了。   年底是吏部最忙的时候。   不过对于赵淩来说,只用负责一个吏部的事情,感觉实在是太轻松了,至少不用点灯熬蜡,天天都能睡个好觉。   年底大家都忙,只有赵王氏这个大学山长因为放寒假,在家比较有空闲,逮着未来孙女婿考校。   祝阳来的时间比较晚,本来还想回京述职,结果述职还是让副手来的,自己就赶上个年底的大朝会。   祝家原来住的就是现在赵家住的尚书府,现在当然不可能继续住在桃溪巷了。   祝家现在的宅子跟苏家一个坊,过来桃溪巷很近。   宅子里留了几个仆人。   祝光提前过来,已经又让人重新收拾了一遍。   现在祝阳夫妻过来,他也只能跟着回家去住,还很依依不舍,主要是舍不得侯府的书房。   祝阳十分理解他:“住得近,到时候可以天天上他们家看书,有什么不懂的也能找到人问。”   祝光就问他:“爹,你打算回神都吗?”   “是你赵叔叔跟你说的,还是你自己猜的?”   祝光听爹没否认,心里面就有底了:“我自己猜的。”   祝阳也没瞒着他:“等我这几天进宫去跟陛下谈一谈再说。”赵淩虽然说让他当工部侍郎,但主要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不是他觉得赵淩说话不靠谱,而是他自己也不确定,究竟是当工部侍郎,还是干脆去大学任教。   去大学的话,环境更简单一点,也能给他时间把这些年的经验沉淀一下,传授出去;但是这样的话,他们祝家将来可能会告别官场,于他们祝家不利。   他的六个孩子都对科举入仕不感兴趣。   他固然可以培养孙辈和子侄辈,祝家的下一辈里也不止是他的孩子们,但到时候他真的要是已经远离了官场,再去求以前的同僚同窗,就绕远路了。   要是他现在就当上工部侍郎,起码还能干个十几二十年,哪怕未来再无寸进,也能庇佑家族的一两代人。   再说,如果他一直不在陛下跟前露脸,太子伴读的情谊能维系多久呢?   他希望他的孩子们能够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开开心心的。   祝光的感觉很敏锐,问:“爹,我可以科举的。”   祝阳对他摆了摆手:“不,你不能科举。你想入仕,得走另外一条路。”   祝光不明白:“想要入仕,不科举,还能有哪条路?打仗?”   他虽然学过一点武艺,但也就那样,打打流氓地痞可以,真打仗那是绝对不行的。   祝阳拍拍他的肩膀:“明年开学了你就去神都大学的研究所,好好学习研究。”   祝光更加莫名:“您就不能把话跟我讲明白?”   祝阳偏不讲:“你不是聪明嘛,自己想去!”   祝光骂骂咧咧地走了。   祝夫人无奈:“哪里像是个要成亲的人?得亏赵家不嫌弃。”   祝阳也是感慨:“还得是夫人的功劳。昭昭长得像你,不然哪里会被人看得上。”   “现在是贫嘴的时候吗?赶紧跟我一起看看明天去赵家带的礼物。”   祝家和赵家商量婚事十分顺利。   祝光这个年纪,本来早就该定亲了,只是一直跟着祝阳在兴修水利,工地上常年连个女的都看不见。   祝夫人虽然待在黑龙港,但黑龙港作为一个新兴港口城市,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姑娘。   祝光对未来妻子的要求还高,主要是要聪明。   黑龙港家世年纪和祝光相当的姑娘本来就没几个,还要加上才学一项,更是找不到人了。   现在好了,直接来了个状元姑娘。   祝夫人感慨真是缘分天注定,却又觉得自己小儿子实在是太黑了,去赵家前还忐忑婚事有变。   赵缙和羊氏倒是不着急女儿的婚事,但赵慧的年纪在这儿,普通姑娘这个年纪差不多该嫁人了,速度快的说不定孩子都抱上了。   原先太子想要娶赵慧的事情,他们也是知道的,心里面不欢喜的点在于,要是赵慧当了太子妃,那他们以后见女儿女婿还得行礼?   现在只要女婿不是太子,其他人倒是无所谓,主要是女儿自己喜欢。   双方一拍即合,然后赵淩又给未婚小夫妻送了一栋凭栏一号的房子:“我当初留了两栋,正好大壮一栋,灵灵一栋。” 第201章   祝光的聘礼和赵慧的嫁妆都是现成的, 至于赵淩送的房子,倒是暂时不能作为婚房。   主要是他们的婚期定得太近了,定的三月三上巳节。   赵淩这个叔叔倒是不用干什么, 被窦荣打包带到庄上, 天天躺平了就蛐蛐:“这么着急干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就三月三?”   窦荣倒是很理解:“迟则生变。定下来就得赶紧成亲。”说着他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赵淩, 给他塞了一片椰子片, “他们本来定的上元节。”   赵淩咔咔咔地咬椰子片:“随便他们吧。到时候我们去喝喜酒就行。”   窦荣看他坐起来,抬手就转了个弯, 把椰子片塞自己嘴里,引赵淩追过来亲了亲, 才抱着笑:“想起什么了?”   赵淩嘿嘿一笑:“我给你准备了好东西,应该到了。”   蒸汽船的声音实在大, 在庄子这种安静的地方更是,声音大老远就能听到。   窦荣还以为是城里过来送东西的船, 听到了声音并没有太在意, 见赵淩准备从榻上下来,赶紧弯腰替他把拖鞋穿上:“什么东西?得去码头拿?”   赵淩一听,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顿时又把脚从拖鞋里抽出来, 缩回到榻上:“不用, 等他们把东西送过来就行。”   窦荣很好奇。   没过多久,果然有下人敲门进来,端着托盘往他们面前摆了好几个琉璃罐头, 里面全是满满当当的果肉。   赵淩还琢磨着把罐子往哪儿敲一敲盖子,敲漏一点气好开,窦荣就已经把盖子打开了。   “还挺紧。”窦荣微微皱眉, 真让他用了几分力气。   赵淩目瞪口呆:“你就这么拧开了?”   他知道窦荣力气大,没想到这么大。   窦荣“嗯”了一声,举起罐头小心闻了闻,样子像是第一次接触新鲜事物的猫:“甜甜的。”   赵淩觉得窦荣这样子就很可爱:“在神都没法吃新鲜的啦,只能吃这个。”   窦荣开的是一罐橘子罐头,眼神有些迟疑:“会不会很酸?”   他对橘子这一类水果有心理阴影。   原先他也是很爱吃橘子的,赵淩嫌酸的,他都能接受。   可谁叫他们家出了个赵文敏,搞出了一堆一个赛一个酸的奇形怪状的橘子。   有些橘子不仅酸,还苦,还涩,闻着倒是都挺香的。   他现在对闻着不错的橘子都不敢吃。   赵淩不骗他:“放了很多糖的,不会酸。”   他干脆把橘子舀了两勺到碗里自己吃,又让窦荣开一个荔枝罐头:“喏,你吃荔枝,荔枝不酸。”   荔枝果然不酸,味道和新鲜的风味不太一样。   在冬天热乎乎但干燥的房间里,吃上一碗冰冰凉凉甜滋滋的水果罐头,不仅味道很不错,人也很舒服。   窦荣本来就喜欢这类东西,一吃就停不下来,也敢尝试橘子罐头了:“好吃。比你最开始弄的山楂罐头好吃多了。”   那是赵淩刚开始弄罐头的时候弄出来的,主要是实验一下密封性和保质期,里面究竟放什么倒是不重要。   赵淩看他伸手去拿新的罐头,赶紧制止:“别吃了,这个都是糖,吃多了不好。”   现在糖尿病什么的倒是不至于,可别蛀牙。   窦荣听劝,“哦”了一声,拿起剩余的罐头看:“枇杷、梨、草莓、樱桃、葡萄,这是什么?”   这批罐头没弄标签,赵淩是直接朝廷订购,作为员工福利发放。   赵淩看了一眼:“菠萝。外国商人带过来的品种,海州那边试着种了一些。”   窦荣看着样子有点奇怪的菠萝果肉,又拿起另外一罐黄色果肉:“这是什么?”   “黄桃。这种桃子的果肉比较适合做罐头。”黄桃罐头绝对是糖水罐头里的扛把子。   只不过他原先以为黄桃是本土品种,没想到是外来品种,还经过了一定的培育。   窦荣就跟赵淩申请:“晚上我们开一罐黄桃罐头。”   赵淩想着也行:“你只能吃一块。”一块就是半个桃子,不少了。   今天豆豆的水果摄入量严重超标。   赵淩担心窦荣偷吃,叫了人进来把剩下的罐头都给收走。   晚上常禾用新到的水果罐头煮了一大锅酒酿圆子,窦荣也很喜欢,对突然冒出来的巩盛很不喜欢。   巩盛一点都不在意窦荣的冷眼,一个人连着炫了三碗,才放下碗长舒一口气:“就知道你们躲起来吃好吃的!也不知道给我送点儿。”   赵淩笑道:“怎么可能少了你的?不过本来得年后才能给你送过去,现在既然你来了,回头自己带回去。”   “行!还是水灵上道。”巩盛很高兴,接过下人递过来水漱口,用热毛巾擦了脸,又抿了一口茶,才说起此行的目的,“祝阳回来了,我想着我们兄弟几个好好聚聚。”   虽说米希不在,但也就差一个米希。   那么多年了,难得能聚一次。   窦荣拒绝:“他忙着给儿子操办婚事呢。以后我们都待在神都,有的是机会聚。”   其实操办婚事倒是其次,主要是祝家那么多年不在神都,祝阳既然回来了,那么一些关系就该重新维护起来。   正好过年是走亲访友的好机会,祝阳肯定忙到脚不沾地。   巩盛惊讶:“他儿子要成亲了?倒是没听他说。他家三郎还是四郎?”   “三郎,跟我三哥家的大女儿。”赵淩说道。   巩盛一下没反应过来:“你们还真是……我家也有好儿郎,你们赵家姑娘……等等,你们赵家适龄的姑娘不就是那位状元姑娘?”   他说自己家的子侄也只是随口一说。   文武分家,哪怕他和赵淩关系好,也不可能和赵家结亲。   虽说现在坐在上面的顾朻对他们还算信任,但也不要没事去试探顾朻的底线。   再说,赵家的家风跟他们这种武将家庭就很不一样。   赵家的姑娘们全都从小跟儿郎们一样教导。   他倒是眼馋赵家姑娘们的管家能力,但像他们这种武将家庭可没那么多讲究,男人女人最大的任务就是多生孩子。   可一听祝阳家的三郎和赵家的状元姑娘定了亲,他还是非常羡慕,忍不住又念叨了一句:“祝阳那小子怎么就那么好运气?”   哦,祝家三郎没下场考试,这是女主外男主内?   这么一想,倒也合适。   赵淩倒是觉得祝光挺好的:“小伙子挺好的,脑子聪明。订在三月三成婚,到时候你这个当叔叔的可不能小气。”   “应该的应该的。”巩盛连连应是,跟着赵淩和窦荣去了书房,等下人们都推开之后,才说起自己的忧虑,“如今太子逐渐掌权,又和崔家女定亲,我们巩家也该早做打算。”   米家落得那样一个下场,虽说不算无辜,但谁在位置上没点毛病?   现在顾朻已经登基几年,依旧没有对米家有所动作,让他不免有些心寒。   顾朻都如此了,顾恒跟他们巩家可更加没什么情分。   窦家从西北转移势力,他们巩家也该有所行动。   毕竟论起和天家的关系亲疏,他们巩家可是太皇太后的嫡系。   太皇太后如今和太上皇、皇太后避居吴州,说是那边气候温暖更加适合养老,但最重要的不是为了给顾朻彻底掌权提供便利嘛。   他内心想过是不是顾朻会选巩家女作为太子妃,现在并没有。   窦荣现在也不知道顾朻到底在想什么,但还算了解顾朻:“不如你直接问问他。”   巩盛有些不敢,面露纠结。   赵淩倒是知道一些顾恒的想法:“也不说打算不打算的,你们家也该分分家了。”   巩家的内宅那是比窦家乱得不止一星半点。   窦家常年和塔尔罕对抗,也就是前线年弄出了火器之后,战力才算是稳定碾压。   窦家自大虞建国以来,多少儿郎死在战场上?   巩家最早是太皇太后在后方拉起来的一支后勤部队,后续经过练兵选拔实战,慢慢成长起来,最后跟随先帝立下从龙之功,一举奠定了巩家的地位,并且常年驻守京畿。   几十年来参与过的战争不能说没有,但强度和频率肯定是远远比不上凉州军。   自然,巩家人死得少。   人死得少,还拼命生,巩家那家族庞大的赵淩都不敢想,只是听巩盛说起二十弟三十妹的数字,怀疑自己光是记他们家的人都得搞一本点名册才行。   巩盛肯定更加知道巩家后宅的争斗,但:“没法分啊?这怎么分?也轮不到我说分。”   赵淩瞥他一眼:“你是嫡长子,怎么就轮不到你说了?我这次去外面转了一圈,全是你们家这种情况。不过人家还好,只是把一城一地当成自己家的,你们家可别把一支军队当自己家的。”   巩盛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冷汗就下来了,赶紧否认:“怎么会!我们家可没这么想!”   窦荣更加了解武将,拧开黄桃罐头:“跟我们大小声什么?都一样的,谁不知道谁?巩家掌控了军队那么长时间,军中的要职不是巩家人,就是巩家的心腹。你们自诩对陛下忠心,但难道就没一点自己的私心?你对陛下忠心,你的兄弟侄子们是不是也一样忠心?若是陛下安排别人到军中,巩家是不是会有想法?”   他舀出一大块黄桃肉放在碗里,又快速舀了两勺糖水,手被赵淩按住,才悻悻然地说道,“答案你不用跟我说,你自己心里知道就好。”   是人就有私心,他有,巩家有,顾家当然也有,很正常。   但不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完全无辜的位置上,搞得好像顾家随时会无缘无故翻脸不认人似的。   米家的事情也不是无缘无故。   米家贪墨、在老家圈地、族人犯罪等等,只是表面上的借口,真正让米家直到现在都不能被平反的缘由,是结党营私。   或许米家还没有真正走到结党那一步,但也差不了多少。   当然,米老尚书结党的目的是为了大虞,还是为了自己,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当时作为皇帝的顾潥,看到的事实是米老尚书在跟自己争夺权力。   赵淩把剩下的黄桃罐头递给巩盛,说道:“我知道你想的米家的事情。当年事发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明白,真就以为是表面上的那些罪名。现在我是想明白了,你还想不明白吗?”   巩盛后背发凉,但一点不妨碍他炫黄桃罐头的速度。   他绝对不是没脑子的人,相反,他非常聪明。   只是一直以来他没有换一个角度想问题,被提点了一下就想明白了。   黄桃果肉厚实,一块就能嚼上好几口。   巩盛本想着这么小一个罐头,不过是两口的事情,没想到还挺耐吃:“这桃子的肉怎么黄黄的?泡黄的?尝着也没有红糖味。”   两人见他没再提刚才的话题,就明白他想明白了。   巩家具体怎么安排,巩盛应该自己有章程。   巩家家大业大的,也不是巩盛一个人就能决定的,牵涉到的利益盘根错节的,想想就头疼。   赵淩说道:“不是,这桃子肉就黄的。糖水是白糖。你也别多吃。”   巩盛一听这原材料,知道赵淩这边的数量肯定也不多,想着自己家一堆老老少少,估计到时候拿回家,就自己的小家庭都不够分的,想要多吃,压根不可能。   他跟赵淩、窦荣聊到半夜,第二天用过午膳才回去的。   窦荣看着跟着他一起走的几辆牛车:“这小子,来我们家进货的。”   “什么小子不小子的,他比你大。”边上还有下人呢,注意点影响。   窦荣哼哼:“他比我大就能一口气吃那么多罐头?”   赵淩:“……是啊。”   窦荣还想着赵淩能哄哄自己呢,完全没想到他竟然承认了!   他错愕地瞪大眼睛,表情都失去了控制,满脸写着:我不是你最心爱的豆豆了吗?   “哈哈哈!”赵淩拉着他走,“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再晚回去要来不及进城。”   得益于路况和交通工具的改善,整体运行速度提高了许多。   今年过年的天气也很好,没什么大风大雪的,回城十分顺利,到家的时候天都没完全黑透。   剩下两天时间,两人得出门拜年,每家都坐不到半个时辰。   即便如此,两人也是早出晚归的。   一圈转下来,赵淩的心情不是很好。   他师公管博澹卧病在床,说话的精气神都有些散了。   “年前见他还好。”窦荣说着。   两人回来的时候,赵淩忙着吏部的事情,各家拜访是窦荣去的。   赵淩偏头靠在窦荣肩头,神情有些茫然。   他也说不上伤心不伤心,就是感觉整个人空落落的:“我想去看看姑外祖母。”   老太太身强体健,但毕竟都这把年纪了,再怎么身强体健也有限。   平时信上说的都好,谁知道实际情况怎么样呢。   窦荣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好。等开年的事情忙完了,我们请两个月假过去。”   “嗯。”赵淩轻轻应了一声,无意识抓住窦荣的手紧了紧。   窦荣感受到手上的力气,想说自己不会丢下赵淩先走,嗓子却哑得厉害,没法做出保证。   生老病死的事情。   他比赵淩岁数大,又在战场上多少受过伤,怎么说也该是他先死。   他也不忍心赵淩比他先走。   明明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参加大朝会。”   两人晚上都没怎么睡踏实,导致早上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明明两人还是牵着手一起等着上朝,却没有平时那种腻腻歪歪的气氛。   两人位高权重的,哪怕景尚书也不敢上前询问。   只有赵骅这个当爹的操心,小声问:“怎么了?你俩吵架了?”   “没啊。”赵淩莫名。   窦荣把赵淩另外一只手拢在手心里,小声解释:“昨天我们去看师公了。”   自己先生的身体情况赵骅当然清楚,一听也叹了一口气:“你们这几天要是有空,多去跟他说说话。”   赵淩应了一声:“我知道的。”   爷爷奶奶离得远,和他相处时间不多,感情谈不上深厚。   他们去世他不是不伤心,但很快就被忙碌的工作给累到压根没时间伤心。   管博澹更像是他的爷爷,无论是相处时间,还是对他的照顾。   跟他们离得近的几名官员听到他们说话,也明白过来,原来不是赵淩和窦荣闹矛盾了,而是管博澹身体要不好了。   最近几年赵淩在朝中凶名赫赫,现在瞧他的样子,倒是瞧着有几分柔弱可怜。   不!   千万不能被赵淩的外表给骗了!   上次他发威就是因为他祖父祖母过世,现在他师公要不行了,还不知道他要怎么发威呢?   还好,这次赵尚书在,应该能管管吧?   如今朝中和管博澹有交情的官员不多。   管博澹毕竟是言官,平时刻意保持着和朝中官员们的距离,除了少数几个学生之外,并不会跟人刻意结交。   有几个有香火情的,过年的时候也都去探望过了,也没站在他们附近。   顾朻也很快知道了这位曾经让他也畏惧三分的前侍中的病情,大朝会下朝后,简单用了个午膳,就让赵淩带着去管家。   这是顾朻第一次到管家来。   屋子每年都有人赵淩和窦荣惦记着收拾,虽然小了点,但十分齐整。   门口的马厩里停放着车马,也停放着好几辆自行车和三轮车。   老人家住的房间不算宽敞,但阳光充足,温暖明亮,各种摆设也温馨讲究。   房间里除了药味,并没有其它气味。   跟在父亲和先生背后的顾恒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在见到病榻上的老人,恭恭敬敬地行礼:“学生顾恒,拜见师祖。”   管博澹精神不好,脑子也已经不太清明,对着太子说了一声:“好。”又拉着赵淩的手说道,“淩儿又收新学生了?”   “是。”老人家的手指没什么力气,在温暖的屋子里也凉凉的,赵淩伸手微微用力握住,“他可聪明了,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管博澹微微眯起眼睛,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笑:“很好。”缓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你跟窦家那小子好好过,将来有这些学生也不怕。”   窦家那小子:“……师公,我在呢。”当着他的面,把远近亲疏分这么清楚,真的好吗?   管博澹哼了一声:“你也就仗着淩儿喜欢你。”   窦荣本来还以为管博澹会比说自己拐骗了赵淩,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话,一时间都愣住了。   “唉……你们好好过就行。人生在世,短短几十载,你们已经为这个天下做得够多了,什么都比不过自己开心。”   顾朻没想到这么一位宦海沉浮几十载,又是学富五车的老人,临了竟然没说什么特别的感悟,听着却很受触动。   管博澹像是刚看到顾朻一样,说道:“陛下来探望老臣,老臣很是高兴。不过老臣还是要劝您一句,听其言观其行,少猜忌。”   老人家说话声音发虚,没什么力气,但顾朻像是一瞬间回到了年少时候被他逮着训诫,瞬间背脊挺直:“您说的是。”   顾恒也下意识跟着坐正,不愧是师祖,说话就是有气势。   管博澹到底精力不济,说了一会话已经说不动了。   赵骅他们离开。   赵王氏也在,不过她之前陪着老太太,等顾朻父子离开了之后,才跟他们在外面说起一起更现实的问题。   “墓地已经选好了。棺材今天应该能送过来,寿衣得明天。”   “办白事的东西都已经备好了。”   “酒席摆在家里,地方可能不太够,跟附近的两位师兄商量过了,借一借地方。”   神都正月的天气还很冷,太阳底下也感受不到什么温暖。   赵淩听着他们忍着悲痛,一样样安排管博澹的身后事,小声说了一句:“我去陪陪师公。”   赵王氏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跟你爹一起……”她看向赵骅红着的眼眶,“你收拾一下。”   赵骅感觉自己不中用极了,闷闷“嗯”了一声。   正月十六,管博澹逝世,手上还摸着赵淩给他做的花灯。 第202章   赵淩手上有几个小伤口, 做花灯时候留下的。   他近几年太忙了,很少自己动手做东西,手艺生疏, 做个花灯都费手。   精致的牡丹花灯作为陪葬品, 跟着管博澹一起下葬。   赵家人都心情低落。   吏部的官员们和到吏部来办事的官员们都战战兢兢, 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来之前都先看看赵淩在不在。   赵淩和赵辰空下来的时候, 一起坐在门外抬头看天低头看地,也不说话。   其他人也不敢上前打扰。   景尚书都不说他们, 反正两人都没耽误工作。   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铁皮罐头, 放在手上掂了掂,又放回去, 换了一个罐头,又掂了掂, 又放回去, 最后把罐头放在抽屉里重新堆好,顺势数了一遍,嘴角上扬。   边上的文吏小声询问:“赵侍郎给了您几个?”   景尚书一下就把抽屉关上,目光警惕:“问这个干嘛?”   文吏眼巴巴:“好奇。您就开一个给卑职开开眼呗?”   这一批罐头跟原先的糖水罐头不一样, 铁皮封得死死的, 完全看不出里面究竟有什么,偏偏还一个标签都没有,实在是让人抓心挠肝得好奇。   他开年分到了两个糖水罐头, 拿回家去,全家比过年还高兴。   装糖水罐头的琉璃瓶,现在用来当花瓶。   他看有同僚拿来当水杯的, 觉得也挺好,倒了热水还能捂捂手,就是家里人不同意。   也不知道这糖水罐头什么时候能够在世面上买到,哪怕价格贵一点,他也愿意买几个。   “不开!”景尚书断然拒绝。   赵淩总共就给了他二十个,一个也就巴掌大,估计里头就没几口。   他刚才掂量过了,好几个分量都不一样,肯定和糖水罐头一样,有很多品种。   他得回去仔细、深入品尝……研究!   坐在外面台阶上的赵家兄弟并没有一个字不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铁皮罐头的事情。   “正好这会儿有荠菜,加了蘑菇罐头做了羹汤,味道很是鲜美。爹娘都喜欢吃。”   赵淩嗯了一声,缓了缓才疑惑:“现在已经有荠菜了?”   “花房里的,嫩一点。不过你嫂子想吃外面野生的,说是野生的香味更足,准备过几天去庄上看看有没有。我看她就是想着出去挖野菜。”赵辰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又耷拉下来,“我跟她说这会儿还太早了点。去给师公落葬的时候,山上还荒着呢。”   “去庄上转转也好,可以骑马跑一跑。现在天气也没那么冷了。”赵淩问他,“其它罐头试过了没?”   “试了几个,都还不错,就是稍微咸了点。这东西成本不低吧?也就是吃个新鲜,能卖给谁?”不像糖水罐头,可以在缺少水果的北方冬季吃到各地各个季节的水果。   “这东西主要是方便运输、储存,作为军需和救灾。糖水罐头能赚钱就行。”反正技术上能实现,先做一批试试看,就是成本压不下来,还是生产规模不行。   兄弟俩又发了一会儿呆。   赵淩想起来个事情:“下个月初六空出来,跟我去看火车。”   “能开了?”蒸汽火车的项目现在是赵王氏在抓。赵辰作为好大儿,当然知道。   不是,为什么他作为好大儿,还没赵淩清楚?   “第一次试车,应该问题不大。”赵淩说完,注意到赵辰的眼神,“我工部的,肯定知道的比你清楚。”   他现在在工部管的,其实应该叫研发部,反正一些稀奇古怪的科研项目都归他管。   说是管理,其实是让他协调资金和资源。   赵辰不得不佩服:“你也真是忙得过来。”   “还好吧,也不用我具体干什么。”赵淩觉得还行,反正他也不负责具体做事情,手下的人倒是忙得不行,得再招一些人手。   有小太监跑来叫人:“赵侍郎,陛下请您去御书房,有事商议。”   赵淩只能站起来,跟着小太监走:“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   上午刚去过,这是又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了,还是突然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太监说了一句不清楚:“太子殿下也在。”   太子在御书房很正常,难道是说太子的事情?   太子能有什么事情?   赵淩进到御书房,还没行礼就被说了免礼,又赐座又上茶,看着板着脸的顾轮胎,又看着坐在一旁的宰相成栾,不太明白这是商量什么。   成栾是中书令兼宰相。   赵淩和他不算熟悉。   他小时候坐镇御书房的时候,这位在地方上。   后来他当上了官,往外面跑得勤,这位才回到神都,一路当上了宰相。   赵淩和成栾在工作中倒是接触不少,觉得成栾是一个非常好的工作伙伴,做事客观公正,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眼光长远,见识广博。   这会儿显然气氛还比较轻松。   成栾就说:“赵侍郎怎么没给我送铁皮罐头?”   赵淩放下茶盏:“您也知道下官不认路。知道我有罐头,怎么不派人过来拿?”他又跟顾朻告状,“陛下,您看看您这些臣子,搞得微臣像是出门就欠了债一样。”   顾朻无奈笑笑:“你可不是欠债累累嘛。去年出去转一圈回来,欠下的债还没还完。”   他看了太子带着画师绘制的黑龙港的城市面貌,稍微估算一下就知道花了多少钱,甚至都不用去专门调当初建港口的卷宗。   他也是天真,见祝阳的奏折上说建港口,还真以为是个港口,以为顶多和象州海港类似,没想到那哪里是个简单的港口,完全就是个港口城市,还是从一片空地上建起来的城市。   那么多钱和资源,朝廷竟然没为此吵过一句,可以想见赵淩调动金钱和资源的能力,也可以看出赵淩当市舶司使时候掌握的资源究竟有多庞大。   他无比确信,让太子接替市舶司使的职位的正确性。   不然换谁来当,他都不敢信任。   现在祝阳又要建新港口,他都舍不得花钱。   舍不得也得花。   只不过现在祝阳回到神都,建设港口得换一个人来做,人选很重要。   同样的事情祝阳花一百贯能做到,换个人可能就得花一百二十贯。   甚至让祝阳直接出预算也用处不大,这么大型的工程,受到一点天气因素的干扰,消耗就会提升很多。   几个人刚开了个头,祝阳就匆匆赶了过来。   祝阳看着冷着一张脸的太子,瞬间就怂了,戳戳赵淩,不敢张口要钱。   赵淩就虚空戳了戳太子:“稳稳今天怎么心情不好?”   顾恒抬手抹了一把脸,把情绪调整了过来:“好了。”   等他们把事情商量完,顾恒才又重新挂上脸,拉着赵淩不让走,把脑袋往赵淩肩膀上靠:“先生~”   这下轮到顾朻抹脸,让成栾和祝阳退下,才训斥儿子:“都多大的人了?坐好!”   顾恒嘴上规规矩矩地说着:“是,父皇。”手还是拉着赵淩的胳膊不放。   赵淩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把顾恒的手摆正:“小心被你表叔打。”   顾恒想到窦荣,撇撇嘴,终于能自己坐直了,但还是很不开心:“灵灵怎么那么快就定亲了?你们都不告诉我。”   师公去世,赵淩差点把侄女的婚事给忘了,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灵灵定亲要告诉你?”   两个人勉强能算得上少年故交,但也就这样。   年轻时候认识一些同龄人,有一些玩伴不是很正常吗?   瞧瞧沈大壮的小伙伴,那一堆又一堆的。   现在小伙伴们都结婚生子了,休息日还经常一起出去玩耍,他家草坪上偶尔都能长出一堆娃娃兵。   顾轮胎和灵灵的关系还没沈大壮和她那群小伙伴的关系好呢,一直都是顾轮胎的单相思而已,灵灵定亲干嘛要告诉顾轮胎?   哪怕顾轮胎是太子,也没法干预一名朝廷官员的婚事。   当初窦荣来给赵淩提亲的时候,皇帝皇后过来,都没法让赵王氏点头同意。   这小子的想法很危险啊。   顾恒一下就给噎住了,委屈巴巴:“那我喜欢灵灵。”   赵淩也不说别的,就问他:“那灵灵知道你喜欢她吗?”   “……不知道。”   “你追求过灵灵吗?”   “……没有。”   “你现在已经定亲,灵灵也已经定亲,你现在说你喜欢灵灵,知道对灵灵的影响是好是坏?”   顾恒几乎不用想,就知道影响肯定不好。   哪怕赵慧考取了状元,哪怕已经连续三科允许女学生通过科举入仕,但女性官员依旧占比极少,而且官职普遍较低。   这倒不是女性官员们个人能力不行,甚至这些女性官员们背后的家族势力都不小,官职低,主要是因为她们入朝年份较浅。   赵王氏的权力倒是不小,但她主要的精力放在教育上,还不是国子监那边,而是另外一套教学体系。   虽说有识之士知道赵王氏做的事情影响深远,但未来十年之内,应该还不会对朝廷产生多大的影响。   在这种环境下,要是一名已经定亲的未婚女性,且是万众瞩目的女状元和太子殿下传出一些事情,让世人怎么看待赵慧?   赵慧空有个状元的名头,如今的官职还是很低微的庶吉士,不像赵淩如今位高权重,当面背后都没人敢骂他兔儿爷,真当如今的舆论环境对女性很友好吗?   赵淩继续问他:“你如今这样说,知道对未来太子妃是好是坏?”   顾恒更加回答不出来。   赵淩的容貌长得比较像母亲,平时哪怕不苟言笑,瞧着也不太会让人产生距离感,如今却让顾恒产生些许畏惧:“我、我错了,先生。”   赵淩抿唇:“你是太子,是储君。这天下是你顾家的,也是百姓的。”   顾朻原先一脸不忍直视,听到赵淩这话,顿时呵斥:“赵水灵!”   百姓,可以是天下苍生,也可以是其他姓氏。   天下是顾家的,就是顾家的,怎么能是百姓的?   这话要是被人“解释”一番,不是大逆不道吗?   顾朻直接喊赵淩的小名,用意还是维护,责怪他不该说话这么口无遮拦。   赵淩下意识挺直背脊,随即从椅子上蹦跶……站了起来,走到御案前躬身行礼:“陛下是天子,百姓生活在天下。文武百官是百姓的父母官,还是替天子牧民,把百姓当成陛下的羔羊?”   哪怕如今御书房内并没有外人,哪怕顾朻心里面真的把百姓当成羔羊,当着赵淩的面,他也不能承认,只能说:“朕自然是把百姓当做朕的子民。”   顾朻以前就见赵淩怼其他官员,刚才还看自己儿子被赵淩教训,没想到那么快就轮到自己,偏还被堵得没法反驳,只能回答标准答案。   赵淩倒是没继续针对顾朻,而是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顾恒身上:“太子作为储君,也应当把百姓当做自己的子民。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太子殿下如今即将成家立业,在感情上也该有更多的思量。您口口声声的喜欢,难道是坑害两名无辜女子吗?”   顾恒向来尊重赵淩,被他这么当着自己父皇的面毫不留情地训斥,虽然并没有真切意识到自己幼稚的感情对喜欢的女子究竟会有多大伤害,但这会儿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先生,稳稳知道错了。”   赵淩觉得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多错,直接让人去请了余姝过来,当面上眼药。   顾朻知道儿子这次是踩着赵淩的红线了,摆摆手让人去请余姝。   顾恒抬眼摸了摸眼角,神色有些莫名:“请母后过来做什么?”   由于避嫌和赵淩常年在外面跑的原因,自从余姝和顾朻成亲后,赵淩和余姝的联系比较少,但不表示他们的感情就不好。   顾恒以为宫中给赵淩的特殊赏赐,只是表达天家对赵淩的看重,并不知道完全是因为余姝和赵淩关系亲近。   余姝作为皇后,很少会到御书房来,这会儿被叫过来还莫名其妙,还没问究竟怎么回事,就被赵淩一通告状。   余姝顿时就笑了,对赵淩说道:“水灵你怎么不让人说明白?姐姐都没带鞭子。”   她当年就是差点被名声所累,要不是她叔叔在当地有权有势,要不是她那前未婚夫一家相对地位比较低下,她这会儿要是还活着,应该在梁州某个宅子里守活寡。   即便如此,她那未婚夫一家能够不顾地位高低,想要强行将她娶进门,就能看出女子地位的低下和处境的艰难。   她所处的环境还是普遍对女子婚姻比较包容的军营。   但事情发生后,她也没法再在当地找到好的成亲对象,是不得不到神都来投靠外家。   只是当时外家的情况,若不是赵淩从中穿针引线,她也不可能嫁给顾朻,当上太子妃,从而当上皇后。   如今,她这个好儿子竟然想要随随便便一张口就是毁掉两个女子的一生?   顾轮胎被亲娘差点打爆胎,嗷嗷哭着在御书房里就让太医过来上药诊治。   余姝这种练家子,力气控制是很好的,打儿子肯定不会打坏,就是痛。   真痛!   等太医离开,余姝就用自身的经历,告诉这个在这方面完全没有认知的儿子,名声对于一个未婚女子究竟有多重要。   顾恒听得都忘记了哭,终于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明白为什么赵淩会这么生气。   鼻涕眼泪满脸的少年认认真真低头认错,还想去给赵慧认错。   赵淩断然拒绝:“你少跟我家灵灵接触。恪守礼仪,学会尊重你未来的太子妃,才是你该做的。不要让太子妃还未过门,就背负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   未婚夫对别的女子情根深种,难道是什么好名声?   甚至按照如今的社会习俗,明明未婚妻是最无辜的那个,反倒还会怪罪未婚妻。   对于太子这种身份的人,顶多就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真的,要不是顾恒是太子,赵淩都能直接把人丢给李公公弄死。   动静太大,窦荣都过来看热闹……关心。   赵淩跟窦荣小声咬耳朵。   窦荣一听,觉得顾轮胎就是欠教训,跟顾朻和余姝提议:“表哥表嫂,弟觉得稳稳还是不够了解民间疾苦。以前我们去学农什么的就挺好,让稳稳也去体验体验。”   当年他们学农之后,很是在神都上层圈子里刮了一阵风。   到现在,依旧有一部分家庭会让孩子们去。   倒不一定是学农,而是根据自己家的产业,让孩子们隐藏身份,去工厂、作坊、去田庄、去船上,去了解家里平时供养他们的银钱究竟是怎么赚来的。   更有一部分就变成了类似农家乐的东西,在学校系统下,直接就变成了春秋游和社会实践课程。   顾恒现在是市舶司使,涉及到诸多事物,暂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代班,不能像他父皇当初那样被扔到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农家去种地,只能被丢到码头去体验码头工人们的生活。   他从小习武,力气大,体型也算壮硕,重活倒是难不倒他。   身边护卫们暗中保护,也不会让他真的受伤。   他白天干活,晚上还要处理市舶司的一堆公务。   然后就不得不说,如今的神都码头工作还是太容易找了。   顾恒很快就从一个一文不名只有一身力气扛大包的穷小子,变成了看管码头仓库的小管事。   住房也从借住在普通码头工人家的小单间,变成了……嗯,仓库有提供管事住宿,其实就是仓库里用隔板隔出来的临时睡觉的地方,还不能做饭。   顾恒就定了附近的盒饭,让人送一日三餐过来。   仓库管事除了看门,登记货物和人员进出,偶尔需要帮忙搬搬抬抬之外,算是比原先的工作清闲多了,收入也不错,已经进入了管理阶层,在码头上也算是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并且拥有一份先对体面的收入。   于是顾恒就接触到了普通百姓们的相亲市场。   虽说他很快就声明了自己已经定下亲事,今年就要成亲,依然能够接触到很多同龄人的婚姻。   正常的就是看准了双方家庭条件合适,让未婚男女见上一面,差不多看对眼就拜堂成亲。   成亲也很简单。   现在码头工人们都喜欢去车行租自行车把新娘接回家。   最好是能够租到一辆三轮车,新郎可以一次性把新娘连同嫁妆一起接回家。   他是习武之人,观察力敏锐,很快就发现许多相对不那么正常的。   譬如男女之间的算计,也有家庭之间的算计。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了针对单身未婚女性的算计,几乎是最多的,也是最不遮掩的。   码头和新城工作好找,有很多适合女性工作的岗位,自然吸引了很多女性来就业。   其中就有一些单身女性,大姑娘很少,倒是有不少寡妇,通常都带着孩子。   她们的工作和收入足够养活自己和孩子,但她们的处境却最为艰难。   她们无论是在工作还是生活中,都会被人言语甚至肢体欺凌。   顾恒头一次真切感受到女性的生存艰难,这是他以往生活中从来没接触过的。   他让人增加码头上的巡街使,希望能够让那些妇孺能够有个更加安全的环境,没想到当天晚上就让他撞上新来的巡街使想要欺凌一名年轻寡妇。   守在顾恒身边的侍卫很快就上前制服了巡街使。   想不到,巡街使被侍卫反扣着手腕压在墙上,气焰还很嚣张:“什么人?敢管老子的闲事?”像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这女人的姘头吧?呸!一个破烂货装什么贞洁烈女……”   侍卫只听太子的命令行事,对巡街使的话并不会回答一个字,只是默默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并且用眼神示意寡妇上前来输出。   年轻寡妇既然敢一个人带着孩子来码头讨生活,也不是什么懦弱的性格,哪怕原来是,现在也不会是,顿时就上前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抬脚没法踢中目标,直接伸手来了个猴子偷桃。   嗯,直接把“桃”给摘了。   并不算太晚的晚上,男人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   训练有素的侍卫脸色一变,手都松了一下。   在不远处观望的太子殿下:“……”   这就是先生所说的没收作案工具。   该!   他夹着腿走回自己的库管小房间,继续处理公文。 第203章   三月三, 上巳节。   赵慧和祝光成亲。   排场并没有很大,只是中规中矩。   皇帝皇后出席了婚宴,并给新婚夫妇送上了礼物, 摆出了对赵、祝两家的重视。   祝光短短两三个月, 皮肤已经白了不少。   赵淩见到祝光, 差点没认出来, 跟窦荣嘀嘀咕咕:“怎么昭昭一下变这么白?”   窦荣不觉得祝光有多白:“还好吧, 也就这样。”   比起赵淩这种白到发光的,祝光算是很黑的了, 只能说比起头一次见面的时候,祝光白了很多, 显然过不了多久应该能白回去。   赵淩的白也不是晒不黑,而是这段时间没机会晒太阳。   窦荣想着如今天气转暖, 接下来倒是可以带着赵淩多晒晒太阳。   他刚分了一下心,就见自己面前的杯子空了:“你喝了?”   “嗯, 喝了。”赵淩确实拿错了杯子, 咪了一小口,尝出了酒味,但甜甜的,见没多少, 就干脆喝光了。   窦荣低头看看小小的酒盅, 刚才他已经喝了两口,喜宴上的都是度数不高的甜酒,觉得赵淩应该没事, 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并没有发烫:“那你一会儿要是醉了就跟我说。”   赵淩扭头看着他笑:“我什么事都跟你说。”   窦荣见他的眼睛里似有水波荡漾,心里面也跟着泛起涟漪:“那你跟我说喜不喜欢豆豆?”   赵淩冲他一眨眼:“嘻嘻, 不告诉你。”   窦荣刚才还想赵淩醉了,这一下又不确定了,继续小声问他:“不告诉我,那你告诉豆豆。”   “你就是豆豆,别想骗我。”   “那你跟豆豆说嘛。”行了,真醉了。   赵淩似乎脑子卡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那我跟你说,你不能跟别人说。”   窦荣竟然有些激动地咽了咽口水:“好。你悄悄跟我说。”   “说……”赵淩前一刻还冲着窦荣笑,下一刻就一头栽倒在窦荣怀里。   旁边桌跟人聊天的赵辰:“喝酒了?”   窦荣低头看了看赵淩微动的眼皮,抬头跟赵辰说:“嗯,没看好,喝了半杯。大哥,我们先回房休息。”   “去吧。”   酒宴是男方女方家都摆酒。   赵缙分家得了赵家的老宅,今天赵慧就是从这里嫁出门的。   下人带着窦荣和赵淩到原先赵淩的小院里休息,房子虽然前后经历了好几次修葺,但整体格局并没有怎么变化。   下人送来醒酒汤,窦荣没让人进屋,站在门口接过,就让人把院门关上:“别让人来打扰。”   等窦荣端着醒酒汤回屋,赵淩已经靠坐在了床上,皱着眉头满脸抗拒:“不喝!”   语气很坚定,就是声音绵软,更像是撒娇。   窦荣把醒酒汤递给他看:“就是绿豆甘草,没放别的。你刚才就吃了一点儿,吃饱了没?”   “饱了。”   赵淩连着几年工作都非常忙碌,被动养成了少食多餐的习惯,其实就是在忙碌的间隙,见缝插针吃点东西,到现在虽然作息有所改善,胃口还是变小了,总体饭量倒是没减,毕竟吃的顿数多,可能还比以前吃得多。   窦荣知道他的习惯,喂他喝了小半碗醒酒汤,就把剩下的自己喝完:“不装睡了?”   赵淩左看看右看看,见只有他们两个人,扭头嘻嘻一笑,对着窦荣啾了一口:“不装了,我真睡。”   刚开始是误喝,现在也是有点手软脚软自控能力下降的微醺,趁着睡一觉倒是不错。   窦荣一听就知道他是没心思在外面应酬,也是身体疲累,给他脱了鞋袜和外套,等他睡着了,才重新返回喜宴。   赵辰见他回来,关心了一句:“淩儿没事吧?”   “没事。喝了醒酒汤,睡一觉就好了。”窦荣像是没注意到周围一些失望的眼神,接着吃了一会儿就回房去陪着赵淩。   赵淩一觉就睡到了下午。   作为女方家人和长辈,他们又去男方家溜达了一圈。   祝阳虽然不能住尚书府了,现在的宅院也不小。   赵淩看着收拾出来的院子,觉得还行。   祝家家底殷实,院子地方宽敞,各方面布置并没有雕梁画栋,但处处细节都十分讲究,属于低调奢华那一类。   参加完侄女的婚礼,赵淩趁着节假日又去码头看了看顾恒。   窦荣已经把太子忘记了,还诧异:“上巳节他还待在码头?”   “在码头做工,也就冬天能有点空闲。”泊船的位置有限,大量的商船停靠在码头,装卸货物和修整的时间都非常精确,多出一天时间,费用要高出许多。   节日对于各种物品的消耗量更大,码头只会更忙。   冬天是枯水期,有些河道水浅上冻,走不了大船,加上忙碌了一年时间,习俗都是回乡过年,所以年前的货出完之后,会有大半个月时间休息。   窦荣算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吧?”   真让太子在码头当个小库管?   赵淩倒是无所谓:“我上次派人去见他,他条件好着呢。前几天抓到了一伙准备纵火的地痞,被东家提拔,现在已经当上管事了。”   两人换了寻常人家的衣衫去了码头,脸上略微做了修饰,让脸看上去低调一些,去往码头附近一座货场前,对门房报了余稳的名字。   门房一听,转头就冲着楼上喊:“余大,你家亲戚来找!”   顾恒很快就跑了下来,看到改变了一点形象的窦荣和赵淩,一下就认了出来:“叔!”说着,就要黏糊上赵淩。   窦荣将他一把推开:“边去!”   顾恒敢怒不敢言,带着两人进门。   货场围墙一丈高,站在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进去要在门房登记,绕过影壁是一排长长的二层砖瓦楼房。   顾恒指着楼房靠近大门的一间,张口就是一股自然的带着吴州口音的雅言:“喏,我现在就在那里办公。后头是堆场和仓库。原先我干活的仓库是另外租的。这附近一片都是差不多的格局。”又凑近了赵淩小声蛐蛐,“其实仓库那边环境更自由一点,这边我干私活都得避着点人。我准备过阵子再升一升,有个独立的办公室会好一点。”   赵淩无语:“……这个商号背后就是市舶司,你还想升到哪儿去?”   顾恒一下就沉默了:“啊?”   “你不知道?”都干多久市舶司使了?“你等着,我回去就查查你干成什么样了。怪不得建西河港的钱掏出来的时候像要你命似的……”   “不是!”顾恒赶紧否认,他那时候心情不好是因为心上人要成亲闹别扭。   现在他倒是明白了自己对赵慧的感情,与其说是喜爱,不如说是矫情,像是他年幼时向父皇母后讨要心爱之物。   办公室不大一间,里头除了顾恒之外,还有三个管事,年龄都比顾恒要大不少。   他们都对年轻有为的顾恒很好奇,现在看赵淩和窦荣的气质,就知道顾恒出身的应该不是一般人家。   他们当然看不出窦荣和赵淩是官员,而是看两人的行为举止,应该都有武艺傍身。   顾恒升到管事的原因大家都清楚,是抓了贼人,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顾恒会流落到码头扛大包。   这回见顾恒的亲人找来,就好奇询问。   窦荣也不“瞒着”,冲着顾恒冷笑:“这小子非得要闹着自己出门,结果行李什么时候被偷的都不知道,要不是后头写信回家,家里还不知道。”   这的确像是小郎君们能干出来的事情。   赵淩跟人客气:“得亏遇到了诸位好心人相助,不然还不知道我家稳稳人生地不熟的会怎么样。”   其余管事们当然是连称不敢。人家是凭自己本事升上来的,又不是他们提携的。   赵淩又说:“现在看他能够自力更生,我们做长辈的也放心了。”   窦荣和赵淩也没久坐,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带着就顾恒出去吃了一顿饭,也没挑好馆子,就差不多的。   菜是顾恒点的,大鱼大肉的点了一桌。   赵淩看他炫了一桌,真怕他吃撑了:“慢点吃。”   窦荣倒是特别理解,又不太理解:“你现在不是当管事了吗?平时还吃不饱饭吗?”   他们当年学农回家也差不多这样,那时候饭菜虽然能吃饱,但就那些没什么油水的东西,吃饱了还是觉得内心空虚。   顾恒以前吃饭的时候不说话,不过这会儿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普通百姓生活,也没那么讲究了,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说道:“吃是能吃饱,就是没法这么吃鸡鸭鱼肉。再说我刚当上管事,月钱还没发。我住宿舍也没条件开伙,天天就去码头买盒饭。哦,东头的那家盒饭好吃量大菜也新鲜,西头的那家便宜一点,但是不新鲜。”   盒饭菜绝大部分都是一大锅炖熟,无论是蔬菜还是肉类都一样。   肉类很少,菜里别说油水,连盐都不会放多少,更不用说别的调味料。   顾恒吃过饭后,让店家又打包了一只烧鸡,说起之前他让人救下的年轻寡妇:“周嫂子做的辣椒酱特别好吃。我现在让她干脆找了个地方,开了个专门做辣椒酱的铺子,就在卖盒饭的店隔壁。请了两个同样手脚麻利的年轻寡妇……”他见两位叔叔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很快反应过来,解释,“不是,我可对她们没什么龌龊心思!出面的是出宫的谭姑姑。”   社会在变化,宫中也在变化。   宫中那些宫女,如今都有了比较完善的“退休制度”。   除非是贵人面前伺候得用的大宫女,普通宫女二十岁就可以提出离开宫廷,得到一笔还算不错的退休金,还能够得到一段短期培训班,帮助重新融入社会生活。   二十岁虽然在如今的婚姻市场上已经算是大龄,但也还好,只要她们自己有钱,并不太影响婚育。   虽然肯定不如十几岁的姑娘们选择多,但这些宫女多半出自穷苦人家,而且比起以前老死宫中,已经算是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在宫中那些出宫的大宫女,那一个个的日子可都光鲜着,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她们这些相对拥有强势地位的女性,也在余姝等人的授意下,一直在帮助社会上相对弱势的群体,同时也在帮助中给自己得到好处。   像是谭姑姑出面给周嫂子开辣椒酱的铺子,自己也能够从铺子中获得收益,背后还有太子兜底。   换句话来说,她不仅赚到了钱,得到了周嫂子她们的感激,还得到了太子的人情。   不然她一个出宫的大宫女,要不了几年就会失去和宫中的联系。   没了靠山,生活肯定会受到影响。   因为顾恒的话,赵淩和窦荣还真的去买了辣椒酱。   这次他们没再做寻常打扮,而是用自己原本的穿着打扮去的。   赵淩是前任市舶司使,现在市舶司的规模和管辖权全都是他奠基的;窦荣更是掌握着全天下的水军。   他们两人出现在码头上,很快就有人认出来。   好在认出来的人并没有大声喧哗他们的身份,而是热情带领他们在码头上闲逛,介绍码头上的各色店铺。   他们不仅买了周嫂子辣椒酱,还买了码头上的其它东西。   被他们买东西的店铺,很快生意就更上一层楼——贵人都来买,显然是好东西啊!   他们拿着辣椒酱回家,赵淩浅浅尝了一口,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猛灌了一杯牛奶才缓过来:“这也太辣了。”   他平时吃饭调味料都不让多放,这会儿吃辣的眼眶鼻尖瞬间就红了。   窦荣觉得他夸张了:“我看你就是平时吃饭太清淡了。常二哥做的那么多辣酱泡辣椒你都不吃。”   说着,他就擓了一大勺到自己的面碗里,筷子一搅,面汤红艳艳的,辣味顺着热汽直冲眼睛。   嗯,够味!   他夹了一筷子面吃完,放下筷子,把赵淩剩下的一壶牛奶拿过来,直接连壶灌。   “哈哈哈!”赵淩看着窦荣红红的面汤,“还说我不能吃辣。”   窦荣完全没想到这辣椒酱竟然会这么辣,但他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   最后还是常禾给他在面碗里加了些芝士,缓和了辣味,才算是把一碗面吃完。   吃完之后他就喜欢上了这种加了芝士的辣酱面,并且迅速传染了出去。   辣酱开胃下饭,本来放在码头售卖,是码头工人们用来下饭最好的调味料,现在加了芝士后,又上了上流阶层的餐桌。   周嫂子辣酱的销售量也猛然提高了一截。   春天乍暖还寒的,各大单位食堂窗口,加辣的饭菜总是卖得格外快。   赵淩每天喝着牛奶或者羊奶,看一群人吃得斯哈斯哈,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又是汗。   到四月底的时候,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   赵淩带着……赵淩被一群人带着去码头附近的火车站。   今天,大虞第一列火车即将正式发车。   礼部尚书亲自带队,文武百官都相当郑重,皇帝、皇后、太子亲临,举行了简短但隆重的祭祀。   毕竟不是在朝堂上,大臣之间的站位没有那么严格。   窦荣站在赵淩边上,悄悄帮赵淩把挽起来的袖子放下去,然后发现只是个七分袖,小声问:“怎么穿了夏装?”早上出门的时候穿的不还是春装?   “太热了,让小虎回去给我拿了衣服。”早晚还好,中午是真的热。   他在吏部的位置还正好被太阳晒,太阳一出来就热得一头汗。   赵骅站在他们身边:“从小就是你破事多。专心点,看发车。”   火车实验已经开了好几回。   赵骅也看过几次。   这一次正式发车,他还是感觉很激动。   赵淩和窦荣已经坐过好几回了,尤其是窦荣都亲自驾驶过。   黑黢黢的大家伙停在铁轨上,长长一列,大量货物被搬运上去。   官员们一点都不着急,就看这么一个大家伙究竟能够装多少东西。   货物和装卸工人是早就准备好的,其实绝大部分货物已经提前装好,眼前的只是给皇帝和官员们实际展示一下一节车厢能够装多少货。   货物装好后,顾朻就率先上了车厢。   客车车厢展示了三种——卧铺、软座和硬座,另外还有餐车。   皇帝和官员们参观过后,才在乘务员的引领下入座。   赵淩作为项目主管介绍:“这趟列车目前的起点是神都港,终点是新城,总长两百里,预计单程一个半时辰。”   水运费用低,神都港每天都会运来大量来自全国各地的货物,除了能够直接在神都进行销售的货物外,还有相当多的原材料需要运送到神都的各个作坊和工厂进行加工。   新城原本距离港口不算太远,但伴随着规模的不断扩大,现在的新城已经逐步变成一个非常庞大的区域。   这么庞大的货物运输量,靠马车、牛车、或者转小船运输并不是很合适。   现在从神都港口到新城的道路上,每天都会拥堵。   一些新城的大老板已经在商议自筹修建一条新路。   赵淩的话刚说完,就有官员惊呼出声:“两百里就一个半时辰?”   “顺利的话差不多,实际可能没那么准确,会有一些误差。”赵淩实话实说。   本来他以为蒸汽火车的速度刚开始不会那么快,没想到造出来发现时速最高能到每小时七十公里。   当然,为了保证运输安全,肯定不能全程开那么高的速度。   第一次正式发车,皇帝和文武百官都坐在上面,车速直接减半。   说话间,火车发车。   伴随着“况且况且”的声响,外面的景物飞快……并不那么飞快地掠过。   赵淩打开车窗,吹了一会儿风觉得有点凉,又关上了。   头一回乘坐的官员们都十分兴奋,高呼和感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伴随着火车开动时候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根本听不清楚。   赵淩把坐在对面试图站起来在车厢里跑的老爹拉住:“在提速呢,小心点。”   赵王氏把赵骅扶住:“以前让你来,你不来,搞得现在大惊小怪的。”   “还在提速?”赵骅很想稳重,但实在兴奋得稳重不起来,“我又不是没来过,就是没坐上来过。哎呀这东西真快,要是能修一条铁路直接到象州,那我回老家不是比坐船还快?”   赵王氏说道:“你先算算修这么一条铁路得多少钱。”   户部尚书瞬间冷静下来:“那我还是坐船吧。”   只是如今爹娘已经不在了,他少了很多回老家的念头。   或许将来他告老还乡的时候,可以坐火车。   想到自己家好几个人都深度参与了火车的建设,赵骅一瞬间又激动起来:“我家薇薇能够造出火车来,真是太厉害了!”   火车上声音虽然嘈杂,但这会儿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吵了。   赵骅的声音很大,周围一群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顾朻也笑道:“是,火车之事,王山长当记首功!”   赵王氏并没有谦虚:“不负陛下厚望。”   等到火车到站,君臣一起从车上下来,看着装卸工人卸货。   这一下可不是出发前那种做样子了,而是真实的把二十节车厢上的货物全都卸下来。   装卸工人被这么盯着,压力山大。   更别说还有一些好奇心重的大臣,凑到他们跟前碍手碍脚,甚至还有动手动脚想亲自装卸的。   赵淩没有盯着全程看的想法,把一群人叫着去火车站内用午膳。   火车虽然今天才第一次发车,但火车站内的工作人员已经上岗了一个月,各种设施都齐全。   站内设有食堂,售卖的食物也很简单。   这会儿其实已经过了饭点,最简单的就是煮面。   赵淩看着一碗碗红油面,看得眼角抽抽。   等一群人坐下后,赵骅看向赵淩:“你怎么有饺子?”   窦荣说道:“从家里带来的。”赵淩吃东西挑,只能从家里带了。   带的生饺子,在食堂煮一下蒸一下都很快。   饺子总共带了一百多个,除了赵淩自己吃的,其余人分一分也就没了。   君臣们简单吃了一顿饭,在火车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转圈消食,完了之后货也装卸得差不多了,就重新登车返程。   火车到达神都港后,又是大量的货物卸下。   原本有言官跃跃欲试想要弹劾赵淩,见状都老实下来,反倒放低了姿态过来请教赵淩:“这些货物都是新城那边生产的?”   “是。这些货物一部分会放到神都内销售,一部分会通过码头销往全国各地。”赵淩回答完,斜睨了言官一眼,“是不是准备弹劾我劳民伤财?还是准备弹劾我随意规划铁路线路?我下一条线路准备修通往我老家象州的,好了,你可以弹劾了。” 第204章   皇帝给新城起名叫通济城。   铁路也命名为神济铁路。   铁路很快就成了一个神都热门景点。   本来赵淩以为特别贵的铁路客运票不太容易卖出去, 那么短的路,卧铺也只是个装饰,没想到每天的铁路客运票抢手到都得提前买。   “神都有钱人可真多。”钱多烧的。   赵淩刚这么感慨完, 就见有人对着铁路站烧香跪拜。   咋?   这铁路叫神济, 不是叫神迹, 拜铁路有啥用?   他溜达过去问烧香的……信众:“拜铁路做什么?”   他穿的常服, 本身长相好, 脸上带着点笑,看着就亲和。   他问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一群烧香的立刻七嘴八舌地跟他说起缘由。   赵淩跟他们聊了小半个时辰,才跟他们道别, 回来坐到站外的露天茶座上,把窦荣手上的奶茶抢过来自己喝了一大口:“他们说铁路完全是神迹, 是老天保佑。”   其实能理解。   人们会把自己难以理解的事物拔高,进而神化。   “我跟他们说, 铁路是人造的。他们还知道铁路的总师是我娘, 正在准备建一个状元娘娘庙。”他把茶杯放下,嫌弃皱眉,“怎么加了那么多小料?”   窦荣把桌上另外一杯推给他:“抢了我的喝了还嫌弃。”   “抢的好吃。”赵淩歪理一堆,歪靠在窦荣肩膀上, 看着外面来来去去的人群, 眼前的铁路广场已经成为码头上众多百姓的打卡景点。   窦荣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后脖颈,动作和广场上带孩子的宝妈出奇一致, 确定他没出汗,才说道:“我跟他们不一样。”他觉得神迹是自己身边的赵淩。   赵淩没多想,喝着自己杯子里加了冰的奶茶:“你当然和别人不一样, 你是独一无二的豆豆~”   “就会说好听话哄我。”窦荣不说自己三十多岁了,还被人当小孩子一样哄幼稚,反正他被哄得很开心。   他伸手揽住滑了一下的赵淩:“怎么好好坐着还会摔?顾轮胎现在这幅样子,肯定跟你脱不了关系。”   他们这次过来,就是等顾轮胎。   没多久,顾恒就拉着一辆小推车过来,上面放了好几个箱子:“叔,我买了些东西,帮我带回去给我爹娘。”   在码头工作就是有这点好,很容易就能买到一些物美价廉的东西。   顾恒背靠着大商号,工作不到一个月就摸清楚了里面的道道,通过倒卖赚到了一点小钱,加上当管事的月钱到手,现在不仅有钱顿顿吃肉,而且还能给家长买礼物了。   窦荣和赵淩都有些好奇:“买什么了?”   顾恒嘿嘿一笑:“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就是比较新奇。”   赵淩倒是明白怎么送礼。   人情往来自然是得按照规矩来,但要论怎么把东西送到人心坎里,还真不一定非得多贵重。   像他几乎年年给赵王氏送糖葫芦,比送珠宝首饰还让她高兴。   窦荣问他:“买了那么多东西,钱还够花吗?”   “够的。早市买鱼便宜,我跟人混熟了,人家帮我留着鱼,我带回来让人帮忙做。”盒饭虽然便宜,但是缺少油水。   鱼肉也没多少油水,但好歹是肉。   衣服有商号提供的制服,住宿也是住在商号。   剩余日用品花不了多少。   赵淩踢了踢桌子底下的木桶:“喏,我一早起来钓的鱼,你有地方做,就拿回去吃。”   顾恒一看,顿时就把木桶搬到推车上,都不用窦荣帮忙:“还是我水灵叔叔好~叔,请我吃点别的肉呗~”   “想吃什么肉?现在天气热,你别吃太油腻的。”   “我不怕!我要吃烤鸭,要吃红烧肉!”   窦荣答应了一半,请他吃了白切鸡和红焖羊肉。   是肉,但不是顾恒想吃的肉。   要是搁以前,顾恒肯定要闹脾气,这会儿他只是骂骂咧咧把肉给吃了,又骂骂咧咧准备把鱼给带回去。   窦荣赶紧叫住他:“差点忘记了正事。”   “什么?”顾恒现在是完全融入了码头生活,反正他现在身上的职务是市舶司使,市舶司衙门也在码头这里,根本就不需要两头跑,平时朝廷的事情,有侍卫给他送来,反倒是比在宫中事情少了一些。   嗯,上班距离也近了。   他听窦荣说,想不起来有什么正事是他不知道的。   窦荣说道:“崔姑娘这两天应该就会到了,你在码头上多留意一下。”   顾恒一听是自己的未婚妻,顿时有些紧张:“啊?她这么快就到了?我该怎么留意?我现在的身份也不方便吧?我去给她搬行李?”   赵淩笑道:“崔姑娘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很是赞同。到时候她会带上两个丫鬟婆子过来。崔家已经在码头附近赁下一个可以住人的店铺。”   他对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觉得还挺好玩的。   崔家势力庞大。   赵婉蓉的亲婆婆淑太妃就是崔氏女;赵淩曾经短暂的夏日同窗崔玉书,是崔家子;和赵王氏同科的榜眼郑盈盈是崔家妇。   崔家在神都的势力还远不止这些。   对于旁人来说很难搞的码头店铺,崔家很轻松就能安排。   现在出门需要路引,购买市舶司的长途船票当然也需要身份证明。   顾恒作为市舶司使,只要让人留意,就不会错过崔姑娘。   “我、我知道了。”顾恒转身就想走,又扭捏道,“我爹娘什么时候来看看我?”   他上次休沐的时候没回家,今天休沐也没回去,眼瞅着大半个月过去了,怎么爹娘都不想他的吗?   赵淩带着他往外面走:“我姐偷偷来见过你。”   皇后是他姐,一点没错的。   顾恒还是觉得有点别扭。   如果他娘是先生的姐姐,那他不是得叫先生舅舅?   他还是更想叫先生叔叔。   他抛开这点小纠结:“什么时候?我娘出现,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娘长得那么漂亮,哪怕他不知道,周围的人肯定也知道啊。   毕竟哪怕隐藏身份,他娘也是个大美人。   窦荣懒得跟他解释:“化了妆,站远一点,你能认出来什么?”   像他们两人就只是简单把皮肤涂黑一点,改变发型和衣着,仪态上松散一点,除非是特别熟悉的人,正对面见到,否则很难认出来。   顾恒不高兴,噘着嘴拉着鱼走了。   窦荣摇头:“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刚还想说他这几个月像个大人了。”   “我看他确实像个大人了,至少像是个过日子的人了。再多干两个月吧,多看看百姓疾苦。”   赵淩也算是经历了两任太子。   顾朻给他的感觉像是父兄,可靠沉稳。   顾恒更加锋芒毕露,私底下跟个小孩子似的,但赵淩感觉一旦顾恒登基,肯定会继续加强中央集权。   如今还看不出顾恒掌权后的手段,希望稍微温和一些,起码在下达一些命令的时候,能够多顾念一下百姓。   窦荣没他那么多想法。   好不容易休息,身边还没那么多人跟着,他拉着赵淩到处闲逛。   至于顾恒托付的几箱子东西,暂时寄存在吃饭的酒楼就行。   码头这里往来的旅客非常多,酒楼有专门给客人寄存物品的服务。   原先码头附近只有靠近居住区,零星有一些小店,整体是环绕在码头外围,毕竟码头附近都是一些仓库和堆场。   现在火车站一开,店铺像是瞬间涌入,周围干什么买卖的都有,叫卖声此起彼伏。   窦荣和赵淩好好逛着,见到有人站在店铺外面的桌子上高喊:“泡水棉布,便宜处理了!先到先得!”   原本周围零零散散闲逛的人群,瞬间像是疯了一样涌过来。   窦荣眼疾手快,抱着赵淩就随便往一个店铺里一躲,感觉到怀里人和自己不一个方向使力:“你往上蹦什么?”   条件反射:“这不是从小被我娘打出来的毛病,一有人追就想往屋顶上躲。”   店铺里的掌柜听得乐呵:“两位客人来都来了,随便看看吧。我这儿卖皮子,有上好的皮包、各式皮具。”   店铺不小,摆在正面的是很多小件。   窦荣注意到挂在墙上的有一根马鞭,问:“你们这儿还卖马具?”   “卖。客人这边请。”掌柜带他们去里间。   窦荣给赵淩买了一根马鞭。   赵淩试了试,感觉还挺顺手,见店铺里最多的是卖整张牛皮和羊皮,跟掌柜闲聊:“店家是北面来的?这边码头倒是少见。”   马鞭的价格不便宜,赵淩说话间,又挑了几个皮扳指。   能够在神都玩得起马和弓箭的,都是不差钱的主。   掌柜并不因为只是一点零售的小生意不耐烦:“是。我们是从凉州过来的。”   窦荣切换了凉州话:“老乡啊。现在从凉州过来,能够走水路了?”   窦荣平时看起来不好亲近,但他只要愿意跟人亲近,很容易就能跟人聊起来。   赵淩凉州话说得不太利索,但是能听懂,还能说凉州口音的官话。   掌柜笑道:“肯定是没法全程走水路的。不过我们走到奉州就可以从奉浦坐蒸汽船过来了,路是远了点,速度反倒是快了不少,沿途还省了不少开支。”   赵淩最近有些空闲,看到那么多上好的皮子,准备做些小手工,就买了几车。   掌柜给了个很好的价钱,又让店铺的车给他们送回去。   两人也没留地址,让人直接跟着他们的车走就是。   等车夫回来,掌柜询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路上遇到什么意外了吗?”   几名车夫神情激动,本就不善言辞的两个搓着手更是说不出话来,剩下两个还算镇定的,七零八落地说明自己送到了一个特别了不起的地方。   “我们都看到皇宫了!”   “应该是皇宫吧?有兵守着。”   “送去的宅子特别特别大,那院墙一眼望不到头。”   “门口挂着……匾?”   “嗯,上面有字。”   “什么字?不认识。”   “笔画特别多。”   “是我们都不认识的字。”   “人家还给了赏钱和特别好吃的点心。”   “什么样子的点心?方的和圆的,吃完了。”   掌柜听了一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对车夫们着实无奈:“自己去后厨拿了饼子,就赶紧去小学上晚课去!”果然还是得识字。   没想到在神都识字这么便宜。   等他写信回去,让家里人也分批过来学,除了识字,还可以学算账和别的。   赵淩回去之后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小作坊,跟常大力、常威一起捣鼓了半天,做了一双胶底皮凉鞋。   刚上脚呢,就被赵骅给穿走了。   赵淩:“……不是,那是我的!”   赵骅不脱:“我穿了刚好。”说着,他还把脚丫子给赵淩看,又给赵王氏看。   赵王氏看他欺负儿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知道欺负淩儿?”又劝赵淩,“淩儿,你就让让你爹。”谁叫爷俩的脚大小一样。   赵淩还准备明天穿着去上班,见母亲不跟自己站一边,委屈坏了:“娘,你不疼我了?”   “你都那么大的人了,让着点你爹。你也知道你爹是家里的小儿子,你是做哥哥的,让一让。”赵王氏有理有据。   父子俩都沉默了。   窦荣在边上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明天我让人多做几双。”   伴随着橡胶数量增多,胶底鞋也开始出现,只不过现在价格还很贵,之前的式样窦荣也不太喜欢。   赵淩他们捣鼓的胶底凉鞋倒是好看。   因为赵骅的示范,胶底凉鞋很快就在官员中流行了起来。   神都很快就出现了专门卖皮鞋的店铺,式样新颖,穿着防水挺括,搭配裤装特别好看。   鞋店门头还有画师画的穿了一身利落裤装的漂亮姑娘俊帅小伙,骑着自行车,蹬着小皮靴。   赵淩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干的,把宣传海报都弄出来了,结果店铺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创意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店铺老板是崔郑氏,就是郑盈盈女士。   这位酷爱打马球的贵女,少女时期就喜欢穿骑装,又擅长绘画,审美没的说。   对比皮鞋店里的漂亮鞋子,赵淩感觉自己的手艺竟然有些粗糙,于是进去定制了几双,又拉着窦荣一起定了几双。   现在做鞋都是直接量了脚定做,前后得来店里两三次。   赵淩每一次来,就定一次鞋,给自己定了不算,还给家里人定,尤其是家里几个小孩子,不知不觉在鞋店里花了许多钱。   工作间隙,听赵辰说起:“东市的鞋店生意也太好了。那么贵的鞋子,也不知道是谁在买?我上次进去想给你大嫂买一双,一问价钱,差点吓死。那么贵,还得起码排队等上两个月才能买到。”   赵淩:“……我带你去,我能马上就做,不用排队。”   赵辰诧异,很快反应过来:“哦,看人下菜碟。”   赵淩官大,有点特殊待遇是正常的。   赵淩解释:“不是,是我花的钱多。”   赵辰问他:“花了多少钱?”   赵淩还真没算过:“家里小辈我都买了几双。孩子们身体长得快,鞋子买了也就能穿一两个月。”   眼瞅着快入秋了,秋天的单鞋出了新款,冬天的靴子也已经有样品摆在了货架上。   小朋友们的毛绒绒的靴子特别可爱。   赵辰:“……我就说家里孩子们脚上的皮鞋……我还以为是娘给买的。也是,娘现在忙得要命,哪里来时间给孩子们买这些。我们小时候娘也只给我们钱,让我们自己买。”   赵淩想想也是:“娘最近忙什么呢?”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赵辰无奈叹息,“娘现在很多时间都待在大学,爹下班早就出城去。大学也太远了,什么时候在城内设个火车站就方便了。”   “没地方。”其实现在的城市面积并不大,哪怕是神都。   使用了橡胶轮胎,改良了车厢结构的轻型马车,在水泥道路上的速度并不慢。   赵辰想想如今神都的人口,确实多到让人头皮发麻,住的地方都拥挤,别说空出地方来来铺铁轨造火车站了。   “你上次说准备把铁路修到象州,真的假的?”   “有生之年吧?”对着言官这么放话,一多半是口嗨;对着自家兄弟,赵淩就老实多了,“修铁路还是太贵了。接下来要修铁路,要紧的还是煤、铁矿。”   矿,没法搬走。   铁路用来运输煤矿和铁矿等朝廷需要的矿产,比较符合经济利益和发展需求。   客运反倒是其次。   赵辰倒是对此充满期望:“那也挺好的。上次我带你大嫂和侄子侄女们去坐了一趟火车。将来我老了腿脚不便,回老家坐火车比坐船要方便。”   “你才几岁啊,现在就想着告老还乡了?爹都还没这么想呢。”赵淩觉得大哥果真不行,咸鱼一条,压根翻不了面。   赵辰不以为意:“你不也拼不动了?年初的时候我看你干那么多活,这两个月就干不动了。”   “我没干不动。年初干得多,是想着今年请两个月假去吴州。现在吴州那边来信说,他们回来。那我就不用过去了。”活都提前干完了,所以清闲下来了。   赵辰:“……感情我前面几个月累死累活的,是因为你自己的个人安排?”   “对啊。”   赵辰跳起来就要打赵淩,被赵淩反手就给摁住。   “撒手!我是你大哥!”   赵淩不听:“区区一个大哥罢了。”   赵辰扫到赵骅过来,赶紧大叫:“爹!救……算了,爹救不了。”区区一个爹罢了。   赵骅还是很耳聪目明的,快步走过来就看到两个儿子在打闹,又听到大儿子的话,顿时……算了,没带马鞭也没带戒尺:“快放开!像什么样子!”   在外面,赵淩给老爹一个面子,撒开手:“爹,你来看我啊?”   “逆子!看你什么?”赵骅不给面子。   赵辰揉揉被摁酸的肩膀:“爹肯定是来看我的!”   赵骅冷哼:“你也是逆子!一边去。我找景尚书说话。”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往前走。   赵淩马上就跟了过去:“那也跟我说说呗。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赵骅没阻止。   确实没什么是赵淩不能听的。   户部的事情,无非就是钱。   今年吏部的钱有些花超了。   当然不是说才半年多,吏部就把一年的预算给花完了,而是按照前半年的统计,下半年吏部得紧着点花销,不然到年底账目上会比较难看。   吏部一项最重要的开支就是官员们的俸禄,要是年底给官员们发不出钱来,那问题就大了。   吏部的钱的事情,都是赵淩在管。   景尚书开了一罐茄汁黄豆吃:“你们父子聊着。”   赵骅:“……你午膳没吃饱?”那么大一罐茄汁黄豆。   赵淩就拉着赵骅到自己的位置上说,从自己旁边的书柜里拿了几份卷宗:“我给吏部搞了点小产业。”   赵骅惊讶:“你们吏部还能搞什么产业?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赵淩把卷宗展开给他看:“也不是什么特别赚钱的买卖,就是一些有手就行的杂活。之前不是铺开里办嘛。有条件的里办跟当地的作坊和大厂合作,接一些零碎的小活给负责地区的贫困家庭,多少能够贴补点家用,里办也能从中赚点小钱。”   赵骅翻看了最近一个月的账目,发现钱真的不多,基本上能够赚出一个里办的开支之外,还能略有盈余。   但全天下有多少里办?汇集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估算了一下:“差不多能覆盖超出的钱?”   没听见儿子回答,他抬头看了过去。   赵淩“嘿”一声。   赵骅把脸一板:“少嬉皮笑脸的!老实交代!你还瞒了我什么!”   厢房里其余同僚都被赵骅的这一声吓了一跳,思忖:都说赵尚书教子严苛,果真如此。   他们赵侍郎都已经做到吏部侍郎了,还要被尚书爹责骂,真是太难了。   景尚书更是差点被一口豆子呛到。   炖得酥烂的黄豆,裹着酸甜浓郁的番茄酱,滋味别提多好了。   小文吏给景尚书拍背:“景尚书,您豆子吃太多了,放屁都从嘴巴里……”   景尚书:“闭嘴!”   小文吏委屈:“哦。”   赵淩也老实了:“那什么,里办除了从别处接活,有条件的还自己办厂。”村办企业嘛,很合理,“有一个两个建筑队,一个两个罐头厂,一个两个橡胶厂……也、也是很合理的吧?” 第205章   景尚书知道里办能赚点钱, 但他嫌看账麻烦,更别说是里办这一级别的一点几文几厘的小账。   反正他是尚书,不爱干的事情都能推给赵淩干, 自己只要知道个整体情况就行。   赵淩在钱上面, 从来没出过岔子, 景尚书放心得很。   突然听到赵骅熟悉的训子声音, 他缓过一口气就走了过去:“怎么了?赵瑞捅了窟窿?差多少钱, 我去找陛下动一动私库?”   太上皇以前就从私库拿出过不少银钱,用来建设新城和种种设施, 现在的陛下也应该学习起来。   赵骅觉得景尚书这幅样子是在包庇赵淩。   先不说赵淩并不是搞了多大的亏空,就说他一个当爹的教训儿子呢, 有你一个姓景的什么事?   赵淩带着一点疑惑的赶紧解释:“没窟窿。就是里办赚钱了,没跟户部说……但是给户部交税了啊!”说到最后半句的时候, 赵淩瞬间理直气壮起来。   赵骅“啪”一声拍桌子,顿时把赵淩吓得身子往后一缩, 立马就要翻窗跑路。   半只脚刚迈进来的赵辰飞也似的跑了。   小时候读书, 兄弟姐妹六个,谁犯了错,别的都得连坐。   尤其是赵淩这个惹祸头子,惹了事情顺着屋顶墙根翻出去, 老爹打不到赵淩, 就教训剩下的兄弟姐妹。   赵家兄弟姐妹全都一个个的腿脚轻便,都是童子功。   赵骅:“都给老子回来!”   赵辰把脑袋探进来,小声请示:“爹, 我活还没干完?”   “那还不滚去干活!”赵骅吼完,拿起赵淩桌上的杯子,一看是空的。   边上的小吏极有眼色, 奉上一杯刚泡好的牛奶:“赵尚书,喝……”这不是茶,也不好说喝奶,算了,不说了。   赵骅喝了一口牛奶,看着赵淩又翻窗进来,眼角一抽:“你就不能走门?”   赵淩已经坐回到位置上,摆正姿态:“您说正事。”   赵骅一口气喝掉半杯牛奶,才冷笑:“你跟我说说那些里办是怎么缴税的?”   赵淩把眼神看向老爹,过一会儿又移开目光:“不就跟以前一样嘛。”   所谓的以前,就是他在市舶司的时候。   整个市舶司都是属于朝廷的,税不税的反正都是得上交给户部,就是怎么个上交法也有讲究。   赵淩是先留出市舶司自己要用的钱,再留出一些关联开支,譬如最大头的祝阳疏浚河道的钱,还有一些类似的不太好申请经费但切实有用的费用,最后剩下的再交给户部。   正常流程应该是他把市舶司一年赚到的钱先全都交给户部,再向户部申请市舶司下一年要用的钱,等户部通过后再下拨。   他知道自己这么分配,要是过明路肯定得被言官弹劾到死,仗着自己能和顾潥、顾朻之间单线联系,直接写密信。   反正该有的手续他都有,顶多就是跳过了翰林院递奏折的步骤,还给户部省了事。   至于赵骅作为户部尚书,他肯定也是知道的,不过是赵淩私底下口头跟他说的。   朝中大部分官员其实并没有认识到市舶司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每年能够产生多大的盈利。   市舶司每年上交给户部的钱,比原先只有一个漕运的时候要多出一倍多。   他们知道市舶司的待遇好,市舶司肯定截留了不少钱。   截留这个事情谁都干,具体截留多少,得具体看。   其实各地衙门截留财物,主要是用于自己衙门的各种开支,大头是一些吏员的月钱、房屋的修葺,以及日常开支。   根据衙门不同,截留的财物有多有少。   截留的钱财也是需要记账上交给户部的。   当然绝大部分人没那么老实,肯定会多截留一点,至于是揣进自己腰包,还是跟赵淩这样用来发福利或者别的方面的建设,基本是前者。   也是因为市舶司牵涉到的利益太多,赵淩退下来之后,顾朻这个不算多疑的皇帝,也只敢让太子来接任市舶司使。   现在赵淩在吏部,也玩这一套。   当爹的实在怀疑赵淩到底截留了多少钱,别不知收敛,到最后自己没捞到什么油水,还惹得一身腥。   “说吧。”   赵淩觉得自己像是个被审问的犯人似的,又自觉没做错事,腰板就挺直了:“大部分里办就那么小猫三两只,干的事情不少,人不能少。他们能够接点散碎的活计给困难户,其实也接不了多少。人家困难户本来就饭都快吃不起了,哪里还好意思抽成?这不是蚊子腿榨油么?”   这话不假。   其他人纷纷点头。   赵骅也觉得合理,用食指敲了敲桌子,示意他继续狡辩。   “所以,绝大部分的里办没什么来钱门路,纯粹靠吏部养着。”   话是这么说,但各地里办通常有个小间,摆几张桌椅板凳就能办事。   办公地点能蹭衙门的就蹭衙门的,能蹭学校的就蹭学校的,甚至还能蹭慈幼院的。   实在没法蹭的地方,就向当地衙门直接要地盖房,反正大家都是公家单位,盖了房子也还是公家的。   可以说维持里办日常运作的费用,也就是人员俸禄,一个从九品的里长,加上五六个小吏,俸禄总共才多少?   剩余的一些办公和日常用品的支出,也就是现在笔墨纸砚贵一点。   不过赵淩已经开始对造纸和笔动手了,争取把价格打下来。   嗯,这个先不说,免得老爹气出高血压。   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脾气还这么暴躁,不好不好。   赵淩脑子里飞快转了好几圈,脸上嘴上都格外老实:“各地发展情况不一样,能够从一些作坊和工厂接活的也不多。那么多里办的人要养,对于所属地方可能还需要给予一些补助,所以少数有条件的里办就因地制宜成立了一些作坊和工厂。真的没几家,建厂要时间和钱,有些还没回本呢。”   “今年回本了。”赵骅说得很肯定,“所以你今年花钱大手大脚了。”   赵淩战术性喝茶。   茶杯是空的怎么了?能掩饰就行。   赵骅又说:“谁给你的钱建厂的?是你原先在市舶司的时候调的钱,还是找陛下要的?”   “陛下没钱。”朻咪那个穷鬼,私库全用来养科研团队了,“丽……皇后娘娘给的。”   现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常年在吴州,两人原先掌管的天家的私产,以及自己的私产,现在大部分都交到了余姝手上。   丽娘姐姐是大财主~   他突然看向老爹,张了张嘴又闭上。   老爹现在还管着太上皇的私产呢。   不说别的,就说铁脊县和一众监狱三产的产出,一年得多少钱?   赵骅抬手就给了他脑门一巴掌,被闪开了也是意料之中,看他眼神清澈就满意了:“所以,你预计今年到年底能盈余多少?说实话!”   赵淩把“一”的嘴型换了换:“两千贯上下吧。”   主要是橡胶赚钱。   几个橡胶园经过几年的种植,开始投产。   另外就是纺织业赚钱。   纺织服装是轻工起点,投入少,技术含量低,利润不低。   如今大虞国内有大量百姓依靠织布赚钱缴税,暂时不宜把布匹价格压低,但是对外出口却不受限制。   丝绸、茶叶、瓷器是出口经久不衰的三大件。   国内一些下脚料的茶叶经过一两道简单步骤,就能变成高档的茶包礼盒。   另外白蜡烛、日化产品、胭脂水粉等等,也是能够获取高额利润的货物。   这些出口货物除了在海港直接卖给外国商人,现在也有一些大虞海商,带着这些货物出海,回来还能带一些国外的资源回来。   一个来回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当然风险也很大。   市舶司下属的商号,就是顾轮胎现在所在的那个,就有相关业务。   里办的这点小规模是没法动这么大的蛋糕的。   主要是现在的生产效率太低,连半机械化都谈不上,所以明明干了那么多,利润就那么点。   两千贯的总额是不低,但人均低啊。   他们里办多少人呢,还得算上整个吏部的开支呢。   也就是赵淩觉得两千贯不算什么,当初大理寺和刑部打群架的钱也就两千贯。   赵骅觉得赵淩没说实话,就压着他把里办的产业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一样样梳理了一遍。   赵淩刚开始还有些耐心,叭叭说了一会儿,眼瞅着脾气就要上来了。   赵骅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塞赵淩嘴巴里:“我又不要你钱,你跟我说说怎么了?”   赵淩就像是马上接上了充电线一样,增加了续航时长,继续面无表情地汇报。   景尚书冲着赵骅一伸手:“吃什么呢?也给我点儿。”   赵骅就是随身带着点糖自己吃的。   掌心大的圆形铁皮盒子打开,里面五颜六色不同形状的糖果瞧着就好看。   景尚书动作自然地伸手把铁皮盒子拿……拿不动。   赵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吃不吃?”   “啧。”景尚书不甘不愿地拿起一颗糖,想打断赵淩的话,让他也给自己整一个这样的铁皮盒子,最好是能够不断自动刷新糖果的铁皮盒子。   但他看了看赵淩的脸色,还是没敢多说话。   算了。   现在的赵淩也就赵骅这个亲爹的话愿意听一听,他区区一个顶头上司,还真能得罪了赵淩不成?   这么多繁琐的活,都留给他自己干?   那可不成。   赵骅把糖果给厢房里其他人都分了一颗。   小盒子不大,里面的糖果倒是不少,一圈分完少了一半。   赵骅看了看,盖好了重新揣回衣兜里。   赵骅是老户部了,跟景尚书这种只是看得懂账的非专业人士不一样,赵淩粗略说的内容,他一听就能揪住重点,展开深入了解。   赵淩一点猫腻都不能有,听到自鸣钟敲了三下,立马就跳了起来,翻窗就走:“下班了!”   话落的时候,人已经冲出去了好几丈。   赵骅已经习惯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看向摆放在厢房里的自鸣钟:“这东西倒是好。我看陛下御书房里也摆了一个,哪儿来……”话还没说完,他瞬间反应过来,“逆子!”   有好东西不想着孝敬爹!   赵辰刚鬼鬼祟祟探头过来,还没开口问老爹要不要一起回家,就被兜头骂了一句,感觉自己冤枉极了:“我没干什么啊?”   赵骅本来只是到吏部打一声招呼,没想到待了一下午,回去想着马车能追上赵淩,把人逮着了把一些在外面不方便说的再详细说说,结果一直到进家门都没见赵淩的人影:“怎么回事?都这岁数了,还跑这么快?”   赵辰有些好奇老爹一下午到底跟赵淩说些什么,又不敢问老爹,用过晚膳就溜达去侯府,被告知赵淩还没回来:“咦?去哪儿了?”   来福说道:“去镇国公府了。”   “哦。”赵辰也不进门了,直接去别处遛弯。   他本来以为没什么事情,国公府是窦荣的“娘家”,离得又近,回去吃顿饭很正常,结果第二天见赵淩一早在吏部来去匆匆:“怎么一来就要走了?”   赵淩小声说道:“老国公快不行了。我过来交接一下工作,一会儿就要跟窦翊回凉州,大概得走一个多月。不跟你说了,我先走了。”   说完,他就急匆匆走了。   赵辰一想,倒也不意外,老国公确实岁数不小了,还是个武将,能够活到现在算是少有的长寿。   赵淩走出厢房,就见窦荣牵着马等在了外面,翻身上马就跟着窦荣直接去码头。   他们这次走水路,得先去神都码头。   窦桓和林氏已经到了。   窦荣下马就背起哥哥上船。   两名护卫跟在身后拿轮椅。   他们走的水军的通道,和繁忙的客货运码头都不一样。   林氏看到那么多士兵有点紧张,对登船倒是很习惯。   这一行四人中,对老国公真正感到哀痛的,大概只有窦桓。   毕竟窦桓从小在凉州长大,经过祖父的教导,虽然不多。   窦荣从小养在宫中,哪怕后面回了凉州,也主要在外征战,和老国公的相处机会不多。   赵淩和老国公只能说有过一面之缘。   至于林氏是从来没见过老国公,这还是她第一次去凉州。   赵淩自用的蒸汽船,比民用的蒸汽船排水量小,速度更快。   坐市舶司蒸汽客船五天的行程,直接压缩到了三天不到。   他们从奉浦港转陆路后,马车走了三天就到了锦宁关。   窦荣忍不住小声说道:“我以前快马从凉州到神都,餐风饮露的都得快半个月。”   作为将领,他太明白这种速度意味着什么。   快速的战场投放能力,让朝廷对于地方的控制力得到提升。   赵淩可太知道他了:“你别想着打仗扩大版图。西面不是高山就是沙漠,北面苦寒,东、南都已经是海了。关键是再扩张,咱们没人。”   别的地方不说,黑龙州现在都地广人稀。   如今的黑龙州绝对是鱼米之乡,政策还非常好,来了就送田送钱送各种物资,虽然有宣传不到位和人离乡贱的认知问题,但现在的大虞真的没那么多人。   别说他上辈子的十四亿多人口了,现在大虞连一亿人都没有,除了少数地区,绝大部分的地方都是地广人稀。   窦荣一听,顿时有些失望。   马车在镇国公府门口停下,国公府外已经挂起了白灯笼。   看到他们回来,马上就有下人过来迎接,有人入府通报。   灵堂上跪了一屋子人,赵淩他们披麻戴孝才进去。   窦姜氏见到他们进来,等他们给老国公磕头上香后,才招招手把他们带到后面自己屋里,小声说道:“得亏你们赶回来了,不然明天就要落葬,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窦凤在里屋听到声音,问了一句:“孩子们回来了?”   窦桓和窦荣同时叫了一声:“爹。”   赵淩和林氏才跟着叫了一声。   窦姜氏对里面说了一声:“你昨天守了一个晚上,睡着吧,我们小点声说话。”   窦凤还是披衣起床,显然形容比以往要憔悴许多:“来了就好。派人去通知你们的时候,你们祖父就不大好了,硬是撑了半个月,人是前天走的。”   老国公去世可不比赵爷爷去世,涉及到的方方面面要复杂得多。   窦凤作为世子,需要通报朝廷,继承国公爵位。   他这个年纪,还得册封世子。   只是他自己只有两个嫡子,长子残疾,次子和除族差不多,本身也没有意愿继承爵位,剩下的儿子都是庶子。   他自己不是长子,长房还有嫡子嫡孙,其他各房觉得凭什么得是长房,谁家没个嫡子嫡孙?   这一团乱麻,赵淩感觉比吏部的事情都让人纠结。   赵淩在吏部还有许多事情,没法请假太久,参加完葬礼就先回去了。   正赶上换季的时候,他离开神都的时候还是夏末穿着短袖,回来的时候已经得穿长袖加薄外套了。   船到港的时间又卡在不早不晚的时候,早一点他能回城,晚一点……好吧,反正得找个客栈住一晚。   他没带什么行李,身后跟着的随从手上都空荡荡的。   这个时间等在码头上帮人搬运行李赚零钱的工人们,大部分已经走开,只有零星几个等在外面聊天。   他们看到赵淩一行人,马上就有人热情上前询问:“老爷要坐车吗?”   “老爷有行李要送吗?”   “老爷需要带路吗?”   随从上前把人请走。   “叔,你回来啦?表叔没回来?”   赵淩循声望去:“稳稳?你表叔还得过一阵才能回来。”国公府太复杂了,窦荣得留下陪着父亲处理完所有后世才能回来。   他见顾恒身边还有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微微一笑,“带崔姑娘出来逛逛?”   崔姑娘给赵淩行了一礼:“崔锦见过叔叔。”   赵淩把腰间的玉佩递给顾恒:“替崔姑娘收着,正式的见面礼稍后再补。”   顾恒接过玉佩,递给崔姑娘,又伸手要去掏赵淩的兜,被赵淩拍开,就理直气壮地讨要:“叔,给我糖。”   赵淩无奈,只能从衣兜里掏出一罐糖给他:“没剩几颗了。你想吃不会让人给你送来?”   铁皮盒子有点变形,顾恒龇牙咧嘴地打开盒子,自己吃了一颗,又给崔姑娘精挑细选了一颗粉白色桃心的:“这个桃子奶糖。”   崔姑娘就着顾恒的手吃了糖,把糖盒子接过来盖上,放进斜跨的小皮包里,一笑露出两个酒窝:“谢谢叔叔。”   赵淩只能笑道:“爱吃明天让人给你们送过来。先换个地方说话。”   市舶司在码头当然有自己经营的客栈。   赵淩轻易入住了最高规格的客房。   顾恒跟着赵淩进去的时候,突然脚步停顿了一下:“糟了。”   赵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个陌生面孔:“遇上认识的人了?”   “算是吧。现在商号的同级,老觉得我会抢他的晋升机会,见我说话都阴阳怪气的。”顾恒实在不想和这位同事多拉扯,加快脚步跟着赵淩到客栈单独的小院里。   赵淩笑笑:“那你就干脆不要在商号干了。马上就要大婚了,你们俩需要准备的事情也多,还是需要待在东宫的。你现在该了解的事情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嗯。”顾恒经过这几个月的生活,可算是明白了普通人生活的艰辛。   就他了解到的,普通百姓们在码头工作已经是收入不错的工作机会。   许多京畿地区的农民,会在农闲时候过来打零工,顺利的话能够攒下一两贯,更顺利的话,能够买上一些诸如泡水棉布这样的便宜商品,然后回乡继续去农忙。   他们忍受劳累和歧视,舍不得吃穿,住着最便宜的通铺,被人无缘无故的辱骂挑衅都是常事,最惨的是这么辛苦劳动所得,还会被人做局谋夺,或者干脆被人偷抢。   崔姑娘说道:“我本来想开个铺子卖点什么东西,结果看码头上这种事情太多,就干脆去里办考了个吏员干,专门调解纠纷。”   崔姑娘身上有着习武之人的爽利,和出身名门的权势:“叔叔,我做的还不错。稳稳还说要跟人讲道理,跟那些无赖讲什么道理?起码不能一上来就讲道理,他们根本听不懂人话,得先掌握跟他们沟通的方法。”   顾恒小声逼逼:“你的沟通方法只有拳脚。”   不服的全都打服了,人称码头崔霸王。 第206章   崔锦, 人如其名,是个长得十分漂亮大气的姑娘,哪怕穿着朴素, 也难掩贵气。   一匹素色的锦缎挂在同色的棉麻布中, 一眼就能瞧出区别, 更何况崔锦若是锦缎, 必是花团锦簇。   能和这么一位漂亮姑娘定亲, 商号中早有人对“余稳”的来历有所怀疑。   现在被人看见和没做修饰的赵淩在一起,不过是加速了一点点进程罢了。   趁着时间还不算太晚, 赵淩让人去叫了商号在神都码头的大管事过来:“先前我侄子多烦你照顾,现在该回家去了。后头的手续你看着办一下。”   作为神都码头一个大商号的大管事, 还是隶属于市舶司的商号,他当然是认识赵淩的, 只不过是第一次和赵淩说话,激动得都听不清赵淩在说什么, 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余稳……余公子是您侄子?”疑问一出, 他赶紧说道,“好的好的,我这就回去把余公子的工钱结好了送过来。”   顾恒也没说不要,笑嘻嘻的依旧跟个普通管事一样:“不用这么麻烦, 我跟您回去取, 还得收拾宿舍的东西。”   说着,他就跟赵淩道别:“叔,我明天一早跟您回去。”   赵淩问他:“你明天起得来吗?起不来我可不等你。”   “起得来, 我现在起很早。”顾恒说完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收拾了东西搬过来跟赵淩住一个小院。   第二天顾恒确实一早就起来了,就是在车上又睡着了, 等快到宫门口,才醒过来。   赵淩问他:“崔姑娘怎么不跟你一起回来?”   顾恒下意识哆嗦了一下,随即说道:“她要留在码头打架。”他下意识说完,觉得还是应该给自己未婚妻找补一下,“码头那边都是青壮年男人,容易起冲突,里办工作难做。崔姑娘也是没办法。”   打外人好过打自己。   顾家多多少少是有亿点妻管严基因的。   顾恒汲取了自己祖父和父亲的前车之鉴,特意给自己选了个并不是武将家庭出身的未婚妻,万万没想到世家大族的姑娘,竟然没事在家玩□□。   得亏赵淩不知道顾恒的想法,不然肯定要吐槽他是不是对世家大族家的姑娘有什么滤镜?   王家不是世家大族吗?   顾恒的曾祖母就是王家姑娘,武艺是在娘家就学成的,又不是出嫁后才学的。   像赵王氏这样没多少资源的旁支也就算了,嫡支的姑娘从小得到的资源以及家族的权势,足够支持她们想学什么学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   赵淩不去管小年轻们的感情生活,尤其是顾轮胎,只要不纠缠他家灵灵就好。   给人打工已经够苦逼的了,还得面对领导的骚扰,特喵的还不能跳槽,他家灵灵得多可怜。   这死孩子,回去给他多布置点功课。   赵淩心里面这么想着,直接就把顾恒提溜到自己身边,给自己打下手。   到底离开了一个月,积攒下来的事情还是有一些的。   顾恒跟着忙活了三天,缓过来了,问:“先生不是说让我回来准备婚事的吗?”   赵淩瞟他一眼:“你成亲了就不用当太子了?”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附近的官吏们瞬间汗流浃背。   能这么跟太子说话?   顾恒完全没多想,还很赞同:“也是。”又问赵淩,“下次先生去哪里?我跟您一起轮值。”   赵淩抬手就想找戒尺,给他手心来几下。   办公地点没放戒尺,可惜了。   “你还想我去哪儿?我就待在吏部不走了!”要走也得等他当到吏部尚书,“等着,我给你找找别的先生,你自己玩去。”   反正积压的工作差不多处理完了,学生可以闪边了,让别人带孩子去。   赵淩说到做到,立马就把顾恒提溜到了大理寺。   顾恒抗议:“我还得干市舶司使的事情呢!”   可惜他的抗议没用:“你是太子,是储君,什么事情都得会干,怎么可能真的只干一个市舶司使?”   顾恒想要骂骂咧咧,但看看赵淩,再看看顾朻,怂了。   等顾恒离开了御书房,他爹和他先生还商量着分他的权。   还是市舶司的事情。   “大致按照现在市舶司衙门的规划,分胶州、象州、海州、吴州四区,以及神都、黑龙州和西河港三个内河区域,分设七个市舶司按察使,将现在的市舶司按察使的官职提升到四品。剥离市舶司的附属建筑工程队,成立直属工部的建筑公司……”   顾朻一边听着赵淩的话,一边让人把户部和工部的几位相关的大臣叫来,一起商讨该怎么拆分比较合理。   市舶司被赵淩一手做大,现在他准备把市舶司大卸八块。   什么部门掌握了过大的力量,对于中央集权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市舶司是太子管着,但总不能一直都是太子管着。   反对的人倒是没有,但户部和工部直接在御书房里大打出手,就为了争夺从市舶司拆分出来的一些作坊、工厂以及相关产业。   赵淩刚想过去,就发现自己被工部一位大臣扯住了袖子,回头就见工部侍郎脚往自己老爹身上踹。   赵骅打了多少年的铜笏板,头一回发挥了作用,被甩得虎虎生风。   赵淩直接把自己袖子给撕了,上去一脚踢开工部侍郎的腿,一手扣住赵骅的手腕,把铜笏板从他手上抢下来。   这一代的掌印太监燕公公没有李公公的身手,倒是因为顾朻本身的体质问题,身边随时带着两名武艺高强反应迅速的侍卫。   顾朻又叫了守在外面的侍卫一起进来,把几个老当益壮的大臣给扯开,看着手里举着毛笔、被墨水泼了一身的庶吉士和一群哀哀痛呼的臣子们,头疼不已:“叫太医来。”又让人带庶吉士下去整理仪容。   赵骅大展身手,人还没打到,自己先把腰给闪了。   赵淩是真心服气。   他侧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子。   别人断袖是风流韵事,他断袖是纯打架斗殴,他还是劝架的那个。   这特喵的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   市舶司切下来的肥肉那么多那么大,户部和工部两家分一分都属于锦上添花,再加上两家本身的三产都不少,至于抢得人头狗脑吗?   好不容易一通折腾完,眼瞅着今天没法说事情了。   赵淩申请了马车到殿前来,直接把腰上刚给呼了一块膏药的赵骅搬上马车。   顾朻也无心再待在御书房里,走出来看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别扭,问:“你脚伤到了?刚才怎么没让太医给你看看?”   赵淩嘴角一抽:“被我爹踩了一脚,应该问题不大。”   还是他拉扯赵骅的时候,被他直接差不多全身重量踩了上去,痛是真的痛,不过应该缓过来就好了。   顾朻不放心,把还没走远的太医重新叫回来。   赵淩只能坐在台阶上除了鞋袜。   现在皮肤上还只是有些粉红。   太医上手摸了一下:“没伤到骨头。”拿了一瓶药酒给赵淩,“回去双手先搓开了抹匀,明天下官再过来给您看看。”   “多谢。”赵淩接过小小的药酒瓶子,又跟顾朻行礼道别。   坐在马车上的赵骅看儿子微微瘸着的脚,心虚:“很痛?”   赵淩冷哼,脚一抬就放到他爹腿上。   赵骅看了看儿子也就脚背红了一点点,看不出什么异常,抬手一巴掌把他脚丫子拍开:“臭脚丫子放哪儿呢?”   “你欺负我,我回去告诉我娘!”   今天坐的马车是敞篷的,赵淩和赵骅父子的互动落在顾朻他们的眼里。   顾朻忍不住笑出声:“水灵跟他爹关系是真的不错。”   燕公公附和:“是。赵侍郎家中和睦。”   顾朻想到马上就要回来的自家父母和祖母,一时间有些怔忪,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被燕公公提醒,才回到御书房去继续办公。   家庭和睦的赵家父子回家吵了一路。   到了家门口,最近比较清闲的赵王氏在家,把父子俩都教训了一顿。   这么吵吵闹闹过了一个月,先是太皇太后、太上皇和皇太后回来了,接着是窦荣回来。   窦荣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到家别的都不管,先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看到赵淩不在床上,反而坐在台阶上给狗梳毛,就很不高兴:“我还比不上一只臭狗了?”   白骊摇着尾巴冲着窦荣汪汪汪,但是被梳毛梳得很舒服,四脚朝天压根不想起来。   赵淩抬头一看窦荣胡子拉碴的,不忍直视:“你自己去照照镜子。”   窦荣大概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不太好,但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就跟着坐到赵淩身边,刚想说什么,就见台阶下面一堆狗毛:“今年没来得及给白骊梳毛。”   白骊身形匀称,瞧着不算是什么大体型的狗,但实打实是凉州犬,双层毛。   换季掉下来的毛摞一起比整条狗都大。   神奇的是,梳下那么多狗毛,狗还蓬松了。   赵淩整了一把无限接近上辈子宠物针梳的梳子,梳毛极其给力,窦荣想接手,他还不让:“你别忙。快梳完了,一会儿让人带去洗澡。马上就晚膳了,你先去洗漱?”   “等会儿,不想动。”窦荣偏头靠在赵淩肩头,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身。   赵淩偏头跟他轻轻蹭了蹭脸:“现在镇国公世子定的谁?”   “尚儿。”窦尚,他哥窦桓的长子。   “啊?”赵淩惊讶,“不是……”   按照窦家未来的规划,他们本来是打算逐渐从武将序列里淡出。   尤其是窦凤这一支,如今两个嫡子基本跟没了差不多,庶子中并没有谁有突出的才能,应该能够很顺理成章地丢开武将的身份,渐渐往弃武从文方向发展。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不是其他几房闹得厉害嘛。最后谁也别抢了,干脆立我爹的嫡长孙。”   反正窦尚武艺兵法都不差,现在年岁还小,留在窦凤身边教几年,应该能成器。   现在凉州一线的外部环境也没那么恶劣,不会轻易遇到什么危险。   赵淩给白骊梳完一面,又让它翻了个身,梳另外一面:“你家要是早点分家,就没那么多事了。我都不敢想娘平时在家里怎么管这一大家子。”   “分了。”窦荣在赵淩转过来的脸上亲了一下,“分家了。以前是爷爷在,祖孙三代都住一起。现在爷爷走了,干脆一口气把人分出去。我这次还带了一批人回来,回头还得给安置。放心,跟回来的都是一些不想再斗的,跟原先那些去吴州的差不多。”   赵淩把梳子收起来,一拍白骊的后腿:“自己去玩吧。”   白骊不想自己去玩,摇着尾巴靠在窦荣身上,哼哼唧唧。   窦荣抱着白骊好好安抚。   赵淩把窦荣拉起来:“走了,我给你洗漱。”   窦荣被赵淩伺候着洗漱,又换了一身居家的道袍,等晚膳的时候嘴上说着没什么胃口,实际炫了两人份的饭菜,吃完感觉精气神都回来了:“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   赵淩看他这幅样子,就问他:“要是累的话,接风宴换一天办?”   “不用了,就明天吧。没事,我缓过来了。”窦荣这一趟主要是心累。   不管怎么说,镇国公府的都是自家人,不是敌人可以随便打杀。   窦荣想发一发脾气,女人孩子就嚎哭起来,根本没法讲道理。   有些话他在心里面憋了很久,直到回家才能跟赵淩吐槽:“那群小崽子和婶子、姨娘、伯母们,一个个在后宅的时候那叫一个阴险狡诈,心眼比我一个上战场打仗的都多。他们也不是真的完全不懂道理,但他们讲的都是自己的道理,眼里只看到自己的小家给镇国公府这个大家的付出,觉得镇国公府对不起他们,压根看不到镇国公府给了他们多少。”   “噗。”赵淩突然笑出声,被窦荣惩罚性咬了一口,才解释,“我是想到崔姑娘,就顾轮胎的未婚妻。之前顾轮胎不是在市舶司码头那边的商号当管事嘛。崔姑娘提前过来,跟着在码头那边的里办考了个吏员,天天跟人‘讲道理’。”   窦荣:“讲道理?”   赵淩比划了一下拳头:“对,讲道理。”   窦荣懂了,缓了一秒之后啧了一声:“顾家男人就这个命。”只能娶凶悍的老婆。   赵淩拍了拍他的胸口:“没事,你带回来的这些,我跟我大嫂说一声,让她帮忙安排。妇人和孩子多的话,还是我大嫂出面更好说话一些。”   “嗯。让大嫂不用太客气。”窦荣显然是被折腾得够呛,说话中都透着不耐烦。   “我知道。”   “你这段时间忙不忙?”   赵淩刚扬起的嘴角就耷拉下来:“本来是不忙的,都怪我没事找事。”   他把打算分拆市舶司的事情说了,“我以为很简单的事情,没想到会搞成这样。”   “财帛动人心,也就是你不看在眼里。”窦荣很能理解。   赵淩完全不理解:“钱多有什么用?又不能揣进自己兜里,他们也不怕有命赚没命花?”   “都像你这么想,就不会有贪官污吏了。”窦荣伸手把非要跟到他们卧室的白骊抱出去,把房门关上,回头跟赵淩说,“外人还说凭什么你能成为陛下的心腹?他们要是有能力还不贪墨,谁都能成为陛下的心腹。”   赵淩把房里的窗户打开,刚想说什么,就见白骊一下就跳了进来,赶紧接住。   窦荣把白骊接过来,往窗外一丢:“自己玩去!”   白骊双脚搭在窗台上,哼哼唧唧。   赵淩看得觉得狗子特别可怜,就说:“先让它进来玩一会儿吧?”   窦荣想想这会儿刚吃完饭也不能干什么,就同意了,抛开心猿意马的想法,脸上一本正经,撸着蹿到怀里的狗头。   赵淩还是想不明白:“朝中这些人都已经够有钱了,再贪墨有什么意思?他们能花得完吗?”   不说别人,就是他自己老爹,灰色收入足够一大家子三辈子花不完。   赵骅还是在朝中没什么根基的,还是属于奉旨贪墨的。   那些三四代在朝中经营的,天知道有多少家底。   更别说那些世家大族,想都不敢想。   窦荣试图让他理解那些人的想法:“有些人贪墨,可能一开始是一时贪心,后来哪怕后悔,已经陷进泥潭里了,只会越陷越深。他想出来,也得看别人愿不愿意让他上岸,想要洗干净一身污泥是绝对不可能的。   更多的人贪墨,刚开始是为了钱,到后面会变成对自身权力的施展。   他帮人办事,收取的钱财很可能得别人砸锅卖铁才能换来,但他就非得把人逼迫到这种程度,看人变成蝼蚁,才能体现自己的高高在上。”   赵淩有些懂了:“要不年底宰几只肥羊?我在吏部搞了那么多事情,忙了几年,到今年才看到回头钱,就那么可怜巴巴的两千贯,可能还不到。宰一头肥羊,得好几个两千贯了。”   果然,吏部创收靠抄家。   窦荣问他准备宰谁。   赵淩先把跟自己家住一条巷子里的邻居数了一遍,又挨个开始点名字,又想想背后牵扯到的势力,以及把人抄家之后空出来的位置,自己会不会因此加班多干活……   “算了,到时候再看吧。”让他多干活是万万不能的。   窦荣特别爱看他算小账时候的样子,站起来把狗往院子外面一丢,院门一关,回来就把赵淩抱起来往浴室走:“水灵帮我搓背。”   赵淩挑眉:“只要搓背?”   赵四老爷当然是想搓哪里就搓哪里。   接下来窦荣就陪着赵淩一起进宫,等他亲自参与了一次大朝会后,才直观感受到为了市舶司的事情,到底吵得有多激烈。   现在已经不只是户部和工部在吵了,各个衙门都在吵。   作为现任市舶司使的顾恒很想硬气一回,提议把剥离出市舶司的一众三产成立一个单独的衙门,他先来代管,刚说完就被人骂了。   没一会儿大殿上吵成一锅粥,太子还差点被打了,完了他还得上前拉架,脸色臭得不行。   窦荣本来觉得这事情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没想到武官中也有人跳出来想要分一杯羹。   窦荣冷眼看他:“有你什么事?”   那名年轻将领压根不怕窦荣:“定远侯有市舶司养着,当然什么都不用愁,别的军队可没那么好的夫人。”   然后窦荣就把这位侯爵世子给揍了。   他动手就不是文官那种小打小闹,随便一拳就让年轻人倒头就睡,还能赶得及上前去给自己老丈人解围,并且在混乱的大朝会和更加混乱的小朝会结束后,给赵四老爷吹枕头风:“灵武侯世子对市舶司剥离出来的产业很感兴趣,可能是觉得军饷不够。”   赵淩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应下,觉得抄家宰羊的,什么羊都行,管什么山羊还是绵羊呢。   比起眼前的乱局,或许真的得来点真格的,才能让人知道他还提得动刀。   他还真的大张旗鼓开始查起灵武侯掌管的靖州军。   靖州军地处神都以北,不过边境线上有高山阻隔,守卫压力不大,有边上姜家驻守的章州,靖州军像个小透明似的。   但军队嘛,尤其是这年头的军队,谁都经不起查。   尤其是上层军官,几乎个个都是两头吃,上面发下来的军饷吃一波,下面人的军饷再借着各种理由再吃一波。   朝廷发下去一百贯,实际用到士兵身上的,能有五十贯都算是有良心。   当然也有窦荣这样的吞金兽。   朝廷正常发放的银钱不够他养精锐,只能自己另外想招的来养军队的。   但更多的是凭借着军队来发展自己的私产,譬如灵武侯,想着三头吃,甚至四头吃的。   赵淩说查,但具体动手的人是窦荣。   窦荣本来也只是随便说说,想着打压一下灵武侯世子嚣张的气焰,没想到一查还真查出事情来了:“这狗东西,胆子也太大了!让自己的亲兵打扮成盗匪,去劫掠商人。”   赵淩简直难以置信:“这……脑子里装的什么?怎么想的?”   窦荣冷笑:“他得有脑子才行。”   赵淩顿时抹了一把脸:“灵武侯好歹负责靖州军,难道要打仗?” 第207章   要处理掌管了一州军力, 还是边防军的侯府,难度其实没那么高。   没赵淩想象中要打仗。   靖州军由于有天堑守着,相当于一个看大门的, 本身驻军的数量少, 军力不强。   也是因为靖州军的小透明属性, 朝廷对靖州军一直以来都不够重视, 造成了靖州军那么多年的为所欲为。   巩盛带队去靖州把灵武侯等一干高级将领抓捕回来, 就跟个折返跑似的,速度比窦荣回凉州奔丧回来得还快。   赵淩闲着没事, 牵着狗去大理寺狱“探望”了灵武侯一家。   一黑一白两条大狗坐在牢门前,张开的嘴巴吐出热气, 口水顺着甩在一边的舌头滴落。   原本想要破口大骂的灵武侯世子瞬间噤声。   赵淩摸了摸狗头,不太理解他这小脸刷白的样子, 他真的只是来都来了的到此一游,又没想干嘛:“怎么了这是?”   李公公跟在赵淩身边, 笑眯眯地解释:“世子以前也是养狗的好手, 酷爱把人赶进林子里,然后带着自己的猎犬去围猎。”   他的声音中有些刻意的遗憾,让人一听就知道他也想放狗咬。   嗯,李公公肯定不会这么做, 毕竟是侯府世子, 该有的体面得有。   再说把人提溜到外面放狗撵,万一真把人给放跑了怎么办?他也没那么大的权力。   现在这样不过是表演,给侯府世子施加压力, 击溃他的心理防线,以便后续审问。   李公公知道自己是在演,赵淩也知道李公公在演, 但灵武侯世子不知道,吓得直哆嗦。   赵淩不想再看,反正也轮不到他来审问,他今天是朻朻哥给放假,让他进宫来彩衣娱亲。   顾潥在吴州养了两条好狗,说让赵淩带狗进宫来交个朋友。   他带着狗跑了一圈,随便逛逛而已。   赵淩不理解:“变态吧?”   他知道有些贵族不把人当人看,但没想到距离自己这么近,完全难以理解这种人的心理。   嗯,这种变态基因果然不应该被传承下去。   灵武侯世子借着微弱的光线,其实并不能看清楚站在门外的人的样貌,只能看到那双发亮的眼睛很冷,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赵淩从走廊往里面看到是瞧得清楚,注意到他的动作,疑惑:“现在天气应该不算冷……还是得注意一下犯人的防寒保暖。”   早晚确实温度不高。   大理寺狱关押的犯人大部分是官员,在整个大虞差不多是最高标准的监狱。   新监狱采用了钢筋混凝土浇筑,不再是地牢,而是独立的牢房。   赵淩主要是过来参观新监狱的,重点不是来看具体哪个犯人的。   转了一圈,他就牵着狗出去了。   他要去陪姑外祖母~   老太太身体依旧康健,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嗯,打手板依旧超级痛。   “笨不笨?你是手断了还是怎么了?不会直接写奏折?”老太太脸上保养再好,如今也满是皱纹,一双眼睛却依旧清亮有神,“别的地方也就算了,市舶司是不是你说了算?”   赵淩搓着手心,试图跟老太太讲道理:“现在市舶司使是太子殿下。”   老太太把他的左手抓过来,拿起放在边上的戒尺又打了一下:“我就问你是不是,扯什么顾轮胎?他还能不听你的?我那么多年是白教你了。”   赵淩被打得掌心都发麻了,恍惚回到了小时候功课没做好,被太后打手板:“那我分了,别人能全都听我的?”   道理他明白。   他自己分完,无论是给户部还是工部,甚至是兵部,都属于送人,受礼的衙门都是拿人手短,得欠他人情。   但这是办公场合,可不是普通人情往来。   他去找顾朻商量的时候,也是大致把该拆分的东西都拆分清楚,把该分配的利益分配好了的,只是没写成奏折而已。   再说利益给出去了就给出去了,拿到手的是衙门,又不是个人,真未必会记着他的好,还很可能会因为到手的利益不够多,而记恨他。   老太太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学学景家那小子?好歹也是吏部侍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前几年你爹丁忧的时候,听说你还挺厉害的,怎么你爹一回来,就又软下去了?还是我听到的传言有误?”   “那倒不是。我那会儿就是纯粹工作太多,不想跟人扯些有的没的。”赵淩想了想,才确定老太太口中的景家那小子是他的顶头上司景尚书。   讲道理,人家都五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能被叫小子?   嗯,太皇太后的年纪和辈分,似乎叫朝中任何一位“小子”都没什么问题。   “哦,那你现在是嫌工作太少了?”老太太又拿起戒尺,看了看他的手掌心,还是没打下去,把戒尺重重放回边上。   赵淩小声嘀咕:“怎么会呢?”见老太太眉毛要立起来,他赶紧说道,“我知道了知道了。”   老太太冷哼:“本来就是,跟那些人无端浪费时间,还不如多陪陪我。”   “嘻嘻。”赵淩又开心起来,跟老太太说起各种事情。   在边上的清瑶听着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也露出笑容。   赵淩在老太太身边待了一天,觉得脚步都轻快了,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再回到工作岗位,看到一群老菜帮子都和颜悦色起来。   景尚书就笑话他:“靠山回来了,脚步都轻快了。”   赵淩也不否认:“对啊。我先生回来了,就问你怕不怕?”   有年轻的和外放回来的官员不知道赵淩的靠山啊先生啊的到底是谁,看气氛轻松,跟着问了一句:“不知道赵侍郎的先生是哪位?”   “最近朝中有哪位回神都的吗?”   也有人猜:“说不定是哪位大家?”   赵淩的师公管博澹、外祖父王延,都是大学问家,认识一些差不多的好友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些大家桃李满天下,能够成为赵淩的靠山……不是,赵淩都已经是吏部侍郎了,还有谁能成为他的靠山?   赵淩给别人当靠山还差不多。   再说赵淩还用得着谁给他当靠山,他最大的靠山不是当今陛下吗?   有时候陛下还叫赵淩小名呢,瞧着不像是君臣,倒像是父子兄弟。   “赵侍郎的先生不是国子监汪祭酒吗?”   赵淩听到他们的议论,心情很好地发了一轮糖,解释:“汪先生是我先生之一,教我最多的先生还是太皇太后。我的字就是太皇太后赐的。”   他的姑外祖母是最棒的!   很多官员都不信:“真的假的?赵侍郎不是状元出身,太皇太后战功彪炳,但……”   未竟之言意思很明白。   太皇太后打仗厉害,做学问方面肯定……应该是不太行的吧?   赵淩瞟了说话的官员一眼:“文武全才多了去了。”拿起小吏给他刚冲好的牛奶喝了一口,“我虽然不如很多人,但勉强也算一个。”   景尚书一听就笑:“你这个文武全才是一点都不勉强。”想想他的“武”怎么来的,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明明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怎么落你身上就那么让人想笑?”   “您笑吧。我晚上回去就往你家放狗。”   “放,尽管放。你敢放过来,我就不还你了。”   沈羡看他们越吵越不像样:“都干活去。”又说赵淩,“你家狸奴这个冬天生了之后给我留一只。”   猫亲家是真滴烦。   “去年不是给你一只了吗?”   “去年那只短毛的,我还想要一只长毛的,最好是滚地锦。”   长毛滚地锦谁不想要啊。   赵淩感觉自己可以去找姑外祖母告状,完全不想搭理这群觊觎他家猫猫狗狗的坏人,让小吏给他研墨之后,就提笔开始写奏折。   其他人见他的动作,纷纷感到稀奇。   景尚书损他:“想起自己还会写奏折了?要不要我帮你写颂词?”   赵淩还真的冲他丢出一支笔:“写啊,你帮我写呗!”   一天天的就会损他。   景尚书接过笔,放在手里仔细瞅:“这是钢笔?”   他试着拔开笔帽写,发现握笔十分别扭,想找赵淩问问怎么用,见他认真干活,还是先把钢笔放自己抽屉里,真的抄起一支毛笔帮赵淩写起颂词。   赵淩一封奏折写了一上午,用过午膳就核对数据,赶着下班前去递交。   景尚书看他走的方向,问他:“这会儿去御书房?”   这个时间去,不怕被陛下留下来讨论,耽误下班吗?   赵淩“嗯”了一声,还真不怕,见景尚书没什么事情要说,难得看到吏部的自行车在,骑着就走。   到了御书房,象征性地让人通报了一下,他就把奏折往御案上一放:“臣告退。”   “告退什么告退。”顾朻赶紧叫住他,“你待在这儿,跟朕好好说说怎么收拾市舶司的一堆烂摊子?”   “臣写在奏折里了,不接受扯皮。他们要是不满意,那就维持现状,反正现在这样也不是不行,大不了过个五六年的尾大不掉。”他只不过是一个吏部侍郎,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顾朻头疼,见他这幅样子也知道逼不出什么来,该担的骂名还是得他来,只能摆摆手:“是去长乐宫吧?”   “是。”   “去吧。”   “臣告退。”赵淩欢欢喜喜地走了。   顾朻最近关注的重点在太子大婚上,朝中的这一团乱确实不好再拖下去,不然别的事情大家都别干了。   他打开赵淩的奏折,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下意识想叫其他大臣来商议,一想到如今这局面就是他刚开始找人商议的结果,想了想还是算了,分别叫了几个大臣过来,直接安排下去。   赵淩的分配方案没有问题,直接切掉商议的空间。   大臣们对最终方案虽然不完全满意,但看着顾朻的态度,也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照章行事。   就是刚准备下班的景尚书被叫了回来,一张严肃的脸庞下写满了临时加班的怨气:“不知陛下叫臣过来,有何吩咐?”   顾朻像是没看出他的怨气,用一种很家常的语气说道:“景卿,坐着说。”   景尚书只想说赶紧说完,老子想回家撸狗抱孙子,老子自己家难道没有椅子坐吗?   顾朻看景尚书坐下,又喝了一口茶之后,才说道:“朕是想着太子马上就要大婚,关于太子太傅的位置想要问问你的意见。”   太子太傅,是太子的老师,又不单单是太子的老师,是太子最重要的臂膀。   担任太子太傅的人选,不仅要有足够的学识,还要在朝中有足够的势力,最关键的是要对太子足够忠诚。   景尚书拱手,反问:“陛下和太子殿下早已有人选,何必再问臣的意见呢?”   顾恒一天天的管赵淩叫先生,朝中谁不知道?   顾朻从来没纠正过。   不表态也是一种表态。   顾朻问他:“朕是担心有人觉得瑞瑞的年纪太小了。”   景尚书:“……陛下不妨称呼赵侍郎赵瑞,这样会显得水灵年纪大一些。”   “哈哈哈。”顾朻忍不住大笑,“朕总觉得瑞瑞、赵瑞还是个小孩子。唉,是朕的错。”   景尚书对于官员混资历一说向来深恶痛绝,相信达者为先:“赵瑞年纪轻,不代表他资历浅。要说出入御书房的年纪,朝中如今有几个人比他资历深?干的事情多,去的地方多的,也比不过赵瑞。   赵家起于微末,得太上皇恩典才有如今。赵家子、女都对天家忠心耿耿。   赵瑞来当太子太傅,再恰当不过。”   最关键的是,赵淩说的话,太子愿意听。   能够在这三省六部里待着的人,别看平时各有各的立场,相互之间掐得天昏地暗,但什么是对这天下好的,什么是对陛下好的,什么是对自己好的,心里面都门清。   平日里行事,只看这三者各自占比多少,在自己心里孰轻孰重罢了。   普通的想要找个能够给太子谏言的人,人选多得是,难就难在,能管得住太子。   景尚书明白为什么顾朻来找自己询问,一个肯定是因为他是吏部尚书,所有人事任命都得让他知道;二是赵淩是他副手,要是赵淩当上太子太傅,哪怕谈不上什么实际权力,但品阶直接比他高了,有些领导就会嫉贤妒能。   他是那种人吗?   他才不是。   赵淩今天晚上不是不在家用晚膳?他回去就翻墙去隔壁偷狗。   顾朻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复,终于把景尚书放走了,背着手下班。   身边的侍卫一个提起龙袍,一个提起衣袖,免得挂到扶手带倒笔墨。   燕公公随侍左右,笑问:“赵侍郎当太子太傅这个事情,看起来是众望所归。”   顾朻叫过来谈论这事情的,不只是景尚书,三省六部的重要官员大部分都谈了一遍。   不管哪些是真心认可,哪些是猜出顾朻的意思顺着奉承,反正大家都不反对。   顾朻微笑:“朕就是担心水灵自己不愿意。”   燕公公笑道:“您是陛下,您说了算。”又说,“景尚书刚才说得对,陛下还是少叫几声赵侍郎的小名,把他叫小了。”   “那是朕把他叫小了吗?是他自己的性子太跳脱。”顾朻坚决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十月,太子大婚。   整个神都一片张灯结彩。   赵淩作为重臣和便宜亲戚,也是座上宾。   只是参加天家的宴席实在折磨人,无穷无尽的祭祀,催人入睡的祷词,以及站到发麻的双腿。   等到祭祀结束,好不容易能坐下了,但吃吃喝喝并不怎么好;舞蹈和音乐很好,但是身边窦荣盯着,但凡他的眼睛往哪个舞女歌姬身上多看一眼,就要被瞪。   吃不了两口还要跟人交际。   这种场合他还不能摆臭脸,得笑,还得笑得真诚,发自内心的喜悦。   窦荣在边上给他递酒:“要不你喝杯酒躺平得了。”   “不行,不能失仪。”这又不是他家里晚辈们的婚宴,他露个脸参加一下,接下来就能随便找个过得去的理由躲开。   现在皇帝皇后都没走,他敢先走一个试试?   顾朻和余姝都待他好是不错,但不代表他能不给他们面子。   君是君,臣是臣,该有的分寸得有。   趁着这会儿暂时没人过来,赵淩跟窦荣小声感慨:“得亏我们两个成亲了,不然这会儿咱们之间也得隔着一层,说话做事都得先想一想。”   窦荣明白他的意思,跟着微笑:“嗯。”   他们官职高,坐在大殿的前列。   两人长相出色,在周围一群平均年龄超过五十岁的权贵中本就非常显眼,如今两人言笑晏晏的样子,更是惹人注目。   这次宴席还是男女同席,各个大臣都是以家庭为单位摆放餐桌。   很多家庭不管私底下怎么相处,出门在外都是相敬如宾,哪里像赵淩和窦荣这样亲密?   要说两人也没做什么亲密举动,但氛围瞧着就不一样。   一些跟着父母来参加的未婚子女,看向他们的目光都格外不一样。   沈妆自己的官职不够,今天是作为赵淩的“拖油瓶”来的,看看自家舅舅,再看看别人,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赵淩和窦荣都纷纷侧头去看她:“笑什么?”   沈妆眨眨眼,小声道:“殿中这些夫妻,哪些感情好,哪些虚情假意,哪些势如水火,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平时男女分席,男人有男人的社交,妇人有妇人之间的话题,未成年男女之间也有各自的圈子。   至于这些人家庭内部氛围究竟怎么样,短时间内基本看不出来,除非真的家丑外扬,才能让外人窥得一二。   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好不好,其实也是重要的择亲考量之一。   家人之间是真的感情好,还是装出来的感情好,一对比就很明显。   赵淩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笑着说她:“你就损吧。”   沈妆不服:“我只是实话实说,哪里损了?”   窦荣这种刻意训练过观察力的人,早就看出来了,对沈妆说道:“有空跟着翊舅舅练练?”   沈妆兴致很高:“好啊。翊舅舅,我觉得我可以有一匹新的小马,譬如说纯白的,像轻烟那样的。”   窦荣断然拒绝:“你别想。你没空养马。”别想抢他的小白马。   沈妆:“……好叭。”   窦荣问她:“你梓萱师傅怎么说的?身体都恢复过来了吗?”   “恢复了。不过暂时还是得缓缓。”生孩子对身体的伤害有多大,只有自己生过之后才知道。   她挨近两位舅舅小声询问:“曾星说我们生一个姑娘就好了,我有些不确定。”   赵淩的很多认知都是上辈子带过来的,根深蒂固:“有什么不确定的?你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   独生女不是很正常吗?   沈妆有片刻迷茫:“我能只生一个?还是姑娘?”   “不管姑娘还是小子,好好养着不都一样?”赵淩不理解她在迷茫什么,“你自己还想再生吗?”   沈妆下意识把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不想。”   生孩子太痛了。   赵淩就很不理解了:“你不想,曾星也不想,那不就得了?还纠结什么?”   “可是别人都是多子多福……”   “别人是别人的事。别人又不代替你过日子。别人还说女子不能当官呢,你现在不是官当得好好的?”   沈妆豁然开朗:“四舅舅!”   赵淩被她突然大声吓了一跳:“干嘛?”   沈妆灿然一笑:“您说得对!四舅舅果然是最疼我的。”   “那~是。四舅舅肯定最疼我大外甥女。”沈大壮小朋友可是他亲眼看着她从肚子里一点点长大的,家里的头一个孩子。   沈妆嘿嘿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我还想着要不要给曾星纳妾生孩子,现在是我想多了。”   赵淩得亏没在吃东西,听得整个人都愣住了,缓了半晌才开口:“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脑子里都想的什么?没事纳什么妾?”   窦荣也皱眉,表情严肃:“纳妾绝对不允许。”   换位思考,赵四夫人要是给赵四老爷纳妾……呸!他直接放火把侯府给烧了,拔刀砍了,也不许!   退一步讲,“曾星是赘婿,他就没有资格纳妾。”   从实力和地位的角度出发,赘婿就不配有妾。   赘婿要是纳妾,就相当于嫁出去的妇人堂堂正正在家里养面首。   这是坏规矩的。   虽说曾星是没这个心思,平时相互之间也尊重,但人是会变的,万一将来曾星有这个想法了呢?   沈妆在必要的时候必须摆正自己和对方的位置。   窦荣就担心自家姑娘受委屈。   沈妆没想到窦荣会说起这个,顿时哑然:“没。翊舅舅想哪儿去了。我跟曾星感情好着呢。我们之间也没那么多心思。” 第208章   沈妆的想法并没有赵慧那么多。   赵慧在很小的时候就跟赵淩说, 想当女官。   她会因为自己是个姑娘家不能当官感到遗憾和愤怒,但哪怕她知道自己没有可能当官,也还是认真学习, 想要在未来能有自己可以绽放出漂亮花朵的领域。   回家的马车上, 窦荣有些感慨沈妆和赵慧的不同:“现在看来, 倒是灵灵更像你, 不愧是跟你同一天出生的。”   “这跟哪一天出生的有什么关系?”赵淩觉得两个姑娘的不同, 还是因为成长环境的问题,“南方更加开放, 规矩没那么重。在海州,身份上能压灵灵一头的能有什么人?后来她还跟在姨父姨母身边被悉心教导, 带着她天南海北地跑。”   赵缙虽然在兄弟姐妹中算是读书最差的一个,但对子女却是最包容的一个, 白话一点来讲,就是惯孩子。   羊氏出身名门望族, 对女儿的教育非常重视, 对自己的要求也非常高,能够办女学的人,骨子里是不服如今教条的。   这么长大的姑娘,能够约束住她的事情很少, 她的心中自有一片天地。   反观沈妆就不一样了。   “大壮在神都长大, 条条框框肯定更多一些。”沈家比赵家还重规矩,沈妆比起沈家其他姑娘已经算是性格活泼的了。   周围大环境如此,肯定会影响到她的认知。   窦荣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 就问他:“那你呢?你怎么没那么多条条框框?”   按理来说,赵淩不是更应该注重规矩,偏偏他也就是表面上遵循, 连对顾潥、顾朻,一直到现在的顾恒,要说尊重是有的,但要说把自己摆在多么卑下的位置,肯定是没有的。   赵淩顿时就得意起来:“我肯定是不一样的,我是得到上天眷顾的天选之子懂不懂?不然我怎么能够辅佐天子呢?”   窦荣失笑:“鬼话连篇。”顿了顿又笑,“还挺有道理的。”   “本来就是嘛。赵四老爷不骗人。”   太子大婚,对于赵淩来说最大好处是能够放假。   他在家里招猫逗狗,出门招猫逗狗,到处撩闲。   他自己清闲,还见不得别人好,给孩子们布置一堆功课,把他们一个个摁在书房里,还要去闹家里的其他人。   赵骅烦不胜烦,把他往窦荣怀里一推:“去,带去钓鱼去,去湖中间钓。”少烦人。   赵淩“咦”了一声:“你不是要泛舟吟诗吗?”   “老子不差你这一艘船!快滚!”   赵骅让管家把给自己准备的郊游的餐食一起给送到船上,催着人快走。   赵淩在船头站了很久:“嘿,什么破爹。家里所有的船都是我的,说的好像他还有别的船似的。”   窦荣看他整个人都呆住的样子觉得很有趣:“爹是订了一艘船。”   “真的?我怎么不知道?”赵淩还以为赵骅是说笑呢。   “真的。在象州造船厂订的。”   象州造船厂,脱胎自象州水军造船作坊。   从最初的顾朻奠基,到后续窦荣的继承发展和赵淩的参与和拨款,管辖权方面一直有些暧昧不清。   趁着这次市舶司清理,直接把象州造船厂给剥离出来,划分清楚了权责归属,定下了象州造船厂的名字。   赵骅的船就是象州造船厂正式成立后,接下的第一个民用订单。   赵淩一想就觉得不对:“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交付,除非他很早就订下的。”   造船真不是下饺子,没那么快。   “爹的船是还没交付,不过他有许多朋友,整艘船而已,不难。再说还有租船的。”   租船的业务一直有,从正经的像是赵淩这样的钓鱼佬出去钓鱼,或者是不正经的叫上几个花娘在船上游乐,都是常事。   以前赵骅跟一群朋友们出去泛舟,也都是租船。   赵淩“哦”了一声,不纠结了:“要不我们换蒸汽船去福满庄上吧?”   “行。”   福满庄距离神都不远,驾驶蒸汽船不比坐马车快,但现在京郊的道路实在太堵了。   福满庄不是新城,却在赵淩的规划下,从一开始的慈幼院到后续的小学、中学和职校建设,再加上羊毛产业,已经是个小有规模的集镇。   窦荣这些年过年就喜欢把赵淩往自己的庄上带,也有福满庄现在太热闹的缘故。   赵淩这次过来,不禁感慨:“树都粗了好多。”   庄上有人看到蒸汽船过来码头,见窦荣和赵淩下来,有些意外。   没一会儿,庄上许多人都过来了。   赵淩看到落在人群后头,挽着一个篮子的妇人,赶紧快走几步上前:“秋慧姑姑。”   秋慧笑眯眯地拍了拍赵淩的手:“瑞侯爷和翊侯爷还是老样子。”   赵淩却没法看着她回以一样的话,曾经精明强干的妇人,现在脸上已经明显苍老,是个十足的老太太模样,明明岁数也不算很大:“姑姑是在摘石榴?”   秋慧却觉得现在很不错,从自己的篮子里挑了一个最大的石榴递给他:“特意留了几个没摘,现在应该已经很甜了。你们尝尝。”   “谢谢姑姑。”   庄上留了一些晚熟的水果。   枝头的柿子被鸟雀啄食,石榴却没什么鸟光顾,长得个头极大。   柿饼成串挂在廊下,赵淩和窦荣还没进门,就先各自吃了一个。   柿饼还没有脱水到很干,是赵淩最喜欢的流心状态。   窦荣本来就喜欢吃甜的。   柿饼挂着白白的一层糖霜,还没吃进嘴里就觉得甜。   赵淩刚跟人说了一句话,眼尾瞟到边上的柿饼串串像是短了一截,回头一看,窦荣一手捏着两个柿饼:“豆豆,不许再吃了!”   庄上的柿子树是牛心柿,吊起来的晾晒的柿饼形状也是椭圆的。   窦荣愣是把两个椭圆的柿饼压成饼子,像个汉堡似的,只差中间没夹心。   窦荣两三口吃完两个柿饼,又要带着赵淩进山:“走,我去给你打野兔子。”   赵淩对进山也是兴致勃勃:“打什么猎?野物的肉又不好吃,我去山里面摘野果子。”   “打猎又不是为了吃,你不懂打猎的乐趣。你那什么野果子,不都是买的苗子种在山里的吗?”   两个人相互吐槽,一点都不妨碍他们一起开开心心上山玩。   等他们上山之后,才有人问:“秋慧姑姑,不跟书兰夫人说一声侯爷来了吗?”   秋慧瞥了一眼问话的人,脸上表情不变,语气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你倒是叫得恭敬。书兰是什么身份,当得上一声夫人?侯爷回自己的庄子,还用得着通报谁?怎么?还想让侯爷去给书兰请安?这是书兰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被问话的丫鬟直接跪倒在地:“姑姑,奴婢不敢。”   “你不敢?你胆子大得很。”秋慧姑姑曾经是宫里的大宫女,这种小丫鬟的心思在她面前跟一张白纸似的,“来人,送去牙行发卖了。”   丫鬟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仆妇一把捂住嘴拖走。   “书兰呢?”   仆妇回答:“带着孩子们上山摘野果去了。说不定能和侯爷们遇上。”   赵淩还真遇上了。   要不是书兰先招呼,赵淩差点没认出来:“茂儿妈妈?”   穿着一身细棉布裤装,把头发用时新的格子头巾包裹住,脚上踩着一双更加时新的登山靴的妇人笑容温婉:“许久不见四郎了。”   山林里种着很多零散树苗,外人进不来庄里,都是留给庄上孩子们的零嘴。   庄上养了许多牲畜,不差粪肥。   庄户们都会给这些果树苗施肥,得空了还会给修剪。   山林里的果树长得很壮实,挂果的时间比平地里的果树要稍微晚一些。   孩子们把果子摘回家,摘得多了,还能卖钱。   赵淩看着她眼睛里的依旧不灭的野心,确定:“茂儿妈妈,你这是?”   书兰微笑:“我现在在庄上的小学当先生,今天算是带着孩子们进山玩。”她对附近的小山如数家珍:“现在水果已经基本没有了,倒是有一些核桃。板栗林子前阵子庄上组织人去打了,可能还能捡到一点。”   坚果是好东西,含油量丰富。   像板栗这种,庄户们可不会当成零嘴,而是当成粮食。   食物太珍贵了,尤其是对这些庄户人家的孩子们来说,哪怕是一些酸果子都能让他们高兴很久。   赵淩自然不会跟他们抢,跟书兰招呼了两句,就往深山里去。   孩子们很是羡慕,但更深的山里不仅草木茂盛,难以行走,而且远远超出了孩子们的脚程,不管胆子大不大,孩子们都不会去。   等到彻底农闲后,庄上才会组织青壮年进入深山去采集山货和打猎。   给他们带路的青年指着前面的松树林说道:“我们也进不了真正的深山,过了那片松树林就差不多了。”   松树林里有个小木屋,青年把他们带到后,自己就留在小木屋附近,拿着工具打松塔。   赵淩和窦荣他们进山的速度加快。   人烟稀少之后,山中的一些果实明显变多。   赵淩看到几棵樱桃树:“可惜不在季节上,不然这几棵樱桃树能结不少果子。”   “明年我们进山来住几天。”窦荣对打猎野营这一类充满了热情。   赵淩只要能有钓鱼的地方就觉得没什么问题:“好啊。我先看好哪里可以钓鱼。”   陪在他们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周南忍不住说道:“你们该先选好哪里适合做营地。”   赵淩嘿嘿一笑:“这不是有你们嘛。好玩的话,我们可以盖个小屋。”   “也行。”窦荣不反对,偶尔过来一日游,待在小屋里,比帐篷舒服一些。   可惜他们想得再好也没用。   这一片的山林里只有浅浅的溪流,压根没赵淩发挥的空间。   他对打野兔什么的没什么兴趣,倒是找到了一点苹果和山楂:“应该是鸟带进来的种子。”   这几棵果树长得无比随意,果子奇形怪状还梆硬。   周东削了根棍子打栗子:“一会儿回去做糖炒栗子?”   自家舍不得做,东市上卖得太贵,还得蹭侯府的。   赵淩意思意思摘了一点果子就算了,等栗子都掉下来,跟着周东一起捡:“好啊。干脆多收一些板栗带回去,多炒一些糖炒栗子,大家分一分。”   他们在山里玩了半天,回家又吃了糖炒栗子和爆米花。   天气凉快下来,东西两市到处都是炒货的香气。   吏部的工作中总是夹杂着各种嗑瓜子、剥壳的声音。   食堂开始供应各种炒货,价格比东市的便宜一点,味道很不错。   官员们纷纷解囊。   他们过去已经在食堂消费了各种瓜果点心,买完炒货之后,被人告知:“马上水果罐头要上市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就是对荷包可能不太友好。   赵淩就不一样了,在食堂窗口买了一根糖葫芦,刚走出二食堂大门,就见老爹从一食堂出来,还瞪他。   他低头琢磨了一下,明白了,反身回去食堂,买了两根糖葫芦出来,一根塞到老爹手里,一根塞到老爹的拖油瓶赵辰手里。   赵骅:“……”   赵辰低头看了看糖葫芦,咬了一口。   别说,还真别说,还挺好吃的。   赵骅看看四儿子,看看大儿子,恨铁不成钢:“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吃糖葫芦?”   赵辰不明白:“你不还吃娘的糖葫芦嘛,我们怎么就不能吃了?”   “那能一样嘛!”他妻子的糖葫芦是她年少时候的执念,是她的青春年华。他和妻子分享糖葫芦,是怀念过去的甜蜜时光,跟两个臭小子的嘴馋有什么关系?   “你就说吃不吃吧。”赵淩觉得老爹叽叽歪歪特别烦,“不吃就还我,我带回去给豆豆吃。”   赵骅一口咬下,感觉味道不错:“去,给你娘再去买一根。”   赵淩于是又折返回去买了一根:“差点没买到。”   赵骅伸手要去接,被赵淩躲过:“给我啊。”   “给娘的。”干嘛要给老爹?   “我带回去给你娘啊。”   “不要。我要自己带给娘。”啥老爹,还抢他功劳。   赵辰看他们俩吵吵嚷嚷:“别堵在门口,走走。”   赵骅冷哼,等走到周围没什么人的地方,才小声说道:“忘记跟你说了,陛下可能最近要命你担任太子太傅,最近行为端正一些。”   “我什么时候行为不端正了?”赵淩觉得自己特别端正,除了性取向弯了亿点,别的方面岂止端正,简直刚正!   赵骅看他这幅态度,倒是有些诧异:“陛下找你谈过了?”   “没。”赵淩吃到一粒籽,皱眉抱怨,“这个籽没去干净。哥,你有没有吃到?”   “没。你那颗山楂大概籽长歪了。”   赵骅恨不得拿手上的糖葫芦签子给他们一人扎一下:“跟你们说太子太傅的事情呢,你们管山楂有没有去籽!”   “爹是不是秋燥?回去让人给你炖一盅梨?”赵淩眼看着赵骅要打人,赶紧转回正题,“稳稳天天叫我先生,陛下没反对,太子太傅迟早是我的。现在太子大婚,自己的班子也该建立起来了。”   “你准备怎么建?”赵骅内心已经想好了许多名字。   赵淩更正:“是太子怎么建。”毕竟是在宫里,周围说是没人,其实也就是同僚们距离他们比较远,但保不齐被人听了去,不够安全,压低了声音道,“回去再说。”   赵骅一想也是:“那你今天到家里来用晚膳。”   “好。”   尚书府花房里,赵淩给窦荣一边剥糖炒栗子,一边跟赵骅、赵王氏和赵辰解释:“太子有自己的想法,我只能给他建议,不能干预他的决策。”   窦荣小声给自己争取:“我自己剥。”   赵淩断然拒绝:“不行。你最近甜的吃太多了。”他数了五颗栗子,把剩下的推给赵辰。   最近谁都甜食吃多了,赵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初具规模的小肚腩,忍痛把剩下的一小包糖炒栗子收起来,端起桌上的清茶喝了一口:“嗯,少吃点甜的。”   赵王氏吃着糖葫芦,习武之人消耗大,无所畏惧。   赵骅总觉得眼前不像是个谈正经事的样子,但……算了。   多少年都这么下来了,习惯了。   “太子不是都听你的吗?”   赵淩把剥好的一颗塞到窦荣嘴里:“怎么可能?哪怕他真的全听我的,我也得劝着他别全听我的。”   不然太子不成了他的提线木偶了?   他也不是圣人,不可能事事都对面面俱到,肯定有所偏颇。   他也不想干那么多活。   窦荣吃下一颗香甜的糖炒栗子,喝了一口茶才说道:“顾轮胎主意大得很,小心思还特别多。”顿了顿,他看着赵骅认真说道,“爹,您和娘再干个几年,就该致仕了。”   赵骅毕竟是在官场浸淫了几十年的人,一听就心里面一咯噔,问:“几年?”   赵王氏倒是神情平静:“想想太上皇退位的时间,差不多十来年吧。我当个大学山长倒是好一些,你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该想着给自己找接班人了。”她看看赵淩和窦荣,“等太子三十岁?”   窦荣从赵淩手上叼走刚剥好的糖炒栗子:“嗯。”   外面卖的糖炒栗子用的是白糖,家里的糖炒栗子还会刷一层蜂蜜。   家里的更好吃。   赵骅的表情有着难以掩饰的失落:“唉……那我再干个五年就提出致仕吧。”   像他这样的臣子提出致仕,陛下得挽留,得留出提前量。   再有个三五年时间,足够他把陛下或者是太子看好的人选培养起来了。   他仕途顺遂,从一开始就有实权,到如今的户部尚书,不能说权倾朝野,也是无可争议的权臣。   想到马上就要致仕,手中没了权力,他心里面就空落落的。   赵辰不理解赵骅:“致仕不是挺好的?您可以天天跟你那群老朋友们泛舟吟诗,不想回老家就陪着娘去神都大学教书。我倒是想回老家过清闲日子,现在跟着四弟,一天天的忙死了。”   赵淩哼了一声:“你不想待在吏部,等年底大考就把你外放了。”   赵辰好奇:“现在有外放的好去处了?”   有个当吏部侍郎的兄弟,赵辰在这方面可谓占尽优势。   他现在官职差不多到了,外放出去能干个四品,在外面干个六年,再回神都应该就能混个从三品之类的当当。   赵淩低头把最后一颗栗子剥开:“你想外放就肯定有好去处。”好歹他也是吏部侍郎,“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没?”   老家肯定是不能回的,官员得异地任职。   赵辰去的地方少,不是很确定,但:“去有糯米的地方。”   神都不是吃不到糯米,但是糯食没象州那么丰富。   当然别处也有糯食,还各有特色。   赵辰对糯叽叽是真爱。   “文州,在黑龙州边上,到时候隔壁就是大堂哥,你们两个可以相互照应。”   赵辰喝了一口茶:“你还是给我挑一个稍微苦一点,又没那么苦的地方吧,比较容易做出成绩。”   赵王氏一听就笑:“投机取巧。”   赵淩倒是不反对:“能取巧,为什么要蛮干?那就去儋州。儋州气候和海州差不多,多山陵,条件确实艰苦,到时候你去了申请多带些炸药开山修路,再带些探矿的人手。那边没什么世家大族,办事比较方便。先去当同知,我看你干个六年能不能在当地当知府……嗯,还是把你调到东州当知府。”   赵淩的算盘全家都听得懂。   六年之后,赵辰去东州当知府。   到时候赵骅和赵王氏致仕回老家,跟赵辰也就一江之隔,相互之间能有个照应。   赵辰觉得这个安排十分妥帖:“不知道能不能这么顺利?”   赵淩倒是无所谓:“咱们先说着,说不定将来有更好的安排。”   计划再好也没用,很多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们聊完,接下来一次大朝会上,赵淩就被任命为了太子太傅。   一同任命的还有太子府的一众官员。   虽然关于这一天朝中早有准备,但这么突然还是始料未及。   赵骅看着躬身领命的赵淩,想到先前在家中说起未来的安排,突然觉得赵淩已经有了权倾朝野的样子。   他稍微走了一下神,突然听见又是一道任命。   “命太子太傅、吏部左侍郎赵瑞,任宰相。” 第209章   赵淩给赵王氏请封了一品诰命夫人, 被赵骅找了个理由揍了一顿。   赵淩瞧着老爹岁数不小了,上次打架还扭伤了腰,没忍心让他撵着跑, 干脆贡献出自己的左手, 让他打了几下, 倒是把赵骅给整不会了。   赵王氏在边上看得直乐:“你们爷俩少闹腾。”   她没想到真有一天能够靠儿子争诰命。   她在花房里摘草莓, 让赵淩给她拿篮子:“我以前嫁给你爹的时候, 还真没想过诰命的事情,只盼着你爹将来能有良心, 别高中之后抛弃糟糠之妻。”   她曾经也觉得有诰命在身,已经是她人生最厉害的时刻, 觉得女儿嫁得好,儿子读书好官职高, 是她作为女性最成功的地方。   现在儿子给她一个一品诰命夫人,她当然很高兴, 却已经不会把这个当成是她最重要的成就。   她可以教书育人, 可以做出许多重要的造福百姓的研究,可以做许多事情,这是她作为王蔷薇的成就。   赵骅生气:“胡说什么?”   他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吗?   再说他妻子什么时候和糟糠有关系了?   赵淩不搭理他,问赵王氏:“娘就没担心过爹当不上官?”   毕竟以王延的能力, 并不能在官场上给予赵骅什么帮助。   可以说, 但凡赵骅考试的名次低一点,仕途在起点上就得坎坷。   “这倒是不担心。”赵王氏笑笑,“不是对你爹的学识有信心, 那时候我在闺阁中,说起来是识字,其实学得很浅。对于科举什么的, 根本没什么认识,只知道你爹能够在乡试考头名,会试、殿试肯定没问题。考上了进士,自然就能当官。”   “没想到全天下的案首那么多哈哈哈。”赵淩笑完,就把赵王氏摘下来的草莓往自己嘴里塞。   赵骅看不下去:“案首也就二十几个,我的学问又不假。”他把赵淩手上的篮子拿走,去边上拧开水龙头冲洗,关上水龙头的时候还是觉得很神奇,“有了自来水,用水方便多了。”   赵淩瞅了一眼做成金蟾吐水模样的水龙头,感觉很有户部特色:“以后会越来越方便的。”   等他把发电机给搞出来。   赵王氏没了篮子,也不摘草莓了,问:“你家豆豆呢?怎么你都在这儿半天了,还没过来?”   赵淩说道:“去给马接生了。我说我来,他还把我赶走了。”   开玩笑,谁是写战马小论文的人?   他是专业的好嘛。   “还不是你上次给马接生的时候,被慢慢撕了衣服。”   要不是他当时全程围观,听见窦荣让人送衣服到马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人在马厩里干了什么好事呢。   赵淩想到那次的事情就满脸一言难尽。   米氏进来,一看他的表情愣了一下:“怎么?草莓很酸?今年确实出了几个新品种……”   赵淩赶紧解释:“不是。说上次给马接生。明明那马都不是慢慢的媳妇,偏它着急。”   再着急也不该撕他衣服啊。   可慢慢是他的救命恩马,他能怎么办?   慢慢脾气本来就不好,还跟着年纪一起长。   赵淩是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米氏笑笑,手上拿着一封信过来:“我大哥的信,四弟你看看。”   赵淩把信展开一看,眉头微微一挑,把信递还给她。   米氏看他看完,又把信给赵骅和赵王氏看:“爹娘也看看,给点意见。”   米氏的大哥是米希。   米希信上说的内容是陛下让米希选几个家中的子侄到神都来,他在信上把自家几个子侄的长处和短处简单写了一下,让赵淩帮忙参详选谁到神都比较合适。   其实是米希离开神都已久,对如今神都的情况不了解,让赵淩这位天子近臣帮忙参详。   米家和赵家是姻亲,说话更方便。   米氏没想太多:“是不是我家能平反了?我家里人都能回来了?”   赵淩看着大嫂充满希冀的眼神,还是说道:“平反肯定不能平反。回来倒是可以回来一些。至于回来之后是当质子,还是重新获得重用……路都是人走出来的。米希毕竟是今上的伴读,情分不一样。”   不完全是好事,但绝不是坏事。   有正事,赵淩拿了信去书房,用钢笔写了回信,一边跟凑过来的侄子侄女解释为什么这么选人。   侄子侄女看着他写信,抬头问自己母亲:“娘,表弟表妹们过来,是住我们家吗?”   “不住。他们要常住,肯定得准备自己的住处。”   当初米家被抄家,祖父和父兄虽然提前有些安排,让她带着米家的大量家财,以“嫁妆”的形式带进赵家。   但那都是暗中的,不可能做得太明显。   而且仓促之下,也没法毫无损失。   起码抄家的时候,留在神都和京畿的财产,都是放着任由抄没的。   米家原先在神都的田宅都没有了,这次要回来,肯定得重新置办,且必须低调。   赵辰说道:“写信问一下大哥,看他怎么安排吧。”说不定米家在神都早就有安排呢?   赵淩看米氏写信,说道:“让伯父伯母也一起回来吧。孩子们回来,总得有大人照应着。”   米氏手一抖,钢笔在信纸上一下扫出一道划痕,眼眶瞬间就红了:“我爹娘能回来了?”   “先回来试试。”赵淩觉得问题不大,“父母来看看女儿,看看外孙外孙女总不会错。要是不行,大不了再去凉州。”   凉州那边现在各方面条件不算差,但毕竟冬季漫长寒冷,到底不如神都繁华。   米诏当年也就是个从五品,现在岁数也在这儿了,回神都养老也算是待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   赵淩不确定顾朻让米家子到神都,其中到底有多少作为质子的成分,但米希不仅把子女送来,还把爹娘一起送来,够不够表达出对顾朻的信任以及自己的忠心?   米家影响力最大的米老尚书早已去世,如今的朝中米家的影响力本就不多了,米诏夫妇回来也不会再入官场,应该无足轻重。   赵辰就说:“宜早不宜迟,直接让爹娘回来过年。”   米氏激动得手不住颤抖,试了两下没能落笔书写,还是赵辰把笔接过来飞快写了一页信纸。   信寄出去后,米家月底就到了神都。   米诏夫妻俩只在神都暂时停留了两天,非常低调地接风洗尘后,就搬去了小湖村。   小湖村如今已经成为神都著名的农家乐圣地。   除了最早赵淩种的两个山头的桃树外,后头村里人又自己种了几个山头。   每年桃花盛开的春季和桃子成熟的就夏秋之际,神都来的客人们非常多。   近些年荷花也逐渐有了规模,夏季的荷花也是一番盛景。   常娘子亲自过去指导开发了一系列“农家菜”,美食搭配美景,更有魏家私塾这样小有名气的学堂,小湖村一年四季都有不少游客。   村民平日里还是以务农为主,但因为这些游客带来的收入,如今村里家家户户的房子都进行了翻新,也不一定家家户户都是砖瓦房,经过了魏家人的设计,迎合了城里人对田园牧歌的想象。   赵淩亲自把人送去小湖村。   看到这样的小湖村,他都有些不敢认:“我这是多久没来了?”   魏学海笑道:“也没很久,去年过年的时候,你不还来过嘛。”   他笑容温和,看着赵淩的时候满眼都是喜欢。   作为赵骅的师兄,他被赵淩叫一声师伯,平心而论并没有给过赵淩多少帮助,反倒是他家一直在仰赖赵淩的照拂。   偏偏如今已经位极人臣的赵淩,只要人在神都,每年的年礼都是亲自过来送,半点架子都没有。   “都好久没看过别的时候的小湖村了。”赵淩感慨,又跟魏学海打招呼,“我爹今天临时有事,被叫进宫里去了,本来是准备一起来的。”   魏学海和赵骅的交情压根就不用赵淩多解释:“他忙他的。”   米诏也笑道:“我都多大个人了,偏你们还不放心,非得送我们过来。”   他们这次过来,直接连着家当一起搬过来了,装了好几辆牛车。   要不是小湖村的路修整过,牛车还真未必好通行。   米氏说道:“我说让人把行李都先安顿好了,你们再过来,也不差这一两天。”   赵辰也连声说是。   米家的院子是赵辰买下来的,有五间正房,格局和赵淩在象州府城的宅子很像,就是院子要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买下来当然不是特意为了给老丈人居住,而是因为他经常跟着赵骅过来游玩。   小时候他跟着赵骅,现在他也有自己的朋友。   小湖村吃得好风景好,距离神都又近。   虽说环境等等各方面肯定没有福满庄好,但小湖村更加简单,他还是很喜欢小湖村的。   买下这院子也才是去年的事情,正好村里有人要卖了房子和田地搬去新城,他就顺势买了下来。当时还说价格不比城里便宜,如今看来倒还真的买着了。   几个人在村中行走,赵辰给岳父岳母介绍:“里办在村口,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去找里办,那边还有小卖部,一些针头线脑柴米油盐的各种日常用的东西都可以买到。村口还有租车租牲口的,外来的车辆和牲口也可以放在那儿。   租船得去湖边的小码头,那边有个小市场,可以买一些自家种的东西,不过得早上去,晚一点就只能去小卖部买了。   想吃鸡鸭鱼羊可以提前一天在小卖部那儿登记,他们会让福满庄的人送过来……”   米诏和米大夫人早就不是以前高门大户家的老爷夫人。   米大夫人曾经在福满庄上住了好几年,米诏在军营里更是不必说。   他们要是继续住在城内,多少还会牵扯到过往的一些利益往来。   他们不想因此对子孙产生不好的影响,小湖村就很好。   帮助米家安顿下来,当然用不着赵淩亲自动手。   赵淩就带着窦荣在村里转了一圈,很快就在小湖边不仅租了船,还租了钓竿买了鱼饵,去湖上钓鱼了。   摆摊卖这些东西的是魏学海的一个孙子,明目张胆地多收赵淩的钱,一回头见自己父亲在他背后站着,顿时脖子一缩,开始狡辩:“别人买鱼饵是喂鱼,赵四叔买鱼饵那是真钓鱼啊。我多卖他一点钱怎么了?就当是四叔给我买糖吃。”   魏明达直接给气笑了:“你以为你这点小心思你赵四叔能看不出来?你爹我是差了你买糖的钱了?”   “您是不差给我买糖的钱。可你有了买糖的钱都给我买笔墨了……”他想吃糖,不想做题,做题太苦了。   赵淩在湖上转了一圈,果然很快就钓起来两条三尺长的大鱼,差点把鱼竿给折了,鱼线给拉断了。   到了岸上之后,他提着鱼还奇怪:“怎么现在家门口的鱼就这么大?”   以前他得去人少的地方才能见到大一点的鱼,也很少有这么大的。   现在来小湖村的人那么多,鱼竟然没钓完?   魏明达解释了一番,赵淩听得多看了一眼魏家的孙子:“十七,你调的鱼饲料有点东西啊。”   魏十七骄傲:“岂止是有一点东西,那必然是有很多东西!赵四叔,不是我跟您吹,我这配的鱼饲料……不是,是鱼饵,鱼吃了可长肉了……”   魏十七以为不就是跟长辈吹吹牛嘛,没想到下午赵淩回城的时候,直接把他给打包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被放到国子监门口,满眼呆滞:“您认真的?”要把他塞到这个满是书山题海的地方?   “认真的。”   窦荣把少年郎抱住赵淩的胳膊扒拉下来,提溜着丢进国子监宿舍里,吩咐舍监:“安排好,明天带去给司农寺卿。”   孔武有力的舍监提溜住魏十七,跟提溜住一只小奶猫似的:“侯爷放心,卑职这就带……”   魏十七低头报名字:“魏嘉悦。”   “卑职这就带魏嘉悦去宿舍。刚好米家的小郎君们刚住进来,安排去他们那边?”   赵淩觉得这个安排可以:“好。”说完,他就摘下自己的荷包递给魏十七,“自己看着吃饭,别的东西明天早上让人给你送来。”   “哦,谢谢赵四叔。”   赵淩觉得他像个可怜巴巴的小狗似的,补了一句:“好好读书,表现好,赵四叔给你奖励。”   魏十七瞬间眼睛一亮,脑袋都抬高了:“好!”   安排完魏十七,赵淩和窦荣坐上马车离开。   窦荣把赵淩的手放到自己手上捂着:“那小子掉钱眼里去了,你还给他奖励?”   “奖励他做题。”赵淩一脸坏笑,“我又没说奖励他什么。”   窦荣听得跟着笑出声:“你也不怕他直接翻墙跑了。”   “他一个小屁孩能跑哪里?”赵淩扬了扬眉毛,“我也不是一点钱不给他。魏十七鱼饵拌得明白,我的鱼饵也不差啊。小子给点钱就能被钓成翘嘴。”   窦荣故意叹了一口气:“有你这样的长辈,是魏十七的福气。”   马车行到尚书府门口停下,赵淩和窦荣进去说了一声:“大哥大嫂在小湖村住一天,大嫂应该会多住几天。”   赵王氏说道:“应该的。也是不容易,都多少年没见了。”   赵骅一脸赞同:“也算是否极泰来了。你萌两个刚好过来晚膳。”   米诏夫妇对女儿非常疼爱,不然也不会冒着风险提前把女儿嫁出去。   当初给女儿订下赵家这门婚事,也是看在赵家人靠谱,不然当年米家在朝中如日中天,完全可以给女儿寻一门更好的亲事,怎么可能下嫁?   后来米家树倒猢狲散,出嫁的米家女有的被休,有的“病逝”,有的被贬为妾室,只有米氏过得体面,更在后续事态平稳之后,给那些苛待米家出嫁女的人家狠狠一番教训。   这些事情赵淩和窦荣不清楚,赵骅和赵王氏是明白的。   私心里,他们当然想着给自家长子谋一个好亲家,但要是米家一直风光到现在,以现在赵淩在朝中的地位,他倒还真的要心慌。   赵骅如今心态平和,总不能什么好处都让他家给占了。   十月结束后,整个朝廷陷入到异常忙碌的阶段。   习惯了钢笔之后,用钢笔写字可比毛笔快多了。   成栾见赵淩写字飞快,还是把钢笔放下,改成更加习惯的毛笔:“外头那些书法大家算是白忙活了,还是赵瑞你的字漂亮。”   钢笔逐渐开始流行,一些书法家也开始紧锣密鼓地琢磨起了硬笔字体,争抢着要把一种字体最好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可以流芳百世。   只不过成栾觉得那些人算是白忙活了。   赵淩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成栾,觉得自己这个宰相就是个实习宰相,帮成栾打工来了,听他说话优哉游哉的,很不高兴:“成中书要是得闲,不如抓紧多干点活。”   大虞朝廷中的宰相是一个比较灵活的岗位,不是非有不可,也不一定设置多少个,主要看皇帝的个人意愿。   如果说翰林院是皇帝的秘书,那么宰相就是皇帝聘请的职业经理人。   皇帝能力强的,完全可以自己兼顾宰相的工作;皇帝愿意分权的,可以放权给宰相。   宰相可以帮助皇帝处理很多事情。   有时候这种放权是不得已而为之。   毕竟一个国家每天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不知凡几,皇帝不管再怎么真龙天子,也只是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精力?   如果皇帝因为生病或者别的原因不便处理朝政的,宰相可以代为行使皇帝的权力。   这是一个权力极大,又容易犯错的位置。   当朝的宰相一般都是兼任,像赵淩现在必须得处理吏部和宰相的两份工作。   成栾听到赵淩的话也不生气,反倒是放下毛笔喝了一口茶:“还得是年轻人干活利索。陛下照顾老臣,可怜我一个人实在干不了那么多事情。”   嗯,冬天喝上一杯热乎乎的奶茶真不错,加了蜜豆还扛饿。   要不是赵淩刚把太子丢进大理寺没多久,这会儿恨不得把太子抓过来给自己打工。   呸!   这天下是姓顾的,太子给自己家干活,怎么叫给他打工?   算了,谁都指望不上。   成栾放下茶杯,问赵淩:“你今天中午吃什么?家里给送饭来吗?冬天了,你家今年的猪是不是快出栏了?”   又一个惦记他家猪的!   “我中午去长乐宫吃。”陪太后一起。   神都的冬天就是太冷了。   长乐宫里暖和,但老人家要是进进出出一冷一热的,容易得心血管疾病,还是他过去。   “哦~”成栾的语气中充满失望。   参加过无数次宫宴的人,对宫中饮食并没有多少兴趣,还是馋赵家的猪肉。   “快过年了,要不年礼你给我送一碗红烧肉?”可惜他错过了以前赵淩自己带饭的时候,太好奇赵家的红烧肉究竟有多好吃了。   赵家的酒楼也有红烧的菜品,确实味道不错,可惜赵家的酒楼也不卖赵家的猪。   赵家自己庄上的养猪规模一直不大,也就供自己家的那点吃。   赵淩诧异:“只要一碗红烧肉?”   成栾眼前一亮:“你再多给一点别的也成啊。”   赵淩深深看了成栾一眼,没多说什么,继续埋头干活,然后从第二天起,每天就让人给宰相府送红烧肉、红烧蹄髈、红烧猪蹄,各种酱大骨、卤味,从猪头送到猪尾巴,赶在年前把成栾生生喂胖了一圈。   成栾:“……明年得做新的官服了。”突然觉得现在的官服穿得有点紧。   赵淩问他:“猪肉吃腻了没?”   成栾大惊:“肉还有吃腻的?”随即又问赵淩,“你过年还送我猪肉吗?”   赵淩:“……不了。吃太胖对身体不好,您过年多吃些新鲜蔬菜。”   成栾大失所望,想到新鲜蔬菜又觉得还可以:“听说司农寺又搞到了几个新品种的蔬菜,今年冬天新鲜蔬菜的价格应该会低一些。”   “嗯。希望过几年,普通百姓家冬天也能买得起各种各样的新鲜菜吃。”过得好的人,日子越过越好;日子过不好的人,先把日子过起来。   真正做的时候,发现是真的难,还全是绣花功夫。   两人看着小吏贴封条,出宫的时候特意绕去太仓署,看到有许多官吏在领年底福利,其中就有一筐新鲜蔬菜。   这份福利是今年额外的奖励,不分官职高低,每个人都一样。   赵淩看着得亲自来领的小官吏们喜气洋洋的脸:“明年争取多发点。” 第210章   赵淩向来说话算话。   过了一年后, 朝廷发放给官吏们的年礼确实比前一年要多。   米希回京述职,也领了一份,还没打开, 就拿着竹筐看:“这筐子真不错啊, 编得这么密实, 还刷了桐油, 仔细着能用很久。”   赵淩笑话他:“米将军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倒是稀罕起一个破筐子来了。”   米希抬手就虚空做了个敲毛栗子的动作:“这可不是破筐子。”   窦荣把作势躲避的赵淩拉到自己身后,笑道:“是不破, 这筐子可以挂在自行车后座边上。家里还有缝了两根背带的,也可以拿来放脏衣服, 挺好用的。”   米希想着神都官吏的数量:“这么多筐子,得花不少钱吧?”   “无所谓。筐子有藤筐和竹筐两种, 都是从朝廷几个作坊订的,无非是左手倒右手。”这种小手工做工确实精细, 但谈不上精美, 胜在实用,深受好评。   年礼比较多,筐子也大,说是筐子, 差不多是个箱子。   其它节礼发的东西少, 筐子就小一点。   小筐子有小筐子的用处。   这种耐用的东西放在家里,只要一用起来就能想到这是朝廷发的,算不上恩情, 但是贴心。   尤其是对一些底层官吏,对这种贴心还是很受用的。   “论赚钱,是谁都不如水灵。”米希说着把筐子打开, 一样样拿里面的东西,“肉罐头、鱼罐头、糖水罐头、蘑菇罐头、番茄罐头,一包什锦糕点……”一瓶油,一瓶酒,一份调味料组合;另外一个大筐子里放着的是十种新鲜蔬菜,下面是油纸包的鸡鸭鱼肉;另外还有一袋大米一袋麦子。   要是家里没几口人,有这些东西,过年可以不用出去买菜了。   过年时候的菜价格比平时几乎翻倍,还没那么新鲜。   米希看着那些罐头就笑:“我在凉州冬天吃得最多的就是罐头。这肉罐头还是我们铁脊县做的。”   赵淩和窦荣都想听他讲讲现在的铁脊县。   米希就从善如流讲了很多,还直接拿出钢笔来画现在铁脊县的舆图。   他对偌大一个县城的每一栋建筑都了若指掌,哪里是作坊,哪里是宿舍,哪里是什么店铺,哪里又有了新的变化。   他们正聊着,下人过来通报:“巩将军来了。”   巩盛过来,没道理等在外面,是直接跟在下人身后来的。   他看到米希之后,上前先抱住米希,重重拍了两下他的后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米希被搞得也有些情绪上头,反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窦荣看巩盛眼圈发红,赶紧说道:“外面是下雪了?先去洗把脸换身衣服。我再让人去催催祝阳,他离得最近到得最晚。”   巩盛直接去洗了个热水澡,重新回到书房的时候,光着脚穿着一双缝了兔子耳朵的棉拖鞋:“你们俩都老大不小了,怎么家里的东西这么……童趣?”   他这会儿的形象和刚进来的时候判若两人,胡子刮干净了,擦得半干的头发披散,穿着一身浅青色的薄袄,整个人完全没有刚才粗犷将军的样子,更像个青年文士。   米希也是差不多的形象。   他身上的文气更重,胡子修剪整齐,像个在书院教书的先生。   祝阳跟在巩盛身后进来:“嫌幼稚,你还穿?站门口做什么,快让开。”他把门板一样的巩盛扒拉开,看到米希快步上前,抱住了狠狠拍了两下他的后背。   巩盛只是红了红眼眶,祝阳的眼泪是说掉就掉。   米希刚才压下去一点的情绪,瞬间又涌上心头。   窦荣看得有些动容,做好了让赵淩扑进怀里嘤嘤嘤的准备。   赵淩奇怪地看着他:“干嘛?”   窦荣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解:“你不感动一下?”   赵淩感到奇怪:“我感动什么?”   其他人一听,瞬间就笑出声:“小没良心的。”   米希看赵淩脸色一黑,瞬间改了语气安抚:“咱们水灵最有良心了。水灵啊,你看从铁脊关修一条道奉浦的铁路怎么样?”   “不怎么样。没钱。”一群讨债鬼,他能感动个毛线,“先修一条柏油路。”   “柏油路是什么?”   赵淩就跟他们解释怎么从石脂水中分离出各种副产品。   石脂水这个东西米希是知道的:“哦,凉州府城的那个矿业研究院,原来就是搞这个的。”   “差不多吧。”凉州矿产资源丰富,主要是开采难度低,除了矿业研究院之外,还设有冶金学院。   “不管是柏油路还是水泥路,先把官道重新修一遍。”说是重新修,其实现在的官道每年都在修。每年能够用在铺路上的柏油也好水泥也好,每年能够铺设的道路和桥梁是有限的,倒是不会对财政造成什么负担,“地方上要修的话,可以自己筹款申请。”   其他人一听赵淩提到自己筹款,脸上的表情就丰富起来:“你小子又是想宰肥羊了。”   语气十分肯定。   不管干什么事情,总少不了官员和乡绅相互勾结,盘剥百姓。   有里办在,几乎一查一个准。   赵淩不是目下无尘之人,但做人要有底线,敲骨吸髓的事情他是干不出来的:“不是我想宰,架不住肥羊自己想出栏啊。”   再说那些旧势力不与时俱进,那就只能作为被新陈代谢掉的“陈”。   赵淩跟他们说这番话,也是提醒他们,去提醒自己相关利益方,该出的钱得出,出多出少不出都行,没人逼迫;但绝对不要乱伸手。   赵淩见过的蠢人不知凡几。   这些蠢人未必是笨,他们能够熟度四书五经科举入仕文章风流,但他们就是觉得自己当了个官之后就能只手遮天,跟百姓不是活在同一片天下了。   他们跟官员交流时候谦逊有礼,跟百姓交流?   交流什么?   普通百姓是什么身份,配跟他们说话吗?   米希从梁州到凉州,都是大虞的偏远地区,对如今朝中的局势不甚明白,见巩盛和祝阳变了脸,问:“水灵真的‘宰’肥羊?”   巩盛战术性喝水。   祝阳战术性缩脖子。   窦荣还笑颜如初:“真宰。城外新修了一片刑场。现在行刑不讲究秋后处斩那一套了,查明之后直接杀。有些人自以为当了官之后就不一样了,把百姓视如牛马,以为当了官之后哪怕犯错也就是贬谪,现在可没这么好的事情了。”   那些人硬要把人分个三六九等,杀头的时候也不见比别人多个脑袋。   他说着,从书架上找了变厚了不少的律法,递给米希:“拿回去看,有不少新增的条目。”   米希只感觉手上一沉,脖子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下意识想到自己家的情况,是不是按照现在的律法,他家当年直接就不是抄家,而是满门抄斩了?   他把厚重的律法放在桌上,一脸敬畏:“我带回去了,你家还有?”   “有的。”   祝阳给他指了指靠近桃花溪的方向:“他们家在河边盖新的藏书楼,钢筋混凝土的。你明年来就能看到了。”   米希一听,注意力倒是转移了:“钢筋混凝土的好,防火。你们在这儿大概不知道,铁脊县要不是都是混凝土建筑,整个县城每年冬天都要火烧连营。”   祝阳“啊”了一声,随即想明白了:“就跟通济城一样。人住得密集,厂房也密集,还有那么多货物,冬天要取暖,一旦有哪里不妥当,就会走水。”   虽说他是干水利的,但以前工地上动辄上万人,不说建筑材料工程器械了,就是那么多人的吃喝拉撒,每年都还会引发一些问题。   火情也有,只不过他面临最大的问题是食物保存不当导致的霉变和腐坏。   毕竟水利嘛,工作环境肯定潮湿。   这么多年下来,他被动掌握了一套行之有效的防霉防蛀防蛇虫鼠蚁的经验,回到神都后联合有类似经验的各地官员一起修订了一份相关指导意见,印刷成册后传授给有同样需求的官员。   米希听得觉得很好。   赵淩就说:“朝中官员可凭官印去国子监图书馆查阅,现阶段还不能外带,不过有一些可以买。国子监印社有书肆。”   米希过年这段时间都会待在神都。   他一半时间待在城里,就住在侯府;一半时间待在小湖村,陪着父母子女。   国子监图书馆在国子监内,需要凭借国子监的学生证或者是官员的身份证明才能进去。   国子监书肆则在国子监对门,是一栋四层的大楼,除了买书之外,还有各种讲座。   一些志同道合的人也可以租借场地,一起探讨学问针砭时弊。   米希被招进宫中,见到顾朻,向他感慨:“臣都有些舍不得走了。”不等顾朻开口,他立马笑道,“臣恳请陛下在铁脊县也建一座图书馆,建一座‘国子监’。铁脊县有大量的孩童和年轻人,其中有不少人才,囿于铁脊县的环境,这些少年人并不能够得到充分的培养。他们可以和他们的父辈一样冲锋陷阵。”   铁脊县的人口组成很简单,基本可以分为军人和军人家属。   铁脊关的军队待遇好是从窦荣起就打下的基础,交于米希之后,顾朻为了让米希这颗钉子扎牢,给米希提供了大量的资源。   铁脊关的军人待遇好,自然也得有对得起待遇的身体素质。   第一条就是年轻、健壮。   在铁脊县定居的军属大部分也都是年轻妇人。   她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在铁脊县的各种作坊和工厂工作。   铁脊县中的绝大部分家庭都是这个时代比较少有的双职工家庭。   年轻、身体好、收入高,自然出生率就很高。   顾朻听米希说着铁脊县和铁脊关的现状,问他:“要多少钱?”   米希告了一声罪,借了纸笔直接现场写了一封奏折,还一心二用地回答:“臣不要钱。铁脊县得太上皇和陛下青眼,这些年也算是幸不辱命,略有一些盈余。只是铁脊县毕竟偏远……”最后总结两个字,“缺人。”   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说完后,他的奏折也写完了,不等晾干就直接递给顾朻,躬身行礼,“恳请陛下恩准。”   现在公文书写已经大量使用钢笔,纸张也进行了相应的改良,墨迹干得极快。   顾朻不是很情愿地看起来。   哦,是要建一个军事学院,培养步兵、骑兵、工程兵和医疗兵。   嗯?还有个武器研究所?   顾朻抬头看了看米希。   米希不用他出口,就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满脸正直:“铁脊县地广人稀,还能在关外找片地做实验,不用担心砸坏什么。”   这倒也是。   顾朻重新低头看下去,看完,沉吟半晌才道:“你晚点回去,等过几天朕把朝中的事情安排完,跟你一起去一趟铁脊关。”   米希以前陪着顾朻去过凉州劳军,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再一起同行凉州,神情恍惚了一瞬,赶紧说道:“是。”   顾朻笑道:“你这事情能不能成,朕说了不算,得找水灵。办一个学院要那么多专业人才,你看他能不能放人?”   米希还不知道赵淩抢人的恶名,疑惑:“办一个军事学院,为什么要水灵同意?”   “你要的人,要从国子监、神都大学和神都武器研究所调。国子监汪祭酒是赵淩的先生,神都大学的王山长是水灵的嫡母,神都武器研究所的所长是水灵的豆豆。”   米希原本还能维持正经脸,听到最后“水灵的豆豆”没忍住笑出声,赶紧抬手捂住脸轻咳一声:“反正我现在住在侯府,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汪先生原先在文华殿教书,只是进文华殿的时间比较晚,并没有教过米希。   米希和现在的汪祭酒确实没什么交情。   米希在宫中待了半天,留了午膳,回到侯府就看到赵淩站门口跟沈羡和景尚书撸袖子吵架。   赵淩怼人的水平勉强还行,但哪里是景尚书加上沈羡的对手,火得想要动手,被窦荣拦腰搂住往屋里带:“两位请进。米大哥回来了?”   米希不明所以:“嗯。这是怎么了?”   景尚书是长辈,解释:“喏,还不是那小气鬼。我们过来看看自家的小猫小狗,他都不乐意,闹呢。”   “啥你们家?那是我家的!”赵淩生气啊,偏两个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一看就不经揍,不然高低打一顿,好气!   米希不想掺和进小朋友们的战争里,把赵淩带去书房:“跟你说正事。”   赵淩刚才在寒风里吵架,喉咙有些干,慢慢喝茶,示意米希说下去。   米希想到自己的要求,反省了一下会不会狮子大开口。   跟顾朻要人,和跟自家小兄弟要人,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赵淩看他为难的样子,突然坏笑:“是不是买书的钱不够,要找我借钱?”   书本的价格近些年逐步降低,但依旧不便宜。   国子监书肆的很多书都很实用。   一些专业书籍中涉及到很多图画,制版费用就不便宜。   这些书的受众有限,还不能通过销售量来摊薄成本,最终定价就十分高昂。   人在神都的话,还能借阅、誊抄,但米希在铁脊关,肯定得买。   米希回京述职,身边肯定不会带那么多钱。   米希一看他这幅样子,突然什么不好意思都没了,拿起窦荣给他倒的茶水,喝了一口才说道:“不是。陛下答应在铁脊县建一座图书馆,纳入国子监图书馆系统。”书自然是附赠的,包括以后国子监图书馆的新书,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应该能够同步更新。   “不愧是你。”赵淩感觉自己也太老实了,还想着自己掏钱买书呢,没想到人家直接走公账,买书还附赠图书馆。   窦荣觉得米希的话还没说完:“你只问陛下要了个图书馆?”   米希就顺势把在铁脊县建立军事学院的事情说了,问他们:“怎么样?”   赵淩眉头微皱:“好是好,就是人从哪里来?你那个军事学院别的先不说,医学院确实得先建立起来,跟学院一样,主要研究跌打损伤等相关方面。”   想要全科医院,暂时没这个条件,还是先根据自身条件钻研一个方向。   “另外妇幼医馆也得建立起来。铁脊县气候寒冷,更加需要注意。”孩子是国家的未来。   米希在国子监图书馆看到了一些相关方面的书籍,觉得确实有必要:“现在的医馆管理还是有些混乱,确实得将生产的妇人和孩童单独设立医馆。”   由于铁脊县相对特殊的人口结构,稳婆很缺。   刚开始军属们迁徙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米希说着,赵淩突然喊了一声暂停,吩咐小厮:“去把沈二老爷请来。”   没一会儿,沈羡就抱着一只金灿灿的大橘猫过来了,站在书房门口,半只脚都不踏进来:“什么事?”   过年放假呢,休想让他踏进书房。   景尚书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站他背后把人一推:“快进去,堵门口做什么?”   赵淩不搭理自己的顶头上司,跟米希说:“喏,铁脊县的第一任县令。”   沈羡当年跟米希共事得还算愉快。   但怎么说呢?   他们两个分属不同的系统,虽说在差不多同一个地方,相互之间也有合作交流,但并不算熟悉,就是公事公办,没什么私人交情。   米希刚才也是听赵淩叫“沈二老爷”而不是“沈侍郎”,才想起来他们也算是拐了弯的亲戚。   他的妹妹嫁给了赵辰;沈羡的堂弟娶了赵婉清。   景尚书就是个纯外人了,不过他也不尴尬,半点不见外,让下人给他上点心,对点心的品种如数家珍。   鉴于此人是吏部尚书,米希想要在铁脊县拉人搞建设,最后还得过一遍景尚书的手,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然后他还说了顾朻要跟他去铁脊关的事情。   景尚书一听,顿时……又慢慢软倒在躺椅上:“没事,有太子监国。”   虽说太子还稚嫩了点,但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小白,各方面表现都算得上可圈可点。   朝中还有两位宰相在……   “赵瑞瑞,你不会跟着一起去吧?”   赵淩压根没想到自己,还在看窦荣:“我跟去做什么?”   他要是有假期旅游,倒是挺想故地重游的,当然只是在关内玩耍玩耍,关外的回忆太糟糕,他绝对不想再去,万一再走丢了怎么办?   窦荣见他看自己:“我应该会跟去吧?”又看向米希,“不是要设立武器研究所?”   现在的武器研究所挂在神都大学的名下,实际是一个几乎完全独立的研究所。   具体怎么个情况,赵王氏这个山长都不清楚。   赵淩一听,就知道窦荣这一趟是去定了。   他们聊了一阵,巩盛和祝阳也过来了,还都带了自家小辈。   一是过年带着多认识一些长辈,刷个脸熟;二也是带了点相亲性质。   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关系也好,要是孩子们之间自己看对眼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总比盲婚哑嫁强。   沈羡一看,也去把家里的孩子们叫来。   他今天还真不是特意来赵淩家里撸猫的。   他外家就住附近,顺便过来走走。   没一会儿,附近家中的晚辈们也都聚集过来,侯府里一片欢声笑语。   窦荣白天还能维持笑脸,晚上就绷不住了:“我就说过年该去庄上待着,城里太吵了。”   赵淩只能安抚:“难得米希回来一次,你忍忍。”   窦荣:“不忍。”   赵淩:好叭,不忍。   年假结束没过几天,果然顾朻就带着队伍奔赴凉州,果然把窦荣一起带走了。   赵淩感觉腰杆都挺直了。   赵四夫人需索无度,赵四老爷有些扛不住。   清心寡欲的赵四老爷把注意力放到朝政上,尽心尽力教导储君。   顾稳稳把自己先生留在御书房用午膳,突然问:“先生,您说我直接篡位怎么样?”   御书房里其他人瞬间冷汗直冒,只有赵淩面不改色:“不怎么样。你想早点登基就好好学,三省六部都还没轮过来,就想着登基,想什么呢?想皇后娘娘的鞭子吗?”   不得不说顾家人是真狠啊,他家的家法是细竹竿,顾家的家法是鞭子。   要说他赵家只能给姓顾的打工呢?打不过打不过。   顾稳稳一听到自己亲娘的鞭子,顿时就蔫巴了:“爷爷奶奶也得揍我。”   他还想着他可以趁着他爹不在搞事情,没想到家里随便来个人都能收拾他。   唉,家里他也就是比他爹强一点。 第211章   顾恒二十八岁的时候, 顾朻退位。   顾恒登基为帝。   吏部尚书景琸致仕,左侍郎赵淩任吏部尚书,封泸阳王。   同年六月, 户部尚书赵骅致仕, 神都大学山长王蔷薇调任象州, 负责筹建象州大学。   赵缙刚结束了多年的外放, 回到神都, 没想到和父母团聚没多久,就要送别, 站在码头上抱着老父亲哭红了眼睛。   赵骅身板笔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很是感慨:“自己都是当爷爷的人了, 还这般小儿做派。”   市舶司在赵淩的“主刀”下大卸八块后,赵缙就理所当然执掌了海州市舶司, 如今回来说是平调担任神都市舶司按察使,但神都的官职比外放的官职要高半级到一级, 其实是升职。   赵辰前几年已经外放, 在文州大刀阔斧干出了一番成绩,还赶巧碰上了一个好苗子考上了新科状元,今年很顺利调任东州担任知府,也是说是平调, 其实是升职的。   毕竟几个文州加起来都没东州富庶。   赵缙很想抱着赵王氏嗷嗷哭一通, 抬眼一看赵王氏抿紧的嘴角,顿时站直溜了给自己擦眼泪。   赵王氏嫌弃极了:“在神都可没有海州那么随意,多注意收拾一下自己。”   赵缙低头看着自己的七分裤夹脚凉拖觉得很正常, 满眼迷茫地在周围一众人群里扫视一圈。   神都码头天天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客人,穿什么衣服的都有,他的打扮一点都不奇怪。   他四弟不也穿得差不多?   赵王氏顺着视线看了看赵淩, 兄弟俩一个大花裤一个小猫裤,顿时无话可说:“你们……唉,算了。过年记得回老家。”   “好。”   码头繁忙,不过他们这种坐私人船只的有专属的休息室,还算空闲。   过了一会儿,船长过来说是可以开船了。   赵淩他们把老夫妻俩送到船上,和兄弟侄子侄女们以及更小的孙辈们一起目送船只离港,一直到消失不见。   赵淩刚才送别的时候倒是没什么感觉,这会儿人看不见了一下子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窦荣还奇怪赵淩怎么突然站着不动了,就见他眼睛一眨,一行眼泪掉了下来:“水灵……”   赵淩自己还没意识到,扭头看向窦荣:“怎么了?”   窦荣掏出手帕来给他擦眼泪,像是碰到了一个开关。   赵淩嗷一嗓子就哭了出来。   赵缙被感染,也想嗷一嗓子,被羊氏一瞪:“你敢哭一个试试?”是不是想把鼻涕眼泪抹她衣服上?   赵缙顿时不敢了,掏了掏兜没掏出手帕,还是小孙女贡献了自己的小兔子手帕:“爷爷,给,不哭嗷。”   嘤,还是小孙女可爱。   赵骅致仕,尚书府自然是不能再住了。   老宅在赵慧出嫁的时候收拾了一回,平时有人打理,赵缙再搬进去简单收拾一下就行,就是赵淩把对门的宅子收了回来,进行重新整修,给羊氏开办女学。   一行人陆续坐上马车,车厢空间狭小,放上一个冰鉴温度就比外面明显清凉了许多。   赵淩和窦荣跟着去元庆坊,曾经的小伙伴都成了老邻居。   墙头上的大狸花“咪”一下DUANG到地上,绕着赵淩的脚边转圈圈。   赵淩熟练地掏出一个铁皮小盒子,打开拿出一粒肉干给它,撸了撸大狸花圆圆的脑袋:“不知道是抹布的几世孙。”   “说不清了。”老邻居眼巴巴看着赵淩的小盒子,“你这什么肉干,给我尝尝。”   赵淩递给他:“鸡肉干和鱼肉干,没味道的,应该还有点腥。你要吃啊?”   邻居拿起骰子大小的一粒,看了看闻了闻,最后在喵喵叫下投喂给了大狸花:“别急,给你吃。”   他见赵淩要回家去,也没多说什么,只说有空过来玩。   家中年幼的子弟们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等赵淩进屋后才问到:“刚才那位是谁?”   “宰相赵瑞。”   孩子们不信:“宰相不是白胡子老爷爷吗?怎么可能这么年轻好看?”   “他真是宰相赵瑞。以前住我们家隔壁的。”   “那更不可能了。人家是宰相,爹你还是个芝麻官。”   隔壁吵吵嚷嚷,窦荣听到几句,回头轻轻揽了一下赵淩的肩膀。   赵淩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事。”   以前的新宅现在也有些老旧,尤其是有些地方替换新的木料,新旧两种颜色对比明显。   羊氏说道:“其实就改了个厨房,把厨房推了,加深了地基,改了个两层楼,把食堂扩大。”   赵淩问她:“招生怎么样了?”   羊氏一听,顿时就笑了:“现在还没正式开始招生,我准备把宅子收拾好了再开始。来问的人很多,我这儿已经记下了许多名字。”   有赵慧这么一位女状元做招牌,海州女学后续也教出了不少女秀才、女举人、女进士,羊氏办学经验丰富,又有历史成绩,神都但凡供得起女子读书的人家,自然心向往之。   如今十几年过去,差不多就是一代人,想法已经发生了改变,虽然依旧有人冥顽不灵,明着暗着辱骂女性官员和外出工作的女性,但这种行为已经从社会主流变成了被人鄙夷的存在。   当然,依旧有人不放心家中女子和男子同校学习,有条件的人家都是请了先生到家里来教,基本用的先生都是自家亲戚。   赵淩笑道:“我还想着要是没人入学,就让灵灵回来。”   赵慧如今也外放,不过她是工部侍郎兼监察御史,出去负责督造神都到象州铁路的建造。   “她应该年底就能回来了。先前我还劝爹娘等晚点再回去,到时候坐火车,比坐船要快。”   羊氏对自己这个小叔子十分感激。   她家相公的官职就不用说了,赵淩扶持一把,毕竟是亲兄弟。   她女儿小时候想科举,想当官;她自己小时候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但只能无奈放弃,谁让她是姑娘呢?   谁能想到赵淩当初答应小朋友的话,并不是哄孩子,花了时间精力,顶着压力真的做了落实下来。   包括后来赵慧能够跟在太上皇和皇太后身边学习,都是看在赵淩的面子上。   帮人帮到这种程度,她实在是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感激。人家啥都不缺,她也没法有什么实质性的回报,对于她这样习惯了有来有往的人来说,十分别扭。   她想了想,说道:“四弟你们坐着,三嫂今天亲自下厨,给你们做一顿吴州菜。”   最近来了一船南方来的食材,幸亏她买到了一些。   其实也没那么多吴州和海州的食材,主要是一些调味料。鸡鸭鱼肉用的还是神都本地的。   赵淩和窦荣在吴州待了好几年,再吃到吴州口味的食物,十分怀念:“等我们致仕了,就去吴州待上一阵。”   六月,赵淩送别了父母后,八月过完生辰又送走了已经退位的顾朻和余姝。   两人并没有打算跟顾潥夫妇俩常年定居吴州翠宫,而是选择到处游历。   他们还很年轻,身强体健:“想看看这天下,看看天下的百姓。”   余姝笑道:“有机会的话,我们还想看看其他的国家,去世界上别的地方转转。”   顾朻抬手拍了拍赵淩和窦荣的手臂:“麻烦你们留下来,多看着点稳稳。”   余姝把早就准备好的鞭子递给赵淩:“稳稳要是有哪里不对,你就抽他。”   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新帝眉头一抽:“娘!”   “叫娘也没用。”余姝冷眼一扫,顾恒当了皇帝都只能乖乖立正,“要是闹什么幺蛾子,看我回来不打死你。”   顾恒按了一下眼角,把跟爹娘要长时间分别的难过按回去,白感动了。   再说他能有什么幺蛾子可以闹?   大虞现在的事情无非就是那些,每年修桥铺路,发展农业、工业,大力发展科研和教育等等,都是顺着现在的脚步走下去就成。   他能做的,无非就是就平衡一下各方势力,连铁路和柏油路先修哪里后修哪里都没法决定。   毕竟经过那么多年发展,适合发展的各种工业和能源基地已经建立,轻重缓急没什么可以争议的地方。   “父皇母后走得太快了,待在神都多好,什么新鲜东西都能先看到。他们这一走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顾恒说着说着,情绪又低落下来,身子下意识想要往窦荣身上靠。   窦荣嫌弃推开:“他们过年就回来了。”   现在八月,大概也就是出去玩上三四个月。   “这么快?!”顾恒始料未及,又不信,“您一定是胡说的。爹娘都没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   窦荣鄙夷:“这还用说?我随便一猜就猜到了。”有这么个私底下娇气包一样的逆子,家长出门哪可能会放心?   当初他姨父退位,几乎是立马就走的。   顾朻退位,还在宫里多待了两个月,确定儿子真没问题了才出远门。   “猜的啊。那肯定不准。”顾恒更加不信,问他先生,“先生,您猜我爹娘什么时候回来?”   “今年过年的时候。十一月底十二月初吧。”赵淩还可以更加具体点描述新任太上皇和皇太后的行程,“他们的船队从神都出发后,应该一路往东经胶州港入海,然后沿途到象州看象州港、盐田,那里是你爹一手建立起来的。几十年了,他应该想去看看现在具体是什么模样。接着就转大江,一路往西,沿途看看各地发展,最后到黑龙港,说不定还会顺路去济国。去完之后就从黑龙港走西川,到西河港,再转回神都。这么一圈转下来,差不多三四个月。”   由于水运优势,最早发展起来的工业都在沿江沿海地区,要不就是凉州那样矿产资源高度集中的地区。   他说的路线是大虞近几十年来最繁忙的航道。   “等他们回来之后,明年再出发,就可以直接坐火车到象州。”   顾恒听得一愣一愣的:“是先生给我爹娘规划的路线吗?”   “不是。我猜的。”赵淩很自信地说道,“我猜你爹你娘的心思比你准。我比你认识你爹早。我认识你娘的时间,比你爹认识你娘的时间还早,是不是?”   好像很有道理。   接下来果然和赵淩窦荣猜测的一样,顾朻和余姝转了一圈,在年底回了神都。   两人把沿途的许多看到的情况书写下来,回到神都交给好大儿:“喏,你看着处理。”   顾恒年底忙得焦头烂额,他爹娘还要给他上强度,顿时……顿时委屈:“父皇~母后~”   他本来以为当皇帝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总览全局、把控各方势力的平衡就行,有两名宰相辅佐,尤其其中一位还是他先生赵淩,自己压根就不需要做具体的事情,甚至可以让讨厌的豆豆表叔帮他带孩子,没想到真正当了皇帝才发现跟监国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临时工和正式工的差距啊……   顾恒毁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他就不那么心心念念想着赶紧当皇帝了,多当几年太子多好啊。   当太子,他有空还能陪太子妃去码头打架……不是,是帮忙调解纠纷。   顾朻和余姝压根不管他,问:“你先生呢?”   顾恒说道:“先生回老家了啊。坐火车回去的。”   “都还没到过年呢,他这么早就回去?”   顾恒一听,把笔往笔架上一放,嗷嗷哭着跑到父亲怀里:“先生说他是先生,我得听他的!”   顾朻觉得岂有此理:“你是君,他是臣,他得听你的话!”   顾恒委屈:“娘也让我听先生的!不听的话,先生拿鞭子抽我!”   “你还打不过你先生?”   “我能跟先生动手吗?!我还没动手呢,翊表叔就得把我打死!”他就不信了,父皇难道敢当着翊表叔的面打他先生?   余姝看儿子干嚎不掉眼泪,好奇:“水灵还能真打你?”   “那倒没有。”顾恒委屈的也不是自己会不会挨揍,而是,“年底那么忙,他说去检查新通车的铁路就走了。”把工作全都留给了他,他还不敢反抗。   差不多同一时间,装修豪华的卧铺包厢里,赵淩和窦荣整理好行装,跟随列车员下火车。   车外,赵骅和祝光站在月台上,见到他们下车迎了上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