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在大周模拟经营   作者:希弗   文案:   范愚被模拟经营系统绑定之前,人生理想就是能吃饱穿暖,有数不清的书读。   得到系统后,这个目标也没有发生改变。   刚在系统里点击领取1级新手礼包族学,现实中就被先生叫住,得到了入学考校的机会。   范愚努力学习,系统颇感欣慰,但没想到,这届宿主努力只是为了更好地当咸鱼——   考中秀才后,范愚涮着锅子,披着大氅,手边放了一册书,笑得很满足:科举有什么好的,当官不如回乡当个教书先生,族学里几千册书随我读,简直是神仙日子。   系统:宿主考中状元、建立书院后,系统将开放书库所有书的阅读权限。   范愚:别拦我,我还能考。   到最后,因为馋系统的书库,范愚三元及第,成了天下第一书院的山长。   --------   范愚的身体不好,常年喝药。   叶质安不满被爱人忽视,就拿熬得味道诡异的药来抗议:你的人生理想里怎能没有我,书比我都重要么?   范愚嚼着蜜饯,慢慢吞吞地递出一本从系统书库里抄下来的医书。   叶质安:快快快,书桌分我一半。   【阅读指南】   1v1架空科举甜文   沉迷读书·秀才就够·山长受 × 醉心医术·每天都在和书争风吃醋·医者攻   内容标签:系统 甜文 科举 经营 基建 轻松   主角:范愚 ┃ 配角:叶质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带着模拟经营系统考科举   立意:学习给人快乐 第1章   夜里落过场雨,叫秋意浓了不少。   破旧的青瓦房里,范愚紧了紧身上不太厚实的棉被,又把自己往被窝深处缩进去。   随着他拽起被子的动作,几丝棉絮从磨开的口子里逃了出来。   年纪几乎和范愚一样大的被子又变薄了一分,但他没有力气去担心。   头痛欲裂的感觉让范愚猜到自己多半因为夜里的雨着了凉,身上粘腻的感觉也能证明他出过不少汗,连有点枯黄的头发都粘了几绺在额际。   “系统绑定成功。”   正因为生着病,听到耳边响起的奇怪声音时,范愚只以为自己烧出来了幻觉,没把这句压根没听懂的话放在心上。   又在床上躺了片刻,范愚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起身给自己做吃的。   每个月月初从义庄领来的米只够他勉强维持生活,范愚揉了揉已经在叫的肚子,抓出一小把,决定熬点稀粥。   从灶边抽了几根劈好的柴,点火时候冒出来的烟让范愚本来就不太舒服的喉咙泛起来痒。   他一边咳一边站上矮小的木凳,小心翼翼地把米洒进锅里,生怕漏下一两粒到地上。   范愚今年已经七岁,但是常年吃不太饱肚子让他看起来顶天了也不过五岁大。   哪怕站在木凳上,做饭对他来说也还是有些难度,不得不踮起脚尖。   生病总是不太好受,口中泛着苦涩。范愚打小就嗜甜,于是从灶边找出来小心储存着的糖,盛出稀粥之后洒了几粒在碗中。   糖的质量并不好,但带着点涩的甜意还是让小孩舒展开了因为头疼皱着的眉。   早晨醒来之后范愚就感到浑身乏力,方才简单的煮粥动作就已经让他轻轻喘起了气。   摸着滚烫的额头,范愚打算惫懒一日,肚子不再咕噜后就又窝回了床上。   带着对“幻觉”中那句听不懂的话的疑惑,范愚打算闭眼休息一会儿。   还没合眼,眼前忽然出现了泛着浅浅蓝光的光屏。   范愚抬手揉了揉眼睛,他怀疑自己烧得更严重了,幻觉又多了一层。   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摸,指尖的触感告诉他,光屏应当是真实存在的。   缺胳膊断腿的文字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虚空之中。   好在范愚因为向往科考,想同已逝的父亲一般成个秀才,跑去族学外边偷偷听了很久的课,已经认识不少字。   范愚连蒙带猜,认出来了顶上的那一行:模拟经营系统用户协议。   中间大段大段的“残疾”文字让他本来就昏昏沉沉的脑袋犯起来晕,跳过不看之后又发现最下方写着“确认”字样。   没敢伸手去确定一份看不懂的协议,范愚闭上了眼睛,再次睁眼的时候光屏已经从眼前消失了。   范愚放弃了再睡一会儿的想法,索性就换下身上因为夜里出汗变得有些粘腻的衣服,打算抱去屋外洗一洗。   他今日起得晚了,方才那顿已经可以算是午餐。   屋外,日头已经攀到了天空正中,范愚刚蹲下身洗衣,就嗅到毗邻的范有成家飘来一阵肉香。   范有成今年九岁,是范愚的族兄,在同辈里行九。   他家家境宽裕,范有成被养得高高壮壮,只差了两岁却比范愚要足足高出一个头还不止。   听见范愚开门的动静后,他端着饭碗就跑了出来,隔着篱笆喊范愚:“小十二,明日我又要回去族学念书,待我学了东西回来教你啊。”   范有成向来喜欢在范愚跟前显摆。   就如现在,他是知道范愚有多想进学的。   他不止一次见过秀才公的独子在族学外边偷听,拿枝条在地上比划着学写字的画面。   这会儿口中说的是学了东西以后回来教范愚,实际却是来跟他炫耀。   白胖的手里还特意端着白米饭,上头盖着两块油汪汪的肉,说话间特意把饭碗朝着范愚倾斜了点,好教人看清楚。   边说话,范有成又夹起肉咬了一口,吃得可香,满嘴油光。   范愚慢吞吞地搓洗着手里的衣服,抬头对着范有成露出了个腼腆的笑:“多谢堂兄。”   他知道范有成虽然喜欢炫耀,但没什么坏心。   一年前他家屋顶漏雨的时候,还是范有成发现后拉着他阿爹来帮忙修的。   范有成看着瘦弱的小孩仰着脸冲自己笑,以为这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在炫耀,哽了哽,倒觉得口中的肉都不太香了。   没来得及接着说点什么,范有成就被他娘拎着耳朵拉回了屋里,“快给我回来好好吃饭,往外跑作甚,这许多肉还不够让你乖些么?”   范愚轻叹了口气,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闻着飘过篱笆的香味,方才那碗稀粥都像是白喝了。   他确实有点馋肉,就连肉香中混着的白米饭香也格外勾人。   范愚出生那年就没了娘。三年前阿爹生病离世,只给他留了两箱书和没几吊钱。   他能长到现在全靠宗族的义庄,每月能从义庄领些米,每年冬天也能领匹布。   几年时间,他从衣食无忧到喝惯稀粥,至于肉味,范愚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到了。   除却范有成特意端来炫耀的肉,范愚还颇在意他那句族学。   宗族开设族学,延请先生,凡是八岁往上的孩童都可以入学去读书识字。   范愚已逝的阿爹便曾是族学的先生,教书来的钱向来只留下够维持父子生活一月的,剩下的就都拿去买书读了。   在他得了急病之前,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把小小的范愚抱在膝上,念书给他听,每晚还会抽出来时间教他识字。   范愚还记得幼时对父亲说过的话:“将来阿愚也要和阿爹一般考取功名,等阿爹老了,就换阿愚来念书给你听。”   听到小孩稚言的秀才把人抱进怀里,点点他的鼻尖,笑着应是。   思绪还在回想幼年的场景,范愚又听到了方才的奇怪声音,这一次竟然可以听懂了:   “语言检测成功,时代背景检索成功,已切换为大周朝官话。”   大周便是范愚所在的国家,正逢明君盛世,国力强盛,尚文。   这么听起来,系统方才的奇怪语调大概就是它的国家的语言,缺胳膊断腿的文字也并不是错漏。   范愚加快了手头的动作,快速搓洗干净换下的麻布衣裳后就径直回到屋里。   要是没有猜错,方才他在光屏上面看到的文字这时应该已经“手脚”齐活了。   范愚仔细地看完大段让人犯晕的用户使用协议,虽然有少许不认识的字,但勉强能理解全文的意思。   读完之后,范愚小心翼翼地把手指移到了确认的位置。   泛着浅浅的蓝光的虚拟屏幕漂浮在半空中,闪了闪,跳出来个新页面,顶上写着行“用户个人信息”。   【姓名:范愚   年龄:7   身份:大周朝江南范氏宗族第三十五世,行十二   等级:1   经验:0/100   金币:0   建筑:无   仓库:1级新手礼包(待领取)】   滑动页面,范愚找到了“仓库”,他打算看看所谓的新手礼包,能给他带来些什么。   “一袋米吗,还是一床全新的厚被子,系统给的东西能在现实里得到吗?”   带着点疑惑点击新手礼包后,系统冰冷奇怪的机械音再次响起:“领取新手礼包前,宿主需要完成主要经营方向的选择,可供选择方向如下。”   光屏随之闪动,跳出来三行字:   【一代大儒(科举方向)   本朝首富(商业方向)   时代推手(技术方向)】   “选择方向后不可更改,方向将影响系统开放的模拟经营建筑类型与经验获得途径。”   范愚:“……?!”   范愚还记得系统名字里带着模拟二字,不知道经营方向究竟能不能在现实中给他带来帮助,努力按捺下激动的心绪后,范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代大儒”作为日后的主要经营方向。   就算只是模拟,范愚也想体验一下科考。   现实里还没到入学的年龄,兴许在这个古怪的模拟经营系统里头,他能同阿爹一样成为秀才呢。   系统很快给出了反应:“宿主已完成方向选择,系统将开放科举主线。”   光屏闪动之后,投映出了一个范愚极为熟悉的小院,下边标注着“1级已解锁建筑:族学”的字样。   范愚狂喜:这么看来,模拟经营的内容至少是以现实作为基础的,系统显示的族学正是范氏宗族族学的模样。   只不过一整个书院都是灰色。   范愚伸手去触碰,但光屏毫无反应。   摸索很久但毫无头绪后,范愚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新手礼包没有领取。   这次领取倒是没有阻碍了,光屏上颇为夸张地撒起来了花,族学由一片灰变成了现实中白墙黑瓦的模样,沐浴在花瓣雨中,画面还挺好看。   机械音道:“恭喜宿主获得建筑1级族学,可点击建筑进行经营,经营所得金币可用于建筑升级,每次升级将解锁全新经营内容。”   范愚试探着伸出手去碰族学的图像,果然出现了“点击经营半个时辰”的字样,可按钮和方才的族学一般,还是灰色,并不能如字样提示一般点击进行经营。   难道是因为他在现实中还没有入学么?   可是如果要等他入学,还得空等一年光阴。   范愚轻叹了口气,看到范氏族学出现在系统里时升腾的欢喜如潮水般退散,而后抬起手关闭光屏,把自己摔进棉被之间,仰躺着发呆。   次日清早,额际的温度已经退得差不多,也没有再头疼。   隔壁范有成早早地出门去族学念书,范愚跟在他身后,打算继续去族学外边偷听先生讲课。   既然系统里的族学并不能够点击经营,他还是选择恢复平日里的习惯。   但是范愚没有想到,课还未开始的时候,先生竟然就走到院子里头,出声喊他:“十二郎,过来。”   范愚:“!”   先生严厉,但同范愚父亲是旧识,对他偷听的事儿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赶他走却也不会搭理他。   怎的这次会突然出声喊他,难道是因为系统里领取了族学带来的改变么?   范愚带着疑惑,小步挪着走到先生面前,还因为偷听被先生道破而低着头,耳根都泛起来红。 第2章   先生没训斥范愚偷听的行为,反而说道:“十二郎悄摸听了这么久,应当识得不少字了吧?便给你个机会,明日此时来族学,考校你一番,倘若能通过,便让你提前一年入学可好?”   范愚闻言,顿时顾不上低着头害臊了,迫不及待地同他确认:“先生此言当真?过了考校便让我来念书么!”   族学一直由义庄管理,由农而儒向来是宗族的理想,开设义学的根本目的也是让族中多点通过科举的子弟。   倘若明日范愚真的能够通过他的考校,同义庄派来族学的督课者说上一说,让范愚提早一年入学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先生于是抬手捋了捋引以为傲的美须,含笑点头。   范愚平时再怎么掩饰,本身也还是个孩子,这会儿难得露出天真可爱的一面,高兴到在原地跳了跳,嘴角也不自觉地翘得老高。   而后他又努力压抑住激动的心绪,故作老成模样,向着先生鞠了一躬,道:“多谢先生。”   “不必急着谢我,考校时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等到通过了再谢也不迟。”先生说罢,就转身回到了屋里去给学生们授课。   范愚于是没有继续偷听,而是转身返回家中,打算抱着父亲留下的书学上一日,好为次日的考校作准备。   他不能容许自己错过眼前难得的机会。   回家路上,范愚的兴奋劲儿终于消减了一些,理智也跟着回笼了。   前一天刚在系统里领取了作为新手礼包的族学,紧跟着素来严厉的先生就给他一个考校入学的机会,说是巧合,范愚是不相信的。   到家之后,范愚阖上嘎吱作响的木门,轻声问道:“系统,先生给我考校机会是因为你吗?”   “宿主与系统沟通时,只需要在脑中想要说的话即可,不必开口。”机械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难得地给了一条使用说明。   得不到回答,范愚也不气馁。   如果能通过先生的考校,成功入学去念书,那么明日就能验证猜想了。   要是没有猜错的话,等他入学之后,系统里的族学就不会是不可经营的状态了。   他还挺好奇系统里经营半个时辰会发生些什么。   先生方才特意提到了识字,范愚便顺着猜想明日的考校内容,多半会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几篇。族学拿这三篇来给孩童开蒙,教导他们识字。   范愚在院子里偷听了快一年的课,按理应当全数掌握了,考校也该难不倒他才对。   不过事实上他只是断断续续地去偷听,实在没有学到太多东西。   现在认识的字里头有一大半都还是他的秀才阿爹在世时候教的。   他要拾柴,要打水,还因为人小,每件事都得比成人多花费太多时间。每日都要忙忙碌碌大半天,族学只能抽空去听而已。   更甚之,得空的时间里还有一小半范愚都生着病——他出生的时候才七个月大,是他阿娘受了惊后早产的,生下范愚后母亲就离世了,勉强活下来的他也因为早产而一向来体弱多病。   而等到父亲离世之后,他就只能靠着义庄的接济求生,在温饱线上边挣扎。   于是相比父亲在时衣食无忧的生活,生病就更频繁了。   得到系统这天夜里的高烧,对范愚来说其实早就已经是家常便饭。   范愚叹了口气,虽然猜到了考校内容,但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能够成功通过。   断断续续的偷听让他学得也断断续续,随便翻开哪篇文章,中间都有好几段不曾学过的内容。   “检测到宿主即将进行入学测验,系统将开放临时经营权限,临时经营期间每次经营无金币奖励。”   系统忽然响起来的声音吓掉了范愚手里捧着的书。   范愚手忙脚乱地把书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擦掉书页上的灰尘,抱进怀里,然后才再次招出系统的光屏。   光屏上,族学旁显示的“点击经营半个时辰”已经变成了可以点击的状态。   范愚把手指放到了经营上,系统的机械音随之响起来:“点击经营后将进行半个时辰习字。”   习字?!   恰好能解他燃眉之急!   范愚顿时来了精神,要是有系统帮助他查漏补缺,告诉他不认识的字该如何读,明日通过考校的可能将大大增加。   点击经营之后,光屏上跳出了引导页面。   范愚照着引导操作,然后发现在系统给出的蒙学读物中,只有自己有书的三本显示成了“可点击学习”状态,其他书尽是灰色。   范愚选中《三字经》,点击确认学习后就看到光屏上投射出来了全文。   跟着引导的图像,范愚抬手触摸了一个不认识的字,系统的机械音立刻念出来字的发音。   哪里不会点哪里。   范愚:“!”   今日他已经震惊了太多次,系统给出的惊喜实在不少。   引导结束后就开始了正式的经营,区区半个时辰里,范愚遨游于学海难以自拔,抓紧机会努力记住了每一个不认识的字的读音。   好在本来就掌握了一大半,又只盯着不认识的字进行学习,他成功学完了三篇文章,甚至还重复了一遍来检查新学会的字中有无遗忘。   到系统“本次经营已完成,奖励0金币”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范愚竟觉得自己只学了一刻钟。   相比原先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中断休息,在系统经营状态下他的学习状态要好上太多。   而大概是因为更加专心,学习效果也极好。   从经营状态里退出来之后,他已经能完整地诵读三篇文章,不会再因为有不认识的字而被迫跳过几句了。   只不过他身体依然很差,习字的时候不觉得,经营结束之后就有疲惫感涌上来了。   由盘膝坐在床上习字换成仰躺的姿势,范愚把自己埋进薄被之中,脸上挂起来满足的笑。   这般看来,明日的考校多半能够通过了。   躺了一会儿,感到疲惫感消退之后,范愚决定再尝试一次经营。   这次不需要系统帮助习字,但由于经营状态下莫名地更为专注,他打算拿今日剩下的时间来背诵一下文章。   万一先生就突发奇想提高难度,考校背诵呢?   便是不考,早些背诵下来也能让他早些学习旁的文章。   范愚大声诵读了半个时辰文章,口干舌燥之后再煮稀粥当作晚餐,午间还觉得无味的稀粥这时喝起来格外香。   范愚想起来阿爹曾经摇头晃脑地念过“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那时他还曾经学着阿爹的动作,一边摇晃脑袋,一边天真发问:“他不喜欢吃好吃的吗?”   这会儿喝着稀粥,他倒是忽然懂了为何颜回会不改其乐。   饭后,范愚估量了一下身体的疲惫程度,又一次点击了经营。   总计一个半时辰的经营结束之后,虽然没有拿到哪怕1个还不知道用途的金币奖励,范愚也很满足了——他不止完成了习字,还背诵下来了全篇《三字经》,《千字文》和《百家姓》也已经能够很熟练地诵读。   钱财不足以支撑范愚秉烛夜读,才刚退烧的身体也不允许他继续念书。   于是最后的阳光消失之后没多久,小孩就带着对次日考校的期待早早入睡,一夜好梦。   因为前一晚入睡早,范愚一大早就醒了。   他走到族学的院门口时,天际才堪堪泛起一抹白。   范愚在院子外边握着书轻声诵读了一遍《千字文》,直到衣服和发丝都因为清早的露水有了一点湿意,先生方才打开了掩好的院门。   “十二郎来得这般早,可有用过早餐?”   看到范愚摇头,先生便招呼着人随自己进屋用些早餐,又道:“督课还要些时候才到,十二郎不必太紧张,考校得等督课来了才能开始,不妨先填饱肚子。”   范愚还不知何为督课,他原先以为只要先生应许了自己就能够入学,听起来先生似乎并不能作主。   看出来了小孩的疑惑,先生捋着胡须解释道:“族学由义庄管理,每月初一和初二都会有督课来考察学生课业,记录学生成绩并给以奖惩。正今日督课便要来族学,晚些的考校他也要在场才行。”   范愚于是抱着书,挪动步子跟随先生进屋。   到咽下最后一口,督课也踏进了门。   考校正式开始。   先生取出来早已经准备好的三本书,正式范愚猜测的《三字经》、《千字文》同《百家姓》,而后道:“十二郎须得通篇诵读,倘若三篇文章皆能够顺利念下来而没有错漏,便算是通过此次考校。”   范愚闻言,心头已经冒上喜意,在系统的帮助和昨日的学习之后,考校对他来说再没有难度。   范愚顺利诵读完了三篇文章,一旁的先生边听边摇晃脑袋,含笑点头道:“不错,并无疏漏,既然如此,这番考校便算是通过了,十二郎明日便可来族学念书。”   范愚的嘴角刚要翘起,就被一旁的督课打断了。   “不可,能诵读全篇只能说十二郎聪颖,却不知是否刻苦。要想提前一年入学,还须能背下一篇文章。”督课板着脸道,伸手从先生那里接过三本书,递到范愚面前,“十二郎可择一背诵。”   范愚此时无比庆幸自己昨日没有偷懒,倘若认下所有字后就休息,他便要生生错过这个机会了,到时还得苦等上一年才能够入学。   好在督课只要求他背下一篇,范愚在心里松了口气,选了《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戒之哉,宜勉力。”   毫无磕绊地顺利背完通篇,范愚仰头看向一直满脸严肃的督课,等待他说考校的结果。   倒是先生已经高兴地捋着胡子,连声道“好”,完全看不出平时的严厉模样了。 第3章   督课依旧板着脸,但还是点头同意了范愚入学。   “恭喜宿主经验+5。”   督课刚同意,系统的机械音就响了起来,范愚猜测是因为自己成功入学才获得了经验奖励。   想到今后就可以在族学念书,离和阿爹一般考取功名近了一步,范愚高兴极了,一直有点苍白的小脸都因为激动腾起一团醇红,看起来倒是让气色好上不少。   督课转身就进了学生们上课的屋里,等待学生们到来便要继续还未完成的每月一度的考校,先生则把范愚喊到身边来介绍族学。   “入学无需出赀,族学会包食宿,每十五日休一日,可以返家。十二郎入学之后便同九郎他们一起,由我教授蒙学。至于每月考校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待入学之后须得好好学习,莫要辜负族中让你提前入学的好意才是。”   范愚闻言,认真点头应是。能够破格入学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舍得浪费光阴。   先生又问道:“十二郎将来可是要去科考?族中每月考校之后,成绩优异的皆会有所奖励,待到科考时,还会给以路费。入了族学便只管好生念书,不必愁钱财上的事情。至于回报宗族,是待你长大成人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范愚已经接受了好几年宗族义庄的帮扶,要是没有义庄,他大概早就已经饿死在家中,是以对宗族向来抱着感激之心。   他还曾经想过,要是将来能和阿爹一样考中秀才,就也回到族学来教书当作回报。   范愚志向不高,只想一直都有书读。   在如今小小的他看来,秀才就极好,要是考中举人去补缺做官,还不如当个教书先生来得自在。   他还听阿爹提起过,族学有藏书几千卷,要是将来也能在族学教书,岂不是书海任他遨游。   想想就觉得那样的生活美极。   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范愚同先生道过谢就蹦跳着走回家,打算收拾好衣物,静等次日入学。   范愚回到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招出系统的光屏。   同他此前的猜测一般无二,通过族学的入学考校之后,系统内的族学已经变成了可经营的状态,不再显示成“临时经营”。   而他个人信息的位置,身份一栏也悄然发生了变动:   【身份:大周朝江南范氏宗族第三十五世,行十二;范氏宗族族学学生】   “谢谢你,系统。”   明知道系统不会搭理自己,范愚还是低声同系统道谢。   要是没有系统的帮助,哪怕先生同样给了他被考校的机会,他也无法通过,平白错过一次大好机会。   想到督课的考校,范愚决定拿剩下的一日来把《千字文》和《百家姓》都背下来。   每经营一次便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用了三次经营,范愚成功把三篇文章都背得滚瓜烂熟,这才安心去收拾明日要带去族学的衣物。   第二天,范愚又早早出门。   仔细掩好门,出发前范愚还站在屋门口,对着自家破旧的青瓦房发了一会儿呆——往后便要每半月才回家一次了,离开住惯了的屋子,他还有些微不舍。   不过不舍的情绪很快被入学第一日的欣喜压了下去。   范愚到族学的时候,先生已经用完了早餐,手中执书在读。见人来了便起身领他到学生们住的屋子,择一个铺位放下包裹,等下学之后再收拾。   而后又跟在先生身后,来到课室里。此时学生们还在用早餐,课室里空荡无人。   范愚诵读了片刻文章,范有成一行人才谈笑着进来。   “范愚?!为何你会在此?”   见到端坐在课室中的人,范有成惊掉了下巴。   “十二郎通过了我与督课的考校,今日起便同你们一道念书。”   几人这才注意到台上的先生,忙同先生问好,而后各自找到自己的座位,捧着书开始做早课。   一时间课室里充满了稚嫩的声音,都在摇头晃脑着诵读文章。   先生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习惯性地捋着刚打理过的美须,在课室里走动巡视,发现范愚飞快认出众人正在诵读的文章并且跟上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等到早课结束,休息的一盏茶时间里,先生出门去了自己的屋中。   先生前脚刚踏出门,课室里就响起来了窃窃私语。   课室不大,同窗们也做不到压低声音让范愚听不见,于是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就是十二郎吗?那位秀才族叔的独子?”这是同辈的六郎范有志,范愚远远见过一面。   “正是如此。小生若没有记错,十二郎今年堪堪七岁,还没到族学的入学年龄才对。怪哉怪哉。”开口便是一腔吟咏经典的调子,一边说话一边摇晃脑袋的是八郎范有宁,家里同范有成家毗邻。   “昨日小叔来考校课业,告诉我说,十二郎已经能够熟练诵读《三字经》、《千字文》同《百家姓》,还能没有磕绊地背下来《三字经》,所以才能提前一年进学。”这是督课的侄儿,七郎范有明,“小叔还教训我,叫我好好念书,不要反而被十二郎比了下去,否则要我好看。”   闻言,范有成满脸难以置信——他虽然一向来惫懒,但怎么说也已入学大半年,进度不过和范愚持平,甚至背个《三字经》都还会有点磕绊。   范有宁倒是又晃着脑袋道:“原来如此,我辈确实该上进一些才对,督课此言有理。”   同范愚坐在一张桌前的俊秀少年郎已经伸出来手,同他打招呼道:“我名祝赫,乃是范氏的姻亲子弟,痴长十二郎两岁,论年纪可唤我一声兄长。”   看他主动伸手,范有成几人那边的声音又响了一分。   旁人眼里祝赫的脾气其实有几分古怪,他对着学业好模样俏的同龄人才会有好脸色。   有人好奇问过,他却解释说:“赫生平独两好,一好学,二好好颜色。学业好模样俏的少年郎,便是瞧着也赏心悦目。”   这回主动凑上来同范愚打招呼,也是听完了几人的议论,又看范愚模样实在好看。   范愚愣了愣没能及时给出回应,因为他听到耳边响起来一声“恭喜宿主经验+10。”   范愚:“?!”   方才的5经验可以说是因为成功入学,可如今系统突然给的10经验又是为何?   暂时压下疑惑和震惊,范愚先回应了祝赫,顺着他的意思喊了一声兄长,话音落下就收获了少年一个灿烂的笑容。   细碎的声音随着先生回来课室消失了,趁着还能休息片刻先生才会开始授课,范愚抓住机会在脑中呼唤系统。   “系统,为何刚刚忽然多了10经验,经验究竟如何计算?”   机械音这回给了答复,道:“模拟经营系统经验来源于出风头。初次经验奖励原因为宿主通过督课等人考校提前入学,10经验来自宿主的同窗,更多人知晓宿主破格入学一事。希望宿主继续保持,早日升级。”   问题是范愚并不是很想继续保持。   他一向来性格温吞,要他刻意去出风头简直是在为难他。   可如今的1级族学就已经提供太多助力了,范愚无比好奇升级之后系统还能带来多少惊喜。   带着对日后经验获取难度的担忧,范愚结束了一整个上午的学习。   刚想不顾仪态在桌上趴上片刻休息一番,祝赫就握住他的手臂道:“快来,带你去用午餐。”   族学包食宿,条件都要比范愚自己家中好上太多。被子不会有破口,叫棉絮往外跑,午餐甚至还能看见一点肉。   这回范有成不能端着盖了两大块肉的白米饭在他面前炫耀了,范愚虽然累了,但吃得格外香。   甚至有一点点撑到。   难得的体验,范愚揉了揉肚子想道,不过日后每天都能吃饱了。   于是脸上挂起来一抹好心情的笑。   不过好心情的笑容在听到身旁祝赫的话时就立刻消失了。   祝赫道:“十二郎可曾习过字?每日下午惯常要写几张大字的。”   能够顺利通过考校还是因为有系统的帮助,范愚哪里习过字。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回答道:“不曾习过字,只拿枝条在地上比划过。”   范愚没打算掩饰自己财力不足的事实,也相信晨间主动冲自己释放善意的少年不是会瞧不起自己的人。   毕竟他此刻身上这身因为第一日进学找出来的最好的衣裳也已经浆洗得发白,甚至还打着一个小小的补丁。   而祝赫身上的衣服瞧起来便不便宜。   果然,祝赫只是皱了皱眉头,道:“如此的话,你怕是要吃一些苦头了。初习字对你的身体来说大约有些吃力。”   祝赫已经看出来了新交的小朋友身体不是太好,又道:“快回去课室休息一会儿,不然下午要受不住。”   范愚听从祝赫的建议,在桌面上趴着休息了一会儿,等到先生再进来的时候,确实觉得身上松快了一些。   初次接触毛笔,光是悬腕就让范愚感到了为难。   他的手臂力量不足,于是落笔写出来的笔画歪歪扭扭,还打着颤,活像是墨汁在纸面上随意起舞。   范愚看着自己落笔出来的结果,轻叹了一口气。   反倒是背着手在课室里打转的先生,听到叹气之后鼓励他道:“无妨,初次习字确实困难一些,坚持练习,要不了多久就能看到一点效果的。”   才过了片刻,范愚已经觉得手臂上传来的酸痛感影响到了自己,原本就颤颤巍巍的笔画变得更加不堪入目。   正发愁该如何是好,范愚忽然注意到先生所说的乃是“习字”。   而系统的经营上正是写着“点击经营后将进行半个时辰习字”。   难道1级族学不止帮他识字,还有别的功能么?   带着好奇与满心期待,范愚呼出来光屏,打算试试看经营能不能帮他打破困境。 第4章   范愚装出因为习字太久,要放下笔来缓解一下手腕酸胀的样子,趁着轻甩手腕的动作在光屏上点击开始了一次经营。   系统开始经营的提示音过后,范愚就发现像是有一股暖流在顺着手臂流淌,手腕上传来的酸胀感随之减轻了不少,   范愚:“!”   原来1级族学的经营功能并不仅仅只是教他识字。   范愚开始思索习字一词还能包括点什么功能,此刻的他格外想要一份使用说明书,好让自己能更好地利用这个神奇的模拟经营系统。   如今这般全靠偶然来发掘功能,让他觉得自己像是空守宝山而不自知。   没有继续发呆,范愚打算珍惜经营的时间,又提起笔继续习字。   这次悬腕轻松了不少,落笔也要比开始经营之前稳当很多。范愚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浮起来一丝浅笑。   这回才练了没多久,先生就走到了范愚身边。   把范愚赶到一侧,先生接过他手中的笔,道:“十二郎已经尝试了片刻,手腕可是酸胀了?”   看范愚点头,先生又道:“习字就是如此,须得有毅力坚持下去才能看到效果,不可中途放弃。”   一边劝诫学生要懂得坚持,先生一边落笔写了个楷体的“永”字。   “方才那般练笔画只是让你习惯一番握笔姿势。我辈习字,多数先练永字八法。点为侧,横为勒,竖为弩,钩为趯,提为策,撇为掠,短撇为啄,捺为磔。永字八法,乃点画尔。”   话毕,先生将笔还回到范愚手中,再度把手背到身后,走去了旁人的桌前看。   范愚于是站回原先的位置,打算照着先生的说法开始习字。   毫尖才刚触碰到宣纸,眼前没有被关闭的光屏就闪动了一番,投射出来一阵蓝光。   范愚的动作顿了顿,纸上立刻洇出来一个小小的墨团。   不过他无暇在意,已经陷入了震惊之中:系统的蓝光投射在宣纸上,在他原本要落笔的地方投射出来一个发着光的“永”字。   机械音随之响起:“恭喜宿主触发新功能。1级族学的习字经营期间,系统会将投射宿主需要练习的字到纸上,宿主可自行选择临帖或是描摹。”   范愚闻言,喜难自胜,他的书法似乎有救了。   届时参加科考,他不必担忧因为一手字拿不出手而被考官降等了。   不过上来就让他临帖,还是有一些困难的。范愚于是先选择了描摹,落笔在发着光的“永”字上,开始认认真真地习字。   等到觉得已经描摹出来一点手感,才转而落笔在系统投射的字旁,改为临帖。   等到这次经营结束,他已经能够临出还算工整的“永”。   但也只是看着工整,对比先生起先写的那个字,又或者对比系统投射出来的,范愚能够很明显地看出来自己的缺点。   虽然不再歪歪扭扭、颤颤巍巍,但也没有什么力道和筋骨。   习字果真是件需要时间和毅力的事,范愚在心中感慨道。   随着系统奖励金币的提示音一起到来的,还有他手臂上忽然涌来的酸痛感。   较之起初的酸胀,这次的难耐程度明显要翻了数倍。   范愚这才知道,经营状态只是帮他暂时屏蔽了不适感,以免他不能专心投入到练习中去,害得习字效果降低。   才认真习字半个时辰的功夫,手臂就已经不听使唤了。   范愚不得不放弃继续练习的想法,转而同先生说了一声,打算去院子里头念书。   先生没有拦他,事实上范愚的表现已经出乎他的预料了。   范愚入学前什么处境先生是知道的——义庄能保他好好活到现在,却没有更多余力保证他的温饱。是以,七岁的范愚看起来和其他族人家五岁小孩一般高,甚至还要比他们瘦一些。   身体这么弱,初次习字能够不怎么间断地坚持半个多时辰,在先生看起来已经是在靠着毅力强撑了。   “不错,这孩子的毅力也挺强。”   这般想着,先生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点头同意让小孩去外边院子里读书。   范愚捧着书走到外边,又想点开经营,趁机赚点金币。   但没想到,光屏上“点击经营后将进行半个时辰习字”的字样变回了灰色,又回到了无法经营的状态。   范愚抬手揉了揉眼睛,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是揉完再看,依然是灰色状态。   “系统,系统你在吗?快告诉我为何不能经营了?”范愚有些焦急,在心里连声呼唤系统。   好在这次系统没有装死,而是立刻给出了回复:“经检测,宿主已经完全掌握《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认识每一个字且能够熟练背诵全文,不存在遗忘情况,故无法进行习字。”   范愚一时喜忧参半,喜于自己的学习进度飞快且效果不错,又忧少了赚金币的机会,且这样一来,以后读书就不能靠着系统进入更专注的状态了。   这么一想,似乎忧的比重更大一点。   不过系统的话还没有说完。   就像是知道范愚在想什么,机械音补充说道:“检测到宿主已完成十次经营,已有金币50,建议宿主对1级建筑族学进行升级。”   系统话毕,范愚才发现自己的金币量已经满足了族学的升级条件。   一次经营奖励5金币,这几天他恰好经营了10次。   花费仅有的50金币点击升级族学之后,光屏上青瓦白墙的族学又一次沐浴了花瓣雨。   “恭喜宿主解锁2级建筑:族学。”   范愚迫不及待地想查看2级族学的经营功能,而后发现系统将给他带来的帮助偏向了音韵训诂之道,族学旁多出来了一个“点击经营后将进行半个时辰声韵学习”的选项。   但是经营选项同习字一般,也是显示的灰色。   这回不需要系统的帮助了,范愚适时回想起来初次点击习字之后跳出来的书库。   想来无法经营多半就是因为他手中没有合适的音韵训诂方面的书。   只是他站在院子里,手里捧着的还是《千字文》,一时半会儿也无处找新书。   范愚轻叹了口气,压下族学升级的喜悦,打算在没有选择经营的状态下再念几遍已经背熟了的《千字文》。   多读几遍总归不会有什么害处,就是可惜了不能赚金币。   在他要挥手关闭光屏之前,余光忽然扫到了仓库,这才发现仓库位置多出来一个闪烁的红点。   点开仓库,范愚发现多出来的包裹上边写着“2级建筑解锁礼包”。   而拆开礼包,赫然是本《笠翁对韵》。   领取了礼包之后,范愚手中倒没有突兀地多出来一本书。   看起来只是在系统里得到了使用权。   范愚猜测着,果断抛弃《千字文》,转而投入了《笠翁对韵》的怀抱。   他迫不及待想要尝试一下2级建筑的经营效果。   范愚点击经营之后,和初次选择习字一样,光屏上果然出现了可供选择的书籍,其中只有一本《笠翁对韵》没有显示成灰色。   不过考虑到这回不急于考校,范愚耐下性子开始查看剩下的书籍。   不点不知道,灰色状态并不是不能点击。   范愚点了一下《广韵》,竟发现系统跳出来一行提示:“宿主未拥有书籍,无法进行学习。可选择花费40金币在系统内购买,是否购买?”   下边还跟着“是”和“否”两个选项。   范愚:“!”   他一本本点过去,发现每本书的标价都不太一致,参差不齐。   不过可供购买的也只有蒙学和音韵训诂一道的书籍,范愚才两下就把书库页面划到了尽头。   再往下就显示成权限不足了。   范愚本本都想要,不过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金币余额,他还是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选择《笠翁对韵》之后,范愚开始了第一次2级族学经营。   “2级族学每次经营奖励8金币。”系统的机械音又一次响起。   对比1级族学的每次奖励5金币,范愚猜测族学每次升级之后的经营奖励都会变多。   机械音结束之后,光屏上投映出来了《笠翁对韵》的全文。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念起来朗朗上口。   还差盏茶时间才到半个时辰,系统的光屏却闪烁了一下。   范愚诵读到一半,就发现《笠翁对韵》全文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现在光屏上的是首诗歌。   范愚:“?”   说实话,《笠翁对韵》念得有些上头。   大概是因为编写得太过顺口,范愚还没读过瘾,还沉浸在读到新书的喜悦中就被系统打断了。   再一看时间,还没到半个时辰,范愚顿时升起来了一丝不满,于是问道:“系统,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机械音毫无感情,完全没有打断宿主学习的愧疚,解释道:“声韵学习状态下,为了保证宿主学习效果,每次经营系统都将附赠一首诗歌,以供宿主对照学习。”   这么听起来,它倒还挺贴心。 第5章   出现在光屏上的是一首五言六韵诗,也即试帖诗。   而范愚如果想要同阿爹一般成为秀才,试帖诗就正是他必须学的。   系统确实很贴心。   每次经营都诵读且背诵一首诗,对范愚将来自己写之时必然助益不少,等到下场科考,能得心应手很多。   不过范愚此时还不知道试帖诗会是科举的科目之一,也不知道系统给的正是标准的应试答卷,只是觉得写诗总会派上用场而已。   还剩下的盏茶时间里,范愚通读了一遍系统给出的五言六韵诗,刚背得差不多,冰冷的机械音就提示结束了本次经营。   “本次经营已结束,奖励8金币。”   范愚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而后发现距离在系统里买下《广韵》不过只差四次经营。   在要兼顾族学课业的同时,不过两日功夫就能购买一本新书。   范愚开始觊觎书库里剩下的书了。   不过这么一算,他的学习进度远比不上书籍的购买速度。系统赠送的《笠翁对韵》他不过才学了个开头而已。   贪多嚼不烂,范愚告诫自己,决定不可胡乱买书,到头来一本都未读透。   屋里,众人已经结束了习字,开始短暂的休息。   先生照例回自己屋里去喝茶,范有成几个则是聚在一起开始了玩闹。   祝赫和范有宁一向喜欢独自一人呆着,不过这回两人前后脚走出屋子来,都凑到了范愚跟前。   “十二郎果然同小叔所言一般无二,休息的时候竟还握着书苦读,堪为我辈楷模。”   范有宁摇头晃脑的腔调听起来确实有点头痛,范愚抚额,还得谦虚地回话。   祝赫则是立在树下,右手执书,轻击左手手心,做出来一副风流姿态。   配上俊秀的脸蛋,确实像幅精致的画卷。   少年郎眼里就只有一个范愚,把一旁酸儒模样的范有宁忽视了个彻底,问道:“阿愚可是打算参加科考?”   阿愚?!   范愚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祝赫的自来熟程度,不过这人长相太出众,倒也让他生不出来厌恶感。   反而把他划进了友人的范围里,虽然还不太熟悉。   于是点头回答道:“有打算,可我如今才刚识字,离科考还远得很。”   “不远不远,赫痴长两岁,待过了年就要去考一考县试了。”   祝赫不止模样出众,还打小天资聪颖,如今已经学了四书,对这次的县试案首势在必得。   范有宁站在一边,插嘴道:“以十二郎的聪慧程度,想必要不了两年,也可下场一试,少不得捧个案首回来,妙极妙极。”   范愚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这人对他的信心比自己还大。   而事实上,范愚对科举的了解程度,也就到知晓可以靠着考试成为秀才,等再往上考中了举人就可以补缺当官的程度而已。   再多,就一问三不知了。   “想来阿愚还对科考不甚了解,不妨听兄长给你介绍一番。”祝赫此时就像是有读心术,猜到了范愚在想些什么。   “我朝科举分作童试、乡试、会试、殿试四场。童试又分为县试、府试和院试,读书人通过了县试和府试便为童生,之后才可参加院试,等到过了院试,就是秀才。也即阿愚你爹当年考取的功名。等过了乡试则是举人,可以补缺做官,衣食无忧。再往后便太难了些,暂且不必去考虑。”   “县试一般在每年二月考,府试则是四月。等来年二月我便要下场去考县试。”   范愚这才对大周朝的科举制度有了一点了解。   “那案首又是何物?”范愚听得很认真,从方才范有宁的话里捕捉到了听不懂的词,趁机发问。   “案首,就是祝兄和十二郎将来都会考中的头名,届时可莫忘了提携我等。”范有宁完全没看出来两人对他的些许排斥,依旧凑在他们身边,找准机会就插入到交谈中。   祝赫闻言,撇了撇嘴,耐心同范愚解释道:“童试三场的头名皆称作案首,倘若有人能够连中三个案首,便为小三元。”   范愚于是又多出来一点疑问:“祝兄既然已经能够下场科考,为何还在同我们一道学蒙学?”   和范愚在一块上课的,都是范有成一类,刚入学没到两年,还在挣扎着识字的孩童。   连范愚的进度在几人之间都已经算快了,否则先生和督课也不会应允他破格入学。   至于祝赫,分明已经读完四书,都要下场了却还混迹在他们之间,范愚感到了疑惑。   “咳。”   祝赫闻言,没有继续拗造型,而是抬手掩在嘴边,假咳了一声。   “这个我知。十二郎有所不知,另一个课室授课的先生模样不大周正,祝兄还牙牙学语的时候便因为瞧见先生的模样被吓哭过,是以入学之后坚持留在蒙学,任长辈如何劝说也不愿去经学那头念书。”   范有宁又抓住机会,说出来了这个只有范愚还不知情的秘密。   “不过那位先生是祝兄的堂叔,向来疼小辈,祝兄又生的格外好看讨喜,先生就没同祝兄计较。”   范愚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他抬头看向祝赫,只见方才还姿态风流的少年郎这会儿已经羞得脸上升起来团红晕。   好在休息时间所剩无几,先生已经慢慢悠悠走回了课室,还招呼了三人一道进屋。   恰好解救了正在害臊的祝赫。   紧跟着的课程较之之前要轻松不少,众人只需坐着听先生讲授些道德规范与本朝律令。   先生讲课多年,这会儿把枯燥无味的内容讲成了故事般鲜活,几人一个比一个听得认真。   范愚和祝赫也就因此把方才休息时候发生的事抛到了脑后。   族学第一日的学习对范愚来言格外充实,难得的两顿饱食也叫他颇感高兴。   揉着变得圆鼓鼓的肚子,范愚跟在祝赫身后进了屋。   早晨被先生带领着来放包裹的时候,屋里已经空无一人。是以范愚这会儿才发现,随意选的铺位恰好就在祝赫身旁。   两人对这个巧合都还挺满意:范愚想着同第一位友人距离更近,祝赫则单纯为了往后每日睁眼后、闭眼前,瞧见的脸都赏心悦目而高兴。   范愚家中用不起烛火,族学倒因为有宗族供着还算宽裕,连学生睡觉的屋里都给摆了根蜡烛。   不过烛火的光总归比不过白天的日光,昏暗不少,还闪烁摇晃。   照明还好,真要念书看起来便有些难受。   像是范有成,便一向来不喜欢在入夜之后念书,觉得费眼睛。这会儿他早早就窝到了床上,同范有明在那小声嘀咕着闲聊。   范愚瞧见蜡烛之后就很激动,这样一来,他每日能念书的时间又长了不少。   只是屋里人多,呼出光屏来念《笠翁对韵》便太奇怪了一点。   范愚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拿《千字文》来看一会儿。   看起来,如何在现实中赚到钱来买书该提上日程了,总不能回回捧着本已被系统盖章不会遗忘的书来读。   那样也太浪费时间了些。   范愚忽然想起来先生介绍族学时候说过的话:督课每月一次考校之后,都会视成绩给学生以奖惩。想来奖励兴许会是钱财。   范愚于是下定决心,得更努力学习,好攒钱来买书。   一旁的祝赫也不愿错过念书的时间,捧出来了四书,想抓紧时间再温习一遍功课,于是拉着范愚一起挨到了蜡烛旁。   “阿愚不是已经能背这三本,怎的又要读?”   一眼认出范愚手里拿的书还是《千字文》,祝赫提出了疑问。   在他看来,范愚该节省时间,开始读新的书才对。   范愚小声说出来自己只有这三本的困境,然后手中就被塞了本《广韵》。   范愚:“!”   “先借你,我一时半会儿用不上。待你学完了再还我便是。”   祝赫特意从床头的书箱里翻出书来给范愚,塞到范愚手中之后又忽然把书抽了回来。   “可不许给我搞脏了搞折了。”   范愚连忙点头答应,他和祝赫一样,对书爱护还来不及,哪舍得搞坏。   祝赫这才放心地把《广韵》放回范愚手中,而后低头去读他的四书。   这样一来,倒不必攒金币来买《广韵》,他可以看看书库里头别的心仪的书了。   或是将金币攒起来,用来解锁3级族学。   1级族学教他习字,2级教他音韵训诂,范愚很好奇再往后解锁还能收获些什么。   兴许就是教授他四书五经呢?   范愚没有继续幻想下去,等到攒够金币解锁了便能知道。   如今不如趁着有烛火,多学上片刻。   他呼出来光屏,拿翻书的动作掩饰,选择了“点击经营后将进行半个时辰声韵学习”。   赚金币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何况经营还能让他学得更专注一些。   开着系统经营状态,范愚同祝赫一起,围着蜡烛又学了半个时辰,方才上床休息。   入学的第一日就此结束,范愚嘴角挂着笑入睡,还做了个格外香甜的美梦。 第6章   次日清早,漫天星子都还剩下几颗没有隐去踪迹,离第一缕阳光还要很久,范愚就已经醒了过来。   他悄悄下床,小心翼翼地放轻动作,以免吵醒同屋的几人。   几乎是踮着脚走到屋外以后,范愚揉了揉脸让自己更清醒一点,然后绕着族学的几间屋子跑了起来。   范愚从昨日习字,就计划好了要好好锻炼一下身体。   原本是条件不够,他才尽量减少活动量,免得刚喝下肚一碗稀粥就开始饿。   入学以后食宿由族学提供,每日都能吃饱肚子,范愚就起了心思,想让身体更壮实一些。   不求健健康康从此不再频繁生病,也要让自己看起来不再和小两岁的孩子一般。   哪怕是从五岁进步到六岁呢……   范愚这般想着,开始了每日早起绕着屋子慢跑几圈的锻炼计划。   他的身体确实很差,才刚跑了一圈范愚就已经开始粗喘。   为了给一整日的学习保留体力,范愚不得不选择停下脚步,由慢跑改为了走。   锻炼的目的是为了有更多体力来念书习字与科考,总不能一心求成,搞得之后念书都打不起精神。   没走多久,天际泛起来一抹鱼肚白,散落的几颗星子消去了踪迹。   屋里头开始有了些许动静,其他的学生们正在纷纷起身。   范愚慢慢悠悠走回到屋里,打算洗漱一番便去用早餐。   刚进屋就被还有些睡眼惺忪的祝赫喊住了:“阿愚,这一大早的你为何是从外边进来?”   范愚没想到祝赫这么关注自己,闻言还愣了愣。   要是让祝赫知道,兴许会嗤笑一声:范愚可是屋里头唯一一个模样赏心悦目的,他怎会不关注。   就在前一天晚上,祝赫还是带着明日醒来便能看到漂亮小孩的想法入睡的,谁知今日一睁眼,入目的依然是范有成这个高壮白胖的家伙。本该在他旁边铺位的范愚则悠哉游哉从屋门口走了进来。   “我起得早些,方才去外边跑了会儿。”范愚解释道,“祝兄你是知道的,我身子骨向来不是很好,故而想锻炼一番,好让体力更好一些。”   祝赫这才发现,小孩额际还挂着几点细碎的汗珠。于是抬手推范愚去洗漱,道:“快把汗擦擦,收拾一番。”   然后一边穿上外衣,一边说道:“不如往后你起来了便喊我一声,我同你一道去。”   范愚还没来得及答应他,祝赫又飞速摇了摇头,开始反驳自己:“不成,我起不来,还是算了罢。”   可是不起来,就得继续每日起身都看不见漂亮脸蛋。   范愚正在一边洗漱,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祝赫的纠结状态。等到转头,才发现这人已经坐在床上开始叹气了。   好在祝赫也就是一时沮丧,叹了两口气就接受现实,皱着张脸去洗漱了。   等到早课,范愚摸出来了祝赫借他的《广韵》,而不再继续念《千字文》。   只不过《广韵》并不像前几本书一般便于诵读,甚至和《笠翁对韵》也是天差地别。   虽然说是韵书,对如今的范愚而言反而更像是习字读本。   经历前一日晚上开着声韵学习经营的尴尬之后,范愚这回主动调整成了习字经营状态。   靠着系统的帮助,一轮经营下来倒是让他又认识了不少字。   在机械音不断读出他不认识的字的过程中,范愚还对音韵训诂一道终于有了一点初步认识,而不是和初读《笠翁对韵》一般,只觉得朗朗上口、念起来甚是好听了。   早课期间,先生一如既往在背着手巡视,也因此发现了范愚手中的书已经不是那三本蒙学读物。   放任范愚学了一段时间,早课结束之后,先生发难了。   “十二郎可是已经能将《千字文》同《百家姓》尽数背下来了?怎的不做早课,反而在这儿偷着学《广韵》?”   闻言,范有成几人那边立时窜起来细碎的声音。由于已经是休息,他们倒也不顾忌先生还在,自顾自开始讨论。   “回先生的话,已经能背熟了。”范愚猜到会被问到,此时不慌不忙。   看在祝赫能够在蒙学里头学四书、他自己能够破格入学的份上,他已经猜到族学的教学模式了。   孩童的学习进度并不一致,只要足够优秀,先生并不会阻拦人学些新的内容,反而是因材施教,看学生进度来教授课业。   范愚照着先生的要求,流畅、顺利地背完了两篇文章。   先生满意地点头的同时,范愚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恭喜宿主经验+5。”   范愚坐下之后就陷入了震惊,要说出风头,他已经在几人面前出过了才对。   系统第二次奖励经验时候,分明说的是“更多人知晓”,在范愚的理解之中应该是同一人面前出风头只能算一次经验才对。   那如今的经验又来自何处?   范愚在心里询问系统,得到的回答却是:“依靠同一件事在同一个人面前出风头只能算一次经验,因为对方不会震惊第二次。宿主请善用经验获取方式,早日升级。”   系统此言也就是说,范有成几人并不是因为他顺利背下书而感到的震惊。   那他还出了什么风头?   “十二郎竟然已经开始学《广韵》了,果然我昨日未曾说错,十二郎估摸着便是我范氏族学的下一个案首了。”   范有宁晃着脑袋凑上来,这下范愚不必疑惑经验来源了,这人已经一语道破。   看来便是因为几人至今还没有背顺溜三篇文章,分明入学比范愚早,却迟迟不得开始学习音韵训诂。如今发现范愚开始学习《广韵》才会深感震惊,叫他成功出了一波风头,平白收获5点经验。   范愚一时间哭笑不得。   前一天刚得知经验获取方式的时候,范愚还发愁过该怎样才能攒够经验升级,没成想才过了一天就又有新的经验收入囊中。   同一拨人可以反复为他提供经验的话,升级的难度要比他原本以为的低上不少。   譬如现在,范愚就能猜到,哪怕他不主动去出风头,等他开始学四书,兴许就又能有5经验入账。   这样一来,他倒是可以继续温吞下去,不必考虑为了经验强行扭转自己的心性了。   范愚这么想着,同先生一般满意地点了点头。   -------   族学每十五日休一日。   范愚入学半月,学完了《笠翁对韵》,还学了小半的《广韵》。   走在回家的路上,回想了一番念书半月以来的成果,范愚对系统的感激又深了一层。他完全可以想象,要是离开系统,多半此时还在学《三字经》,学习进度兴许就会和范有成一般无二。   范愚刚想到范有成,身后就有人喊他道:“小十二,慢些走。”   说话的正是范有成,八郎范有宁也跟在他身旁,两人住得近,每回族学休息的那日都会一道走。   范有宁又一次主动开启了话题:“十二郎可知,为何今日田间无人耕作?”   范愚这才发现,一路上觉得奇怪的地方在何处:田间如范有宁所言,空无一人。   不知原因,于是诚实地摇头,也就给了范有宁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不过这回他不是正在读书,又出于好奇心,范愚倒没有太觉得这人聒噪。   范有宁得到肯定,担心范愚不耐烦,少一个人听他说,就没敢像对范有成一般再留点悬念,解释道:“九郎、十二郎有所不知,今日有神医来宗族义诊,这会儿正在宗祠前头。田间无人耕作,便是因着众人皆去了宗祠前。”   范有宁说这话的目的,本是想教两人接着问下去神医是谁,好满足一下自己的讲演欲望。   没成想,范有成闻言,径直上前握住了范愚的手腕。力气颇大,像是唯恐范愚跑开。   “堂兄这是作甚?”范愚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   “走,去瞧瞧神医的水平如何。兴许能帮你调理调理,免得三不五时就病倒,身子骨弱得像个小鸡崽子似的。”范有成粗声粗气地回答道。   话虽然不好听,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意思却是对范愚的关心。   听到范有宁的话时,其实连范愚自己都没意识到可以去瞧瞧义诊,兴许就能少生几次病。   于是范愚颇为顺从地跟着范有成调转方向,转而走去祠堂。   只是范有成虽是好意,手上力道却没个轻重。范愚想,以自己随便磕碰一下就会起淤青的体质来看,等到了第二天,手腕怕是要青一圈。   虽然这么想着,倒也没有出声叫他放轻一点动作。   三人到了宗祠外边,入目便是一条长长的队伍。   消失在田间的庄稼汉子、叫屋子不再飘炊烟的婶子们尽数挤在队伍里。   队伍边上还围了一圈人,都是自觉身体康健不需要义诊,又不想错过难得的热闹而来围观的族人。   范有成拉着范愚排到了队伍尾巴上,范有宁则跑去了人群中站着瞧热闹,还仗着自己是小孩,个头小,不断往前挤。   队伍缓慢挪动,排了约莫两刻钟,范有宁回来了。   “你们可知神医长什么模样?”又是一副熟悉的卖关子的样子。   不过这回还不用范有成催,排在两人前一位的婶子已经转过身来催促。   “八郎,快给婶子说说,莫搁那卖关子了。”   遭遇长辈催促的范有宁不好意思继续神秘,顿时苦了一张脸,开始讲述听来的消息,话语间倒没了激情。   “神医瞧上去四十不到的年纪,衣着朴素,但身边跟了个贵公子模样的小孩,传说是神医的弟子,在那帮神医写药方。”   “神医怎么这么年轻。”前排的婶子听完想要的消息就转回去了,没再催促范有宁。   虽然范愚同范有成也并不催促,他倒反而重拾了激情,自顾自开始说:“神医姓宋,还没到不惑之年,但医术已经天下闻名,此番能来义诊算是我范氏撞上大运了。身边跟着的弟子也来历不凡,乃是豪富叶家的这一辈最小的一位小郎君。这位小郎君打小跟着宋神医学医,是以年纪虽小,医术已经要胜过不少医馆坐馆的郎中。”   范愚闻言,还没对宋神医与那位叶小郎君产生好奇,反而先在心中感慨了一番范有宁打听消息速度之快、消息之多。   比起酸儒模样,这人却更像是个包打听。   至于神医和神医的弟子,待得队伍走完,轮到他之后总会得见,范愚反而没有生出来太多的好奇。 第7章   因为是义诊的缘故,宗族里但凡谁有个头疼脑热的,这会儿都在队伍里排着。   是以虽说队伍长,排队的人得的却几乎都是小病,对宋神医而言起码大半都是小菜一碟,连在边上充当随从帮着书写药方的叶质安也不会被难到。   宋临诊治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队伍就短了一截。   经过诊断得了神医药方的族人都没有散去,而是从队伍里走开,转而站到了一旁围观的人群当中开始闲聊凑热闹。   义诊进度快得很,宗祠前边却因此没有变得空荡,反而更热闹起来。   没有站上太久,等待看诊的人就轮到了范愚。   被范有成推搡着后背往前靠,范愚慢慢吞吞地挪动步子走到了宋临面前。   范愚虽然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有神医免费诊治一番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但他其实并不是很想接受诊治——   他并没有多余的钱财来抓药,更重要的是,范愚嗜甜,从小就受不了苦涩诡异的药味,哪怕是当年被阿爹硬灌下去药都还会反胃,更不用说现在独自一人,无人监督了。   不过他虽然不愿意喝药,却觉得眼前的神医与小郎君身上飘来的清浅药草香味还挺好闻。   范愚仰起头看向宋临师徒二人,而后发现方才范有宁打听来的话半点不假。   这位神医外表瞧上去还不到四十,清瘦、和蔼,面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   给人的感觉和先生很像。   正在一边低头为排在范愚前面的婶子写药方的叶小郎君,看起来十岁出头的样子,身量要比范愚高出太多,已经可以瞧得出将来长成之后的风采。   如范有宁所言,这正是位芝兰玉树、气度翩翩的贵公子。   “小郎君烦请将手腕搁至此处。”   宋临抬手引导范愚动作,另一只手则轻挽袖口。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就透出来股子儒雅的味道,博得了范愚不少好感。   范愚特意把范有成握过的右手背到身后,只抬起左手手腕,搁在垫枕上,免得露出来一圈红痕。   宋临搭了三指上来为范愚诊脉,才片刻就皱起来眉头:“小郎君今年几岁了?”   “今年刚满七岁。”   范愚有猜到会被问年纪,也能猜到听到回答后眼前的神医会是什么反应,想来多半会同所有初识他的人一般,说以为他才五岁出头。   闻言,宋临倒只是眉头蹙得更深,没有出声。   然后他又把视线从范愚的手腕转到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范愚今日穿的衣服已经是上一年年初时候裁的,平日里再珍惜仅有的几身衣服,也已经洗得泛白、带点毛边了。更不用说上边还打了好几个补丁。   旁人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他的处境如何。   宋临也是如此,小孩身上破旧的衣服和他诊脉的结果两相呼应,已经不需要再问话来映衬他的猜测。   于是他开口说道:“温补的方子所需的药材都昂贵得很,小郎君与其拿着药方去花钱补身体,不如先想法子吃饱肚子,莫要再半饥半饱糟蹋身体。至于调理,等小郎君再长大些,有余财了也不算迟。”   说是这么说,宋临也知道自己只是说了段废话。   眼前这小孩要是能想法子吃饱,哪会愿意挨饿,又岂会不知半饥半饱是在糟蹋自己身体呢。   但他只是个郎中,出来义诊已经是尽己所能,万万做不到再去关心天下孩童的成长。   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就只能叹口气而已。   好在范愚已经提前一年入了族学,有族学包食宿,他确实不会再挨饿,听到这话就认真点头答应下来。   既然神医并未给他开方子,那也就不用担心之后被范有成催着去抓药了。   范愚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一旁低着头正准备书写药方的叶质安发现师傅并未开方子,就抬起来头,范愚这时才瞧见他的模样。   少年眉目俊朗,身姿挺拔,只是立在那里就已经像是幅名家绘出来的画卷。   因为先前一直在低着头写方子的缘故,围在一旁看热闹的族人们其实并没有什么机会看清叶质安的脸。   这会儿猛然瞧见,人群中原本细碎的声音顿时响了不少,甚至还有几声响亮的吸气声。   “阿娘,杏儿好喜欢这位小哥哥,他生得可真好看。待杏儿长大了,就要嫁个这样的郎君。”   有位婶子怀里抱着自家闺女,也站在人群中。小姑娘才三岁大,瞧见叶质安的脸后就奶声奶气地同母亲夸赞小郎君的容貌,还表达了一番对未来夫君的向往。   婶子闻言哭笑不得,而周围的族人听见小姑娘的稚语后也都有些失笑,宋临同叶质安自然也有听到。   少年郎听惯了赞美,也已经习惯了众人对他模样的追捧,听了这话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在师傅投过来调侃的目光之后,还是偏过头躲避了一番。   范愚对小姑娘的话深感认同。   他自己的模样就不差,底子好,但因为常年半饥半饱、身体亏空的缘故,气色并不算好,且还瘦弱,远不及叶质安。   至于祝赫,虽然外形也很出众,年纪却要比叶质安小一些,脸上其实还有些没有褪去的婴儿肥,平添一些孩童的稚气。   要是单单论模样或是气质,叶质安在范愚生平所见中已经能排到第一。   得到义诊的结果之后,范愚没有同族人们一样围着瞧热闹,而是在跟拉着自己来看诊的范有成道谢之后,就径直回家了。   已有半月未归家,想必床上都该落灰了,收拾东西就得花费很久。   他还想到父亲留下的两箱书中翻找一番,看看有无现在的他能用得上的书。   好在范愚的父亲也就只是秀才,比起还刚开始学习声韵的范愚也只领先了县试、府试、院试三场罢了,存着的书几乎正好都是范愚将来能够用得上的。   范愚如愿在书箱中翻找出来了《广韵》与四书。   这样一来,等到次日回族学,他便可以将《广韵》归还给祝赫。且到学完四书之前都不必担忧买书之事了。   范愚呼出来光屏,发现暂时不必买书后,他决定拿这段时间里攒下来的金币尝试一下解锁3级族学。   1级族学被作为绑定系统之后的赠品送给范愚,2级族学则花费了他50金币。   至于3级,不知为何系统并没有标注多少金币能够解锁。   范愚于是在心中询问系统:“系统,3级族学要如何解锁?”   机械音冰冷无情:“经过系统检测,宿主尚未满足3级族学解锁条件。等宿主达成条件,系统将告知解锁3级族学所需金币量。请宿主努力学习。”   范愚没想到解锁3级族学还会有个隐藏条件。   盘腿坐到床上之后,他开始思考是缺了点什么才让他无法解锁。   回忆起解锁2级族学的时候,范愚恰好完成了蒙学的习字要求,背熟了《三字经》、《千字文》同《百家姓》,还开始学着写大字之后才得到提示可以解锁。   这般想来,兴许解锁3级族学的条件会是背熟《笠翁对韵》并且学完《广韵》么?   范愚暂且不得而知。   不过转念一想,范愚安慰自己道,系统这般限制也不错,能够防止自己胡乱学习,到最后什么都没能掌握。   连族学都还有每月一度的考校,按照成绩给以奖惩呢。   系统作为范愚暂且无法理解的神奇造物,给学习进度定下限制也是正常。还能够视作一场变相的考校,等宿主通过了才能够解锁新的助力。   既然无法解锁新等级的族学,范愚就索性静下心来继续学习《广韵》,打算再开始一次经营。   可惜在家中没有纸笔能供他习字,无法和在族学一般,一边学声韵一边提笔书写新认识的字。   范愚思索了片刻,决定先去井边打一桶水来。   事实证明,接连半月时间早起跑上一小会儿对身体还是有一定帮助的。   范愚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体力好了不少。同样是提一整桶水,比去族学之前要轻松很多,原本打水的时候他需要中途停下来四五次,如今只是停下来休息两次就顺利到家了。   但也可能是因为连着半月没有再饿肚子。   事实上族学里头十五天住下来,范愚已经比入学前长胖了少许,不再是一副瘦得叫风一吹就似乎能摔倒的模样。   范愚从灶边堆着的,还未劈成柴火的枝条里捡出一根,拿枝条从桶中蘸了一点水,而后在光屏上选择了“点击经营后将进行半个时辰习字”。   一边在系统的帮助下学《广韵》,一边拿枝条在地上比划着写不认识的字。   这般习字,不必耗费笔墨,又比空读记得更牢。   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枝条让地上的尘土尽数被扬起来了。   才学了半个时辰,范愚就成功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还因为尘土过多,感到喉头一阵痒,开始咳嗽起来。   清早从族学归家,在宗祠前面因为义诊耗了许久,范愚才刚完成一次经营,屋外的日头就已经爬到了天空正中央。   范愚揉了揉开始咕噜叫的肚子,忽然露出来个笑。   他在感到饥饿之后才意识到,今日虽说归家,却不必再煮稀粥喝了——如今范愚每月只在家留个一天,月初从义庄领来的米因此就不必再仔细数着剩下的日子来省着吃,完全可以煮成香甜的白米饭,一次吃个饱了。   虽然因为身高不够的缘故,依然得踩着木凳踮着脚尖来煮饭,但这回站上灶台旁的小木凳的时候,范愚是面带笑意的。   不必再喝粥,范愚在捧着碗白米饭填饱肚子之后,花了不少时间收拾了一番屋子。   上回去族学时他走得很匆忙,只来得及拿了几套衣服,剩下的时间全都在忙着背书。   时隔半月再回来,床上的被褥落了灰,方才煮饭时也有发现几根柴火变得潮湿难用。   范愚将被褥仔细收到了仅有的柜子中,又处理掉了发潮的柴火,有小半个下午都耗费在收拾屋子上。   一边收拾,一边口中还在背《笠翁对韵》。   这本虽然学完了,但还没有背到完全熟练。范愚打开了2级族学的经营模式,以便趁机多赚上8个金币。   他计划在过年族学放假之前初步学完声韵学习,尝试一下解锁3级族学。   等到来年,兴许他就能够开始学习四书了。   夜里,规划着未来学习的内容,范愚怀揣着美好的憧憬睡得很香。 第8章   随着天气逐渐转冷,范愚在课室里的位置已经从窗边挪到了角落里,位置旁边就是先生煮水用的炉子。   课室的门窗掩得严严实实,免得有寒风钻进来。   先生也不再在休息的时候走去自己屋里喝茶,转而将茶具挪到了课室里。范愚便是靠凑在先生煮水的炉子旁蹭点暖意。   但江南自古便是湿冷,哪怕这么努力,依然有寒意从脚底钻上来,叫人双脚冰凉,甚至冻得有点僵硬。   要是放在往年,范愚的手脚多半已经又开始生冻疮了。   好在他入学已经有段时日,督课来考校了两轮课业,范愚因着成绩出色、学习进度飞快,两次都有奖励收入囊中。   宗族规定给义学里头学生们的奖励一向来都是铜钱。   范愚没有选择拿奖励的铜钱去买书。   他担心今年又生冻疮,到时候影响他写大字,拿到奖励以后就趁着休息日外出,给自己添置了两身冬装。   不过他毕竟体虚,一向来畏寒,哪怕这会儿瑟缩着、裹着厚衣裳,坐在炉子旁取暖,也还是会偶尔打个颤。   连做早课念书的声音也因此时不时颤一下。   正在专心念书,范愚听到了系统久违的主动提示:“检测到宿主已满足3级族学解锁条件,建议宿主进行解锁。”   范愚原本计划的是在年前学完《广韵》,没成想,在系统与先生的双重帮助之下,才刚入冬就完成了学习。   系统忽然提示可以解锁3级族学,想必便是检测到范愚已经掌握了这册书。   听到提示音后,范愚念书的声音不自觉地停下来,他迫不及待地挥出来光屏,点击了解锁。   “解锁3级族学需要100金币,是否确认解锁。”   相比2级族学,解锁价格翻了一倍。   不过范愚入族学两月有余,每日都要经营数次,金币已经攒到了一千有余。   这还是在书库里头又买过诸如《尔雅》等书以后剩下的。   经验也已经到了30/100。相比金币获取的容易程度,经验就要难得多。   也不知道系统究竟怎么判断出风头,范愚一直没摸清旁人要多震惊才能算是出了一次风头。只能靠此前成功拿到经验的事件来作为衡量的标准。   哪怕如此,两月时间,他也就才又拿了15经验。   兴许是因为经验获取方式实在和性格不合,范愚觉得主动寻找出风头拿经验的机会实在令他深感疲惫。   点击确认之后,光屏上同前两次解锁一般,又一次落下来花瓣雨。   升级到3级以后,族学照例又多出来一个经营选项:“点击经营后将进行一个时辰四书学习”。   和范愚猜测的一般无二,3级族学果真是四书的学习。   但是学习时长却翻倍了。   这么看来,兴许3级就已经是族学的最高级别了吗?范愚想道。   才刚想到这里,系统的机械音果然又响起来:“恭喜宿主完成族学所有等级解锁,请再接再厉。”   解锁完3级族学,范愚克制住激动,抽身回到现实中继续才刚过半的早课。   因着四书还放在床头的书箱中,范愚只得继续读他的《广韵》。   不过明日便能够开始四书的学习了。   早课过后,先生开始悠哉悠哉地煮茶喝,祝赫则一如既往地挪位置到了范愚身旁,三人都凑在了炉子边。   “阿愚可有打算好,从何时开始念四书?我瞧着,小学也该学得差不多了。”   小学便是指的音韵训诂。   祝赫估量着范愚的学习进度,以为他早就该开始学四书,没想到等了半月,小孩还在那学声韵。这会儿憋不住了,于是开口问道。   提问的时机还挺准,恰好赶在了范愚解锁3级族学之后没多久。   便是再早一日,范愚都只能回答一句:“还未学透,须得晚些再开始。”   不过如今得到了系统的认可,范愚慢悠悠放下手中的书,回答道:“明日便开始学。”   先生原本刚煮好茶,正要喝,闻言立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道:“十二郎明日便打算开始学四书么?如此,还需让先生我考校一番。倘若过不了,便还得认认真真回头学你的声韵。”   范愚有料到这场考校,于是跟着起身,点头答应下来。   “瞧十二郎的模样,已是胸有成足,那这便开始罢。”先生没打算给范愚留准备时间。   原本还在一边窸窸簌簌聊着天的范有成几人听到先生的话,顿时停止了说话声,齐刷刷地转头望向范愚。   范愚顺利答出来了先生的所有问题,让背的书也一如前几次考校般顺畅。   他还以为会因此再收割几点经验,但没想到系统全然没有动静。   范愚:“?”   没记错的话,他刚开始学声韵时,就因为进度快而出了风头,收获了范有成几人提供的经验才对。怎么如今他通过考校要开始学四书了,反而收不到经验了?   还没有来得及问系统原因,祝赫已经朝着范愚投来赞许的目光。   先生则是含笑点了点头,抬手捋着胡子道:“十二郎既已过了考校,不妨等明日便转去经学馆念书,届时有旁的先生来教导你学习四书。”   范愚这才意识到,族学设置有两馆,学生由蒙学转而开始学经学,是得转去经学馆的。   因着平日里祝赫这个特例整日捧着四书在他眼前晃荡,范愚一时忘了这件事。   于是他开口问道:“先生可否让愚留在此处念书?就如祝兄一样,我亦不愿转去经学馆。留在此处由先生教导也已经足够,平日里探讨问题也有祝兄一起。”   看先生的表情,应当是不想答应的。   但因为有祝赫这个先例在,此刻特例本人还就坐在范愚身旁,先生也不好直接拒绝。   又考虑到范愚的学习进度确实快,效果也一直都很不错,先生便难得失去淡定风度,一脸牙疼状,点头答应。   一旁围观的祝赫没来得及出声祝贺范愚,就听见先生开口补充了个条件:“要留在蒙学馆继续学业也不是不可以,但十二郎需得答应先生,有一次考校结果不如人意,便转去旁边的经学馆念书,届时不可再任性。”   范愚知晓先生已经是对自己网开一面,需要考校来保证学习进度也可以理解,于是满脸欣喜,连连点头,认可了先生给出的条件。   等到先生坐回位置上开始施施然地喝茶,再应付完祝赫层出不穷的贺词,范愚才找到机会询问系统。   在心中提问前,还感慨了一番祝赫这名字,还真的没有起错。   范愚没想到这位兄长一张口便能说出来整串整串的祝词,完全不带重样的。   “系统你在吗?方才我通过考校开始学习经学,应当算作出了一次风头才对,为何并无经验奖励?”   系统回答道:“并未从宿主周围检测到震惊情绪,系统判定为未出风头。”   范愚陷入了疑惑:先生说要考校时,范有成几人分明停下闲聊看向了自己。考校结束之后,他也有听到几人轻声提到的“十二郎”字样,分明是在议论他才对。怎会算作未出风头?   何况就在早前那次考校,几乎一模一样的情况,系统是给过他5经验的。   范愚甚至对系统的计算方法产生了轻微的怀疑。   每当这种时刻,他就总是会对制造出系统这般神奇造物却没留下一份使用说明之人,生出来万分的怨念。   好在系统这回似乎知道他会感到不解,毫无起伏的机械音主动打补丁道:“宿主考校成功后,范有成等人讨论内容包括‘十二郎果然要开始学四书了,还是八郎猜得最准,愿赌服输,这方墨还是归八郎’等。”   原来范有成几人竟然是拿范愚何时开始学四书打了个赌,赌注是方墨锭。   而范有宁猜中了。   难怪系统说并未检测到震惊情绪,几人这分明是完全习惯了范愚的学习进度,把他和祝赫同等看待了。   估计只有过了年,假使范愚同祝赫一道下场,才有可能教几人再因为他的学习进度感到震惊了。   系统又道:“请宿主注意经验来源对象,数据表明同一对象面前一般只能出三到五次风头,建议宿主及时更换对象。”   合着羊毛不能只可着一只羊薅。此后的经验暂时不能再从范有成几人身上得到了。   解锁3级族学、可以开始学习四书的喜悦,和经验获取难度上升带来的担忧对撞。范愚还没享受多久快乐,就又要开始思索如何找到新的对象来获取经验了。   经验等级1级,系统主动赠送了族学作为礼包。   范愚猜测,等他攒够了100经验,升级到2级,就能解锁个新的建筑。   具体是什么,如今的他还猜不到。   一阵寒风从门口卷进来,范愚缩了缩身子,揣测系统的思路被打断了。   是先生喝完了手中那盏茶,起身走出课室,开门时候带来的风。   在系统和族学两边共同经历了两月的学习,范愚不止结束了音韵训诂方面的学习,习字方面也已经初见成效。   每日坚持练几张大字,又有系统投影出来字帖以供他临帖,范愚如今再落笔,虽然还没有风骨,力道也还缺乏,但已经能做到字字工整了。   端正齐整的楷书落在纸面上,引得凑过来看的祝赫发出来夸赞。   “阿愚果然天资出众又肯下功夫练习,才习字两月,就已经要比我刚习字半年的时候写得好得多了。”   少年的目的倒没在这里,话题一转,就引导向了奇怪的地方:“阿愚你瞧,如今离来年的县试也还有三月时间,以你完成蒙学与小学的进度,等到我下场去考县试之时,兴许你也已经学完了四书,不如同我一道下场可好?”   祝赫此言只是对小孩飞快的学习进度的调侃,并没想真把人忽悠去一道科考。   但没成想先生恰好回来,与一股寒风一道进屋的,便是先生的一声呵斥:“胡说些什么呢?”   遭到训斥之后,祝赫背对着先生,面朝范愚调皮地眨了眨眼,改口道:“说错了说错了,阿愚,我是想邀你来年与我一道去县试,但并非一起下场科考。只是想喊你到场外,感受一番县试的氛围罢了。跟上一场,对流程也就多几分把握,免得自己下场时两眼一抹黑,甚都不懂。”   “这才像话。”先生从鼻腔里发出来一声“哼”,掸了掸袖子,重新坐下来。 第9章   等到次日早课的时候,范愚就把手中捧着的书从《广韵》换成了《论语》。   这回打开经营模式之后,兴许是因为时长翻倍,范愚发现每次经营奖励的金币由8直接涨到了20。   不过每回升级族学需要的金币都在增多,范愚甚至觉得,兴许下一回解锁新的建筑就会花掉他上千的金币。   而书库随着族学等级的提升,每一等级可供购买的书也在增加。更甚的是,不止册数变多,连带着每册书的单价也涨了不少。   范愚掰着手指头想了很久,而后发现,要是想在当下的等级买完书库所有对应的书,根本不可能做到。   而等他解锁新的建筑再升级,累积下来买不起的只会更多。   想到这里,范愚叹了口气。   虽然说攒下来的金币足够他等学完一册再买新的,可是空有无数书籍放在眼前却读不了买不起的痛,实在教爱书之人承受不住。   打开经营模式后,范愚一如之前两次,没有看出来系统会给他提供怎样的助力。   不过想必和前两个等级一样,会有提升宿主专注程度的基础功能,范愚猜测。   但他才刚念出口一句“子曰:学而时习之”,就发现眼前的光屏闪烁之后,跳出来了这句话的注释。   范愚万万没想到,3级族学的经营模式,竟然是帮助他理解四书之中每句话的意思。   他还以为系统只是会帮助他背诵文章而已。   这么看起来,他还是远远低估了系统的神奇程度,范愚想道。   对着光屏上不断跳出的文字,范愚每诵读一句文章,就在心里默念一遍对应的注释。   旁人听起来只觉得范愚念得断断续续,却不知一遍诵读下来,他已经将通篇意思也过了一轮。   虽然没法立刻记住,也要比空读的效果好上不少。   因为是在蒙学馆里头学习经学的第一日,先生把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范愚的身上。   早课之后,先生就花了不少时间,给范愚讲解了小半篇《学而》。   在先生的讲解与系统的注释两相印证下,范愚又收获了不少新知。   较之小学最后一段时间的倦怠,开始学习经学之后他的状态要上太多。   整个人像是一团海绵,在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全新的知识。   先生讲完之后,范愚还凑上去问了许久问题,差点占了先生给范有成几人讲解的时间。   等到下午习字的时候,范愚就索性把该写的几页大字内容都换成了《论语》,一边写一边背诵。他打算先将还未学到的部分也彻底背熟,再回过头去仔细研读其间深意。   书读百遍而义自见。   范愚相信,等到反复诵读之后再背熟,离他对文章产生自己的理解估计也就不远了。   -----   才刚过年,县署便公告了今年县试的考期。   自此祝赫就开始了忙碌的准备,同时还不能落下课业。   一月功夫,他脸上原本还带着的些许婴儿肥迅速消失,同范愚先前见到的叶质安一般,出落成了个翩翩少年郎,稚气渐消。   考期公告之后,县试的考生便要及时向县署礼房报名,又要填写亲供、互结与具结。   祝赫如先前戏言时所说,从得知考期起就拉着范愚让他围观了全程。   而范愚全程跟着,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机会来得很重要。   一月下来,他才对县试的流程有了个大概的认知。   “履历需写上本人姓名、年纪、籍贯、体格,并容貌特征。这是为了防止冒名替考的出现,方便核验考生身份。”   祝赫报完名之后,就在课间闲聊时开始同范愚科普了。   “至于亲供,乃是曾祖父母、祖父母与父母三代的存殁履历。生童需得出身清白,父祖三辈也不可为贱民贱役。”   到这里才说完亲供,祝赫喝了口水,继续讲解互结与具结。   一旁范有成与范有志两人只打算完成蒙学,并不打算参加科考,也就没有兴趣听。   范有宁则又一次主动凑了上来。   “互结,也即五童互结保单,与同考之人互结之后,一旦有人行舞弊之事便会五人连坐。”   听到连坐一词,范愚和范有宁两人都倒吸了口气:“倘若互结之人素不相识,却恰好舞弊,岂非冤得很。”   祝赫点点头,道:“确实,科考严格,可不仅是题目难。至于具结,是需请本县廪生具保,称之为‘认保’。填完三项,方才算完成县试的报名。而欲再往上考,互结具结之事要求还会高上不少。”   而范愚,刚听完祝赫所言的亲供就发现自己遇上了难题——他能写出父母的存殁履历,可再往上两辈的该如何是好?   祝赫有发现友人的心不在焉,介绍完报名之事后就摇晃了一下范愚的肩膀,询问他在想些什么。   范愚如实说出,祝赫还没回答,范有宁又抢先开口道:“十二郎果真还小,想来不知宗祠的用处何在?族谱可就在宗祠中放着呢。待十二郎也要下场去考县试,提前去查一查便知。”   八郎又在边说边摇头晃脑,模样得意:学业上比不过范愚,这些方面他却要比范愚强不少。   “廪生又为何?”听完范有宁的解释,范愚放下心来,又从祝赫的话中找出来个未听过的名词。   “廪生,乃是生员名目之一。过了院试,成绩一等的便为廪生,可从公家领取廪米津贴;二等为增生,不供粮食;三等称之为附生,为诸生之末。”祝赫回答道,想了想又补充道,“阿愚的父亲当年便是增生。”   这个范愚是知晓的,当年他阿爹便是中了秀才后,自认难成举人,索性就回到族学教书治学。   县试首日定在二月十五,已经过了立春。   但春寒料峭,风拂过的时候范愚依然抖了抖。   县试分作三场,称之为正场、初覆与次覆。每场一日,期间间隔数天。   每一场都会录取一部分考生,等到县试结束,只留下最后秀才人数的两倍,筛选掉大半报了名的考生。   三场考试都需要在黎明前便到本县科考棚,考生带着考篮去排队等候入场,县官则同样早起来点名。   二月十五这日,考的便是正场。   虽说范有宁一直在说祝赫必定是案首,但范愚还是为友人感到担心。   好在正场算是最松的一场,文字通顺者便可录取,范愚还是比较笃定祝赫能够通过的。   就是不知最后名次如何。   县试三场,分别都会定下排名。而前一场考试中名词前列者,会在下一场里提坐堂号,位置更加靠近主考。   听闻提坐堂号后,便受更严格的监试,还可能受主考面试。   考场旁人不得入,虽说范愚是被拉着模拟一番县试流程,但等到考生尽数入场,他也就回到族学开始早课了。   解锁3级族学至今,范愚已经基本上学完《论语》。   早课开始之后,范愚合上书,从《学而》开始背起,背到“不知言,无以知人也”为止。   因为闭着眼的缘故,范愚并没有发现,当他背到中段时,原本在背着双手巡视课室的先生停在了他身后,一言不发地听完了全程,面上带着满意的笑。   “不错,十二郎的《论语》可以算是学完了,待明日便可开始学《大学》。”   先生此言,倒不是仅凭范愚能够熟练背诵就觉得他可以结束《论语》的学习。   事实上,从开始学习四书到现在,范愚已经又经历了好几次督课的例行考校。   虽然他不愿去经学馆读书,但考校却是和经学馆的学生一道进行。   与蒙学馆只考背诵不同的是,经学馆的考校更多针对的是文章的释义。   先生比照着学生各自的进度来出题,因为范愚任性的缘故,考校的题还要比经学馆同进度的学生难上不少。不过因为有系统与先生的双重教学在,考校并没能难倒范愚。   几轮下来,他对文章释义的掌握早已经得到了两馆先生与督课的共同认可。   听到先生这话,范愚面上也带上了笑。   而一旁的范有宁则感慨道:“吾辈还在学蒙学时,十二郎就已经开始学音韵训诂;等到我等学到了小学,十二郎竟已经开始学四书;如今宁刚摸到《广韵》的边,十二郎又学完了《论语》。愧哉愧哉。十二郎定然便是祝兄之后族学的下一位案首。”   范有宁一口一个十二郎,明明是夸奖但却让人听得生晕。   时隔数月,这三人也终于从蒙学跨到小学了。   先生知晓范有成与范有志无心科考,也就对他们要求不高,只消顺利完成蒙学便可。   可范有宁分明打算科考,人同样聪慧,又比范愚还要年长一岁有余,进度却和剩下两人持平。先生已经看不惯这位懈怠得很的小郎君很久,恨铁不成钢。   这会儿范有宁主动夸赞范愚,又说自己愧哉,顿时引出来先生难得的暴脾气,被拉去屋外训斥了好一番才放进来。   县试三场,皆须当日交卷,且不给烛,是以考生只能答卷至黄昏。   下午照例听先生讲解完律法之后,范愚便打算去县试考场外边等一等祝赫,也围观一番放考的场景。   县试的科考棚坐北朝南,院北有“龙门”,取一个鱼跃龙门的美好愿景。   考生答完卷并不能擅自出考场,而是在分批开放“龙门”出场,称之为“放排”。   放排之时,祝赫走在最前一批中。   少年郎面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与身旁愁眉苦脸的中年书生形成了极强的对比。   瞧见范愚后,祝赫越过人群走到他身边,道:“阿愚还不知晓正场考些什么吧?”   范愚摇头,他今日才刚学完《论语》,四书刚学完一本,还没到考虑科考具体内容的时候,自然一概不知。   “正场卷子有十余张,考四书文两篇,并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等你学完了四书,还需练上许久写文作诗,方可下场。”   范愚这才知道,平日里早课时候祝赫不太出声,习字时也不练大字,是在学些什么。   看祝赫的神情,范愚便猜到友人应当考得很不错,却也没想到他果真考了头名,压过了一众比他多读数年书的考生。   离范有宁平日里念叨的案首只差两场考试。   正场发案不用考生姓名,只写考场座号,要等三场尽数结束,发案时才会列出录取考生的名字来。   是以唯有范氏族学众人知道祝赫的成绩,众人纷纷祝贺了一番。 第10章   初覆所试内容与正场一般无二,次覆则试四书文一篇、律赋一篇,并五言八韵诗一首。   范愚因为先前答应了祝赫,后边两场也有早起跟到场外,放排时候则去了龙门外等他。   也因此,范愚头一回意识到了科举之残酷。   在此之前,科举于范愚而言只是场考试而已,要说具体形象,甚至和每月督课的例行考校没多大区别。   毕竟都是考试。   直到跟在祝赫身边,从头到尾体验了一番县试,范愚才发现科考的严肃与难度。   县试只是科举第一关童试的第一部分,正场更只是县试三关的第一关罢了。   可范愚在正场考试场外瞧见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到了初覆就少去一小半。   到次覆,正场时候被考生填得满满当当的等候区甚至已经空了一大半。   范愚在为友人成绩出色感到开心的同时,也瞧见了不少白发苍苍的考生,佝偻着背,提着考篮,刚踏出龙门便痛哭流涕。   等到末场考完,以姓名发案。   正如范有宁半年来念叨的,祝赫中了县试案首。   当然,自打范有宁瞧见县试的结果,此后碎碎念的就变成了“祝兄必然可中小三元”。   县试正场考取前列者,初覆便会提坐堂号。而县试通过考生中的前十名,到了府试也将提坐堂号。   十人里头,除却考中案首的祝赫年仅十岁,余下的考生最年轻的也已经加冠,年长的甚至是抱着孙儿来瞧放榜。   得知成绩后,祝赫不过是面带喜色,抱着孙儿的第十名却已经满面涕泪,怀中的孩童也跟着号啕。   范愚一边向着祝赫道喜,一边在心中感叹科考之残酷。   先前他虽然从不说出口,却也觉得拥有了系统这一大助力的自己必然得中功名。   如今亲眼目睹三场考试考生人数之变化,耳边又听着孩童的哭声,范愚这才意识到,哪怕有系统,自己也不该轻视科考才对。   他有系统相助,却也有考生拿几十年寒窗苦读来搏一个功名。   模拟经营系统是个助力,但也只是助力而已,能帮他提升学习效果,但却不能一下填平几十载光阴形成的鸿沟。   范愚想,要是像先前的想法一样,因为祝赫的出色,就想着学完四书就跟着下场参加县试,莫说案首,便是正场,也许他都过不了。   祝赫只比他长两岁,却要比他早读好几年书。进族学之前,这人就已经能磕磕绊绊地背四书了。   跟在满面春风的祝赫身后,范愚回到了族学。   族学的院门口,先生、督课,连带着族长与族老,都已经因为有族人飞快赶回报喜,而早早凑在一起等祝赫回来。   范氏宗族的秀才并不少,案首却还是近些年的头一回。   祝赫虽然是姻亲,但总归也是出身自族学。   因此,迎接祝赫的便是此起彼伏的道喜声,还混杂着族长的几声“奖励,必须奖励!”   范愚看着热闹场景,悄悄绕开,回屋去念书了。 第11章   相比《论语》,《大学》的篇幅要少很多。   祝赫的县试结果还没出来,范愚就已经结束了《大学》的学习,转而开始读《中庸》。   等祝赫从族老等人的包围中脱身,回到课室里便瞧见范愚正捧着书在读。   “阿愚可愿尝试一番县试题目?”发现范愚的学习进度后,少年开口问道。   范愚正开着经营模式,被祝赫的话打断了学习,他抬起头来看向他,眼里带着疑惑:“可我才刚开始学四书月余。”   “无妨,只试一试已学了的部分便是。此番县试的四书题,我可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先生这会儿也已经摆脱了门口众人,刚走到课室门口便恰好听见两人的对话,于是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面上挂着还没消退的笑意,附和祝赫的话道:“十二郎不妨一试,应下来可还能有本科案首手把手教你如何破题。”   范愚倒不是担心做不出,如今听见祝赫提出来只考他已经学了的文章,便也点头答应下来。   正好他先前还在遗憾,模拟了流程但暂时无法亲眼瞧一番龙门之内的场景。   虽说进龙门要等到他自己下场考县试,趁现在体验一番真正的县试题倒也是个不赖的选择。   祝赫于是取来纸,挥笔写下了三场考试中涉及到《大学》与《论语》的题目。而后将其中之一递给范愚,令之作答。自己则另取一沓纸,立着开始默自己的答卷。   “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   题目出自《论语》中的《泰伯》篇,仅取前半句,后边还有一句“其余不足观也已”,意在告诫人戒除骄傲与吝啬。   范愚才刚意识到科举的残酷,与先前自己都未察觉到的轻视,眼前就被摆了这道题。   他的《论语》早就背得滚瓜烂熟,释义也牢记于心。   可到现在瞧见题目、回想起释义,范愚才发现自己不过只是记住了而已。   说是学完了《论语》,却并不能照着学到的东西来反省自己身上的缺点,对文章的调用也仅仅是在受到考校之时,遇到事情却并不能够真正照着其中的道理来行事。   完全学着书里的话自然不可取,但范愚在开始作答之前,还是决定,将来要时常回头读一读已经背熟的文章。   既能温故知新,又可反省自身,何乐而不为呢。   答卷之时不可能写大字,都是用的蝇头小楷。   范愚的大字虽然还瞧不出来风骨,小楷却已经齐整端正,写出来的答卷还算赏心悦目。   他需要仔细思考再作答,速度也就要比纯粹在默答卷的祝赫慢上很多。   等到祝赫默完自己的文章,范愚也才开始动笔没过多久。   往常的考校只不过是针对释义的提问,还远远没到自己作文的地步。   是以范愚还是头一回答这种卷子。   不仅答得慢,行文之间也有着难以掩饰的稚气,对比祝赫久经操练之后写就的老练文章,自然落在下风。   范愚倒也不气馁,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水平在何处。   未经练习,能够顺利答完县试的一道考题,已经能让他感到高兴了。   虽不气馁,但范愚也知道自己如果想如祝赫一般捧回来个案首,还须学上许久才对,如何作四书文更是需要从头学起。   范愚瞧了眼被祝赫摆在一旁的另外两道试题,在心里摇了摇头,总计不过三道题,哪里够他练习。   “先生可否开始为愚讲解如何作文?”他把目光转向了正在读两人卷子的先生。   范愚很现实,题不够,不妨便先从基础开始练,等练好了之后,再来尝试县试的正式考题。   聪慧、学业出色的学生主动求知,先生自然点头答应。   虽然作文本该是在范愚学完四书之后再学的内容,提上来同时进行倒也不是不可。   写《论语》与《大学》时可温故知新,由单纯记诵理解转为作文解读,添进去自己的想法。   学《孟子》与《中庸》之时则可边学边作解读,初学时就理解得更深一点。   不过这样一来,范愚平日的课业便要加重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范愚晨间要学四书,临近正午便由先生单独给讲授四书文的作法,下午习字并学习律法,等到用完晚餐,他还要在烛火旁温习当日的功课。   好在范愚虽已经解锁完全族学,却没挖掘出全部功能。   1级的习字经营就包括了识字与练字,3级自然不只是给出释义这么简单。 第12章   和1级的习字一样,3级经营同样包括了两个功能。   3级族学的提示是“点击经营将进行一个时辰四书学习”,除却告知宿主四书本身的句子释义,还能够针对已经学完的内容出题、讲解。   开始正式学习如何答四书题的第一天,范愚计划打开经营模式来攒点金币。   先生从《论语》中抽了一句当作题目,令范愚先自行作一篇文,待作完后再给以讲解。   范愚照做,挥笔在纸上落下文章的最后一个字后,系统的机械音响了起来:“检测到宿主已完成四书文一篇,族学批改中,族学批改已完成。”   这不是他头一次写,却是系统头一次有反应。   族学批改?   可是先生分明正在给范有宁讲课,并未注意到他已经写完文章才对。   范愚猛地转过头,看了眼先生,然后愣住了。   努力回想以后,范愚才意识到,先前那次答祝赫给出的题时,他恰好已经结束了一次经营,而未开启新的。   系统的机械音结束后,范愚眼前的光屏立刻开始了闪动。   随即逐行跳出来了整页字符。   光屏上的文章呈黑红两色,黑字便是范愚自己方才写就的答卷,红字则是以注释的形式穿插其中,对范愚的文章作了修改。   文章结束后,下边还跟着一大段的系统批改意见——   【得分40,满分100,以基于宿主的逻辑对文章做出修改,文章稚嫩、行文逻辑差、层次少……请宿主再接再厉,努力学习。】   把范愚的文章批得一文不值。   范愚虽然对自己的水平心知肚明,做好了被先生逐点批评的准备,但乍然被一个并没有智慧的系统批成40分,范愚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系统确实给了他很多助力,但怎么说也只是个系统,无法自己写文章,那又怎么能批改呢?   范愚愤愤地想道,却没意识到系统是能够和他在心中交流的。   “系统对比资料库中同题目文章,对宿主的文章进行了批改,宿主尚未看完所有修改意见,建议完整阅读。”   机械音给出了回应。   范愚这才注意到,光屏右侧还有条细细的进度条,“再接再厉,努力学习”并不是批改意见的结尾。   滑动页面,出现在范愚眼前的是个画成树状图以后的大纲。   正是系统针对先生出的题,给出来的行文逻辑参考。与范愚的答卷完全不同,大纲上的赫然是篇全新的文章。   原来系统还能写文章吗?看起来他对系统的认知只触及到冰山一角而已。   范愚努力掩饰住自己脸上的震惊,免得让身旁的祝赫觉得奇怪。   光屏页面再往下滑,还跟着两个蓝字链接,全是范愚方才答的题目标题。   出于好奇,范愚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蓝字,而后就发现光屏跳转到了别的文章。   虽然和他刚完成的文章同名,但两篇都是出自大家之手。   范愚认认真真读完两篇之后,才发现系统的批评并不是无的放矢。   只是随便一个题目,系统就能找出来大家所写的文章来给他当例文,范愚开始心动系统的资源库了,可惜似乎并不对他开放。   要想看到更多资源库里的文章,眼下只能够多作练习。   趁先生转去给范有成讲课,范愚抽出来新的纸张,打算照着系统给的大纲来练习一篇,再和上一篇文章做个比较。   才照着思路写到破题,范愚就懂了为何自己的文章被系统打分成40,甚至觉得系统兴许给高了。   等到完成全文,将两篇文章摆到一起,哪怕后者的遣词造句跟不上行文逻辑,也已经像是牙牙学语的孩童与初出茅庐的少年天才的对比。   余光发现先生终于给旁人分别讲授完,即将绕回自己身旁,范愚连忙将后边写的那篇文章收了起来。   先生是瞧过他上一篇文章的,贸贸然拿出照着系统的大纲写的这篇,怕不是要被当作妖怪了。   不过也正因为看过范愚写的第一篇四书文,瞧见今日所作的这篇时,先生反而还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笑。   “十二郎今日这篇文章,要比上回有些进益,想必下学后有去琢磨过祝郎的文章?”   范愚没想到在先生这里会收获肯定。   前一天祝赫默了自己的答卷给范愚瞧,他确实有捧着两人的卷子仔细研究。   虽然不及直接看系统给的注释学到的东西多,但因为是自己研究,印象也就更深刻。凡是范愚察觉到了的不足之处,今日的文章里全都没有再次出现。   这样想,先生的肯定也是应当的。   便是吃饭,也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只消回回都有所进步,哪怕如今打分不过40,写出100分的文章的那日总归不会远。   继系统批评与拜读大家文章之后,范愚被打击没的信心又回来了。   不过信心刚回来,先生委婉地点出来问题的话也开始了。   先生发现的不足之处倒是要比系统给的注释少上很多,但与此同时,也有点出来系统没指出的。   想必是因为系统毕竟不是真人,靠着数据分析出来的结果和真人的评价免不了会有差异,范愚一边认真听讲,一边在心里想道。   等到讲完文章,先生还就着同一个题目,又给范愚讲了自己的破题思路,令他照着重作一篇。   至此,不过一个题,范愚就收获了五篇文章——自己原本作的,分别照着先生与系统给的思路作的,以及两篇出自系统资料库的大家之作。   水平各自不一,也方便了范愚作比较。   到上午的课结束,范愚打开系统,本来打算翻一翻系统的书库,看看有无想买的书籍,却发现光屏上的建筑发生了一些改变——   他所熟悉的青瓦白墙的书院旁,立起来了一座小楼。   伸手触摸到小楼的一瞬间,机械音响起道:“恭喜宿主建立族学作品库,系统将收录宿主于族学期间完成的所有文章。”   机械音过后,和书库一样,光屏上变幻成了作品列表。   族学作品库当中,赫然多了两行字。   最上首的是前一日写的《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点进去后,果然便是范愚写的第一篇四书文。   整页黑字的下方,还跟着行蓝字,同样是这个标题。再点进去,赫然是祝赫默下来后交给范愚的那篇文章。   说是范愚的作品库,实际却把他拥有的同题的文章收录到了一起。   第二行便是今日这篇。   点进之后,范愚果然瞧见了自己写完的三篇文章,底下的蓝字则是系统给的那两篇。   和完全自己写就的文章不同,范愚照着系统和先生的思路写的那两篇旁,还分别跟着一张树状图的大纲。   系统这是把先生的思路也自动转换成了树状图。   仔细研究完作品库后,范愚一时之间喜形于色,难以压抑——   往后他每写一个题目的文章,都将会分别收获系统和先生的指导,同时还能够有同一题目的大家之作供他学习。   长此以往,虽然他学起来累一些,可科考几乎场场必考的四书文章便再也不必愁了。   而作品库的存在,还能够照时间顺序,将同一题目的文章全部收录到一起。   这样一来,现实中不方便暴露出来的文章就可以直接烧毁,而不必担忧如何放置。   范愚很期待,等到自己通过县试,更甚之通过童试三场之后,再回头看自己写下的所有文章时候的感受。 第13章   发现了3级族学的新功能后,范愚学得很上头。   他一边从零开始认真学《中庸》与《孟子》,一边在先生和系统的双重指导下学着答四书题,一时之间学习进度飞快。   又一次放假,范愚在离开族学之前呼出来了光屏。   这会儿点开族学作品库,目录里头的两行文字已经变成了整页,都是范愚学了这半个月的成果。   对比最顶端的初次尝试,和排在最末的最新一篇文章,他发现自己的进步颇为明显。   如今再让范愚看自己写的第一篇文章,他已经会觉得自己在看黑历史了。   收笔时还自我感觉良好,但经历半月的锻炼之后,连他自己都能从当初的行文间嗅到满满的稚气与天真。   每日针对同一个题目作数篇不同的文章,再被系统和先生分别批改寻找不足,最后再对比系统数据库里的出众作品,整整半月时间里范愚都在坚持记录自己犯过的每一个错误,并且在第二日的练习中绕开已经发现的问题。   虽然不断否定自己会有点痛苦,但每一次重新作文时范愚都能察觉到自己的进步。   系统对范愚的四书文的第一次打分才40,但上一次再打分,已经提升到了70。   不能算是高分。哪怕不提资料库里的文章,连离祝赫默写的卷子水平都还差上一些。   不过也还算是不错。   毕竟是初学,从40分提升到70分还是很容易的。   再往后倒是会难很多,但范愚暂时还未到后边的阶段。   至于先生,因为不知道有系统存在,每日读到范愚新作的文章都会有惊喜之感。   打从范愚发现3级族学的新功能后,先生便一改往日感到满意时的含蓄态度,转为常常捋着胡子在那当众夸奖十二郎。   “十二郎今日又有进步,这才短短半月功夫,先生我都要想不起来你第一次作的文是何模样了。”   为此,范有宁日常的恭维还换了台词,面对范愚时口中的赞词由“族学未来的又一位案首”换成了“先生的得意门生”。   范有成的表现则更甚,明明也在为范愚的优秀感到高兴,硬是要在看到人的时候阴阳怪气几句,直接把对范愚的称呼换成了“未来的状元郎”。   就连平时和范有志的闲聊也变成了“未来状元郎都学完《中庸》了,不愧是天才”,说话间还会特意拔高声音,特意让范愚听见。   搞得范愚哭笑不得。   因为进步明显,学起来很有成就感的缘故,范愚维持了整整半月的动力满满状态。   直到早晨锻炼完回屋,却发现众人都已经起身离开,他才突然意识到今日该放假归家才对。   范愚感慨着时间过得太快,一边手执《孟子》,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祝赫竟然正等在门口。   “祝兄为何还未归家?”   听见范愚发问,门口原本在低着头,无聊数蚂蚁的少年回答道:“自是在等你。”   两人归家的路并不在一个方向,往日放假祝赫都会早早归家才对,何况这还是他得中县试案首之后头一次放假。   范愚闻言感到了迷惑,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少年为何在此等着自己。   疑惑的表情在脸上显露出来,祝赫解释道:“阿愚不是向来身体不好么?听闻县里前几月新开了个医馆,坐堂的郎中素来有神医之名,是以想带你去瞧一瞧。”   神医二字,范愚上回听到时,还是宋临带着徒弟来范氏义诊。   当时宋临体贴地没有给他开药方,范愚自己也囊中羞涩,负担不起抓药温补身体的费用。   如今时隔半年有余,因为族学包食宿的原因,他已经能吃饱肚子。靠着族学每月的考校奖励,范愚也为自己添了新衣。不至于再连温饱都做不到。   而因为想要的书籍可以用金币在系统的书库中购买,除却添置衣物,奖励并没有花用太多。   祝赫多半也是考虑到钱财原因,才没有在医馆初开时就领范愚去。   倘若医馆的费用不高,范愚寻思着自己应当还是能负担得起一些。   毕竟将来若是要想真正下场参加科考,他虽有好转,但相较旁人依然虚弱很多的身体显然无法支撑。   同样是一整日,考试所要花费的脑力与体力远比平时学习要来得多。   何况在开始学习四书文之后,课业压力一时加重,范愚每日都要多写数篇文章,还要自己研究复盘,费的精力要多许多。   本身就已经是在靠着系统的经营模式,强行维持整日的专注。   每每结束当天的学习,躺进被窝中,他都会由衷地叹口气,感慨一日的疲惫终于要结束。而等到次日,又早早起身去锻炼,继续重复前一日的日程。   说是吃饱穿暖,身子都不再似以前一般枯瘦,面色也不再蜡黄,瞧着要比入学前健康很多。   可这么努力地念书,范愚哪里是在养身体,分明是在透支自己。   夜里睡觉却会冒虚汗,手脚也始终不分冬夏整日冰凉。便是端坐在课室里头念书,三不五时也会眼前一花,感到几分眩晕。   范愚总在想,自己怕是连县试三场都撑不完。   是以这会儿,他没有拒绝祝赫的好意,顺从地跟在少年郎身旁,变更路线走向县里新开的医馆。   路上还听见几位婶子在念叨。   “你说宋神医为何留在咱们县里头呢,不是说人家来自京城么?有这么一手医术去哪不成。”   “不过还别说,宋神医的医术就是要比旁的郎中强。我家囝囝的病可多亏了他。”   “害,莫说宋神医,便是当初在边上写方子的小郎君,医术也高超得很。前天宋神医有事不在,还是小郎君出手给我瞧了病。只抓了一副药,药到病除,就是不知为何,格外难喝一些。”   听着婶子们闲聊,祝赫面上挂起来笑,范愚却已经开始祈祷宋神医正在医馆坐堂。   抓药可以,他可受不了婶子口中那格外难喝一些的药。 第14章   医馆名为悬济堂,取的是悬壶济世之意。   与常规的医馆设在街边店铺不同,宋临于闹中取静,直接购置了一整个民居院子来充作医馆。   静归静,就是有些难找。   因为范氏宗族在城外的缘故,范愚和祝赫对长宁县都不是很熟悉,能顺利找到悬济堂还多亏了旁人的指路。   再加上长宁县也不过只是江南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县城,人少,得病需要看诊的更不多,医馆的院门口因此显得空空荡荡。   顺着幽深的巷子走到底,才找见悬济堂。   医馆未作夸张标识,只在普通民居的门上挂了块匾,上书名字。   范愚才刚感叹了一句,原来宋神医的书法与医术一般出彩,就听见指路的婶子介绍说,匾上悬济堂三字乃是出自叶小郎君之手。   范愚回想了一番那位小郎君的年纪,不得不承认世上兴许真的有天才存在。   不过才相差三岁,他还在苦练大字,落笔只能说是端正,四书也还没读完,而叶质安的医术却已经比肩普通的老郎中,一手字已经能教人感到惊艳。   向指路的婶子道完谢,范愚跟在祝赫身后推门而入,一抬首便瞧见了师徒二人。   今日除却范愚与祝赫,并无人上门看诊。   宋临仰躺在一张木制躺椅上,一手执书,一手搭在额际遮挡阳光,看起来格外悠闲。   一边读书,口中还在念叨着“大医精诚”。   少年则是听从师傅的吩咐,正在院子里专心致志地炮制药材。   宋临时不时还会转头看一眼叶质安的进度如何,每看一次便含笑点一回头,看起来对小徒弟的操作格外满意。   院门本就虚掩着,方便上门看诊的病人。   祝赫推门时也就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并未打扰到师徒二人。   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叶质安炮制药材时行云流水的动作,范愚才出声向宋临打招呼:“宋神医,烦请您再给看回诊。”   两人这才发现有病人上门。   宋临放下书走入屋中,叶质安则在原地收拾完手中的药材,又替师傅收好躺椅与书,才跟在后边进到屋里。   而祝赫,听到一声“再”,已经皱起来眉头,轻声问道:“阿愚竟不是头一回来看诊了么?怎么我竟全然不知?”   宋临向来不记病人模样,倒是才进门的叶质安解释道:“义诊时师傅给这位小郎君瞧过一眼。”   范愚点头附和:“上回宋神医来范氏宗族义诊,堂哥他们带我去看过诊,但未抓药,是以祝兄并不知情。”   说话间,范愚已经顺着宋临的指引在他面前的位置坐了下来,左手搁到了脉枕上。   宋临的手指刚搭上范愚腕间片刻,就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起来了点什么。   于是将目光从腕间转移到范愚身上,同义诊那日一般上下打量一番,道:“小郎君身子要比义诊之时壮实不少。”   果然是靠着脉象想起来了人。   范愚和祝赫因为神医的记人之法对视了一眼,然后发现对方眼中的震惊并不比自己少。   一旁静立着的叶质安倒是已经见怪不怪。   宋临向来都是靠脉象记人,靠脸能记住的至今也就他这一个徒弟而已。   要知道他当初拜师之前,也是回回见面都被宋临诊个脉,才能从他口中听见准确的自己的名字。   就连叶质安的父亲,勉强能算得上朋友了,宋临也是要靠脉象来记的。   打量完范愚今日的衣服,宋临缓缓开口道:“瞧小郎君如今的模样,这些日子可是都有吃饱穿暖?无怪乎身子变壮实了一些。”   范愚老老实实点头,多亏了族学,吃饱穿暖不说,今日还有了余钱来看诊抓药。   “既如此,那今日便给小郎君开个方子,照着抓药熬了便是。”估摸着范愚能够负担得起的药钱,宋临提笔写了张药方。   范愚正要伸手接过,就发现宋临递方子的手往回收了收,恰好没让他接住。   “小郎君如今可是在读书?”范愚新购置的衣物正是书生打扮,宋临会有这一问倒也不奇怪。   但范愚并不明白,宋临为何要在给他药方前收回,又开口问这么一句。   见到范愚点头肯定自己的猜想,宋临缓缓抚了一下手中的药方,神色变得严厉起来:“方才我道小郎君身子变壮实了些,但没说近日里劳累亏空。读书虽好,小郎君需得有个度才行。倘若整日不顾身体读书,这方子给了你,也不过只是浪费药材与金钱罢了。”   祝赫原本还以为范愚的身体能被调理好,忽然听到这句,才想起来范愚平日里学得有多努力。   便是不论白日里费的脑力,这人也日日都要比自己早起晚睡许久。   更何况新加了四书文章这一项,这半个月范愚在读书上花费的精力肉眼可见地增多了不少。   “神医放心,有我看着他,必不教他再乱来。”祝赫向宋临承诺的同时,还朝着范愚剜了个眼刀。   宋临这才把方子递给范愚,挥手叫叶质安领着两人去抓药。   因为知晓范愚能用的钱财并不多,说是温补的方子,宋临还是努力没用多少昂贵的药材,竟然恰巧控制在了范愚堪堪能够承受的范围里头。   倘若再贵些许,兴许就要暂时管祝赫借一些钱了,或是让宋神医少开一剂的量,范愚听到价格后松了口气,如是想道。   几乎拿带来的所有钱付完账后,二人跟着叶质安到了抓药的地方。   瞧着叶质安熟练的动作,范愚面上成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想说什么便说,不必顾忌。”叶质安余光扫到了范愚的表情,于是说道。   范愚又忍了忍,明知会有些失礼但还是嗫嚅着问道:“叶兄可知这药的味道如何,方才来的路上听到有位婶子说……”   “说出自我之手的药格外难喝么?”   范愚不大好意思开口问,叶质安倒是对旁人的评价很有自知之明,笑了笑接话道。   “放心,这是师傅写的方子,我不会更改,只是正常味道而已。”   话毕,就看见眼前的小孩明显松了口气,被黑发半掩住的耳根泛上来一层浅浅的红。   叶质安抓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生起来点恶趣味,又道:“何况小郎君模样如此好看,某可不忍心往药中加些调味的小料。”   范愚原本就因为自己有点失礼的行为半低下了头,乍然听到这句,面颊上顿时起了两团醇红。   好在这会儿叶质安已经抓好了药递到他跟前,范愚匆匆接过药,低声道谢之后就快步走出了医馆。   留下叶质安在身后失笑。   他可并未胡说,相比初次见面时候面黄肌瘦、衣间还有补丁的情况,这位小郎君今日可要好看太多了。   原本极差的气色下都还算得上好看的模样,如今温饱的情况下就更像是粉雕玉琢了。   叶质安生平最喜欢给病人开些味道古怪的药,但对着模样赏心悦目的病人总还是会手下留情一些的。   祝赫也有听到叶质安这句,瞧见范愚的反应后同样失笑,这小孩脸皮一如既往的薄。   因为花了半日在带范愚看诊上的缘故,这回放假祝赫索性就没有归家。   想着家里也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范愚顺势和祝赫一道回了族学。   刚到族学,用了午饭,范愚就被祝赫盯着去熬了药。   说实话,范愚还挺喜欢熬药时候的清苦药香味,同那位叶小郎君身上的几乎一样。   只是想到要喝药,范愚就立刻苦起来了一张脸。   方才亲耳听见了范愚的问题之后,祝赫才发现这人确实还是个小孩,竟然还怕喝药。   于是等到药熬好了,祝赫特意放下手中的书,转而到院子里头盯着人喝药。   范愚努力劝自己为了身体、为了科考,总要喝药调理的,但对着手中一碗黑漆漆冒着热气的汤剂,还是犹豫许久仍不敢往口中送。   正好祝赫走出来,不想在友人面前再露怯,范愚狠了狠心,终于把药强行给自己灌了下去。   才咽下第一口,就几乎要呕出来。   这哪是所谓的正常味道?!   范愚眼角都泛起来水光,开始怀疑叶质安是否骗了自己,还是给药里加了些调味的什么。再不然,便是叶质安的味觉有些问题,不然怎会说宋临开的方子是“正常味道”。   眼看着范愚要将花钱抓来的药吐出来,祝赫连忙出声:“阿愚可得想想价钱,莫要浪费才好。”   想到这回抓的药花费了自己攒了许久的钱,范愚脸色变了变,还是没舍得浪费,苦着张脸喝完了碗中所有的药汁。   一回折磨算是过去了,可是这回抓来的药哪止一剂。   范愚愤愤地瞪着手中的药碗,觉着满嘴都还是苦得像是加了黄连的药味。   再想到日后天天都要喝上两回,因为苦味显得惨白的小脸都快要能够看出来绿色了。   就这样,祝赫还在一旁幸灾乐祸:“阿愚放心,往后每回喝药我都会盯着你的,免得浪费了。” 第15章   祝赫说到做到。   好好的一个翩翩少年郎愣是把自己变成了个处处操心的老妈子。   打从抓药回来那日起,范愚每一次熬药,他就会捧着本书在一边盯着。   一直到范愚苦着脸给自己灌下去药,少年才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然后再去做自己的事。   且还不止坚持了盯着喝药这一件事。   宋临把药方递给范愚的时候,祝赫是答应了看住人,不让他学得太拼命的。   是以等从悬济堂看诊回来之后,每日入夜后两人习惯的秉烛读书便被祝赫强行取消掉了,连带着上午作文时,范愚也被限制着只能作两篇,断不可再多。   只不过哪怕是上有政策,下亦有对策。   虽然祝赫看得很牢,范愚也知道友人是为自己好,但总归还是想多学点什么。   他还计划着,照如今的学习进度,来年便能下场试一试县试呢。   日日喝药调理,范愚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状况的些许好转。他估摸着,等到次年,体力应该能够应付完县试的三场考试才对。   因此就显得肆无忌惮起来,将医嘱抛到了脑后。   有系统在,祝赫并不能够彻底管住他。   夜里不让在烛火边读书,范愚就早早钻进被窝,做出一副仰躺着发呆的模样,实际却是呼出来了光屏,在仔细读着从书库中花金币买来的书籍。   上午被限制只能作两篇文章,范愚就索性在脑中完成文章的构思与书写,因此他还发现了系统的隐藏功能——   不止沟通只需在心里想想就好,连带着作文章,也只消在心中口述完整,系统就能够帮忙打分批改,还能收录进作品库里。   于是,面上看起来是在学业上少花了不少精力,实际却丝毫没有变化。   祝赫因为他听话照做,从不抗议,还感到颇为满意,殊不知范愚只是在阳奉阴违罢了。   喝药调理的这段时间里,范愚甚至还爱上了在心中口述文章的感觉,原本只够在纸上作一篇文章的时间,换成在心中口述后都够他读完系统的批改意见了。   随着时光飞逝,作品库里头的文章数量蹭蹭地往上涨,系统给的打分也在缓步提升。   等到上回去悬济堂抓来的药终于喝完,范愚堪堪结束了四书的初步学习,面对四书题的作答也逐渐变得得心应手,行文的构架离着系统给的指导大纲越来越接近起来。   这会儿已经又到了一个冬天。   江南的冬日总是一样,依然有寒意从脚底往上钻,再厚的衣物也挡不住刺骨的冷。   但神医不愧为神医。   调理身体的药虽然实在难以下咽一点,效果却是极好的。   被祝赫监督着喝了这么多剂极苦的药以后,范愚头一回觉得冬天似乎没有这么难熬了。   虽然还是躲到课室的角落里,蜷着身体在先生煮水的炉边取暖,但是范愚明显感觉到,这回没有再和往常的十年里一样手脚冰凉了。   先生又一次捋着胡子批改完范愚新作的文章后,没有立刻转去给旁人授课,反而立在原地。   “十二郎进步极大,可是在打算着来年便下场考一考县试了?”   范愚正疑惑先生为何没有转去旁处,就发现自己的打算被瞧出来了。   才刚点头承认确有这番打算,范愚就听见了久违的机械音:“恭喜宿主经验+5。”   范愚:“?”   哪来的经验?   课室里头分明没有新人,而照着系统当初的解释,范有成这几人都见怪不怪,不会再给他带来经验了才对。   一时间整个课室里头都没了声音,各自陷入了震惊之中。   祝赫自己才刚打算在来年四月报考府试,就发现比自己晚开始学业数年的小孩也要参与科考了。笔下已经多出来个硕大的墨团,他还浑然不觉,面上除却震惊,倒还有点欣慰的神色。   至于范有成他们几个本被系统盖章已经习惯范愚进度的,时隔一年,到底还是又一回不习惯了。   “十二郎果真天纵奇才,入学也才一年有余,竟然就要去科考了。”这回夸他的不是范有宁了,而是范有明,“小叔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拿着戒尺来督促我学习,这可如何是好。”   身为督课的侄儿,这位七郎还是志在科举的,然而年岁比祝赫还要长一些,进度才堪堪能读顺畅《论语》而已。   而如今,连小他不少的范愚都打算报考县试了,七郎的面上顿时一片忧色。   “咱们十二郎将来可是要做状元的人,学了一年多就要下场算什么,想必早已经胸有成竹了。”范有成还在坚持着阴阳怪气,绕着弯子提醒范愚有把握了再下场。   范有志无心科考,同范愚的关系也不密切,只是空感到震惊,倒是一言未发。   听着几人的话,范愚知道了他们在震惊些什么,多半是因为近来未曾注意过他的学习进度如何,一时间猛地得知他要下场,才让他出了回风头。   而一旁的范有宁,才刚组织好语言,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教先生抢先了。   “要在来年下场倒也不是不可。”先生大概是课室里头唯一一个依然淡定的,“只是十二郎才刚学完《中庸》与《孟子》,四书题虽说熟练了,但还未开始练这二者的题。想参加县试,就须在县署公布考期之前,在这两册书的题上教先生我满意才是。”   范愚回想了一下自己近几篇文章的系统得分,已经基本稳定在了90,而离着县署公布考期,少说也还有一整个冬天的功夫,足够他练熟,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说起系统最近给的分数,范愚其实是感到迷惑的。   虽然相比半年前初学文章的自己,他的四书文章确实要出色不少,可每回答完题系统都是会给他两篇资料库里头的文章的。   范愚一向来很有自知之明,进步再大,对比资料库,他写得实在很差。   可哪怕这样,系统给的分数依然已经到了90。   头一回得到这样的高分到现在,范愚已经疑惑了很久系统的评分标准。   但考虑到系统向来可靠,先生也对他新作的文章很满意,最重要的是,有祝赫得了案首的文章做参考,范愚还是决定下场一试。   至于评分标准的疑问,被他暂且抛到了脑后。   这么会儿功夫,祝赫已经回过神来,提醒道:“阿愚可还记得县试题目?如今四书文章是学好了,可试帖诗,阿愚还未作过罢?光是学好了音韵,离作出不错的试帖诗可还有段距离。”   范愚这才想起来自己忽视了点什么。   好在当初学音韵训诂之时,系统每回经营都会给他投首试帖诗出来。   等到学完小学,其实范愚对于试帖诗也已经不算陌生了,背都已经背了几百首。   只是还未自己尝试作过。   不过剩下的一整个冬天,也够他入个门了。   就是不知道如果在作试帖诗时开启系统族学的2级经营,会不会收获和3级一样的惊喜。   范愚口中谢过祝赫的提醒,同时在心里头计划着要找个机会打开2级经营尝试一下。   “如此,往后下午习字时,十二郎便拿一半的时间来练习试帖诗可好?”   先生含笑看着两人提及试帖诗,适时出来安排好了冬日里头范愚新的学习计划。   范愚会忘,他可没有。   只是范愚是想着原先就有系统给打下的基础才不急,先生则是本以为范愚会再等上一年才下场,未曾料到他的进度会这么快,这才没有早早开始让他学着作试帖诗,只让人好好练字而已。   如今忽然提起要等过了年便下场,先生倒是不确定,范愚能不能在短短几个月间从零开始学到能够下场的地步。   从悬济堂抓来的药已经喝完,范愚的身体状况确实要好了不少。   考虑到他打算来年就去参加县试,要学的东西并不少,祝赫就没有再继续盯着范愚,阻止他学得太久了。   两人因此又恢复了秉烛夜读的习惯。   没有再被少年牢牢盯着,范愚久违地有机会开始了毫无顾忌的学习。   开始学着作试帖诗之后,范愚就打开了2级族学的经营,打算验证一番自己的猜测。   而和他料想的一般无二,2级族学确实有他先前未能发现的功能。   和3级一样,2级的经营同样能够为范愚作好的试帖诗批改打分且给出指导意见。   唯一一点不同的,便是2级族学没有再提供大家之作,来给范愚当参考。   不过想到先前初学音韵之时每次系统给出的试帖诗,范愚猜测就是来自资料库之中。   好在范愚当时就有把那些诗给背下来,还顺手默在纸上过,如今开始学着作试帖诗,范愚就把先前的库存给找了出来。   边自己练习,边回忆出色的作品,范愚学试帖诗的进度同样飞快。   等到冬天到了尾声,先生终于点头认可了他四书题与试帖诗的学习成果,同意了范愚参加来年的县试。 第16章   同样是一月份,县署发布了今年县试的考期。   此时范愚的试帖诗已经能拿到95分,四书题的作答则是到了98。   虽然还是对系统的评分标准感到疑惑,但范愚不得不承认,四书题与试帖诗的打分确实给了他一点信心。   至于只有次覆一场中需要考到的律赋,范愚是和试帖诗一道开始学的。   当时一心顾着学四书,连试帖诗都险些被他遗忘,律赋便更不用说了,还是在先生的提醒之下才想起来。   和试帖诗有背了不少的基础不同,临时开始学律赋的时候,范愚还以为要来不及参加这场县试。   已经做好了再晚一年的准备,但却忽然得了助力——   律赋总归和声律有关联,系统中2级族学的经营竟然同样能够帮到范愚。   只是匆忙开始学,律赋所占的比重小又导致范愚少分配了一些精力在这上边,最后的效果因此便算不上多好。   等到考期公布之时,系统的打分才堪堪提升到了89,离能被算作优秀的90都还差一小步。   好在县试三场考试也只考一篇,只要不是太拖后腿,并不会对最后的结果产生太大的影响。   虽然一直被同窗捧作“族学下一位案首”,范愚自己还是清醒的。   他的志向不算远大,最后考中个秀才就很满意了,对着第一名倒没有什么执念。   放到县试上,目标就只是想稳稳当当通过三场考试,拿到参加府试的资格而已,   志向不高,系统给的打分又还算不错,再加上有上一年旁观祝赫参加县试的经历在,范愚对县试的流程算得上熟悉,倒没有和大部分考生一样觉着过度紧张。   到县署礼房报名之前,范愚照着上一年范有宁的提醒,特意去了一趟宗祠。   幸好范氏是个还算大的宗族,家谱向来记得一清二楚,这才没让范愚被县试报考的第一关,报名时需要填写的亲供给卡住。   顺利报完名之后,还剩下一个月的时间来给范愚做最后的准备。   时间算不上有多宽裕,毕竟律赋离着优秀还有一点点距离。   范愚虽然因为系统的打分有了点信心,但还是想要稳当一些。   为此,他几乎把全天的时间都拿来专攻县试要考的三块内容了。   早课被拿来反复背诵四书,上午先生给分别授课的时间则是用来再练几道四书题,范愚想在下场考试之前将占比最大的四书题练到系统给的满分为止。   匆匆用完午餐,顾不上休息,就回到课室里头开始学试帖诗。等到下午众人都开始习字,范愚则将写大字的功夫拿来练最拖后腿的律赋。   好在因为系统一直给投映出字帖以供临帖的缘故,范愚的字已经写得很不错,隐约可见些风骨了。   而先生固定讲授律法的时间,则成了一整日里头范愚难得得空,能够略微休息片刻之时。   夜里头原本秉烛夜读的时间,也被范愚拿来背诵,在心里头轮流默背系统资料库里的名篇。   为此,范愚还留下祝赫一人在烛火边苦读,自己则是转到了被窝里。   一副为了身体早早休息的样子还让祝赫颇感满意,他还记着神医当初的叮嘱呢,殊不知只是因为范愚要掩饰系统的存在而已。   至于事实上,范愚的身体状况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当时被盯着喝了一段时日的药后,他确实有感觉到身体变好了一些。   只是先天不足不是这么一小段时间的调理就能完全扭转的,为了县试稳当一点,范愚连着猛造了一个月,完全没顾忌到当初宋临的提醒。   加上喝药那段时间虽然有祝赫盯着,但也靠系统作了不少弊,本来效果就没有预计的好。   等到了终于要参加县试第一场的前几日,范愚终于觉得自己的身体又恢复了原状。   硬灌下去的药只帮他度过了一个不算太难挨的冬天而已。   县试第一场考试,也即正场当日。   天上星子都还散布着,范愚已经早早地到了科考棚外头。   考篮里头装着提前准备好的文具与食物,范愚挺直身子站立着,甚至还偶尔踮起脚尖,想要看清楚人群最前方,知县是否已经出现。   因为入学前吃不饱肚子的缘故,他的身量要比上一年此时下场的祝赫还要矮上不少。   身前身后都是同样早早到来候场的考生,却个个比范愚高出一大截。   来送他的祝赫和范有宁几人,站在场子外头,因此几乎要寻不见范愚的影子。   二月份的天气算不上暖和,加上太阳还未出来,时不时就有阵寒风吹过去,范愚随之打着颤,好在身上的衣裳还算厚实。   和上一年祝赫的情况一样,这回候场的考生里头,他也是年岁最小的那个。   去年出了个十岁出头的小案首的事儿早已经被全县人所知晓,似乎是因为担心今年的案首又被个小孩夺去,范愚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却感觉自己得到了全场考生的目光注视。   幸而没站太久,等到天边出现第一缕亮色的时候,终于开始了入场。   几个人高马大的搜子双手背在身后,立在门口等着替考生搜身。   随着名字被知县喊到,静立着候场的考生逐个上前,依次渐行,任由搜子仔仔细细搜遍全身与考篮。   范愚的名字还算排在前列,没叫几个便轮到了。   排在他前头的考生已经算不上年轻,背都有点佝偻了。   范愚眼看着他双腿轻轻打着颤往前走,只以为是被风吹的。   没成想,才刚开始搜,壮汉便喊了一嗓子“挟抄”,随即便把人拉至了一旁。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科考舞弊的,想到先生讲律法时候提到的后果,范愚顿时紧张起来,明明没有什么歪心思,一时间额际竟然也冒出来几滴汗珠了。   顺利通过搜查,范愚刚抬脚入场,便听到了系统的提示。   “检测到宿主即将参加县试,系统将暂时关闭,考试结束后将自动开启。” 第17章   系统的考试时间计算是从宿主迈入考场开始的。   范愚才刚被搜完身,正式的考试并未开始,甚至连考题长什么模样都还没见到,系统就已经颇为主动地自我关闭了。   范愚好奇了一瞬关闭后系统要如何知晓考试何时结束,没想到竟然得到了机械音的回应:“系统关闭指考试期间宿主无法得到任何助力,系统内建筑将暂停可经营状态,宿主已建立的作品库与系统书库均将无法查询。请宿主依靠自身努力来完成所有考试。”   原来并不是整个系统封闭,只是以封闭为名暂停提供助力。   范愚听到机械音的解释后笑了笑。   他并未打算利用系统来完成这场考试,否则也不至于学得这么努力。只不过范愚并没有想到,原来系统和现实中的科考一般,也会想尽办法来防止考生舞弊。   一月份到县署礼房报名之时,考生都需要写明自己的外貌特征,进考场前,是一一核验了身份的。   去年送祝赫时,范愚并非考生,只能在场外围观而已,对县试的流程虽然熟悉,但对于进了门会发生些什么就一概不知了。   是以他并不知晓,入场之后不是立刻便可入座考试,反而还有一轮“唱保”。   报名的时候除却外貌,是还填了具结的。   搜完身后,考生经点名到中厅大堂里头接卷,听到堂上人高声唱“某廪生保”后还需应和,便为“唱保”。   “唱保”同样是为了防止考生冒名顶替,是核验身份的另一个环节。   等到“唱保”结束,考生方可照着卷上的座号去入座。   科考棚算得上年久失修,四面漏风。   范愚又一次庆幸自己穿得还算厚实,否则怕是答上一张卷便已经双手冻僵、无法动作了。   棚里简陋,考生各自进入一个小隔间,等待考试开始。   县试不给烛,隔间里头除却一张矮小的木桌就再也不剩下什么了。   范愚以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桌面,果不其然,白皙的肌肤上立时多了层灰。   县试的条件确实算不上好。   等待考试开始的时间里,范愚便从考篮里头摸出来布巾,擦拭干净桌面,又慢慢悠悠地将自带的笔墨挪到桌上。   考试还是需要一个好心情的,而收拾整齐的桌面恰好能让他心情舒畅。   整理完隔间,恰好众考生入座。   考题贴板巡回展示,考生则予以多张答卷并数张草稿,以供作答。   正场考题为四书文两篇,并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范愚瞧见考题后唇角便勾起来了笑。大约是天道酬勤,坚持了一年每日答一道不同的四书题之后,竟然收获了意外的惊喜。   两篇四书文,恰好便有一篇是范愚两月前刚答过的题。   当时系统给出的打分只不过是93,而来参加县试的前一天,四书题上的打分已经终于达到了他梦寐以求的100。   可惜系统没有在他达到满分之后给出什么特殊的奖励,范愚为此还失望过片刻。   7分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范愚的志向虽然不算高,县试还是打算尽力考个不错的名次的。   因此就没有打算照着曾经写过的文章思路来答题。虽然如此,能恰好碰上一道曾经答过的题还是会让人心里放松不少的。   考试开始时候范愚的满心紧张,在瞧见第一道考题的瞬间便顿时烟消云散了。   四书文的打分到了100以后,范愚面对这类考题已经足够得心应手,哪怕不照着原本的思路来,下笔写就文章时也已经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可能是因为练习得足够多,哪怕是先在草稿上答完后再认真誊抄到答卷上,两篇文章也只花费了范愚一整个上午的功夫。   此时仰头,隔间外边,日头才爬到天空正中间。   范愚在小小的隔间里站起了身,打算原地活动一番因为久坐答题而有点僵硬的身体。   才刚站起身,就听见附近传来一嗓子哭声。   因为考生要往外看考题的缘故,隔间并不是完全封闭。   范愚踮起来脚尖,就瞧见有个年纪不算大的考生以手掩面,从对面的隔间出来,立刻便被一直在巡回考场的人给架了出去。   多半是发现自己还未学成,答不出来题目弃考,方才哭号了一声。   这是范愚头一次直面科考的残酷,为此轻叹了一口气。   从考篮里头摸出来备好的干粮,范愚边往口中塞,边思索着相对而言不太擅长的试帖诗该如何作答。 第18章   试帖诗的命题向来取自前人典故或是诗句、成语,倘若不知其出处便无法作答。   这也正是范愚不大擅长的原因。   虽然因为系统的缘故,他只学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敢下场试一试科考第一关,但毕竟积累不深,对于前人典故和诗句的掌握远不及祝赫。   平日里练习,若是不知出处还有先生先为他讲解,等到搞明白题目再来思考如何作答。   到了考场上可就没有先生相助了。   看到考题前,范愚一直有点隐隐的担忧,唯恐撞上道题教他不知所措。   好在运气还算不错,这回出的题目恰巧是他知道的典故。   范愚松了口气,抬手把最后一口干粮放入口中,打算提笔在草稿上构思一番。   既然破题不成问题,他多番练习之后才终于达到的97分水平,便足够面对这场考试了。   哪怕在试帖诗上得不了第一,被人压下去,也定然能够正场得录了。   落笔之时,范愚已然胸有成竹。   等到他一笔一划地将写完的试帖诗誊抄到答卷纸上,考房外边,日头都还挂得很高,正是一日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   正场作为县试的第一场考试,考的内容并不算多,难度也还算得上基础。   是以不论从心态上还是身体上来说,给范愚带来的压力并不很大。   科考向来不限制考生提前交卷,甚至还会因为考生交卷早而赞其才思敏捷。当然,前提是最后结果出来时能够榜上有名。   想着这回的结果必然如自己的意,范愚最后检查了一遍几张卷纸,便起身走出了属于自己的隔间。   因为卷交得早,还在龙门处傻站着等了许久,才凑到了一批考生,得以“放排”。   因为是头一批的缘故,他踏出科考棚时,甚至还无人在外头等候。   正好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意教人舒服极了。   范愚慢悠悠地出了长宁县城,面上挂着舒适的笑意,顺着田间小路往回走去。   沿途难免碰上族人。   “十二郎怎的在此,这会子不该在族学里头念书才对么?”范愚提前一年入学的事儿族里头几乎都知道了,下场去科考的事儿倒还只有寥寥几人知情。田间的汉子猛然瞧见他在外边溜达,只以为是向来乖巧的小孩逃了学,忍不住出声喊住他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十二郎可出息喽,才学了两年就下场去科考了,今日可正是县试第一日。”有些阴阳怪气,一时分不清是夸奖还是在嫉妒的声音,正是来自范有成他阿娘。   这两人的脾气倒是一脉相承。   听到这话,周围的族人立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聊开了。   “日头都还未落山,十二郎怎么早早便出来了?”   “囝囝可要同十二郎好好学学,瞧人家,马上可就要成秀才公了。”这是带孙儿出来耍,路经人群的老太太。   手里牵着的小孩一本正经地点头答应,奶声奶气道了声“好”。   “可别是觉得题目太难,答不出来就弃考了罢?”   反驳的声音竟然还是出自范有成他阿娘的口:“呸呸呸,我们十二郎可是要拿案首的,就跟去年祝家那位小郎君一般。”   只是怎么听怎么像在捧杀。   范愚倒是习惯了他们说话的方式,总归这位婶子也曾在他吃不饱肚子的时候递过粥,没柴火又扛不动的时候叫自己汉子送来过不少。   他能顺利长到这么大,毗邻的范有成一家实在帮过不少忙。   头一回被族人的热情包围,正有点不知所措之时,能听到个熟悉的声音还让范愚放松了不少。   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因为考试号称关闭的系统倒是跳了出来。   “恭喜宿主经验+5。”   范愚:“?”   原来因为参加科考早而被人围观,在系统看来也算是出风头么?   “与学业相关,且知晓宿主姓名,依照系统规则可以获得经验。”   范愚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发家致富之路。   只是参加县试被族人知晓,就凭空拿到了五经验,那等到结果出来了,岂不是还能拿到更多?   这样看来,系统升级指日可待,要攒到100经验倒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   范愚压下忽然收获经验带来的喜意,努力把面上的表情调成个羞涩的笑,好让族人以为他被围着不好意思了。   模样俊秀好看的小孩露出来这样的笑,效果极好。   邻家婶子瞧见后道:“快散开罢,我们未来的小案首都不好意思了,等到十二郎真真中了功名再贺也不迟。”   向来挺大的嗓门这会儿成了驱散人群的利器,围上来的族人散开了一点,范愚得以趁机脱身。   长久呆在族学,拿经验的机会实在算不上多。   照着系统的说法,一个人身上只能拿个三五次经验而已。   是以平日里机械音虽然听到得挺多,这声“恭喜宿主经验……”才响起来堪堪数次。   因而范愚也就记不大清楚自己究竟有了多少经验。   从人群中脱身出来后,范愚呼出来了光屏。   相比刚得到系统之时,“用户个人信息”页面已经算是大变样了——   【姓名:范愚   年龄:9   身份:大周朝江南范氏宗族第三十五世,行十二;范氏宗族族学学生;天行十七年长宁县县试考生   等级:1   经验:40/100   金币:66666   建筑:3级族学(已满级);族学作品库   仓库:无】   族学都已经满级了,金币也早早过了万,可是努力攒了快两年也才40经验,离升级所需的都尚且还未过半。   范愚一时有点气馁,不过转念一想,等到县试结果出来,教宗族里的人尽数知道的话,应当能再拿到不少经验才对。   等到那时,升级就算不上远了。   在路上耗了些功夫,范愚回到族学的时候,日头已经快要落山。   迈进门,放在族学众人眼里,便是个俊俏小少年,身披着漫天霞光归来,好看得很。   才刚从族人之间脱身,范愚又落进了族学众人的包围。   “阿愚考得怎样,试帖诗破题可还顺利?”第一个开口询问的便是祝赫。除却先生,他也知道范愚的缺点在何处。   这话恰好问出了先生想问的,于是范愚的点头回应教两人都放下了心。   范有宁照例恭维:“十二郎必然顺利得很,要不怎么提前归来,未候在场外等着发案呢?”   县试连考三场,连考三日。   每场考至黄昏,考官点上烛火阅卷,当天便会发案,得录的才能够参加下一场。   按理范愚该在场外等到发案,知晓成绩之后再回族学才对。   因着交卷早,方才先行回来了,打算等发案之时再去瞧。   还是亏得族学离县署并不算远,成人来回堪堪半个时辰,范愚才未等在场外。   他本想回了族学便看看系统的作品库中有无收录今日新作的文章与试帖诗,再瞧瞧打分如何,等用了晚餐再回去等发案。   没成想在放排时等了许久,路上还被族人围住,花了不少时间。   范愚只够在用晚餐时候匆匆打开族学作品库来查看。   作品库里头赫然收录了新作的文章与诗,但范愚的打算还是落空了——   竟然并无打分。   范愚感到一阵疑惑,只得猜测多半是因为正场还未发案,系统虽然收录了却并未帮他批改。   兴许等到发案了才会有打分和修改意见罢,范愚想道。   带着疑惑匆匆用过晚餐,便该回头去县署等今日的结果了。   范愚被祝赫几人簇拥着往县署走,一时对回族学一趟的决定感到了后悔。   成人半个时辰便能往返的路,对一个半大孩童而言其实还是有些远的,加上大半日都精神紧绷着在答题,体力消耗其实挺大。   走到县署外边时,范愚额际已经挂上了汗珠,开口说话都带上了喘。   “阿愚明日放排后直接回族学歇息罢,发案的结果我来替你瞧便是。”   祝赫发现了范愚的体力不济,提出来了个新方法。   想到要连考三日,真要他在场外等发案到很晚,再走回族学休息,体力同样撑不住,范愚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正场考的内容虽然要比次覆少许多,考生人数却是最多的一场,考官阅卷的速度也就算不上快。   发案之时,夜幕早已经降临,皎皎的月光笼着一片焦急等候结果的考生。   范愚个子矮,挤在人群里头,视线被遮挡得一干二净。   他还没看见发案之人走出县署,身旁的范有宁已经在尽力往前挤了。   等到范愚反应过来,艰难地上前,范有宁已经钻到了前排。   “十二郎,录了录了!是头名!”   范愚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以为试帖诗怎么说也会拉点后腿才对,本以为只会是顺利得录,没成想竟会是头名。   还是身边护着他,免得小孩被人群挤倒的祝赫,闻言激动地抓住了范愚的手,道:“阿愚,头名是你!”   听声音倒是比他自己中了案首之后还要兴奋一点。 第19章   正场发案时候用的是座号,原本众人只能瞧见自己的成绩,对旁人的名词一概不知才对。   几人的惊呼顿时让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范愚身上。   “中了头名的是范氏宗族的十二郎,名唤范愚,似乎还没满十岁。”范有宁才刚喊出来范愚的序齿,立刻就有人道出了他的姓名与年纪。   在场等着看成绩的其实有不少都是上一年未通过县试的考生,是以对于那届案首的年龄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听到几个小孩的声音在那说“是头名”,众人顿时便回忆起来了去年发现个头才到自己胸口的小少年中了案首,自己却榜上无名那一刻的感受。   该不会这回的案首又要被个小孩夺走了罢?甚至看上去年纪比上一届案首还要小上不少。   一时间细碎的讨论声纷纷响起来。   众人倒是没认出来,被他们拿来在心里比较年龄的上届案首此刻正站在这届头名的身旁。   范愚才刚得知自己的成绩,就沐浴在了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与此同时,还听到了系统的一声“恭喜宿主经验+20”。   这个年纪的正场头名,给范愚带来了一笔可谓丰厚的奖励。   离升级所需的经验顿时便过半了,而紧跟着还有两场考试,县试方才会结束。   范愚想着,等县试结束,兴许就能攒够升级所需的经验了。   时间已经算不得早,得知了成绩,几人便打算返回族学。   才刚抬脚迈出一步,范愚就发现身前的人群迅速散到了两边,给他留出来了一条还算宽敞的通道。   看这场面,范愚甚至觉得系统的经验给少了,可以算得上是他得到系统以来出过最大的风头了。   “阿愚出了好大一个风头。”身旁的祝赫抬手拍了拍范愚的肩膀,声音带笑。   方才挤去前面看成绩的范有宁这会儿才从后面赶上来,闻言接话道:“十二郎可还要出好几次这样的风头呢,明日发案时必然又是一个头名收入囊中。”   他对范愚的信心倒是一如既往地要比范愚本人还大。   回到族学已经很晚,范愚同还在等着结果的先生报完喜,便匆匆回到屋里休息。   但哪怕这会儿入睡,其实也已经得不到充足的休息。   范愚这才意识到科举的隐藏难度——不仅考了学识,同时也在考体力。   阖上眼入睡前,范愚呼出了系统的光屏。   和他料想的一样,作品库收录的正场答卷此时已经有了打分。   和平日里被收录的习作不同的是,这回的两篇文章与一首试帖诗,打分都是“甲”,而不再是范愚习惯了的百分制评分。   范愚于是在心中提问道:“系统,为何这回的打分不是百分制了?”   “经检测,本次收录的作品为县试答卷。凡是科考答卷,作品库中的评分都自动同步考官评分,系统将不再次批改打分,且不会给出修改意见与资料库中的同题目文章。”   竟然是考官的评分。   系统解释完,范愚才发现这回的文章下边甚至没有附带两个熟悉的蓝字链接。   夜里头发案,次日天还未亮就要到场外等候第二场考试的开始。   范愚再度提着考篮走出族学的院门时,其实还有些困顿,头脑都有些昏昏沉沉。   揉着眼睛,脚下的步子都因为没睡醒有点晃悠。   好在二月的风还带着寒意,族学离科考棚也并不近,一路走下来,等到了龙门外边立定,范愚终于觉得自己清醒过来了。   初覆考的科目与正场一般无二,难度也几乎没有区别。   唯一的变动就是范愚的座次被调整了。   因为正场拿了头名的缘故,他被提坐堂号,挪到了离考官最近的考房里头。   好在平时已经习惯了被先生盯着作答,这回离考官距离近没有给范愚的答题带来太多的压力。   不过这回没有正场时的好运,范愚没有再恰好碰上一道答过的四书题。虽说如此,倒也难不倒他。   试帖诗的考题则是依然出自范愚知晓的典故,答起来还算顺利。   又一次早早答完卷子,范愚照例仔细检查了一番,便提前交了,站到龙门外边等着放排。   这回依然是第一个答完的。   享受着下午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范愚对于初覆的成绩也有了把握,多半依然是头名,便是有意外,估摸着也不会掉出前三。   只要次覆不出什么大的差错,他几乎能肯定,县试放榜之时,自己不止榜上有名,甚至还能名列前茅了。   这回发案是祝赫与范有宁到长宁县里看的,范愚则是留在族学休息,没有再多走一趟。   和他预感的一样,依然是头名。   “十二郎这个案首看来是板上钉钉跑不了了。”这是范有宁瞧了发案后回来的祝贺。 第20章   虽然不必自己再走到县署外边等发案结果,有范有宁和祝赫去帮着瞧,初覆结束这天晚上范愚还是没有休息好。   可能是因为连着拿了两个头名,加上族学众人对他的期待所带来的压力,也可能是因为次日就将参加县试最后一场考试所导致的紧张感,范愚难得地失眠了。   在床上翻覆了很久才得以入睡,险些就要睁眼到天明。   可夜里头因为噩梦的关系,他挣开了族学还算厚实的被褥。   二月的夜里并不暖和,为了透气,屋子的窗户只是虚掩,并没有彻底阖上。   寒风也就顺势从缝隙里头溜进来。   休息时没有好好盖被子,再加上失眠,范愚醒来时就发现头脑有点昏沉。   原本范愚只以为是夜里休息的时间太短,才会和前一日一般感到困倦。一直到晃悠着身体走完一路,即将到场外等候时,他才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范愚抬起手,搭在自己额头上,立时就感觉到了一阵滚烫传来。   原来是夜里头不慎着凉了,难怪脑袋一直在隐隐作痛,人也不太提得起精神来。   察觉到自己在生病,范愚的面上带上了忧色。   次覆本就要考到他还不算太有把握的律赋,他开始担心起这场考试了。   范愚其实是习惯了生病的,打小就频繁体验这种不太好受的感觉,好在硬熬也熬得过去,就是每回都要连着难受好几日。   不过因为先前在喝宋临开的药来调理身体的缘故,其实最近一年来生病的频率已经低了很多,这才让他昨夜一时不慎,在窗子未阖紧的情况下挣开了被子。   如今即将入场去考县试的最后一关,范愚原本已经对最终的结果有了一定的把握,却没有料到会忽然着凉。   怕是要自食苦果。   胡思乱想着,范愚轻叹了口气。   已经在候场,再想做点什么也来不及了,他只能寄希望于答题时候头疼能够有点好转,不要干扰了作答的思路。   因着先前两场考试里接连把头名收入囊中,范愚才到场外,就已经收到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注视。   在场的考生们都想看看连着拿了两回头名的少年天才长什么模样,又具体是多少年岁。   这会儿范愚的表情忽然发生变化,倒是让不少人以为这位年纪颇小的天才对次覆的考题并无多少把握,顿时还算安静的场子就被细碎且带着喜意的讨论声充斥了。   “怕是律赋没学好,不然怎的愁成这样。”   “别看他连着拿了两回头名,瞧那脸色,兴许这场便出岔子了呢?没准案首能被旁人摘去。”   范愚的脸色确实不好。   原本肤色就白,这会儿虽然额头滚烫,两颊却没有浮上来团醇红,反而看不出多少血色,苍白得很。   因为身上温度高的缘故,嘴唇都有点起皮。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叫到,范愚轻轻舔了舔唇上的干裂,晃了晃发胀的脑袋,走上前去等着搜子搜身检查。   因为初覆是头名的缘故,范愚这场考试的考房与初覆时候是同一个,依然在离着考官最近的位置。   次覆的内容与前两场考试不同,试四书文一篇、律赋一篇,并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   因为着凉的缘故,范愚发现自己的思路迟缓了很多。   原本一上午就能够写完两篇四书文,最终还能全场最早交了卷去龙门等着放排。   如今倒好,到了正午,范愚才答完一篇四书文,草稿上的律赋则是才刚开了个头。   系统的打分诚不欺他。   律赋确确实实是范愚目前最不擅长的一项,加上生病,于范愚而言的难度就变得更大了。   范愚原本还想继续写下去,但因为这两年饮食规律养好了一些的胃开始了抗议,“咕噜”声打断了他原本就不算很顺畅的思路。   范愚停下笔,抬手揉着发胀的额头,从考篮里取出来了备好的干粮。   因为生病的缘故,范愚的喉咙原本就不是很舒服,硬塞下去干粮,还险些噎到自己。   咳了一声,范愚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边动作机械地嚼着,一边思索剩下大半篇律赋该怎么写。   头脑昏沉让他一上午的文章都写得断断续续的,但在誊抄时回头通读,兴许是因为每一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缘故,文章整体竟然还算得上是流畅。   范愚不确定是不是因为生病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力,虽然写得不顺,读起来的水平倒是和没有生病时差不了太多。   要是放到系统里去打分,可能也就比平日的习作低上一两分而已。   范愚从发现自己额上温度开始就提起的心,在他通读文章,发现这一点之后终于放了下来。   要是律赋和试帖诗不出什么差错,案首可能难一些,前几名还是有望的。   当作任务的用餐终于完成,范愚继续用左手轻拍自己的胸口,右手又握住了笔。   不得不说,长久以来族学的食物虽然算不上多么美味,但也惯坏了范愚的舌头。干粮的味道实在不是很好,尤其是如今着了凉,味觉本来就受到了影响,尝起来更是寡淡无味。   把对于干粮味道的思索抛到脑后,范愚将全部的注意力又投入到了还待完成的律赋当中去。   全心投入之后也就没有注意到外界。   经历了提坐堂号之后,范愚是离考官最近的考生。   他正低着头继续写律赋之时,考官把双手背到身后,离了座下场来巡视,第一个瞧的便是范愚。   阅卷的时候,他只觉得连拿了两回头名的考生书法有些稚嫩,这会儿走到最近的考房前,才发现竟然还是个半大小孩。   回想起上一年的案首,考官觉得有些欣慰,少年天才实在是个美好的词。   尤其是今年这位可能的案首,瞧上去比去岁的还要小上好几岁的样子。   一边在心里头感叹如今小孩的出色,考官一边站在考房外边看范愚答题看了许久。   而被注视着的范愚,直到作完律赋,开始动笔誊抄到答卷上,都没有注意到正在外边满意地点头的人。   答完律赋,范愚仰起头舒缓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脖子,这才向考房外边看去,打算看看试帖诗的考题是何。   好在这会儿考官已经迈开步子,挪去了旁的考房外巡视,才没有惊到一直在专心作答,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范愚。   答完四书文与律赋,试帖诗已经是整场县试的最后一题。   运气不错。   范愚瞧见题目的第一眼,就在心里感叹道。   这回依然没有碰上他不知晓的题目,五言八韵试帖诗的考题恰好是先生曾为他讲解过的一个典故。   专心答完两题之后,范愚已经觉得体力有点不支,在最后一关能遇到一道熟悉的考题,让他得以节省下来一些力气。   思路还是不太顺畅,但总归不是什么太大的难题。   仔仔细细地誊抄完试帖诗,又回头通读一遍作为检查之后,范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次覆到此为止了。   他的县试,他的科举第一关,至此终于结束。   这回范愚的答题速度相比前两场考试慢了不少,走出考房的时候已经不是第一个答完的。   时间依然还算得上早,下午还有些刺目的阳光照下来,范愚的身体晃了晃,而后抬起手放到额上遮挡。   龙门前面,已经有不少考生在等着。   范愚的步子不快,也不算稳。走上前的时候恰好赶上一轮放排。   因为回回都是提前出来,而族学散学并没有那么早的缘故,县试前两场下来,范愚都没有在场外见到在等自己放排的友人。   倒是这回,似乎是猜准了范愚会提前交了卷子出来,祝赫竟然正在场外等着。   刚迈出龙门,范愚一眼就看到了在等候自己的少年。   身上不算爽利,明明在被温暖的阳光照着,范愚还是打了个寒噤。   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脑袋还一直在犯着晕。   范愚左右摇晃了一下自己的头,紧接着就觉得眼前一黑,站都不是很站得稳。   生着病,再顶着压力,全程紧绷着精神撑完整场考试还是太勉强了一些。范愚开始怀疑,自己怕是没有力气走回族学去休息了。   还没走到祝赫身边,站得有些远的少年已经看出来了范愚的不对劲,迈开步子迎了上来。   “阿愚,身子不舒服么?”   没等祝赫走到他跟前,范愚已经阖上眼睛,要往地上栽下去。   倒是没有直接摔在地上,反而被个身上带着点清苦药香的人伸手拽住,强行稳住身体,然后靠到了他的胸口。   不过范愚已经没什么意识,昏过去前最后一个想法,便是这个好闻的味道似乎有些熟悉,额头探上来的手凉凉的,很是舒服。   正是途径县署的叶质安,伸手把范愚揽到了自己怀里,以免这位见过的小郎君把自己摔到地面的青石板上,摔出个头破血流,到头来还要自家医馆救治。   不过如今这样,依然是要把人带回去悬济堂。 第21章   祝赫已经加快了步子跑上来,但还是没赶上,好在有叶质安及时伸手,才没让范愚直接栽到地上。   “多谢郎君。”祝赫见状连忙道谢,而后才看清,扶住范愚的正是先前在悬济堂里头见过的那位小郎君。   叶质安点了点头,一手扶着范愚,另一只手已经搭上了他的额头。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异常热度后,模样清俊的少年皱起了眉。   他没错过范愚从龙门走出来的场景,瞧这模样,多半便是着了凉还去科考,耗费太多心力之后便直接昏了过去。   “若我没有记错,这位小郎君曾到我悬济堂看诊,郎君不妨搭把手,先扶他回医馆。”   没有意识的人总是很沉。   范愚看起来瘦瘦小小,个头也才勉强到叶质安胸口,这会儿扶起来可一点都不轻松。   县署离医馆并不算近,叶质安与祝赫合力把昏过去了的范愚弄到了悬济堂,好不容易把人安置到床榻上,两人额头都已经冒出来汗。   进门的时候,宋临正一如上回祝赫所见,手里边握着书,仰躺在树荫底下的躺椅上,看上去颇为惬意。   这份悠闲被推门而入的三人打破。   合力把范愚挪上榻时,宋临已经起身跟到了屋里,只等着两人退开便上前替范愚诊治。   将握着的医书递给叶质安,宋临抬手搭到了范愚腕间。   片刻过后,还没说诊脉的结果,他就先皱起来眉头;“这位小郎君可是曾经我诊治?”   这是又靠把脉认出来了曾经的病人。   “当初开了方子回去调理身体,如今看来,这位小郎君可并未听医嘱去好生休息。长期劳累加上本就身体不好,药喝了也是白喝罢了。再一受风,自然轻易便着凉。”   话是这么说,宋临还是又提笔开了方子,让在一边候着的叶质安去抓药来熬。   祝赫听着不免觉得疑惑,毕竟先前被他盯着,范愚确实减少了念书的时间,可如今昏了过去也是事实。   带着疑问,祝赫先付了诊金,而后开口问道:“不知可否让阿愚在这儿过上一夜?”   宋临自然点头答应,再怎么不满意床榻上的人不遵医嘱,他总不好让眼前的少年独自把还昏着的小孩给弄走。   等人醒了也该入夜了,索性在医馆住上一晚,也不算什么大事。   甩了甩宽大的衣袖,宋临打算出门回院子里头躺着,没成想去路又被祝赫给拦住了。   “郎君还有何事?”   祝赫不大好意思,声音因此放轻不少:“还需麻烦您照料一下阿愚,我得回去族学告知一下阿愚昏过去之事……”   好在医者常是嘴硬心软,宋临还是答应下来,就是神色间不满之情更重了一些。   把人留在悬济堂的祝赫并没有想到,范愚醒来会面对些什么。   过了很久,屋外都已经霞光满天,范愚才缓缓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依然陷在好闻的药香之中。   不同的是,阖眼时是被叶质安及时揽到怀里,这会儿醒来则是正被叶质安扶了起来,让人靠在自己身上好给他喂粥。   发现自己的状态之后,范愚的身子都僵硬了片刻,正好教动作不算熟练的叶质安察觉到。   “小郎君既然醒了,不妨自己先把粥喝了。”   叶质安一向来不是很喜欢触碰旁人,被师傅强行布置了任务照顾小孩之后动作都是僵硬的,这会儿发现不必自己给范愚喂晚餐,不由地松了口气,把碗塞进了还有些呆滞的范愚手里。   接过碗后,范愚终于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开口道:“多谢郎君。”   他是因为着凉才昏过去的,这会儿额间的温度都还未退下去,口中寡淡无味,再美味的食物此刻尝起来也淡如水,喝粥的动作就显得机械起来。   范愚其实还并不太清醒,动作也算迟缓。   可等他极慢地喝完粥,早该离开的叶质安依然还站在屋里头。   看出来了范愚脸上的疑惑,叶质安转身出去,再进来时手上端了碗黑漆漆的药:“用完粥,小郎君还得把药喝了。”   范愚回忆起来了调理身子的药有多苦,还显得苍白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   他不想喝药,可是身旁的人又在盯着。   一时间,范愚看着药碗的表情变得苦大仇深起来,努力做好心理准备之后,终于咬了咬牙,把药往自己口中灌下去。   也因为看药看得太专注,范愚错过了叶质安脸上一闪而逝的笑意。   宋临开方子时他正在身旁,自然听见了范愚不遵医嘱之事,后来又被要求照看这人,怀揣着几丝不满,叶质安趁着熬药的时候偷摸加了几样“调味佐料”。   他的医术早就学得不错,对于着凉会开什么药方一清二楚,多丢进去的药材自然不会影响最终的药效,只是会让熬出来的药更加难以下咽而已。   上回叶质安是看在范愚模样不错的份上才没作弄他,如今得知这人对身体乱来,自然不会再手下留情。   至于宋临,他对于叶质安无伤大雅的小癖好向来心知肚明。   这回既然开口让他熬药,便是存了和徒弟一样的心思,觉着哪怕还是个小孩也应该受到一点惩罚才是,味道诡异的药就不错。   范愚对这一切全不知情。   于是药才刚入口,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扭曲起来。   就不说照着计划一口气将碗中的药全都灌下去了,范愚发现自己连第一口都咽不下去。   调理身体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悬济堂的药格外难喝,可那会儿只是苦,这回倒好,竟然是酸与苦的结合。   难道这就是神医开的方子效果格外好的原因么?   范愚被这独特的药味弄得有点怀疑人生了。   胡乱揣测着,范愚才刚把第一口药给咽下去,立刻就起来了反胃的感觉,等到他努力平复下来,原本只是苍白的小脸已经成了菜色。   可是这才喝了一口而已,手中的药碗几乎还是满的,而神医的徒弟还在一边站着瞧。   这回再做心理准备也没用了,范愚仰起头,试图对叶质安求情:“不知医馆有无蜜饯……”   药的味道是换不了了,又不能偷偷倒掉,那就只能曲线救国,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缓解一下这可怕的味道了。   就是喝个药还管人要蜜饯,让人有些害臊。   求情的声音轻得很,从叶质安的角度看过去,还正好能看到小孩白皙的脖子上泛起的一片红。   叶质安有被面前小病人的反应取悦到,又看在模样好看的份上,点了点头。   至于不遵医嘱的惩罚,反正不止一剂药,后边几回还能加各种奇怪佐料,完全能让小孩在药里头尝遍酸甜苦辣,如此才好长个记性。   等到叶质安从外边取了蜜饯回来,范愚终于狠了狠心,大口大口把药灌了下去。   折腾了这么会儿,原本温度正好的药已经凉下去了。   范愚没想到这药还能更难喝,一时间差点真的吐了出来。   反胃的感觉刚起,眼前就有双骨节分明的手凑上来。指间正是块蜜饯。   叶质安清楚地知道这药有多难以下咽,为了避免范愚把自己辛苦熬的药给吐出来,没顾上对与人接触的厌恶,直接将蜜饯放入了小孩口中。   满嘴的酸涩与诡异的苦味终于被蜜饯的甜味压下去了一些,范愚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   但也只正常了片刻。   发现小孩的反应之后,叶质安开口道:“等离了医馆,再照方子抓些回去,自己煎了喝,调理调理身子。这回若是再不遵医嘱乱来,可就不是几副难以下咽的药的事儿了。”   然后满意地看到眼前人的脸色又变难看了几分,表情还挺多变,有趣。   范愚这才知道,这回的药难以下咽竟然是因为他仗着系统偷摸学习。   得知自己不遵医嘱的事儿被发现,他面上立刻就带上了心虚之色。   好在叶质安没有再计较这事儿,只是补充道:“上回同你一道来的那位郎君说是回去族学一趟,免得人挂念。想来小郎君如今身上并无力气,今晚在此住下便是,好生休息一晚再行离开。”   范愚虽然醒了过来,身上倒确实还无力得很,加上药效没有那么快,身上的温度也还在。   如今听到不必再走许久回族学,不免松了口气。   同叶质安道完谢后,他便又躺下身,在床榻上仰躺着发呆,还透过窗子看了会儿渐黑的夜色。   连着三日科考下来,耗费的体力与精力都不算少。范愚嘴上虽然没有说过觉得累,实际上身体却早就到了极限,否则也不会才刚放排就昏了过去。   身体上早就感到了疲惫,再加上药里头加了点助眠的成分,范愚才刚躺了片刻就沉沉睡去。   兴许是在医馆的缘故,被褥上似乎也带着点浅浅的药香。   虽然才刚被难喝至极的药给折磨过,但对于这股和叶质安身上相仿的清苦味道,他还是觉得颇为好闻。   陷在药香间,范愚一夜无梦,好眠到天明。 第22章   次日清早,范愚是嗅着好闻的药香醒来的。   睁眼前他还以为天色该早,实际上带着暖意的阳光都已经透过窗子洒在了床榻上。   难得的一日晚起。   范愚抬起手搭上额头,发现前一日的异常温度已经退下了,身上也不再无力酸软,反而觉得精神很好。   刚收拾完自己,范愚正要推门而出,就听到了叶质安的询问:“小郎君起身了吗?”   少年的声音让范愚立刻回忆起来了前一日喝药的场景,原本因为没再头痛而变得很好的心情顿时消失无踪。   于是等他打开门,叶质安瞧见的便是张皱巴巴的小脸,瞧起来苦大仇深。   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人为何苦着脸,叶质安只以为是小孩的病还没有好转,下意识抬起手凑上范愚的额间,却发现手下的温度正常得很。   “烧退下去了,小郎君随我来用早餐罢,等用完后再喝一副药,便可回家去了。”   话刚说完,叶质安就反应过来眼前人是在为什么发愁了,不免失笑。   不过范愚愁归愁,模样也有取悦到叶质安,他却没打算手下留情。   不遵医嘱,胡乱折腾自己身体,可不是一剂味道古怪的药就够让人长记性的,怎么说也得连着尝个四五副不同味道的药才是。   趁着范愚没注意到,叶质安抬手放在嘴边,然后轻咳一声,压平了自己的嘴角来掩饰笑意。   范愚跟在叶质安身后,和师徒二人一起用了早餐。   不得不承认,特意替他准备的粥味道依然很不错,但是一边想着饭后需要喝的药,范愚便觉得口中粥的美味都受到了影响。   拿勺子舀粥的动作显得格外迟缓,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口中送,眼神也因为在想今日的药会是什么味道而显得呆滞。   叶质安正好坐在他对面,用早餐的时候全程看着范愚的反应,对自己调出来的奇怪药味深感满意。   这还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反应如此有趣的,加之模样还好看,要不是得跟着师傅学习医术,叶质安甚至有点想找个机会日日旁观这人喝药。   动作再放慢,总归也只有一碗粥而已,没过多久还是见了底。   范愚皱着张脸同两人道完谢,面前就被同样已经用完早餐的叶质安摆上了一碗药。   昨日的是酸味,今日的则变成了诡异的甜味与苦味相结合。   范愚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把药往口中送,却没料到分明是同一个方子,熬出来了不同的味道。   唯一的相同点就是两者都让人难以下咽。   范愚一边艰难地把药咽下去,一边在心里腹诽,能把药熬出各种奇怪味道,倘若这位叶小郎君下厨房,怕不是能靠做的菜把人毒晕过去吧。   好在有前一日的经验在,范愚刚放下药碗,还没来得及涌上来反胃的感觉,口中就被塞了块蜜饯。   “这回不必小郎君问了,蜜饯提前备好了。”   叶质安抬手把蜜饯递上去,一边调笑道,然后如愿看到范愚腾的一下红了脸。   小孩脸皮确实薄,不过苍白的脸上添点艳色还挺好看。   范愚正嚼着蜜饯,悬济堂的院门教人叩响了。   正是祝赫与范有宁二人。   范愚抬头瞧了瞧天色,他虽然起得比平日晚,但也只是太阳刚出来没多久就醒了。   才用完早餐,二人就已经到了医馆,怕是天将亮时就从族学出发了。   “阿愚身体可好了?”   刚踏进院门,祝赫就快步走到范愚身边,抬手握住他的双臂,一边上下打量一边发问。   “已经不妨事了,继续调理身子的药已经抓好,小郎君带着回去便是,记得这回可不能再胡乱来了。”   范愚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叶质安抢了先,语气称得上严厉,眼里带着警告之意扫了一眼范愚。   才刚进门的二人闻言松了口气,范有宁上前拿上抓好的药,两人便簇拥着范愚往医馆外走去。   “十二郎可还记得今日便该放榜了?”范有宁问道,“有两场头名在,要拿案首便如探囊取物,宁先道喜了。”   范有宁并不知道范愚一出考场便昏过去之事,只以为范愚是着凉了才在医馆看诊,是以面上带笑,提前道喜。   听见这话,范愚才想起来,结束在昨日的县试还有不久便要出最终结果了。   哪怕有着两次头名在,在最后一场因病而发挥得不算好的情况下,他对最终的结果并没有把握,一时间脸上表情都有些忐忑。   身后的叶质安恰好听到这话,这才知道为何会在县署外边接到昏过去的范愚。   闻言挑了挑眉,他虽然不走科考一途,却也知道哪怕是作为第一关的县试也能筛掉无数人,到老都过不了的大有人在,倒是没想到眼前这个瘦瘦小小、不听医嘱的小孩能连着拿下县试两场的头名。   这样想来,倒也无怪乎这人肆意折腾自己身体了,要不是格外努力且还天资聪颖,怎么说也不会十岁不到就能考出这样的成绩。   这般想着,叶质安心底对于范愚的不满消退了不少,虽然还是不爽于病人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但也能够理解了。   至于范愚,带着对于最终结果的担忧,跟在两人身边往县署走去。   路上忽然想起来了被他忽略了两天的系统,范愚于是呼出来光屏,打开了族学作品库。   正场文章的评分范愚已经知晓,次覆的则要等到放榜了才能查看,只剩下初覆的结果可以查看。   再次出乎范愚的意料,考官给两篇四书文并一首五言六韵试帖诗的打分皆为甲等。   有六个甲等在,加上次覆时候虽然发挥不算多好,读起来也只是比原先的水平略微低了一些,等待放榜的时间里范愚找回来了一点自信。   踏出悬济堂的时候,还只是阳光正好的上午,三人在县署外边站了许久。   直到日头爬升到了天空正中,在场人群间细碎的交谈声才忽然到了顶峰,紧跟着又瞬间变得悄然无声。   放榜了。   除却考生与其亲友,在县署外边等着看放榜的还有不少闲来无事凑个热闹的民众。   榜还未张贴到墙面上,就已经一片人头涌动。   人群密集又都挤着往前,个个迫不及待地想看见结果,三人里头年纪最长的也还只是半大少年,一时间甚至不太站得稳身子,险些要摔倒在地。   好在放了榜,众人的目光总是最先集中在案首的名字上。   于是三人还未瞧见榜的模样,就听见有人大声念出来:“榜首:范愚!”   范愚愣在原地,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够同祝赫一般摘得案首,震惊与喜悦并有,一时反应不过来。   祝赫则是听了这话,同样陷入了震惊,呆立着没动。   而站在范愚右侧的范有宁,向来对他也能得案首有着谜一般的信心,如今听到结果便只觉得自己的猜想果然正确而已。   也正因此,范有宁没有愣神,看着两人快被人群挤倒的状况皱了皱眉,然后眼珠一转,大声说道:“十二郎,听见了吗,案首果然是你!”   少年正在变声的沙哑嗓音顿时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话音刚落,范有宁就发现人群停下了动作,摇摇欲坠的两人得以站稳了身体。   发现周围人无法准确地找到目标之后,范有宁又转了转眼珠,转过身来正对着范愚,抬手开始轻轻摇晃他的身体来表达自己的震惊:“十二郎不过九岁就能摘得案首,算得上是我范氏宗族历来最为出众的少年天才了罢。”   这话倒也不夸张,范愚确实是宗族有史以来年岁最小的一位案首,甚至大约还是大周朝立国以来最小的一位了。   范有宁这话终于让周围的人群找到了该注视的目标,随着几声响亮的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范愚立时教无数道目光上下打量了个遍。   与此同时,自范愚至张贴了榜单的墙面之间,空出来了一整条通道。   范愚回过神来,快步走到了人群最前端,好确认一番案首是否真的是他。   榜单的最上端,两个规整的楷体字独占了一行,正是范愚的名字。   确认了自己果真拿到了案首的瞬间,范愚听见了系统的声音:“恭喜宿主经验+30。”   这是范愚得到系统以来,单次拿到的最多经验了,这样一来,离着升级便只剩下了区区10点经验,升级指日可待。   范愚瞧完榜,强自做出一副冷静的模样,实则内心已经被喜悦充斥,整个人高兴到恨不得在原地蹦跶上半个时辰。   “不知这位小郎君可有婚配?”   三人都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忽然便听到了身旁一道苍老的声音询问。   范愚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就发现对方询问的对象正是自己。   “老朽家中有一孙女,模样……”   这是看上了范愚年纪小成绩佳且模样端正,想早早预定个孙婿了。   范愚的冷静终于被打破,面上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拉着两人飞速跑出了人群。 第23章   因着照顾到范愚还算半个病号的缘故,虽说起先为了躲开早早就想榜下捉婿的老先生而跑了一段,后边大半的路程三人都是慢悠悠走完的。   报喜的族人脚程比刻意放慢步子的半大少年快了不少。   于是等到三人回到族学,院门口已经和上一年一般,站了一群人。   族长立在人群正中,众位族老与族学的先生们也尽数到齐,甚至比之去年还要夸张一些,连族学的学生们也都凑在院门口。   快要走到族学时,祝赫和范有宁便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把自己落在范愚后边好大一截。   范愚还没注意到身边友人的动作,就被远远看到他而涌上来的众人给包围了。   最先开口的便是先生,他一改往日的严肃模样,满面笑容,一手不住地在那捋胡子,一手拉住范愚连声夸赞:“不错,不错,十二郎竟然真的捧了个案首回来。”   “没想到,着实没想到,不枉当年破格让十二郎入学,否则岂不是平白耽搁咱们小案首一年功夫。”连督课都闻讯来了族学,接过了先生的话头。   至于族长与众族老,瞧上去欢喜模样比上一年更甚。   不过也是应该。   祝赫虽然是范氏族学教出来的学生,于宗族却只是姻亲而已,连姓氏都不同,他得了案首更多还是有利于同姓家人而已。   范愚便不一样了,这可是范氏数十年来出的头一个本族案首,何况还是靠宗族义庄扶养长大的。   得知范愚继祝赫之后也考取了案首,族长等人自然要更欢喜得多。   “十二郎应当知晓,宗族族学向来有奖惩制度。如今得了案首,可要好生奖励一番。”   有学田专门供着,族学为了鼓励学生向学,手笔向来算得上大方。每月考校之后族学给的奖励就已经够范愚拿来购置衣物或是抓药了,得了案首之后的奖励甚至丰厚到让他有了第一笔积蓄。   人群如同众星拱月,把范愚簇拥在正中,等到终于放他踏入几步开外的族学院门,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虽说脱离出来时连身上的衣裳都乱到有些变皱,范愚面上却有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就在方才,他听到了系统的声音:“恭喜宿主经验+10,恭喜宿主升至2级。”   距离得到系统已经过了将近两年时间,范愚终于攒够经验升级了。   族学众人都知道他在医馆呆了一晚,范愚于是趁着学生们还需回课室继续学业的机会,借口身体还未好转需要休息,顺理成章地独自一人窝进了房里。   他迫不及待想要打开系统瞧一瞧有什么变化了。   光屏上,身份一栏转变成了“大周朝范氏宗族第三十五世,行十二;范氏宗族族学学生;天行十七年长宁县案首”,等级则如机械音告知的一般转为了2级。至于经验栏,则变为了“0/500”。   瞧见经验栏的一瞬间,范愚脸上的喜色顿时消失无踪。   从1级提升到2级的100经验都花费了他两年时间,如今2级到3级所需要的经验竟然直接翻了5倍。   难道要他攒个十年,到了加冠之时才能升级么?   就是不知道系统的等级有无上限了。   这般想着,范愚将光屏从用户个人信息切换到了建筑页面。   升级之后,他所熟悉的页面发生了不少变化。   原本的族学与族学作品库依然还在,外形上也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但在这二者后边,却多出来了一大片白雾笼罩的区域。   范愚猜测,多出来的估计就是升级带来的奖励了。   出于好奇,范愚抬手触碰了一下白雾,倒是没什么感觉,依然是触碰光屏的手感。   不过手指碰到白雾的瞬间,系统的机械音随之响起:“新建筑解锁需要达成双重条件,宿主仅达到等级要求,暂时无法解锁。”   系统只说了一句就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静默状态,范愚在心里连连询问另一个条件,一遍也没有得到回复。   于是范愚只能作罢。   回忆起来当时真正在系统里获得族学的场景,范愚猜测另一个条件多半也是现实中的契机,兴许就是需要科考更进一步之后才能够解锁。   暂且解锁不了白雾区域,族学已经满级,系统的其他模块又没有发生什么别的变化,范愚一时觉得有些无趣,挥手关闭了光屏。   才刚关闭,忽然又想起来了作品库的存在。   再次把光屏呼出来,范愚决定看一眼次覆时候考官给了怎样的打分。   他对自己的水平还是清楚的,这回因病发挥得不算好,能拿到案首多半还是靠的前两场的六个甲等。   和范愚预料的一样,族学作品库里头新多出来了三行作品,分别对应着次覆时候的四书文、试帖诗与律赋。   四书文打分是甲等,到了试帖诗就只剩下乙上,至于水平本就差些的律赋,打分堪堪只是个乙中。   幸好前两场尽是甲等,否则凭着律赋的一个乙中,案首必然要和范愚无缘。   想到哪怕没有生病,律赋一题恐怕得分也只会是个乙上,范愚暗自下定决心,府试之前定要好好练练律赋。   才刚得知县试最终的结果,前一日又才昏迷醒来,范愚打算松弛有度一回,计划着这一日便不去课室念书。   仗着屋里只有他一个人,范愚把自己向后摔进了床榻上,拿被褥裹住自己,他想找个消遣。   范愚盯着房顶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刚建立族学作品库时候的想法,当时他对于过了县试之后回头读曾经文章的感受很是期待来着。   于是范愚顺从心意点开了被收录进作品库里头的第一篇文章,开始一篇篇读过去。   觉着当年文章稚嫩的同时,倒也因为发现自己进步颇大而觉着很是开心。   直到翻到最后一篇在族学写完的四书文,范愚才猛然发现,原本100的评分骤然降低成了80分。 第24章   发现最近一篇文章的打分之后,范愚默默把页面调回到了作品库收录的第一篇文章。   他还记得当初刚建立作品库时,系统给的打分是40。   至于现在,范愚看着同样降低了20分的评分,有些哭笑不得。   范愚能猜到系统评分变化的原因,多半便是因为他已经通过了县试,而原本的评分标准是基于县试的水平设定的,再往后他要面对的便是府试,标准变更自然就带来了原本评分的改变。   事实上,范愚头一次拿到满分时还觉得颇为不可思议,毕竟当时被评为满分的文章与系统资料库中文章的差距依然很大。   他还疑惑过系统的打分怕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会儿评分忽然变化,倒是说得通了。   这样一来,原本以为派不上用场了的族学还能够继续给他以助力,范愚自然是欣喜的。   唯一一点觉着不太好的,就是第一篇文章的评分了。   倘若府试过后依然没有解锁新建筑,而继续由族学来辅助的话,范愚怀疑自己怕不是能看到第一篇文章的打分降成0分的一幕。   摇了摇头,将可能会发生的场景抛之脑后。   范愚忽然察觉,刚得知拿了案首时候内心的些许自满已经消失得彻彻底底。   系统打分的变更提醒了他天外有天。   哪怕是小小的一个族学里头,也还有同样得了长宁县案首的祝赫在,更不必说将来的府试,要是带着方才志得意满的心态继续学业,就不必说案首了,连个末名怕是都拿不到。   如今才过了科举第一关,往后的学业之中更该谦逊虚心才对。   刚想到祝赫,屋门就被推开了。   祝赫一进门,瞧见的便是范愚毫无形象地仰躺在床榻上发呆的模样,不免失笑。   自打范愚入学以来,向来手不释卷,他每回看到,基本都是在苦读,还难得有一次这么放松。   祝赫一贯重视自己的形象,几乎不会任自己毫无风度地出现在人前,这会儿倒是不知怎么了,走上前去把自己摔进被褥当中,和范愚一道对着屋顶发呆。   不过他来找范愚的目的可不是在这傻愣着,于是过了片刻,祝赫开口道:“阿愚如今已是县试案首,可有打算好何时参加府试?”   听见提问,范愚才偏过头来:“府试的流程,我还不甚清楚。”   “府试流程与县试无甚差别,不过县试在二月,府试在四月,阿愚若想今年便考也来得及,还可与我同年。考场不设在长宁县,本府考生都需去往邻近的平昌县赴试。”   和县试之前一般,祝赫再次为范愚讲解了府试的流程。   只是当时的邀请同考是玩笑,这回的却是真心话。   他是清楚范愚进步的速度的,参加县试时候的水平就要比自己当时略胜一些,剩下的两月功夫再努努力,哪怕拿不到太好的名次,要通过府试却并不算多难。   而童试前两场的名次并不太重要,通过考试拿到下一场科举的资格便已经足够。县试与府试,只能说是敲门砖而已,自然是越早通过越好。   尤其是等到过了院试成为秀才,还能到官学念书,这才是祝赫内心向往的机会。   倘若往后都能有友人一道,自是再好不过。   相比起祝赫的粗略估计,范愚是有系统的打分作为具体准确的参考标准的。   “系统,族学作品库如今的打分是以府试难度作为评判标准的吗?”先前的毕竟只是揣测,真正要做决定还是得问清楚才是,范愚在心中提问道。   机械音给以了肯定的答复。   范愚于是摇了摇头,打算拒绝祝赫的邀请,他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够赶得上今年的府试。   “无妨,府试与县试一般,提前一月左右才公布具体考期、开始报名,阿愚先学上一月再做决定也不迟。”   被拒绝了的祝赫也不恼,转而提议等到三月公布了考期再决定。   范愚没来得及点头,手腕便被握住,继而整个人被拽了起来。   “阿愚可是忘了今日也需喝药之事?”   时隔许久,随着范愚昏倒进了悬济堂,又抓了药回来,祝赫再次捡起了当初监督范愚喝药的工作。   每日看到友人秀气的眉因为药太苦而蹙到一起,可算是他先前苦读时的些许消遣。   话题转得太快,范愚一时没反应过来,刚站稳回过神,就想起来了这回的药的奇怪味道。   于是祝赫便发现,药都还未熬煮,方才想看的画面就已经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不明真相的人见状险些笑出声:“怎么隔了段时间不喝药,反而更怕了?”   前两回在悬济堂喝药,有叶质安帮着煎好,回到了族学,便要范愚自己动手了。   原本喝药调理身体时,虽然难喝但也只是纯粹的苦,熬一熬就过去了,范愚都是习惯一边煎药,一边捧着书读,甚至觉得煎煮时的药香还算好闻。   这回却不一样了,想到要亲手给自己熬出味道诡异难以下咽的药,范愚哪还有心情读书,满脸苦大仇深地盯着药罐,看起来恨不得拿视线将药罐给盯破算了。   祝赫回课室里头拿了书出来,瞧见的便是这番景象,于是蹲到范愚身旁,好奇地瞧了瞧药罐。   平平无奇的药罐自然瞧不出来什么,祝赫此时也料想不到出自叶质安之手的药会诡异到什么地步。   等到药终于煎好,倒入碗中,范愚开始对着药碗犹豫发呆,祝赫则带着不解与好奇放下了手中的书。   范愚原先虽然嫌苦,但每回都是咬咬牙直接灌下去的,可没有这样的反应过。   这回没有人给备好蜜饯,范愚放下药碗就险些开始干呕,反胃的感觉一阵阵涌上来,过了许久才缓过来。   擦了擦嘴角,小孩恨恨道:“究竟是医者还是厨子,酸甜苦便罢了,怎的连咸味都出来了……”   心里则是在无比怀念喝完药之后塞进嘴里的蜜饯,怎么说也能压下去点不适感。 第25章   宋临能靠把脉认出来病人,自然也发现了范愚上回的药几乎都白喝了。   是以除了在医馆里头喝的两回是针对着凉之外,范愚带回族学的几副药都是用来继续调理身体的。   见识过药效,哪怕这回的实在难喝,范愚也还是打算坚持喝的。   喝归喝,回回都不一样的奇怪味道还是得靠蜜饯才能撑过去的。   是以趁着今日打算休息,范愚刚在祝赫的监督下喝了药,就决定出门去买蜜饯了。   但范愚忘了,这可是他捧回案首的第一日,好消息还正在族人之间快速传递中。这会儿踏出族学的院门,可不正是把自己送进了前来贺喜的众人的包围之中。   “快瞧,咱们小案首出门来了。”   随着眼尖的婶子这一嗓子,瘦瘦小小的新一届案首便被族人的热情给彻底淹没了。   大概是因为族学上一年教出来的案首不是本族人的缘故,去年此时并没有这么大阵仗,也因此范愚被吓了一跳。   等到范愚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回到族学时,身上原本齐整的衣衫都已经乱得让人不忍直视了,完全找不见原本努力维持的干净整洁,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发丝也变得凌乱。   不过进门时怀中满满当当,不止特意买来的蜜饯。   路上遇到的族人并不仅仅是拽着范愚闲聊而已,更多的是在真心道贺,往范愚怀里塞了不少东西,有礼金有果子,也有些做好的糕点,在范愚怀中摞起来一座小山,摇摇晃晃几乎要落到地上。   而此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还不止。   族学里头,先生正趁着学生们习字,在门口候着范愚。   “十二郎对于日后的学业可有打算?”   和祝赫一样,先生也是来询问范愚打算何时考府试的。   不过两人的想法并不一致,相比祝赫身上的风发意气,先生更倾向于稳扎稳打,得知范愚还没决定今年是否要下场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府试难度比起县试要高出不少,以十二郎如今的水平,还难保证榜上有名,不妨静下心来再学上一年,等来年四月再考府试。总归年纪还小,等上一年也算不得什么。”   这是担心范愚被个案首冲昏了头脑,匆忙下场反而受挫,特意趁着空当出来劝他。   范愚自然听出来了先生的好意,答应下来。   不过因为范愚自己也还不确定的缘故,先生在转身回到课室之前,犹豫了一番之后还是说道:“倘若想要今年下场,三月的族学考校里头须得有个好成绩才行。”   毕竟是得意弟子,范愚若是真想要下场,先生其实也不会刻意阻止,但却会设个标准拦上一拦,免得好好的一个少年天才受挫,一不小心就一蹶不振了。   谢过先生的用心之后,范愚回到了屋中,呼出来系统光屏。   他还没仔细看过评分标准发生变更之后,每篇文章的新分数。   县试之前范愚最后一次查看族学作品库的打分时,四书文已经是满分,试帖诗则是97,律赋开始得晚,只到92罢了。   但拿了案首之后的分数骤降,满分降低到了80,试帖诗只剩下75,律赋更甚,堪堪还剩下73分而已。   想到生病情况下,系统打分92的律赋只够在县试里头拿一个乙中,范愚大概能够靠着分数来估量出府试需要的水平。   倘若到三月,府试考期公布之时,弱些的两科能够尽数提上85,四书提到90,应当就能够通过府试了,哪怕拿不到什么好名次,却能收获院试的入场券了。   这样一想,离着他考中秀才的最终目标似乎也不算很远的样子。   兴许加冠之时就能够到了。   次日,范愚便又开始在系统的辅助下继续学业。   祝赫得了案首之后,无人来劝他去经学馆念书,只由着他待在蒙学馆,范愚却遇上了苦口婆心的劝告。   “十二郎当真不考虑一番么?”早课还没开始,范愚就被先生叫到了跟前,“经学馆的先生当年科考成绩可要比先生我好上不少。”   把自己不如于人的事实暴露在得意门生跟前,让先生的表情瞬间有些不太自然,但为了不耽误到范愚,还是有了这场谈话。   “哪怕都是秀才,我当年只得了附生罢了,是想着考不上去了才回到族学来教书。经学馆的先生中的可是廪生,有公家给膳食,是懒得继续考下去才回来的。跟着他学习,兴许能有不小的进步。”   范愚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动了,他也想知道换一位先生能够带来什么不同的指点。   尤其是这位先生正是中了秀才之后不愿接着往下考,反而回到族学教书,恰恰好是范愚的理想状态。   但他并没有因此就打算转进不算熟悉的经学馆念书。   范愚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自己能够赶上四月的府试的,只是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才说自己还未决定而已。   要是贸贸然换个环境,再和新的同窗相处,拿来适应的功夫就要浪费不少念书的时间。   要是这会儿听话转去经学馆,可就真的赶不上今年的府试了。   向先生坦白自己的想法之后,先生倒也不觉着恼,转而提议道:“既然如此,不妨照旧在蒙学馆念书,每旬向他请教一回,请他指点文章。”   范愚闻言,不由在心中感慨先生们对于学生的宽容。   于是直到府试考期公布,范愚都在两位先生和系统的指点下苦读。   不得不说,新的先生的授课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提升。   相比先生注重基础,系统每回给出的大纲隐约会有超越当下时空的观念藏在其中,新的先生的授课则是更加针对科考。   每旬一回的指点时间并不长,但让范愚知道了不少更适合科考答卷的小小技巧。   一月时间发生的改变是巨大的,等到祝赫跑来告知他府试的准确考期,系统给范愚的打分已经如他所愿,提升到了91、87与86。   而先前答应先生的族学考校已经如期而至。   督课监督,同窗围观,两位先生分别出了一套题,囊括了三科,范愚认真答完都花费了他两日功夫。   好在结果如人意,两位先生都对范愚的水平表示了满意,同意了放他去考今年的府试。   考校时候祝赫也在场,瞧见两位先生点头的瞬间,几乎都要原地跳起来。   少年郎原本就能称得上明艳的脸上露出来个灿烂的笑容,为出众的模样增色不少,然后立刻便挨蹭到了范愚身边,再度向他发出同考的邀请,范愚自然点头答允下来。   府试定在四月十七。   剩下的一个月时间,范愚除了要忙报名,还在尽力继续提升系统的打分。   虽然照着现有的分数来估计,应该已经能够顺利通过府试,但范愚对于自己会否再次生病并不太确定,还是想要保险一些。   毕竟一旦头脑昏沉,水平便直线下跌不少,原本能得乙上的也会掉去乙中,多掉两篇便要无缘得录了。   哪怕不再次着凉,得以顺利考完,这会儿努努力也能换来个好一点的名次,又何乐而不为呢?   因为是祝赫临时垫付药钱的缘故,上回从悬济堂抓的药并不多,三月初就已经全部喝完了。   药喝完时连范愚特意买来的蜜饯都还剩下些许。   至于口味,开始时连着十日没有重样的,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甚至还有数个味道混合的产物,诡异得很。   等到终于喝到重复口味时,范愚还不由地松了口气,虽然依旧难以下咽,至少不是未知的折磨了。   就算回回都有蜜饯,一个月喝下来也实在让人受不了。   这回范愚算是彻底体验了一番叶质安的不满。   想到若是再胡乱糟蹋身体,还不知道下回的药味道会不会再升级,最后一个月备考的过程中,不需要祝赫的监督范愚也没敢再拼命学了。   要是让叶质安知道了,兴许还会感到点欣慰。   虽然范愚觉得,这位模样丰神俊朗、爱好却让人受不住的小郎君,更可能因为找不到什么理由来给药加料而觉得遗憾。   也许是因为劳逸结合的缘故,明明在学业上投入的精力经过了克制,范愚发现成果竟然也很不错。   考虑到三科水平的差异,最后一个月准备的时间里,范愚没有再平均分配学习的时间,而是把重心转移到了相对弱些的试帖诗与律赋上边。   为此还背了不少系统资料库里头的律赋来增加积累与底蕴。   适时、充分的休息带来的是事半功倍的结果,等两人从族学出发,去往平昌县赴考之时,三科的分数已经全都刚好提升到了95分。   范愚想,只消这回不再生病,顺利通过府试并不算难。   至于祝赫,特意在县试之后多学了一年才下场考府试,对于通过这场同样成竹在胸。   风和日丽的天气里,两人在迈入平昌县门时,对视一笑,眼里皆是满满的自信。 第26章   与县试一样,府试同样是在三日之内连试三场。   原本在长宁县时还可以瞧完发案便回族学休憩,到了平昌县却没有落脚之处了。是以进了城门,两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寻一家客栈,暂且安顿下来。   平昌县作为洛州府的首县,要比长宁县大上不少,但哪怕离着第一场考试还有两日功夫,县里头条件好一些的客栈也几乎都已经客满,被同样前来赴考的考生占据。   县试确实筛掉了一多半人,不过一府辖九县,九县通过了县试的考生聚集到一起,远比范愚县试时候见到的人要多得多,占满了客栈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考虑到范愚身体的缘故,两人从长宁县出发时是雇了车的,还多亏了本就是平昌县人的车夫,帮着找到了一家还有空房的客栈。   “小郎君们随我来,状元楼应当还有空房可以入住。”   “客栈起名作状元楼,竟然还未教考生们订满么?”清楚众人寻求幸运的心理,听闻客栈名字,祝赫立时表达了疑惑。   提问得来了车夫的憨笑,模样忠厚老实的汉子摸了摸自己的头,然后回答道:“郎君不妨抬头瞧一眼,平昌县里头可有不少状元楼,边上这家便是其中之一。咱江南盛出学子,洛州府可是科举大府,客栈想抢到生意,名字几乎都是取的好兆头,状元楼自然泛滥得很。”   范愚听到这话,抬起头,入目的正是块写着“状元楼”的牌匾。   同为状元楼,路经的这家恰恰好在考场附近,早已经人满为患,路过门口还能听到不少学子激烈讨论的声音。   车夫领着二人去的则要偏远不少,便是如此,也就只剩下了一间人字号房,天地二档同样已经客满。   好在虽是最差的一档,条件也还算过得去,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还摆着张小小的书桌,配了烛以供入住的考生在夜里念书。   只是两人得抵足而眠直到府试结束。   离第一场考试还有两日,范愚选择窝在房里继续学,想着再提升一分也不错。   至于祝赫,多准备一年让他信心满满,只留半日在屋里念书,剩下半日则是到客栈的大堂,与同样住在这栋状元楼里的考生们交流讨论。   模样风流的少年案首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祝赫为了躲开外形不太出众的学子的纠缠请教,灵机一动,将缩在屋里苦读的范愚给推了出来:“赫不才,学识尚且不及范氏的十二郎。”   听到这话,模样平庸者立即便上钩询问,而后被祝赫回答的一句“长宁县本届的案首,年九岁”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也因此,范愚虽然在低调念书,名字已经被不少学子知晓。   同在一座县城里头,消息传得飞快。   好事者收集了九县之中最出众的学子名单,开盘押注来猜府试三场的头名与最终的案首会是谁,以年岁小被人知晓的范愚也进入了其视线之中。于是赶在开盘之前,名单里头又加上了范愚的名字。   到了府试第一场入场之时,站在附近的考生目光都聚集到了提着考篮的瘦瘦小小的人身上。   范愚不明真相,察觉到视线不免觉得疑惑,只以为是身边的祝赫做了什么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偏过头去看他,却只得到了个神秘的笑作为回应。   府试的流程与县试一般无二,照例要被搜子搜遍全身。   因为已经经历过一回科考的缘故,熟悉的流程让范愚放松不少,没有和两月前的县试一般紧张,甚至有兴致在被搜身的时候胡思乱想。   此时提在手中的仍是县试时候用的考篮,篮子里头物件的品质却要高上不少。相比当时带的几乎没什么味道的干粮,这回装的是状元楼仔细准备的餐点,专门供给订了房的考生。   见搜子搜查到了考篮,范愚还因为想起客栈算得上美味的食物露出来个笑。   族学给学生供应餐食,但味道就有点不敢恭维了,还是这回到了状元楼之后,范愚才发现自己还有点对于美食的偏爱。   也因此,在客栈里头念书准备的两日,范愚的心情一直还挺不错。   搜完身,再经历唱保,众考生依序进了各自的考房当中。   天下最相似的建筑估计就是考房了,破旧程度与其中简陋的陈设都让范愚感到无比熟悉,几乎与长宁县的毫无差别。   范愚从考篮里摸出来了块布,在坐下来前先仔仔细细地把桌面与椅子都擦了一遍,等到桌面上再没有灰尘,手里的布已经变了颜色。   范愚看了眼变作灰黑色的布面,回想起来了县试时候。   那会儿他没有经验,也就没有特意带块抹布来擦拭,一进考房就被满是灰尘的桌面给震住了,为此费了一张草稿用的纸之后才勉强看出来桌面原本的颜色。   府试第一场同样考的是两篇四书文与一首五言六韵试帖诗。   经历了长久的练习之后,范愚对着这二者的掌握已经有了十足的长进。多苦练了两月,对于试帖诗考题可能取材的前人典故与诗句的积累也深厚许多。   第一场考试并没能难倒他,三题都答得颇为顺畅。   与县试时候一样,范愚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答卷,确认无误之后便再度提前交了卷纸。   两月之前,祝赫对范愚的邀请是同考,事实上两人的座号却相差甚远,甚至不在同一排里头。   于是从搜身便散开,一直到此时不约而同提前交了卷,两人才在等候放排时再相遇。   才踏出龙门,范愚便听到一声“快瞧,那个才九岁的县试案首,竟然这么早便出来了。”   正是开了盘等人押注的好事者,打从考生进了场,这人便一直站在场外等候。   前两场发案用的是座号,除了考生本人谁也不知道名次对应的是谁。因此他就只能在场外等着看名单上各人出考场的模样与时间,才好及时调整第二场考试的赔率。 第27章   祝赫是知道有人开盘的事儿的,但还没来得及下注在他自己身上,就已经到了府试的第一日。   等到踏出考场,发现这人对才出考场的范愚的关注之后,祝赫终于转过头,为身旁还不知情的小孩解释了一番缘由。   范愚这才知道,晨间被众人注视的其实是他自己,而不是身旁这个尽显风流姿态的少年友人。   漆黑的眼珠打了个转,范愚忽然意识到这恰好是个赚取经验的机会。   倘若这回府试他依然能考中案首的话。   系统定义里头的出风头,既要令人震惊,又要人知晓他是谁才行。   祝赫为了躲避不喜之人而把范愚推出来的行为,倒是恰好替他扬了名,等到最后成绩出来,要是能再中一回案首,已经被众人知悉的九岁的年龄应当能给他带来更多的经验罢。   哪怕不能,拿上一个头名应当也能赚到一点经验。   至于开盘下注之事,三场三盘,加上最后的案首,兴许还能发笔小财?   想到这回答题的顺利,范愚估摸着没准已经能把第一个头名收入囊中了,倒是因为没有早点知道好给自己下个注而感到了一丝遗憾。   一边在心里算着经验,范愚一边和祝赫一道往客栈走,还对着开盘的人笑了笑。   客栈说是要比旁的远一些,却也只用走上片刻,比之县试时候每日走回族学的距离,可要近上许多。   状元楼里头,还空空荡荡的,范愚二人是最早回到客栈的考生。   侍者臂间搭着块毛巾,立在客栈门口,似乎是在等着放排之后的住客回来。   远远瞧见两人的身影后,眼睛一亮,凑上前道:“郎君们放排了,这三日楼里都设了状元宴,二位可要点一桌尝尝?”   全平昌县的客栈都在趁着府试找花样来赚钱,状元楼便是坚持拿状元作噱头,觉着前来赴考的学子们断然不会拒绝府试三日里的任何一个好兆头。   而范愚也确实没有拒绝,虽然其实是看在客栈提供的餐食味美的份上。   说是状元宴,实际上只是照着用餐的人数给设计好固定的菜色组合,精心烹饪之后取了个状元的名儿而已。   两人都离加冠之年甚远,自然不饮酒,只是对坐饮茶而已。   因为到得早的缘故,范愚特意选了临街的座,边用着可口的晚餐,一边还能瞧见其他考生放排归来的场景。   自有愁眉苦脸者,也有兴高采烈,行走间几乎都要蹦跳起来的。   “铭山兄这回身体可好?可得注意着点,莫要再因为身体耽误一回府试了。”   楼下传来青年关照友人的声音,两人才刚放排,正并肩往客栈里头走。   祝赫听了,似笑非笑地抬起头瞟了范愚一眼,玩笑着学舌道:“十二郎这回身体可好?可得注意着点,莫要再因为身体昏倒一回了。”   范愚手中的筷子正探到菜碟里,还没夹起菜,闻言动作停滞住了。   他也有听到楼下传来的声音,自然知道友人是在趁机提醒他别再着凉,同时却也有从话里听出来监督失败的一丝怨念。   摇了摇头,范愚道:“不会了,倘若再昏倒一回,可又要被叶小郎君那手药方子给折磨惨了。”   话音刚落,楼下的两人正好也迈进了客栈。   俯视下去,很轻易便能区分出来,衣着破旧且瘦削一些的显然便是那位“铭山兄”,身侧明显家境不错的则是出声关照者。   连两人手里头的考篮都明显能看出身家差异来。   侍者同样上前推荐了状元宴,胖些的青年原本脸上还因为考试出师不利而带着一丝颓丧,听了侍者的恭维明显心情好转过来,于是点头要了一桌。   两人几乎算得上是最后一波放排出来的考生,范愚二人的晚餐还未用完,客栈里头却已经满满当当,没剩下什么空余的桌子了。   侍者在为推荐状元宴成功而露出来笑容的同时,扫了一圈大堂,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为难。   “郎君可要回房去用?大堂里无甚空余桌了。二位的天字号房,桌椅宽敞,可比在大堂里头拼桌舒适一些。”   范愚两人在车夫的引导下找来客栈时,天字房早已经订完,但有出于好奇瞧过一眼价格,几乎是最便宜的人字房的五六倍,怎么看也不该是那位铭山兄能够负担得起的价格。   而现下,从范愚的角度明显能瞧见囊中羞涩者眼中的为难。   果不其然,范愚夹了菜放入口中的同时,便听到了青年出声:“季兄不妨自己享用,我还有些剩下的干粮未用完。”   声音轻得很,苍白的脸色也因为坦言自己的境况而泛起来红。   话毕,略略低下了头,也因此恰好错过了胖些的青年一瞬间面部的扭曲。   二楼的范愚二人却瞧个正着,还能看见青年动作有些紧张地摸了摸兜。   “铭山兄放心用便是,有我请你。不是说答得不错么,就当提前为你考中庆祝一番。”   发现了青年细微的小动作后,两人甚至能够从他的话间听出来一丝咬牙切齿。   “阿愚,所谓的身体不好会不会是……”   祝赫的话恰好和范愚的猜测重合,但也没理由阻止,于是只能看着两人并肩回了天字房。   用完晚餐,范愚径直回屋,倚靠在床头读书,祝赫则是到桌前点起来烛火。   火苗刚刚窜起,给屋里添上昏黄的光亮,祝赫还没来得及翻开书,便听见了屋外的吵嚷。   “季明礼,果真是你在背后害我。”正是回屋前那位“铭山兄”的声音。   范愚直起身,同祝赫对视了一眼,两人用眼神达成一致——出门瞧瞧。   季明礼二人住的天字号房正好在范愚二人的斜对面,打开门,就能瞧见两人的对峙。   还算大的动静早就招来了客栈里头大半学子的注意,还在用晚餐的纷纷放下碗筷上楼,已经在屋里的也都打开了门。   衣着昂贵些的青年此时被侍者按在桌面上,瘦削些的则背靠着屋门,身体都在颤抖:“你名唤明礼,却拿巴豆粉来害多年同窗,礼在何处?你我都已是第三回府试,相识多年为何这般害我?”   “汤铭山,怎的你这回变聪明了?”被压制住的人话里明显带着诧异,表情显得有些狰狞,“自然是因为妒忌啊。第三回府试了,我又没考好,多半榜上无名,你却能提前交了卷出来。这么多年的同窗,陪我多考几回府试又如何?”   汤铭山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答案,整个人晃动了一下,几乎要直接栽到地上去。   这是范愚头一回见到因为科举丧失了理智的人,看着侍者与旁观的学子合力把人扭送去府衙,不免叹了口气。   祝赫则是上前安慰了一句:“看来汤兄这回能考中了。”   汤铭山闻言,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来个苦笑。   一番折腾完,已经到了该去等候发案的时候,三人索性便并排往龙门走。   第一场考试的发案总是人最多的时候,场子已经要比县试时候的大,但还是挤得很满,范愚个子矮些,还是被两人左右夹住,才免去了被人挤倒的结果。   不得不说,同样身体不好,汤铭山的力气可要比范愚大上不少。   被他握住手腕之后,范愚原本被挤得左右摇晃的身子都得以稳住。   开盘的好事者似乎一直便在场外候着没有离开,三人还没挤到中心,范愚就听见有些耳熟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   随着这人念排次的声音响起,人群终于停下来动作,急于看到结果的考生都选择了呆在原地听他念。   头一个喊到的便是范愚的座号,又是一个头名。   开盘的好事者也不知是从何处弄到的消息,喊完座号就接了一句“头名乃是范氏的十二郎,年仅九岁的长宁县县试案首”。   而后便收获了满场哗然的结果。   走到龙门的路上,三人已经互换了姓名,于是汤铭山立刻便意识到了头名正在自己身旁,打量了一番范愚的个头,脸上挂起来一丝坏笑,而后感叹道:“没想到,这回的头名竟然被你得了,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话音才落,就听见了自己的座号被喊出,他拿了第二。   “没想到,这回的第二竟然被你得了,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句感叹则是出自祝赫的口中,边说边打量着汤铭山可以算得上惨白的脸色,算是给个头比同龄人矮不少的范愚小小地报个仇。   紧跟在汤铭山之后,被喊出的座号正是祝赫的。   这回换成了范愚与汤铭山两人一齐的感慨:“没想到,这回的第三竟是被你得了,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句“相”,可就是针对的人群中最为风流者却没拿到头名的嬉笑了。   话毕,两人如愿看到了少年郎玉琢的面容上一丝羞赧,顿时笑出来声,跟在并没有生气却甩袖离开的人身后,慢慢悠悠走回客栈。   三人对第一场的结果都算得上满意。 第28章   “头名在哪呢?”   “你瞧前边,正往回走那三个人里头最矮的就是。”   眼尖的几乎是在在听到头名是范氏十二郎的瞬间,就找到了人,还帮着身边旁的考生指出来范愚的所在。   于是范愚在往人群外边走的同时,就听到了身后不少讨论声。   那声“三个人里头最矮的”,让小孩学着方才佯装生气的祝赫,加快步子,迎风走到了三人的最前边,都快把外袍甩出来浪。   “阿愚别急,你才九岁,我和汤兄可都比你大上好几年。”祝赫口中是在安慰人,实际上却仗着走在前面的范愚看不见他表情,笑得肆意。   范愚也清楚,先天体弱加上好些年的饥寒交迫,比同龄人矮确实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清楚事实不代表喜欢被人说矮,尤其是左右两人都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情况下。   好在系统及时出声,让人忘记了那点恼羞成怒。   “恭喜宿主经验+30。”又是一笔算得上大额的经验入账。   虽然依旧不知道升到2级的奖励是什么,大笔的经验还是带来了满满的愉悦感。   范愚一时间竟然有些希望身后有更多人认出来自己,哪怕是以矮作为特征,有经验到手也是赚到了。   暂住的状元楼已经进入了视线里头,祝赫忽然不顾风度地拍了拍腿,轻呼道:“啊呀,忘了。”   没等两人问起,他就主动解释道:“方才在那念排次的是开了赌局的好事者,拿府试前两场的头名和最终的案首分别花落谁家来开盘,每日发案之后便结束一盘,紧跟着再开下一盘。方才该去押些零用才对,兴许还能赚些。这下又错过一盘。”   话是这么说,祝赫倒也没说原本打算下注到谁身上。   汤铭山囊中羞涩,因为季明礼被送去了府衙,还得自己一人负担这几日天字号房的花用,自然对赌局没什么兴趣。   至于范愚,还是小孩子身体,经历了一整日的折腾之后早就已经开始犯困了,走在回客栈的路上,脑袋都一点一点的。   远远瞧见状元楼的轮廓,他眼睛一亮,便加快了原本拖沓的步子,想尽早回屋休息。   还是祝赫从赌局里头回过神来,伸手拦了拦范愚,对汤铭山道:“汤兄如今一人住,可愿与我二人换个房?人字房住下两人还是勉强了一点,天字房说是要宽敞不少。”   范愚已经困得没什么意识,完全忘了新交的朋友的窘迫处境,被祝赫这话提醒了才意识到,猛地甩了甩头好让自己看上去清醒一些,然后点头附和。   有族学两年来的考校奖励,再加上县试得了案首之后收到的大笔礼金,他早就已经不是原本穷苦的样子了,要付几晚天字房的花用并不为难。   尤其是换个宽敞些的屋子,床榻也能宽不少,两人确实可以住得舒服些。   好在府试三日里,侍者都没那像往常一样早早休息,三人告知了一声,在侍者的帮助下换好了房。   这轮折腾完,就不止范愚一人犯困了,年长些的两人也开始觉得连眼皮都在打架。   真正躺上床时,窗外早已经夜色深沉。   次日一早,天边都还未泛起来鱼肚白,客栈里头就已经有了动静,考生尽数起身,准备出门了。   发案时候因为排次靠前,三人算是全场最早得知结果的,早早回到客栈,并未瞧见首场没有得录而黯然退场的学子们。   直到晨间要再度赴考,范愚才发现,原先黎明时候每间房都打开,从中走出来或自信或忐忑的学子的场景,已经转变成了只有堪堪过半的房间走出来人。   剩下的小半房里,都是第一场便未得录的考生。   范愚正站在门口瞧着众人出神,身后贪睡一些的少年终于跟了上来:“阿愚,走罢,汤兄起了么?”   被提到的汤铭山早已经提着考篮,在客栈门口等着两人了。   客栈离着科考棚还是有段距离的,趁着祝赫与汤铭山在闲聊,范愚呼出来了光屏。   系统能够收录县试的答卷与考官评分,自然也能够在府试里起作用。   前一日晚上得知成绩之后就在犯困,如今被早间的风吹得头脑清醒了,范愚才想起来还有评分未看。   与他期待的一致,作品库确实收录了两篇四书文与那首试帖诗,还特意标注出来了是府试第一场的答卷。   三个甲等。   明明已经知道自己拿了头名,看到三个整整齐齐的“甲”,范愚还是咧开嘴笑了笑,带着极好的心情站到了人群里头候场。   “阿愚可要与我一道去?”   顶着范愚疑惑的视线,祝赫指了指场外的一棵树,树荫里头正是那位开盘的好事者。   被摇头拒绝了邀请之后,祝赫便从考篮里取出来提前备好的钱,朝着树荫走去。等到下完注回来,笑得一脸神秘,任两人好奇询问也不肯松口说出自己押宝在了谁身上。   范愚见状撇了撇嘴,也就没问第二遍。   和县试一样,府试也有提坐堂号的规矩。三人排次紧挨着,于是等到范愚被搜完身进场,依次经过了祝赫与汤铭山的考房,才找到自己的那间。   依然是离考官最近的位置。   好在县试连着坐了两场这个位置,这回再考,范愚成功做到了彻底无视近在咫尺的考官,只顾着低头作答。   运气一如既往地还算不错,试帖诗没出什么岔子。   三人水平相差不远,交卷时间也只是前后脚,都赶在了第一波放排。   龙门外边,开盘的人依然在树荫底下的位置呆着,身前甚至还放了纸笔,用来记录几个被下了注的考生放排的顺序与模样。   倒还挺敬业的。   客栈里头,还是昨日那个侍者在门口迎接放排归来的学子,照旧极力推荐了状元宴,只不过这回端上桌的是三人份的餐食。   晨间只看到小半房间紧紧阖着门,等到一桌状元宴用过半,基本上所有考生都已经放排回到各自暂住的客栈,范愚才察觉到了骤然的冷清。   府试前两日,来赴考的学子填满了全平昌县的客栈,在县里人的帮助下勉强才能找到一家还有空房的。   府试第一场放排之后,点了状元宴的考生甚至需要拼桌或是回房用才能坐得下。   才经过了一回发案,同一桌状元宴,点的人已经少了一小半。原本满客的天地二档房间,也已经有不少空了出来。   剩下的都已经黯然退场,得等到来年重新考过了。   夜里的发案,满心忐忑地等待成绩的学子终于不必互相挨挤,场子变得空荡起来。   在龙门外边守了一日的开盘者这回也站在最前边,第一个瞧见了榜。   “头名:范氏十二郎。”   随着话音落下,少了小半的人群制造出来了不亚于前一日的哗然动静。   系统给以的30点经验,让范愚知道了众人的惊讶程度不消反涨,兴许是因为九岁的年纪实在震撼了点,明明是第二回出风头了且人数还少了许多,经验值却一点没变。   范愚满意地笑了笑,这回没忘记打开光屏看一眼考官的打分。   依然是三个甲等。   光屏晦暗之后,人群终于安静下来,紧接着范愚便听到了两位友人的座号被喊出,只不过这回是祝赫在第二,汤铭山则落到了第三。   又一次包揽了前三的三人再次成为最早离场者,而这回不必再折腾许久交换房间,得以一夜好眠。   等到最后一场考试开始前,祝赫又一次跑去下了注,却照旧没有告知两人他押在了谁身上。   直到最终结果揭晓,范愚再度得了案首,才瞧见被汤铭山压了一头的祝赫的满面纠结。   这回系统只给了20经验,但不知是因为众人没那么惊讶,还是因为人数只剩下了第一场的小半。   范愚没顾上管经验,也没来得及先看看考官给的评分,先被祝赫的表情吸引了注意。   “祝兄这是怎么了?”   “无事……”口中说着无事,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在说这话。   纠结了片刻,祝赫还是说出了实情:“后边两盘我都押在了阿愚你身上,小赚了一笔。”   未说出口的半句却是没想到被第三回赴考的汤铭山夺去第二。   难怪喜忧参半。   而小赚一笔的喜,并压不过不仅与案首无缘还被人夺去第二的一丝郁闷,也就导致祝赫明媚的脸上表情纠结了。   得知了答案,范愚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系统上。   作品库里头,四书文与试帖诗的打分都在甲等,唯独律赋,只得了一个乙上。   明明已经得知最终结果,看见乙字的瞬间范愚还是提了一口气。   好在前边有六个甲等,这个案首来得算是有惊无险。   暗自下定决心要在将来好好学习律赋的同时,范愚退出了作品库。   然后就惊讶地发现,升至2级之后,系统的建筑页面多出来的那片区域上,笼罩着的白雾正在悄然散去,逐渐露出来了原本被遮蔽住的房屋。 第29章   随着白雾的逐渐消散,一片全新的建筑显露出来。   相比只是个普通院子的族学,新解锁的建筑占地要大上好几倍,隐约还能看见有池有石桥。   但不再是范愚熟悉的江南建筑青瓦白墙的模样,反而是以红金为主色调,瞧上去庄严肃穆。   并不像是学堂,反而有点像是朝堂了。   范愚原本还以为,会是类似于族学,能在学业上给他助力的建筑,这下倒是不确定了。   光屏上的建筑不能放大了细看,白雾散去之后系统也并未告知其名字。在心里询问,只得到一个“尚未满足全部解锁条件”的答复而已,于是也就无从得知其用途。   还未满足的解锁条件,估计就是通过院试吧?   这般猜想着,范愚压下心里头对于新建筑的好奇,挥手关闭光屏,同身旁的两人一道往状元楼走去。   府试最终结果的发案是在上午,回到客栈恰好该用午餐。   三人的排次在最前,按理该最早离场才对。但因为祝赫下了注的缘故,等他取了赢来的碎银子,场上已经几乎空荡。   等候发案的众考生或志得意满,或颓丧低头,都已经离场,就剩下开盘的好事者身侧还围了些人在。   才远远瞧见状元楼的屋檐,几日来已经熟悉了的那位侍者已经凑上前了。   “咱们府试案首回来了!”   一嗓子高声呼喊直接传到了状元楼里边,引得路两侧的窗子纷纷打开,不少人从中探出来脑袋,想瞧瞧今年的案首长什么模样。   至于范愚,已经因为侍者的呼喊愣住了,才发案没多久,怎的连客栈的侍者都已经知道了?   汤铭山见状,低下头在范愚耳边解释了一句。   原来不止族人会特意去瞧发案结果,连给学子们提供科考期间临时居所的客栈也会特意派人去蹲守,倘若运气好能出个名次靠前些的考生,便能用来在来年的府试时候招揽更多客人了。   而范愚三人住的状元楼,离着科考棚虽然远,却一次出了这回府试的前三名。   真正踏进客栈,哪只侍者满脸激动,连总是微阖双目,叼着烟管坐在台前的掌柜都一改往日模样,猛地吸了一口,主动迎上前来。   “三位郎君这些天的账都免了,稍后还会再给上一桌状元宴,以贺三位府试得录。”   话说完了也不走回柜台,而是站在三人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是很好意思被免去账,正好掌柜看上去有些为难,范愚于是主动询问道:“掌柜可还有话要说?”   “是这样,我状元楼牌匾上虽然写着状元,实际上连府试案首都还是头一回出。何况这回三位郎君还包揽了府试前三,不知能否留几份墨宝,以供客栈悬挂?”   掌柜打得一手好算盘,当下的慷慨是为了换来将来的好生意。   但于范愚三人而言,既能得利还能扬名,算得上是双赢,于是还算愉快地点头答应下来。   掌柜的脸上顿时攀上了满满的欢喜,忙让候在一边的侍者去取来笔墨,又吩咐下去给三人好生准备一桌宴席。   认真照着掌柜想要的书写完,范愚抬起头扫了一眼身旁两人,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的书法已经进步太多。   两年前刚入族学时,范愚还连笔都不知该怎么握,而祝赫早已经能用漂亮的小楷作答。   靠着2级族学的经营状态,日复一日临帖的坚持终于见了成果,如今再把他的字和祝赫的放在一道,差距已经小到微不可见。   甚至比之更年长些但条件窘迫的汤铭山,还要出色不少。   想到这些天谈及学业时候青年回回都很独到的见解,范愚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若是汤铭山的书法能与自己持平,两人的府试结果兴许就该互换了。   掌柜捧着三人写完的纸张,小心翼翼的态度就仿佛在捧着什么珍宝,连声道:“多谢三位,赶明儿我就去寻人帮着仔细装裱起来,定教往后的客人一进门便瞧见三位的墨宝。”   掷地有声的承诺让向来喜欢听人夸奖的祝赫都老脸一红。   侍者帮着撤下去笔墨,方才掌柜让准备的宴席打破了三人的些微尴尬。   相比起前两日顶着状元宴名头的餐食,新送上来的明显能看出其中用心。   初到客栈时候侍者推荐过的招牌菜,一道不落,全数被端上了桌。想来得是掌勺的厨子几人合力,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备下一桌如此丰盛的宴席。   上菜的侍者终于撤下时,桌上的酒菜已经远远超过了本该给三人的分量。   掌柜又把烟管放到嘴边吸了一口,然后说道:“郎君们只管随意享用,就当是几份墨宝的谢礼。”   范愚吃得眉开眼笑,又一次在心中感叹状元楼的厨子手艺不错,还因为回到族学后就吃不到什么美食感到了一阵失落。   这回范愚确实没出了考场就昏过去,但是接连三日的精神高度紧张还是让他深感疲惫。   还吃着饭呢,就已经觉得头有些沉,美味都没法让范愚保持彻底的清醒。等到回屋,才刚触及枕头就已经沉沉地睡过去。   次日早晨从客栈离开时,还是原本嗜睡些的祝赫把他喊了起来。   回程的时候又雇了车,祝赫倚着车壁看了一路的书,还睡眼惺忪着的范愚却从刚坐下就阖上眼睛,一直睡到了回到族学为止。   报喜的人依然早早就到了。   两人才到半路,族学教出来了一个府试案首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全族,院门口聚集着等范愚归来的人群因此远多于县试结果出来之时。   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下了车,众人还没作出什么反应,范愚就听见了系统机械音的道喜:“恭喜宿主经验+20。”   又是一笔20点经验收入囊中,至此,府试案首已经给范愚带来了100点经验。   虽说至今都还不知道系统升级到2级之后解锁的建筑是什么,但连从2级升3级的经验都已经攒了五分之一了。   范愚不免摇了摇头。   晨起之后又睡了一路,被还带着凉意的风彻底唤醒,范愚终于觉得身上的疲惫感得到了减退。   “两位童生可算是回来了。”先生站在人群最前列,平素严肃的脸上带着点兴奋与喜悦,手不住地捋着长须道。   接连通过县试与府试的学子称之为童生,有参加院试考取秀才的资格。   虽然还没有什么特权,两人也终于算是有功名在身了。   清楚族学前边围聚的众人真正的目标是自己身旁的小孩,祝赫同先生道过谢,便很没义气地把范愚给丢下了,留他一人在那被人群包围。   上回一个县试案首,来贺的族人就拿各类东西堆满了范愚的怀抱,这回更甚,估摸着他拿不下,索性直接尽数堆到了族学门口。   摞起来一座小山。   还有不少送礼金的,再加上专程等在门口来发奖励的族长,这个案首让范愚的积蓄又丰厚了不少。   借口连日科考加上赶路,实在疲惫,范愚这回得以飞快地脱身出来。   还多亏了刚下车时候没做掩饰的困顿,才能轻易取信于人。   才刚进门,范愚就看到了倚着墙,站没站相的祝赫在冲自己笑:“还好我暂且不回家中,否则也得同阿愚你一般,被人团团围起来。”   不过看笑话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范愚看了眼身上整整齐齐,斜倚着的人,又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已经变得皱巴巴的衣裳,眼珠转了转,决定折腾一番祝赫。   走上前,握住正笑得灿烂的少年的手腕,把人带出了族学的院门。   “祝兄既然闲来无事,不妨帮忙将这些贺礼给搬进屋去?”   话毕,范愚就如愿看见了少年蹙起的眉,于是换成了他面带笑容。   族人来道贺时带的东西各不相同,有水果有糕点,甚至还有家境好些的直接提了一整只活鸡来,缚住之后同样放在了族学门口。   等到将小山似的物件尽数搬进门收整好,两人不约而同地把自己摔进了床榻里,打算缓一缓。   仰躺在柔软的被褥之间,范愚喘着粗气,忽然想起来了被自己遗忘在脑后的事儿——   族学作品库的打分,随着府试的结束又该有变更了。   得知府试结果之时,他只顾着看考试时候文章的打分,完全忘了这回事。   光屏被召唤出来,熟悉的个人信息页面也已经发生了变更,范愚的身份栏上又多了一行字。   如今再看,已经显示成了“大周朝范氏宗族第三十五世,行十二;范氏宗族族学学生;天行十七年县试长宁县案首、府试洛州府案首”。   从个人信息页面切换到作品库,范愚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开了作品库收录的第一篇文章。   出乎范愚的意料,第一篇文章的打分竟然只是降成了10分,他原本还以为系统会毫不留情地把分数直接降成0。   但其他文章的打分可远不止少了10分而已。   府试第一场考试前,系统给范愚三科的打分都已经到了95,如今倒好,一路下跌到了60上下,比之县试结束之后的变化还要大许多。   难怪系统说他还尚未达成新建筑的全部解锁条件。   想来白雾散开,也只是想让他有点动力,免得被降低太多的分数给打击到吗?   范愚对着光屏想道,不过在旁人看来就是在盯着房顶发呆了。   先生推门进来,在门板上敲了敲,唤回来了两人的注意力。 第30章   看着两人毫无形象地仰躺在床榻上,先生皱了皱眉道:“打理一番,然后来院子里。”   范愚这才回过神来,挥手关闭了光屏,和祝赫一道匆忙起身,照着先生的话把身上衣裳的褶皱捋平整,互相检查了一番衣冠才踏出屋门。   院子里头,经学馆的先生祝振正立在树荫底下等候,一身青布长衫,双手背在身后,气度不凡。   只是转过身来,露出不太周正的模样时,范愚余光瞧见祝赫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一时失笑。   “你二人都已经过了府试成为童生,下一关便是院试。原先由着你们性子,让你们在蒙学馆念书,如今既然还要往下学,便该收拾收拾,转来经学馆,由我来教授了。”   祝振上下打量了一番两人的衣着,为看到的齐整点了点头,而后开口便是一长串话,要求两人从蒙学馆转到经学馆再继续学业。   范愚在府试之前就已经被祝振指点过好几回文章,获益匪浅,早就把人当成老师看待,听到这话自然点头应是。   他估摸着离院试还要许久,这会儿转去经学馆的话时间正好,不必担心换了环境没时间适应,反而耽误念书科考。   倒是身旁的祝赫,闻言眉头紧紧蹙起,瞧着不是很情愿的样子。   祝振自然发现了堂侄的表情,严肃的表情都有些破功,抬手放到嘴边,假咳了一声,然后道:“阿赫,莫要任性。”   怎么说也是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侄子,学业优异模样出众,只是有点无伤大雅的小爱好,祝振向来拿他没什么办法。   不过说实话,回回见到祝赫,他都会想起来自己的模样把人吓哭的黑历史。   分明是堂叔侄,相似的五官排列组合出来的却是天差地别的两张脸,实在是教人有些郁闷的事实。   趁着祝振看着祝赫的脸出神的功夫,范愚悄悄拿手肘顶了一下身旁的少年。   再怎么喜欢漂亮皮囊,在长辈面前做出这样的表情还是太失礼了。   祝赫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躬身同堂叔道了歉,然后还是不大情愿地答应下来。   范愚便在一边看着祝赫面上表情不断变换,这会儿由蹙眉换作了一丝愧疚,瞧着还挺有趣。   同时也为友人又将同自己一道继续学业感到高兴。   祝振是趁着学生们休息的功夫出来寻二人的,得了答复便转身走回经学馆去继续授课了,走前提醒道:“明日便可来经学馆念书了。”   先生则是捋着胡子,含笑站在一边看着,见两人都答应下来转去经学馆念书,还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原本以为只有范愚一人会答应下来,倒没想到祝赫这回没有继续固执下去。   兴许是因为这回府试被范愚拿走了案首,难得受挫之后有了危机感么?   不管是为何,终于不犟了总归是件好事,祝振的能力确实更强。   虽说承认自己教不了学生的事实免不了会带来挫败感,先生心里更多的还是在为二人继续求学而高兴。   “祝兄先回去授课了,蒙学那边还在习字,我先为你们讲讲院试罢。”   示意两人找个地方坐下来,先生捋了捋胡子道。   “县试年年二月都有,府试每年四月一回。院试便不同了,每三年考两回,下回院试离现在还有约莫两年功夫,到时十二郎都该十一岁了。”   说到范愚的年龄,先生的话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道:“时间还充裕得很,这两年里头好好学,想一举中秀才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他自己考中附生时早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再看眼前年长的也还才十岁出头的两人,先生只得自叹不如。   “院试也是在平昌县考么?”祝赫虽对县试府试流程一清二楚,面对院试却不甚了解了,于是主动提问道   “院试是由各省学政主持,因着学政又称作提督学院,才命名为院试。报名的流程与县试府试无甚太大的区别,洛州府童生皆是到平昌县应试。”   说到这里,先生端起茶水饮了一口,然后才继续讲解考试内容:“县试、府试和院试一道被称作童试还是有原因的,考的内容便几乎一样,唯一的差别,便是院试只考两场,一场正场,一场复试,比之前两科反而要轻松不少。”   这么说来,院试对于考生体力的要求似乎还要更低一些。   范愚顿时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又会是三场起步,甚至考个四五场才结束。   只有两场的话,便不必太担心身体受不住影响到最终结果了。   粗略介绍了一番院试,先生便起身打算回去课室,走前还随口提醒了一句:“八郎如今已经能够背下来四书,正好等明日,和你们一道转去经学馆念书。”   还多亏范愚两人的科考结果,才能鞭策到向来惫懒的范有宁。   要是没有年纪比他还小的范愚连中两个案首,这位八郎兴许还在磕磕绊绊读四书吧。   先生想着,对现状还挺满意。   学生之间能够互相激励鞭策,自然是为人师者最乐意看到的场景了。   “阿愚可知道,院试为何又被称为龙门试?”   先生才刚转身走开,祝赫便笑得一脸神秘,向范愚提问道。   他虽然不知道院试的流程与内容,但因为堂叔当年就是廪生,对于秀才有什么特权还是清楚的。   范愚只顾着埋头念书,倒还真没了解过,茫然得很。   见到范愚摇头,祝赫说道:“古往今来科举都是进身之道。秀才虽然还不能选官,但已经算是迈入了‘士’的阶层。廪生有公家给膳食的事儿阿愚已经知道了,但想来还不知晓,秀才可免服徭役、见官免跪,就连吃了官司都可免于出庭。”   见范愚对自己描述的特权没什么反应,祝赫停顿了片刻,抛出了他以为的杀手锏:“最为重要的是,考取了秀才之后,还能够特殊穿戴。”   范愚终于知道了祝赫真正想说些什么。   他原本还在心里好奇,友人不像是向往特权的样子,却原来重点是在特殊穿戴四个字上。   “青布长衫,头戴方巾,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模样嘛。”   果然,祝赫紧接着就感慨了一句,面上满是对于考中秀才之后的风流姿态的向往之情。   再回屋里休息了没多久,蒙学馆已经下学。   用晚餐时候,范愚正在怀念状元楼的美味,对比之下,一时间竟觉得送入口中的食物有些味同嚼蜡,只够饱腹而已。   范有宁主动凑上前来,口中道:“啊呀,这不是我们将来的小三元么?”   这人的恭维词又更新了。   县府、府试、院试三场皆中案首,便称之为小三元。如今范愚已经拿了前两个,范有宁自然不会只说“将来的院试案首”,而是直接夸作小三元了。   听到这话,范愚确实升起来了一丝向往。   虽然最后目标只是考中秀才就好,并不打算继续考下去,但毕竟是读书人,如今离小三元又只差最后一步,说不想要是不可能的。   他甚至暗暗在心中把摘得小三元定为了接下来两年的目标。   “八郎怎么终于舍得背完四书了?”   祝赫难得主动开腔询问,然后便见范有宁露出来羞赧之色。   向来喜欢摆出一副酸儒模样的少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忸怩道:“还不是因为祝兄与十二郎进度太快,先生就对我不太满意了。况且再惫懒下去怕是等你们过了院试,我还未摸到府试的边,这怎好意思呢。”   确实是两人的进度鞭策到了他,这才奋起,快速背下来了四书。   时机正好,恰巧能同府试归来的两人一道转去经学馆继续课业。   听了这话,祝赫几乎要笑出声,好心提醒道:“八郎可有考虑好?等进了经学馆,可就没得惫懒了。堂叔可要比先生严厉不少,最看不惯有天分的学生消磨光阴了。”   而范有宁之后的表情佐证了祝赫的猜想,先生必定是没告诉他祝振向来严厉之事,才成功把人唬去了经学馆。   否则按照范有宁的性子,定然是拿范愚二人作例子,死皮赖脸也要留在蒙学馆里头,直到过了府试再说的。   如今既然已经答应下来,也就不好反悔。   范有宁闻言皱了皱眉,原本面上的欢喜之色褪去不少,转而有些愁眉苦脸起来。   “罢了罢了,先生也是为我好。这会儿和你们一道转去经学馆,还能一同学上两年。倘若和你二人一般,接着在蒙学馆学到过了府试为止,你我三人可就彻底分开了。”   范有宁没颓丧多久,又安慰自己道。   祝赫是知道范有宁在说官学一事的,早早用完晚饭,在一边托着腮看两人交谈的范愚却不知情。   于是插话提问道:“为何会分开?”   祝赫挑了挑眉,他忘了这位小朋友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主动解释道:“阿愚不知么?若是能够考中秀才,便不会在族学念书了。院试录取者会被送入府学念书,受教官的月课与考校。”   范愚忽然就猜到,系统新解锁的建筑会是什么了。   应当便是祝赫口中的府学。   想起1级时候系统赠送的族学,要在现实中通过了先生的考校才能真正解锁,范愚估计系统所谓的尚未达成全部解锁条件,差的就该是考中秀才这一环节了。   等到他中了秀才,系统应该就会开放新建筑的权限。   就是不知道,府学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经营方式。 第31章   “这回从平昌县回来,十二郎没去瞧一眼府学么?可要比咱们族学大太多了。”   范愚还在发呆,范有宁接过了话头。   “府学说是官办学宫,实际上却是学庙合一。在教授生员的同时,还是负责祭祀的文庙。”   范有宁说得头头是道,明明还是个县试都还未通过的学生,却连府学兼作文庙都已经摸得清清楚楚。   同拉范愚去看义诊时候的包打听模样一般无二。   听到范有宁那句“学庙合一”,范愚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白雾散去之时,他就觉得显露出来的新建筑庄严肃穆,不太像是学堂。若是学庙合一,兼管祭祀,倒无怪乎令人有凛然之感了。   比起江南常见的青瓦白墙,建筑页面里头,放在族学旁边显得有些突兀的红金的配色也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闲聊让时间过得飞快,原本也在用饭的众人早就已经各自回屋休息,只剩下三人毫无所觉地在那谈论府学。   等到他们回过神来,周围已经空空荡荡。   努力放低脚步声回到屋里,才发现原本该早早入睡的范有成等人还清醒着,正盘腿坐在床榻上,等着他们回屋。   “听先生说,你们三人都要转去经学馆念书了么?”最先出声的竟然是平时更沉默些的七郎范有明。   他和范有宁年岁相仿,比之大了不到一个月时间,进度却要远慢于三人。   原本范愚刚入学时,他还说过被身为督课的小叔要求,课业上断不可落后于年幼许多的范愚。   但等到祝赫和范愚分别拿到县试案首时,范有明就已经决定不与两人比较,转而又把同龄且向来惫懒的范有宁换回了比较的对象。   却没想到不仅这两人早早通过了府试,连范有宁也闷声完成了小学的课业,即将一道转去经学馆。   这会儿问话的声音低沉,范愚都能从中听出来课业上比不过同窗给他带来的苦涩。   只不过范愚并不同情他。   范愚自己曾经因为醉心学业搞得经调理已有好转的身体恢复原样,而祝赫对自己的水平心知肚明,认真多学了一年才去考府试。   至于范有宁,原先再怎么懈怠,被两人要考府试的消息鞭策之后也能打起精神,在短短两月时间里粗略学完一遍四书且流利地背下来。   而此时声音苦涩的范有明,不仅天资愚钝一些,范愚甚至从没在他身上瞧见过努力二字。   科举残酷,功名又岂是口中说说就能轻易拿到的。   与其这样一边说要考科举,一边在那消磨光阴,还不如索性同范有成一般早早放弃,也活得蛮自在。   才刚想到范有成,少年因为变声而有些粗哑难听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未来状元郎下回打算何时下场?”   这人还在坚持喊范愚“未来状元郎”。   还没回答,范愚的余光扫到了表情瞬间惊恐的祝赫。   愣了愣神,范愚想,他猜到了祝赫在惊恐些什么——祝赫和范有成的年纪没相差多少,范有成的声音乍然变难听了,向来注重自己形象的友人这会儿定然是在担忧自己的声音。   想象了一下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一开口却是此时范有成的嗓音,范愚险些笑出来声。   连忙假咳了一声,范愚左手空握成拳,抬到嘴边来掩饰自己忍不住翘起的唇角。   压下笑意,范愚回答道:“得过两年才能考院试,祝兄应当与我一道考。”   想到不管多久他们以后考,往后都不在同一个课室里头学,再不是同窗,范有成哼了一声,又问道:“等转去了经学馆念书,你们三人可要搬去别的屋睡?”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发现彼此都不清楚问题的答案,只能回答道:“先生并未提及,想来应当是不用换地方的。”   范有成的问题都得到了解答,明明对这回的答案还算满意,面上却特意做出一副“我不在意”的模样,然后把自己塞进了被窝中,用身体行动来宣告这次谈话的终止。   既然往后依然睡在同一间屋里,那不舍的情绪似乎也就不是很必要了,范有成想着,佯装出了已经睡熟的模样。   次日一早,范愚照例早起想锻炼一番,却没想到往常嗜睡些的祝赫也跟着起身,还特意轻声喊醒了范有宁。   放轻脚步走到门外,祝赫才出声道:“阿愚今日便不锻炼了罢。头一日转到经学馆念书,你我三人都不甚熟悉,不如早些去课室。”   虽然因为想到要一整日对着堂叔的脸而心情不大好,祝赫还是这般提议道。   事实证明早些起是有用的。   范愚往常锻炼时候,只在几人夜里休息的屋前活动,从没绕到过经学馆那侧。   这回三人都提前去用饭,才发现经学馆年长些的学生们都已经在了。   祝振正站在门口,瞧见三人并肩走过来,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昨日忘了同你们说,经学馆每日的早课都要比蒙学馆再早半个时辰。”   原本想早些到课室的念头泡了汤,好在误打误撞,恰好赶上了经学馆的早课。   范愚这才意识到,单独指点文章时候还算和蔼的先生,事实上如祝赫所说,严厉得很。   经学馆的规矩要比蒙学馆多上不少,课业也更重,但好处就是严师出高徒。   连进了经学馆就习惯性想继续混日子的范有宁,也在鞭策之下奋发向上了,次年二月,虽没中案首,却也得了个县试次名。   至于范愚,既然已经把小三元设成了这两年里的目标,自然越发努力。   经学馆里头,除却范愚和祝赫,也还是有一两个学生过了府试的。   同时有先生的教导,有系统的助力,还能够和同窗交流讨论,范愚的学习进度飞快。   到范有宁考完县试回来时,系统给范愚的打分已经从三项都在60上下,再度提升到了八开头。   就是不知道等考完院试之后作品库的打分还会不会再降低。   但学习进度的推进还是有代价的。   在经学馆念书的两年时间里,范愚成了悬济堂的常客,断断续续地抓药调理身体,偶尔着凉生病也是到医馆走一遭。   虽说宋临依然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回回都要等把脉之后才能叫出来范愚的名字,但叶质安却已经和范愚建立起来了友谊。   只不过是萦绕着清苦药香的友谊。   范愚沉迷于学业之中,哪怕有祝赫的监督,也时常乱来。   手中只要有本书在就会把医嘱抛之脑后,仗着有系统在,还时不时熬个夜,躺在床上读系统书库里头的书。   到后来,白日里显露出来的困顿模样比嗜睡的祝赫还甚。   于是祝赫总是在惊讶范愚所知越来越广的同时,对他渐深的黑眼圈表示疑惑:“阿愚你明明每晚都睡得充足,怎的瞧上去比我还困些?”   纵然宋临是世间难得的神医,但在要考虑用药价格的同时,还撞上个范愚这般不听话的病人,也实在没什么办法。   宋临记不住病人的模样,但向来为病人着想,叶质安便不同了,向来最看不惯不遵医嘱胡乱糟蹋身体之人,遇上范愚的结果,便是他挥笔写就的药方味道逐年古怪起来。   锻炼了两年,范愚也没能练就一身对着药碗面不改色的本事,反倒每月必定要去一趟蜜饯铺子。   按理怎么说也该习惯了,可惜随着范愚次数越来越多的折腾,叶质安开发出的全新味道也在不停增长进化。   两人熟悉起来后,范愚为此还不止一次当着叶质安的面建议他转行去做个厨子算了。   “叶兄若是去开个酒楼,愚必定捧场。”   叶质安回回都是一笑了之,直到有次被宋临听见,向来儒雅的人发出来一声嗤笑:“质安的手艺,可还是算了吧。他若开了酒楼,我将悬济堂给挪到酒楼边上,怕是都来不及救治用了饭的客人。”   这还是宋临头一回以嘲讽的语气说话,反倒勾起来了范愚的好奇心。   毕竟要让宋临都来不及救治,这手艺似乎不是寻常人等能够达到的。   “十二郎若是实在好奇,不妨趁我得空,让质安下碗面来尝尝?”宋临话里的期待倒是让范愚压下了好奇心。   听上去,叶质安怕不是给他师傅煮过面,才教宋临这么温和的人都是这般反应。   逐渐熟悉起来之后,宋临就索性定下来定下来每年到范氏义诊一回,把先前的心血来潮选的地方变成了习惯。   又到了义诊之日,范愚因为习惯直接去悬济堂,就没再去宗祠前边凑热闹。   午间休憩之时,范愚正在院里树荫底下念书,就听见了院门被人叩响的声音。   取下门闩,门才开到一半,门缝里头就被递进来了一包装好的药。   “阿愚快收好,这回的药就不必你自己来悬济堂一趟了,趁着义诊,我直接替你带来了。”   声音兴高采烈,范愚接过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两年下来,他对叶质安已经很熟悉。   平日里稳重得仿若成人的少年郎,只有在折腾出新口味的药时才会这么兴奋。   而第一个尝试的总是范愚。   院门完全打开,叶质安挂着笑的俊俏面庞出现在了范愚眼前,让他努力克制才没失礼地直接用力把门阖上。   “眼下的青色又深了,不错,不枉我研究出来新口味就直接给你送来。”范愚打开门后,叶质安就把视线投到了他的脸上,“阿愚你果真又不遵医嘱,没好生休息。” 第32章   从门缝里瞧见药的瞬间,范愚就猜到了估计是新口味,等听完叶质安的话,脸已经又皱成了一团。   不过别看他此时拿嫌弃的眼神看着药,不得不说,宋临的医术确实高明。   这也是范愚回回忍着奇怪口味,靠着蜜饯也坚持把药喝完的原因。   头一次在义诊遇到这师徒二人,范愚还比同龄人矮上不少,整个人瘦瘦小小,面色也泛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长期吃不饱饭给饿的。   断断续续调理了这么久,虽然因为他自己沉迷学业的缘故,效果可能没有那么好,但身高也已经逐渐赶上了同龄人。   还是瘦,却不像小时候那样让人担心会不会被风吹倒了。   至于对范愚来说向来难捱的江南的冬天,这两年已经好过不少,一如既往地畏寒,但捧个手炉、披个厚些的外衣也已经足够。   随着身体逐渐健康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深入骨髓的寒意了。   但也正是因为明显能察觉到自己身体状况的变化,范愚才会逐渐变得放肆,甚至开始时不时悄悄熬个夜。   只不过他以为的悄悄,早就被黑眼圈出卖个一干二净。   没有想到叶质安会直接送药上门,前一天夜里范愚又比往常晚睡了半个时辰,就为了把正在读的书一次性看完。   当时确实看得尽兴了,结果就是今儿被叶质安逮了个正着。   看着面前友人的不满神情,范愚悄悄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又被抓包一回,他或许该祈祷叶质安研究新口味的思路停滞么,否则下回的味道怕是更诡异。   好在如今只是偶尔喝个几剂,得空了才走一遭悬济堂去抓药,蜜饯的消耗速度终于降下来。   两年都过去了,这位叶小郎君对于奇怪口味的研究热情却一点都没降,几乎可以说是每月稳定出新了。   为此,范愚还不止一次在心底感慨过,要是蜜饯的口味也能够随着药的变化而升级该多好。   从叶质安手里接过药,范愚估摸着休息的时间还有些剩余,于是把人引进了院子里。   叶质安比范愚年长三岁,今年已经十四,正是开始飞速长高的年纪。   哪怕范愚的个头已经追上了同龄人,和叶质安之间的身高差距反而更变大了一些。   刚踏进院门,叶质安用发带束在身后的长发被风吹动,带起来一阵浅浅的药香,恰好送到范愚跟前。   要说这两年药喝下来,范愚最大的遗憾是什么,便是他分明已经快成了个药罐子,依然没法在自己身上找到这股好闻的味道。   就仿佛是宋临师徒二人的专属特权一般。   “院试近了罢,阿愚打算这回下场么?”叶质安难得表现出对于科举的关心,往常都该只关注医书才对。   见到范愚点头,少年说出了来意:“洛州府的院试应当是在平昌县考,正好我过些日子要去一趟首县收些药材,到时与你们一道去。”   范愚自然答应下来,就是对这人要进的药材产生了一丝担忧。   怕不是那些调味用的。   族学课间休息的时间并没有多少,而叶质安自己也是趁着义诊的空当来走这一趟,说完事情就打算离开,走前还补充了一句:“有我跟着,考完院试你若是再昏倒,起码不会栽到地上。”   这是还记得两年前在县试考场外头捡到范愚的场景。   这会儿提起来,也是在提醒范愚,一直到院试考试结束,都不要再对自己身体不管不顾,免得再因为着凉或是劳累昏上一次。   送走叶质安,范愚默默在心底算了算离院试还有多久。   学政主管一省,对各府是分期亲临考场来主持,也就导致各府的院试时间并不完全一致。   院试多数在六七月份进行,报名流程则与县试府试几乎一致,而今已经五月中旬,离着童试的最后一关确实没剩下多少时间。   才刚想着,族学的院门又一次被敲响。   正巧,候在门口的汉子便是来知会众人考期的,同样是提前月余公布报名的消息,今年的院试定在了六月二十。   传信的汉子才刚开口,原本在屋里饮着茶水的祝振就注意到了。   等范愚同人道完谢再回到课室,祝振已经端坐在台上,宣布了院试将近的消息。   经学馆里头,初得功名的学子还是有的,除却成绩出色的范愚和祝赫二人,课室里头还坐着两名童生。   只不过相比范愚二人的头一次考院试,这二人却是屡试不第,差不多已经摸到各自科举生涯的顶峰了。   又一回听到院试的消息,两人脸上的表情便混杂着期待与紧张,还有几分对于再次失败的恐惧。   “离着院试还有一月功夫,剩下的时间里就任由你们各自学习,课业上的要求暂且停下来。”想让学生好生准备,祝振难得松口,允许四人暂且不理会自己布置的功课。   “先生可知晓前几回院试的考题?”   打从县试回来给范愚默了考题,祝赫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喜欢在每回下场前找找前几年的考题,好看看命卷的考官有无什么偏好。   时隔两年,祝振一如既往的严肃表情在看到自家侄子的时候还是会破功。   每每见到祝赫出落得越发明艳的模样,祝振都会想起来当年被自己吓哭的小孩的脸。   因为每轮院试经学馆都有学生赴考的缘故,他还确实知道不少。   于是在祝赫的请求之下,剩下的一个月时间里头,祝振虽然不再给布置课业,却会指点几人答早几年的考题。   虽说只有四个人答卷,但大概是因为考题就是前几回院试用到的,祝振突发奇想,索性就在课室里头把院试的流程也给模拟了一遍。   不仅区分了正场和复试,还让四人各自占据了一张长桌,桌面上摆上十数张空白卷纸,以供写草稿与最终誊抄。   模拟的内容甚至还包括了阅卷。   这倒是范愚头一回在律赋上边拿到个甲等。   虽然不是真正的科举结果,连着两场拖后腿的一科能被评作甲,还是让范愚的信心又多了一些。尤其是这回还是压过了向来擅长律赋一些的祝赫拿到的。   没准这回考试,作品库收录的里边真的能够多出来一篇甲等呢。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要出发再去一回平昌县。   四人不同行,范愚和祝赫依旧选择了雇车前往。   天还没亮就要出发,叶质安早早收拾好了要带着的行囊,准时出现在了族学的院门口。 第33章   这回不必车夫帮着寻客栈,范愚三人直接选择了府试时候住过的状元楼。   刚进门,范愚一眼便瞧见了两年前自己留下的字,如掌柜当时承诺的一般,被精细装裱了之后,正悬挂在大堂墙面上。   两侧就是祝赫与汤铭山的。   原本并排走的三人里,范愚和祝赫的脚步顿时停滞了一下。   叶质安倒没注意到墙上,只径直往着掌柜那边走,忽然发现身侧的两人都留在了自己身后,才转过头去。   然后就顺着两人的视线,发现了墙面上被掌柜当宝贝装裱起来了的三页纸。   叶质安挑了挑眉,倒没想到上回来平昌县,范愚不仅摘回案首,还在客栈里头留了字。   范愚的视线刚从自己写的字上挪开,就瞧见了叶质安脸上有些戏谑的表情。   不免想起来,早在他还刚开始练字的时候,眼前这人落笔就已经是铁钩银划,容与风流了。   原本因为自己如今的字初见风骨,远胜过两年前的而觉着欣喜的范愚,顿时感到了一丝害臊。   “三位郎君果然都来了。”   两年前日日推荐状元宴的侍者这回正站在门口迎客,瞧见拔高许多的范愚时候还不太敢认,直到注意到两人对墙面的反应,才迎了上来。   正好模样没什么太大变化的汤铭山也到了门口,侍者于是一次性招呼了三人。   “汤兄,许久不见。”被侍者的话提醒,范愚才发现了正站在自己身后的青年。   两年未见,原本境况窘迫的人看上去处境好了不少,起码衣衫上找不见补丁了,瘦削的脸倒还是一如既往,气色却要好上不少。   挤在门口耽误旁人,四人在侍者的引导之下转到了掌柜面前。   手里换成了黄铜烟斗的掌柜正眯着眼睛,倚在椅背上,看到面前多出来的人时,原本懒散的模样忽然来了精神。   “啊呀,这不是范氏的十二郎嘛,三位郎君可是来平昌县考院试的?”没给范愚回答的机会,掌柜就自顾自接着说下去,“快随我来,旁的房都满了,我可是特意给郎君们留了三间天字房,早已经收拾好了,只等郎君们住进去。”   虽然不确定三人这回会不会来考院试,掌柜还是特意给留了房。   “可多亏了三位郎君,我状元楼好好出了回风头,墨宝一挂上墙,生意就立时好上不少。”   “虽说离着科考棚远些,这两年的府试,来平昌县赴考的学子可都是首选咱们状元楼,房间订得飞快。”   还没走到房间门口,掌柜话里话外已经变成了“咱们”。   一路絮叨着,和原本的精明形象完全不符,快速拉近了和三人的距离。   “郎君们只管住下,有哪不顺心的找他便是。”掌柜的手指了指范愚熟悉些的那个侍者,“这回的食宿依然不收钱,就当是给三位的谢礼。”   只不过处处周到的掌柜,把跟在一旁的叶质安给忘了个彻底。   等到他终于说完转身,四人看着客栈仅剩的三间空房面面相觑。   “我同阿愚住一间吧,上回府试也这般住过,天字房宽敞,住两人不算挤。叶兄汤兄各自住一间就好。”   打量了一番这位神医弟子,祝赫回想了一下叶质安在自己面前的表现,只以为是个孤僻且沉迷医术的少年,于是安排道。   握着范愚的手腕,刚想进屋,却被本以为会满意这个安排的叶质安给拦了下来。   “我同阿愚一道吧,还能盯着他点,免得又胡乱折腾,出了考场再昏过去。”   理由充分,还顺便道出来了对于祝赫的些微不满,毕竟当初是这人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会盯着范愚,结果却并不如人意。   祝赫闻言,松开了握着范愚手腕的手,转而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头,讪笑道:“也好。”   还顺便瞪了一眼范愚。   因为分个房间又陷入到两人夹击的范愚只能苦笑一下,然后保证自己这些天定不再胡来。   还是一边围观的汤铭山给解了围,推着人进屋道:“今日起得早,又奔波一路,不妨先好生休息一番。”   掌柜所言不虚。   同样是住满了一整个客栈,这回的考生几乎都是冲着状元楼曾经包揽前三名来的,想占个好兆头。   相比原先寻不到临近考场的空房才来暂住的,明显要活跃得多,甚至于不少都相互认识。   最明显不过的特点便是,年岁大些的考生几乎遍寻不见。   随便敲开哪扇门,出来的都是年轻、思维敏捷之人,面上看不出来丝毫饱经挫折之后的彷徨,只能看见满满的自信。   院试就在两日之后。   两日休整的时间里,客栈里头甚至仿佛开了场文会,已经想着扬名的童生们互相交换姓名,谈论学业,乃至于辩论。   祝赫混在其中,如鱼得水,甚至隐约成了领袖。   好在虽然热闹,众人的修养还是在的,并不算吵。范愚和汤铭山得以各自安静念书。   叶质安则是从到客栈的第二日就没了踪影,只说是去进药材,早早出门,到夜里才回。   院试第一日,学政亲临,具体流程却和府试别无二致。   范愚早已经算是熟门熟路,但没想到这回的考试会出现点意外情况。   从领到座号开始,范愚就有隐约感觉到周围同情的目光,但却一直没想明白为何。   直到照着座号找到对应的考房,脸立时黑了下来——   运气不佳,分到了臭号。   范愚只得安慰自己,这场只考一日,应当不会太过难熬。   正场与复试分开的好处这时候终于体现出来,只要在正场考到前十,就能靠着提坐堂号,离开如今的考房。   好在这回的考题并不算难,范愚答得得心应手。   从答完第一篇四书文开始,考房周围就逐渐有了考生经过的动静,誊抄到一半,原本还算清新的空气开始渐渐变浊。   这下范愚没有心情去动状元楼给备好的简易餐食了。   仗着答题的思路一直顺畅无阻,范愚开始加快自己的动作,到最后,草稿上边的字已经凌乱到只有他自己能看懂。   已经是下午,没有用饭导致肚子都开始咕噜叫,这还算是范愚打进入族学以来头一次再挨饿。   而六月的下午天气正热,臭号的环境显得越发恶劣起来。   可是誊抄却不能够乱来。   童试虽然对书法的要求不算高,但若是加快速度写,原本工整的楷体必然变形。   范愚只得一手用衣袖捂住口鼻,一边静下心来仔细誊写答卷。   等到终于落下最后一笔,范愚飞速收拾好考篮,示意巡考交了卷,就快步往外跑。   才出考房,面前便经过了个刚提好裤子,手还放在腰间的考生。   离着范愚所在的考房不过几步路,正是供整场考生方便之处。   快步走出十数步,范愚才终于把掩在口鼻处的左手放下来,时隔半日,总算是回到了空气清新的环境当中。   松了一口气,大口呼吸了片刻,范愚站到龙门前,开始回想这回的答卷。   略略超过了平时的水平,但不清楚旁的考生如何,还是不能确定最终能否得以提坐堂号。   不得不说外界环境对他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因为下意识想尽快逃离的缘故,居然算是范愚近来思路最顺、答得最快的一次。   也正因此,顶着六月下午的烈日,范愚在阳光底下站了许久才等来第二个交卷的考生。   照旧到夜里才发案,这回大概是范愚看发案最积极的一次。   在客栈里头用完状元宴,范愚早早地就拽上祝赫和汤铭山两人,直奔发案的场子。   甚至因此还站到了前排,完全不必再和前两回一样努力往前挤,以求看个结果。   终于发案,范愚在最上边一行找见了自己的名字。   又是一个头名。   瞧见结果的一瞬间,范愚为成功逃离臭号,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至于祝赫和汤铭山,一人第三,一人第六,同样在提坐堂号的前十名之内。   回过神,范愚就发现身旁的汤铭山也在轻抚胸口长吁。   注意到范愚的视线,汤铭山露出来个苦笑:“誊抄之时快了些,不小心写了错字,好在只是第六,没降太多。”   对话还没来得及开始,站在中间的祝赫两手分别抓住两人的手腕,开始往人群外边走。   “头名如今似乎才十岁出头,具体记不清了,只知道应该正是洛州府前几年那个九岁的府试案首。”   “我记得,是我同年,名唤范愚,没记错的话,今年不过十一。”   身旁人群的议论声渐渐起来,两人这才意识到祝赫为何要拽着自己往外。   三个人不约而同加快了步子,范愚还把头低下了一些,他可不想再被人群围上半个时辰。   好在祝赫反应快,开始往外走时还无人回想起来范愚的年纪,让他们的离开顺利不少。   等到终于脱身出来,三人的存在恰好被眼尖的人给找到。   “看那边三人,最矮的便是这回的头名,范愚。”   时隔两年,明明长高不少,已经追上同龄人身高的范愚又一次收到了同一个评价。   没办法,剩下两人都比他年长,早就已经开始抽条,个子都比他高出好大一截。   范愚的步子趔趄了一下,而后同时听到了身旁两人的轻笑,与耳边忽然响起的系统的机械音:“恭喜宿主经验+30。”   虽然有经验可以拿,这风头还不如不出呢。   范愚恨恨地想道,一边加快脚下的步伐,径直往状元楼走去。 第34章   因为这回站在前排的缘故,等三人瞧了结果回到客栈,同样跑去看发案的侍者还没来得及回来。   范愚得以清静。   推开房门,原本晚些才会回来的叶质安已经在桌前坐着,手中正拨弄着一株药材。   面前还放了碗正冒着热气的药,药碗旁是一小碟蜜饯。   听到开门的动静,少年抬起眼来,示意范愚把已经熬好的药给喝了:“明日便是第二场,天色不早,阿愚喝了药便休息吧。”   没想到到了客栈都得喝药,范愚一边怀疑这人前两日收拾的行囊里头怕不是有给他带来的药,一边听话地端起药碗。   毕竟虽然难喝了点,但效果向来极好。   这也是他一直在悬济堂抓药,而不去光顾旁的医馆的原因。   这回的药刚入口,范愚就挑了挑眉,竟然是久违了的普通药味,完全尝不出来加料。难得一口气灌完整碗,他甚至觉得这回并不怎么需要蜜饯来缓解口中的苦味。   不过还是捡了一枚放入口中,然后露出来个满意的微笑。   看出来了范愚的疑惑,叶质安解释道:“院试还未结束,就不折腾了。今日的药里加了些安神用的,免得你又偷摸熬夜,明日犯着困进场。”   只不过范愚还不打算直接入睡。   在臭号待了大半个白天,虽然身上没有沾上什么味道,但若是不沐浴直接上床休息,总觉得不太得劲。   客栈常备着热水,熟悉的那个侍者刚瞧了发案回来,听到范愚呼唤时面上还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之色。   打开门等着侍者送上来热水时,范愚还听见客栈里头一片热闹,不少考生都刚回到客栈,口中议论着的,除了各自的成绩就是他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头名。   往下俯视,倒是能看到进门的考生几乎都是面带笑容。   大概是因为状元楼靠包揽府试前三名扬了名,入住的考生基本上都是水平不错者,经历了院试正场,竟然并没有被筛掉多少。   照着这个趋势下去,状元楼的住客怕是会年年摘得不错的成绩。   沐浴之时,范愚不免为院试是连续的两日感到了庆幸。倘若中间空上一天,怕是得一出门就受到整个客栈的目光注视。   喝下的药起效还算快,再加上被热水熏得昏昏欲睡,白日里精神紧绷带来的疲惫彻底消退,范愚刚沾上床榻就陷入了沉睡。   一夜无梦,依旧天还未亮就起身,但却丝毫不觉得困顿。   推开门,同样已经起身了的祝赫两人还睡眼惺忪,范愚看着他们打着呵欠走出门,对身后还在熟睡的叶质安生出来一丝感激。   大概是因为药助眠,他睡得极好,早早醒来但整个人神清气爽。   想到正场的头名将让他提坐堂号,范愚的心情更加明媚。   复试同样顺利。   进场时候的搜子不知是靠什么认出来了这位年纪还小的头名,搜查的动作放轻不少,等范愚通过搜查,考篮里的物件丝毫未被弄乱,整整齐齐地呆在各自原本的位置上。   提坐堂号之后的新考房又在最接近考官的位置,和正场的考房一样破败但空气清爽。   卷答得得心应手,试帖诗也依然好运气地没有碰上什么生僻的典故。   而考篮里头,状元楼为三人特意准备了更加精细的餐食,比之先前几次的味道更佳。   这回不必急匆匆地赶着交卷,范愚仔仔细细地从头默读了两遍文章才开始认真誊抄,确保落笔的每一个字都工整排列在纸上。   不过即便已经放慢了速度,范愚还是全场最早走出考房的那个。   如果不算中途心态崩溃,抹着眼泪弃考的童生的话。   顶着六月的炎日,范愚站在龙门前边静等着第一波放排,等来的前五个人中就有汤铭山与祝赫。   看起来这两人也答得很顺利。   而次日的发案证明了范愚的猜想。   他依然是案首,而相比府试的名次,祝赫超过了汤铭山,把第二收入囊中。汤铭山倒是被正场时候的笔误拖了后腿,只得了个第四。   但结果也算是如人意。   范愚看到自己成绩之后,只顾着往下找祝赫二人的名字,反而是祝赫先反应过来,高声道:“阿愚,小三元!”   言简意赅,但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人群登时沸腾起来。   比起三元及第,小三元的难度要低一些,但也很难得。   尤其是江南自古学风更盛,能在江南学子之间摘得小三元,后边三轮的科举也必然难不倒他。   哪怕不能连中三元,一个进士应当不难才对。   因为前一天在前排,不必挤着往前看发案的缘故,三人今日也到场得挺早,这会儿被兴奋的人群围住,一时间找不见离开的机会。   “小三元在哪呢?快指给我瞧瞧!”离得远些的人甚至还不知道小三元的名字,只是在听见祝赫的高声惊呼之后踮起了脚尖,不顾风度地扒拉着前排人的肩膀,试图找到范愚在哪。   肩上感受到拉力的人倒也不恼,好声好气地伸手指出来范愚的所在:“就是昨儿那位十一岁的头名,在那儿呢。”   而因为人声鼎沸,回答的人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于是一声“十一岁”被周围众人听见,随即又飞速传遍了全场。   三人这才发现,人群原来还可以更加兴奋一些。   范愚顾不上系统提醒的50经验入账,只努力挣扎着试图脱离现状。   边上的祝赫意识到了自己一时惊呼带来的结果,只能脸上挂着苦笑,一边抬手帮忙拨开人群往外挤。   汤铭山跟在两人后边,时不时伸手扶正被人挤得东倒西歪的范愚,免得他真被挤倒到地上。   好不容易钻出来,三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凌乱到不成样。   至于被众人关注的范愚,布衫离被撕出来布条也没差多少距离了。   等到回到客栈,叶质安还未归来。   范愚胡乱打理了一番自己,便一头栽到了床榻上,拿被子裹紧自己,立时陷入了睡梦之中。   只是思绪彻底进入梦乡时,范愚隐约听见耳边有机械音响起。   “恭喜宿主达成全部解锁条件,等级提升至2级,奖励建筑府学。”   白雾遮掩之下的新建筑,确实是范愚猜测的府学。   停顿了一下,系统又继续道:“由于宿主升至2级,系统即将升级,预计升级所需时间:三天。”   而已经困的快要失去意识的范愚,听见了这话也没有力气思考了。   睡梦之中,他的体温开始逐渐升高。 第35章   和刚绑定系统的时候一样,这回的升级也让范愚开始发起来烧。   但大概是因为升级需要整整三天的缘故,系统的保护机制让范愚从陷入昏睡之后就一直没醒过来。   等到再睁开眼睛,身上的温度已经褪下,要不是醒来时正被叶质安扶着倚靠在怀里,面前是祝赫拿着汤匙正要给喂药,范愚都不会知道自己又一次发烧了。   甚至还一连烧了整整三日。   只不过他是完全没感受到痛苦,以为自己只是熟睡了一晚而已,还睡得挺香,叶质安几人却是担惊受怕了三天。   三日之前的晚上,范愚刚进入梦乡,叶质安就回了房。   进屋时看到范愚已经入睡,他还感到了一丝惊诧,倒是难得有一天这么自觉地早睡,竟然没有捧着书在那读。   直到叶质安收拾好自己,掀开被子要上床,才发现范愚教被子遮了一半的脸上泛着不太正常的红。   手一搭上范愚的额头,就感受到了一阵滚烫。   而轻声呼唤名字又得不到任何回应。   叶质安于是从被褥之间小心扒拉出来范愚的手,又替人仔细掩好被子免得进风,手指在他腕上搭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毫无所得。   单看脉象,补了这么久,范愚的身体还是比正常人弱上些许,但也没相差太多,比起刚开始调理时候的境况已经是天差地别。   而忽视这点,分明身体健康,完全看不出体温不对的迹象。   叶质安有些难以置信地把另一只手搭上范愚的额头,皱起来好看的眉,手指诊出的脉象正常,搭在额际的手感受到的却分明是远高于正常的体温。   从刚开始接触医术到现在,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奇怪的症状。   叶质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把脉的功夫是否真的出了师,否则怎会出现这样矛盾的情况。但哪怕再诊上一盏茶时间,他得到的结论也丝毫没有改变。   只能无奈地拿布巾沾了水,搭到范愚额上,好略微给他降一降温。   等到次日清早,范愚的温度终于稍微褪了一些,不再触手即是滚烫,但还是要比正常体温偏高些。   而叶质安一整晚下来几乎都没有休息,忙着照料范愚。   等到天色逐渐转亮,他的眼下也泛起来了青。   但除了拿布巾降温,他其实也做不了什么,诊不出问题,连药都不敢随便熬来给范愚喝。   甚至等到第一日下午范愚还未醒来,烧也未退,祝赫终于忍耐不住之后回去长宁县请来的宋临也同样束手无策。   最终宋临也只是抓了副药来帮范愚退烧。   等到床上的人终于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不由为眼前友人们肉眼可见的憔悴感到了震惊。   范愚刚要张嘴询问,口中就被祝赫塞进来一勺汤药。   药倒是又没有加料,味道正常,可他并不知道为何一觉睡醒就面对了这么大的阵仗。   “这是怎么了?”话一出口,范愚才发现自己的嗓音都已经沙哑,这才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劲。   “你昏迷了整整三日了。”身后扶着他肩膀的叶质安出声道。   然后像先前三日里频繁做过的动作一样,很自然地抬手去摸他额头,一边补充道:“温度终于退下去了。”   再加上一旁祝赫的话,范愚才终于知道了这三日发生了些什么。   回想起自己入睡之前隐约听到的机械音,范愚猜到了这三日的昏迷是为何,但系统的存在不知为何无法说出口让他人知晓,他也就只能一边喝药,一边接受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友人们的谴责。   师徒两人都看不出来病症,祝赫就索性归因成了疲惫所致。   他想着范愚的身体哪怕调理得差不多了也比常人要弱上些许,只以为是时不时熬夜加上科举累着了,一时放松下来就病倒了。   看到人终于醒过来,看起来精神也还不错,就终于放下心来。   而叶质安是给范愚诊了脉的,自然不会和祝赫一个想法,反而觉着诊不出来问题,必然是因为自己学艺不精。   这会儿皱着眉头听祝赫的谴责,暗暗下定决心还要好好学医术才是,免得往后再碰上这样无奈的境况。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拿他当随时又会昏过去的瓷娃娃的友人们,范愚推说自己刚醒过来还很疲惫,想要再休息一会儿,得到了独处的片刻时间。   等几人阖上门离开,范愚立刻在心中呼唤了系统。   “系统,我发烧是因为系统升级吗?”   问题得到了系统肯定的答复:“为减少升级给宿主带来的身体痛苦,系统保护机制自动开启,最终导致宿主昏睡三日。”   而至此,范愚还不知道系统的升级带来了什么变化。   原本能够呼出光屏的动作忽然得不到系统的反应,机械音主动解释道:“系统升级后,宿主只需在心中默念系统空间即可开启。”   向来靠他自己摸索的系统难得给了一次操作提示,范愚照做之后就陷入了震惊。   整整三日的升级确实带来了极大的改变。   系统的外在表现形式从浮在虚空中,只有宿主能够看见的光屏转变成了一整片空间。   而原本更像是画卷的建筑从平面变为了立体。   最大的变化则是,系统空间里头,范愚一低头,发现自己的意识变成了发着浅蓝色光芒的虚拟体。   像是操控现实中的身体一般,范愚试探着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而后发现连触感都与现实中一模一样。   范愚震惊到失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手上则是不住地摸着自己的身体,试图找出什么和现实不同的地方,而后发现就连身上的衣物都完美复制了现实。   像是猜到了宿主的状态,机械音适时打断了范愚的发呆:“系统升级之后,宿主已经拥有的建筑都可以进入。”   范愚闻言,下意识伸出手去,轻轻推了推面前族学的院门。   就仿佛是在现实中又回到了族学一般,连门的重量都无甚区别,走进其中,所见的也和族学内部别无二致。   唯一的一点不同,便是系统空间里头的族学和范愚的虚拟身体一般,在泛着极浅的蓝光,让范愚能够分辨出来这只是虚拟而已。   直到即将走进课室,范愚迈出的步子被眼前忽然出现的光屏拦下。   熟悉的光屏上依次排列着三行字,正是他常用的三个等级族学各自的经营选项。   考虑到友人随时可能进门来查看自己的身体状况,范愚犹豫了片刻还是没选择经营,他担心系统空间里头的经营不能被打断,要是让叶质安他们以为自己又陷入了昏迷便不好了。   既然不选择经营,也就不能走入课室之中,范愚于是转而走向了族学旁的作品库。   作品库是座三层的小楼,和族学一样青瓦白墙的模样。   推开门进去,这回没有忽然冒出光屏拦下来他的去路。   打开门,范愚一眼瞧见了几张长桌,曾经以系统的字体被收录起来的文章如今被印在纸上,按照题目不同分门别类,和系统链接的文章一道装订在一起,整整齐齐地排开在桌面上。   出自范愚之手的文章上,还印着红色的数字打分。   摆在离范愚最近的位置上的,正是最早被作品库收录的,已经降成了10分的四书文章。   沿着长桌走到底,范愚才发现桌面上的册子还是照着时间顺序排列的。   而在作品库的一层,他只找见了四书文。   顺着木梯往上,二层的长桌就少了一半,这层收录的是试帖诗。三层的长桌比之二层还要少许多,只收录了律赋。   范愚刚想到换成册子之后想要查找文章就不如原先顺利,而后想法似乎就被系统给察觉到了。   又有一个光屏忽地出现在他眼前,上边的页面正是范愚原本熟悉的作品库目录。   试探性地点了一篇文章,范愚就发现自己原本空着的手上忽然多出来了一本册子,封面上正是他选中的题目。   原来选中之后,原本摆在桌上的册子就会自动飞进手中,而想要放回去该放的位置,也只需要在光屏上点一个“放回”就好。   探索完了族学与族学作品库,范愚终于想起来了昏睡前听到的机械音说的第一句话。   “恭喜宿主达成全部解锁条件,奖励建筑府学。”   退出作品库,范愚沿着脚下延伸的青石小路走了片刻,红金配色的建筑出现在了他眼前。   相比起平面状态下有些模糊的图片,真正到了立体的府学跟前,才能感受到其占地之大与庄严肃穆之感。   比起熟悉的族学的小院,府学实在大了太多。   范愚试图推门进去一探,却发现不管怎么用力都无法真正推开府学的大门。   正当他怀疑是不是臂力不足,系统又一次出声:“检测到宿主还未入学,暂时无法进入府学。”   达成解锁条件的提示还让范愚疑惑过片刻,毕竟系统中的族学是等他通过了先生的考校入学之后才能够经营,这会儿被拦在门外,倒是解答了范愚的疑惑。   考中小三元之后便默认即将入学府学,所以系统说达成了全部条件完成了解锁。   而真正能够在系统空间中进入其中进行经营,还是要等现实里头入学才行。   范愚轻叹了口气,系统从光屏升级成空间完全突破了他的想象,头一次进到这样一个神奇的虚拟世界,他还想着能够看看府学的经营会有多么神奇呢。 第36章   才刚堪堪探索完系统空间,整个空间忽然轻微颤动了一下,机械音提醒道:“检测到外界环境发生变化,宿主请退出系统空间。”   竟然还能检测外界。   想到系统升级之后的经营似乎需要在空间里头完成,范愚还担心过片刻现实中若是有人喊自己该怎么办。这会儿接到提醒,才放下心来。   范愚尝试着在心里头默念“退出”,随后意识就回到了现实世界当中。   时机正好,客栈房间的门正在被敲响。   侍者的声音随之传经来:“秀才郎醒了吗?给您送饭上来了。”   看起来在他昏迷的三天时间里,得中小三元的消息怕是已经传了个遍。   听见范愚的回复之后,侍者推开了门,手中端着个餐盘,上边摆着碗清粥与几碟小菜。   众人在发案之后一直未退宿,案首又连着三天没露面,再加上宋临开的药还是侍者帮着煎的,范愚病了的消息自然就被客栈知晓,是以侍者此时送进屋的午餐清淡得很。   状元楼的厨子手艺极好,把范愚早就喝惯的粥也熬得喷香。   一连昏睡了三日没吃下多少东西,刚醒的时候又一心想着系统升级的事儿,直到这会儿侍者把餐食一一放到桌上,食物的香味顺着飘到鼻间,范愚的肚子才忽地就咕噜了一声。   好在侍者手脚轻快,摆好碗碟就已经退出了屋子,这声音才没被他听见。   揉了揉叫得正欢的肚子,范愚没立刻开始用饭,反而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在心里对比了一下真实身体和系统空间里的触感。   确实感觉不出什么区别。   再次感叹着系统之神奇,范愚这才放下手,开始用饭。   不得不说,同样是清粥,这可比范愚当年自己熬的好喝太多,连看着普普通通的小菜也是酸爽可口,教人胃口大开。   颇为愉悦地结束了午餐,范愚的屋门又被人敲响。   宋临开了副退烧的药,叮嘱了叶质安几句就回了长宁县,说是还有个病人在等着他。而汤铭山在范愚醒来之后也先行离开了。   是以这回进来的只剩下刚在大堂用了饭的叶质安和祝赫两人。   又给范愚把了回脉,叶质安得到的结果与这人还躺在床榻上昏睡时一模一样,他对自己医术的怀疑不免更深了一点,同时又蹙起来眉。   范愚昏睡的三天时间里,他不仅没怎么合过眼,好看的眉都不怎么有过舒展的时候。   祝赫瞧见这人表情,就猜出来了诊脉的结果。   头一次见这位向来淡定的郎君皱眉,祝赫还以为是范愚的身体出了什么大问题,但事实上,除了温度高些之外,看上去甚至像是睡得正香。   只不过范愚这一觉睡得有点久,久到他对叶质安每回搭上范愚手腕之后的表情都习惯了。   “醒了就好嘛,宋神医不是也看不出来怎么回事,没事没事。阿愚身上可还有什么难受的地方?”   绕过坐在床头的叶质安,祝赫从另一侧凑上前。前半段话安慰又陷入了沉思的叶质安,后半段则直接转向了关心友人,得到一个摇头作为答复之后就笑了起来。   叶质安刚从对自己的医术质疑之中回过神,就听见祝赫这句“没事”,抿了抿唇道:“如今是看不出来问题,但若是回回科考都昏过去又该如何?”   “县试刚放排就昏倒,院试看了成绩直接昏上三日,倘若等到乡试,题答了一半昏过去呢?”   在不知道这回昏迷原因的两人看来,这还真有可能。于是祝赫的笑也收了回去。   范愚倒是没这个担心,他清楚地知道只是巧合,但不能把系统的存在透露出来,也就只能无力地说一句“府试没昏”。   祝赫听见这句,眼睛亮了亮,叶质安则是完全没被说服。   可又诊不出来问题。   于是他最终也只是按着范愚,让人在客栈多休息了一日,直到实在看不出丝毫异样,才点头同意启程回长宁县。   兴许是因为范愚摘得小三元的消息已经传回族里三日,回程的时间又不为众人所知,这回倒是没被族人围堵。   范愚得知时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一瞬间觉得系统的升级时机卡得不错。   要知道回回等众人好不容易散开时都已经一身狼狈,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太好的体验。   不过人未到场,礼已经尽数到齐。   刚推开族学的院门,范愚就瞧见了院里堆着的大堆贺礼,比之府试中了案首之后的小山,还要多出一倍。   三人回到族学的时候,经学馆的学生正好在休息,范有宁蹲在院里的树下不知在做什么,倒成了头一个发现范愚回来的。   “这还只是方便堆在外头的,屋里还有不少,至于礼金,先生先替你收着了,一会儿记得去寻他。”   范有宁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然后一边说一边冲着先生的屋里努了努嘴。   范愚道了谢,就打算照着他的话去先生屋里,才刚迈出一步,身后的声音就又响起来。   “往后,十二郎可是要去府学念书了?”   范愚这才意识到,为何这回见面范有宁没有调笑,反而显得有点闷闷不乐。   分别确实即将来临,范愚和祝赫都考中了秀才,按理来说,就该转去府学念书了。   步子停顿住,他站在原地陷入了思索。   照着范愚原本的计划,是想等考中了秀才,就不再接着往下考,像阿爹和先生那样,在族学当个教书先生就好。   但在系统的帮助之下,十一岁就已经完成计划不说,甚至还摘回了小三元。即便不打算接着考下去,这个年纪也不可能呆在族学授课。   更不必说学海无涯,哪怕连得三个案首,范愚其实也没觉得自己学会了多少东西。   如今被范有宁的话提醒到,又想起系统空间中还未得入的府学,范愚暗暗定下来了后边几年的计划——到府学念书,继续求学。   好在和系统的沟通需要在心里明确喊出来系统二字,不再继续科考的想法倒是没被它给察觉到。   “为了往后可以在府学相见,八郎还得继续努力才是。”   范愚还在思索之时,祝赫接过话头,回答了范有宁。   闻言,范有宁原本有些低落的面上升起来点斗志,信心满满道:“下回院试之后,必定能够在府学相见。”   这是打算剩下的日子里头都好生学习不再偷懒了。   范愚回过神就听到了这句,满意地点了点头,三人算是定下了个约定。   既然已经成了秀才,拥有了入学府学的资格,范愚和祝赫二人,在拜别了两位先生,又与同窗们道别之后,便离开了族学。   贺礼里头的吃食大半都被范愚分给了同窗,剩下的则是在几个朋友的帮助之下搬回了家中。   等到范愚花费了三日功夫整理好家中,又仔仔细细收拾好行囊,祝赫雇的车已经到了他家门口。   府学虽有旬假,但毕竟是在平昌县,往返耗时久又不算方便,两人这次入学,要带的东西可就远比一次赴考要多上不少了。   已经到过两回平昌县,虽然都是赴考,但也算得上熟门熟路,府学倒还真是两人头一回来。   哪怕已经在系统空间里边见过,如今真正到了门前,范愚还是为要在将来数年里头求学的建筑发出了感叹。   定下是在这日入学,倒没要求新录的秀才们都在门口等着人齐,各自入学即可。   两人在府学安排来引导的人带领之下,大致熟悉了一番府学的主体建筑,又去领了统一的服饰。   发现领到手的正是向往已久的青布长衫,祝赫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考中秀才还不到一旬,其中还有三日是在客栈里头照顾范愚,新裁衣裳并来不及。   听闻入学了便要统一着装,祝赫还为不能体验“青布长衫,头戴方巾”的秀才打扮失落过片刻,这下倒是正好合意。   入学首日并不需要到课室听课,引导者把两人带到分好的宿舍就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照着名次分配的屋子,两人恰好同住一室,倒不必同新的同窗磨合。   一进屋,范愚还在打量着屋内陈设,祝赫已经捧着领到的新衣,径直绕到了屏风后边。   换好衣裳走出来,确实一副风流书生的模样,范愚这才理解了这人对于秀才衣衫的执念。   正对着这人的全新打扮含笑点头,范愚面上的笑意随着祝赫的话消失不见——   “阿愚快去把衣裳换了,让我瞧瞧。”   青布长衫穿在已经抽条了的少年郎身上,自是一副风流姿态,可要是换成十一岁的半大小孩,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效果了。   范愚都能想象到自己换上之后的模样,被祝赫推着到屏风后边,不情不愿地换上新衣,而后得到了祝赫的一声轻笑。   范愚再一次在心底暗暗期待着时间快些流逝。   等到终于收拾完床榻,整理好带来的行囊,已经到了该用晚餐的时候。   范愚怀揣着期待迈进去,但最终遗憾地发现府学的饭食只够管饱,论味道却是连族学都不太及得上,更不用说和状元楼作比较了。   但哪怕有着些许不太如意之处,范愚还是对接下来几年可以在府学学到的知识充满了期待。   第一日入学的兴奋劲儿还没消退,躺上床之后,范愚合上眼,并没有打算就此睡觉,而是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系统空间”。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一番新建筑的全新经营方式了。 第37章   因为现实中已经入学,这回进入系统之后,范愚得以顺利推开了府学的大门,没有再被拦在外边。   建筑的大小和细节都与现实中毫无区别,但范愚的意识体真正能够进入的区域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譬如教学用的课室。   府学的学生数量远比范氏族学要多,自然不会与族学一般,只有两个课室用作教学。   刚入学第一日,范愚其实还不清楚现实中的府学会教授些什么,这会儿随意挑选了一个课室想要进入,门口浮现出来的光屏及时解答了他的疑惑。   照着族学的经历来看,系统的经营内容应当就是和现实中的授课内容保持一致的。   光屏上边是范愚熟悉的经营选项,内容却完全不同:“点击经营将进行半个时辰算术学习。”   他还以为又会是四书之类的经营选项,倒确实没想到府学更加侧重的似乎是技能的培养,和族学时期的习字、声韵、四书完全不同。   考虑到系统空间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中一样,范愚只打算看看府学能带来什么助力,并没有打算再熬夜经营。   他在光屏上只看见了一个经营选项,想知道府学还能够教些什么,又觉着已有的金币应当足够给新建筑升级,但却怎么也没找到升级的选项。   想起还有数间课室未曾进入,范愚暂且放下了升级的念头,决定先探索一番,倒是收获了惊喜。   每间课室前边都有一面光屏,说明了经营的内容,琴棋书画齐活了。   不过各自配合着一个暂时还是灰色的经营选项,都不能够直接进入,而是需要拿大量金币来解锁。   和族学的升级差不多,但不必再照着升级的顺序来,范愚可以照着心意自由选择先解锁哪一间课室来进行学习。   走到最末的一间课室,范愚只以为依然是有待解锁的,看到光屏才发现竟可以自由进入。   这回的光屏上,写着“点击经营可进行专注”。   回想起来每次选择族学进行经营之后的学习状态,范愚一时颇为惊喜。   他能够这么小就考中秀才,和族学每次模拟经营时候自带的专注效果可分不开关系。   如今府学将这个功能单独分离出来,那他若是想学些什么超出府学经营范围的,就同样可以有专注效果了。   以为已经探索完了新建筑,范愚心满意足地退出了系统空间,回到了现实之中。   因为躺上床的时间早的缘故,哪怕花费了不少功夫在系统里头徜徉,等到范愚的意识回到现实里,真正带着笑容入睡时,其实也还很早。   连向来嗜睡些的祝赫都才刚刚打理完自己,颇为不舍地脱下新衣,正打算休息。   次日清早,两人都早早地醒过来,换上统一的着装,算是正式开始了在府学的求学生活。   在系统里见过几间课室的经营内容之后,范愚还以为府学的授课会与系统中的经营保持一致,因此其实还疑惑过片刻真正的儒学该怎么办,总不至于官办的学宫只教授些技能,反而舍本逐末。   真正到了课室里头,他才发现早课的内容依然是四书。   早课过后,先生手执《礼记》,开始了正式的授课。   相比起童试只考四书,乡试已经加入了五经的内容,府学给刚录的秀才的授课,自然是以五经作为主体。   趁着先生停顿的功夫,范愚在心里头默念了一声“系统空间”,而后试探性地迈入了专注用的课室。   紧接着他就发现,比起其他会给宿主带来金币的经营,专注功能虽然实用,却是收费的。   点击经营时不会显示时长限制,随时可以终止,但照着时长收取金币:“每经营半个时辰需要支付20金币。”   好在靠着族学,范愚早就已经积攒下来不少的金币,费用对他来说算得上便宜。   开始专注之后,系统的机械音乍然响起:“府学经营开始后,宿主可以自行切换课室,现实中同样有效。”   范愚照着系统的提示,让意识退出了系统空间,就发现现实中先生恰好开始继续讲课。   他离开族学已有四日,在家收拾行囊的间隙,还尝试过能否打开族学的经营,但却发现其功能都已经暂停。   虽说学业上并不再需要族学的三种经营,但范愚真正想要的其实是经营自带的专注效果。   离开族学无法经营之后,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学习过程中的记忆力要弱一些,思维也不如经营状态下来得敏捷。   哪怕才隔了四天时间,不恰当些形容,范愚甚至有点想感叹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分明已经过去十二载”。   颇为珍惜“久违”了的专注效果,范愚开始继续专心听先生授课。   仗着自己金币攒了不少,他只顾着享受头脑清明的快乐,完全没去在意专注时长。   到五经的头一次授课结束,范愚想到先前还觉得完全用不完的金币量,甚至开始思索,已有的金币够不够他整日开着专注。   同样是才到府学一天时间,祝赫只顾着他向往的穿戴,范愚则是忙着研究系统的新功能,两人对于府学的了解还及不上没有同行的汤铭山。   趁着午间休息的时候,汤铭山神神秘秘地搭上两人肩膀道:“随我来,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三人沿着青石小径,走到了栋重檐式建筑前边,小楼的牌匾上写着“尊经阁”三字。   “此乃藏书之所,可供生员博览经籍。”   汤铭山简短的介绍让两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族学虽然同样收藏了不少书籍,但却并不对就读的学生开放,只供先生们治学,这也正是范愚想着回族学教书的原因之一。   而如今得知尊经阁能供生员阅读研求,哪怕系统中已有书库,范愚也还是颇为激动。   毕竟原本他是仗着金币多,足够从系统中买书来读,如今却发现了金币换专注时长的用途,自然想着省着些用。   再加上系统里的书并非实体,无法拿到现实中来读,范愚又不好时刻装作睡觉或是发呆来读书,尊经阁的存在可谓正合他意。   三人都颇为愉悦地往回走,路上祝赫在同汤铭山交谈,范愚则是忽然出神,意识到自己先前少探索了点什么。   系统中的府学与现实里完全一致,宿舍之类因为非学习之用无法进入,可尊经阁却能助力学业。   既然如此,系统空间里头的尊经阁,又会有何用处呢? 第38章   还跟祝赫两人一起走在路上,范愚也就不好直接让意识进入系统空间。   直到回到课室,他才装出在休息的样子,进了系统里头打算一探究竟。   意识模拟出来的身体这回出现在了专注用的课室外边,正是上午范愚结束专注退出空间时候的场景。   系统从光屏升级成为空间之后,等比例模拟出来了现实中的建筑,导致空间远比小小的一块光屏大得多。   大概是出于体贴,系统就默认宿主每次进入空间都会出现在上回离开的位置,倒是让范愚不必再从族学到府学走上好长一段路。   还没来得及去尊经阁,范愚眼前就跳出来一块光屏。   泛着浅浅蓝光的文字正是上午使用了专注功能之后的账单:“宿主经营时间一个半时辰,已自动扣除金币50。”   一上午的花费已经够他从系统的书库中买下来一本便宜点的书了,不过物有所值。   仗着已经攒下来的大笔金币,范愚没怎么在意这张账单,提脚向着尊经阁走。   和范愚猜想的一样,尊经阁同样是极少数可以进入的空间之一,甚至进门时并未被光屏给拦下来。   但与现实中收录了大量书籍的尊经阁不同,范愚推门进入,瞧见的只是一片空旷,并没有瞧见丝毫书籍的影子。   仔细打量了一番周遭,范愚才找到了块小小的木牌,上边写着“四书”。   他好奇地伸出手去触碰木牌,而后惊讶地发现,以木牌为中心,虚空中出现了些许波纹,随着它一圈圈往外扩散,木牌旁逐渐形成了个泛着蓝光的身体。   比范愚此时所用的虚拟身体高不少,瞧上去更像是成人的身材。   面部却是模糊不可见。   还没来得及震惊,虚拟人已经开口说话:“便是你唤醒了吾?”   竟然和系统的机械音不同,反而是个听着有些严厉的人声,教范愚想起来了祝振。   虚拟人并没有打算等范愚的答复,只说了这一句,就挥手招了招,半空中登时出现了四书的模样。   而后就停滞住,不再说话,也不再有什么动作。   直到范愚不明所以地抬手选中了《论语》,随着他的动作,剩下三本的投影消散开来,虚拟人也又一次出声:“子曰:学而时习之……”   竟是开始了授课。   范愚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虚拟人是充当的先生的角色,不论他选中了哪本书,都会为他仔细讲解。   但是瞧着动作,像是被系统操控,听声音又似乎是真人。   怀揣着疑问,范愚试探着说了句“暂停”,就发现虚拟人的声音随即停止。   又尝试了番请教问题,原本以为只会机械地授课的虚拟人却仔仔细细地为范愚解答了疑惑。   “系统,这位先生是与我一样的存在吗?”   小小一个问题的解答就让范愚意识到了眼前光影凝成的人学识丰富,于是哪怕看上去更像是系统操控的,他也已经把称呼改作了先生。   机械音适时响起来,解答了范愚的疑惑:“系统空间内仅宿主一个意识体,教学人物均为系统模拟。”   果然不是真实的存在,不过,系统说的是“皆”?   范愚转头又扫视了一遍,这回有明确目标的缘故,他很容易就又找到了一块木牌。   这块上边则是写着“五经”。   触摸木牌,果然又出现了个虚拟的讲授者,不过这回范愚没去选择浮在虚空中的五册书。   午休的时间并不久,这会儿已经没剩下多少,他得节省时间才是。   已经知道讲授者只是系统模拟出来的产物,范愚还是同两人道了声谢,才起身往楼上两层走去。   二层倒是不再空旷,和他在现实中瞧见的尊经阁一样了。   数个实木做成的巨大书架整齐排列,一册册史书被照着时间的顺序放在架子上。   范愚没急着上前查看书籍,而是又开始找寻木牌,然后如愿在最末的书架上找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史”,木牌上只有一个字。   触碰之后又召出来了虚拟人,但和一层的两位讲授者不同,这位并没有挥手让半空中浮现出来无数史书的投影。   范愚正疑惑着,虚拟人主动开口道:“每读完一册书,吾可为你解惑一个时辰。”   这是由主动的授课转为了要范愚自己认真读完书架上的所有书籍才给答疑。   比起一层的两位讲授者声音中的严厉,眼前这位的声音则是透着些沧桑,范愚甚至觉得他已经在时间长河中穿梭许久,阅遍世事。   倒无怪乎是负责史学的。   范愚闻言愣了愣神,这才懂了为何史书没有同四书五经一般归在一层当中。   而二层的安排也正合他意。他虽说暂且做不到行万里路,却能够读万卷书。   二层这数个书架的史书足够他读上许久,遇上不懂的还能够随时请教虚拟人,于爱书之人而言几乎可以说是天堂。   努力抵挡住书架的诱惑,范愚往尊经阁的三层走去,这已是最后一层。   琴棋书画什么的都被安排在课室里头经营,四书五经与史书则被一二层承包,范愚仔细思索了一番乡试会考到的内容,依然没想出来三层还能安排些什么。   直到瞧见熟悉的陈设,范愚不必找寻木牌,似乎也已经知道了其用途。   三层与族学作品库一般,摆放着不少长桌。   “系统,这层可是府学作品库?”   环视了一圈都只看到长桌,并无与一二层一样的木牌,于是他还是开口询问系统,而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三层都已经探索完,范愚终于问出了从迈进门就开始带有的疑惑:“系统,尊经阁不必花费金币么?若是算作经营,却并未瞧见有经营的提示,先生似乎都是径直开始授课。”   “尊经阁一层经营每次的奖励由讲授者根据宿主学习进度决定,二层经营奖励由宿主读完的书决定。”   也就是说,三个虚拟人的授课不仅不花费金币,反而会给范愚以经营奖励。   不得不说,尊经阁的存在给了他很大的惊喜。   还在族学之时,系统光屏上浮现的注释就推进了不少四书的学习进度,如今换成了虚拟的先生来讲授,效果势必要比光屏好上不少。   府学的先生虽会讲解,毕竟不像系统里的一般能够随时一对一地答疑解惑。   想到午休应当差不多已经结束,范愚心满意足地退出了系统空间。   而一抬头,就发现面前站着个模样骄矜的少年。 第39章   “你就是这回院试的案首,那个十一岁的小三元么?”   眼前人瞧上去年纪和祝赫差不多大,微微仰着下巴,双臂环抱在胸前,露出来一副骄矜之色。   这是扫遍整个课室,靠着年龄认出来了范愚。   “白洛,院试是我没考好,科试可不会再让旁人拿走头名了。”   大概是为了保持自己的姿态,白洛的话简洁得很,说完就转身回去了自己的位置上,留下刚从系统空间里退出来还未回神的范愚独自迷茫。   祝赫的位置正在一旁,瞧见这场景没忍住笑出了声,而后拽了拽范愚的衣袖,替他解答。   “小郎君名唤白洛,是我们前一年府试的案首,本以为能得小三元,结果不仅被你摘走了案首,还教我给压了一名,正不服气呢。”   这年的院试前三名被半大少年给包揽了,竟然没有一个年长些的排在前列。   课室统共就这么点大,加上祝赫同样是白洛打算在科试里头超过的对象,没怎么压低的声音自然被听得一清二楚。   像是要印证这句不服气,祝赫的话音才落,后边就传出来一声“哼”。   正是方才回去了自己位置上的白洛,手头握着笔,往纸上写字的速度却慢得很,面上做出来满不在乎的样子,颈项却微微前倾,听得可仔细。   祝赫的话还没讲完,好脾气地等人“哼”过,才压了压上扬的嘴角,继续道:“只不过这位小郎君忘了一事,岁试前边三名,可不必考科试。”   范愚听到这话终于没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转过头朝后边瞟了一眼,正好瞧见白洛忽然胀得满脸通红。   “那便在旬考比比。”白洛一边觉着害臊,一边改口道。   相比起族学时候每月一次,府学的考校要更频繁些,一旬一回。而休假的规则也随之变更,称之为旬假,每隔十日学生们可以休一日。   算起来要比族学休的多些,只是府学是在平昌县,一日功夫虽能往返,却也没什么必要。   这样一来,在府学求学的这几年,基本上就是长期不返家了,范愚若是打算回去,就只能等长些的假期。   好在范愚的身体已经调理得差不多,倒不必再频频喝药,否则回去悬济堂抓药都是一大难题。   正为将来不用尝叶质安新研究出来的奇怪味道而开心,课室里头的低声闲聊忽地停了下来,一室寂静。   午休的时间终于结束,模样有些古怪的先生踏进了课室。   须发都已经灰白,瞧上去没有好好打理,而是凌乱地缠绕在了一起。身量矮小,嗓音倒是很高。   “《孙子算经》中有一问,曰:‘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不说自己姓甚名谁,也不提将会教授些什么课程,刚一开口就是个问题,问懵了一整个课室。   范愚环视了眼周围,已经能瞧见有人开始掰着指头数,试图数出来雉兔几何。   而先生瞧见掰手指的动作,几乎要发出来嗤笑声。   再想到自己连攒下的金币够专注多少时日都还没估计出来,范愚低下头,默默合拢了双手,没跟着数。   至于祝赫,一边困惑该如何解出题,一边觉着这动作未免太傻,对着自己修长的手指看了一眼,就同范愚一样放弃了与同窗们一起数。   “雉兔各几何?”   大概是因为祝赫看了眼手就抬起头,又为了保持形象没露出来迷茫的表情,先生只以为他已经知晓了答案,于是顺势走到桌旁,又问了一遍问题。   祝赫只能摇头。   “雉有二十三,兔十二。”   对还未学过算术的学生本就没抱多少期待,瞧见祝赫摇头,先生索性直接说出来了答案,而后又道:“算术不好学,旬考若是考不好,倒也不怪你们。”   口中说着不怪,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是“没天分的不如趁早放弃”。   从祝赫的桌旁转身走回去课室最前边,先生手中甚至没有执书,空口开始了讲授。   信手拈来,可惜语速极快,时不时还会忽然跳跃。   或许本身的学识足够出色,于授课一道却算不上精通。   范愚还在思索该如何得出来雉兔同笼的结果,还没想明白,就又调转思路试图努力跟上先生的讲授。   但哪怕开了系统的专注效果,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听起来依然有点吃力。   尤其是这是在读惯了四书五经之后头一次接触全新的世界,确实不太容易适应。   好在先生对初学者的接受能力还算有所估量,没有自顾自沉浸在算术的世界中,每当发现众人都已经皱起来眉头,就会停顿片刻,而后再继续讲解。   等到先生把双手背在身后走出课室,原本还多少顾及点形象的满课室秀才们都趴到了桌面上,脸上带着苦笑。   仗着有专注效果在,思维会敏捷一些,范愚勉强跟上了先生极快的速度,但等到结束时也已经觉得有点头昏脑胀。   同样趴到桌面上,范愚开始在心里求助系统。   他还记得系统空间里头唯一一个不必花金币解锁的课室,经营的内容正是算术。   意识体慢慢悠悠地从尊经阁走回课室,光屏上正是“点击经营将进行半个时辰算术学习”。   空荡荡的课室里头只有范愚一人。   等他到位置上坐下,课室最前端的位置扭曲了起来。   发现和尊经阁里头虚拟讲授者出现的场景一模一样,范愚猜出来了课室的使用方式。   和猜想的一样,泛着浅蓝色光芒的虚拟讲授者出现在范愚面前。   但和尊经阁的设置又不完全相同,范愚瞧见这位讲授者的瞬间,险些就没坐稳,从椅子上摔下去。   尊经阁的木牌投射出来的人看不清面貌,这会儿站在范愚跟前的却分明是现实中才刚见过的那位先生。   “系统,这位先生也是彻底的模拟么?”   “课室讲授者均参考现实中人物设置。”   参考得还挺彻底,连须发凌乱的程度都给模拟出来了。   而就在范愚与系统对话的时候,老先生瞧了眼范愚,张口就道:“《孙子算经》……雉兔各几何?”   范愚还记得方才的答案,虽然不知道如何得出,但在听到问题之后紧跟着报出来了雉兔的数量。   虚拟人愣了愣神,而后范愚便瞧见了他的头一个笑:“天资尚可。”   下一秒,满意的神色就被虚心求教的人给打破了:“先生可否讲解一番如何求解?” 第40章   听见这话,原本正在满意点头的人动作停滞了片刻,脸上的表情登时恢复成了严肃状。   还以为是找到了个学算术的好苗子,无师自通,能够这么快解出来结果,万万想不到只是因为范愚刚在现实中被这问题难倒过而已。   虚拟的光影人虽然觉着失望,还是张口先将《孙子算经》里头的方法给背了一遍。   “半其足得四十七,以少减多,再命之,上三除下四……”   范愚见先生开口的时候还颇为高兴,只以为自己的问题即将得到解答,但才听了几句,整个人就陷入了迷茫当中。   谁能告诉他,“上三除下四”是何?“下有二除上五”又是何?   大概是看他困惑的表情太过明显,先生摇了摇头道:“先讲旁的,等到你夯实了底子自然便懂该如何解了。”   他习惯在头一堂课上给学生出个难题,可不是打算跳着进度来讲授,只是打算勾起来学生兴趣而已。   这会儿目的已经达到,自然要开始从头讲起。   于是哪怕有了个系统模拟出来的先生给一对一授课,范愚的困惑一时半会儿依然只能是困惑。   从没接触过算术,现实中先生讲的东西又还没消化多少,结果便是哪怕有人给讲解也听不懂。   打从得到机会进学、接触习字开始,这还是范愚头一次这么迷茫。   分明每个字都能听懂,等到组合成句之后他就完全不知所云了。   拿来引入课堂的话题算是结束,虚拟人挥了挥手,在虚空中召出来一册书。   随着他的动作,范愚身前也多出来册一模一样的书,封皮上写着《九章算术》。   想到现实中先生根本没照着书来授课,而是信手拈来,范愚生出来了点疑惑。   系统当时对虚拟人的介绍是“课室讲授者均参考现实中人物设置”,此时正式开始授课,内容却和现实里先生的讲授并不一样。   “经营内容参考系统设置。”机械音又一次适时地解释道。   也就是说,系统参考府学的先生模拟出来各个课室的讲授者,讲授的内容却是参考的系统设置。   疑惑得到解答,虚拟人已经又挥了挥手,同时翻开了自己和范愚跟前的两册书。   在偌大的课室里头一对一授课,两人的距离却近得很,几乎是面对面,只隔了一张木桌而已。   明明离得不远,先生的嗓音却同现实中一般洪亮,完全不曾压低,讲到重点时下意识提高的音量甚至震得范愚觉着耳朵有些疼。   一边抬手轻轻揉了揉耳朵,范愚在心底感谢了一番系统的设置。   比起刚刚才结束的,天马行空,想到哪就讲到哪还无书可参考的课程,照着《九章算术》来进行的讲授明显要条理清晰太多。   明明都是在讲基础,只是换了讲法而已,范愚理解消化的速度便提升了不少,就连现实中记下了却完全没听懂的内容,也印证着理解了一部分。   但也仅仅只是一部分。   要跟上先生飞快的语速,对于一天之前在算术方面还毫无基础的范愚来说还是有点困难的。   好在因为讲授者的模拟直接参考的现实里头的先生,授课习惯上还是一模一样的,每讲上一段时间后同样也会停顿片刻,等到范愚勉强跟上之后才继续讲授。   而系统空间的存在确实神奇,每每讲到书中没有的内容,虚拟人只需要挥一挥手,光影组成的文字就会投射在范愚面前,方便他的记忆与理解。   半个时辰的经营过得飞快,虚拟人的时间也掌握得恰好。   赶在化作浅蓝的光粒消散在虚空中前,刚好结束了最后一句话。   既然经营已经结束,范愚便打算退出空间,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光屏阻止了念头。   光屏上,是“本次经营已完成,奖励30金币”。   但这句话并不是让范愚陷入震惊的原因,正下方还有行小字,写着“宿主可选择花费15金币观看一次本次经营录像”。   范愚:“?”   这还是系统头一次提供录像功能。   出于好奇,范愚爽快地拿一半奖励开启了录像。   光屏上的文字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范愚自己的视角录下的整次经营过程。   虽然不清楚系统是怎么做到的,但不可思议之事也不是头一回发生,范愚习惯性地压下去震惊,心里头转而出现的便是纯粹的惊喜了。   视角相同,看上去就像是虚拟的讲授者又一次出现在跟前,然后完整地重复一次授课。   光屏的最下方,还有一条黑线。   随着范愚注意到黑色线条的存在,系统的解说也跟着响起:“宿主可以拖动进度条,决定观看哪一部分录像。”   没管范愚的惊讶,机械音接着往下讲:“触碰光屏右下角,可调节录像速度。”   照着听到的解说,范愚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黑线,左右滑动带来的正是光屏上画面时间的变更。   再去碰右下角,立刻浮现出来几个选项:“半速”、“原速”、“双倍速”。   哪怕有了《九章算术》来照着讲授,思路也受到系统的局限,先生的语速依然是很快的。   想到没能听清的那几句,范愚把录像调整成了半速,又拖动进度条来寻找正确的位置,然后终于如愿听清楚了先生的话。   双倍速倒是暂且派不上什么用场。   感慨着15金币花得值的,范愚退出系统空间回到了现实当中。   现实里头,说是休息,实则众人正在低声探讨着算术课上先生的讲授。   范愚仗着系统的专注效果,哪怕听不大懂,起码把内容记了个大概。剩下的人却难兼顾思考与记忆,得空了便忙着互相补充各自漏过去的点。   祝赫同汤铭山也正凑在一块儿讨论,恰好瞧见趴了许久的范愚抬起头,于是邀请他一道加入。   “方才先生讲的,阿愚可有记下来多少?”   本意是想同人分享自己讨论的成果,倒没想到范愚基本上全记下了。   再加上有系统经营时的半个时辰课程,范愚实际上应当已经是整个课室里头消化最多的一个。   于是不知不觉间,满屋人都凑到了三人身旁,专心听范愚的复述。   一边讲一边照着《九章算术》的内容来梳理今日所学,范愚忽然发现为人讲授反而可以助力自己的学业。   等到讲完并不算太多的内容,原本还不太懂的内容已经又理解了一大半。   整个课室的人都凑在一块儿,就剩下了白洛一人在那口是心非。   分明也已经被范愚的讲解吸引,侧着头在那悄悄听,甚至没顾上继续微仰着下巴,但面上还要特意装出来不屑的样子,哼哼唧唧着道:“这算什么,他定然不知道该如何得出来雉兔几何。”   为了能让范愚听清楚,白洛的声音还特意放大了些许。   话音落下,众人的视线立刻全部转到了白洛身上。   如愿抢过来风头之后,白洛倒没继续卖关子,扬了扬头,语气骄傲:“只消假设雉兔各抬一半足,再以余下的足数减去头,得出的便是兔的数目。”   解释地颇为简洁,众人恍然大悟的感慨声让白洛颇为满意。   不枉他花了半个时辰在那思索,都没顾得上去梳理先生的授课。   只有范愚面上依然还带着点困惑——白洛的法子能解释如何得出来结果,却没法解答《孙子算经》里头“上三除下四”那一段。   想到初学算术的日子多半没法读懂这段,范愚暂且将之抛到了脑后。   他被白洛的解答激起来了一点好胜心,旬考应当会包含一旬里头所学的所有内容,院试压了人一头,他可不想在旬考里被反过来胜了。   大概是因为不自觉在心里头默念了想法,系统的机械音响了起来,还险些吓了范愚一跳。   “宿主可选择花费15金币进行经营效果检测。”   范愚:“?”   一次经营之后,统共就奖励了30金币,已经花费一半来看了录像,如今竟然又提示可以花剩下的一半来检测。   岂不是相当于什么都没奖励么?   想是这么想,范愚还是让意识回到了系统空间中,照着系统的提示把剩下的15金币花了出去。   刚确认进行检测,面前凭空出现了面光屏,上边罗列着三道题。   正是照着虚拟讲授者刚结束的课程进行的设置。   大概是因为知道经营有专注效果,宿主定然已经大致记下了所有授课内容,三题皆是类似于雉兔同笼,需要范愚照着方法来算的类型,并没有考察他记忆能力的题。   好在经过方才的讲解,范愚自己也有所得,三题里头,顺顺利利答出了两道。   至于错了的一题,竟然还引出来了才消散没多久的虚拟人。   身量矮小的老人板着脸,语气生硬,看上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还是仔仔细细地讲解了一遍,甚至旁征博引,又多讲授了些有所关联的知识。   直到确定范愚已经听懂,浅蓝色的光影人才再度化为光粒,消散在虚空之中。   系统的声音又响起来:“恭喜宿主完成本次经营效果检测,共答对两题,奖励10金币。”   系统出了三题所以让他支付15金币,答对一题便还回来三分之一么?   范愚退出系统空间,正想着检测的花费与奖励方式,就听见课室的门教人轻轻敲了敲,正是上午讲授五经的那位先生。   “想来诸位已然休息够了,便开始习字罢。” 第41章   众人都是写惯了大字的,听见这话便各自回了位置,提笔开始照做。   除却范愚。   仗着先生没打算一直在课室里头盯着,说完话就已经转身离开,范愚面上装作出神的样子,实则又一次回了系统空间当中。   他记得待解锁的课室中,琴棋书画俱在。   花费不少金币解锁了书法的课室,范愚带着好奇,走入其中。   光屏上的经营说明依然是半个时辰:“点击经营可进行半个时辰书法练习。”   这个课室倒是同算术的课室有些不同,反而更像是尊经阁的一二层。   范愚又瞧见了三个木牌。   “楷”、“行”、“草”,木牌上分别写着一个字。   范愚选了自己唯一熟悉的楷体,不过这回木牌没有投射出来虚拟人,只是令范愚身前又浮现出来数个选项。   “颜”、“柳”、“欧”、“赵”。   范愚说是已经写了四年的大字,实际上目标只是工整,不给科考拖后腿而已。   至于族学时期系统投射出来的字帖,他虽然照着临,却并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这会儿瞧见四个选项浮在跟前,就随手选了排在最前边的“颜”。   虚空中的字化作光粒散开,又飞舞着,重新组成了一页介绍。   “颜真卿。”范愚念着整页最上端的名字,仔细读完了介绍,而后抬手触碰了一下蓝色的文字,只以为接下来就该是正式的习字了。   倒没想到,触碰之后,介绍用的文字再次化为光粒消散,眼前投出来了张图片。   里边的字迹正是范愚数年临帖时间里最为熟悉的模样。   “大唐西京千福寺多宝佛塔感应碑。”终于知道了自己先前学的字体出自谁手,范愚默念着图片上的文章题,认认真真盯着这页图瞧了很久。   没有就着颜体开始习字,范愚决定先瞧瞧剩下的字体长什么模样。   只是没能如愿。   本想循着顺序去点“柳”,手指才刚触碰到文字,眼前就弹出来个光屏。   “解锁新字体需要前一种字体达到‘小有所成’境界。”   没等范愚疑惑境界如何评判,这行字自动隐匿,转而浮现出来“是否进行颜体考核?”   从族学到府学,怎么好像系统忽然喜欢上了阶段性的考察?   已经学了四年,怎么说也还是有点自信的,范愚自然选择了接受考核。   下一秒意识就被踢出了系统空间,随之响起的是机械音:“颜体考核开始,考核内容:《千字文》。”   这还是范愚头一次被系统暴力踢出空间,意识猛地回到身体里,还有点犯晕。   至于考核内容,他该庆幸蒙学虽然过了许久,当初背的文章并没有遗忘么?   抬手揉了揉额头来缓解系统导致的些许不适,范愚听话照做,提笔从“天地玄黄”开始往下写。   笔下是久违了的《千字文》,一时间甚至隐约有种又回到了蒙学时候的感觉。   范愚晃了晃脑袋,然后满意地发现方才的轻微眩晕感已经散去,为了顺利通过考核,他一笔一划都写得格外慎重。   兴许是因为这回格外用力一点,没过多久,范愚就皱了皱眉头,他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有了一点点湿意。   写大字从来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比起拿小楷来答卷要费力太多。   想到系统要求是拿《千字文》来完成考核,范愚的脸色都有些不对。   不说千字写完会不会累死,离着今日的课结束也已经没剩下多久,若是考核不能中断,岂不是还得寻个理由留在课室不走,抑或是等到下回再考过?   才刚产生这个想法,范愚的手不由停滞了一下,然后猛地摇晃脑袋,好把这个想法彻底从脑中驱逐出去。   手臂已经隐隐有些酸,他可不想再重复一次考核。   而习字时候的出神总是会让人付出一点代价,譬如,笔下出现个硕大的墨团。   好在方才动作停顿时,毫间还在空中,才没直接导致考核的失败。   把胡思乱想的念头都抛到脑后,范愚低下头继续认真写他的大字。   好在系统似乎还是有点人性的,并没有打算让他的宿主彻底写完整篇的《千字文》来作为考核的内容。   手臂的酸胀感刚变得明显一些,还没对范愚的写字造成多少影响,机械音就在范愚脑中响起来。   “考核已结束,宿主可至系统空间中查看结果。”   意识刚进到空间,虚拟的身体面前立起来块硕大的光屏,上边正是范愚刚写下的《千字文》。   “扫描已完成,考核结果正在计算中,宿主可放大页面观察单个字。”   随着系统的计算,光屏上以不算快的速度时不时浮现出来红圈。   照着机械音方才的提示,范愚逐个放大了单个字来观察,而后惊喜地发现红圈圈出的正是写得并不算太好的字。   好在红圈数量不算多,既圈出了不足之处,也没有影响到考核的结果,恰恰卡在能够通过的线上。   最终的结果正是范愚想要的那句“恭喜宿主通过考核,柳体已成功解锁。”   话音落下,光屏便缩小了不少,方才扫描又批改了的千字文消失,好在范愚的记性不错,已经将被圈出的字给记了下来,打算之后再慢慢提升。   取而代之的正是柳体的介绍。   介绍过后的页面则是《玄秘塔碑》,作为柳公权的代表作品,好让范愚对柳体有个初印象。   至于再后边的“欧”和“赵”,可想而知,在范愚能通过颜体的考核之前,一时半会儿是解锁不了的。   从楷书中退出来,范愚把注意力转去了“行”与“草”两块木牌。   看在楷书初始就有个颜体可供学习的份上,也许行书与草书也能够先学一种?   这般猜测着,范愚带着点兴奋去触碰行书的木牌,却只得到了个光屏提示。   “行书解锁需要宿主通过两门楷书考核。”   而草书压根没有给出什么提示,连解锁条件都不曾告知,更不必说留个初始的让他现在就能学了。   至于行书,原来只要两门考核就能解锁么?   范愚挑了挑眉,看起来系统并不会要求他将四门楷书尽数学到“小有所成”,就是不知道草书的条件会是什么了。   想到方才柳体介绍中的那句“颜筋柳骨”,他差不多猜出来了系统会这般设置的原因。   多半便是想让他对于不同字体有点了解,各取所长,好在最后真正找到属于自己的风格,而不是呆板地学着前辈。 第42章   行书与草书都暂且没法解锁,范愚就只能老老实实开始练柳体。   想到每当自己的意识呆在空间里时,现实里便会表现出正在发呆的模样,范愚抬手摸了摸下巴,决定先退出去再说。   今日进出系统可已经好几次了,频频走神,怕不是要被祝赫误会成身体问题。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还挺准。   意识刚回到自己的身体当中,范愚就发现身旁的祝赫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正要把身子往自己这边倾。   “哟,阿愚,回神啦。”   怕扰到同窗,祝赫的声音压得挺低,又道:“昨晚莫不是又没休息好,今日怎的频频走神?”   听上去还很疑惑,毕竟范愚比他早躺上床,此时眼下也没有青色。   范愚没法解释。   得亏此时身在课室,不好仔细交流,索性就支支吾吾地蒙混过去,为此还遭了友人的眼刀。   往后得尽量在独处的时候进去空间了,范愚想道。   意识往系统空间里跑了这么久,此时抬了抬右臂才发现,方才考核时写大字导致的酸胀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活动自如。   看在考核可以在现实中进行的份上,也许习字并不会被局限在虚拟空间中?   这般猜测着,趁离用晚餐还有段时间,范愚取了新纸,提笔蘸墨,打算试一试柳体。   这回他没让意识进到系统空间里去,只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开始书法经营,选择柳体”。   倒确实可行,又摸索出来了系统的一种具体使用方法。   机械音立即回应了一句:“经营已开始,已选择字体:楷书,柳体。”   随着冰冷的声音消散,范愚又一次见着了在族学临帖时候的场景。   桌面上刚摆放好的新纸忽然泛起来只有他一人能看到的浅浅蓝光,光粒在纸上飞快地舞动,聚拢出来一页字帖,隔着些微距离浮在纸面上。   系统这是不止回应了范愚的请求,还遵循了它自己的培养计划——   范愚本来只是打算临帖,瞧见紧紧贴合的字帖与新纸,才意识到这是得先描红。   练了几年颜体,他如今落笔早已不再软趴无力,看起来工整美观,起码用在科考答卷时断不会拖什么后腿。   只是一种字体写久了就自然有了惯性,描完第一个字,范愚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系统的安排还是很有道理的。   哪怕小小地走个神,笔下的字就没法与光影形成的字帖相重合,他只能努力和已经养成的习惯作抗争。   一边描红,一边还得在心中思考比较两种字体的差别,好为临帖作点准备。   还在写第一页,最后一个字不过写了一半,范愚就听见了身后收拾桌面的声音。   同窗们细碎的交谈声也逐渐响起来,余光还能扫到几个同样穿着青布长衫的身影向着门外走去。   认认真真完成最后几笔,浮在纸面上的光影倏地散成了光粒。   暂且没顾上去看系统中有无点评,范愚也开始收拾满桌的纸张。   一日的课业至此为止,该是用晚餐的时候了。   等到他与祝赫和汤铭山两人一起走出课室,恰好瞧见漫天霞光,好看得很。   正要走进饭堂,范愚的肩膀教后边上来的人轻轻拍了拍。   “你便是范愚罢?”   是个陌生的声音,转过头去瞧,模样也从未见过。范愚带着疑惑点了点头。   “难怪那人说只管寻最矮的那个学生便好。”陌生人嘟囔了一句,只是压低的声音还是被三人听见。   祝赫顿时轻笑出声,还是汤铭山好意搭上范愚的肩,开口安慰:“阿愚莫恼,不妨当作夸你少年天才来听。”   只是安慰中同样能听出来一点笑意。   范愚撇了撇嘴,倒也没多恼,总归年岁还小,再过些年自然不会还是人群里头最矮的那个。   面前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嘟囔教正主听了个正着,匆忙道歉,又说明了来意:“门口有位郎君寻你,进不来门于是托我来传话。”   话已经传到,反而勾起来范愚一头雾水。   猜不出来会是谁来寻自己,又不好教人空等,范愚只得让同伴先去用晚餐,自己则快步往着门口走去。   门口,叶质安站得笔挺,正好也着了一身青衣,看起来还有些像是府学的学生。   才刚暗暗赞完这人的通身气度,范愚的目光就被叶质安手中提着的药给吸引住了。   “阿愚,这些天我与师傅一道在医书里头翻找了许久,但并无所获。”远远瞧见范愚的身影,叶质安上前了两步,没等他提起来药就主动开口道,面上还带着点愧疚与担忧。   范愚闻言愣了愣神,一时没听懂。   看出来了他的迷茫神色,叶质安轻摇了摇头,提醒道:“回回科举都昏过去之事。”   而后将药塞到范愚怀里,补充道:“是调理身体用的,至于脉象瞧着正常、人却昏迷的奇怪病症,还得等我再查查医书。”   范愚这才懂了这人的愧疚因何而来,可受到系统的限制又没法说出口事实,一时间自己也跟着内疚起来。   眼看着少年郎要转身离开,忙出声拦了拦:“倒也不是回回科举都昏过去,府试便没有,县试是因为不慎着了凉加上身子弱。”   没法解释清楚,他就只能说明一下“奇怪病症”只是犯了一回而已,起码能把这个回回科考都昏迷的印象消除一下。   “那也不成,不找出来法子,若是再犯上一次,到时又是束手无策。”   听出来了范愚话中的劝阻,虽然不知为何这人看上去对莫名的病症并没有担忧,但身为医者,叶质安还是有自己的坚持。   “正好我每旬都要来一趟平昌县,阿愚是有旬假的罢?不如每旬到状元楼见一次,也好帮你诊脉。”   明明说的话是在提建议,口吻却分明不容拒绝。   知道少年原先只是每月来一回,如今特意改作一旬一次,范愚只能接下来他的好意。   道过谢,捧着药要往回走,又被身后的人给叫住。   “阿愚,等等。这会儿来寻你想来耽误了晚餐,方才途径状元楼,顺便给你带了些餐食。”   右手提着的食盒也被转到了范愚手里。   这下两手中的东西都已经空了,叶质安面上带着笑,挥手同人道别。   等到看着范愚一手提食盒,一手抱着怀中的药,走进府学门之后,他才转身离开。   而范愚进了门,面上的表情就纠结了起来,脸都皱成了一团。   状元楼的餐食味道一直很合他意,可怀里的药,就不知道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了。   离上回喝到古怪味道的药已经隔了许久,叶质安怕是又研究出来新品了罢?   原本还以为身体调理得差不多了,估计不必再频繁喝药,没成想因为系统升级昏了一回,直接搅得人送药上门。   范愚叹了口气,而后把注意力转向了食盒。既然不必再去一趟饭堂,索性就直接提着回屋了。   把药放到一边,范愚打开了食盒开始享受美味。   才刚往口中送了没几筷,屋门就被人轻敲了两下。   范愚有些不舍地放下筷子,起身开门,而后就瞧见照旧扬着下巴的骄矜少年出现在自己面前。   “白洛?”   一时猜不出这人为何会来敲自己的屋门,范愚直呼了少年的名字,声音里头带着点惊讶。   白洛点了点头,权当作已经打了招呼,没得到范愚的邀请就从他身旁径直走进了屋里头。   等到瞧见了桌上的餐食,这人才反应过来自己行为的失礼。   范愚合个门的功夫,白洛由耳根泛起来浅浅的红,转瞬就攀上了面颊,连带着细长的脖颈,也跟着变得鲜艳起来。   “我以为,你已经用完晚餐了。”声音放轻不少,明显能听出来害臊之意。   人已经在屋里,也不好赶出去,范愚只得加快了用餐的速度,心里为不能细细品尝美味而颇感失望。   于是语气也就并不太好:“白兄来寻我是有何事?”   白洛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来意,原本已经褪下的红晕随着这话又腾了起来,勉强维持着扬起的下巴终于放了下来,平视范愚,开口道:“课上的算术,你还有少许没讲完。”   话说了一半就停顿住,直到发现范愚没有主动接话的意思,他才咬了咬下唇,露出来一点恼意,继续道:“来寻你是想探讨一番。”   没等范愚拒绝,就从袖间取出来张写满了小字的纸。   舒展开之后,白洛指着上边没太听懂、范愚后来又没有讲到的地方,就开始自顾自询问。   一副被家中长辈给宠坏了的小少爷模样,只以为旁人都该满足他的要求。   正好祝赫也用完餐回来,推门而入之时恰恰撞上这段。   不知晓前情,他就只以为是两人在友好探讨。   拖了张椅子坐到范愚身旁,一边道:“阿愚快讲讲,这段我也未曾听懂。”   不难,只是现实里头先生思路太过跳跃了点。   有受到系统限制的虚拟人讲授过后,范愚自然是懂的,就这么开口却还有点不甘,于是瞪了眼白洛才开始。   白洛倒是毫无所觉,面上满是疑惑得解的欣喜。   一处讲完,还继续在纸上翻找做了标记之处,继续提新的问题。   看着祝赫眼中丝毫不比白洛少的求知欲,范愚叹了口气,任命地开始耐心讲解起来。   不过小少爷倒也没有这么不通人情世故。   离开之前,白洛从袖中取出来了方精致的墨锭,摆在桌上,朝它努了努嘴道:“谢礼。” 第43章   白洛这一来,占用了不少时间。等他终于问完问题走出门,屋外已经夜色深沉。   范愚收好墨锭,视线转到了方才放在一边的药上,不由皱了皱眉。   “方才来寻你的是那位神医的弟子?”祝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瞧见药,于是发问道。   将药拿到手中,范愚犹豫着今日要不要喝上一剂,一边点头作为回答。   “可是宋神医已经知晓上回昏过去的病因,才支使弟子抓了药送来?”   和叶质安一样,祝赫的关注点也在范愚明明昏迷了却诊不出来病因的事儿上,话间满是期待。   “说是病症太古怪,暂且还未得解。这药是接着调理身体用的。”   这回答让他面上明显露出来失望之色。   范愚的眉蹙得更紧了,每回有人传达对这事儿的关心,都会让他多出来一丝愧疚。   想象不出系统从光屏升级到空间之后,如果再升级还能变出来什么形态,范愚下意识觉得应当不会有第二次昏迷。   便是还能再变出全新的模样,以他如今攒着的经验来看,离下回升级也起码还得过上数年。   不管怎么说,他们眼中奇怪的病症最近都不会再复发。   但为了让人安心,范愚只得承诺道:“往后一定注意身体,不会再昏上一次了。”   虽然本心是觉着已经调理得差不多,比之常人也没差几分。   话是这么说,能晚一日喝药也好。   仗着天色已经很晚,这会儿再去煎药的话,待收拾完了又得晚睡,范愚索性就放下了拿在手中的药,决定等到次日再煎。   在系统与现实之间来回折腾了数次,受了考核,又给众人讲了许久的算术,一整天下来,身体上不免已经感觉到了疲惫。   打理完自己,再仰着摔到床榻上,范愚拿脸蹭了蹭柔软的被褥,不由发出来一声舒适的叹息。   而另一边的床榻上,祝赫也已经躺了下来,倚在烛火摇曳的光影之中,手里执着书,正在轻声记诵。   范愚没打算在现实中取出书来读,把自己缩进被窝,舒展了身体,而后阖上双眼,佯装出来要入睡的模样。   实则意识进了系统空间里。   被叶质安叫去了府学门口,回来又被白洛缠了许久,他还没来得及看头一次练习柳体的结果呢。   和范愚猜想的一样,上回经营明明已经结束,这会儿要踏进书法课室却并没有受到光屏的阻碍,不必重新开始一次经营。   迈入课室,里边正有面光屏在等着他。   考核时候发现系统能够比对出来写得不算太好的字之后,范愚就猜测往后的经营都会有系统帮忙批改。   现实也确实如此。   光屏上显示的正是他在头一次柳体经营时描着字帖写的那页大字。   虽说是描红,但要做到完全一样还是不太可能。系统的批改便是圈出来了数个有些偏差的字。正是他下意识循着写颜体的习惯写出来的。   范愚抬起手,打算触碰光屏好放大一下图片,仔细看看不足之处。   指尖才刚碰到字,就发生了点意料之外的事。   光屏上的画面开始扭曲,下一秒,页面就切换成了数行小字,正是系统对于范愚没写好的地方的点评,甚至还附带了点两种字体的差别介绍,与如何练好柳体的几行建议。   默默把小字记在心里,范愚又滑动光屏,把页面切换回去原本的图片。   看过点评之后再去看原本想放大了细看的字,就对于下回该怎么写就有了更清晰一些的认知。   而毕竟每个字都是由笔画组成,后边几处被打了圈的,难免能发现有些问题是重复的,范愚复盘这回习字的速度倒是因此逐渐快起来。   等到结束之后,他又一次在心底感叹,若是系统能够有份足够完善的使用说明,而不必他一处处摸索该多好。   没有说明,就导致范愚每回发现新的功能,都得怀疑一次先前是否错过了不少精彩的功能。   复盘花费的时间与写这页大字的时间都差不多。   原本范愚还打算去瞧一瞧还没解锁的课室,这样一来,倒是差不多到了该休息的时间。   想到对友人的承诺,他就没好再同在族学时候那样熬夜读会儿书,遗憾地摇了摇头,而后在心里默念了句“离开”。   意识回到现实中的身体里边,睁开眼,正好瞧见祝赫放下书,打算吹灭烛火。   时间正好,范愚又用脸蹭了蹭拉高的被子,满足地阖上眼,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早,范愚照旧早早起身,照旧到院子里头活动舒展身子,同时在口中轻声诵着前一日新学了没多少的《礼记》。   才念了没两句,祝赫就也起身推开了屋门,倒是一改往常嗜睡的习惯。   “阿愚,记得煎药。”   祝赫手里提着原本放在桌上的药,晃到了范愚跟前,见着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喝药提醒。   范愚停下了动作,还没来得及惊讶这人今日起得早了不少,就听到这话,晨起的好心情登时消散了些许。   原本想着的晚喝一天,只晚了一夜而已。   希望这回的药没被特意做成什么古怪的新口味,范愚想着,皱了皱眉。   正想着,似乎隐约闻到了点味道,下意识吸了吸鼻子,而后辨别出来正是股淡淡的药香。   接过被提起到眼前的药,继续捧在原本的高度,范愚凑近去嗅了嗅。   同叶质安身上那股他很喜欢的药香有些差异,不及其清苦,却也很好闻。   同煎过之后尝起来的味道完全不同。哪怕祝赫不加料,也远远比不上药材本身的浅香来得美妙。   倒确实没加料。   初来府学,离着长宁县远了不少,范愚以为之后不必喝药,就没备蜜饯。   直到煎好了药,正要往口中送,他才猛地意识到这点。   离旬假还有不少日子,也就是说这回叶质安送来的药都得在没有蜜饯的情况下硬灌下去。   想到这里,他的面色顿时苦了起来。   而时间已经不算早,再犹豫下去就该赶不上早课,范愚捏住鼻子,皱着眉,狠了狠心还是把药送进了口中。   放下药碗就下意识要去找蜜饯,动作停滞了一下之后他才惊喜地发现,这回的药口味全然正常,只是纯粹的苦,完全没有奇怪的酸甜或是咸辣。   难得没有因为喝药反胃干呕,只用茶水就成功漱去了口中残留的苦涩。   回忆起自打晕厥之后就没再喝过味道怪异的药,范愚一时间竟然觉得没法说出系统的存在也有些好处。   就是不知叶质安是因为忙于查找医书,没有空闲功夫来研究新味道,还是出于自己诊不出来病因的愧疚才没再下狠手了。   晨间的早课内容由前一日的四书换作了新讲的《礼记》。而下午的课程依旧是算术。   接连三日,授课的都是那位须发永远凌乱的先生。   到了第四日下午,范愚在又一次瞧见身量矮小的先生走进课室时,自己也跟着凌乱了片刻。   照旧是没有配合书,思路跳脱的讲解,为了跟紧先生的讲授,范愚完全没功夫去胡思乱想。   直到中途的片刻休息,他才得以从算术的天地中跳脱出来,找到机会来发个呆。   系统空间里头的课室设置,是琴棋书画与算术。   还未发现尊经阁的存在,头一次瞧见光屏上提示的经营内容时,范愚还惊讶过府学侧重的竟然都是些技能,这会儿却是在为一连数日都只用到了算术与书法两个课室而惊讶了。   照着族学时候的经验,系统提供的经营内容应当都是现实中先生会教授的内容才对。   难道是剩下三个课室的解锁也是双重条件么?就如府学需要同时满足系统升级与现实中入学两个条件一样。   可族学那会儿,升级族学分明就只需要花金币解锁而已,课室应该对应的是族学等级才对。   胡乱猜测着,范愚趁着休息的片刻时间,让意识进到了系统空间里。   走到画技的课室门口,光屏自动浮现出来。   而点击光屏之后出现的解锁条件,分明就与上回解锁书法课室的条件几乎一样,唯一的区别,便是价格又贵了不少。   支付了不菲的金币之后,课室便对范愚敞开了怀抱。   暂且没时间进去点经营,但也能看出来要使用它来经营并不需要满足双重条件。   既然已经在研究,范愚就索性顺带去瞧了眼琴棋两间课室。   四个课室解锁需要的金币是依着琴棋书画的顺序递增的,琴棋二者排在前边,倒是比前两间解锁的课室来得便宜一些。   但等到范愚真正全部解锁完,原本攒下的大笔金币离被掏空也没剩多远了。   最起码,若是没有进账而只拿来花费,可没法同范愚期待的那样供他开上许久的专注效果了。   开了三间课室都没发现什么双重解锁条件,倒是瞬间变“穷”了不少。   困惑于这回系统提供的课室竟然同现实中府学的课程设置并不一致,范愚对新解锁的三个课室会教授的内容升起来了好奇。   只不过现实中的休息时间并不长,先生马上也该开始继续讲课,暂且并不能够选择经营来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   范愚带着点遗憾退出系统空间之时,恰好先生洪亮的嗓音再次响起,险些就要错过几句。   虽说之后能够到系统里再听一回条理清晰的授课,范愚也很庆幸没错过,毕竟少听片刻的代价,多半会是后边所有内容都云里雾里。 第44章   等到先生终于讲授完今日的课程,范愚照旧佯装作休息的样子,放低身子趴在了桌面上。   合上眼之后则是让意识进到系统空间里,开启了一次经营来梳理方才新学的内容。   不过这回的经营才进行了一大半,就教系统的提醒给打断了:“外界环境发生变更,宿主请退出空间。”   机械音口中说的是请,实际上却是直接把范愚的意识给踢了出去。   猛地被打断思路,又被暴力踢出来系统空间,范愚还在晕乎着,耳边就响起来一声:“经营中断,扣除15金币。”   听上去冰冷无情。   范愚:“?”   分明是因为外界环境变更才被迫中断,怎的不仅被踢出空间,还带倒扣金币的?   半个时辰前还算得上财大气粗的人,因为新解锁了三个课室终于又开始在意起来了自己的金币库存。   不过系统卡的时机正好,压根没给范愚留下什么在心里头谴责它粗暴行为的机会。   范愚才刚回过神,眼前就被递过来张纸,肩膀教祝赫轻拍了一下,“阿愚可知晓此处该如何解?”   问的是前一日夜里范愚刚解释过一回的问题。   汤铭山的位置离着两人也还算近,笑着接话:“可不止这一处,阿愚得讲不少罢?”   范愚趴在桌面上“休息”时,他正好目睹了祝赫的苦恼。手中那页纸上都已经被小楷涂得很密,全是想不太通之处。   “汤兄可莫笑了,我打小便连银钱加减都算不清楚,而今学这算术,可太难为了些。”   祝赫向来没掩饰过自己对于数字的不敏感,连府试同院试时候的花费都是靠的范愚帮算,自己则是照着他报的数目掏钱就好。   范愚于是直接接过来祝赫手中的纸,照着上边的问题一处处讲下去。   等到终于结束,祝赫蹙着的眉也只是舒展些许,不由感叹道:“得亏科考不必会算术,否则便该直接打道回府了。”   只是科举虽与算术没什么关系,府学旬考的时候却怎么也逃不开。   一旬十日,离着旬考还有两日功夫之时,祝赫就已经开始发愁,整个人瞧上去都有些焦躁。   好在他虽然学得慢些,还不至于彻底学不会,靠着范愚和汤铭山两人的额外讲解,还是能掌握个七七八八。   但囫囵学会并不能让祝赫放松多少,小小一次旬考,表现得比先前下场考科举还要紧张些。   至于范愚自己,每日经营结束都会面临一次系统考核,做惯了题,倒是不太担心算术这科。   他更担心些的,是才刚刚开始学的五经会如何考校。   若是同四书题一般,可就没有什么把握了。   旬考当日,一大早便得起身。   考校的内容照着讲授的进度有所差异,点名却是在一块儿进行的。   于是不仅仅是范愚已经基本上认识了的同年,整个府学的学生们都聚集到了一起。   同科举时候的点名搜身不同,旬考的点名是为的防止有学生缺考。   “若是逃上数次,便会被府学除名。除此之外,听说要是数回旬考的成绩达不到要求,也会有被除名的风险。”   趁着先被点到的是早些入学的秀才们,祝赫附在范愚耳边道。   “往几届如今的人数要比我等少上不少,除了自主退了的,也有旬考这个原因在。”   除却惩罚,倒也有点旁的法子来保证学生们参考。   院试前三名不经科试也可得廪生的资格,得食公粮。而府学还会在每月头一次旬考时为上月成绩优异者发放些膏火银。   而其发放,便是被府学安排在了旬考点名之时。   名额不多,每笔金额也不算大,却是个激励。   譬如汤铭山,不似范愚一般有族学的奖励作为些许积蓄,又不像祝赫家境优渥,这会儿瞧见有人捧着膏火银回到人群里,眼睛都亮了亮。   “若是每月都能领到膏火银,汤兄的日子可要好过不少。”   三人被人群隔开了点距离,祝赫和范愚在一块儿,恰好能轻声聊几句。   范愚自己就是靠着成绩改善了条件,自然很认同祝赫的话,但也有些担心:“就是不知会有多少名额,若是能有三四个,汤兄应当便能够领到。”   能瞧见前边有多少人领着了,可是不知晓总共有多少学生,也就估计不出来这届能有多少名额。   原本以为要等到下月,才会给这届发放膏火银,几人也就只想着这几次旬考得好好考。   作为院试的案首,范愚头一个被点到了名字,走上前去,却也领到了。   负责发放者瞧见范愚面上的惊讶之色,主动解释道:“新录的学生,依院试名次予三人膏火银以为激励,下月起便依着旬考成绩发放了。”   恰好卡在汤铭山前边一名。   范愚下意识便把视线投向了人群中,准确地找见了汤铭山,却没在他脸上瞧见多少遗憾之色,反而看上去有些斗志昂扬。   照着院试名次,第二个领到的便是祝赫。   他才捧着膏火银回到原本的位置站定,范愚就听见了声叹息:“哎,这回兴许便是我府学数年里头能领到的唯一一笔膏火银了。”   这是又在愁他的算术。   只有三个名额,哪怕他每旬都能勉强学会,成绩总归比不上擅长些的范愚和汤铭山。   至于院试得了第三的白洛,面对雉兔同笼的时候可是头一个想到解法的。   没等祝赫再叹多久的气,点名过后,旬考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讲授与学习的进度有差异,众人这回旬考的对手就只是同届得录的学生们而已。   连考试的场所,都是近来呆习惯了的那间课室。   刚迈进课室,范愚就听见了系统的声音:“检测到宿主即将进行旬考,系统暂时关闭。”   范愚挑了挑眉,露出来点惊讶。   他记得族学的考校,系统并不会暂时关闭。系统头一次有这个反应,还是他初次下场考科举的时候。   没想到旬考的待遇会与科举差不多。   难道是因为旬考结果会影响到能否继续在府学求学么?抑或是因为会影响到膏火银?   范愚猜测着,面前已经被先生摆上了考题与答卷用的纸张。   和科举时候需要探出头到考房外边瞧题目不同,旬考的考题被直接誊抄在了纸上,一人一份发放下来。   四书文、试帖诗。   出乎意料的是,最前边的两题竟然是范愚最为熟悉的形式,倒是同这一旬里头的所学毫无关系。   哪怕入学以来一直没有再去练习,也没能难倒范愚。   答得颇为顺利,若说唯一有些卡顿的,其实反而是字体。   在脑中构思完,落笔之前,范愚好生犹豫了一番这回该写最为熟悉的颜体,还是初学没多久的柳体。   纠结片刻,想到旬考考的是近日所学,范愚还是选了刚接触的柳体来答卷。   因此,答题的速度还慢了不少。   流畅地写完试帖诗,时间甚至还没到正午。   范愚暂且放下了手中的笔,原地摆动了几下手臂,来缓解因为每个字都写得太认真而产生的些许酸胀感。   低头答了一上午的卷,正要转动一下脖子来活动活动,在课室里头巡视的先生站到了范愚跟前。   墨迹还未干的答卷纸被先生取到了手中,小心地舒展开来。   课室里头旁的学生都还在答题,两人也就没有出声交流。   先生对着范愚刚写完的试帖诗点了点头,又取了四书文章到手里。   这回没再站在范愚桌前瞧,扫了两眼就又放回到桌面上,而后冲着课室门扬了扬下巴,示意人可以去外边用午餐。   旬考被分作了两段。   上午试了各一篇四书文与试帖诗,等学生们用完饭再回到课室,面对的才是最近新学的内容。   五经题、算术题。   大概是考虑到讲授进度的原因,五经题倒不是类似四书文章的形式。   反而是众人从没接触过的帖经。   瞧见学生们面上的疑惑,先生解释道:“帖经题,从这一旬里讲解过的文章中抽取。填写出所帖住之字即可。”   说的容易,做起来难。   每题都是将随意从文章里头选取的某一句,帖到只剩下三五个字,来让学生们作答。   范愚有系统的专注效果在,记忆力好上不少,能够将所学基本上都给记下来,剩下的学生们在旁的课业压力之下,却是再努力也只背了过半而已。   而哪怕是范愚,头一回面对这样的考题,也有些束手无策。   虽说记了个大概,可整句帖到只剩那么几个字,要从记忆里头准确翻找出来的难度并不低。   于是连他的面上都带了点苦色。   而若不是正在旬考,有先生在课室里头盯着,怕是众人都已经开始要哀声叹气了。   帖经出了五题,范愚只做到顺利填出来三道。   至于剩下两题,他只得用笨办法——默背所学。   好在入学才一旬时间,先生的讲授更是侧重在讲解释义上,五经的学习进度并不算快。   等到范愚靠着默背文章找出来句子出处,倒也还不算多晚。   而因为每日都有被系统的考核打磨,时不时还会给众人讲解来提升自己的理解,面对帖经题后边的五道算术题,范愚答得颇为顺利。   下午的旬考,他依然是头一个答完卷子的。   范愚放下笔时,先生依然发现了,再次将墨迹未干的纸拿到手中。   比起上午看见小三元头一个答完时候面上的理所当然,这回瞧见填写准确的帖经题之后,倒是有了惊讶之色。 第45章   可能是因为对算术题更熟悉,节省了不少时间,哪怕从头默背文章花费了许久,范愚依旧是头一个走出课室门的。   等他手中执着书,已经开始在院子里头照看新煎的药时,剩下的学生才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走出来。   考上秀才之后的骄傲被这一场旬考给打散了不少。   就连平素总是扬着下巴的白洛,这会儿也有些垂头丧气的。   反倒是一直在为算术发愁的祝赫,瞧上去没那么沮丧,径直朝着范愚走过来。   “阿愚,多亏了你,这回的算术题答着竟然还算顺利。反倒是帖经,花费的时间要比算术还多不少。”何止不沮丧,声音里头甚至能听出来点兴奋了,“便是如此,也还有两道帖经题没能答上来。”   一直以来恐惧的算术题答得顺利给祝赫带来的喜悦,足够抵消掉帖经有题没答上来的懊恼了。   而原本跟在他后边走出课室的白洛,在发现祝赫往着范愚所在的位置走后,脚步停顿了一下,而后抬脚绕开了两人。   范愚正仰着头听祝赫的话,自然瞧见了他的反应。   回想起来刚入学时这人的挑衅,虽然还不知道他究竟答得如何,但范愚估摸着,这回的头名应当又会被自己收入囊中。   最起码也是与白洛无缘了。   离着成绩出来还要一日功夫,兴许是因为先生们都在忙着阅卷,这日的课业倒是比往常轻松了些许。   趁着休息的时间放长了些,范愚一头扎进了系统的尊经阁里头。   不知是不是光影人模拟时候参考的人不同,课室和尊经阁的先生差异有些大。   比起算术课室里边,喜欢自顾自讲课的虚拟讲授者,尊经阁一层教授四书五经的两位都会容许范愚的打断。   哪怕是讲授四书的那位有些严厉的先生,都会耐心解答他的困惑。   而触碰写着“五经”的木牌所召唤出来的讲授者,甚至还会好脾气地询问范愚想听些什么,而后照着他想要的来讲授。   譬如此刻,范愚才进尊经阁,就径直呼出来了这位先生。   本该在空中悬浮着的五经之中选择其一来让他开始讲解,范愚却没照做。   一见到光粒飞舞着凝成人形,他便朝着讲授者行了礼,而后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先生可否教我如何答帖经题?”   同先前几回一样,这位先生确实性格温和得很。   范愚没照着规则来,他也没恼,反而耐心地反问:“五经才刚开始学,怎的此时便想着学答帖经了?”   “先生瞧,刚结束的旬考里头考到了帖经,我虽答了出来却不知对错,更有的是靠从头默背所学的内容才填出来的。”   系统不会收录帖经,范愚却将之背了下来。   他挥了挥手,眼前便出现了面光屏,上边正是这回旬考的五道帖经题,而后浮动着挪到了先生跟前。   “入学才一旬,学的还少。如今可以靠默背来答题,往后却难了,是以想问先生该如何作答才是。”   一边说,范愚抬手摸了摸后脑勺,面上带着点羞赧之色,而后仰起头来,饱含着期待看向眼前的虚拟讲授者。   先生没教他失望,被学生求助之后还真就毫无保留地讲授了几条专门应对帖经题的小技巧。   只是讲授技巧时依然温和,讲完之后的声音却猛地严肃了起来。   “取巧只是小道,若是真想从此不惧帖经,还是得好生念书才对。要默背全文才能找出来出处,说到底还是对着文章本身不够熟悉。”   话音落后,头一回没等范愚从五经之中择其一,讲授者就自顾自开始了这回经营的授课。   话虽严肃,讲授的内容却正是范愚靠着默背才答出来的那页文章。   原本虽已经讲解过一回,范愚的提问却让先生明白了他真正的掌握情况。   并没有责怪范愚不懂却不说明,反而还很体贴地帮着回炉重造了一回。   等到讲完之后,先生还颇有耐心地问范愚:“可还有不懂之处?”   话刚问出口,范愚顿时满脸通红,害臊了起来。而后摇了摇头,表明这回真的已经听懂了。   担心先生不相信,范愚甚至还照着自己的理解,将帖经帖去的那几句的含义从头复述了一回,这才得来看不清面貌的虚拟人的一声轻笑。   比起讲授四书的那位严厉些的先生,五经这位的温和反而更容易让范愚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应对一些。   一次经营,收获颇丰。   原本有些似懂非懂的内容又听了一回讲解,不知如何作答的帖经题也学到了几个取巧的小法子。   退出空间时,范愚面上挂着颇为满意的浅笑。   而旬考的结果同样令人满意。   本该是学生们自主做早课的时间,先生却早早就在课室里头等着了,身前的桌案上,还摞起了不少纸张。   正是众人旬考时候交上去的答卷,持续了一日有余的阅卷已经结束。   见到众人陆陆续续走进课室,先生没有直接公布总的名次,反而有些恶趣味地,每见着一个就将其答卷递到对方手中。   等到所有学生都已经到齐,各自瞧见了自己的答卷,先生还端坐在课室最前边,悠哉悠哉地欣赏了一会儿众人各不相同的表情,又过了片刻才出声。   “头一次旬考已经结束,各自的答卷上边已经打了等第,写了评语,开始早课罢。”   众人:“?”   本以为是要公布名次,竟然反而让开始做早课。   拿到了自己的答卷,又瞧见了等第,却独独不知晓名次,这要如何让人静得下心来念书?   照着先前一旬的习惯,早课时候应当全凭学生自觉才对,先生们则是会等到早课过后才进课室,正式开始一日的授课。   先生今日却是破了例,不仅清早就到了课室来发放旬考的答卷,早课之时也没离开,反而从桌案后边站起身,手里执了本书开始同学生们一道念。   本就因为不知晓名次在忐忑的学生们,这样一来,面上的紧张感也就变得更加明显起来。   倒也有个例外——范愚。   一卷该有四个等第,四条评语才对。   而他的答卷,前三张纸上空有三个甲等,该有评语的位置却是空荡荡一片。   直到翻到最后一张,范愚才在那里瞧见了两个朱字:“头名”。   听了先生的话之后,他只以为要到早课过后才能得知名次,倒没想到会在最后一页上找见个惊喜,于是放下心来安心做早课,成了课室里头唯一一个模样淡定的意外。   说是淡定,细看还是能从眼角眉梢瞧出来点喜意,范愚念书的声音也因此显得轻快得很。   在余下众人的煎熬之中,早课终于结束。   先生恰好绕回到了自己的桌案后边,捋了捋衣衫之后坐下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盏茶水,抿了一口之后才开始公布名次。   “头名,范愚。”才说了四个字就又停顿了话音,“等第:四甲。”   听见是小三元得了头名时,众人的表情还算不上惊讶,反倒是先生慢悠悠补充的这句,激起来了几声抽气声。   “四书文章同试帖诗也就罢了,小三元得甲不稀奇,怎的连算术与帖经都得了甲等?”   这是有人没忍住,惊呼出了声。恰好也道出来了其余人的想法。   旬考的等第评价向着科举看齐,每科也就给一个甲等,余下的人答得再好也只有个乙上。   而范愚一人摘了四个甲,也就不怪乎众人会是这个反应了。   被打断了报名次,先生倒也没恼,反而还有几分满意。   不仅是对小三元不负他所望得了好成绩,也是因为范愚一人摘走四个甲等,能激起来其余学生的斗志。   次名倒是被白洛得了去。   想起来旬考结束之后这人的反应,听见白洛的名字被报出来时,范愚还颇觉惊讶。   而他原本以为会再得一回次名的祝赫,哪怕是算术的发挥自觉满意,也还是被拖了点后腿,只得了个第四。   第三名则是被打算努力争取膏火银的汤铭山收入囊中。   再往后的名次,范愚便记不大清楚了。   公布完名次之后,先生端起来手中的茶盏,而后道:“休息片刻罢,晚些再开始授课。”   话音刚落,位置在课室后边的白洛就握着自己的答卷,走到了范愚的桌案前。   “我只错了一道帖经,却只得了乙上,你尽数答出来了?”   语气依然算不上好,开口说出来的倒不是什么挑衅,反而是对范愚答案的好奇。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白洛甚至还又一次放下傲气来同他请教:“待下了学,我去你屋中,到时教我如何答帖经,自然有谢礼。”   有了第一次到范愚屋里请教算术的经验在,他也算是熟门熟路,遇到不懂的就喜欢往范愚房间窜,一旬时间就为此送了好几回谢礼。   单方面约定完了请教的时间,少年就又扬起来了下巴,将方才放下了片刻的傲气给捡了回来,还挺收放自如。   “这回输给你便输给你了,等下回旬考,我定然能胜。”   又下了回战书,这会儿倒是把自己还要同范愚请教的事儿抛到了脑后。   “你便不怕我为了回回赢你,教得不用心么?”听了这话,范愚这回终于没忍住,将近来的疑惑问出了口。   而后便从白洛那里得到了个有些鄙夷的眼神:“你会么?”   确实不会。   要回回都赢,自然是得靠自己努力,不用心教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第46章   白洛下完战书之后就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正好这时先生也喝完了茶水,于是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开始授课。   范愚本以为他会讲一讲四书文章与试帖诗,还想听听看府学先生的讲授会同祝振的见解有些什么差异,结果却是失望了。   先生一开口,便先把五道帖经题的答案给念了一遍。   课室里头也随之不时响起来恍然大悟的声音。   范愚这才反应过来,先生平日里教的便是五经,此时讲解旬考的考题,自然是以五经为先。   至于众人已经作习惯了的四书文和试帖诗,其实答卷上的评语便已经指出来了各人的问题。   和系统尊经阁里的讲授者不同,先生并没有讲什么答题的技巧,只是把帖经题各自的出处释义又给讲了一回。   释义倒是同虚拟人讲的无甚区别。   五题并没有没花费多久,讲完之后先生就将卷子放回桌案上,反而取了书到手中。   “旬考的帖经已经讲完,还剩下不少时间,不妨再来做几道?”   语气是询问,实际上却没给学生们留下回答的时间。   一边翻动手中的书页,口中一边迅速报出来了数道帖经题,比之旬考时候的五题还多些。   范愚几人听见话就立刻提笔,下意识先把报出来的题给记在了纸上。   才记了两道,课室里边忽地响起来了几声哀嚎:“先生慢些慢些,记不下来题了。”   这是旬考时帖经题没考好的几人,听见还要再考几道题之后就只顾得上哀嚎,正好错过了记下题目的机会。   先生放慢了语速却没再重复前边的,于是几人不得已对着左右求助,探头探脑地极力想瞧清楚题。   而等他们终于记下来所有考题,开始抓耳挠腮回想文章时,范愚已经提笔填好了第一道题的答案。   最近并无新学的内容,新题自然也是出自旬考前的所学当中。   有虚拟讲授者又帮着巩固了一遍所学,再配合他传授的小技巧,分明题量还要比旬考时候多一些,范愚反而答得快了不少。   等他填完了所有,身旁的祝赫也才堪堪只答了一半而已。   范愚放下笔时,原本在巡视的先生正好走到他的位置旁,于是同旬考时一样,又一次把他才刚写完最后一个字的答卷拿到了手中。   只作为练习而非考核,也就不必特意给剩下的学生创造个足够安静的环境。   先生的视线飞快扫过几行答案,为看到的准确回答而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直接开口评判道:“不错,并无答错的。”   又朝着课室门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既然答完了卷,便可以去外边休息。   范愚于是取了书,便要往课室外边走。   才刚抬脚要动,机械音便忽地响了起来:“恭喜宿主经验+10。”   范愚:“?”   先生公布旬考名次时经验都未曾增加,怎的这会儿却忽然多了10点?   带着点诧异回过头去看本该正在答题的同窗,范愚才发现先生说完话后,众人都抬起了原本低着的头,视线正汇聚在他身上。   一个个的表情都有些震惊,就连知道他答对了旬考五题的白洛,也没掩饰住自己的惊讶。   “答对也就算了,怎的连帖经题的速度也这样快?”   白洛嘟囔了一声就收回目光,低下头去奋笔书写,瞧上去打算做第二个答完卷的。   而课室还算安静,轻声嘟囔也恰好能被范愚给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失笑,他好像找到了忽然得到经验的原因。   想必旬考时候头一个答完,被众人当作了是算术题做得快的缘故。   于是也就都没想到,这位小三元除却四书文、试帖诗与算术之外,竟然在帖经上也还算有一手。   这才会在范愚头一个答完又全数答对一次帖经练习之后,显露出来震惊,教他小小地出了个风头,收获一小笔经验。   意料之外的经验让范愚颇为满意,连午间又得喝药,也没让他觉着懊恼。   反而还挺享受煎药时候的浅淡药香。   不得不说,自打叶质安不往药里头加料之后,范愚对于喝药的接受程度高了许多,不用再捏住鼻子也能顺利把药灌下去了。   就是喝完之后还是皱了皱眉,来府学不带蜜饯,大概得算是他这段时间做的最错的决定。   下午照旧是算术。   才刚进门,就能看到身量矮小的先生满面严肃地端坐在桌案前边,手中执了张纸在看。   等到学生们尽数在各自的位置上落座,先生不发一言,站起身扫视了一圈众人,而后就对着纸开始念了起来。   竟然是将各人旬考时候分别答对了几道算术题给统计了一番,还是从答对题数最少的学生名字开始倒序往上念的。   边念成绩,一边还会附加点评判,譬如“这题分明讲过,还能答错倒也不容易”之类。   一时间不少人都羞得满面通红。   范愚答对了所有题目,自然排在最后一个被点到。   兴许是因为先前在课后给众人讲解过先生讲授的内容,擅长算术之事已经被知晓,系统这回并没有给范愚经验奖励。   倒着念名次虽然让人觉着羞愧,也还算有点好处。   先生刚开始念时,声音里头还是含着点怒气的,等到终于念到范愚的名字,倒是能听出来满意了,面上甚至带上了很浅的笑意。   心情还算不错,再加上受到考题的限制,开始讲解之后,难得的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天马行空。   虽说依然会引申去旁的地方,起码最后还会把思路给拽回到考题本身上。   一众学生难得听了一堂勉强能算得上有些条理的课。   只是等到考题讲解结束,先生瞧了眼窗外还算早的天色,却并没有打算照着原先的进度往下继续授课。   不知是否同上午那位约定好了,竟然也开始口述全新的题目,令学生作答。   有了上午的经验,洪亮的声音才刚开了个头,学生们就已经开始奋笔疾书,忙着记录新的题目。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先生并没有打算让他们各自在纸上作答,再进行批阅。   口述完一道新题,范愚还记了一半,就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先生喊到:“范愚,此题作何解?”   竟然是打算让人口答。   好在所学的东西不多,题目万变不离其宗,并没能把人难倒。   范愚思索了没多久就报出来了答案。   随着先生点头表示答案正确,课室里边忽地又响起来些细碎的惊呼,而系统的机械音也又一次提示道:“恭喜宿主经验+10。”   先生说出范愚旬考答对了所有题目时,并没有经验增长,他还觉着有些遗憾。   这会儿一道口答,倒是又带来了10点经验。   入府学才一旬,新建筑的功能都还没完全体验过,范愚就已经攒到了200经验,离着下回升级也只差300点了。   比之族学时候攒经验的速度快了不少。   范愚之后,先生又连着点了数人起来回答,白洛毫不示弱,但速度还是要比范愚慢些,而祝赫还险些出糗。   等到点够了五人,先生才停顿了片刻,而后开始继续口述题目。   讲完了一题却无人动笔,众人于是听到了声洪亮的斥责:“还不将题目记下来,一会儿是将空白的答卷交上来么?”   这是终于结束了点人,打算布置题目让学生们在纸上作答了。   只是等范愚记下来新布置的五道题,才刚开始的思索就被先生给打断了:“怎的你们还在这儿?方才答出来了的不必做这几道题了,出去罢。”   几人面面相觑,听话地放下笔往外走。   走出课室前还能听到先生的低声自语:“都是一样的题,有甚么好做的,会了不就好了。”   回想方才匆忙记录的考题,说不上一样,却确实考的都是同一块知识。   原本该习字的时间被先生占用来给众人答题,这日的课业便算是到此结束了。   范愚正打算往着饭堂走,肩膀上就被人拍了拍。   “走罢,去你屋里,先前约好了的,教我如何答帖经题。”   大概是被范愚上午答帖经题的速度给刺激到了,白洛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只是话刚说完,范愚还没给出什么反应,他自己的肚子就先咕噜了一声。   “还是先去用饭罢。”祝赫否决了他的提议,又伸手把范愚拽到了自己身侧,声音里边明显带着点笑意。   范愚也没忍住笑出了声,而后就瞧见眼前少年白净的耳垂瞬间红得似要滴血。   赶在人恼之前,范愚连忙假咳了一声,道:“先用饭先用饭,一会儿回屋再给你讲。”   进了饭堂之后,几人坐在一块儿。于是全程都在被白洛的眼神催促。   等到终于回到范愚屋里,这人索性直接将本该最后才拿出来的谢礼摆到了桌面上,然后又努了努嘴道:“喏,谢礼。”   竟然是碟蜜饯。   范愚喝了一旬的药都没有蜜饯来缓解苦涩,这会儿忽然瞧见,不免口齿生津。   还没开始讲,就想伸手去取一粒到口中了。   手刚要触及碟子,就被盯着的白洛给轻拍开了:“这是谢礼!讲完了才能碰。”   只是坚持未遂,谴责的眼神并没能阻止范愚。   到最后,单方面的讲解演变成了两人一道吃着蜜饯探讨。   等到结束之后,范愚还调笑道:“说是谢礼,你却吃了小半,这该如何是好?”   白洛的回答更是让人满意:“好生小气,大不了,下回再给你带就是。” 第47章   府学旬假被安排在旬考结果出来的后一日。   只有一天时间,除却平昌县本县的学生,基本都没打算回家,祝赫和范愚自然也是如此。   不必晨起做早课,两人就难得惫懒了一天。   一直到阳光透过窗子洒到床榻上,范愚才从柔软的被褥间探出来头,睡眼惺忪。   而隔的远些的另一张床榻上,祝赫还睡得正香。   拿脸蹭了蹭被子,范愚虽然已经醒过来,却没打算起身。慵懒地眯着眼,对着正好照在脸上的阳光发呆。   等到祝赫也醒过来,猛地坐起身的动静才让他回过神。   无需去课室,上回叶质安送来的药也已经喝完,约定的见面又在下午,范愚一时间竟然有些无所事事。   “阿愚可有想好今日要做些什么?”   祝赫还未更衣,只穿了身亵衣在屋里边晃悠,一边舒展着身体一边询问。   满意地看见人摇头,有些迫不及待地提议道:“来了平昌县这么多回,如今甚至已经连着待了一旬,还未好生逛过。不如换身衣裳,一道去外边耍耍。”   听起来比范愚还要小孩心性。   不过既不打算接着往下科考,府学的学业也完成得很出色,范愚这会儿并没有什么压力,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下一秒就有些后悔了。谁能想到,一长段的提议里头,“换身衣裳”才是这人的重点呢?   穿了一旬的制式,祝赫还没有觉着腻。说话的功夫,已经又把青布长衫套上了身,正在忙着戴方巾。   一边穿戴,口中还忙着催促范愚:“快起身了,换好衣裳,咱们去外边用早餐。”   明明族学每月放假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激动过,换了个环境换了身衣裳,就按捺不住地想去府学外边晃荡了。   范愚在心里想着,这才慢吞吞地从被褥间钻出来,动作还有些不大情愿。   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选了自己原本的衣裳,没同祝赫一样穿身秀才标配的青布长衫。   倒不是穿腻了。   主要还是因为个头不够高,穿起来并不能显出什么气度。   若是能靠着年纪出风头拿经验,范愚没准还会愿意同祝赫穿同一身出门,可惜系统判定的经验需要人知晓他的姓名,长衫上又不绣名字,穿了也是白穿。   边上已经戴好方巾的人还在催促,见到范愚从柜中取出的衣裳不是长衫之后,还皱了皱眉以示不满。   府学为求个安静的环境,设在偏远些的地方。   要到平昌县热闹些的街上,还得走上不短的路,倒是正合祝赫的意。   一路走下来,年轻俊秀的秀才郎吸引了不少目光,连带着明明没穿秀才行头的范愚也被人注视了许久。   两人都在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途径一家书铺,不约而同地就把原本说好的到外边用早餐给抛到脑后,一头扎了进去。   系统中的金币被几间新开的课室耗了大半,剩下的又要拿来支撑专注的花费,范愚已经有段时间没在书库当中买新书来读了。   虽然也是因为没多少空余的时间,但总归有些若有所失。   系统中的尊经阁里皆是史书,现实里头的又不让借出阁,直到这会儿瞧见书铺,他才反应过来分明还可拿攒着的银钱来买书。   等到两人满意地走出店门,原本空荡的手中都已经多出来了几册书。   而本就起得晚,又在路上与书铺里消磨了不少时间,再要去寻早餐来用就有些困难了。   “不如,状元楼?”   范愚揉了揉已经开始咕噜的肚子,灵机一动,想起来科举时候状元楼常备着的点心,喉咙跟着动了动,开口提议道。   同样对状元楼餐食颇为满意的祝赫自然点头认同。   恰好逛到的书铺离着熟悉的那家状元楼也不算远,两人于是提步走过去。   和预想的一样,状元楼确实有些可口的点心常备着,正好能充作早晨来果腹。   而两人的到来,还让晨间生意有些冷清的客栈猛地活跃起来。   见了几回的侍者恰好正立在门口招揽客人,却没想到招徕了给客栈带来不少生意的熟人。   “两位郎君怎么来了,快随我进来。”   说话间,还动作殷勤地拿搭在肩上的布巾子擦拭了遍桌椅,才伸手示意范愚二人落座。   没等开口说什么,几碟点心就已经被颇有眼色的掌柜亲自端了上来。   “二位瞧瞧还想要点什么,只管同侍者说就是。还有这碟点心,是咱们厨子新折腾出来的口味,端上来给尝尝,若是觉得味道好,我便让厨子多做些,给郎君们带些回去。”   姿态殷勤,一点都看不出这是两人进门时候还在柜台后边叼着烟管垂着头犯困的人。   话说完,发现两人没什么别的需求,掌柜同侍者便一道退回了各自的位置,只是余光频频扫到这桌,好及时照管到。   听见是新折腾出的口味,范愚已经要伸出去的手不免停顿了一下,而后生生在半空中转了个方向,决定暂且先吃曾经尝过的几碟。   祝赫从没试过叶质安手下折腾出来的新口味,倒是没有和范愚一样的担忧。   一样是停顿后转了方向,却是转去了新点心的碟子里。   而状元楼的厨子也没让他失望,入口即化的点心口味甚至比原有的还要好上几分。   瞧见祝赫又一次朝着那碟伸手,范愚才敢尝试一番,而后不自主地便睁大了眼睛,口中咀嚼的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原本还让两人颇为满意的点心顿时便失了宠,新口味成功上位。   想起掌柜方才介绍时候说的话,桌上的碟子还未空,范愚便伸手招来了侍者,示意想要多带些走。   被侍者附在耳边转告了的掌柜立时又打起来了精神,以完全与年岁和身材不相符的矫健钻去了后厨,再出来时手中已经提了两个新备好的食盒。   这是还把给范愚和祝赫的点心分别装了一份。   用完了早点的祝赫提上食盒就打算往状元楼外边走,却没能拉动范愚。   带着点诧异出声询问:“阿愚?”   而范愚,考虑到同叶质安有约定,且又不想继续去外边遭人注视,索性就打算在客栈呆上一日了。   祝赫只得自己一人去继续逛平昌县,范愚则是提上食盒,让侍者引着进了间空着的天字号房。   到房里坐下,范愚才发现上回只约定了下午在状元楼见,却没说好多准确的时间,这会儿进了房里,更加容易同人错过。   察言观色可以说是侍者的看家本领,此时自然察觉到了范愚的为难,于是主动询问。   “不知你可还记得,院试那会儿来过的那位少年医者?”   客栈每日人来人往,范愚问出了口却并没抱什么希望,侍者的回答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自然记得,那位郎君气度不凡,说是芝兰玉树、朗月入怀也不为过。”   这便好办了,只消叫侍者帮着注意点,瞧见叶质安便把人引到屋里便好。   范愚于是安下心来,等人的时间里,就着点心与茶水,读着方才新买到手的书籍,悠哉惬意得很。   等叶质安被侍者引着敲开房门,一道送进屋里的还有桌饭食。   “点心只能一时果腹,可不能充当饭食。这是照着先前郎君的喜好选定的菜肴,厨子刚做出来的,郎君趁热用。”   范愚被从书中的世界唤出来,这才发现已经到了晌午。   于是刚进门的叶质安,没来得及给人把脉,就被范愚邀请着,一道先用了饭。   站在原地对着范愚的脸看了片刻,发现他气色还算不错,担心了一旬这人会不会又忽地昏过去的叶质安才算是放下心来,而后顺从地落座,提起来筷。   两人口味差别还挺明显。   范愚打小贫苦些,有条件吃好之后自然不会再偏好清淡的饮食,反而是出身富贵的叶质安,醉心医术,并不太重口腹之欲,口味也被相处多年的师傅带得偏淡。   看着眼前少年的筷子频频往清淡的蔬菜中去,范愚没能控制住自己惊讶的表情。   他还以为这人是味觉异于常人,才会特意调出来那些个口味稀奇古怪的药呢。   “你若是遵医嘱,自然不会给药里边加料。”像是看出来了范愚在惊讶点什么,叶质安开口解释道,“放心,这回的也未给你换口味。”   听见又得喝药,范愚本该苦着脸才对,听到这句没有加料之后,反而高兴起来。   口中本就算得上美味的饭食更香了些,连脸上都带起来点明媚的笑意。   用完饭,苦着脸的就变作了叶质安。   又一次毫无结果的把脉让少年好看的眉紧紧蹙在了一起,范愚打趣逗乐都没法让他舒展开来。   最后还是他自己劝好了自己:“定然是我读的医书还不够多,放心,我会找出来病因的。等下回旬假,再来此罢。”   话说完就把带来的药递给了范愚,自己则是捋了捋衣袍就出了门,打算早些回去悬济堂,好继续去医书中翻找。   留下面上带着苦笑的范愚自己一人,呆在客栈里继续就着点心读书。   现做的点心不易存储,厨子并没给备上多少,只够解个馋而已,一下午下来就已经被范愚耗得差不多。   于是等他打算回府学时,手上只剩下还未读完的书与叶质安送来的药,而并无食盒的踪影。   也多亏了点心的量不算多,否则再拿着个食盒,范愚还真想不起来得买蜜饯的事儿。   险些便又得喝上一旬的药,而无蜜饯相伴了。 第48章   等到范愚提着新买好的蜜饯回到屋里,在外边逛了一整日的祝赫正好同他前后脚进了门。   明明打扮得像个翩翩公子,做的事儿却像是稚童,手里赫然正拿着个糖人。   一进门,就对着范愚道:“阿愚,快来瞧瞧,像不像我?”   这是特意找手艺人照着自己今日的打扮来捏了一个,还舍不得吃,非得一路拿回来让范愚也瞧一眼。   范愚才刚凑上前去,还没看个仔细,祝赫就把原本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也晃到了他跟前。   又是个糖人。   “这可是我口述你的模样,让人照着做的。”   明明下午没跟着他逛,躲过了少年意气的显摆,却没躲过来自祝赫本人的调侃。   两个糖人摆在一块儿,明显就能认出来谁是谁,范愚那个也被捏成了同祝赫此时一样的打扮,个头却要矮一截。   买了蜜饯的快乐顿时被冲散了些,范愚暗暗磨了磨牙,然后趁着祝赫正在看着自己的反应笑的功夫,伸出了手。   将个头高些的糖人抓到手里,范愚恶狠狠地张口咬了一截。   糖人没了脑袋,再摆到矮些那个边上,二者的个头便颠倒了过来。   “再过些年,我定然要比你高。”口中含着糖人的脑袋,范愚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却也能听出不知哪来的自信。   然后满意地看到祝赫的笑僵在了脸上。   大概是因为府学的课业压力更大些,旬假让两人都变得幼稚不少。   到外边闲逛了一日还不够,这会儿还一人叼着个糖人,懒懒散散地倚在各自床头,一边对糖人的做工与口味评头论足,一边翻开来新买的书。   才翻了没两页,就到了该用晚餐的时候。   想起上午在状元楼的享受,再对比府学饭堂的餐食,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而后都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来了点懊恼。   “忘了,该在外边用了晚饭再回来才是。”   只是这时的感叹已经没什么用,范愚只好认命地从床头起身,打理好有些皱巴巴的衣衫,磨蹭着脚步往饭堂走。   再想到用完饭之后还有新拿到的药在等着,已经在想象的对比中落了下风的饭食顿时更加没有了吸引力。   这回喝完药,能有蜜饯来除去口中的苦味。   这还是范愚头一次在平昌县买蜜饯,运气似乎很不错,误打误撞地进了白洛买谢礼的那家。   甜滋滋的味道和头一回尝到时一样惊艳,比他在族学时候吃惯了的明显要出色不少。   而因为方才煎药的位置选在了窗子外边,这会儿呆在屋里,鼻间还能嗅到点浅浅的药香。   没打算继续读书,趁着难得的空闲。范愚计划着去探索一下解锁之后就再也没进去过的那三个课室。   他向来对柔软的被褥没有什么抵抗力,既然现实中又要装作是在发呆,就索性毫无形象地趴到了床榻上,还把脸埋进被间蹭了蹭,而后搂着被褥,才让意识进到了系统空间中。   有三间课室可供选择,但一次经营便要花费起码半个时辰,而现实中天色已经黑了,要是想要照常休息便没法点上三回经营,范愚一时陷入了纠结。   还是想到解锁时候花费的金币顺着琴棋书画的顺序递增,他犹豫了片刻之后才决定下来。   先进了最贵的画技课室。   才进课室,范愚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了。   系统的机械音先响了一声:“检测到宿主第一次进入本课室,即将进行展示。”   随后原本明亮的课室便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一件件陶器的投影凭空出现,在半空中缓慢旋转,极尽展示出来上边各不相同的彩陶纹饰,或形象可爱,或规整精美,自有无限美感包含其中。   一边各自旋转着,同时还顺着道圆形的轨迹在范愚跟前移动,而后逐渐隐匿到黑暗之中。   范愚回想着方才所见,安静地等了片刻。   眼前又出现了几面壁画,经历时光之后,原本的画面难免受到点损伤,却也并不大影响其美感。   明知道是投影,范愚还是没忍住,想要伸手去轻抚上边的笔触。   手才伸出一半,身前又出现了几方布帛,丝织品轻软,只是投影,却也明显同厚重的壁画完全不同,甚至还在虚空中轻轻浮动,透着投影特有的浅浅的光。   等到布帛与壁画也回归黑暗,再等了一会儿,课室才忽地明亮起来。   虽然只是意识体,黑暗过后乍然的满室光亮还是让范愚忍不住眯了眯眼。   以为方才系统所说的展示已经结束,范愚回味着方才迎面而来感受到的无尽美感,一边感慨系统的神奇之处实在太多。   正打算挪动脚步来逛一逛课室,身前忽地有多出来了几个卷轴。   原来展示还未结束。   不需要范愚做点什么,卷轴自行展开来,同方才的帛画一般轻缓浮动,同时又与陶器一般,依次沿着看不见的轨迹移动。   卷轴上的图像已经有了各自的题目,可移动的速度太快,只够让范愚把图像瞧个大概,并来不及看清题字。   上边有描绘精致的仕女,有泼墨挥毫所就的大好山河,也有极长极仔细的卷轴,一笔笔勾勒出来出来一朝一城的市井生活,甚至还有停留时间长上不少的画卷,诗画相合,融于一体。   卷轴自行展开,从范愚跟前飞过,又自行合拢,化作光粒消散,再凝聚成个全新的卷轴,重新展开……   直到范愚觉着自己的视线再跟不上画卷,这场展示才算是结束。   最后凝聚成的画卷忽地一齐化作光粒,绕着范愚的身体转了圈,才消失在课室当中。   随着机械音提示的“展示已结束”,范愚才看见了面熟悉的光屏出现在身前。   只是他并没能顾得上去看光屏上有些什么,反而操纵着意识凝成的身体,在课室永远光洁的地面上仰躺了下来。   拿双手枕到脑后,范愚开始对着光影形成的屋顶发呆。   “系统,方才的展示,是先人的画作么?”   短短的提问难得打开了向来高冷的系统的话匣子,机械音从彩陶开始,一路讲到了后边出现的卷轴,甚至还把每幅画的名字都介绍了一遍,也不管这么快的语速下范愚能够记住多少。   甚至还能听出来点骄傲。   讲了一大半,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突兀地穿插进来一句“本次经营已结束”。   说是结束,实则系统依然在滔滔不绝地讲解。   兴许是因为介绍还没结束,提示过后,范愚并没有被踢出去这间课室,反而还能够以原本的姿势仰躺在地面上。   而范愚这才意识到,方才看似短暂的展示,实际上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   得亏是意识体,否则连着站了那么久都不动弹哪怕一下,怕是展示结束的时候身体都已经僵硬了吧?   趁着系统停顿的功夫,范愚放任思绪开了个小差,而后继续认真听着一时半会儿记不太全的介绍,同时还要努力把画的名字与方才匆匆扫过的画面给对上号,工程量还挺大。   听完介绍,范愚先退出了系统空间一回,好确认一下现实中的时间,免得不小心熬了夜,次日精神不济。   好在确实还能再经营一回。   范愚又蹭了蹭搂在怀里的被面,换了个姿势,再次让意识进到了系统空间里。   新开启了一轮经营,这回走进课室之后,没有展示来迎接了。   硕大的光屏漂浮在课室最前端,没等范愚有什么动作,上边已经逐行显露出来不少文字。   密密麻麻排列着的,正是方才系统用冰冷的声音与高亢的语调介绍过的先人画作,范愚没能记清楚的部分自然也在其中。   甚至当他伸手去触碰画作的名字,光屏上还会跟着跳出来对应的画。   这会儿可没有像展示时候那样,限制每幅作品出现的时间了。   于是一共也就半个时辰的经营时间,直接被范愚花了一大半来记忆没记下来的介绍,并且仔仔细细地欣赏方才匆匆扫过几眼的画作。   便是如此,等到最后关掉页面的时候,他还颇有些依依不舍。   这是范愚头一次被美震撼,记忆深刻。   关掉了展示的介绍页面之后,光屏上才终于出现了课室的使用方式。   没有木牌,而是排列了三行文字作为学习的选项:人物画、山水画、花鸟画。   除此之外,画技课室的安排与书法课室还有大不相同之处,三者并没有给固定的学习顺序,反而可以让范愚自由选择。   打小就在江南长大,方才瞧见的无数画卷里头,给范愚留下印象最深的其实是那卷绘制在整绢上的《千里江山图》。   未读完万卷书,从不曾行万里路,这会儿却从画卷里一览了江南风光,得见烟波浩渺,得见群山叠嶂。   于是相比仕女花鸟,发现能够自由选择学习的顺序之后,范愚自然选择了更喜欢些的山水画。   手指触及了山水画的选项之后,剩下的两行字没有消失,而是变作了灰色,此时再去触碰,便无法选择了。   反而引出来行小字作为提示:“山水画学有所成之后,宿主方可从人物画与花鸟画中择一进行学习。”   这是怕他贪多嚼不烂,虽给了自由选择的机会,却规定好了落子无悔。   选择好了方向,虚拟讲授者随之出现,剩下的经营时间并不多,只够他借助光屏粗粗介绍一番山水画便已结束。   退出系统,一夜好梦,梦中画卷翩跹。 第49章   一整晚的梦境都在白天所见的各种画作间穿梭,范愚头一次发现自己的想象力也如此出色。   梦中的画作由平面一跃而成了立体的模样,甚至还会形成一个个梦境空间,等范愚逛完了其中一个,便会随之进入到新的空间当中。   仕女花鸟仿佛有了生命,活灵活现,还有了各自的性格。   山水图与描绘了历史场景的壁画则是自己化身作了整个空间,或有江河流动烟波飘渺,或有被画笔定格的场景自行演绎,让范愚在睡梦中置身其内。   一晚连续不断的梦境转换,让原本还遗憾自己不曾行过万里路的范愚,有了另类的行路体验。   只是奇幻的梦境在让人震撼的同时还是有点后遗症的,范愚明明没有熬夜,次日眼下却也多出来片青黑,瞧上去就像是连着数晚未睡一般。   要不是每晚都同祝赫在同一个屋里休息,这种程度的青黑,必然要引来人的唠叨,而不是疑惑了。   该晨起锻炼的时间,范愚勉强醒转过来,努力说服自己坐起身,实际上却连睁开眼睛都觉得有点困难。   揉着眼,范愚纠结了会儿,还是决定偷上一回懒。   仰着把自己摔回到被褥之间,身体还困着,意识却已经清醒。   索性就闭着眼回想听过的课,也当作是让身体再休息片刻了。   前一日在系统空间里边,虚拟讲授者用所剩无几的经营时间粗略介绍了遍山水画,同时也提到了两篇文章,《叙画》与《画山水序》。   介绍时候说是山水画论的开端,但没等光屏上投映出全文,一次经营就已经告终。   范愚原本用来锻炼的时间算不上久,不够他进行一次经营,但找两篇文章还是够用的。   系统的书库向来是跟着范愚解锁的进度来更新的。   而自从他解锁了琴棋书画几个课室,书库里便已经悄然多出来了不少可供购买的书目。   族学的时候解锁的书目还不多,范愚还能靠自己在光屏的书库目录里边翻找出想要的,如今却做不到了。   目录旁的进度条逐渐变得需要拖动很久才能到尽头。   在系统空间里呼出来书库的光屏,范愚一瞧见目录,就回想起来了所剩无几的金币库存,不免叹了口气,怀念起来原本阔绰的时日。   随意拖动了两下进度条,范愚就放弃了自己寻找,转而选择了直接求助系统。   “系统,购买《画山水序》与《叙画》。”   “书库检索中,检索成功,已购买,扣除金币50。”   因为相比拮据了不少的缘故,范愚这回从书库中买书,已经不像往常那样不在意价格。   整整五十金币,买的只是两篇文章,价格却比平时买些闲书还贵了。   虽说不能以字数来判断价值,但看着同自己平时所做的练习差不多长度的两篇文,范愚还是暗暗感叹了句系统收费的不合理。   已经买下,也没法反悔,但想到若是时间足够一次经营,不仅能免费看到文章,还能够拿到经营奖励的金币,范愚越发觉得有些亏本。   似乎是猜出来了范愚的想法,也可能是因为他心疼金币的表情太明显,机械音难得地主动劝了句:“针对同阶段书目,书库参照内容价值进行定价。”   发现书库这个功能已经数年,但空闲时间算不上多,读书又需要时间,范愚还真没买过多少,更不必说发现定价的机制了。   猛地听到这句,范愚的眼睛跟着亮了亮。   既然系统都已经这么说了,花了五十金币才买下的文章,不背下来岂不是很亏?   至于那句同阶段书目,想必便是在告诉范愚,不要拿着府学和族学两个时期解锁的书目价格作比较罢,毕竟就连作为科举考试重点内容的四书,那会儿在系统里的定价也没到五十金币。   这样一想,族学时候没把已经解锁的书目都买下来,似乎还有点亏?   在开始背诵文章之前,范愚还思索了片刻,当初解锁的书目如今有没有涨价,然后被极长的目录阻止了验证的动作。   仗着记忆力出众,躺在床榻上偷懒的功夫,范愚顺利背完了文章,而后恰好便到了该起身的时候。   一边穿衣衫,一边口中还在轻声诵着新背的文章,念到“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时,思绪不免就回到了梦中穿梭过的数个山水画化作的空间。   明明是在回想梦境中的壮阔山水,范愚不知为何却咂了咂嘴,引得也才在穿衣的祝赫关切道:“阿愚,这是梦着美食了么?”   问完话,转过来头的祝赫才瞧见范愚眼下的青黑,没忍住惊呼了一声,说出的话却让人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梦到了多少美食,醒了还在回味也就罢了,怎的眼下还成了这副模样?比之当初熬夜都还要夸张些了。”   黑眼圈虽深,意识却已经清醒,听见这话,范愚有些恶趣味地点了点头,承认道:“梦着了数个手艺比状元楼还要强不少的大厨,围在我身旁,端着各自最擅长的菜色让我品尝,祝兄错过了实在可惜。”   友人没能一起瞧见画技课室当时的展示,确实可惜。   隔了一日旬假,再在课室里头见面时,众人都精神了不少。   进了府学之后面对的全新的课业,看上去给所有人都带来了不小的压力,休息过后的面貌自然要好上不少。   只有范愚是个例外。   眼下的青黑和有点虚浮的脚步不免吸引了汤铭山的注意,连已经进了门的先生都没顾及:“这是去做什么了,怎的放了一日假,反倒看上去累得很?”   “做了一整夜的梦,没休息好。”   得知范愚不是熬了夜或是身子不适,他才放下心来,顶着先生称不上和善的目光,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往后早课,由四书改为五经,念多了帖经自然便能答了。只是还要牢记一点,四书的功课万万不可落下。”   难得在早课时候出现在课室的先生,等众人各自坐下便开口道。   短短一句话,成功勾起来了众人的回忆。   休息一日的轻松被刚体验过没多久的帖经题给冲散,课室里边立时便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念诵声。   一边读书,众人一边还分出来点视线,来注意明显最擅长帖经题的范愚的动作,想着兴许能从中发现点什么擅长的原因。   而被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注视着的范愚,只是似无所觉般,慢悠悠抽出来书,从头一页开始往下念,神情专注,只是甚至不是在背诵。   于是想找到技巧的人纷纷失望,跟着老老实实做起来早课。   原本倚在课室门口的先生,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去。   一旬时间的学习,已经让范愚逐渐习惯了府学的生活,连带着原本陌生的课业,也逐渐上了正轨。   没有什么迫切的压力,他自然不会去追求速度,按部就班地跟着先生讲解的进度来学五经,时不时再到尊经阁中找虚拟讲授者解惑,充实的生活让范愚颇为满意。   而每日下午的算术学习,在他学会把自己的思维方式从经书学习中扭转过来之后,也逐渐变得顺利起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原本在现实中时常跟不上先生跳跃的思路的状况,都跟着减少了许多。   系统照着先生的性格脾气模拟出来的讲授者,在经营时候负责的工作,也从照着系统规定的框架给从头梳理每堂课的内容,转变成了针对范愚没太搞懂的地方的着重讲解。   只是解锁之后便没进去过的琴棋两个课室,范愚一直没有进行经营尝试。   现实中的课业哪怕再顺利,若是不熬夜,其实并没有太充足的时间来让他利用。   于是在考虑到自己的精力限制之后,范愚犹豫过后还是决定了暂且先专注于书与画二者。   不论是练柳体,还是学山水画,对一个初学者而言都不是什么多容易的事。   柳体可以在下午习字的时候练,学画却不行,而一抓住空闲时间就沉浸到系统空间里边学画的结果,就是众人都以为这位年轻的小三元新有了个怪癖——   忽然喜欢上了发呆,每回发呆还能保持着固定的姿势,一呆就是半个多时辰。   白洛闲着无聊时,还试过在范愚发呆的时候特意从他眼前来回走动,结果却是转得自己都晕了也没得到什么反应。   除却练书画,学五经,范愚也开始利用起来尊经阁的二层。   因为开新的课室导致了囊中羞涩,而金币的用途又实在很多,担心万一哪次急需用金币却不够,范愚早就暗暗决定,在攒起更多金币之前,若非必要,便暂且不从系统书库中买书了。   只是这样一来,想读书时便无书可读,旬假时候买回的总归只够看上几日而已,范愚为此还为难了几日。   直到照例到尊经阁一层去学《春秋》,他才想起来二层的用途。   继而便成了尊经阁二层的常客。   而原本说好要读完一册书才能答疑解惑一个时辰的虚拟光影人,开始为了范愚读书的高涨热情头痛起来。   毕竟系统这般设置,本是想拿先生的讲解来引诱宿主念书,谁都没想到,遇上了个沉迷读书,连史书都不觉得枯燥无趣的宿主。   随着范愚读完的书渐渐增多,针对所读完的书提出来的问题却没法耗完一个时辰,没攒到多少金币,反而倒攒起来了不少未用完的答疑时辰数。 第50章   在府学的生活逐渐踏上正轨,而在连着两回旬假都与叶质安约在状元楼见面之后,范愚逐渐将之当成了习惯。   新一次旬考照旧得了头名,范愚照着约定又一次准时进了客栈。   每旬都固定报道一回,这次还没进门,熟悉的侍者早就已经守在门口,正努力伸长脖子往外瞧,显然是在等着范愚的到来。   远远看见人,侍者就满面热情洋溢地迎上前,而后不需要询问就主动把他往着留好的屋里引。   走进已经很熟悉的天字号房,范愚又一次在桌面上瞧见了提前备好的点心。   自打他进入府学,常住在平昌县后,状元楼的厨子就开始了研究点心的生活。   同样是试图发明点新口味,比起族学时候的叶质安,这可要受范愚欢迎得多。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厨子因为范愚的偏好特意研究出来的新点心,还给状元楼带来了意料之外的生意。   靠着周边居民的口口相传,竟然还开始有人专门排起队伍,只为买到些据说口味极佳的点心。   点心意外地受到欢迎,而厨子又坚持由自己一人制作,每日限量的结果便是越发难买起来。   就连范愚,也多亏了大堂墙面上挂着的墨宝,才能回回进状元楼都能吃到,还能装上一食盒的量带回去府学慢慢享受。   等侍者退出门,范愚还没坐下身,便先带着对于新点心的好奇,伸手捻了一块放入口中。   入口即化的细腻口感,加上适宜的甜度与精致的外观,也无怪乎会忽然成了状元楼的一张名片。   一边又捻起一块点心,范愚点着头,面上露出来对于厨子越发精进的手艺的满意之色。   才尝了两块,刚端起来手边的茶水,屋门便被叶质安敲响了。   走进门的少年明显兴致不高,这回手上也没有提着药,只握了一本翻得有些破旧的医书。   没等范愚惊讶,叶质安便示意人将手腕伸出来,而后将医书放在身侧,抬手搭上了范愚腕间。   每回诊脉都要皱眉,这次也不例外。   范愚甚至有些怀疑,再这样下去,好好的一个少年郎,会不会因为自己生出来皱纹了。   好在发现依旧找不出范愚身体有什么问题,反而比之以往还要健康很多之后,叶质安叹了口气,道:“师傅说,上回昏过去应当只是意外,而我这些日子翻遍了手边的医书,也没找出来什么病症是符合的。”   言下之意,似乎是要放弃了?   从发现叶质安格外沉默开始就有些不安的范愚,听了这话不免松了口气,没法说出真相,在叶质安为自己担忧的同时,他也一直被内疚感包围着。   只是下一秒,就听见少年的声音转作坚定:“一定是我医术不精的缘故,等将来定能找到原因。至于喝药,既然一月都没有再犯,暂且便不给你带了。”   话还没说完,范愚显露出来的如释重负般的表情便让叶质安挑了挑眉,补充道:“药暂且停了,诊脉却不能停,往后的旬假,照旧在这儿见面。”   听上去不容反驳。   只要不喝药便什么都好说,范愚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而后将手边的点心碟子往叶质安那边移了移,带着点讨好,却忘了这人口味清淡。   “快尝尝,又是新口味的。”一边还又送了一块到口中,声音也因此显得有些含混不清。   而向来喜欢研究给药加些什么料来调味的叶质安,虽然对甜腻的点心并不太感兴趣,听见一句新口味之后还是伸出了手。   没准下次可以试试如何给药做出来甜腻感?   点心还剩下不少,两人又都有空闲,索性人手一本书,在屋里读了快一个下午,倒也闲适。   不过事实上,一整碟的点心,叶质安只因为对新口味的好奇取了一块而已,大半都是入了范愚口中。   心满意足地从状元楼出来,虽然这回不必再带着药回府学,范愚还是在回去的路上拐进了蜜饯铺子。   这家铺子的蜜饯,拿来充当学习之余的小零食也很不错。   到最后,范愚一手蜜饯,一手食盒,从府学大门走到所住的屋子的一路上,收获了不少人的目光注视。   甚至还能听见点带着笑意的窃窃私语:“到底年纪还小。”   年纪还小的人听了也不恼,甫一进屋就打开了食盒,对着难得早归的祝赫招呼道:“祝兄快来,状元楼的点心。”   自己则是揉了揉有些饱胀的肚子,带着点遗憾,还是没有再朝着食盒伸出手。   眼不见心不烦,为了不馋点心,范愚思索了片刻,钻进了系统空间里边。   不想习字,也不大想习画,想到下午没怎么读过瘾的书,范愚迈步走向了尊经阁。   尊经阁二层设置的是一本书换一个时辰的答疑解惑,而一月下来,他读完的书虽还不多,因为用不完而累计下来的答疑时间却有不少了。   顺着木质的楼梯进到二层,范愚脑中还在思考着累计下来的时长该怎么利用,身前忽然多出来了块光屏。   “是否消耗累计时长进行体验?”   整面光屏上只有这一句语焉不详的提问,连具体是什么体验都没说个清楚。   而照着提示的意思,要是想知道体验指的是什么,就得消耗掉所有累计下来的时长。   范愚不免犹豫了许久,尤其是还想起来了一连开启四个课室之后的骤穷,越发没法下定决心。   而就在他犹豫的同时,光屏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闪烁了起来,闪烁频率甚至还明显能看出来在加快。   最后犹豫还是没抵过好奇心,范愚侧过头去看了眼书架上远远未读完的书籍,安慰自己哪怕耗完了也还有无数可以累计,狠了很心选择了“是”。   手指才刚碰到光屏,整个尊经阁二层的空间就扭曲了起来,只剩下范愚周身小小一片,还保持着原本的模样。   范愚想抬手揉一揉眼,才发现在空间变动的同时,身体也被禁锢在原地无法动弹。   好在变动没有持续多久,等到乍起的强光过后,所在的位置已经完全看不出是尊经阁二层的模样了。   大概是怕他面对变化感到恐慌,系统的机械音适时响起来:“体验即将开始,累计时长将以十比一的比例转换为体验时长,所在场景选自宿主最新读完的书册,祝宿主体验愉快。”   十比一?   一长句话下来,范愚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三个字给吸引住了。   奸商! 第51章   没等范愚向系统表达什么不满,空间的变化范围从尊经阁二层开始扩大开来。   直到原本族学、府学的建筑也化作光粒消散,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系统空间里逐渐开始有了光影浮动。   离着范愚远些的位置上,有山峰拔地而起,层峦叠嶂,凌空高耸。   紧接着就出现了不少光影凝成的虚拟人,衣衫褴褛,身形佝偻消瘦,在手中执鞭的官员监督之下整修山道,脚步踉跄。   山下则同样出现了虚拟人,倒是衣冠整齐,只是身上穿的明显不是本朝的服饰,正忙忙碌碌地在那筑土为坛。   亦有工匠,埋头刻石以颂德。   被系统照着十比一的比例缩短后的体验时长并没剩下多少,眼看着人影动作的速度与现实中持平,范愚不免有些担忧,照这样下去,等时长耗尽了,也不见得能看到工匠刻完几个字罢。   好在等他看清了人影是在做些什么,眼前场景便开始了飞速变动,几乎要让人看不清动作。   等到速度再归为正常,光影凝成的人显然已经换了一波,山道已成,祭坛立,石刻毕。   百官着朝服匍匐在地,向天子跪拜,身着龙袍者则在山下燔柴祭天,口中一边还在念着祭文。   不像画技课室里,展示的内容只在光屏上演变,这回的体验确实是让人直接置身于场景当中。   范愚身上还是本朝服饰,站立的位置恰好在百官之间,虚拟出来的众人对他的存在却完全不知,自顾自认真严肃地进行着仪式。   得益于所在的位置,范愚恰好能够清楚地听见天子所诵的祭文。   也正因此,他才明白了体验的场景究竟是什么——泰山封禅。   意识到了这一点,再听着耳边百官山呼万岁,范愚觉着自己被不真实感完全包围。   人因为震惊浑浑噩噩,却下意识地牢牢记住所瞧见的一切,睁大了双眼,不愿意错过任何一点细节。   直到光影又开始飞速变动,天子乘辇登山,更衣再行封礼,他才算是回过神来。   谁能想到,方才还因为十比一的时长转换比例,觉着系统可谓奸商,转瞬就收获这样一份大礼呢。   自头一次从史书中读到泰山封禅,范愚便对之带着向往,不止一次试图靠着书册上的寥寥数语来想象出曾经的场景。   封为拜天,禅是祭地。   该有千丈高的五岳之首在空间中被缩小了不少,立于其巅的帝王也只是个小小的身影,可当他身披龙袍张开双臂,当臣子真心拜服,满场庄严肃穆的氛围全然没有受到影响。   没等天子乘辇下山,范愚也还处在震撼当中,系统的机械音突兀地打断了一切:“体验时长已到,本次体验到此为止。”   话音过后,范愚便眼看着方才还在一览众山小的帝王化作光粒消散,匍匐的臣子同样也随之消失。   而巍峨山峦,随着空间的扭曲变动,最终还是化作了一片白茫。   消散的族学、府学各自在原地重现,范愚所在的位置里,则是先出现了那块“史”字木牌,光粒汇聚,凝作了讲授者的身躯。   “自古受命帝王,曷尝不封禅……”   出自《史记》的文字被虚拟人沧桑的嗓音念起,顺着直直念完了《封禅书第六》才停下来。   兴许是因为机械音来念太没有氛围?这会儿系统倒是不计较什么时长了。   答疑时长明明耗尽,讲授者的念诵却完全没受到影响。   为了完美地呈现出这段体验而扩大了无数倍的空间,也在他念诵文章的同时缩小,化为了原本尊经阁二层的模样。   古朴的书架重新在原本的位置上立起,光粒凝成带状在其间穿梭,一本本书籍随着光带的经过再次形成,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架子上。   范愚还站在先前的位置上,周围原本在跪拜的百官却已经不见踪影,耳边帝王念诵祭文的声音也换作了《史记》,哪怕身体已经不再受到禁锢,一时间过大的场景变化却让他呆愣在原地,直到沧桑的声音停下来,他才算是回过神。   “系统,往后若是有剩余时长还可以进行体验么?每次都是十比一吗,转换最低要多少时长?体验的具体场景可以指定吗?”   回过神的第一件事,没管身旁还站着的虚拟讲授者,范愚先连珠似炮般冲着系统提了一连串问题。   中间甚至没什么停顿。   也顾不上在心里思考就能同系统交流的事儿了,索性是直接对着空气问的话。   系统则是一如既往保持着神秘,面对数个问题,只回答了一句:“答疑时长与体验时长固定转换比例为十比一,场景选自期间所读完的书。”   言下之意,也就是往后还有体验的机会,却不能指定场景。   至于十比一,不得不说,在经历了一次泰山封禅之后,系统便是说一百个时辰的积累时长只能换来半个时辰的体验,范愚都会觉得值得。   只是那样的话,他大概就得愁尊经阁二层的书目够不够多了。   虽然还不知道最少攒多少时长能换来一次体验机会,范愚对这个答案也还算满意。   唯一一点觉着遗憾的,便是没法指定体验场景了,不过也还能用这回系统选择的场景正合他意来安慰自己。   花费了半个时辰在系统中体验封禅,范愚又在尊经阁二层傻坐了盏茶时间之后,发呆的行为终于被系统给打断:“外界环境发生变化,宿主请退出系统空间。”   说得好听,其实没等范愚主动退出空间,系统就又暴力踢了人。   现实中,祝赫正好走到床榻边,要伸手去拍范愚的肩膀。   “阿愚,起身了,该是用晚饭的时候了。”   范愚的心神其实还在沉浸于目睹封禅的回忆之中,被暴力踢出空间又觉着晕乎,等到已经迷迷糊糊在饭堂坐下,动作机械地往口中送了几筷,才勉强让意识真正回到了现实中。   只是回得有些晚,嘴角已经沾上了汤汁,他却还毫无所觉。   还是难得早归的白洛凑上来,才提醒了范愚擦拭:“这是在想什么,连用饭都没心思了?”   还真是范愚难得一次在用饭的时候出神。   连只能勉强称得上友人的白洛都察觉到了,更熟悉他的祝赫,则是打从出屋门开始,目光就已经频频停留在范愚身上,满面担忧,   毕竟是挨过饿的,不会浪费食物,往常范愚再怎么在心中嫌弃饭堂的餐食口味不及状元楼,每回也还是吃得很香的。   带着点尴尬擦拭掉嘴角的汤汁,范愚才注意到两人的反应,于是照实回答了一句:“在想封禅。”   系统的存在虽不能说出口,提一提这些还是不受限制的。   至于用饭的动作显得机械,其实倒是因为下午读书时点心用多了,这会儿还并不很饿。   虽是读书人,不会同帝王一般想着建下丰功伟绩再登泰山,却都因为学史而对着那场面带着好奇。   听范愚提起来之后,本就不太顾及什么食不言的白洛登时便开了话匣子,看范愚还有点呆,索性拉着祝赫就开始谈论起来历史上曾经封禅过的几任帝王。   话题从帝王生平功绩一路扯到了风流野史,所知倒还挺广。   就是忙于闲谈,等到范愚一边发呆一边慢悠悠用完晚饭,这两人也才堪堪只用了一半而已。   闲谈还没结束,范愚又只顾着回忆,不免便遭了两人嫌弃,连连挥手示意他先行回屋休息便好。   倒也正好合了范愚的意。   夜幕降临才没多久,离着该休息的时候还有许久,又没什么事情要做,范愚想起来刚耗完的答疑时间,便又躺上床,进了系统空间中。   被踢出空间时是在尊经阁,这会儿再进去自然还在原位,抬手便能够到书架上的书册,一步都不必迈。   于是范愚伸手随意取了一本,打算拿来消磨今日剩下的时间,也好攒一攒答疑时长,看看何时能够再换来一次体验的机会。   尊经阁二层没有摆放桌椅,只在地面上摆了个蒲团。   盘膝而坐,将书放在一侧膝上,范愚一手翻书,一手则以手肘碰膝,支起来脑袋。   难得不太正经的姿势,也暴露出来了他此刻的心不在焉。   目光虽然顺着文字逐行往下走,脑中却并不知道自己读了些什么。   体验虽然已经结束许久,范愚事实上还在回忆着帝王祭天的场景,哪有那么容易就将心神收回,专注到手中在读的书上。   翻页的速度与平时没什么区别,倘若真要问起来方才读了些什么,却必然要是一问三不知了。   想着不论厚薄,读完之后奖励的都是一个时辰的答疑时间,是以范愚随手从架子上抽书时,下意识便选了册薄些的。   翻起来自然很快。   而这样“读”完整册书,连着其上讲的哪朝事都不知,自然也提不出来什么问题。   想到一个时辰的答疑时间都可以攒下来,范愚还有些欣喜。   只是紧跟着,欣喜便消散了。   他分明没有触碰“史”字木牌,虚拟讲授者却自行凝聚了身形。   照旧看不清面容,手中赫然拿着把戒尺。   一手拿戒尺轻拍着另一手的掌心,虚拟人迈动步子朝着范愚走过来,带着点沧桑的声音此刻听上去同系统的机械音一般冰冷无情:“左手。”   整个尊经阁二层都只有范愚一人,虚拟人针对的对象自然不会是旁人。   大半心思还在封禅上的范愚,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方才翻完了书而毫无所得的事实,正为又攒下来一个时辰的时长高兴,猛地听见先生吩咐,自然就傻傻地照做,站起身,将左手伸了出去。   木质的戒尺重重地落在手心,痛感终于吸引了范愚的全部注意。   只打了一下,戒尺便化作光粒消散在了虚拟人手中。   而范愚此时用的身体毕竟是系统模拟而成,能感受到痛觉,却不会受什么伤,这一记戒尺下来,反而让他醒了醒神。   不必他开口问为何打手心,讲授者主动开口道:“看看你手中的书,可有发现什么变化?”   翻书的时候没用心,直到被提醒,范愚才发现原本因为是光粒凝成而带着浅浅蓝光的书册,此时已经变作了枯黄。   瞧上去甚至有些像是现实中,放了多年而发黄的书了。   还没惊讶,便又听见一句:“再瞧书架,可有发现先前读完的书与未读的书的不同之处?”   顺着指点投过去目光,范愚的眼睛都睁大了些。   读完的书会被系统自动单独收到一个书架上,他只顾着新书,自然不曾去注意,这会儿站在两个书架前,仔细比较之后,才瞧出来差异。   先前得了答疑时长奖励的书册,蓝光都要深上一些,未读的书则照旧是带着点浅蓝。   对比认真读完的书与手中这册的颜色,范愚并非愚钝之人,回想起自己方才都做了些什么,自然便懂了其颜色差异是由何而来。   这还是他有机会读书以来,头一次这样随意地对待书籍,往常心中的敬畏之情竟然完全被抛在了脑后。   面上不由便露出来懊悔之色。   注意到范愚的表现,讲授者的声音才显得稍微不那么冷些,解释道:“认真读完的书才会变作深蓝,而像你方才那般胡乱翻完的,便会变作枯黄。”   这话说完,系统也主动接上来:“检测到宿主翻完书册而未读完,系统开启惩罚程序。本次惩罚内容如下:扣除答疑时长一个时辰,开启该书册答题程序,未完成前所有书架进入封闭状态。”   随着机械音结束,未读的书架上,自动浮现了层浅浅的光膜,范愚试探性伸出手,而后发现果真被阻拦在外。   还拿在手中的书册则是由枯黄变回了原本的颜色,而虚拟讲授者方才的不满已经在宣布惩罚之后消散:“等你读完这册书,自然会有光屏出现,答完题且全数正确,才可解封书架。若是有错,可在重新读完整册书之后再考上一回。至于答疑时长,便是通过了答题程序,这册书也不会再给奖励。”   不仅没攒到,反而倒扣了一个时辰。   只不过咎由自取,范愚倒也没什么意见可说。   甚至还在心中暗暗赞叹了句系统机制的完善,这样一来,方才有一瞬间心动过的投机取巧的法子便不可用了。   想来也是,倘若任凭宿主翻完书就给奖励,又哪里起得到助力学业的作用。 第52章   遭了惩罚,范愚倒是终于彻底将心神收回到了手中的书上。   看着已经变回原本颜色的书册,回想了片刻之后,他不得不承认方才的走神确实离谱了点。   不止对其中内容毫无印象,连这册史书讲的是哪朝故事,他都想不起来。   还真就是一边想着封禅,一边机械性地让视线扫过了所有书页,事实上却一个字都没记下来。   不请自来的虚拟讲授者此时已经化作光粒消散,范愚叹了口气,将方才已经翻到最后一页的书翻回了封面。   虽是系统模拟出的书籍,却不像光屏上那样用的是系统自带的文字。   反而连字体都模拟了现实,以至于明明是泛着浅蓝色光的虚拟书册,却能让人感受到点墨香。   靠着封面上书写工整的楷体字,范愚才认出来了随手抽到的书册所讲述的正是他最熟悉些的前朝旧事。   这下倒是松了口气。   毕竟系统说的是惩罚,想来不会太容易通过,能碰到段熟悉的历史,再加上抽到的这册书内容并不算多,兴许解封书架能变得容易些许。   不清楚自己方才发了多久的呆,在开始重新读手中的书前,范愚还是决定先到现实中看上一眼。   意识退出空间,原本在饭堂同白洛聊得起劲的祝赫才刚推门进来,口中还在与一道回来的人说着点什么。   与白洛道了别之后,瞧上去还有些不舍,大概是还未尽兴。   时间还算早。   估量了一下方才机械性翻书花费的时间,若是顺利些,没准今晚就能有一次答题的机会。   不想让书架封上太久,范愚挪了挪身体,变换了一下已经保持了一段时间的姿势,打算这就回到尊经阁中。   夜里有些凉意,意识离开现实之前,他缩了缩身子,主动拽过了一边的被褥来裹紧自己,免得读完了书却着了凉。   他可不想让新买的蜜饯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比起就药,还是当作零嘴更合范愚的意。   回到蒲团上,再次盘膝坐下,挥手将已经自动回到书架上的那册书招到手中,范愚这次再翻开书,终于没有又一次走神。   视线扫过的文字终于进到了脑中,一边读,一边还能回想原先已知的事件来印证点什么,比起方才的状态可要好上太多。   便是身体不自觉的动作,也能证明这一点。   走神时候一手支着脑袋,歪着头随意翻动书册,真正用心了之后,背脊都不自觉挺直起来,哪里还看得出原本动作里边的那点痞气。   连一旁的木牌又发起来光,终于沉浸到了书中的范愚都没能注意到。   轻微的闪烁过后,虚拟讲授者的身形再度在空间中凝聚,面向着蒲团上姿态不再随意的人,看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若是范愚这会儿将注意力移过来,便能从看不清面容的人身上看出来点难得的满意之色。   翻过书页的速度没有什么变化,算上先前那一次,花了双倍的时间,范愚终于算是结束了这册书的学习。   彻头彻尾的一次事倍功半。   不过能长个记性,兴许也不算亏?   刚将手中的书册合拢,一直在旁看着他读书的讲授者便出声道:“读完了?那便开始答题罢。”   由枯黄变回浅蓝的书被虚拟人招进了手中,既没有再次变回方才的颜色,也未像范愚先前读完了的书那样化作深蓝。   注意到范愚看着书的视线,沧桑的声音解释道:“凡是启动了答题程序的书,只消答错一题,便会自动化作枯黄,等到全数答对了,才会与旁的书册那样转为深蓝。”   不问范愚有无准备好,握着书的人挥了挥手,一面光屏便突兀地从地面升起,拦在了两人之间。   系统的机械音紧跟着响起来:“答题开始。”   光屏上字符闪动,飞快便生成了一道题目,最底端还设置了个尚且空白的进度条,备注了一行“合计十题,已答对题数:0。”   范愚还没惊讶考题竟然不是由讲授者来出,反而是由系统生成,就注意到了进度条的存在。   薄薄一册书,系统居然硬生生找出来了十道题,还要求一题都不能答错。   他开始担心起来这次考察会有多细致了。   好在身在尊经阁读书,同平时的经营一样,系统都对他的记忆力有些加成,否则没准答个三五六七次,都没法解封书架罢?   尤其是从未试过的专门针对史书的考试,更让范愚多了点担忧,若是考察哪件事发生在哪年,怕是只有把书给背下来才能答对了。   一页只显示一题,答对了才能够瞧见后边的题目。   几行文字整齐地排列在光屏最上方,像是范愚已经逐渐习惯了的帖经题一般,其间被挖了个空出来。   下边则排了三行备选的答案,等着范愚从中选一个出来,填入到上边的空中。   倒是不需要像帖经题那样完全自己填。   已经暗自做好了答题失败回去背书的准备,选项的存在给了范愚一个惊喜。   光屏立在范愚和讲授者之间,但既不阻拦声音,还能隐约透过它来看清楚人。   发现范愚看到考题之后松了口气,光影人出声道:“考虑到这是第一次启动答题程序,系统适量降低了难度,下回若是再犯,可不会再有什么选项供你选择了。”   只是读完整本书,毕竟不是背诵了全文,是以记忆力再怎么得到加成,也会有不少地方记忆模糊。   如今有选项提醒在,确实让通过答题的难度降低了不少。   内容并不算多的书册被找出来十道题,免不了就有两道是从犄角旮旯里边寻摸出来的。   连斩的贪官表字为何,都被系统出成了道考题。   范愚虽已经颇为用心地读完,但碰上这样的题也还是束手无策,还是靠着隐约的记忆和算得上不错的运气,才猜中了正确的选项,没让这回答题功亏一篑。   等到光屏底端原本空白的进度条被浅蓝色给填满,备注的文字中已答对题数由0也变为了10,系统完全模拟现实给范愚造出来的虚拟身体,已经手心冒了不少汗了。   选中最后一个选项之时,系统的声音就又一次出现了:“答题结束,恭喜宿主通过本次答题。惩罚已结束,书架即将进行解封。”   答题时候一直被虚拟讲授者握在手中的书册也随之发生了点变动,浅蓝的光终于变作了深蓝,而后主动飞到了放置着范愚已经读完的书册的那个架子上,还照着所记载年代的顺序,找到了属于它的位置。   与此同时,边上数个书架上的光膜,终于化作光粒消散。   消散之前,还有些调皮地凝作光带,绕着范愚此时的身体飞舞了会儿,在空中自在穿梭,仿佛是在替范愚庆祝着书架的解封。   本来以为可能会拖上一阵才能完成的事情,倒是在挨了惩罚的同一晚实现了。   花费的时间算不上久,过程却绝不能说是轻松。   旁观了全程的讲授者终于也随着书架的解封而消散,消散前难得地教训了范愚一句:“可莫要再有下回了。”   见识过系统刁钻的出题,又被提醒了这回还是降低难度以后的考题,范愚又怎么可能还会让下回发生,自然点头应是。   尤其是这次还倒扣了一个时辰的答疑时长,严格来说,系统甚至能算是范愚的债主了,他还得再认真读完一本书,才能还清这笔账。   估摸着现实中时间已经不早,范愚叹了口气,退出了系统空间。   屋里原本亮着的烛火已经微弱,烛身矮了不少。   温柔的光晕笼着床头,范愚坐起身,下了床榻,想舒展一下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许久以至于都有些僵硬的身体。   而隔得远些的另一张床榻上,被褥已经鼓起,祝赫正在寻找着舒适些的姿势,打算入睡。   时间正好,还算不上晚。   回屋之后一直都是呆在系统空间里,按理身体不该感到疲倦才是,但事实上,范愚觉得自己一沾枕头就能够熟睡。   短短几个时辰里头,经历了目睹帝王泰山封禅场景的震撼,又在遭到系统惩罚之后聚精会神地读了史书、答了题,精神上的疲惫足够让人觉得困倦了。   把身体蜷进被中,范愚打了个呵欠,眼皮不自觉地就开始打起来架。   只是这晚也注定会多梦。   梦中先是几乎复刻了遍白日里体验过的封禅,随后场景又自行切换去了尊经阁里,满书架的书籍都由浅蓝变作了枯黄,继而化为光粒彻底消散。   还能听见系统依旧冰冷,甚至比平日更加无情的机械音,道是因为范愚对书籍毫无敬畏之心,作为惩罚尊经阁二层将从此封闭,再不能进入。   连答题可以解封的环节都取消了。   于是直接将范愚吓醒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时,额际都已经有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面上则满是惊慌。   等到回过神,意识到方才的一切只是梦境,惊慌的表情才转为了苦笑。   要不是知道系统只是可以同自己在心中交流,范愚都要怀疑梦境是不是个隐藏的惩罚了。   或者是在发现了他先前隐约心动的,随便翻完所有书籍来换体验时长这个想法之后,给出的警告么?   不过这样一来,范愚对书籍的敬畏之心,倒是又涨了不少。   胡思乱想着,范愚望了望窗外,从梦中醒来的时间刚刚好,清晨的光亮透过窗子钻进屋里,催促着床榻上的人正该起身。 第53章   背着一个时辰的答疑时长负债,又有体验的经历作为诱惑,后边的日子里范愚对尊经阁二层热情高涨。   一得空就往系统空间里钻,蒲团因此成了他常驻的位置。   而每回一进系统,现实里就是副发呆的模样,自打尝试了一次体验,在旁人眼中发呆的频率便开始了直线上升。   在好几回想找他探讨点什么都发现这人在发呆之后,白洛还当面抱怨过,顺便对于范愚近来都在想些什么生出了不少好奇。   至于不太熟悉些的同窗们,则是渐渐将这位空余时间都在出神,旬考却稳稳占据头名的少年当成了个怪人。   甚至还有个闲来无事的,在算术课上又一次受挫之后,几乎完全模仿了范愚的姿势来放空自己,道是:“兴许这样发呆就能带来学业上的突飞猛进?”   只不过结果是一头栽在桌面上,睡得可香,面上都印出来红痕。   而醒来之后,搞不懂的算术依旧还是个横亘在他面前无法绕开的难题。   经历了一次答题程序之后再拿起书,范愚的态度着实要比先前认真不少,速度都刻意放慢过。   但因为空闲时间几乎都耗在了尊经阁,已读完的书架上,书册增多的速度却要比之前快不少,等范愚又攒够一次体验时长,离填满书架的第一层也已经不远了。   系统提示攒下的答疑时长已经足够用来兑换一次体验时,范愚正盘膝坐在蒲团上,刚要再招一册书到手中,随着提示响起,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得亏祝赫进不了系统空间,否则见了这场景,多半还得教训一句他太不注意形象。   可形象哪有亲身体验历史场景的机会来得重要?   迫不及待地选择了使用新得的体验时间,这回再看见所有建筑化为一片白茫,惊讶已经被期待之情给彻底取代。   知道了系统选择的体验场景是从近来读过的书中选择之后,范愚这段时间的读书目的性强了不少。   比起原先随手招来哪本就读哪本,最近已经换成了集中读记载了同一段历史的书册。   而事实证明这办法还算有用。   光影才刚开始变换,古邯郸城在空无一物的系统空间中拔地而起,孩童的哭声从王宫中传来,正是范愚想要看到的故事。   从帝王呱呱坠地开始,范愚在飞速变化的光影中见证了其一生。   以旁观者、后来者的角度,目睹了天下头一次统一,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本以为只能够看到最终一统时候的场景,却没想到系统这回格外慷慨,短短半个时辰的体验时长里,就靠着加速直接放完了数十年的历史。   不过也正因此,体验结束,回过神之后,范愚开始扼腕叹息。   早知如此,他就该多攒些体验时长,再开始这次体验才对。   数十年时间与一次封禅用的一样的体验时长,让不少重要的历史节点都被加速到了极限,剩不下什么细节,每每范愚才刚看了个大概,光影就已经切换到了下一处。   于是本该有的震撼都被削减掉不少,倒也有点好处,起码回神快了不少。   带着遗憾,范愚在已经再次成形的尊经阁二层中坐了下来,虽然已经能猜出来系统的反应,还是仰着头问道:“系统,已经体验过的历史,可还有机会详细地体验其中某一个片段?”   和预想的一样,连使用说明都没给的系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撇了撇嘴,范愚开始望着快要填满一层的书架发呆。   连续一长段时间都泡在尊经阁二层,虽然有汲取新知之后的满足,却也带来了不少疲惫感。   而为了早些攒到这回的体验时长,不说依然未曾踏足的琴棋两个课室,连兴趣所在的山水画,范愚都已经有些天没碰。   唯一没被闲置下来的,也就只剩下府学上课所需的算术与书法两个课室了,但使用频率也低了不少。   即便如此,心神疲惫之后,范愚并不太想将暂且丢下的山水画给捡起来。   仗着系统空间里一切都是光影凝聚,撞上墙了也只是从中穿过而无痛感,范愚索性就闭上了眼睛,让意识凝成的身体在府学里边随意晃荡。   脑中则是在那回想体验时候被快速跳过的一些历史节点,试图靠着想象来将之补充完整。   晃着晃着,本该无所阻碍的虚拟身体被挡住了去路。   腰间传上来点凉意,睁开眼,范愚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写着“琴”字的课室门口。   而凉意正是从自动浮现的光屏上传来的。   没想这么快就开始一次学习,范愚对着光屏上是否开始经营的字样犹豫了片刻。   正想转身离开,却想起来了初进画技课室时候系统进行的展示。   兴许选择开始经营之后,会有一场琴音的展示在等着他?   猜想刚在脑中浮现,范愚将身体转了回来,伸手在光屏上选择了“是”。   和他所期待的一样,进了课室之后,系统的提示就响了起来:“检测到宿主第一次进入本课室,展示即将开始。”   空空荡荡的课室里头,同样有块木牌正躺在最前端。   本以为会是和画技课室一样,由光屏来进行展示,却没想到,出现在范愚面前的,是木牌凝聚而成的又一位虚拟讲授者。   衣襟半敞,足上登着木屐,披头散发,依旧看不清面容,却自有股风流姿态在。   说是取材自现实,就是不知道府学中是否真的有位这样随性的先生了。   范愚正想着,就看见光影人坐了下来,藏在宽广衣袖中的手伸了出来,十指修长,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凭空出现的光粒在他身前凝聚成了把古琴的模样。   系统这是打算直接让虚拟讲授者来完成展示,而不是由光屏来直接播放琴曲。   山之巍巍,水之洋洋,隐隐现于其指下。   只是再动听的曲子,让此时已经身心疲惫的范愚听起来,同催眠曲也没什么区别了。   和正在弹奏的光影人一样席地而坐,乐声间,范愚的脑袋逐渐低垂,开始困倦地一点一点。   努力强撑到一曲毕,还以为展示已经结束,甚至没来得及同讲授者打个招呼,他就在难得的放松当中沉沉地睡去。   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时离着一次经营该有的半个时辰还有许久,也没能料到这样睡去会有些什么后果。   而阖眼之后,耳边似乎起了声含着怒意的“哼”。 第54章   等到范愚揉着眼从睡梦中醒来,才发现原本该在课室听着琴曲的自己,此刻正陷在松软的被褥之间,一夜好眠。   这是睡梦中被系统踢出了空间么?   看起来还是系统难得一次没有暴力,否则在意识被踢出空间的时候他就该醒了才对。   但也有可能是睡得太香,被踢出来都没醒。   从床榻上坐起身,范愚晃了晃脑袋,把对于系统的猜测甩到了脑后。原本每日他醒来的时候应当天色将明才对,此时的窗外却还是一片昏暗,并没有什么光亮透进屋中。   再转过头,邻近的床榻上,祝赫睡得正香。   范愚逐渐从睡眼惺忪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了自己昨日做了些什么。   头一次在系统空间中睡过去,得亏他是特意回了屋躺上床才进的空间,否则此时怕是已经因为发呆过久、对外界呼唤毫无反应而被送了医罢?   而若是如此,等到旬假的时候叶质安得知了此事,多半就又得开始纠结起来所谓奇怪病症是因何而来的了,没准还会有些新口味的药在等着他。   想到这里,范愚不由打了个寒噤,既是因为脑中的猜测,也是因为半夜离开被褥之后身上感受到的丝丝凉意。   估摸着是前一日睡过去时现实中还很早,这才让自己天没亮就醒了过来,范愚又钻回了温暖的被窝之中,将寒意隔绝在了外边。   时间还早,他又不打算这么早起身出门去锻炼,索性便又阖上眼睛,让意识进到了系统空间中。   听了令人身心愉悦的琴曲,又经过了一整夜舒适的休息,近些天将空闲时间都拿来读书导致的些许疲惫早就已经散去。   是以范愚这回进系统空间,目标其实还是最近呆惯了的尊经阁二层。   可直到虚拟的身体成形,他才想起来自己遗忘了些什么。   正是进入梦乡之前隐约听到的那声含着怒意的“哼”,还有系统每次进入时候默认的位置。   循着以往的习惯,这次进入空间之后其实应该出现在琴艺课室的门外,可惜天不遂人愿。   大概是因为初次进课室时展示的特殊性,在虚拟讲授者的展示因为范愚睡着而中断之后,再进入系统之后默认的位置就变为了课室之内,而不需要再选择一次经营才能进入。   当意识形成的身体凝聚成形,睡前听到的“哼”声便又一次响了起来。   身前正是虚拟讲授者。   衣襟照旧大敞,手却没再藏在宽松的衣袖之中,反而环抱在胸前。   面容看不清楚,但只靠身体的姿态也能让范愚感受到怒意了。   “还回来作甚,既然睡过去了,怎的不睡个过瘾再说?”倒是没有不搭理范愚,反而是在范愚出现之后就主动出声道。   虽说只是系统模拟出来的讲授者,却也是有独立记忆的存在,自然不会忘记自己照着系统要求进行展示时,这位唯一的学生的表现。   不能循着自己的心意来挑选弟子,系统却也没法限制他表达出自己的不满。   才进空间,脑中还在想着下一册书该看哪段历史的范愚,毫无准备便出现在了上一个课室中,劈头盖脸的便是声质问。   思绪被打断,自然没那么快反应过来。   于是范愚迟钝的反应,让本就饱含着不满的讲授者怒意更甚了不少。   这会儿再道歉,哪还能得到谅解。   尤其是范愚并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单纯因为疲惫而琴曲好听令人放松而睡了过去罢了。   倘若如实说出来,他都能料想到光影人会是什么反应了,必然更怒。   毕竟这话听上去不似道歉,反倒像是在阴阳怪气说先生弹奏得教人昏昏欲睡,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是他本人。   脑中思绪万千,表现出来的只能是低头认错,乖巧听训。   好在系统还是有些限制的,没等虚拟人训上几句,机械音就打断了他的话:“检测到宿主已再次进入课室,展示中断状态即将解除。由于初次展示无故中断,选择继续展示需支付金币5000,选择取消展示需支付金币1000。”   还在听训的范愚闻言愣了愣神,一时不知该先庆幸先生的教训被打断,还是该惊讶取消展示也需支付金币。   至于被打断了的讲授者,虽说模拟出来后对范愚的进度能产生记忆,但毕竟是受制于系统,就连怒意也只是系统参照着真人模拟出来的反应而已,是以这会儿甚至已经挥手召出了古琴,做好了继续展示的准备。   见范愚还保持着方才低着头的动作犹豫,甚至口中还催促道:“快些做决定。”   系统似乎是看出来了范愚在惊讶些什么,见他迟迟不动,解释道:“取消展示所需支付金币系本次因宿主原因导致展示中断所产生的惩罚。”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难怪进了系统空间之后,只有个虚拟人对于范愚睡过去的事儿有反应。   价值一千金币的一觉,虽说睡得舒服,却也贵了点。   想着继不继续都得支付金币,再加上琴曲确实动人,范愚还是选择了支付5000金币来换得展示的继续。   只是付钱的同时,心中升起来一丝担忧,倘若再一次睡过去,可得如何是好?   支付了金币,系统便立刻做出了反应:“展示继续。”   赶在虚拟讲授者将双手搭上琴弦前一刻,范愚终于抬起头,直视着眼前看不清面容的人道了歉。   没找什么理由,语气诚恳,换来了先生的又一声轻“哼”。   还是同样的反应,却明显能听出来怒意的减退。   随后就收敛起来了所有情绪,双手搭上琴弦,开始了被中断的展示。   这回还配上了讲解,道是:“上次只展示了一曲,名唤《渔樵问答》。《琴学初津》评之云:‘曲意深长,深情洒脱,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声之欸乃,隐隐现于指下。’”   话音才落,同他一样盘膝坐了下来,正打算认真听展示的范愚便找到了先生怒意的又一个来源。   怕是前一日刚将心神从琴上移开,打算开口讲解,却抬头就瞧见了唯一的学生睡了过去吧。   范愚摸了摸鼻尖,神情又露出来一丝心虚。   将一切收入眼中的讲授者倒是没有再给出什么反应,既然展示已经开始,他便不会再去顾及学生的表现了。   除非范愚再一次在他眼前入睡。   像是怕他再次睡过去,要弹的新一首曲子的介绍被挪在了弹奏之前。   介绍语毕,全新的琴曲便开始在光影人的指尖流淌。   这回起的是《高山流水》,却硬生生让弹出来了些高山流水无处寻知己之感,哪怕不见面容亦不通音律,范愚都能听出来点展示人的遗憾。   有伯牙子期之典故在,却只能弹给个对琴尚且一窍不通,甚至还能听着琴音睡着的学生听,也难怪先生表现得有些不情不愿了。   系统虽能要求他展示,但毕竟只是造物,不懂亦体会不出来什么感情,自然无法从中读出来什么含义。   只消展示还在继续,弹奏的琴曲正确无误,它便不会插手干扰。   于是只剩下盘膝坐着的范愚勉强还能算是个听众,越听下去,面上的愧疚之色越深起来。   再后来,琴曲转作了《良宵引》,旋律婉转,曲风恬静。   奏毕,这场展示才算是正式结束。   古琴化作光粒消散在空间当中,先生这才站起身,依旧双手环抱在胸前,触碰到琴之前的情绪却没有再现。   甚至还为范愚知错能改,认真听完了两首曲子却没有入睡,而点了点头。   不能说是满意,起码算是原谅了他先前的行为。   不过心里却是将范愚的地位从入室弟子降成了个随手指点的学生,只打算照着完成系统的教学安排,却并不想多么用心地教授了。   哪怕是模拟出来的讲授者,对于自己真正热爱的事物也有着自己的坚持。   表现出来的轻易原谅,只是不得不原谅,且对方不再重要而已。   而此时的范愚并不知道眼前看似已经态度好转的先生在想些什么,还为得到原谅感到了一丝欣喜。   离着天亮还早,展示又已经结束,范愚索性就选择了开始一次经营。   至于方才踏入系统空间时打算去尊经阁二层继续读书的想法,则是被抛到了脑后。   他虽尚且不通音律,但被琴曲引着想象出来了情境,甚至从中体会到了感情,此时最想做的早已变成了亲身摸一摸琴身,触碰一下流淌出琴曲的所在。   展示一结束便选择了开始经营,讲授者的身形自然便没有消失,只是并没打算再唤出来古琴,手中反而凭空多出来了本书册。   随着先生的动作,范愚跟前也出现了这册书,封面上赫然便是方才被提及过的“琴学初津”四字。   像是看出来了范愚对于亲身触碰古琴的些许期待,还有些记仇的讲授者索性打算整次经营都先不用到琴了,毕竟理论的了解也是初学者所必经的嘛。   先讲了作者生平,又分别介绍了其中收录的所有琴谱,最后才道:“此书含指法、律吕、琴谱与打谱琴理。”   停顿了片刻,看范愚确实听得认真,神情专注,这才松口道:“先学《良宵引》。”   正是展示中的最后一曲。   而此时离经营结束,只剩下了盏茶功夫而已。   期待了小半个时辰的范愚,身前终于有光粒凝成了古琴的模样。 第55章   古琴刚在身前成形,见先生默许,范愚便伸手抚上了琴弦。   模仿着方才展示时候看到的先生手上的动作,拨弄了一下,随着琴发出第一声,范愚的指尖也立时传上来了轻微的疼痛感。   要是先生的面容也被系统给模拟出来,范愚此时抬头,大概就能看到他戏谑的表情了。   迫切地想要触碰方才奏出动人琴曲的乐器,却忘了琴弦细长,乍然触碰势必会不大习惯。   见到范愚的动作停顿下来,先生才轻轻嗤笑了一声,道:“摸过琴了,那便放下罢,先讲些旁的。”   《琴学初津》又一次被虚拟人招到手中,这回翻开到了印着《良宵引》的页面。   范愚身前的古琴也转换作了书册,随着先生的动作自行翻了开来,而后就让范愚陷入了震惊当中。   方才提及这册书时,讲授者并没有将之翻开,只是执在手中,凭着记忆来介绍而已。   此时翻开才让范愚意识到,自己似乎又成了个文盲。   仿佛回到了还没得到系统,也还没被阿爹抱在膝上读书的时候,一字不识。   记录着琴谱的页面上,分明笔画清晰,却只有依稀几个数字还是范愚熟悉的模样。   瞧见范愚的满面震惊,先生像是才意识到一般,语气夸张道:“啊呀,方才一直在讲《琴学初津》,还打算这便教你《良宵引》,没成想忘了你还不识得减字谱,失误失误。”   正盘膝坐着,随着这声感叹,手中还拍了下自己的腿,瞧上去一副有些后悔的模样。   只是经过了算术课室的范愚是已经熟悉了虚拟讲授者的。   系统确实模拟出来了各自不同的个性,甚至为之造就出来了独立的记忆,但每回的教学内容还是由着系统来规定的,哪怕再有个性的讲授者,也不可能脱离这个框架乱来。   看算术课室的先生表现与现实中差别有多大便可知一二了。   此时说是不慎遗忘,实则范愚与虚拟人都清楚,只是因为气还没消又得授课,遵循了性格之后产生的作弄而已。   表现的是忘了介绍减字谱的存在,实际上只是照着系统的教学内容来,正好到了教授《良宵引》之前势必要进行的习谱这一步而已。   不过再怎么说,也改不了范愚又一次目不识丁的事实。   而更令人挫败的,则是系统忽然提示的那声“本次经营时间已到”,开始学减字谱得是下回经营的内容了。   又因为现实中已经不早,范愚并不能立刻开始下一次经营。   意识退出系统空间之后再睁开眼,他瞧见的已经是窗外的些许晨光,正好到了往日该起身锻炼身子的时候。   暗暗叹了口气,范愚坐起身来,脑中还满是对于方才所见的减字谱的好奇。   可惜下回再得空钻进系统中经营,得是好几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   于是连结束经营时候奖励的金币,都没法驱散范愚此时的那点沮丧与遗憾了。   至于原本进入空间是想再去尊经阁二层找册书来读的事儿,早已经被范愚遗忘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当中去了。   兴许等他能够勉强弹出来一曲《良宵引》,又或是能够读得懂减字谱了,才会重拾起来对于尊经阁二层的热情吧?   没有科举作为目标,只是一心想多学些东西,而府学课业又难不倒范愚,此时的生活便因此显得格外悠闲起来。   因此也就难免露出来小孩心性,喜新厌旧。   其实也是仗着系统的助力一直在,随时可以回头把“旧”给捡起来,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去追寻新的东西。   譬如下午惯例的习字,范愚其实犹豫了片刻要不要趁着没有先生管教,跑去新开的琴艺课室呆上半个时辰,不够到最后还是没打破自己的习惯,按捺下来蠢蠢欲动的想法,照旧进了书法课室。   事实证明,倘若今日跑去了琴艺课室,他大概就要错过些什么了。   又一次经营结束,正当范愚看着系统帮忙复盘时候逐渐减少的红圈而感到愉悦之时,听见了机械音的提示:“由于宿主坚持一月书法课室经营,未曾中断,系统额外奖励金币5000。”   先前因为展示中断而被扣除的金币,又以奖励的形式回到了范愚的余额当中。   没有想到系统还会因为自己坚持一月某一项经营而给以奖励,范愚回想了一下自己经过惩罚之后少得可怜的金币量,为自己抵挡住了新课室的诱惑感到了一阵庆幸。   顺便又暗暗谴责了一下系统不给出使用说明,却暗藏了不少功能的行为。   不管怎么说,这笔奖励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要知道在因为展示中断被扣除了五千金币之后,范愚没剩多少的余额其实已经支撑不了多久的专注了。   还是因为最近要用到专注效果的地方少,反而不论是尊经阁二层还是课室的经营都会提供少量金币作为奖励,他才没显得有多焦虑。   就是在得了奖励的同时,范愚立刻在脑中搜寻了一遍还有哪间课室能给他带来又一次经营。   可惜便是用得最频繁些的算术课室,也因为旬假的存在有所中断。   书法课室能够一直保持着经营,还是得益于在族学时候养成的每日习字的习惯,这才连放旬假,也还会坚持着练上几页大字再休息。   得了奖励,范愚便打算退出系统空间。   毕竟现实中人在课室,手中甚至还握着笔,保持太久的发呆状态看上去也太奇怪了点。   然而动作还是被系统的提示音给打断,注定要让毫尖的墨在纸上凝出个墨团来了。   “恭喜宿主完成柳体小有所成成就,欧体已解锁。”   虽是恭喜,却勾起来了范愚的疑惑。   毕竟方才刚结束的一次经营,系统的红圈还圈出来了数个尚且写得不太到位的字,转眼却告诉他说柳体已经满足了系统定义中的“小有所成”,范愚自然会觉得奇怪。   但系统习惯的就是不解答。   自己都能感觉出来熟练的颜体与初学的柳体之间巨大的水平差异,他也就只能自己猜测,兴许系统所说的“小有所成”只是对一种新字体勉强有所了解且能够临出个三分么?   对比第一次尝试写柳体时候的满屏红圈与此时的三两个,疑惑之余,还是有些成就感的。   没有忙着去触碰欧体的木牌,范愚反而走向了写着行书的那块。   光屏提示的依旧是那一句“行书解锁需要宿主通过两门楷书考核”,看起来“小有所成”并不能带来行书的自动解锁,考核是绕不开的一关。   和上回一样,确认范愚已经看清了之后,光屏上的字样就转变成了“是否进行柳体考核”,闪烁着等待范愚的答案。   虽然觉得多半过不了考核,估计了一下时间,范愚还是决定等用了晚饭之后尝试一番。   至于现在,现实中应当已经到了下学的时间才对。   主动退出系统空间,范愚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低头去看手中握着的笔。   幸好进系统空间时,毫尖没有触碰到纸张,否则怕是已经将纸下的桌面也渗出来一片黑了罢?   而哪怕如此,纸张上硕大的一个墨团还是逃不了的。   等范愚花费了不少时间收拾好有些凌乱的桌面,课室里边也就只剩下他一个了,还有个祝赫,斜倚在门框旁等候。   用了晚饭,早早回到屋中,范愚取了笔墨放到桌面上,而后让意识回到了系统空间中。   方才分明已经结束了一次经营,这次进空间,却还是默认直接出现在了书法课室当中。   而虚拟的课室里边,一切还维持着原本的模样,光屏依旧闪烁,还在敬业地苦等一个来自宿主的答案。   这回没让系统再等下去,范愚选择了开始考核。   上回考核的记忆尚且鲜明,范愚准备好了被系统暴力踢出空间,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却发现该有的眩晕始终不曾出现,反而耳边响起了声“考核开始”。   带着点诧异睁开眼,出现在他眼前的已经是大变样了的课室。   说是书法课室,但因为范愚一直都是在现实中习字的缘故,系统里的课室也就只留了面分析用的光屏,以及几块象征着不同字体的木牌,空旷得很。   而此时,大概是因为系统分辨出来了现实中的环境,索性就把人留在了系统空间中进行考核。   原本空旷的课室里,此时已经凭空出现了桌案。   至于原本用来给范愚的字打红圈的光屏,则是分作了两半,一半显示了《千字文》,一半则还是空白。   考核的内容同颜体考核时候一样,有了上回考核的经验,范愚倒是不用担心写不完全部,提笔便开始了考核。   只是随着他低头书写,空白的那一半光屏也产生了变化。   若是范愚此时因为忘记了《千字文》该如何背而抬头,就该震惊了。   每当他在虚拟的纸张上写完一个字,光屏上便会随之出现,若是写得不够好,出现的同时便会被个红圈给圈起来。   等范愚写了没多少,机械音便响了起来:“考核失败,行书解锁失败,宿主请继续努力。”   猜到了“小有所成”不能与通过考核的水平划等号,范愚也就没觉着失望,反而是光屏上那一半图像,给他带来了震撼。   他都能想象到,若是方才中途抬了头,考核压力该有多大了。   幸好没把族学时候的老本给忘个干净。 第56章   行书虽然解锁失败,欧体还是可以开始练的,只是范愚并没有打算就这样开始学习新一种字体。   比起考核的结果,倒反而是此时光屏上大量的红圈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最近一段时间范愚在书法课室进行经营时,被系统判断作不太合格的字其实已经少了很多,而这会儿被圈出来的,一大半都是原先已经令系统满意了的字。   看起来刚达成的“小有所成”,带来的不只是新字体的解锁与尝试考核的机会,还有系统判断标准的巨大变更。   倒是反而成了范愚这回最大的收获。   当然,是除了奖励的那5000金币以外。   已经习惯了针对系统的批改来逐字练习,随着每回经营结束后被系统圈出来的字越来越少,他在高兴的同时其实也有觉着迷茫。   这回标准忽然提升,恰好给范愚之后的练习指明了新的方向。   于是没去管考核的结果,更没分出丝毫注意力给正在闪烁着浅蓝色光芒的欧体木牌,他全身心投入到了对于光屏上画面的记忆当中去。   时不时还把被圈出的字放到最大,对着仔细端详,还会随着皱起来眉头,完全陷入了思索当中。   等到发现了自己的不足,表情才会舒展开来,露出来个浅笑。   注意力全数放到光屏上的结果,便是直到楷字木牌旁凝出来个虚拟讲授者,范愚都不曾发现其存在。   还是等人在身后轻咳了一声,他才带着惊讶转过头。   比起其他课室和尊经阁一解锁就能见到的讲授者,书法课室一直都只有几块木牌,范愚一直以为是课室比较特殊,没有讲授者的存在。   现在看来,多半还是因为他先前没能达成什么隐藏的条件。   范愚再一次在心中表达了对于系统详细使用说明的向往,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又是次无用功。   于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刚出现在身前的讲授者身上,不清楚这位先生的性格脾气会如何,面上恭敬,实则暗暗拿视线打量了一番。   照旧看不清面容,模样清瘦,衣衫破旧却打理得很整洁,双手没有藏进袖中,骨节分明,瞧上去就很有力。   向来都是照着系统在光屏上显示出的批改来练习,此时面对着书生模样的虚拟人,范愚其实没太搞懂系统为何会在这个课室设置位讲授者,尤其是还让他这么晚才出现。   范愚疑惑的表情被光影人收入眼中,将手握成拳,掩到嘴边,而后又轻咳了一声才开口。   “两种字体达到‘小有所成’,便是我出现的条件。”   才说了一句,便又开始了轻咳。   原本还以为先生是拿咳声来提醒自己他的存在,这么看起来,倒好像是系统模拟时候被参考者的习惯,就是不知,是纯粹的习惯还是身体不好了。   不管是不是后者,范愚并不能做些什么。   不顾表情对于情绪表达的作用,便把所有虚拟人的模样都隐藏掉的系统,自然不会告知范愚被模拟者的真实身份,抑或是身体状况。   说到底,系统模拟讲授者也只是借其之口来完成计划中的教学而已,哪怕将所有先生都设置成冰冷的机械音,也不会对各个课室的教学产生丝毫影响。   也就只有算术课室那位先生,实在太过好认,才被范愚找出来了系统参考的对象。   边说话边轻咳的习惯勾起来范愚一大串胡思乱想,等到收拾好脑中的想法,先生已经又一次开口。   “红圈能够指出来哪些字尚且不足,却不能够详细讲解不足之处,咳,这便是我被系统安排出现的缘由。”   一句一咳,疑惑得到了解答,但只是听着都让范愚觉得嗓子升起来点痒意。   这下倒真的成了这次经营最大的收获。   比起攒一攒也能拿到的5000金币,自然还是位随时指点迷津的先生来得重要。   于是仗着离上床休息还有段时间,范愚再一次在尊经阁二层与课室之间选了后者。   晨间是为了学琴,这会儿是为了初次体验一下新先生的指点,而原本计划中的读书,便又被他给抛到了脑后。   又过了月余功夫。   期间才刚成尊经阁二层常客没多久的范愚,新欢换作了琴艺与书法课室。   花费了不少功夫才学明白减字谱,还没来得及高兴,紧接着就发现了系统空间中虚拟身体的头一个缺点。   若是在现实中学琴,指尖遭上一段时间琴弦的磨练,自然便会生出来茧。   可换到系统空间里,触觉与疼痛感照旧敏感,虚拟的身体却不会受伤不会留下什么印痕,也就不会有什么形成茧的机会。   于是一个琴艺课室,让范愚认清了个事实——哪怕打小吃过不少苦,他还是个娇气小孩。   兴许娇气不及蜜罐里长大的白洛和祝赫,却也还没到连着按上半个时辰琴弦还能不喊疼这么能忍耐。   才学了一旬,发现虚拟身体没法让指尖生出来茧的范愚,对于古琴的学习欲望险些清了零。   尤其是当他抓过先生的手,却在指尖看到了茧之后,好学之心顿时砍了半。   也是这回不顾及什么礼仪的动作,才让一直以来对于范愚表现出来的娇气感到不满的虚拟讲授者笑出了声。   哪怕看不清面容,都能靠声音想象出来这人幸灾乐祸的表情了。   不过似乎也有点好处。   惹怒了先生之后,虽说看似得到了原谅,范愚其实还是能明显感觉到相处时候的隔阂,自然也清楚他只是碍于系统的存在才不得不教而已。   这一旬的表现倒是让讲授者对他生出来了点认可。   但一边为此觉着欣喜,范愚还是中断了那次经营,转而呼唤了系统:“系统,可有办法减轻痛觉?”   得到的回答是可以花费金币来让虚拟身体更接近真实,就是太贵。   张口就是十万金币,贵到离谱。   听见机械音的答复,范愚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个人信息的页面,露出来了金币那栏刚到五位数的数字。   明明没有身体,按理也该没有视觉,声音更是冰冷,系统却还是在范愚的余额显露出来的瞬间,表现出了点尴尬。   “咳,系统接受分期付款,宿主可以选择分六次支付。”   听起来倒像是被书法课室的先生给染上了说话必咳一声的习惯。   十万金币分作六期,刚好卡在了范愚的余额能够承担得了一期款项的限度上。   只是发现了系统会做出退让的范愚,对着这个答案依旧还不太满意。   金币在系统中处处都可以派上用场,既然系统能商量,他自然不会想一次性给出去所有的余额,然后瞬间变得身无分文。   砍了几轮价,系统一路退让,到最后结果变成了:“宿主可选择花费50金币改变半个时辰体质,所花费金币额将进行累计,作为完整功能分期支付的一部分。分期支付期间,系统将实时更新模拟身体数据。”   也就是说,每回经营都可以花费50金币来改变体质,等到攒够了金币一次性付清,或是索性等累计改变了2000回体质,自动实现永久的改变。   至于茧的形成,却不能追溯到先前的一旬练习,只能从头一次支付开始,慢慢积累改变。   还是得疼上许久。   不尽如人意,但也比什么都没有,从始至终都全靠忍耐要好些。   起码这样一来,范愚对于学琴的热情,还是捡回来了不少,这才连着又在这课室里边泡了大半个月时间。   院试在六月,又过了数日才入的府学,两月下来,夏日已经到了尾声。   离着初秋的九月,恰恰好还有一旬时间。   旬假之前,照例公布旬考的成绩,又对长期占据头名的范愚投以了赞许的目光之后,先生拦下来了正要三三两两走出课室的学生们,模样严肃,口中却在告知假期。   “九月授衣,府学设授衣假,合半月时间,自九月初一始,月半止。”   整整十五日的假期,拿来给学生们归家准备冬衣用。   话音才落,课室里便升起来欢腾的气氛,再好学,听见有假期还是会兴奋的。   哪怕是向来注重仪态的祝赫,或是还不嫌累地扬着下巴的白洛,都没能抑制住欢愉之色。   反倒是归家了也没什么事可做,同样只能在系统空间里边消磨时光的范愚,听了这话之后才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而事实上,虽说有旬假在,连着两月都呆在原本完全不熟悉的平昌县里边,任凭他再怎么享受府学生活,也免不了对从小长大的地方有些想念。   家中无人,兴许能回族学,看望一下先生?   胡乱计划着长达半月的假期该做些什么,范愚一直保持着心不在焉的状态,直到旬考的答卷尽数发完,次日按约定又到了状元楼才止。   侍者照旧满面热情地早早在客栈外边等候,掌柜虽然依旧困顿,时不时也还会努力抬起头,分一些注意力到门外。   而瞧不见的后厨,又研究出来了新点心的厨子,打从早上一睁眼就已经开始了准备。   等范愚迈进客栈,被侍者引进近来呆习惯了的天字号房,桌面上恰好有模样精致的点心在等候。   至于他每回都要带走的一食盒点心,则是从此时开始做,时间恰好。   沏一盏茶水,拈起块口感美妙的点心,再拿着来状元楼路上买下的书册来读,本该又是个闲适的午后。   前提是,叶质安没有失约。 第57章   等到一碟点心用尽,茶水也已饮了几盏,本该在午间就出现的叶质安还是不见人影。   虽是夏末,下午的日头依旧毒辣。   范愚悄悄将原本摆在窗边的椅子挪了位置,来躲避直直照在手中书页上的刺目阳光。   一直到来时路上新买的书也翻了过半,屋门才被人叩响。   进来的正是失约了快一个下午的叶质安。   不似前几回见面一样将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这回进屋的少年模样甚至显得有几分狼狈,衣衫有些许凌乱,额际还挂着些细密的汗珠。   进了门,顾不上说话,就先快步走到桌前,倒了一盏茶水送入口中。   瞧见失约的人推门而入之后的一串动作,范愚便有些怔住。   虽说不能和打小就将美貌放在第一位的祝赫相提并论,相识这几年,也足够他发现叶质安对于形象的重视。   倒也不是同祝赫那样单纯对于姿态仪表的追求,而是习惯性地随时保持衣冠整齐,避免些失礼的表现。   这还是四年来,范愚头一次见到叶质安这么失态。   以至于直到看见少年端起茶盏,他才作出来反应,只不过此时脑中冒出来的头一个想法,却是在庆幸这壶茶水已经放凉了。   否则照着叶质安这个喝法,怕不是才将茶水送入口中,就该被烫到龇牙咧嘴地吐出舌头了。   看起来应当是小跑着赶来赴约,就是不知这是被什么事情给耽误了。   “师傅说四年多下来,在长宁县呆得有些腻了,正琢磨着将悬济堂换个地儿开。”   范愚这才发现自己愣神的时候将疑问说出了口。   喝了茶水,又将双臂撑在桌面上借力,叶质安逐渐缓过了神,没等范愚接个话就继续说道:“近来都是到平昌县进药材,再加上这还是洛州府的首县,若是不出意外,之后应当会把悬济堂给搬来这里。”   没说出口的却是,身前的小孩才是宋临会决定将医馆挪地方的主要原因。   叶质安原本月余才跑一趟平昌县,自然算不得多麻烦,可随着范愚进学,他却改作了一旬来一回,往返便要一日功夫。   这样几月下来,宋临才索性开口说是在长宁县呆腻了,提议换一处久留。   范愚是知道叶质安先前到平昌县来的频率的,这会儿一提医馆要换地儿,其实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兴许会是其中一大原因,却又不好意思问出口,面上一时露出来些犹豫之色。   叶质安已经也将椅子从窗边拽到了范愚对面,理了理衣裳,刚要坐下身,屋门又一次被人叩响。   这回进来的是侍者,手中又端了碟新的点心,还新捎上来壶茶水。   “不知两位郎君今晚可要在此用饭?”收走桌上已经空了的碟子与凉了的茶水,侍者在阖上门前问道。   习惯了这两人只呆一下午便走,今日还是掌柜看着天色已经不早,却有一人刚至,不确定范愚会不会多呆上会儿,才打发他上来询问的。   方才的话题被侍者给打断,范愚闻言便往窗外瞧了眼,这才发现天边已经出现了点漂亮的橙色。   叶质安自然瞧见了他的动作,开口答应下来侍者的询问。   等人阖上门离开,才又说道:“师傅知晓我今日会来平昌县,是以吩咐我寻一寻合适的院子,若是能找见不错的便租下来。”   这才是他今日来迟了的缘由所在。   “只是寻的牙人太过热情,一次性介绍了好几处,尽数相看下来便耗了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从牙人有些聒噪了的介绍中脱身时,离着两人平时约定的时间早就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叶质安其实以为范愚已经走了才是。   虽说还是小跑着来了状元楼,推开门瞧见这人正在翻书时,他也还是感到了惊讶。   范愚已经放下了书,既然打算在这儿用晚饭,他也就没伸手再取点心,而是将碟子往叶质安身前推了推。   “听上去已经奔走了一日,不如先取些点心充个饥。”   等是等了,只不过一下午都在读书,也就没因为他失约而觉着恼,但范愚还是打算小小地捉弄一下叶质安。   譬如,将更合自己口味的点心移到偏爱清淡的人跟前。   叶质安倒是真的有些饿了,一点没察觉范愚此时想笑而未笑的表情,只是取茶水来压下口中的甜味,反而连着用了两块才停下手。   捉弄未遂。   瞧见叶质安的动作停下来,范愚小小地撇了撇嘴,而后问道:“既已相看了好几处,最后可有定下来租何处的院子?”   提问时他还以为悬济堂未来的地址已经有了着落,得到的回答却是摇头否定。   “不曾定下,牙人虽热情,却并不大尽心。领着走了好几处,但各有各的问题,离着师傅想要的院子还有些距离。”一提起今日的成果,叶质安便皱起来了眉,“兴许是看我不曾加冠,年岁还小,觉着好骗罢?”   明明要比范愚年长三岁,这会儿还是受到了年龄的困扰。   回想起来自己因为年纪小而显得比所有同窗都要矮上一截的事儿,范愚对叶质安此时的感受倒是仿佛能够切身体会到一般。   思绪走到这儿,范愚倒是想起来了些别的事儿。   才入府学的时候,新录的学生便各自领了专门供给秀才的青布长衫与方巾,作为平日里的着装。   而当时年长他几岁的祝赫已经能穿出来读书人的风流姿态,个头不及他的范愚换上同一身衣裳,却像个孩童偷穿了长辈的衣衫。   但穿上之后再怎么效果不佳,也不能否认这身衣裳正是秀才身份的一大标识。   此时因为旬假的缘故他才不曾穿出来,却不是不能。   “听起来宋神医并不急着搬,不如等下月得了空,我换上长衫与你一道去相看院子?怎么说也是秀才,牙人总不至于再糊弄人。”   正好他还在想授衣假时候没什么事儿可做,若是能帮上叶质安的忙,倒也不错。   毕竟此时叶质安忙于寻找合适的院子来作为医馆的新址,有一部分缘由正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正觉得是个好主意,反而被能得到帮助的叶质安给拒绝了:“旬假一共也就一日时间,找院子太过劳累了些,可别又昏了过去。”   这是不知道授衣假的存在,且还在惦记着范愚无故昏过去的事儿,把人当精致易碎的瓷娃娃看待。   范愚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正要反驳,却才瞧见叶质安眼下的颜色。   已到黄昏,透过窗子进来的光线远不及下午明亮,烛火也还未点起,屋里便显得有些昏暗。   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晃了眼,范愚索性从椅子上站起身,直接凑到了叶质安跟前。   鼻尖快要碰到鼻尖,手中正端了茶水要举到口边的叶质安猛地往后躲了躲,茶水都险些洒处,才避开了范愚的忽然接近。   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瞧清楚了的范愚抢了先:“叶兄近来还在翻找医书么,怎的眼下的青黑比之我那时还要重些?”   角色颠倒,身为医者却被问了是否在不顾身体读书。   已经到了口边的话登时被叶质安给忘了个干净,神色有些尴尬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一副明显的心虚模样。   假咳了一声,将手从鼻尖移回了茶盏上,叶质安开口解释道:“倒也没有太花心思,只是体质不同,晚睡一日的表现都要比常人明显上不少。”   听上去还挺可信,要是他这会儿没把原本注视着范愚的视线给移开的话。   只不过当时范愚被灌口味独特的药的主要原因,其实还是体弱且熬夜,叶质安这会儿虽然也晚睡,但毕竟身体健康,眼下有青黑的结果也只是容易困一些而已。   再加上范愚自己不是医者,抓着了这人的小把柄,也没法把那些药给叶质安灌回去。   才兴奋了片刻,范愚便意识到了这一点,又撇了撇嘴,回到方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又看了眼天色,趁着侍者还未将晚饭送进来屋中,范愚把话题扯回到了先前的。   “府学九月有授衣假,统共放上半月,拿来寻院子却是足够了。”   这才让拒绝了帮忙的叶质安答应下来,神色由心虚转作了恍然大悟状。   相识数年,他是知道范愚家中无人的事儿的,整整十五日的假期,估摸着这人只有读书一件事可做,自一道寻合适的院子,起码能不那么无聊些。   有点事儿能转移范愚的注意力,没准还能减少一些同窗回家与亲人团聚,自己却孤单一人的伤感。   想到这,叶质安甚至已经开始思考起来,授衣假这半月时间里,除了找院子,还有些什么事情可做了。   要不教他认药材算了?   再或者,医书也是书……   脑中胡思乱想,面上自然就显得呆滞,等他回过神,范愚已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   而后就被叶质安抓住了手腕,往桌面上压了压,道:“今日还未诊脉,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坚持了几月,这人居然还没把诊脉的事情给忘掉。   一边在心中感慨叶质安对于医术的执着,一边认命地将手腕放到桌面上,等着微凉的手指搭上来。   等到诊完脉,照旧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叶质安又一次皱起来眉,而屋门恰好被侍者叩响。   院试结束也有数月,而掌柜与厨子的热情同叶质安的执着一样,丝毫不减,甚至更甚了些。   小三元难得一次留下用饭,满桌佳肴。 第58章   一旬时间过得飞快,眨眼便到了入学以来头一个长假。   先前既已约好,范愚便没有同祝赫一道回去长宁县,反而是收拾好了半月里头要穿用的衣物之后,便换上青布长衫,戴好方巾,出了门。   照旧到状元楼会面,却难得有一次不是下午到。   想着没准又是耗上一日也找不着什么合适的院子,两人约的是清早。   范愚出门时,天色才清,太阳尚且隐在云间,夏末该有的温度这会儿还察觉不出,甚至有点微风拂过,能带来些许的凉意。   于是熟悉的侍者没守在门口等候,掌柜也真的在打盹,更不必说中午才开始准备点心的厨子,此时才刚换好衣裳走进后厨。   瞧见范愚走进客栈,正在擦拭桌面的侍者匆忙丢下手中的布巾,迎上前来,面上满是惊讶。   “郎君今日怎的这么早便来了?”   开口便是疑问,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要把人往习惯的那间天字号房引。   范愚难得一次拒绝,转而选了刚擦拭干净没多久的一张靠窗的桌子。   搓着手,侍者的声音还带着点歉意:“没料想到郎君今日来得早,点心还未开始备。不知郎君可有用过早饭?”   还是清早,范愚并没想用甜腻的点心,反倒是状元楼的早饭同样合他意,这才没去府学的饭堂便径直出了门。   等侍者端上来双人份的餐食,叶质安也恰好从屋里出来。   为了一大早便能出门去相看院子,他还特意早了一日来平昌县,在状元楼里头住了一晚。   大概是上回被范愚发现之后就没再熬夜读医书,叶质安眼下的青黑倒是已经消退得差不多。   瞧上去还是一夜好眠,精神极好。   再加上早饭总归会清淡些,恰好合他口味,于是面上还带起来点愉悦的笑意。   等到范愚也放下手中的筷子,轻拭了嘴角之后站起身,这人的笑意便倏地扩大了些。   先前几回旬假见面时,叶质安是见过祝赫穿这身的效果的,这会儿瞧见范愚站起身,他才懂了为何上回提起这个主意时,眼前人面上会有些郁卒之色。   确实有些像孩童偷穿了成人的衣冠。   但毕竟是为了帮他的忙,若是笑出声,怕不是要引起来恼意。   叶质安连忙低了低头,佯装作被地面上的什么吸引了注意,等到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之后才再次抬起。   并排走出客栈门,前一日同叶质安约好了时间与地点的牙人已经在外边等候了片刻。   贼眉鼠目,形容猥琐,还微弓起来腰身。   瞧见范愚这身打扮的一瞬间,原本市侩的面上,笑容明显热情了不少。   等到视线上移到年轻的面貌之后,甚至主动迎上前,对着两个半大少年的态度都有些恭敬。   主动站到了范愚的身侧,牙人张口便是一连串话:“秀才公可是打算租处地方来读书?我知晓不少院子,地方幽静,租用也不算贵……”   至于前一日同他约了见面的叶质安,明显成了顺带的那个,在范愚给出回应之前,都没得到牙人分出来的丝毫注意。   虽说无视了叶质安之后搞错了两人租院子的目的,脱口而出那一串介绍倒是刚好能与宋临的要求相契合。   于是范愚索性就没否认,直接点头示意牙人领着去瞧一瞧。   而明明将是最后拍板决定的叶质安,在两人的交谈间地位直线下降,已经被牙人当作了小厮一般的存在。   大概也是因为叶质安向来低调些,家境虽好,身上的衣衫却不显眼,便是刺绣也多是用的暗纹,而牙人眼力又不佳,才会这样怠慢了。   若是换个眼力好些的,便是看不出来布料独特,瞧见身上的气度也不至于看走眼。   叶质安倒也不恼,懒得同个牙人计较。   再加上上回相看院子的时候着实被这人的聒噪给吵得头疼,这会儿被当作随从,反倒乐得清静。   甚至暗暗从并排退了一步,落后在范愚后边些许,任由牙人热情地挤占了他身侧的位置。   兴许是看在秀才公的份上,这回牙人倒没太聒噪,说话的声音都有放轻,生怕哪里做得不好,让到手的生意给飞了。   牙人放轻了声音,自然要靠动作来展示自己的热情。   再弓着腰,总归是成人,于是引路的手都快抬高到遮住范愚的视线,无意间反倒险些把想讨好的秀才公给惹恼了。   跟在后边的叶质安自然把一切收入眼中。   而后良心发现,将牙人往后拽了拽,自己则又站回了范愚身侧。   只是两人都不知道,若是照着秀才租院子读书的标准来找,注定找不着个合意的。   牙人领着看的第一个院子虽说还在平昌县的范围里边,但却已经算是偏远,从状元楼走过去就花费了不少时间。   远远瞧见院门时,范愚抬头看了看已经变化的天色,不由在心中感叹早早出门的决定再正确不过。   院子有些破旧但却规整,确实幽静了,却太小了些。   若是真拿来给书生读书用,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牙人热情,态度也恭敬,这回并没有糊弄二人,但太为范愚着想了些,以至于选的院子租金都可以称得上低廉。   毕竟“穷秀才”之名深入人心,范愚又还是小孩模样,再天才想来也负担不起多贵的租金。   思虑周全,于是恰好选中了并不合适的位置。   等到叶质安也开口将上回说过的要求重新复述了一遍,又将能够承受的租金价位也说清楚,牙人才露出来恍然大悟的神色。   就是其中带着点惊讶,眼神还不住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大概是在惊讶于他竟然不是个小厮。   怎么也没想通牙人的逻辑是怎么回事,索性就不再去想,叶质安示意道:“可有能满足我二人方才所有要求的院子?”   牙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而后露出来个胸有成竹的笑。   “有有有,想起来了,两位随我来便是,有一处院子包君满意!”   再走过去又花费了不少时间,牙人像是才意识到这处院子的偏远,面上的表情也带上来一丝尴尬。   “不远不远,就在前边儿,一会儿就到。”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却已经开始拿袖口去擦自己额头的汗珠了。   叶质安也不算多好受,还是身体虚些的范愚,顶着夏末的阳光也只觉得暖,甚至还舒适地眯了眯眼,显得有些慵懒。   即便为迁就范愚的步子大小而放慢了脚步,等终于到了先前所说的院子时,牙人也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相比起方才的偏远,这回的院子位置倒是还算不错。   同悬济堂在长宁县的位置一般,也能算是闹中取静,正好在一条巷子的最深处。   房屋不再破败,看上去像是长期有人打理的,屋外还有棵算不上年轻的树,恰好能给宋临的躺椅提供个遮蔽。   估摸着应当不必再去瞧别的院子,范愚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跟在叶质安身后,进到了屋里。   一直到日头爬到了天空正中,叶质安才结束对这处院子的仔细考察。   回到院里的树下,仰望见繁密的树冠之后又低下头,连给师傅放躺椅的位置都在脑中规划了个清楚。   而后才对陪着看了每一处细节的牙人点头,开始询问租金。   牙人刚要回答,正好瞧见范愚跟在叶质安身后从屋里走出来,于是到了口边的话又被他咽回了腹中。   带着犹豫,上下打量了一番范愚今日的打扮,最后咬了咬牙道:“租金不能降,抽成可看在秀才公的面上让你半成。”   牙人一脸肉痛,说话间还特意提高了音量,好让看重的秀才公能够听清楚自己做出的牺牲。   租金刚好卡在了师徒二人的接受范围里,加上牙人减了些抽成,叶质安当即便定了下来。   范愚倒是没料到自己的身份还能带来抽成的优惠,闻言眨了眨眼,冲着少年露出来个灿烂的笑。   看房耗费了不少时间,叶质安点头决定好悬济堂未来的所在时,就已经到了正午。   而等到终于定好契约付好租金,三人的腹中都已经开始有了咕噜声。   牙人将收到的抽成放在手中,满意地掂了掂重量便要提步离开,他还得去告知房主今日的成果,哪顾得上腹中传来的饥饿感。   难掩喜色,走前倒还记得叮嘱落在后边的两人关好院门再离开。   “状元楼?”   暗暗感慨了一番两回相看院子的效率差别,叶质安对眼前出了大力的秀才公发出了用饭的邀请。   打从范愚进府学到现在,两人回回见面基本上都是在状元楼,早就成了个习惯。   这会儿叶质安也就是象征性的一问,而后不出所料,看见了范愚面上的期待之色。   数月过去竟然还没吃腻,也不知道是府学饭堂的口味实在太差,还是状元楼厨子太能够创新了。   不过不可否认,那家客栈对范愚这个扭转了自家境况的小三元,着实重视得很。   想着想着,思绪又从范愚身上转到了新租的院子上,临走还拿视线上下扫过门里的场景,一边还轻轻点头。   而这点功夫里,范愚已经朝着状元楼的方向走出了几步,发现原本在身侧的叶质安没跟上才转过头。   正好瞧见这人把双手搭在门上,还在对着院子依依不舍。   看上去确实对这处新住处颇为满意。   等范愚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会儿,叶质安才阖上门转过身。 第59章   悬济堂的新址已经选好,两人又在平昌县多留了一晚,才出发回长宁县。   照旧雇了车,于是哪怕清早就出了门,抵达时也还算得上是精神奕奕。   因着带了提前收拾好的包裹,范愚懒得从悬济堂走上许久再回家,索性便让车夫多拉了一段,直接停在了自家屋门口。   才刚掀起帘探出头,脚都还未落地,便被恰好正在门外闲谈的邻家婶子给瞧见了。   “哟,十二郎不是去了首县念书么,怎的忽然回来了?”   眼尖的婶子立刻中断了话题,带着些诧异,向范愚招呼道。   听见解释说有半月的假期之后,注意力便转到了范愚此时的衣着打扮上:“听闻秀才公都有甚么特殊的衣裳,十二郎怎么还是穿的旧衣?”   难得出个这么年轻的秀才,才两句话的功夫,范愚周围就又围起来了一圈族人。   也是时间赶巧,今日出门得早,族人们才刚用完早饭没多久。   汉子都已经下了田,方才在门口闲聊的婶子们却正端着盆,要相约一道去河边洗昨日换下的脏衣。   好在比起刚考中了小三元时候,众人的新奇劲儿已经过了不少,如今时隔数月再瞧见范愚,也就是围上来闲聊一阵。   倒不至于又一次衣衫凌乱才得脱身。   不得不说,范愚虽然依旧对族人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可乍然从同窗之间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所带来的低落情绪,确实被冲淡了不少。   怀中捧着相熟的婶子塞过来的吃食,再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时,范愚面上还带了点浅浅的笑。   就是屋里的境况没什么值得开心的。   走前收好了被褥衣衫,只有家具暴露在空气当中,但还是积起来了层薄薄的灰,正等着归来的主人收拾。   江南雨水多,被褥便是被好好地收在柜中,此时也带上了浅浅的霉味,还得抱去阳光底下晒晒才能盖。   再加上系统改变了生活状况之后,范愚便没再去义庄领过米,走前正好用尽了最后那点,突然回来,这几日的饭食暂且也还没个着落。   将手中的吃食放到桌上,范愚站在原地,在脑中规划起来今日得做完的事儿。   排列着诸事的轻重缓急,环视了一圈空空荡荡只剩自己一人的屋子,才回来半日不到,他就已经开始怀念起来还算热闹的府学了。   至于原本想的去族学看看,看上去是得拖到后几日才行了。   夏末秋初,夜里已经有了凉意,晒被褥便成了范愚做的头一件事。   习惯了族学和府学提供的厚重被褥,再摸到手中这床棉絮都已经从裂口中跑了不少的,范愚不由叹了口气,似乎买全新的被褥,才是此时最该被提上日程的。   手中这床已经用了好些年,当年嫌薄还可以折了来取暖,逐渐长高之后却不行了。   族学每月只放一日,将就着用用也就罢了,既然府学会有长假期,还是换新的更好些。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没再囊中羞涩了。   将被褥抱到屋外,范愚一边整理,一边想道。   虽然麻烦了点,思及自己近些年渐丰的小金库后,他还是露出来个欣慰的笑。   只在家中待半月时间,算上粮食米面,要购置的东西却不少。   等到范愚终于彻底忙活完,得空在同样嘎吱作响的椅子上坐下来,已经过了大半天功夫,毗邻的屋子都冒起来了炊烟。   于是才刚坐下,就又到得开始给自己准备晚餐的时候了。   颇为随意地打发了晚餐,范愚便把自己埋进了刚收进屋没多久的被褥中。   虽说薄了些,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还是能让人幸福感满满。   把脸埋在其间蹭了会儿,他才让意识进到了系统空间里——   今日份的字还未练呢。   不知道再坚持上一月不中断,系统会不会还有5000金币作为奖励。   而后不知怎的,便被系统给听见了想法,机械音无情地打破了范愚的幻想:“坚持一月经营的奖励仅发放一次,之后不会重复。”   以至于范愚是撇着嘴入睡的,梦中还好好折腾了一番始终不肯给份详细使用说明的系统。   次日早晨,睁眼便看到已经完全收拾好的屋子给范愚带来了份好心情。   思索了一番还有什么事情未完成,而后满意地发现回族学已经排到了头一项。   清晨的田间小道一点都不显得安静,同样早起的汉子们正扛着农具往各家耕田走,一路有说有笑。   瞧见范愚之后,一样热情,却要显得含蓄些,起码没有再把小秀才给围起来。   对这样的交谈范愚倒是适应良好,一点没觉着不知所措。   等到了族学,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些什么。   这会儿正是众人做早课的时候。   教导了范愚四年的两位先生都还在各自课室中盯着学生们念书,朗朗的书声透过窗子传出来,在并不算大的院子里回荡。   熟悉的场景和熟悉的人,只不过自己不再是其中一员。   忽然产生的一丝惆怅被恰好往窗外扫了一眼的范有成给打断了:“哟,我们小三元回来了!”   能发现范愚倒也不是偶然。   他既无心科举,只打算识个字,早课时候开小差自然也是家常便饭,做不了什么别的事情,看看窗外院子发发呆还是可以的。   不过按着往常,早课时候若是有人闹出点动静,早该被先生教训了,范有成这一嗓子能躲开斥责,还多亏了话中的主角是范愚。   猛地听到学生惊呼,先生都已经打算出声阻止,而后才反应过来引起这么大反应的正是自己的得意门生。   顺着范有成的视线往外瞧,正好便看见穿着青布长衫,头戴方巾的范愚刚走进院子。   于是顾不上还该在做早课的一众学生,直接便推开门往外迎了出去。   范愚是特意换了这身衣裳才来的族学,而和他所料想的一样,迎出来的先生,视线确实在长衫与方巾上停留了许久,上下扫了几遍,才连声道“好”。   看上去激动的程度,都要和刚得知自家学生考取了小三元的时候差不多了。   倒也不奇怪,毕竟这身秀才专属的打扮,是范愚进了府学才领到的,还是头一回穿着出现在先生跟前。   才同先生问了好,被先生留在身后的一屋子学生便已经闹腾了起来。   留在蒙学馆又同范愚相熟的,也就只剩下范有成几个了,都是不打算科举的,自然也就不会太在意什么早课的纪律。   有先生盯着还算安分,先生出了门,又瞧见了范愚的存在,自然把书一抛,便一道起身出门来了。   至于范愚转到经学馆之后新入学的几个孩童,面上既有向往,又带着点怯意,跟在几人身后,也一起到了院子里。   先生脾气再好,瞧见这场景也免不了吹胡子瞪眼。   还是看见范愚离开之后才入学的,最乖巧的那个学生的动作之后才露出来笑。   小孩双手紧张地拽着自己的衣角,小步小步凑到范愚跟前,声音也细得很,得范愚低下头去才能勉强听清楚:“兄长便是,阿爹说过的那位考上了小三元的十二郎嘛?”   提问的同时还仰起来头,面上满是期待和向往。   范愚还没回答,对面的经学馆就也察觉到了院子里的动静,打开了课室的门。   祝振走在最前边,身后紧跟着的便是手中捧着书,摇头晃脑地念着些什么的范有宁。   “阿愚,怎的忽然回来了?”   还没走到跟前,祝振就已经提高嗓音问出了口。   而后就有些郁闷地发现,原本还站在范愚跟前的小孩被这一嗓子给吓回了同窗之间,还特意躲到了高壮的范有成身后,只敢露出来个脑袋,继续带着点期待看着范愚。   祝振不由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侄子当年被自己吓哭的场景又一次出现在脑中,于是方才还很高兴的脸登时黑了下来。   吓得小孩又缩了缩脑袋。   先表明了自己确实是小孩阿爹口中那位十二郎,又说明了授衣假的存在。   范愚回答问题的声音都带上了点笑意,照这么下去,怕不是又要多出来一个怎么说都不愿意转进经学馆念书的了,尤其是在已经有了他自己和祝赫这两个先例之后。   祝振倒是没听出来范愚的语气,恍然大悟道:“离开府学好些年了,我竟忘了也该是放授衣假的时候。”   他当年虽没考到院试前三名,经了科试之后也还是拿到了廪生的身份的,自然也曾在府学求学过。   随后又喃喃自语了一句:“那阿赫也该回来长宁县了,还得寻个时间回去一趟。”   族学今日的早课算是被搅和了个彻底,两位先生与一众学生,这下都和范愚一道,站在了院子中。   不过瞧见得意门生的欣喜,也足够两人把学生们都跟着出来而不顾早课的怒意给压下去了。   唯一的问题,便是祝振身后的学生们,怕是要因为自己没压下去的笑意,遭着自家先生的秋后算账。   不过那也是之后的事儿了。   知晓了范愚这回回来之后是有足足半月的假期,要聊些什么也就不急在一时。   两位先生索性就一道到了屋里,端起来茶盏,含笑看着范愚被一众热情的学生给包围在中间了。   没被拦回去继续做早课的学生自然兴奋,只是又一次陷入包围的范愚,就甚至有点想叹气了。   早知如此,他就该换个时间来才对。   只不过这会儿后悔,哪里还来得及。 第60章   人多了些,于是直到往常早课该结束的时间,范愚也没能从其间出来。   热情倒是没让他手足无措,反而是蒙学馆的几个孩童,面上满是让人不忍拒绝的期待,遭了忽视便会转作眼泪汪汪的模样,可怜劲儿给范愚脱离人群的想法增加了不少难度。   最后还是饮够了茶的先生没看下去,走出屋子,将一众学生给赶回了课室去继续被中断的早课。   至于同范愚最为相熟的范有宁几个,便赶不回了。   好不容易得了空,范愚不由松了口气,再瞧见还未走开的几个,终于露出来轻松的笑意。   围坐到先生们方才饮茶的桌旁,范愚和范有宁也熟练地捧起来茶盏,抿了一口。   向来对茶水没什么兴趣的范有成,则是才进屋便取了一盏,一口气灌了下去,招来祝振的哼声,还斥了句“牛饮”。   先生在一边看着这场景失笑,遭了斥声的范有成倒是完全没在意,反正他没打算同范愚他们一样转去经学馆念书,祝振的反应自然不会被他放在心上,抬手摸了摸脑袋,甚至还想给自己再续上些茶水。   伸出的手被宝贝茶叶的祝振给拦了下来。   “这可是为了阿愚回来特意取的好茶,遭不住你这般牛饮,不若直接喝水算了。”   边说还边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一旁的炉子,架在其上的水壶正在发出来咕嘟声。   见祝振打发掉了完全不知品茗为何物的范有成,先生才含笑开始了话题。   时隔数月再见,先生不自觉捋胡子的动作让范愚觉着格外亲切,听着提问,自己也不由带出来笑意。   在场数人,也就一个祝振是曾在府学求过学的,自然没什么问题要问,只安静地听几人交谈,在范愚提起来府学生活的片段时显露出来怀念之色。   先生虽未能进府学,但总归比着范愚几人年长太多,没太好意思问起来什么府学的细节,同样安静地听,眼里偶尔会闪过点遗憾。   主力还是洗心革面开始认真求学的范有宁,照旧学着酸儒模样摇头晃脑,逮着范愚讲述的某一句话都能问出来个新问题。   全然一副为自己将来进入府学后的生活提前打算的模样,斗志还挺高。   至于范有成,仅有的一点好奇也被范愚口中的一旬一考给吓得一点没剩下。   一月一考都已经很折腾人,旬考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听见之后便没忍住发出了感叹:“幸好幸好。”   结果因为没什么志气得来了先生不甚满意的一瞥。   时隔数年,他还是没能习惯范有成混日子式的学习,得亏新入学的几个孩童没被带偏,否则怕是要气个厉害。   只在府学学了没几个月时间,这会儿讲述起来却有无数的话题。   范愚在好几次为手中的茶盏续上茶水之后,不由瞥了眼放在一边的炉子,暗暗感叹了句祝振颇有先见之明。   不过他这般为了缓解渴意饮茶都没遭斥责,倒是显得方才范有成被斥作牛饮有些冤了点。   一边咽下口中的茶水,范愚的余光扫见了身旁的范有成,嘴角抽了抽,而后便将才刚产生的想法给赶出了脑外。   说他是牛饮,还真就挺贴切的,又一次一口气灌下了整杯。   至于祝振方才玩笑提起的直接喝水,显然完全没被范有成给听进去。   闲谈的时间过得飞快,直到最先挨蹭到范愚跟前的孩童带着点怯意出现在屋外,几人才意识到这一点。   范有成两人留在这儿闲聊也就罢了,两馆各自的先生都这么久未曾出现,先前被赶回课室继续早课的学生们,可就都已经口干舌燥了。   得了提醒,几人才站起身往外走,而后便惊讶地发现,不知不觉间,日头都已经到了天空的正中。   离着该用午饭的时间都不远了。   先生于是牵起来看上去有些委屈的学生的手,带着人回了课室。   祝振则是远远地示意了正隔着窗往院子里瞧的学生,紧接着便听见了课室里猛地响起的喧闹。   大概是因为经学馆的学生基本上都是打定了主意要试试科考这条路的,范愚的归来显然让少年们有些兴奋过了头。   就连用饭时,都没几个人还记得食不言三字,叽喳个不停,只在旁人说话时匆忙扒拉几口饭菜。   得亏问及府学的时候,已经聊了一上午的范有宁两人能帮着答一答,否则就连族学饭堂并不大美味的饭食,范愚怕是都没法吃个饱。   即便如此,等到走出饭堂时,也已经过了平日里用饭的两倍时间。   到最后几口,连颗粒饱满的米饭都有些发硬了。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有些好处,先生原本打算的,是将下午的课业给取消了,让范愚到课室里边讲讲科举与府学。   这顿饭虽用得久些,却误打误撞提前将先生的计划给完成了,虽说地点不太对。   而原本可以休息一下午的学生们,则是因为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无意间失去了个好机会。   等众人回到课室,开始听先生讲本该在上午进行的课程,范愚则是霸占了先生新购置的躺椅,在院里树荫底下捧着书度过了闲适的半日。   直到学生们下了学,原本仰躺在院中的范愚才同先生请辞。   离开时面上还带着点轻快的笑,显然是因为众人一时冲动搅没了半日休息的事儿。   次日早晨,难得一天没有早起,范愚睡到了身上有暖洋洋的感觉才醒来。   一睁眼,瞧见的便是柔和的阳光,正透过窗子落到床榻上。   授衣假第三日,他打算去悬济堂瞧一瞧。   照着回长宁县的路上叶质安提到的计划,师徒两人这几日应当还在收拾药材与医书,尚未开始搬地方。   慢悠悠地走到长宁县,范愚熟门熟路地叩响了医馆的门。   一直没人答应,估计两人都在忙碌,范愚便试探性地推了推门,结果却听见了少年清朗的声音:“院门不曾上锁,只管进来便是。”   院子里,师徒二人都正在树荫底下。   原本被宋临拿来摆放躺椅的位置,这会儿摆了张桌案,两人各自坐在从屋里拿出来的蒲团上,手中正执着棋子。   随着范愚推开门的动作,背对着院门的叶质安同时落下了一子。   难怪叩门会无人应答,这是正忙着对弈,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跟前的棋盘上。   该到宋临落子,叶质安于是抽空转过头快速瞟了一眼进门的人,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同范愚有个约定。   但又舍不得已到尾声的棋局,这还是他难得一次找到机会能赢过宋临。   好在范愚看出来了少年的为难之色,主动走到了两人边上,表示出来观棋的想法。   虽然事实上他并看不懂什么。   瞧见两人在下棋的瞬间,范愚才意识到,解锁府学数月,自己竟然还有个课室不曾踏入过哪怕一次。   差点就想当场让意识进到系统空间,去看看头一次进课室的展示了。   主要原因倒不是忽然产生的好奇,而是发现自己看不懂眼前两人你来我往在做些什么之后,那一瞬间的无所事事。   不过理智还是阻止了范愚立即进入系统空间的想法。   万一要是进了空间,现实中刚表现出发呆模样,叶质安或是宋临就落下最后一子,那可就得出事儿了。   怕不是今日过后,叶质安就会更加坚定范愚得了什么奇怪病症的想法,然后一头钻进医书的世界中再也不出来,顺便再给范愚开上几个月的药了。   范愚才刚决定等回了家中再进系统空间,身旁的少年就高兴地呼出声:“赢了!”   听得出来,得是连输上无数盘之后难得一次取胜,才会一点看不出来该有的淡定模样。   宋临向来是靠诊脉来认人,至今对范愚的模样没什么印象。   一局结束之后,见眼前人并不是来看诊,便自顾自进了屋,留下叶质安在原地收拾棋盘。   一边收拾棋子,叶质安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范愚身上,开口道:“难得一回有机会赢过师傅,不免有些忘形。”   话语间还抬手摸了摸鼻尖,这是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耳根处覆上了层薄红。   “阿愚可喜下棋?”问话的语气中还带着点难掩的兴奋劲儿。   这还是范愚头一回见到叶质安除了医书之外的喜好,就是可惜自己暂且还一窍不通,只能摇摇头作为回答:“暂且还不会,更不知喜欢与否。”   本来以为少年会觉着失望,却并没料到他的反应。   叶质安整日沉迷医书当中,除了范愚便没什么友人,而除了学医和下棋之外也没什么别的爱好。   平日里的对手是绞尽脑汁才有一丝机会赢上一盘的宋临,乍然听闻范愚不会下棋,反倒有些蠢蠢欲动。   于是说道:“那不如,我来教阿愚下棋好了。”   只是教学的动力,是趁着小孩没什么底子时,可以像师傅面对自己一般赢上对方无数次,而照着范愚掌握新知的速度,只要棋上的天赋不是太差,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得到一个不错的对手了。   从零开始养成一个可以有来有往的对弈之人,对日常输给宋临的叶质安来说,实在是件颇有诱惑力的事。   至于原先打算的搬迁医馆,反正不急于一时,直接被叶质安抛在了脑后。   可惜就像叶质安永远没法知道范愚为何昏过去一样,他也不知道,导致昏迷的罪魁祸首还能够教授琴棋书画。 第61章   范愚还在犹豫要不要答应下来,就瞧见宋临背着个药箱,从屋中走了出来。   扫了一眼叶质安,发现他还在棋盘前边不动弹之后,也就没把自家徒弟给叫上。   至于范愚,既非上门求诊,便被宋临自动划分在了无关之人的分类当中,无需搭理便径直出了门。   叶质安倒是将注意力从棋子上挪开,解释了一句:“有位老先生身子骨不好,不大方便上悬济堂来求诊,需要师傅上门去帮着看看。”   难怪师徒二人一点不急着收拾要带去平昌县的医书与药材,这是在长宁县的病人还没全数收完尾。   正想着,叶质安已经收拾好了棋盘,又一次对着范愚发出了邀请。   这回直接上手,抓着范愚的手腕,让人坐在了宋临方才的位置上。   又犹豫了片刻,范愚忽然意识到,从毫无基础开始学,兴许今日根本不可能开始对弈,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输赢问题。   事实上也和他猜想的一样,直到日头爬到最高,树荫范围也缩至整日中最小,只能勉勉强强遮住两人时,叶质安也只是刚结束了对心爱的棋的介绍而已。   而随着他终于停下讲解,范愚腹中已经开始了咕噜声。   叶质安收拾面前棋盘的动作不由停顿了下,而后就转过头去看了眼院门,动作幅度还挺大。   可惜宋临并没有回来。   再转过头,面对范愚的疑惑,少年难得表现得有些尴尬起来:“阿愚,不若我们去外边寻家酒楼用饭吧?”   带着点疑惑搜寻了一遍记忆,终于回想起来宋临对于叶质安厨艺的评价之后,范愚才懂了他是在尴尬些什么。   能把药方折腾出各种稀奇古怪味道的人,在范愚心中一直都是和厨艺高超挂钩的,虽听宋临提起过友人的真实手艺,一时半会儿依然没法把他同个厨房杀手给联系起来。   才刚点头要站起身,医馆的门便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正是宋临,带着担忧的声音在推门的时候就已经先传了进来:“质安,灶台可还健在?”   发现叶质安还坐在树荫底下之后,宋临明显就松了口气。   但还是不太放心地将视线投向了厨房的所在,唯恐瞧见个正在冒着黑烟的屋子。   直到确认了两人都还完好,屋子也未被叶质安烧个干净,宋临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将背了一上午的药箱给放回了屋里。   再走出门时,开口便是同叶质安方才一样的提议:“这会儿再做便太晚了,还是去外边用饭罢?”   无需自己动手去炸厨房,此时随便宋临提出来什么,叶质安的反应都只会是点头附和。   选个闹中取静的位置来作为悬济堂所在的好处此时便显现了出来,三人走出巷子没几步路,便是一家酒楼。   师徒两人走在前边,范愚则是跟在叶质安身后,脚步还未迈进酒楼,就已经有熟悉身前两人的侍者迎上前来。   “宋神医又来用饭了?正好,二位习惯的位置这会儿还空着。”   热情程度同平昌县状元楼的侍者瞧见范愚之后的态度也差不大多。   甚至等到就座之后,不需要宋临开口,侍者就熟练地报出来一连串菜名,还体贴地问了一句:“可有什么需要增加的菜色?”   说话间,拿眼神示意了一下对他来说还是个生面孔的范愚。   相处数年,叶质安早就已经摸清楚了范愚的口味,听见侍者报出来的一串都是自己偏爱的清淡菜色之后,便主动替并不熟悉这家酒楼的范愚补充了些。   侍者才刚点头记下来修改之后的菜单,酒楼掌柜也跟着凑了上来。   “宋神医,上回小儿的病可多亏了您,今儿的花销尽数算在我头上便是。”   言下之意,也就是不必付账了。   只是掌柜的慷慨只换来了宋临的疑惑之色,还是叶质安及时站起身来同掌柜寒暄,才免去了尴尬的场景。   范愚倒是没对这场景感到多少惊讶。   毕竟几年下来,不说和宋临的见面频率有多频繁,起码也不能算是陌生人。   即便如此,每回见面的时候,宋临也还是靠着脉象才能喊出来一句“十二郎”。   而酒楼的掌柜甚至不是宋临经手过的病人,便是此时伸出手去让他诊脉,给这位神医留下的印象也不会是曾经治愈的病人的家属。   自然得不到什么反应。   等到叶质安终于应付完了掌柜,侍者已经端着酒菜上了桌。   口味同样不差,哪怕是摆在师徒两人跟前那些清淡的,都不算讨厌,至于叶质安后来特意加上的菜,正合范愚的胃口。   比起前一日在族学饭堂用的,和自己在家做的,可要美味不少。   于是筷著不停。   等到都放下手中的木筷,宋临才开口道:“质安,待会儿回了医馆,便要开始收拾了。病人都已经交代完,不会耽误搬迁之事。”   从叶质安寻好新租的院子算起,花了两日还多的功夫,才算是结束了长宁县的收尾。   少年点头答应,转过头就对着范愚笑着道:“阿愚这是正好赶巧,那可得帮忙了。”   说是这么说,其实范愚今日来悬济堂,本就是为了来给搬迁的事儿帮忙。   这进度其实已经比范愚原先以为的要慢了不少。   等到回到医馆,宋临便一头扎进屋里,去整理还未用尽的宝贝药材了。   至于医书和家什,则是尽数交给了叶质安来整理,范愚也被他带着进了书房。   一进门,注意力便被有一整面墙大小的书柜给吸引了注意力。   哪怕上边整齐摆放着的都是范愚看不懂的医书,而系统空间里同样有着几个书架的书在等着他读,眼前这场景也足够让他露出来点艳羡的神色了。   预料到了范愚反应的叶质安,这会儿则是落后了两步,斜倚在门框边上看着。   等到范愚面上的惊叹之色已经退下去,他才开口指挥友人开始整理。   一整面墙的书籍,放在书房中确实令所有读书人生出来向往之情,可要整理好之后搬迁,可就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活计了。   范愚意识到工作量之后,对叶质安的些许羡慕顿时就转作了同情。   他虽来帮忙,可毕竟不熟悉医书与药材,主要的活计还是得归这师徒两人自己来做。   药材有多少要收整尚且不知,但书架上这些明显翻阅过多遍又精心保养的书,就已经算是个难题了。   同为爱书之人,谁都不愿意因为一次医馆的搬迁便让它们受到什么创伤,这样一来,动作就更得小心翼翼。   尤其是有些书册分明已经上了年头,书页泛黄,看上去脆弱得很,一不小心便要碎在手中了。   一整个下午的功夫,可远远不够两人收好这一屋子的宝贝。   好在不急,慢慢收拾也不碍着什么事儿。   叶质安甚至还有闲心,一边把医书从架子上取下来,一边给范愚讲些相关的故事。   或是成书时候作者的事迹,也或是他自己刚开始学医时候经历过的旧事。   范愚甚至还从架子与医书之间发现了几页纸,展开之后才发现上边正是叶质安的字迹。   只不过这人自己也不记得上边写的什么,听了询问还放下了手头的活,凑到了范愚跟前来。   “啊,是师傅当年罚我抄的几页医书,不知为何放在了此处。”   如今看上去光风霁月的少年郎,曾经也是皮过一段时间的,罚抄个医书算得上是孩童时候的家常便饭了。   就是不知为何,还会有个随处放罚抄产物的习惯。   后半段的收拾,因为叶质安当年的习惯多出来不少乐趣。   两人每每取下一册书,还得小心翼翼地翻上一翻,看看中间会不会被小时的叶质安夹了点什么。   譬如口味独特的药方的研究过程。   随着收下的书册越来越多,书房里边也时不时发出来点叶质安惊喜的呼声:“竟是我忘了该如何折腾出来的口味,搞丢了这页之后再没能配出来过。”   甚至还补充了一句:“阿愚快瞧,这便是前两年给你尝过的一个口味,可还记得?”   范愚:“……”   怎么可能忘记,这个所谓的新口味,当时可是让他的蜜饯消耗量骤然涨了不少。   整理间翻出来的旧纸并不算多,摆在一起之后,范愚虽看不懂上边的内容,倒是能看出来这几年叶质安书法上的长进。   对比义诊时候头一次见到,四年功夫,随着年岁增长,这人的字已经从工整的楷体转作了飘逸些的行书。   暗暗在心中比较了一下自己和叶质安的字,范愚学行书的念头被勾了起来。   于是一边整理,一边在心中规划起来了之后的经营时间分配,原本安排在琴艺课室和尊经阁的时间,又被他挪了不少到书法上。   至于上午被叶质安拽着,刚了解了个大概的棋,在范愚计划中的位置又一次被往后挪了挪。   安排着之后的时间分配,范愚开始感叹起来时间的不够用。   五个课室,再加上尊经阁两层,整整七个选项供他选择,可若是不在假期,每日里能够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就只有那么点罢了。   若是夜里休息时,意识也能够进到系统空间里边该多好。   不过也只是幻想一下,若是成了真,怕不是下回和叶质安的见面,就要因为昏迷而失约了。   反倒是,等加冠之后便从府学离开,回到族学教书这个想法更切合实际一些。   到时便有足够的空闲时间拿来经营了。 第62章   一个下午过去,即便有范愚的帮忙,师徒二人收拾整理的进度也没能过半。   范愚和叶质安是一边整理书籍一边闲聊,又被从架子上、书册中翻找出来的几页纸明显拖慢了速度。   至于宋临,每从中药柜上抽出来一屉,都能对着他的宝贝药材发上会儿呆,再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收起来,速度自然快不到哪里去。   看上去,等他们成功将悬济堂搬去平昌县,这回授衣假估计也得到尾声了,范愚猜测道。   比起在府学时候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生活,乍然闲下来半个月时间还让他有点不适应。   于是索性将假期分了分,小半泡在族学,小半用来经营,剩下的时间则是恰好可以拿来帮着叶质安和宋临收拾家当。   等到该返回平昌县的日子,医馆也才收拾好打算搬迁,倒是正好顺路同行。   师徒多年,叶质安对于自家师傅的喜好可谓了如指掌,租下的院子自然成功令宋临眼前一亮。   尤其是院里那棵还算高耸挺拔的树,硕大的树冠吸引住了宋临的视线,才进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视线去丈量树荫。   还没进屋瞧个仔细,单是院子的位置与那片树荫,就已经够让宋临露出来满意的笑了。   范愚都能猜出来,这位神医脑中怕是已经出现了躺椅摆放好之后的场景。   收拾悬济堂花费了快半月的功夫,这会儿布置新的医馆自然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   好在叶质安先前已经来了一趟平昌县,寻匠人打了新的中药柜,宋临那些个宝贝药材才不用被迫在外边待上几日。   进了屋,顾不上布置尚且空空荡荡的卧房或是书房,宋临就拽着徒弟,先开始归置药材了。   至于范愚,虽说喝了这么久的药,药材却认不出几株,自然被排除在了一边。   抵达平昌县已经是下午,于是范愚只在边上站了片刻,便掸了掸方才搬下书箱时候被弄皱的衣衫,打算先回到府学去。   临走之前,望着眼前师徒二人忙忙碌碌的动作,他不免开始回忆宋临收拾时候用了多少时间。   再一对比,同情之意猛地窜上了心头——   宋临当时可是整整收拾了三日,虽说要算上其间对着手中药材发呆研究的时间。   这样一来,哪怕这会儿是两个人,等到天黑也收拾不完罢?   不说多半会被爱医成痴的师徒二人忘在脑后的晚饭,卧房也还未收拾出来,这怕不是连夜里休息也得去外边找家客栈对付着过了。   范愚摇了摇头,虽然觉着这会儿的叶质安不会在意外界,还是冲着正在忙碌的少年郎告了声辞。   倒是没想到,这人不止注意到了,还转过身来给了回应。   “阿愚,忘了同你说,既然悬济堂已经挪来了平昌县,往后旬假时不如就直接来医馆罢?”   瞧见范愚点头答应之后,叶质安就又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手中的药材上,连范愚离开时候阖上门的声音都没听见。   和范愚料想的一样,等他回到府学,已经用完饭从饭堂里走出的时候,悬济堂的新址,师徒两人依然还在忙着手上的工作。   直到屋里的光线昏暗到再也看不清手中的药材,这两人才抬起酸痛的脖子,意识到自己没有点烛,也还未曾用饭。   到最后,一人手里握了一本医书,寻了家酒楼,对付过去了晚饭和一夜的休息。   等范愚又结束了一回旬考,搬来平昌县之后一直悄无声息的悬济堂,才头一回开业。   而当范愚照着叶质安的提议,独自一人上医馆赴约,才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有点路痴的属性在。   明明是个已经去过两趟的院子,这会儿却怎么也找不着所在。   完全忽视了头一次有牙人带路,上一回去也是有叶质安在前边领着。   在江南民居之间深深浅浅的巷子里穿梭了许久,范愚才终于找见了当时牙人的热情介绍中曾提及到的酒家。   顺着并不大清楚的记忆再往里找,才终于认出来了条熟悉的巷子。   好不容易站到了木门前边,范愚已经在心中抱怨了片刻宋临闹中取静的爱好,闹是闹了,可实在难找了些。   尤其是医馆才刚搬来,平昌县并没有几个人知晓它的存在,于是连想要问路都无处可以求助。   门内,宋临果真正在他喜欢的树荫底下,架起来张躺椅,悠哉悠哉地捧着医书在读。   说是开张,却并没有病人上门。   宋临倒也不急,整日仰躺在舒适的躺椅上边,顺便放任自家徒弟的小爱好,心情好了,还偶尔给折腾新口味遇上瓶颈的叶质安指点一句。   范愚的到来,倒是成了悬济堂在平昌县的头一个上门诊脉的病人。   才进门,就正好撞上了这场景。   也是至此,范愚才知道折磨过自己好一段时间的奇怪口味药方,还有着这位神医的出力。   不过反正叶质安至今没研究出来他得了什么病症,这爱好能转移点注意力,倒也勉强算得上是件好事。   起码不至于因为研究新口味,再搞出来眼下一片青黑。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药便是研究出来了,被折腾的也不会是范愚自己。   若不是不通医术,没准范愚还会帮着出谋划策,努力让更多人尝一尝神医弟子的手艺。   旬假向来没什么安排,考虑到叶质安对“古怪病症”的那点研究执念,悬济堂索性就成了范愚固定消磨时光的地方。   宋临虽然永远记不住他的存在,但自己帮着寻到的院子呆起来却还算舒服。   就是状元楼的掌柜同侍者兴许会对这状况不大满意,毕竟自打两人约好见面的位置发生变化,这位小三元便再也没在旬假时候去呆过哪怕一日了。   若不是悬济堂所在的巷子离着状元楼还算得上近,范愚每回路过时还会带上一食盒的点心走,掌柜怕是就要问出口,是不是哪里得罪到他了。   但对于范愚而言,倒却还有点好处——   客栈掌柜忧心的结果,便是催着厨子越发上进,努力研究全新的点心,免得范愚厌弃。   同样是新口味,出自状元楼厨子手的,和出自叶质安之手的,给人的感受可是天差地别。   久而久之,随着悬济堂的名声逐渐为平昌县人所知晓,状元楼的点心也越发出名了起来。   唯一一点范愚不大满意的,便是等众人都知晓了悬济堂时,他已经能够熟练地找见那条巷子,再不会迷路了。   偶尔一次撞见上门求医之人问路,不免回想起来自己头一次迷路却无处求助的场景,再看眼前人轻易便从个孩童口中得到了答案,范愚自然感到了一丝遗憾。   天气渐冷,不知不觉间,又一次到了冬日。   范愚的身体已经调理好了许多,但江南的冬天,便是完全健康之人,其实也不大扛得住。   寒意刺骨,衣裳裹得再厚,也会有丝湿冷的感觉从脚下一直窜上来。   不过相比起幼时,哪怕手脚照旧偏凉,对范愚而言,近来的冬天也确实好过了不少。   身体状况好转是一个原因,小有积蓄之后舍得挥霍了也占了些因素。   平日吃住都在府学,不算多的开销里,一大笔支出便是被冬衣占了去。   厚实却不算笨拙的冬衣,配上足够将寒意遮挡在外的斗篷,再捧上个小巧的手炉,若是无视时不时原地跺脚的动作,如今的范愚瞧上去已经活脱脱像个同白洛一般的富家小公子了。   曾经不喜欢难捱的冬日,境况逐渐好转之后,范愚却对雪生出来点向往。   古人诗词中写过的场景,在江南一点不算常见。   十一月的最后一个旬假,范愚裹紧了身上的被褥,还打算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赖上一会儿,却被难得早起的祝赫给喊了起来。   惊讶于友人的兴奋,取了厚实的衣裳胡乱裹上身,范愚便被拽到了窗旁。   于是自己也跟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在他不算长的人生里,还是头一回见到满目银装素裹的场景,窗外的世界被雪覆盖,而同样生在江南长在江南的同窗,早已经不顾形象冲出了各自的屋门。   等到范愚换好衣裳走出门,屋外的热闹已然停了下来,同窗们皆带着兴奋,离了府学。   也正因此,范愚才能够听见踩雪的声音。   轻微,却比曾在系统空间里欣赏过的琴曲更加动人。   雪还未停,晶莹的雪花被风一吹,打着旋儿落在范愚伸出的手中。   这会儿他倒是不觉得寒风刺骨了,注意力尽数被手中精致的存在给吸引了去。   长久的向往之后,亲眼瞧见以往只能靠着诗句来想象的场景,给范愚带来了十足的兴奋,于是连伞也不打,便出了门。   得亏身上的斗篷能够遮挡风雪,否则等着范愚的,便该是又一碗口味新奇的药了。   还刚到巷子口,范愚身上长及脚踝的斗篷便被个孩童给轻轻拽了拽。   小孩仰着头望范愚,伸手指了指巷子最深处的悬济堂,稚气的声音里带着担忧:“好看哥哥是得病了嘛?”   确实好看,脸色却被一路走来的寒风吹得有些苍白,也难怪被误会成是得了病来求诊。   “叶家哥哥可厉害了,一定能治好你!”见范愚没回应,小孩抓着斗篷的手紧了紧,就要带着他往悬济堂走。   只是才说了两句,话题就跑偏了:“叶家哥哥比好看哥哥还要好看些。”   这句是自言自语,还特意放轻了声音。 第63章   小孩口中更好看些的叶家哥哥亲手打开了悬济堂的院门。   瞧见范愚这身打扮时,叶质安的眼中不由露出来点惊艳。   被寒风吹得有些苍白的脸埋在斗篷那圈雪白柔软的毛领之间,越发显得俊俏起来。   只是乌黑的发上沾了几片还未融开的雪,仔细一瞧,还能从发梢上看出来湿意,显然是雪化开后的结果。   于是还未说出口的夸赞被吞咽了下去,转而换作了轻斥:“雪天出门,怎的连把伞都未带,斗篷也被穿作了个摆设。”   说话间,还抬起手将斗篷后边的帽子给掀起来,扣上了眼前俊秀小郎君的头。   语气带着担忧,于是动作也算不上轻柔,一不小心,帽沿便刚巧遮住了范愚的视线。   到了巷子口上才刚将帽子摘下的范愚,眼前顿时陷入了黑暗。   一边抬起手试图摘下帽子,一边带着点轻微的抱怨解释道:“才摘下的,发梢湿了只是因为太长了些,斗篷没能完全遮住。”   只是这解释避开了没带伞的事儿。   视线得到解放之后范愚便仰起头来,对着叶质安露出来个有些讨好意味的笑。   动作粗暴地戴上帽子的结果,便是原本整齐的发丝被弄得凌乱起来。   趁着范愚忙于整理头发,小孩也跟着仰起来头,还走上前伸手去拽了拽叶质安的衣角:“叶家哥哥,你一定要治好好看哥哥!”   还混着点口水音的话听上去含混不清,叶质安倒像是已经习惯了,并不像范愚一样辨认得有点吃力。   听了这话之后,站在原地上下打量了一遍范愚,确认这人只是被风吹得脸色苍白之后,他才蹲下来身,把自己的视线同小孩放到了同一高度上。   然后认认真真地承诺道:“会治好他的。”   话不长,但成功让小孩放下心来。   憨态可掬地抬手拍了拍胸口,然后长抒了一口气,同他口中的好看哥哥打了招呼,才转过身哒哒跑着回家。   而范愚也终于打理顺了自己的头发,笑着同小孩道别,顺便对于两人的熟悉产生了点疑惑。   悬济堂才搬过来三个月,相识数年的叶质安也不是个多么喜欢小孩的人才对。   但这会儿却不太放心地看着在积雪里头偶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中跑的背影,同先前对孩童的态度倒是截然不同。   直到小孩欢笑着扑进母亲的怀里,保持了许久蹲在地上的姿势的叶质安,才缓缓收回视线,站起来身。   “也是个打小身体就不太好的孩子,动不动便会染个风寒得个病,才三月时间,来悬济堂好些回了。”   似乎有些意犹未尽,范愚为自己听出来的戏谑意味皱了皱眉。   和他料想的一样,叶质安紧接着便补充了一句:“不过从来不嫌药苦,不哭不闹,备好的蜜饯都派不上用场。”   抓错了重点的范愚第一反应却是嘟囔了句“我也不哭不闹”。   然后就有些懊恼地发现这话被身前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少年郎嘴角扩大的笑意便是个最好的佐证。   于是从懊恼转成了恼羞成怒,范愚把人丢在身后,迈大了步子开始往院里走。   脚下还把松软的积雪都踩出来了吱吱作响的动静。   因为下雪的缘故,宋临倒是没有像先前那样呆在树下的躺椅上,院里一片雪白,只有叶质安方才出来开门留下的一道脚印。   树枝都被一晚上积起来的雪给压得有些弯。   进了门瞧见院里的景象,范愚开始气势汹汹地踩着叶质安留下的脚印往里走。   才踏出去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忍耐失败的笑声,正好让范愚意识到了自己此时的行为有多幼稚。   于是脚印忽地分作了两道,等叶质安加入,又变作三道,横贯了医馆的整个院子。   等推开屋门,暖意迎面而来。   从小长在京都,哪怕已经在江南呆了数年,师徒二人对于湿冷的冬天也还是不太习惯。   角落里摆了两个炭盆,炉火正旺,时不时还溅起来几颗火星子,噼啪作响。   窗子倒是被留了条缝,冰冷的风带着新鲜的空气从其间钻进屋里。   而范愚方才没在树下找见的躺椅,此时便摆放在离着窗子最远的位置,宋临照例捧了本书,惬意地躺在上边。   屋门的打开不可避免地带进来寒气,没经过诊脉,宋临便对范愚毫无印象,自然不会开口对陌生人说些什么。   于是跟在范愚身后进门的叶质安便遭了难。   被寒风扰了清静的神医,没再保持自己的风度,冲着自家徒弟斥了句:“由着门开着作甚,还不快些关上。”   嘴角的笑意还没完全压下去,就听见了师傅的斥责,叶质安摸了摸鼻尖,而后意识到自己已经小小地得罪到了屋里仅有的两人。   而另一个刚被得罪完的人,已经在暖烘烘的屋里站了片刻,驱散了身上的寒意,这会儿正在忙着脱下身上的斗篷。   然而被胸前的系扣给阻止了动作,折腾许久也没能成功解开,反倒绕了起来。   等范愚已经对自己早晨是怎么系上这扣子产生了怀疑,忽地便闻到了点熟悉的药香。   紧接着,修长白皙的手指凑了上来,轻轻松松便解开了他本该不熟悉的扣子,把范愚从斗篷里头给解放了出来。   然而很明显,范愚方才在雪地里头踩脚印的事儿只给叶质安留下了点天真可爱的印象。   因为解开扣子的同时,还没等范愚道谢,身前气味好闻的人便又从喉间露出来声轻笑。   于是到最后,原本已经成了固定习惯的每旬一回诊脉,还得叶质安抓着范愚的手腕,用了点力才让人在椅子上坐下身来。   方才灵巧地解开了斗篷系扣的手指,在有些强硬的动作之后才成功地搭上了范愚的腕间。   可惜又一次没有结果。   不过叶质安看上去也已经习惯了这事儿,没有皱眉,反而诊完脉就站起身,取来了棋。   “阿愚,对弈否?”   比起头一次被叶质安邀请下棋的时候,范愚这回没再犹豫,点了点头就答应下来。   时隔数月,虽然经营的重心基本上都被他放在了书法同尊经阁上边,只是偶尔才进一次棋艺课室,但起码也不再是半点不懂了。   不能说下得有多好,至少能勉强同叶质安顺畅地进行对弈了。   虽然主要原因,还是叶质安沉迷了这么些年,至今的下棋水平比起刚接触的稚童也没高上多少。   偶尔能赢一回宋临,还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家徒弟因为太丧气放弃一个爱好,才刻意放水的结果。   当然,以叶质安的水平,并不能够察觉出来师傅的放水,反而真情实感地认为自己棋艺有所进步,赢上一次就能连着高兴好几天。   殊不知宋临每次都在摇着头,感叹自家向来机敏的徒弟的难得糊涂,和棋这一字上令人难以置信的天赋水平。   当然,是含着贬义的天赋。   于是打从范愚也能够和叶质安对弈开始,这人就多了项困惑——   分明偶尔能赢过水平极高的师傅,却也时不时就会输给新学棋的范愚,也不知是自己水平飘忽不定,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而范愚,不得不说,模拟经营系统实在是一大助力。   棋艺课室的神奇之处,一点不逊色于旁的几个。   同样是触碰之后就会出现虚拟讲授者的木牌,讲授的方式却有足足三项可供选择。   直接教授、对弈练习,以及每回使用都让范愚难掩惊叹之色的复盘。   现实中输一次给叶质安,他就能在经营的时候利用复盘功能,在讲授者的帮助下分析一遍输了的原因。   复盘次数多了,范愚对叶质安的想法也就越发了解起来,而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天赋并没有叶质安这么惨不忍睹些。   于是胜率自然也就随着对弈次数的增加而逐渐提升起来。   手头这一盘因此结束得飞快。   听见身侧收拾棋子时候发出的清脆碰撞声,一边专注读着医书的宋临难得将注意力抽离了出来,偏过头,然后毫不意外地瞧见了徒弟脸上的沮丧。   像是不太忍心自家样样出色却偏偏在棋上没什么天赋的徒弟再输上一盘,估量了一下时间,宋临放下手中的医书,招呼了一声叶质安。   “质安,随我去趟厨房。”   短短的一句话激起来屋里剩下两人的震惊,范愚不由地睁大了眼睛,叶质安也带着点疑惑“啊?”了一声。   毕竟是能让人担心会不会炸没了灶台的厨艺水平,向来是被阻拦在门外的才对。   也没出去多久,范愚才刚取了书册到手中,屋门便又被打开了。   随着寒风进来的,正是方才被叫了出去的叶质安,此时手上俨然端了个锅子。   没等范愚问出口,叶质安面上带着点怀念,主动说道:“今日涮锅子吃,阿愚想来不曾尝过,待会儿定然喜欢。”   寒风还在往里吹着,甚至带进来几片雪,落在角落的炭盆上面,生出来点滋滋的动静。   宋临也已经进了门,却并没有阖上门的意思,反而道:“赏雪、涮锅子,再温上壶酒,可谓人生一大乐事了。”   斗篷沾了一路的雪,免不了带着湿意,叶质安索性进屋取了件精致的大氅出来,递到了范愚面前。   “确实是乐事,若是着凉了可就不乐了,快些披上。”   正好,范愚已经因为颈间钻进去的寒意打了个寒噤,于是颇为顺从地披上了大氅。   只是若非坐着,它早已及地。 第64章   寒意很好地被大氅给阻隔在外边,范愚得以坐直了身子,没再因为吹进屋里的风而瑟缩起来。   两人交谈间,宋临已经又出了趟门,取了温好的酒回来。   将酒放到手边,他也取了大氅披到身上,面对着屋门外的雪景坐下来之后,倒是记得补充了一句:“可惜无人对酌。”   一边将酒倒入小巧玲珑的杯中,一边拿有些嫌弃的视线扫了眼徒弟:“质安,你若是已经成人该多好。”   还没饮酒,就已经说起来了傻话,搅得叶质安有些哭笑不得。   再怎么嫌弃,他离着成人加冠也还有些年。   半大少年摇了摇头,为自己倒了盏茶,慢悠悠送到嘴角,抿了一口。   这会儿功夫,锅子里边已经开始传来沸腾的咕嘟声。   范愚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回去,不曾见过的吃法勾起来了他不少好奇心。   沃汤于锅中而炽火其下,锅子旁则是放着不少的食材,肉被切作薄片,整齐排列在碟子里,各人身前还摆放了几个味碟,盛着些调味用的材料。   宋临放下了手里的酒盅,面上带着点满足之色,抬起手夹了筷肉片,放入了沸汤之中,还拿左手轻拦了拦宽松的袖口。   叶质安也跟着动作起来,一边提筷,一边同范愚解说。   “取食材自投其中,俟熟而食便是。往年冬日里都会涮锅子吃,来了江南之后倒是还不曾尝过,实在有些怀念。”   宋临也抛弃了食不言的规矩,跟着说道:“冬日无雪,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连涮锅子都没什么兴致。今日江南难得落场大雪,自然得端上桌来。”   不曾尝试过,范愚也就不明白两人在怀念些什么,于是学着叶质安的动作,也提起筷子,夹了片肉放入锅中。   而宋临方才放下的已经烫熟,说完话便夹了出来,蘸了味碟里的酱料后,送入口中。   锅子里边的汤底依旧在咕嘟沸腾着,新烫熟的肉片自然不会凉到哪里去。   还未尝到涮锅子的乐趣,范愚就先瞧见了往日严谨的医者,因为口中的肉片而嘶哈出声的场景。   还挺享受的,就是风度荡然无存。   没等他惊讶,叶质安便重复了一遍宋临的反应,还招呼范愚:“阿愚,方才放下的已经熟了,快尝尝。”   这回伸出筷子的动作显得犹豫起来,夹了肉片,由着它在味碟里边滚了一圈,范愚才动作迟缓地将之送入口中。   虽说满屋也就三人,不必顾及什么形象,但范愚还是对这全新的吃法带了点怀疑。   尤其是他的口味向来不似叶质安他们一般清淡,兴许根本不会喜欢?   大概是因为他的动作要慢些,让热气散掉了些许,倒是不至于跟着师徒两人一起嘶哈。   其实也让涮锅子的魅力消减了点。   但味蕾依然给范愚传递了惊艳的感觉。   尝到味道的瞬间,范愚便推翻了方才“不会喜欢”的想法,提前熬至乳白色的骨汤带来了鲜美的味道,味碟也恰到好处地为之增色不少,比起平时吃到的菜色,让这师徒二人怀念的涮锅子确实有着独到的魅力。   配上空中纷舞的雪,和时不时吹进屋里却被大氅拦下的寒风,别有一番风味。   瞧见宋临的享受与惬意,范愚甚至为自己还未到能够饮酒的年纪遗憾了片刻。   注意到了范愚的表情,叶质安适时递了盏茶过来,也不管茶水配上涮锅子的组合有多怪异,只是道:“阿愚年岁还小,可不能惦记师傅的酒。”   年岁还小的人顺从地接过茶水,将视线又放回了锅子上。   筷子刚碰上新的食材,就听见今日压根没打算守什么沉默规矩的人挑起来了新的话题。   “入府学也快要半年时间了,明年的乡试,阿愚要下场考么?”   向来对科举不怎么关心的人,这会儿居然主动提起来了乡试,甚至还记清楚了下一届是在哪年。   没等范愚惊讶,叶质安就又补充了一句:“免得你出了考场昏过去,却被随便什么人捡了回家,到时去省城应考,可得捎上我才是。”   话里带着点笑意,像是在取笑县试结束之后直接栽进自己怀里的小孩,却没达眼底。   范愚抬起眼,撞上叶质安的视线,瞧见的分明却是难以掩饰的担忧与关心。   刚要开口答话,倒是被向来不怎么关注两人交往的宋临插了一句:“乡试,这个年纪,是十二郎么?”   大概是记住了这个十一岁的小三元,难得一次不把脉就能叫出来范愚身份。   范愚刚出声答应,带着点凉意的指尖就拨开了冬衣的袖口,轻轻搭上了他的腕间。   看上去宋临还得给自己的猜测加一道确认程序。   寒风从袖口钻进去,让范愚的手往回缩了缩。   “身子健康不少,看起来这许多药没白喝。”虽然已经把小病人交给了徒弟来负责,松开手后,宋临的话里还是明显带着医者的欣慰。   又将手中温热的酒送到口边,宋临退出了两人的话题,顺便还朝自家徒弟投过去了道满意的目光。   范愚这才接过方才的话头,答了一句:“乡试么?应当不考,秀才就不错。”   都不必解释什么原因,向来安安静静的系统已经在范愚耳畔炸了起来。   “请宿主重复上一句话,请宿主重复上一句话。”   冰冰冷冷的机械音,愣是让范愚听出来了点震惊。   不过系统随时可以搭理,不及眼前正皱着眉提出疑问的叶质安重要:“阿愚的意思是,不考明年的乡试,还是再不往下考了?”   清朗的声音同样带着点难以置信。   毕竟范愚一直以来给他留下的印象,该是为了科举不管不顾才对。   范愚紧了紧因为先前的动作有些松散开来的大氅,解释道:“先前赶着考试,是急于改自己的境况,科举是最方便的一条途径了。至于最后的目标,其实向来都只到秀才罢了。”   一边说着,一边往口中送了盏茶。   “到了举人便能选官,阿愚当真不打算往下考么?”叶质安恍然,但还是追问了一句。   等范愚摇了摇头作为回答,刚才还算得上有条理的机械音已经变成了吱哇乱叫。   “警告,警告,系统严正警告,宿主请注意想法正确性,宿主请注意想法正确性。”   想法正确性,是个什么东西?   听上去已经丧失了理智的系统,让范愚感到了疑惑。   虽然事实上,身为造物的系统从来不曾有过理智这种东西,所有反应也只是照着既定的程序的运行罢了。   逻辑混乱的话过后,紧跟着在范愚耳边响起来的,是尖锐刺耳的警告声。   “呜哇——呜哇——宿主请端正心态,呜哇——宿主请端正心态……”   不能再对系统视而不见,范愚摸了摸差不多已经填饱的肚子,一边在心中劝系统冷静,一边带着点不舍从位置上站起身,同叶质安和宋临道了声辞,然后往这几回旬假来呆习惯了的屋子走去。   还不知道跟系统沟通需要多久,总不好在这两名医者跟前发呆。   脚下踩着松软的雪,吱吱作响的轻浅声音这回却没法让人觉着愉悦了。   甚至基本上被系统的嘈杂声音遮了个大半,只在警报声音的间隙,才能传到范愚耳中。   完全忘记了当时选择方向的场景,范愚这会儿只觉得被吵得头疼。   等到回到屋里,来不及脱下大氅,就连忙在心里又喊了句“系统”。   吱哇乱叫着的机械音终于消停了下来,但显然,如果范愚的回答不能让它满意,方才的声音还是会继续。   不过这样看起来,若是范愚不照着它的意思做,系统也并没有什么手段能强迫?   这个猜想让范愚略微放下心来,然后道:“系统,警告是因为我不打算继续考科举,觉得秀才就已经足够么?”   机械音的回答显得有些迫不及待:“模拟经营系统已选择科举方向,目标为一代大儒,宿主放弃科举即放弃目标。”   闻言,范愚愣了愣神,花费了不少功夫,才从记忆深处找出来了当年刚获得系统时,选择方向的场景。   而在此之前,他都以为一代大儒只是个描述罢了,万万没想到,竟然真被确定成了目标。   至于方才同叶质安提到的“改变现状最方便的途径”,这会儿想起来倒不是唯一选择。   但不管这个目标,读书确实是范愚最想做的事。   就是一代大儒,实在遥远了些。   范愚最大的志向,也只是以秀才的身份求学,再回族学去当个教书先生罢了。   “系统,若是完不成目标,会得到什么惩罚吗?”   没想到自家宿主还没尝试就先问了惩罚,系统这回没能立刻接上话。   “……作为惩罚,系统将扣除宿主现有的所有金币。”   不痛不痒,甚至没说之后不能再通过经营来获取金币。   而这个回答,也证明了惩罚措施实在匮乏,若是范愚不愿,其实系统并不能做些什么来强制他完成目标。   范愚一时间,甚至产生了点冲动,想把用户个人信息页面上,所剩无几的金币余额召唤出来,让系统看一眼。   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若是真说出句“扣便扣罢,反正还可以再攒”,耳边那道机械音怕是能被欺负哭罢?   范愚叹了口气,不想欺负系统,可他也确实没有继续科考下去的想法。   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此时却好像尝到了点养孩子的无奈。 第65章   系统不知所措,范愚也就没什么反应,于是硬生生僵持了会儿。   直到忽然兴奋起来的机械音自己说破了范愚此时的金币余额:“经查询,宿主剩余金币未满一万。”   以为系统也意识到了扣除金币的惩罚完全没什么用,范愚忽然担心起来了系统会不会给惩罚措施打个补丁。   譬如说,惩罚之后宿主将无法通过经营获得金币?   好在出于点不知名的原因,系统还保持着善良的定位,打了补丁,却是从惩罚换作了奖励。   还是个能让范愚一连兴奋上好几天的奖励——   “宿主如果坚持科举,系统将在宿主考中大周朝状元,并且建立书院之后,开放书库所有书目的阅读权限。”   “所有吗?!”   范愚的惊喜打断了系统还未说完的话,再回答这句之前,还一板一眼地将后半句给补充上了:“请宿主好好考虑,再决定是否继续考科举。”   确实得好好考虑一番。   但在此之前,范愚先回想了一下系统书库的目录长度,再联想到系统方才特意提到金币余额的事儿,开始确认起来奖励的准确内容:“开放阅读权限,是指完成你设置的目标之后,就不用再花金币买书,而是可以直接阅读么?”   “猜想正确。”   得亏屋里没有人,否则瞧见了范愚在愣神的同时,发出惊呼的场景,估计得投来奇怪的目光。   好在状元这个目标太过远大,成功让范愚在惊喜的同时保持了些冷静。   在很清楚系统并没有什么有力的惩罚举措的当下,哪怕在诱惑下已经打算继续科考,他还是想讨价还价一下:“若是没考中状元,只得了进士,也可以拿到奖励么?”   毕竟若是考不上进士还可以等三年之后重考,考上了却没拿到状元,可就没法重来了。   系统这下倒是没有和范愚料想的一样做出让步,回答反而有些严肃:“不会有惩罚。”   言下之意,范愚向往的奖励只有在考中状元之后才能得到。   至于目标中的状元,这会儿被范愚忽视了个干净,系统自然不会主动说出来对这个书院会有些什么额外的要求。   方才已经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儿,听见这个回答之后,范愚低下头做出了思索状,试图真的欺负一下系统试试。   沉默成功让只是造物的系统不安起来。   等了会儿都没再听见宿主给出什么反应,机械音叹了口气,补充了一句:“宿主此时进入系统空间,可以预览书库所有目录。”   话说完,不需要等候回答都能猜出来范愚会答应,系统主动将范愚的意识给拽进了系统空间里头。   范愚熟悉的场景完全发生了变更。   和选择进行体验的时候一样,原本存在的建筑化为光粒消散,空间里边又变作了一片白茫茫。   被系统主动给拽入空间,居然还和被暴力踢出去有着差不多的后遗症,范愚在白雾之中站定,抬起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   他还以为会瞧见罗列了书库目录的光屏,倒没想到会是这副场景,不由愣了愣神。   进了系统空间之后,范愚用的便是虚拟身体,于是再怎么揉脑袋也不会对晕乎的状况有什么缓解的效果。   晃了晃脑袋,耳边响起来了系统显得有些卑微的道歉:“抱歉,没有考虑到宿主被强行带入空间之后的反应。”   忽悠事业还未成功,这会儿的系统格外关注范愚的一举一动,自然第一时间察觉了他此时的感受。   道歉归道歉,后遗症却没法消除。   等到范愚缓过神来,方才一片白茫茫的空间,已经完全变了个样。   全新的场景同尊经阁二层有些相似,模样古朴的书架拔地而起,整整齐齐排列在原本该是建筑的位置,占地却明显比族学和府学加起来还要大。   范愚一时间,甚至看不到尽头在何处。   泛着浅浅的蓝光的书册几乎填满了每一个书架,只有范愚站立的位置是个例外。   身前摆着几个半空的架子,上边陈列着的,正是范愚已经拿金币购买过的所有书籍。   对比完成目标之后能够直接开放权限的书的数目,大概只能算是沧海一粟。   而眼前书架的数量,终于让范愚意识到了一个颇为重要的事实——   他能够有权限购买的书籍数量,是曾经在府学解锁之后增加过一次的。   而这也意味着,连乡试都还不曾参加的范愚,此时拥有的权限远远未到最高级。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开口询问道:“系统,这里的书,是包括了书库收录的所有内容吗?”   没给系统回答的机会,他就又补充了一句:“是包括了我如今不能在书库目录中看到的所有书吗?”   而系统给出的答案,正是他想要的肯定回答。   “宿主现有权限为2级,随着宿主等级提高,系统书库将逐渐开放更多可供购买的书籍。但作为助力,所有解锁的书都将会始终与宿主所学的内容相匹配。等宿主完成系统设置的最终目标,才能够解锁完整的书库,获得剩余书籍的购买权限。”   难得的长句让机械音都停顿了一下才继续:“新提议的奖励意思则是,宿主只需完成目标,就可以免费阅读书库所有书籍。”   听上去有些不情不愿。   但系统什么想法已经不在范愚的考虑之内了,搞明白奖励的真正含义,他便欢呼了一声,甚至高兴到在原地跳了几下。   虽然兴奋,但好在理智尚存。   不清楚给出答复之后会不会被立刻踢出系统空间,范愚在欢呼过后又装出了严肃模样,说道:“等我看看目录,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考科举。”   系统的状态显然和关心则乱差不了多少,明明范愚欢呼雀跃的反应已经足够让人猜出来他的打算,却还是信了他这句犹豫。   甚至为了让宿主更好地作出来决定,系统还阻止了他走到每个书架前边去一本本查看的动作。   “宿主可以在光屏上查阅目录。”   随着机械音的讨好,硕大的光屏凭空出现在了范愚跟前,上边一行行排列着的,正是书库的完整目录。   因为收录的书足够多,这回的目录还做了分类。   同类书被归在同一个或是邻近的几个书架上,而反映到目录上边,就显示成了不少的组别。   组别的编号分别对应着几个书架,还方便了真正解锁完整书库之后,宿主找书的动作。   光屏可以随着范愚的动作在虚空中移动,于是这会儿被他直接带到了最近的书架跟前,照着书架上的编号点开了对应的组别,开始一本本书查看起来书名作者与简介。   完全把还在等候决定的系统给忘了个干净。   系统也不敢催,就这么乖乖等到范愚查看完了一整个书架,才出声道:“宿主的最终决定是?”   然而沉迷在书海里边的人却反问了一句:“什么决定?”   问出口之后,范愚才从书架前直起身,顺便将已经伸出去要取书来读的手收回来,拍了拍额头,道:“那便继续考科举吧。”   等了这许久才得到个最终的答案,于是就连机械音也长抒了口气。   下一秒,就把折腾它这么久的宿主给暴力踢出了系统空间。   熟悉的眩晕感让范愚又一次抬起手揉了揉额头,从虚拟身体回到真实的身体里,这回的动作终于有了点效果。   一边舒缓被暴力踢出来的些许不适,口中嘟囔了一句:“过河拆桥……”   也就是仗着系统确实没有什么惩罚措施,才好意思这么说了。   不得不说,系统那嘈杂的警告声音过后,给范愚带来的是他完全不曾料想到的惊喜。   远远胜过了方才让他意犹未尽的涮锅子。   就是状元这个目标,似乎实在太高远了点,年纪轻轻的小三元,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大氅都还不曾脱下,发际已经略略湿润,离着冒出来汗珠也不算远了。   和系统的沟通已经结束,懒得脱下大氅,范愚索性站起身,又推开了屋门。   寒风立时送了几片雪花到他身上,正好降了降温。   因为热而红润起来的面颊,终于恢复了原本的白皙。   不确定自己在系统里花费了多少时间,范愚决定回到方才离开的屋子瞧上一瞧。   兴许在他匆匆离席之后,师徒两人依然还在对着雪景涮锅子呢?   说是这么说,范愚其实倒没抱多少希望。   进了屋,宋临已经又在躺椅上读起来医书,而叶质安则是正独自一人在那研究棋谱。   瞧见了范愚进门,少年郎便立刻招呼了一声:“阿愚,快来同我对弈一盘。”   他没问及范愚匆匆离开是去做了什么,范愚却打算把自己的全新打算告知一下:“我方才思索了一番,明年的乡试不会下场,将来却说不准。”   告知之后就应着招呼坐到了叶质安的对面,取了棋子到手中。   还没来得及动作,才安静了没多久的机械音又一次在他脑中吱哇乱叫了起来。   “宿主可是反悔了?警告,警告,宿主请遵守承诺!”   于是再一次让范愚意识到了这只是造物,而不是个活生生的存在。   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他不得不安慰起来今日明显紧绷的系统:“没有反悔,只是乍然改变主意听上去太奇怪了些才这么说的。”   “宿主保证遵守承诺?”   “我保证遵守承诺继续考科举。” 第66章   被系统警告又拿奖励诱惑之后,范愚便把科举继续设置成了目标。   但院试结束,成为秀才也才半年,他可没打算就这么参加下一年的乡试。   哪怕这半年时间都在针对着乡试涉及的内容,也没这么快准备好,何况这段时间没什么既定目标,只要有所收获就觉着开心,于是大量的时间都是用在了无关的东西上。   譬如琴棋书画,也比如算术。   但系统显然被范愚给吓着了。   明知道他的水平离着乡试得录都还差得远,更不用提考中什么名次,得知他不会在下一年的乡试中下场之后,又连着在范愚脑中“呜哇——”了许久。   吵得范愚被迫又体验了一把哄小孩的感受,花费了不少功夫才说服系统,相信他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   而这回意外之后,系统在它的宿主心中,已经由神秘的造物退化成了个两三岁的小孩,还是被宠坏了特别难哄的那种。   连那个一口一个“好看哥哥”称呼他,还喜欢抱人腿来表示亲近的小孩,看上去心智都比系统成熟一些。   起码小孩连喝药都不哭。   在心底拿系统和小孩作对比的范愚,这会儿倒是完全把叶质安说过的话给抛到了脑后。   哪止不哭,分明是喝药的时候连备好的蜜饯都派不上用场。   若是真要拿喝药来比较心智成熟与否,其实他自己也没比个小小的孩童好到哪里去。   既然已经确定了个新的目标,旬假结束之后回到府学,范愚便又一次调整了自己在系统空间里的时间分配。   没有再像前几次调整那样全凭个人喜好,这回的改变是遵照了乡试会涉及的内容。   琴棋画同算术都被排到了最不重要的位置,连只有专注功能的课室,此时的地位排列都要比那四者高上一些。   至于书法课室,依然重要,但范愚还是针对着其内部的时间分配做了点微调。   自从悬济堂搬来了平昌县,他练习书法时候的字体选择就转去了才刚解锁的行书上,科举却由不得他照着自己的心意写什么飘逸的字。   工工整整的楷体,才是答卷时候的更好选择。   而尊经阁的一层,这回分配到的闲暇时间一跃成了最多的那个。毕竟是科举,四书五经永远是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而二层的大量史书,同样需要得到他足够的重视。   虽然在此之前范愚都没有考乡试的打算,但耐不住有个还想当举人的友人在耳边念叨,对着乡试的考题倒也有点了解。   尊经阁二层的存在,相当于是直接替范愚划拉出来了乡试需要涉及的史学内容。   否则若是单靠身为五经一员的《春秋》,乡试不必考也能够知道落榜的最终结果了。   决定好将来的时间分配,范愚便一头扎进了乡试的准备当中去。   只不过动力并不算太高,远不像当初需要科举来改变自身境况这么迫切。   毕竟对此时的范愚而言,就连尊经阁的书架都还没读完几个,进入府学之后书库新开放的书目更是几乎没动过几本,何况现实当中还能拿钱币直接去买书。   于是系统给出的奖励虽然诱人,却也只够扭转一下他的努力方向。   好在系统还算容易满足,发现范愚的时间安排发生改变之后,终于安下心来,倒也不至于真的催着范愚拼命学,好早些完成最后的目标。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即是三年。   离着新一年乡试恰好剩下一年时间时,已经安静乖巧了许久的系统又一次主动呼唤了它的宿主。   “宿主可有计划,何时参加科举?”   声音冒出来时,范愚手头正捧着本《史记》在读,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久违了的机械音再次出现。   哪怕答应系统之后,就一直在为着乡试的方向努力,具体什么时候下场,他倒还真没考虑过。   于是愣了愣神,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要是换在三年以前,这会儿的愣神怕是早已经被不安的系统给解读成了反悔的意思。   得亏近来范愚的努力都有被看在眼中,机械音才能够耐心地等一个答案。   范愚于是放下了手中早已经读过不知几遍的《史记》,转而以手托住脑袋,手肘架到桌面上,开始了思索。   刚在比对着这几年的所学和乡试可能的难度,还没考虑好要不要下场,肩膀就被人拍了拍。   正是白洛。   比起早先喜欢独自一个人坐在课室最后排,随着这几年友情的增进,白洛的位置已经悄悄挪到了范愚身后。   顺着招呼转过身,瞧见的少年已经改掉了喜欢扬着下巴的习惯:“阿愚,可有打算好何时考乡试?”   正好和系统问了同一个问题,还跟上了句邀请:“明年这场,可要与我一道赴考?”   三年时间,府学自然考了无数回的旬考,范愚占据了头名的位置从未摔下来过,而原本还得同祝赫争一争次名的白洛,也仗着祝赫在算术上边的劣势,逐渐坐稳了位置。   而哪怕和范愚成了友人,当着他面时记得收敛起来身上的骄矜之气,白洛也依然还是两人初见时候的那个他。   骄傲的少年郎自然不会甘心常年被范愚压上一头。   于是不出范愚所料,一同考乡试的邀请之后,白洛还补充了一句:“乡试可不考算术或是帖经,兴许我便能得个更好的名次呢。”   说完之后,还照着早前的习惯,冲着范愚扬了扬下巴。   收敛起来的傲气才刚展现出来,坐在范愚身侧的祝赫就跟着转过了身,正好也面对着白洛。   “乡试可不考算术,到时兴许我也能得个比你高些的名次呢。”   隐藏在戏谑的语气下的,是谁都能听出来的认真。   回回名次都不及范愚的事儿,祝赫已经基本上认了,对白洛却还不太服气,同样指望着在避开了自己没什么天分的算术的乡试里,考出给比白洛强些的名次。   只不过两人都只说的是比友人好的名次,却没提及什么解元。   三人里头最大些的祝赫都还不曾加冠,乡试却是要面对同省的所有秀才,两人对中举还能说有点信心,对头名却不抱什么希望。   但范愚不行。   既然系统给定下的最终目标是状元,他自然想要在此前的每一场科举考试里头都做到最好。   已经有了小三元的荣誉在身,自然会向往真正意义上的三元及第——乡试的解元、会试的会元,以及最终殿试的状元。   若是能一路都得头名,到最后,可就是六元及第了。   于是比起有把握考中举人就打算下场的两人,范愚自然会更谨慎些决定自己之后每一场考试的时间。   光是有把握中举的话,他其实并不大想就此下场。   像是看出来了范愚这会儿的犹豫,祝赫没什么正形地抬手搭上了范愚的肩膀,将小半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了他身上。   在开口说自己的想法之前,还先调侃了一句:“阿愚,这几年下来你似乎长高了许多,这般靠起来竟然不觉着吃力了。”   语气有些故作惊讶,引得范愚有些恼地把人从身上给拨开了。   三年时间,从孩童长成了少年郎,自然高了不少。若是站起身,其实离着祝赫也没差上太多了。   坐稳了身子,祝赫赶在范愚要开口说些什么之前,提议道:“阿愚可还记得,在族学时候,参加院试之前的模拟。”   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虽然知晓乡试会考些什么内容,但毕竟不曾见过其考题。阿愚若是没法决定明年要不要下场,不妨请教一番先生,将往年的考题要过来瞧瞧。”   范愚还没来得及点头,白洛就抢了先:“何必特意去要考题,直接请先生将旬考内容改了便是。”   话音落下,完全不想瞧见算术题的祝赫就立刻赞了句好主意,而白洛瞧着范愚的眼神,也写满了趁着模拟一较高下的意思。   他至今坚持,自己回回输给范愚,是因为帖经同算术题的缘故。   明明也能算竞争关系的两人,这会儿倒是很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   两人的战意明显,自己也需要见一见真正的乡试考题再作决定的范愚,自然也认同了这个提议。   于是趁着早课过后休息的功夫,三人一道站起身,走出了门去寻先生。   留下身后课室里边一众同窗,苦起来了脸。   三人的讨论声音并不算多轻,自然有人听得清清楚楚,虽然知道是件好事,但他们的课业进度却远不及这三人。   于他们而言,说是场为乡试作准备的模拟,倒更像是告诉他们自己离科举下一关的距离还有多远。   先生欣然同意。   而回到课室,范愚才想起来,还有个系统在等着自己的答复。   趁着休息的时间还剩下片刻,又一次作出来发呆状,范愚让意识进到了系统空间里。   既然已经打算通过测试来决定要不要参加明年的乡试,系统这一大助力自然也要好好利用。   看在系统至今没给出什么详细使用说明的份上,范愚打算再探索一番。   譬如尊经阁的用途。   进了门就主动触碰了五经的木牌,没等刚成形的虚拟讲授者说话,范愚就主动问了一句:“先生可否为我出题?”   讲授者像是知晓外界发生的一切,闻言皱了皱眉,反问道:“照着乡试的水平出题么?”   还真就被他挖掘出来了个以往不知道的功能。   乡试的模拟又多出来了个途径。 第67章   说是模拟,实际上等光影人挥了挥手,出现在范愚跟前光屏上的题目却标注得清清楚楚。   现实中各年各省的考题,应有尽有,甚至不必花费什么金币来同系统换取。   意外之喜。   若说在这之前,范愚还对次年参加乡试带着犹豫,这会儿却多出来了点信心。   至于犹豫的结果,还是要等他依靠着现实中模拟的名次,估计清楚自己在同窗之间的水平之后,才能够真正作出来决定。   初入府学时,因为课业进度的缘故,范愚这批新得录的学生还是单独考旬考。   到后来,随着众人学习内容的逐渐接近,每旬的考题也和往年的学生们同步起来,只是名次还是照着每批单独排出来。   是以在他们寻了先生,提议将下回旬考的内容改换为往年的乡试考题之后,先生便主动补充了一句:“既然如此,索性下回的名次也一道排了便是,正好也能帮着你们估量一下自己的能力。”   怎么说也是本省最为富庶的两府之一,汇聚了洛州府府学所有学生的模拟结果,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范愚暗暗打算,若是在模拟里边得了府学前三名,便在次年下场,若是不成,索性就再等一届。   想来哪怕十七了再考乡试,在一众应考的秀才里也还能算是年纪小的。   于是对近在眼前的模拟淡定得很。   已经决定了次年下场的两人看上去却要比他紧张得多,白洛为此几乎常驻在了范愚同祝赫休息的屋里,只为了方便探讨。   只是状态过于紧绷的结果便是容易头脑不大清明,教人啼笑皆非的问题,在模拟前的几日里频频被他和祝赫提出来。   往往才将问题说出口,自己就能接上答案。   等到范愚终于不太能够忍受自己的思绪无数次被打断,作为引发这种状况的罪魁祸首的模拟,终于也即将开始。   比起乡试长达三场的考试,旬考只有一日,于是考题也经过了压缩,只在各类间各取了一题而已。   即便如此,对于尚未经历过的众人来说,也不能算是易事。   算术与帖经虽难,起码三年下来已经熟门熟路,这会儿身前的考题里边,却只有四书文章是作惯了的。   一时间满室学生基本上都开始了抓耳挠腮。   而明明有系统作为助力的范愚,为了更准确些地估计自己的水平,愣是没在这回模拟之前去尝试虚拟讲授者给出的题目。   只在发掘出来了个全新功能之后,便暂时将之封存了起来,打算等到决定好要不要下场,再好好利用这项有些意外的助力。   公平是公平了,结果却是面对着不大适应的考题发了许久的呆,才成功找见了思路。   至于在此之前说是要同他一争高下的白洛,同样被不熟悉的考题给绊住了脚。   等到结果出来,几乎没什么疑问,范愚依旧是三人当中考的最好的那个。   而即便是同往年进入府学的秀才们相比,才刚到十四岁的范愚,也还摘下了次名,让先生常年板着的脸上都露出来个欣慰的笑容。   离真正的乡试还有整整一年时间,再算上系统的帮助,要得个好名次,看上去倒是有些希望。   得知了模拟的结果,范愚才终于决定下来,同祝赫和白洛一道下场。   旬考过后便又是为期一日的旬假。   模拟之前的数日里边,再怎么淡定,范愚也还是受到了点影响的,虽没表现出来,实际上的状态却比正常情况下要紧绷一些。   于是等回了屋,便完全不顾及姿态地将自己摔进了床榻间,顺手还把前些天正在读的《史记》盖到脸上,来遮住窗子透进来的光线。   嗅着浅浅的墨香,放松的状态让范愚开始了一段小憩,由着意识陷入了昏暗之中。   再醒过来时,身上因为奇怪的睡姿而有些僵硬,精神却在休息之后显得极好。   次日就是旬假,范愚索性计划着休息上一晚,没再钻进系统空间里边继续课业。   说是休息,手中却还拿着方才盖在脸上的《史记》,拿读书当作了放松。   正好读到《春申君列传》,范愚原本随意斜倚在床头,瞧见一句话后却坐直了身体:“游学博闻,盖谓其因游学所以能博闻也。”   又一次把自己摔进松软的被褥之间,这回范愚脸上的表情却不是惬意,反而严肃得很。   还是方才休息时候仰躺的姿势,脑中却是被“游学”二字给充斥了个彻底。   孔子周游列国十四载,便是写就了手中巨作的司马迁,也是从加冠开始远游各地名山大川。   到了近年,同样有不少学子为了遍访名师而踏上游学之路,骑驴乘马,负书担橐。   范愚还记得,初次踏入尊经阁二层,瞧见各个书架上陈列整齐的书册时的幸福感——虽无法行万里路,却有机会得以读万卷书。   他也记得,画技课室那次展示带给他的震撼。   从小长在江南,对江南的印象却局限在长宁县和平昌县,正是画卷的展示,让他第一次领略到了古人诗句当中的江南风光。   而尊经阁二层后来的神奇体验,更几乎让范愚得以置身于奇妙的场景当中,哪怕是以体验历史为主线,也确实给了他亲眼看看不同风光的机会。   从开始读书以来,或者说是从听到这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以来,他就对这个世界有着无尽的好奇。   如今《史记》上边小小的游学二字,让范愚找见了个能将求学与亲眼看看大周朝各处风光相结合的机会。   几乎是在注意到这两个字的瞬间,游学便进入到了他的人生计划当中。   哪怕是答应了系统的考中状元,此时在范愚心里的重要性,也远远及不上游学了。   当然,这个比较的念头得牢牢藏起来,他可不想再经历一回系统吱哇乱叫的警告声,实在太吵了些。   虽然还没能够真正读完万卷书,但尊经阁二层在这三年间,也就只剩下了最后两个书架还未读完,书库里已经开放的书目,也被范愚读完了不少,这样一想,原本还想着搁置的行万里路,就被范愚给提上了日程。   想法既然已经产生,他便琢磨起来了可行性。   游学势必是件耗钱耗时的事儿。   已经计划着来年考乡试,若是打算在这一年准备的时间里去游学,估计只够游个江南,就得回去省城赴考。   但对于十四年来都不曾出过洛州府的范愚而言,游学江南,已经足够让他心满意足。   想起来画技课室展示中那幅教人惊艳的《千里江山图》,还没估计游学的花费,他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   强自按捺下去这个想法,努力冷静下来,范愚开始盘点自己的积蓄。   一路考中秀才,成为小三元,几轮科举都给他带来了奖励,还是逐次递增的。   而进入府学之后,每月照着课业成绩发放的膏火银都被范愚收入囊中,三年时间积攒下来,已经是不小的数目。   积蓄不少,却基本上没什么太大的开销。   平日里的食宿被族学和府学包下,成了秀才之后更是连衣物也有了定式,随着身量的拔高还能够年年更新,也只有冬日御寒用的衣物需要自己添置一些。   这样一算,若是不给乡试之后的生活留下花用,攒下的钱财已经能够支持范愚游学一年。   结论让人欣喜,仰躺着的人猛地睁开眼,露出来个灿烂的笑容。   但毕竟是关系到一年时间课业的大事儿,还是不能够就这么草草做出来决定。   哪怕是真的打算就此出发,也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譬如府学的学业中断,譬如和同窗与先生的告别,也譬如要如何知会至今都很担心他身体状况的叶质安。   想到次日就是旬假,照例会去悬济堂度过一整天,最后一项暂且被范愚抛到了脑后。   他更担心,早间告知名次时欣慰地笑着的先生,会有什么看法。   趁着天还未黑,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比起暗自揣测,范愚决定直接问上一问。   先生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游学是件好事儿,遍访名师,增长见识,对往后的科举一途可谓大有裨益。”   范愚为此惊讶了片刻,转念一想,才意识到先生还不知晓自己打算在次年下场的事儿。   但来不及说出口,耳边已经又响起来了熟悉的警告声。   哪怕没让系统知道他更看重游学的经历,这会儿说出口的打算也足够让才刚找到安全感没多久的系统慌神了。   顶着耳边的“呜哇——”声,范愚咽下了未说出口的话,转而先同先生招呼了一声,快步走回了屋里。   被系统吵了一路,等到阖上房门,终于能够沟通,范愚已经在抬手抚额。   “呜哇——警告,宿主请勿违背承诺……”   好一场信任危机。   范愚开口打断了系统:“我打算明年考乡试。”   “宿主请勿,”机械音忽然卡顿了一下,“宿主确认参加明年的乡试?!”   得到了范愚的肯定答复之后,机械音欣喜了起来,但还带了点迟疑:“系统为警告道歉!但宿主方才所说的游学,又要如何?”   “游学期间,系统会将府学封锁吗?”   言下之意,即便是离开府学去游学,也还有系统空间作为助力。   系统的疑惑得到解答,于是语气都雀跃起来:“不会!新功能敬请期待!有系统的辅助在,宿主一定能够完成目标!” 第68章   被系统这么一打岔,范愚也就没能跟先生说清楚自己的打算,等旬假结束之后,还得再去寻先生一趟。   不过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系统,这会儿他的注意力,更多被那句新功能给吸引住了。   得到系统这么多年以来,这还是它头一回主动说出来还有什么范愚没发现的功能在。   带着点好奇,范愚让意识进到了系统空间里,开始研究起来,试图找出什么自己遗漏过去的地方。   然而任凭他将已有建筑翻了个遍,也没什么收获。   得亏系统只是个照着既定规则来运行的造物,要说灵智倒还真的没有,否则怕是已经因为才折腾过自己的宿主此刻的狼狈而笑出声了。   即便如此,在范愚翻遍了系统空间也没找到新功能之后,眼珠转了转,还是决定直接逼问系统。   方才已经说漏了嘴,于是逼问出乎意料的顺利。   旁观了许久的系统在范愚提出问题之后,就主动提醒道:“宿主请注意用户个人信息页面。”   招呼出来光屏,范愚才发现自己努力错了方向,答案正明晃晃地挂在个人信息前几行里头——   【等级:2   经验:495/500】   三年时间,升级用的经验已经攒得差不多了。   1级带来了族学的入学机会,2级则是解锁了府学,而光屏也升级成了空间。   即将升级,自然会有新的功能在“敬请期待”。   有之前的经验在,知道升级之后的奖励怎么说也不可能会被提前透露出来,范愚就没有继续去逼问系统。   其实哪怕不问,他也能猜出来点,这句新功能,多半便是同游学的想法相挂钩了。   具体会是怎样的表现形式,倒确实猜不出来。   和系统所说的一样,经验的进度带给了范愚满满的期待。   甚至将还得告知先生自己计划的念头抛到了脑后,席地坐在系统空间里,注意力全放在了最后5点经验要怎么得上。   出风头得经验的方式毕竟有着系统限制,三年时间下来,不可避免的一件事,便是攒经验的速度越来越慢了起来。   琢磨着还能在谁面前出个风头,范愚开始怀念起来刚进府学的时候了。   从升到2级到攒到200经验,一共也就花了不到一个月时间,三年过去,要再想拿经验可没那么容易了。   最近早已经不再像开始那样,出一次风头就能收获个二三十点经验,每次系统的提示音,都只是小小一笔罢了。   升级的进度条,从快速过半,变成了龟速挪动着往终点靠近。   这也正是系统提醒之后,范愚才发现自己即将升级的原因所在——   回回出风头都只有个五经验可以拿,逐渐也就懒得打开页面来看攒了多少了,所以在他印象里,离升级还是遥遥无期才对。   思索片刻,一无所获。   与府学的同窗和先生已经相处了三年,能出的风头早就已经出了个遍,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法子不曾用过。   “这便是行百里者半九十么?”   思索间,范愚的动作已经从席地而坐转成了仰躺,将双臂架在脑后,望着府学上空光粒变幻出来的云彩,感叹道。   想不到办法,索性就不想了。   由着思绪乱转,忽地便从地上跳了起来。   “系统!升级之后若是解锁新功能,府学岂不是会同族学一般封闭起来,为何你方才说游学期间府学不会封锁?”   语气焦急,半点不见方才的悠闲之色。   虽然期待系统口中的新功能,但对于乡试而言,势必还是现有的府学提供的助力更加合适些。   何况尊经阁中的书册还未读完,因为准备科举而少耗费心力在其上的琴棋书画,也还只是打了个基础而已。   倘若因为升级就封锁起来,岂不是太亏了些。   没等系统回答,范愚脑中的想法,已经由找机会出风头攒经验,转成了得努力低调。   好在机械音及时响了起来,消除了他的担忧:“本次升级带来的新功能不会导致府学封锁,府学封锁条件还需宿主继续努力才可能达成。”   安慰与被安慰的对象,不知不觉间掉了个个儿。   这话虽然让人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提醒了范愚,系统中的新建筑解锁,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如今给他提供最大助力的府学,当初经验够了升级了,系统空间里也只是多出来一片白雾笼罩的区域而已。   真正得以进入,都已经是通过院试成了秀才,得到了现实中府学的入学资格之后的事儿了。   只不过这样一想,范愚的担忧确实被驱散了,对新功能的兴奋却也消失了个彻底。   一时有些扫兴,已经从仰躺的姿势跳了起来,也就懒得再躺下去,范愚索性就带着点失望退出了系统空间。   这样看来,好奇心要得到满足,估计还是得等到通过乡试成为举人之后了。   于是范愚只以为是被系统给忽悠了一把,方才思考很久没想到怎么获得的最后五点经验,这会儿也就不急了。   把脸埋进被褥之间蹭了蹭,告知众人游学计划的事儿又被提到了所有想法的最前边。   正好,次日即是旬假。   时序八月,离着乡试还有整好一年,也是江南飘满桂香的时候。   照旧要去悬济堂,早就已经熟悉的道路,这回却有些不一样。   鼻间嗅着可以称得上浓郁的桂子香味,路经的状元楼,厨子早起准备的糕点也合时宜地换成了桂花糕,范愚才意识到了又一个秋日的到来。   才提着食盒走进巷子,就听见了阵孩童的嬉笑声。   紧接着,就有个软乎乎的身体,从侧边窜出来,正好撞上了范愚的腿。   小孩身上满是桂花的花瓣,抱住范愚免得自己摔倒的同时,也又送来了一阵清浅的桂香。   等范愚伸手去扶,小孩已经站稳了身体,仰起头来看自己抱住的是谁。   声音稚嫩却清亮,满是惊喜,已经不像初见时候那样含混不清:“好看哥哥!你又来寻叶家哥哥啦!”   三年时间,范愚按旬到悬济堂报道,自然也和这位医馆的常客熟悉了起来。   但哪怕已经知道了名字,小孩也还是坚持叫他作好看哥哥,怎么哄都不愿意改个称呼。   小孩不嫌羞,认出来是范愚之后,就从抱着腿换作了伸手去抓他空着的那只手,而后同初见时一样,拉着人到了悬济堂门口。   像极了生怕范愚走丢,忘了医馆就在巷子最深处的样子。   一边走,口中还在念叨:“好看哥哥可喜欢桂子?方才阿晨在帮着娘亲摇桂子,等做成了桂花糕,请你吃可好?”   随着话音落下,还咽了咽口水:“阿晨可喜欢桂花糕了,娘亲做的特别好吃。”   还真赶了巧。   这回进到悬济堂,范愚索性把小孩也一道带进了门,趁他雀跃着同叶质安打招呼的时候,将手中的食盒打了开来。   “阿晨,来瞧桂花糕。”顺手也招呼了叶质安,“这可是状元楼的厨子今日做的头一批。”   凑上前瞧见模样精致的桂花糕,小孩就已经欢呼了起来,等听见这声状元楼,更显得迫不及待了些。   数年下来,状元楼糕点的名声早就响亮了起来。   和糕点味道一样为众人所知的,还有厨子那股子惫懒脾气。   糕点做起来耗时长,厨子又不乐意早起,于是总是日上三竿了才开始售卖,由着客人在外边排长队等候。   每月顶天了也就三日时间会清早就开张,多备上些量,还是因为范愚放旬假了的缘故。   “叶家哥哥快过来尝尝!”   想尝一尝不大好买到的状元楼糕点,但又不好意思自己先动手,小孩转了转灵动的眼睛,雀跃着将手上医书刚要翻页的人给拽到了食盒前边。   带着点无奈被拽起身,再在桌前坐下来时,叶质安却没打算伸手去取糕点,目光反而挪到了范愚还垂着的手腕上。   见面先诊脉,范愚已经习惯了,小孩却还不知道是两人的习惯。   瞧见叶质安的手指搭上范愚腕间,原本注意力还在桂花糕上的人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噔噔跑着凑到了范愚跟前。   “好看哥哥生病了吗?”模样担忧,还踮起来脚尖,试图伸手去够范愚额头。   “阿晨不吃桂花糕了,留给好看哥哥就药用。”   懂事的话却引来了叶质安的轻笑,被一口一个好看哥哥叫着就已经有点羞的范愚,听见笑声之后的耳垂终于变得鲜红。   “阿晨吃罢,好看哥哥没得病,不必喝药。”诊完脉,叶质安伸手去摸了摸小孩的头,让人放下心来。   可话却还没说完:“倘若真要喝药,桂花糕可不够他就药的。”   成功招来了范愚的瞪视,但却是事实,桂花糕还真不及蜜饯甜,要抵过药的苦涩还是有些困难的。   取了块糕点送入口中,细细体会过口齿间的清香,范愚开口道:“明年的乡试,我应当会下场。”   上回叶质安问起来时,他还不确定何时赴考,这会儿打算好了,自然得告知一声。   毕竟这人至今还觉着,他逢考必昏迷。   而不出范愚所料,听了这话,叶质安伸出去取糕点的手停顿了下,然后才应道:“嗯,到时我同你一道去省城罢。”   没听出来什么惊讶,反倒是边上正吃糕点的小孩,闻言睁大了眼睛:“好看哥哥已经是秀才了吗?!”   而紧跟着,机械音响了起来:“恭喜宿主经验+5。” 第69章   系统这猝不及防的一声,让正用着桂花糕的范愚呛着了自己。   来不及回应小孩的惊讶,就先咳了起来,赶忙伸出手去摸索桌面上的茶水。   但放得远了些,还是坐在对面的叶质安帮忙送到了手中。   灌了一大口茶水下去,才算是纾解了喉部的不适,缓过劲儿来。   前一日晚上还在苦苦思索着这最后5点经验该去哪里出风头才能得到,万万没想到最后得来全不费功夫。   就是身前的小孩仿佛被吓了吓,本就圆碌碌的眼睛睁得越发大了些,带着好奇和担忧注视着范愚,一边身子还在不安地扭动,仿佛椅子上边长了刺似的。   等范愚没再继续咳,小孩才小心翼翼道:“好看哥哥既然是秀才,为何从来不曾穿过秀才该穿的衣裳?阿晨好想瞧一瞧!”   只知道个名号的稚童,并不知晓科举的难度,自然也就不会知道范愚这个年纪的秀才有多稀罕。   于是关注点全在衣着打扮上,扑闪着眼,模样像极了缩小版的祝赫。   “上回阿晨来医馆,遇上过个老先生,穿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带着方巾,说是秀才。”   一边说着自己从何处知晓的秀才打扮,小孩一边皱起来了白嫩的脸,满是嫌弃意味。   “老先生一瞧见阿晨,就扬着下巴对我说什么‘小娃子可是头一回见秀才?来背个四字经我听听’,还笑得古古怪怪。”   提到这句的同时,还模仿出来了那位老先生当时的姿态,范愚虽不曾亲眼见过那场景,却也觉得格外传神。   “是《三字经》。”旁听了一阵的叶质安没忍住笑意,开口纠正了没记清楚的小孩。   “阿愚可是十一岁那年就考中秀才了。”   正往口中送桂花糕的小孩闻言长大了嘴,方才的嫌弃神情都收了起来,转而“哇”了一声。   紧接着就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噔噔跑着到了范愚面前,要不是手中还有桂花糕在,早就已经直接扑进了他的好看哥哥怀里。   “那好看哥哥一定要穿一次给阿晨瞧瞧!那位老先生的打扮可太丑了,好看哥哥穿起来肯定要好看得多!”   一口一个好看,听上去像极了绕口令。   在府学的时候都是着的长衫戴的方巾,放了假之后范愚却更偏爱自己的衣裳,舒适不少。   是以确实还不曾穿着那身到过悬济堂,小孩自然也就不曾见过。   “下回旬假再穿给你看,到时可得记得来医馆,若是错过了可就真的错过了。”   这句错过可不是危言耸听,照着范愚的计划,下回旬假之后,兴许就要开启自己的游学之路了。   倘若下回来悬济堂的时候小孩不在场,再见面怕是得等乡试以后了。   稚童闻言只兴奋地点头,一旁的叶质安倒是听出来了点未尽之意。   还没开口,医馆的门便被人轻轻叩了三声,小孩连忙擦干净手上的糕点屑,同两人道别:“阿娘来寻我了!好看哥哥叶家哥哥下回再见,到时候阿晨给你们带娘亲做的桂花糕,一点不比状元楼的差!”   范愚伸手拽住了刚要往院子里跑的小孩,拿布巾擦拭了他的嘴角:“这儿还有些糕点屑不曾擦干净。”   于是正为娘亲手艺而一脸骄傲,还挺了挺胸膛的小孩顿时委顿下来,白嫩的面孔都涨得通红。   引来了叶质安的又一声笑。   等看着小孩艰难地打开院门,扑腾着手臂扑进来寻他的人怀里,范愚才把视线挪了回来。   正好对上叶质安的双眼。   “阿愚可是有了什么新的打算?为何说下回旬假错过了,便是真的错过了?”   对糕点一直没有太大兴趣的少年早早停下来了手,一手扶在茶盏上,一手托着腮,认认真真地注视着范愚。   没想到一句话就被叶质安给察觉到了,但本身也没想瞒着他,范愚于是说出来了自己的游学打算。   才刚开口,原本在树荫底下的躺椅上读书的宋临走进了门,正好赶上了范愚整段计划。   原本不大搭理两人交往的人,这回倒是主动开了口:“十二郎打算去游学?”   声音里带着点迟疑,显然是靠着话里府学和乡试之类的关键词给猜出来的范愚身份,没经过诊脉,他便不是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正是,离乡试还有一年时间,想着游学长长见识,也能够拜访几位名师。”   话说完,还露出来些羞意:“十几年下来,连洛州府都还不曾踏出过一步,对着正经的江南风光,实在向往。”   相比从小长在京城,医术打了个基础之后就随着宋临游历的叶质安,他的经历可谓是乏善可陈了。   宋临却迟迟没有什么反应,像是陷入了思索当中。   叶质安于是接过了话头:“若是去游学,府学的学业该如何?既然打算明年便考乡试,兴许留在府学会更有利些?”   不知道系统存在的叶质安,此时的担心颇为合理。   而范愚又无法将系统的存在告知他人,转了转眼珠,拿先生对游学的支持态度说服了眼前的少年。   却没说出来,先生分明还不知道他真正打算的事儿。   好在宋临回过了神,正好阻住了叶质安的追问:“十二郎既然打算游学,可有计划好路线?”   成功问倒了范愚。   毕竟还是个半大少年,这念头也才刚产生没多久,要说完整的计划,确实还半点都无。   不过起码还明确了游学的范围:“只有一年时间,想要游遍大周定然是不可能的,应当只是在江南游学罢了。”   宋临于是将视线转向了叶质安,口吻虽是询问意见,实际上却态度坚决:“质安,你的医术离着出师也不算多远了,不若同十二郎一道去游上一游,自己践行一番,也好磨练磨练。”   而正在饮着茶水的叶质安,事实上从范愚说出口游学二字时,就已经生出来了这个念头,只是尚未说出口罢了。   于是宋临这番话,最震惊的反而是范愚。   方才刚被桂花糕给呛了呛,这会儿又被茶水给呛了一回。   咳嗽声再次响个不停,眼角都咳出来了滴眼泪。   “顺便也能照顾照顾你,省的我们阿愚游学游到一半,将自己给搞丢在路上。”叶质安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拍了拍范愚的后背,好让人好受一些。   话明显还没说完,就已经招来了缓过劲的范愚的目光。   从眼神里边成功解读出来“我何时搞丢过自己”的意思,叶质安努力压了压要翘起的嘴角,装出一副淡定模样:“阿愚头一次来此,不就迷了路么?何况这会儿路线都还没个规划,搞丢自己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悬济堂才刚搬来这处院子,向来准时的人就迟到了小半个时辰,叶质安自然能猜出来点他的路痴属性。   而听了这话,已经暗自磨了磨牙齿的范愚,也不得不承认有人同行的必要性。   “顺便还能管着点,省的你又折腾自己。”这个理由却没法得到认同了,“等乡试临近了,还能顺路直接去省城。阿愚方才可是答应了一道前往的。”   于是范愚还没出口的反驳被咽回了肚中,完整的计划还没决定,就已经先有了个同行的伙伴。   瞧见两人约定下来,宋临放下手头的茶盏,悠哉悠哉地晃荡回了自己的躺椅上。   留下自家徒弟在那同人计划路线与行李,自己却顺手将书册覆在面上遮挡阳光,休息了起来。   “事实上,师傅带着我一道离京,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多个能打杂的小厮。”看出来范愚对宋临态度的惊讶,叶质安摸了摸鼻尖,凑到人跟前,轻声说了一句。   说是打杂,实际上却是包办一切,两人这么多年的衣食住行,样样都是经的叶质安的手。   想起来宋临独特的记人方法,还有悬济堂搬迁时候找寻新院子的事儿,范愚恍然。   下一秒,看向叶质安的眼神就变作了崇拜。   对一个路痴而言,最崇拜的就是能够打点清楚旅途上一切事情的人了。   “毕竟家中世代行商,再怎么打小开始学医,长辈也还是教授了点东西的。尤其是在师傅说要带我出来游历之后,父亲可是连着给我补了许久的课。”叶质安解释了句自己本领的来源,顺便朝着院子里的师傅投过去了点不大放心的眼神。   “这么说来,等启程之前,还得给师傅寻个小厮才对。”   这还是叶质安头一次主动提起来家人,范愚这才回想起来,当年义诊的时候,范有宁介绍的那句“豪富叶家这一辈最小的一位小郎君”。   听着这句找小厮,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游学兴许不会只有两人了。   果然,紧接着响起来的,便是句“既然要寻小厮,还得连着车夫一起雇了”。   抬眸扫了眼有些呆滞的范愚,叶质安开始继续起来轻声的自言自语,兴冲冲地数起了要带的行囊。   一边数,他甚至还有些不太满意,念叨着一辆车只够带上没多少行李,陷入了该带哪些医书同行的苦恼当中。   游学的计划已经有人在琢磨,寻思自己插不上话,范愚索性就颇为放心地将注意力转到了系统身上。   算上方才小孩的震惊给他带来的五点经验,停滞了三年的2级,终于升至了3级。   虽然觉得只会看见一片全新的白雾区域,他还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进到了系统空间里去。   却没想到,竟然连白雾都没瞧见。 第70章   没看到本以为该出现的白雾区域,范愚带着疑惑进了府学。   然而没有多出来的课室,尊经阁也同样还是三层,哪怕将各处找遍,也连块新的木牌都没看见。   “系统,这次升级没有新功能吗?”   清楚系统向来不会主动告知使用方法,范愚没抱什么希望地随口一问,结果却得到了回复。   “新功能待解锁,宿主尚未达成全部条件,请宿主自行探索。”   就是回答了也没什么用。   哪怕一直担心自家宿主不好好遵守诺言继续考科举,系统也还是坚持着不给使用说明的做法,只小小地透露了一句,而后就任凭范愚怎么询问都不出声了。   已经找遍了系统空间都一无所获,范愚索性就又席地坐下来,暂且放弃了寻找。   伸手招呼出光屏,他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升级上。   拿到了最后那5点经验,此时的用户个人信息页面已经又发生了改变:   【等级:3   经验:0/1000】   从500经验升级,直接翻了一番,而若是继续呆在府学,怕是过上一年都不见得能攒够一成。   下一次升级所需的庞大经验量,让范愚又多出来了个游学的理由。   正想着,视线却注意到了光屏角落里新多出来的点什么——地图。   一个灰色的小巧图标,躲在视线不太容易注意到的位置,看起来,这就是系统口中的新功能了?   有惊喜,但范愚还觉着,怕不是系统对他不识路的嘲笑,和被捉弄过后的小小报复罢。   范愚眼含期待,伸出了手去触碰灰色的图标。   发现图标毫无反应,他才反应过来,这个新功能还待解锁。   已经在系统空间里待了有段时间,而进来空间时,身边还有个叶质安在计划着游学的路线,不好多待,于是带着点遗憾暂且退了出去。   时间估计得正好,回到现实当中时,自顾自念叨了很久都没人给出来反应的叶质安已经意识到了不对,正要伸手到状似发呆的范愚眼前,晃上几下来吸引他的注意。   而一直保持着一手托腮的动作,等范愚换了姿势搭理叶质安,就听见了声戏谑的笑。   “阿愚,方才是在想些什么才如此出神?面上可都撑出来红痕了,再发会儿呆,可就该流口水了。”   听见调侃,范愚下意识抬手擦了擦嘴角,发现并没有湿意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点什么,耳根立刻就充了血。   轻咳了一声,叶质安体贴地转了话题。   有了方才这人发呆的经验在,这回他没再继续自言自语,时不时就问上一句范愚的意见。   而对远游毫无经验的范愚,真正能做的其实也就是点头附和而已,对着一份逐渐完善的计划,并不能够提出来多少建议。   等到叶质安终于停下来开始饮水,范愚已经被无数句“阿愚怎么看”给搞得有些眼神呆滞了。   明明没进到系统空间里,看上去也和发呆差不多状态,唯一的区别也就是时不时点个头表示赞成。   过程虽然折磨了点,成果却很不错。   日头都还没爬到天空的正正中间,范愚本来以为得花费很久才能完成的游学计划,就已经大致成形了。   离真正能够踏上游学的路,只相差了收拾行囊和告别两步。   虽然他没能记下来多少。   明明没动脑,全程充当了个听众角色,计划结束之后,范愚还是有些萎靡地在桌面上趴了下来。   紧接着,耳边的机械音就又响了起来:“地图已更新。”   还以为系统意思是解锁,范愚猛地打起来了精神,趁着趴着的动作,又一次让意识进到了系统空间里。   有些激动地呼出来光屏,然而现实让人失望,灰色的图标没有发生丝毫改变。   不过像是怕范愚被折腾得太失望,机械音这回主动解释了一句:“检测到解锁条件新达成一条,请宿主再接再厉。”   这样一来,范愚倒是猜出来了所谓的新功能会是什么。   毕竟从离开系统空间到听见那声更新,他就只做了聆听计划这一件事情而已。   这样看起来,兴许他没能记清楚多少的计划,反倒被系统给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这才带来了达成一个条件的意外之喜。   所谓的新功能,想必便是和游学挂钩,地图则是用来记录游学的经历?   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个大概,估计等到启程便能够彻底解锁地图,范愚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   不想再让叶质安调侃一次,这回他没在系统空间里呆多久,就让意识回到了现实当中。   原本在外边躺着的宋临,像是嫌正午的光线太过明亮,用书盖在脸上也遮不掉多少,已经带着嫌弃的表情朝着屋里走了进来。   “质安,可有打算好何时出发?”   对自家徒弟放心得很,他就没过问什么计划,随口问了句时间,却没想到成功问倒了屋里另外两人。   总觉得自己的计划少了点什么,正为没寻见的遗漏点烦恼的叶质安,闻言恍然,转过头看向了范愚。   “阿愚打算何时出发?整理行囊还要许久,我也得替师傅新寻个小厮,兴许没法即日便动身。”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多说了个“新”字,看了眼叶质安此时自然的态度,余光又扫到宋临面上的满意,范愚终于意识到了生活中的师徒两人,是谁在照顾着谁。   于是对自己明明听完了都没什么印象的计划,愈发放下心来。   至于具体的时间,他倒是没什么想法。   继续托腮思考了会儿,视线触及到了桌面上还剩下最后一块的桂花糕,忽然就有了主意:“已经八月,不如等授衣假就启程?余下的时间应当足够收拾行囊,打点事物了。”   叶质安还没说话,宋临倒是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回的午饭没在悬济堂用,想着快要离开平昌县,范愚倒是对状元楼的菜肴有些念念不忘。   离着客栈还有十步远,门口正忙着招呼客人的侍者就一眼扫见了范愚的身影,几乎是小跑着往前迎。   “郎君今日可是打算来用饭?”   连续三年时间都几乎只是光顾一下糕点生意,难得一次要进到状元楼用饭,侍者明显兴奋得很,热情程度都比以往高了不少。   原本只是上来打个招呼的掌柜,这回甚至都在范愚跟前晃了许久,直到侍者端了菜肴上桌,才冷静下来离开。   正值饭点,向来怠懒的掌柜不同于寻常的热情,成功勾起来了客栈里头满满当当的客人的好奇。   于是范愚正享受着久违的美味时,耳边就响起来了声意料之外的机械音:“恭喜宿主经验+10。”   没想到安安静静用饭还能得笔经验,范愚这才注意到了房门外边的热闹动静。   放下手中的筷著,侧耳细听,还能听见“小三元啊”之类的感叹。   不知不觉中,他成了堂上众客的话题,连早些年留的字,这会儿也被频频提起来。   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进状元楼的频率,和方才掌柜与侍者的表现,范愚想通了外边热闹的来源,一边提筷继续,一边苦恼起来了一会儿出门会是什么场景。   不管怎么说,这笔经验倒是意外之喜,在陌生人面前出风头再告知姓名,可比在府学赚经验要容易不少。   尤其是这样的出风头方式,不必被人围观又得了经验,倒是值得学习一下。   唯一的不足,就是这个下午,得呆在这个几乎成了他专属的天字号房里边,靠系统消磨时光了。   但这对范愚而言,更像是享受才对。   在尊经阁泡了一下午,直到被系统提醒了外边环境有所变化,他才依依不舍地退出了系统空间。   窗外的天际已经被霞光染成了橙黄色,屋门正在被侍者叩响。   像是怕惊扰到范愚读书,侍者的动作有特意放轻,紧接着开口,轻声道:“郎君,该是用饭的时候了。”   送进屋的,是和中午完全不同的菜色,但同样诱人。   直到尽兴地享用完美味,披着渐深的夜色回到府学,范愚还在拿手轻轻揉着小腹。   厨子太过用心,手艺又出色的结果,便是一不小心用多了些,走了一段不算近的路之后,都还有点胀。   这回旬假,他回府学的时间算是晚了。   推开门进屋,同样打算在次年考乡试的祝赫已经在烛火旁读书,就连住在别的屋子的白洛,也晃到了他们房里,正提着笔在书写。   “阿愚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回?”   没想到会在屋里瞧见白洛,但两人凑在一起,倒是正好给了范愚个告别的机会。   趁着自己回屋的动静将两人的注意力从书里拽了出来,他道出了自己的游学计划。   意料之中的震惊反应。   祝赫的动作大了些,从位置上站起身时险些打翻了手边的烛火,而哪怕没引起来火烧书册,桌面的震动也让烛影猛地晃了晃。   靠着烛火照明的屋里,光线都跟着晃动。   至于坐得远些的白洛,同范愚打招呼的时候还习惯性微微扬着下巴,听了这话之后,表情还维持着平静,手中的笔却直接落到了桌面上,墨汁毁去了一页字。   “忽然说打算游学,那明年的乡试呢,不考了么?”   第一反应和系统听见打算时一模一样,后边还补了句:“先前的约定又算什么?”   白洛将下巴扬得更高,表现得更骄矜起来,语气里却是猛然发现被自己认可的朋友“背叛”的不可置信。 第71章   “既然已经约定了一道考乡试,自然不会失约,等明年八月,省城见就是。至于课业,想来不会被耽误多少。”   解释单薄得范愚自己都不会相信,显然也没法取信于友人。   没法说出系统的存在,他关于课业的承诺并不能让两人放下心。   好在比起学业问题,祝赫更关心他的安危一些,不自觉地就把话题挪到了新的方向上。   听了范愚的游学想法之后,祝赫脱口而出的便是句:“阿愚长到这么大,都还不曾出过洛州府,如今贸贸然说要游学,未免太冲动了些。”   即便不知道范愚不大擅长认路的事儿,此时祝赫面上的表情也表达出来了他的不赞同。   白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再扬着下巴,认真地注视着范愚,同祝赫一道等他的回答。   不过这点担忧其实很好解决,范愚面对友人含着担忧的目光,抬手摸了摸鼻尖,而后将叶质安同行的事儿说了出来。   哪怕不像范愚那样熟悉这位神医弟子,祝赫知晓他的存在也已经有不少年头。   尤其是在范愚不遵医嘱,需要祝赫监督的那段时间,两人的接触甚至还能算得上多。   再加上进了府学之后,每逢旬假都找不见范愚的踪影,偶尔回来时手中还提着药,同住一室,祝赫自然能猜出来他去了何处。   而悬济堂从长宁县搬来平昌县的事儿,他亦有所耳闻。   听见范愚的游学计划当中还有叶质安的参与,虽然不明白他是想做些什么,祝赫的担忧还是几乎被完全驱散了个干净。   但有疑问还是要问问清楚的:“那位郎君不是应当呆在悬济堂才对,怎的也突发奇想打算出游了?”   差不多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比起白洛,祝赫对范愚要了解得多,是以对他的课业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已经认同了这人的游学打算,口中却还是称之为突发奇想。   倒也不算冤枉他。   比起决定要不要继续考科举,何时下场考乡试时候的纠结,范愚几乎是从书上瞧见游学二字就形成的打算,可要快速且坚定得多。   要不是系统只是个造物,不存在什么真实的灵智,对比宿主这个反应之后,就该能咬着小手绢,委屈地去寻个墙角蹲着了,兴许还会是一副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吧?   “可不是出游,宋神医说是他离着出师不远了,该去践行一番所学,也能在行医过程中再磨练磨练医术。”   从范愚提起叶质安开始就一头雾水的白洛,至此终于听明白了两人的对话,紧接着就陷入了震惊当中:“宋神医,悬济堂,那这位叶兄,可是宋神医的弟子?”   不需要范愚或是祝赫的答复,白洛就皱起来了脸:“我曾见过他的,这位郎君开的方子,效果甚佳,就是实在难喝了点。”   听上去和范愚一样,都是遭过叶质安摧残的难兄难弟,偏偏两人在吃食上边都还称得上娇气,喝个普通的药都得有蜜饯就着。   被白洛的话勾起来回忆,范愚也跟着皱了脸。   好在已经数年不曾体验过叶质安出品的独特口味,他还能对显然才尝过没多久的白洛嘲笑一番:“未遵医嘱?”   简短的猜测正中红心,边上的祝赫跟着道:“该,就该长长记性才是。”   话题被不想再回忆味道的白洛转了回去,开口问道:“阿愚怎会同他成朋友,还能一道出游?”   语气里满满的难以置信。   等听见范愚补充了一句两人的路线计划都是靠的叶质安,少年的眼睛都已经睁得滚圆,口中还颇为惊讶地“哇”了一声。   “我们阿愚,可是打小开始喝叶家郎君开的药的,要说味道,定然比你尝过的药多得多。”祝赫倒是没给范愚留面子,揭开来了他不太懂事时候的傻事。   “毕竟那会儿怎么管都不听话,早早躺上床都能发呆到深夜才舍得入睡,眼下常年青黑,还让我思索了许久房顶上可是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值得我们阿愚为之神魂颠倒无数个夜晚。”   调侃的话成功让范愚红了耳根,语气中特意做出来的骄傲更令他为自己当年的不懂事感到了羞愧。   反倒是同样体会过药的白洛,不合时宜地表现出来了点钦佩。   因为这人的眼神感到了些许不妙,但范愚没能阻止他开口:“阿愚好生厉害,竟然能坚持尝好几个味道。”   一时间听不出来是真钦佩还是对傻事的嘲笑,边上的祝赫倒是很满意自己一番话的效果,轻笑了一声,而后摆出来正形,开始了叮嘱。   “既然是同叶家郎君一道出行,计划又有他做,勉强还能让人放心。唯独一点须得牢记,照顾好自己身子,否则有那药伺候不说,若是再昏一次,这朋友可也没得做了。”   拿七年的友谊作为威胁,和叶质安一样,祝赫也不想再一次瞧见范愚昏过去了。   得亏这句昏过去的话没有明说,否则范愚还真不大敢同他保证。   系统的存在虽然给他带来了无数助力,但毕竟是个神秘的造物,范愚并不能确定,日后会不会再因为系统的原因而陷入昏睡当中。   认真承诺了会好好照顾自己,游学的计划就算是在祝赫这里过了关。   至于白洛,还要追问一句方才被搁置下来的学业问题。   安全和健康可以保证,学业却没法在不说出系统存在的情况下让人放心。   范愚转了转眼珠,忽然想到了个法子,伸手拽了拽白洛的手臂,他开始了忽悠。   从孔子的周游列国,说到近代的游学风气,试图说服白洛相信自己,即便游学也不会耽误乡试的事儿。   但这么一来,听上去就不可避免地显得有些自大。   好在白洛自己向来骄傲,对这段说辞倒是接受良好,紧接着就又开启了个新的话题:“阿愚既然打算游学,又已经计划好了路线,可有打算好拜访哪些先生?”   本来以为会是个很简单的问题,结果却成功问倒了上一秒还在信誓旦旦同他说着游学好处的范愚。   比起方才提到的遍访名师,有系统空间里边的诸位讲授者在,范愚的打算其实只是游一游江南,行万里路长长见识罢了。   也正因此,他才会由着叶质安来计划路线,全然没考虑到名师这个因素。   两耳不闻窗外事地读了这么些年书,江南有什么大儒的存在,范愚还真不知。   白洛再次惊讶了起来,这回却是带了点不可遏制的怒意,连带已经重新拿起书的祝赫,也跟着抬起来头。   “莫要告诉我,你连有什么先生可拜访都不知,就计划着出去游学了?”   从范愚的迷茫当中得到了答案,白洛连声感叹了一番他的鲁莽,并且开始怀疑起来了自己方才赞同的决定。   得亏他此时只是来告知游学的打算,初步计划了路线,连行囊都还不曾收拾,重新计划倒还来得及。   就是有些令人生气。   白洛拍了拍胸口,缓解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开始认真为自家不省心的友人扫盲。   家境不同,范愚一无所知的事儿,他说起来却是如数家珍,头头是道。   一边介绍着知名的大儒,一边还拿手比划,试图在空气中给范愚规划出一条新的游学路线。   就是可惜认路都有点困难的范愚,这会儿并不能在脑中勾勒出幅地图,只能努力记下来他介绍的话。   听着白洛带着崇拜和向往之意的介绍,范愚默默在心中更新了自己的打算。   既然说的是游学,拜访名师这一项,还是加入计划中的好。   想起叶质安计划完路线之后系统那声地图更新,还暗暗呼唤了声系统:“系统,地图既然会照着路线更新,能否把大儒的所在也更新进去?”   没听懂具体位置,也没见过系统中地图的模样,倒是不妨碍范愚提出来要求。   没抱什么希望,但倘若真的能更新进去,也能算是意外之喜。   和范愚预料的一样,机械音并没有理会他的要求,但等到白洛终于停下来激情澎湃的介绍,他的耳边还是响起来了一声“地图已更新”。   还真的照着他的要求做了。   没等范愚露出来惊喜的表情,已经润了喉,放下茶盏的白洛挑了挑眉,扬起下巴开始了抽查。   “方才所说的祁连先生,治的是哪一经?”   没想到白洛还会抽查,范愚不由庆幸了一下没问到所在位置,若是要他跟着在空气中比划,可就太难了些。   至于提及的各位大儒,他既然认真听了,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连着问了三个问题,都得到了正确回答的白洛,也终于点头同意了自家友人的游学打算。   虽然计划其实不必要征得同意,而说服他们的过程又可谓一波三折,得到支持还是让范愚露出了笑容。   “既已有计划,阿愚可有打算好何时出发?”   “明年的乡试,可不要错过时间,到时在省城见。”   祝赫和白洛都已经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书上,还没能真正投入其中,余光就扫见范愚要拿起书的动作,两人又忽然想起来了最后一个问题,几乎同时出声道。   “九月授衣之时,趁着授衣假,启程去游学。”   有点艰难地辨认出来两人说的话,范愚在回答问题的同时,也不忘对着白洛点头,表明自己一定不会错过乡试的时间。   而后就听见了声少年的轻哼,算是勉强答应相信他的承诺。 第72章   友人这关已经过了,而先生在知晓了句他近期就打算出发的事后,只叮嘱了句次年得规划好时间,莫要因为什么意外错过了乡试,就点头表示了同意。   于是启程之前,范愚要做的事儿就只剩下了收拾行囊。   本来以为会很容易,结果却因为难以取舍,差点犹豫到了约定日子才完成。   堪堪确定下来要带的衣物,范愚就将自己摔进了被褥之间,要不是系统当中有书库有尊经阁,不必带着太多书出行,怕是整理两月,都决定不下来放弃带哪册,没准最后还会因为一直犹豫不决而索性放弃游学的念头。   不管怎么说,等到了在府学的最后一回旬考,范愚还是做好了出行的准备。   十几年都不曾出过远门,即将到来的授衣假让他颇为兴奋,甚至还有些紧张,夜里的入睡时间都因此拉长了不少。   而大概是因为知道了范愚的打算,这回的旬考一点都不算容易,帖经题偏僻得很,算术也明显加大了难度,至于惯例要作的文章,题目被设置成了表面上毫无关联的两句话。   难度加大过后的考卷,让满课室的学生都唉声叹气起来,就连稳坐头名的范愚也为之皱眉,没能再像往常一般早早答完卷子就离开课室。   先生倒是对此满意得很,午间休息的时候经过范愚身侧,还特意说了句:“十二郎觉得今日旬考的难度如何?”   成功让眼前的小少年皱起脸。   而后摇了摇头,认真叮嘱道:“你课业一向拔尖,如今要去游学,先生们自然不会拦你,却也因此不约而同地加大了难度,正是想借此告诉你,游学之时,课业万万不可懈怠,科举可从来不是什么儿戏。一回落第,不仅挫了锐气,还直接耽误三年光阴。”   难得的长句,含着府学诸位先生对于学生的担忧与期待。   范愚才刚露出来感激之色,就瞧见先生抬手拍了下腿,“啊呀”了一声。   范愚:“?”   “忘了说,算术那位先生托我传个话,若是你这回做不到全对,他可就不打算放你出去游学。”   身量矮小的老先生向来脾气古怪一些,三年下来,没问意见就把范愚当成了衣钵传人,是以对这决定的反应也比旁的先生大不少。   都知道这话只是赌气,毕竟科举当中并无算术这一关,于是先生传话的语气都带着笑。   而范愚还是生出来了点担忧。   等他瞧见难度明显上了好几档的算术考题,有系统空间里的虚拟讲授者在,学了三年,他倒是完全没被难倒,甚至还算顺利。   就是一边听着周遭此起彼伏的哀叹声,一边作答,让他默默在心中向着被连累的诸位同窗表示了歉意。   旬考成绩一如既往出得很快,范愚照旧拿了头名,算术题依然是全数答对。   先生这回念成绩时,教授算术的老先生也到了场,迎着满课室投过去的怨念目光,只“哼”了一声就转身走出了门。   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满于众人可谓不堪入目的答卷,还是在“哼”范愚没被自己难倒了。   等次日,拜别了教授自己数年的诸位先生,又几乎同所有熟悉的同窗道别,赶在日头爬到天空正中之前,范愚带着行囊,离开了府学。   记得和小孩的约定,也因为出门在外,表明自己有功名在身能方便一些,他还特意没换成自己的衣裳。   和刚进府学时候相比,长高不少之后的范愚,终于能把秀才这身青布长衫与方巾的打扮,穿戴出来气度了。   不知不觉间,像是偷穿了长辈衣裳的稚童,已经长成了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郎君。   同样记得约定而早早等在巷子口的小孩,瞧见范愚的第一眼,就连声呼喊着“好看哥哥”,双眼放光,噔噔跑着直接撞进了范愚怀里。   比往常见面时可要兴奋得多。   伸手抓着范愚的衣襟,赖在他怀里不肯出来,一边还仰着头不住打量,连声称赞;“好看哥哥今日好看得阿晨都要认不出来了!”   倒也不必如此夸张,搂着动作幅度颇大的小孩,免得他摔倒,范愚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要说好看,这身打扮必然比不上冬日披着斗篷,围在一圈软毛里的模样,甚至可以说得上寡淡。   但哪怕能把《三字经》记成四字经,不曾开蒙的小孩也对“秀才”二字带着点天然的向往,知道了这是秀才的穿着打扮之后,自然会觉着格外好看。   等小孩终于在范愚怀里赖够了,兴奋地拽着人往悬济堂走时,依然还在不住拿余光偷偷瞧他的好看哥哥。   “好看哥哥真的十一岁就考中了秀才么?”   倒不是质疑,而是隔了快一月时间,小孩也还是在初听闻时候的惊讶状态当中,尚不曾出来过。   被腿长局限,不算深的巷子,小孩要走许久,还没过半,忽然不太舍得地松开了范愚的手。   一边喊着“好看哥哥等我片刻”,一边跑回了巷子口的家中。   再出来时,手中提着个对他身体而言有些大的食盒,带着灿烂的笑容努力跑向范愚。   到了范愚跟前,小孩将食盒努力举高,道:“上回答应好看哥哥的,这是娘亲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比起状元楼的也一点不差!”   献宝的模样可爱得很,而一连串动作下来,发际已经有颗豆大的汗珠,顺着白嫩的脸颊滑落。   好在行囊太多,车夫先到的府学等候。   让车夫在巷子口等候,又托了小孩正在夸赞的娘亲帮忙看顾,范愚这会儿得以两手空空,才能接过食盒。   提在手中的重量甚至比起状元楼每旬准备的还要重些。   一手接过食盒,一手牵着还在傻笑的小孩,顶着渐强的阳光,范愚叩响了医馆的大门。   这回开门的成了个陌生面孔,年纪在十六七岁上下,模样只能说是端正,眼神倒是显得机灵。   “可是十二郎?”   没等范愚点头答应,衣衫有些凌乱的叶质安已经走出屋门,迎了上来:“阿愚还是这么准时。”   而后就得到了范愚的上下打量,小孩甚至直接问出了口:“叶家哥哥该不会还在收拾行囊罢?”   住得邻近也不是什么好事,见面还没盏茶功夫,他还没整理完的事儿就被小孩给暴露了个干净。   “行囊收拾完整了,只是师傅还在对着书架思索,想着再给添些什么医书一道带走,就是思索着思索着,就自己读了起来,而后看哪本都不太舍得,又觉着哪本都该带上。”   一边说着,还摊了摊手,显露出来无奈之色。   边上的陌生面孔倒是插了句话:“郎君可是要启程了?我先进屋去帮着搬行李罢。”   得了叶质安的点头之后,甚至还是小跑着进屋,积极主动,勤快得很。   满意地看着人的背影,叶质安朝着屋门的方向努了努嘴,解释道:“先前不是说,出发前还得给师傅雇个小厮来照料生活,这便是了。”   没管小厮在做些什么,叶质安直接领着范愚又进了书房。   还在门口呢,就能瞧见宋临纠结的背影了,两手各拿着册书,时不时还抬头看看已经被他搞得不再整齐的书架。   “咳,师傅,阿愚来了。”   虽说方才已经告知了自家师傅正在做些什么,真正到了跟前,叶质安还是轻咳了一声,出声提醒道。   宋临转过身之后,难得主动招呼了一声:“十二郎来得正好,快来瞧瞧给质安带哪些医书走才好?”   有徒弟叫出名字,宋临这回认出来了范愚,但脱口而出的话,却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了。   “愚不通医……”话没说完,范愚就看见宋临放下手中的医书,露出来恍然的表情。   “忘了忘了,罢了,不选了,质安你自己来挑拣罢。”   回过神之后,宋临自己也因为方才的话而笑出了声,终于放弃了给徒弟挑医书的事儿。   “反正你基本上都已经背了个遍,想带上什么都成,唯独一点,等游历完了回来,可不能有丝毫损伤。”   爱书之人的心情总是高度一致,宋临在徒弟临走前留的最后一句叮嘱,正是医书不可有损。   至于退回旁观位置的范愚,此时的注意力全在那句“背了个遍”上边,面上满是难以掩饰的惊讶与佩服。   而一样跟到了书房,却因为屋中医书的数量而停滞在门口,没敢挨蹭进屋的小孩,已经抢先感叹出声:“原来叶家哥哥也读了如此多的书!”   感叹完之后,还把视线转向了范愚:“听娘亲说,要考上秀才,也要看可多书了,好看哥哥也读了这么多吗?”   读得虽远比这多,真正背下来的却不及此。   范愚一时间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好在小孩也不是真的想要比较,自顾自接下去道:“阿晨将来定然也能读完这么多书。”   看表情,倒像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于是在启程之前,范愚还特意蹲下身,平视着小孩,鼓励了一番:“科举虽难,坚持下去总会有所成,十年之后,兴许阿晨也能进到府学,穿上我身上这身衣裳呢。”   就是话说到一半,忽然有了在鼓励缩小版祝赫的感觉,毕竟那人考乡试的动力,好像就是这身衣裳来着。   小孩认认真真地点头答应,而范愚和叶质安,也到了该出发的时候。   才刚坐进车里头,耳边就响起来了声“条件全部达成,恭喜宿主成功解锁地图。” 第73章   没想到系统会这么快给出反应,范愚揉了揉眼,做出来了困倦模样。   既是想借着这样子,进去系统空间里研究他期待了快一个月的新功能,也是确实需要休息。   从来不曾远行过的结果,便是前一日夜里因为兴奋而没能睡好了。   阖上双眼,倚靠在车壁上,范愚让意识进入到了系统空间中。   这回不必再苦苦寻找,虚拟身体才刚凝聚,范愚就挥手召出来了个人信息的页面。   角落里原本呈现灰色的地图图标,这会儿终于换成了系统空间里最常见的浅浅蓝光。   伸手触碰之后,光屏就开始延展了起来,直接将整个系统空间都遮挡在了范愚的视线之外。   随着光屏扩大,上边也开始逐渐显示出墨痕,看上去像极了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   还真是张地图,还把范愚此时所在的平昌县给标注得格外明显。   至于先前机械音提到过的地图更新,则是将最终确定下来的游学路线给勾勒了出来,甚至有个箭头,正指出方向,在既定路线上缓缓移动着。   要说神奇,定位这一个功能就够让范愚觉得惊讶了,但要说什么在学业上的助力,他还真没能看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了范愚的失望,系统居然主动出声解释起来地图的用法。   “宿主可点击途经位置。”就是话只说了半句。   而途经位置的意思,也就是不曾到过的地方依然还在待解锁的状态下。   地图上这会儿亮着,是可以触碰状态的,就是平昌县和长宁县二者。   照着系统的提示,范愚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长宁县,而后就发现眼前硕大的地图瞬间缩成了一幅小巧的画卷,被收拢起来,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至于他此时所在的位置,则是从每回进入系统空间时默认的府学,转到了族学门外。   而再将握在手中的地图打开,触碰平昌县之后,眼前的场景就顿时切换成了府学的大门。   差不多猜出来了地图的用处,范愚却没懂系统这个新功能究竟能带来什么助力。   要说收录途经地方的学堂,未免也太无用了点。   毕竟随着系统升级就已经封闭起来的族学,此时依然还是推不开门。   “空有个转移位置的作用,可分明走路也能到达,虚拟身体还不会因为走太远而觉着累。除此之外,也就是收录记载一番游学经过了吧?”   一边思索,范愚一边嘟囔出了声音。   系统反应还挺大,机械音这回没藏着掖着,难得地主动介绍了地图的完整用途。   “随着宿主升级,模拟经营系统主线设置为科举,按照其阶段进行划分,可供解锁的建筑也根据其进行设置。一但进入新阶段,系统就将自动封锁上一阶段建筑。”   回答完了范愚的第一项质疑,系统又道:“地图功能属于系统支线,由于宿主决定游学而解锁。地图将记录宿主游学路线与拜访的名师,每向一人请教,该人所在的位置就将显示在地图上。解锁新地点后,宿主点击该位置,系统就将模拟出该人,以供宿主请教。”   系统解释的话轻易扫除了范愚的失望,还开始感叹起来它的神通广大。   顺便在心中思考了一会儿,倘若只要拜访,系统就能模拟的话,岂不是都不必担心自己向往的先生不愿赐教的事儿了。   经历了白洛的讲解之后,他还是知道避世隐居的名家大儒,基本上都各有各的脾气,要想请教学问断然不会是什么太容易的事情。   明明没把这想法说出口,机械音还是及时打了个补丁。   “各自模拟时长取决于其对于宿主的好感程度。”   堵住了钻空子的路,而这个设置倒是符合系统一直以来的形象,说好的助力还就真的是助力。   这样一来,地图更大的用处,还是在游学离开一处之后,给他一个继续请教的机会。   就是暂且派不上什么用场。   了解完了系统所谓的新功能,范愚心满意足地让意识退出了系统空间。   没有睁眼,反而打算趁着还在途中,真的小憩一会儿。   然而算不上平稳的车并不能让人睡得有多舒服,时不时的颠簸硌得人身上隐隐作痛。   才刚睡着没多久,范愚的身体就因为一个猛的转弯而倒向了侧面。   等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眼前正是只骨节分明的手,阻挡住了他磕到头的可能。   打从上车开始,就斜倚在车壁上读着医书的叶质安,这会儿正带着笑意注视着才刚回过神的少年:“阿愚,醒了?”   一边说,一边还扫了眼范愚眼下的青黑,笑里带上了点危险的意味。   立刻就让范愚回想起来了眼前这人的独特爱好,和他研究的产物。   没等人问,他就连忙摇了摇头,主动解释道:“不曾远行过,昨晚就没能睡好,满脑子都是游学的事儿。”   而后就敏感地察觉到对方像是打消了灌他药的念头,不由松了口气。   没打算继续休息,范愚于是把注意力放到了叶质安身上,紧接着就发现了点什么,动作算得上迅速地凑到了他面前,鼻尖几乎都要挨上鼻尖。   这回笑得危险的人换成了范愚,甚至还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了一下叶质安的眼下,而后道:“叶兄不会也是因为太兴奋才没休息好罢?”   触及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于是有些无措地拉大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乖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一改原先因为只有两人而没个正形的模样,姿势格外端正。   本以为是这人又在熬夜读医书,得到的答案倒是听上去颇为无奈。   “师傅可不止纠结了这半日,连着数天都是泡在书房里边不出来,差点就要在其中过夜了,连带着我亦日日晚睡。”   说是这么说,眼下的青黑也有些夸张,看上去倒是一点没觉着困。   大概是范愚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迷惑,叶质安补充道:“在这儿可休息不好,索性离着进贤县不算远,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今日早些休息便是。”   年幼时候随着师傅一道出行,他牢牢记住的,便有路途上休息多半反而更累这一点。   除非是行水路,否则哪怕只是坐完全程都要腰酸背痛,若是再试图补眠,等下了车可少不了多上几处淤青。   “可惜还没来得及叮嘱一句,你便已经阖上眼开始补眠了。”   即便方才那一下有叶质安护着,没撞着脑袋,先前小憩时候的左右摇晃,也已经让范愚手臂上硌得有些生疼。   揉了揉还有点疼痛感的手臂,他挪了挪自己的位置。   虽没打算继续休息,他还是不太想再靠在硌着自己过的车壁上了。   就是这样一来,每当路上颠簸一下,或是转个弯,没个依靠之后范愚就容易坐不稳身子,左摇右晃,看上去反而比小憩时候还危险些许。   至于叶质安,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常雇车,不止人坐得稳稳当当,还能认真研读他的医书,看上去半点没受到干扰。   不过前提是范愚没在那摇晃。   里边的位置并不能算是多宽敞,动作幅度稍微一大,免不了就要扰到人。   于是等范愚意识到,身边的少年郎已经许久没有再翻书了,貌似还在读书,实际上却一直在拿余光看着他。   到最后,像是终于忍无可忍,索性将医书换到左手,伸出空闲下来的右手,揽在了范愚肩上。   而后终于两人都能坐稳,叶质安也得以继续读他的医书而不被打搅了。   唯一的问题,便是这样一来,再没有空闲的手来翻页。   于是等叶质安读完了一页,不得不出声道:“阿愚,帮着翻一下书页。”   被揽住之后再不用担心自己随着车的颠簸而左右摇晃的少年,在安稳下来之后已经又显得有些困倦,反应也慢了不少。   听见指挥之后,动作迟钝地帮着翻了页,而后就真的又睡了过去。   等叶质安再一次想要他帮着翻页时,才发现揽着的人已经陷入了梦乡,小脑袋还时不时点上一点。   倒是不会惊醒,甚至还会主动找个舒服的姿势。   在叶质安因为无人帮忙翻页而不得不放弃继续读医书之后,范愚就歪了歪头,直接靠在了他的肩上。   酣睡中的人完全察觉不到身旁无奈的视线,还挨挨蹭蹭着,等到找见肩窝,挪成了足够舒适的睡姿之后,才彻底消停下来。   好在路线规划得还算合理,进贤县离着平昌县不算太远,等到终于抵达时,叶质安的手臂才还能自由活动。   只是隐隐的酸痛而已,倒是没影响他做什么动作。   进了酒楼之后,也还能提起筷子去夹些喜欢的菜肴,除了偶尔的皱眉,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至于后半程睡得很香的范愚,打从醒过来开始,就陷入了呆滞状态中。   面对着一桌子更合他口味的菜色,都没什么反应,只会机械性地夹菜咀嚼了。   满脑子只剩下了自己醒过来时候的场景,在那不断循环播放。   初醒的时候总是头脑不太清醒,同时又还会觉着有些冷。   于是他醒过来时,不止没意识到自己的姿势,下意识在叶质安的肩窝蹭了蹭脸,甚至还下意识想往环着自己的怀抱里边钻一钻,来抵挡一下秋日的凉意。   等听见叶质安的轻笑之后回过神,察觉到肩上环着的手臂挪开,范愚的脸彻底红了起来,连带着耳根和脖子也像是要滴血。 第74章   抵达进贤县的时候已经算不得早,等到范愚动作机械地用完晚饭,放下手中筷著时,窗子外边已经完全被夜色笼罩。   至于导致他呆滞状态的叶质安,这会儿早已经填饱肚子停下筷,正望着窗外作发呆状。   实际上却是将手挪到了桌面下,借着遮掩,悄悄揉了揉因为用饭的动作而越发酸胀的右手臂,来缓解一些不适感。   虽然就算不遮掩,满脑子还是醒来时候场景的范愚也注意不到,倒也恰好免去了面上温度的再一次升高。   已经算晚,两人也就没打算再寻旁的住处,索性就计划在酒楼里过上一夜。   范愚全程跟在叶质安边上,照着他的一举一动动作,直到到了掌柜跟前,听见少年郎说出一句“要一间房”时,才算是猛地回过神来。   不是没有同人共住过,也清楚要一间房是为了减少点不必要的花销,但范愚才刚在叶质安肩头醒来,还险些直接钻进人怀里,这会儿让他意识到夜里还将和他同榻而眠,不免就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同时也有点隐隐的担忧——   次日清早醒过来,倘若发现自己真的钻进人怀里的话,该如何是好?   叶质安倒是完全没有什么顾虑,虽然因为是家中最小的缘故,几乎算得上是被金贵地养大,吃穿用度向来无所顾忌,但在花用上更加大手大脚的宋临的锻炼下,他还是养成了点节俭的习惯的,起码与人同住一屋过夜,对他而言可以说是个很自然的选择。   说是这么说,事实上范愚也还是除宋临外他头一个同住过的,不过这会儿没意识到罢了。   要是换个什么人,不说同住,连在车里时主动把人揽住免得磕碰到哪里的事儿,估计都不会发生。   更不用提悄悄找机会揉酸胀的手臂,以免已经满脸通红的人觉着愧疚了。   毕竟是头一个朋友,他的反应称得上体贴。   进了屋,叶质安甚至还主动问了句范愚,更习惯睡在里侧还是外侧。   范愚:“啊?啊,都行……”   反应依然还有点呆滞,完全没有先前和祝赫同屋时候的自然。   等到躺上床,更是因为先前在车上休息了许久而没什么困意,久违地在该入睡的时间钻进了系统空间里边,甚至忘了若是第二天起来时眼下青黑加重,该怎么同身侧的少年医者解释了。   直到在书法课室里完成了半个时辰的经营,范愚才让意识回到现实中。   瞧见边上的叶质安已经入睡,呼吸轻缓时,不由松了口气,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紧张些什么。   最后选的是里侧,也就恰好贴着窗子。   秋日的夜里怎么说也还是有些凉意的,窗子已经闭合,却也隐隐有凉风钻进来。   再加上范愚体质向来偏寒一些,调理得好转不少之后,夜里也容易手脚偏凉,于是哪怕入睡之前在心中提醒自己好几遍要注意睡姿,他也还是失望了。   醒过来时,范愚就发现自己正紧紧贴在叶质安身上,还能感受到暖意从边上传来。   勉强还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他的睡姿还算端正,即便晚睡了半个时辰,早起的习惯也没被抛下。   于是虽然贴得近些,起码没有将偏凉的手脚缠上去,而睁眼的时候身旁的人依然还在梦乡当中。   但这样的发现也足够范愚震惊了,跳过了睡眼朦胧的阶段,几乎是飞快地逃离了松软的被褥之间,倒是没忘记给还在酣睡的叶质安掖一掖被角,免得调皮的风钻进去,扰了人的好眠。   赶在叶质安醒来之前,范愚就先匆匆留了字条,逃离了酒楼。   走在进贤县并不熟悉的道路上,他这会儿无比感谢白洛的那一长串介绍,要不然,还不知道离了酒楼之后该做些什么。   这会儿倒是搜寻了一遍记忆之后,成功找见了今日的目标。   正是当时白洛讲解完之后,特意抽出来询问的祁连先生。   决定了要拜访的对象,此时唯一剩下的问题,便是认路了,正好也是最难的一关。   以为系统的地图作用只在记录大体的游学路线,没法指明具体哪一县中某位先生的所在,范愚就没求助于系统。   仗着天色都还没清明,一个人晃荡在还没有醒来的城市当中,试图找见条该走的路。   其实主要还是在醒神。   他甚至有种昨日的呆滞状态延续到了新的一天的感觉,醒来时跳过了睡眼惺忪的阶段,这会儿倒像是又回到了原本已经该结束的状态中,走在完全不认识的路上,一边迈动步伐,一边出神。   直到听见了馄饨铺子的吆喝声,眼前出现了朦胧的水雾,范愚才意识到自己连早饭都没用,就直接出了酒楼。   于是成了小小的铺子今日头一个客人。   坐在并不太结实的木凳上,看着老伯端上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耳边听着苍老的声音对自己手艺的自豪夸奖,范愚先送了一勺热汤到口中,驱散了方才完全没察觉到的晨间寒意。   终于算是真正醒过神,开始享受一日之始。   老伯的手艺比之方才自夸的还要出色不少,甚至可以说是他尝过的最好吃的馄饨了,客人自然不会少。   范愚用了一碗馄饨的功夫,再抬起头,小小的铺子里头已经快站满了人,伴随着第一抹朝霞,县城从沉睡当中醒了过来。   系统像是也才初醒,在范愚又开始尝试着找路的时候,机械音响了起来。   “宿主可打开地图功能。”   直到听见提醒,范愚都还以为地图的作用已经被自己完全理解,但还是听从了系统的建议,带着一头雾水,寻了个隐蔽的角落站着,让意识进入到了系统空间当中。   想着若是被人发现站在路上发呆,看上去该有多傻,虽然照着机械音的提示行动,范愚还是暗暗加快了自己的动作。   虚拟身体刚一凝聚,就立刻点开了地图,而后便收获了惊讶。   进贤县的位置已经变成了解锁的状态,机械音像是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主动指点:“宿主请点击进贤县。”   依旧是得益于白洛的介绍,触碰图标之后,地图自动放大了不少,上边清清楚楚地标注着范愚和祁连先生的所在,甚至还用条曲曲折折的红线,连接起来了代表两人位置的圆点。   好一个惊喜!   然而对一个十足的路盲而言,细致到标注出每一个转折的路线,似乎还是不太够。   一时的惊喜过后,范愚就又叹了口气,而后得来了系统的询问:“宿主对地图可有什么不满?”   地图毕竟存在缩放,而显示在光屏上的,也就只是一条拐了不知道几个弯的线而已,并没有真正将现实中的每一条巷子都展示出来,要照着条省略了太多,又对比不出每个折点所经长度的路线来找路,还是太为难范愚了一点。   于是系统也叹了口气:“受到条件限制,系统无法在地图中完全复制某县的所有道路,只能给出宿主本人到该地名师的路线图,并参考宿主位置进行实时变动。”   也不知道是什么条件限制。   范愚在失望的同时,甚至有点问清楚原因,找法子破解一下的冲动,虽然他清楚自己做不到。   好在系统的话还没说完,紧接着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惊喜:“宿主可以选择退出系统空间,系统将在宿主的行走过程中进行语音提示。”   言下之意,也就是会有个声音一直指点到他见到祁连先生的面为止。   范愚:“!!!”   游学的大体路线有叶质安确定加控制,系统这个出乎意料的功能则是保证了他不会在拜访先生的途中迷路,这样一来,游学当中范愚最担心的事儿,算是彻底得到了保障。   试探着迈了一步,机械音立刻提示了一句“前方十步巷口左拐”。   从惊喜中回神的速度倒是快得很,就是想要的更多。于是范愚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照着路线走,反而明知道不太可能还是问了句:“系统,若是要找别的地方,地图能帮忙指路吗?”   系统冷漠无情:“不能。”   没抱什么希望也就不会有多失望,范愚的心情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但才刚美滋滋地照着提示走到第一个该转弯的位置,他就意识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系统!不能指其他路的话,找见了先生之后我该怎么回去酒楼?!”   语气激动,然而几乎可以称得上有问必答的系统这会儿保持了诡异的沉默。   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能系统的设计者也没想到,还会有人在照着指示找到要找的地方之后,却做不到原路返回的吧?   可惜范愚的记忆虽好,却向来没法应用在记路上。   要是让他自己记忆,到最后也就只能记住左转了几次右转了几次,至于在哪转,那就要怪江南青瓦白墙的建筑太过相似,没那么多太过特别的记忆点了。   惊喜最终还是告破。   而至此,范愚才意识到,从酒楼出来之后他就没怎么记过路,不说拜访先生之后怎么回到酒楼,便是从此时所在回去,都还是个问题。   努力记忆的情况下都没法找到路,更不用说从酒楼出来之后,就差不多在发着呆胡乱走的情况了。   他唯一有点印象的,也就是老伯的馄饨铺子了。   酒楼到馄饨铺子怎么走,就是真的完全不记得了。   若要说问路,酒楼又是叫什么来着? 第75章   到最后,范愚还是靠着对酒楼的大致描述,从路人口中问出来了方向。   就是一次问路只能管一个转弯,得亏距离算不上太远,花费了点力气之后还是顺利找了回去。   推门而入时,叶质安看上去已经起身很久,正端坐在桌案前,提笔写着点什么。   酒楼还算新,木门推开时并没有什么吱呀声,加上叶质安背对着门口,也就没能立刻察觉到范愚的到来。   因为屋里就他一个人的缘故,落笔的同时,口中还在喃喃自语着斟酌字句,不算轻的声音提到了句“父亲”。   大概是在写家书?   范愚猜测着,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被熟悉的声音念出来。   “阿愚游学,从师言随同出行,游江南以磨医术。”   虽说提及了自己,但毕竟还是封家书,范愚不好继续听下去,赶在叶质安念出下一句之前,抬手轻敲了敲身侧的门。   “阿愚,不是说去寻祁连先生,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   听见声音的人轻揽衣袖,放下了手中的笔,刚转过身就带着点诧异问道。   显然是瞧见了范愚一早留下的字条,只以为他兴许得等很晚才回来。   “我正打算着,等写完了家书就出去瞧瞧有无什么暂住的院子,租上一处,比日日呆在酒楼来得合适些。”   ……不如找个邻近祁连先生所在的院子吧?   范愚差点脱口而出,在意识到自己方才下意识摇头表示没寻到人之后,才咽下了这句提议。   想也知道,邻近先生所在的位置,估计也不会有人愿意将院子租借出来吧?即便是有,也该被同样游学的书生,或是本县的学子给占了去。   这位祁连先生,虽是范愚的路线上头一位打算拜访的,实际上正好也是计划中名头最大,兴许也是学问最佳的一位。   而伴随着学问极好的名声的同时,为人所知的还有他定好的规矩。   比起避世隐居的大儒,祁连先生对于请教学问的学子可谓来者不拒,但却定了一日只答一个问题,只讲一段经,余下的时间都闭门谢客,呆在屋中专心治经。   久而久之,周围就聚起来了不少求知若渴的学子,想要个提问的机会,都得先让众人认可才成。   而更多时候,则是谁都不服谁,只能各自将问题写下来,投票出个最多人认同的,再交给提出问题的人去敲门求解。   至于先生闭门谢客的时间里,众人倒是会时不时凑在一起办个文会,互相探讨学问,各取所长。   学子虽有来去,风气却从先生刚回乡开始就保留了下来,至今已经传了有近十年,连文会都已经被冠上了进贤二字,随着先生的名声一道被传颂。   白洛介绍的众位先生当中,也就只有这一位,是范愚早早就已经知晓的了。   思绪从家书转到了院子,自然而然地就带出来了对先生的向往,范愚的提议虽然没说出口,叶质安却差不多能猜出来,跟在租院子这句后边的,便是“最好是处离那位先生近些的院子”。   话末的语气轻轻上扬,不是疑问,反倒带着点熟知范愚想法的笑意。   于他而言,住在哪处都无甚差别,只消方便行医,不是太过偏僻便可,自然愿意迁就一番范愚。   就是没那么好迁就。   人生地不熟,要租院子依旧是寻了牙人相助。   而有上回的经验在,不必叶质安开口,范愚也特意换了秀才那身打扮才出门。   于是牙人一瞧见两人,瞬间加大了面上的笑容,脱口而出就是句:“秀才公可找对了人,不用说,必定是想要离祁连先生近些,好方便求学吧?正巧,有处院子虽小些,但离得不算远,唯一一点,就是这价格略略高了些。”   同当初寻悬济堂新址时候,牙人因为范愚的秀才身份主动降了价不同,进贤县的牙人,最喜欢看到的,可就是读书人了。   有位祁连先生在,牙人们可不愁这些读书人舍不得花大价钱在租用院子上边,反倒愁的是有没有足够多的合适住处拿来租给他们。   再小的院子,只要离得近,都能赚上一大笔。   这样一来,瞧见了模样陌生、不曾在进贤县见过的秀才,牙人的反应自然格外热情。   院子确实合适,价钱虽相对旁的高了些,却不及平昌县的租价昂贵,反倒正好卡在了接受范围上,比之长期住在离得颇远的酒楼,还是要划算不少的。   成交得爽快,牙人甚至还帮着搬了行囊,看上去对今日的收获颇为满意,模样有些猥琐的胡子都开心得翘了起来。   而这样一来,叶质安已经写完的家书,还被他特意从信封当中取了出来,打算提笔再加上一段。   一边书写,一边还同范愚提起来了家书的事儿。   “放我随师傅出门在外,家中要求一月一封家书。先前提及阿愚中了小三元之后,兄长还道是想亲眼见见你。”   没想到自己已经不是头一次被写进家书当中,范愚更没想到还会听见这一句。   “兄长算是家中又一怪例,不喜从商,反倒打小就泡在四书五经里头,如今已过了乡试,正在太学念书。”提及这位兄长,叶质安的语气倒像是爱恨交织。   紧接着范愚就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叶质安的话还在继续:“家中都对兄长颇为支持,独独一点,一碰到书就会忘了用饭,常常等饿到不行了,才肯打开屋门,跑去后厨寻摸吃食。”   这话让范愚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他有预感,自己幼时做过的事儿,怕是又要被提起来了。   果不其然,叶质安道:“同你先前为了念书不愿休息的事儿,倒是正正好凑了个‘废寝忘食’出来。”   酒楼的屋里不配铜镜,范愚自然不清楚昨晚的辗转有没有带来眼下的青黑,于是连忙试图转移话题,免得又被灌些久违了的古怪汤药下去。   “太学,是同府学差不多的存在么?”   他好像从叶质安的话里,找出来了系统在3级时该解锁的建筑了。   “差不多,不过太学收录的学生尽是举人,大抵可以说是翻版的府学。”   叶质安的解释肯定了范愚的猜测,也给他找到了游学过后的目标。   倘若今年的乡试就能够考中举人,大概就不会再回到府学去继续课业了罢?   就是可惜叶质安一心从医,对科举相关的事儿,实在了解得不太清楚,唯一还记得的一点,还是给范愚增加点压力的。   “太学在京城,阿愚若是将来想去太学念书,兴许考中举人还不太够用。”   举人毕竟是各省乡试的产物,倘若是整个大周的举人都可以入太学念书,再算上往年考中了举人却还没成进士的,太学便是有整个京城大小,估计也容纳不下。   更合理的猜想,显然是各省的解元,或是排名前列的几人,能得到进入太学求学的机会。   范愚刚刚才肯定的猜测,这会儿忽然之间就变得不太确定了起来。   “系统,3级的建筑是太学吗?”   按理不该透露,但可能是先前被宿主折腾次数太多的缘故,机械音居然给了范愚一个肯定的答复。   “那若是到时候没能入学太学,又该如何?”   虽然目标是解元,但毕竟是同全省的学子争夺,还要算上年龄的因素,范愚此时还真没有什么太大的信心,自然会担忧失败了的结果。   “系统不知。系统的设置必定是最完美的完成目标的路线,还请宿主为实现目标努力。”   难得找到机会给自家宿主施加点压力,冰冷的机械音听起来都有些诡异的兴奋。   但系统也还真就是个造物,兴奋的同时完全没考虑到自家宿主若是在乡试中只得了个不太行的名次,会不会影响到它设定的最后目标的达成这回事。   没想到只是好奇一下到了3级,再达成解锁条件之后会解锁的新建筑,却平白给自己找了点压力,范愚不免摇了摇头。   但在叹气的同时,他其实也有些庆幸。   既然已经答应了系统将状元设置成自己的目标,他自然会照着这个目标去努力。   在今日之前,他还一直天真地以为,系统每一级的建筑,到最后必然会达成解锁条件,顶多就是时间问题罢了。   还真没想到,会有这样因为乡试名次不够高而解锁失败的可能性存在。   比起到时候发现自己怎么都解锁不了系统的后续功能,范愚自然宁愿接受此时突然多出来的压力。   要是等到真错过了之后才发现,可就该欲哭无泪了。   再怎么说,有压力的同时,动力也会足不少。   不过这样一来,先前已经答应了友人的今年下场,也跟着多出来了点反悔的可能。   倘若等到乡试之时,没有太大的把握考取一个还算不错的名次,范愚宁可违背一下约定,认认真真多学上三载之后再下场。   不过毕竟还是个假设,离着乡试还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诸事皆有可能。   与其想着到时候可能发生的事,这会儿的他还是更愿意仔细思考一下,该怎么得到向祁连先生请教的机会。   进贤文会的名声摆在那里,要想从众人之间抢下机会,可不是什么易事。   而事实上,虽已经在离得近些的院子里住下来,算是解决掉了迷路的问题,范愚这会儿其实连自己想要请教的问题,都还没有真正决定下来。 第76章   说是要准备一下想要请教的问题,可等范愚仔细思考过后却发现,有府学的尊经阁在,他的疑问都有虚拟讲授者可以解答,这个机会反倒有些可有可无。   比起请教问题,还是听先生讲经更能吸引到他。   不同人的解读各有不同,能够听见祁连先生治经多年的所得,于此时早已经牢记了内容的范愚而言,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也是至此,他才又一次意识到了系统带来的助力有多大。   求学从来不是一件易事,不少先达者都会选择敝帚自珍。文句的起承转合要靠着虚字来辨明,即便艰难地识了字,明句读这一关也卡住了无数求知若渴的心。更不必提之后的经文释义与讲解了。   随时能够为他答疑解惑的虚拟讲授者,若是能够告知他人,必然会是满朝学子梦寐以求的存在。   而不知不觉中已经拥有了系统七年时间的范愚,正是那个会让人无比嫉妒的幸运儿本身。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一日只答一个问题,只讲一段经,但确实是在传授自己的所知所学的祁连先生,会带动一个进贤文会的成形和声名远扬,也就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了。   范愚甚至生出来了些,想在进贤县多停留段时间的念头。   祁连先生治的是《春秋》,正好也是他在五经当中最偏好的一册,但也难学。   与其说是史,反倒更是经,字字针砭,微言大义。   《汉书》当中那句“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后边跟着的一句可就是“故春秋分为五”。   各有各的解读,真假难辨而学说纷乱混淆。   历史早已经淹没在时间的长河当中,范愚在系统里边跟随着虚拟讲授者学《春秋》的时候,就不止一次遗憾过,为何这不是在尊经阁的二层。   倘若一层同样可以进行体验,能够像目睹始皇诞生、泰山封禅一般,体验一番《春秋》,又该有多好。   但是想象终究只是想象,若是真的想要体验数百年间的一切,怕是得将系统书库当中所有的书目数量都转换成体验时长,才能够他用?   何况能够转换成体验时长的,也就只是尊经阁二层那几个书架的书册罢了。   范愚真正能够做的,也就是在文字间钻研,顺便靠自己早前发现的办法,在尊经阁二层体验几个《春秋》当中的历史场景而已。   一番折腾之后,时间已经不算早,范愚一边想着,一边把自己塞进了被窝当中。   院子虽小,但也够一人一间房,倒是不用和酒楼里那样,和叶质安同眠。   这回入睡很快,但在夜里的凉风从没有掖紧的被子缝隙中钻进来时,他下意识缩了缩身体,却没有热源带来温暖。   照旧早起,范愚掩上院门,照着系统机械音在耳边的提示,开始寻找祁连先生的所在。   距离近了不少,这让他得以顺利记下来了返程的路,不必再为迷路担心。   本以为自己出门的时间已经算早,但等到指路的声音停下来,提示了一句“已到达”之后,范愚瞧见了不少书生打扮的人,态度恭敬地立在院门外边,手中各自执着一册书,连等待的时间也不放过,都在安安静静地念书。   手中不曾执书,模样又是头一次见,范愚这个生面孔的到来吸引了其中一人的注意。   “兄台既然来此,想来知道先生规矩,今日要提的问题已经决定好,不会再作更改。若是想要提问的机会,在先生讲完经之后,可以稍作停留。”   明明年纪比范愚大不少,口中却是称的兄台,一边说着,还朝着范愚拱了拱手。   等范愚点头表示知情之后,院子外边才又安静下来。   没等多久,天色才刚亮堂些许,木门打开时候发出的吱呀声打破了这片安静。   没想到祁连先生会起得这么早,发现自己后边并没有人来之后的范愚,感到了一阵庆幸。   若是头一日便来迟,不说错过什么学问,光是态度也太失礼了一点。   门内是个模样苍老却精神矍铄的老先生,衣冠齐整干净,但带了几个补丁,针脚甚至算不上细密,看上去就像是勉强挂在衣裳上似的。   老先生手中同样执书,书页已经泛黄,保养得再仔细,经历过无数次翻阅之后也还是翘起来了角。   开门之后,祁连先生就退回了院里,在张木凳上坐了下来,身前摆了数行的蒲团,供给上门求学的学生们。   没有任何交流,众人各自寻了位置坐下,离得先生最近的那个蒲团,赫然被方才唤范愚兄台的书生占据。   至于来得最晚,又是头一次来的范愚,得到的位置自然是在最靠近院门的一个蒲团。   书生正是今日得了提问机会的那人,也无怪乎会在读书时还能注意到范愚的到来,还主动出声了。   算不上多宽敞的院子里,除了书生提问的声音,再没有丝毫动静。   连衣物摩擦的声音,或是书页翻动的声响,都不曾出现。   范愚甚至觉得,等先生讲解的时候,众人大概都会屏息凝神,力求不打破这样极致的安静。   盛名之下无虚士,打从祁连先生一开口,范愚的眼睛就亮了亮。   紧接着,他就有了点沮丧,果然安静不是没有原因的——   先生看上去精神极好,可是声音却极轻,和之前一日叶质安写家书时候喃喃自语的音量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于是听着让他耳目一新的讲经,范愚一边对众人区分蒲团位置的方法生出来了好奇。   不说离得近代表请教机会的事儿,单是这会儿明知道内容极好却听不太清楚,就够他觉着抓狂了,若是有挪动蒲团位置的机会,他可不容自己错过。   每日都会答疑讲经,时间自然就不会长,众人都还明显意犹未尽,坐在最前边木凳上的老先生,就止住了自己的声音。   范愚头一次经历,还以为只是暂缓,于是同样坐着未动。   而后就瞧见前边蒲团上的学生们,尽数站起身,沉默着朝先生行了礼。   等范愚匆忙照做,身前的人都已经转过了身,要朝着院子外边走了。   无比安静的一次讲授,除了最开始提问者的问题,和先生的讲解之外,有些破败的院子里边就再没有什么声音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了院子,吱呀作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阖上,范愚才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还是最开始出声喊住他的书生,大步从最后边走到了范愚身侧,主动搭话道:“兄台可打算向祁连先生请教问题?随我来。”   没给范愚回答的机会,书生就领着众人,到了邻近的院子当中。   无人离开,看上去都想要得到请教问题的机会。   等到一一落座,已经保持了许久安静的学子们才开始了轻声讨论,话题围绕着方才的讲授。   “不必称兄台,姓范,单名愚字。”   没好意思让个明显年长自己不少的人继续称兄台,范愚赶在身侧的书生再次开口前,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洛州府前两年那位小三元?!”   书生没说话,反倒是边上传来了声轻呼,打断了众人的探讨,还给范愚引来了一片惊诧的目光。   没等范愚说什么,出声的人就越发惊讶地补充了一句:“那范兄如今岂不是年仅十四?”   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年轻,但与小三元一关联,印象可就完全不同了。   于是惊诧的目光转作了几声低低的抽气音,范愚的耳边也响起来了声“恭喜宿主经验+5”。   这还是他升到3级以来,头一次拿到经验。   而准确来说,这才是游学之旅的第二天早晨而已,这么一看,后边似乎还会有大把的经验在等着他。   范愚点头的同时,嘴角也因为出乎意料的经验奖励挂上了笑意。   在场的学子都经历过科举,自然知道小三元并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尤其是眼前这人得小三元时不过十一岁,在比较自己的年龄之后产生的惊讶,给范愚带来了第一笔收入。   而紧接着,一直在起引导作用的书生,终于介绍了自己:“我名赵近峰,考中秀才时都已经及冠了,惭愧惭愧。”   摇头晃脑说惭愧的同时,又道:“范兄想必是头一次来进贤县,不如明日的提问机会就交由你来用罢?”   年纪比范愚大了不少,不称兄台之后,却还是称的范兄,以表明点尊重。   赵近峰在众人之间明显是居于领头地位,加上范愚的年龄和成绩摆在那里,这么一说倒是无人反驳,甚至还能看出些赞同之色。   可惜他还真就没什么想好的问题要请教。   范愚谦让出去了提问机会,但也在位置被簇拥到众人中间时,意识到了自己地位的变更。   若是他没有猜错,等到次日再进院子里边听讲,不说最前,起码最靠近祁连先生的几个蒲团中,会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正好,不必再担心听不清楚先生的讲授。   而得亏在场的学子几乎都是醉心课业,倒是不至于出现什么让范愚难以应付的恭维场面。   惊讶过去之后,无视相处时能偶尔从眼中瞧见的对于少年天才的艳羡之色,也还算得上自在。   唯一一个例外,大概就是赵近峰了。   探讨过后,这人就无视了两人年龄的差别,主动上来勾肩搭背,还一口一个范兄,借着交流学问的话,预约了稍后的上门拜访。 第77章   阻拦也没能让赵近峰从挂在自己肩上的姿势换成独立行走,范愚觉着有些无奈。   他并不喜欢同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也就只有叶质安和祝赫这两个例外,能够被他接受。   不过无奈的同时,范愚的心中还在暗暗庆幸,得亏距离缩短让他成功记下来了返程的路,否则便要让个刚认识还不到一天的人看笑话了。   才刚出了个风头的年轻小三元连回家的路都认不出来,可不是什么他想被贴上的标签。   直到到了院子外边,赵近峰都还保持着亲近的动作,完全无视了身旁少年抿得紧紧的嘴角,口中也还在坚持不懈地套着近乎。   伸手去推院门的同时,范愚为感觉到的完全不同的手感皱了皱眉。   门后赫然正站着个翩翩少年郎,正将木门朝着自己的方向拉动,导致了他不花力气就推开门的结果。   “阿愚,回来了?”   已经是上午,叶质安看上去还带着点初醒的惺忪,为手上感觉惊讶了一瞬后就扬起来了浅浅的笑意。   紧接着视线就注意到了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又顺着看见了被门遮住了大半的赵近峰。   没去搭理眼前的陌生人,叶质安的睡意散去,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回到范愚身上,而后不出意料地瞧见了不悦的神情。   于是他也跟着抿了抿唇,原本要迈出院门的脚步收了回来,摆出来主人姿态。   “不知这位兄台是?”   口中提问的同时,伸出手,引着赵近峰往院里走。   “赵近峰,今日刚同范兄相识,佩服范兄才学,于是上门拜访。”   没想到出来游学的范愚还有同伴,被个陌生的少年郎君招呼,赵近峰倒是没好意思再继续挂在人身上,讪笑了一声,简单介绍了一番自己,而后跟在叶质安身后往屋中走。   即便如此,他和范愚的距离也只拉大了没多少。   走在叶质安身后的时候,甚至还侧过头,贴近了范愚道:“这位可是范兄的朋友?”   叶质安没错过他的轻声提问,正好还转身瞧见了亲密动作,于是声音里也带上了点不悦,抢在范愚前边回答道:“是阿愚的兄长,不放心他一人游学,故而陪同一道。”   从朋友直接升级成了兄长,初醒没多久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低沉。   半真半假的话和明显不悦的语气终于让赵近峰收敛了点动作,又讪笑了一声,暂且消停下来。   然而被长相局限,再加上先前自来熟的动作,和不请自来的拜访,这会儿的表情再怎么憨厚,也没法改变他在“兄弟二人”心中的形象了。   没再被个刚认识的人紧紧挨着,范愚的不适感终于消退下去,注意力也转到了叶质安的回答上。   不太想搭理赵近峰,于是顺着话道:“兄长今日不出门么?”   没想到范愚会照着来称呼,叶质安的脚步不太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没注意到身后少年的状态转成了浅浅的笑。   “嗯,医书还有不少未读。”   收拾行囊时候宋临的反应还犹在眼前,范愚自然知道这人带来的医书早已经尽数读完,这么说也只是因为赵近峰的突然到来让他不太放心而已。   还没作出什么反应,跟在边上的赵近峰毫无打断兄弟二人交谈的自觉,插话道:“医书?兄台可是位郎中?”   方才还因为叶质安兄长的身份而动作尊重了些,听见医书二字之后的赵近峰,又一次变回了原先的状态,试图再一次挂上范愚肩膀,说到“郎中”二字时的语气,还带上了不算太外露的轻蔑。   这回及时躲开了人的动作,范愚加大了脚步,跟到叶质安身侧一道进了屋。   而等三人各自在屋中坐下来,在叶质安本着主人姿态沏茶水的同时,赵近峰打量他的动作格外明显。   原本以为年轻小三元的兄长也会是位出色的书生,结果却发现是个学医的,视线放肆。   “可称不上郎中,还未出师。”   从毫无基础开始就是被神医带着,要在宋临手底下出师,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若是哪天宋临点头认可了叶质安的医术,他离被外人称作神医,其实也不会有多少距离了。   然而不知情的赵近峰显然听不懂这人习惯性的谦虚,听见这句回答之后,再没掩饰住自己的轻蔑意味,不愿意分出丝毫视线给他了。   还未加冠的郎中,怕是还只是个在医馆里头学着辨认药材的学徒罢?   这样想着,赵近峰饮着叶质安给倒的茶水,人却彻底侧过身对着范愚,开口就选了乡试作为话题,试图把方才还想要亲近的小三元的兄长给排斥在外。   随着师傅行医多年,自然知晓常人对待年轻的医馆学徒的态度,瞧见赵近峰的反应,倒也不算多么意外。   但与此同时,他还是在心中又一次调低了对这人的评价。   不管态度如何,有叶质安在边上坐着,总归还是能让赵近峰略微收敛一点。   于是直到饮尽了两壶茶水,这人终于开口道别为止,叶质安都捧着册医书,坐在一旁慢慢悠悠地读着。   余光却始终在注意着赵近峰的动作。   时间虽久,真正将手中早已背下的医书看进去多少,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探讨学问的时间过得飞快,虽然觉得这人冒然拜访的原因不该在此,但范愚还是被他全新的观点吸引了注意,几乎可以说是全身心地投入在其中,享受着思路碰撞带来的快意。   既是被内容吸引,也是因为身旁一直有着浅浅的药香萦绕,他才能够放下心。   即便不喜赵近峰的轻浮态度,范愚也不得不承认,不提性格,这人的学识还是值得称道的,配得上最前的蒲团位置。   一直等话题到了尾声,赵近峰从椅子上站起身,两人交谈的内容都没有偏离学问分毫。   虽然带着轻蔑,他还是同叶质安道了声别,称呼竟然还改成了随范愚的“兄长”,成功让两人都蹙起来了眉。   再怎么蹙眉,礼还是要守的,范愚还是送人到了门口。   院门口道别之时,赵近峰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点奇怪的笑意,凑近范愚的耳边道:“不知阿愚可好南风?”   范愚:“?”   没空纠正他的称呼,少年郎直接傻在了原地。   年纪虽小,南风二字却还是听过的,书生之间契兄弟的关系也曾经有所耳闻。   但知晓根本不足以抵消忽然被问自己是否好南风时候的震惊,而他的呆滞也给了赵近峰一个答复。   问的时候就没抱什么希望,从表情上读出来结果之后,赵近峰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摇了摇头道:“阿愚可要替我保守秘密。”   范愚下意识地点了头。   然而能对第一天见面的人问出来可好南风,怕是也不需要人保守秘密才对。   赵近峰是故作潇洒地挥了挥衣袖就离开,范愚却还傻愣在门口,连院门都没想起来要阖上。   直到屋里的叶质安迟迟没等到人回屋,觉着不对走到外边看,才瞧见了这副让人哭笑不得的场景。   伸手搭上范愚的肩膀,却没想到直接被人躲了开来,这才带着点疑惑问道:“阿愚,这是怎么了?”   “赵近峰问我可好南风。”   范愚回答的声音都显得呆滞,躲开手后还是转过了身,让叶质安看见了他惊讶的表情。   这下叶质安也跟着开始了震惊。   而回想见到两人进院门时候勾肩搭背的场景,震惊瞬时就转作了愤怒。   终于勉强回过神的范愚这会儿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被询问的原因,再联系到先前被迫贴近的距离,脸色都变绿了起来。   再想到方才被挂在肩上的事儿,身体都有些恶寒地颤了颤,然后大力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场景从脑中驱逐出去。   保持着愤怒状态的叶质安替范愚阖上了院门,而后就伸手拽着少年的手腕,像是在躲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快步走回了屋里。   按着范愚的肩膀让人坐在自己面前,把椅子拉近到膝盖相触,叶质安注视着他的目光,开始了询问。   “除却搭肩,进院门之前他可还做了些什么?”   语句简短,连赵近峰的名字都不愿意提及,声音里还带着没能压抑住的怒意。   好在范愚的答复是摇头。   否则叶质安怕是就该直接追出门,或是不顾风度地将人打一顿,又或是给人喂点效果独特的药了。   两人倒是都对南风没什么反应,叶质安为得到的答案松了口气,表情舒缓不少,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就开始了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他先打破了有些诡异的安静,想到两人谈论学问时候范愚的欢快模样,劝说的话中带着点迟疑,尾音上扬:“阿愚,往后对着他,还是注意些距离?”   范愚的反应则是飞快地点头,对好南风者并不介怀,不代表他就能够接受个年纪几乎是自己两倍,头一次见面就动作轻浮地挂在自己身上的人。   再加上自己露出来不悦表情之后对方的不知分寸,和对着叶质安的轻蔑态度,他甚至在犹豫,以后再瞧见人时是不是该直接绕着走了。   “兄长放心就是。”   人已经走了,范愚一时忘了换称呼,却在叶质安脸上看见了满意的神色。   少年还是不太放心,顺着叮嘱道:“今后当着他,不妨还是唤兄长。”   没阻拦再次见面或是学问探讨,未尽的意思却是这样一来,起码能让人有些顾虑。 第78章   被赵近峰这么一搅和,叶质安彻底放弃了当天出门的打算。   剩下的大半日时间,两人一道窝在屋里读书消磨,看上去还算自在。   实际上却是都在望着书页发呆,过上半个时辰,也不见得会翻哪怕一页。   都是整日与书为伍的人,还真没谁想到过成家这二字上边。   范愚是因为年纪还能算小,加上家中也无长辈,自然不会有人提起来。   至于离及冠只剩下三年时间的叶质安,倘若留在京城不曾出来,按理其实该有定下的亲事了,奈何他随着至今都还不曾成婚的宋临在外边晃荡了这么些年,家中长辈还真就暂且管不着他。   但随着他年岁渐长,每月一封的家书当中,偶尔也还是会提到几句,只不过都遭了无视而已。   比起同个完全陌生的姑娘成婚,倒不如模仿师傅,与医书相伴来得美妙些。   叶质安从第一次在家书中读出来娘亲的意思之后,就生出来了这个想法。   对自己的婚事并不在意,但在听范愚唤了兄长,又被赵近峰的问题给震惊到之后,他倒是真的操起来了兄长的心。   “等明年乡试,阿愚也不过十五岁,这会儿考虑婚事,似乎还早了些。”   其实是自言自语,但当科举同婚事联系到一起,就勾起来了范愚的回忆。   头一次考科举时候碰上的那位老先生,可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榜下捉婿虽常为美谈,九岁便成为被捉的对象也未免太早了点。   想到这里,范愚原本呆滞的表情转得有些扭曲,被以兄长姿态密切注视着他的叶质安看个正着,于是好奇了起来。   等到听见范愚早早就已经经历过了一回榜下捉婿,少年郎没忍住笑出了声。   原本提起婚事只是想转移一下还没回神的人的注意力,倒没想到还能听见这样一段故事。   看着新出炉的弟弟的表情,叶质安作出来戏谑的模样,调侃道:“这么说来,兄长倒是不必担心阿愚的婚事了,过后还有乡试有会试,可大有被捉着的机会。”   成功让范愚想象出来了到时候放榜的场景,脸色随着话变了变,然后大力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脑中的画面给甩出去。   如叶质安方才所说,不论是考虑到年龄,还是才走了一半的科举路,于范愚而言,这会儿都还没什么考虑终身大事的必要。   相比起这,他更该做的是为就在次年的乡试努力才对。   注意力都已经从南风与成家的事儿上转移回来,两人捧在手中的书册也终于开始被翻动。   抛却那些纷繁复杂的念头,一道窝在屋中读书,还是件值得享受的事儿。   唯一的遗憾,就是当范愚习惯性伸出手时,桌面上并没有状元楼备好的精致糕点在等候。   于是只能有些失望地将手转向茶水。   还没端起来,范愚就被边上捧着医书若有所思的叶质安打断了动作。   刚触碰到茶盏的手被他按在桌面上,紧接着微凉的指尖就拨开袖口,停留在了腕间的肌肤上。   明明是把脉的动作,叶质安的视线并没有顺着投到范愚身上,还空着的一只手正在有些艰难地给手中医书翻页,一边还蹙了蹙眉。   正在被人诊脉,范愚索性就放弃了单手翻书,打算等自己被放开之后再继续。   趁着空当,还揉了揉太阳穴来舒缓精神。   然而等到过了原本习惯的诊脉时间,腕间的手指依然没有移开。范愚看了眼身侧还皱着眉头的人,开始犹豫起来要不要打断他的动作。   思索的同时,又为自己不通医术感到了点遗憾。   虽然照着往常经验来看,这回的长时间诊脉多半是因为叶质安沉迷医书,忘了手上的动作,可看表情,他又不确定是不是这人想到了点什么,不该被打扰。   于是又等了片刻,直到叶质安再一次单手握着医书,不太容易地靠手指给它翻了页,范愚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白犹豫了。   “兄长——可有诊出来点什么?”   为了把人的注意力从医书中拉回来,范愚特意拉长了自己的声音,手上倒是还体贴地保持着原来的位置没有挪动,就怕真的打扰到他的什么新发现。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万一这真的是在诊脉呢?   “阿愚,何事?”   话问出口的同时,叶质安就反应过来了自己这会儿单手拿着医书的姿势似乎有些不对,紧接着,察觉到了指尖的温热。   这下不必范愚解释,他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了,赶忙中断了诊脉的动作。   放开人之后,倒是记得将自己方才拨开的袖口给拉好,而后掩饰性地,将伸出的手转向了指尖不远处的茶盏。   也不在乎茶水已凉,端了一盏便往口中送。   等饮尽之后又轻咳了一声,才解释道:“方才正读到脉象,阿愚的手又恰好在眼前晃,下意识便……”   解释的声音在渐弱,自己也知道这事儿听上去有些痴,俊秀的少年耳根难得泛起来点红晕,剩下的半句话是彻底咽了下去,再没继续。   “先前还在悬济堂的时候,也常随手抓过师傅的手诊脉,没成想似乎成了个习惯。”   叶质安停顿之后补充的话,倒是范愚这个回回旬假都上悬济堂的常客,都没发现的事儿。   于是闻言挑了挑眉,听起来往后被习惯性诊脉的,就该是他自己了。   得亏会让叶质安折腾新口味汤药的坏毛病,早就已经改了个彻底,否则岂不是又该成了奇怪味道的头一个尝试者。   脑中回忆着阔别许久的味道,范愚看了眼除去茶水之外就显得空荡荡的桌面,不由对蜜饯与糕点生出来怀念之意。   正好到了该用午饭的时间,索性就取下了叶质安手中的医书,改为自己握上他的手腕,把人拽起了身。   若不是才刚寻了住处,厨房里边什么都不曾准备,他还真不想走出去院门。   赵近峰离开也才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范愚难免会有种出了门,就会冒出来个陌生人挂到自己肩上,而后把脸也贴近,再问一句“阿愚可好南风”的感觉。   想到这里,不由就打了个寒颤。   手腕还被握着,叶质安颇为顺从地跟着往院门走,范愚身体的抖动自然有被他察觉到。   他是知道范愚喜欢同不熟悉的人保持距离的,思索过后,索性就挣开腕上的手,转而揽住了身侧人的肩膀。   有之前在车里揽着人睡觉的经验在,动作熟门熟路,没半点不自然。   范愚倒是下意识想把忽然落在肩上的手给抖下去,还是在意识到是叶质安之后,才没挣扎。   不得不说,覆上来的温热的手,很好地驱逐掉了方才忽然冒出来的感觉。   等到走出院门,范愚就瞧见了个正在兜售糖葫芦的小贩。   刚才还给他以安慰的手立时被抛在了脑后,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朝着小贩走过去的人面上都带起来灿烂的笑意。   正怀念着蜜饯和糕点,迎面就遇上糖葫芦,实在是件教人雀跃的事儿。   至于原本用午饭的打算,自然也被忘得干净,甜食可比不一定能合胃口的菜肴来得诱人。   但他忘了自己为拜访祁连先生而选的衣裳,一身秀才打扮,口中却没顾及形象地叼着糖葫芦,可谓是巷子里头一道算得上亮眼的风景线了。   考中秀才的人多数都已及冠,哪会像个稚童一般,在路上开开心心地咬糖葫芦吃,连脚步都格外轻快。   叶质安只落后一步跟在范愚身后,自然将路经的人含着诧异的视线看得清楚。   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到底年纪还小,哪怕身量拔高之后穿戴这身不会再显得奇怪,偶尔的天真动作还是会和他秀才的身份生出来点违和感。   不过甜食的出现,看起来成功驱散了赵近峰带给他的那点困扰。   于是等范愚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识路,再乖乖退回到叶质安身侧之后,就看见了纵容的笑。   两人都没发觉,叶质安这会儿看上去,像极了是位操心的兄长,又对自家淘气的小孩束手无策,只好跟在边上寸步不离。   而寸步不离又纵容的结果,便是在寻到酒楼用饭之前,范愚还先找了家蜜饯铺子。   手中拿着吃尽了糖葫芦之后的竹签,泡在蜜饯铺子里边,挑挑拣拣,甚至还有点尝一尝再决定买些什么的冲动。   直到腹中快要咕噜作响,范愚才满意地提着终于选好了的蜜饯出门。   这回看见的笑意中,纵容显然已经转换成了无奈。   叶质安倒是半点没浪费等人的时间,范愚挑选的功夫里,他已经从路经的人口中问得了周遭的酒楼所在。   省去了寻路的时间,也免得两人真的在走在路上的时候,腹中就传出来什么失礼的声音。   运气不错,找的是最近的酒楼,又已经离了最熟悉的地方,菜肴却正好能合范愚的胃口,连叶质安偏爱的清淡菜色也有不少可供选择。   想着赵近峰这么突然的询问总归是让自家小孩受了惊,叶质安将侍者端上的菜肴朝着范愚推了推,又扫了眼桌面一角摆着的蜜饯,用饭的同时也陷入了思索当中。   都是好书之人,要说什么最能让他们觉着欣喜,答案必然只是书这一个选择。   那么兴许等用完饭之后,他还能寻家书铺,再让人高兴一番?   虽然身前正在享受美味的人,看上去已经没再被先前的事儿给困扰了。 第79章   用完饭之后,叶质安就真的寻了家书铺,还从范愚手上接过蜜饯,好让人专心挑选中意的书籍。   然而在门口等了没多久,他就开始后悔起来了自己的决定。   范愚是肉眼可见地越发高兴,问题是当一个好书之人钻进书铺,可就不能指望他会飞快地主动结束挑选了。   就算挑好了要买下的书册,也会忍不住站在书铺里头就开始他的翻阅。   再加上叶质安本就模样俊秀,长身玉立在门口,免不了招来热切的目光注视与小声议论。   虽不至于掷果盈车,可等到途径的人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也勉强可谓是观者如堵了。   奶声奶气的小孩,倚在长辈怀里经过巷子,还会抓紧衣襟试图让人停下来动作,口中则道:“阿爹慢些走,要看好看哥哥。”   被套上阿晨喊范愚的称呼,叶质安倒是体会到了点他经历过的尴尬。   好在虽说沉迷于书中,范愚起码没有彻底无视外界环境,原本算得上清静的书铺外边渐起喧嚣,他还是能察觉到的。   捧着买好的书籍一出门,就受到了不少炽热目光的洗礼。   刚从叶质安手中接过来蜜饯,周围人的小声议论忽然变响些许,手腕就被他捉住,快步离开了书铺门口。   陌生的好姿容导致的热情,叶质安上一次体验,还是悬济堂刚搬到平昌县的时候了,乍然遇上,难免有些不是很习惯。   等到从驻足的人群之间走开,范愚还听见身旁的人松了口气,脚步才跟着放慢到了正常的速度。   有蜜饯和新买的书册要拿,被拽着手腕往前走的体验实在算不上良好,一只手要兼顾二者,有些不易。   好在等没再受到注视之后,叶质安也发现了范愚的为难,没把蜜饯接回到手中,反而等估计了一番,把看上去重些的几册书捧到了怀里。   腕上的动作却没松开。   没有直接回到租用的院子,既然范愚的情绪已经恢复了正常,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不少。   新住处里边,可还有个空空荡荡的厨房在等着布置。   虽说厨艺不佳,全靠宋临下厨,但打下手倒是没什么问题,只要不让叶质安碰上火,厨房还是不至于被直接炸了的。   需要购置的东西,他也还算清楚,却没想到分头购置,节省些时间好拿来读书的提议会遭到范愚的否决。   不拒绝可不成,新到进贤县,他这会儿勉强记下来的路也就只有从院子到祁连先生住处这一条。   分头兴许能在购置东西上节省时间,等到了最后,叶质安怕是要在满县找他上花费更多功夫,反倒得不偿失。   拒绝总得有个理由,叶质安得以听见了疑似撒娇的声音:“兄长不知,我不识路。”   认识这么多年,倒还真是他头一次知道。   于是提议的时候才刚松开的手腕,又被叶质安抓在了手中,美其名曰“免得阿愚走丢”。   购置完东西之后拿着再不方便,直到回到新住处时也没松开。   成功避免了试图记忆路线的人在努力的同时跟不上脚步,反倒把自己给搞丢。   差不多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都花费在了外边,才进门,差不多就已经到了该准备晚餐的时候。   循着往常的习惯进了厨房的叶质安,继买菜之后又感受到了身侧的惊讶目光。   没有外人注视,范愚这回主动问了出来:“宋神医不是说,你的厨艺……”   后半句话在少年有些戏谑的注视下渐渐消音,没能说完。   不同于范愚坦陈自己认路水平时候的羞赧,叶质安倒是完全不避讳自己的缺点被提及,甚至对自己的厨艺有些微妙的自豪:“当初涮锅子的菜可是我准备的。阿愚若是想试试我的厨艺,倒也不是不行,就是兴许会炸了灶台,要是侥幸成功,味道大概会同特意配的药方子没什么太大差别。”   听起来在和宋临相处的时候,他还尝试过不止一次?   否则也不会给出来两个可能的下厨结果。   话音过后,范愚就猛地摇了摇头,动作算得上迅速地把站在灶台前边的人给推了开来。   就算灶台幸存,他也一点都不想在好好的晚饭里边尝到盘酸甜苦辣咸俱全的菜,这位口味独特的神医弟子,还是给他打下手的好。   有刀工出色的人在边上,晚饭的准备进度都快了不少。   唯一一点迟疑,就是两人的口味差别,要在习惯了给自己做菜之后准备出清淡的菜色,似乎有些困难。   但考虑到叶质安方才的话中,对作出来中药口味菜色的那点自豪,就是不够清淡,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反正游学要相处整整一年,几天的适应时间并不为过。   下厨的时候虽然有些为难,最后的结果倒是很不错,看叶质安动筷子的速度,和对着他师傅做的菜没什么区别。   夜里没再在一起读书,范愚早早进屋,钻进了系统空间里边。   将新买的书抛在一边,经过晨间的听讲与探讨,他这会儿更想做的,是到尊经阁中学一学《春秋》。   赵近峰的事儿虽然给他带来了点心理阴影,但祁连先生完全不同于虚拟讲授者的讲经,于范愚而言还是有着很大吸引力的。   就是得注意绕着点赵近峰走。   而叶质安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次日清早,范愚才刚走出自己休息的屋门,就看见了已经穿戴整齐,正倚在院门口的叶质安。   “阿愚醒了?今日我送你,索性那位先生讲的时间也不长,到时在外边等你就是。”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已经被安排好了接送。   在为自己连着两日打断叶质安的计划感到愧疚的同时,范愚其实也松了口气。不得不说,这样的安排在经历过惊吓之后,格外让人安心。   路上特意放慢了些脚步,于是时间卡得很准,这回到祁连先生院子外边时,正好开了门,一众学生刚要进去。   不必在等候的时候同赵近峰发生什么交流,范愚走向全新位置的脚步都显得轻快。   和他预料的一样,在知晓了他小三元的身份之后,中排的蒲团被空出来了个位置,至于前一日他坐的最后一个蒲团,这会儿已经有人自觉挪了过去。   再加上今日提问的人不是赵近峰,于是范愚连他的声音都不必听见。   听讲的过程因此自在了不少,等真正沉浸到学问的世界当中时,自然而然就将旁的可能造成点干扰的念头给抛到了脑后。   直到祁连先生结束了今日的讲解,众人鱼贯而出,范愚已经直接无视了赵近峰的存在。   但顺遂没有持续到最后。   走出院门,叶质安虽照着承诺在等候,却被人群将他和范愚隔开了段距离。   肩上被人轻拍,范愚一转头,瞧见的便是昨日才挂在自己身上问可好南风的人,下意识便动作幅度颇大地侧了侧身,躲开了肩上的手。   赵近峰倒是没有纠缠,反倒是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用正常的音量同范愚道了歉。   “昨日是我鲁莽唐突,范兄不必在意,不知今后,可还能够正常交往?”   “不可。”   听上去彬彬有礼的话被大步穿过人群的叶质安给拦了下来,声音显得有些冷酷。   表情虽在传达着不想同赵近峰多说一个字的意思,少年郎还是在把范愚揽到自己身侧,和人保持了一段距离之后补充道:“昨日来不及说,今日便补上,赵兄往后,还是离我家阿愚远些的好。”   先前介绍时候说的是范愚兄长的身份,于是叶质安这会儿的警告也来得方便不少,脱口而出便是句“我家阿愚”。   带着不悦的话让赵近峰讪笑了一下,脚下动作便自觉地退开了两步,手上摆了摆道:“范兄放心,不会再冒犯了。”   被介绍误导之后的赵近峰,对着叶质安也称了声“范兄”。   两人闻言愣了愣神,还是靠着赵近峰正对着叶质安的视线,辨认出来了这句话的对象。   已经得到承诺,加上方才赵近峰确实也只是轻拍了一下肩膀,动作没再轻浮,范愚放下心之后,不由为这声“范兄”露出来了点笑意。   偏了偏头,靠着叶质安揽着自己的动作,才遮掩掉了嘴角勾起的弧度。   却也恰好被闻言看向他的少年察觉到,等到范愚抬起头,瞧见的便是身侧人有些无奈的笑容。   既然没打算争抢每日提问的机会,讲经过后的相聚也就失去了一些必要性。   原本还能说是探讨之后多少会有些收获,但既然有赵近峰的存在,也就不如直接离开来得自在。   反正即便参加了,他也得时刻分出点注意力,来努力同赵近峰保持点足够的距离,没法全身心投入到探讨当中去,这样一来,显然还是系统空间的吸引力来得更大。   即便是回到租住的院子,同叶质安坐在一道各自读书,专注之后的所得也定然要比分心的探讨多上不少。   范愚于是直接随着叶质安离开,没再多做停留。   被抛在身后的赵近峰,倒是一边朝着探讨用的院子走,一边有些不太舍得地叹了口气。   即便是决定了保持距离,有个赏心悦目的人可看,也不枉为段享受。   然而鲁莽唐突的代价总要自负,若是不胡来,没准看在学识份上还能做个朋友,他这么一出之后,得到的结果自然只能是范愚的绕道而行与时刻防备了。   不管他怎么想,都已经与此时的范愚无关了。 第80章   被叶质安一路揽着回了租住的院子,直到进了门,护在肩上的手才松开。   等范愚在习惯的位置上坐下,身前未读完的书还没拿起,就被双手给抽了去。   有些繁乱的桌面清空之后,棋盘占据了所有的空间。   知道范愚不想回想到赵近峰相关的什么,叶质安颇有默契地无视了方才的事儿,甚至试图拿对弈来暂且阻止他回去书中的世界,免得又带起来什么关联的念头。   “阿愚,许久不曾对弈,不如下盘棋松快松快?”   虽是提议,手中早已经取了枚棋子,直接落在了棋盘上边,话语和落子的清脆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初心虽不是对弈,毕竟是他持续了十几年的爱好,摸到棋子的同时,叶质安就已经对久违的对弈生出来了满满的期待。   虽然多半下不赢后来居上的小孩。   预感颇为准确。   多年下来,叶质安的棋艺都毫无长进,再加上早就阻止了范愚“谦让”的行为,棋局上边的颓势现得飞快。   不过所谓的颓势,叶质安向来是要到自己没法挣扎了才能意识到的。   于是范愚就只能像先前每一次和他下棋时候一样,颇为无奈地看着人信心满满地落子在个不该落的位置上,还不好直接说一句再来一盘。   就算真的再来一局,九成的概率也只是重复一遍这个过程而已。   还不如在系统空间里边,自己一个人研究棋谱来得有趣。   好在叶质安也清楚自己的水平,连着输了两局之后倒也没觉得多沮丧,反倒兴致勃勃,拉着范愚问有无什么秘诀可学。   “阿愚当初可是连下棋的规则都不懂,这才多久,回回都能赢我了。”   好好的俊秀少年,把下巴搁在桌面上,一点没顾及风度,故意作出来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   范愚闻言就笑出了声,除了无奈之外,一时半会儿都找不着什么别的词可以拿来形容自己的情绪。   棋这一道,若是想成什么大师,势必不是易事,可若是只想赢过十几年下来水平还在初学状态原地踏步的叶质安,怕是随便寻个不那么没有天赋的孩童,认认真真学上数月之后都能做到。   幸好叶质安也就是一时兴起,没指望得到个什么回答,听见轻笑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会儿看上去有多傻,假咳一声就直起身,模样正经地开始收拾起来棋盘。   一边收拾,一边打发算是看了笑话的范愚去厨房。   “时间差不多,阿愚不若先去厨房,待我收拾好了便来。”   没有留下来嘲笑一番这人此时的掩饰动作,范愚很体贴地听话照做。   才进厨房,刚构思好中午要准备的菜色,后边实际上在收拾情绪的人就已经跟了进来,正好赶上处理食材打下手。   下午倒是没有再被拽着对弈,只是坐在桌边,各自读着各自的书而已。   安静却不尴尬,反倒都挺享受这样的氛围。   夜里则是拿来泡在系统空间里边,继续同虚拟讲授者一块儿研究《春秋》。   时不时还回到尊经阁二楼,在一众书架里边寻找着写了同一段历史的书册来作为个参照。   差不多连着一旬的时间,两人的生活都在重复着这一日的经过。   叶质安日日早起,陪着范愚到祁连先生处,又在外边等到讲解结束,再直接带着人回自家院子。   下午的时间倒是偶尔会想着磨练医术,去外边呆上些许时间。   但即便如此,也是呆不上多少时间就会匆匆回来,进门的时候还会特意检查一番院门有无被什么人给折腾过,真正将赵近峰给当成了贼来防。   在发现范愚还安稳地坐在屋里念书之后,才会松一口气,而后又取一册医书,在他身侧坐下来,重复先前的每一个下午。   直到过了一旬,赵近峰都没有再做些什么,不曾搭肩,更不曾再次跟到院子来,叶质安才算是真的放下了心。   不必再操着兄长的心,终于得以安心地投入到他的医术当中去。   又一日清早,范愚推开屋门却没看到倚在门口的少年郎时,还感到了点惊讶。   向来赶在最末一个到祁连先生的院子,哪怕一旬时间都没有参加讲解过后的探讨,给他空出来的蒲团位置却又悄摸往前挪了两位。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既然位置已经留出,他也就心安理得地在那坐下。   毕竟满院都是秀才,小三元却是独一份。   若不是年岁还小,来祁连先生这里听讲又只一旬时间,随便哪个蒲团位置,范愚其实都坐得。   这会儿的新位置,离着又一次坐在最前边的赵近峰,也只隔了两行罢了,已经算是前列。   照旧着了身补丁衣裳的祁连先生落座之后,按理该是赵近峰提问的时间。   然而问题还未说出口,范愚身后几个的位置就冒出来了道愤懑不平的声音,针对的也正是他这位年轻的小三元。   “先生有所不知,这些天来,院子里可是多了位十一岁便中了小三元的少年天才。”   话是夸奖,听上去却是阴阳怪气。   范愚保持着原先坐在蒲团上的姿势未动,但也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目光,仿若针刺,同他的声音一样不甘。   既是在不甘其位置的向后挪动,也是嫉妒于年幼自己不少的范愚能够摘得他得不到的桂冠。   可再怎么不甘,这样的表现也太过愚蠢了些。   打破规矩导致了整个院子陷入寂静,最前边精神矍铄的老先生抬起来目光,耐心地打算等人说完,同时却也有道细若蚊蚋的声音在劝说:“李兄,还是先坐下,赵兄都还不曾提问……”   竟然还是激动地站起了身么?   范愚一直没动弹,自然也就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唇上留了小胡子的男子看上去已经有三十出头,衣衫同样打了补丁,却不似祁连先生般清正,反倒是郁郁不得志的书生模样。   身边则是有个稍稍年轻些的书生,畏畏缩缩地伸手去拽他袖子,试图让人平静下来。   然而阻止未果,迎着祁连先生的目光,这人反倒觉得自己受到了鼓励,继续道:“赵兄的疑问,不知可否让这位少年天才来答上一答?连着依循的探讨他都不曾加入,我辈连一睹小三元风采的机会都还不曾找到一个。”   听上去,对于范愚最近不参加探讨的事儿,也存了些怨念。   范愚还是没有反应,只是抬起头,直视着前边祁连先生的目光。   赵近峰倒是做了个抚额动作,背影看着有些无奈,而后朝着先生拱了拱手,转过身试图劝上一劝,同时还朝着为躲自己而被人怨念了的范愚投过去了点歉意的目光。   只是劝说还未出口,看着一片乱象的祁连先生难得出声。   “这么说来,近来新来听讲的这位小郎君便是小三元么?”   语调平静,看着范愚的目光则是带着点赞赏意味。虽然不许学生说话,讲经时候规矩又多,可有些什么人他却是知道的。   听讲人群中多了位日日报道的小少年,座次还不时往前变动,坐在最前边的祁连先生自然会注意到。   范愚点头应是,又对着先生打了招呼,话语谦恭,但依旧没搭理身后的人。   既是出于读书人那点自矜,也是对先生规矩的尊重,虽已一片混乱,却也不想贸贸然起来与人对峙。   劝说刚被打断,赵近峰就已经转了回来,面向着身前的先生,等到被授意提问之后,就老老实实照做,没再试图去管后边人的挑衅。   “既然诸位想听,小郎君不妨便讲讲自己的看法?”   话里说的是因为在场的书生想听,范愚却没错过祁连先生面上的那点考量意思。   先生既然已经这么说,他自然不会推脱。   站起身之后,冲着人行了一礼,沉吟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   照着先生的意思,该是面对着在场所有人的讲解,但范愚的重视却是因为方才瞧出来的考量意思。   即便是位置在他前边的那几个蒲团,这会儿在他眼中也毫无存在感,更不必提身后人。   何况若是要面向人数更多的后边,也就要背对着祁连先生,这样失礼的事儿他越发不会去做。   答卷完美。   还没等在场的书生回神,先生就已经满意地颔首,再然后,便到了处理打破规矩这事儿的时候。   范愚回答的同时,留了抹小胡子的中年书生还固执地站在原地,可等到看见先生面上的满意神色,他却像是猛地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些什么,表情变得惶恐起来。   就是再惶恐也没什么用。   已经打破了规矩,那么总归是要付出点什么代价的。   祁连先生的目光从范愚身上往后移,转到他身上时,其中的赞许与认同就已经换作了严厉与责备。   “小三元的风采已经如愿一睹,想必来此的愿望已了。”先生扫了一眼之后就收回视线,“既然如此,就请出了这院子罢。”   娓娓道来的却是让那人面色苍白的惩罚,直接便表明了这院子对他不再欢迎的决定。   像是才从魔怔中清醒过来的人,这会儿再没有方才的勇气来做点什么,只仓皇点头,连带来的书册都抛在蒲团上忘记带走,面朝先生的方向,倒退着离了院子。   走前倒是还记得行礼道谢:“多谢祁连先生近来的教导。”   先生却没反应,无视了他的离开。   等院门阖上,讲解继续,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第81章   但事实上怎么也不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方才配得上科举成绩的回答让祁连先生满意颔首,于是之后的讲解过程中,范愚的每一个反应都有被他收入眼中。   遇上什么稍有疑惑的地方,皱一皱眉,坐在最前的年长者就会就着那一点略略细讲一会儿。   不动声色的少许照顾,让范愚今日的听讲体验变得空前良好。   一直到夜里进到系统空间当中,回忆起来白天的所学,他才察觉到了祁连先生在问答之后发生的态度转变。   但有祁连先生在讲经上严格的规矩摆在面前,生出来感激之情的同时,范愚也不由怀疑了片刻这照顾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好在态度变化并不止持续了这一日,后边连着数次听讲,范愚都有感受到迁就。   甚至遇上点表情轻快的时候,先生的语速还会加快少许,说不上明显,但始终在仔细观察的范愚自然不会错过这点变化。   只是随着时间飞逝,又一旬过后,范愚终于在先生严肃的表情里边都出来了些许无奈。   似乎还是对着自己的?   然而范愚在思索过后,也没能想明白这无奈意味的由来,他日日都准时报道认真听讲,什么也不曾做过才对。   先生若是能够察觉到他的所思所想,势必要说一句,症结却正是在他什么都不曾做过这一点上边。   明明有个小三元的名头在那,学识也算出众,偏偏除了被人挑衅之外就只知道在那傻坐着听讲。   来了大半个月,座次是悄摸往前挪了不少,拢共却就开了一次口,半点看不出来少年郎君该有的意气风发,反倒平和得跟他个老头子似的。   安安静静不闹腾的性格还挺合他胃口,但这样一来,再惜才欣赏,也没法了解多少,只能从多数时候轻松的表情来侧面判断一番这人的学问水平而已。   难得碰上个天资这么出色的,收徒的心思不免就有些蠢蠢欲动了起来。   判断的结果还算让人满意,该如何在将来学生不知配合的情况下继续考校,就成了个小小的问题。   正觉着有些苦恼,倒是出现了点转变。   叶质安没再接送之后这一旬时间,赵近峰同样没有再试图对范愚做些什么动作,老实得同第一日见面时判若两人。   于是这样一来,范愚也就渐渐放下了心。   要说先前有多过分,其实只是友人间也会出现的勾肩搭背动作罢了。   即便是那句“可好南风”之后,他的决定也只是离赵近峰远些,否决了友谊的可能性,倒不至于真的处处躲避。   如今看人明了自己的意思,再加上每每瞧见就回想起来的恶寒感觉也已经消退,听讲过后众人的探讨便又对他产生了些诱惑。   又一次保持着安静出了祁连先生的院门之后,范愚就加入到了众人的探讨当中去。   清朗的声音正好透过木门的缝隙,教还未起身的年长者听了个正着。   内容恰是针对讲解的各自看法。   才出门就开始探讨,脚步自然就会放慢不少,再加上范愚难得一次没有直接离开,众人不自觉地就围到了他周围,更加阻慢步伐。   于是木门那侧,祁连先生在那侧耳倾听,时不时还会满意点头,偶尔又流露出点不太赞同的意味。   但范愚看不见这反应,也就毫无所觉。   直到有些纷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院里的人才从蒲团上边起身,回屋时候的表情明显带着思索。   既然范愚没再保持闷葫芦的状态,观察的机会自然就多了起来,老先生那点烦恼,随着这一次探讨消散。   些许的心动并不能够让他将选择弟子的标准降低。   在进贤县治经多年,不是没有见过少年天才,天赋稍有逊色但足够勤恳努力者也非少数,弟子却只收过一个,偏偏还是个逆徒。   因此这会儿的考量反而要来得更慎重一些。   每月的讲经都会停上一日,并非日日连续,终年不断。   而空出来的这日,众人都会聚在一起,寻个由头办场文会,饮酒作诗,甚至还会有人专门将每回评的魁首文章给记录下来,收在本已经泛黄破旧的册子当中。   来来往往求学的书生甚多,进贤文会这四个字流传的同时,也将这本册子变作了个传统。   往前翻一翻,有人至今岌岌无名,却也不乏有为者。   早已经踏入朝堂,权势在手而声名在外者如柳无,一心学问,同祁连先生一般居于某处治经的也不在少数。   而这回在册子上留下姓名的范愚,在翻阅前人笔迹的同时,也被久违的恭维声音给包围。   有赞他能六元及第,封王拜相,也有说他将来学问能比肩先生,成一世大儒的。   平日里都是醉心学问的书生,饮酒微醺之后赞起人来,却纷纷表现出来了各自深埋于心的愿景,话说出口的同时,面上带着自己没法实现愿望的懊丧,也有对范愚的深深艳羡。   作诗时候还能够避开酒,等被评作了魁首之后,范愚手中的茶盏就终于被人换作了酒盅。   胡闹的人虽已经酒意上头,好歹还记得范愚这会儿的年纪,颇为遗憾地劝着人抿了一口就作罢。   可惜一口也是酒。   被叶质安看得紧,范愚至今还半点不曾沾过酒,自然对自己的酒量一无所知。   抿之前还觉着只一口应当无妨,酒入喉之后却感到了阵暖意。   再然后,面上就泛起来了红晕,好看得紧。   个头已经抽条,脸颊上的婴儿肥却还没褪个干净,招来了边上不知哪个醉酒之人的手指,轻轻戳了戳。   等范愚回过头去看,就看到了张痴痴笑着的脸,显然醉得头脑都有些不大清醒。   环视周遭,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剩下了个赵近峰勉强算是滴酒不沾,穿梭在那些或微醺或醉酒的人之间,试图阻止些斯文扫地的傻事儿发生。   好在文会已经到了尾声,赵近峰在苦恼着怎样把快从椅子上滑落去桌案底下的人送回家中的同时,不忘冲着范愚扬起来个笑。   “范兄不妨先回,这些人我自会安排好。”   时隔了快一个月时间,这还是两人之间头一次发生交流。   说话的同时,赵近峰还很安分地站在远处,离了约莫有一丈距离。   范愚虽没到醉的地步,但也有些微醺,思绪迟缓不少,听了这话就乖乖巧巧往外走,倒还记得同人道别。   傍晚才开始的文会,这会儿天色早已经黑了很久。   酒楼外边,叶质安正笔挺地站在那等候,而等了片刻功夫的结果,却是要等的人直愣愣地从身前走了过去。   及时伸手拉住了范愚的手臂,顺势把人转成了面朝着自己,借着酒楼的光,范愚面上还没退下的红晕正好映入眼中。   “阿愚这是,饮了酒?”   虽然只抿了一口,但架不住周遭的人都在那饮酒,难免身上便沾了些酒气,正好教叶质安闻见。   发问的同时,好看的眉毛也就蹙了起来。   反应迟钝的人脸颊泛红,加上身上的酒气,看上去像极了喝醉,而醉鬼的话总是不可信。   于是当范愚有些憨态可掬地抬起手,比划着解释“只抿了一小口,就那么一点”时,叶质安只是敷衍地点头,却没什么要相信的意思。   怕喝醉的人把自己绊倒在路上,搭在臂上的手索性往下滑,直接握在了腕上。   像极了牵着个刚学步的小孩,每走几步就侧过头看一眼,好确认这会儿看上去呆呆傻傻的人有在认真走路。   酒楼离租住的院子不算多远,两人却顶着温柔的月光走了许久。   范愚一路走来都没有摇晃,叶质安对于身侧这个小醉鬼的担心却没有淡下。   在院门口站定之后,还记得揽一下被勒令不要动弹的范愚,再小心翼翼地去开门。   而被揽住的范愚,只是思维稍稍有些迟钝,听话地站定之后,耸了耸秀气的鼻子,而后就皱起来眉头道:“原来是我自己身上难闻。”   一边还抬起袖子凑到自己面前,之后又拾起来缕发,同样嗅到了酒气。   嫌弃自己的同时,有个想法忽然在脑中冒了出来——   叶质安身上,好像可好闻了。   只抿了一口,但影响却是有的,譬如现在,范愚就做出来了平时不会做的动作。   顺着刚出现的念头,侧过头之后就如愿嗅到了清苦的药香,可比他并不喜欢的酒味来得好闻太多。   于是趁着人正在开门,索性将脸埋到了他的肩窝,傻乎乎地说了句“好闻”。   以往虽然喜欢,但却从没这么直接地开口说过,这还是第一次当着叶质安的面,夸赞这股药香。   一点不矜持的动作让叶质安的身体随之停顿了一下,正好已经开了门,于是毫不温柔地把埋在自己颈侧的人脑袋扶正,带进了院子里边。   范愚也不恼,就痴痴地跟着走。   等屋里的蜡烛被点亮,终于能看清楚模样之后,还因为突然的光亮眯了眯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叶质安道:“不止好闻,还好看。”   已经被按在椅子上作好,手却从袖中伸出来,拽住了打算去准备碗醒酒茶的叶质安的衣角。   烛火温柔,带着暖意的光很好地替他遮掩住了面颊上随着直白称赞出现的些许红晕。   “坐好了等我,喜欢这味道的话,等明日酒醒之后,予你个香囊便是了。”   叶质安按着范愚肩膀的力气加重了些许,来阻止试图从椅子上下来的人。 第82章   范愚依旧还有些晕乎乎的,被肩上的压力阻止了离开椅子的动作,两腿却还在那调皮地摇晃。   只等着叶质安松手,就想下地晃悠。   “阿愚听话,坐好,否则香囊可就没了。”   担心准备醒酒茶回来会看到个把自己弄伤的人,叶质安这会儿已经真的把范愚当成了小孩来哄。   然而小孩不领情,仰着头看他,模样天真道:“要跟着兄长。”   手中的衣角犹自拽着不放。   觉得和小醉鬼讲不清楚道理,说是要扣下来香囊,实际上却还是无奈地妥协,带着身后的小尾巴走向了厨房,脚步刻意放缓。   先前在酒楼外边等了许久,于是此时想要给小尾巴冲上碗醒酒茶,还得先备热水。   好在下厨虽难,烧个水还不至于让叶质安就这么炸了厨房。   就是夜里凉,没有加衣裳的小醉鬼下意识往着热乎的地方凑,甚至想要伸手去捉跃动着的火光,给他添了点苦恼。   又一次被阻止之后,范愚索性就放弃了火焰,带着点委屈,转而凑向了片刻之前才靠过的肩膀。   反正都有些暖意。   看人安分下来之后,叶质安倒是就纵容地由着他把脸埋在自己肩窝,想着不胡闹就好。   却没想到,等他艰难地准备好了醒酒茶,肩上的小醉鬼呼吸都已经变得轻缓。   明明是有些别扭的姿势,居然还能就这么睡着,引得他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然已经睡了过去,叶质安也就懒得把人叫醒,手将中的醒酒茶放到一边,心中庆幸起来自己的个头比之小醉鬼要高出不少。   否则要把他从厨房弄到床榻上,还真有些困难。   入睡时间比平时早了不少,于是次日天还没亮,范愚就醒了过来。   下意识拿脸蹭了蹭被子,紧接着就皱起来眉头,指尖搭上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揉了揉。   本该喝的醒酒茶被他给睡了过去,总不好顶着这样的状态去祁连先生处听讲。   虽说对叶质安挥笔写下的药方带着点心理阴影,又清晰地记得自己昨晚的傻样,真正身上哪里不适了,范愚还是知道求助的。   先前接送的那一旬时间,让叶质安也跟着开始了每日早起,叩门声音响起时,已经醒转了片刻,只是还陷在被褥里边懒得动弹罢了。   猜得出来范愚为何来叩门,又回想起来小醉鬼昨晚的表现,叶质安披了件外袍后叫人进来的声音都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等真正瞧见人推门而入,笑意却被他掩藏起来。   “阿愚年纪还小,昨日为何饮酒?”   前一日小孩眯着眼睛比划“就那么一点”的可爱样子还在眼前,近来一直操着兄长心的叶质安还是故作严肃地提问,打算给头一次喝酒就把自己搞晕乎的人长点记性。   范愚这回没有抬手比划,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嘟囔道:“我以为,只抿一口应当无妨才是……”   可惜现实和以为的不同,微醺的状态没有让他断片,自然记得昨晚的表现,同时也明了了自己的酒量。   “往后一定不碰酒了。”   声音虽轻,却算坚决,酒量差加上体验之后也不觉得好喝,范愚已经决定了此后要对酒避而远之。   依然还低着头,也就没看见叶质安面上隐藏笑意的浮现。   对着足尖的视线里,出现了个青色的香囊,坠着道流苏穗子,模样算不上精致,散出来的清苦药香却正和叶质安身上的气息相近。   “昨晚说好的香囊。”   话音还没落下,叶质安修长的手指就已经把香囊佩在了范愚腰间。   动作之时低了头,发间好闻的味道正好将范愚笼住,让人因为头疼皱着的眉都舒展了开来。   不知从哪寻摸出来的香囊袋,拿草药填充过后就是个成品,不怎么耗时,这才能够隔了一晚就准备好。   说的容易,但床头却还摆了个被放弃的成品,只因叶质安在填充完了之后,才想起来范愚夸赞的味道与寻常香囊并不一致。   常年接触药材带上的药香,让他多耗费了点心思。   没想到在自己并不听话地充当了许久小尾巴之后,还能收到个香囊,范愚看着腰际灵巧的指尖翻动,惊喜地抬起来头。   “多谢兄长。”   声音兴奋,将来寻叶质安的原因都抛在脑后,瞧见窗子里透进来的清亮光线之后就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留下身后的叶质安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卡在最后一个进了祁连先生院子的范愚,这会儿还不知道,今日的惊喜远不止一个小小的香囊。   照例没有出声,只安安静静地坐在属于自己的蒲团上边听讲,手指还时不时拨动一下腰间香囊的穗子,就像个得了新奇玩具的小孩。   要不是嗅自己指尖的动作看上去实在太傻,他还想闻一闻自己的指尖有没有被染上好闻的药香。   说来也奇怪,熬煮好的药让范愚避之不及,还未煎过的药材却几乎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等到祁连先生的讲解结束,众人鱼贯而出时,范愚因为低头玩弄香囊而落在了后边。   注意力还在青色的穗子上边,身后却传来了道声音:“范小郎君,暂且莫走。”   往常除了讲解之外就保持沉默的先生,喊住范愚的话让还未出门的所有人都停下来脚步,范愚反而因为走神,成了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还险些撞在了前边驻足的人身上。   “祁连先生可是唤我?”   反应过来之后也有些许不可置信,于是还出声确认了一番。   等到旁观的众人被年长者的冷脸驱逐离开,院里就剩下了一个范愚在那傻站着,而年长者则是还坐在蒲团上边不曾起身。   抬了抬下巴,示意范愚走到离自己最近的蒲团上坐下,自己则依旧一言不发。   等到人照做之后才道:“为何从来不曾坐到这个位置上?”   正是每日得了提问机会的人专属的那个蒲团。   于是他就发现考校还未开始,将来的学生已经被问倒了,平日里严肃的大儒这会儿眨了眨眼,只以为是个不乐意出风头争抢,喜欢踏实做学问的孩子,颇为体贴地将之跳过。   范愚还在沉默着思索该如何回答,年长者就开始了自己的考校,却忘了问一问他是否愿意做自己的学生。   涉及了学问的问题一提出,就让范愚回想起来了自己获得族学入学机会的时候,自然也就猜出来了忽然的考校背后的意思。   问题虽难,却也因此激发起来了他的兴奋。   晨起时候还有些胀痛的脑袋,这会儿开始了高速的运转,曾经的所学不断在脑中浮现串联,排列组合出完美的答卷。   连着考了十数个问题,直到日头都已经爬上了天空正中,考校才算到了尾声。   浓烈的阳光正正好落在院中毫无遮蔽的两人身上,让终于满意点头的祁连先生眯起来了眼睛。   “不错,还有最后一问,可愿做我学生?”   虽是问句,看着范愚的目光却已经变得和善,将还没给答复的人当成了自己的新弟子。   这会儿若是范愚答上一句“不愿”,信心满满的老先生大概就得目瞪口呆了。   范愚倒也没想着拒绝,只是一声“先生”叫出口前,还得说明白自己的情况。   “只是游学到了进贤县,兴许不会久留,祁连先生若是不介意的话……”   话没说完,精神头正好的年长者便吹了吹自己的胡子,收起来了讲解时候的严肃模样,哼了句“又不是第一个了,快些改口”。   连拜师该有的束脩与拜师茶都被他省去,直接教人改口称先生就好。   范愚倒是还记得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再改口。   就是被行礼的对象,这会儿还盘坐在蒲团上边,让整个场景看上去不仅不显得严肃,反而有些好笑。   等范愚终于顺着他的意思将“祁连先生”改作“先生”,年长者才站起身,拍了拍打着补丁的衣袍下摆,转身进了屋。   显露出来的性格转变太突然,严肃古板的大儒表现得像个老小孩,让还记着听讲时候规矩的范愚有些不适应。   一月时间都呆在院子里不曾进过屋门,此时没得许可,于是就不知该不该跟上。   等先生转过身发现自家新收的弟子还停在几步开外,便开口催促,带着点嫌弃道:“快跟上,不过若是同逆徒一般机灵,似乎也不好。”   后半句的声音渐轻,提到逆徒两个字的时候还哼了一声,甩了甩衣袖。   范愚恭敬微垂着头的同时却挑了挑眉,没好奇发问,却没想到先生的话还未说完:“逆徒是你师兄,名唤柳无。”   一口一个“逆徒”,语气里却分明是点骄傲,介绍简短到只提了个名字,像是笃定范愚必然听过。   也确实听过。   进贤文会那本记录魁首文章的册子中,最让范愚觉着惊艳的一篇,便是出自柳无笔下。   屋里陈设简单古朴,没等范愚环视,怀中就被塞了几册书,而后就看见先生挥了挥手,打发他离开。   书册装订得不太牢固,封底上只大笔写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祁连”。   “回去读,别给折腾散了,这可是孤本。”   自是孤本,里边每一页上的字迹,都同封底上的一致,全是先生自己一笔一划所就。   塞书的动作看上去粗暴了些,却很小心地没伤到书本身,甚至还叮嘱了一句。   等范愚行了礼出门,转过身时又听见一句“明日记得坐到最前”。 第83章   考校花费了不少时间,等范愚踏出院子时,离平日该用饭的时候已经过了许久,腹中都咕噜叫了会儿。   正想着要寻处地方解决一下午饭,余光就扫见了院门附近的清俊身影。   “阿愚。”   惊讶之时,叶质安已经迎上前,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唤了范愚名字。   “怎么今日耗了这么久?”话里还是有些担心。   按理来说,范愚虽然还未加冠,起码也不能算是个不懂事的小孩,晚归还不至于让担叶质安决定出来寻找。   但前提是没有赵近峰那档子事儿。   此时不提,又没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满进贤县寻找,能够准确地在院子外边等范愚,显然便是已经从旁人口中得知了他的所在。   正是在来院子外边时,撞上了探讨结束堪堪散场的一众书生。   还是赵近峰主动迎上前问他是否来寻的范愚,又给说明了祁连先生留人的事儿。   “先生留我考校了一番,再加上拜师,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会儿。”   从话语中读出来了叶质安的担忧,一时半会儿却没意识到原因,范愚解释道。   而他腹中时不时响起的咕噜声,打断了都还未用饭的两人的对话。   后边谈天的场所,就从祁连先生院子外边,转到了邻近寻的家酒楼,两人进门的时候,本该喧嚣的大堂甚至因为饭点过了太久而显得门庭冷清。   用饭的时候,叶质安难得表现出来点嫌弃,对着眼前的菜肴撇了撇嘴角。   “不如阿愚手艺佳。”   方才的对话还没继续,饥饿感消除之后的头一句,还是偏了题的话。   若不是考校耗的时间长,照着这段时间以来的习惯,确实该是范愚下厨才对。   半真半假的抱怨,更多的意思却是这回意外让近来都操着兄长心的叶质安提心吊胆了太久。   不过毕竟是个意外,加上范愚并没受到什么伤害,叶质安在对赵近峰稍有改观的同时,倒也没打算责备范愚,只轻飘飘说了一句就算结束。   之后的话题就转到了拜师上边。   平时下午一道读书时,并不是完全安静,闲谈时候范愚自然有提及过祁连先生的规矩,听上去分明是个对听讲的学生毫不在意的老先生才对。   乍然收弟子,不止此时听闻的叶质安惊讶,范愚自己其实也还有些晕乎。   不过此时回想,先前听讲时候察觉到的目光注视,与讲解进度上的迁就,多半就是先生的考量导致的了。   不管怎么说,多出来个学问顶尖的大儒作为先生,于范愚而言都是一桩喜事。   面前的叶质安将茶水换作清酒,口中诚心道喜的同时给自己倒了一盅。   并不好酒,但才刚醉过一次的范愚听见侍者提起酒水时候的表情实在有趣,也就让他起了点逗弄的兴致。   等他抬手将酒盅凑到口边,范愚因为又想起来前晚的傻事儿而低下头,掩饰性地动起来筷子,无视了自己已经吃饱的事实。   长长的睫毛扑簌着,耳根又带上了好看的颜色。   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酒盅,还没尽兴的人又补了一句“不喝了,小抿一口就是,晚些还得替人瞧瞧病症”。   同样是一口,一个能直接沦为小醉鬼,一个却仿佛毫无感觉。   不过范愚这会儿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了叶质安的话上,抬起来头,没再继续拿筷子拨弄刚夹到碗中的菜。   方才两人用饭的速度并没有因为饥饿感加快,反倒在间杂交谈之后还显得慢悠悠的,也就导致了此时已经不早,离着太阳落山都不到一个时辰功夫。   听话里的意思还是上门看诊,那到最后,这人多半便是要摸黑回来了。   想到这里,范愚又为自己打乱叶质安的计划产生了些愧疚,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面前已经恢复了正经神色的人就道:“阿愚若是想要补偿,不妨今晚随我一道用得清淡些?”   偶尔吃一回清淡的,对身体也有些好处,何况他还不大喜欢蔬菜,挑挑拣拣地只偏爱肉食,这习惯总归不是很好。   于是少年以手托腮,以饱餐之后的一副慵懒姿态又补充了句:“不如试一番全素?”   提议的话里边充满了期待,范愚才想反驳,迎上他的目光之后就落败了,在愧疚与友人的期待的共同作用之下,明明该不情愿的人鬼迷心窍般点头答应了下来。   等到看见叶质安嘴角扩大的笑意,他才像是反应过来承诺的内容,叹了口气。   不止全素,还得是他下厨。   为了不太折腾自己,范愚把下午剩下的没多少时间安排给了厨房,打算拿来研究有无什么法子,可以让全素的晚饭不至于太过寡淡。   酒楼分别,叶质安去替病人上门看诊,范愚则径直回了暂居的院子。   安置好先生给的几册在散架边缘的书之后,就一头扎进了厨房里边,顶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动作一点不算温柔地折腾起来手中的食材。   结果倒是不错,起码对范愚而言,不至于难以下咽。   甚至配合着叶质安赞许的目光,筷子还动得比平时欢快不少,只不过范愚自己完全没有发现,于是等到放下碗筷面对少年的笑容时,一头雾水。   迷惑并不能阻止他伪装出来些不满,范愚站起身,做出来一副气焰嚣张的样子,冲着桌面的残局抬了抬下巴,示意叶质安今日独自收拾。   被指挥的人好脾气地笑着照做。   等到烛火替他造出的影子也消失个干净,范愚才叹了口气,似没有骨头般把自己趴在了收拾干净的桌面上。   下巴懒懒地搁在臂间,满脑子都是不能被叶质安发现自己吃得还挺开心。   虽然对自己今晚的手艺还算满意,发现全素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但他可不想再尝试。   只是却不知道,方才让他迷惑的笑容,就是因为叶质安已经发现了。   夜里难得没有进入系统空间当中,先生亲手写就的书册,对范愚的诱惑力颇大。   解了衣衫之后还记得将腰间的香囊拿在手中,一边把玩,一边读书。   只是读了没几行,心神就尽数投入到了其中,再不记得手上的动作,直到香囊滑落在身上,范愚才被穗子弄出的痒意唤回到现实。   时间正好,该是平时入睡的时候。   只是吹熄烛火的同时,满心都是对书中世界的不舍,小心翼翼收拢书册的动作,像极了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至于香囊,则是被范愚放在了枕侧。   嗅着和叶质安身上略有些不同但一样好闻的药香,范愚的嘴角勾起,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次日的听讲,范愚起得比平日早了不少。   既然已经拜师,又被指定了座次,他总不好继续赶在最后一个踏进先生的院门。   这回到时,院门已经被打开,而范愚是头一个。   进了门就对着先生行礼问好,但没得到回应。   先生早早就坐在了自己的蒲团上,依然还穿着身打了补丁的衣袍,补丁数量却明显比往日少上不少,手中则是执了册书在读。   察觉到范愚进门,又听见自家新弟子恭敬的问好,连个余光都没给。   发现在身上打转的目光之后倒是开口道:“衣裳没有补丁,那还成什么样子。”   语气平平淡淡,说明了他生活并不窘迫却件件衣裳都打了补丁的原因,至于今日这件格外少,自然是因为这是范愚头一次以弟子的身份进门听讲了。   示意还傻站着的人坐到最前边的蒲团上,年长者再一次摇头,感叹了声乖徒弟就是没有逆徒机灵。   离拜师才过了不到一日时间,范愚就发现自己成了先生眼中的乖徒弟,有些惭愧的同时也对不曾谋面的师兄产生了些好奇。   被一口一个逆徒代称,语气里头却明显能听出来师徒二人感情的深厚,就是不知这位才华横溢的师兄到底逆在何处了。   思绪在脑中乱转的同时,范愚乖巧地照做。   刚坐下身,身后的院门口就传来了些惊诧的动静,正是到了往常最早的学生到来的时候。   发现院门大敞,不必再像往常那样聚集在门口等候,已经到了的人反而有些迟疑,犹豫间门口便聚集起来了陆续到来的人群。   有祁连先生往日里的规矩在,他们还真不知道对着忽然的改变该如何是好。   范愚意识到身后众人已经到来的同时,面前的先生也收敛起来了不够严肃的状态,转成了平素的严师模样,引得范愚也下意识挺直了腰杆,将坐姿调整地越发端正起来。   捡起来架子的同时,祁连先生还不忘冲着外边众人唤一声“进来便是”。   表情没什么变化,范愚却已经能想象出他此时在想些什么了:“怎么一群人都憨憨傻傻的。”   若是不必维持这状态,势必还能补上一句“还是逆徒机灵”。   听见祁连先生声音之后,已经在院门口磨蹭了片刻的众人才推开掩着的门,鱼贯而入。   只是当打头的书生看清楚院里场景,不免惊呼一声:“怎么范愚坐在最前边?!”   他恰好是得了今日提问机会的那个,乍然发现该属于自己的蒲团上边已经有人坐着,便没能压抑住自己的声音。   范愚还没想好该怎么作答,先生就道:“我新收的弟子自然该坐在最前边。”   天经地义的语气引得剩下勉强还算冷静的书生们也没能克制成功,而范愚便因此听见了声熟悉的“恭喜宿主经验+20”。 第84章   被个脾气古怪的大儒收作弟子,带来的经验远远出乎了范愚的意料。   而经验值总是与众人的惊讶程度挂钩,系统机械音响过之后,范愚就听见了不少抽气的声音。   没人落座,全都傻站在院子里,引来了年长者的不满目光。   为了维持自己一直以来的形象而没有哼出声,于是目光转得更加嫌弃了一些。   还是赵近峰先回过神,没再走在最前边,倒是恰好能伸手去推一推他身前停滞着的几人,好教人群挪动起来。   “快些坐下,莫耽误时间,徒惹祁连先生不快。”   知道在安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的院子里,说什么都会被听得清清楚楚,赵近峰在压低了声音的同时,还冲着祁连先生露出来个讨好的笑容。   紧跟着又冲着回过身在看他们的范愚点头示意道:“恭喜范兄成为祁连先生的弟子。”   一口一个祁连先生,略略加重的咬字成功让众人都回了神。   意识到各自方才的状态之后,没顾上对范愚拜师的事儿发表点什么看法,有些仓促地推搡着,照着以往的座次寻了蒲团坐下来。   至于最开始进门时打头的书生,反倒是动作最慢的那个,还沉浸在被夺了首位的不满当中。   虽然老老实实地在次席坐下来,面上的表情却没有多作收敛,让祁连先生看了个正着,反而是范愚已经转过身,并没有发现。   年长者脾气是古怪了点,但护短得很。   即便是被他冠以逆徒称呼的柳无,话里话外也满是亲昵的感觉,新收的小弟子确实不够机灵点,可也因此更让人觉得得护着。   至于眼前这群已经听讲了许久的书生,远远没到远近亲疏里头近亲二字的地步。   事实上就连名字,他都不记得几个。   于是等委委屈屈落座在次席的书生开口提问,祁连先生便板着张严肃的脸,直接喊了范愚来作答,倒也不担心小弟子答不出来反而丢了脸。   又一次让全场震惊,甚至这回被惊到的人里头还包括了范愚自己。   最前的座次也有好处,背对着众人,一时的呆滞只被先生一人发现,迅速回神之后的作答,也不会因为众人堪称热切的目光注视而变得磕磕绊绊。   正好问题的位置在前一日夜里头读过的前几页书中,结合着自己的观点作答的同时,范愚也反应过来了自己被点到的原因。   既是出于护短给他个表现自己学识的机会,同时也是对新弟子回去之后是否有在努力的考校。   “……,还得先生指点一番。”   有前一日的相处在,范愚对祁连先生的敬畏倒是消退了些,于是在长长的作答之后,还敢唤一声先生,满脸期待地等着点评。   大胆的行为加上与众人不同的“先生”这个称呼,范愚的表现让后边又隐隐传来了点抽气声。   先生颔首的同时,方才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次席,也跟着倒吸了口气。   像是才意识到范愚原本就是小三元,不坐最前边蒲团位置也只是因为他从不曾争夺过提问的机会而已,这人终于抛却了委委屈屈的状态,将身体往前凑了凑,低声道了一声“抱歉”。   声音压到几不可闻,话音落了之后就动作幅度颇大地往回缩了缩,回到了身体挺直的状态。   范愚没有在意,先生则是看得清楚,觉得自己的维护颇有成效之后才移开了一直落在这人身上的视线。   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弟子的偏爱,向来只坚持自己规矩的年长者,还真就顺着范愚的请求,从方才的问题开始了今日的讲经。   也让下边听得认真的众人又一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等到这段对着所有人的大课结束,祁连先生从蒲团上起身之后,就示意范愚去阖上院门,而后再回来继续。   后边的教授转到了屋中,这回范愚终于有了机会打量一番屋里的陈设。   穿衣必有补丁的先生,看起来对家具摆设却没有什么奇怪的偏好。   范愚还没疑惑,察觉了他视线的先生就嗤笑了一声道:“都是逆徒折腾的,要我说,不必拿东西垫脚的桌子,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原来祁连先生本人依旧是执着于“残缺美”,说话的同时还瞧着小弟子,似乎还在期待着点赞同的附和。   然而失望了。   从嗤笑声音当中读出来了先生对于柳无孝心的满意,范愚给出的反应是对屋里简单大方、没有顺着先生意思缺胳膊断腿的木质家具的赞美。   于是嗤笑声过后响起来的,是小孩子心性的哼唧:“又是个小逆徒,哎呀哎呀。”   原来逆徒二字的意思,竟然还包含了审美取向的差异。   一天时间就从乖巧但不够机灵的小弟子变成了小逆徒,范愚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习惯了严肃的祁连先生之后,要适应完全不同的先生,还真有些难度。   玩笑过去之后,正经的小课正式开始。   相比起才刚结束的讲经,一对一的讲授当中,先生没再自己从头讲到尾,时不时就会抛出来几个问题。   于是等到这轮讲授也结束,师徒二人双双端起来茶盏开始牛饮,压根没顾上壶中水早已经放凉。   用嗓子更多的人反而更早放下茶盏,范愚还没结束动作,就听见先生变回严肃的询问声:“先前既然说了不会久留,可有打算好在进贤县呆多久?”   忽然的提问让范愚险些呛到自己,不由咳了两声。   刚进入严肃状态的先生立时破了功,抬起手不算轻地拍了两下自家弟子的背,摇了摇头道:“果真不机灵。”   趁着范愚还在咳嗽没法作答,后边还又接了句:“这么不机灵,又说不能久留,该不会是要去考明年的乡试罢?”   加剧的咳嗽声给出的回答引来了不满的啧声。   “啧,果然同逆徒一模一样,年纪轻轻,满脑子都是考科举。”   看见范愚已经缓过来,先生伸手将他手中的茶盏给取了下来,又道:“喝茶都能呛着自己,可不要告诉我,这般不机灵还想着入朝为官罢?”   范愚终于知道了柳无是“逆”在何处,于是仰头冲着年长者露出个憨厚老实的笑容,顺便下了个保证。   “为官可没什么意思,先生觉着建个书院这志向如何?”   志向还算让人满意,然而先生脸上才刚出现的笑意还是转瞬即逝:“既然打算明年下场,明日开始下午也留在这儿,总要多学点才好放你走。”   言下之意,今日的讲授便到此为止了。   乖巧地同人行礼辞别,范愚转过身走出门的同时,听见了身后的嘀咕:“若是再不多学些,到时候考着个什么太差的名次,岂不是给逆徒丢脸。”   柳无当年就是在十八岁时候,摘了乡试的解元名头回家,后边也一路顺遂,最后以探花郎的身份迈入了朝堂,而后一心仕途,方才成了祁连先生口中的逆徒。   正好到了该用午饭的时候。   这回出门,范愚没再瞧见倚着墙等候,满脸担忧的叶质安。   而等他回了两人租用的院子,才进门就嗅到了阵来自菜肴的浓郁香味。   脚步停滞了一下,确认之后发现并不是煎好的药味,范愚不由感到了点惊诧。   等到进了屋,才发现一桌菜肴边上,还摆着个明显来自于酒楼的食盒。   “阿愚快来,正好用饭。”   刚将摆放时候捋起些许的衣袖放下,叶质安就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不必抬头便认出来了是范愚,于是招呼道。   “本以为你今日也得很晚才结束,索性就先去酒楼买了饭食回来。”   话里倒是有些遗憾,毕竟邻近的这家,并不合叶质安自己的胃口,倒是体贴地没买上一桌子素食,两人各自偏爱的菜色几乎是对半分。   只是往范愚手中递过去筷著的同时,还补充了一句:“早知道阿愚这么早便回来,原本还能再尝上一回全素,味道着实不错。”   然而玩笑逗弄失败,得到的回答反而是范愚毫不在意的笑。   “忘了告诉兄长,先生方才吩咐,从明日起下午也需在他那儿念书。”   本就已经在伸筷子夹并不太满意的菜肴的人,这下有些不可置信地停滞了动作。   “先生说我不够机灵,若是再不多学点,明年乡试就该丢他的脸了。”复述的话不太精准,笑意满满。   叶质安接受了现实之后,不由叹了口气,而后调侃兴致再起,摇晃着脑袋开口道:“没想到我这个兄长竟然有些被阿愚的手艺给惯坏了,反倒好像,还是阿愚更像兄长些。”   此时说话的方式像极了小时候坚持酸儒做派的范有宁,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孩童动作让人想笑,俊秀郎君的无奈叹气,与紧随其后拖长了尾音的一声“兄长”,却让范愚脸颊发烫地埋下了头。   没想到已经相识多年的“兄长”还会有这样一面,范愚视线对着饭碗,于是手中筷子的动作胡来,正好伸进了平日不太愿意碰的蔬菜里边。   等看清楚自己夹着的是什么,又听见耳边笑声,终于愤愤道:“兄长不妨也试试下厨,只是要当心莫炸了灶台才是。若是受了伤,到时我帮你煎药就是。”   而后被叶质安带着安抚意味地揉了揉发顶,动作轻柔。   不好浪费,已经夹到碗中的菜还是被他不太情愿地送入了口中,只是满脑子都是头顶上的触感,等咽下去也没品出来什么味道。 第85章   整日整日呆在先生处,范愚连进系统空间的时间都减少许多,同叶质安的相处则更甚。   一直到初雪时节,两人都没再重现过下午坐在一块儿,各自读书的场景。   至于平日里用饭的事儿,两月的功夫让叶质安成了那家他并不太喜欢的酒楼的常客。   不说中午,便是晚饭,也常常是靠他从酒楼提食盒回去解决的,范愚时不时的晚归让进厨房的频率大大下降。   也正因这忙碌,他对叶质安的近况才会是几乎完全不知的状态。   先生说暂停一日这天,天上恰好开始落雪。   风雨之间夹杂的几片雪花,落在地上后迅速化成水珠,没法给世界披上银装,只送来了入骨的寒意。   这样的天气下难得休息一日,范愚于是不打算早起。   已经睁开了眼,却懒懒地窝在被褥之间,还摸索着伸出手,努力将肩上的被子掖紧,免得被顺着窗隙进入屋里的寒风给冻着。   甚至没有进系统空间读书的念头,只望着窗子外边飞舞的雨雪发呆,视线都没个焦点。   正享受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窗棂之外。   叶质安穿得还是前一日晚上的衣裳,落雪之后就显得单薄,却像是完全没意识到似的,脚步匆匆地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   不说打伞,连件斗篷都没有披。   “兄长。”刚到进贤县时候的称呼成了范愚近来的习惯,视线的焦点落在他身上之后,就半坐起来,从窗子里唤了一声。   叶质安于是调转了脚步的方向,转而推开了范愚的房门。   进屋时正好瞧见人从被窝中出来,自己身上的雨雪不曾注意,这会儿倒是反应很快地取了椅背上搭着的斗篷,罩在瑟缩了一下的范愚身上。   “快披上,一会儿着凉了又该喝药。”   动作的同时口中还不忘叮嘱,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有叶质安帮着系上颈项位置的带子,范愚不必操心,于是平视着前方,视线正好撞上了低着头的叶质安,入眼便是一片青黑。   表情算得上亢奋,但盖不住憔悴的感觉。   结合这人身上还和前一日一模一样的衣裳,还在疑惑着叶质安为何这么早从外边回屋的范愚,猜出来了真相。   不可置信道:“兄长这是一夜未睡?”   至于说话时候沙哑的嗓音,就不知道是因为通宵不眠,还是衣着单薄却吹着寒风的缘故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叶质安已经帮着系好了斗篷的扣子,往后退的一步正巧让范愚伸向他眼下的手指落了个空。   确认状态的手落空,这句问话却不能不答。   叶质安难得心虚,但还是点头承认了自己一夜都没回房的事儿:“昨日行医,碰上了个难题,又隐隐觉得在哪处瞧见过,于是翻了一夜书,刚刚才从新得的医书里边查出来了解法。”   难题得解让他状态亢奋,而长时间没休息导致了模样上的憔悴。   再加上方才还淋了场雨,距离虽短,披散着的发上也带着湿意。   “最后着凉的怕不是兄长自己。”范愚没好气道,手上则是取了块布巾,塞进叶质安手中,“快先将头发擦拭一番。”   紧接着又在屋里转了圈,寻摸出来角落里的伞,以免这人一出门又淋着雨。   打算一整个上午都呆在床榻上,范愚看他听话地擦拭掉发上的水汽,伸手解开了才系好的斗篷扣子。   绕到叶质安身后,踮起脚尖,范愚努力将还带着自己身上温度的斗篷搭上他的肩膀。   湿哒哒的单薄衣裳外边忽而有了温度,叶质安回头的同时,手中湿了的布巾被换成伞,肩上则是被轻轻推了一把。   “兄长快些回去休息,可不许换了衣裳就出门去给人看诊。”   打开屋门顶着寒风把人推出去,没忘记叮嘱一句的同时,范愚飞快地把自己藏回了还带着暖意的被窝当中,舒适的温度让他发出来轻轻的喟叹。   而后才将视线转回尚未阖上的屋门。   叶质安顺从地替自己系上斗篷的扣子,手中的伞也撑了起来,短短一段路,准备充分。   只是穿在范愚身上恰恰好的斗篷,披在他肩上就显得太短了些许,若是有外人在,兴许还会因为这不太合适的长度而笑出声。   听见叮嘱之后,阖上门阻挡住寒风的同时,叶质安点头答应下来。   在范愚说这句之前,他的打算还真是回屋换了衣裳出门。   好不容易才找到对症之法的医者,总是容易因为太过亢奋而忘记该注意自己,这会儿被提醒了才察觉到通宵之后身体上的疲惫。   顺从的休息没能让已经着凉的人嗓音变回清明,在外已经声名渐起的少年医者,醒来之后就不得不先给自己煎了副药。   等到煎好药,雨雪转作了纯粹的雪花,终于引得范愚起身踏出屋门。   斗篷沾了湿意,身上于是披了件厚外袍。   没有绒毛围在脸侧,范愚仰头看雪时候的下颌线显得明晰,身体立得很直。   江南少有雪,上回得见时,还是在平昌县涮锅子的时候,曾经稚嫩的孩童,此时分明已经出落成了个俊秀书生。   叶质安从侧边注视着范愚,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就见接了雪在手中的人,耸了耸鼻尖,转过来面朝了自己。   “所以兄长果真着凉了么?”   范愚口中说着关心的话,面上有些遗憾的表情却分明在说,若是他通医术的话必定会给这药换个味道。   没法拿药给人长个记性,索性就在下厨的时候做了点小动作。   于是等叶质安看诊回来时,桌面上已经摆好了菜肴,清淡的素食居多,浅浅的饭香颇为诱人。   可动了筷子之后,却不由怀疑起来自己的味觉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原本想着落雪了,可以涮锅子吃,可惜兄长着凉,还是吃得清淡些好。兄长觉着,可够清淡?”   何止清淡,简直寡淡。   再加上还错过了涮锅子吃的机会,叶质安只得苦笑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是在保证,再不会因为个难题就在书房里头通宵不眠。   范愚满意点头之后,将离得他最近的一盘菜给挪了开,又将旁的推到叶质安面前,示意尝试。   要提醒人照顾自己,但也没想太折腾病人,只有离得叶质安最近,同时也是他最喜欢的这盘菜里头,一粒盐都无。   还苦着脸的人犹犹豫豫地夹了菜送入口中,咀嚼过后就舒展开来眉头,拿还有些沙哑的嗓音道谢。   安静地用完饭过后,打算起身离开的范愚被拦了下来。   “阿愚可有打算好,何时继续游学?”   频频替人看诊,加上义诊过一回,叶质安如今在进贤县算是小有名气,疑难杂症解得差不多,离被冠上个少年神医名头也不算远了。   继续停留下去,对他的医术磨砺已经没什么效果。   而同行的范愚毕竟打算次年就下场,若是一直跟随醉心《春秋》的先生学习,所得势必不如集各家之所长。   再加上两人在进贤县已经停留了两月有余,当初计划中后边的时间也被占用了不少。   即便是考虑了拜师的因素,其实也差不多该启程。   安静许久的系统甚至都跳出来附和:“建议宿主善用地图功能。”   言下之意,系统都有个地图帮着规划路线了,身为宿主的人既然打算游学,也该努力些才是。   整个都白天在祁连先生处跟着学习,范愚分配给乡试其他内容的时间大大减少,一心想宿主早早考中状元的系统,对着这样不平衡的状态早就想说些什么了。   此时机会正好,于是机械音迫不及待地在范愚耳边响起。   至于被双重提醒的范愚,事实上自己也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舍得学着柳无做一回逆徒罢了。   先生年迈独居,最挂心的也就是两个弟子。   柳无选了先生不喜的仕途,常年在外为官,范愚则是拜师时候就说了不会久留,迟早要离开。   见过先生人前人后的不同状态,他又哪里忍心早早辞别,让老小孩继续日日严肃地板着脸,对着一众不够机灵的学生讲些治经所得呢?   尤其是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下来,几乎日日都能听见先生提起几次逆徒,范愚即便理智上清楚该辞别,听见问题之后的表现也还是颇为犹豫。   烦恼的事儿没对叶质安作隐瞒,只是等到长长的叙述之后,犹豫的就又多了一人。   同样是把师傅当成最亲近的长辈看待,出门行医之前,叶质安可是为宋临忙前忙后了许久,便是寻小厮都花费了不少心力,自然能懂范愚的想法。   无解。   这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年关才算告终,提出来的却不是范愚,反倒是先生自己。   过了初雪,先生就显得比平日的状态高兴些,等收了封信之后却陷入了低落的情绪之中,连往日挂在嘴边的逆徒都连着三日没曾提及。   察觉了的范愚正在忧心,就被先生招到了身前。   “既然打算明年下场,总不好在我这方小院子里头留太久,等过了年,便继续去游学罢。”   等范愚惊讶地抬起来头,枯瘦却有力的大手就抚了抚他的发顶,又道:“离加冠虽然还早,可估摸着离开了就不会回来,索性先给你取个字,就叫允中。”   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范愚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做,先生就挥了挥手,打发他出门。   最后阖上门时,门隙里边的先生,手中正握着那纸信笺。 第86章   被先生赠了表字,等叶质安替人看诊回来后,范愚就告知了他。   少年郎明明醉心于医术当中,听见之后却脱口而出了允中二字的出处:“可是出自《尚书》那句,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范愚自然觉得惊讶,表情很好地传达出了这意思。   “虽不考科举,年幼时四书五经还是通读过的,还不至于只知晓医书。祁连先生怎么忽然替阿愚取了字?”   口中的话题一转,就到了范愚还没来得及说明的地方,于是话音落后,他就瞧见了个垂头丧气的小少年。   “先生说,过了年我便该离开。说是等我走了势必不会再回来,索性就先取个字。”   话里有对先生的不舍,也有被误会过后的一丝郁闷。   叶质安先前的问题有了答案,这会儿的注意力却更多是放在范愚的情绪上边。   他近来喜欢上了揉小孩的脑袋,右手抬起挪到范愚发顶,开口帮着出主意道:“阿愚不妨同我一般,等离了之后便每月写封信来,总比杳无音讯来得好些。”   被手覆着的脑袋上下点了点,范愚又想起来了离开时候从门缝里看见的场景。   “一定是因为师兄来的信惹得先生不快了。”   和柳无素未谋面,他的称呼倒是改得很快,嘟囔时候已经道了声师兄。   经了叶质安提醒,先生手中信笺的出处还算好猜,能让他有这么大情绪波动的,也就只有收的弟子了。   看范愚认可了这个建议,情绪调整回来之后,叶质安笑着将话题转了个方向。   “兄长都还不曾取字,没想到阿愚却先一步有了表字。”   赞归赞,叶质安看上去并没打算改口,依旧还亲昵地唤他作阿愚。   既然决定好了何时出发,考虑到离着年关也没多少日子,两人不约而同地减少了在外边的时间,转而开始陆续收拾行李,为下一次启程作准备。   告知了牙人要搬离的事儿,车夫也需要寻好。   而又一次例行的文会,范愚在再次占据了魁首位置之后,一边往泛黄的册子上写下这回的诗,一边告知了要离开的决定。   在范愚头一次坐到最前时候出声挑衅的那位次席,闻言有些夸张地松了口气,面上也因为饮了酒的关系,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雀跃的模样。   “怎么才走。”自以为压低了的嘀咕字字分明。   范愚没搭理他,却不意味着剩下的人也会予以无视,嗤笑声随即响起来。   喝了酒之后没人愿意掩饰自己的不满,正好隐在人群当中,思维迟钝的次席并不会发现声音的来源,于是说出口的话就无所顾忌。   “范兄可没夺你的提问机会,只是个蒲团罢了,竟然惦记了这许久,肚量实在小了些。”   众人同范愚的相处算不上多,但有他平日探讨时候的表现与两次文会的魁首在,对他被祁连先生收为弟子的事儿其实是服气的。   也就只有这一个,还对被抢了一回的蒲团位置念念不忘。   “可不是,要论蒲团这事儿,最想范兄走的该是赵兄才对。”   每日的提问机会都是在探讨时候选出,最常被选中的确实是赵近峰。   正站在范愚不远处,看着他书写的人闻言抬起来头,连忙道:“我可不想范兄走,有范兄在,可还能在探讨的时候听见些先生的观点。”   虽是表示挽留,理由却是间接学到祁连先生的所知。   平平淡淡一句话,杀伤力还要比方才直指肚量的来得强些。   原本还满面不忿与嫉妒的次席,这会儿像是忽然酒醒,也意识到了范愚的存在除了座次毫无阻碍,反倒让他有所收获的事儿,一时低下去头,看着有了几分羞愧。   却没道歉。   有赵近峰在那维持着局面,出言指责的人也没再继续,忽而起了点风波的桌面又回到了平静。   只是已经说明了要离开的范愚却没那么容易脱身,才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眼前就多出来了不少酒盅。   或微醺或大醉的一众书生,今日是打定主意要让他醉上一回了。   美其名曰“践行酒”,劝酒词一个比一个来得精彩。   最后还是赵近峰帮着挡了酒,避免了范愚被灌醉的结果。   只是这样一来,散场时候便无人能处理这一群大大小小的醉鬼了,范愚不知各人住处,也就只能看着他们毫无形象地瘫软着身体躺到桌案底下,甚至还有的打起来呼噜,直接进了梦乡。   往日里善后的人,此时的脚步早已经摇摇晃晃,倒是还记得送范愚出酒楼的门,把人送到又来接了的叶质安手里。   转身离开之前,凑到了被自己护着而滴酒未沾的范愚耳边,又低声说了句“抱歉”。   还是为了先前冒犯的事儿,语气诚恳。   两月时间的表现,再加上方才的维护,其实已经让范愚的介怀差不多消散,可在旁人看来亲昵的动作,还是让边上的叶质安往前踏了一步,用自己隔开来两人。   从范愚的表情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赵近峰于是冲着叶质安笑了笑,老老实实地踩着飘忽的步子回了酒楼。   来接他便是因为想起来了上回文会之后的小醉鬼,这次没从范愚身上嗅到酒气,看着又眼神清明,少年颇为满意。   臂间还搭着件厚些的外袍,抖开之后罩在了范愚肩上:“夜里凉,披上再走。”   已经定下来离别的日子,也就觉着时间过得飞快。   范愚总觉着初雪才过了没几天,转瞬就发现年关已经悄悄到来。   除夕这天又落了雪,先生没打算讲经,却清早就听见了院门被叩响。   带着期待拉开木门,瞧见的却不是想见着的逆徒,反而是离别在即的小弟子,顶着被寒风吹得通红的鼻尖,将伞撑到了他头上。   “先生快随我来,今日我们一道过。”   没大没小地握上精瘦的手腕,放在平日会被嫌弃的动作,这会儿却没听到任何反应。   表情变得复杂的老小孩,立在伞下,由着发梢的落雪化为水珠,顺着腕上的牵引,跟着范愚到了即将退租的院子。   因为近来收拾行李的动作而变得凌乱的院子,落在个打算独自一人过年节的人眼里,却会有些温馨。   屋门推开时,叶质安正捧着册医书在读,桌面上则摆着个棋盘。   “离中午还早,左右无事,祁连先生可有对弈的兴致?”   习惯了被范愚碾压,叶质安今日打算换个对手,对着才刚进门的先生发出来邀请。   跟随先生学习这么久,范愚还不曾在他院子里瞧见过棋盘,一时间还以为叶质安能胜,但他忘了琴棋书画被称君子四艺的事儿。   祁连先生要赢叶质安,实在轻松。   棋局结束地飞快,教导范愚时候经常出现的一句“不机灵”却没有响起。   甚至连着陪叶质安对弈了数局,手下一点没留情,眼中原本的复杂情绪逐渐被认真的思索给替代。   等到先生终于开口对着叶质安的落子点评,语气变回平日同范愚相处的状态时,周身的孤独意味消散不少。   叶质安毫不介意地听着,一边却冲着立在先生身侧的范愚露出来笑意。   孤独落寞,拿陪伴来缓解就是。   中午赏雪又涮了锅子,下午的时间,范愚则是捧了册书在那请教,直到留着用完了除夕的晚饭,两人才一左一右,披着夜色送先生回去。   院子门口却有个汉子在等候,身后堆了不少东西。   天气冷,时不时还跺个脚搓个手来寻些暖意。   瞧见三人朝着自己走过来,这人眼睛亮了亮,声音响亮,操着点不知何处口音对先生道:“祁连先生,柳大人着我送节礼回来。”   一边侧身示意堆着的东西,动作不太熟练地冲着老人行礼,态度恭敬。   而先生在看见节礼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什么,端起来架子,目不斜视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只道:“逆徒就是逆徒,不见个人影,送节礼作甚。拿走拿走。”   留下被逆徒二字砸傻了的憨厚汉子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句“不见个人影”,让范愚猜出来了师兄送来的信笺内容,想来便是为了说明这回过年没法亲自回来的事儿。   初雪过后先生的高兴,多半便是以为弟子会归来的期待,却被薄薄一页纸打破。   平日里虽一口一个逆徒,话里的骄傲意味却是掩饰不住的。   即便是选了他不满意的仕途,柳无也依然还是先生的弟子。   知道先生的真实意思,范愚看着身前挠着头满面苦恼的汉子,自作主张了一回。   “不妨事,祁连先生只是气你家大人自己没回来罢了,节礼我搬进去就是。”   解围的话让汉子如释重负,摸了摸脑袋之后,从怀中取出来了封带着温度的信。   “大人吩咐了,信也得交到祁连先生手里,还得麻烦你帮着递过去。”   虽说憨厚,被不待见的事儿还是能察觉到的。   打发人离开,范愚和叶质安一道,将门口的节礼搬进了院子当中。而院门事实上只是虚掩,正静静等着被人推开。   等他将信封递给板着脸坐在屋里的先生,得到的反应与预料一般无二。   声音是不屑的嗤笑,手上却没挥开范愚递来的动作,甚至还欲盖弥彰道:“人不来,信和节礼又算什么。”   实际上对逆徒又送来的这封信珍而重之。   范愚的视线若是能够穿透遮掩着手的衣袖,就能看见信封上连一丝褶皱都没被捏出来。 第87章   刚过了新年头一天,范愚就被先生提醒了该启程。   明明不舍得新收的小弟子离开,表现出来的却是迫不及待想让人走。   就像是收到柳无的节礼时,说是让送来的汉子全都拿走,等范愚和叶质安离了院子之后,却还是默默翻看了一遍两人帮着搬进屋的东西。   即便口中对着其中的衣裳不屑一顾,说着什么“逆徒,要送衣裳都不知道打个补丁”,可次日清早范愚进院门时,还是在先生身上瞧见了件崭新的衣袍。   察觉到范愚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自己身上时,年长者有些不太自在地皱了皱眉头,手上还扯了一下衣袍下摆,来减少因为动作出现的些许褶皱。   分明是对逆徒送来的东西颇为满意的。   被先生催促着,加上离乡试的时间确实也越来越近,过了年又逗留了几日,范愚在一次讲经之后正式同他拜别。   院子外边叶质安已经在等候,院子里却是随着范愚的话音过后就陷入了寂静当中。   身上还穿着没有补丁的新装的年长者,幽幽地叹了口气。   先前再怎么催促和作了心理准备,真正到了要分别的时刻,总归还是舍不得的。   “走罢走罢,乡试可不能考着个太差的名次,到时丢我同你师兄的脸。”   拜师以来,这还是范愚头一次听见柳无没被称为逆徒。   思绪胡乱飘荡的下一刻,逆徒二字就又出现在了先生口中:“原本还想着年关逆徒回来的时候,你们能见上一面,谁想忽而来信说是有事。”   原来初雪过后先生的期待当中,还包含了这一层意思。   范愚恍然,而先生的话已经转到了对于科举和今后学业的叮嘱上头,在旁的学子跟前一向来格外严肃的人,这会儿的话滔滔不绝。   好不容易讲完了所有,端起茶盏缓解渴意的同时,挥了挥手示意小弟子离开就是。   只是在范愚即将踏出屋门时,又听见后边熟悉的声音响起。   “允中到时见了你师兄,记得替我问上一句……”   说是一句,后边的问题却是长长一大段话。   “也不知道逆徒一心扑在他的仕途上边,课业荒废了多少。”   像是不太想表现出来自己对徒弟的记挂,让范愚询问的那句都带着点犹豫,最后这句更是声音渐轻,尾音消失在了喉中。   柳无虽有信笺与节礼回来,先生却半个字没让人带回。   时隔许久的考校还是让范愚见了再问,也不考虑若是他近些年遇不上柳无该如何。   想是这么想,范愚还是有认认真真把问题给记下来。   既是因为先生的要求,也是打算在之后的求学途中思索一番,看看自己能不能给出来先生满意的答案。   院门被小心合拢,师徒两人算是正式分别。   而门外候着的叶质安,已经倚着车等候了许久。   出门早,于是人也有些困倦,以个懒懒散散的姿势看着范愚朝自己走过来,伸手就揉乱了表情有些落寞的人的发。   “走吧。”一个字没提及祁连先生,少年拽着范愚的手腕直接上了车。   示意车夫启程的同时,手中变戏法似的递出来串糖葫芦。   “尝尝,应当味道不错。”   既是作为把人头发搞乱的补偿,也是想让还没习惯别离的小孩看上去欢快些许。   效果还不错,起码被揉乱头发之后眼睛瞪得更圆,糖葫芦也直接送入了口中。   虽然没看见笑,至少不是再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了。   才出进贤县的地界,还叼着糖葫芦在慢悠悠品尝的范愚就听见了系统的机械音响起。   “叮,地图已更新,宿主请查看。”   对更新觉着好奇,可惜竹签上还串着几粒没能吃完,范愚也就没法在吃了一半的时候直接装出来发呆模样,钻进去系统去看地图更新的变化。   于是口中速度开始加快起来,察觉到叶质安有些诧异的视线之后,只好解释了一句:“我亦有些困了。”   好不容易解决完糖葫芦,还在犹豫着竹签该怎么办,范愚就被叶质安揽到了身侧。   手中的竹签被取走,脑袋则被手按着靠上了带着好闻药香的肩膀。   已经有了叶质安亲手帮着系上的香囊,可范愚更喜欢的味道还是他身上那种。   于是刚靠上去,就下意识耸了耸鼻尖,深吸了一口气。   等听见就在耳边的一声轻笑,范愚才回过神,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些什么的人立时就红了脸。   索性破罐子破摔,拿脸颊在叶质安肩膀上蹭了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之后就合上眼装作入睡的样子。   伪装还算成功,要不是面上和颈上升起的颜色,叶质安兴许还真会以为他已经困到能立刻睡着。   没去戳穿,少年只轻声说了句:“靠着我睡,好免得一会儿磕碰着哪里。”   明明自己也有些困,听见范愚这么说时,他的反应却还是贡献出来自己的肩膀,好护着人不因为睡着之后的左右摇晃而伤到哪儿。   还羞着的范愚,装作睡着的动作都显得颇为僵硬。   还是等意识进到了系统空间当中,身体才自然起来。   揽着他的人自然能察觉到,于是在范愚不知道的时候,还被只手动作轻柔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系统空间里,范愚的虚拟身体一凝聚,就召出来了地图。   说是完成了更新,可真正展开时却半点看不出来变化,引得范愚生出来了点疑惑。   考虑到这段时间以来都只呆了进贤县,观察许久没发现什么不同的范愚就皱了皱眉,伸手去触碰了地图上代表着进贤县的位置。   猜测还挺准确。   没有像触碰平昌县或是长宁县时候那样,跳转去建筑的位置,但范愚跟前还是出现了些什么。   书籍模样,数量还不算少,悬浮在范愚面前的虚空中,等着被人翻开。   同书库或是尊经阁里边的所有书册一般,泛着系统特有的浅浅蓝光。   范愚伸手取了最上方的一册,都不用翻开,就陷入了惊讶当中——   书的封面上,赫然是“祁连”二字,同范愚前段时间捧着读过甚至抄过的孤本,一模一样。   没有出声问系统,而是选择了翻开来确认。   内容也一般无二,唯一的区别,就是系统里边的书不必担心会散架。   但范愚翻开来的动作还是小心翼翼,就仿佛是在对待现实中先生递过来的那些个孤本似的。   等到连着翻完了身前漂浮着的所有书册,确认了上边都是先生的笔迹,甚至还有些是从不曾见过的书册之后,范愚才对系统提出来了问题。   而后就听见了一长段话,系统一次性将所谓的更新给解释了个明白。   “地图部分属于系统支线,功能受到一定局限。主线形成的建筑与虚拟讲授者不会在支线中出现。宿主在游学过程中拜访过的先生,所学都会被系统收录,以方便宿主在离开该地时候进行查阅。”   不等范愚说话,系统只停顿了一下就又补充道:“系统所能收录范围,取决于先生对宿主态度。因宿主拜师,进贤县祁连先生处收录完整。”   解释了范愚不曾见过的书册来源的同时,也浇灭了他刚产生的点兴奋。   听见那声收录的时候,范愚还以为只需拜访,系统就会替他收录各位大儒的治经所得。   虽然清楚不经人允许就窥得对方毕生心血的事不对,但想来随便换做是谁,都会有一瞬间的心动与兴奋。   刚冒出来的念头被系统的补充打破,说不上有没有失望,范愚确实是松了口气的。   毕竟要是系统不顾旁人意愿,真的复制了游学途中拜访的每一位先生的所知,并且形成书册摆放在他面前,他大概还真的没法控制住自己。   诱惑从根子上掐断,怎么说也是件好事。   而按着系统的说法,往后地图上的每一处,会出现的书籍估计就只是范愚真正在现实中学到的东西了。   这功能的存在,更多还是方便范愚有机会消化囫囵吞枣学来的东西。   眼前的这些多出来的书册,显然便是拜师之后,先生毫无保留的教授所带来的。   现实中受到游学计划的限制,范愚不足以学完,系统的复制正好帮了他个大忙。   搞清楚地图更新以后的作用,让拜别先生之后,短期内无法从先生身上学到更多的遗憾减了不少。   再剩下的情绪,终于只是单纯的对于老者的不舍和牵挂。   有些雀跃地退出系统空间,范愚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些什么。   现实中的他,这会儿的姿势依然还保持着钻进系统前的状态,甚至还因为意识的离开而放松不少。   脸颊埋在少年的肩窝,身上则是被盖着厚厚的外袍,冬日的寒风半点没找到机会钻进来,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才刚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状态,范愚就因为温暖和舒适的感觉犯起来了困。   进系统空间之前的那句困倦虽然是个借口,今日格外早起却也是事实。   身体什么动作都没来得及做,才回到现实当中的意识就晃晃悠悠进了梦乡,嘴角无意识地挂起来笑。   反倒是意识渐渐飘远之后,还因为舒适的状态而拿脸颊在人肩窝小小地蹭了一下。   至于一直揽着他的叶质安,和范愚盖着同一件外袍,空闲的手中捧了册医书。   单手翻阅虽难了点,但反正意识也没多少倾注在上边。   至于困意,早已不知飞去了哪里。 第88章   剩下半年多时间过得飞快,范愚的十五岁生辰也在游学途中悄悄过去。   照着叶质安的建议,他每月都会给先生写封信来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就是从没得到过回音。   生辰这个月,倒是难得有封短信寄到范愚手中。   寥寥数语,引得他咧着嘴开心了大半日功夫。   夜里入睡时候,还特意把短信与叶质安新送的香囊一块儿放在枕边,将手轻轻覆在上边之后才满足地阖上双眼。   新香囊花了叶质安不少功夫,才让范愚这回在睡梦中闻着的药香与他身上的味道又贴合不少。   说是游学江南,可直到抵达了省城,两人都不曾经过水路。   这还让受够了马车颠簸的范愚有些遗憾。   毕竟当时决定游学的初衷里头,还包含了点一览江南风光的渴望,结果学识见识都涨了不少,唯独没有机会看看曾被无数画卷描绘过的大好河山。   大半年时间,他接触最多的依然是从小熟悉的青瓦白墙与幽深错落的小巷。   于是进了省城,选择落脚之处时,范愚就迫不及待地指挥着新雇的车夫,到了运河边上。   其实也是因为路上耽搁得久了些,抵达时候,省城好些的酒楼客栈早已经被旁的学子给订了个干净。   而大堆行囊的存在,又否决了狭小逼仄的下房这个选择。   想要堆得下东西,还能有空间来念书的话,也就只好到学子们不大喜欢的运河边上了。   船帆往来,又有商贩吆喝,繁荣热闹的场景对即将参加乡试的秀才们而言,并不是个什么好选择,这才会在乡试临近的日子里还有上房空着。   叶质安就挺嫌弃的。   目睹过两回范愚在交了卷之后身体出岔子的情况,离着八月越来越近,少年医者对又将下场的友人的担忧也越来越盛。   这会儿看着嘈杂的环境,先一步皱起来眉头,总觉得会对范愚的休息与学习都产生不小的干扰。   反倒是真正要科考的人,仗着有系统的专注功能在,并不大在意外边的吵闹。   甚至还觉得一打开窗子就能瞧见运河,会让他心情舒畅。   于是被侍者引着进了屋子之后的头一件事,就是打开窗子俯视运河,至于行囊,尽数丢在脚边,打算等看够了再整理。   即便是运河边上的客栈,上房也就剩下了一间,两人再次同住,好在空间足够宽敞。   跟在后边进了屋的叶质安,还皱着眉头在那担心,就眼睁睁看着范愚颇为兴奋地扑向了窗子。   发觉友人半点没有相同想法之后,少年郎摇了摇头,手上机械性地收拾起来房间,脑中则是开始思索,若是范愚又出了考场就昏过去,他该如何了。   只是搜遍所有记忆,也没法找出来困扰他数年的问题的答案。   原本已经因为范愚平日里的身体状况而逐渐隐去的执着,又随着这会儿渐强的焦虑冒出来头。   等范愚趴在窗边看够了运河上的场景,回过头就瞧见了紧抿着唇的叶质安。   “兄长这是?”   兄长这个称呼已经成了习惯,至于被这样称呼的人,并没有给出来什么反应。   虽然担心范愚再昏上一回,但叶质安没想给他带来更多的压力,总归就算昏过去了也有他在,未雨绸缪的事儿还是不说了。   而这么打算的结果,便是从进省城到乡试真正开始为止,范愚的作息与饮食都被牢牢看顾着。   就连在房里读书,边上也有个或抿着唇或皱着眉,在那研究医书的人在。   按着游学时候习惯早该外出行医的叶质安,这会儿却像是忘了何为医术似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自家友人身上。   而有很大概率能在人口更多更繁荣的省城遇上的疑难杂症,暂且对他失去了应有的吸引力。   连着过了三日,又一个清晨,被盯着用了早饭的范愚终于没受得了叶质安的反常状态。   不知道缘由,但他也能猜出来这焦虑多半是同自己有关。   问了也不回答,没法对症下药,索性就放下已经熟记在心的书册,转而拽着人出了门,只说放松一番。   途径的蜜饯铺子让叶质安舒展开眉头,变得无奈起来——   出门前还信誓旦旦说是想让他放松的人,闻见蜜饯的甜腻味道之后双眼都在放光,加快脚步进了铺子里,却忘了放开还抓在他腕上的手。   铺子里边却还有个惊喜在等候着,正是府学分别之后就没再见过面的白洛。   小少爷背对着刚进门的范愚,正在对着蜜饯挑挑拣拣,低着头却站出来了平日里扬着下巴的气势。   一年不见,骄矜更甚。   加上身上刺绣精致的衣袍,让范愚成功靠着个背影就认出来了人。   肩上猝不及防被人拍了拍,白洛随即转过身,被打搅之后的恼怒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烟消云散。   眸子亮了亮,肉眼可见地雀跃起来。   只是笑意还没盈上嘴角,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转而换成了副不识来人的模样。   把才挑到一半的蜜饯抛在脑后,彻底转过来身,下巴扬得老高的同时,白洛抿着嘴道:“唤我作甚?”   语气无礼,连称呼都被略去,本是想让眼前这个一年无音讯的人愧疚一番,结果却发现了点不对的地方。   原本微扬着下巴时将视线略略往下看,正好能够对上范愚,此时却不必往下。   一年时间,让正处在快速长高时候的范愚,个头窜到了和他齐平,甚至还要略高出来些许。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佯装出来的恼怒忽而就转作了真实。   这下都不必等回答了,白洛直接猛地转回去,面对柜台继续起来他的挑拣,就是动作有些心不在焉。   到最后还是挑了双份,在走出蜜饯铺子的时候,动作粗暴地塞进了范愚怀里。   “虽说有的人无情到连封信都不写,总归我还是记挂着的,喏,蜜饯拿好。”   脚下步子加快,塞完蜜饯就越过范愚,走到了两人前头。   明明是一副不满的样子,等发觉后边范愚摸着鼻尖,没跟上来时,白洛还是停下来脚步。   “还不快跟上,祝赫可还在客栈,不想见见么?”   他是和祝赫一道来的省城,早了范愚好些天,于是顺利在家环境静谧的客栈订着了房。   也因此,选在了运河边上的范愚,来了数日才碰上他。   顺从地跟在白洛身后,范愚倒是还记得被自己拽出来的叶质安,对怀里蜜饯有些蠢蠢欲动的同时,还不忘偏过头去问问身侧的人,要不要先行回去,或是去旁的什么地方逛上一圈。   少年医者半点没犹豫,选了第三个选项:“无事,我同你一道就好。”   在府学时候虽然每回旬假都去悬济堂报道,但白洛还真不认识叶质安,听了两人交谈之后,注意力才分出来一丝到了陌生的少年身上。   只以为是范愚在游学途中新结识的朋友,想到一年没联络的事儿,不由地哼了一声。   游学时候位置不定于是没有同府学的友人通信,可稳定地呆在进贤县那几个月里,不曾意识到可以通信也是事实。   范愚还真没法为自己对友人的忽视辩驳些什么,只能默默接下来白洛的不满。   好在白洛能坚持这么久已经算是难得,转过身发现是范愚时候的惊喜依然还在心中回荡,此时的情绪当中,占据更多的分明是发现他遵守了约定来赴考后的满意。   走出蜜饯铺子没多少步,他的脚步就已经在逐渐放慢,还没到暂居的客栈,就换成了三人并肩。   等到推开房门,祝赫只以为是白洛回来,于是依旧埋首在书中,一点没有抬头打招呼的打算。   直到听见一声久违的“祝兄”,他才意识到了进门的不止一人。   没有像白洛一样压抑惊喜,祝赫直接忘了手中还有本书,站起身就给了一年未见的范愚一个拥抱。   但还是有和白洛相似之处。   拥抱还没放开手,他也注意到了手感的不同,于是有些惊讶地感叹了句:“没想到一年不见,阿愚长高不少。”   和祝赫相识的时间远比白洛长,听见这声的时候,范愚就产生了些不太妙的预感。   而结果和他猜想的一样,没有被捂住嘴的人,下一句就是:“这下我们小阿愚应当不会再被指着说什么‘最矮的那个就是你要找的小三元’了。”   看着叶质安和白洛没能掩饰住的笑容,范愚不由郁卒。   这揭人老底的调侃,还不如白洛佯装的怒意呢。   算得上久别重逢之后的调侃,让三人之间的氛围又回到了往常。   叙旧开始之前,祝赫倒是没有无视一道进来的叶质安,于是话题一转,面上就带起来了担忧。   “阿愚近来身体如何?这回乡试可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脑回路与少年医者完全重合,范愚被这句提醒,才终于想通了叶质安这些天的表现是为何。   离着前两回高烧昏过去,时间已经过了太久,再加上调养之后身体好了太多,他还真就忘了还有这回事儿在。   可是想通了也没什么用,他甚至不能保证,若是这回乡试得了个不错的成绩,系统会不会再次升级。   久违地,范愚又一次回忆起来了当初对于一封详尽使用说明的渴望。   而这会儿面对着屋里三人的担忧,他就只能说一句没什么底气的放心而已。   好在话音过后,系统来了一句“系统形态已升级完毕,如无意外,将不会再开启保护机制”。 第89章   系统既然这么说了,也就意味着不会再出现院试之后因为系统升级而让范愚昏过去的情况。   而排除了这一点,只考虑自己身体状况的话,范愚还是能保证不让友人们担心的。   于是方才还带着点心虚意味的承诺转为了笃定。   临近乡试,三人并没打算叙个旧,知晓了各自住处之后就分别,想着趁最后几日功夫再温习温习课业。   即便是交谈的时候,范愚其实也有看到祝赫的动作,手中的书可全程都不曾松开过。像是拉满了的弦一般,整个人都处在紧绷的状态当中。   出了两人房门,范愚才扫了眼进来时不曾注意过的客栈大堂。   空空荡荡。   说是住满了赴考的秀才,却瞧不见半个人影,尽数和祝赫一样,窝在房里头争分夺秒地为了乡试努力。   气氛同运河边的客栈大为不同。   而随着范愚一块儿逛了一圈省城的叶质安,被这氛围一带,双眼亮了亮道:“阿愚说是要放松,也已经逛了一圈,不若还是回去客栈温书罢?”   这样,他也能回去继续研究早已经读得滚瓜烂熟的医书了。   为了成功把人给哄回去,还特意拦下途径的小贩,要了串剔透的糖葫芦。   却不知道范愚其实有着同样打算。   想着自己笃定的承诺怎么也能让叶质安放点心,出来逛的目的已经达成,本就爱书的范愚自然也被祝赫的表现给勾起来了回去客栈的念头。   对乡试只有些适度的紧张,并不焦虑的状态可不妨碍他对学问的追求。   至于糖葫芦,大概能算是意外之喜?一手提着白洛给的蜜饯,一手拿着串糖葫芦,范愚的步伐算得上欢快。   明明已经长高许多,这会儿的背影看上去却分明还满是孩子气。   往运河边走的这一路,正好够范愚尝尝手中的糖葫芦,还能抽空评头论足一番:“味道不及上回的佳,太甜腻了些。”   引来了叶质安有些惊讶的一瞥,他还以为这人永远不会嫌弃食物太甜呢。   还没进门,两人就听见了算得上吵闹的声音从大堂传出来。   对比了一番才刚离开没多久的那家,范愚不由为这嘈杂环境摇了摇头。   没想到不止运河附近的喧嚣,连同样要考这回乡试才来住店的秀才们,都能闹腾到这个程度。   得亏有系统的专注功能在,否则单是这环境,就能让人心生烦躁,而后在乡试中落第了。   而不知道范愚有系统这个助力的叶质安,就不止摇头了,眉头蹙得很紧,薄唇也抿了起来。   虽说不情愿,但找不着旁的客栈落脚,还是只能在这儿将就。   走进客栈,大堂里边零落拜访的桌椅被拼凑到了一起,一众书生聚集着,掌柜则是呆在柜台后边,由着满店的客人胡闹。   倒也不担心桌椅全被占据之后误了酒水生意,反倒还有个侍者在那端茶倒水,殷勤伺候。   说是书生,却更像是纨绔子弟,衣着堪称华丽精细,同范愚边上的叶质安相比,也没差多少。   虽然说是同他出门在外降低了标准之后的打扮差不多,但也能看出来众人家境的优越了。   毕竟叶氏豪富。   察觉有人进门,在旁伺候的侍者轻咳了一声,而后吵闹的动静顿时降下来,齐刷刷地回头打量了一番范愚。   一手提着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另一只手中却分明是串还未吃完的糖葫芦。   竹签上边还留了最后一粒,在等着主人去品尝。   加上身上可谓普通的衣裳,看上去分明同他们不是一路人。   反倒是因为范愚注意力全在糖葫芦上而脚步放慢,走在他身前半步的叶质安,通身的气度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侍者于是被打发着上前询问,像是想邀请他一道加入到这群纨绔书生之间。   只是得到的回答是“只是个行医在外的郎中罢了,诸位郎君无视某便好”,汇聚在他身上的视线齐刷刷转了回去。   而侍者的反应奇怪,像是松了口气,接着就无视了分明也订的是上房的两人。   态度殷勤得仿佛这群纨绔子付了几倍于上房价格的钱币一般。   重新开始的交谈声音被刻意压低不少,偶尔还有几道隐晦的视线扫到两人身上,像是在等着不被人群接纳的二人离开。   看上去颇为警惕。   木制的楼梯已经有些年头,踩上去嘎吱作响。   木板响动的间隙里,范愚听见了脚下飘上来的一句“听说这回的主考名唤柳无,年纪虽轻,当年可是探花郎”。   话题居然是乡试的主考。   而范愚听了这话之后,却陷入了沉思当中。   至今还只是单方面知道师兄的存在,加上考卷会糊名誊抄,倒不必说什么避嫌。   只是按着常理,乡试主考会被榜上有名的举人视为座师,这样一来,他若是中了举,同柳无之间的辈分就随之乱了起来。   若是到时去了先生面前,唤师兄一声先生,越老越似顽童的先生怕不是能对着师兄吹胡子瞪眼一个月罢?   思绪跑得飞快,因为脑中场景而发出轻笑的范愚,落在叶质安眼里就成了莫名的发呆傻笑。   即便习惯了这人出神频率,少年还是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在楼梯上发呆,若是一脚踏空伤到自己,未免也太傻了点。   任劳任怨地护着人回到房里,按着范愚肩膀让他坐在床榻上,直到拿起来医书才见这人回神。   不必叶质安问,范愚就先出声道:“兄长可知柳无?师兄要成我座师啦。”   明明素未谋面,乍然得知的关联与方才想象的场景,还是让范愚的尾音上扬,含着笑意和明显的兴奋。   倒是对这回乡试上榜颇有把握。   “这样一来,过不了多久就能瞧见先生那会儿日日提及的逆徒长什么模样了。”   没等叶质安给出什么反应,范愚就几乎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方才想象出来的场景。   难得淘气一回的少年神采飞扬,教人忍不住把目光停留在他发亮的眸子上。   但等的认真听完了比划,也和祁连先生相处过几日的叶质安泼出了盆冷水:“到时怕是阿愚也要被先生冠上逆徒称谓。”   当着先生的面唤旁人为先生,最可能的结果分明是两人一道挨训才对。   主考身份让范愚兴奋了约莫有半日功夫,甚至还回想了一番,先生当时令他询问柳无的问题,好确保不会出什么岔子。   剩下的时间里,倒是专心埋首到了课业当中,为将至的乡试作准备。   同客栈的一众纨绔书生照旧吵闹,窗子外边的运河同样熙熙攘攘,和安静二字完全无关的环境让研究着医书的叶质安都时常皱着眉头。   严格监督范愚作息饮食的同时,对他身体的记挂又叠加上了对乡试结果的忧心。   于是读医书的同时,余光时不时扫到就坐在身侧温习功课的范愚身上,而后被他的专注惊讶到。   像是屏蔽了外界所有声音,即便底下书生的声音乍响,都不见范愚皱个眉头的。   吵闹连着持续了数日,直到乡试第一场前三日,客栈才忽地陷入了安静当中,单论内部环境,与祝赫二人的住处相比,也没什么差别了。   范愚这才停止使用系统的专注功能,转而有空出门去大堂透透气。   对比先前的双重吵闹,选用客栈时候让叶质安不大满意的运河,还在持续的热闹都显得不那么让人困扰了。   难得一日打算到客栈大堂用饭,站在木制的楼梯上往下望,能瞧见的只有个单薄瘦弱的身影。   看上去像是能被风吹倒,甚至可以用竹竿来形容其身量。   前些天拼凑在一起的桌椅已经恢复了原貌,而殷勤侍奉着众人的那个侍者,瞧见三人之后只瞥了一眼,就打发个小童上前,自己则斜倚着柜台,甚至还微阖上了双眼。   态度鲜明得能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给花用买单,才会招致差别对待。   小童有些畏畏缩缩,磨蹭着上前道:“郎君们可否坐一桌,这样方便收拾……”   正好范愚二人和那个瘦弱书生距离算近,都没错漏这句。   小童话说完之后,还拿余光瞟向作休息状的侍者,表情为难,分明带着对那人的恐惧。   于是范愚和叶质安心中古怪的感觉更甚,可又找不出来客栈态度差异的原因,加上不愿意难为个小孩,就点头答应下来。   边上脸色苍白的人倒也好说话,甚至在范愚同意之前,就对着小童笑着点了头。   选了靠近运河的桌案落座,书生就主动开口介绍了自己。   “陆展宣。”   才说了名字,就偏过头去咳嗽起来,原本挺直的肩背都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显得佝偻。   医者看不得人在自己跟前咳成这样,加上最亲近的范愚也曾身体不佳,叶质安一开口就先问了句:“陆兄可需我帮着诊个脉?”   这句过后才表明了自己的医者身份,叶质安三字放在了整段的最末。   范愚的反应也没差多少,先夸赞了一通友人的医术之后才提及自己姓名。   好不容易咳嗽缓解下来的陆展宣,顺从地朝叶质安递上自己的手腕,面上却挂起来了惊讶。   “可是洛州府的小三元?曾有听闻过。”   只是童试的小三元,又已经出了洛州府,范愚还真没想到报出姓名就会有人知晓。   “某向往解元已久,自然要探究一番可能的对手。”   还在被叶质安诊着脉的病弱书生,话语之间颇为自信。 第90章   诊了脉之后,叶质安唤了小童取来纸笔,挥墨书写药方。   比起范愚困扰他许久的无故昏倒,陆展宣身上的病症可要容易太多了。   书生察觉到腕上的指尖移开时,就将注意力从和范愚的交谈间挪开,这会儿正对着叶质安的字迹夸赞个不停。   和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同,范愚原本以为的儒雅书生颇为健谈,只是几句之间时不时要掺杂咳嗽声。   一顿饭还不曾用完,陆展宣已经快把家底抖落了个干净,半点没有对人的防备之心。   譬如他同样在屋里连着窝了数日,对同样住在这家客栈的那群纨绔子不堪其扰,直到今日安静了才出门透透气。   又譬如明明喜静却选了此处落脚的原因,居然是因为连着在府学的尊经阁里呆了数日不曾出来,以至于错过了原定出发的时间,紧赶慢赶也只先了范愚二人半日抵达省城而已,自然就没有机会去寻安静的住处了。   至于不需要人搭话,自己一个人就能滔滔不绝地讲许久,却又说喜静的反差,就不在陆展宣的考虑范围里边了。   而安安静静用餐的叶质安,在听见这句数日不曾出尊经阁的同时,就回想起来了范愚曾经做过的事。   时不时捧场地搭个话的范愚,立时收到了边上飞来的眼刀。   对书籍诱惑力之大颇有同感的人,这会儿可没意识到连着泡数日尊经阁意味着废寝忘食,甚至还有些向往,为当年没在府学做过同样的事儿而感到了丝遗憾。   被叶质安的眼神警告也就不算冤枉了。   侃侃而谈还是有些代价的,直到范愚和叶质安纷纷停下来手中的筷子,陆展宣才发现自己忘了要填饱肚子的事儿。   不过连着在房里憋闷了数日,终于找到机会说个痛快,让他心情舒畅了不少,于是伸出筷子去用饭的同时,还记得朝着听自己讲了这么久的两人投过去个稍有歉意的目光。   至于真实的内心,却是在开心找到了不嫌弃自己聒噪的听众,甚至暗暗计划一番建立友情,好常有机会念叨。   叶质安则是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人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不少。   要不是时不时的咳嗽声,好不容易停下叨叨,开始专注用饭的人看上去与健康的常人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顶多从背影看过去,觉得瘦弱罢了。   捧场的同时其实有在感叹陆展宣的外表与性格差别颇大的范愚,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这人闭上嘴保持安静之后的模样,实在颇具欺骗性。   像极了个温柔至极的文弱书生。   而即便话确实多了些,陆展宣在言谈之间吐露出来的学识与自信,加上并不惹人厌烦的性格,还是让范愚将之当成了个可以作为朋友的对象。   于是乡试开始前的这两日,两人倒是找见了不出客栈就能够谈及学问的交流机会。   只是这样一来,陆展宣在日日灌药的同时,也成了叶质安顺带的监督对象,饮食作息都被调整到了堪称健康的状态。   起先还会苦着脸,但发现自己读书时候没那么容易疲倦了之后,这人也就转地心甘情愿照做了。   乡试在即,而这回不住状元楼,自然无人帮着准备饭食。   考前的最后一日,两人都没摸着书,连带着叶质安也放下了医书,帮着打点要带进去号房的物件。   习惯了童试每场只考一日的范愚,若不是认识了陆展宣,这回还真没准要出点岔子。   八月的天气可谓炎热,自然不会想到要带什么厚的衣物。   还是陆展宣在最后一遍确认时推开了两人房门,才发现了这一点。   依旧还脸色苍白的人这会儿发出的声音却全然与身体状况不符,响亮得很:“到时可是要在号房过夜的,允中怎可连件厚些的外袍都不带?”   就是一嗓子过后,又陷入了咳嗽当中。   逐渐熟悉起来之后,陆展宣对范愚的称呼就换作了允中。便是重逢之后已经得知了拜师之事的祝赫二人,其实也已经换了称呼。   只剩下叶质安,还在继续唤“阿愚”。   范愚这才意识到,乡试不止考一日,自然要考虑到夜里休息的事儿。   号房窄小,而充作桌面的木板可以拆卸,与白日里就座的那块一拼凑,就是张勉强可供休息的木板床了。   连床都是拼凑,自然不会提供被褥。   得亏是八月的乡试,一件略厚的外袍就能充当床薄被,帮考生躲开着凉的结局。   就是休息的时候必然不会觉得舒坦。   被提醒之后连忙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所有东西,确认只有一处疏漏之后,范愚才长出了一口气。   边上的叶质安已经取了件外袍递过来,脸色却不是很好。   显然是已经想象到了若是没有陆展宣的提醒,乡试结束之后自己又能接着个着凉高烧的小孩,没准还又会昏过去。   还是陆展宣安慰了一句:“叶兄毕竟不考科举,有疏漏也是常事。”   说完就转身出门,打算回去趁着最后这点时间再看看书。   还在低着头折叠外袍的范愚,在房门阖上之后,听见了身边少年有些懊恼的嘟囔声:“兄长可没提及这事儿。”   他是知道叶质安有位兄长已经过了乡试,正在太学念书的,却没想到随着乡试临近逐渐显得焦虑的叶质安,居然还特意去问了自家兄长关于乡试的事儿。   惊讶的同时也觉着有暖意从心头涌出。   好在已经确认了再没有疏漏,叶质安只提了一句就作罢,转而扫了眼窗子外边渐暗的天色,催促范愚该去休息。   乡试同样需要早起,再不休息,可就该眯着眼睛以困倦的状态去赴考了。   却忘了这两日都被顺带着监督休息,此时已经回了自己屋里的陆展宣。   没人盯着,这人还真就不小心忘了时间,匆匆上床休息的结果,便是次日清早被范愚叩响房门叫起时,还有些睡眼惺忪。   精神倒是不错,前一日察觉的时候不算太晚,还不至于影响到乡试。仅有的些微困倦感觉,也被黎明之前略有些凉意的风给吹散了。   两人天还没亮就起身,叶质安却也跟着出了客栈。   一直送他们到了考场外边,才走向送考的人群,打算在外边等乡试正式开始再离开。   离着点名的时候还有许久,大半的秀才都还在来赴考的路上。   天色还暗着,范愚也就没法在人群中准确地找见祝赫与白洛,只能同陆展宣站在一块儿。   一个说是不紧张,另一个表现得对解元位置势在必得,实际上真正到了快开始的时候,却还是挺直了脊背,身体僵硬,半点没有交谈的欲望。   等候时候两人保持的安静,终于随着人群渐密而被打破。   不知是不是巧合,离得二人最近的,看上去竟然还是同住一个客栈的那群纨绔子。   最后三日都保持着安静,窝在房里不曾踏出来一步的这群人,这会儿看上去却丝毫不觉得紧张。   谈天的声音可谓响亮,话题却非即将开始的乡试,反而是等到榜上有名之后该去何处寻欢作乐。   语气笃定,像是对中举有着十成十的把握。   引来了周围不少嫌弃的目光,却在瞧见他们身上衣着打扮之后纷纷移开,无人出声阻拦,只皱着眉忍受。   实在忍不住了便往边上挪一挪,想着离他们远上一寸也好。   范愚和陆展宣却无处可避,几乎是被这群人给围在了中间,没法挤出去外边。   甚至因此,还被几道隐秘的视线上下打量了一番。   只穿着秀才那身青布长衫的两人,立在纨绔子们之间自然显得格格不入,却还是因为站立的位置被殃及池鱼。   等到搜子开始搜身,人群逐渐开始挪动时,范愚往前走动的时候就听见了边上鄙夷的哼声。   正是方才隐在人群当中,不敢对着真正吵闹者说什么,只好拿视线打量范愚的几人之一。   范愚没打算搭理个连姓名都不知晓的陌生人,陆展宣却不这么想。   同样察觉到了在自己身上打转的视线,这会儿又无缘无故被人鄙夷,病弱书生可不打算当受气包。   直直迎上那人的视线,懒得吵架,只更响亮地哼了回去,顺便拿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人,直到看人脸色变差地偏头避开,才以副胜利者的姿态转回来。   就站在陆展宣边上,范愚于是还瞧见了这人悄摸踮起来的脚尖。   约莫是想营造出来更高的身高,才好拿鄙夷的视线俯视人家?   就是看上去,实在有些像是斗气的孩童,幼稚极了。   得到了对手心虚地隐入人群的结果,陆展宣几乎要得意地叉起来腰,越发与形象不符起来。   迎上范愚有些无奈笑意的目光之后,还理直气壮道:“父亲教的,身体不好可不能再受气,万一气出来什么毛病可就亏了。”   确实不受气,只是他忘了一点,这会儿可是在乡试场外。   所有人都在往前挪动,出气的功夫里,周遭走过去了不少人。   且个个经过的,看向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个走错了地方的稚童。   得亏天色还暗,否则若是看清了陆展宣顶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却踮着脚同人斗气,大概已经笑声连绵了。   没打算继续站在原地被围观,范愚索性就拽了他的衣袖,领着人往前走。   至于直接引发了这场幼稚斗气的一群纨绔子,早就已经颇为张扬地从他们身边过去,一点不担心乡试结果。 第91章   因为要连考三日的缘故,众人打算带进去的物件也就远比童试时候多,搜子搜查的速度难免要慢上不少。   人群往前挪动的速度颇慢,直到天色渐亮,范愚才堪堪到了门口,身后犹有着大片书生在等候。   照旧点名搜身之后才可入闱,一道待了许久的陆展宣也同范愚分隔开来,各自进了窄□□仄的号房。   左侧的居然又恰恰好是同住客栈,刚刚还在场外见过的纨绔子。   正对着号房算得上差的环境皱眉,进门的脚步犹犹豫豫,还是被分管周遭杂务的号军催促了一句,才不情不愿地抬脚往里走。   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的童试与院试。   范愚倒是早有心理准备,瞧见落了灰的桌板,还有闲心对比一番前几回科考的环境。   搜子搜查时候翻乱了带进来的物件,拿来擦拭灰尘的布巾子正好被挪到了最上边,免去了范愚在布有蛛网的号房里头翻找的功夫,也省的夜里要盖的外袍沾染上灰霾。   擦拭时候还没怎么用力,桌板就上下轻轻晃动了一番。   大概是被拆卸的次数太多,这会儿看上去一点不牢靠,怕是书写的时候都会晃动,平白让字迹变丑几分。   乡试三场,一场三日,却都是临考之日的子时才会发卷。   而等范愚粗粗擦拭干净两块木板,清理掉角落里头的小小蛛网之后,一抬头就瞧见了阳光洒落,才是上午。   离着第一场能瞧见卷子的时候,远远还早。   号房的一角,摆了个灼热的炭盆,炉火让原本就窄小的空间里,温度上升了不少。   还是八月,这样一来就越发显得闷热起来。   收拾的动作加上炉火的热意,令范愚额际冒出来了些细密的汗珠。   他甚至还怀疑了一瞬,有个热源在这儿,夜里可还用得着后边特意加上的外袍了。   但若是熄了炭盆,就要连着三日没有一口热的饭食了。   一时之间还真让范愚觉得有些为难,同时还为自己厨艺不错庆幸了片刻。   若是换了叶质安在这儿考科举,可就真的该连啃三日的冰冷干粮了,要是不服气地想自己折腾点什么,怕不是能把卷子都给烧了。   联想让范愚轻笑了声。   想着时间还早,他于是暂且把该收拾的物件放在一旁没搭理,转而先将本就在角落的炭盆挪到了离自己更远一寸的另一个角落。   坐在木板上边休息了片刻之后,才终于觉得闷热感有消退些许。   没有风吹进来,心静居然也能勉强让人凉快一些。   科举自然不会让考生带书进来,虽有笔墨,却也没有纸张好书写,等到收拾完了所有,范愚一时陷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当中。   至于平时呆习惯了的系统空间,早在搜子碰上他身体的瞬间,就已经被系统给主动关闭,并没给他留下意识进去消磨时间的机会。   剩下的快一日功夫,还真就没什么事情可以做。   好在他还记得发放卷子的时间在子时,半夜发卷,也就意味着休息的时间将被大大缩短。   本就要靠木板拼凑才能勉强有张床板容身,时间再缩减,想来夜里并不会太好过。   无所事事的时间里,倒是可以早些入眠,才好蓄足精神来应对考题。   比起中小三元的时候,范愚确实长高了不少,但比起叶质安或是祝赫,都还相差不少。   往常都盼着再长高些,这会儿对着狭小的空间,拼凑好床板以后,他却难得找见了点好处——   想来这会儿不知道在哪一处号房的祝赫,蜷起来入眠时候定然要不及他舒适。   白天的时候还以为没什么用处的炭盆,夜里却显示出了存在感。   号房外边是条长巷,风雨难蔽,于是冷意唤醒了未披外袍就入睡的范愚。   即便有炉火在,风吹进来的瞬间还是让刚入梦乡的人猛地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披上了外袍之后再重新蜷回到木板上,才没再被风吵醒。   有一回惊醒在,加上蜷缩着入睡的姿势让人身体僵硬,直到号房外边开始有人声走动时,范愚其实都没休息得太好。   前边几回科考时候还未体会到多少的艰辛,终于在乡试第一场凸显了出来。   子时发卷,想来每一个终于拿到了考卷的书生,都得长出一口气。   范愚亦不例外。   科考本身没给他太多紧张的感觉,却硬生生被号房的环境与等候的规矩给折腾了一番,刚接过考卷铺展在已经放回原位,还带着点身体温度的桌板上,尚未看清考题就已经轻松了不少。   而等到看清楚题目,开蒙以来打交道最多的四书文与试帖诗,更是让范愚放下心来。   乡试第一场试三篇四书文,考题的顺序甚至是按年循环。不曾进场,就能有一大半做过功课的考生已经摸清楚了今年会试哪三册。   范愚倒是因为花费了一年功夫在游学上边,没去打听到这么详尽的地步。   但左右不过是四书文章,不论是选的哪三者,都不至于将他难倒。   倒也不是自大,毕竟从开蒙至今约莫八年时间,一大半都在同四书打交道。   这最熟悉也是难度相对最低的一场考试,范愚答得颇为顺畅,半点没有卡壳,落笔如有神助。   虽说晃悠的桌面不可避免地干扰到了字迹的美观,又练了数年书法之后呈现的答卷,也还是要比当年院试时候好看太多。   就是范愚自己不甚满意罢了。   想到乡试不会提坐堂号,交卷的同时对着号房的破败又生出来了些许的怨念。   子时拿到考卷就开始就着烛火答题,三篇四书文章并一道五言八韵诗会耗费的时间并不久。   不止认认真真拿炉火为自己准备了饭食,入夜之后范愚还能早早放下笔,颇为放心地将试帖诗留到次日再作答。   就是木板睡着依旧不舒服,以至于次日醒来时整个人都是腰酸背痛的状态。   在狭小的号房里头勉强舒展了好一会儿身体,才又低下头去开始答被留在最后的一道试帖诗。   时间估计得正好,落下最后一笔都还不及午时,令他又体验了一回等候放排的感觉。   可八月的烈日并不友好,晒得夜里没休息好的一众书生头晕眼花。   范愚的面色也就因此不是很好,等被候在外边的叶质安瞧见了,少不了一副温补的药剂灌下去,还早早压着人到床榻上休息。   对比号房里边的单薄木板,客栈还算柔软的被褥可要舒适太多。   天还没黑就被推进被窝里的人,明明对不能读书有些不情不愿,真正阖上眼之后却睡得格外香甜。   经历过久违的冷硬床板之后,便是美食佳肴或是书册孤本,都没有被窝的诱惑力来得大了。   就是口中还对叶质安将书册挪到他躺着没法伸手够到的位置有些不满。   乡试各场的交卷与入场之间只有一日间隙,若不是外边那群纨绔子又闹出来了不小的动静,范愚兴许就会在被窝里直接睡过去这一整日了。   即便理智告诉他,为了即将到来的第二场能有不错的精神,怎么也不该试图在床榻上消磨完这一整日的时间,搅得夜里没法入眠,可真正被房外的嬉闹动静吵醒的瞬间,还是免不了有些怒意升起。   推开门瞧见的,便是满堂的混乱。   就像是已经中举之后在庆贺结果,众人身上衣衫依旧华贵,却甚至沾了酒渍。   又一次被拼凑在一起的桌案上边,凌乱地倒着几个酒壶,早已被饮尽,只缓缓流淌出来些许酒液而已。   嬉闹的人嗓音极高,仔细一看,却也能在桌案底下找见几个已经不省人事地醉翻在地上的。   分明还有两场要考,这群人看起来倒是一点不担心宿醉会让人头脑不清醒。   态度殷勤的侍者面上不知为何挂着得意的笑容,腰杆笔挺,一点不像是平日里要低头哈腰伺候人的模样。   听见范愚推门的动静之后倒是机敏地朝上边瞟了一眼,紧接着就微微弯下腰,收敛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骄傲身段。   范愚照旧觉着疑惑,可也没法看懂这些人行事的原因。   想着乡试第二场在即,也就将困惑抛之脑后,没怎么搭理这群人。   顺便还又庆幸了片刻,系统虽然不允许他的意识在两场之间的间隙里进入空间,好歹还有些人情味地开放了专注功能。   否则若是真被吵上一日,头昏脑胀没法避免。   想到第二场,范愚的思绪又飘忽到了柳无身上。   说是主考,第一场整整三日时间里边,他却还不曾瞧见先生口中那个逆徒到底长什么模样。   甚至连个高矮胖瘦都不得见。   唯一可能已有的一点了解,就是进场点名时候,听到的那声尚且不知是不是他的嗓音了。   而第二场的进场同样是在天未亮的时候,多半依然没法看清柳无的所在。   对师兄有着不小的好奇心的同时,范愚也没忘记先生的吩咐,不由又在脑中默默背了一遍留给师兄的考题。   这么一来,若是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两人的身份地位似乎还能调转片刻?   这会儿柳无是主考,可到了那时,就该变成他来考先生心心念念记挂了许久的逆徒了。   想到这里,又一次确认自己没记岔考题的范愚,不由地笑了笑。   而后努力将思绪清空,才又将注意力挪回到了手中的书册上边。   虽说离第二场就剩下短短半日的时间,但反正,不读书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才对。 第92章   准备的时候范愚是有好奇过柳无的模样,可真正到了第二场入场之时,照旧瞧不清楚。   还是离天亮都有许久就要进场,即便顺着点名的声音望过去,他能够看见的也只是团夜色包裹的身影而已。   不说模样风度,便是高矮胖瘦或是年纪都分辨不出,于是只好有些遗憾地走进号房里边。   有第一场的经验在,清楚发卷都要等到夜里子时,范愚这会儿颇为轻松。   逼仄的环境已经熟悉,甚至因为离上一场考试才隔了短短一日,不必再度清洁一遍周围,他要做的事情还又少了一件。   足足一天的功夫,只需要收拾整理被搜子翻乱的考篮即可,时间充裕得有些过分。   于是索性直接将木板拆了下来,拿外袍垫在身下,不顾及姿态地仰躺了上去。   屈膝来避免蜷缩身体,双臂则枕到脑下,范愚开始望着前不久还被蛛网织满的号房顶上发呆,试图借此来消磨时间。   比起第一场时候还傻愣愣地坐了会儿,此时的表现自在太多。   就是可惜自在也不会让时间加快,等又一次到了子时,范愚都已经仰躺着睡过去了好几回。   真正发卷子的时候,却不如前次自如了。   四书已经学了多年,五经却不同。   虽有系统的虚拟讲授者,又有现实中的府学与游学经历在,所知的势必比不上浸淫时间更久些的。   范愚铺陈开来卷子的动作因此而小心翼翼,明显带着紧张意味。   跟着祁连先生研究《春秋》的时间最久,于是对着刚拿到手的空白考卷,范愚的视线最先去看的自然也是《春秋》题。   原本还以为会是对他而言最容易些的,真正瞧见考题之后,他却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些。   “冬,会陈人、蔡人、楚人、郑人盟于齐。”   出自《春秋·僖公十九年》。   范愚是有先生指点教授,可出卷的主考却是柳无,同样是祁连先生看重的弟子,甚至跟随学习的时间还远比他长,在最擅长的一册里边出题,自然不会出道多容易的。   考题只陈述了一小段历史,《春秋》虽向来被赞是字字针砭,真要考生在短短几个时辰里边就此来作文章的难度却有些大。   就在这句上方的,出自《尚书》的“弗询之谋勿庸”,显然就要容易不少。   想到自己好歹还有先生的数月教学与治经所得的文章在,范愚在感叹师兄下手毫不放水的同时,不由也对旁的考生生出来了些许的同情。   这题虽难,倒也不至于将他考倒,只是乡试有限作答时间的分配上边,需要仔细估量一番了。   而随着视线下移,一句“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又让范愚皱起来了眉头。   《易经》算是他在五经里头最为不擅长一些的,拿到卷子之前就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这会儿倒只是习惯性皱眉而已。   范愚于是暗暗给这两题划分了最长的作答时间,一览完全卷之后,终于揽了揽衣袖,开始磨起墨。   墨块在砚台上慢悠悠打圈的同时,脑中则是开始构思起来第一篇文章的思路。   等到提笔蘸墨,腹稿也已打得差不多。   落笔之前,还得先在心中对自己默念一遍“用楷体”。   这就是艳羡叶质安那一手漂亮的行书之后,迫不及待地在解锁过后就转去练行书的后果了。   若是不在心中告诫自己一遍,范愚一点都不怀疑,手下一落笔就会是幅龙飞凤舞的模样。   行书再怎么飘逸好看,拿来答卷也不合适。   虽说在乡试将近之后,就已经有小半个月不曾写过行书,已经养成的习惯却没那么好改掉,于是他也就不得不在暗示自己一遍之后再动笔。   答卷有专人誊抄之后再送批,为的就是防止考生在字迹或是旁的什么地方动歪脑筋,要说字迹工整与否对最终的结果影响并不大,却也不妨碍他这会儿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写得慢,但恰好与脑中一字一句雕琢文章的速度差不多持平,看上去倒是答得颇为流畅。   等到范愚就着烛火答完了排在最前的《尚书》题,再抬起来头缓解脖子上酸意时,天色恰好将将要亮。   白天最为清醒,自然要拿来答觉着难度最大的两题。   就是照着计划动作的同时,不自觉就苦起来了脸。   最后一笔落下时,一直站立让整个人都腰酸背痛的同时,面上的肌肉也因为保持着一个表情过久而显得有些僵硬。   于是范愚在活动身体的间隙,还不得不抬手来搓揉一番面颊,又或者摆出几个夸张的表情以作舒展。   得亏号房单独隔开,要是有旁人在,怕不是要被惊诧的视线给包围。   草草拿炉火来准备了饭食,填饱肚子之后就不得不点烛火来照明了。   想着旁的号房里边,考生都该正在奋笔疾书,范愚却没有继续作答的打算。   脑力活动容易让人疲惫,两道最难的考题过后,他已经没法保持原先的好状态。   与其顶着不大清醒的脑袋去答剩下两题,倒不如先小憩一会儿来养好精神,才好一鼓作气答完最后的卷子。   既是小憩,担心不小心睡过头的范愚也就没将桌板拆卸下来充作床板。   最后是趴在桌面上入睡,拿双臂作枕靠。   并不舒服的姿势虽然避免了睡过头的惨案发生,但也没法给范愚带来安稳的休息。   只是浅眠,时不时还会翻覆几下来改变姿势。   不过也得益于此,夜里头忽起风雨时,他才能够及时醒过来。   入睡的时候范愚有记得把外袍披在肩上,但随着浅眠中调整姿势的动作,早就已经滑落到了腰际,肩上只剩下乌黑的发丝遮盖,哪能起到什么保暖作用。   长巷不遮风雨,风吹斜雨丝之后免不了就直接将湿意送进了号房之内。   寒意一到范愚就醒了过来,也因此才得以避开考卷被打湿的结果。   匆忙护住考卷的同时,还得兼顾照明的烛火不被吹熄,一时间让人有些手忙脚乱。   临近的号房里边也渐起动静,范愚甚至隐隐能听见小声的咒骂,也不知道是不是考生辛苦答了一日卷,却被雨水弄糊了墨迹。   雨下了差不多一夜,不敢阖眼休息,却也没法作答。   范愚只好傻坐着,在脑中反复思索剩下的考题,以求雨一停,就能将渐渐成型且雕琢得差不多的腹稿转至纸页上。   可惜思绪不停没法阻挡困意来袭,他本就只是小憩了一番,这样一来,后半夜里脑袋一点一点的,甚至有几下几乎要碰着桌板。   雨停而光亮投到答卷上时,范愚的双眼都差不多想眯起来了。   还是又搓揉了一番面颊,大力晃了晃脑袋之后,才勉强维持了清醒。   再一次告诫自己要用楷书作答,下笔的速度却因为困倦的状态加快不少。范愚在将腹稿尽善尽美地誊写下来的同时,脑中剩下的唯一一个念头就是要赶头一批放排,才好回去客栈休息了。   结果和计划的差不多。   所有人都被风雨耽误了快一晚的时间,等范愚真正交卷时,甚至没几个完成了的。   等候放排的地方空荡荡的,只有地面上未散的水汽和他们寥寥数人作伴。   已经答完卷的书生,即便精神不好,多少还是能看出来信心十足的,唯独角落里有个年纪比范愚大不了几岁的,格格不入。   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脑袋则是埋下去,让人看不清神情的同时,也很好地替他隔绝了外界的目光。   范愚自然觉着惊讶,目光免不了就不时在那人身上游移。   直到终于到了头一次放排的时间,发现聚集的人群不及第一场时候多,范愚估计着风雨影响的同时,视线也又往角落里那人身上飘了过去。   终于站起身的人,头发凌乱,眼眶通红,面上还有水痕。刚一宣布放排就跑着往外冲了出去,连拿袖子掩面都不记得。   不必范愚惊讶,边上就隐隐飘来一两句轻声议论。   “说是考题难,好不容易答了三题之后就打算休息,结果因为累而睡得死了点,等被风雨惊醒,白日里写完的卷子已经湿得一个字都看不清楚,完全是纸浆了。”   “一时没承受住,索性就自暴自弃,雨一停就来这儿坐着等了。”   “那岂不是要平白再等上三年时间?不过好在瞧上去还年轻,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是个比范愚早交卷的书生,同身边的同伴在说话。   想来是同样觉着诧异,于是在范愚交卷之前,就上前去问了那人。   “算是少年天才,小小年纪考上秀才,本该上一届就下场,硬是被师长压了三年,今年看火候到了才放他下场。”边上有个同样听见了议论声的书生加入了低声交谈当中,“这样一来又等三年,也只好说是天意弄人。”   话里话外满是惋惜,却也带着点难以听出来的幸灾乐祸。毕竟少一个少年天才作对手,自身中举的概率也能增一丝。   至于这一回打击之后那人会不会一蹶不振,就不得而知了。   早就清楚地知道科举残酷,可真正看着难以预料的风雨毁去一人三年苦读的成果时,范愚还是不由地摇了摇头。   听着谈话的同时也没忘记挪动脚步,正为之叹气,手腕就被叶质安温热的手握住。   “回神了,夜里没休息好罢?回去熬碗安神的汤药予你。” 第93章   刚还在替人叹气,就听见了叶质安这句安神汤药。   已经因为困意和疲倦而变得迟钝的范愚,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   但没反驳,他现在甚至懒得开口说话,满脑子只有对松软的被褥的渴望。   于是乖乖地被人牵着手腕朝运河边上走,像个刚开始学步的孩童,还得叶质安注意着眼睛都快合上的人不要被什么石子给绊着。   不过说实话,他这会儿更怀疑范愚会不会左脚绊右脚,上演个平地摔。   头一批放排还是有些好处的,范愚是第一个回到客栈的考生。   不止那群纨绔子还没回来制造喧闹,连陆展宣都还不曾考完。   只有刚进屋时传来的运河上的热闹动静有点存在感,却也在下一刻就被叶质安关上窗子的动作阻断了大半。   于是范愚得以享受难得的安静,趁着他出门去煎汤药的功夫,除去外衫就把自己塞进了被窝里。   还幼稚地卷了卷,拿被子把自己缠成了长条形状。   才刚阖上眼,意识都没飘远,屋门就又吱呀了一声,正是叶质安端着汤药进来。   比范愚预料的速度快了太多,就像是早已经备好,只是去端了一下而已。   可他这会儿只想睡觉,半点不想离开将自己卷在当中的被窝,去喝一碗必定苦涩的汤药。   这么想着,范愚就没睁眼,试图装作已经睡着来蒙混过关。   可惜眼睫的颤动让走到床榻边上的叶质安瞧了个正着:“阿愚,快起来喝了再睡。”   明白已经被发现,范愚也就没继续装,但还是朝着床榻里侧翻了个身,面朝向紧闭的窗子以示抗议。   只是落在叶质安眼中,少年把自己裹成长条,双臂都缚在被褥当中,就着这姿势滚动的动作实在冒着傻气,有些好笑。   将手中的碗放置在床头柜子上,叶质安直接伸出手去轻轻拨动了眼前的一长条傻孩子。   不用花什么力气,就能把束缚着自己的人拨回原本的方向,视线正好能对上床头被放置在药碗边上的一小碟蜜饯。   清楚这人的习惯,叶质安可谓准备充足。   只是试图耍赖的人没打算这么快屈服,犹自坚持着不想从被子当中出来。   这会儿倒是颇有精神地同叶质安斗争,但话音还是含糊,带着明显的睡意。   “兄长怎么这么快?按理煎药的时间足够我睡着才对。”   经历过两场考试与意外的天气之后确实是精神紧绷的状态,范愚没打算拒绝汤药,但难得幼稚一回似乎也还挺有趣。   一时半会儿不想从紧紧裹着自己的被子中出来,于是就找了个话题。   “兄长有提及号房环境,夜里有风雨,加上第一场过后就挺疲惫的,是以早就提前煎着药,让上回见过的小童帮忙看顾着。”   一长串解答却没耽误叶质安的动作。   看范愚不打算出来,索性就着长条的被子把人提起来,让他以双手被束缚着的姿势坐起,药碗直接端到了他口边。   “若非如此,等从头开始煎好了汤药,你都该睡过一觉了。”   没想到叶质安打算直接喂自己喝药,范愚瞪了瞪圆碌碌的眼,惊讶让不必酝酿就满满的睡意消散了个干净。   方才还觉着有趣的姿势这会儿终于让他意识到了束缚,先偏了偏头躲开喂药,而后就有些手忙脚乱地试图从被子中挣出来。   可已经坐起身,也就意味着他不能直接在床榻上打个滚来让被子松开,要立刻解放双手还真不太容易。   最后还是靠叶质安这个外力的帮助,范愚才成功自己端起来药碗。   已经除了外衣,怕他着凉,盯着人喝药的同时叶质安还没忘记将手搭在他肩上,来保证被褥不会滑落。   转过身去取蜜饯,一回过头却发现范愚趁自己不注意又缩回了长条当中,少年郎这回终于没忍住笑意。   同被褥搏斗的那几下,加上刚喝下的汤药带来的暖烘烘的感觉,让范愚的面颊上泛着点暖意带来的红晕,又回到了昏昏欲睡的状态,和木板对比起来显得格外舒适的床榻更是让他惬意地眯起来眼,歪过头在被褥上蹭了蹭。   像是个犯困的猫崽。   和药打惯了交道之后,他其实已经不太需要甜味来缓解药味的苦涩。   困意又让脑袋不是特别清醒,一时间也就忘了自己刚刚还看到的床头蜜饯的存在。   于是端起来蜜饯打算递给他的叶质安,就瞧见范愚迅速进了梦乡当中。   而后就取了册医书,坐在床头读着,也没什么去外边逛逛的打算。   同住一个客栈的那群书生,多半是在最后一波放排才结束答卷,当客栈大堂传来吵嚷声音时,范愚甚至已经睡醒,正要同叶质安一道下楼用饭,半点没被搅了清梦。   赴考时候还雄赳赳气昂昂的一众纨绔,回来的时候却像是落败的公鸡,一个个垂头丧气。   出去时候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衣着,这会儿已经尽数变得皱巴巴的,梳理整齐的发冠亦颇为凌乱。   不必范愚诧异,只对着这群客人殷勤的侍者就已经迎了上去。   “郎君们这是怎么了,可是科考出了什么岔子?”   侍者面上有着难以掩饰的焦急和担忧,倒是还记得扫一眼正在木制楼梯上的范愚,说出口的话经过了再三思量。   掌柜照旧毫无存在感地端坐在柜台后边,低垂着头不知在做些什么,连眼神都没有分给大群客人丝毫。   已经下了楼的范愚两人,则是被分到了一个角落,占据了张尚且没来得及被拼凑起来的桌子,由小童招呼。   离得侍者极远,若是他压低声音,有纨绔子们的动静遮掩着,这边便半个字都听不着。   打从住进客栈开始,范愚对这群住客生出来的好奇心就随着时日渐增,在经历了两场候考和放排场景之后更是几乎攀升到了巅峰。   发现距离有些远时,免不了就露出来点遗憾之色。   好在面朝大堂角落,背对着侍者,这会儿的表情只有叶质安能瞧见。   嚣张惯了的纨绔子们倒是没想着压低嗓音,挥了挥手道:“无碍,答得都算不错,这副样子只是被风雨折腾了而已。”   侍者是放心了,聚在一块儿的其他人却纷纷开口抱怨。   一时间声音此起彼伏,十余人生生造出来了个闹市动静,精力旺盛的样子哪里像是经历了折磨的结果。   趁着同小童报菜名的机会,范愚转过了身子,拿余光瞧见了侍者的反应。   也正因此,反倒越发疑惑起来——   一个客栈的侍者罢了,不说先前流露出来过的傲气,也不提对住客的态度差异,这会儿又是为何,会如此关照一众纨绔子的科考有无出现意外呢?甚至在听见答复之后明显长出一口气,手上的动作趋势来看,甚至是想拍拍胸口压惊,只是强自抑制住了而已。   不止范愚瞧见这动作,纨绔子们当中,亦有人注意到。   依旧一点没有压低的声音响起来:“这么大惊小怪作甚,我们能放排回来,自然不会是出了岔子。”   难听的声音里边充斥着不满和鄙夷意味,似乎也正代表了这群纨绔的态度。   显然,对着面前这个人,他们并没有多尊重,只当作个召之即来的伺候奴仆而已。   已经转回身的范愚于是又悄悄偏过头去拿余光看,正好瞧见了侍者掸了掸身上衣物,顺着这话退回去原本的位置,低眉垂目。   纨绔们觉着这是奴仆的顺从,瞧见过他骄傲模样的范愚却觉得这动作只是为了掩饰不满。   这群人的对话,似乎已经让他猜出来点眉目,却还不能肯定。   怎么说也是件大事儿。   后边用饭的时候,再怎么竖起耳朵去听身后动静,也没见侍者再有什么动作。   至于一众书生,进门时候还沮丧得很,这会儿却已经又开始了饮酒作乐,吵闹得很。   他们的宿醉倒是让乡试第三场前这一天都格外安静。   第三场的试题是几大段问题,所涉及的范围远比前两场限定的四书五经要来得广。   但却正好合了范愚的意。   他的年纪小,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底蕴不足的代名词,似乎能熟读四书五经且略有心得就已经是这个年纪能到的巅峰,遇上第三场的试题该束手无策才对。   兴许拿到了考卷就会发现,连试题里边提及的书籍名字都没听过,又要如何作答呢?   只是范愚有系统在。   即便不提书库当中的无数书目,尊经阁二层的大量书架也断然不是个摆设。   读遍了尊经阁书架上边的所有,又有无数次体验历史场景的模拟,再加上游学的经历,要论积累,他可要胜过同场考生太多。   下笔如有神助。   夜里无风无雨,天气晴好,仰头甚至能瞧见明亮的如水月光。   天将明就答完了卷,离头一次放排剩下的时间,还够范愚小睡一回。   这回等候放排的时候,同客栈的那些个住客也纷纷加入了第一批的人群当中,志得意满。   巧的是又有几个站在范愚身旁,议论声教他听得清清楚楚。   “幸好幸好,若不是……我可答不出来这卷子。”   纨绔子摇头晃脑,面上挂着得意的笑,而话中的意思未免也太鲜明了些,正好应证了范愚的猜想。   这人的同伴当中倒是有个机灵的,迅速接过了话头道:“确实,还得多亏先生,令我们多读些旁的书籍。”   话音落后还拿眼刀剜了最先开口的人,警告意味颇浓。 第94章   乡试结果没有这么快出来,众人都还得在省城逗留一段时间。   客栈日日吵闹,范愚就索性拽着叶质安出门去逛,对运河的热闹景象已经向往了一段时间,这下正好找着机会。   而叶质安则是考虑到名声形成需要时间,十七八岁的年纪要取得病患的信任并不容易,也就没打算在这短短一小段日子里头行医。   加上乡试三场过后范愚都只是精神不太好,需要补眠,没再昏过去的情况让他放下了一直高悬着的心。   医书被暂且搁置,转而顺从地陪着范愚瞎逛。   毕竟若是他不随同一道,范愚怕是出了客栈门就能把自己搞丢在外边了。   游学的一年时间,足够叶质安察觉到身侧又叼起来糖葫芦的少年这个小毛病。   陆展宣倒是被乡试连着三场的日夜颠倒给狠狠折腾了一番,勉强撑完全程之后就病倒,被灌了不少汤药才好转过来。   但面对着范愚游运河的邀请,还需要休息的人不得不摇头拒绝。   倒是对乡试结果颇有把握,甚至不提中举,灌了药精神好转之后,对着范愚的头一句话就是“这回怕是解元有望”。   得亏嗓子还哑着,才没就着这个话题喋喋不休上小半个时辰。   至于住在另一家客栈的祝赫二人,却没几分成算,觉着卡在中举边缘,不论是上榜还是落第的概率都差不多,于是也就没什么心情在成绩出来之前出门嬉耍。   放榜时间有期限,江南定的是九月十五之前,而乡试最后一场交卷是在八月十六,其间隔了整整一个月时间。   头几日范愚还在运河边上逛得颇为开心,过不了一旬时间就开始觉得腻。   然而客栈里边那群纨绔子却丝毫不嫌一成不变的日子无趣,照旧在那吵吵嚷嚷,饮酒作乐。   最后将范愚三人都逼去了祝赫暂住的客栈,各自捧着书在大堂里坐着读,才勉强在白日里得了个清净。   等到九月十二放榜,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江南的乡试考生在八千有余,每届录的定额却只寥寥百人出头,八十取一的录法,让早早聚集在布政司外边的考生并不太敢去看。   于是出现了副诡异场景,榜张贴完的盏茶功夫里,密密麻麻的人群居然半点不曾有人头涌动的迹象。   各人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屏息凝神,生生造出来股紧张氛围。   直到有人开口念中举的名单,才打破了这片安静。   从最后一名往前念,每每念着一个名字,就能从不同的角落传来响亮的欢呼。   十年寒窗苦读换来一个举人身份,就此有了选官的资格,让听见自己名字被大声唱出的考生完全不能够保持冷静。   连着十个名字都非祝赫或是白洛,两人的面上明显就出现了怅然意味。   虽说这回来赴考,就是打算体验一番,没抱多少希望,但等结果宣布时没听见自己,终归会有失落。   正当祝赫抬手搭上白洛肩膀,以示安慰时,却听见了自己名字被喊到。   一时间人傻在了原地,刚抬起到半空的手也停滞住,白洛转身道喜的动作更是让他看起来平添了点傻气。   每一个中举了的考生反应都几乎一样,傻愣过后就是狂喜,再然后则是不可置信,等终于回过神,不约而同地就会试图拨开身前的人群,想着挤到最前边,亲眼看看榜单上边是否真的是自己的名字。   祝赫也不例外,要拍人肩膀的手转而往下,拽着人就往前挤,也不管自己拽住的是谁,只想拖个见证而已。   于是手中握的是白洛的手腕,口中却唤的是范愚的名字:“阿愚,方才喊到的是我吗?”   对比考中秀才时候的反应,可要不淡定太多。   有祝赫在前边拨开人群,众人就索性一道跟着往前。   旁人因为听见他的话,还会半是嫉妒半是艳羡地让开来路径,好方便他走到榜下亲自确认。   就是从空当里穿过去的人多了些,算上一个开路的新任举人,一次性往前挤了五人,难免招来了点不满的目光。   还未走到榜下,就碰上了群站着不动的。   范愚一直在看脚下,唯恐在纷乱当中踩着谁,结果就是直到撞上前边忽然停下的祝赫,才察觉到不同。   一抬起头看见的就是近来再熟悉不过的衣衫。   正是同客栈的那群人。   纨绔子们差不多和范愚三人一起出门,却不像范愚一般要去寻祝赫二人一起,自然就占据了足够靠前的位置。   祝赫这会儿离看清楚榜上名字的距离,就剩下这群纨绔子而已,穿过他们,往前再走几步,就能到榜下。   “不知可否劳烦兄台挪一挪位置,某方才听见了名字,想亲眼确认一番。”   好声好气的问询却惹来了莫名其妙的哼声,纨绔子之一拿鼻腔出气,哼了一声道:“晚些再让,我等也要瞧名次呢。”   语气笃定地仿佛已经中了举。   而后就被身边人拉扯了一番衣袖,不情不愿地往边上挪了挪。   祝赫这会儿满心都是看榜,对这话倒也不在意,匆忙拱手道了谢就往前走。   就跟在边上的范愚却认出来了人,正是放排之后失言的那个,拉拽他衣袖的亦是熟人,当时机灵找补,这会儿则是及时用动作阻止了话头。   没等范愚从让出来的空隙穿过,唱榜人新念出的名字就激起来了身边一片吵闹。   “余兄中了,余兄中了。”说话人颇为激动地拍了拍失言者,表情雀跃。   至于被喊出来名字的,第一反应却是撇了撇嘴。   八千余人只录百人,这会儿更是已经念到了八十多名的位置上,常人中举就欣喜若狂,这人却还嫌弃了句“名次未免太低了些”。   话是这么说,手上动作倒是挺快,拨开了刚要往前的范愚,自己也上前确认名次。   兴许是因为周围都是熟人,往着榜下走的同时还偏过头,对着剩下的一众纨绔子道:“莫急,想必紧接着就是你们了。不如与我一道上去,索性自己瞧名次来得快些。”   话说完,越发觉得是个好主意,大声嚷了句“让让,让让,我等要看名次。”   没等人阻止,嚣张的话就已经说出了口,直直冲着前排的人群,激起来一片不满。   范愚旁观全程,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要说这样一个纨绔子是凭着真才实学中的举,他实在不太相信。   尤其是紧接着,唱名的人一连提及了这群纨绔子里边的大半。   名次最高的,甚至到了五十余名。   白洛的名字依然没被提及,接受了落第的现实,强颜欢笑的表情同样被范愚收入眼中。   已经多少猜出来了纨绔子们中举的缘由,这会儿看着出发游学前水平与祝赫相仿的友人失落的表现,范愚看着身前这一众人群的眼神终于变得不善起来。   一共录了百人,这十余个里边就已经有七人中举,占去的名额里边兴许就有一个属于白洛呢。   正想着,已经挤到了前边看榜的祝赫欢呼了一嗓子。   “阿愚!阿愚!快上前来,中了解元!”   话音一落,全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祝赫已经转过身对着范愚兴奋招手的动作,很好地帮助他们锁定了目标。   一直在唱名次的声音也停滞了盏茶时间,等回过神,就直接跳过了还未唱完的名次,高呼道:“解元:范愚!”   哗然之间,系统道喜的机械音也跟着响起来:“恭喜宿主经验+100。”   考生八千有余,等着放榜的却还有其亲朋好友,系统难得的大手笔在在场人数的衬托下,甚至显得有些小气。   不过范愚没空计较这个,衣袖被身边白洛兴奋地拽紧,陆展宣则是幽幽地道了声恭喜。   至于一直在场却像个场外人的叶质安,反应飞快地抬手揽上了范愚肩膀,以免自己看顾了许久的小孩被朝着他们挤过来的人潮给撞倒。   往常几次放榜,范愚都是听人念出来就当已经亲眼瞧过,而后飞快地逃离人群。   这回却忽然不想这么做了。   硕大的榜单近在眼前,即便身上已经汇聚了无数视线,他还是想往前走一走,来亲眼看看被写在榜单最前端的,自己的名字。   一直以来被他当作榜样的父亲只是秀才,此时听见自己成了解元,忽地就让范愚生出来了些不真实感。   巨大的惊喜面前,自父亲离世开始的经历飞速在他眼前过了一遍,竟显得如梦如幻。   脑中是想着要亲眼看看榜上名字,脚下的动作却因此而停滞,直到肩上揽着的力道加重,耳边听见“阿愚”与“允中”混杂的友人们的轻呼,范愚才回过神。   途径过同客栈的这群纨绔子时,一声不大服气的哼声,从方才那个“余兄”处传了出来。   可范愚至今也没懂,这人为何要对着周围每一个非其狐朋狗友范围内的中举之人“哼”上一下。   祝赫方才那一嗓子,让他周围留出来了一大片空地,正好够范愚几人站立。   头名好找,但范愚的注意力却被自己名字边上那列给吸引了:“陆兄快瞧,你是亚元!”   解元的一举一动都被满场的考生所注意,头名与次名相识甚至还是友人的事儿,自然又带起来一片惊呼。   摘了次名的陆展宣倒是有些无奈,摇了摇头道:“没成想,最大的意外竟然是允中你。”   说是这么说,方才他同范愚道喜的话还是出自真心的,面上带笑。 第95章   确定了各自的名次之后五人就打算离开,可方才已经挤到最前边的榜下,要从人群中脱身需要花上很大的劲儿。   尤其是后边还有群对自己名次不大满意的纨绔子,抱臂站在那里发牢骚,不上来挑衅就不错,自然不会愿意给解元亚元让出道路。   最后还是换了个方向,从侧边离的场。   四人赴考,三人得录,离了人群之后,白洛就提议了句庆功宴。   他虽没能中举,却也没觉得气馁,一时失落过后还能捡起心情对着祝赫调侃:“祝兄可还得等我一道上京呢,左右不过三年,再来一次定能中了。”   祝赫这回的名次算是靠后,能得录已经是侥幸,也因此,他确实没打算早早上京赶考。   离会试所需要的水平,在场的人其实都还差得太远,白洛这话即便是对范愚或是陆展宣,也能算适用。   于是三人都点头,而鼓励白洛的同时,范愚内心却是在想着兴许不需要再等三年。   不过毕竟对那众纨绔子的事儿没什么把握,他还是想等完全确定之后再说出口,此时便只端起来手中的酒盏,冲着面前几人扬了扬。   还没往口中送呢,就教侧边的叶质安给拦了下来:“阿愚莫不是忘了自己酒量不佳的事儿?”   倒不是扫兴,但凡范愚的酒量再好上丝毫,他都不会在少年还没沾着酒的时候就加以阻拦,起码也会等他饮上一盅再说。   可是连抿一口都会晕乎乎的人,还是不要把酒水往口中送的好。   在场的人里头,祝赫与范愚相识的时间最久,却也不清楚他酒量如何,听了这话不由有些诧异。   “允中一口都沾不得么?那不妨叫小童给换作茶水。”   考虑到距离,庆功宴择的是范愚暂住的客栈,可落座之后众人才意识到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偌大一间客栈,那群纨绔子还没来得及回来制造吵闹,平日里对范愚几人爱搭不理的侍者却也不知所踪。   至于一直以来都像个摆设的掌柜,依然低垂着脑袋坐在柜台后边,对任何动静都没反应。   得亏厨子与小童还在,才没让几人换家客栈。   院试时候住的是状元楼,回回用饭也都有个俗气却讨喜的状元宴名头,这会儿一桌上聚着三个新中的举人,木讷的小童却只知道举着张菜单让众人点。   说是庆功宴,却因为客栈的缘故少了几分氛围,还不及考中秀才时候喜庆。   满桌未留茶水,各人面前都摆的酒盅,也是为了以小酌来助个兴,范愚自然下意识便忽视了自己的酒量问题,险些又醉上一回。   这会儿被叶质安一提醒,脑中不由自主就浮现出来上回饮酒之后自己的表现。   摇了摇头将场景驱逐出去,他现在确认了,自己一点都不想在庆功宴才刚开始的时候就出个糗。   要是真喝了之后再挨蹭到在场随便谁的身上,等清醒过来之后免不了得尴尬上好一阵。   于是顶着友人调笑的眼神,范愚颇为顺从地让小童将手中的酒盅换为了茶盏,而后才提筷开动。   宴刚过半,大堂门口就起了一阵喧闹。   整队官兵队列整齐地往里走,看上去目标明确。   而整个客栈,这会儿只有范愚他们一桌人,官兵甚至不需要花费时间来确认目标,领头的径直就立到了桌前。   “解元范愚,亚元陆展宣,可在你们当中?”   问话的人还算尊重,后边跟随着的官兵眼神却明显带着鄙夷意味。   陆展宣一头雾水,范愚却因为这人点明自己二人名次而肯定了先前的猜想。   虽迷惑,陆展宣还是主动表明了身份。   而范愚还带着稚气,明显是几人之间年纪最小的模样也帮着问话者找到了另一个目标,补充道:“同科考舞弊有关,还得劳烦二位随我等走上一遭。”   边上没被提及的三人下意识想要阻拦,却被范愚恍然的表情与摇头的动作给阻止。   而这表现落在本就目光鄙夷的一队人眼中,恰好就成了知晓自己被发现之后的了然,原本还遮掩一番的目光顿时转得鲜明。   “放心,误会罢了。”   范愚半点没打算反抗,顺从地跟着往外走,还记得安抚一下焦急的友人。   领头的官兵没什么反应,后边已经肯定猜想的却没那么客气,立时出声训道:“安静,快跟上。”   说话的同时,还变动位置,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客栈大堂外,还有着另一队官兵在等候。   擦肩而过时,范愚听见了那队领头人的指令:“进去搜。”   看起来,不只是那群纨绔子遭人抖落出来了底细,连庆功宴时候不知所踪的侍者也已经被逮住。   猜出来事情解决要不了多久,范愚的思绪甚至已经转到了这回能见着师兄长什么模样上边。   而就站在他身侧的陆展宣,在一时慌乱之后也已经找回来了冷静状态。   毕竟要证明自己不曾舞弊,只消展示一番真才实学就够。   前方在等着他们的,充其量不过是另一场复杂一些的学问考校,对于在有人舞弊情况下还能摘走最前两名的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事实同猜测一般无二。   证据还在搜查,而一众纨绔子则是早就已经被考官随口出的问题给探清楚真实水平,被押解了起来。   要是对比的话,范愚二人的待遇甚至还算不错。   虽有一队官兵围着,起码身上未被施加什么限制,领头人的态度也还尊重。   最终在等候着他们的,赫然是考官与江南省的一众官员。   无人坐着,堂下则是还立着个模样愤恨,衣衫带着补丁的书生。   连着三场入场时候天都未亮,是以乡试结果都已经公布,范愚还不知道考官长什么模样,自然也就不知道,在场的其实少了个副考。   一进门,领头的官兵便冲着堂上行礼,说明了范愚二人的身份,后边的一队人则是分散开来守着,像是生怕这两个文弱书生逃走似的。   介绍的话音一落,书生就冲着两人投过来不善的眼神。   狠狠地瞪了一眼,才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请求考官明察,语带哽咽。   立在最中间的年青官员冲他点了点头,开口却是冲着范愚和陆展宣。   “堂下可是本场乡试的解元亚元二人?”明显没记住两人名字,话音拖得老长,配上摇头晃脑的动作都不会有半点违和。   “本官为乡试的主考,而今既有书生称是舞弊,索性便重考一回,可有异议?”   正是柳无,范愚单方面听闻了无数次的这位“逆徒”师兄。   说是重考,堂上却既无桌案,也无纸笔。   等范愚和陆展宣都点头答应下来之后,柳无便接着道:“为了避免泄题情况再次出现,我等几人各考一题。口述回答便可,亚元先来罢。”   说完规则就点了陆展宣,正好给了范愚打量自家师兄的机会。   三十出头,模样不能说顶尖,搭上通身气度之后也还算配得上清隽二字,同他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多。   被污作舞弊的两人都问心无愧,自然不会对这阵仗感到恐惧,顶多就是有点被一省高官与乡试主考现场考校的紧张感而已。   过了起初的紧张,陆展宣作答的话就变得流利起来,思路也无比清晰。   到了后边,柳无开始为身上游移的好奇目光皱眉,顺着感觉同范愚对视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得出来了柳无不曾舞弊的结论。   连前边对他们并不友善的书生,此时看向陆展宣的目光都已经带上点愧疚。   倒是对范愚还保持着怀疑态度,愤恨的模样却收敛不少。   至于堂上的临时考官们,在目睹了亚元的出色之后,对解元的回答甚至已经生出来了点期待。   下意识的,出题难度就拔高了些。   尤其是柳无,第一个考校,眉头都还因为范愚不停的打量皱着,问出口的问题自然不会放水,选的正是两人的先生最为擅长的《春秋》。   听见问题之后的范愚,嘴角却直接挂起来了微微的笑意——   他想起来了拜别先生时候的嘱托,等这回考校过后,两人的地位还得颠倒一次,就是不知道到时候知晓自己多了个师弟的柳无,会是什么反应了。   问题出自《春秋》,范愚的回答自然不免就带上了点祁连先生的观点。   听出来熟悉看法的柳无眉头皱得更紧,甚至引起来了身边官员的关切询问:“柳兄可是觉得何处不妥?”   乡试主考出自翰林,品阶虽远比问话的低,地位却清贵,加上还有任命在,他们便是满意得不住点头,舞弊案子最终拍板的也是柳无。   被问话从思绪中拉扯出来的柳无轻微地晃了晃脑袋,眉头强行舒展开来。   “无碍,诸位继续便好。”   面上对范愚的回答表示了肯定,实际上却把心中升腾的疑惑给努力压了下去。   甚至继续听的一段都有些走神,脑中开始回忆自家倔脾气的先生一年都不见得有一封的书信里,是否提及过范愚。   可惜直到考校结束,他也没个收获。   拔高过难度的考校让范愚即便是口述回答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到最后两题时都已经口干舌燥,于是也就错过了柳无的思索和困惑。   终于答完所有问题,洗清楚舞弊嫌疑之后,两人都长出了口气。   虽然对考校没觉着恐惧,尘埃落定时还是要放松上不少的。   至于舞弊的后续结果,却没法这么快出来。 第96章   近十个舞弊被一锅端,也就意味着这回乡试录的名单还得变动。   隔了没几天功夫,更改之后的新榜便被张贴在了原处。边上还配了人高声解说,好吸引来人群看榜。   仗着提前知道消息,范愚几人这回赶在所有考生到场之前,就占据了最前边看榜的位置。   解元和亚元不曾变动,祝赫的名次径直往前挪了五名,而已经决定了三年之后再考一回乡试的白洛,也收获了个惊喜。   同样是录百人,他恰好卡在倒数第二个。   少年郎一改失落模样,睁大眼睛仔细确认不曾看错之后,就小小地扬起来下巴道:“果然有我。”   和他放排之后的预估相一致的名次,让白洛显得雀跃。   平日里只有范愚会不顾形象在路上叼根糖葫芦,这会儿他也加入了进来。   幼稚模样让剩下三人不约而同摇了摇头,紧接着就放慢脚步,回去客栈的一路上都保持在两人身后半步距离的位置。   皆大欢喜之后本该分别,反倒是叶质安这个医者,拦下来了他们的打算。   “发榜过后还当有宴,请诸考官并新科举人。这会儿没人知会,大抵是都还在忙着处理舞弊一案,不妨再留段时日。”   兄长的家书不曾提及乡试每场有几日时间,倒是记得写发榜过后宴上场景,还花了不少笔墨。   然而范愚并没有多大兴致。   因为解元身份不好离开,点头应下的同时,半点没露出来什么兴奋神色。   “允中放心,到时若是须得饮酒,推说身体不好便是。”看过范愚常年喝药的祝赫在边上帮着出主意,就是话里带着笑意。   都不必范愚点头,此时真正体弱的陆展宣就开口否去了这个提议:“那可就是解元亚元一道称自己身体不佳了。”   想象出了这场景的白洛还扬着下巴,手中把玩着自己的发丝道:“未免太下主考面子了些。”   叶质安已经要皱起来眉头,还是范愚自己听见主考二字之后来了灵感,想到了祁连先生的吩咐。   “无妨,到时早些到场,开宴之前同师兄说一说,换做茶水就是。”   就是不知道这位逆徒师兄,能不能顺畅地答出来先生的考题了。   被柳无拔高难度的题目折腾过后的范愚,对即将到来的宴请提起来了十足的兴趣,随着思绪流转,面上也就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坏笑。   “阿愚,回神了。”   说着到时宴请的事儿,几人已经并肩行到了祝赫二人住的客栈。   不少考生已经退了房间离开省城,于是范愚他们也就从运河边上的客栈搬了出来。   即便只要再在省城逗留没几日功夫,污名亦已经洗清,他和陆展宣也半点不想再呆在这个舞弊者聚集过的客栈了。   新的客栈要舒适不少,没有趾高气扬的侍者,就连厨子手艺也比原来那处好许多。   正合范愚的意。   虽没有运河的热闹场景可看,但安静的环境宜读书,最后几日里,叶质安原先时常皱着的眉头都因此舒展。   再加上乡试结果已经尘埃落定,范愚不曾病倒,他终于能够全心投入到医书当中去,不止不再盯着人的饮食作息,偶尔连他自己该用饭的时间都需要提醒。   “古怪病症”没有再犯,更是令叶质安记挂了好几年的心事被就此抹去,整个人的状态都要轻松不少。   刚安顿好没几日时间,终于忙完了舞弊案子的官府果真就传了消息。   三日过后便要宴请诸考官并新科举人。   范愚既然先前这般说了,自然也就没同剩下几人一道出发,提前了小半个时辰到了场。   只是进门时候教不知情的人给拦了拦,道是:“莫要唬我,看你小小年纪,哪里会是解元?”   范愚哭笑不得地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身上的打扮,明显的动作终于教对方察觉了他身上的秀才长衫,语气才转地亲和些许。   “青布长衫,头戴方巾,秀才公莫不是想进去开开眼?咱可不能随便放人,到时要挨训的。”   汉子一副憨厚老实模样,坚持不信范愚会是解元,话里像极了是在哄小孩。   还是后边传来的声音帮着解了围:“没唬你,这位小郎君确实是解元。”   正是同样早到了的主考,也即柳无。   现场考校时候范愚的表现给他留的印象颇深,这会儿单从侧面就认出来了人,直接把他带着进了场。   两人差不多并肩往里走,柳无隐隐在前一些。   没立即开口交谈,而是引着不熟路的范愚朝着个园子走,脚步到了处凉亭才停下来。   “坐。”   柳无动作间端着些架子,却不讨人厌,反而正好同身上气度相契合,瞧上去就是个清贵的翰林该有的样子。   和先生称他逆徒,醉心仕途的描述差别有些大。   上回考校时候范愚虽有打量,大半注意力还是放在题上的,距离也比此时要远,看得其实不算清楚。   于是又有机会之后,柳无就再次察觉到了在身上游移的视线。   有过的疑惑便又一次被勾了起来。   但这回不必他问出口,面前的少年没有顺着话坐下,收回视线之后就冲着他拱了拱手行礼,开口就是一句“师兄”。   柳无:“??”   竟然还真是多出来了个书信当中一笔不提的师弟。   按理该确认一番身份,但他的惊讶劲儿都还没过,就被劈头盖脸砸了一长串问题。   “先生特意嘱托,瞧见师兄之后便一字不落地转述问题,师兄可以开始作答了。”   范愚问话的时候,始终保持着方才行礼的姿势,示意了柳无作答之后,才直起身来。   却也没坐下,而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对着他道:“忘了,师兄这回答完之后,可别忘了将回答写到信中,寄予先生。”   其实照着范愚的性格,不至于对着刚见面的人这般行事。   但坚信自家老小孩先生教出来的逆徒性格不会偏差太远,再加上考校时候明显比对陆展宣时加大过难度的问题,他现下只想看看清隽师兄的惊诧模样。   事实也和他猜想的一样。   迎面砸过来的一长串问题,很好地帮柳无确认了范愚的身份。   “阿愚既然早已经知晓了问题,想来也有想过回答,不妨口述一番来让师兄听听。”   承认之后,开口就唤的阿愚,几日前才在范愚面上出现过的坏笑,此时也挂上了柳无的嘴角。   刚相认的这对师兄弟的相处模式,这就初步成了形。   要他口述给范愚听可以,身为师兄,对师弟进行考校却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允中,先生替我取的字,师兄唤允中便是。”   范愚不好拒绝,答应之前还记得纠正一番柳无的称呼。连替他取字的祁连先生都改唤了允中,柳无自然不会是例外。   “阿愚”二字,不知不觉间早就成了叶质安的专属。   柳无倒是不在意这些细节,改口之后就唤人取来纸笔,硬是将他自己一人的口述转变成了师兄弟二人在凉亭当中各自书写。   宴请开始之前的小半个时辰,就这么被该是主角的主考与解元给耗了过去。   答完过后的探讨确实尽兴,结果对范愚而言却不是件好事——   一沉浸到其中,早到的真正目的就被他不自觉地抛之脑后了。   两人最后踏在宴会即将开始时进了场,满场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酒量问题。   好在副考已经因为泄题被押了起来,说是宴请诸考官,真正能到场的只有柳无一人而已。   敬酒时候,范愚只得拿着目光求救,希冀于自家师兄能读懂眼神中的意思。   不知从何而来的默契,瞧见示意之后,柳无直接推说是自己不善于饮酒,换了满场的酒水。   范愚为不必出糗松了口气的同时,落座于他对面,真正体弱多病的陆展宣眨了眨眼睛,咽下了将要说出口的告罪。   只是两人的眼神官司正好被他收入眼中,好奇心就生了出来。   明明被误以为是舞弊,现场重新考校的时候,他们还互不相识才对,才小半个时辰竟能够眼神交流了。   不过马上他就没功夫好奇了,柳无放下手中的茶盏之后那句话,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   “今日设宴,还有一事要说明。解元至亚魁,六人可入京城太学。”   足够简短,声音也不算响亮,却致一片鸦雀无声。   被提及的六人甚至可以说是呆愣,手中动作纷纷停滞。还是有人不慎弄翻茶盏之后的惊呼,打破了这片寂静。   打从乡试结束之后就还不曾进过系统空间的范愚,表现得还要傻一些。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许久不曾踏入的空间应当又发生了变化。   早早达到3级,也考中了解元,估摸着,里边也该有个新建筑在等候着他了。   就是可惜,大概又得等现实中在太学入学之后,才能够在系统当中体验一番新建筑的功能。   想到这里,被双重惊喜弄得有些懵的范愚才算回过神来,压下心中暂时的遗憾,冲着上座的师兄道了谢。   柳无话还未毕,又道:“宴后诸位还得停留一番,好替你们讲讲太学。至于现下,开宴。”   六人纷纷点头答应,入读京城太学的机会难得,自然不会有人想要拒绝。   即便是有着系统作为助力的范愚,此时也只是对大概再也不会回去的府学感到些许不舍而已,面对这个机会,他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的。 第97章   在宴上没有机会进去系统空间,范愚对于太学的初印象是来自柳无的口述。   “太学采三舍法,入学皆为外舍生,依年限,经试可升入内舍、上舍。学生里边各省乡试解元至亚元只占了部分,总计约莫能有数千人。早年以三舍取代科举,如今倒是已经没了这个功用,只将太学视作个学院便是。”   头一句话就带上了考核,显然不会是个由着人混日子的地方。   “学生三十人为一斋。授四书五经,也讲解律令书数。”   柳无没什么详细介绍的打算,只说是具体的等他们入了学便知,若是提前透露个干净,到时便无新奇之处了。   后边的话更多是在进学的时间与方式上边,“水路应当是个不错的选择,经运河上京不仅比陆路快不少,还省力。”   话毕,手中慢悠悠端起来茶盏,抿了一口。   也不嫌宴上已经饮了太多,以此为送客的意思。   范愚于是顺势要转过身,却被放下茶盏的人唤的一声“允中”留下。   场上只剩下师兄弟二人,柳无也就没再遮掩,抬手揉了揉额角,面上带着对于纷乱宴席的嫌弃之意。   “明明是群书生,却闹腾得仿佛不曾读过书似的。”   倒是范愚,经历过那群纨绔子的荼毒之后,对今日的场面还算接受良好,聒噪归聒噪,起码没让他觉得头疼。   才刚将两番场景作比较,边上柳无就提起来了这群舞弊的“秀才”们。   “头一次发榜过后,允中曾在堂上瞧见过的书生便拦了车马,只道是状告有人乡试舞弊,甚至点出来了所有涉及到其中的秀才名姓。”柳无手上动作不停,显然还有些头疼,说到这句时却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还算精准,与你们同住的那群人里头,不论是否得录,皆被副考泄了考题。”   话音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柳无再开口时,就带上了疑惑:“能在买了考题的情况下,还考不中举人,倒也算是人才。”   范愚也跟着点了点头,新中的解元与曾经的探花郎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看科举,对那一小半舞弊还考不中的,是真心觉着不解。   不过柳无更多注意的还是他师弟,接着就道:“客栈里边那个侍者便是其间递消息卖题者。拦路状告舞弊的书生发现了交易,只以为满客栈住客皆是买题之人,加上解元亚元都住在其中,便将你二人一道告了上来。”   “你们被带上堂考校之时,其实官兵还在侍者那边儿搜出来了本册子,一一列了买题卖题之人,甚至金额也有写明。”   倒是解答了范愚的疑惑。   毕竟是科举舞弊案子,即便被考校的问题难度比之陆展宣的拔高不少,洗清楚嫌疑的过程似乎也太轻易了点。   这会儿听见说还有本册子作为证据,他才恍然。   柳无则是还在边上感叹着这案子的愚蠢,他甚至怀疑,以这群纨绔子被考校时候的水平,怕不是秀才身份也是靠着舞弊得来的。   连问题出自四书五经中哪一个都说不出来,更不必说写文章作答了。   分明就是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具体的处理还未决定,是否要往前追溯也还在犹豫,舞弊这个话题到此就算是暂且告一段落。加上头疼并没缓解,柳无挥了挥手就示意范愚离开。   两人离着启程离开省城都还有许久,再见面的机会颇多。   范愚离开时也就没有什么不舍,反而对于系统空间中可能的变化已经迫不及待。   举办宴席的园子外边,叶质安又静立着在等候,臂弯还搭着件薄薄的外袍,发丝被夜里的风吹得有点凌乱。   范愚刚一踏出门,就被他披上了外袍。   “夜里起风,凉了不少,又估计着阿愚不识路,索性就来接你了。”   实则却是因为白洛祝赫二人先归,隔了许久之后又是陆展宣独自回客栈,在医书里边沉浸了一天的人抬首发现只少了个最早出门的范愚,问了路就迎了出来。   说出口的倒也是事实,披上外袍之前,范愚确实因为夜里忽起的风瑟缩了一下身子。   “乡试主考正巧是先生口中那位逆徒柳无,师兄知晓之后便留了留我。”想起来宴前之事,范愚一边说着,还伸手确认了一下两人写了回答的纸页正好好呆在怀中,打算连同报喜的信笺一道寄出。   话音过后就陷入了沉默当中,相处多年,他还没想好即将入京的事儿该如何开口。   还是叶质安了然接话:“阿愚既然已经中了解元,后边可是要入太学念书?”   有个早早过了乡试的兄长在,他可能对科举的具体细节不太了解,大体上却还是清楚的。一省解元,怎么说也该有入京念书的资格。   范愚倒是没想到这一茬,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叶质安时候双眼都睁到了最大,却忘了掩饰方才的犹豫。   两人个头上还有些差距,于是仰视。   落在叶质安眼中,便是亲手灌过无数回药才勉强养得健康的小孩,仰着头拿圆碌碌的双眼注视着自己,面上全是未说明的不舍。   不由伸手去揉了揉范愚的脑袋,嘴角不自觉地就挂起来浅笑。   “正巧,上一封家书还催我归京一趟,阿愚若是启程得早还能同行。”   叶家的生意遍布各处,连带着传递消息也方便得很,叶质安在外边游历这么些年,还真没被转换城市困扰过收寄家书的事儿。   说是每月一封,实则却只是寄给父母的,再算上诸如兄长什么的,信笺来往可谓频繁。   新一封家书来时,正是头一次发榜前一天。   范愚在得了入太学念书的机会之后没想好怎么开口,叶质安实际上也已经因为这封信犹豫过数日。   相识许久,又一道游学,他还真舍不得乍然分别。   得知范愚是解元的瞬间,叶质安着实觉着惊喜,到今日柳无对着众人提起来太学,才算是确定。   至于范愚会不会同意早些启程好同行入京,根本没被他纳入到考虑范围里边。   原本还有些失落的人,听见同行二字之后双眼都亮了亮,连连点头答应。   在省城再呆数日来同刚见面的师兄相处,还是提前启程与叶质安一起入京,对范愚而言几乎不需要犹豫就能作出来选择。   就是对师兄略略生出来少许失约的愧疚。   后边几日收拾行囊的时间里,本就没多少的愧疚意思消散了个干净——   决定往前追溯一番的柳无,整日忙得连饭都记不得要用,压根没时间抽出来同范愚相处,在将约定抛之脑后之前,倒是还记得差使个人来告知。   直到两人将要上船,柳无才忙里偷闲出来了一趟,好送师弟离开省城。   已经是来迟,连身上的衣物都打理得不甚整齐,眼下更是青黑一片,精神虽好,模样免不了有些憔悴。   “允中此番入京,可得摘了六元才是。”   知道师弟存在之后的几日功夫,足够柳无了解到范愚过往的成绩,对小三元中了解元不算多惊讶,却和系统一样向往起来了范愚六元及第的场景。   连最后送别,这位探花郎都没忘记展望一句不知在多远以后才有那么些许可能成真的将来。   范愚上船的步子险些就没稳住,还是边上叶质安给扶了扶。   若不是声音不是冰冷的机械音,他差点就要以为这是系统在说话了。   从宴席上就想着看看系统空间的变化,结果却被各种事情打断,直到上了船,即将启程,范愚才找到机会“发呆”。   空间里,两处建筑所在的位置边上已经多出来了一大片白雾笼罩的区域。   等范愚的虚拟身体走到跟前,白雾就自动散了开来。   其存在就仿佛是系统的一点仪式感,有这一步,解锁过程才算完整一般。   露出来的建筑正是范愚即将入读的太学,占地远比府学与族学大了太多。   若说当初府学的范围是族学数倍,新出现的太学则几乎能是十数倍于府学占地。   风格倒是与府学差不多,同样是庄严肃穆的红金配色,显得二者边上青瓦白墙的族学越发渺小起来。   即便如此,若说喜爱程度,族学在范愚心中所占的地位却要远比后边二者高。   不只是因为建筑是他打小最熟悉的风格,也是因为族学是他求学之路最初的那个起点。   为太学宏大觉着震撼的同时,范愚忽然意识到了些不对的地方。   不必尝试,照着往常的经验就能猜出来,太学的真正解锁应当要在现实中入学之后。   在此之前,再好看再宏大的建筑,放在系统空间里边也只是个摆设而已,不论有什么特殊的新功能,入京之前都没法体验。   可边上已经非常熟悉的府学,却不知是否已经封锁。   压下瞧见新建筑过后的惊喜,范愚决定验证一番自己的想法。   府学大门没能推开。   系统一向来智能,这会儿却忘了算获得入学机会与真正入学之间的时间差。   范愚不免就有些郁卒。   好在如今乡试结果刚出,他倒没有太过迫切地想要借助系统来继续课业,放松一路也不是不可。   只是等他退出去系统空间,兴奋地打算瞧一瞧运河上边的景象时,就不再那么想了。   住客栈时候向往运河的热闹,真正身临其境之后,范愚只感觉到了难以忍受的晕眩。   叶质安和他都万万不曾想到,身在江南水乡长大的范愚,竟然会晕船。 第98章   刚上船的时候还觉着新奇,身上不适的感觉一冒头,立时就冲散了所有兴味。   仰躺在榻上,只觉得整个人都在晃晃悠悠,仿佛飘忽在虚空当中。   外边运河上原本令他心生向往的热闹动静,现下听起来只觉得聒噪。   躺着头昏脑胀,一旦坐起身,腹中立时便开始反酸。范愚只好放弃下地走走的打算,又老老实实躺了回去。   两人是直接搭的叶家商船入京,有叶质安在,分到的势必会是条件位置都拔尖的居所,即便如此,屋里空间也并不大。   更不用说什么采光,白日里都显得昏暗,亦不怎么透风。   好在行李被放在了旁的地方,只取了一时的必需品与几册书随身,还不至于将原本就不算宽敞的地方占去大半。   人还晕乎着,呆在这样的环境里头,就越发觉得不适起来。   叶质安结束了与管事的交谈之后一进门,瞧见的便是范愚皱着眉头,蜷起身子侧躺着的模样。   原因还挺好猜,就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虽从小长在京城,但初次经行水路就适应良好,也就没想到范愚会有这么大反应。   照着固有的印象,在水乡长大的人怎么也不该晕船才是。   意外状况让叶质安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思绪流转只是一瞬,半点没耽误他大步上前的动作。   试图把人扶起的动作遭到了抗议,范愚这会儿只想继续躺在榻上,若是起身,可就得担着随时呕吐的风险了。   于是叶质安只好由着人维持原先的姿势,先倒了盏茶水送到他口边。   要饮水便没法继续躺着,范愚舔了舔有些干的唇,还是半抬起身来。   咽下的茶水很好地压下去了腹中翻涌的酸意,即便如此,范愚也还是在饮完后快速地躺回了榻上。   叶质安没有走开,反倒示意范愚往里侧躺,自己在床头坐下来。   而后就抓起来他的手,在虎口位置上按压。“阿愚不若闭眼休息会儿,这般按着应当能够舒服些。”   范愚顺从地闭上眼,却没真的打算休息,反倒带着疑惑开始了个话题:“兄长不是长于京城,怎么反而不会晕船?”   反倒是他自己,从小长在水乡,习惯了青瓦白墙之间绕行的溪水,走过巷子瞧不见河还会觉得不习惯,却没想到真正上了船后不适感会来得这样飞快。   替他按压着虎口来缓解不适的叶质安也同样疑惑,固有的印象里边,连江南都不曾出过的范愚怎么也不该晕船才是。   只能说是体质因人而异的结果了。   时节正好,不知从哪翻找出来了橘皮,清香让范愚好受了不少。   甚至还一跃超过叶质安身上的浅浅药香,成了他暂时最喜欢的味道。   头两天几乎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半梦半醒着度过,后边勉强习惯一些之后,情况倒是略有好转。   起码不至于再一起身就想吐,用饭也不必再哄着劝着才肯稍微动一动筷子,食欲终于好了点。   但还是瘦了些。   脸色也因为连日的不适变成叶质安已经许久不曾瞧见过的苍白。   难得一次经停码头,身上的不适感减退,范愚便趁着船未行出了房门。   面上偶尔吹过的风没有带来秋日的凉意,久违的阳光让他舒适地眯起来眼。立在船头没动,再睁开眼睛时,面前正有串糖葫芦在晃荡。   “阿愚快尝尝。”   是看人难受数日之后,船一停就上了岸钻入人群当中的叶质安,什么都不曾买,只带了串糖葫芦就回来。   同样沐浴着浅金的阳光,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映衬下,笑着的少年,落在范愚眼中简直就像是个光源。   却不灼热,只显得温暖。   晕船时候身侧翻动医书的细细簌簌的声音,和此时的笑意交融在一起,比之口中的糖葫芦还要甜上不少:“好吃,多谢兄长。”   再然后,没被微风吹乱的发丝就被少年的手给揉得凌乱起来。   说是水路方便,耗费的时间却决计不算少,加上商船走走停停,真正抵达的时候已经快要过了两月时间。   年关都将近。   先前说是被家书催着归京的叶质安,倒是对这个速度毫无意见,范愚问起便答:“左右不过是催着我出发,而今跟着自家商船走,即便慢些娘亲也不好催着管事将商事放下,只送我一人入京罢。”   话语间,连视线都不曾从医书上边挪开,像是知晓催着归京的缘由,还觉得不大情愿似的。   相比之下,显然是同范愚一道安安静静地坐在屋里读书,来得更合叶质安胃口一些。   范愚倒是也一点不急。   明明随身带的书册都已经读遍,系统又封闭了府学不让进入,就连书库也得等入学之后才会解锁新的范围,他还是一副悠闲模样。   索性就在晃晃悠悠的船上练起来书画,只道是陶冶性情。   时不时还会继续翻动早已经读过不知道多少回的四书五经,再盯着某一行墨字陷入沉思当中。   乡试前的些许紧张感这会儿点滴不剩,暂且卸下压力之后漫无目的的读书反倒让范愚又学到了不少东西。   于是到最后,管事叩门告知已经抵达时,便瞧见了两个不大舍得船上生活的少年郎君。   船下早早有车马在等候。   还没下船,叶质安便伸手搭上范愚肩膀,然后示意了车马的所在,“阿愚不若先到我家中住上几日,等入了学也就有了住处,省的花了大力气找寻宅子,平白交出去不少租金却只住上几日就要入学,那样岂不是太亏了点。”   说得很正经,话里却直接没提到还有客栈这个选项。   明明习惯了出门在外便于客栈暂居,但潜意识里就不想和人分别,范愚也就被叶质安给顺利带偏,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还没开口说话,岸上车马所在的位置便多出来了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掀开车帘子之后对着两人的方向挥了挥手,唤出口的正是和范愚平日里一样的称谓:“兄长!”   范愚没出口的话于是囫囵吞了下去,转而有些诧异地朝着身侧偏过头。   他分明记得,当年初见的时候,范有宁对叶质安的介绍便是豪富叶家最小的一位郎君才对。   “家中小妹,唤稚瑶,年纪恰好同阿愚一样大。”   说的是最小的一位郎君,可不是叶家最小的孩子。   叶质安上边还有对双胞兄长,一人志在行商,一人正在太学念书,下边则是仅有叶稚瑶这么一个小妹。   介绍的话就到这里,他没打算让分别已久的家人在下边等候太久,便轻推了推范愚的肩膀,示意先下船再说。   至于行李,自然会有人帮着打理。   说是来接叶质安,车马却不止一驾。本是考虑到兄妹都已经渐渐长成,同车多少有碍,这会儿却恰好能与范愚隔开来。   同行一路,两人连对方模样都不曾瞧见。   直到下了车马,小姑娘才知道家中多出来个客人。   而后范愚便听见了声轻呼:“兄长居然有了好友,实在难得。”   要不是这会儿还没进门,需要顾及形象,就已经该有好奇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开始打量了。   两人是并肩走,她走到叶质安身侧之后的轻声低语自然也就被范愚听得清楚,只是紧接着就不得不装作没有听见的模样,努力维持住正经的表情了。   “一定是能忍受和兄长对弈的好友罢?”   叶稚瑶的话里带着笑意,范愚也险些被带得笑出声,只好清了清嗓子来作掩饰,引来了人了然的一瞥。   边上叶质安的神情则是已经转作无奈,既是对着自家小妹,也是对着范愚。   明明都是唤他作兄长,在取笑棋艺这件事上边倒是都毫不留情,才刚见面就快能达成同盟了。   “这是允中,家书中有提及过,你应当知晓才对。”   摇头过后还是介绍了一句,将阿愚换为了允中,叶质安还是难得唤一次范愚的表字。   正好已经进了宅子的门,叶稚瑶也就不必再保持方才的淑女模样,转而灿烂的笑就浮上了面颊:“兄长说是好友时,就已经猜出来是允中了。还未道喜,江南的四元可不容易。”   相识多年,叶家的家书又往来频繁,范愚对她的了解只到名字身份而已,自己的事儿却早就已经被叶质安写到过无数次。   “可不止提及过,兄长的家书当中分明有三成都是允中。”   写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被自家小妹提起来,叶质安才匆匆回想了一遍自己笔下的封封书信。   连头一次与范愚的对弈他都能写上整整一页纸,真要论所有家书,其中范愚的含量没准比三成都要高上些许。   只同行了一小段路,叶稚瑶便福了福身打算离开。   走前又凑到叶质安耳边,轻声道:“兄长大概还不知道,娘亲已经在打算着替我相看个嫂子了罢?”   女孩的婚事定得早,同范愚一般大的年纪,叶稚瑶就已经定了亲。   而今整个叶家小辈当中,也就只剩下打小行医在外的叶质安还未定下,家书当中催着他回京,自然是这个目的。   叶稚瑶说完了便离开,剩下叶质安顿时皱起来眉头嘀咕了一句:“嫂子不如就姓医名术罢,名书也不是不可。”   醉心医术,他可半点没有定个婚事的打算,脑中立时转起来了该如何打消自家娘亲想法的法子。   范愚这回倒一句都没听见,正赏着北方宅子完全不同的气度。 第99章   按理是该客居,事实上等范愚打量完宅子回过神,就已经被叶质安引着到了他自己的院中。   “说好的同住,阿愚住下便是,若是去旁的院子,平白显得寂寞。”   说话间,带着两人行囊的小厮就已经颇有眼色地将属于范愚的那部分东西给送进了厢房。   叶质安是常年在外,平日里负责院中洒扫的人可半点不曾疏忽过,而今归家,自然是当即就能够入住。   只是安排的时候是嫌旁的院子还得多走一段路,真正住下之后,范愚却连着数日没瞧见人。   等到某一日刚醒就被拽到棋盘边上,衣衫都还未打理整齐的人还有点不太习惯。   “兄长这是忙完了?”   开口问话的声音都有些含糊,范愚甚至想打个呵欠。强行克制住动作之后,眼中便不由浮起来层水光。   看上去像极了被强行拖出来被窝的可怜孩子。   叶质安则是已经拈了棋子在手中,迫不及待地想开始一盘对弈,好安慰一下这几日里自己饱受摧残的精神。   家书往来频繁没法抵去对亲人的思念,难得回京一趟,他自然觉着雀跃。   就是可惜,家书催他归京的目的是想着给定下门亲事,即便此时连候选都无,单就这个想法也够叶质安头疼的了。   好在只有娘亲一人在急,在兄长与小妹的配合之下,要将话题转去习医行医时候的见闻也还算容易。   几日相处下来,他都能够精准地从表情上判断出来娘亲将开始的下一个话题是什么了,而后及时开口,好把亲事二字给拦下来。   虽说还算顺利,但日日这般总归会有些疲惫。   难得一日没陪在娘亲身侧,叶质安便早早起身叩响了厢房的门,试图同范愚来盘对弈。   一颗子都还没落,还睡眼惺忪着的人就问及了他这几日整天不见踪影的缘由。   话里意味还不是嫌弃招待不周,只是单纯的一句关心而已。   叶质安执子要落的手短暂地在半空僵停了一瞬。   可能是觉得范愚年纪还小,他下意识就不想提起来婚事二字,声音于是变得含混,只道是离别太久,娘亲思念。   落在早已经没有家人的范愚耳中,也就只以为含糊的回答是不想提及家人让自己徒增伤感而已。   也就没继续开口,抬手揉了揉眼,将注意力挪到了棋盘上边。   只是似乎注定了会被打断。   叶质安终于落下手中的棋子过后,院门口便有个娇俏身影迈了进来。   对弈的棋盘摆在院中树下,冬日的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带着暖意的阳光正好不会被遮挡,穿过稀疏的枝干往下洒落。   叶质安背对着门,自然也就没法在叶稚瑶放轻脚步之后及时发现她的到来。   小姑娘还记得冲着瞧见了自己的范愚眨眨眼,好阻止下兄长友人的提醒。   于是等待着叶质安的,便是身后悄悄旁观了大半棋局的小妹的声音:“数年不曾对弈,兄长下的棋怎的还是这般……”   换做旁的棋局,她还没法保持这么久不被发现,奈何叶质安棋艺从无长进又不喜欢被让,也就导致每盘都能够结束得飞快。   叶稚瑶的评价没说出口,也不知是想不好形容词,还是不好意思打击自家兄长。   常年不得见面,感情倒是半点没受到影响,照旧亲昵。   循着观棋不语四个字,旁观完了兄长的惨败之后,看向范愚的目光里不由就带上了些许钦佩意味。   “能纵着兄长频频对弈,不愧是四元。”   这话是声音放轻之后的嘀咕,但总归只隔了张棋盘的距离,范愚还是听得清楚的。   这个夸赞法子,像极了许久不曾谋面的范有宁,无论何事都能够同科考结果给联系到一起。   太久没听,范愚还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就露出来个不太好意思的笑。   还是叶质安故作恼羞成怒的模样,将看着俊秀少年的笑容发呆的人给逐出了院子,只用了一句“小妹可要与我对弈一回”。   陪娘亲要□□心婚事,对弈又要被小妹围观,叶质安索性就决定带着友人出去逛逛京城。   没有傍水的巷子,倒是有热闹的胡同。   临街小贩的吆喝声音足够勾起来范愚的兴味,陌生的吃食就能让他驻足许久。   叶质安本来想的是带着人看看北方景貌,倒是没想到,除却范愚即将入学的太学之外,最为吸引他的居然会是驴打滚之类的小食。   嘴角都沾上了点粉末。   最偏爱的倒还是糖葫芦,瞧见小贩走过的时候,眼睛都能亮一亮。   最后是叼着串糖葫芦进的酒楼,笑得特别满足,倒也不担心在用了点心过后吃不下多少东西。   事实上,就像范愚长在水乡却晕船,叶质安更偏爱的反而是江南的菜肴。   随宋临的清淡口味,让他对着酒楼精心烹制的饭食,用的还没有范愚多些,筷著动作间总是带着点犹犹豫豫的感觉。   早早停下筷的同时,回京之后就没能吃个爽利的人,越发坚定了要给家中添个南方厨子的想法。   “阿愚过不了几日就要入学,可知晓多少太学的事儿?”   擦拭过嘴角之后,一直以来真的操着兄长的心的叶质安开口道。   虽是问句,倒没想让还在伸筷夹菜的人停下动作来回答,自顾自继续道:“太学采的三舍法,分作上舍、内舍与外舍。等入学过后,阿愚便是外舍生,还需经了考校才能升至前边两舍。学生分斋,斋容三十,同居同学。”   毕竟是得自书信当中的介绍,其实同样有些简略。   后边倒是补了一句“兄长已入上舍,上回信中还道是将任学谕,阿愚若是碰着什么难事,可……”   “可来寻我。”   话还没说完,边上就有个青年书生插话进来,声音爽朗。   “叶质堂,表字澄弘,正是质安口中的兄长。想来这就是允中了?”   书生掸了掸衣袍就在边上的空座上坐下,一手已经搭上了叶质安的肩膀,动作不算轻柔地拍了拍。   范愚匆匆咽下口中的饭食,一抬首,就瞧见了个和叶质安长得毫无相似之处的人正冲着自己笑。   要不是身上的书生打扮,和方才话中已经提到的身份,他还真没法把这两人联系到一起。   叶质安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近来见过不止一回的叶稚瑶也身量娇小,模样柔美。至于叶质堂,明明是两人的亲兄,模样却带着匪气。   浓眉大眼,坐下之后还要比之身旁的叶质安要高出半个头,随手一拍都能让人身体晃两晃。   “怎么几年没见,质安还是这般瘦弱。”   瘦弱,这还是范愚头一回听见叶质安被这样形容,紧接着这话就落到了他自己头上:“允中怎的也和质安差不多,快多用些。”   话说完,叶质堂才察觉到范愚的视线还在自己兄弟两人身上打转,不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视线,其中意思甚至不需要猜。   “质安与小妹模样肖母,我更似父亲一些。”书生憨笑着解释。   何止一些,相似之处都找不出来分毫,像得还挺彻底。   见范愚了然之后,叶质堂便打算开始介绍,还没开口便被叶质安的问题给打断了。   “兄长不是应当在太学念书才是,为何会来酒楼?”   往常总是出自于自己之口的兄长二字,被叶质安的清朗声音唤出,听上去有些不太一样。   范愚没去注意叶质堂的回答,反而在那比较两人唤同一个称呼的不同之处,结论却是自己总是习惯性略略拖长声音,听起来像极了在撒娇。   自己将自己弄得耳根有些泛红。   “旬假自然要来外边逛上一逛,接着闷在斋中读书也太无趣了些。”   叶质堂这人一向来有些矛盾,一心科举的同时,又嫌弃安安静静读书太无趣,最喜欢做的事儿便是捧着册书再拎壶酒,躺去榻上翻。   要不是没武功,他还想窜上房顶,侧卧在檐上,拢着霞光饮酒念书呢。   说话间,早就已经让侍者上了壶酒来,斟了一盏。   行事倒是和他的模样无比契合。   “上回写信时候刚升入上舍,还未定下,而今确实已是学谕,允中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找我便是。”   一边饮着酒,叶质堂开始了介绍,话里话外还对叶质安方才只有几句的简略话语有些嫌弃,从头讲了一遍自己眼中的太学。   也不想想,醉心医术的自家小弟,对太学的仅有了解都是来源于他自己的书信才是。   叶质安倒是不介意兄长的嫌弃,讲解的话头被叶质堂给接过去之后,就示意范愚认真听着,自己则是端起来酒,不时抿一口,慢悠悠品着。   介绍不可能短短几句就结束,到最后,原本点来过瘾的一壶酒,只够叶质堂充作润嗓子的用途。   不知不觉间就给饮了个干净,一回想却仿佛只用了壶清水似的,什么感觉都没尝到,只好又唤了侍者重上一壶。   这回是怎么都不开口了,喝酒喝得特别认真。   好在酒量远比范愚或是叶质安强,连着两壶下去都没丝毫醉意,还能步伐平稳地踏出酒楼。   就是免不了身上带着点酒气。   要是酒味就能醉人,光是这点,兴许就够范愚醉上一回了。   叶质堂从范愚身侧走过时,就令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了抚佩在腰间的香囊。   从游学时候开始,出自叶质安之手的香囊还从不曾断过。   药香味也离着叶质安自己身上的越来越近,几乎已经没多少区别。 第100章   打从得到系统至今,范愚还没被阻在系统建筑外边这么长时间过。   连专注功能都没法使用的日子,让他的兴致一直不算高。可能是习惯了读书,短暂休息还行,时间一长,他就要觉着浑身不自在了。   于是就没在叶家住到年关,赶在这年的尾巴上入了学。   和府学一样,太学生的着装也尽数统一,更甚一些,连鞋履都会发放。   三舍衣冠大体上一样,细节处却有差异。   譬如外舍生的衣袍只是素色,人数少上许多的内舍生衣袍上则是绣有云纹,配饰上边亦有不同,好区分出来三舍学生的身份。   范愚刚一进太学,表明身份之后就被带着径直去领了衣袍鞋履。   而后伸手指了还未满员的一斋,引导就算结束,比之府学入学时候还简单不少。   至于往后在太学里边的学业或是生活,就皆需要新生自己去探索了。   来不及去看系统空间当中的变化,入学第一日,范愚就有了发愁的事儿——   光是学生所住的范围就要比整个府学大上太多了,更不必提偌大一个太学,怕是足够他接连迷路上一个月,都不带尝试出来重复路线的罢。   刚想到这儿,身上先打了个颤。   不过不是因为脑中的念头,只是还站在风中,被北方不同却更冻人一些的寒意侵袭着。   衣裳加得再厚,总耐不住他傻站着吹风。   斋容三十人,一斋得屋五间,供学生住宿用,再加炉亭一间,好供全斋阅览或是交谈之用。   冬日里边,正好能用来在风雪里边取个暖。   范愚紧了紧身上厚重的斗篷,刚抬首去瞧写了斋名存心二字的牌匾,便被推门出来的书生给拽进了屋。   正是陆展宣。   两人差不多是前后脚从省城离开,同样经的水路,却没有商船经停的时间与范愚在叶家暂住的耽搁,陆展宣于是早到了数日。   得益于太学的课业安排更加自由,体弱多病又尚且不适应北方温度的人,才能尽量呆在屋里度过在京都的头一个冬天。   正窝在炉亭边上读书,一抬首就瞧见了范愚的到来。   “允中这一来,存心斋的学生算是到齐了。”   三十人已满,同样在屋里的却只有三三两两数人而已,有围坐读书者,也有正烤着火大声谈笑的。   “余下的皆去听博士大课了。”承认自己没去听课让陆展宣略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即便一直烤着火读书,他的面色都要比在外边吹了许久风的范愚苍白一点,唇上更是没什么血色,不去听课也是正常。   有叶质堂和形象不符的大段絮叨在,此时的范愚虽还不识路,对太学的课业或是考校方式还算略知一二,倒不至于为此觉得诧异。   事实上,即便是他自己,也没打算入了学便去听课。   相比之下,还是从解锁之后就一直封闭着的系统内的太学,在范愚心里的优先级更高一些。   时隔两个多月再见,陆展宣抛弃手中书册的速度飞快。   看炉火的暖意已经让范愚面色转得红润之后,就带着人去了屋里。   至于同样呆在炉亭这间里的其他书生,瞧见范愚带着的行囊之后,就已经明智地将搭话介绍的事儿往后挪了挪,左右往后要同住数年,晚上片刻认识也无妨。   “存心斋住的都是外舍生,且有大半都刚入学不久。”   一边说着,陆展宣已经引着范愚到了属于他的床榻边上。“光是解元,可就不止允中你一个了。”   占了大半斋的新人,全数都是经各省乡试选送来的。   即便说是江南学风更盛,以至于科举的竞争激烈不少,可能在旁的省份摘下解元名号的也绝不会是等闲之辈。   更不用说文无第一,范愚便是文章写得再好,也还懂谦字写法。   “听澄弘所言,太学里边的文会可不在少数,何况同住一斋,探讨机会总是好找的。”   已经对同斋的旁省解元生出来好奇的范愚,下意识就无视了叶质堂后边半句“不过外舍生倒是不多办文会”,摸着下巴思索,双眼都有些放光。   连对方名姓省份都还不知,他已经计划起来探讨了。   “周浦深,开封人士。”   直到走出乡试考场都还坚信自己会是江南解元,陆展宣在范愚开口之前就已经猜出来了他的想法。   可谓不谋而合。   初次听闻周浦深也是今年的一省解元之后,他的反应几乎和范愚一模一样。   更巧些的是,三人还是同屋。   帮着范愚摆放行囊铺好床榻的同时,陆展宣拿下巴点了点临近的位置,示意道:“喏,另一位解元的位置。”   “剩下两人都是去年就已经入住的,余下那些住在旁的屋里。”   这回的话就略微有些不屑意思了。   太学三舍,外舍升内舍只需满一年时间,再通过场不算太难的考校即可,同屋剩下的两人便是早早入学,却没能成功升舍者。   向来要狂一些的陆展宣,自然更希望是与同样水平的人一间屋子。   但这样还不能解释不屑的缘由。   “两人都是官员子弟,有家中长辈荫蔽,也就不求上进。殊不知身在京都,堪堪够子孙入太学的官位,可一点不够看。醉生梦死下去,到了这一辈也就终结。”   太学招收学生的途径远不止乡试一条,而单论学识,乡试选送的各省头几名,自然在每年的新生当中居于拔尖的位置,唯一阻碍他们留在外舍的原因,也就是一年年限而已,断不会有过不了考校者。   但乡试所占的比例实在太小,旁的学生来源各异。   是以初初听闻两人没通过考校,范愚只觉得寻常,加上这句享受荫蔽却不求上进,才算找到陆展宣话里轻视意味的来源。   “方才大声谈笑的里边便有他们。”   显然,他对两人的不屑里边还包含了自己读书环境被破坏所导致的些许怨念。   只是碍于炉亭本就是公用休息的场所,陆展宣才没好开口去打断,只能同范愚说两句而已。   屋里冰冷,即便带范愚过来的时候裹了厚重的袍子,他也打了个颤。   等看范愚终于收拾好了,陆展宣迫不及待地就推着他肩膀回炉亭。   倒是记得替被自己推着走的人抓上册书,免得烤着火却无事可做。   不过周全的考虑被暖意一烘,就没什么用处了——   范愚前一天就因为即将入学有些兴奋,导致夜里多梦,再加上太早起身,被炉火温暖的同时,困意自然而然泛了上来。   书都不必翻开,听着耳边陆展宣的轻声说话,双眼就想逐渐眯起了。   赶在真的睡过去之前,范愚幅度轻微地晃了一下脑袋,而后让意识进到了系统空间里边。   身上的暖意,总归不至于让已经脱离现实的意识继续犯困。   只是等范愚的虚拟身体凝聚成形,操控着意识活动身体的同时,系统的机械音响了起来:“检测到宿主身体已入睡,宿主请注意,系统空间剩余可停留时间为一个时辰。”   范愚:“?”   系统的话久违地给他带来了诧异,脑中同时冒出来了两个念头,交织在一起让人糊涂——   身体怎么就入睡了,明明进来系统空间前还强行保持了一瞬的意识清醒呢!   以及,什么时候开始,现实入睡的时候意识还能在系统空间里边停留了?哪怕是一个时辰,那也是时间啊。   系统既然能够直接和范愚的意识交谈,这提及了它的想法自然也能够读到。   机械音于是解释道:“检测到宿主身体已入睡。入睡时进入系统空间,是宿主升至3级后的新增功能。”   这会儿解释得倒是飞快,但范愚记得清楚,自己升入3级何止一日两日时间。   开始游学之前就已经升了级,照着系统方才的话来看,新功能的条件也只是升级一项,并不包括解锁太学才对。   要不是今日不知怎么出现的巧合,怕是直到达成了系统的目标,他都没法发现这个功能的存在。   猜想甚至不是问句。   获得系统多年却至今没见过详细使用说明的范愚,在感激系统助力的同时,对这处处都要探索的设置实在有些怨念。   “鉴于宿主初次体验本功能,系统友情提示,请注意时间分配。时限截止时,不论宿主是否正在进行经营,系统都将立即踢出宿主意识。”   还是读到宿主想法之后的反应。   第一次出现的友情提示,在这会儿有些郁卒的范愚听起来,可一点没有友情意思。   反而更像是免责声明。   虽然还不清楚太学当中的经营设置,但想来不会没有正好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够完成的经营。   若是范愚在现实入睡的情况下进到系统中,算上选择经营内容的那点时间,必然会在还未结束的时候就被踢出去系统空间。   且不说被踢出之后,那次的经营奖励会不会被扣除,范愚忽然意识到,被踢出是会让他头晕目眩一阵子的。   平时也就罢了,若是现实中睡得正香,猛地被踢上一下,岂不是立刻醒来,还得重新入睡一回?   系统这回没吱声,而是留范愚自己在那揣测。   于是少年发现新功能之后对未来的完美构想被打破,因为每日能多出来一个时辰念书,还不会影响到身体健康而产生的欣喜,也因此大大打了个折扣。   只不过此时他还没意识到,最大的问题,分明是睡着了该怎么进系统才对。   毕竟今日只是个巧合。 第101章   系统既然说的是让范愚注意时间,自然会折腾出个显眼的计时工具。   可能是嫌吵闹,没用撞钟来提醒,只在太学正上方的虚空当中画了条光带,随着时间流逝缓慢缩短。   还以一刻钟为标,划分了刻度来作为提醒。   这会儿整条光带都还是浅蓝色,和建筑本身自带的些许蓝光倒是融合得很好,不算刺眼。   只是经营的时候他应当都在屋里,时间提示却在空中,有些容易被忽视。   这么想着,范愚推开了太学的大门。   系统虽能记忆宿主上回呆过的位置,好让他在下次进入建筑时直接出现在原处,却不能和现实当中的位置同步。   也就是说,范愚还得在没有人引导的情况下,靠自己找见从太学大门通往存心斋的路。   当初府学没把他难倒,可太学占地大了太多,说是个建筑群也不为过。   只走了一回的路,他还真记不得。于是推开门就愣在了原地。   范愚仰头望了望正上方缓缓缩短的时间光带,开始怀疑起来,这一个时辰的时间,得有多少耗费在他逛遍整个太学来寻找一个小小的存心斋上面。   但转念一想,找寻唯一熟悉的存心斋,似乎也没多大用处?现实中能拿来休息,放在系统空间里边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功用。   不过看在对课室位置一无所知的份上,范愚还是打算先找见最熟悉的一处再说。   起码等回到现实中,他需要记忆的路线会是存心斋往课室,而非太学正门往课室。   可惜计划对认路毫无帮助,反倒是系统,在范愚犹豫着驻足于门口时察觉到了点什么。   机械音没说话,但有光粒开始在范愚身前飞舞。   再然后,就凝聚成了细细的光柱,从太学正门开始,朝着范愚身前的方向延展,又拐过一个拐角,伸向他暂时的视野之外。   “光柱指路,宿主跟随即可。”   没有直接把宿主意识虚拟出来的身体转移位置,而是折腾出来了指路的法子,带着范愚往存心斋走。   建筑大小陈设都与现实中一模一样,学生们所住的各斋正是在太学最深处,光是照着平常速度走过去,虚空中的光带就已经明显缩短了一截。   休息用的屋子全都没法进入,唯独一间炉亭,在范愚站到门前时有了反应。   熟悉的光屏在门口形成,上边的文字则是表明了这间屋子的功能,正是许久没能用过的专注。   数月没碰过,要不是还记得一个时辰的时间限制,他当下就想要进去试试了。   存心斋的功能有限,除却专注之外就再没有什么用途。   范愚于是退出了屋外,决定找找课室。   照着往常的经验来看,经营应当都设置在课室当中,甚至有极大可能,还在等着他拿金币去解锁。   还不知道课室所在,范愚已经心疼起来了自己的金币库存。   同时也越发坚定了些,努力实现系统给定下的目标的想法。   既要拿来解锁经营内容,又是购买书库里边书籍的倚仗,金币的双重用途总是只够在升到新等级时候满足一项。   而二选一,范愚的选项又总是前者,以至于此时明知道书库已经多出来了无数的书籍可供他买来读,却连目录都没敢打开。   他完全能想象出来,若是先看了目录,新建筑最重要的经营功能势必就要被他抛之脑后了。   不等将书库里边的新书买得差不多,他绝对不会愿意拿大笔金币去解锁。   暂且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但免不了觉得遗憾,于是每一次升级,都能让他对书库还未买下的所有书册更眼馋一分。   对于建立书院之后的书库变化,也就愈发向往。   说是心疼金币,但对经营内容的憧憬也半点不少。   不论是府学时候亲临历史场景的震撼,还是画卷展开带来的惊艳,都足够让范愚迫不及待想解锁太学的经营内容。   以为光柱能指引到存心斋是因为自己有个明确的目标,范愚于是只是试探性地求助系统,指令是经营用的课室,却没想到光柱还真的给出来反应,在虚空当中迅速延展。   颇为惊喜地照着指路走的同时,范愚脑中已经又冒出来了新想法——   既然系统建筑完全模拟自现实,近些天岂不是可以在系统空间里边靠光柱来认路了?   他总不好每回出去用饭或是听讲都和陆展宣一道走,尤其是这人还因为体弱原因,余下小半个冬天都不打算出门。   计划着等下回进空间时实践一下新想法,范愚已经顺着光柱走到了经营用的课室前边。   连着六间课室的门前都有光屏。   五间都是等待解锁的状态,解锁所需要的金币则是照旧递增。   范愚甚至没去注意各间的经营内容,就顺着先看了眼价格。从最靠近他的到最远些的,头尾之间直接翻了十倍。   合起来倒是刚刚好卡在了他承受范围上。   若是一次性将五间课室全数解锁,最后还能给他剩下堪堪一百金币,估摸着连新解锁的书库范围里一册书都买不下。   算完总价之后范愚的脸色都变了变,咬了咬牙之后倒还是决定一次性解锁完全部五间课室。   “长痛不如短痛。”看着即将变为一百金币的余额,也就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一句。   不必解锁的课室为书,最便宜的一间则是数,都是先前的建筑里边有过的内容,却不清楚会不会有些什么差异。   至于剩下渐渐变贵的四间,则是礼、乐、射、御。   太学的经营内容设计,正是循的《周礼》当中那句“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甚至价格划分上,都参照了小艺大艺的区别,将书数放在了花费金币最少的位置上。   大概是因为宿主年纪渐长,身形逐渐长成,射与御才得以出现。   只是后者分明是驾车之意,却被安排在了与书数一般无二的课室当中,环境显然与内容不太相称。   范愚一时间略有些疑惑。   想到这里的同时,手上已经解锁完了所有课室。   等他好不容易接受了又一次变穷的事实过后,机械音却响了起来:“恭喜宿主解锁太学1级全部功能,升级方式还需宿主自行探索。”   探索倒是不必,升级方式并不算难猜。   范愚上回听见建筑等级,还是在族学的时候。   考虑到族学的等级是循着他的学习进度安排,太学既然同样设置了等级,想必就是依照三舍递升的顺序来了。   只是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等一年过后通过了升舍的考校,系统当中的太学也会跟着升级。   光是1级就掏空了范愚在府学数年经营积攒下来的金币,2级的经营内容若是还需要金币解锁,单靠外舍一年的积攒显然不会够用。   即便是光屏上写明的每次经营奖励都要比府学时候高出至少三成,也没法抵消几年的时间。   1级的功能都还没体验过,范愚已经开始担心起来了后续。   而各个课室的经营内容安排里,唯有算作小艺的书数二者,每次经营时间设计的是半个时辰。   范愚最为好奇的射御,连同礼乐一起,都需要刚好一个时辰才能够完成一次经营。   也即,这会儿若是想要体验一番新建筑,可供选择的就只有书数两个选项。   有入睡后只能在系统空间呆一个时辰的限制在,想要尝试礼乐射御,就只能在意识清醒时候进行经营了。   想着每日习字不可间断,范愚思量过后,便将睡前的时间都安排给了没花费他一个金币的书这间课室。   至于剩下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原本能拿来读一读书库里头的新书目,被机械音关于太学等级这一提醒之后,范愚自然不舍得拿新攒的金币来买书,索性就决定让意识早些回去现实。   已经将每日相当于平白多出来的这一个时辰安排好用途,又进了算数课室体验了一回经营,结束后立在课室前边的人才意识到自己还不清楚入睡之后该怎么使用这个功能。   “系统,怎样才能在入睡之后保持意识清醒,从而进入系统空间?”   今日毕竟是个意外,要说重复,范愚还真觉得自己做不到。   兴许是看在新功能已经被挖掘出来的份上,系统没再吝于解说,只道是:“宿主只需在入睡前告知系统,系统检测到之后会自行将宿主意识带入空间中。”   就是这方法听上去,像极了每晚要醒两回,一回进系统,另一回才是真正起身。   说是不会影响到身体健康或是带来疲惫感,范愚却有些不太敢相信。   脑中还在思索,也就没注意到虚空中用来示意时间的光带的变化。   随着光带走到尽头,系统没给什么提示,直接就将他的意识给踢出了系统空间。   和预料的一样,头晕目眩的感觉一点都没有因为现实中睡着的事儿减轻,范愚还真就直接醒了过来。身侧陆展宣还在读书,进屋时候脱下的外袍正覆在他身上,显然是怕他着凉。   炭火的暖意加上外袍的遮盖,让晕眩感还略略加重了一些。   正揉着额际,屋门便被刚听讲归来的众人推了开来,书生们瑟缩着身子上前取暖,身上带进来的寒意倒是刚好让范愚清醒了不少。   走在最后,脊背挺直,看着像一点不受寒意影响的,便是另一位解元周浦深。 第102章   书生已是青年,没蓄胡,光看模样就透着股正气,整个人如松般挺拔。   在外边的寒风里呆了许久,看起来却半点不受影响,起码没有迫切的取暖意图。   比起在他之前进门的一众人,周浦深走向炉火的步子不紧不慢,还因为视线扫过陆展宣而转了个弯。   正好迎上范愚带着打量的目光。   显然注意到他的并不止范愚一人,最靠近炉火的位置上,已经有人出声。   “哟,未来状元郎回来了。宋兄快挪挪尊臀,咱们哪够格占着最好的位置呢,可得给人周兄留出来才是。”   说话者贼眉鼠目,一副猥琐模样,正是先前遭陆展宣厌弃的二人之一。   而他口中那位宋兄,多半便是剩下的另一人了。   才进门的人群里边甚至还有二人的狐朋狗友,同样是得了荫蔽而入太学混日子的官员后辈,应和着两人的话来起哄。   从熟练程度上来看,简直就像是日日重复的结果。   话是这么说,动作上可没有挪位置的打算,新进门的甚至还高高兴兴地就在两人身侧坐下来,伸手就能感受到焰火在掌下不远处跃动时所带来的温暖。   几人没给周浦深留出回嘴的间隙,只是显然,书生也并没打算搭理。   周浦深对待这几人的态度和陆展宣一般无二,厌恶,同时也无视之。   总归他们再过一年时间就将升入内舍,而这群完全不知上进为何物的人,多半此生都不会有通过升舍考校的机会。浑浑噩噩度日,而后等年纪差不多了便离开太学。   兴许能靠家中余荫谋个小吏位置,也没准就直接败落。   存心斋填补进来的新人都是乡试前几名出身,也就导致不过三十人的一斋里边泾渭分明。   官员子弟居于少数,对着以周浦深为首的一众书生既有艳羡,也有嫉妒,最终拿高高在上的不屑作为复杂情绪的掩饰,表现出来的却是热衷于挑衅寻事。   “浦深。”   陆展宣从听见有人推门的动静开始就没再继续读书,看每日都能上演几回的无聊挑衅结束,就轻声招呼人到自己身侧。   “范愚,表字允中,正是先前我提及过的江南省今年的解元,年十五。”   等周浦深一落座,就先指着范愚作介绍。   进屋也有了盏茶时间,周浦深这才头一次开口,嗓音不知为何沙哑得很,连贯间甚至有些“嘶”声在其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嗓音的缘故,开口了也就只说了自己名字这几个字,吝于多言。   “浦深离着而立都没差几年,快和允中你的年纪翻一番持平了。”   陆展宣慢悠悠将手中的书册翻过一页,话里带着调侃的笑意。   周浦深倒是不介意,表情还僵硬没变,看向范愚的目光倒是带上了惊讶意味,显然是因为他的过分年轻。   三人附近,离炉火最近的位置上,几人不甘于周浦深无视自己的反应,从他坐下开始就一直倾斜着身体,试图听清楚范愚这边的动静。   这会儿又听见了解元一词,对象还是今日刚到的小郎君,顿时便起了兴致。   “哟,那我们周兄的未来状元之位岂不是危哉。”   “宋兄胡说什么呢,江南省解元年纪还这般小,哪比得过周兄,宋兄也太看轻了些。”   连秀才之位都无的几人,倒是对着两省解元的学问评头论足得颇为开心。   范愚和陆展宣都还没做出什么反应,一直采取无视态度的周浦深倒是开口维护,试图让他们闭嘴。   嗓音里边的“嘶”声更重了些,足够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之后,几人还真就老老实实地转换了话题,没再继续隔空挑衅。   这么一出过后,陆展宣又兴起来了说话的欲望,话题正是绕着这群官员子弟的行事风格与方向不明的将来,一开口就不愿意停下来。   不过比起乡试时候,他选择的对象已经从范愚换成了周浦深。   不太愿意说话的人正好能作为倾听者,刻板的性子也保证了他会认真听,而不是敷衍性地点头,实际上却在神游天外。   范愚还没到太学的日子里,陆展宣的碎碎念和周浦深的倾听,加上对彼此学识的认同,成功催化了两人友谊的诞生。   譬如此时,等范愚察觉到耳边终于清静下来而从书中世界抽身时,陆展宣已经念了个痛快,正在那饮着周浦深递上的茶水来缓解口中干涩,对范愚的敷衍也毫无意见。   看人不打算继续之后,还难得拿沙哑的嗓音说了个长句。   “今日听讲,先生讲的《尚书》,其中一段颇为有趣,一会儿写下来予你。”   周浦深话里停顿次数不少,长久的说话对他而言似乎是个折磨,比起直接口述听讲所得,反而选的是花时间手写。   相识了才一旬有余,他就已经见过陆展宣病倒在屋里的模样,好不容易好转了,不顶着寒意去听讲也是正常。   至于他自己,断然不会缺漏什么课程,渐渐就多了个拣着有益之处书写下来的习惯。   正好也能当作温习功课用。   “说起听讲,浦深明日出门时,不妨将允中带上。”   陆展宣对着友人的好意展颜的同时,正好注意到范愚从书中抬起头的动作,于是叮嘱了一句。   “允中新入学,想来各处都还不熟悉,想去听讲也寻不着地方。”   周浦深答应得很快。   虽然和范愚还不熟悉,但光是和自己一样的解元身份与小上太多的年纪,就足够他把人列入可以相交的对象中去了。   再加上这个解元还是压过已经有所了解的陆展宣所得,显然能力不会差。   于是点头的时候还带上了点期待。   至于范愚,有人带着去熟悉太学的课业,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拒绝两人的好意。   夜里还特意早早入睡,以免遇上课早的情况,还得让周浦深唤他起身。   结果也正和料想的一样,早起才没多久,还未收拾打理好自己,范愚就听见了邻近的床榻上细碎的动静。   “大课得早些去。”   周浦深尽量用简短的语句来表明意思,也就没有说明大课究竟有多大,倒是对范愚起得比自己早些的事儿颇为满意。   他自己虽然不畏风寒,但在拿陆展宣的体质来衡量范愚过后,还是打算带着人寻个避风又靠前的位置。   出门够早能让这变得容易不少。   也让范愚瞧见了大课之大。   和他最习惯的十数人一间课室不同,陆陆续续到来的学生加起来得有数百,远不是一间普通的课室所能够容纳下的。   只有早些到场,占到的位置才能勉强算是避风,剩下的则都得顶着寒风听讲。   即便如此,众人求学的热情也没被消磨丝毫,望向先生的目光可谓炽烈。   而范愚,听讲的时候是聚精会神,没受到温度的影响,结束之后要从人群中走出来,倒不是很容易。   脑中还在盘旋着个因为今日听讲场所而冒出来的念头。   既然有足够宽广的位置能用以授课,系统空间里边,射御二者怎么也不该被安排在个对比之下可谓狭小的课室才对。   于是对二者的好奇越发升腾起来,正打算着等回了存心斋就试试全新的经营内容,肩上便被拍了一下。   拍他的手力道不轻,成功让压根没在注意脚下的范愚踉跄了一下。   再然后,颈后的衣领就被提住,像是生怕他跌倒,结果却是导致了咳嗽。   范愚手上动作因此在空中扑腾了一下才停下,转过头,瞧见的就是叶质堂那张带着匪气的脸,这会儿正有些心虚地跟着咳嗽,只不过是假咳。   “咳,允中,有个好消息要同你说,走走走,一道去你斋中。”   拍肩的手没放下来,而是换作了揽着,力道倒是收敛了一半,轻推着人往前走。   “是叫,存心斋来着?应当还有个名唤周浦深的书生?”   前几日还拍着胸脯说自己升了学谕,有麻烦只管找他就行的叶质堂,此时表现出来的样子一点都不靠谱。   甚至让范愚觉得,二人之间,分明是叶质安更有兄长模样些。   周浦深一直走在边上,闻言也跟着咳了一声。   瞧见了叶质堂把范愚拍得踉跄又去提衣领的动作,已经把人划拉进可以一交的友人范围里的周浦深,假咳里边可没有多少善意。   本来是想让人把还搭在范愚肩上的手放下来,效果却并不好。   一直沙哑的声音来咳,只让叶质堂当了真,扫了眼周浦深身上象征着外舍生的衣袍后道:“怎的受了凉还来听讲,走快些走快些,可别越发严重了。”   显然把人当成了个该被照顾的后辈,引得范愚抿了抿嘴角来掩饰自己的笑意。   “浦深不曾受凉,不知方才所说的好消息是?”   话里帮着道出来了周浦深的身份,范愚略略朝身侧仰起来头,试图从叶质堂口中问出来好消息。   一直表现得大大咧咧的人这会儿倒是守口如瓶,非得等到了存心斋中,见着所有人之后才肯说明。   脚下步子一点没放慢,还保持着方才以为周浦深着凉之后的速度。   再加上个头上的差异,等走到存心斋时,叶质堂才发现自己揽了一路的小弟的好友有些轻喘,而后露出来个憨笑,试图蒙混过去。   手上则是分别轻推了周浦深和范愚一下,只道:“快些进去暖和暖和,外边太凉了些。”   年纪比周浦深还小上一岁的新任学谕,端的架子像极了个长辈。 第103章   路上的交谈让两人成了最晚到的,叶质堂跟在后边进去时,不算大的屋子里边已经聚了整斋的人。   开口之前他就先倚着木门数清楚了人数,而后才清了清嗓子来吸引众人的注意。   “存心斋先前一直人数不足,故而只择了人暂时打理,而今既然已经齐活,斋长斋谕的位置也该定下来了。”   声音没多响,不过内容足够让屋里保持安静。   先前一直试图挑衅经乡试入学者的两人也没吱声,看向叶质堂的目光里边带着点期待。   像是觉得父辈有官职在身,自己也能够在捞着个位置似的,神情当中流露出来的意味来看,显然是已经幻想出了担任斋长斋谕之后的风光。   而后就被叶质堂的话给打破了妄想。   “斋长定作周浦深,至于斋谕则是范愚。”   新入学的两位解元,人都还未走到炉火前,便听见了道“任命”。   范愚甚至还在低着头解身上外袍的系扣,动作专注,闻言抬首时面上带着惊讶。   既是因为年纪还小,他没把叶质堂所说的好消息与这位置相联系起来,也有不知道斋长斋谕的身份为何意的因素在。   能听出来是个有些小小权力的位置,还是因为想起来叶质堂任的是学谕,称谓上多少有些相似。   趁着众人将惊讶的目光投向范愚的功夫,叶质堂继续解释了一番两人往后的职责。   “斋长斋谕皆由学生充任,为本斋学生之表率。前者可依规给以处罚,每月还需记录本斋学生的品行与课业,委送学谕考核。后者则须协助执行。”   依规处罚几个字过后,不学无术的几个官员子弟面色都有了变化,汇聚在周浦深身上的视线里,羡慕与不甘相混杂。   这人进存心斋的时间要比范愚早许多,众人对他的了解也就还算深。   比起时不时带着笑意,稚气未脱的江南解元,周浦深一直以来的呆板和沉默表现早已为他贴上了个会严格执行规则的标签,还得是不近人情的那种。   等叶质堂转身出门,范愚循着他的示意一道走出时,还是听见了身后几人的哼声。   “虽说是好消息,其实也没有那么好些。”   叶质堂这回拍下来的手收了力道,倒是没有再让范愚踉跄一回:“允中年纪还是小了点,是以只定了斋谕,而将斋长位置给以了周浦深。”   毕竟是有个惩处的权力在,交给还未加冠的范愚,不免就会让人担心他不能服众。   好在同样是今年一省解元的周浦深,光看模样就算合适。   依着平日里话都很少、脊背笔挺的形象来看,不论是记录品行课业,还是惩处学生,应当都会一丝不苟地对待。   只说了没几句话,讲清了二人位置安排的缘由之后,叶质堂就又没了正形。   道是:“已有几日未饮酒,读书都没什么兴致。这会儿正好空闲,允中可要与我一道饮上一壶?”   口中是这么说,人却已经往前走出了存心斋的范围,朝着身后动作潇洒地挥了挥手。   他是知道范愚酒量的,只当个玩笑,并没打算等回复。   脚下离开的步子都有加急,显然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自己屋中,饮着美酒再读书。   留下范愚失笑,紧了紧身上一直还没解开的外袍,没回炉亭间,转而走去了休憩用的屋中。   好奇过的好消息既已知晓,今日剩下的时间,他想安排给系统空间。   屋里没点炭盆,温度也就和外边没什么区别。   顶多就是门窗掩住了风雪,让人呆起来没那么难捱罢了。   范愚于是也就没能直接让意识离开现实,不得不先将自己塞进了被褥之间,等把方才身上的外袍也压到被子上边之后,才舒适地叹了口气,躺着作出来发呆模样。   进系统空间之前,还得提醒自己一句不要真的入睡,免得平白多出个一个时辰的时间限制。   这回不必范愚认路,虚拟身体成型的位置,便是在几间课室外边。   在射御之间犹豫过后,还是选了场面应当会更大些的御,抬脚迈入了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狭小课室当中。   脚步刚跨过门槛,范愚便为看见的一切而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   系统空间里边又起了一片白雾,散去之后,课室的墙面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片一望无际的平原。   和府学时期,在尊经阁使用体验时长之后的系统变化都差不多,虽说已经很熟悉,但范愚并没意料到这场景的出现。   等他放下手,身前几步的位置上,就有无数光粒飞舞起来,凝聚出来车马与人形。   四匹挽马立在单辕战车前边,威风凛凛,御者暂且没有什么动作,连带着挽马也都安静不动。   可能是因为范愚在现实当中没有机会瞧见人学习五御,连战车也不再常见,系统难得体贴,给了他靠近仔细打量的机会。   甚至还能伸出手去摸一摸挽马的鬃毛,感受一下系统模拟出来的触感。   车轼与横木上都挂了铃铛,正是五御当中第一项所要用到的器具,这会儿被范愚好奇地拨动,正摇晃着发出来声响。   虽没见过人学习五御,却曾在书中读到过,对范愚而言其实倒也不能算是陌生。   起码能准确地报出来各项称谓与内容,只是可惜没能瞧见过真实场景,光靠想象有些难。   想到这里,范愚退开了几步,开始静候在府学尝试新的经营内容时,系统会做的展示。   虽然不确定到了太学之后,这个惯例有没有被保持下来。   好在这回系统也没让他失望,等他退开足够的距离,战车上一直没有动作的御者终于有了反应。   缰绳的抖动示意了雁行的挽马开始动作,方才被范愚拨动过的两个铃铛也随之响动。声音舒缓,节奏也一点都不凌乱。   规律的铃铛声音与御者的从容动作,都很好地展现出来了“礼乐”观念下的仪式感。   正是五御里边排在最前作为入门的“鸣和鸾”。   铃声响动没过多久,战车前边的地面上就凭空多出来了道曲折的水沟,提醒着范愚即将转入“逐水曲”。   水沟细窄,要在战车与四匹挽马的遮挡之下看清楚每一个曲折就已经不太容易,还得靠着手中的缰绳来提示挽马动作,不仅得完美地避开水沟,还得沿着其方向前行。   范愚光是注视,就已经在感叹其中难度了。   而立于战车上的御者依然是一副从容姿态,如臂使指般,指挥着挽马完成了第二项。   战车才到水沟尽头,平原又生出来了些变化,交叉口悄悄出现在了挽马跟前,水沟则是凭空消失,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范愚已经习惯了系统空间的变幻莫测,此时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御者技艺精湛的展示上边,口中悄悄念出来了“舞交衢”。   有个舞字在其中,这一项的要求自然不会是简单地通过路口即可。   旋转适度的战车契合了乐舞的节拍,御者此时像极了是个成熟的舞者在炫耀技艺,操纵着战车于交叉口舞动。   “舞交衢”过后,该到“过君表”。   范愚的视线移动,便瞧见了适时出现的君王表位。   御者显然也有一直在注意,缰绳抖动过后战车便停下来舞步,车过表位而御者致意。   即便人立于战车之上,手中也还执着缰绳,表现出来的也还是完美的礼仪,半点不失气度。   相比前边三项,“过君表”的观赏性于看客而言便少了一些,范愚心中已然期待起来了排在最末,也是他认为最难的“逐禽左”。   君王表位消失在原处,平原上边已经浮起来烟尘,待驱逐的禽兽出现。   已经结束了大半展示的御者并没有放松,对待最后一项的态度也没有丝毫松弛。   缰绳的控制下,挽马带动着战车,将猎物悉数驱赶到了左前方,为的是便于君王射猎。   虽没君王在场,“逐禽左”依旧完成得很完美。   等到禽兽也化为光粒消散,挽马才停下脚步,和才献上一场极致展示的御者一道,又恢复到了静止不动的状态下。   范愚则是瞧见自己身前也多出来了无数光粒飞舞,凝聚成了与御者所控的一般无二的车马。   还处在震撼当中的人这才意识到,五御乃是这间特殊的课室的经营内容,而展示过后,就该轮到他自己学习了。   以看客身份欣赏五御的展示确实愉悦,可换做亲身学习,却显然不是易事。   现实当中确实已经无人学习,但这次展示的认真程度就已经足够说明,系统打算一丝不苟地教授的决心了。   而事实上,范愚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的向往和好奇。   瞧见车马时就直接上手去摸,此时有这样一个学习的机会放在面前,担心难度的同时,他可一点没有放弃学习的打算。   就是上战车的动作有些颤颤巍巍。   先前游学时候单是坐在车里都觉得颠簸,此时要站立着尝试驾驭四匹挽马,怕不是能让他重新体验一回晕船的感觉。   也没准会是直接被颠下去车箱?   果然,学着御者的动作抖动缰绳过后,范愚就发现本该雁行的四匹挽马,险些撞成了一团,铃铛则是哗啦作响。   最后还是靠着系统的帮助才恢复成最开始出现时的模样,好让范愚进行新一次的尝试。   且不说五御,一次体验过后,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要花费多久才能做到让马并行了。 第104章   缰绳粗砺,加上范愚这是头一次立上战车,下意识就握得特别紧,没多久手上便磨得泛红。   原本还想等结束这次经营之后去试试隔壁的射的念头,不得不因此被他打消掉。   好在系统当中的痛觉虽然真实,但没和现实同步,等他退出系统空间,并不会在手上找见丝毫痕迹。   没有炭火温暖的屋子里边冰冷一片,却没法消磨掉范愚的兴奋劲儿。   原本因为冷意而蜷缩成一团的身体,这会儿激动地在床榻上滚了滚,也不嫌这动作会让他好不容易捂得暖和起来的被窝变凉。   倒是勉强还记得不要滚出去被褥外边。   再次形成的长条状物蠕动了一下身体,范愚甚至还把脸埋进里边,挨着被子里侧轻轻蹭了蹭,也正好遮去了欣喜的笑意。   系统往常设置的经营内容都文艺得很,难得出现的驾驭挽马和战车,对他而言实在是个极大的惊喜。   要知道现实当中基本已经无人会去专门学习五御,加上外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课室,直到迈入其中瞧见白雾的那一刻之前,范愚都还以为射和御这两项只会教授点理论,想象当中最好的情况也只是能通过投影来看看先人的动作而已。   倒是他低估了系统。   亲手握住缰绳的瞬间,范愚甚至有些蠢蠢欲动,想要直接骑上马背,在眼前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边骑上一圈。   反正系统空间里边受伤,只要退出去就能恢复,并不能带来什么实质上的损害。   要不是虚拟人的教授安排紧密,他还真想试一试。   即便是后来发现自己甚至没法让四匹挽马保持雁行的优雅状态,而手上也被缰绳磨得红肿时,范愚也只是把这想法往心底深处藏了藏而已。   想着何时才能有机会骑回马,脑中则是在重放着才给他带来过十足震撼的展示。   而旁人看起来,就只觉得他是懒洋洋地窝在被窝里边发呆。   “斋谕好生悠闲。”   陆展宣难得抛下炉亭间的温暖,裹着足够厚的衣裳,带着一身寒意推开了门,瞧见范愚的模样之后开口便是句调侃。   也正好提醒了他,把好好的被子卷成长条,由着风往里漏的做法实在有些愚蠢。   于是范愚讪笑了一下,连忙将被褥恢复成整齐的原状,又伸手把已经因为先前的动作而落在床榻上的外袍扒拉到身侧,才有些不太情愿地钻出被窝。   飞速将外袍披上身系好扣子之后,才终于有功夫去给陆展宣个回应。   陆展宣已经在自己那张床榻上坐了下来,毫无形象地展开被褥,覆在膝上,继对范愚的“啧”声之后,发出来声满足的叹息。   “没烧炭盆,实在太冷了些,怎的不与浦深一道回炉亭边上取个暖。”   被子帮忙守住了温度,寻着舒服姿势后,陆展宣便不急着离开,看架势甚至想来场闲谈。   兴致一起就被范愚察觉到,方才没因为寒意瑟缩身子的人这会子反而想要打个寒噤。   在没有炭火的冰冷屋子里边开启一场漫长的交谈,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不过也没打算打断,范愚只把自己往被窝更深处藏了藏,摆出来会好好倾听的姿势。   “方才恭喜了浦深,却还未同允中你道喜。倘若没记错的话,斋长斋谕虽不似学谕等有月俸,却也还能免个斋用钱,也算是减笔开支。”   太学有官厨,却只对内舍生和上舍生免费开放。外舍生都得缴纳了斋用钱之后才能在官厨就餐。   范愚在每回考中更高的功名时都有收到奖励和道喜,府学时候的膏火银也差不多尽数攒了下来,但读书向来费钱,单是算算科举赶考的路费,就不便宜。   即便是面对各种开销时早就不再捉襟见肘,偶尔能省去一笔总归也是桩好事。   不说叶质堂已经是学谕,即便还在外舍时,他也是豪富子弟,还真没在意过斋用钱的存在,自然不会对范愚和周浦深提起来这事儿。   还是陆展宣不知从哪听见了消息,才来转述给范愚听。   认识周浦深之后,陆展宣就有些被惯坏,原本就能念叨许久不嫌口干,而今逐渐发展成了甚至不需要人的回应,只要偶尔抬头发现人还在听就行。   于是甚至没给范愚留个什么插话机会,自顾自继续往下。   “呆在屋里也挺好,起码没那几人的嚷嚷声惹人心烦。允中你和浦深二人,往后可要成他们的固定挑衅对象了。”   一边说着,一边拿下巴朝边上还空着的床榻点了点作为示意。   显然叶质堂宣布斋长斋谕人选时候,几人的反应都不止被范愚自己注意到。   想着职责当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便是帮着周浦深记录斋中学生的课业品行,范愚倒是不是很愁这事儿。   反倒是如何督促这些对自己心存不满的不求上进者完成课业,更像个难题一些。   周浦深向来沉默,也就导致陆展宣此时才从范愚这边听到斋长斋谕的职责所在,一时间笑得靠在了墙上,也不嫌它冰冷。   笑过之后,就有些激动地起身,拽着范愚搁在被褥外边的手臂道:“走走走,去炉亭间瞧热闹。”   范愚一头雾水,并没反应过来有什么热闹可瞧。   但索性一个人回屋的最初目的已经达成,体验过御之后一时半会儿也还不想开始读书,便顺从地换了衣裳出门。   才到门口就察觉到了点不同。   离开时候还闹腾得很的炉亭间,此时一点动静都无。   范愚甚至要怀疑是不是众人都出了门去听一场他不知道的讲,留了间空屋子在那。   推开门之后却发现满斋人都还在,等他和陆展宣踏入,便真就一个不差了。   周浦深的位置挪到了最靠近炉火处,身边还空了足够坐下两人的位置,显然是留给方才没在场的范愚他们。   至于原本牢牢占据着这位置来烤着火高谈阔论嬉笑玩闹的几个,则是如同鹌鹑一般缩去了角落,手中还捧起来了书。   虽然是倒着捧的,明显心不在焉,但也堪称是个奇迹了。   范愚和陆展宣并肩朝着屋子正中走过去,倒也没客气,就在空位上坐了下来。   两人身上的厚重外袍,还是被察觉了他们到来的周浦深给接过去摆在一边。   人是已经坐下,却没打算读书,不约而同地扫视了满屋之后,视线就停留在了被驱离自己宝座的几人身上,面带惊叹。   再回过头看向周浦深时,则都是一副格外敬佩的样子。   还看得周浦深有些不太自在,手中要翻书的动作都停滞了下来,然后不太自然地抬首问了句“怎的都盯着我”。   “怎么做到的!”   因为身体原因而一直没去听讲,又和其中两人同屋的陆展宣,绝对是整个存心斋中对这群官员子弟怨念最深重的那个,瞧见转变之后也就格外惊喜,手上都已经激动地拿开了周浦深的书,试图让人好好讲讲过程。   已经有人问,范愚也就含笑未语,看着周浦深无奈妥协。   可惜陆展宣注定是要失望的,说话都有些像折磨,周浦深自然不会长篇大论,解释是解释了,就是言简意赅。   更不用说什么话本该有的跌宕起伏了。   “只是问了他们十几个问题,四书五经当中最为基础的,集了几人之力都没能答出来哪怕一题,自然觉着不好意思。”   甚至可以说是平平无奇,也没法解释几人为何会乖巧得如同鹌鹑,听见这边动静察觉到视线都没敢给点什么反应,简直像是被人掉了包。   但再不满意,周浦深能解释一句就已经是纵容了。   顶着好友颇有威慑力的目光,陆展宣再怎么觉得不满意,也只好乖乖地把手中抢过来的书给还回去。   只是落在范愚眼里之后,倒是让他神色有些恍然。   陆展宣自己不觉得,在旁人看起来,乖巧程度与边上几人也不相上下了,其中差别,也就只到周浦深纵不纵容而已。   于是原因直接被范愚归结成了先前没发现的友人自身的威慑力,而后就傻傻地露出来个笑。   照这么看起来,没多久前还以为会是个困扰的问题,周浦深自己就能解决个彻底。   相比之下,反倒是陆展宣自己,更成问题一些。   “浦深与我都得记录斋中学生的课业,可展宣你的身子……”   话未说完,只到能让人反应过来的程度就停了下来。   总不能在每日的记录上边都写上陆展宣从未听讲这几个字,而后让他自己去同学谕或是旁的什么主管此事者说明原因。   再怎么想,因为体弱多病不适应京都的冬日,都不是个逃去课业的正当理由。   让人听了,只会觉得这学生惫懒而已。   陆展宣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事儿,注意力终于从墙角几个鹌鹑身上挪回来,思索过后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总不好真写上从不出门,还是同你们一道去听讲罢。”   话音刚落,他就收获了两个好友同时投到身上的不赞同的目光。   正要说也没什么旁的法子,范愚倒是忽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道:“怎么把兄长给忘了!既然不能窝在炉火边上,展宣不如调理调理身子。换个方向,路子不就通了。”   想到办法之后自然而然就有些雀跃,也因此错过了陆展宣略微有些无奈的表情,显然这人不太认可。   再然后,无奈就转成了惊讶:“允中何时多出来了个兄长?”   话里满是好奇。 第105章   认识时间不算太短,陆展宣又向来话唠,范愚再怎么偶尔走神敷衍,搭话次数也不少,是以彼此间的了解倒还算深。   譬如此时,陆展宣便是知道范愚家中的境况的,或者说早已经没有家的情况。   忽而听见一声兄长,他自然要觉着好奇。   范愚倒只是习惯了唤叶质安兄长,左右家中没有真的兄长会让这个称呼混淆,也就一直没改。   想起来自己原先也多病的身体状况改善的缘由之后,一时激动,也就忘了该跟友人说名字才是。   听了疑问之后轻拍了一下额头,而后将兄长二字与乡试时候同住的少年郎君给联系了起来。   不止一回同桌用过饭,范愚这会儿一解释,陆展宣便顺利回想了起来。   乡试期间,他还真没注意过好友唤那少年作什么。   当时的关注点尽数落在了叶质安分明不是考生,却和他们同住一家客栈上边,还是碍于互相只知道姓名,才没好奇地问出口原因。   此时一回想,陆展宣脱口而出便是一句:“允中身体也不好么?乡试时候,你家兄长可是差不多寸步不离了。”   要说只是作为兄长的关爱,显然不至于随时注意着范愚的每个动静,更不至于全程同住,顶多就是接送个考而已。   听闻叶质安是医者之后再回想,倒是很容易猜出来缘由。   边上周浦深还保持着一言不发的状态,这句过后,却将原本放在陆展宣身上的担忧目光分了小半给范愚。   “早先确实身子不好,稍稍吹个风都能着凉发热,还多亏了兄长帮着调理,才到了如今的状态。”   效果是好,就是一开始的药实在难喝了点。   想起来并不好入口的药之后,范愚的思绪自然而然就转去了蜜饯上,而后才意识到近来一直觉得缺了点的东西是什么。   虽说如今不用时常喝药,但蜜饯早就成了习惯的零嘴,少了还真不太习惯。   想到这里,范愚抬手摸了摸下巴,计划着过些天出门得往屋里添置些零嘴的同时,也开始劝说友人听从自己调理一番。   太学同样有旬假,周浦深沉默许久过后头一句话,就是将日子定在了旬假那天。   还认认真真看向范愚,语气严肃:“旬假那日我有些事,看诊总归还是早些好,就是得靠允中了。”   于是打心底觉得这法子没什么用处的陆展宣,几乎是被范愚“押送”着,叩响了叶家的门。   他的家境不差,现在的健康状况就已经是折腾过好几回之后的结果了,否则走几步路都能喘好久才是,哪能支持得了这样读书科考。   只是药灌多了也就没什么用处,再加上叶质安的年纪比之陆展宣自己都还要小上不少,也就不太能够取信于他。   直到被小厮引着进了院子,才赶在迈进门前一瞬端正了一下态度,抛去了那点轻视。   叶质安打从回了京就还没出去行过医,此时正捧了册医书,有些百无聊赖地在那随意翻动。   视线却是落在了虚空当中,没个焦点,显然正在发呆。   也因此立刻注意到了范愚二人的到来,手中的医书顿时就遭了抛弃,动作不算粗暴,但放到一边的速度一点不慢。   桌案上还摆了碟蜜饯,却和他向来的口味不太相合。   “阿愚怎的来了?”话里带点惊讶。   既然没料到范愚的到来,那碟子蜜饯自然也不会是特意准备着的。   只能说是,相处多年,备点范愚习惯的零嘴,早已经成了叶质安自己的一个习惯。   即便是对甜腻的点心没什么兴趣,甚至备了之后自己根本不会伸手去取来用,也不影响蜜饯成为个固定摆设。   甚至还会有小厮定时更换上新买来的,以免放置久了不好入口。   从进门之后就特意落后了范愚半步,打量着院子全景的同时,陆展宣自然也注意到了蜜饯的存在。   联系来的路上还在念叨着之后要去买些蜜饯的范愚,以及碟子离叶质安对面位置更近的距离,这碟存在的理由已然很鲜明。   再想想好友提起兄长二字时候下意识挂起来的笑意,陆展宣的脚步逐渐放缓,甚至停滞了下来。   留下范愚自己还保持着一贯的步伐,朝着已经起身的叶质安走过去。   还没说什么,就先扫见了自家兄长身侧的桌案,而后动作自然地伸手取用。   尝见一旬没碰过的蜜饯,下意识便发出来声满意的喟叹。   声音还因为口中含着东西而显得有些含混不清。   叶质安倒也不嫌弃,显然已经习惯了范愚面对甜食时候孩子气的模样,反而伸出手去揉了揉眼前人的发丝。   再然后,才注意到了院子里终于迈动步子上前的陆展宣。   “兄长快帮着瞧瞧,看看能不能把他身子调理好些。”范愚也跟着反应过来,拽着进门前还不太情愿的人的手腕,像是生怕他趁机逃了似的。   “而今这样未免太孱弱了些,光是每日听讲就够让他缠绵病榻了。”   被握着手腕往前带了两步的人倒是不在意。   事实上,陆展宣能顺从地被带进叶家宅子,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想要问问范愚的情况。   乡试时候亲眼所见的紧张显然不会是假,对比之下,范愚所说的身体已经调理得差不多,就不那么可信起来。   只是像是为了印证方才那句话似的,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咳了一声。   屋中有炭盆,而即便如此,陆展宣身上厚重的外袍也还没敢脱下,咳嗽声音一响,他的衣袖便被往上捋了捋,手腕被抓着放上了桌案。   等陆展宣好不容易停下来乍起的咳嗽,被范愚按着肩膀落座之后,叶质安才开始了诊脉。   动作之前,还记得把蜜饯碟子朝着范愚那边推了推,示意人随意用。   只是直到陆展宣放下衣袖,紧了紧身上的外袍,碟中也没再减少一块。   比起蜜饯,自然是友人的身体状况来得更重要些。   虽说看着叶质安行医无数回也没懂一丝医术,但范愚还是托着腮,看诊脉看得格外认真。   瞧见兄长连眉头都未皱时,更是想要欢呼一声。   对医术确实是一窍不通,可他对叶质安行医当中的小习惯还是很熟悉的。   看表情,明显只是遇上得心应手的病症之后的反应。   范愚这才有心情去用蜜饯,手指还在碟中挑挑拣拣,择了块色泽更动人的放入口中。   好在整碟蜜饯也只有一人用,陆展宣同样没什么兴趣,倒不会有谁来嫌弃他挑拣的动作。   正享受着舌尖上传来的甜滋滋的味道,范愚就听见自己成了身边两人对话中的主角。   “允中如今的身体,可是已经彻底与常人无异?”   方才被突如其来的咳嗽给打断了的问题被陆展宣问出了口,他对自己的情况反而没那么在意。   而叶质安,分明向来最厌恶病人不顾及自身,听见这话之后也只是有些惊讶,而后竟然就顺着回答,甚至没有不耐烦的意味。   “确实不至于再吹个风就病倒,个头也拔高不少,起码赶上了同龄人,唯独人还显得瘦弱一些。”   一边说着,还顺手将范愚刚挑拣选中的蜜饯取到了自己指间,招来点不满的目光。   他对甜食没什么兴趣不假,但和范愚呆在一起时,被迫或是主动用的其实也不算少,譬如此时的逗弄,总能让人开怀。   “要彻底补上身体长久以来亏损的部分,总归不太容易,只能往后慢慢来,左右如今的体质与常人相差确实不远,终于算是能放下点心了。”   乡试时候的格外注意可不止是因为每逢科举都莫名高热的误会,也有对范愚的身体能不能熬过这么连续数日高强度考试的担忧在。   范愚自己倒是觉得已经一切正常,尤其对拔高之后的身高颇为满意。   “兄长可是神医弟子,必不会被此难倒。”   既是真正的对叶质安的信心,也是在察觉到陆展宣近日来那点不以为意之后的小小提醒。   毕竟是年纪连加冠都未到的小郎君,医术再佳,在还没靠自己在京城攒起来名气的情况下,要得到病人信赖也不太容易。   这种情况下,宋临实在是面不错的大旗,扯上之后向来好用。   “神医弟子?可是指的宋神医?”   满大周被称作神医的,也就寥寥数人而已,其中还只有宋临一个有收过弟子。   也至此,陆展宣才将叶质安的姓氏与豪富叶家这四个字给联系起来,下意识便环视四周,又打量了一番屋里的陈设。   表情上的震惊还没收拢,心中曾有过的轻视随着好友的点头烟消云散,而后就听见了范愚没能克制住的轻笑。   至于叶质安,早已经示意小厮取来了笔墨,正打算开方子让他自己去抓药。   这回的轻松倒还真不是因为宋临的教导,反而是正在那笑得灿烂的人,才是他仔细钻研搜寻各种调理法子的真正原因。   光是当年那莫名其妙的高热昏迷,就曾让叶质安耗费过太多心力,更不用说饥寒交迫折腾出来的亏空,若是真要掐指去算,而今的医术里边,起码得有一成是被同样原因所造就。   只是从来没宣之于口而已。   正如此时小厮恭恭敬敬送进屋,摆到范愚手边的蜜饯,也是他趁着人没注意时示意的准备。   惊喜换来越发灿烂的笑容,和一声甜度兴许和蜜饯差不多的“多谢兄长”。   叶质安自己的眼中,也跟着流淌出来笑意。 第106章   接过了小厮送来的蜜饯的人并没有打算就这么离开。   旬假还余下半日功夫,原本的计划又都已经完成,范愚索性就让人又送上来茶水,开始了闲谈。   开口便问及了叶质安今后的打算。   打从两人相识以来,这人便一直醉心于医术当中,而今回了京都,总不至于乖乖呆在家中,做回他的富家公子。   少年的回答大体上和范愚预想的没什么区别。   “既然已经回了京都,家中长辈怎么说也不会放我立时离开回去江南。”   叶质安执起才放下没多久的医书,却不翻动,有些漫不经心地将书册握成卷,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手心。   这话听上去像是长辈不舍,实际上却是因为娘亲正无视反对,想着给他定门亲事。   好在暂且只是她自己在搜罗合适对象的信息,还不至于这么快就有个结果。   “师傅不通俗务,当年在京都时,父亲帮着建起过个悬济堂,名声也还算响亮。这些年师傅虽游历在外,医馆却还在,只消收拾收拾便能再用。”   说到这里,前边话里的轻浅烦恼已经转成了十足的愉悦。   “上一封信中,师傅便允了我重开医馆,只吩咐说是莫要堕了名声就好。等阿愚下回旬假,悬济堂便也该收拾得差不多了。”   正好能当个住处,从日日和娘亲相对变到隔上数日再归家一趟,既方便了钻研医术,也多少能降低一下被念叨婚事的频率。   话一说完,范愚的眼睛便亮了亮。   如今确实不必每逢旬假就去医馆报道,但和叶质安呆在一块儿早就成了个习惯,除此之外,他似乎也无处可去。   乍然听见叶质安说在京城也有个悬济堂,自然便有些兴奋。   却没察觉到自己下意识忽略了先前对于北方完全不同于江南的风光的好奇。   对悬济堂三字的反应还不止神情变化,等范愚的目光顺着叶质安明显没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往下移时,便瞧见了自己手中拽着的衣袖,让人整齐的衣领都被牵动了些。   显然是他方才一时兴奋的结果。   然而瞧见之后,范愚没松开手,叶质安却也没打算把自己的衣袖收回。   以至于等两人达成一致,决定拿余下半日时间去瞧瞧正在由仆从们重新收拾的医馆时,一路上还维持着方才的状态。   陆展宣落后了一步,正好将这场景完全收入眼中。   看上去就仿佛是年长者担心还在学步的稚童走散,才拿衣裳作为连结似的。   出发时候还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不等真正在医馆门前停下脚步,他就已经陷入了迷惑当中。   谁能告诉他,这一路上像个孩童般叽叽喳喳个不停的人,真的是平日里不太受得了自己念叨的好友么?   其间的反差未免也太大了些。   话题从叶质安回京之后就没再给叶质堂写家书,到成了斋谕,再到一旬时间里太学中的点点滴滴。此时的范愚,赫然便是个独自念书回来之后,兴奋地对兄长念叨自己见闻的小郎君。   叶质安则是一直在仔细听,半点没有敷衍意思,间或还记得打断一下范愚,来提醒他记一记往医馆的路。   只是到范愚停下来话题,不大好意思地表示自己没能记下来之后,也不见恼意,反而颇为纵容地来了一句“无妨,下回去太学门前等你便是”。   也正是这一句,让陆展宣越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排斥在了两人的世界之外。   明明是一路同行,仅仅落后一步的距离,就让熟悉的好友骤然变得陌生不少。   至于叶质安,即便是还没来得及熟悉,也足够让陆展宣察觉出来不同。面对自己时候的矜贵气度,和在范愚面前的这一副纵容模样,实在不需要花力气来辨别。   要不是同样需要记一记医馆所在,来避免万一方子有效却找不见路的尴尬境况,他还真有些想半途就离开。   但既然这会儿已经站在了悬济堂的门前,也就不妨进去一瞧曾经属于神医的医馆模样了。   被指挥来收整院子的仆从们正忙碌个不停,甚至没心思分给院门口的三人。   时隔多年,无人居住的院子已然有些败落,加上宋临向来偏好幽静些的环境,周围婆娑的树影于是营造出来了点怖色。得亏有冬日阳光带来的暖意,和仆从擦拭额际汗水的动作,才除去了阴森感觉。   范愚倒是不在意,手中还抓住叶质安的衣袖,四下打量了一番悬济堂。   瞧见已经开裂的牌匾之后就又兴奋了起来,微仰着头去看比自己略高出一截的人,道:“兄长不妨自己来书写。”   他可还记得,当年催使自己迫不及待去解锁行书的缘由,便是身边这人那一手铁钩银画般的潇洒字迹。   而今悬济堂更换了主人,牌匾交由新主人来题,也算是合情合理。   叶质安于是顺着答应下来,左右重写还比修补来得容易,远在江南的师傅也向来不在意字迹,对他自己的要求只到能认出来就行,结果便是开裂还挂着的牌匾,实在没什么美感可言。   倒是陆展宣闻言诧异地转过头,但也在说话前想起来了药方上边的字迹,神情转为了了然与期待。   “那下回再来,我可要好好瞻仰一番新的牌匾。”   余下倒是没什么可看的,未经洒扫就开始的忙碌收拾,让院子里粉尘飞扬,贸贸然迈进去的结果只会是咳嗽个不停。   药柜得新打,医书也还在叶宅里边没搬过来,悬济堂尚且还是个空壳。   三人于是只又在院门口停留了片刻而已。   一日时间已经消磨得差不多,此时回去太学,正好能够赶上官厨的晚饭,叶质安还送了两人到门口才打算离开。   走前还叫住了刚松开自己衣袖的范愚,递上了蜜饯。   正是先前叶家小厮听了吩咐特意备下的那份,被一心想看悬济堂的范愚给遗忘,却一直被他提在另一侧的手中。   范愚一路上始终拽着衣袖的行为,倒是正好让他没能注意到蜜饯的存在,继而收获了个惊喜。   夜里于是没呆在炉亭间取暖,点起来烛火,又披了件足够厚实的斗篷在身上,半个身子都陷在松软的被褥之间,就着久违的蜜饯与茶水读书。   连系统里尚未进去过的几间课室,都没能在吸引力上比过此时的闲适。   还是等入睡,范愚才决定用已经逐渐习惯的方式,到系统空间里边去练上半个时辰的书法。 第107章   确实趁旬假抓了药,但调理的效果没那么快呈现,陆展宣依旧在被北方的寒冬困扰。   既不想被记录成入学之后从不听讲,又不愿意为此让范愚或是周浦深去谎报,于是只好尽量选小课来听。   课室里边虽说没有备炉火,好歹不至于像数百人的大课一般得全程吹着寒风。   就是频率低些,往往数日里边也只安排一回。   于陆展宣而言倒是个福音,每隔几天才在外边呆上几个时辰,还是在他勉强能接受的范围里的。   每每出门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恨不得连脸都遮住,进了门窗紧闭的课室都不肯脱下太过厚重的衣裳,和旬假时候去看诊的表现一般无二。   范愚倒是逐渐习惯了北方,甚至还觉得纯然的冷意要比江南的湿冷好受一些。   尤其是窝在炉亭间时,暖烘烘的感觉,配上陆展宣借着炉火煎药时折腾出的药香,于范愚而言还能算得上是享受。   时常寻个角落倚靠在墙上,状似对着书在研读,意识却早就进了系统空间里头。   解锁完六艺那几间课室至今已经过了一旬,真正尝试过的却还只有御和书数三间。   空闲时间几乎都被他拿来泡在了五御上,整日和缰绳与挽马作斗争。   努力还是有些回报的,起码范愚终于学会了控制着四匹挽马一道动作,而不是没几步就撞在一起。   车辕与横木上的铃铛,也勉强能够保持一小段时间的节奏一致了。   头一回听见纷乱的铃铛声音合二为一时,他还有些不敢置信,也因此,手中动作一乱,不说继续鸣和鸾,雁行的挽马都险些又撞在一块儿。   小有成果之后,考虑到系统空间里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范愚便想要试试逐水曲。   反正就算不慎翻进去水沟,也不会让现实中的衣裳沾湿分毫。   想到这里时,范愚还称赞了一番系统:“幸好空间内的温度不会随着现实变更,否则岂不是得穿得严严实实来练御车。”   话刚说出口便后悔,生怕系统听了之后调整温度,让系统空间和现实更加贴合。   好在机械音没有响起,温度也没骤变,让提心吊胆地等了片刻的范愚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整了整身上模拟出来的轻薄衣衫。   虽然上边半点褶皱都无。   不用再提心吊胆,可他想要做的事也没法达成。   系统显然不打算纵容宿主的任性,虚拟人面对想试试逐水表的请求时,只面无表情地挥出来面光屏,却连口都不愿开。   光屏上依次排列着五御的名称,却只有一行鸣和鸾是浅蓝色,下边全数灰暗,正待解锁。   再伸手去点逐水表,光屏上的文字便跳跃了一下,转作“学习条件:鸣和鸾达到熟练程度。宿主目前学习情况:初学。请宿主再接再厉。”   初学和熟练之间还隔着档掌握,这会儿看起来却像是天堑。   一时的好奇心没法得到满足,范愚于是想起来了剩下几间课室的存在。   眼看着一次经营即将完成,难得没有继续泡在五御的课室里头,反而转去了“射”。   射技同样分了五种,分别名曰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   和御术一样,范愚能念出来各项名字,甚至知晓其具体内容,却从不曾亲眼目睹过哪怕一次。   比起已经在展示中瞧见过的逐水表,迈入射技课室之后的好奇心反而更重,先前的那点失落也被瞬时抛去了脑后。   课室同样化为了一片白雾,最终凝聚出来了靶场的模样。   不像御术时候随着项目变更才变动的环境,靶场最前端并排竖立着五个靶子,同射技的数量相对应。   负责展示的虚拟人倒还是只有一个,先立在了最靠近范愚所站位置的靶前。   白矢意在穿靶而箭头发白,好表明发矢的准确和有力。   虚拟人同样一言不发,发现范愚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之后,就自顾自拉开了手中的弓,展示开始。   动作确实有力,可看性却不如隔壁的鸣和鸾来得强。   范愚倒是不觉得失望,反而脚步轻快地走向靶子,想看看箭头是不是真的发白,面上期待意味甚浓。   看清之后,还没来得及退开多远,虚拟人就又抬起来了手中的弓。   系统空间里的伤害是不会带去现实,可这并不意味着被弓箭遥遥相对之后范愚还能保持淡定。   即便清楚展示不会出任何岔子,不同箭靶之间也还隔着距离,自己并没有被虚拟人瞄准,少年也还是大惊失色,脚下飞快地退出去数步。   等远离了箭靶站定之后,才有闲心去回想参连的含义。   于是眼睛就亮了起来。   “参连者,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也。”   参连的可看性同样不及逐水曲,但却胜过白矢太多,至于其中的难度,反正此时只是看展示,范愚努力忽视了等学习时候自己可能的惨状。   从虚拟人射出第一箭开始,便连眼都不眨,生怕错过哪一个细微的动作。   等到最后一矢也离开弓弦而去,才解除了屏息凝神的状态。   而后便是大口的呼吸,来缓解方才的莫名紧张。   射技在观赏性上的不足,被紧张刺激的感觉给弥补得彻底,分明不是自己在持弓而立,光是旁观就足够让人为之提起来心弦了。   虚拟人没打算给范愚留个缓神的时间,正好这回不需要去查看箭头的情况,箭矢才射出就挪动位置,转向了下一个靶子。   剡注指的是疾矢,讲究的便是瞄时短促,是以箭矢刚触及弓弦就被射出,极快的动作却没影响到结果的准确。   第三个靶心同样被完美贯穿。   襄尺倒是给全程紧张的展示增加了点松弛的气氛。   和御术当中的过君表相仿,襄尺更为注意的是对君王的礼仪,道是“臣与君射,不与君并立,襄君一尺而退”。   虚拟人的身侧于是有光粒飞舞,五御展示时候没出现的君王凝聚了身形,一身猎装,手中同样持了把大弓。   先前表现得意气风发的虚拟人此时动作谦逊,冲着君王行了礼之后才退开一尺距离。   只是弦一拉开,掩饰下去的风采就自然而然重现,铮铮铁骨在简单的动作中透出来不少傲气,等箭中靶心之后才再度收敛起来。   身形凝聚没多久的君王又化作光粒消散开,化入虚空前还有些调皮地绕着虚拟人周身转了一圈,带走了那点臣子礼节。   排在最后的井仪同样是用到四矢,更强调的却是箭矢之间的连贯与最终的正中目标。   范愚才刚松弛下来,就又为虚拟人抽出来四根箭矢的动作而屏息,聚精会神地盯着其手中的动作。   明明远看也能看清楚结果,但在虚拟人身侧的箭筒也消散之后,他还是小跑着到了几个箭靶前。   系统难得体贴,在将箭靶也化为光粒之前,还给他留了点打量的时间出来。   这回不必担心被箭矢误伤,也就得以认认真真去看结果。   箭靶中心的红色圆形总归占了点面积,只要箭头没入其中便都能说是正中靶心,只是展示显然做到了尽善尽美。   每一个箭靶上都是真真正正的正中靶心,上下或是两边的距离完全一致,让范愚为之惊叹。   也因此,赶在系统宣布展示结束之前,他就开启了一次经营,没给虚拟人留下个消散的机会。   经营甫一开始,范愚跟前的地面上就有光粒开始飞舞,为他凝聚出了把和虚拟人手中完全一致的弓。   但这样一来,拉开它所需要的力量也就一模一样了。   系统的模拟参照的是本朝军弓手的标准,配备的弓箭自然也是军中的用度。   一石弓对虚拟人而言可以掌控自如,范愚却被开弓给绊住了学习的脚步。   射技课室的虚拟人没像隔壁一样保持沉默,沟通全靠光屏,教学全靠模仿,只是不等他庆幸,这位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放下弓,先静心”。   虚拟人出声之前,范愚就已经握起来弓,一手想尝试着去拉动弦了。   结果却是直到他被认可已经静心后,还被矫正了一番站姿,道是“步法与身法相连,乃射学入门第一义,初学须严整步位”。   再然后则是握弓与钩弦、举弓的动作。   等到虚拟人真正介绍纠正完所有姿势,又确保范愚已经彻底记住之后,一个时辰的经营时间也没剩下多少。   本以为会紧张刺激的学习,硬生生变成了枯燥无味的第一课,还不容他走神。   好不容易被允许去拉动弓弦时,虽然对边上没有箭矢以供练习带着点疑惑,范愚还是觉得颇为激动的。   开弓的难度让他明白了系统不凝聚出箭矢的原因。   显然系统是认为,作为初学者的宿主根本无法在第一次经营就用到箭矢,也就懒得给准备上了。   宿主在系统空间里用的身体和现实没什么区别,也就导致了范愚的力气完全模拟的真实情况。   读书多年,即便是因为身体原因坚持了每日清早的锻炼,也只是保证体力能够应付得了科举而不至于半途累晕过去而已,要说力气,实在没有多少。   尤其是范愚还只是少年,身体甚至比之常人还要稍稍弱上一截,也就越发没法满足射技的最基本要求,将弓完全拉开了。   再加上弓弦极细,用力的过程还会带上点痛楚,范愚期待中的潇洒,不止没法在这次经营当中实现,短期内都有些难度。 第108章   新课室的头一次经营在范愚发现自己没法开满一石弓时就到了尾声,连多加尝试的时间都没有。   至于手上因为弓弦而出现的些许红色,在经营时间结束的瞬间就消失了个干净。   连带着痛觉也一道消弭。   只是变换为靶场的课室始终没变回原本的样子,范愚也就没法在不退出系统空间的情况下离开课室。   才刚觉得疑惑,机械音主动响了起来:“本次经营已结束,考虑到宿主的实际情况,可选择时间进行检测,从而配备合适的弓用以练习。候选时间为现在,或下次经营开始前,检测时间不计入经营时长当中。”   范愚的第一反应不是能拥有合适弓箭的喜悦,反倒是先察觉了系统的抠门。   解锁几间课室成功掏空了他的金币,而今全靠经营的奖励来积攒。   系统这么一来,不管检测多久,都不计入到经营时长里,岂不是平白省了一笔金币下来。   腹诽归腹诽,能更换弓箭总归是件好事。   方才的一次尝试,足够让他意识到自己和军弓手在身体素质上的差距,甚至因此兴起了个念头,打算加大点现实中的锻炼力度。   没让系统等太久,范愚开口选择了立即检测。   刚消散没多久的一石弓随着检测开始的声音再次在他手中凝聚,等他尽力拉动弓弦却依旧没能成功过后,其形态就开始了自主变幻。   系统则是再次提示了开弓,显然已经靠方才尝试的那一下,判断出来了宿主的力气。   新换上的弓就要合适太多,拉满弓弦不算多轻松,却没到力所不能及的地步。   本以为要耗时许久的检测,短短两步就宣告了结束。   “检测完成,此后的经营中,宿主都将使用本款弓箭进行练习。”   至于为何一开始没配备最为合适的弓箭,系统的解释是:“系统提供的虚拟身体各项数值参照现实,但力气不在已知数值当中,故而需要单独检测。”   可能是因为自己在现实中也从未探索过力气的峰值?   问题已经解决,范愚便没再纠结原因,只胡乱猜测了一番就将其抛之脑后。   随着检测的结束,靶场已经又转为白雾,继而变回了普普通通的课室模样,好让宿主离开。   可以瞧见离开的门了,范愚却有了新的打算。   既然弓箭已经换成了与自己身体情况相匹配的状态,不妨就再来一次经营,试试看开满弓后射箭的感觉。   想来一定很潇洒。   想到这里,范愚甚至还为没法在现实中展示射御二者而感到了点遗憾,他还想让叶质安瞧上一瞧呢。   新的经营还没开始,箭都不曾搭上弓弦,思绪就已经走得甚远,甚至挂上了傻笑。   无人提醒,于是回过神都花了点时间。   开启又一次经营之前,倒是记得先让意识回到现实中一下,起码也得改换个姿势,才好继续旁人眼中的“发呆”。   经白雾变换过后再度成形的靶场,这回只摆放了两个箭靶,分别供宿主和虚拟人使用。   两次经营之间只相隔了没多久,才被仔细纠正过的站姿自然不会出问题。   范愚于是得以直接上手去触碰新换过的弓,将其握入手中后还掂了掂分量来比较,结果却招来了虚拟人动作一点不算轻柔的拍头阻拦。   弓弦同样很细,但既然不用再费劲全身力气来试图拉开,带来的疼痛感觉也就随之降低到了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表情上倒不会再龇牙咧嘴。   虚拟人同样持弓,立在一旁没什么动静,等到看着范愚顺利开满了手中的弓之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系统没在两人周围放上箭筒。   不等范愚疑惑练习的箭矢该如何获得,虚拟人便抬起来手,忽然出现的光带绕着其手臂飞舞了一圈,最终凝聚成箭矢模样落在他手心。   而后被搭上弓弦,飞快地射出,正中靶心。   光是箭矢出现的这一幕,可看性就比展示时候增强太多,成功吸引了范愚的目光。   甚至惊叹过后,还下意识地学着虚拟人的动作抬手,想看见一样的光带绕自己飞舞。   系统也没让范愚失望,瞬时在他手中凝聚出来了新的箭矢。   就是不能立即尝试着射出,还得被已经走上前的虚拟人给纠正一番搭箭的动作。   同样是纠正姿势,令人庆幸的是这回没花费太多功夫,到经营结束之前,还有足够充裕的时间来进行练习。   终于被获准能够试试射出箭矢,范愚颇为兴奋。   只是这兴奋劲儿没等维持上几个呼吸时间,在他好不容易觉得自己瞄准了靶心松开弓弦后,就瞬间消失殆尽了——   不说正中靶心,飞出的箭矢连靶子都没能碰上。   甚至不是因为方向上的偏离,而是飞了半途就直接委顿地落在了地上,箭头堪堪扎进地面,尾羽在空气中震荡了两下才停下来。   虚拟人没给出什么反应,系统却恶趣味了一把。   被作为示范射出的那根箭矢,早在箭头没入靶心之后就化为光粒消散,范愚失败的结果却顽固停留,始终没个变化。   若是机械音此时出声辩解,大抵还得说上一句“宿主射出的箭矢不会干扰到后续练习,故而不予消散”。   毕竟地上的箭矢怎么也不会影响范愚继续试着瞄准靶心,顶多到最后把靶场变成只刺猬而已,还是化为白雾就能解决的小事。   留在地上没准还能激发出来宿主更多的斗志,将这回经营的效果提升上一大截呢。   虚拟人伸手就又有箭矢成形,而后再度在靶心消散,不论拉动几次弓弦,也就只有一根箭矢在循环往复。   范愚的情况却完全不一样了。   每一根射出的都不会消散,也就导致靶场的地面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箭矢。   大部分甚至没能像第一箭一般扎下去,尾羽同地面之间造出来点角度,而是直接平躺,箭头半点不染尘土。   不说刺猬,只能说是有一大把箭矢被不懂事的孩童给洒落在地而已。   好在起码飞离的距离渐远,倒没有哪根落在了第一箭身后。   多番尝试过后,终于还是有几根箭矢挨着了箭靶的边,勉强能够扎在上边不掉下来,让范愚感受到点欣慰。   靶心就真的暂且是个妄想了。   不过若是视线不去顺着箭矢的轨迹移动,光看范愚在练习中逐渐娴熟起来的动作,倒是能配得上他原本想要的潇洒了。   要是再把表情从生动的失望换成强装出来的自信模样,再绘制到幅画卷上边,指着图像说他是个精于箭术的小郎君,兴许还能取信于人也说不准。   开弓所需要的力气确实被系统调换得更低,但负责教学的虚拟人毕竟是模拟自军弓手,最不惧怕的便是艰苦条件,也就不会提出佩戴指环的建议,来帮宿主避开训练中的痛感。   于是随着这次经营的临近尾声,范愚在为箭矢能够碰着靶子而欣喜的同时,表情也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拉动弓弦的同时,口中不时发出来点“嘶”声。   还不好意思让声音太响,显得自己过于娇弱。   等到经营结束前射出最后一箭,看着箭矢离靶心的距离又近了些许,而虚拟人和靶场一道化为白雾消散,手上的痛觉也消弭之后,范愚才有时间来思考该如何改善一下局面。   苦恼良久之后,还是弓弦的熟悉触感提醒了他。   数年前解锁府学,刚开始学琴时候,他是有过同样的苦恼的。   当时系统的回答是可以一次性或是分期支付十万金币来改变模拟身体的体质,好随着练习形成茧子来减轻琴弦带来的疼痛感。   只是范愚困于金币的匮乏,只选了每次选择花费50金币改变半个时辰体质,靠逐次累计来趋近十万金币的最终目标。   直到解锁了太学,府学随之关闭为止,也还没付足十万金币。   想到这里,范愚才低头去检查自己的手指,不出意料,毫无茧的痕迹。   哪怕琴弦和弓弦会形成的茧子位置存在差异,此时找不见茧的存在,也是系统的纰漏才对。   “体质改变结果是无限趋近于现实,现实中茧会随时间流逝而减轻直至消失。”   可惜系统回答的声音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淡定,并不承认纰漏的存在,还有闲心催个款:“宿主是否计划一次性支付余下款项?”   于是和当初一模一样的困扰再度降临。   当时没有足够的金币来一次性付清,这会儿才刚解锁完所有课室没多久的范愚自然也没法做到。   顶多只能接受拿每次经营所得中的一部分来逐次累计,慢慢改变体质而已。   本以为沟通已经结束,机械音却不这么想,又提醒了一句:“由于射技课室经营时间是琴艺课室双倍,宿主如需要继续使用本功能,每次经营需支付100金币。”   没法一次性收齐剩下的款,系统也没忘记根据实际情况来改变定价,直接翻了个倍。   留下范愚在那打开来个人信息页面,对着余额苦笑了一下。   系统的经营奖励确实有在随着建筑的更新而提升,甚至幅度还算得上大,但新课室的解锁价格也在水涨船高。   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换到太学之后,要攒到不变的十万金币确实容易不少吧。   只是既然累计的效果和付清一般无二,他也就没了支付完整的打算。   谁知道后边还会有什么要用大量金币的地方在等着呢? 第109章   拉不开一石弓让范愚决定了多加锻炼,然而现实条件却不太允许。   北方的冬天温度极低,冰雪都是常态。   做下决定的次日清早,他比往常起身的时间还提早了些醒过来,又在温暖的被窝当中挣扎了片刻,全靠意志力才能成功起身。   夜里给窗子留了缝隙,一出被窝,便正好教透进屋的寒风给绕了身。   范愚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于是动作飞快地换上衣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打开门便傻了眼,空中正飞舞着鹅毛大雪,一夜时间更是让地面上也积起来半尺深。   不说锻炼,连出门去听讲都有些难度。   也正是面对着寒风时下意识拢了拢衣襟的动作,提醒了范愚,即便是没有积雪,也没法照着计划执行——   这么冷的天气下,光是一件外袍就重得很,整个人更是因此显得笨拙,哪能做出什么动作来锻炼。   总不能为此换上轻薄的衣衫,去顶着寒风折腾。   那样一来可就不是锻炼,反而是迫不及待想得个病,再尝尝久违的加料之后的汤药了。   于是计划夭折于天气,再要重启怎么说也得是开春以后了。   傻站在屋檐底下,难免就会沾到些被风卷入的雪,面颊上化为雪水的些许冰凉让范愚从思绪中抽身,老老实实地转身进了炉亭间。   手上还揉了揉因为寒风而有些变红的鼻尖,神情无奈。   不过趁着整斋人基本上都还未起身,已经习惯了的强度的锻炼倒是可以在炉亭间里头进行。   既有炉火能让他脱下厚重的外袍,又不至于被人瞧见活动身体时候的傻样。   范愚于是估计了一番众人起身的时间,满意地发现其间的空当足够拿来完成平时的锻炼,且还绰绰有余。   直到他已经握着书开始晨间的诵读,炉亭间的门才又被人推开。   走进门的身影倒是令人颇觉意外,正是完全不知上进为何物的几人之一,床榻还正好在与范愚相对的位置。   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却奇妙地保持着和平。   他没来挑衅,范愚也就直接将之当成空气,没花什么心思去注意。   这会儿只剩两人同处一室,这人的反应倒是让范愚发现了自己先前判断的失误。   “哟,这不是我们的天才解元么。”语气轻浮,走路的姿势也大摇大摆,还冲着范愚扬了扬下巴。   “怎么,同为解元却被周浦深给抢了斋长位置,故而早起来努力了吗?”   就是这话实在傻得让人怀疑其是怎么进的太学,总不能因为是官员子弟,就毫无门槛吧。   想到这里,范愚轻轻地摇了摇头,总归等过了第一年,就能升入内舍,不必再同这群人打什么交道。   进入太学的难度对比,倒是不至于让他觉着愤愤不平。   显然这群人即便镀了层金,离开太学之后顶天了也只是靠家中余荫做个小吏,兴许连他以此时的举人身份去补缺所能谋到的官职都不如。   困惑也有,重点却是在于其长辈,明明是在京都为官,却对后辈疏于管教,半点不顾及家族前程的做法未免过于短视了些。   范愚这一走神,在说话人的眼中便成了对他的不屑。   刚要继续说点什么,身后的门就吱呀响了一声,进来的正是方才还被提及了的新任斋长。   外边风雪交加,往常整个白天都抓住所有机会在外边听讲的人,此时也不得不进来炉亭间窝着了。   周浦深初醒,还带着点困倦的感觉,看着没什么精神。   甫一进门便径直朝着范愚的位置走过去,完全无视了房里另一人的存在。   而在此之前还一副大摇大摆的纨绔姿态的人,从转头去看进门者开始,就又如同鹌鹑般乖巧起来,缩去了远离两人的角落,也不管偏远的位置感觉不到多少炉火带来的暖意,宁可在那冷得颤抖也不愿意再往前一步了。   周浦深全然无所觉,范愚却是目睹了这人前后的态度变化。   不由就朝着在自己身侧坐下的人投过去有些诧异的目光,还上下打量了一番。   被扫视的人确实还有些困倦,反应也比正常状态迟钝些,慢了半拍才回以带着疑惑的目光作为询问。   显然还不清楚自己光是安静坐着一言不发,就已经是个震慑了。   没想到周浦深上回的余威犹在,范愚起了兴致,难得主动拽住边上模样严肃的人,开始了碎碎念。   既然已经成了斋长和斋谕,他们总得做点什么对得起这位置的事情。   全斋唯一一根病秧子已经开始了调理身体,哪怕见效慢一点,等过了冬日也不用再愁他的课业。   这样一来,几个不求上进的便成了最后的不和谐因素。   倘若周浦深当时所描述的简单过程能保持这么久的震慑,要压着几人完成课业大抵也不是难事,也不枉范愚忽然兴奋起来。   没说几句,话题中心的人物陆续到齐,只不过旁人进炉亭间是为了有个更好的环境钻研学业,这几人却是换个地方继续睡大觉。得等到大好的早晨过去,才会伸个懒腰开始喧闹。   一日当中若是有两个时辰手中拿着书,便能算是个奇迹了。   酣睡让勤奋读书的人看不过眼,可一旦醒来了开始闹腾,对旁人的影响也就更大。   是以随着几人进屋的动静,已经纷纷落座的众人不由就都皱起来了眉头。   得亏前边还能有段补眠的时间,勉强能再清净一两个时辰。   范愚已经有了观察这几人的计划,也就没做出来发呆模样,跑去系统空间中经营。   读着手中书册的过程都不算太专注,余光时不时便往几人所在的角落扫上一眼。   最先进来的一个是因为周浦深的存在而窝去了炉火所不能及的位置,后边的却不知是顾及兄弟情谊,还是有着同样想法,才放弃屋子中心的位置了。   惯例的补眠,几人睡得东倒西歪,毫无形象可言。   最早对着范愚说了傻话,又正好撞见周浦深进门的那个却睡得不是很安稳,醒得也就最早。   甫一醒转,第一反应便是大幅度地转动脑袋,环视了一圈屋中。   瞧见周浦深还腰板笔挺地坐在正中,目光半点不离手中书卷之后,就垂头丧气起来,不知从哪摸出来本书,拿在了手中。   他醒来的动静不小,在斋长没在炉亭间时候深受几人之害者自然也有注意到。   只是这回不必暗自唉声叹气,就瞧见了其格外老实的模样。   诧异是有,但也只以为是因为其狐朋狗友还在酣睡,无人陪着闹腾而已,各人于是都抓紧了机会,打算趁最后这点安静的时间再多读些书。   直到几人全数醒来,却在第一人的示意之下惊诧地四处寻摸出来书册,众人才发现了这回的不同之处。   瞧瞧,甚至还有个实在找不见书,索性凑过去和人同看一本的。   就是两人都没注意到书被拿倒了的事儿。   显然心思不在这上边。   范愚已经有些激动地抬手拍了拍周浦深的肩,等友人从书中抽身,便示意他抬首来看看安静的场景。   结果只得来了又一个疑惑的眼神。   白天基本上不在炉亭间呆的人,自然不清楚平时这个点会有的闹腾动静。   范愚是有系统的专注功能来屏蔽外界的干扰,不行还能直接躲进空间来经营,但若是能有个长久的安静环境,也断然不会想要拒绝,是以解释得颇为详细。   再然后,便瞧见了沉默寡言,还对自己或是陆展宣堪称纵容的友人,放下书册,径直走到了几人跟前。   头一回端起来斋长架子,便是给他们单独定规矩。   想着自己没法一直呆在炉亭间,索性就釜底抽薪,单方面决定了带上几人一道去听讲。   即便是在听讲时候睡过去,也比在炉亭间打闹影响旁人来得好些,何况到时怎么说也能听进去一两句,多少有点益处。   范愚计划时还有些激动,这会儿旁观之后却只剩下了茫然。   照着上回周浦深所说的话,怎么看也不该有这么久的余威才是。   正懵着,便听见了自己的表字被人唤出:“允中,我不在炉亭间的时候,这几人还得你管着才是。若是又闹腾,只管等夜里同我说便好。”   一向来不怎么喜欢开口说话的人,难得说了个长句。   范愚带着点还没消散的迷茫点了点头,而后就享受了一整日极度安静的环境。   最响的声音,也不过是书页的翻动,和偶尔有人进出时候的木门吱呀。   比起平时需要靠系统的专注来屏蔽掉的吵闹,实在舒适太多。   方才让他没进到系统的理由已经不复存在,想着一整日都不会去外边听讲,范愚便打算探索一番余下的两间课室。   意识进去系统空间前,还先挪了挪位置。   借口说是中心的温度高了些,换去了离周浦深稍远一点的空位上。   若是一直坐在他边上,手中捧着书,看上去却连着发呆一两个时辰,招来了疑惑的询问可就不好了。   虽然对过了一旬还多都没进去过的礼乐两间课室没抱有太大的期待,但怎么说也是头一次进入,他可不想在看着系统展示的时候,因为外界环境的变更而被暴力踢出来系统空间。   等挪到自己的新位置上,调整了一番姿势过后,才有些漫不经心地进到系统空间当中,在余下二者之间选择了礼。   此时的范愚还不知道,会有超出预料的惊喜在等待着他。 第110章   五礼分作吉、凶、军、宾、嘉,以吉礼为五礼之冠。   是以系统安排的展示也是以此为首。   范愚原本以为这个课室的经营内容会是诵读文章来从中学习,惯例的展示顶天了也只是将早已失传的古老礼节投影在光屏上,因此没抱多少期待。   熟悉的白雾的出现让他震惊不已。   课室再次变动,和太学一样红金配色的建筑拔地而起,前边的广场上影影绰绰,大量的光粒飞舞其间,凝聚出来无数人形。   竟然是和当年尊经阁中的体验过程一般无二。   吉礼囊括太多,天神、地祇、人鬼的祭祀都被包含其中,作为展示,系统选择的正是祭天。   范愚震惊的同时,最先凝聚身形,同时也是刻画最为详细的帝王已经开始了叩拜的动作,燔柴炉内烟火已升,正是排在最前的步骤迎神。   场面宏大,只是流程和系统给范愚印象最深的封禅体验有些相似,对他的吸引力也就反倒没有后边四段展示来得强点。   展示的时长差不多都被控制在一次经营前后,也就导致祭天过程像是被按了快进一般,在只取了几个重要节点的情况下,众人与帝王的动作还起码到了倍速。   本该端庄肃穆,这样一来,倒是徒增了点好笑的感觉。   系统显然也明白这样的展示效果不会多好,切换场景时候难得出现了提示音,其中分明带着懊恼的感觉。   “具体内容将在后续经营中为宿主进行展示与教学。”   匆匆的解释成功转移了宿主的注意力,范愚为话中意思而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再没什么心思去管快进之后的帝王动作。   要是他没理解错,岂不是说往后的经营,都将会是和展示时候一致的形式。   也即免费的体验,甚至系统还会倒奖励他金币。   比起府学时候努力积攒,还得省着使用的体验时长,这间课室可能的教学方式才是最大的惊喜。   至于进行得颇为认真的展示,倒是只能算作是开胃小菜了。   后边的几段衔接得飞快,白雾弥漫来更换场景的时间都被缩短到了极致,眨眼的功夫就能让满场的人影都消散再重聚一回。   凶礼择的是丧葬礼,其中主角也不再是帝王,场景因此变小不少。   明明系统没有为任何一个虚拟人赋予面容和生动的表情,哀痛的氛围还是在白雾散去的瞬间成形,笼罩在了不算大的屋子里每一个人身上,甚至还影响到了范愚。   快进许多的动作冲散了方才的端庄气氛,却没能拂去哀痛所凝聚而成的阴云。   父母亡故时候还不算懂事的人,从凶礼的展示开始时,便被复杂的情绪所包围。   失去母亲时还不知道此去就是再不复相见,于是还能不谙世事地笑,全然不知父亲的悲恸模样从何而来。   最后一次瞧见紧阖着双眼的父亲的面容时,只能嚎啕,却甚至没有能力去办上一场葬礼,能够不至于草席一裹就埋入黄土中,还是靠的族人帮忙操持。   此时亲临又一场告别的范愚,即便清楚这只是系统虚拟出来的场景,重点更是在其中礼节,也毫无心思去仔细观看。   自顾自沉浸在不多且还模糊的回忆当中,任由着哀伤与思念将自己笼入怀中。   他甚至觉得,系统将之冠以“展示”之名,未免太过冷情了些。   毫无道理的责怪过后,才勉强想起来,帮助了自己数年的系统,分明只是个造物。   又哪能指望其真正通晓人的情感缘由。   后边三段展示都是范愚真正陌生的内容,但在这会儿的低落状态影响下,显然没法提起什么兴致。   《周礼》列举了二十三项军礼的内容,为首的称作“大师”,指的是召集与整顿军队。   随着场景转换,偌大一片演武场成形的同时,衣甲持械的将士也同样凝聚出来了身形。   模拟出的队伍军纪严明,精气神保持在最为巅峰的状态上,整顿时候将领的一声号令就能激起来山呼海啸般的响亮回应,却没能带来范愚的什么反应。   场面可谓壮阔的军礼都如此,排在后边的天子受朝觐、新人行婚嫁自然也无甚用处。   要不是宿主的存在不会被模拟场景中的虚拟人察觉到,没准和喜庆场面格格不入的范愚,还能被人唤来小厮驱逐出去宴席吧。   平日里都尽量不去回想还是稚童时候的欢快时光,也就导致了难得一次被勾起回忆,带来的影响越发大上不少。   课室的展示结束之后,范愚就径直退出去了系统空间。   至于最初还给了他惊喜的课室教学方式,早就被遗忘了个干净,完全没有尝试一番作为探索的打算。   现实里边,整个炉亭间都还保持着原先堪称寂静的诡异状态。   众人还不习惯难得的安静环境,翻动书页的同时,时不时就会去拿余光扫一扫最角落中窝着的几人,目光犹疑,又带着庆幸。   周浦深还是脊背笔挺,端坐在原先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全身心投入在自己的课业当中。   也就没注意到范愚回神时候的恍惚模样。   从系统空间退出来的人,连手中原本作为发呆时掩饰的书都没管,随手放在一边,就起身打算出门。   倒是还记得外边的风雪天,没忘记给自己披上厚重的外袍再迈出炉亭间。   但也就至此,伞是未打。   脚下漫无目的,也无所谓积雪导致的深一脚浅一脚的步伐,范愚只是不想呆在个满是书籍的环境当中。   回过神之后再看见书册,脑中就只剩下了幼时被父亲抱在膝上,温柔的声音指点着书页教自己识字的场景。   为此还紧了紧身上的衣袍,仿佛这样,就还在那个遮蔽风雨给以温暖的怀抱当中。   风雪未停,满太学的学生都窝在各自斋中,于是路上人影全无。   范愚晃荡了得有一刻钟的时间,耳中始终只听见了自己踩下蓬松积雪时发出的声音。   唯一一个例外,是途径凉亭时,忽起的爽朗招呼。   “允中怎么在外边晃?这么冷的天,快上来暖暖身子。”   正是叶质堂。   此时思绪堪称迟钝的人,闻言也意识到了点不对劲——   凉亭四面透风,又修在稍高的位置,哪里会是个能“暖暖身子”的地方?   但左右自己从出了炉亭间就漫无目的,既然有人相邀,上去一趟也无妨。于是顺从地上了高处。   凉亭里边,等着范愚的,除却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叶质堂之外,还有壶美酒。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允中这一来,此情此景,同全诗也就只差在‘欲’这一字上边了。”   这人身上一贯带着匪气,饮酒的时候却向来追求情调,这才会兴致勃勃地在风雪之中跑来凉亭,不嫌天太冷,更不管这行为会不会被人看作痴儿。   邀请都已经说出口,被邀请的对象也爬上了高处,正要迈入凉亭,叶质堂才注意到了范愚的神色不属。   察言观色之后没问出口,只倒了盅温酒,推到了人身前。   “今日的酒不醉人。”   而后没再说话,沉默着为自己也斟了一盏,冲着范愚微扬了扬酒杯,便一饮而尽,还因舒畅长叹了一声。   叶质堂自顾自寻乐的表现让还沉浸在自己世界当中的人自在了点。   范愚并不想解释自己低落状态的由来。   身前的酒盅提醒了他酒量的问题,但有叶质堂方才这一句在,犹豫过后的人还是伸出了手。   没多饮,还是只浅浅的抿了一口。   风雪当中,温热的酒液滑入腹中,自然带起来了点暖意。   漫步在积雪之上,被寒风吹得有些麻木的人像是才回过神,同叶质堂道了声谢过后,便犹豫着又抿了一口温酒。   叶质堂已经在为自己斟第二回酒,还是没追问范愚模样有些狼狈的原因,只道是:“左右明日便是旬假,风雪天也不会有课可以听讲,允中若是想要提前半日走,也没什么问题。”   不会耽误课业,他又已经是学谕,看在范愚此时状态的份上,略加照顾而已。   而轻信了酒不醉人,已经抿了两口的范愚,算是同清醒的状态告了别。   思绪有些混乱的结果便是忘了规矩,顺从着内心深处的想法,动作迟缓地点了点头就站起身,难得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太学大门的方向。   可能是清醒时候对自己认路的能力不敢相信,这会儿有些醉了之后照着直觉走,反倒没出什么差错。   偶尔走过了头,也能及时停下来脚步,视线迷蒙地看看左右环境,而后退回去正确的路上。   这样一来,算不上多熟悉范愚的叶质堂自然看不出问题,注视着他离开视线之后就放心地重新饮起来了酒。   而被他提前半日放了假的人,不止成功找见了离开太学的路,还从记忆中翻找出来了新的悬济堂的所在。   正好距离不远。   一旬时间足够仆从手脚利落地收拾出来全新的医馆,就连院门口的牌匾,都已经换成了叶质安的笔迹。   雪未停,木门被叩响,没留人伺候的叶质安于是亲自打了伞来开。   捡着了个表情低落的小醉鬼。   范愚没注意到顺从自己建议更换的牌匾,低垂着脑袋叩门,等发现手下落空,视线当中出现了熟悉的袍角过后,便伸手拽住了门后人的衣袖,可怜巴巴道:“兄长,冷。”   没打伞走了一路,头发上早就沾了晶莹的雪水,哪有不冷的道理。 第111章   路上的雪越积越深,以至于行人全无。   也就范愚一个因为些许醉意而头脑不太清醒的,会踩着渐厚的积雪出门。   悬济堂的新址离太学不算多远,但也架不住他动作迟缓,步子慢吞吞的结果便是鞋履被化开的雪水浸湿。   双手是藏在袖中没有冻着,可要是换做清醒的时候,怕是已经开始跺脚来寻找点暖意了。   也就这会儿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才只轻声说了声冷。   甚至没主动进门。   叶质安皱着眉头让出来空位来让人通过,却只看见他呆立在门前,依旧低垂着脑袋,就仿佛足尖有什么新奇的东西能够吸引目光似的,手中的衣袖倒是拽得挺紧。   于是只好借着衣袖的连结来引人进门。   察觉到这点牵引之后,范愚才有了动作,亦步亦趋地跟在人身后,进了模样堪称大变过后的医馆。   这回饮的酒还比游学时候多上些许,但兴许是真的不太醉人,他反而觉得自己还算清醒。   就是想撒娇,想父亲的温暖怀抱,也想有人哄着劝着。   好像此时若是有人哄上一哄,立在时空长河另一端,终于还是失去了双亲的稚童也会不再哭泣一般。   然而并没有人哄。   范愚被带着在收拾妥帖之后的堂屋坐下,没保持渐成习惯的坐姿,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整个人陷入了椅中,也不嫌木制的靠背硌人。   面对叶质堂的邀请只抿了两口,他的身上自然不会沾染多少酒气,于是即便叶质安已经凑近往人手中塞了盏热茶,亦没察觉到范愚的醉意。   “快暖暖手,风雪天怎的跑出来外边了,若是我没记错,旬假该是明日才对?”   叶质安在瞧见范愚的一刻就冒出来的疑惑,在忙忙碌碌的动作间问出了口。   这会儿还没开始数落,语气却也不算温和。   说话间寻出来了干净的布巾,朝着范愚递过去:“先将头发擦拭一番,出门也不记得打伞。”   视线则已然扫去了原本摆在堂屋角落的炭盆,打算等人接过去布巾,便去将烧得正旺的炉火往这边挪上一挪。   也就没注意到回应的缺失。   等手臂在空中悬停了片刻都没被接过,才将视线移回到让他不省心的人身上——   确实被冻到了的人陷在宽敞的椅中,正享受地抱着茶水轻啜,配上慵懒的坐姿,同个惫懒的猫仔没甚区别,显然没有空余的手来接。   再加上反应迟钝,瞧见伸到面前的布巾之后还愣了愣神,神色迷茫。   叶质安于是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将布巾留在了自己手中,迈步上前,亲自帮着擦拭。   动作轻柔,口中却在难得唠唠叨叨地数落个不停,直到勉强擦拭干了被雪沾湿的长发,才停下来念叨。   至于被念叨和温柔伺候着的范愚,思绪其实还停留在第一个问题上。   察觉到头上擦拭的布巾停下来之后,伸手去摸了摸干了不少的发丝,一边仰起头看向还没落座过的叶质安,慢吞吞地解释道:“澄弘邀我饮酒,风雪碍了讲课,整日歇息,说是提前半日放旬假也无妨。”   想到哪便说到哪,语序有些颠倒,只是尚不妨碍听者理解而已。   瞧见过小醉鬼迷糊模样的叶质安,却还真觉得第一句才是重点。   至于提前放旬假同兄长学谕身份之间的关联,从听见饮酒二字起就抛到了不知何处,再不顾及。   “饮了多少?”   照顾人之前,总得确认一下这回醉的程度,话里满是无奈。   明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还饮了酒,也不知道是发生了点什么事儿,还是兄长劝酒能耐太佳的缘故。   有过游学时候的经验在,他倒是不担心范愚耍酒疯,久久等不到个回答也没觉着不耐烦,摇了摇头就开始自顾自忙碌起来。   从打开院门开始,叶质安还没沾过椅子,等回答的时候,终于将角落里的炭盆给挪了过来。   没放得离范愚太近,生怕迷迷糊糊的人烫着自己。   “抿了两口,不多,澄弘说不醉人,兄长瞧我,还可清醒!”   话都已经变成了短句,还兀自在那试图“展示”自己的清醒状态。   要不是有两口酒在,范愚这会儿还该沉浸在先前的情绪当中,哪能转变得这么快,思绪直接跑偏到了不知何处。   既然打算展示一番,他终于没继续把自己陷在椅中,站起身就想往前走两步,还觉得正好能凑近带来暖意的炭盆。   结果险些踩着就在他身前的叶质安,再在维持身体平衡的时候惨遭失败,凭空摔上一跤。   没真就摔到炭盆上边,还是因为叶质安反应及时,伸手揽住了人。   结果上回酒醉时候的场景又复刻了一次:“兄长身上好香。”   这下因为范愚差点将自己置于危险当中而冒出来的怒气腾地一下消散,转而成了哭笑不得。   将还在自己怀中嗅着药香的人扶正,叶质安伸手去解他颈间的衣扣。   炭盆已经挪了过来,暖意升得飞快,还穿着厚重的外袍就没什么必要了。晕乎乎的人显然没法靠自己把稍显复杂的衣扣给解开来。   “好了,且先坐下。”   把同样沾湿了表面的外袍搭在袖间,在将之放去一旁前,他还得先把人安顿好。   正好填充的香囊有被范愚佩在腰间,还能拿来哄一哄他。   修长的指尖于是挪到了腰际,在解完衣扣之后又去解香囊,好在小醉鬼嗅着近在咫尺的药香,安分地没做任何动作,甚至还在傻笑。   等手中早已空了的茶盏被换成香囊,一模一样的药香却没能如叶质安的预料般让人满意。   “不一样。”   范愚的声音含混不清,也不说不一样在何处,咕哝了一声之后就又凑到了叶质安身上,试图把脸埋进他肩窝。   倚靠着睡过好几回,最为舒适的姿势都不必寻找,早就再熟悉不过。   还在操心的人没打算就这么放范愚陷入梦乡,他还打算去煮上盏醒酒茶,免得醒来喊头疼。   再说,站着睡也实在不成样子。   好不容易哄着范愚松开手坐回椅子上,又再三保证了不会太靠近炭盆,还在犹豫着不放心留人单独呆在堂屋的叶质安,盯着炭盆的视线余光扫见了点旁的什么。   没有快要及地的厚重外袍遮掩,范愚的鞋履露在了外边。   快要湿透,鞋面上也布着深深浅浅的水痕。   “冷了知道要将双足往炭盆靠,怎么不知道吱声……”   责备的话没说完,叶质安看着范愚的迷茫神色只好叹了口气,又给自己添了项新任务。   “罢了,还是先起身,直接去屋里休息。”   悬济堂当年是购置的民宅,宋临只给自己留了一间书房与一间卧室,余下的都充作了医馆来用,而今确实派仆从重新收拾了一遍,却没改各屋的用处,依旧只留了一间卧室。   好在同住也不是一回两回,确认了范愚今日不必再回一趟太学之后,叶质安便指出来了卧室的所在,示意人起身。   除却方才差点酿成祸事之外都颇为乖巧的人,这会儿却没照做。   还窝在椅中,足尖悄悄凑向炭盆,仰着头看叶质安:“兄长,冷。”   身上唯一沾到雪水的外袍已经被取下,发也擦干,还能说冷,自然是因为湿透的鞋袜。   叶质安闻言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兴许范愚先前说的冷,也是同样的意思。   只是被外袍遮盖,又有湿了的长发吸引他的注意,才会拖到现在才发现。   声音轻缓,再配上仰着头的姿势,十足是个乖乖巧巧的小孩在撒娇。   “先起来,去了屋里除去鞋袜便不冷了,还能小睡一会儿,晚些替你做醒酒茶。”   叶质安手中已经空了下来,顺势想去摸一摸范愚的头发,好确认一下是否还带着湿意,声音也跟着放缓放轻,还跟了句“乖”。   于是终于被哄了一句的范愚也满意起来,又拽上叶质安的衣袖,拿脑袋蹭了蹭抚在发顶的温热手掌。   继而顺从地跟着进了卧室,除去鞋袜,将自己塞进了被褥当中。   叶质安趁着他动作迟缓地打理自己的功夫,点起来新的炭盆,又将搭在臂间带进屋的范愚的外袍挂好,等转过身,正好瞧见范愚蜷进被窝的动作。   刚一躺下,双眼就合了起来。   “阿愚先睡,我出去做个醒酒茶。记得莫要去碰炭盆,当心烫着自己。”   赶在人真的睡着之前叮嘱了一句,叶质安转身出门时还回头了好几次。并不放心。   甚至觉着自己确实该留个小厮在医馆,免得再遇上这种情况分身乏术。   正想着,最后一次回头,便瞧见范愚翻了个身。   生怕小醉鬼把自己滚下床榻,叶质安决定还是等他睡着了再走开。   结果只看见他连着往靠墙的一侧翻滚了好几圈,直到把被褥裹成了一长条,正好将自己缠得没法动弹才觉得满意,而后呼吸才变得绵长。   操心了得有一整个下午的人终于放下心,舍得合上门走开片刻。   离开时候叶质安满以为回来也会瞧见范愚安安分分地在酣睡,却忘了刚开门时候这人的低落状态。   醉意让范愚的思绪胡乱跑着,几句交谈就能换个情绪,这会儿折腾完了入睡,却梦见了今日早些才想念过的父亲的怀抱。   身上的被褥还紧紧裹着,和炭盆一起供以他温暖。   面朝着里侧的墙面侧卧,于是泪珠也顺着眼角往下滑落,直至淌到颈间,透出点冰凉的感觉。 第112章   叶质安是重新烧的水,动作也就没能多快。   等他折腾完了醒酒茶,打着伞回到卧室里头时,范愚已经面朝着墙面睡着。   卧室门开合时候带进来的冷风被裹得紧紧的被褥给完全遮挡住,没扰到他丝毫。   光靠姿势来判断,一动不动、呼吸轻缓的样子,该是身在梦乡了。   屋子里头陈设简单至极,不说与身份家世相衬的摆件,便是连张书桌都未放。   除却床榻与放置衣物的柜子之外,就剩下床头一张小几,正搁着卷纸业泛黄的医书。   于是等叶质安将手中端着的醒酒茶放在医书旁时,自己只能侧身坐到床榻上,还多亏了范愚卷起整床被子的幼稚姿势,给他留出来了足够宽敞的位置。   身体不会紧挨着,也就不必先驱散身上的寒意再动作,叶质安伸手搭上了背对着自己的人的肩膀。   甫一触碰,就察觉到了手下的轻颤。   刚进门时候站的远些,随意一瞥只以为是在熟睡,加上范愚听见了木门吱呀也没动作,越发让叶质安肯定了想法。   为此还在放下醒酒茶之后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扰人清梦,把他唤醒来着。   被小醉鬼折腾过两回,叶质安发现人在轻颤的瞬间便紧张了起来。   没想着不去打扰他,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立时也覆到了范愚肩上,试图将人翻个转身来面朝自己。   裹成长条的被褥束缚住了范愚的双臂,作为睡姿没准还能算得上舒适,此时却正好方便了叶质安的动作。   双手搭在被褥上边,轻轻一用力就能把人换个朝向。   裹了好几圈才一点没留在外边的被子,被这么一挪动,也只是留出来了一小截而已,甚至不会让一点寒意钻进去。   人一面向自己,叶质安就瞧见了其眼角的水痕。   等到动作轻柔地帮着擦拭干净,却还是没见范愚有什么反应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人确实是在熟睡的状态当中。   也不知是梦到了些什么,才会在睡梦中流泪,连身体都有些轻颤。   和范愚抵足而眠过不止一回,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儿,方才的犹豫立时不再是个问题了。   叶质安一手还覆在他肩上,顺势轻轻摇了摇,来把人唤醒。   “阿愚,醒醒,先将醒酒茶喝了再接着睡。”明明是在喊他醒来,声线还特意压低了不少,像是生怕吓着刚刚还在流泪的人。   方才没再转出门去寻布巾,叶质安是直接拿右手衣袖来擦拭的泪痕。   轻柔的呼唤没得到回应之后,索性便轻拍了下他的脸,结果被动作幅度很小地蹭了一下,而后才看见范愚睁眼醒来。   外界声音的打扰成功让范愚忘了梦中的场景,只带着对温暖的眷恋回到现实当中。   正好面颊上停留着温热的掌心,始终不是很清醒的脑袋先于思考做出了指挥,令他蹭了蹭刚轻拍过自己的手掌。   落在叶质安眼中,便成了朝夕相处过的友人的难得脆弱。   先前的哄还带着生硬,被人下意识挨蹭过后,却变得越发体贴起来。   看范愚模样还是初醒的迷茫,没带上梦中的难过,叶质安不由就松了口气。   若是要他再哄,自然是情愿,奈何自己一点都不熟练,也就生怕说出口的关切话语会起到什么反效果。   范愚能当作个梦境遗忘,重新变回憨憨傻傻的小醉鬼,即便要比神智清醒的时候难照料些,总归也要比痴痴地流泪让人手足无措来得强些。   于是没去提及正好撞见的梦中流泪场景,只伸手打算扶他起身。   还没碰到床榻上裹成一长条的好友,叶质安的动作就停滞在了半空。   翻动位置时候很好地遮挡了寒风的被褥这下成了个累赘。   全身都被束缚住的范愚自然没法用手臂来支撑自己坐起,便是靠着叶质安的帮助被扶起,也免不了会受到被子的阻力,没法动作自如。   被初醒的迷茫和一直没能消退的那点醉意指挥着,做出来的只会是傻事。   叶质安走神过后,瞧见的便是范愚重复了番最初的动作,反向在床榻上翻滚了几圈,好把自己从束缚中给解放出来。   再配上能自己坐起身之后竟然还有些得意的笑,就越发傻了起来。   忍俊不禁。   笑容倒是没能在他嘴角挂上多久,一番折腾之后被窝早就没了原本的形状,捂出来的暖意自然也消散了个干净。   即便有炭盆摆在不远处,范愚还是瑟缩了一下。   看叶质安暂且没个动作之后,也没去找醒酒茶的所在,先将散在身侧的被子再次裹上了身。   口中还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一句什么。   没忘记不要再让自己失去行动力,于是连肩膀带手臂都还露在外边,同屋里勉强不算太冰冷的空气相接触,身体又蜷了蜷。   没让范愚再等,拿指尖去探了探醒酒茶的杯壁之后,叶质安单手递到了他手中。   中途耽误了这么会儿,正好让原本堪称滚烫的茶盏降到了能够入口的温度上,却也得慢慢喝才不会烫到。   范愚进了卧室之后便被指挥着除了鞋袜,窝进被窝之前,还很乖觉地脱去了身上的衣袍。   光是一件亵衣,起不到半点御寒的作用。   饮完醒酒茶要些功夫,叶质安于是一直拿掌心覆在他肩上,想着多少能添点温度,不至于因此着凉。   双手都覆着,范愚看上去便像是倚靠在了他怀里,被这手臂支撑着身体一般。   梦境遗忘得差不多,其间的伤感和思念都没能回想起来,仅剩的印象便是对温暖怀抱的向往。   这会儿身后有个人侧坐在床榻上,在范愚还有些迷糊的头脑当中,便和这梦的残留印象划了等号。   身体只要稍微往后一倒,就能落入其间被拥抱住。   确认了手中的茶盏不会因为自己的动作洒出来之后,范愚就顺从内心的想法,往后仰了仰。   窝在堂屋的椅子中时难免被木条硌到哪里,陷进兄长怀里却不会有丝毫的不适。   范愚的动作迟缓,也就没让叶质安措手不及,稳稳当当地接下小醉鬼,连身形摇晃都无。   就是这样一来,要再覆住人的肩膀的动作就不适了些。   叶质安索性松开手,接过来茶盏,示意范愚拿被子将自己裹紧。   只剩下小半没喝完,喂起来也就没什么难度。   甚至不需要偏过头去看,接过茶盏时候的一瞥就已经够他控制好喂水的动作了。   反倒是范愚的动作凭空给他增添了点难度。   自觉已经找见了梦里那个温暖怀抱的人这会儿颇为满足,没嫌弃他还未被炉火烘热的衣袍太过冰冷,听话地将被褥拽起到了能够盖住自己的高度之后,就开始试图在叶质安怀里找见个更舒服的位置。   不必自己端着茶盏,盖好被子之后又多了暖意,困倦的感觉也就随之卷上来。   早前就靠在这人身上入睡过好多次,范愚终于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解决完了醒酒茶,脑袋便偏到了能埋进他肩窝的角度。   身体也跟着侧过来,乖乖藏进被褥之下的双手甚至已经揽上了叶质安的腰际,把自己彻底埋进了他怀里。   也不管这个姿势下还有缝隙能供冷风钻入,就想这么入睡。   叶质安手中的茶盏刚能放下,想要动作的身体便被拦在腰上的手给阻住,耳边紧跟着响起来声满足的喟叹,于是不由僵了僵。   不是不想简单粗暴地把忽然粘到自己身上的人撕下,只是一想起片刻之前擦拭去的泪痕,就起了点犹豫。   若是一回到原先的姿势,连带着梦境也跟着回来,又该如何是好?   方才是被自己叫醒,又有醉意干扰才遗忘了梦中场景,漫长的夜晚不止能让泪水沾湿长发,也可能让范愚醒来后情绪低落上一整天。   到时候清醒的难过,可没有此时迷糊状态下来得好纾解。   最后只将茶盏挪到了床头的柜子上摆着,叶质安放轻了动作,试图在不吵醒范愚的情况下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再把自己也塞入被窝里边。   左右床头有卷刚刚读完的医书在,正好能够拿来打发点时间,不至于让他无所事事地跟着早早休息。   由着范愚靠在自己身上入睡,也还能及时察觉到噩梦的干扰,免得他再面朝着墙面,悄悄哭到身体都在轻颤。   妥协得飞快,只随着动作出口了一声轻叹。   再然后,叶质安调整好了靠在床头的姿势,将刚拿到手中的医书搁在腿上,开始读书之前,没忘记先仔仔细细地掖了圈被子,好把自己和怀中人都拢进温暖当中。   而自己尚且还露在外边的肩膀,就只披了件外袍来遮蔽寒意。   该用的晚饭还被省了去,理由不可不谓是冠冕堂皇——   既然没觉着饥饿,索性就不去炸上一回厨房了。若是真弄得一片狼藉,还得再差使仆役来收拾一回,实在没什么必要。   至于穿过条胡同就有家口味不错的酒楼,再不济也能回叶宅用饭的事实,此时被他忽略了个彻底。   等需要烛火才能够看清楚手中医书之后,叶质安便小幅度活动了番有些僵硬了的身体,终于也跟着躺进了被窝里边。   两人体温带来的暖烘烘的感觉,与一件外袍遮蔽间的差异还是很明显的。   再加上为意外捡着的小醉鬼操心半日,难免有些疲惫,睡意也就起得飞快。   读了许久的书,范愚都没再哭上一回,想来也已经摆脱了先前的梦境,于是放心。 第113章   入睡太早,等叶质安醒来的时候,窗子外边都还没个光亮。   范愚几乎是半趴在他身上过了一夜,以至于半边身子有些僵硬,试图动弹之后,酸麻的感觉也随之泛了上来。   身上的人明明要早入梦乡太久,但大抵是因为醉意的影响,呼吸依旧平缓,尚未醒来。   因着担心范愚重复先前的梦境,叶质安几乎是整夜浅眠,还因为他调整姿势的动作,迷迷糊糊醒转过两三回,确认了这人没在哭泣之后才又由着困意将自己包围。   直到最终清醒着看到他还睡得正香,才真正放下心来。   动作小心地把范愚从身上挪下来且安置到身侧,再仔细掖好被角过后,叶质安方才得以起身。   只是天色犹暗,除了点盏烛火读书,倒也无事可做。   等范愚醒转时,瞧见的便是少年郎单手执着医书,动作慵懒地斜倚在床头,侧脸被温温柔柔的烛光给添了些阴影,有点陌生的好看。   至于他自己,睡梦当中下意识往着温暖的方向凑,于是整个人都靠得热源极近,面颊还几乎贴在人腰侧。   醒来时候不算大的动静还是扰到了叶质安。   没皱眉头,第一反应便是顺着夜里的习惯动作,伸手去替范愚掖了掖被角,而后才发现他已经睁开双眼,模样还稍有些惺忪。   就是不知为何,发丝遮掩之下的耳垂正泛着些红。   “身上可有哪里不太舒服?”   叶质安看着范愚不太好意思地在被褥下边蜷起来身体,又往后挪动了下来略略拉开一些两人的距离,等他停下来折腾,便开口关切道。   “若是不适,再躺会儿也无妨,左右今日才是旬假,呆得晚些再回太学便是了。”   才刚有光亮透过窗棂,实在还早得很。   范愚没有继续窝着,睡得太久,即便是因为醉意,也免不了会觉着有点晕乎乎的。   前一日被抛弃得差不多的理智倒是逐渐回笼,梦里哭过一场之后,压抑着的情绪宣泄了大半,这会儿在他脑中占上风的,反而是酒醉时候究竟做了多少傻事。   叶质安向来对他包容,想着出糗也不是头一回的人,对窝在其怀里入睡的事儿竟然出乎意料地接受良好。   就是耳根的热度直接顺着蔓延到了面颊,不得不往被窝里边缩了缩身体来作为遮掩。   刚缩进被子里,腹中便“咕噜”了一声。   他没用晚餐便上了床,几乎是一觉到天明,没被饿醒已经算是幸运了,这会儿醒来,腹中抗议的声音自然颇响。   原本还想摇头作为对身体状况的回应,这么一来,范愚只好开口道:“……有些饿了。”   边上叶质安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同样没用晚餐,还因为照顾范愚废了不少力气,只是饿过头了才没个察觉而已。   示意他起身的同时,自己则是吹熄了已经没有必要的烛火,放下医书。   正好天色渐亮,走出宅子,就能在外边胡同里找见早早出门奔波生计的小贩,和他们带来的热气腾腾的早点。   渐起的吆喝声带着生机,顺着一条条胡同,将途经的整个城市从睡梦当中唤醒。   等范愚将就着叶质安大上许多的新衣和鞋袜,勉强打理好自己之后,堂屋中已经有早点在等候。   风雪已经在夜里停下,地面上还有半尺深的积雪却没那么容易化开,将京都换了个模样。   前一日情绪低落,也就没什么兴致,此时披着叶质安的大氅出门,范愚才像是刚找见了北方冬日的乐趣所在。   这么深的积雪,在江南可几乎没机会见到。   反射着刚透过云层的阳光,皑皑的雪甚至白得有些耀眼。   用早点的速度因为积雪的吸引而加快不少,匆匆填饱肚子之后,范愚便离了桌案,带着点兴奋窜到了堂屋的门口。   只消往外迈上两步,便能到只印着没几行足印的积雪世界当中去了。   提步之前倒是犹豫了一番。   前一日鞋袜湿透带来的冰凉感觉还记忆犹新,这会儿连衣物带鞋袜都用着叶质安的新装,似乎也就不是很好意思去戏耍。   且也不方便。   新靴子并不多合脚,身上的衣袍也需要挽起来一圈衣袖才能方便活动,长度上更是不必提,叶质安量身裁的新衣,于他而言还得以手提着方不会曳地。   最后还是没踏出去步子,垂着脑袋回到了刚离开的位置上。   而边上的叶质安尚且还在安安静静地用着他的早点,既没有加以阻拦,也没打算加入到玩雪的行列之中。   他确实是从小跟随着宋临到外边游历,又在江南定居了几年,但对北方的雪还算有些印象,不至于有多兴奋。   余光瞥见刚雀跃离开的身影不太情愿地挪回到桌案边上,自然就生出来了点疑惑。   “阿愚不是向来喜欢雪天,怎的回来了?”   先前还喊着饿,却匆匆对付完了早点,不就是为的外边半尺深的积雪么,这念头打消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作为回答的是被范愚加重的动作给扩大了的踢踏声音。   未打伞也未穿斗篷便顶着风雪出门,结果是过夜之后得穿叶质安的新衣来将就。   材质上确实比他自己的衣袍要舒适不少,却架不住尺寸不合。   若是出去外边积雪中戏耍上半个时辰,糟蹋了新衣不说,等下午回去太学时,兴许还得再换一身衣物。   光是自己想想,也有些过于烦人了点。   踢踏声音让叶质安了然地抬首扫了眼范愚的衣着,文文弱弱的书生穿着自己家中帮着置办的锦绣华衣,气质就先不太合,再算上衣裳尺寸,场面实在有些好笑。   “咳,既然不去外边,不如还是对弈罢。”   拿轻咳掩饰住了笑意,叶质安顺势取了棋盘出来转移范愚的注意。   不管是游历在外还是回了家中,亦或者搬到外边独自开个医馆,他对棋的执着从没变过,甚至能和对医术的热爱相持平,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天赋问题了。   范愚不嫌弃他的水平太差,没什么悬念的结果是会让人兴致略减,但叶质安手下不时出现的稀奇古怪的昏招也挺有趣,赞声奇思妙想也不为过。   只是这回指尖才触及棋子,都还没来得及拈起,两人的动作便被院子那头的叩门声音给打断了。   积雪甚厚,谁都没想到这样的天气,还会有人上门看诊。木门被叩响的频率和声音里,倒是能听出来点犹疑意味。   叶质安也就只好无奈收起棋盘。 第114章   出门买早点时在积雪中留下了一串脚印,是以这回不必再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艰难。   叶质安循着自己的足迹到了宅子的门前时,叩门的频率已经逐渐放缓。   还未来得及打开,外边一点没压低声音的嘀咕便传入了他耳中:“宋神医何时练了字,这牌匾倒是写得不错。咳,可别是转了主人,教老头子我白跑一趟。”   声音苍老,能听出来精神头很足,连间杂的咳嗽声音都足够响亮。   竟然还是宋临的旧识。   等到开了门,瞧见的是个精瘦的老人,弓着腰,手上拄着根曲曲折折的木棍,发已花白稀疏。   “宋神医,哟,小娃娃长大了啊,上回见你,还是在树下和泥巴玩呢。”   木门的吱呀声提醒了老人抬首,才看见袍角就唤了声宋神医,发现喊错对象之后也没觉着拘束,反倒成功认出来叶质安。   家中自幼便教养仔细,幼时记忆虽然已经模糊到对老人毫无印象,起码还能记得自己从未在宋临的医馆中和泥巴玩过。   若说是树下,分明是在学着辨认药材,或是看着宋临亲手炮制才对。   叶质安听了老人的招呼之后便开始翻找起来记忆,确认了自己从没做过其口中的事后,才脸色不太好看地对之轻轻颔首。   老人嗓音响亮,医馆这处宅子占地又算不上大,这么一小段距离,可足够范愚听清楚方才那一句了。   事实上也和他所想的一般无二,此时在堂屋中等着他的,正是范愚戏谑的眼神。   “宋神医,宋神医?小娃娃,宋神医可在这医馆里头,怎的不搭理老头子我?”   精神头再足,总归已经上了年纪,拄着木棍的老人行走起来有些颤颤巍巍,却还不忘抓着叶质安的小臂问询。   “师傅在外游历,悬济堂如今只我一人。”   脸色确实不好看,但想着积雪路滑,叶质安还是由着老人抓握,空余的一手轻轻搀扶着他往着堂屋走。   只是回答的话一出口,扶着的人就随着停下来了脚步。   “这么说来,牌匾也是小娃娃你写的了?这手字可要比宋神医的好认多了。老头子我还以为是宋神医回了京都,才着人来收拾医馆重新开张的,可惜,可惜。”   说到可惜时,老人不住摇晃着脑袋,竟是打算转身离开了。   “你师傅在京都时,悬济堂可是名声响亮,这么些年过去,还记得的人定然也不少,就是不知道小娃娃你的医术,能不能到宋神医的三成了。可别到头来堕了医馆名声。”   既是好意叮嘱,也是对叶质安医术的不信任。   老人甚至连让自己口中的小娃娃诊个脉的打算都无,发现宋临没有回京之后就想着离开。   “也罢,宋神医不在,仁安堂的郎中也能将就将就。早知如此,老头子我就不该巴巴地踩着积雪上门来,小娃娃不懂事,宅子里里外外竟然也不铲个雪,要不是在胡同口子拾着根木棍,跌上一跤都正常。”   老人步子慢,于叶质安而言短短几步路的功夫,他得走上许久,同时口中也念叨个不停。   可不是碎碎念,嗓音一点没压低,话也实在不太好听,徒惹人讨厌。   医术被看轻时叶质安还想着辩驳,打算等老人说完便留一留人来打消这个想法,说到铲雪时,才生出来的些许愤愤不平倒是消失了个干净,转而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本以为风雪天不会有人上门,却没成想半尺深的积雪下,还会有来客。   雪未停时,他满心扑在照顾小醉鬼身上,等范愚的醉意消退醒来,又有人相伴作乐,哪还会记得要铲雪来清理出条道路。   没打算扶着老人就此离开医馆,等他终于停下来念叨之后,叶质安便想开口。   却被范愚给打断。   衣袍差点曳地,便索性用手提着下摆,还是不太合脚的新鞋,减慢了他的步伐。   老人的念叨一直维持着正常的音量,自然教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和泥巴一语套到向来照顾着自己的叶质安身上,矛盾到令他忍俊不禁。至此还以为是个宋神医的故人,才能口无遮拦地调笑,却没想到只是个说话做事不经多少思考的人而已。   一口一个小娃娃还能当作是年长者的习惯,后边说到堕了医馆名声时,其间看轻的意思就已经太过浓厚。   相处多年,范愚早就把叶质安当成了最亲近的人,此时自然坐不住。   要不是衣物鞋履都不大合身,老人没说出小娃娃不懂事时,他就该到院子里头了。   “老先生何不亲身试试兄长的医术如何,左右也没个损失不是?倘若真瞧出来了您的病症,还能省下往仁心堂去的功夫,雪天路滑,少走一遭可能节省上不少力气。”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老人另一侧,同样伸手去搀扶。   老人没立刻给个回应,脚步尚且停滞,反而咕哝了一声:“又一个小娃娃,模样都俊,却不相像,怎会是兄弟呢?”   “也罢,反正老头子我没什么事要做,在这花点时间也无妨,那便见识见识小娃娃的医术。”   咕哝声音放轻了不少,紧接着的一句就又回到了正常音量。   呆在堂屋里边还不觉得吵,这会儿站到了老人身侧,范愚不由在其开口的同时偏了偏头,来作为对这响亮嗓音的躲避。   老人还没说够,方才只注意了范愚的模样,此时被两人一起搀扶着往堂屋走,也就不用太小心脚下。   “小娃娃这身衣裳虽新,却不合身,听这脚步声,鞋子也得大了不少罢?”   对叶质安医术的不信任,没妨碍到老人找范愚闲谈,至于其口中的兄长二字,在比较了两人除了俊俏之外毫无相似之处的容貌过后,就已经被他忘了个干净。   “契兄弟也是兄弟嘛,不必太拘束,老头子我早就见得多啦。”   老人的思路显然已经狂奔到了个奇怪的方向,一边感慨,一边还抬手去轻拍了下范愚搀扶着自己的手,劝了一句:“同契兄同眠,怎么也得带上自己衣裳才是,这身虽新,穿着也太累赘了些,若是出门岂不是平白招来人注视。”   招来路上十人注视,也不会比他这一己之力更让人受不了了。   即便两人关系真的如他所说,也轮不着个上门看诊的病人指手画脚才是。   可惜老人半点没有自觉,自顾自说得高兴,却给前一晚才同眠过的两人徒增了点尴尬的感觉。 第115章   范愚手上还是搀扶的动作,听见老人这话之后,脚下步子不由都踉跄了一下。   好在同时还一手提着过长的衣摆,方才没有直接踩上去,然后在雪地里头绊上一跤,再将搀扶的对象也给带倒。   满心只觉着其说法不可思议,范愚这会儿并没有发现自己态度上的不同之处。   当初游学途中,遇上莽莽撞撞上来问可好南风的赵近峰时,他可是恨不得在接下来的每一天都绕开人几丈距离,而今被老人误会了自己同叶质安之间关系,却只担心兄长会否介怀而已。   为此还微微偏过头,拿余光去看其反应。   发现叶质安只是抬手摸了摸鼻尖,瞧着有些尴尬,并没有露出来厌恶之色,范愚才算是放心。   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即便是放下心来之后察觉到了自己的动作,他也只以为是担心友谊受到影响而已,一时间并未深思其中不同。   边上叶质安的反应也和他如出一辙。   瞧见过范愚被赵近峰轻浮询问给吓到的场景,老人话才说了半句时,他就已经先侧过头来看了范愚的表情,只是正好快了他一步,才没目光相接。   被搀扶着的人还在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半点没发现自己已经彻底遭了两人的无视。   宅子不大,从门口到堂屋之间便是积着再深的雪,挪动的步子再小,也耗不了太久功夫。   等扶着老人落座,总觉着他还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言的两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看诊的过程照例是望闻问切,问之一步,终于转移了其注意力。   然而老人讨人嫌的本质没发生什么改变,光是个说明自己身体毛病的简单环节里边,就被他强行掺上了乱七八糟的话。   从“小娃娃学医多少年,怎敢独自顶着悬济堂的名声开医馆”,到“这病连宋神医都说了没法断根,你怕不是要白费力咯”,嗓音依旧响亮,已经说了许久也一点不觉着口干舌燥。   趁着叶质安诊脉的功夫,老人还不安分地偏过头,看向已经窝进椅子里边的范愚,话语间又起了兴致。   “这模样可真俊,还乖巧。就是看着年纪小了些,不大合适,可别是瞒着爹娘偷摸寻了个契兄弟哦。不过瞧着小娃娃那手字,倒确实是个不错的对象,年轻人要晓得珍惜才对。”   不顾腕上的指尖,老人开始了对于自己想象中两人关系的评头论足。   话里话外,既是觉着叶质安拐了个小孩到手,也认为范愚只是年纪小尝个鲜,没想着长久,是以还劝了一句要珍惜。   听着不讨喜,立足的猜想亦可谓错得离谱,手也伸得过于长,可倒是真出于好意,没什么坏心。   只能说是倚老卖老,觉着自己阅历足够深到能去胡乱插手旁人的关系而已。   最初的尴尬已经过去,察觉彼此都没什么嫌恶的心理后,两人都已经放下心来,此时听见老人不依不饶的话,只将之当作了耳旁风。   叶质安诊脉的手指没有半点轻颤,神情专注,把人无视了个彻底。   范愚则是自顾自蜷进椅中,将手揣进了过长的衣袖里边来取暖,视线没分给老人丝毫,只注视着正专心替他诊脉的叶质安。   面上神情不显,脑中的思绪却在放飞。   一会儿想着兄长的医术定能让这为老不尊者大吃一惊,一会儿又开始欣赏兄长专注投入时候显得格外俊俏的模样。   等叶质安提笔开始写方子,病人不太相信地往着桌案上凑,盯着他书写时,范愚才回过神来。   身体还继续窝在椅子中,视线倒是终于分了点到老人身上。   原本觉着叶质安必定会束手无策的模样转为了讶异,再不像刚进门时候那样信誓旦旦。   叶质安是宋临一手教出来的徒弟,用药习惯上总有些相似。这病又是顽疾,老人还不至于久病成医,但分辨力总还是有些。有宋临开的方子打底,这会儿自然觉得叶质安写的方子眼熟。   可大概是觉得被个小娃娃给落了面子,老人的神情分明已经转成了将信将疑,说出口的话还在试图维护一下自己作为见识更广者的那点尊严。   “小娃娃可别是不好意思了,才胡乱写个方子,老头子我待会儿便拿着去寻仁安堂的郎中瞧瞧。”   从尝试着接诊病人就一直因为年纪太小而被看轻,早已经习惯了各式各样的不信任的叶质安,闻言神色不改,依旧心平气和。   要打破病人对自己医术的不信任,于他而言并非什么难事,也就不会对之太过在意。   老人口中要寻旁的郎中确认药方的话,甚至不如他提及契兄弟一语之时,更能激得叶质安不复淡定一点。   同样凑过去欣赏兄长字迹的范愚却不这么想。   没继续保持蜷在椅子上的动作,挺直了脊背,双手也没再继续藏在过长的衣袖当中,他清了清嗓子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兄长可是宋神医的衣钵传人,回京重开悬济堂,也是出于宋神医的授意。”   话未说完,范愚却刻意停顿了片刻,欣赏够了老人的惊讶神情之后才重新开口。   “毕竟兄长实在年轻,老先生不信任他医术也是人之常情,可若是仁心堂的郎中瞧完了发现方子恰好对症,还得烦请老先生帮个忙了。”   虽然有些幼稚,范愚还是又一次故意将仁安堂给说成了仁心堂,借此来发泄一些不满。   说到帮忙时,还抖了抖过长的衣袖,同老人拱手。   “是仁安堂,小娃娃说错了。”老人这回注意到了范愚的“口误”,却还是没听出来他的不满。   而后以一副提携后辈的姿态,摇晃着脑袋道:“说吧,帮什么忙?老头子我虽然觉着不太可能,但也不妨先说上一说嘛,帮小娃娃个忙也不是不行。”   “不是什么难事。老先生知晓悬济堂是时隔多年重开,位置偏僻,兄长年纪又轻,上门看诊者实在不多。倘若方子无误,想请老先生下回来时,捎带上位身体不大舒服的朋友来让兄长瞧瞧。”   语气足够尊敬,提出请求的话又文绉绉的,范愚成功讨了老人的欢心。   于是没经思考便满口答应,只道是:“小事一桩,小娃娃放心就是。总归是宋神医的医馆,哪能一直沉寂下去。”   也不知是谁,方才还在那一口一个仁安堂了。   等将叶质安刚书写完的方子拿到手中时,老人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伸手拍了拍大腿,直呼“小娃娃太狡猾”。   原本去请仁安堂的郎中瞧了方子,若是无误便照着抓药煎来喝了就是,叶质安断不会知晓结果,他也就不会在小娃娃面前丢脸。   这会儿答应了帮个小忙,他要是不想违背承诺,到时候就不仅要亲自上门承认方子有效,还得带着老友前来看诊,再亲口说服其相信个小娃娃的医术,正是要亲手打自己的脸。   事实上,在范愚说明了衣钵传人过后,他就已经对手中墨痕未干的方子有了七成的信任,几乎默认了其效果。   于是难得放轻了声音,嘀咕道:“早知如此,老头子我就不该觉着小娃娃你乖巧,亏了亏了。”   摇头晃脑,不住唏嘘。   还握着胡同口子拾来的木棍,老人挥手拒绝了范愚挂上讪笑的搀扶,有进来时候自己的足印在,步伐间距正好合适,出去时也就不用再一次次陷入厚厚的积雪里边,没必要再让人搀扶,一根木棍足矣。   缓慢地挪动到了宅子门口,伸手打开的同时,老人像是想起来什么,转过身面朝着堂屋道:“小娃娃莫要太惫懒,便是医术出众,这雪也不可不扫,兴许一会儿便又有个病人上门了,可别小瞧了宋神医当年的名声。”   又提及宋临,话毕还哼哼了几声,才拄着手中的木棍,佝偻着身子离开了医馆。   留下堂屋里边又想摆出来棋盘的叶质安,动作停滞在了半空。   替老人看诊的过程中,满脑子都是病症,余下的那点空闲,也是在想着其胡言乱语所提及的契兄弟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自然将先前那声铲雪给忘了个干净。   加上范愚要到傍晚才会回去太学,和人对弈数盘的诱惑,让他下意识就无视了外边半尺深的积雪。   此时又被提醒,才叹了口气,将才取出的棋盘重新收好,打算起身去收拾庭院。   范愚在忽悠完老人之后就又缩回了椅子中,这会儿正将双手抬到炭盆上方,来享受暖烘烘的感觉,见状愣了愣神,而后跟着跳下来椅子。   “阿愚坐着便好。”   还没提起及地的衣摆,范愚就被叶质安给按着肩膀,回到了先前的姿势上,手中还被塞了本不知从何处寻摸出来的《论语》。   “这身打扮可不方便跟着铲雪,不如还是呆在堂屋烤个火来得自在。就是这儿多数都是医书,只能找见本《论语》,供你解个闷。”   甫一提及身上尺寸不合的衣裳,两人就都不由想起来了才离开的老人的胡言,同眠之后穿着契兄新衣的说法,让两人都有些不太自在地偏了偏头,避开来视线的相对。   原本还想为范愚在老人面前的回护道声谢,叶质安这下只顾得上出门铲雪了,匆匆塞了书到他手中就要转身。   余光倒是瞥见了对方在发丝掩盖下耳垂的微红。   于是不知为何,心情雀跃不少,有些不太情愿地铲雪的同时,嘴角却还挂着点浅笑。 第116章   雪铲了一半,医馆的门再度被人叩响。   正是先前来整理宅子的仆役之一,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外:“昨日风雪太大,经夫人特意差使,来替您收拾一番。”   说话间小心抬首,而后便瞧见了叶质安身后已经铲了一半的积雪。   “郎君快歇着,铲雪的活计交予我便是。”诚惶诚恐,面上满是自己分内的工作被主家抢了先后的不安,伸手就要去接过叶质安手中的工具。   没被拒绝,于是一进门就开始了忙碌。   叶质安因此得了空,衣袍下摆却早就已经被化开的积雪浸出来湿痕,连带着鞋面上,也不复干燥。   只是还未浸到内里,给他带来寒意而已。   堂屋里边,范愚没在翻动早就倒背如流的《论语》,反而摆上了棋盘,正就着本棋谱,在那研究个残局。   自得其乐的同时,偶尔也往院子中看上一会儿,视线也就正好撞上了转身往回走的叶质安,被发现了自己对着他背影发呆的动作。   连忙低下头,摆出来一副专心研究棋谱的模样,手中拈着的棋子却久久没有放到该去的位置上。   直到余光瞥见叶质安进了屋,索性便将才摆好的残局收起,假装自在地发出来对弈的邀请。   以往最为热衷于对弈的人却没点头,甚至没在椅子上落座。   叶质安站到了范愚跟前,伸手把人转到面朝自己的角度,上下打量了一番。   模样清秀可爱的文弱书生穿着偏大了些的衣裳,又是他自己量身定来的新衣,落在叶质安眼里,其实哪止俊俏二字能形容。   抛开这念头后,转而提议道:“阿愚穿这一身倒也俊俏,却不好就这么回去太学。左右还有大半日的功夫,不如去成衣铺子走一遭?”   范愚刚穿上时确实处处别扭,却也已经逐渐适应。   研究棋谱的时候还直接将衣袖往上挽了两圈,是以忽略了今日晚些时候还得回去太学的事儿。   被叶质安这一提醒,他在放回手中棋子的同时,脑中便冒出来了自己提着过长的衣摆,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走进太学大门的模样。   一时间面色都变得绯红起来。   “离得不远,出了胡同便能瞧见。”   从表情变化中准确判断出来范愚的想法,叶质安忍住轻笑又劝了一声。   比起就这样回去存心斋,被朝夕相处的一众书生注视打量,显然还是走上一小段路出门更划算些。   方才不晓姓名的老人都能就着这身衣裳折腾出古怪猜想,要是换成熟人,既失礼,也太过于尴尬了些。   加上雪天路滑,要是运气够好,没准进了铺子都不会碰上什么人经过。   飞快权衡过后,范愚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面上的绯红却没法这么快消退下去。   还是仰仗了雪停后也还在呼啸的寒风,才在走出医馆几步后终于降下来温度。   风雪没碍着铺子开张,只是没个客人,掌柜也就蜷在柜台后边,就着个烧得并不旺的炭盆取暖。   瞧见范愚和叶质安一前一后进门时,反应有些迟钝地站起身,迎上来时已经是一副热情模样,态度熟稔。   “这不是宋神医的徒弟么,若是有什么看得顺眼的,只管拿了就是。”   阔别京城多年,回来没多久就接手了悬济堂,此时贴在叶质安身上的标签,更多的还是神医弟子,而非叶家子孙。   铺子同医馆离得近,掌柜早早便注意到了在有人来收拾,赶在叶质安令人更换牌匾那日,便先上门打了招呼。   “说是师傅当年救过他母亲一命。”   察觉到了范愚对掌柜态度的疑惑,叶质安微微侧过身,凑到他耳边轻声解释了一句,而后便把他往前推了推。   “阿愚只管挑喜欢的,兄长替你买。”   这句没压低声音,掌柜也听得清楚,热情地引着范愚到尺寸合适的衣裳前的同时,口中对买这一字接连推辞了许久。   范愚于是自己先开始了挑拣,倒是不在意掌柜的这点怠慢。   事实上,他心中还在为短短半日时间里,体会到的宋临的影响之大而觉得震惊。   毕竟是从京城扬名,刚交到叶质安手中还不满一月的医馆更是曾被他精心经营许久,不论是在达官贵人之间还是平民百姓当中,宋临二字都几乎和无所不能划上了等号。   游历到江南之时,年岁长了不少,心态转变之后的宋临没想扬名,只顺其自然而已。   落到年幼的范愚眼中,也就只觉得是个永远记不住自己模样、医术高超的长辈而已。   还能加上一条,下厨手艺极好。   此时和固有的印象一糅合,重新接受新认知总归要花上点时间,也就有些出神。   最后还是叶质安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上前几步之后,伸手挑拣了一身纹样清朗些的,直接举到了人眼前。   “看看可还喜欢?”   相处许久,早就熟悉了彼此的喜好。叶质安手中这件,正是范愚回过神后觉着最为顺眼的。   铺子没地方供客人换装,掌柜的热情正好发挥了作用。   早就把察言观色这项技能修炼得炉火纯青,掌柜从两人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范愚身上并不合身的衣袍,自然能猜出来进铺子不过是为了应急而已。   若非如此,从他最熟悉的布料上就能看出来家境绝不普通的神医弟子,怎么也不会光顾他的小店才对。   是以等两人选好了衣裳,掌柜便抬手引着范愚往门帘后边走,笑容可掬道:“郎君随我来,后边有屋子能更衣。”   而后便颇为体贴地守着门,直到范愚捧着换下的衣物走出来,才露出一副眼前一亮的模样,张口便是听着格外真诚的恭维。   倒是确实相衬。   月白色的衣袍配上白皙清俊的模样,赫然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书生,正是令人倾心的年纪。   布料虽说不及叶质安的新衣来得舒适,却也要比穿惯了的外舍衣裳好上一些。   最重要的还是尺寸正好,衣摆不会拖地,也无需再挽着袖子。   穿了小半日偏大的衣裳之后乍然换上这身,范愚一时间轻快不少,带着笑意出现在了还在铺子里等候的叶质安眼中。   而后便瞧见了兄长面上一瞬即逝的惊艳之色。   从幼时的粗布衣衫到秀才衣冠,再到外舍学生的定制,范愚虽喜,却还没穿过几回浅色的衣裳。   循着他喜好来挑拣的叶质安,更没瞧见过他着月白色,能选中也是因为觉得应该会适合。   惊艳到也是正常。 第117章   范愚掀开门帘走出来时,掌柜还在后边关屋门,没能立即跟上。   惊艳只是一瞬,叶质安回过神后,便趁着掌柜还未出来的机会,取了银钱放在柜台上边,还拿块边角料略略遮盖了大半。   铺子里头悬挂着的成衣都有明码标价,范愚身上的自然也不例外。   照着掌柜方才的推辞态度,若是等他出来了再付账,显然还得花心思劝人收下,倒不如直接留下足够的银钱来得方便些。   等候范愚更衣的时间里,叶质安正好瞧了价格,默记下来。   掀开门帘出来的掌柜没立即回去柜台后边,也就没能在两人离开之前,发现只露了个边缘的银钱。   直到背影消失在胡同口,他才微躬着身体蜷回到炭盆边上,坐下来的动作间,视线正好对着先前随手放置的那块布料。   一番折腾过后,在云层后边隐了半日的太阳,刚出现就已经挂在了天空正中,将要西行。   午间该用饭的时候,被购置衣物的事儿给误去了小半个时辰。   于是只就近寻了家酒楼,而没打算直接回去医馆。   酒楼不大,陈设也简朴,却足够热闹。大堂几乎坐满,来客正在即将酒足饭饱,闲谈兴致甚高的状态之下,满室喧嚷。   侍者在忙碌过后勉强得了空,也因此才能抽出来功夫招呼刚迈进门的范愚同叶质安。   “郎君往里来,正好还剩下最后一桌位置,就是挨挤些,还得二位担待着点。”   这话一点没夸张,空位左右都有客人挡住,只够新的来客正对着落座。   两人甚至还得从不同的方向往里绕进去,跟在边上伺候的侍者,还是在同旁的客人连声告罪过后方才找见了落脚的地儿。   难得在一家酒楼碰见这么热闹的场景,即便是科举时候一间空房没剩的客栈,其大堂都不会有如此景象。   侍者倒是一脸自豪道:“来客皆是奔的咱家主厨的手艺。瞧二位郎君面生,想来是头一回光顾,不若听我荐上几道招牌菜,点了尝上一尝?”   腔调夸张,若是不听内容,像极了是在饱含感情地吟诵诗篇。   推荐的菜肴与主厨的手艺,完全配得上侍者这股子自豪。   头一筷便征服了范愚,原本在他心目中排在最前的状元楼的厨子,地位被这家不知名小酒楼的主厨给取代了个彻底。   即便是早就不习惯北方菜色的叶质安,也难得在叶宅之外尝到了顿还算满意的饭食。   再次动筷之前,还先在脑中估计了一回医馆离酒楼的距离,为得到的结论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方才继续他的品尝。   也不知是在饥饿感和美味的双重影响之下不自觉地加快了用饭的速度,还是边上几桌的兴致太高,直到范愚停下来手中筷著,也没听出来酒楼中的热闹场景有丝毫消减。   于是有些好奇地环视了一圈,目光却意外地扫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离得远些的一张大桌边上,离了椅子歪歪斜斜地站立着,手中举着个酒壶就要往口中直接倾倒的人,正是存心斋里头,令他头疼过些许功夫的官员子弟之一。   而得益于他足够响亮的嗓门,一片喧嚷当中,其话语还是穿透力极强地递到了范愚耳中。   “你们不知道,要约周兄出来,可,可不是件易事儿,费了,费了我们兄弟几个好,好大力气!”   有些醉醺醺,逻辑还算清晰,话里停顿却多了不少。   说到费了好大力气时,还摇晃着脑袋,挥了挥手中的酒壶,得亏已经饮尽,才没酒液飞溅到周遭。   “哟,说说,怎么做到的,居然能让我们浦深点头?”   响起来的另一道声音有些轻浮,话里却提及了个范愚近来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周兄答应出来的条件只,只一个。”   醉意上头的人还记得设个悬念,下一刻便被方才轻浮的声音给斥了一声:“卖什么关子,快些直说。”   话里可没有对着周浦深时候的轻浮意味,反而带上了点威严,再转个对象,便又回到了先前的状态里边,活脱脱像是换了个人在说话一般。   “我可还指望着,学了这法子,下回拉浦深你出来寻欢作乐呢。”   “周兄说,说是我们兄弟几个何时能将《论语》给,给背下来,他方才会答应出,出来一回。”   轻浮的声音这回直接笑出了声,半点没顾及方才说话人的颜面:“嗤,我还以为是什么要求呢。这样,浦深我们商量一番,哪天我倒着给你背一遍《论语》,你便陪我出来一回可好?若是嫌不够,你随便指了书也成,正背倒背也随你喜欢。”   “倒是你们几个,多大人了,连个《论语》还读不通,倒也不觉着羞。”   “表兄,我,我这不是不乐意读书吗?”   一直立着的人这回放下了手中的酒壶,伸手摸了摸脑袋,奇迹般让人看出来了点忠厚老实的意味。   范愚不由抬手去揉了揉眼睛,一副诧异模样。   招来了刚停下筷的叶质安的疑问:“阿愚?”   “我好似瞧见了斋中旁的学生,只是这模样差别有些大,一时不大敢认。”   正说着,边上终于传来了道他更为熟悉些的声音:“莫要胡闹。被授了斋长,不得不管教罢了。”   周浦深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很,话也简短。   其间的亲近意思,却连范愚都从未听见过哪怕一次,不论是对着他自己,还是对着能让这人格外纵容一点的陆展宣。   醉醺醺的人终于坐了下来,被旁的来客遮掩了身形,消失在范愚视线当中。   声音却还是响亮,足够让他听清。   “周兄这话,好,好生无情。我们兄弟几个可,可是不学无术好些年了,为,为了邀你来尝尝这,这家主厨的手艺,可是连《论语》都,都给一字不落背下来了。”   被提及了好几次的兄弟几个难得出声,声音清明,大抵是因为没有喝醉,也就不太敢在周浦深面前太过放肆。   “《论语》这——么长,要背下来可太不容易了,我等可是连着几晚都没能睡好,梦里头全是夫子教导弟子的场面。”开口附和这个胆子还算大,话也有些耍宝意思。   周浦深却不为所动,反而接了句“下回背《孟子》”。   有些功夫没响起来的轻浮声音随着再度转到严厉,对着自家表弟开口便是威胁:“可听清楚了?下回旬假我若是没法在这儿瞧见你们周兄,可就拿你是问了。”   紧接着,被威胁的对象就嚎了一嗓子,却也知道没法求情,只能认命给自己添了个新目标。   单是背书,而没求通晓文义,其实并不能算是为难。只是几人不求上进惯了,乍然被人挥着鞭子催促前行,一时半会儿没法习惯而已。   “行了,散了罢。剩下半日功夫还能够你们几个戏耍,浦深定然是想直接回去太学的。”   从头到尾都是作陪的几个站起身时明显松了口气,嗓音最响的醉鬼倒像是还未尽兴。离桌之前,还壮着胆子嚷嚷了一声:“表兄,周兄,等我们背,背完了《孟子》,去行猎可,可好?”   他向来不通文墨而更好武艺。即便是被家中长辈强行塞进了太学,满心满眼也只有骑射。   “旬假不过一日功夫,行什么猎,还未拉开弓便得返程了。”   被他唤作表兄的青年跟着站起身,伸手拍了下人脑袋,而后便没再搭理他,同周浦深一道绕过几人往外走。   范愚正好面朝着他们这桌,终于看清了轻浮声音的主人。   青年正像是没有骨头一般挂在周浦深肩上,借着他的支撑作力。衣着鲜艳,束着长发的头冠还嵌着宝石,同华丽长相相得益彰。   周浦深由着人挂在自己身上,没有出声,面上的嫌弃表情却证明了这纵容多半是反抗失败的结果。   目光没落在青年身上,也就瞧见了范愚。   “允中?”   沙哑的声音里带上了点惊讶,主动开口唤人名字的周浦深则是令还没个正形的青年站直了身体。   正好也已经走到了范愚和叶质安的桌旁,没等范愚回应,青年先出了声:“质安?何时回的京,怎么澄弘都未同我说一声。”   出乎意料,双双是熟人。   先前看范愚好奇,便一直没提议离开的叶质安,这会儿正端着茶水要饮,闻言停滞了动作,偏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杜兄?”话里同样带着惊讶,“回京不久,兄长兴许是忘了提起。”   “阿愚,这位是兄长的好友,杜幸川,也在太学,是内舍学生。”   边上周浦深便是再不喜欢说长句子,也还是出声道:“范愚,表字允中,江南省今年乡试的解元,与我一斋且为斋谕。”   对比平时,介绍显得冗长了些,只是显然是出于对好友的了解。   江南省解元几个字过后,范愚明显感觉到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变得友善许多。   大概是划入了可结识的范围当中,青年再开口时,语气只是轻快,却带着十足的尊重。   性格使然,话还是有些夸张:“允中看着同质安年岁相仿,竟然已经中了解元,了不起,可比我和浦深强多了。”   提及叶质安,杜幸川抬手拍了拍头,拽起周浦深的手臂便道:“忘了同浦深你介绍。叶质安,澄弘的弟弟,随着宋神医在外游历,你们应当还未见过罢?”   这般跳脱,却没招来古板的周浦深厌恶,倒也是个奇迹了。 第118章   酒楼离得医馆不远,大堂里头客人又都差不多要散,几人于是直接转向了悬济堂。   小厮手脚还算麻利,正好铲净积雪,一瞧见门被推开,便主动去备了茶水来。   而后就低眉顺眼地立到了叶质安身侧,等着听候吩咐。   习惯了在医馆里头事事躬亲,在江南的时候甚至经常还得充当小厮的角色,叶质安也就没打算留着个他伺候什么,便想把人直接打发走。   刚要开口,就被杜幸川给留了留,道是:“质安且慢,还是留着人伺候,等我走了再令他离开也不迟。”   打从进了门开始,其表现便一直透着股子熟稔意味,这会儿更是一点不见外。   手中已经端起来茶盏,一举一动都带着些矜贵气息,同酒楼里范愚从声音中得出的轻浮印象判若两人。   说完话后还环视了一圈医馆,评价道:“宅子的陈设倒是同宋神医还在京都的时候一般无二,质安也不做个改动么?”   说是同叶质堂是好友,实际上两家差不多能称得上世交。   只是因为杜幸川的年纪同叶家次子相仿,又脾性相投,关系才逐渐好起来。   叶质安则是从第一次被带着见到宋临开始,便对药草和医术一见钟情,而后父亲忙于商事,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孩就只好缠着最小的兄长,把被长辈托付了看顾任务的叶质堂带成了医馆的常客,最后连带着他也常往着这宅子里跑。   比起那时懵懵懂懂,尚且不怎么记事的叶质安,两人之间,兴许还是杜幸川更熟悉悬济堂早先的陈设也说不准。   “单说这套桌椅,质安你学步时候可还曾撞上过几回呢。”   两两之间都相熟,杜幸川提及旧事时候也就不需要顾及什么,这话一出,反倒还拉近了点范愚同他之间的距离。   就连往日里不苟言笑的周浦深,眼角眉梢都挂上了点笑意。   范愚也是顾及了兄长面子,才将险些出口的笑声吞咽下去,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为人虽轻浮,对待真正划入了自己结交范围里头的人,杜幸川还是懂得体贴的,见好便收,没再继续往下说些什么。   话题一转,带到了周浦深身上。   “浦深一直教周伯伯拘在家中读书,甚少同人往来。加上科考得回去宗族,稍一懂事便赴了开封。后来又被周伯伯压着不让过早下场,是以今年方才中了解元回来京都。质安你又常年在外,应当还是头一回见?”   话中主角照旧少言寡语,却不至于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这会儿的坐姿上,甚至还比在太学时候来得放松一些。   “父亲是担心太早下场,养的骄纵了。”   听见父亲被好友提及,周浦深还是操着沙哑的嗓音说了一句,同时目光还往杜幸川身上扫了一圈,动作足够明显到让所有人注意到。   杜幸川:“?”   “我怎么觉着,浦深你这句骄纵是在说我呢?”   素日的沉默形象正好能被拿来挡枪,周浦深于是也跟着捧起来茶盏,轻抿了一口,权当作未曾听见好友的质问。   “将茶水满上。”   眼看着在好友身上得不到答复,杜幸川扬了扬下巴,吩咐了方才留下来的小厮一句,连伸手去提茶壶的动作都懒得做。   殊不知自己此时的表现,正好能同令他炸了毛的形容相贴切。   “幸川下场得早,早几年便已经中了举人,是以在内舍。”放下茶盏的人,开口补充了句对杜幸川的介绍。   却也正好作为了骄纵二字的回应。   两人的形象更是始终有着鲜明的对比。   若不是范愚自己也早早下场参与科考,又在系统的助力之下一帆风顺,怕是就能在这差别的佐证之下,相信了早下场导致骄纵的说法。   在对小厮的指使当中泄了点愤,杜幸川捧着刚被续上的茶水,轻叹了口气道:“倒也没说错。当年童试太过顺利,年纪又小,以至于院试没多准备便下了场,堪堪卡在了最后几名得录,也能算是个教训。”   没想着遮掩,即便是有刚认识的范愚在场,杜幸川也还是展现出来了自己最为真实的一面。   “当年放了榜,我可是羡慕了浦深你许久。远在开封,长辈往来只能写封家书而已。祖父却拘着我许久,至今都还时常提起来这事儿。”   而后话题便被转到了他最为陌生的范愚身上。   “看允中年纪,应当下场也很早才是。可有同我一般险些失手过?”   年纪比范愚和叶质安都要长上好几岁的人,反倒成了四人当中最为活跃的那个。   带着点好奇的杜幸川,问话间还下意识往范愚坐的位置处倾过身,靠近了不少。   结果在被周浦深伸手拽回自己位置上的同时,还听见了他的回答:“那可得失望了,允中不止摘了江南解元入囊中,当年还是小三元。”   “那岂不是离着连中六元,也只差了会试同殿试两关而已。”   刚刚还因为坐姿被管束而生出来些许恼意,脱口而出这话的同时,杜幸川已经主动坐得端正起来。   口中却依旧没个正形:“当着未来六元的面,可不能失礼,浦深你也不早些提醒一番。”   猜出来好友会有什么反应的人没觉着恼,只当作是未听见这声抱怨,而后很满意地注意到了他态度的转变。   比起只往范愚身上贴了一个江南省解元标签的时候,小三元的名头,令杜幸川又重视了不少。   后边的交谈于是直接变作了一时兴起的学问探讨,被冷落了的叶质安则是索性取了册还未读完的医书到手中,悠悠哉哉地在一边研读。   才翻了没几页,便注意到了周浦深的打断。   按理该已经投入到书中,两耳不闻窗外事才对,还是周浦深越发沙哑的嗓音,把被忽视了片刻的人给唤回。   杜幸川则是刚意识到,连忙告罪了一声,面上的兴奋却还没退。   想着时间不早,又还得回去太学,于是告辞,走前还不忘邀上一邀范愚。   道是:“允中回了太学,记得来据德斋寻我,莫要学浦深,在学见不着面也就算了,旬假都得指望我那不成器的表弟背下来书。”   走在前边的周浦深停下脚步来等他,却又听见了句抱怨,索性摇了摇头便提步,等着好友察觉了再追上前。   小厮也跟着告退,医馆里又一次只剩下了两人。   杜幸川最后又提起表弟,才让范愚想起来今日刚发现周浦深同几个官员子弟坐在一桌上时候的震惊。   再回想交谈过程中,叶质安与杜幸川的熟稔,不由便好奇询问了一番。   “杜幸川祖父曾任吏部尚书,家中一脉单传,杜伯伯病重早逝,只留祖孙二人。老人宠他,但于课业上的要求也颇高。院试名次的事儿倒还是杜兄头一次提起来。”   “至于表兄,应当是他母亲的侄儿。听闻杜伯伯当年是一见倾心,对象门第不高,父辈只是普通京官而已。”   豪富之家,这句而已还是当得。   有世交的关系在,即便是多年游历在外,叶质安对杜家的了解还是很清楚。   后边提起周浦深时,话里才带上了点不确定的意味。   “杜兄方才唤得亲密,又是姓周,看这性子,多半是周成甫之子。其官任都御史,为人最是古板守旧,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单从杜兄所说的压着人不让下场的描述来看,应当便是了。”   话未说完,叶质安停顿了片刻,抿了茶水之后才继续。   “说起来,杜兄的祖父似乎还是这位周伯伯的座师?太久远了些,记不大清楚了。”   比起周浦深与几人同桌而食,反而是叶质安这会儿的表现,更让范愚来得惊讶。   看惯了他醉心医术的模样,此时兄长对于京都各家关系间的了解,令范愚在出乎意料之余,感到了些陌生。   问出问题的时候,他可没想到会得到这么详尽的回答。   面前只有叶质安一人,他也就没去管理面上表情,由着自己变作一副陷入了震惊的傻样。   “再怎么说,叶家也是一朝豪富,顶多是教些个自恃清贵的文人瞧不太起罢了。这些个关系,两位兄长都该比我清楚得多。”   言下之意,这已经是醉心医术,又为之远离京都的结果了。   科举目标已经从秀才换做了六元及第的人,不由思考起来最终的出路。   若要他走仕途,光是弯弯绕绕的关系网,就够他头疼上几年了吧?   除却经营的时候,已经许久没有存在感的系统忽然冒出了头,机械音再次主动响起:“宿主请注意,最终目标在于建立书院,与仕途无关,与仕途无关。”   这是生怕好不容易拿书库所有书籍作为交换,掰正了的宿主再次走上弯路。   被提醒了的范愚思绪却没停在这个问题上,想起太学,忽而恍然大悟——   先前一直想不通的事儿,因为今日的一场巧遇,寻到了答案。   几个官员子弟对于周浦深的言听计从,原因既在杜幸川委托了好友帮忙管教不成器的表弟,而被管教对象又在几个兄弟当中占着领头位置,应当也有都御史之子这个因素在。   普通京官对上执掌着都察院的“周伯伯”,怎么也不会有丝毫优势可言。   这点震慑挪到子一辈身上,自然造就了一连串当着周浦深的面时乖巧若鹌鹑的纨绔。   思绪乱跑的同时,机械音连着强调了三四遍要建立书院,才算消停下来。 第119章   旬假拢共也就一天时间,闲谈过后便差不多到了该回去太学的时间。   范愚迈入存心斋时,周浦深已经在捧着册书苦读,陆展宣则是还在苦哈哈地煎药,没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当中。   炉亭间的人不多,都在安安静静地做着各自的事情。   显然,那几个吵闹的源头还尚未回来。   知晓了周浦深的背景过后,再去对比几个不求上进者,范愚先前对于为官者都对后辈过于纵容的疑惑总算是消失。   只能说是目光浅显者与有长远计的差别,两方长辈在仕途一道上走出的距离,也很好地印证了这一点。   一边想着,范愚也取了册书,走到周浦深边上的空位处坐下。   还没翻开,方才想法中的主角们便嘻嘻哈哈地推门而入,还是副勾肩搭背的动作。   直到有个先瞧见了兀自垂着头读书的周浦深,几人像是猛地失语,又从潇洒自在的公子哥变回来乖巧模样。   杜幸川分别时候的警告犹在耳畔,于是不得已,人手一册《孟子》,窝进近来常驻的角落,开始了苦苦背诵。   若说旁的事情,还能回家中诉苦,可被压着进行学业,却正是各自长辈所喜闻乐见的事儿。   几人当中领头的那位半点也不怀疑,倘若真将近来发生的事儿说出口,自己父亲能对他表兄和周浦深感恩戴德,顺便还会请表兄将要求再提高些。   再怎么纵容或是忽视子孙教育,望子成龙之心可一点不会少,无非是有没有意识到的区别而已。   只是真要效率够高地把书给背下来,光靠老实努力,并不足以做到。   领头者只是不好学,却不是愚蠢。   察觉到了自己死记硬背的效果并不好之后,眼珠一转,脑中已经想到了个妙招。   放下来架子之后,主动捧着书,小心翼翼地挨蹭到了炉亭间的正中,也是范愚和周浦深位置的所在。   原本是落座在了周浦深的一侧,被留给还在煎药的陆展宣的位置,却在开口前忽而改了主意。   像是位置上有火焰在燃似的,他猛地跃起,挪到了范愚面前,直接不顾形象地蹲了下来,带着讨好的笑容仰头看向斋中的另一位解元。   “斋谕可否帮个忙?”   大概是看中了范愚年纪小,平素又温温和和,明显比表情稀少的周浦深要好说话罢。   “先前在酒楼时,斋谕应当也有听着,表兄勒令得尽快将《孟子》给背下来,可这死记硬背,难度实在有些大。”   说到这里,蹲着的人像是有些不太好意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奇迹般显得憨厚老实起来。   不论是同范愚一直以来的印象,还是同刚刚进门时候的张扬,都有着鲜明的对比。   “范兄既是一省解元,而今又是本斋的斋谕,若是能帮着解读一番文义,定能让我们背起书来快上不少,正好也是督促了这存心斋的课业不是?”   开口就是斋谕,这会儿还直接管比他们小上不少的人喊范兄,又提起来了斋谕的职责所在,领头人短短几句话,成功拐得范愚点了头。   倒也不是全然的利他。   替几人讲解文义的功夫,也能梳理一遍自己的所学。   很久以来理想都是回去族学当个教书先生的范愚,打心底并不排斥拿自己的时间来替人讲解的事儿。即便是目标已经换成了建立书院,于他而言也只是换个地方讲课罢了。   总归山长也得授课,主动凑上来的几人,还能算是让他提前演练一番。   唤杜幸川作表兄的人还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并不能够猜到范愚的所想。   开口之前,他还以为能同端坐在侧的周浦深相交者,也会是个脾性差不多的。却没想到同为解元的范愚,还真和看上去的软和模样一般一好说话,轻易便点头答应了得占用他不少时间的请求。   “斋谕大概还不知晓我姓名,孙立。”   目标已经达成,他便撤下来了伪装出的老实模样,喜色却没掺水分,主动介绍了一下自己。   也是至此,范愚才发现入太学许久,自己尚且连这几个官员子弟的全名都不清楚。   眼看着还在角落里头的人并不愿意凑到始终面无表情的周浦深边上来,要讲解文义又会不可避免地发出声音,扰到旁人,新上任的“讲师”于是放下来手中还没来得及翻动的书,认命地起身,跟着挪去了没什么暖意笼罩的角落。   得亏身体经了调理,不至于再像族学时候那般畏寒。   指尖却不可避免地有些冰凉。   手头刚放下的书并非《孟子》,该讲解的书还被他放在书箱里头没带进炉亭间,范愚索性便伸手取了孙立手中的那册。   虽说早就通篇熟记于心,但要一句句间断着背,中间再掺上对文义的讲解,就太费力气了点。   总归释义也是为人师,年纪再小,范愚在围着他落座的几人中间,还是多出来了点权威。   要让几人都听清楚,讲解的过程中也就没法过于压低声音,炉亭间又并没多大,免不了扰到专心读书的几人。   范愚于是有些歉意,却在环视了一圈之后感到了点惊讶。   兴许是得益于周浦深被挂上斋长名号前这些人每日的无意义喧哗,众人对于此时轻声讲解的包容度极高,不仅没什么不满意思流露出来,反倒还觉得欣慰。   可能是觉着浪子回头了罢。   到后来,范愚每日的讲解在所有人的默认下,成了存心斋里头的固定风景。   从一开始的《孟子》,到几人囫囵背下的《论语》的回炉重造,逐渐结束四书的过程中,偶尔还会有斋中其他人的加入。   毕竟是一省解元的讲解,放到外边的私塾,其实已经付出大笔的束脩都没法求得的了。   习惯了读书过程中有人在角落讲着最为基础内容的斋中学生,其实也分了点心思去听讲,若是遇上点迷惑之处,还会直接挪个位置好凑得更近,也方便发问。   等到开始了五经,范愚最先选的便是《春秋》。   逐字逐句读完背完了四书的几人,此时已经不至于对着文义都两眼迷茫,范愚讲解的内容也就不再拘泥于其中。   加上游学途中拜师祁连先生,为此在进贤县逗留了许久,系统甚至复刻了先生多年治经所得的手书来供他随时研读,浸淫日久过后再让范愚来讲解,不自觉地便会带出来先生的成果。   是以《春秋》的讲解开始没多久,围坐在他周围的人便逐渐多了起来。   最先挪位置的,甚至是一向来自顾自读着自己手中的书,没怎么分眼神给受他管束的这个角落的周浦深。   全斋一共就两位解元,其中之一放下沉迷的书册挪去听另一人听讲,于斋中旁人而言,已然是个极强的信号。   最后讲解的位置直接由角落挪去了正中,听讲的对象范围也扩大到了全斋。   作为讲解起因的孙立几人倒是还享受了点福利,得以保留了最前的位置,只是这样一来,当周浦深同范愚进入到旁若无人的探讨状态当中时,他们脸上的迷茫也格外明显。   基础是勉强有了,可读过的书也就局限于这几册而已,自然跟不上大量研读旁的古籍后的探讨。   因此还多了个戏剧性的结果,几人终于产生了点求上进的心思,变得主动起来,头一次不是被鞭策着进学。   时间飞快,《春秋》还未读完,就已经到了该是升舍考核的时候。 第120章   相比起范愚待得时间更久的府学,太学的氛围其实一直都更为宽松。   学生来源过广,科举所录的只占了小部分,像孙立几人那样在混日子的,从来都不在少数。   管教自然不严。   便是各斋的斋长与斋谕,名义上确实得顾及斋中学生的品行同课业问题,但倘若真的不愿或是无力去做,其实并不会有人苛求。   不过有升舍考核在,真正不学无术者多半都会被阻拦在外舍当中。   这样一来,内舍的氛围也就远比充斥着孙立一类人的外舍强上不少。   范愚入学已有一年,孙立几人在他的讲解帮助之下,也只勉强达到了周浦深的要求没几次,是以指望着在旬假时带人去外边寻乐子的杜幸川,便只好时不时委委屈屈地跑来存心斋见好友。   一来二去,同范愚也逐渐熟络起来。   有头一回见面时候就发出的邀请在,范愚在替几人讲解完了四书之二后,终于也开始同杜幸川所在的据德斋有了来往。   再加上偶尔还会被叶质堂拐去看着他喝酒,婉拒递到面前的酒盅的同时,范愚对内舍和上舍也逐渐生出来点向往。   即便是清楚升内舍的考校对他而言几乎就是走个过场,临近考校的日子里,还是认真准备了段时间。   不仅停了渐成惯例的讲解,连系统空间的那几间课室,进去的频率也降了下来。   考校前一晚,范愚仰躺在床榻上,望着房顶发呆,脑中则是以升舍考校作为个时间节点,试图总结一番一年以来在外舍与系统中的所得。   依旧没接触草书,行书已经逐渐娴熟,只是他更喜欢叶质安的字迹一些。   术数课室和府学时候差别不大,吸引力也就不高。   至于初见展示时让他两眼放光的御术,在无数次失败之间,偶尔也能做个全套下来,只是还没法像虚拟人一般掌握得炉火纯青,动作间也尚无潇洒自在的感觉。   射的进展要慢上不少,范愚因此还一度怀疑自己是否缺乏了些天分。但左右射术之于他,不似棋艺之于叶质安一般令人沉醉,是以并没觉得有多难过。   正好相反,偶尔箭矢恰好没入靶心时,范愚还能高兴地在原地跳上两下。   反正是在系统空间,无人能看见他失态的模样。   六乐所属的课室差不多被范愚当成了个放松心情的去处,而他情绪低落时间本就不多,又还有书册作为另一个选项,可想而知,迈入其中的频率实在不高。   六间课室里头,经营时长最久的,反而是礼。   也即先前靠个展示引得他再度酒醉的那间。   事实上,直到展示结束又过了月余时间,范愚都没再踏入其中半步。后来还是想着课室花费了大笔金币来解锁,空置着有些亏了,他才皱着眉头又尝试了一次经营。   系统一直以来的表现都不太近人情,只有当他的想法偏离既定目标,机械音中才会带上点情绪。   五礼课室却成了个意外。   大概是观察到了展示之后宿主在现实中的表现,又有后边月余的冷落在,身为造物的系统产生了点心虚的感觉。   范愚刚一迈入课室,面前便凭空出现了张桌案,再然后,光粒飞舞,凝聚出来了一桌美食。   机械音甚至主动解说道:“本次经营内容为嘉礼,分支部分为饮食之礼。”   “食物皆为系统模拟,宿主享用时可以感受到和现实完全相同的味觉,但不会有饱腹感形成。”   简直是系统哄孩子现场。   范愚的眉头不由自主舒展,循着系统的话享用之前,还环视了一圈课室,试图找见虚拟讲授者的存在。   机械音变轻不少,若是是个真人,怕是已经抬手握拳置于口边,拿假咳来掩饰心虚了:“本次经营不涉及礼节学习。”   真就是拿了一桌美食来哄孩子,只是冠了个嘉礼学习的名头而已。   有些傻气的行为让范愚失笑,先前的抵触心理倒是不知不觉消失了大半,起码不至于再单方面赌气,不愿进入这间课室。   再后来,课室的每次经营都同曾经在尊经阁时候的体验差不多,每一项礼节的学习都配备了场景模拟,讲授者甚至还曾挥了挥衣袖,便让范愚加入到模拟场景之中,直接尝试着主持了场祭天仪式。   冠名曰所学内容的考核,实则因为他的生涩而乱象百出时,却连一句责备都无。   考核还不止一次,无数虚拟人被范愚指挥着完成各种礼仪活动。   等按顺序到了军礼的学习时,少年郎再踏入模拟场景里头,身上已经毫无慌乱之意,即便是对着百万大军也能一派从容了。   学习的内容繁多,讲授者又格外和蔼,再加上教学形式的生动,五礼课室竟然后来居上,成了范愚最为偏爱的经营选项,耗在其中的时间也最多。   就是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会是系统哄孩子的结果了。   毕竟课室解锁时候花费的金币只在中游,全然不能和这超出其他课室一大截的待遇相匹配。   想到这里时,范愚还保持着仰躺的姿势,双臂枕在颈下,不由自主笑得咧开来嘴。   相处时间渐久,不论是系统面对他偏离目标的想法时候的紧张,还是偶尔的退让,都越来越没法让其被造物的冰冷简单概括,范愚对它的亲近和喜爱程度,早就逐渐上涨到了满值。   脑中还在梳理,一派惬意的人忽而发觉了点不对的地方——   解锁课室时,机械音曾有过一句“恭喜宿主解锁太学1级全部功能升级方式还需宿主自行探索”。   当时就已经猜出来了建筑的等级会和现实中的三舍相挂钩,还为解锁新功能所需的金币忧心过一小会儿,至此范愚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无视了件颇为重要的事。   “系统,太学若是升级,现有功能会像族学和府学一般封闭吗?”   大概是关心则乱,问出口的同时,范愚便回想起来了答案。   族学同样有过等级的区分,却没见任何功能无法使用。   时间间隔太久,中间过渡的府学又不曾有过等级,他更为熟悉的早就已经是每逢新建筑解锁时,先前建筑的封闭,于是也就一时忘却。   系统的答复肯定了他的所想,这才松了口气。   毕竟一旦封闭,所有花了大价钱解锁的功能也就没法使用,现有的金币余额又显然不足以再面对五六间课室的解锁,紧张也是自然。   最为重要的,还是本身对课室的不舍。   射术能让他体验刺激,六乐又能放松心情,御术和礼仪尚未完全掌握,兴致也还正在高点,实在舍不得一朝封闭。   幸好答案令人满意,范愚这才阖上双眼,放任睡意将自己笼罩。   次日便是升舍考校。   考校并不是准确地照着各人入学时间来算,统一安排在了年底,凡是合乎条件者皆可参与。   也就只有上舍学生悠悠闲闲,难得的紧张气氛笼住了大半个太学。   就连孙立几个,也难得早起,跟着斋中其他学生一道出了门,正摩拳擦掌,打算考一考试试。   照着孙立的话说:“若是升舍单看入学年头,我们兄弟几个都该能升上舍了。”   边上附和的也嬉皮笑脸,倒是不嫌自己混日子的行为丢人,瞧见范愚的视线扫过来时,才勉强有了点正形。   “先前一回考校都没参加,如今好不容易背全乎了四书,试试,试试。”   可惜也真就只能是试试。   背下来书不意味着能作文章,更不用提试帖诗了。   往日里最厌烦酸儒摇头晃脑作诗著文的几人,面对着写好了考题的纸页,眼神迷茫。   考校差不多以斋为单位,众人都被安排在同一个课室里头。   于是范愚写文章的间隙,一抬首便能瞧见身前几个熟悉的背影,在那抓耳挠腮,为难得很。   只是外舍升内舍,这场考校所要阻拦的对象从来不包括经科举而入学的一众学生。   是以考题的难度,比起来乡试还要容易不少。就连题量,也控制在了一日能够完成的范围内,耗费的精力自然远比科举来得少。   若是站到课室最前,便能发现已是举人的一众学生,面上都不见丝毫紧张神色。   而连乡试三场都能够提前许久走出号房的范愚,和被长辈压了数年才得以下场的周浦深,作为其中的佼佼者,自然越发轻松。   孙立几个还在那纠结四书文章除却考题的文意之外,还能写些什么的时候,范愚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笔,结束了答题。   离开课室前,将考卷递给督考的先生手中后,范愚还被赞了一句“这手馆阁体实在不错”。   才迈出课室两步,周浦深也跟着走出。   回到斋中,拿起的书册刚翻两页,余下的举人以陆展宣为首,也陆陆续续进了门。   旁的途径入学的则是再慢一步,面上神情有些拘束紧张,显然,考卷于他们而言并不算容易。   孙立几个倒是奋战到了最后,拖到所有人都在炉亭间里头坐下来,才垂头丧气地拖着沉重的步子进门。   只是拖得最久不代表答得最多,交出手的考卷,怕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所云。   直面了自己多年混日子以来的结果,几人都有些难以接受。   孙立恢复得最快,也不怕丢脸,才进门就嚎了一嗓子,凑到范愚跟前,就差扑到人腿上抱住了:“范兄教我可好?”   确实不打算考科举,但也不想真就成个废物。 第121章   考校的内容远比乡试来得少,结果出来的速度却差不多慢。   走出课室就对结果已经颇为笃定者自然毫不紧张,反而是孙立几个,明明清楚自己的水平断然无法通过,依旧等结果等得有些煎熬。   几人开始抱怨时,范愚正好也在炉亭间中。   先前答应下来了升舍过后也继续帮着几人开小灶,这会儿在专注于手中书册的同时,还是分了一丝注意力给角落里凑着的人。   帮着讲解了这么久的文章,范愚自然清楚他们如今的能力范畴,也正是因为确定了他们起码还得在外舍多留几年,对其外露的焦躁才产生了点疑惑。   明明结果确定,也不知是在紧张些什么。   正想着,便听见了孙立忘记压低的声音:“万一呢?长这么大我可从未一次性写上这么多字过。”   这话成功让范愚抬起首来瞥了一眼,联想到几人交上各自考卷的时间,怕不是胡言乱语填满了考卷,才会生出来这样的想法?   屋里余下的学生闻言也同样分了视线到角落,隐约还传来了轻笑,分辨不出来源。   几人这一年的表现确实同浪子回头相符,原本对其难以忍受的众人,包容度也随着他们的醒悟而提升不少。   放到一年前,角落里这样大的动静已经能让人怒目而视,此时倒是都接受良好。   不过其中多半也有升舍考校已过的原因在,毕竟再忍耐上没多久,就能彻底将之摆脱,经科举入学的学生,心情都还算不错。   结果同各自的预期一般无二。   唯一一个例外,便是先前说着“万一”的孙立。   才背完四书和《春秋》的几人自然不可能有通过考校的机会,卷子便是浸满了墨水,也没法证明其腹中文采。   写满所有纸页的唯一作用,就是让不得不仔细读完每一个字的阅卷者更头疼一分。   至于差不多算是一手把几人带到现有水平的范愚,在听见其中一个还没记住名字的,说自己还写满了试帖诗那页纸时,就已经扶额长叹过一回了。   原本还想着能让他们去试着听讲,这说法成功让范愚咽下来未出口的话。   自己揽下来的烂摊子,还是等压着人初初通晓了四书五经,再送出去祸害太学的先生罢。   好在说话者算是几人当中最为愚笨的一个,高高壮壮,满心满眼都是官厨今日备了什么菜色,随时都在往口中塞糕点,一副永远不会吃饱的模样。平日里就跟在孙立身后,遇事只知道点头附和而已。   不等范愚说点什么,孙立就已经先一掌拍上了跟班厚实的肩膀:“你都说了是试帖诗,自然是令你作诗,写满它作甚?”   显然也没法理解其想法,话里还隐约带着点优越意思。   只是下一刻,跟班的反问便让孙立悻悻地闭了嘴,开始后悔起来自己就不该开口。   “哦,这样,那孙兄写了些什么?”   语气诚恳,模样老实,对自己的错误并不怎么在意,反而认认真真地向着孙立求教,一副把他的话当真理的样子。   可惜被问者面对考校时也就读懂了个诗字,哪能说出来什么高见。   自然也不会好意思当众念出来自己胡乱写的几行无病呻吟。   最后还是范愚解了围,以后边的讲解该在何处进行为由,帮着换了个话题。   升舍意味着换去旁处,请求了小灶的几人又势必要留在存心斋中,总不好选这两处的炉亭间,打扰到新的同伴。   于是一时间得不出个结果,计划险些直接告破。   直到身为学谕的叶质堂捧着考校结果叩响屋门,正好撞上发愁的几人之后才指出来了还有空置着的课室可以作为选项。   年底天冷,又撞上风雪,是以结果没像科举一般放榜张贴,只遣了学谕等人上门知会。   花费了许久才得出的结果,并没有给众人排出个高下,只作两类区分。   通过者占了斋中大半,几乎都是经了科举入学者。   毕竟偌大一个江南省,也只取了前六而已,面对难度低于乡试的考校,通过不了才是稀奇事。   叶质堂慢慢悠悠地念着通过者的名单,结束之后还一点不见外地伸手去揉了揉范愚的发顶,开口夸赞。   “允中这斋谕可做得不错,念了好些个斋的结果,这还是升入内舍者最多的,难得过半数。”   身为学谕,哪会不知道存心斋学生入学的途径,这话只是逗弄而已。   正巧汇聚了两省今年所有乡试排名前列的学生,升入内舍者能过半,还是学生自身能力的原因来得重要些。   至于范愚任了斋谕之后的督促成果,事实上,差不多都还窝在角落里,姿态浮夸地唉声叹气着呢。   叶质堂忙碌,调侃完他便提步离了存心斋,走前将才念过的纸塞到了范愚怀中。   要他宣布的并不止考校结果,还有升舍过后各人的去向,但要是一个个念各自新划入哪一斋,就太废口舌了些。   范愚也未念,看清楚自己正巧划入杜幸川所在的据德斋后,便随手递给了最近的一人。   接过的却没立即低头看,反而神情激动地凑到了范愚跟前。   “多谢斋谕前些天的讲解,若非如此,我还得在外舍再呆上一年。”   突如其来的道谢出乎了范愚的意料,险些直接撞上他。   连忙停下来要往周浦深处走的步子,等人行了礼抬起头,才发现是个未经科举入学的。   既在浅淡交往的圈子之外,又不是以孙立为首的几个官员子弟,整日沉迷于课业的范愚,对他的印象还真不深。   “考校题目有道出自《春秋》,在斋谕讲解之前,这可是我在四书五经里头最觉得头疼的一项了。得亏了斋谕……”   没想到,往日安安静静窝着读书的人,一开口能说上一大串,比之陆展宣也没什么不及之处了。   硬生生让范愚的步子停滞了盏茶时间,这人才算道完谢。   而若是过程中他抬首直视一番自己感激的对象,定能察觉出来范愚的不自在。   头一次因为讲解文章被人拦着道谢,范愚是有些手足无措的。   终于挪到周浦深边上坐下来时,发丝遮掩着的耳根已然在发烫,热度险些便要爬上来面颊,还是抬手扇风,才没显露出来。   不得不说,这样的感觉妙极了。   比起他在失败无数次之后,第一次控制着四匹挽马,险而又险地完成逐水曲的动作时冒出来的成就感,也不遑多让了。   热度散下去之后,范愚不由将目光投向了才结束哀叹的角落。   脑中自然而然地,想象出来了孙立几人通过升舍考校的场景,届时的成就感势必还能强上数倍。   连带着,对系统直接把教书愿望升级成建设书院目标的些许怨念,也消失了个干净。   教学热情高涨。   等他的思绪从自己的世界中脱离,写了考校结果的纸页已经传到了身侧的周浦深手中,另一侧的陆展宣则是偏过身子,试图越过范愚来看结果。   纸页上名字不多,要找见自己的去向颇为容易。   差不多是才看清的瞬间,陆展宣就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怎么允中同浦深都分入了据德斋,留下我孤零零划去了游艺斋?”   倒也不是孤零零,分入游艺斋的还有数人,只是同友人分开了而已。据德斋接纳的却只两人,说得准确些,其实是范愚他们被划分出去了才对。   不过一斋三十人,他们在意些的也就彼此而已。觉得自己落单了的陆展宣,直到发现两斋紧紧相邻,面色才转晴。   离存心斋却极远。   毕竟是由外舍升入内舍,直接是换了个区域,挪到了离得课室更近不少的地方。   考校的结果出来之后,太学的诸位先生特意停了一日的讲,拿来给一众学生迁舍。   是以等范愚同周浦深迈入据德斋时,杜幸川已然姿态悠闲地倚在了门框上,扬着热情的笑。   “可算等到浦深你们了,这下就不必指望着孙立几个背下来书才能再聚了,甚好甚好。”   话虽嫌弃,杜幸川对着自家表弟还是颇为关心的,紧接着的话就是对两人帮着照看的感谢。   甚至从不知从哪取出来了盒蜜饯,递到了范愚手中。   “近来偶尔去悬济堂,都能瞧见质安备着碟蜜饯,想来是允中喜欢罢?”   还倚在门口的人,话说了一半便被板着脸的周浦深给拨开了,嫌他挡路又碍事儿。   “浦深这是醋了?同你还见什么外呀,只要你点头,我这就带你玩遍京都,这不是你不乐意嘛。”   青年示意范愚先别走开,就没皮没脸地凑上了周浦深身侧,嬉笑着去哄好友。   然而周浦深只是单纯嫌弃他挡了门而已。   闹够了才回转,杜幸川伸手接过来范愚手中捧着的一半东西,一边带人往里走,一边继续先前的话题。   “澄弘可是提过好几回,质安不仅不陪他饮酒,连下酒的菜都不大喜欢,口味清淡。便是给他叫碟点心,都不大会碰。”   正巧,据德斋留出的两个空位同杜幸川一间。周浦深走在前边,却没选他边上的床榻,留给了范愚。   进了屋,杜幸川没什么形象地在榻上侧躺下来,以手撑着脑袋,仰视范愚,嬉笑着继续:“允中旬假时才会去悬济堂吧。我同澄弘有回偷溜出去,可没瞧见质安备着蜜饯。只逢旬假才有。”   除却酒醉那次,范愚便没在平时离开过太学,自然不曾察觉。 第122章   范愚回过神,开始收拾自己带来的书籍衣物时,方才一副悠闲姿态侧躺着的人已经没再呆在自己的床榻上。   察觉到范愚出神后,杜幸川便起身换了个闲谈的对象,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家好友身上。   此时正半个人挂在周浦深肩上,口中念叨的同时,手上时不时便拿起册书翻上两页,扰乱了人整理的动作。   “没记错的话,浦深同允中,先前分任斋长同斋谕罢?”   余光瞥见范愚的打量,冲着他投过去道了然的目光后,杜幸川终于没再折腾周浦深,转而把玩起来自己垂落的几绺发丝,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   不等两人回应,又继续道:“据德斋兴许得让你们失望了。只多了两个空位,且斋长同斋谕都还未满年限,没能参加此次的升舍考校,自然也就不会更换人选。怎么着也得是一年之后的事儿了。”   范愚他们才经历的考校只要求了一年时间的外舍学习,想再升入上舍,考校的条件却没那么低。   年限要求翻倍,但能真正在升入内舍后两年时间便再度升舍者,寥寥无几。一年都兴许不会出上一个,余下的则是尽数被难度大大提升、内容也有所拓展的考校给拦截下来。   因此,内舍的人员变动往往不大,这也正是据德斋仅仅留出来两个空位的原因所在。   “再有一年,你便能升入上舍么?”   范愚对杜幸川告知的话毫无反应,周浦深倒是难得开口应了一句。   “澄弘当初便是直接过了考校,我应当也能办到。可惜没法指定下一任斋长,否则定然留给浦深你。”   杜幸川回答时,以手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话里却是在调侃好友。   他便是方才自己口中,那位因为年限原因没法腾出来空位的斋长。   结果不出意外,招来了好友的一记瞪视。   太学的斋长位置,于外舍生而言能免去笔官厨的费用,可升入内舍之后本就不必缴纳,除却好听的名头之外唯一的一点好处也就消失。   何况这笔费用的免除之于他,只是可有可无而已。   加上对名气毫不在意,反倒是职责来得更麻烦些,能够不再担着个斋长位置,周浦深其实求之不得。   至于范愚,在内舍免除费用之后,同样也对斋谕的位置,生出来了点嫌弃。   原本还能因为经验缘故对出风头略为在意,可自打系统上回警告了目标偏离的事儿,范愚就又专门抽时间,回去研究了一通系统。   结果发现,用户个人信息的页面早已在他毫无所觉的时候,再度发生了变化。   【姓名:范愚   年龄:16   身份:……(小三元),天行二十三年江南省乡试解元,大周朝太学内舍生   等级:3   经验:240/????   金币:58771   建筑:3级族学(已满级);族学作品库;府学;2级太学   支线内容:地图】   在外舍一年,陆陆续续又拿到了不少经验,可直到特意打开面板时,他才发现了代表这一等级经验上限的几个古怪问号。   当即便问了系统,机械音解释道:“宿主已达到系统最高等级,经验仍继续积攒,但不存在上限和再次升级情况。”   通过会试或是殿试都不会再解锁什么新建筑,照着系统衡量等级的方式,太学代表的3级,确实已经是巅峰。   没准是担心范愚不再继续出风头,机械音话毕之后,还犹犹豫豫地补充了一句。   “继续积攒的经验,将在宿主科举结束之后,一比十转换为金币。”   科举结束同建立书院之间,多少有些时间差,经验转换来的金币,正好能让范愚拿来购买系统书库里头的书籍。   经验依旧是越多越好,但却没了个既定目标。   对比斋谕的职责,与可能因此拿到的区区10点经验,范愚自然觉得得不偿失,因此没了兴趣。   此时有人占着位置,他和周浦深一样,其实都乐得轻松。   要说唯一一点差别,便是面前说得正开心的杜幸川的表弟了。   几人已经能相对自觉地去背书学习,早就不必有个面无表情的周浦深在屋里督促。定在空余课室的偶尔讲解,主角只有范愚自己,同孙立几个罢了。   事实上,他有些怀疑,相比起时常被杜幸川闹腾,周浦深怕是更愿意跟去课室,而后自顾自读书才对。   起码冷淡的反应能吓唬住孙立。   下意识比较了一番杜幸川与陆展宣的念叨功力,没得出来结果的范愚,不由对面无表情的好友生出来了点奇怪的钦佩。   拍了拍被阻慢了整理速度的人的肩膀,范愚在杜幸川慷慨激昂的声音中,收拾完了带到据德斋的物件,转身往外。   才出门,便瞧见了刚刚才想到过的另一位友人。   紧挨着的游艺斋,划分到了好些从存心斋升入内舍的学生。按理都该彼此相熟,陆展宣却落了单。   正立在门前几步的位置,双手藏在袖中,披了件比之范愚身上还要厚重些的外袍,目光直直地停留在据德斋前。   唤了一声“允中”后,陆展宣快步凑到了范愚身前。   “得亏停了一日讲授,允中可有空闲,同我离上一回太学?”   特意邀范愚一道,目标自然只会是悬济堂。   今日并非旬假,却也不会有人阻止外出。想着杜幸川才说过的话,范愚点头答应下来。   “头一次看诊时候尚且不知,后边才渐渐听闻悬济堂的名声,允中兄长扬名速度可是飞快,临近的仁安堂都有些门庭冷落了。”   同陆展宣一道走,意味着能听他讲上一路。话中主角是叶质安,范愚也就难得听得认真。   长久呆在太学,他还真不知道,先前被老人拿来比较的仁安堂,如今已经被兄长给抢去了不少病人。   “只是伴随着声名渐起,允中兄长的小爱好也传了开来,不止一个不遵医嘱者,尝到过味道独特的汤药。”   这话显然不是简单的陈述,配上了颇为生动的表情,陆展宣苦着的脸,令范愚恍然,算是找到了自己被邀来的原因。   “上回旬假正值升舍考校,没能照着定好的时间,往医馆走一遭。这才趁着今日出来,还特意邀了允中你一道上门。”   说到这里,陆展宣不由握上了范愚的手臂,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继续道:“允中可得帮我一回,汤药本身便够难喝了些,我可不想尝到传闻中的独特口味。” 第123章   医馆的位置并不像被比下去了的仁安堂一般好找,若非挂着的牌匾,从外边看起来便只是座普通民宅而已。   随着名气再度增长,慕名找上门的病患方才逐渐多了起来。   两人一进门,便瞧见叶质安正在替人看诊。   因着陆展宣的形容,范愚的脑中还在回想着当年尝到过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口味。   不由咂了咂嘴,对陆展宣尚且不曾尝试感到了点遗憾的同时,也不太明显地加快了步子,迈入堂屋当中。   只是他忘了今日并非旬假,在桌案上没能瞧见蜜饯时,才想起来杜幸川方才说过的话。   当时觉着惊讶,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亲自验证的机会。   在范愚的记忆当中,汤药味道总是与蜜饯的甜蜜相伴,是以思绪乱跑的同时,不自觉间便已经口齿生津。   此时没寻到,倒也没觉得失望,恰恰相反,在友人的提醒下才察觉到的兄长的小习惯,仿佛为他带来了些比蜜饯更甜几丝的滋味。   正想着,边上叶质安已经挥笔写就药方,收下来明显高了不少的诊金。   刚想要再找到些被自己忽视了的相处细节的范愚,因此又意识到了点什么。   最初相识的时候,他还曾为诊金苦恼,可随着关系渐近,双方就都忘了这茬。   尤其是在他逐渐将医馆当成了旬假去处,身体情况也好转不少之后,也就只有在又抓了药时,才会意识到这事儿。   不过事实上,倘若真想要照着看诊次数来计算,难度还是有些大的。   作为师傅的宋临靠脉象而非面容来记病人,接班的叶质安虽没这毛病,却习惯性便会抓起来身边人的手腕诊个脉。   偶尔对弈的过程中,范愚一晃神,腕上就已经搭上来微凉的指尖。   兴许这也是叶质安的棋艺永远没法进步的原因之一么?   和叶质安习惯了替人诊脉一样,范愚也习惯了时不时被检查一番身体状况。   渐渐地,两人便默认了只在抓药时付上些药材钱,至于神医弟子的看诊,便成了个义务劳动似的,再没为此计算过诊金。   正暗暗比较着相处和看诊状态下的兄长,被观察的对象终于送走病患,将注意力全盘挪到了才进门就被他瞧见了的范愚身上。   “阿愚?又饮酒了么?”   对去岁冬天的事儿尚且记忆犹新,没在范愚身上找见低落情绪时,叶质安不由松了口气,伸手在走神的人眼前晃了晃,问道。   完全无视了担心了一路会不会受到特殊待遇的陆展宣。   “兄长看完诊了?”扫了一圈堂屋,才发现只剩下了三人而已,范愚连忙否认了他的猜想。   “不曾饮酒,今日又非旬假,阿愚怎会来医馆?”   继续提问的同时,叶质安下意识瞥了眼空荡荡的桌案,为没备下蜜饯或是点心而抿了抿嘴角。   动作幅度并不大,却正好被范愚看个正着。   明明没有受到可口的甜食招待,先前那点甜意却仿佛又扩大了几分。   被人重视的感觉实在美妙。   “前些天进行了升舍考校,结果出来后,今日便暂停了课业以供学生迁舍。”   没说明自己升入了内舍,范愚刻意停顿了一下,打算等兄长追问一句再说明。   他同样将一道前来的陆展宣的存在给抛到了脑后,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窝进宽大的椅子当中后,注意力便全投到了自家兄长身上。   这会儿捧着热茶,模样好不惬意。   就是没能等来追问,等来了发顶的轻揉。   “看来得恭喜阿愚,升入内舍了。”说的是看来,语气却很笃定,还有些微不可察的为他骄傲。   有个身在上舍的兄长在,光是月月往来的家书,便已经够他对太学的生活有所了解了。   早先叶质堂经历这回考校时,可是写了整整一页纸,来向对科举毫无兴趣的小弟,抱怨考校难度远不及乡试,实在令人失望的事儿。   而外舍与内舍的氛围差别,也早已经在书信往来的过程中被提及了太多次。   也因此,叶质安的这句恭喜来得特别真诚。   不止贺他升舍,也是贺他能在更适合的环境中,与更为出色的人一道继续学业。   没备点心,索性补了一句道:“不如晚饭去那家无名酒楼用,就当是庆祝。”   正是悬济堂附近那家主厨手艺极好的酒楼。掌柜没为之取名,于是便被常客直接唤作了无名。   眼看着两人的交谈终于要告一段落,陆展宣才轻咳了一声,来提醒他们屋中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先前担心的事儿倒已经不再是个困扰,范愚的话正好能作为个解释,说明他没能照着约定的时间前来医馆的原因。   但为了确保自己不必尝到味道古怪的汤药,陆展宣开口时还是先主动告罪了一声。   “先前约定的时间,正逢升舍考校,只好趁今日太学暂停了课业前来。”   没好意思说不想尝到奇怪汤药。   这样想着,神情也就略略有些扭曲,引得正抿着茶水的范愚轻笑出声。   很好地意会了友人未说出口的话,范愚带着笑摇了摇头,便打算起身,将靠近叶质安的位置给让出来。   说实话,他还真有点期待陆展宣体会一番自己的经历时,会是副怎样的表情。   身体刚动了动,身侧的叶质安就抢在前边站起身,示意范愚继续坐着就好的同时,换到了陆展宣跟前,好方便替人诊脉。   炭盆原本摆在两人位置之间,这样一来,差不多成了范愚独享的温暖。   反倒是身体比他还弱些的陆展宣,呆得更远。   好在叶质安一年来起的作用颇大,新的一年冬日来临时,陆展宣就已经不必再蜷在炉亭建里,能够勉强顶得住寒意,尽量不错过诸位先生的讲解了。   此时离得虽远,也不至于瑟缩。   相比之下,大约还是范愚自己,逐渐被惯得知晓了娇气为何物。   手中捧着热茶,足边便是炭盆,惬意地窝在椅中。身上的外袍在颈边围了圈毛领,正好能让他将半张脸都埋入其中。露出的眉眼秀气精致,说是哪家溺爱着长大的小郎君,也不会有人怀疑。   没有受到寒意d侵袭,甚至还有家除却嗅觉灵敏的老饕之外几乎不会知晓的酒楼,能带来一餐美食。   比起来多年前的饥寒交迫,境况可谓天差地别。   还得加上一条,远离了自家兄长的小小爱好。看着边上陆展宣尚且略带忐忑的模样,范愚嘴角的笑意越发扩大了些。 第124章   事实上,叶质安此时并没有让陆展宣体验一番自己爱好的想法。   只是错过了约定的时间几日功夫,何况还事出有因,他还不至于下手这么狠。   照着陆展宣的状况微调了一番方子,便示意人离开。   难得起身送病人出门,真正目的却是将医馆的门给顺手阖上,以免今日再有谁上门来打断相处。   离该用晚饭的时间还有许久,足够对弈上一局。   只是这念头刚冒出,叶质安的脑中便响起来了小妹前些天才说过的话。   自从回到京都之后,母亲便在忙着替他相看门亲事,碍于医馆的存在,方才勉强放慢了点步子。   可再怎么算,半年时间也足够选定几个中意的候选,于是剩下的半年时间里头,但凡他回叶宅一趟,都会被留上许久,而目的只有一个,便是问出来他的偏好。   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女本该没有插手自己婚事的机会,在这一点上,叶质安倒是很感激父母的开明。   不论是年纪长他不少的两位兄长,还是早早定亲的小妹,都得到了机会来挑选心仪的对象。   轮到十八岁才归京长住的叶质安自己,自然也会被征求意见。   甚至在他无数次的逃避过后,常伴在母亲左右的叶稚瑶都开始了替母分忧,试图从唯一一个还没定下的兄长口中,套出来点话。   尝试过数次都没能成功,几日前,叶稚瑶索性直接叩响了悬济堂的门扉。   正巧没有病患在场,他也就少了个拿替人看诊来回避这事儿的机会,被小妹正好逮住,强行按着坐在她对面来接受拷问。   “兄长究竟喜欢怎样的?”   小姑娘偏着脑袋,眨巴着灵动的双眼,瞧上去一副俏生生的模样,问出口的话却无比直接。   尚未出嫁的女儿反过来操心兄长的婚事,真要传到外边,于叶稚瑶的名声还是有些害处的,叶质安才露出来点担忧之色,便被小妹的话给堵了回来。   “左右我的婚事早已经定下,温家郎君又断不会知情。”说到这里,还又眨了眨眼,“即便是知道了,他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的。”   青梅竹马,早就清楚了对方的性子又情投意合,哪会在意这点小事。   才想到的理由落空,叶质安不得不给出来回答。   但即便是终于妥协,这事儿也有些困难——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能与医书相伴一生,又有至今都未成家的师傅作为先例,他哪会去考虑什么偏好。   好在为难之色被叶稚瑶收入眼中,无奈的叹息过后,从单方面坦白换作了一问一答的形式。   “兄长偏爱安静些的,还是性子同我像些的?”还挺有自知之明,清楚以闺秀的标准来衡量,自己的性子并不算太符合。   “前者,研习医术哪可有人干扰。”   设想了一番往后读医书时边上都有个没法驱赶开的人在那说个不停,叶质安猛地晃了晃脑袋,好将这场景逐出脑中。   “兄长偏爱才,还是偏爱貌?”   话音才落,叶稚瑶便自问自答道:“定然是才。”   而叶质安只需要在边上点头。   一连串的选择过后,终于来了个让叶质安自由附加条件的机会,而他的回答几乎不假思索:“得能同我对弈而不觉着厌烦。”   前边的标准都容易达到,光是母亲已经相中的几个候选中,便有两人能符合要求,且模样还都不差,以为自己已经圆满完成任务的叶稚瑶万万没想到,最后的随口一问,让兄长找见机会给她们出了个难题。   最难的是,不论是按照自己对兄长的了解,还是此时从表情上来判断,这要求还真不是个玩笑。   兴许还会是除了不打扰他钻研医术之外,最为重要的那个条件。   叶稚瑶不由愣神,而叶质安只以为这要求能让小妹与母亲放弃替他张罗婚事的想法,放他同师傅一般,与医术为伴,同样没能想到,小妹的喃喃自语,会让他陷入到纠结当中。   “安静,不打扰兄长从医,才华不错,……,还得能忍受同个臭棋篓子对弈,这要去哪寻?”   “……不对,怎么一总结,似乎跟前便有个合适的对象。”   “也不对,没听闻兄长好南风啊?”   “可这条条罗列过后,认识的人当中,也就只有一个允中符合……”   陷入呆滞状态的叶稚瑶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将脑中冒出来的念头,全部说出了口。   而后就保持着有些出神的状态,面露难色,起身回去叶宅与母亲分享“套”出的话,以及最后的这个难题。   留下一句呢喃都没错过的叶质安,同样在原地出神。   要说安静,相处了数年,又曾一道游历,他自己的安排从未被范愚打乱,甚至说是处处契合也不为过。   至于才华,想来没有人能够说,十五岁便中了一省解元的范愚无才。   即便是先前选了貌,饥寒交迫、骨瘦如柴时都能光凭相貌让所见者心生怜悯与同情的小孩,也能够完全符合。   再到最后一条,事实上,从头到尾都没嫌弃过他下棋水平的,还真就只有范愚一人而已,甚至他还能自得其乐。   将自己的要求与范愚一条条对应,并且得出来尽数符合的结果的叶质安,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反应就已经足以说明点问题了。   换作旁人,被自家小妹这么说过之后,第一反应显然会是“怎么可能,我哪会好南风”与“允中只是好友罢了,莫要胡言乱语”这二者之一。   而叶质安,便是比较到最后,都全然没想到这二者上哪怕一瞬。   叶稚瑶的话让他在范愚到来前这数日里头都频频走神,时常保持着放空自己的状态。   于是直到今日范愚出现,叶质安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不仅对小妹话中的未来毫不排斥,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期待。   而在小妹离开到一个时辰前看见人的期间,他甚至是想念好友的。   在因为今日并非旬假而感到惊讶的同时,除却隐约的喜色外,他还发现,自己记得清清楚楚,旬假该在几日之后。   按着范愚留在炭盆边上,而自己起身换位置到陆展宣跟前时,叶质安终于明了,在被小妹要求选择的过程中,完全没想过伴侣一事却能顺利作答,只是因为他下意识地,将范愚的存在套入到了问题当中而已。   答案自然来得简单。   也令磨了许久都没套出话的小妹,为这轻松感到疑惑。 第125章   长久以来的愉快相处,令叶质安在再度瞧见范愚的瞬间,便坦然接受了自己的转变。   替陆展宣诊脉的过程中,还分了点心神到如何继续的问题上边。   才刚明了心意,一时间只能在心中列出来个粗糙的计划。粗糙到仅仅分了两件该做的事儿,一是投其所好,二则是阻止母亲继续张罗着替自己定亲的想法。深入到具体,便尚且模糊了。   不过事实上,这二者的重要性都还得往后捎上一捎。   排在最前边的,是范愚究竟如何看待南风才对。   总不能寄希望于时下文人当中还算盛行的,结作契兄弟的风气罢。   直到走进无名酒楼,叶质安都没能想出来什么试探的法子。   不由感叹感情远比医术来得复杂的同时,他开口便抢先对侍者报了菜名,却没顾及到自己的喜好。   于是侍者还没退下便又被范愚给出声叫住,带着点疑惑的人,依照着兄长一贯以来的偏好,补了道清淡些的菜色。   用饭的过程中,叶质安也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   手中筷著频频伸入到平日里不太会碰的碗碟当中,夹了菜送入口中才会微微皱眉,紧接着却又重复一遍这动作。   “兄长?”察觉到偶尔在自己身上逗留的视线,范愚开口唤了一声。   险些让叶质安脱口而出困扰着自己的问题,莽莽撞撞,似个情窦初开的小子。及时反应过来之后,难免有些懊恼。   拿医术上碰上了难题掩饰过去走神的原因,内心深处的他,却在觉得习惯了的称呼听上去多少有些别扭。   饭用了一半,才终于找回来理智,表现恢复正常。   但不知不觉间,察觉心意前就已经足够迁就的人,越发将范愚的喜好排到了最前。   用完饭,范愚便回了太学。   而大约是分别让叶质安的心态回到了平静的状态下,一时灵光乍现,令他回想起来了游学时候经历过的事情。   范愚可好南风的问题,早已经有人抢先问过一回。   脸色变得不太好的同时,他也开始仔仔细细翻找当年的记忆,试图从中找出来个答案。   赵近峰的轻浮表现令范愚躲了他一段时间,可真要深究躲避的原因,其实还是被唐突到后受了惊吓,要说厌恶,却找不见多少。   翻找回忆的过程中,叶质安不免为当时没对赵近峰做些什么而感到了点后悔。   可惜时光没法倒流,否则最起码,范愚后来不会还能和那人保持勉强算是友好的关系。怎么说也会被他阻拦下来才对。   冷静下来后,厌恶同后悔之间,倒是掺上了点喜色。   “看起来,阿愚应当不反感。”   喃喃自语着道出来研究的结论,叶质安回过神,才发现屋中已然一片漆黑。   忘了点烛火。   而太学当中,头一日进入内舍的范愚,正体验着氛围有些差异的生活。   夜渐深,往常这个时间,他已经该打理好了自己,躺入被窝当中,而此时一场探讨才堪堪结束。   各有所获,意犹未尽。   最初只是范愚同杜幸川的低声交流,周浦深则捧着册书在边上读,一边分出来点心神倾听,却不参与。   进行了没多久,位置临近的陌生书生也插话加入,再后来,探讨的范围扩大到了七八人,各抒己见,毫无保留。   同范愚间的陌生没有让他们对这探讨感到别扭,事实上,最初的几句交谈便已经让这些据德斋的老生对新加入的年轻人产生了点认可。   而范愚,在收获颇丰的同时,也对加入探讨的人数感到了点惊讶。   尤其是当他在思索过程中一抬首,瞧见隔得远些的角落里,同样围坐着一众正在探讨些什么的书生,声音略有控制,神情却各个都很激动。而余下的则是都在认认真真读书,像是全然不受干扰的样子。   再怎么克制音量,大半斋的人分作两群探讨,也算是个庞大的噪音源了,同当年孙立几个在存心斋闹出的动静也差不了多少,却不见人有恼意,反倒都是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差别也有,孙立几个能闹出集市酒馆的动静,掺着笑闹或是叫骂,不堪入耳。而探讨不论多激烈,总归不会让人觉得聒噪。   习惯了各自读书,偶尔同一两好友低声交谈上几句的日子,一时间遇上这样的热闹交流,范愚有些不太适应。   但过了最初的惊讶时段,他发现,比起外舍,内舍的氛围实在讨他喜欢。   就是可惜,人一多,话题也就延展得飞快,回过神再去听,却到了个陌生的领域。连边上的周浦深,也板着脸放下书,开始侧耳倾听起来。   没想到一众学生会议起来朝政与时局,范愚没法插话,听得却格外认真。   面对着几乎可以说是全然陌生的内容,结合既往所学来理解的同时,他也试图将其中所有疑惑之处记忆下来。   相比起内外舍之间氛围的差别,此时听见的内容,才是最大的不同之处。   投入其中后,也就没能注意到,围坐在自己周围的书生当中,畅谈之余也有目光偶尔在他身上停留,还带着些赞赏意味在其中。   直到探讨结束,杜幸川同周浦深才注意到范愚面上的疑惑之色。   “允中可知,会试所考的内容,并不止四书五经这般简单?”   杜幸川试图卖上个关子,还没看见满意的反应,便被周浦深给破坏了去:“会试当中,策论是极为重要的一项。”   向来觉得说话是个折磨的人不欲多言,示意边上装神秘未遂的杜幸川接过话头。   “会试三场,四书五经只占其一而已。后边的殿试甚至几乎只试策论。策论,议政、献策。至此便不可死读书,还需了解朝政,察时局,习律法。不论农商、兵制、税制,皆有可能试及,更甚之,当年还曾有过水利考题,难倒了几乎所有考生。”   习惯了夸张的人这会儿并没有危言耸听,一派严肃的神情,令这话的震撼力越发强了不少。   说着目标是六元及第,摘下状元的范愚,在此之前,其实半点不曾了解过会试的内容。   满心以为系统不曾提示,必然同前边几关大同小异。   至此,他才察觉到了自己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傲慢的心态。   不由大惊的同时,肩膀被轻拍了一下:“正因会试考及策论,斋中不成文的规矩,便是入夜过后,属于可以随心探讨的时间,而不必担忧影响到旁人的读书。” 第126章   杜幸川说完便同周浦深一道走出了门,只剩下范愚一人还呆在炉亭间当中。   暖意渐渐散去的同时,他也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几乎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的科举之路,令他早就无意间生出来了点傲慢与轻视,又因为系统一直以来提供的巨大助力,而对之颇为依赖,可这说到底是他自己的人生,不该全靠个神奇的造物来掌控方向。   外舍一年的散漫心态至此终于转变,而先前计划好的替孙立几人讲课的频率,被醒悟过来的范愚暗自下调了不少。   本想着能替将来建立书院打个基础才如此计划,却是忘了,建立书院是个最终的目标,作为阶段目标的会试才该是他当下更为重视的内容。   至于无辜少了指点的孙立他们,总归已经能勉强跟上太学当中最为基础的课程,顶多只是吃力些,倒是影响不大。   炉亭间的门未阖紧,钻入的寒意将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人拉回到了现实里头。   匆匆披上外袍回到屋中,随意打理了一番自己之后,范愚便躺下身,令意识进到了系统空间当中。   模拟出的身体甫一形成,他就想问上一问系统对于科举内容变化的计划。   还没说出口,范愚自己先停滞了下来。   已经迁入内舍,此时置身其中的建筑应当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才对。   于是暂且压下疑惑,转而寻找起来2级太学可能产生的变化。   没遭到质问的系统看起来颇为体贴,曾经出现过且帮着范愚认了路的光柱再度凝聚,遥遥指向远方的一间课室。   等范愚走到课室门前,光柱便消散在了虚空当中,显然没有再度指路的打算。   “系统,2级太学仅有一处课室么?”   有些难以置信,范愚询问道。   机械音没有出现并给予回答,课室门前的光屏却亮了亮,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策论”。   压下去的疑问没有必要再问出口,唯一一间新课室所提供的经营内容,正是范愚最为需要的东西。   原来并非系统存在疏漏,反而是他自己没在迁舍后的第一时间进入系统空间所致。   倘若早些迈入此间,要跟上众人的探讨必然还是吃力,但也不至于连会试内容的变化都要等杜幸川同周浦深来告知。   得亏此时还不晚。   至于为何1级太学并未提供这项经营内容,范愚倒是能够猜到了——   1级对应外舍,2级对应内舍。而现实当中,外舍生的生源范围太广,良莠不齐,优如一斋双解元,劣如背不下论语的同斋纨绔,甚至水平过不了乡试的学生在其中占了大多数。这样一来,授课的倾向也就明显,全然以四书五经为主,半句不提策论。   对应之下,系统中的1级太学自然不会提供策论内容。   能开设六艺课室,没准还是因为系统需要拿出点新的东西来。   不管怎么说,刚提醒过自己不可以太过于依赖系统的范愚,在瞧见光屏上策论二字时,还是松了口气。   有助力可用自然是一大喜事。   从惊喜之中回过神,范愚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查看新课室解锁所需的金币。   而后又一次被惊喜砸中。   1级太学就有课室不必花费金币解锁,却没想到,建筑升入2级之后仅有的一间课室,同样是随时可以进入的状态。   本以为现有的金币定然无法满足解锁所需的范愚,面上绽开来个大大的笑容。   而后提步迈入其中。   才进门,课室就先化作了片白雾,再次成形时,范愚面前多出来了十数个硕大的书架。   像极了当初在府学时候,尊敬阁二层当中的场景。   唯一一点不同,便是离得远些的位置上还有两张相对着摆放的桌案,而非显得简陋的蒲团。   大概是因为得学着做文章的缘故,连带着浅浅蓝光的笔墨纸砚都有备好。   环视了一圈变化后的课室,范愚便在原地驻足,可等了许久也没瞧见课室再度生变,每间新课室都该有的展示环节,似乎被系统给取消了。   愣神的同时,桌案前,光影凝聚。   “书架已有编号,往后的经营过程只管照着顺序往下读书便是。何时读完了所有,才算是打牢了基础。”   虚拟人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在桌案后落座,脊背笔挺,纹丝不动,也再没有出声。   离得桌案最近的书架,侧面赫然标注着序号一。   范愚于是走到其前边,打算随手取下一册书来瞧瞧内容,却未成功。   除却书架最上层的第一册书之外,旁的尽数空有其形,不能取下,也不能从书脊上找到任何信息。   照这架势,不仅书架需要循着序号来,连同一个书架上的书籍,也设置了顺序,不得更改。   处处都与曾经历过的尊敬阁有着相似点,却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类似于体验的奖励,而沉默端坐的虚拟人,也不曾说明自己的功用。   估摸着再询问也不会得到答复,范愚只好老老实实地将手伸向第一册书。   将的是农事。   范愚幼时曾目睹族人忙活农事,可印象早已经模糊。后来入了族学,便只是上下学的过程中会瞧见了。   真要算起来,说他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丝毫不为过。   差不多可以说是全然陌生的领域,前些年系统书库开放的书籍也从未包含这样的分类,范愚在讶于系统包容万象的同时,读得还算认真。   一字一句都在增长他的见闻。   才读了一页,范愚便抬起头,重新数了一遍书架,估计完上边所有书籍的数量之后,不由惊叹出声。   若是每一册书都是从未在系统书库中瞧见过的分类,那课室能带给他的提升,怕是极其全面。   却没感到太多的喜悦之情。   范愚没有忘记,课室名称乃是策论。听杜幸川介绍时只觉得涉及内容甚广,此时真正以一册册书的形式出现在课室当中,他才意识到了自己离通过会试还欠缺了多少。   系统空间只他一人,一时不注意,想法也就说出了口,倒是惊动了边上的虚拟人。   “只需尽皆读过一遍,不记得也无妨。书架用途,只在确保你对策论所有可能涉及的内容都有所了解而已。”   开口就是能够囊括所有,口气实在很大。   只是照这么听起来,倒不像是打基础,而是要确保六元及第的目标万无一失似的。   哪怕对会试尚且不太了解,光是从杜幸川的寥寥数语中,范愚也能够听出来,策论虽可能涉及到极为冷门的内容,真正常考到的主题却也没多少。   系统当年就能够提供先辈大家的文章给他作为学习的参照,此时自然也能搜罗到往年的所有考题,再将之归类,分置书册到架子上。   单说他尚且拿在手中的书册,缘由大概就是杜幸川所提及的农商了。   说是有所了解即可,系统要的却显然不是能简单论述二者孰轻孰重,而是真正对农事、经商都有所知。   思索告一段落,觉得这“基础”二字有些过于夸张的同时,范愚对这安排还是欣然接受的。   唯一的困扰,便是读书虽能应付科考,却没法让他真正认出来五谷。   正想着,手中的书册重量忽然消失。   化作光粒舞动过后,范愚跟前直接多出来了稻、黍、稷、麦、菽。   五种植株由幼体至最终所得,快速演化了一遍,还正好控制在了能让范愚看清楚细节的速度上。   虚拟人的声音再度响起:“系统会对书中部分内容进行展示。”   课室开启时的展示,转为了随着读书进度进行,迈入课室时还感到遗憾的范愚,万万没想到这一环节的存在。   手中的书页再往下翻动,连带着农具都一一出现。   除了读书过程偶尔会被书册消散给打断一下之外,分割之后的展示,实在令人惊喜。   时间过得飞快,转瞬便结束了一次经营。   不得不回到现实中进行休息的范愚,对这新课室,颇为不舍。   次日便有先生针对策论作讲授。   系统完整的介绍占据了这回讲授的大半时间,以至于后来被作为例子展示的一篇题为农商的文章,没能进行什么剖析。   靠着专注功能下格外加强的记忆力,范愚成功将文章记了个大概。   暗自比较了文章与前日所读书籍过后,他越发肯定了关于“打基础”的猜测——   策论,含了策之一字,哪会要求考生去详细写到五谷如何辨认区分。   而毕竟是头一次接触,不懂的内容实在太多。   先生已经离了课室,又不好意思占据友人太多时间,来让人替几乎一无所知的自己作讲解,范愚于是将目光投向了系统。   往常的虚拟讲授者都能够答疑解惑,这回的应当也有同样功能才对。   回到系统空间尝试过后,却不知道是该喜悦还是该失望。   虚拟人确实会对他的问题作出反应,可这反应却并非直接给以讲解,而是轻启薄唇,报出来串序号。   大概是为了坚持打基础的说法,问题只能得到三个数字:第几个书架,第几层,第几册。   已经清楚自己只能取下第一本书,但范愚还是抱着点些微的希望去尝试了一番。   结果发现这限制设置得颇为巧妙,凡是虚拟人指出的书册,都能够取下来阅读。   再想更换书册却有限制:“为解答宿主疑惑,允许同时有两册书未读完。欲取新书,需至少读完二者之一。” 第127章   系统的限制令范愚按捺下来还想继续请教的心,桌案上备着的笔墨,没能拿来写文章,反而先被他用来记录了疑惑之处。   一日的听讲已经令他明白了个事实,短期之内,自己大约都会保持着如今的迷茫状态。   欲要追求足够牢靠的“基础”,最初的时候,困惑增长的速度,势必要比学到东西的速度来得快上太多。   既然虚拟讲授者拒绝了直接替他解惑,指点出来的书册都有同时保有的上限,记录也就成了必不可少的事。   等到书架上的书逐渐读尽,手中纸页上的无数条目总能慢慢寻到答案。   若是任凭平时的疑问被忘却,未免太浪费了些。   有所疑,才能有所得。   而听讲过程中,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猜想完全正确。   初学的阶段下,想追赶旁人进度,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不说内舍老人,光是一同升入的周浦深,在范愚尚且不知策论为何物时,便已经有了接触。平日里虽沉默寡言,也几乎不参与探讨,可一旦开口,从来都一针见血。   有家中背景在,周浦深对于朝政时局的把握,其实早就要胜过据德斋当中,除却杜幸川之外的所有人。   同年考取一省解元,又一道升入内舍,此时的对比来得格外鲜明。   自从进入太学以来,这还是范愚第一次察觉到家世所带来的巨大差异。   倒不至于为此而自怨自艾,他并不服输。   原本面对着纸页上每日都会增长数行的困惑时,范愚还会对系统坚持的打基础方式略有些不满,经了周浦深的这番刺激之后,心态倒是变化了一番。   所知确实远远不如官宦子弟的从小熏陶,课室当中这十数个书架,却给了人改变现状的机会。   一时间虽及不上两位好友,但只消假以时日,胜过可不难。   毕竟哪怕是耳闻目睹十数年,也不至于从农具长什么模样开始学起。   不必金币就已然解锁了的这唯一一间课室,所提供的,是能够与高官朝臣的全力栽培相提并论,更甚至胜过一筹的底蕴。   无人监督,又迫切想结束一无所知的起始状态,范愚恨不得将每日所有时间都投入到系统当中去。   不好整天在炉亭间里头发呆,于是索性在保证不错过听讲与斋中众人探讨的情况下,余下的时间都独自窝在了没烧炭盆的屋里头。   有被褥在,这环境只是及不上舒适二字,并没多难忍受。倒是在字面意义上,真正符合了寒窗苦读。   才坚持两日,正在系统中读书的范愚,久违地被暴力踢出了系统空间。   “检测到外界环境发生变化,宿主意识已踢出。”   提醒来得比动手还晚,根本没给留个自行退出的机会,被晕眩感冲击的同时,范愚听见了自己被人唤及。   “允中可还好?”   声音沙哑,打断他的竟然是周浦深。   虽是独自一人呆在屋里,但毕竟是几人共同休息的处所,随时都会有人进出,范愚每次进入系统空间时,现实中都只是斜倚在床头,膝上还放着摊开的书,以免叫人觉得古怪。   此时周浦深也在床沿上坐下来,距离因此拉到了最近。   依旧没什么表情,眼中却露着担忧。   他虽瞧着冷淡,对待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还是颇为关切的。   陆展宣话多,听了一年,周浦深也就知晓了范愚算得上是寒门子弟。而从知晓需要试及策论开始,好友便大大缩短了往常在炉亭间读书的时间,转而独自窝在屋里。   像极了遭受打击,一蹶不振的模样。   他看在眼中,自然有些担心。   特意留了一日来让范愚自己调整,可发现第二天也没在炉亭间瞧见人时,周浦深还是放下手中的书卷,找上了门。   话先问出了口,才仔细打量好友的模样。   膝上尚且放着书,面色也不显颓唐,一双星眸反倒像是在为他的问询感到疑惑。   先前的猜想被瞬时推翻,说范愚是斗志正旺、朝气蓬勃也不为过。   于是眼中的担忧散了个干净,周浦深当即便打算起身。至于好友为何忽然放弃温暖的屋子,转来这里受冻,可就不在他该管的范围之内了。   在些琐事上,周浦深从来没什么好奇心,确认了范愚心态没出现问题,便已经足够。   同走在后边的杜幸川恰恰相反。   也靠着打量确认了范愚状态正佳,一进屋就把自己摔到了床榻正中的人,姿态悠闲地斜躺着,开口便问道:“允中怎的喜欢在这冰冷的屋子里头读书?”   往常虽有接触,却不至于了解至此,杜幸川只以为这是范愚读书的习惯而已。会跟在周浦深后边进来,还是因为察觉到了,好友不知从何而来的那点担忧。   “确实要比坐着来得舒适,可惜太冷了些,待过了冬,我同允中你一道。”   话题一转就到了他调侃惯了的周浦深身上,杜幸川故作不满的模样撇了撇嘴,刻意拖长了腔调来传达委屈:“浦深同允中挨得这般近,与我一道时却总惦记着躲开。”   从杜幸川进屋开始,注意力就挪到了他身上,周浦深自然没来得及起身,尚且还侧身坐在榻上看好友作妖。   平日里惦记着躲开,还不是因为此时抱怨着的人总像没骨头似的,动不动便整个人挂上身来,令他迈起步子都要沉重五成。   沉默寡言的人难得将原因说出口,引来了范愚不加掩饰的笑声,和杜幸川的迅速转移话题。   “咳,说起亲近,浦深你回京都已有一年,拖了这许久,也该成婚了罢?”   思路总是跳得飞快的人,面上的表情分明还在说“我还要继续挂”,口中倒是找了件正经事出来。   只是正形没法维持多久,下一瞬便又调侃到了范愚身上:“再不成亲,我们允中都该能赶上了罢?”   等范愚加冠,周浦深都差不多到而立之年了,过于夸张的说法令范愚呛着了自己,连着咳了许久才停。   杜幸川却没打算放过他,依旧斜躺着,一手支撑着脑袋,笑着继续问。   “对了,允中可有想过,想要娶位怎样的妻?”   他同周浦深的婚事都有长辈安排,没多少自己做主的余地。范愚却不一样。   “若无个提前计划,等会试及第,妥妥能碰上榜下捉婿。”   一边说着,一边还做出来上下打量的模样,啧啧感叹:“年纪轻轻,学识出众,模样又如此俊秀,抢手,实在抢手。” 第128章   范愚如今正处在疯狂吸收新知的阶段,满心都是新接触到的策论,哪会去考虑这事。   乍然遇上调侃,面上自然是副迷茫神色。   边上周浦深难得失笑:“允中年纪还这般小,不急。”   以他至今未曾成婚来作为比照,是真的不急,开口时却忘了这话题的起源就是在自己身上。   才搭了一句话,便将好友好不容易跑偏了的注意力拉拽回了原样,这回再没方才这么好绕开。   杜幸川呼着屋里头太冷,拽着已经确认了范愚状态良好的周浦深回去炉亭间的同时,口中犹自不依不饶地试图问出来好友的婚讯。   留下照旧斜倚在床头的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活动了一番稍有些僵硬的身体,范愚一边替自己掖紧了被角,好为意识再回去系统空间做准备,脑中一边也回放起来了杜幸川随口的调侃。   榜下捉婿这个词,关联到的记忆甚至不止一段。   除却年幼时候的经历之外,游学途中同叶质安的交谈也随着跳到了记忆最上层。   当时正遭了赵近峰的唐突,也是范愚头一回被问及成家的想法,新鲜出炉的兄长甚至还调侃过一句“这么说来,兄长倒是不必担心阿愚的婚事了,过后还有乡试有会试,可大有被捉着的机会”。   那会儿一笑而过,乡试也并未真被捉去。   方才杜幸川这么一“分析”过后,范愚倒是终于意识到,随着自己的逐渐长大,沉浸学业之余,确实还有旁的事情正等着排入日程里头。   譬如成家,也譬如拥有个能作为家的所在的宅子。   远在江南的小屋,多年无人居住,大约早该破败得不成样子了。   被问及想要娶位怎样的妻时,范愚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同娘亲那样的。   可出生几月就永远失去,记忆里头只隐约有个温暖的怀抱罢了,不论是模样还是声音,通通不知。   除却亲身的感受,仅剩的所知便是懵懂无知时缠着阿爹问娘亲是怎样的人时,被抱上膝后得到的一句“是阿爹此生见过最温婉的姑娘”。   满怀思念的人,寒窗苦读十数载,不通画技,甚至没法将记忆中最为温婉的姑娘画到纸上。   以至于到后来,范愚试图描绘出双亲时,也只能凭着早已褪色的记忆,一遍遍画个孤零零的秀才阿爹罢了。   思绪乱转,再回到成家上边时便恍然意识到,他想要的仅仅只是家之一字,和其带来的温暖陪伴而已。   真要说起来,令他至今没意识到该购置宅子,连短短的旬假都能腻在一道的兄长,其实早就给了他所想要的。   大约也是因此,分明回忆起来了早早失去的父母,范愚的情绪却没随着陷入低落当中。   察觉到了自己情绪未动的缘由所在,范愚索性又一次将成婚的事儿抛到了脑后。   年纪还小,不急。   这样想着,调整好了身体姿势的人,再一次让意识进到了系统空间当中,继续方才被打断的经营。   就是可惜,打断过后的重新计时,让他少得了一回经营该有的金币奖励。   从零开始的时候,进步总是飞快。   连着数日的听讲下来,范愚对策论算是终于有了些了解。离系统的“基础”要求尚且差得极远,可有早前读过的书作为底子在,要写出来平平无奇的文章也不算太难。   一心沉迷于新知,不仅再没进去过太学在1级时候开放的几间课室,现实中范愚也没给自己留多少空闲时间。   倒是勉强记得不要废寝忘食,伤害到自己身体。   只是固定每天入睡后都在系统空间里泡上一个时辰,用饭的速度也比往常加快不少。   在系统的模拟中学会了辨认农具,观摩了加速之后的作物种植,也看着商队往来各地,运送珍奇。   置身于系统空间当中,而见闻渐广。   升舍之后的第一次旬假到时,范愚还是被杜幸川的游玩邀请提醒了,才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逝,终于没继续埋首在策论的世界里。   拒绝了好友的邀请,却没继续呆在太学,而是往着叶质安的医馆走。   悬济堂名声起来之后,偶尔走在路上时,范愚是能听见行人的细碎议论的,正好能充作对兄长近况的补充。   就是内容一般都是叶家郎君年纪轻轻医术绝佳,或是热心替上门问诊者指路,听惯了便会发现没什么新鲜话。   又一次瞧见人问路,范愚却碰上了个不同的回答:“悬济堂啊,叶神医前些天定了个规矩,每旬闭馆一日,正好便是今儿。老哥若是不急,还是明日再来的好。”   问路人倒是真的不急,听了这话的反应满是好奇,正好替头一回听闻这规矩的范愚问出来话:“怎的突然多了这么条规矩?”   “说是什么,这日要同家人团聚。兴许叶神医有个亲友在太学念书么,要不然也不至于正好同旬假撞上。”   医馆和太学离得近,答话的又住在附近,自然能发现这闭馆日子的巧合。   为叶质安也开始被唤作神医高兴的同时,范愚的脚步不由停滞了下。   乍一听闻,像极了是因为叶质堂放了旬假,要回去叶宅团聚。还是想起来杜幸川邀请时那句“澄弘可也等着呢”,才反应过来自己猜想的偏差。   即便是拿兄长不曾提及闭馆来说服自己,范愚的步子还是变得磨蹭不少,生怕叩响了门却得知闭馆所拒绝的对象包含了自己在内。   才将人同自己最为向往的家和陪伴联系到一起,难免会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面上神情自然也有表现出来。   好在在他犹犹豫豫地叩开悬济堂的门后,范愚瞧见的是兄长的微笑。   也有皱眉,伴着的却是些许担忧:“阿愚这是怎么了,瞧着瘦了些,也没什么精神似的?”   大约是出于医者的本能,话才出口,叶质安就握上了范愚的手腕,打算就这么在门口立着诊个脉。   被这态度安了心,范愚却没好意思说出口先前的胡思乱想,只摇头来告知自己一切都好。   “可是升入内舍过后,课业变得繁重了?”   猜得颇为准确。   确认了范愚没得病,也没再度因为学业废寝忘食,叶质安的面色方才转晴,语气温和:“瞧着有些疲惫,还是得记着休息才是。”   叶质安扣在人腕上的手依旧没松开,说话间便带着他往堂屋里头走。   还没忘记单手合上了院门,好阻去不知新规矩的,可能的来客。 第129章   年节将至,太学这一年的课业也快到暂且告一段落之时。   叶质安既已察觉了自己的心意,自然不会愿意错过个好机会。   牵着范愚进了堂屋坐下后,面上尚且带着点犹豫神色,开口的话却还算坚定:“去岁留在家中,没能同阿愚一道过年,这回倒是可以一道猫个冬了。”   一边说着,叶质安将手边早已放着的碟子往范愚身侧推了推,几粒色泽剔透的蜜饯随着动作微微滚动,像极了是迫不及待想教人享用。   大概是他掩饰得太好,范愚半点没察觉到自家兄长话里头隐隐的紧张。   带着笑意应下来的同时,捻了粒蜜饯送入口中,他还顺势舔了舔指尖留下的些许糖渍,神情满足。   这么些年下来,倒是一直没吃腻过。   “正好,还没瞧过京都的灯会。等到了元宵,兄长可要陪我才好。”   邀请说出了口,却一直没得到回应。   直到范愚有些诧异地唤了声“兄长?”,坐在跟前的叶质安才猛地回过神来。   轻咳一声便偏过头,躲开了范愚的视线。垂下的鬓发替他掩去了耳根的红,却遮不住喉间的滑动,同面上新起的那点子羞意。若不避开视线,怕是又该招来诧异的询问了。兴许一不小心,还会将尚在试着掩藏的心思给暴露个彻底。   “随阿愚喜欢。”好在叶质安还记得回答。   实则却有些神色不属,脑中犹在回放着范愚方才下意识舔舐指尖的动作。白嫩修长的手指,因着个简单的动作沾染上了些旁的色彩。   少年郎初长成,又一贯好颜色,便是落在生人眼中,也当会赞上一句。开了窍的人抵不住,实在正常不过。   没在堂屋呆多久,范愚便钻进了书房里头。   回回旬假都往叶质安医馆里来,时间久了,留下的痕迹自然不少。   墙边的书架上被范愚占去满满一层,习字时留下的纸页也同叶质安的混在一处,字迹不同,却都赏心悦目。   年幼时候便被兄长笔下的风骨惊艳到,即便是过了这许久,范愚再拿起留着叶质安字迹的纸时,眼中依旧会带出些亮色。要说不同,大约便是昔年孩童,已然成长到了立于侧而毫不逊色的程度吧。   虽如此,范愚每日习字的功夫断然不会落下,钻进书房的其中一个缘由,便是寻个地方来写大字。   桌面上难得凌乱,写着不少字的纸页与叶质安一贯视为珍宝的医书混杂,层层叠叠几乎铺满了整张桌案。   看着像是遇上了什么难题,冥思苦想不得其解,才将原本整齐明净的地方折腾成了今日的模样。   见面时为范愚的神情担忧的叶质安,似乎一直都没有发现,他自己的状态也同察觉心意之前有所不同。   想要腾出空来习字,范愚只得先将桌面给理理清楚。   可还没伸出去手,落后了两步进屋来的叶质安脚下一滞,随即便提起步子越过了范愚,将收拾的活计揽了下来。   “阿愚不妨先坐会儿,这几日叫个难题困住,一时不察,便成了这副凌乱模样,待我收拾一番就好。”   说话间,还伸手搭在范愚肩上,微一用力便让人陷入了椅中。   说是陷,半点不为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古朴,甚至同叶质安这个主人一样有些清冷的书房里头便多出来了些旁的东西。   板正硬实的木椅教人铺上了层软乎的垫子,到了冬日更索性换成了毛绒的质地,靠起来格外舒适。   加上门窗隔去外边的寒意与风雪,还摆着个炭盆供以热度,初初入住时候能供学子寒窗苦读的屋子,不知何时便成了个让人沦陷的舒适地方。   而说是片刻就能收拾好的桌面,此时瞧着倒是有几分遥遥无期的意思。   毕竟起先还动作麻利的人,在瞧见范愚陷入柔软后的慵懒神情时,手上的动作就已经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仗着被注视的人正低头读着册取下的书卷,叶质安索性全神贯注地将视线落在了范愚身上,片刻不舍得移开。   至于需要收拾的桌案,就全靠点下意识的动作来整理了。   只是这样一来,不免就会有些个疏漏。   满桌凌乱可不是因为什么医学上的难题,而是叶质安在研读医书时候不由自主走神的结果。   医书没钻研出些什么,与他向来珍视的医书混杂在一处的纸页上,可是写满了叶质安尚未想好该如何说出口的心思。   一不小心,下意识克制了却犹在字里行间透着点缠绵意味的纸页便从桌案上滑落,在半空中飘忽了几下,恰恰好落进了炭盆里头,被一点火星点燃了自己。   也得亏是落进了炭盆,还是写满了字的那页朝着下方,才没被范愚瞧个正着。   像是被这一落给惊醒,叶质安恍然间回过神,第一反应便是侧过头去瞧边上的范愚,好确认他有无看见纸页上凌乱散布着的那数遍“允中”。   而后便发现,本该在安静读书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微垂着脑袋,陷进了梦乡里头。   旬假旬假,本就是供勤学了小半个月的学子们休息的时间,遑论范愚还在系统空间里头努力,整日对着些全新的知识钻研。   有所收获时的些许疲惫都被喜悦遮掩,放了旬假一时得空,窝进个舒适暖和、令人放松的环境里头,再加上先前忽然冒出来的那点患得患失的情绪消散开来,不由睡着也是正常。   白净的面上透着点被暖意浸出的红润,兴许还梦见了点好事,嘴角轻轻勾起来了个弧度。   这回叶质安倒是真的将手上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理了一半的医书被随手放在桌案上,动作全然没了平日的轻柔,反而是小心翼翼地替人盖了件外袍在身上,而后便索性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没铺软垫的木椅生硬冰冷,却没影响到他欣赏人睡姿的兴致,一手支着脑袋,自己也跟着勾起个笑。   说起来,方才纸页落下的时候叶质安还觉得紧张,生怕人瞧见上边被重复书写的名字,此时发现范愚睡得正香,却又难免多出来了重隐约的失落。   安安静静注视着范愚的同时,唇齿间还轻念了声缠绵悱恻的允中,未到能叫人听见的音量,便被他谨慎地吞了下去。   若有谁推开来书房的门,正好便能瞧见幅岁月静好的画卷。   只边上的炭盆里头,有纸页燃烧,不时还能见几星火粒在那噼啪作响。 第130章   范愚睡得正香,手上的动作无意识地便失了力道,原本握着的书一时间摇摇欲坠起来。   想着落到膝上会把人吵醒,叶质安瞧了瞧他眼下隐约可见的那点青黑,放轻了动作,趁着他手松开了些,颇为小心地将书取了出来。   还算顺利,并未将人吵醒,反倒是这样一来,挪一挪适才披上去的外袍,还能将范愚垂落了的手臂也一并罩进去。   一向来只偏爱医书的人,此时心念一动,转而在范愚身侧落了座,就着已经翻开的那页,顺势读起来了书。   原本以为会是正经的科考相关内容,才心血来潮读了没几行,叶质安就皱了皱眉,翻动到了封面上。   赫然是以风物志几个字作的结尾。却是本闲书。   倒是恰巧合了叶质安的胃口,读着些闲趣奇事,身侧还坐着心上人,连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都悦耳起来。   就是习惯了冷硬板直的桌椅之后,对这替范愚准备的软垫实在有些不太适应。   刚想起身,动作便随着视线停滞下来。   这卷不知名地方的风物志,翻开的这页上,恰好教叶质安找见了个表明心意的好法子。   自打明了自己想法以来,他便一直想着挑明,可又怕一时莽撞让范愚没法接受,到头来若是将人吓跑,势必要追悔莫及。   也就格外小心,想了数个法子,又被自己接连否掉,除却在纸上写满心上人的名字,他竟一时什么也做不了。   这会儿被一本装订并不多规整的风物志启发,豁然开朗,叶质安嘴角霎时噙满了笑意。   欣喜的同时,还下意识再次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对待这卷书的态度越发小心起来。   又反复仔细读了几遍这页文字,他才终于将注意力转回到范愚的身上。   只留了条缝隙的门窗足以将寒风拦在屋外呼啸,炭盆又一直供着暖,加上还有软乎的外袍覆在身上,陷在梦乡里的少年郎面颊泛着点粉,引得人不由就想做些什么。   叶质安指尖微动,想去轻触他面颊的动作最后还是停滞下来,带着点珍惜意味,只替人拨开了一绺不大听话的发丝,便收了回来。   而后便瞧见范愚原本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想来是没了发丝带来的微痒,睡得越发香了。   叶质安的笑意又扩大不少,将书压好,停在还未翻过的那页上,便起身开始继续收拾还未整理好的桌面。   仗着人在安睡,视线也就变得明目张胆起来,再没落到过该看的桌面上。到头来叶质安整理的成果反而不如不曾收拾,桌案上从杂乱却有章变成了诸物混杂的场面,瞧着是整齐了,实则最后还得重新理上一回。   还挺巧,动作才停,对面的范愚眼睫颤了颤,醒了过来。   坐直了身体,身上覆着的外袍自然就要滑落,他下意识伸手揽住,于是便将叶质安的衣裳抱了个满怀。   视线一直在他身上停留的叶质安自然没错过这画面,脑中不由自主地冒出来了旁的场景——   想看他扑进自己怀中。   “阿愚醒了?可是近几日没能休息好,瞧着有些疲倦的样子,再挨个冻,可别着了凉。”   叶质安说着,顺势走上前,下一刻手背便自然地贴上了范愚额头,一副试探温度的正经模样。   好似在人酣睡时候蠢蠢欲动的不是他的手指一般。   范愚像是还未彻底清醒过来,听见问话,下意识摇了摇头,却忽视了额上贴着的手背。这么一动作,倒像是只模样乖巧的狸奴,在挨蹭人轻抚自己的手。   “方才你读的那册书险些落去地上,替你放在了手边,也不知书页有无错乱。”   叶质安轻声交代,后半句下意识添了点强调意味在里头。   “还瞧了眼文章,这风物志倒还颇为有趣。”   总要让阿愚知晓,自己也读过了这卷书才好。   范愚这才算醒过来神,没去看被收好了的书,只仰起头来看站在自己身前的人,神情里带上了些羞赧。   看书看到睡过去,让他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看叶质安没继续说话,只转身回去了桌案后边坐下,范愚于是怀抱着方才还披在身上的衣袍,呆坐了片刻。   等回过神,一手贴面感知着面上泛起来的一点热度,一边去拿了方才滑落过的书。   进度还停留在他睡过去前的地方,并没有错乱,只是范愚的视线才往下扫了两行,脸上刚要退下的热度就霎时腾了起来。   “元宵灯宴,随琛弟入雪中梅林。心悦琛弟已久,不敢言,遂折枝以赠。口中只道今宵梅香扑鼻,折枝留念。琛弟不觉语中情谊,笑答曰梅须逊雪三分白。叹之。”*   久久不敢言说心意,只好趁着赠梅聊表一二,足够含蓄,于是心上人全然没有听懂用赞梅香遮掩住的这一句赞人,多半还错过了笔者完完全全倾注于他身上的目光。   也兴许懂了,借着赞雪来答一句无心于他。   不管怎样,最后的结局只是“叹之”。   本就是本记着些闲情逸事的书卷,出现这一段话也不算稀奇,可范愚一瞧见这行,脑中便不由自主回响起来叶质安方才的话,说是瞧了眼文章,赶巧就在这页上,也不知是否正好看见了这段故事。   原本还想接着往下读会儿书,却没想到才开了窍就碰上这样的事,这下他只想起身逃开了。   放下书又叠好怀中的衣袍,范愚终于整理好了面上神情,开口告辞,却没发现坐在桌案后的人始终没在苦读,目光已然在他身上停了太久。   “阿愚近来得了空,要记得好生休息几日。等到元宵,可别忘了先前的约。”   手搭上门沿的同时,他的身后传来了叶质安明显带着笑意的声音。   就是不知这好心情,是因为从范愚态度中瞧见了希望,还是从书中找见了个足够含蓄的法子。   大约两者皆有之。于是话里带上了浅浅的期待。   范愚则是到走出了书房才反应过来话中的约:“正好,还没瞧过京都的灯会。等到了元宵,兄长可要陪我才好。”   这邀请还是他方才催来的答复。主动提起来时还是兴致勃勃,才隔了场小憩,回想起来时脚下的步子都错乱了一下。   不管他是否想要逃避,时间不会为谁停滞,元宵节的步子日渐临近,京城也逐日热闹起来。   正是范愚原先想要一观的北方年节模样。   有灯火耀目,有夜色中含笑提灯的人伸手相邀。 第131章   元宵已至,堪堪入夜就已经是满城灯火,人声鼎沸。   入眼的无边热闹当中,是多年不改清隽模样的神医,提着来时路上买下的花灯,含笑向范愚伸出来手。   “阿愚,来。”   范愚于是紧了紧肩头披着的大氅,向人迎上去。   才走到跟前,手中便被塞入了那盏花灯,做的是兔子模样,瞧起来颇为乖巧。   “方才在路边瞧见,觉得同阿愚颇为相适,便买来赠你,不知阿愚可还喜欢。”   叶质安出口的是问句,听语气却没想得个答案,还带着些许戏谑的笑意。花灯自然是可爱的,但只消范愚的视线往周遭扫上一圈,便能够看见模样相近的几盏灯,都是被些个稚嫩孩童提着,拽着父母的手在街上嬉笑奔跑。   只不过他下一刻便看上了不远处大叔手中的糖葫芦,喜好同身边的稚童没几分区别,确实也不会反驳说声不喜,攥着花灯的手反而还紧了紧。   叶质安向来是了解他的,趁着范愚低头去细细打量花灯的功夫,又往他空着的手中递了串糖葫芦。   这会儿看起来是真的不过总角之年了。   片刻之前雪还在下,整个京城都被染上了白,路上也积起来不少,叶质安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的同时,免不了还要说一句“小心着些路滑”,完全是把人当成个懵懂稚儿来照顾。   往常的相处中虽说也是时时被他照看着,却也没到这般处处留心的地步,回想起来前些天书房里头那一幕,已然开了窍的范愚难免有点觉得不太自在。   只是他年幼失怙,此时到了放眼望去皆是阖家团圆的环境之下,身边能有个人这样对待他的感觉,其实并不赖。   咬下一粒糖葫芦,两人终于迈开步子,朝着城南的灯会走去。   虽说没有成片的梅林,但也有些零星的梅树傲立于道旁,寒风虽凛,朵朵梅花全然不惧风霜的劈打,兀自绽出来最好的模样。   于是叶质安本想要伸出去折枝的手犹豫了片刻,到底没有辣手摧花,只叹一句梅香扑鼻,讨人喜欢。   他就在范愚身侧,伸手的动作同这句话自然有被察觉到。   从这回见面,或者说是上回分别开始便隐隐提醒着范愚的直觉再一次触动,既生出来些许对今日可能发生的事的隐隐期盼,也有些被他悄悄按在了心底的雀跃。   灯会就在跟前,元宵自然离不开些猜灯谜的活动。   人群最密的铺子门口传来阵阵的吆喝声响:“众位瞧好了,这盏琉璃灯是我怀兴商行特意寻来,举世仅此一盏,再不会有重复。今日便充作这灯宴的最高一档彩头,好教诸位玩得尽兴。”   话音落下,琉璃灯便被那吆喝之人小心翼翼又高高举起,来让众人看个仔细。   隔得远了些,但也能看出来其精美绝伦。离得近的人群里头又传出来几声惊呼:“这梅花实在做得精细。”   范愚于是听见了身畔传来的浅笑,似是势在必得,方才还在叹梅香扑鼻的叶质安对这灯起了兴致,大步迈上了前去。   说是彩头,琉璃灯的取得之法自然早已经被安排好,既有灯谜,也有些旁的问题,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二十问,难度渐涨,商行还安排了数组,好避免重复,让人占了前人的便宜去。   对琉璃灯感兴趣又有自信的人颇多,叶质安上去时只排到了十数名的位置,范愚便也跟了上去,立在他身侧等候。   前边的人逐次铩羽,直到轮见个戴着兜帽的姑娘,顺顺利利地答到了十五题,方才落败。   帷帽没能遮住她的沮丧,垂着头走出队伍的动作勾得叶质安轻笑,“是稚瑶,就差五题便要将灯赢了去,倒有些可惜。”   这话正好让叶稚瑶听见,这才发现了自家兄长也在场,若不是顾及场合,大抵会凑上来撒个娇,好让哥哥去赢下来灯盏。   没这般做,但她也没急着离开。同范愚打了个招呼,叶稚瑶便扶了扶帷帽,退到人群之外,候起来兄长答题。   轮到叶质安时又是一组新题,完全没能把人难倒。他虽不考科举,却也是博览群书,学识出众。   直到小厮问出口的最后一题,才让叶质安顿了顿。“不知公子可有心上人?”   回京之后被娘亲替他定亲的想法困扰许久,正好可以趁机让小妹知晓,回去转告一声,再加上心上人就在身侧,叶质安于是含笑点头,只耳根处攀上了点不易察觉的浅红。   得了答案的小厮颇为小心地将琉璃灯交至叶质安手中,一边口中还在叮嘱:“寻来这灯之后,老板便想好了用途,特意用来做个彩头,愿赢了去的有情人以灯相赠,互通心意。”   叶稚瑶自然觉得惊讶,但又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联想起当初替娘亲问兄长喜好时候得到的回答,再看看今日同兄长一道来灯会的范愚,清楚地知晓自家兄长没有同任何闺秀有所接触的叶稚瑶,觉得自己找见了答案。只是没想到,她当初的胡言乱语会成真。   好在她对兄长的选择毫无插手之意,又退开几步,落在了两人身后,看着退出人群的兄长将灯递至范愚手中时,满心只想着如何同自家娘亲先透个气,没去打扰分毫。   而走在前边,到了无人处的叶质安,终于带着些忐忑开口:“梅香动人,却不想折枝毁去美好。而今赢下这盏雕琢了梅花的琉璃灯,倒是可以一替,还可叫它长久盛开。只是不知阿愚可愿,同我换上一盏?”   显然是读了那风物志,却又担忧坦诚会可能将两人的关系打入深渊,只借着梅来作个试探的告白。   只是加上两人皆读过那页,和那小厮的最后一问,同直接表明心意也无甚区别。   范愚自然不会误会,也不会回上一句梅须逊雪三分白,微垂下眉眼,将眼前人送自己的兔子花灯递了出去,又接过来了琉璃灯。   回程的路依旧覆着层白雪,掺着些深深浅浅的脚印,不大平整,将两人手中灯火的光折散开去,亮了一片。   宽大的衣袖遮掩之下,不知是谁的手指微动,终于触到了一起,又轻轻捏住,生怕对方会逃离开去。   犹自喧闹着的人声传进并无旁人的小巷当中,天上又飘起来鹅毛大雪,落在鸦黑的发上,换了灯后便没有开口的两人挨得紧密,像是才在一起,便已瞧见了彼此共白首时候的模样。 第132章   说是终于陈明了心意,起先的相处当中却没发生多少改变。   范愚照旧一头扎在他的书海里头,徜徉得颇为自在,叶质安也仍在磨砺着医术,悬济堂缩在小巷子里的位置并不能遮去他名声的渐响,只不过传言当中除却夸赞小神医妙手回春之外,或多或少还掺了些觉着汤药口味古怪的哀怨之情。   不过这传言便是让叶质安听见了,大概也顶多叫他嗤笑一声,再不会有旁的反应。   医馆虽扬名,倒也不会时时刻刻都有病患上门。   空闲下来的时间,原本会被叶质安拿来炮制药材,又或是研读些古籍旧例,而今则是少说有一半的功夫,改作了粘在范愚身旁。   往日里习惯的把脉动作,不知不觉间就变为了把玩范愚的手指。   被握着手的人起初还不大习惯,下意识便想往回抽手,只是元宵那日点头应许之前,范愚大约怎么也不会想到往日相处当中处处照顾自己的兄长,在表明了心意之后会变得粘人起来,更不大注意什么形象,变得会卖起可怜来。   “阿愚一年到头拢共也得不了几日的假,竟还不愿同兄长亲近些许么?”   叶质安说话的声音刻意放低了些许,显出来几分失落。目光尚且投在交握的手上,于是正好让范愚没法看出来他真实的情绪。   范愚自然没能顶得住,便叫他得了寸,再进尺。   从医馆无人时候的把玩,到在外并肩时候衣袖下的时常交握,起先还被不习惯遮盖住的由衷的愉悦,也终于随着时间,逐渐冒出来头。   到他开始习惯于旬假在叶质安怀中醒来,还能下意识在人颈窝迷糊着蹭上两下,而后在他轻抚着身后乌发的动作中逐渐恢复清醒时,课业进度早已往上蹿了一大截。   往日在策论上远不及周浦深与杜幸川这两位好友,而今这差距已经在系统同努力之下被缩小了太多。虽仍不能及,比之内舍旁的学子,却已经相差不了多少。   大概是系统也作出了同样的判断,范愚某日照常在睡前进到系统空间后,又一次迎来了让他颇为惊讶的变化。   仍是2级太学,属于策论的课室边上悄然多了一处可供进入的空间。   同样是处课室的外形,却没什么标识来说明用途,等范愚推门踏入,方才发现这多出来的空间,只是用到了课室的一扇门而已。   迈过门槛的瞬间,不过一晃神,系统空间里边现有的建筑尽数消失不见,范愚足下的地面拔高不少,再定睛去看,已然立在了处城墙上,身上的衣袍也变了模样,赫然是身本朝的官服。   俯视下去,面前是个偌大的县城,人群熙攘。   不等范愚再次为系统空间的神奇发出什么惊叹,身侧便传来了道听着颇为恭敬的声音:“还请知县大人移步至县衙。”   好在不等范愚对这声音作出什么反应,从他迈入课室门开始便一直没有动静的系统机械音,姗姗来迟,在这县城上空响了起来。   “宿主策论学习进度已达标,开启系统模拟县城功能,宿主身份:知县。本县城将作为学习进度考核用地。” 第133章   大约是因为对策论学习进度有所要求才能开放这处新的空间,兼之是用作进度考核,系统便没给范愚自主选择是否解锁的机会。直到立在城头,披上官袍,又听了系统的简单介绍之后,范愚才得知自己积攒下来的金币已经被系统扣除了大半。   先斩后奏。   但光凭一句粗略介绍,似乎这金币扣得就很值,即便他还不大确定这处空间的用途。   系统显然打算保持以往的高冷形象,没继续做什么详细指引,好在还给留了个虚拟人物在一旁,正毕恭毕敬地立在范愚身侧,躬着身,请他新上任的知县移步往县衙去。   范愚于是跟在那人身后,慢悠悠地走着,也顺道一览这座暂时划入自己治下的县城模样。   立在城头时还好,这会儿亲身踏入,范愚顿时皱起来眉——   应是刚下过场雨,没铺青石砖的道路泥泞不堪,没走几步,被系统强行换上的官袍衣角便粘上了泥点子。   城头上离得远些,只瞧见人群熙攘。凑近了便能看出人们面上的苦色,浆洗得发白又打了许多补丁的衣裳空空地挂在人身上,过瘦的身体并不能将之撑起来多少。   系统里头模拟的时间正是清晨,天蒙蒙亮,扛着农具往城外走去的人,仿佛要被肩上的重量压垮,加上满地泥泞,背影便深一脚浅一脚,显得摇晃,还叹着气。   风带起来农人空荡荡的衣裳的同时,也送过来股难闻却浓重的味道,引起来了范愚的注意。   再一细看,眉头于是越发蹙紧——路面不止泥泞,还有被雨水冲刷得四处流淌的秽物。   显然,这座模拟出来的县城当中,百姓生活贫苦,便也不会注意什么卫生。   引路人说是请范愚移步往县衙去,实际上却是带着他几乎逛遍了整座县城,想来是充当了个系统指引的功能,好让他趁机了解一番。   等真正到了县衙,这处空间已然天光大亮。   而随着范愚提足迈过县衙门槛的动作,系统的机械音终于再次出声:   “本县城用于宿主学习进度考核,考核时间为期三年,考核内容为宿主治理能力评判,可提前完成。   考核过程中,宿主可根据已有信息做出决策,每一命令发布后县城时间流速将加快至命令实施完成或新状况出现状态。   考核期间可随时进入县城,离开后县城时间暂停。”   话音结束后系统便再没有什么动静,倒是方才一直充作指引的虚拟人再度凑上前来,仍旧躬着腰,介绍自己道是个师爷。又请问范愚:“不知知县大人瞧完了县城,可有何事需要小的去做,大人只管吩咐便是。”   想来方才系统所说的决策,便是要通过师爷传达下去,再由系统进行时间加速,靠这城中的百姓模拟出来每一道命令的成效了。   三年时间,既要让百姓尽量摆脱穷困的生活,也要改善县城的面貌,不管是出于外观还是卫生考量,满地秽物的街巷实在不可取。还要考虑突发状况的影响,其实时间并不充裕。   至于第一道命令该侧重何处,范愚已经胸有成竹——   师爷在带他逛这县城的时候,并不是全然沉默,多少还介绍了几句,譬如去岁百姓收成不过往年的一半,现下多数是勒紧了腰带勉强过活。而离着今年的粮食成熟,少说也还有数月功夫。   他最先要做的,便是尽量保证今年没有被饿死的民众。 第134章   县城所用的粮种质量并不高,较之现实中范愚所知晓的亩产要逊色不少,只是改良粮种得是个长远些的工程,三年时间不一定能取得太大的成效。   若是想用改善农具、灌溉方式等等途径来促进百姓的收成,又得先亲身到田地里头去看过系统的模拟状况。看的书确实不少,但范愚还不太确定所知是否真的能够在这考核当中派上用场。   是以即便最为重视农事,范愚最先的选择还是先确认县衙所掌管着的粮仓状况,至少也要保证存粮能帮百姓撑至收获之时。   好在系统也知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在这上边设置什么困境来做刁难。   粮仓存粮足够,甚至有些超出范愚的预计。   于是第一道命令便成了,统计县城内孤寡老人与失怙幼童的情况。   县城里头满地污秽,遇上炎热的天气,不止气味难闻,也容易因为极差的卫生状况带来病症,影响到百姓的健康。再加上秽物并非全然没有用处,收集到一处再经了处理,用于耕种是再好不过。   想要一举三得,范愚所要做的不过是以少许存粮作为工钱,请些青壮年来在县城各处搭建起公厕,再请些体力不足以种地却还能胜任简单工作的孤寡老人,作为各处的管理人员,同样回报以存粮,好避免老人变作饿殍。   命令刚一传达给师爷,系统便自动加速了这模拟空间的时间流速。范愚立在县衙当中,仰头便可以看见快速的日升月落,天色变幻了数次之后又回归了正常状态,正是在告诉他,外界已然有了改变。   只消踏出县衙往外走上一圈,便能够看见县城可谓是焕然一新的卫生状况。   系统的考量大约只注重范愚的决策,于是给他营造出来了最好的执行效果,连百姓的观念和习惯,也在没有奖惩的情况下,在短短数日之内实现了转变。   原先雨后泥泞的道路加上满地的污秽,此时已经清理一空,晴天有人走过时虽仍免不了扬起尘土,却要干净太多。   三年其实不短,但照着系统空间这样的运转方式,时间实在流逝得很快。   而说是为期三年的考核,兴许是想着方便宿主的自我评估,实际上每年末系统皆会设置一次等级评定,从吏治清明程度到百姓生活水平,从县城赋税收缴情况到兵役情况,面面俱到,分了十数个门类来对这场考核做出细致的评价,甚至还给附加了评语指点,好教范愚在第二年的模拟当中有所改进。   第一年末的仅有三处甲等,并行六处最为逊色的丙等,到次年末的丙等尽皆消失,甲等增添四项,评定等级的变化见证了县城状况的快速好转,也见证了这位新任知县治理能力的飞速进步。   事实上,即便只是虚拟空间的模拟“为官”经历,对人的锻炼也非苦读书可以媲美。   随着在系统空间当中越发得心应手,范愚在现实当中的课业压力也大大减小。从接触策论到文章逐渐能被先生拿来大为赞扬,他的进步可谓极大。要想在下回会试当中下场一试,也有了些把握在。毕竟旁人可没有系统这样的神奇助力。   现实里不过过去了数月功夫,这场模拟考核便临近了尾声,最初还隐隐有些不大自信的范愚,到了这时已然对能够通过考核成竹在胸,有些放松下来。   只是次日再入空间,原本运转良好的县城便出了场颇大的动荡:   “不好了,决堤了!!”   报信人一身泥水,狼狈不堪,满面绝望。   百姓赖以生存的末水没能抗住雨季的倾盆,堤坝被猛涨的河水冲出了裂缝,随之而来的便是这道口子的快速扩大,全然来不及抢救便演化作了决堤。   凶猛的河水伴着瓢泼大雨,卷起一地尘土,变得浑黄,冲进了百姓又细心侍弄了数月的农田,也淹没了不知多少户人家。   习惯了一步步顺利推进的范愚,猛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疏漏——只以为万事人力可及,一切都可以靠努力来改变,却忘了还会有天灾的冲击需要时刻有所防备。   此时再回想,其实又能意识到打从最初进入这处模拟空间时,系统所给出的背景设定便在预示着天灾的可能性。如若不然,又怎会有师爷那句“今年收成不及往年一半”的介绍呢?   唯一还能教范愚感到庆幸的,便是系统的模拟机制。   这处空间的环境模拟虽说真实,时常出现的时间加速还始终在提醒他这是处考核空间,避免了虚幻与现实的混淆。此时乍然出现灾难,也避免了他沉浸入疏漏导致灾难的后悔当中,还能够冷静地思索应对方式,甚至又在脑中快速回忆读过的无数书册。   于是范愚得以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再度沉着起来,难民与作物的抢救、灾后的安置,可谓是个大工程,处处都需要仔细考量。   已经连绵了许久且可以预见近期不会停止的阴雨天又为之增添了不少难度。   好在这场决堤是发生在了进入县城后的第三年,才不至于寸步难行。   之前的两年时间,让范愚成功在这县城当中积攒下来了些“家底”。   存粮充沛,即便这一季的作物毁去大半,日子也不会如第一年般艰难。绞尽脑汁发展县城经济的结果,便是城中富户的数量也翻了一番,更不必提普通百姓的生活状况。系统的时间快进更是分毫没有影响到百姓对于新来的年轻知县的态度变化,从不大信赖到民心所向,其实只花了范愚一年时间。   此时再想以立碑镌刻富户贡献为由,请其捐银来帮城外农户度过难关,再以城中工事换取灾民的劳力,以粮食作酬,便不算是天方夜谭,颇为可行了。   富户既得名,也未损多少利,何乐而不为呢。   构想当中诸事顺利,范愚正要下达命令,又犹豫起来。灾情的出现便有他雨季忘了命人加固堤坝与定时巡视的疏漏在,此时越发怕有些什么疏忽让灾情再生变故。一旦这处空间的时间流速被调整,再想回过头补救便难了。   再三思考,又在原地踱了数圈,大约是想到了现实当中叶质安的存在,范愚终于灵光一现,寻到了疏漏——   大灾过后必有大疫。   倘若方才草草下令去救援善后,等待他的便是疫病的横行、百姓的苦难,以及这场考核最终的失败。 第135章   范愚反应过来得并不算迟,于是暂且从空间里头退了出来,打算等想好了应对方式再继续这场考核。   退出空间时不免便有些庆幸,得亏只是模拟出来的灾祸,有足够的时间让他细细考量,也不致教百姓真的遭罪。   这般想着,便想抬手揉揉眉心,意识从系统空间抽离,重新凝聚到了现实当中的躯体上。   才要睁眼,唇上便有了阵温热轻软的触感传来——   范愚这回进入系统空间之前,正是呆在叶质安的屋子里,翻了会子书后便将书覆在面上,身子往后陷进了被人特意弄得松软的椅子里头,兀自将意识抽离。   在一旁的叶质安看来,便是自家少年郎读书读得有些困倦,打算小憩片刻。   于是等了片刻之后还是上前去,将他面上的书挪开,动作小心翼翼以免将人折腾醒了,又怕他真的睡上许久着了凉,还给盖了块薄毯。最后绕着范愚转了一圈,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凑上去偷了一吻。   犹豫许久的结果,便是正正好撞上了范愚从系统空间退出来的时刻。   被偷去一吻的人反倒轻颤了颤睫毛,没有睁眼,装作尚在睡梦当中的模样,由着兄长作怪。   只不过睫毛颤动让叶质安瞧了个正着,范愚体贴的装睡打算叫他在鼻尖轻点了一下之后宣告破产,这才睁开眼来,冲着偷吻自己被发现的人露出个笑容。   原本还想着揉揉眉心的手,抬起到一半便转了方向,环到了叶质安颈后,凑上去主动吻了一下他。   该说时机正好,于旬假时在系统考核当中遇上了这疫病,又正好是在悬济堂窝着读书,未同太学旁的举子一道出门去。范愚此时除却自己翻书找对策,还能同叶质安求助。   考虑到毕竟是自己的考核,不论最终评定等级如何,终归不该太过于借助外力,范愚便没有直接开口求助,只打算定了应对计划之后叫叶质安帮着斟酌一番,看看有无什么疏漏之处。   早先在系统当中读过的各类书籍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即便范愚科考之余并无时间或是必要再去仔仔细细学个医术,系统的课程安排也从无这个打算,包容万象的书籍里头还是或多或少有些涉及,读过的经典也不在少数。只是医术重在实践,读书不过了解个囫囵罢了。   这会儿要做的,便是尝试着从记忆当中翻找出来读过的洪灾与疫病相关的内容,再梳理出个条理来。   好在系统的考核决计没有考量他医术水平的意图在,并不需要范愚去猜测可能传播的疾病,或是亲自下场去医治病患。能够想到洪灾过后发生瘟疫的可能性,便已保住了那虚拟空间中为官三年的大半成果了。   耗费了不少时间在搜寻记忆上,等范愚真正开始落笔,倒反而没花什么功夫。   举着墨迹未干的纸页,脚步轻快地凑到了偷吻完人便去了屋外炮制药材的叶质安身旁。   没问他为何忽而关心起来疫病的防治,叶质安的关注点并不在此,而是带出些惊诧:“阿愚竟连医术都通晓一二。”   直白地夸完了人,才给补充了两条防治方法。已然足以应对系统考核。   倒是这次突发状况给范愚提了个醒,系统早先给提供的无数书籍,兴许便有叶质安不曾搜罗到的古籍孤本,虽说无法将人也拉入系统空间中,却可以将医术相关的那些给罗列出来,问上一问。 第136章   时间过得飞快,范愚还未按部就班地升入上舍,会试的日子就已将至。   认真苦读许久,再加上有系统的助力,初初接触策论时候的束手无策已经彻底消去,年少的解元郎对于科举的最后一道关卡自然便期待起来。从只想与父亲一般得个秀才功名,到脚踏实地地一步步走到如今,范愚吃了不少苦,求学路上却也有无数精彩。   只是期待当中还有些许遗憾——从决定今科下场一试之时起,范愚已经数次在夜深人静时,进入到系统空间中,看着没来得急解锁,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解锁的上舍功能,轻轻叹口气了。   倘若是当初刚刚得到系统奇遇的稚童,大约会选择先在现实当中升入上舍,解锁了功能之后再下场科考。而对如今成长了太多的少年郎而言,遗憾虽有,却不会阻其步伐。范愚永远对系统空间的出现报以无尽感激,却也永远会以自我来选择未来。   会试的诸项规矩,同乡试几乎是一般无二,唯独试题方面多了项策论。此外便是时间不同了,所谓春闱,自是在草长莺飞的二三月天进行。学子风流,自成春光之外另一道风景。   内舍当中结识的杜幸川、周浦深几人也同样选择在今科下场一试,正好同范愚做个伴。   比起乡试之时,范愚的身体亏空已然补上太多,而今只比寻常人稍稍弱上些许,倒是不必担心撑不过简陋号房里头接连数日耗尽心力的答题。   只是陪他经历过乡试三场的叶质安依旧完全不放心,坚持继续做他的陪考,打算在考场外头守着,甚至早早便已经提笔写好告示,又告知左右邻舍,道是悬济堂要停上一旬不看诊。   到了临考前日,早已做好万全准备的陪考人,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考篮与衣物、饭食,确认没有疏漏之后,才满目温柔地用轻吻唤醒了范愚。   该说不说,比起乡试时候的兄长身份,已然在京师扬名的叶质安,此刻可要紧张得多了。 第137章   而大约也是因为这回的身份有些不同,小神医整颗心都扑在了范愚身上,待将将要出发时,叶质安方才想起来,自家嫡亲的兄长、早已经升入太学上舍的叶质堂,也是计划的今科下场。   乌龙冲散了他原本有些溢出的紧张情绪,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淡定模样,陪范愚一道早早出了门,往考场徐步走去。   较之安排在闷热八月的乡试,会试放在生意盎然的春日里头,于考生而言要舒服不少。却也有不小的可能,让人遭上一阵突来的寒意侵袭。送考时天色尚且昏沉,偶尔掠过的夜风便恰能叫人颤上几下,拢紧衣襟。   为了防止科举舞弊的单衣要求,此时难免令应试学子在风里打个寒噤。   又是连考三场,单衣、冷食,并狭小号房。   不得不说,科举除却筛选人的学识能力,对于应试者的身体素质,也从来有着不低的要求。   能走到会试这一步的学子,对于应考流程皆已是轻车熟路,倒是负责检查的人员,明显能看出来,态度要比乡试来得严肃不少。   作为朝廷筛选人才的最后一关本就重要,加之范愚亲身经历了的江南那起乡试舞弊案,也才将将过去没多久,是以今科会试的一应检查,都悄然加了力度,瞧着恨不得将考生所带的食物也给拆成粉末,好看清有无夹带似的。   等到一应物事查验完毕,考生悉数进入各自号房当中,便又到了开考前那段略显漫长的等候时间。   为了应考起得颇早,这段时间里又无事可做,范愚索性将木板铺好,和衣躺了上去,打算小憩个片刻。   至于心头不免盘萦的那点紧张情绪,他倒不是全然不受其影响,只是多年苦读并数次科考的经历,已然让他学会了尽量调节。等瞧见考题的那一刻,便是真正彻底投入到作答当中,将这些个情绪抛之脑后了。   无需系统的帮助,范愚这状态也同早年在使用系统经营时达到的专注状态一般无二。   会试同乡试一般分作三场,对范愚而言最需要重视、难度最大的策论一向被安排在最后一场进行。问治国安邦之策,寻朝廷合用之才。连同诏、表等公文书写,也一并囊括在第三场的考题当中,以求应试学子皆能够经世致用。   这样一来,前头两场的考题尽是学了多年、最为熟悉的内容,虽有难度,叫范愚来说,也实在是成竹在胸。   只是出于对除开殿试之外科举最后一道大关的重视,他还是仔细将文章反复打磨了数遍,才提笔来完成最后的誊抄工作。等到真正停笔,墨迹干透之时,天色不算很早。比起乡试时候的早早离场等候放排,范愚很是多花了些功夫在号房里头。   到了最后一场,方才是对他而言,这场会试的真正考验所在。   有言道是“三场辛苦磨成鬼,两字功名误煞人”。即便是参与会试者尽数经历了前边几轮考试的筛选,至第三场候场之时,依旧能看出来不少应试者的面色苍白、形容颓丧,既是体力不支,也有两场考试带来的心态影响因素在里头。   每场皆是提前一日入场,寅时便点名搜检,而后在狭小的号房里头呆上整整一日,至临考之日的子时方才发放试题。中间这漫长的一日时间,到了第三场时便显得格外难熬些。   范愚的状态依旧还算不错,却也能听见雨滴落在号房上传来的声响里头,间杂了临近考生的隐约泣音。   还能隐隐听见那道有些沧桑的声音,低低地叫着个名字,听着像是孩童的乳名。   约莫是寒窗数十载而屡试不第,谋生计与求上进的压力并在一处,又在风雨声中想起来了家中亲眷的期待目光罢。   范愚的思绪便也顺着风飘远,飘忽间,脑中浮现出来了幼时的记忆。   “将来阿愚也要和阿爹一般考取功名,等阿爹老了,就换阿愚来念书给你听。”   还是不认识多少字的稚童时,被父亲抱在膝上读书的小阿愚,曾同父亲这般说过。而今身在会试最后一场的号房当中,身上功名已经远超过当年定下的秀才目标,可范愚记忆中笑着说好的父亲,却已经模样都有些模糊了。   倒是当年的目标里头,同父亲一般得了功名便回去族学教书的想法,一直以来都不曾褪色。   系统要求建立的书院,早早便在范愚心底有了个雏形。烟雨江南,朗朗书声,携一人白首,便是众人眼中前途大好的少年天才,为自己择定的未来。   雨声、童年回忆,并未来憧憬,交织在一处,成了范愚的一场好梦。   醒后再过一个时辰,便该是发放试题之时了。   雨还在下,心情却无比明朗。落到笔下,便是蓬勃生机。 第138章   也许是多年苦读到了收获的时节,也许是历次科考皆得了不错成果,积累起了股自信又一往无前的势。不论归因如何,这场会试并不能称作简单的考题,终归不曾将范愚难倒。   文思泉涌,兼以精雕细琢。   放排之际,迎着来接人的神医的目光,少年天才露出来个颇为灿烂的笑容。这笑意落在叶质安眼中,便叫他觉着天上高悬的温暖春阳都逊色了几分。   对自己的答卷可谓成竹在胸,加上早已完成了幼时的心愿,这回等待结果的过程,范愚其实本该感到些轻快。   实则不然。   哪怕在入了太学之后见到了其间学子的不俗能力,又经历了一遭从头学习策论写作的波折,范愚始终怀揣着些“野望”——他确确实实,想当当这个不及弱冠却六元及第的风流人物。   哪怕他最终的目标从来不是封侯拜相、出入庙堂。   这样一来,糊名、誊录程序必不可少的会试成绩,其实便是决定了范愚这野望能否成真的关键。倘若当真得了头名,有前头这五元在,其实殿试结果与提前尘埃落定了也无甚区别。   却也没将这些许忐忑和期待流露出来。   兴许整日里相伴左右的叶质安多少有所察觉罢。   等候放榜的月余时间里,除却早已成为习惯的每日读书,二人趁着大好春光犹在,踏青放鸢,好不快活。甚至陪同样结束了此次会试的叶质堂畅饮了一回,纷纷醉倒在春色当中。 第139章   放榜日,榜文还尚未张贴,天色才刚蒙蒙亮,却已经能瞧出来今日会有动人的朝霞。   太学一众学生不拘此次有无下场,悉数早早到了等候。真正心焦着等候放榜的举子们被同窗簇拥到了看榜的最佳位置上,好让他们一眼便能瞧见榜文。这样几乎可以说是决定人生的时刻,既无人愿意假手于人,也无人能够安心坐在家中等候小厮来报放榜名次。   范愚自然也在此间,较之孤身而来的同窗们,身旁还多了个向来形影不离的叶质安。   不过有今科同样下场了的亲兄叶质堂在,他混迹在太学学生之间倒是并不显得突兀,   哪怕离放榜还有好些时候,宽大的袖袍底下,范愚也能明显察觉到小神医握着自己的手心已经隐隐有些潮湿。   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离着六元及第甚至可以说不过一步之遥,等待尘埃落定的时刻,要说他不紧张是假的。但思绪也难免会飘荡回多年前的江南,想到在父亲怀中牙牙学语的年岁,想到父亲离世后的孤苦,也回忆起初遇叶质安的那日。周遭都在紧张等候放榜,一片寂静,范愚便也不曾出声,只用了些力道回握住对方。   辰巳时分,监场官员捧着皇榜,在官兵的簇拥下到来。   卷成轴状的榜文,自最末端开始显露出来。   范愚于是连呼吸都放轻缓了许多,几不可闻。   太学学生们周遭早已经围满了看榜的学子与民众,看榜的小小场地人头攒动。随着一道粗粝苍老的声音高呼“中了中了,我中了”开始,哭笑声便此起彼伏起来。   等待的人眼中,时间总是过得极慢,对外界的喧嚣亦充耳不闻。仿佛已经过了许久许久,漫无尽头的榜文终于在范愚面前显露出了全貌。   于是便也瞧见头名的位置上,正正写着他的名字。   “允中,恭喜啊,会元!”   还在为自己榜上有名而兴奋着的周浦深几人,因着喜悦过满,连张口道贺的话都显得有些滞涩,言语最后化为了落在范愚肩上的重重一拍。   至于同他并肩而立的叶质安,掌心的濡湿终于消失不见,面上则同范愚一般,露出来个傻笑。   天光灿烂之下,是少年郎们的灿烂笑意。 第140章   会试次月便是科举的最后一关——殿试,帝王于此日亲临,主持策士,所得的进士便也成了天子门生。   殿试当日,考生的状态各不相同。说是十年寒窗换来官身前的最后一道大考,考生当中却也有部分稍显轻快放松者,只因考生若不出些大的差错,殿试轻易不会黜落人。倘若对一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已经颇为满意,或是自认无法得个比会试更高名次,松快些倒也无妨。   范愚的状态则要复杂些,距离连中六元这般世所罕见的成就之差一步,此刻的他心中有少年郎的春风得意,也有理智暂时压抑住对未来的畅想。实际上科举这条漫长的道路,范愚已然走过了其中最难的部分。于帝王而言,为了彰显本朝的文治,这场殿试当中,范愚只消发挥出正常的水准,状元郎的名头便会归属于他了。   晨光乍现,便有礼部官员来引导考生行至奉天殿。   队列当中的很大一部分人,最终结果都将是三甲同进士,多年苦读谋来一个外放小官的职位,宦海沉浮多年,会进京述职,但大概率至死也不会再有什么入宫面圣的机会,殿试便是此生唯一一次得入此处。   但无人抬头去看这无数工匠凝聚出的宏伟建筑,氛围肃穆,考生分列于丹墀两侧,面北而立。   帝王御殿,鸣鞭。   行礼。   而后便是颁赐试题,执事官举策题案,内侍官以策题付礼部官,礼部官发试卷。   考生再行礼,跪而答卷。   殿试只试一题时务策,本年的考题中规中矩,问“养民莫重于制田里、广树畜,教民莫大于崇学校、明礼义”,倒是恰巧合了范愚那创设天下第一书院的设想未来。   多年苦读不是作假,此刻答题便显得信手拈来。养民、教民需要先选任合适的官员,对之考功考绩,凭功进退、因绩黜陟。范愚落笔成文,全然没有注意到落在身上的数道目光。   殿试考生里虽有些年轻人,却皆不及范愚年少,在一众学子当中颇好辨认。模样清隽,作答不疾不徐,观之似是胸有成竹,又已有出众的成绩,这些个原本还带着些审视的目光的主人转而微微颔首,连端坐在高处的帝王亦是如此。   以对帝王表陈心迹作收尾,再将草稿逐字抄录毕,范愚停笔的一刻,先前以理智压抑下的百感交集。   待诸人皆作答完毕,诣东角门纳卷而出,这场漫长的科举历程,便只剩下了等待最终结果揭晓的那一刻,与授官后的一众同年各奔东西、各奔前程。 第141章 正文完   殿试的阅卷与前几轮科举考试皆不相同,是由读卷官将择出的一等试卷向帝王进读,再由帝王钦定一甲三人。   又因多试了一轮,会试的结果只是保证了他们不会被轻易黜落,往常的科举中,殿试结果同先前公布的会试排名相差再大也是寻常,故而众人实际都在紧张地等候各自前程。   于范愚而言,自他顺利答完卷的那一刻,便其实已是尘埃落定。   即便是帝王也在意自己的生前身后名,文治武功总要有所建树,一个六元及第的少年天才,正是本朝文治的最佳体现。读卷官自然也如是想。更何况范愚的作答成熟、言之有物,就算不图六元及第的虚名也当被排在头一个被进读。   天子的选择毫不让人意外,钦点了范愚为一甲第一名,又确定了榜眼探花的人选,至于二三甲的结果则是全然由读卷官来判定。   状元的人选在本届学子当中也毫无悬念,只是结果的公布还要走个寻常流程,也即传胪大典。   文武百官着朝服,帝王升殿,亲自主持,赐一甲进士三名,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传胪大典毕,黄榜方才进行张贴,将殿试结果示之天下。探花落在叶质堂身上,范愚的友人里头,则是周浦深拔了头筹,得了二甲第二名。   皆大欢喜。   久违了的系统电子音在这一刻冒出了头:“恭喜宿主六元及第。”一如既往毫无起伏的电子音,硬生生叫此刻满心欢喜的范愚听出来了雀跃。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回到了破旧青瓦房里的范家十二郎,将入族学的机会攥在手心的时候。   当年为逃絮的被褥发愁却也只能紧紧裹住自己来寻求暖意的小少年,已然长成了琼林宴上的绝对主角。   谒先师庙,打马游街,一日看尽长安花。   街边酒楼人头攒动,叫花砸在怀中的范愚一抬首,便撞进了叶质安满含笑意的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