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悍屠户太旺夫[种田]》作者:发病中   简介:   凶悍屠户受×斯文小白脸攻   叔伯想吃绝户,屠户家的泼辣哥儿柳天骄抄起杀猪刀就逼迫村里的小白脸成了亲。   哪料他是旺夫体质,婚后小白脸一飞冲天,位极人臣。   人人都说柳天骄年轻时对他夫婿非打即骂,这夫婿发达了必然是要休了他。   柳天骄也深觉众人说得有理,翻箱倒柜把金银细软收好,就等着小白脸再赏他点遣散费,让他去过逍遥日子。   只是这包袱收了一回又一回,金银细软塞得都要背不动了,休书还是没动静。   柳天骄忍不住日常一问:今天你为什么还不休了我?   小白脸微微一笑:近来夫郎立身行事并无不妥之处,休妻之事改日再议。   管家嘴角抽搐:宰相您昨天罚的跪今天就忘了吗?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种田文 甜文 科举 逆袭   主角视角:柳天骄 卫文康   一句话简介:抢来的小白脸太出息   立意: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第1章 屠户家的凶悍哥儿   正德十五年,自打当今圣上御驾亲征,跟胡人签订休战盟约之后,天下终是太平了下来,在外征战几十载的儿郎们归家,亲人见面自是先相拥而泣,哭得脸上都糊成了一团。   只是感情发泄完,这现实问题就出来了,以前在军营里日子是苦了些,好在大乾物产丰富,打仗期间赋税又重,国库颇有些存粮,将士们在外征战不说吃多好,汤汤水水的也能勉强混个饱。   回家了就要自寻生计了,没家室还要花一大笔银子娶亲生子,那这银子从何而来?   过了这些年,家里的田地大多被弟兄们分完了,银子更是别想,吃到嘴里的东西有谁愿意吐出来,不想着士兵手里那点儿遣散费都算是有良心的了。   好在尸海里爬出来的多半也不是什么善茬,不给分钱分地,行啊,染着血的大刀往兄弟门前一劈,哪个还敢嘴硬?   有些实在舍不得这点子利益的,就约着去县衙里找官差,可县太爷也不傻啊,人家这些当兵的手头要是有钱,至于这么计较?说白了就是层层剥削,发到手的遣散银子没几个,再不让他们找些生路,逼急了闹起来谁来收场?   眼见县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老百姓还敢说什么,只有乖乖把该拿的田地和银子都拿出来,保命要紧吧。   清水村村东头的老柳家就是这么一情况,柳家老大出生时家里也是疼惜的,无奈他为人老实木讷,不会说话,底下弟弟妹妹又多,个个都是机灵俊俏的,越发衬得这个老大不那么顺眼。   当初征兵时父母自是第一个把他推了出去,谁让年岁也正好合适呢?   傻子进了鬼门关也能被吓得一激灵呢,柳家老大军营里走一遭,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凶神恶煞的,谁看着都得发怵,当初柳家村那群当兵的闹事,他就是提刀冲到最前面的头头,把柳家老俩口吓得哟,魂儿都差点没了。   最后就是凭着这股子狠劲儿,柳老大不仅保住了十两银子的遣散费,还硬生生从弟兄们手头撬出来两亩上好的水田,一亩旱地,另找村里搞了块山脚下的荒地,盖了几间茅草屋,娶妻生子,日子是过得红红火火。   柳家其他四兄弟自是恨得牙痒痒,自个儿还吃糠咽菜呢,人家老大家顿顿都是肉。这不,柳家二儿媳小钱氏赶集时路过柳老大家的猪肉摊子时,见只有老大家的哥儿在,忍不住就上前找事儿了。   “骄哥儿,给婶子来两斤上好的肉。”   叫骄哥儿的圆脸少年只是抬起头斜了她一眼,冷声道:“没了。”   小钱氏那张黝黑的面皮一紧,指着摊子上那挂的齐整整的肉就想上手扒拉:“年纪轻轻的眼神就不好了,那不是肉是什么?真跟你那个早死的小爹一样,是个睁眼瞎。”   柳天骄平生最恨人说他小爹了,把切肉的屠刀往小钱氏面前一甩,怒道:“想给你留点脸你还不要是吧,自己兜里几个钱没数吗?还两斤上好的猪肉,二两你也舍不得买,在我这充什么大头鬼呢?赶紧滚。”   小钱氏气得脸上一阵清一阵白的,“我家是不像你家有钱,一个小哥儿吃得脑满肥肠的,这么大年纪也没个上门说亲的,以后等着被官府配个瘸子傻子吧。”   说来也是奇怪,自前朝开始,年年与外敌的征战就没停过,除京城底下和以富硕出名的江南,各地都是十室九空,好多村子里都死得只剩几个男人,剩下柔弱的妇女种田犁地,实在是不堪重负。   不知道是老天垂怜还是造孽,突然有些人家就生了些不男不女的孩子出来,面相上像男人,只是比男的个头小些,样子清俊些,气力也比女娘大不少,却是只能跟男人生孩子。   有些家里有钱的不甘,硬是给他们娶了女娘,结果洞房花烛夜就算是勉强成事儿,楞是生不出孩子来,渐渐的,便也只能死心了。   大家就把这些不男不女的孩子叫做哥儿,他们倒也是好认,生来面上就带着一颗红痣,俱是绿豆般大小,只是颜色或艳或淡。   两三百年岁月过去了,大家也渐渐发现,这痣的颜色深浅多半与生子能力相关,颜色艳些的子嗣上容易些,颜色浅的一辈子可能也生不出孩子来,大家便叫这痣为孕痣。   柳天骄生来孕痣便浅,性子又跟着杀猪的爹学得凶悍,模样也不显,因此纵是柳老大家在庄户人家里算是家底子不错的,又只有他一个小哥儿,这亲事也颇为不顺,上门提亲的无一不是歪瓜裂枣。   小钱氏这话无疑是往柳天骄肺管子上戳,但他本人倒是不怎么在乎,无他,他这人平生爱好就两样,一是挣银子,二是吃喝。   当然,挣银子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吃喝,对这婚姻大事实在是没有兴趣。   因而听小钱氏这么说,他火气反倒是降了些,”说亲做什么,我爹养得起我,不像有些人,上窜下跳的就想把自个儿亲姑娘卖个好价钱呢。"   小钱氏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大嗓门一吼,便向周围人嚎道:“大家瞧瞧,这柳老大家的哥儿便是这般没有教养,我好心来关照他家生意,哪料他对着亲婶婶一番辱骂,我这胸口呀,不行,气得要疼死了。”   见小钱氏一边说一边捂着胸口,装得煞有介事,周遭不明就里的路人也开始指指点点。   “小哥儿这般行事确实不妥。”   “这性子,要是在我们村,早就押着跪祠堂去了。”   “当初柳老大家的去了的时候我就说,还是要再娶一个,这小哥儿没人教养怎么行。”这是柳天骄他小爹头七都还没过,就舔着脸上门说媒的王媒婆,“看吧,不听我的,这下坏事了吧。”   寻常小哥儿要是被这么说早就羞得要死要活了,可六岁就打遍村里那群小屁孩儿的柳天骄会在乎?   他眉眼往下些微一耷拉,看着低眉顺眼了些,朝着小钱氏道:“二婶儿,今日是我说话冲了些,要不我给你割一两肉赔个罪?”   小钱氏一听肉整个眼睛就亮了一圈,只是才一两,打发叫花子呢?   “肉不肉的不打紧,只是你这脾气实在是过了些,谅在你年纪轻,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就把这块儿给我包起来把。”   柳天骄把她指的那块肉往称上一放,然后大声念出来:“四斤二两,这可太多了,我做不得主,要不等我爹回来再说?我爹收猪去了,说是午时回来,估摸着也差不多到了。”   四斤二两,寻常人家过年过节也不一定买的了这么多了,谁不眼馋啊,围观的人看小钱氏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凭啥让她白占这便宜?   纷纷又善解人意地劝说了起来,“人家做生意也不容易,哪有一下子拿这么多肉的?”   “就是,道个歉就完了。”   还有人直接说,“那哥儿说的也没错,这么爱占便宜,估计真能做出卖儿卖女的事情来。”   小钱氏被气得大声辩解,说自己没想贪便宜,但周围人都不信她,又想着柳老大要回来了,只得大骂几声后悻悻离去了。   柳天骄看着她慌里慌张的背影,冷笑一声,把摊子一收,肉包好了放回板车上乘着凉水的桶里,拖着回了村。 第2章 说亲   柳天骄刚刚也不全是吓唬小钱氏的,他爹确实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回来了。他要抓紧时间回家做饭,等他爹回来就能吃口顺心的。   现今是八月下旬,前不久收完了稻谷,天儿还是热得狠。他爹顶着大太阳忙活一上午,回来必然是没有什么胃口的。   柳天骄寻思着不如捞点前几日泡好的豇豆辣椒,做个爆炒猪肝,再去摘点新鲜的蔬菜,炒个苕尖、拌个黄瓜,饭就煮红豆杂粮饭,能省些精米,吃起来味儿也还不错。   一边想着柳天骄一边发馋,他家虽说是卖肉的,但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哪能像村里人以为的顿顿吃得起肉,总要攒些银子在手头才不慌。   不过猪下水这种料理不好就腥臭的东西卖得不贵,他们家还是能常吃的。柳天骄手艺又不错,每回一出锅,就得先把自己香迷糊。   想着好吃的,柳天骄思绪就飘得有些远了,脚下的步子走着走着有些偏,差点儿撞上对面正低头嘀嘀咕咕的人。   那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尖声尖气地骂道:“骄哥儿,你走路不长眼啊,把我这衣服弄脏了可是要赔的。”   一听这阴阳怪气的劲儿,柳天骄就知道来人是王媒婆。刚还在集上呢,这会儿就回村了,且显然还是刚从前头卫文康家里出来的,她跑得倒是快。   自己确实是忘了看路,对方骂也就骂了,柳天骄也不争辩,只道:“天儿太热了,没注意,王婶儿去卫文康家里去了?是有啥好事儿?”   王媒婆显是刚刚在卫文康那里受了挫,这会儿也顾不上跟柳天骄计较了,撇撇嘴就抱怨道:“跟你一样,都是不识趣的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要田没田,要房没房的,还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我看是读书读傻了,真当自己是举人老爷了?”   说举人老爷明显是在埋汰卫文康呢,他自小书读的好,卫文康他娘在世的时候时常在外自夸,说是学堂的夫子都觉着卫文康是少有的天才人物儿。   初时大家还有些相信,毕竟夫子都这么说了,可惜后头去下了一次场,啥都没中,还被抬着回来,大家就有些犯嘀咕了。   直至卫家老爹去世,卫文康守了三年孝没下场,后头又下场一回,又是被抬着回来的。大家回过味儿来,什么天才,分明是忽悠人的,连个童生都考不上,还装那样子说是身子骨不行。   现下卫家老娘又去世,卫文康又得守孝三年,大家对这个“小天才”都只剩冷眼了。但好在卫文康那张脸实在是出色,盯着的姑娘哥儿的不少,王媒婆今日一看就是帮忙说亲去了。   想到那不可一世的骄少爷要靠卖身求荣,柳天骄一下子来了兴致,“王婶儿给他说的是哪家呀,入赘吗?”   王媒婆撇撇嘴,“人卫大少爷挑着呢,我可不敢说入赘,村长家的甜姐儿,人嫁妆多丰厚啊,就这他还不愿意,你说恼人不恼人?”   甜姐儿,居然是村里狗都不敢惹的甜姐儿?要说在村里难嫁榜,柳天骄能进前三的话,甜姐儿绝对稳坐第一。   原因有三,这第一便是长相,虽说家里有钱,偏偏长得又黑又瘦,大半张脸上还全是痘。   第二是性子,狗都不敢惹,自然是蛮横不讲理。柳天骄嘴虽毒,不惹他就没事儿,甜姐儿却是不同,莫名其妙就看人不顺眼,看不顺眼便是一番酸话。   第三就是家里太强横。她当村长的爹就不说了,上头还有七个兄弟,个个凶悍,就这么个小妹妹,自然是从小就护着,甜姐儿指哪打哪。   就这样的人物,谁敢娶?眼馋村长家的嫁妆也得有命花啊。   柳天骄想着卫文康以后每天委委屈屈、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险些笑得肚子疼。“王婶儿说得太对了,他就是不识趣,您好好教训一下,这饭都要吃不起了,还讲究这些干什么?”   王媒婆像是找到了知音,“可不是,没想到骄哥儿你这么懂事,以后一定给你挑个好的。”   什么挑个好的,是想着法找个贪图他家条件的无赖吧。柳天骄知道王媒婆什么德性,也不接茬,只是继续八卦:“那卫文康这下可不是把村长得罪了?”   王媒婆不屑道:“可不是,他一个外来户行事这么不知好歹,早晚被撵出去。”   柳天骄虽说是想看卫文康笑话,但见王媒婆这小人得志的样子也不爽,“人家卫家当年也是花了钱才落籍的,又不是犯了天怒人怨的事,哪是说赶出去就赶出去的。”   王媒婆闻言只是冷笑,“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天真,在村里过日子,得罪了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人家有的是法子整治你们。”   什么有头有脸的人,不过是一群老流氓,村长就是其中最不要脸的一个,他家甜姐儿为啥没人敢惹,还不是当爹的在背后撑腰。   王媒婆见柳天骄不说话,以为他是怕了,笑道:“不是老身说闲话,骄哥儿你呀也注意些,早点把婚事定了,你爹再厉害也是早晚要走的,到时你一个小哥儿无人可依,可是要吃大亏的。”   柳天骄呵呵冷笑两声,“我可不怕以后吃大亏,只怕定了婚事现在就亏钱。”   王媒婆见他油盐不进,气得一甩袖就走了。   柳天骄瞧着那颇为粗壮还一扭一扭的背影,撇撇嘴骂道:“不要脸的老婆娘,吓唬谁呢。”   天儿实在是太热了,又在大太阳底下站了这老久,柳天骄发现脸上都被汗打湿完了。   本打算就侧侧肩膀,用衣服擦擦,朝前觑一眼卫家那破破烂烂的大门,柳天骄心里莫名发虚。天儿热,猪肉铺子里能有什么好味道,柳天骄在铺子里熏了一上午,这衣裳上也全是怪味儿。直接用衣服擦脸,怕是某些眼高于顶的东西又要面带嘲讽了。   柳天骄老老实实揪出怀里洗得干净的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才拉着板车回了家。丝毫没注意到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影子。   折腾这半天,做饭时间颇有些赶了。柳天骄回家把东西归置好,只来得及用院子里晒热的水擦了擦身子,就赶忙换了衣服做饭去了。   把灶屋里的火点上,锅里烧热,直接把洗干净的红豆放进去,吵到微微有糊点子,就盛到碗里,免得时间短煮不耙。再往锅里掺水,待水烧开后,下入淘好的米,柳天骄盖上锅盖,添了柴又去切猪肝。   待把煮到半熟的米捞出来,放到后面的锅里蒸上,柳天骄总算是稍稍歇了口气,只要饭熟了,炒菜是很快的。   想着自家爹在外赶那么久的路一定很热,柳天骄又去把早上买的水豆腐捞出来,加上醪糟,淋上鲜牛乳,再加上些晒干的桂花,放到井里冰好。   嫩嫩的豆腐搭配清甜的酒酿,加上悠悠的桂花香,好吃到根本停不下来。就是这些材料在乡下来说都算是精贵的,也就柳老大这么宠孩子的,才舍得拿出来让他折腾。   可乖巧又能干的孩子谁不愿意宠呢?柳老大饥肠辘辘又大汗淋漓的回到家,立马就见自家哥儿端着温热的水出来,笑眯眯地说:“爹,快洗脸吃饭了。”   柳老大心都要化了,都说他家孩子长得粗,哪里粗了,明明笑起来还有俩小酒窝,甜死了。“今天吃啥呀?”   柳天骄报了菜单,“爆炒猪肝,凉拌黄瓜,还有炒苕尖。”   想着自家哥儿那手艺,柳老大听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快,上菜,还等什么。”   柳天骄笑笑,“爹你急什么,还有更好吃的呢。” 第3章 找个听话好看性子好的……   柳老大忙问:“什么更好吃的?”   柳天骄招呼着他坐到饭桌前,端来撒着金黄桂花的酒酿豆花儿,献宝似的,“爹,你快尝尝,解暑得很。”   别看柳老大一个大老粗,颇爱甜食,豆花儿往嘴里一放,喜得乐开了花,“好吃,我们骄哥儿这手艺都赶得上镇上的大厨了。”   柳天骄也很得意,“那是,等咱们把猪肉铺子买下来,爹你再雇个人看铺子,我就去边上摆个摊卖甜品引子,铁定生意好。”   柳老大笑道:“好,爹加把劲今年就把那铺子买下来。”   他们家的猪肉铺子已经开了好些年了,因着柳老大眼光好,总能收到好猪肉,做生意又实诚,一直挺红火的,看得好些同样卖猪肉的人眼热,觉得是不是铺子风水好,明里暗里想把铺子租过去。   好在房东是个还不错的人,见柳老大爱惜自家屋子,就把那些人推了。   倒是柳老大一琢磨,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干脆把铺子盘下来,只是手头的银钱还是不趁手。   这些年生意不错,但太平日子久了,镇上的房产也是水涨船高,像他们如今赁的这样的铺子,前几年还是八十两左右,如今已是一百两才买得下了。   柳老大这些年卖肉,去掉房租,每月能净赚一两多银子,再去掉家里的开销,一年能存下十两银子就不错了。十来年来,拢共一百两银子,又买了两亩良田翻新了屋子,加上柳天骄他小爹看病花了些,家里也就六七十两的积蓄。   至于退伍时发的那笔遣散费,娶妻生子可不是样样得花钱。柳天骄他小爹家里贪,当年要的彩礼也高,两口子勒紧裤腰带,过了好几年才算是攒够本钱,把猪肉摊子支起来赚了钱。   六七十两银子在普通的庄户人家看来,可是相当不错的了,至于买铺子,谁家不是勒紧裤腰带干二三十年呢?   但柳老大挣银子心切,自家小哥儿眼看十六了,没有一家像样儿的人家上门提亲。   柳老大起初还气,后头一想,自家小哥儿干啥非得嫁出去,家里有房有地的,再给他置上产业,招个女婿入赘岂不是更好?   当然,愿意入赘的没几个好男儿,大多是走投无路没本事的。可自家哥儿有本事啊,又能赚钱又能做饭的,找个听话的就行,管他有没有本事,孩子一生,家产捏在自家哥儿手里,还有礼法约束,对方能翻出天去?   实在太过分就手底下功夫说话,自家哥儿这身手,总归是吃不了亏去。   总之,柳老大这是把方方面面都想周全了,琢磨着现下多赚点银子,把家产置办好,再多花些聘礼,给自家哥儿找个听话好看性子好的男人,他也就对得起死去的夫郎了。   柳天骄可不知道他爹在琢磨什么,一边把炒得柔嫩油亮的猪肝往自家老爹往里夹,一边给他爹抱怨:“那个钱翠花今儿个又来咱们摊子上闹事了,跟条疯狗一样,一见人就狂吠。”   柳老大拧眉道:“不管她,就是一家占便宜没够的,下回再来爹就把钱老二揍一顿。”   好男不跟女斗,但哥哥教训弟弟天经地义,任凭柳家老两口哭天抢地的,柳老大的拳头就没软过。不然小钱氏也不会一听柳老大要回来了就跑了。   柳天骄乐了,“还是爹好。”   柳老大宠溺地笑了笑,“爹不好谁好?”   当初他家夫郎刚去地时候,见柳老大有本事,多少人上门说媒,柳老大一个没应,不就怕自家哥儿受委屈吗?   他也知道没娘的孩子没有不被欺负的,所以宁可柳天骄凶名在外,也不让自家哥儿受委屈。   说起没娘,柳老大突然想起来,“文康他娘明日出殡,我还得去帮忙,你去不去?”   柳天骄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才不去,爹你忘啦,我们可是有仇的。”   这仇说大不大,却是让柳天骄咬牙切齿了好些年。   话说干屠户这行就是有点儿不好,身上家里老是有股子腥臭味儿,为着这柳天骄小时候没少被村里的孩子们嫌弃,这也是柳天骄总是与他们打架的原因。   别看柳天骄是一个小哥儿,许是随了他爹,从小力气就大,柳老大又舍得给他吃喝,小小年纪壮实得跟头小牛犊子似的,在周围几个村都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只除了一人,卫文康。   跟柳天骄那蛮横的形象不同,卫文康从小就长得俊,桃花眼高鼻梁白皮肤,特别是那脸型,柳天骄形容不出来,反正第一回见面,还是个小娃儿的柳天骄觉得戏文里的仙女儿怕也是不过如此。   柳天骄巴巴地把自己小手里攥了好久的糖人儿递了出去,“小妹妹,你怎么这么漂亮呀,哥哥请你吃糖人,让哥哥亲一口好不好?”   哪料卫文康见那黑乎乎的爪子伸过去,没忍住当即一巴掌拍了回去,力道之大,柳天骄的小手一下子就红了,手里的糖更是掉到了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自诩村中一霸的柳天骄哪受过这种委屈,也顾不上人漂亮不漂亮了,当即就嗷一声扑了过去,两人登时就扭打成一团。   等到两家大人来把人拉开的时候,卫文康鼻青脸肿,屁股上更是几个大鞋印子。柳天骄面上倒是体面,没啥大伤,只是哎哟哎哟叫得凄厉。   看惯了柳天骄这混不吝的样子,又看卫文康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样子,孰是孰非在大人看来已经很好分辨了。   柳天骄被他小爹拎回家,直接揍了一顿,新伤旧伤加在一起愣是过了十来日才好利索些。   要知道柳老大两口子可就生了他一个,柳天骄从小皮的没边,可俩爹都没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   这回吃了大亏不说,还被他小爹以欺负弱小为由狠狠收拾了一顿,可不是恨极了卫文康吗?   柳老大见自家小哥儿还记着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由一阵好笑,“你呀,平时看着也不是个小气的人,怎偏偏跟卫小子计较?”   “谁让小爹为了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我?”   “这话你小爹在时就一直念叨,这些年了,咋还不腻呢?”   “受了大委屈还不让人念不成?”   柳老大无奈,“你愿记着就记着吧,只是这卫小子是个有本事又重情意的,以后见着人家客气些,保不准哪天就有出息了,你小心求到人家头上。”   柳天骄哼哼两声,“就他那娇小姐的身子,还不如村口的大黄有用呢。”   柳老大好笑:“那你还说人家把你打痛了呢?”   柳天骄炸毛,“才不是打,他打得过小爷吗?他耍阴招,揪我。”   “那怎么没看到印子。”   柳天骄只有气呼呼地干瞪眼。他能说他一个小哥儿从小皮糙肉厚的,实在是轻易留不下什么印子吗?   “这孩子。”柳老大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卫文康家里。   卫家来到清水村的时候就一家三口,后来卫老爹去世后,就更是只剩下卫文康母子。他娘自诩大户人家出身,对村里人一向不怎么瞧得上,更别说结交。   这去了葬礼自然也不必大办,花钱不说,没人来吊唁也看着不像样。只是屋里支了个灵堂,卫文康一人跪在灵堂前守孝。   不过才几日,原本就清瘦的脸看起来越发消瘦了,眼睛都往里凹陷了些,身上原该是硬邦邦的麻衣,风一吹倒跟纱似的晃荡。   卫文康从地上站起来,许是跪的太久了,身形有些微晃荡。“柳叔,你来了。”   柳老大赶忙把人扶住,“注意些,年纪轻轻地可别把身子拖垮了。”   卫文康微微笑了笑,“无事。”   “什么无事,谁家不是略微跪些时间,心意尽到了就是,偏你实心眼儿。”   “家母在时我关心不足,她走了,我不过赎罪罢了。”   “哪里关心不足,我可没见过比你更有孝心的了。”   卫文康眼神晦暗,“比起骄哥儿我还是差得远。” 第4章 帮衬   柳老大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自得,论孝心,他自觉是没有比骄哥儿更好的孩子了,不过卫小哥也不错就是了。就他老娘那性子,柳老大深觉换个人没几日就能被逼疯,卫小子还能长得如此斯文有礼,着实不容易。   算了,人已经走了,就不在灵堂前多想这些是非了,“说起来,明日抬棺的人我已经找好了,都是军中回来的老伙计些,颇有些力气,也让你娘走得安稳些。”   “多谢柳叔。”他娘在世时不愿与村里人来往,又让他一心只管读书,他娘这一走,要不是柳老大,找送上山的人都要很费些事。   “谢什么,多少年的老交情了。”   说来柳老大当初开猪肉铺子,赁镇上的房子的时候拿着契书两眼一摸瞎,还是卫文康路过,一字一句给他解释。后来铺子里的招牌也是卫文康写的,见了的人都说,那字颇有风骨。   自那以后,柳老大就觉得这后生不错,主动送些洗干净的猪下水和蔬菜什么的,两家算是走动了起来。   当然,这走动主要还是与卫文康,卫老娘可看不上猪下水这些腌臜物,人家有骨气的很,宁愿让自个儿儿子瘦得跟个竹竿子似的。   “还有一事,你家情况我也晓得,但这种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讲究,总要整治一桌好饭菜给帮忙的人。”   卫文康点点头,“本该这样。我晚上去蒋大灶家里一趟,让他明日来帮忙。”   蒋大灶是村里唯一一个做席面的厨子,说是手艺不错,柳老大觉着还不如自家小哥儿做的好吃,收费还贵,便道:“何必多花这些钱,就一桌子人,我家里有菜有肉的,让骄哥儿帮你料理就是了。”   柳老大了解自家小哥儿,说着是与卫文康有仇,其实最是心软不过,这种事铁定愿意帮忙。   卫文康忙道:“那怎么好,太劳累骄哥儿了。”   柳老大故作冷脸,“这是要跟叔生分了不是?”   “怎会?我知晓叔待我再好不过。”比对待亲侄儿还好些。   柳老大拍拍他的肩,“知道就好,不要跟叔客气,你要是记着叔的情,待叔百年之后多照看骄哥儿些。他没个兄弟帮衬,我总有些不放心。”   柳家老宅那些弟兄是早就得罪干净了的,以后他要是有个什么,那些人不来欺辱骄哥儿就算好的了,遑论帮衬。   柳老大对卫文康好,除了这孩子本身仁义外,确实也存了些给自家哥儿攒些人情的意思。一个好汉三个帮,骄哥儿再能干,也有力不能及的时候,有个识文断字的兄长帮衬岂不美哉。   卫文康见推辞不过,深深拜过柳老大,“柳叔,您放心,我会把骄哥儿当做亲弟弟对待的。”   柳老大很是满意他这态度,“对你,叔自然是放心的。”   又说了几句,柳老大把明日的事情安排妥当,就回家去了。   柳天骄洗完碗把厨房打扫干净,就拿了些稻草垫在院中,铺上竹席,翘着二郎腿躺着乘凉,手里的蒲扇还一摇一摇的。   得亏是他们家院门高,不然就柳天骄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叫村里人看了去闲话又是一箩筐。   柳老大早已不想着把自家哥儿当哥儿养了,他总觉着样子都一样,他家哥儿怎就不能当个男子养呢?   要不是因着前朝那事儿,现在朝廷对哥儿打压的厉害,他们家又无权无势的,柳老大非得给他家骄哥儿娶一房女娘回来。   故此,对骄哥儿那放浪样儿,柳老大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道:“明日卫老娘出殡,家里没人做饭待客,你要不去帮帮忙?”   柳天骄回道:“不去,人家卫文康又没来请我,我才不上赶着。”   柳老大笑道:“浑说什么呢,人卫小子知礼,哥儿和男子终究有别,哪里好亲自来请你?”   柳天骄还欲拿乔,“爹你不要帮他说好话,就他那眼高于顶的样子,我去了人家也不会感激。”   “感激着呢,卫小子就是面冷心热,我家小哥儿最是心善,看他双亲都去了,就大发慈悲帮帮忙?”   柳天骄自小没了小爹,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这卫文康比他更惨,连爹都没有,想着着实可怜。   便也觉得跟他计较没甚趣味,应道:“行吧,爹我可是看你的面子。就是明天这席面预备准备些什么菜?”   柳老大说:“他家如今什么都没有,能预备什么菜?咱家今个儿不还剩了些肉吗?拿些过去,再拾些鸡蛋,摘些蔬菜,去村里的池塘买条草鱼,好歹整治十来个菜也就差不多了。”   想了想自家小哥儿跟卫小子不对付,柳老大又特意强调道:“也别太寒酸了,毕竟这也是卫小子头一回办大事,总要给人留个好印象。”   柳天骄闻言浓眉一竖,“爹,你这是要当冤大头啊?”   什么都没有还不让办寒酸了,怎么办?   柳老大见他家哥儿不乐意,讨好地笑了笑:“卫小子头一回办事,总要体面些,不然村里人咋想?”   柳天骄见他爹那样儿还能说什么,罢了,他愿意当冤大头就让他当吧,除了那些一起退伍的叔伯,他爹在村里也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第二日柳天骄起了个大早,把井里吊着的猪肉取上来些,又去墙根的菜地里摘菜。   他爹当初被分出来的时候就两亩水田、一亩旱田。年景好的时候,一亩水田大概产两百斤粮食,两亩水田交完赋税产的粮食,再掺些豆子什么的,也就将将够两个人吃。   盐、针线这些生活必需品就只能指望着旱地里能多余些杂粮,哪有空地种菜。   家里这菜园子还是修房子的时候,他爹和小爹一点点除了杂草、挑了石头又细细翻过几遍土才勉强开垦出来的。后头也是他小爹辛辛苦苦伺候,跟养孩子似的,肥力才渐渐旺了起来。   他爹总是说,要不是因着这些劳累过度,他小爹也不会去得那么早。   因而柳天骄侍弄这块菜地也颇为尽心,水肥都给得勤,大热的天儿地里的菜都长得颇为茂盛。   十来株矮矮的辣椒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小果子,直挺挺地朝着天,一看就辣的紧;西红柿结的没有那么密,倒是个顶个的大,摘上一个,加两三个鸡蛋便是一盘最好不过的下饭菜。   余下的便是绿油油的一片,挂着水珠儿的小白菜、地瓜蔓、萝卜苗、莴笋、地瓜,高高吊着的黄瓜、丝瓜、豇豆,还有葱姜蒜这些,品种很是齐全。   柳天骄摘了满满一大篮子的菜,估摸着只做一桌,这些菜应当是足够了。   提着篮子离开的时候,又停顿了一下,犹豫了半天恨恨骂了自己,才转身又去摘了些黄瓜、小白菜、萝卜苗。   卫文康他家从前也是富过的,只是到卫老爹这代沉迷于科举,又只考了个无甚用的童生,偏偏自诩读书人,每日不是在外参加读书人的集会就是在家吟诗作画,经营是一点不会。   卫老娘也是个没什么成算的,她自己出身商户人家,又嫌商户人家铜臭味太过,一心只盼着自家夫君和儿子能考个举人回来,离开清水村这种乡下地方。因此有钱的时候也没意见想着置上几亩地,只靠着父辈传下来的那点子家产过日子。   家里没有进项,连片菜叶子都要买来吃,笔墨纸砚这些读书相关的物件又是挑着贵的买,到卫老爹过世前家里竟只剩下了三十两银子。   待给卫老爹办过丧事,又熬着过了这几年,再到卫老娘生病一花销。   柳天骄听他爹那意思,卫家现今怕是捉襟见肘。   看在自家老爹的份儿上,柳天骄还是没忍住小小发了点善心,好歹给卫文康送些菜过去。 第5章 上门女婿   待把家伙事收拾好,柳天骄拎着一大堆东西进了卫家。   见了卫文康也没客气,“喂,我爹喊我来帮忙做菜。”   卫文康脸上没甚笑意,语气却是温和,“劳烦了。”   柳天骄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嘴上说劳烦有什么用,帮着拎一下啊,重死我了。”   卫文康赶忙接过,见里面有十来斤肉,还有一条鲜活的大草鱼,有些不知所措,“怎么拿了这么些?”   柳天骄努努嘴,“谁让我爹心疼你呢,别磨蹭,带我去厨房,我还要赶着拾掇呢。”   卫文康也不再多言,带着柳天骄去了一间偏僻的茅草屋,大小不过四五个平方,除了两口灶眼,一个锅,余下就是一个破木桌子,上面放了砧板切菜用,屋子里光线倒还不错,因为屋顶有块地方茅草被风吹了个干净。   柳天骄见了这转身都难的地方,头都大了,“你平常都不做饭吗?”   卫文康看出了他的嫌弃,难得有些羞赧,“做的。”   柳天骄指了指屋顶,“下雨怎么做?”   卫文康没说话。   柳天骄懂了,下雨就饿着。嗯,不错,还能省点粮食。   不错个屁,早知道这境况,昨日就该让他爹帮着在室外盘个灶,现下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柳天骄无法,只得深吸一口气,“带着东西去我家吧,做好了再送过来。”幸好两家离得还不算远,也就是麻烦些。   卫文康看着他那郁闷的神情,也没开腔,乖乖跟着柳天骄去了他家。   把东西安置下来,柳天骄本想指挥着卫文康再干些剥蒜洗菜的小活计,没想到他笨手笨脚的,看着就来气,只得把人撵走。   “去去去,你忙你的去吧。”   卫文康看着手里还残留着的蒜皮,突然觉着,自己当真是无用。   柳天骄可顾不得卫文康那些他不知道的感慨,烧火、切菜忙得不可开交。   待出殡的人回来,卫家那张唯一体面的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桌子菜,   辣椒炒肉丝,酸菜猪肉炖粉条,爆炒大肠,红烧鱼,猪肚汤,韭菜炒鸡蛋,素炒苕尖,小白菜豆腐汤,糖醋花生米,凉拌黄瓜,满满一大桌,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打头的邵青一见,直道:“怎么这般香,不像蒋大灶的手艺啊,卫小子你从哪儿找来的大厨?”   柳老大笑道:“先别夸,尝尝再说。”   卫文康也赶忙迎着众人入座,“诸位叔伯辛苦了,快请坐。”   说着又拿出酒来倒。   众人一闻这酒香,也是惊讶,“哪里来的好酒,味儿太正了。 ”   卫文康道:“家父在时留下的。”   卫老娘在时念叨过好多回,说是这酒花了足足八百文银钱,又存了这些年,待他中举人时拿来待客最是合适不过。   卫文康现在想来颇觉没意思,索性拿来给这些帮忙的叔伯喝了。就他家在村里这独来独往的样子,人家肯来帮忙干这晦气的差事算是极仁义的了。   浅酌一口好酒,再来一口炒得香辣酥脆的大肠,砸吧着嘴里的油香,众人直觉神仙日子怕也不过如此。   ”香,酒香,菜更香,卫小子,你家这大厨究竟是何许人也。待我家大郎娶妻时,也去请来做席。”   柳老大哈哈大笑,“做席可没这本事,骄哥儿也就只能做这小锅菜。”   邵青一惊,“居然是骄哥儿,柳老大,你瞒得够严实啊。就这手艺,早些说出去,何愁说不到好亲?”   柳老大笑道:“不过是跟他小爹学了些底子,又自己爱琢磨,比着人家大厨还差得远呢。”   众人这才想起来,去了的骄哥儿他小爹可不就是个能干人吗?为人勤快,菜做得好不说,还有一手好绣活儿,做些绣帕绣鞋是可以拿到镇上卖钱的。   不然为啥柳老大当初分家就那些东西,怎么能那么快把日子过起来,还攒了现今的家底儿。   至于柳老大一个打仗回来的老光棍,又因着银钱跟家里人闹翻,名声奇差无比,缘何能娶到这么好的哥儿?   还是因着哥儿本就不如女娘好嫁,柳天骄他小爹娘家又是个贪财的,拘着他给家里多赚了几年钱,把人年纪拖大了。   要知道,因着前些年的战乱,大乾朝人口锐减,女娘哥儿多是十五六就成亲,拖到十七就算是年龄大的了,柳天骄他小爹出嫁时可是足足二十岁了,可不就遭人嫌弃了?   就这柳家还贪呢,狮子大张口要二十两的聘礼,纵是这哥儿再能干,也没人愿意当这冤大头啊。   村里人都说柳老大是想媳妇儿想疯了,才愿意上这当。   也是因为拿了这二十两聘礼,柳家老宅的人知道了柳老大私藏了这么些银子没给,气得柳老娘在柳老大家哭爹喊娘了好些日子。   有一人便问:“嫂子手那么巧,这骄哥儿可会绣花做绣鞋?”   柳老大说:“那倒不会,他小爹说做这些伤眼睛,不让他学。”   大夫说柳天骄他小爹后面眼睛不好就是做绣活儿太多。   问话那人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骄哥儿也有比他小爹强的地方,比如力气大,会杀猪的手艺,要是娶回家,可不就多了一个壮劳力?   这人想着便索性问道:“柳老大,你预备着给骄哥儿找个什么人家?”   柳老大一语惊人,“不找人家,我打算给他找个入赘的女婿。”   众人大惊,细细一想也觉着合情合理,人柳老大就这一个独苗苗,与其把家业白白便宜别人,倒不如找个上门女婿,拿捏在自己手里。   问话的那人知道柳老大的性子,他既然这么说了,便是打定了主意,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暗恨自家婆娘没见识,早些年说给骄哥儿和自家大郎定个娃娃亲,硬是拦着不让。   吃罢饭,众人帮着收拾了一下就散了。卫文康这些日子在家只是煮杂粮粥吃,没洗过这么多油碗,破费了些时间才把东西洗干净,送回了柳老大家。   柳天骄见还回来的东西还算干净,也没说什么,直接让人放进了屋里。   日子又过回了以往的样子,柳老大天还没亮就去收猪杀猪。如今天儿热,屠夫卖肉都是心里紧着一根玄的,些微有些不注意,肉就变了味儿,大家都是早起宰杀。   天儿热,柳天骄睡眠不怎么好,听到他爹屋里传来的动静,干脆也起来了。   柳老大正在洗脸,见自家小哥儿也起了,忙道:“还早着呢,多睡会儿。”   柳天骄说:“不睡了,热得很,干脆起来去地里摘些菜,拾掇干净了一起拿到镇上卖。”   镇上好些人家是没有地的,吃菜都靠买,柳天骄卖肉的时候捎带上一些,多多少少能赚几个零花。   柳老大闻言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道:“那等爹回来你在铺子里再眯一会儿。”   他们赁的这铺子不大,但他们家的猪都是在村子里杀了带过去的,光卖猪肉倒也不需要多大地方,便在角落里支了张床,累了能休息一会儿。   以前柳天骄他小爹刚去的时候,柳老大便每日带着他去铺子里,买些他喜欢的早食吃了,便让他在铺子里睡回笼觉。   油滋滋的酱肉包子,酥脆的千层饼,外地传来的酸酸辣辣的胡辣汤,还有各种甜品引子,但凡镇上有卖的,柳老大总是能想法设法给他家小哥儿寻摸来。   要不然他一个小哥儿,又没了小爹照顾,如何能长得这么高壮?   柳天骄见他爹出了门,先去淘些糙米豆子,把稀饭煮上。夏天天儿热,稀饭放凉了反倒是更好吃。   又把预备做葱香饼的面活起,盖上干净的纱布,柳天骄便出门摘菜去了。   摘了些豇豆、茄子、辣椒,又把小白菜、香葱洗净分成小把,拿草捆好。   柳天骄动作快,不过半个时辰就干得差不多了,再回家洗漱一番,把饼子烙好,柳老大正好到家。   见平板车上堆了一大车的肉,柳天骄有些惊讶,“爹,这大热的天儿,你寻摸这么肥的一只猪作甚,卖的完吗?”   柳老大说:“开布庄的齐老爷家新添了个大孙子,晚上宴请宾客,让我送些肉去。” 第6章 遇到了神仙   大乾朝开国之初就一直在打仗,战乱前些年才平,百姓家多不富裕,一天便只吃两顿,省些粮食。   这些年条件好了很多,像柳天骄他们家这种饭量大又不是很缺粮食的,便改做了一日三餐。   但因着这些年的传统,正餐还是晚上,百姓家宴客也多是晚上。   “我就说爹你怎么舍得宰这么肥的猪。”   如今布匹也是可以直接当钱用的,且布匹样式变化多、损耗大,能开得起布庄的必是家资颇丰的。   齐老爷家显然就是,他家又是三代单传,如今有了个大孙子可不得好好庆贺庆贺。   父子两个吃过饭就往镇上赶,成日里拉猪拉肉的,别的屠夫家里都有牛车,就他家是一辆人拉的平板车。   也亏得牛车都买不起,柳家老宅那边的人以为柳老大有些家资也不会太多,想必盖房子都还欠着饥荒,不然怎会连牛车都买不起?   要知道,庄户人家有了钱,不是买地就是买牛,精耕细作,地里多产些粮食才是正经。   柳天骄倒也是想过给他爹买头牛,但一头年轻体壮的牛得十两往上,足够买一亩上好的水田了。   柳老大死活不愿,他觉得自己这么壮,拉个车算什么,柳天骄便说他这是上赶着把自己当牛使。   好在柳天骄如今也大了,一把子力气,帮着他爹,父子俩一同拉车倒也不算很累。   到了镇上,先是把肉送到了齐家。   齐家在镇上可是算得上名号的,齐整的四进院子,里面人声鼎沸,厨子、丫鬟、小厮,有的洗菜,有的切菜,有的忙着洗碗筷抬桌子,忙得脚不沾地,却是乱中有序。   一个穿着浅蓝色长衫的哥儿立在院中,油亮的长发齐整地束在脑后,上面是一根拼色的发带,纯净的白和典雅的蓝交织在一起,愈发趁得那小哥儿风姿玉骨。   脸型是略微带些棱角的鹅蛋脸,鼻子高挺,眉峰略微上扬,显得有些冷淡,偏偏眸子却是圆润黝黑,平白添了些娇俏可亲。   柳天骄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一时之间竟忍不住有些看痴了。   一个扛着猪肉的小哥儿也是极为惹眼的,齐明泽见那哥儿个子高状,脸蛋圆圆的,又是一脸痴样儿,忍不住调笑道:“看够了没有,要不我凑近了再让你瞧瞧。”   柳天骄一张麦色的脸腾一下变得通红,结结巴巴道:“不,不用。”   齐明泽笑得越发灿烂了,“你是谁家的小哥儿,这么有趣的人,我以前可没见过。”   柳天骄老老实实地说:“屠户柳老大家的。”   说完又怕齐明泽恼他这般没有礼数,忙道:“我没有恶意,就是从没见过哥哥这般好看的人,有些,有些……”   齐明泽点头笑道:“你说的倒是实话,我也还没见过比我好看的人呢,不过你也不差。”   “是吗?”柳天骄从小被村里人说长得粗鄙,没有一点儿小哥儿样,如今被仙子一般的人夸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同时又有些甜滋滋的。   齐明泽看了看天儿,不早了,便道:“今日我忙着操办席面,没空与你闲玩,改天有空来找我玩。”   柳天骄受宠若惊,“那怎么好,我家只是杀猪的,我又……”   “你又怎地?”   柳天骄声音低落下来,“我又常年跟着我爹经营猪肉铺子,身上老是有股怪味儿,哥哥这般好看,可别熏着。”   齐明泽脸上笑意未变:“怎没闻着?我见你身上洗得干净着呢。”   说完,不待柳天骄再说,唤来身边伺候的小厮,说道:“这小哥儿与我投缘,你跟门房说,以后见着他直接请进来。”   然后又让小哥儿去取了一条绿色的丝带来,“这颜色与你极配,就当哥哥给的见面礼,戴着玩。”   柳天骄推拒不过,只得收下,又应了往后常来做客,然后晕乎乎地出了院子,跟他爹拉着车往回走。   柳老大见他家哥儿有些呆愣,问道:“骄哥儿,你怎么了,如此神不守舍。”   柳天骄闻言嘿嘿傻笑了两声,“爹,我跟你讲,我刚刚遇到了神仙。”   柳老大问道:“什么神仙?”   “就是齐老爷家的哥哥,叫齐明泽的,长得跟神仙一样好看,人又善良可亲,还送了我发带呢。”   柳天骄把用手帕细细包好的发带拿了出来,绿莹莹的,长长一条,在阳光下还泛着光。   柳老大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一瞧这发带便知价值不菲,“着实不错,你跟齐家小哥儿也没甚交情,怎么突然送你这么好的东西?”   柳老大也是知道自家小哥儿的,从小就知道好歹,并不会平白无故占人便宜。   柳天骄有些不好意思道:“哥哥说我长得好看,叫什么一见如故,想跟我交朋友。”   柳老大哈哈大笑,与有荣焉,“原来如此,还是我家小哥儿讨人喜欢。”   柳天骄道:“哥哥对我这么好,我也要好好回报他才是,爹,你说我下回来给人家带什么礼物?”   柳老大被为难到了,齐家与他们家天差地别,人家什么吃的穿的玩的没见过,自家带什么怕都是入不了人家的眼。   只好道:“爹也想不出来。”   柳天骄便没事就琢磨。   齐明泽的小厮也有些奇怪,往日来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大户人家、小家碧玉都有,没见公子对哪个另眼相待,怎么今日对这屠户家的小哥儿这般上心?   那飘带可是老爷托人从京城带回来的,跟少爷头上戴的一个材质样式,一共三个颜色三条发带。   少爷平日里喜欢得紧,前些日子表小姐过来见了心喜,暗示了好几回,少爷可都没有开口送呢。   这小厮与齐明泽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一直很要好,有疑问也没有藏着捏着,直接开口问道:“少爷今日怎么把那么好看的发带送给了屠户家的小哥儿?”   齐明泽笑道:“你不觉得那哥儿分外可爱吗?看着憨憨的却也知道好歹,比那些自以为精明的蠢货好不少,看着就让人开心。”   小厮不解,“什么叫看着就让人开心?”   齐明泽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这小哥儿与旁人不同,是自由的,有力的,一种像种子一样总会向上走的力道。”   不像他,看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是压抑的、无聊的。   柳天骄可太喜欢这发带了,他也没有好东西要留着藏着的想法,第二天换了干净的衣裳就系上新发带洗衣服去了。   村里人都不算富裕,女娘哥儿大多在及笄的时候才能得一件正经的首饰,然后戴一天取下来,等出嫁的时候再戴上。   特别是那些嫁的不怎么好,娘家又图财想要银子、布匹这些实在东西的女娘哥儿,出嫁时可就靠及笄时的首饰撑场面,因此寻常是决计不会戴的。   素日里了不起买根发带,还都是寻常的布匹做的,能染个鲜亮的颜色便是不错。   柳天骄及笄的时候他爹给他做了根足银的簪子,有二两重呢,单这一样,当陪嫁也是足够的。   当时这簪子可是羡煞了一波人,有说柳老大疼哥儿的,也有说柳老大兜里有几个银子就蹦跶,早晚守不住财的。   柳金儿也是羡慕得红了眼的人,她就是柳老二家里的闺女,模样长得周正,在村里也算是数得上号的。   只是柳老二夫妻俩一心只想着大儿子,榨干了家里所有的钱拿去供大儿子读书,读了三年,实在没有天分,又花大价钱找了关系送他去镇上一个大商行里,跟着商行的一个账房学做账。   如今那大儿子刚刚去了账房一年,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出师呢,家里便向来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柳金儿自认是个女娘,又长得比柳天骄好,小的时候日子也过得比柳天骄好,有时看柳天骄可怜,还悄悄给他分糕点吃呢。   可没想到两人渐渐长大,自家为大哥耗尽了银钱,大伯家却是越过越好,自己吃穿用度也样样比不上柳天骄罢了,爹娘还常常非打即骂,甚至想着送自己去给人家当小换银钱。   柳金儿日子过得实在是憋屈,又无法反抗爹娘,便渐渐瞧着柳天骄不顺眼起来。   今日见柳天骄头上又系着新发带,质地还那般好,衬得他那不起眼的脸都生动了起来。   柳金儿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刺道:“骄哥儿你真是不知道心疼心疼大伯,又买这么贵的东西做什么?” 第7章 孝女牌坊   柳天骄懒得与她争辩,“我爹乐意有什么办法,你要是喜欢,也去找你爹去呀。”   柳金儿咬牙道:“我才不像你这般没良心呢,一天只知道自个儿享乐。”   柳天骄白了她一眼,“你有良心,被卖了还帮你爹娘数钱,真孝顺,要不我去帮你请个孝女牌坊?”   这话说得也是可乐,边上洗衣服的老婶子姑娘哥儿的俱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柳金儿险些被气哭,又是这样,老是这样,明明自己都认命了,柳天骄非要一天到晚来提醒她。   当小妾怎么了,反正嫁谁不是嫁?她爹娘说得对,去大户人家当小妾好歹能吃香的喝辣的,待哥哥出息了也能帮她撑腰,有什么不好?   偏偏被柳天骄一挤兑,柳金儿又想不开了。凭什么,凭什么要卖了自己让他们过好日子,她爷奶她爹娘她哥哥,哪个眼里有她?凭什么自己不能像柳天骄一样有人疼?   柳金儿越想越委屈,眼泪水不禁在眼眶里打转。   别看柳金儿在柳天骄这儿不受待见,在村里长辈间的名声可是好着呢,谁不想要个模样好又勤快还好拿捏的闺女?   在家能帮忙干活,出嫁时能给弟兄们多挣些彩礼钱,到夫家了逢年过节还能提些好酒好肉回来,爹娘生病了也能伺候。   柳金儿就是村里人理想中的好闺女,教育自家姑娘哥儿的典范。   见柳金儿又被柳天骄欺负,当场就有人看不过眼了,说道:“骄哥儿你也别太狂了,金姐儿虽说只比你大了一个月,也还是正儿八经的姐姐呢,你怎么能如此欺负她?”   还不待柳天骄说话,许木匠家的娇娘立马回怼道:“谁欺负她了,骄哥儿是在夸她孝顺呢,李大娘您可别挑拨离间。”   许娇娘和柳天骄名字里都有一个娇字,虽说字儿不同,读音却是一样的,两人觉着有缘,又都是直爽的性子,从小就玩得好。   李大娘一把年纪,家里大孙子都娶亲了,见许娇娘说话如此不客气,不由得拉下了脸,“娇娘,你一个好好的姑娘,一天跟柳天骄混什么,好好的人都学坏了。”   许娇娘毫不客气地回怼,“我就喜欢跟他玩,家里的爹娘都不管呢。”   她爹是附近几个村里手艺最好的木匠,家境在村里数得上号的,又自小跟名儿一样,长得白嫩娇媚,父兄疼爱,一群小伙子爱慕,从没受过委屈,哪能由得着李婆子说教。   得,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善茬,还不知道有多少话等着她呢。李大娘暗骂这两家也不知道是怎么教的孩子,往后哪家要是娶了这两货,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柳天骄暗暗给许娇娘竖了个大拇指。   许娇娘挑眉一笑,她这叫行侠仗义。   见两人眉来眼去好不亲热的样子,柳金儿把手里的衣服重重扔在水里,然后随便淘了几下就端起木盆走了。   凭什么他柳天骄什么都不行,还有人这么帮着他,明明自己才是长辈们眼中的好姑娘,人人竖着大拇指夸的,村里的姑娘小哥儿却是都不愿意与她亲近。   凭什么他柳天骄跟许娇娘一副亲兄妹的样子,明明她与柳天骄才是亲姐弟。柳天骄五岁时就能为了她与村里七八岁的男孩子打架,腿都被人踢青了,还细声细气地安慰她呢。   柳金儿越想越委屈,回到家时把木盆“碰”一声扔到了地上。   在院子里剁猪草的小钱氏被吓了一跳,眉头一跳就骂了起来,“作死呀,家里的木盆不要钱买啊,你摔那么重做什么?”   见柳金儿没像往常一样唯唯诺诺地认错,小钱氏声音不由得更大了,“这么快回来,衣服洗干净了没有?你哥明天可是要跟着账房先生去出公差的,衣服上要是有半点脏污,叫人瞧了笑话去,我揭了你的皮。”   柳金儿本就委屈,叫她娘不分青红皂白臭骂一顿,竟是伤心到了极致,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你到底是不是我娘,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小钱氏从没见自家这个任她捏圆搓扁的闺女儿这般样子,先是懵了一下,随后一个箭步冲上前,捂住柳金儿的嘴,又狠狠揪了她腰一把。   ”你作死呀,叫这么大声,名声不要啦?“   没了名声,长得再好看也不可能说一门像样的亲事,柳金儿这大吵大闹的怎么得了?   见她娘一脸紧张,柳金儿虽是腰上生疼,心里却觉出莫名的快意来。   使劲儿掰开她娘的手,柳金儿大声哭嚷道:“人都要叫逼死了,要名声作何用?”   “你还说,谁逼死你了?”小钱氏急得跳脚,压低声音道:“祖宗,你有什么好好说不行?”   祖宗,她娘有一天居然会叫她祖宗?以前可都是叫她什么贱皮子、赔钱货的,连名带姓叫她都算心情好的时候了,祖宗那可是她的好大儿才能享受的待遇。   今儿她闹了一场,倒是闹出一句祖宗来了。   柳金儿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出的冷寒来,原来柳天骄说得对,性子好有什么用,照样叫人欺负死,还得拳头硬。   她拳头不硬,可她爹娘既然想拿她换好处,那总得也哄着她点吧。   不然,不然她就哭就闹,就去上吊跳河。对,上吊跳河,活着不能舒坦,那不如去死。   她娘总说谁谁家的哥儿姐儿嫁给大户人家当妾,多舒服。   柳天骄却是跟她说,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事,更多的小妾每天叫男人磋磨,叫主母磋磨,甚至叫丫鬟小厮磋磨。谁让他们签了卖身契的,命贱,死了不过赔几个钱,那钱就拿去让父兄盖房子、娶媳妇,日子过得好不乐呵。   她以前总是更愿意信她爹娘的,可她今日想,柳天骄可是跟着她大伯去不少大户人家里头送过猪肉,见识总是比她爹娘强的,对吧?   柳金儿越想越是这个理儿。从此竟一下子转了性,在家还是跟以前一样干活,可不像从前一样忍气吞声了,饭桌上有什么好吃的上去就跟她哥抢,她爹娘要是骂她就闹。   小钱氏见一惯乖顺的女儿转了性,自然是又惊又怒,觉着是不是叫什么邪祟上了身,还偷偷去找个神婆驱邪。   但一见着神婆,柳金儿又表现得很是乖顺,任由小钱氏说啥都不吭声,只是哭。   倒叫挣惯了黑心钱的神婆都难得有些不落忍,反劝小钱氏道:“闺女虽不像男娃儿一样支撑门楣,也能帮衬着家里,那许木匠家也不是靠着她姑母才能学到手艺吗?你呀,还是不要做得太过了。”   一番话教育得小钱氏心口疼,什么意思,这是说她不磋磨闺女了?谁家闺女不一样干活,有啥好的都让着兄弟,偏她是磋磨人?   只如今法子都想遍了,又不能在外说什么毁坏柳金儿名声,倒叫她嫁不出去砸在手里。   况柳金儿活儿还是一样干的,以后彩礼钱也能一样拿,小钱氏思来想去,当下没有更好的法子整治柳金儿,只得暂且忍下这股恶气。   柳天骄可不知道他们家这些官司,柳金儿见了她还是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她就当柳金儿天生脸上有毛病,也不计较这些。   就是李娘子吃了亏,明里暗里总忍不住刺他和许娇娘几句。   柳天骄是被人说得多了,完全不在乎,许娇娘也不在乎倒是有些奇怪。   柳天骄便问道:“你不是最恨别人乱讲是非吗,怎么不跟李娘子计较?”   许娇娘笑道:“我跟她计较什么,她那宝贝儿子昨天还巴巴给我送城里的烤鸭子过来,放胸口捂了一路,到我手头还是热乎儿的呢。” 第8章 秀才的风光   柳天骄惊到了,“岩哥这么有心啊,那你收了没?”   许娇娘说:“我本是不想收的,但他就站在那儿不走,大太阳底下,多热啊,我怕他晒出毛病,只得收了。”   柳天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突然觉着李婆子有些可怜,谁不知道她是最抠的,别说鸭子,过年都舍不得多割一两肉。   要是知道自个儿儿子巴巴给人送城里的鸭子,还是给自己最看不上的娇娘,怕是得气得呕出几升血来。   要知道,一斤猪肉十八文,烤鸭是城里刚兴起来的新鲜吃食,一只得六七十文呢。   “那你对岩哥什么想法呀?”   李婆子虽说抠了些,但她家做泥瓦匠,比不上许娇娘家,在村里也算条件不错的了。   况且岩小子在城里头跟着人学艺,专给大户人家修宅子园子,能挣不少呢。   不然言小子能有钱给许娇娘买那么贵的鸭子,还不叫他爹娘知道,想必是偷偷存的打赏钱。   岩小子长得也算是周正,村里不知道多少人爱慕呢。也就许娇娘这种自身条件和家里条件都好的,才能这么稳得住。   许娇娘闻言笑意浅淡了一些,“我娘说他条件虽好,但他娘太难缠,让我别跟他往来。”   柳天骄不说话了,跟许娇娘从小玩到大,他能看不到她眼里的失落?   也是,那么多给娇娘偷摸送礼的,她向来都不收,单单怕岩哥晒出毛病,收了他的礼,本身就是有点意思的吧。   只娇娘看着骄纵,其实是再听她爹娘的话不过,岩哥怕是只能白费心思了。   哎,柳天骄叹了口气,这些女娘怎么这么多烦恼啊。不像他,只要爹爹身体健康,天天能吃好的就开心了。   可他不知,老百姓的烦恼又何止这些呢?   村里的大锣一敲,家里的大人开始唉声叹气,连带小孩子也没那么高兴。这是又到交税的时候了。   如今没了战事,不用服兵役,田赋却是没降,北方十税一,他们这儿偏南,水土丰沃,亩产较高,田赋也更高,八税一。   别小看这八税一,这战事平了,出生的娃儿也多了,谁家不是地少人多?   至于官府给新出生的娃儿分的地?想都不要想了,几百年前的事儿了,如今没有大老爷强买强卖民田就算是一地教化有方了。   荒地倒是有,要是不怕使力气自个儿开去,反正前几年没什么收成就是了。   柳老大就一直觉着他们这地儿说是鱼米之乡,地主豪强太多,还不如他当时打战回来时经过的北临府,大片大片的土地没人耕种,往来的野物也多。   柳老大农民出身,看到这大片的无主地还能不眼馋?亲自揉捏了一番,发现土质有些黏重,看起来就很肥沃。   要不是想着人生地不熟的,他早就在那安定下来。后来日子过得辛苦的时候,也老在家念叨,实在是吃不饱饭,就去北临府闯一闯。   柳天骄也对那地儿很向往,天气异常寒冷又怎样?种的出粮食便能换钱。只要能吃饱饭的地方就是好地方。   好在他们临安府除了地少人多外,也是有别的大好处的。   这儿交通便利,是好几条官道的必经之路,商贸很是发达。要是家里能凑钱去学个手艺、做个小买卖,那多半就能吃喝不愁了。   实在活不下去,还可以去城里的大户家里帮工,也能活下去,就是地位低了些,儿孙的嫁娶没有那么如意。   说回田赋,有个法子倒是可以免掉,那就是读书考秀才。   战乱期间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什么孔孟之道都叫落了灰。寻常百姓最好的出路就是习武,然后投身战场,混个小头目当当,那可是既有地位又有实惠。   当然,被强制拉去服兵役的那些农民就不一样了,他们饿得面黄肌瘦,又只会种地,素日里见着官兵也只是谨小慎微。   派他们去打仗,跟让他们去送死有何区别?   这些年太平了,皇帝老儿倒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一样,说读书人才是国家的顶梁柱,多兴兵戈只会让百姓流离失所,只有满腹经纶的读书人才能胸怀天下、治理好国家。   前些年不还说征战四方的才是好儿郎吗,怎么变得这般快?   老百姓不懂,也不想懂,反正他们只知道如今读书好啊。只要考中了秀才,就能免了田赋、徭役,一家子也能受人尊重,再不是那叫人瞧不上的乡下泥腿子。   隔壁靠山村今年就有人种了秀才,大家议论纷纷,“说是叫田中的,三十岁,我悄悄瞧过,长得倒是一般,没有一点戏文里文曲星的风采。”   “光有风采有屁用,那卫文康倒是看着挺像样子的,如今连个童生都中不了。”   “也是,还是得有真本事才行。我听说一家有个秀才就能免除徭役不说,还能免五十亩地的田赋。”   说话的那人是村长家的大儿媳妇儿王长秀,天天听她那村长公公念叨这些,算是村里妇女夫郎中有些见识的。她也对自己的见识颇为自得,时常愿意显摆。   “五十亩?我的天,那得多少银子呀?”   王长秀说道:“挂靠一亩的好处费是田赋的十五比一,你算算。”   那说话的妇人大字不识一个,哪里算得清楚,只能强装很懂一样,说道:“那是很多。”   柳天骄跟着他爹做了这么些年的生意,这点儿算术还是搞得明白的。便扒着指头算了算,然后长大了嘴巴。我的乖乖,这是考个秀才就能发财呀,怨不得卫文康他娘在世时那么傲气呢。   王长秀见把人唬住了,继续炫耀道:“还有好处你不知道呢。”   捧文人的风潮刚刚时兴起来,对读书人的待遇也越来越高,一般老百姓还真不知道如今秀才又有哪些好处。   有人便忍不住问道:“还有什么好处?”   “遇到事情了可以直接找知县老爷,见到官吏也不用下拜。”   柳天骄是真的惊到了,他在镇上天天跟那些官差打交道,生怕把人得罪了无处说理,而秀才可以直接面见县太爷,还可以见官不拜,那岂不是完全不用怕那些劳什子的官差?   柳老大见自家小哥儿张大嘴巴的样子,有些好笑,“你如今才知道读书人的好啊?”   柳天骄说道:“我以前哪里能想到有这么好啊。”   柳老大拍拍自家小哥儿的肩膀,“好处多着呢,就算考不上秀才,识文断字的,做什么都比别人强。”   柳天骄懂了,“怪不得爹你对卫文康那么好呢。”   柳老大唬着脸瞪他,“胡说什么呢,你爹是那般势利的人吗?我是真觉着卫小子好。”   “行行行,你就是觉着他好。”   大家闲聊了没一会儿,收粮的官差就来了,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围着那些装好粮食的袋子瞧了又瞧,然后又踢上几脚,见有往下陷的就咋咋呼呼强逼着人补满。   柳天骄以前没跟着来交过田赋,不解道:“不是按着斤数吗,粮袋子满不满又有什么关系?”   柳老大悄声说:“怕人弄虚作假,那粮袋子都是官府统一拿来的,一袋子是十斗。那官差把那粮袋子装的扎实些,多出来的粮食就是他们自个儿的。”   柳天骄瞧着那些官差便越发不顺眼起来,要不是怕惹事,真想也上去踹他们几脚。   农家少闲月,交了田赋,家里的粮食一下子少了许多,村里人都不踏实,便趁着收完粮食的空当种菜摘果。   有些胆子大的青壮,三五成群,约着去山上打猎。如今正是猎物上秋膘的时候,运气好逮着野鸡兔子之类的,可是难得的好荤腥,一家人能高兴好久。   柳老大年轻时便是打猎的一把好手,说是曾经猎到一头黑熊,足足卖了一百两银子,可把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当然,那个时候柳老大还没去当兵,也没有分家,这银子是直接给了柳老娘收着的。给柳老大的好处是允许他那天多吃了一个鸡蛋。   如今柳老大又是当过兵、又是杀过猪的,身手依旧不减当年,好些人便来约着他一起上山。   柳天骄却是死活不愿意,山上的危险他还是知道的,前些年靠山村便有一老猎人上山遇到了长虫,叫人寻到时,只剩下了没吃干净的骨头。   柳老大一向惯着他家小哥儿,柳天骄不让去便也就不去了,但他近来却是有了些想法。   哥儿一天比一天大了,早些攒钱把城里的铺子买下,招婿也能找个体面些的人。 第9章 出事了   这日,柳老大特地起了个大早,喝了满满两大碗粥,又就着刚腌好的水晶萝卜泡菜啃了两个软乎乎的馒头,便往杂物间去了。   柳天骄见他爹把早年的弓箭、砍刀这些物事都拿出来。有些奇怪,“爹,你这是要做什么?”   柳老大只道:“没什么,休整一下,怕放坏了。”   柳天骄知道他爹宝贝着这些东西呢,也没说什么,只是道:“过两日是大集,家里的肉怕不够卖,什么时候去收些?”   柳老大道:“不收了,昨日多收了一些,就是想着明日卖完了歇歇,去打理打理田地。”   地里确实也有几日没去过了,柳天骄不疑有他,便道:“好啊,那我跟爹一起去。”   柳老大说:“活儿不多,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在家收拾一下菜园子,把该收的菜收了,该种新菜了。”   柳天骄一想也是,便应了。   却不料就是这一应,让他后半辈子每每想起来都是悔恨不已。   第二日果真早早就把肉卖完了,两人回家吃了个早午饭。柳天骄就去地里除草,又把豇豆摘了个七七八八,这东西种得多,炒菜、凉拌、干煸,柳天骄都变着花样儿做了个遍。   饶是他厨艺再好,天天吃也够了,后来只要餐桌上一出现这玩意儿他爹脸色都僵硬了几分。   柳天骄笑话了几回也就不再强求他爹了,这豇豆用处多着呢,吃不完的正好洗净晾干了塞到泡菜坛子里,过些日子捞出来,加肉沫炒了最是下饭不过。就是切细了直接拿来佐稀饭吃也是极好的。   再有多的便焯水后晒干,做成干豇豆,冬日里拿出来炖肉做汤或是爆炒,他爹都爱吃。   还有多余的茄子,做成茄干,泡水后加热油一炒,也是道极好的菜。   家里卖肉就这点好,不缺油水。   柳天骄一边谋算着一边干活,被门口突然闯进来的人吓了一大跳,“傻大个,你干嘛呢,慌里慌张的,别把我家门撞坏了。”   叫傻大个的,也就是邵青家的大儿子——邵壮,此时急得满头大汗,“还说什么门呀,赶紧跟我走,你爹叫长虫伤了,快不行了,抓紧与我去见最后一面吧。”   什么叫最后一面?柳天骄险些没一下子直接晕厥过去,还是把手心都掐出血印才勉强镇定下来,“在哪,我爹现在在哪?”   邵壮也没含糊,一边拉着他往前跑一边说:“在邵大夫家。”   邵大夫是村里的赤脚郎中,土生土长的清水村人,年轻时运道好,帮了一个省城大药堂的坐堂大夫一点小忙,那大夫见他年纪虽小,但心地善良,人也伶俐,便带着回了省城给他当学徒。   那可是省城的大药堂,过些年出了师,就是人人尊敬的大夫。大夫多赚钱啊,随便几服药可就够村里人几个月嚼用的了。   人人都说,邵大夫这是撞了大运,以后一家子可就脱了农门成城里人了。   一时间,连带着他家兄弟姊妹的亲事都上了好几层,给邵大夫说的更是当时村里最漂亮的姑娘。   可惜大家都以为邵大夫要飞黄腾达的时候,他却是带着新婚不久的妻子灰溜溜地回了老家。   原来带他的老大夫突然离世,其他小学徒本就看不惯他,这年头学手艺,特别是当大夫这种地位极高的手艺,谁不是家里有大关系或是花了不少钱来的,偏偏他一个穷酸的村里人,撞了大运被老大夫收下,凭什么呀?   今个儿不让他吃饭,明个儿撺掇着掌柜的找他麻烦,邵大夫坚持了几个月,实在是没办法,最后还是被药堂撵了出来。   在外见过了这些是是非非,邵大夫也心灰意冷了,回到村里就凭着当药童时学的一点儿本事,当了赤脚大夫,给人看些头疼脑热和跌打损伤之类的小毛病,兼着去山上采些药材卖到镇上的药铺里,倒也能勉强维持生计,总比村里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好。   村里人都知道,邵大夫在省城时没有正经给人看过病,纵使天分再高,能力也有限。   因而,柳天骄一边跑一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爹身子骨那么好,一定没事的,别让他在邵大夫那待着了,傻大个,你去帮我找辆骡车,我把他送到镇子上。”   邵壮理解柳天骄的心情,可胸口那么大窟窿,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先去看看再说吧。”   柳天骄从小跟他玩到大,见他这神情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可心里总是存着希望,他爹身子骨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有事,前些年也是叫野猪往身上顶了个大窟窿,身上跟个血人似的,不也就是养几个月就好了吗?   然而亲眼见到努力了好几下才勉强把眼睛挣开的柳老大,柳天骄已经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抱着他爹有些发凉的身体,脑袋一片空白。   柳老大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死撑着等到了他家小哥儿,只断断续续说了一句,“活,活着,好好活着。”   那双帮他穿过小衣服、挡过柳老娘巴掌、抱着他骑到脖子上的大手,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劳作、布满老茧的大手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柳天骄张了张嘴,一声“爹”都没有喊出来就晕死了过去。   村长长叹一声,虽说柳老大有诸多不是,但好歹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昨儿个还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说要给自家小哥儿招赘婿呢,今天就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骄哥儿这样儿也是担不了什么事儿了,大家帮忙把人抬回去吧。都是一个村的,柳老大的丧事大家还是多费费心。”   说罢又朝着柳老爹道:“你们虽是分了家,毕竟还是亲生骨血,老大的身后事你们得拿出个章程来。”   柳老爹还伤心着呢,听到这话,猛地一抬头,“这,这我能有什么章程。”   村长也知道他是窝囊了一辈子的人,闻言眉头一皱,“置办灵堂,招待亲友,出殡,你这么大年纪了,这白事见了没有四五十回也有二三十回了,照着办就是了。”   柳老爹脱口而出,“事倒是好办,可钱谁出?布置灵堂、请客坐席、打棺抬棺哪样不要钱?”   村长没好气道:“老大家那么大的家业还怕没钱,你只管办就是了。”   柳老爹还待再说,却是被边上的柳老幺拉了一下,“村长尽管放心,我家虽是不富裕,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计较这些,大哥的身后事一定办得妥妥帖帖的。”   村长见状满意地点点头,“怪道老幺出息呢,这见识这心胸就是不一样。”   原本躲在后头的小钱氏也连忙站了出来,“大哥没了,这老二就是家里最大的,哪里用得着幺弟操心,我们两口子自然会料理妥当。”   呵,柳老幺这脸皮真是越发厚了,当着众人的面儿充什么大头鬼呢,说什么帮着办丧事,不就是想借机捞钱吗?到时里里外外收入支出那么多,随便抹一点就不是小数。   要不说人家柳老幺家有钱呢,看人家脑子活络的。不然就他走街窜巷当货郎那点儿子收入能够修五间青砖大瓦房?   村长也是无利不起早的人,这种对他来说费力又捞不着钱的活儿只要有人接手就是好的,见平时干啥都抠抠搜搜的小钱氏今日这么上道,自然是乐见其成,“好,老二家的是个懂事的,那你们两口子就和老幺一块,带着其他几个弟兄,把这丧事办好了。”   小钱氏连连点头,“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   柳老幺倒像是不知道他二嫂打什么算盘一样,只是满脸悲戚道:“自然,必定让大哥走得安心。”   柳天骄清醒的时候还有些恍惚,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想哭又没了眼泪,积蓄了好久的力气才从床上爬起来,晃荡着打开隔壁的门,里面空空如也。   “爹呢,我爹呢?” 第10章 哥儿没有继承权   柳天骄脸色一变,挣扎着往院子里奔去,见院子里也没人,又赶忙去拉开大门。   “爹,爹你去哪了?”   有个清瘦的人影从泥墙根儿下走了出来,“在柳家老宅,灵堂也设在那边。”   柳天骄哭道:“为什么在老宅,凭什么把我爹放在老宅,我要去接他回家。”   卫文康把人拦下,“把灵堂设在那边也好,家里就你一个小哥儿,别惊扰到了。”   柳天骄推开他,“小哥儿怎么了,我要把我爹接回来,我能照顾好他。”   一个小哥儿,脾气怎地这么犟?卫文康拧眉,“你该好好休息,不要逞强。”   柳天骄怒道:“你懂个屁,老宅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能按什么好心,在他家躺着,我爹哪里能安心。”   说罢,竟是直接撞开卫文康跑远了。   柳天骄本身力气就大,又急又怒下的全力一撞,卫文康疼得半边肩膀都是酸的。自己好意相劝,对方竟是一点都不领情,要不是柳叔嘱托,他怎会管这些闲事?   可君子一诺重千斤,既已答应柳树照顾骄哥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路。   卫文康揉了揉酸胀的胳膊,也跟了上去。   柳家老宅也是泥土房,有些年头了,看起来比柳天骄家旧得多,好在因孩子多,地方颇大。   柳天骄进院的时候,见里面灵堂已经布置好了,几条白布挂在两边,中间设了案几,案几上摆着祭品和白蜡烛。   柳老大的尸身盖着白布,放在灵堂中央,边上跪满了烧纸钱的人,看着倒是颇为庄重。   柳天骄不管不顾的闯进去,把人吓了一大跳,柳老娘脸色登时便冷了下来,“你这个克死亲娘又克死亲爹的不祥之人闯进来做什么,是嫌你爹死得还不够惨,让他死了还不安生吗?”   柳天骄压根不管他,上前就掀开白布,要把已经冷冰冰的柳老大抱起来,“我来带我爹回家,他早就说了,不想再踏进你们老宅半步。”   柳老二急了,老大家可是三间青砖大瓦房,这才住了没两年,他还等着办完丧事把房子要过来给他家大郎成亲用呢。这摆过灵堂可不就晦气了?   柳老二赶忙上前把人拦住,“这可使不得,过世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安生,哪有随意挪灵堂的道理。”   柳天骄力气非比寻常,岂是柳老二一个地里干活都偷奸耍滑的人可比的,直接把人撞开,抱着他爹就往外走。   柳家众人都急了,本就分了家,若这丧事再让柳天骄一个人作主了,他们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拿捏人要好处。   好在柳老幺老谋深算,一早就把村长和族长请了过来。   他们村里人大多是战乱期间搬过来的,一共百来户人家,算是大村。各姓人杂居,像他们姓柳的,不过五家,以前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   来的长辈叫柳大发,有个小舅子的儿子在县衙里当差,算是多多少少有些靠山,他年纪又大,族里人便识趣的推他做了族长。   因着姓柳的人少,柳大发虽说是族长,在村中说话自然是没有村长管用。他倒也会看事,族中的事多会看村长的眼色行事。   见村长脖子上的青筋都已经绷紧了,显然是怒极,柳大发喝道:“把人拦住了,一个连孝子都当不得的小哥儿,闹什么?”   柳天骄一双总是含笑的双眸此刻已经通红,“滚开,他是我爹,我带我爹回家,你们管不着。”   “岂有此理,什么管不着,你爹没了,在座哪个长辈替你爹教育你都是应当。”   “长辈?我家穷时离得远远的,我家富了想方设法占便宜,我家没了大人又来欺压我的长辈?”   见柳天骄冥顽不灵,村长再也忍不住了,上前对着状若癫狂的柳天骄就是狠狠一耳光。   “柳老大这辈子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养了你这个克死双亲、不经尊长的孽畜!我见他连个摔盆的都没有,舔着脸让你叔父们出钱出力、操持丧事,倒是成了欺压你这个晚辈?”   村长也是做惯了农活的,柳天骄抱着他爹,如何能躲得开,半边脸登时就红了,却仍是不肯退让,“不需要,我爹的盆我自己摔。”   村长冷笑,“你也配?摔盆的都是支撑门楣的男丁,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倒不是虚的,摔盆意味着继承家业,谁家会让一个连女娘都比不上的哥儿继承家业。   “也就是在我们乡下地方,各位长辈都是好说话的,不然就凭你今日这行径,我们早就可以把你扭送到公堂了。”   柳老二忙在边上帮腔,“就是,骄哥儿你也是个有见识的,可别不知好歹。”   柳天骄自小就知道哥儿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比不上男子顶事,不能封侯拜相,也不像女子一样能多多开枝散叶,又还总是闹出□□不堪的丑事。   有些人家看见有哥儿出生,就觉得晦气,直接溺死或是送到山上让狼叼走。   柳天骄自然也受了许多白眼,可他双亲待他如珠如宝,村里别说女娘哥儿,就是小子也没见几个像他这么受宠的。   他还能跟着爹杀猪养活自己,所以柳天骄从来不觉得哥儿有什么。   直到这一刻,柳天骄突然痛恨起自己哥儿的身份来。   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村长,以权压人面带不屑的族长,佯装悲痛却藏不住眼底窃喜的柳老二,精明的柳老幺,指指点点目光不善的村民,柳天骄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无力过。   “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我把我爹带回家?”   他爹以前就说过,这辈子都不想再跟老宅的人有一点牵扯,去了还要躺在这个让他受委屈的地方,哪里能安心?   柳老幺给他娘使了个眼色,柳老娘立马哭闹起来,“这里就不是他的家吗?我生他时痛了三天三夜,险些丢了命,又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如今他走了,我还不能多看几眼吗?”   见柳老娘哭得伤心,一些老太太也颇为感同身受,“就是,哪家人不吵吵闹闹的,还真能一点不记父母恩情?”   “可不是,柳老大也是个不孝的,分了家连爹娘的门都没进过。”   “说得极是,怨不得骄哥儿也如此不知轻重呢,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爹娘算是好的了,也没怎么打骂,不就是分家的时候念着他弟弟们多些,这不也正常,家里兄弟姊妹多的,谁不偏帮弱点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柳天骄忍无可忍,“把老大当牛使,榨干他的卖命钱,还一分田地不想分,这是好?你们这些狗东西让猪油蒙了心。”   柳老娘登时叫骂了起来,“放屁!谁不知道你骄哥儿从小娇生惯养,拿肉当菜吃,我跟他爹还住着漏雨的泥瓦房,怎么就亏待你家了?”   原本因着柳天骄的话还有些不适的众人一下子又坚定了起来,对啊,柳老大把一个不值钱的小哥儿养得跟个少爷似的,钱从哪里来的?他爹娘怎么亏待他了?   “说这些无用的作甚,当年可是签了断亲书的。”   一个身材魁梧脸上略显沧桑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正是跟柳老大一起当过兵的邵青,身后跟着几个汉子,都是人高马大的。   “不过是去趟棺材铺的功夫,你们就伙起来欺负骄哥儿,真当弟兄们也死了不成?”   柳老二赶忙缩回了拽着柳天骄的手,讪讪道:“什么叫欺负,我们也是好心,见他年轻不懂事,好心帮着操持一番。”   邵青身后的汉子把手里的棍子往地下一插,怒道:“你哔哔些什么,找揍啊?”   村长感觉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刚刚从他爹手中接过村长的位子,根基还不深,被这些当兵的拿着大刀好一阵欺辱。   如今他都在这位子上坐了这么些年,县衙里也是上上下下打点得当,村里人人见了他都是恭恭敬敬,这些只会耍刀弄枪的蠢货还以为能像以前一样拿捏他吗?   “你们拿刀拿棍的是想做什么,当土匪流氓吗?前几日听官差说,县太爷觉着咱们县治安不行,想整治一番。你们自己往枪口上撞,可别怕我翻脸无情。”   邵青几人还没说什么,后边跟来的家里人却俱是一震。 第11章 房子   官府岂是那么好打交道的,只要村长说他们一句不好,那些蚊子身上都要刮些油下来的官差便能拿着鸡毛当令箭,直接把人弄进去,不由分说的先打到半死不活,再让家里人拿钱来赎,家底掏干净都算是轻的。   把人接回来救命又是一大笔银子,且救不活也是常有的事,到时人财两失,岂不是家破人亡的节奏?   前几年杏花村有个汉子跟村里的族老合不来,被人告到县衙,说是仗势欺人鱼肉乡里,最后就是人直接被打死,家里还赔了好些银子,双亲被气死,儿女尽数被卖作奴仆。   不是老百姓天生怕事,实在是这世道不怕事的人压根活不长久。   邵青他们可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儿女最大的才刚刚成亲,这要是没了,一家人日子可怎么过?   于是家里人不由分说便上前把人死死往后拉,邵青他们力气再大,总不能把家里人当仇人一样打。   还有人上前骂柳天骄,“我们家欠了你什么,作甚要逼我们去死。”   “大家说得没错,你就是丧门星。”   柳天骄想要解释,他只是想带他爹回家,只是不想再跟老宅这群恶心人打交道,他没有想害任何人,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众人才会相信他。   “诸位不如听晚辈一言?”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如山中清泉,让混乱的场面似乎一下子清净了许多。   村长见是一向不怎么管村中闲事的卫文康,沉声道:“你说。”   “骄哥儿年纪小,骤然失去父亲,一下子迷了心智也是正常,诸位长辈本就是为着柳叔在时的情分才来操心这些,想必对着骄哥儿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这话众人能反驳吗?总不能说人家亲爹尸骨未寒,就料理人家小哥儿,这不是坏自己名声吗?   卫文康见众人情绪缓和了些,接着道:“骄哥儿行事鲁莽,大家教训教训正应该,待大了些便知道若今日之事传出去,他日后怕是难以立足。”   这话说到村长心坎里去了,“只盼他以后真能明白我们今日的苦心。”   “必然的。说来骄哥儿也是可怜,还未出嫁便成了孤儿,唯一的念想便是带他爹回家。”卫文康顿了顿,继续道:“柳叔也只有这点子血脉,不如就让骄哥儿把人带回去,也算是全了他们的父子情谊。”   柳老幺见众人有些意动,暗道不好,忙道:“我们做长辈的自然也怜惜他,只是他一个小哥儿,年纪又小,如何能操持好丧事?我大哥苦了一辈子,只要一想到他身后事办的潦草,以后到了下面也不能安生,我真是痛心啊。”   说着说着,柳老幺眼中落下双行热泪,好不悲戚,众人无不动容。   卫文康似也被感染到了,“五叔仁义。柳叔这身后事能有五叔操持,我最放心不过。”   柳老二不乐意了,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他干了,这会子出彩的倒成了老幺,忙扬声道:“大哥去了,我们跑前跑后也是应该。”   卫文康朝柳老二拱拱手,“往后骄哥儿也要靠二叔多多照看。”   柳老幺暗骂,老二这个蠢货,情况都没搞清楚就来搅局,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以后非得寻个法子整治他。   柳大发倒是看出些道道来,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卫文康这小子怕是来砸场子的吧。“你说了这半天,这事究竟待如何?”   “让骄哥儿带柳叔回去,他一个孝子,须得在灵堂前多多为柳叔祈福,丧事还得仰仗柳家各位叔叔。”卫文康说完看向众人,“诸位以为如何?”   一直没说话的柳家其他两兄弟很是意动,本来自家婆娘就在闹,大热的天儿放具尸身在家诸多不便,万一放久了再发臭什么的,房子以后住着也恶心,倒不如让柳天骄带回去,脏也脏他们自己的地儿。   柳老三直接应道:“我觉着卫小子这法子好。”   柳老四附和道:“就是,既成全了骄哥儿的一片孝心,也让我们这些做弟弟的能尽些心意。”   柳老二气得死死瞪住那两兄弟,蠢货,坏他好事,早知道让爹娘直接把他们支开了。   柳老幺倒是觉得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再闹下去也着实不好看,便示意他爹同意。   柳老爹再疼这个小儿子不过,这会儿也只得违背二儿子的心意,道:“行了,就这样吧,也别闹得太狠,惊扰了老大。”   柳老大亲爹开了口,事情便这么说定了,柳天骄深深看了卫文康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爹走出了柳家老宅。   终于看到自家敞亮的青砖大瓦房了,柳天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老柳家一共五儿两女,加上柳老爹两口子,家里一共九口人,在柳老大长大能干活之前,却是拢共只有三间正房,一间偏房,一间杂物间。   柳老大初时住的是一间正房,等到底下三个弟弟出生的时候,就住到了偏房里头。三间正房,一间柳老爹夫妻住,一间给三个弟弟,一间给两个妹妹。   至于为何不让柳老大与三个弟弟一块儿住,柳老娘的说法是柳老大个头太大,跟弟弟们睡在一起会挤到他们,让他当老大的多担待些。   再等到柳老幺出生,村里人都说柳老幺一看就是个灵透的,以后必然跟他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   柳老爹这辈子啥本事没有,知道靠自己出人头地是不可能了,便指望着儿子们能有个争气的,让他能过过好日子。   村里人说柳老幺跟他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岂不是说他以后能当城里人?自己儿子成了城里人,他不就能跟着去城里当老太爷,再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   眼看着柳老幺越长越大,性子也果真跟大家说的一样活泛灵透,柳老爹便越想越火热,满心满眼就是这个小儿子,甚至还送他去念了书。   这念书了屋里总要放张桌子习字写功课吧,可四个孩子住一间正房,人都快挤不下了,哪还有地方放桌子呢?   柳老爹便跟柳老娘一商量,直接把两个闺女儿移到了柳老大住的偏房,把她们原先住的那间正房给了柳老幺。   至于柳老大,家里不是还有个杂物间吗?破是破了点,晚上躺个人还是够的。   柳老大那时也老实,想着幺弟念书是大事,妹妹们身子骨儿弱,其他三个弟弟人多要用大床,让他去杂物间睡也是应当。   只是这杂物间哪里只是小,顶上的梁都塌陷了一块儿,刮风漏雨再正常不过,修的话就得花钱换梁。   老柳家自然是没有这闲钱的,他们这地儿雨水又多,夏天的时候,柳老大常常一觉醒来,发现身子都湿了大半。   从小吃够了破房子的苦,柳老大便想着长大了一定努力挣钱,把自家好好翻新一下。   只是等他终于豁出命去猎到了一头黑熊,卖了一百两银子,把家里好好翻新了一遍,又平整出一个大院子的时候,征兵的来了。   一家出一个男丁,老柳家当时成丁的一共三人:柳老爹、柳老大和柳老二。   当兵多吓人啊,靠山村前些日子去的那批,十个有八个没能回得来。柳老爹还等着享小儿子的福呢,自然是不愿去的,他又是一家之主,也没人敢提让他去。   至于柳老二,他也是个鬼精鬼精的,从小见爹娘偏疼柳老幺,就会撒泼耍赖。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嘴儿又甜,柳家老两口自然是不想让他去。   那去的人能是谁呢?自然是柳老大。   新房子才住了两天,床都还没睡熟呢,柳老大就这样被带去了战场。风餐露宿,吃过的苦不必说。   等他打了八年仗回来,新房子已经变旧了,弟弟们又陆续成婚生子,哪里还有他的地方?   然后便是大闹一场分了家,柳老大自个儿选了山脚下一块儿荒地,盖了两间茅草屋。   将就过了几年,柳老大忍不住和夫郎商量着翻新房子,帮工的人都请好了,他夫郎又不幸染了病。   后来花了大笔银子没把人治好,又要花银子办丧事,等丧事办完,家里存银也去了大半,还有个小哥儿要养,柳老大哪里还敢想房子的事。   将就着又过了几年,柳老大肉铺的生意越来越好,终于攒够了钱,盖上了三间青砖大瓦房,再也不必担心刮风下雨了。   柳天骄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搬进新房那天,他爹拿出放了两年都没舍得喝的好酒,酩酊大醉,嘴里一直念叨着:“还是青砖大瓦房好啊,不用担心刮风下雨,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   柳老大每每去外地收猪,在外面借住,回来还会和柳天骄讲,“还是家里舒服,以后我要是干不动了,哪儿都不去,天天就在屋里躺着,美得很。”   柳天骄把他爹轻轻放在床上,又给他理了理弄乱的衣服,心想这下他爹总算是可以躺得安稳了吧。   村里人办丧事说起来简单也简单,说起来复杂也复杂,把灵堂布置好,选好棺材和墓地,剩下的就是守夜和扶灵上山。   他们这边守夜一般冬天是七天,夏天三天,有些人家也会把时间延长。   如今天气热,柳天骄不愿意让他爹走得不体面,便定的三天。   柳老大跟卫老娘不一样,他是土生土长的清水村人,去了村里人大多是要来祭拜的。祭拜的时间一般是去世的第二天,设宴招待亲友也是在第二天。   说丧事复杂也是复杂在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并设宴招待上。   柳老二几兄弟对这事相当上心,老早就通知了各方亲友,只是这办宴席的事儿,他们表示很难办。   小钱氏说道:“骄哥儿,既然村长发了话,我们几个婶婶一定下大力气帮你把席面整治好,什么桌椅板凳、筷子碗碟、切菜做饭完全不用你操心,连碗都不让你洗一个。只是我们几家都不富裕,办席面总得买酒买肉,银子方面实在是不趁手。你看?” 第12章 摆他们一道   柳天骄没办过这些事,只是隐约知道,前来吊唁的亲友都是要给礼金的,不像成婚,除了送礼金,还可以送布匹鸡蛋之类的东西。   因此,村里人办丧事,单只看置办席面的开销的话,大多都是要赚的,像柳老大这种做生意交际广的,往往还能赚不少。   柳家几兄弟对柳老大的丧事这么上心,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想赚这礼金。毕竟柳老大就留了个小哥儿,家里没有个能顶门立户的,柳老爹两口子又还在世,这前来吊唁的亲友给的礼金自然就到了打着柳老爹两口子旗号的柳家兄弟手上。   柳天骄不傻,便道:“这置办席面的钱就从礼金里出吧。”   柳老三媳妇儿关氏道:“骄哥儿没经过事儿就是不清楚,置办席面那都是得提前一天准备的,总不能等客人来了再拿钱去买米下锅。”   “就是,骄哥儿实在要是不愿意出这钱,我们几家垫上也不是不行。”柳老幺媳妇儿孙氏看起来有些为难,“只是就像大嫂说的,我们几家都不富裕,就算拿出全部积蓄,办出来的席面只怕也要显得寒酸些。”   什么锅配什么盖,孙氏是柳老幺读书时一个同窗的妹妹,家里是镇上的,后来柳老幺书没有读出来,只得回乡做货郎,孙氏便也跟着回来了。   她这人跟小钱氏完全是两个性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从不多言语,且一向与人为善,谁家有点小事也愿意帮帮忙,柳老幺在村里的好名声起码得有一半归功于她。   但自家人自家知道,柳天骄他小爹在世的时候就悄悄跟柳天骄说过,让他注意着点孙氏,妯娌几个,其实就数孙氏心眼最多、手最黑。   柳天骄虽不知道他小爹怎么得出这个结论来的,还是生了警惕,“那这席面要花多少银子,家里的积蓄也不多,我要看看够不够。”   一听钱小钱氏就坐不住了,立马开口道:“三十两银子。”   柳天骄没好气道:“二婶儿是不是算错了,三十两银子都够买十头大肥猪了。”   孙氏觉得有小钱氏这种嫂子真是丢人现眼,顶大个头,脑子是一点儿不长。办个席面要三十两银子,说出去不怕村里人笑道大牙。   “哪里用得着这些,五两银子尽够了。”   柳天骄觉得他小爹说得也不全对,孙氏心眼多好歹知道收敛,跟她接触,总比当场被小钱氏这种又蠢又黑的气死好。   “正好家里还有六两银子,我这就去取五两来。”   闹过一场,柳天骄也清醒了些,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要他们不太过分,该妥协的还是得妥协。他爹辛辛苦苦一辈子,柳天骄不想他走得也不体面。   把五两银子尽数揣入自己兜里,小钱氏还是有些不满,“这些银子够干啥呀,少不得又要抠抠搜搜的。”   柳天骄冷笑:“够买一头大肥猪和几十只鸡鸭了,咱们村办宴席的顶天了来三十桌人,这么些肉还不够?”   柳老三媳妇关氏和柳老四媳妇儿蒋氏却是已经很满足了,扯着小钱氏就往外走,“骄哥儿说的是,买肉尽够了。”   小钱氏哎哟哎哟着被妯娌们拉出了门,老大不高兴,“说好了一起要银子,你们装什么好人?”   孙氏扶额,“大嫂,骄哥儿只是小不是傻,你开口就是要三十两银子,真不怕说出去闹笑话?”   小钱氏背地里吃过孙氏好几次亏,知道这也不是个善茬,算计人比自己厉害多了,应该还有后手,见她态度坚决便也不闹了。   “行吧,那便去干活了。”   关氏没动,“二嫂,咱们几个可都要去采买,银子放你一个人身上也不方便不是。”   才到手的银子小钱氏哪里肯拿出来,“长嫂如母,这钱本来就该由我来支配。”   关氏冷笑,“我们长嫂可在地底下呢,况且他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二嫂你有多敬重。”   蒋氏也道:“二嫂你打什么算盘我们门清,只是没得我们这些支持,怕是不可能得手。”   孙氏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也很明显。   小钱氏无法,只得把兜里的银子掏出来,一人一两分了。“那这剩下的一两银子也不够买菜啊。”   柳老娘正好背着个背篓进来,听到小钱氏的话,没好气道:“买什么菜,老大家地里的菜那么多,尽够了。”   对呀,肉不够菜来凑嘛,大家都穷,席面差点儿怎么了?   柳天骄是料到了这群人不可能老实,吃饭的时候出去看了一趟,见桌上十二个碟子,其中有七八个还摆着肉菜的时候还有些惊讶,心想老宅的人怎么还一下子转了性。   直到送他爹上山前才听到送葬队伍里的人小声议论,“柳老爹怎么给亲儿子选了那么个偏僻地儿,远不说,路还不好走,刚刚下肚的汤汤水水怕是一会儿就要消耗完,回来路上人就得饿死。”   “就是,抬棺可是体力活,早食不说多好,总得让人吃饱吧?就一锅糙粮粥,勺子下去都捞不起干的来。你说柳老大这么有钱,丧事怎么办的这么磕碜?”   “可不是,昨个儿席面上那摆盘倒是好看,结果两筷子下去,发现下面全是垫的菜叶子。”   “你知道什么,说人家城里人办宴席就是这样,上边放肉,底下放菜,看着体面。”   “体面个屁,我就不信城里人办席就是不让人吃饱。”   柳天骄气得发抖,这群狗东西,拿了钱就是这么办事的?   柳家几兄弟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议论,男人多爱面子,柳老大的丧事说起来是几兄弟在操持,小钱氏几个这么办事,也让他们觉得臊得慌。   只是这会儿到底不是发作的时候,柳天骄勉强忍着气,跟着众人一起送他爹出殡。本来他一个小哥儿是不能来的,柳天骄哪里肯答应,直接跟柳老二说如果不让他去,他就不答应让柳老二的儿子给他爹摔盆,反正家里叔叔多,男丁也不少,相信其他人很乐意接手摔盆的差事。   摔了盆可就是正儿八经的继承人,柳老二哪能让别家占了这好事儿,愣是说服了众人让柳天骄跟着去,完全没想到看着再老实不过的柳天骄能摆他一道。   时辰到,柳老二家的大儿子柳成器用新帚扫去棺上的浮土,倾倒在一个木盒子里,随后在棺角垫一铜币,接着棺枢出堂,柳成器手执纸皤前行,晚辈和亲友都跟在后面,披麻戴孝,齐声痛哭。   出门后关键的环节就来了,把棺枢放在送葬的灵车上,前面放着丧盆,盆里烧着许多纸钱。平日里说的“摔盆”便是摔这个盆了。   柳老二一眼不错的看着丧盆,心里已经忍不住盘算,柳老大这些年还有多少银子,不多的话就让那几家分了,免得他们看着眼热。至于柳老大家那几间青砖大瓦房,既然自家成器是孝子,又是老柳家的长孙,都给自家不过分吧?反正老三老四在爹娘面前是没有自己得脸的。   唯一不好拿捏的就是柳老幺,那是个贼精贼精的。柳老二本来还在想怎么跟柳老幺谈判,没想到老天相当给面子,让他瞧见了柳老幺的秘密。   到时柳老幺要是不愿意把房子全给自家,那就不要怪他当二哥的不仁义,直接撕破脸。   盘算来盘算去,自家这回怎么都是要发财的。柳老二愈发自得,就等着他儿把那盆一摔,上好的青砖大瓦房就到手里来。   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柳成器准备去抬丧盆的那一瞬,有个身影从边上猛地窜了出来,高高举起丧盆,然后只听得“啪”一声脆响,那丧盆已经是摔得四分五裂了。 第13章 月黑风高夜   柳天骄望向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众人,高声道:“我这两日伤心过度,差点儿没尽到孝子的职责,多亏了成器哥,日后必定好生感谢。”   柳成器疯了,柳老二疯了,其他送葬的人也差点儿疯了。   “柳天骄,你一个哥儿有什么资格摔盆,摔盆的明明是我家成器。”   柳老二双目赤红,很不得直接生吞了柳天骄。   一声厉喝传来,“骄哥儿,你太放肆了,简直不把祖宗礼法放在眼里!”   说话的是族长家的大儿子柳铭,他自诩父亲是族长,虽未明说,却是最爱摆少族长的谱。   今日村长和族长因着长辈不送晚辈的习俗,都没有来送葬,柳铭便自觉自己是在场最有威望的人,见柳天骄如此大逆不道,立马便站出来“主持公道”。   柳天骄摔盆的事都敢干,自然不把这点责骂放在心上,他理了理一身纯白的孝服,冷声道:“我虽是哥儿,但官府明文规定,无子嗣之家,只要哥儿与女子招婿,生下的孩子随母性,便可成为嗣子,继承母亲这边的家业。我爹生前就说过要给我招婿,这盆我为何摔不得?”   柳老二怒骂道:“你亲都没成,有狗屁嗣子。”   柳天骄不急不躁,“我虽然没有成亲,但家父在时便已经将夫婿定好了,且说好了入赘,日后生出嗣子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柳铭一双利眼微眯,“骄哥儿,你爹何时给你订过亲?人生大事可容不得胡闹。”   柳天骄丝毫没有退惧之意,“我爹确实给我订过亲,只是近来他家遭遇了祸事,这才没有请大家吃酒席。”   柳铭也算是有些见识的,一瞧便知柳天骄在胡说八道,“骄哥儿,你爹刚刚去世,你伤心过度做些出格的事情我们也能理解,只是再胡闹下去,得了失心疯,可是要被关到静心堂思过的。”   狗屁思过,不过是村里那些有些势力的人见不得子孙晚辈忤逆,找理由关起来出气罢了。   前些年村里有个姑娘不满父母亲定下的亲事,跟隔壁村的一个小伙子约着逃婚,被抓到后就是关进了静心堂,如今生死不知。   柳天骄知道这事儿,自然也想好了应对的法子,从腰间拿出一块儿玉佩,高高举起让众人看,“我可没有胡说,信物都有。”   众人一眼就瞧出来了,这玉佩是卫家的,卫文康从小就戴在身上,村里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要说这块儿玉佩为什么知名度这么高,倒不是因着它成色多好多值钱。而是卫老娘在世时瞧不上清水村这些又穷又没见识的村民,为体现自家与众不同,每每拿着这块儿玉佩说事。   说什么祖传的,值几百两银子,引得村里村外一些盗匪都起了心思。结果偷了拿去当时,才知道卫老娘就是糊弄村里人没见识,胡说八道的,这玉佩顶多也就值三两银子。   那几个盗匪气得破口大骂,五个人,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结果一个人一两银子都分不到,气得当场就破口大骂了起来,一下子就走漏了风声。待官差把那玉佩送回来时,卫家真的是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卫文康也不想再戴那玉佩。   卫老娘去世后,家里买棺材的钱都没有,卫文康就想当了这玉佩还钱,没想到柳老大仁义,直接帮他棺材买来了,卫文康便硬把这玉佩塞给柳老大,好歹还些人情。   自然,除了柳天骄,没人知道这些内情。   虽说这玉佩是个笑话,可它也是玉的,值三两多银子呢,村里定亲也就个一二两,这玉佩倒是足够体面了。   柳成器见众人不说话,急了,“他就是胡说八道,你们别信,不然去问卫文康。”   柳老二反应过来,“对,大家都没听过,这玉佩说不定是你偷拿的,要卫文康承认了才算。”   柳天骄很是镇定,“真的还能成了假的不成,我们先前就说了,趁着文康哥热孝期间把亲成了,也好让伯母九泉之下可以安心。”   见他说得像模像样的,众人一时之间竟真的分不出真假来。   柳老幺却是不信,他大哥向来是沉不住气的人,若真有这事儿怎会一点儿风声都没有透出来?   “骄哥儿有个好归宿是好事,只是你爹去了,成亲这种大事我们这些做叔叔的还是要掌掌眼,帮你考察考察人品。既然这样,明日里你把文康带过来,我们瞧瞧,可好?”   这个幺叔果真难缠。柳天骄暗暗咬牙,见众人虎视眈眈地看着,又不好露怯,只能咬咬牙强装镇定,“没问题,到时也请各位叔伯做个见证。”   八月的天就跟小孩儿的脸一样,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星空万里,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听着雨水打在屋檐上发出的“噼啪”声,卫文康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们家的屋顶还是前些日子柳老大帮着翻修的,这才过了多少日子,人就不在了,当真是世事无常,人好命不好。   卫文康越想越难过,最后睡意全无,干脆从床上爬起来,去桌子上倒杯凉水降火.。只是水还没到嘴边,“砰”一声巨响在耳边炸起,一个模糊的影子推开了门就想往里面闯。   子不语怪力乱神,那是没真见过鬼神。卫文康手上的杯子“啪”一声摔得四分五裂,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是颤的,“谁,别在那儿装神弄鬼。”   那影子说话的声音都是鬼气森森,“我是来找你还债的,你还记得你欠下的债吗?”   “什么债,我从来没欠过任何人的债。”   “你再仔细想想,想不出来可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卫文康冷静了下来,拎起桌上的水壶便朝那影子泼去。   刚刚还鬼气森森的人猛地往边上一窜,怒道:“我擦,卫文康你有毛病啊,好好的泼人水做什么?”   卫文康冷笑,“我泼的是鬼,哪里知道是个人。”   柳天骄自知理亏,也不再继续扯这个了,“行了行了,掌灯,我有笔大生意跟你谈。”   卫文康说:“没灯。”   柳天骄好言相劝,“你一个大男人,别这么小气行不行?”   卫文康冷声道:“是真的没灯,不信你找找看。”   柳天骄服气了。好吧,知道他家穷,没想到已经穷到连煤油灯都买不起了。   卫文康却是没在意他想什么,冷着脸就要关房门。   柳天骄赶忙把房门死死抵住,“没灯就没灯吧,我又不笑话你,干嘛赶人啊。”   卫文康冷声道:“有什么事白天说,你这样对大家的名声都不好。”   柳天骄不愿,“明天就来不及了,十万火急,你就让我进去吧。”   卫文康不为所动,“那就在这儿说吧。”   柳天骄撇撇嘴,“外面下着大雨,你就让我这么淋着,要是生病你赔汤药钱?”   卫文康沉默了一下,柳天骄趁机一把将人推开,窜进了屋里,嘴里还不忘抱怨,“小气鬼,不就来串个门嘛,至于这么紧张。”   卫文康努力压住火气,“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柳天骄瞧了瞧屋子,里面就一张床,一个桌子,床上铺的竹席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在屋内如此昏暗的光线里,都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边上破了个大洞。   可真够穷的。柳天骄又想了想白日里看到的卫文康那瘦得都凹陷了下去的脸颊,颇为同情,“你这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啊。”   这话说的,换个人怕是早就跳起来了,卫文康倒是没什么表情,“与你何干。”   “关系大了。”柳天骄一屁股坐下,“我爹在时跟我说过,你这人有本事又重情义,让我对你好点儿,以后等你飞黄腾达了我也能沾沾光。”   卫文康不为所动,“柳叔过誉了,他待我的恩情我从不敢忘,你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   柳天骄笑:“你也觉得他过誉了是吧?我也觉得。你说你都要饿死了,我能靠的上你什么?”   卫文康:“……我好得很。”   “你确定?这刚过收了庄稼,家家户户都吃得胖了一圈,就你越发瘦了,是不是家里的存粮没了?”柳天骄说完似乎才想起来,“对了,我这记性,你家没有地,自然没有粮食可收。”   卫文康没见过这么,这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小哥儿了,“不劳你操心,我自会去镇上找活计干。”   “找什么活计,你又没有功名,能干什么?给人做账房?可惜没人引荐。给人抄书?可惜这样的好事早被书院里那些家境不好的学生抢光了。”   “我想想还有什么活计。”柳天骄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正儿八经地思考。   “对了,我想起来了,你还可以摆摊给人写书信。不过咱们镇上已经有人在摆了,你见过的吧,那个老童生,老大的年纪了,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勉强混个肚饱都做不到,可怜得紧啊。”   一番唱念做打好不热闹,饶是卫文康脾气再好也有些不耐烦了,“大晚上的扰人清净有意思吗?”   柳天骄见火候已经到了 ,便不再卖关子,“我有个法子解决你眼下的困境,你干不干?” 第14章 杀猪刀逼婚   卫文康一秒都没有犹豫,“不干。”   柳天骄气结,“我话都还没有说完呢,你就说不干。”   “不干就是不干,你能有什么好法子,让我沿街乞讨吗?”   柳天骄想了想卫文康沿街乞讨的那场景,感觉有点伤眼睛,认真道:“那倒是不必,就凭你这张脸,去镇上的茶馆儿露个面就有的是人砸银子。”   哪里没有花红柳绿的场所,镇上那家茶馆规模颇大,自然不是光靠卖茶盈利,里面不甚干净的事情多了去了。   卫文康从没见过如此不成体统不知廉耻的哥儿,脸色沉了下来。“你可知道随意中伤良家子弟的名声是要判刑坐牢的?”   不过就是开个玩笑,咋还牵扯上邢狱了。读书人就是太较真,不过较真也有较真的好,认死理也会讲道理。柳天骄就是看上了卫文康这点能耐,才头一个盯上了他。   见人真的生气了,柳天骄忙道:“开个玩笑,不好笑你不笑就是了,那么认真做什么?”   卫文康还是拉着一张脸,“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行了,行了,算我的错行了吧。”柳天骄不想继续跟他探讨这个,说道:“我的意思是我这里有个法子,能让你以后过上吃香的喝辣的日子。”   卫文康明显对他的法子不感兴趣,还是那句话,“不劳你操心。”   死要面子活受罪,柳天骄撇撇嘴,“好歹咱们也是一个村的,又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也算是青梅竹马吧,我不操心谁操心?”   青梅竹马,什么乱七八糟的词。卫文康蹙眉,“好好说话。”   “行,那我就直说,我爹去世了,老宅那些丧良心的想吃绝户,我想招个上门女婿,你看怎么样?”   确实是正事,卫文康也没再与柳天骄计较,“是个不错的主意。”   “你也觉得是吧,可问题你也知道,那些丧良心的不是好糊弄的,特别是柳老幺,看着面善,最是心黑。我现在随便找个人,他们肯定不认,毕竟婚姻大事自古以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个儿做主的。”   确实是个问题,卫文康问:“那你是想找个长辈做主?”   “聪明。”   “可你想好找什么长辈了吗?”   卫文康与柳老大走得近,自然知道他家的情况。柳家老宅这边自然是不必说,因着分家的事儿,早就已经闹翻了。   柳天骄他小爹那边,因着娘家太过贪婪,也是自从出嫁就断干净了,当年他和柳老大成亲后,连三朝回门都是直接省了的,闹得村里人都议论纷纷。   “你意思是找你姑妈她们?”卫文康隐约记得,因着柳老娘过于偏心,彩礼要价高,柳天骄的姑妈们婚后也过得不甚如意,自然跟柳家老宅那边的关系不怎么样。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只是外嫁女的分量怕是不够。   柳天骄闻言有些得意,“想那么麻烦做什么,我的婚事自然是我爹做主。”   “可柳叔都已经去了。”   “去之前定下的呀。”   卫文康一言指出关键,“众人怕是不信。”   柳天骄笑笑,从怀里掏出那块儿玉佩来,“这有什么,我可是有信物在身。”   卫文康多聪明的人,一下便想通了其中关窍,严厉拒绝,“不可。婚姻大事怎可如此儿戏?”   “我没有儿戏呀。你想想,我现在说谁他们能信?你就不一样了,有信物在身,跟我爹关系又好。以前不还有人说没见过对个外人这么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私生子。如果说你是我早就定下了的未来夫婿,大家不就能自己想明白了,哦,原来是儿婿。”   “没必要非要用这个法子,你两个姑母那边还可以去说动说动。”   “你是有把握能说服他们出来给我撑腰,还是有把握让柳家老宅的人听他们的话?”   卫文康还没有张嘴,柳天骄又是噼里啪啦一顿输出,“你看,这法子不光对我好,对你也好。我们家有房有地,以后还有铺子,不说顿顿大鱼大肉,也能让你时时粘上荤腥,不比自个儿守着这破房子过穷日子来得强。”   卫文康义正言辞,“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那你就不想富贵了?就算不想富贵,你就不想给你爹娘争口气?你考了两次,两次都被抬出来,缘由我也知道,身子骨太差,考棚里压根儿熬不过。”   柳天骄把卫文康从上扫到下,好像眼睛里有个探照灯一样晚上也能把人看清楚,然后继续大放厥词,“年纪轻轻就虚成这样,再不补补,别说科举,怕是娶个媳妇儿都难。”   卫文康忍无可忍,也顾不得什么授受不亲了,用尽全身力气将人推出了门外,“啪”一声关上,然后利落地落了锁。   愤怒的力量是无敌的,柳天骄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门外了,然后任凭他如何叫骂拍门都没有人应,外面又是一阵凄风苦雨,柳天骄只得悻悻地转身回了家。   听到外面的动静总算是停了,卫文康长舒一口气,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下来。估计是情绪波动太过耗费体力,之前还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卫文康,没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柳天骄却是越想越气,气卫文康不识相气柳家老宅那群吸血鬼太过分,又想到他爹在世时的种种,情不自禁地就走进了他爹睡过的那间屋子,却是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不对。   他爹糙惯了,屋里的柜子是一向不上锁的,怎么这会儿全部锁得整整齐齐,难道是有人来过?   柳天骄赶忙点亮了屋里的灯,然后回屋拿了钥匙,打开几个柜子一看,果真全部被人翻过了,他爹平常随手放的几个铜子儿都没了。   柳天骄又赶忙钻到床底,拿开一块儿青砖,里面方寸大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那里面可全是他爹最珍视不过的东西。   一根银簪,他小爹在世时戴的,他爹没事的时候时常拿出来摩挲。还有一对银手镯,他从小带到大,后来胳膊粗了带不了了,他爹就说留着给他以后的孩子戴。   这些人可真行,掘地三尺啊!   好在这些人没想到,自他及笄以后,这个家就是他在管,家里银子也都藏在自己房间的青砖缝儿里,大头算是保住了。   柳天骄狠狠锤了一下墙面,等着,这群人等着,总有一天,自己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卫文康这一觉睡得并不安慰,梦里一会儿是门口的鬼影,张牙舞爪,竟是要吸人鲜血;一会儿是一个身着嫁衣的粗壮汉子,掀起红盖头,笑得一脸得意,仔细看去,不是柳天骄是哪个?   “终于醒了,我把婚书带来了,你签了吧。”   卫文康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这张过分清晰的面孔,一时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喂,别睡了,你再不醒我就学你拿水泼了啊。”   水,对,柳天骄昨晚来过,自己还泼了他水。卫文康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还在床上,抱着被子往墙角一缩,怒道:“柳天骄,你有毛病啊。”   来人一把扯下他的被子,“遮什么遮,马上就是两口子了。”   卫文康手里要是有刀,铁定很不得一刀就砍上去,这人简直是不可理喻,“你脑子正常一点好不好,谁跟你是两口子?”   柳天骄拿过婚书,“我不管,反正这事儿你答应了大家皆大欢喜,你要是不答应别怪我翻脸无情。”   卫文康冷笑,“你要怎么翻脸无情?”   柳天骄什么也没说,放下婚书,猛地从边上抽出一把大刀来,抵到了卫文康脖子上。“我没时间跟你耗了,要么答应,要么去死,你自己选。”   卫文康脸上的神情彻底阴沉了下来,“你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我。”   柳天骄死死地盯着他,闪烁着寒光的杀猪刀又往卫文康的脖子逼近了一些,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割破他的血管,直接收割了此人性命。“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要逼我动手。”   冰凉的杀猪刀跟毒蛇一样紧紧贴着脖子,呼吸间都能闻到那经年浸满猪血留下的腥臭味儿,刚刚还从容不迫的卫文康意识到这个哥儿是可能真的会杀了他,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双手微微颤抖,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柳天骄,你不要太过分了。”   柳天骄苦笑中带着狠厉,“我也是被逼的没有法子了,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卫文康又气又怕,怒道:“我自问从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何偏偏来害我,柿子挑软的捏吗?”   柳天骄长叹一声,“谁让咱俩有缘分呢,除了你,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你不是与邵壮几个走得亲近吗?”   “走得亲近有什么用,婚姻大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媒妁之言倒是好解决,关键是他们几个的娘都不是好相与的,怎么可能让自己儿子当赘婿。”   卫文康怒极,“就因为我没有亲娘所以平白受你欺负?” 第15章 多给夫婿画大饼   “你要这么想也不能说不对。” 柳天骄无奈地笑了笑,“岂止是没有亲娘,你孤身一人,没有宗族亲朋,被人坑死也不会有人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卫文康从小读圣贤书长大,接触过的村民哪怕心思再多也顾及着脸面,从未见人能如此明目张胆地说出这般厚颜无耻的话,胸中的翻腾怒火仿佛能把人吞噬一般,“柳天骄,你心思如此恶毒,跟柳家那几兄弟有何区别。”   “没有区别,不过都是为了自己利益罢了。”柳天骄望了望天色,也不再与他多言,把手中的刀又收紧了一些,“到底答应不答应?”   卫文康还想挣扎,“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柳天骄眼神一利,“反正都活不下去了,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卫文康终是被那刀上的寒光吓破了胆,“好,我答应你。”   “若你反悔怎么办?”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柳天骄不吃那套,“你发个毒誓。”   卫文康想要怒斥柳天骄得寸进尺,见对方脸上寒若冰霜,咬着牙说道:“我卫文康在此发誓,入赘柳家,若有反悔,天打雷劈。”   柳天骄却是不满意,“说得一点不实在,跟我念:若有反悔,就让我卫文康考不上秀才吃不起饭,年纪轻轻就饿死气死。”   卫文康恨不得抢过那刀直接把眼前人劈死,但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压根抢不过,只得忍气吞声跟着念了一遍。   柳天骄满意地点了点头。卫文康刚要松口气,却见那人把刀抽了回来,然后反手一个用力便在自己脖子上割了一刀,鲜血一下子溅了出来。   卫文康愣了一下,旋即惊呼:“柳天骄你疯了?”   柳天骄虚弱地笑了笑,“今日是我对不住你,这一刀就算是赔礼道歉,你就大人有大量,不与我计较好不好?”   卫文康心里的火泄不出去,看着柳天骄还在流血的伤口又急又气,“终身大事,凭什么让我不与你计较?”   柳天骄手里的刀又深了一些,虚弱道:“行吧,是我过分了,对不住。”   卫文康见血越流越多,觉得这小哥儿简直是个疯子,完全不将人命看做一回事。“你别闹了行不行?”   柳天骄嘴角扯出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我没有闹,昨天回家发现家里遭了贼,我爹生前最珍视的物件都被洗劫一空,我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老宅那群人干的。我想干脆提刀上门找那群人算账,可我知道没有人会承认,反而让他们找着机会给我多按上一项罪名。”   柳天骄清楚,双拳敌不过四手,他再是天生神力,也扛不住众人围攻。纵是豁出命去,带上几个人共赴黄泉,也不过是让剩下的人捡了便宜。   他要活着,像他爹期盼的那样活得好好的,然后看老宅那些人一个个穷困潦倒生不如死。   “我爹让我活着,好好活着,所以我不能豁出去跟他们拼命,也不能忍气吞声由着他们欺负。跟你成亲,是我最好的选择,也可以帮你日子过得好一些。可你有骨气不愿意,那我就只有不要脸逼迫你。”   卫文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可能轻易原谅柳天骄,可柳天骄又有什么错呢,大家不都是想好好活着吗?他不想死,想考上秀才出人头地,柳天骄不想死,想活得好好的看柳家老宅那群人的报应。   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要吃绝户的那群畜生。   卫文康长叹一声,娶谁不是娶,便随了他意吧,以后去了下面对着柳叔也有个交代。“罢了,放下刀吧,我原谅你了。”   “没骗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柳天骄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刀放下了。   卫文康转过身,找出一件破得再也穿不得的长衫,递给柳天骄,“自己包扎一下吧。虽然看着破旧,但洗得干净,布料也好。”   柳天骄也不是自虐狂,接过破衣服就撕了个长条,把自己的伤口包扎了起来。   卫文康见不一会儿就有红色的血渗出来,道:“还是去找邵大夫看一下。”   柳天骄“嗯”了一声,然后示意卫文康先把成亲的文书签了。   这小哥儿当真是,卫文康无法,冷着脸把文书签了,然后示意柳天骄可以滚蛋了。   目的已达成,柳天骄倒也识趣,说了句“中午来我家一趟,那些人要见见你。”然后就转身走人了。   卫文康一大早受了如此惊吓,头都是晕的,勉强支起身子去厨房烧了些热水,就着吃了个糙米饼子。   柳天骄说的有一点没错,他家拢共就剩下不到十斤的糙米。卫文康前些日子也去镇上寻过抄书的活计,也正如柳天骄所说,刚张口就叫书店的伙计拒了,说是抄书的人已经够用了。   卫文康从小到大被他娘关在家里读书,别说赚钱,就是出门多逛一会儿都是要被说的,去了趟镇上才觉着自己见识实在浅薄,转了几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活计,只得悻悻回了家。   因此,这些日子吃饭便也极为节约,只要肚子不是饿得实在难受就再饿会儿。   吃过早食又坐了一会儿,卫文康感觉整个人好受了许多,便起身去洗漱。   牙粉这些如今是用不起了,盐也快见了底,拿柳树枝细细刷过,又漱了几回口,卫文康总算觉着自己干净了些。然后起身换了套打着补丁却分外干净的衣服,拿一个布头把头发扎起。便坐到桌旁开始看书。   直至日头到了正中,卫文康小心收起书籍,长叹一声,锁了门去柳老大家。   村里人早晚都要出去干活,除了晚上,只有中午日头大的时候不去地里。柳老二几个心急,与柳天骄约的便是中午。   “哟,挺守信呀。不错不错,坐下吃饭吧。”   见卫文康果真出现在家门口,柳天骄看起来很高兴,笑眯眯地招呼他。   卫文康微微蹙眉,庄户人家都穷,除了正儿八经的邀请,轻易是不会在别人家里吃饭的。如果趁着人家饭点去,那是相当失礼的。   “不用了,你慢慢吃。”   柳天骄上前一把将人拉到了桌子旁,“客气啥,我早食都没吃呢,专门等着你。”   村里人除农忙时节,大多一日只吃两餐。早食多半是从地里干完活回来后才开始烧,辰时左右;哺食也就是晚餐,多半在申时或酉时。   柳天骄家里是一日三餐,只是早食没胃口便干脆没吃,当然,为着能让卫文康放下面子吃一顿他家的饭,柳天骄选择不说实话。   卫文康想起身离开,“真不用,我将将吃过早食。”   熟料柳天骄手劲大得跟钳子一样,死死把他按在餐桌旁的长凳上,“你不吃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给你赔罪还不行吗?对不起,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想了这个昏招。你就当是来我家干活的,我给你发工钱,待以后找到更合适的人选,我们再和离。”   卫文康不知道这小哥儿脑子是如何长的,怒道:“你可知和离意味着什么?这十里八村我只听过丧夫丧妻的,从未听过有人和离。”   柳天骄努努嘴,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这不是怕你以后遇到合适的哥儿姑娘后悔嘛。”   敢情他还是好意?卫文康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与这荒唐无知的小哥儿计较。“既是答应了成婚,日后只要你与我本本分分地过日子,我自然是不会亏待你,更不会有什么别的姑娘哥儿。”   所谓男女之情夫夫之情他只在他爹买的那些话本子里看过,什么贫困书生偶遇宰相家的小姐,两人一见倾心誓死相随。   什么大家公子出门游历,偶然结识青楼花魁和书香门第家的小姐,二人俱是美貌不返,又一静一动,一知情识趣一气质非凡,公子难以抉择,后两女怜惜公子为难,愿一大一小和平相处,共同服侍夫君。   他爹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每品一段又叹息一声,眼里充满了渴望和不甘。他娘大字不识一个,以为他爹是在看科考的书籍,还时时端茶送水,生怕自己伺候得不够尽心。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爹的嫌弃和不耐烦。   卫文康便觉着,这种害人不浅的感情不要也罢,村里那些男耕女织共同为家庭辛劳的场景看起来更为动人。   卫文康对未来的另一半也没有什么想法,只要对方为人正派,两人能相互体谅便也足够。   因此,与柳天骄成亲虽是被迫,卫文康也是做好了共度一生的准备的。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柳天骄自小便在镇上的大街小巷混,听着那茶馆里发生了多少抛妻弃子的勾当,才不相信卫文康有多特别呢。   不过眼下他穷得饭都吃不起了,又是入赘,想必也不敢翻出多大的风浪来。   便假意笑道:“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我日后也会待你好的。”   似乎是怕卫文康不信,柳天骄又补充道:“虽说是入赘,但我知道你是好意帮忙,必会敬着你,不让你干丁点你不喜欢的事情。” 第16章 入赘改姓   卫文康面色缓和了些,骄哥儿终究是知道好歹的。   柳天骄暗笑,难怪爹说卫文康样样都好,就是从小被他娘关在屋子里,没怎么见过世面。看吧,几句话就能忽悠得团团转。   “快吃吧,尝尝顺不顺口。老宅那群人可不是好对付的,不吃饱待会儿吵架都没有力气。”   柳天骄把装满饭菜的碗一个劲儿地往卫文康手里塞,里面有菜有肉,好不丰盛。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守孝三年不吃肉食那是有钱人家才干的事情。寻常老百姓家一年都吃不上几回肉,哪有那么多讲究,只要出殡前意思意思就行了。   卫文康见推拒不过,只得接下了碗。   自打给他娘办过丧事开始接管厨房以来,卫文康就没有吃过饱饭,夹起碗里一块儿色泽红亮的红烧肉放入嘴中,感觉那软糯的肉块儿抿一下就化了,甜而不腻、香气绵长。   柳天骄见他吃了下去,眼巴巴地问:“味道怎么样?”   卫文康极力忍住想立马再夹一块儿的冲动,道:“还不错。”   “只是还不错啊,不应该特别特别好吃吗?我爹可是说了,我做的红烧肉那可是一绝,镇上的大厨子都比不上。要不是家里条件有限,他顿顿都想吃红烧肉。”   柳天骄一点儿不害臊地自卖自夸,还特地又挑了几块儿肥瘦适中的塞到了卫文康碗里,“你刚刚一定是吃得太少没有尝出味儿来,再仔细品品。”   卫文康看着勉强实际内心非常迫切地又吃了几块肉,一边享受一边唾弃自己,然后又在柳天骄半逼半哄下承认他做的菜色香味儿俱全、极为好吃。   接下来就饭桌上的气氛就自然了很多,两个人本就是能吃能喝的年纪,没一会儿就将饭桌上三菜一汤扫荡了个干干净净。   柳天骄收了碗,也不忙着洗,整理了一番衣服就等着柳家老宅那些人的到来。   没过一会儿,屋外就传来了动静,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他家走了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赶着菜市场看热闹呢。   柳天骄打眼一瞧,足足有三四十个。屋里定然是坐不下的,柳天骄便只把打头的村长和族长迎进了门,剩下的只说家里才办完丧事乱得很,让他们自己随意找地方休息。   众人都是带着目的来的,这会儿也不计较柳天骄的失礼了,能坐得下的就在屋子里坐,坐不下得就往屋门口随地一盘,倒是一点儿不客气。   “行了,不用忙活了,我们说正事吧。”村长坐下,喝了口茶,然后看向卫文康,“骄哥儿说他爹柳老大在世时曾给你俩定了亲,可有此事?”   柳天骄一眼不错地看向卫文□□怕出了什么岔子。   好在卫文康说到做到,朝着村长作揖后,不疾不徐地道:“确有此事,说定了待办完家母的丧事便正式成婚。”   柳老二脸色变了变,老幺不是说这事儿一定是假的吗,怎么人家卫文康大大方方地就认了?   屋里其他人也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居然是真的,没听说过啊。”   “就是,不是说村长家的姑娘要嫁,卫小子都不答应的吗?”   “柳老大家再有钱,能有村长家有钱?”   众人以为自己议论的声音够小了,但这屋子这么小,村长又不是耳聋,怎会听不见?   向来在村里说一不二的村长多少年没丢过这样的人了,眼中的晦暗一闪而过,“卫小子,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事?怕不是托词吧?”   卫文康脸上神色丝毫未变,“小子怎敢胡言,不是有信物为证?”   柳老二忍不住开了口,“那之前王媒婆上你家说亲的时候你怎么不讲?是不是故意欺瞒?”   蠢货,这事儿本来就让村长丢尽了脸,他还敢大声喊。柳老幺好悬没叫他这个二哥气死。   “怎是故意欺瞒?当时虽说私下定了亲,毕竟还没有公开,我要是闹得人尽皆知,岂不是对骄哥儿名声有碍?”   柳老二却是还不愿住嘴,“他都没人上门提亲,还有什么名声?”   卫文康脸上浮现出怒起来,“柳二叔,骄哥儿好歹是您的亲侄子,怎可这般说话?”   “行了,闭嘴,闹闹哄哄地成什么样子?”村长一拍桌子,“卫小子,你可想好了,你一个读书人上门入赘可是要遭人笑话的,以后去书院读书怕是都没有人愿意与你结交。”   卫文康义正言辞,“我既已答应了与骄哥儿成婚,自然不会因着这些小事儿就退缩。无论众人如何想,自己问心无愧便是。”   柳老幺眼见柳老二还要说,赶忙先出言道:“你的人品我们自然是放心,骄哥儿有你这样的夫婿也是一大幸事。可村长说得也有道理,你一个读书人入赘实在是委屈了些。不如这样,你们照样成婚,只是大哥已经不在了,死守着规矩对你们两口子日后的生活也不利,不如就将入赘改为正常的男方娶小哥儿嫁吧。”   柳大发捋了捋胡须,“老夫觉得老幺的提议不错,两全其美。村长您意下如何?”   脸都已经丢了,村长还能如何?好在柳家几兄弟懂事,早给他许诺了不少的好处,便也就如此罢了。“我看行,卫小子读书是正经事,不好耽误。卫小子你意下如何?”   虽是问话,但村长料定了卫文康不会拒绝,毕竟入赘的地位可是连嫁人的女子都不如。没了柳老大的压力,村长相信卫文康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没想到这些人这么无耻,柳天骄觉着自己要是卫文康可能也要动摇一番,可嫁人有什么用?大乾律法规定,出嫁的哥儿女娘是没有继承权的,他一嫁人,老宅那边便可立马张罗着过继嗣子给他爹,到时家里的田地、宅子、铺子一样都保不住。   越想越害怕,柳天骄看向卫文康的眼神里带上了请求。   果然,卫文康的声音传来,“多谢村长的好意,在下觉得这也是个再好不过的法子。”   柳天骄的心一下子就凉透了。这也怪不得卫文康,任谁面临这样的事情,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卫文康与自己成婚本来就是被迫的,哪里还能期望更多呢?   这回答显然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村长点点头,正要说话,却又听到卫文康的声音传来。   “但君子无信而不立,我既已答应了柳叔入赘,便没有反悔的道理,还望各位长辈成全。”   柳天骄张大了嘴巴,又挖了挖耳朵,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你真的愿意入赘啊?”   村长又惊又怒,感觉这些天自己的权威一直在被挑战,难以压制怒气,“卫小子,你可要考虑清楚,入赘可是要改籍的,以后不光是你,你的子孙后代都要姓柳。”   柳老幺也劝道:“卫小子,你可是家里的独苗苗,要是入赘,以后你们老卫家可就断了根,到地底下如何跟爹娘祖宗交代?”   人家这么讲义气,柳天骄觉得自己也不能太过分,连忙道:“不要他改姓,以后我们多生几个孩子,找一个跟他姓。”   柳大发早就看不惯柳天骄胡作非为的性子,大声呵斥道:“胡闹,自古以来入赘都是这个规矩,哪是你想改就改的?”   “我守规矩的呀,既然我家没有小子可以过继,卫家没有小子怎么就不可以过继了?总不能因为人家是外来户就欺负人家吧?”   “那卫小子呢,哪家入赘的不改姓?”   “改成柳吗?柳文康、柳天骄?听着跟兄弟似的,多别扭。官府只规定入赘的人家生的子女要随母姓,又没有规定入赘的男子要改姓,我看那些改性的就是想拿捏人家,搞得现在入赘的男子都抬不起头。”   柳天骄望向众人,“咱们村有好几户都没有男丁,以后多半得找男子入赘,不让文康哥改姓,也好叫人知道咱们村待入赘的夫婿仁义,以后愿意的人也多了不是。”   这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几户子嗣艰难,大多是因为家里穷娶得是哥儿,生育能力没有姑娘强,村里好多人背后说他们自己穷活该。   但有一户姓郑的却是因着当家的男人身子骨弱,得了个姑娘后再行不得房.事,偏偏他家养牲畜起家,耕牛就有几十头,村里人为着农忙时租借耕牛便宜,从不敢轻易得罪他家。   这户当家的顶着那么弱的身子骨能把家业守住显然也是个精明的,人老早就放出话去了,以后要为自家姑娘招个上门女婿,要品行端正人才出众的,最好读书厉害。   这条件明摆着对上门女婿的期望很大,巴望着女婿能把自家带的越发兴旺,自然也会待女婿极好,这女婿不用改姓、子孙能有一个随父姓就是早就承诺的一项。   柳天骄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也是学他家的。   如果说村长是有威势,村里人不敢得罪,这家人村里人却是为着利益眼巴巴地想讨人家欢心。   哪怕今天这户当家的没来,村里人也得掂量掂量,若因为这跟自家不相干的事把人得罪了是否值当。 第17章 我供你读书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终于有一人鼓足勇气站出来,“骄哥儿说的也不无道理,咱们硬要卫小子改了姓,这以后郑家招了婿,是不是……”   郑家跟柳天骄家能一样?人家要是不愿意,村里人强逼的话怕是不想租牛了。   村长家地多,农忙的时候也要租郑家的牛呢。人家念着他是村长,每回给的耕牛也是最强壮顶用的,为着这事儿把人得罪了多多少少不值得。   若是今□□着卫小子改了姓,日后又不让郑家女婿改,那背后怕也少不得有人说自己欺软怕硬。   不过是几息的时间,村长打定了主意,“行啦,大伙本也就是念着柳老大刚刚去世,想给骄哥儿多些保障。既是他不愿叫卫小子改姓就不改,改天选个好日子,早早就把婚事办了吧。”   怎么就办婚事了?柳老二急得跳脚,“这不改姓叫什么入赘?我大哥辛辛苦苦攒下的基业就给了外姓人吗?”   “什么叫外姓人,我不姓柳,我家孩子不姓柳?”柳天骄冷笑,“二伯打的什么主意当大家伙儿都不知道吗?我家这点子东西也承蒙您看得起。”   柳大发拍了拍桌子,厉声道:“骄哥儿怎么说话呢,你眼里还有没有尊长了?”   “我只是为二伯考虑,成器哥那么优秀,过继到我家岂不是辱没了他?”   柳老三和柳老四闻言一震,就说老二怎么跳得比谁都凶呢,原来是想把成器过继出去拿大头。   别说,以爹娘对老二和成器的偏心,这事儿说不定还真能如他意。   凭什么?与其让老二以嗣子的名义占了大头,还不如先把钱财放在骄哥儿手中。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哥儿,宗族礼法压着,总能寻着机会叫他把银钱吐出来。没见家里丢了东西都不敢吭声吗?   至于卫文康,入赘就入赘吧,他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外姓人,有什么好惧的?   两兄弟想通其中关窍,便出来和稀泥,“既是大哥在世时定下的亲事,我们也没有什么意见。希望这俩孩子以后能相互扶持,将日子过好。”   这俩吃里扒外的,果真是靠不住。柳老二朝着柳老幺不住使眼色,希望对方能出来说句话。   哪料柳老幺跟没看见似的,完全不为所动。   村长最后拍板,“既如此,这事儿便这么定了,大家下午还要出去上工,都回去歇着吧。”   柳天骄见众人要走,赶忙拿了些瓜子花生出来,一人给了一捧,嘴里不住道谢。   然后又趁人不备的时候,往村长手里塞了五两银子。   “前几日叫我爹去世的噩耗蒙了心,回来一琢磨才知道村长您是为了我好,今日又特地来为我主持公道,叫我好生感动又愧疚。劳您操心,一点小心意,您万万收下。”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给了真金白银的笑脸人。五两银子,可比柳家兄弟还大方些。罢了,一个小辈,没经过事儿,糊涂些也是常有的,便不与他计较了。   村长收下银子,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你诚心孝敬,我就不与你客气了,只是以后还是收敛些脾气。”   柳天骄一个劲儿地低头哈腰,“一定一定。”   直到人都走得不见了影儿,柳天骄关上门,狠狠“呸”了一下。   “一群恶霸装什么良善人,等老子以后结交个官差什么的,弄不死你们。”   卫文康:“……”这小哥儿果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见卫文康往外走,柳天骄忙问:“你去哪儿?”   卫文康:“回家。”   柳天骄:“回什么家,这儿以后不就是你家?我看你那竹席都坏得不成样子了,今晚就搬过来睡吧。”   卫文康:“……我们还没有成亲。”   柳天骄一把将人往屋里拉,“早晚的事儿。这会儿天热,你先去屋里坐坐,待凉爽了我们一块儿去搬东西。”   接着又念叨:“我家房子才盖没几年,住着舒服着呢。就是卧房只有两间,你睡我爹的房间还是在堂屋隔出一间?”   盖房的时候柳老大还没有给柳天骄招赘的想法,家里便只留了两间卧房。好在堂屋很大,又前后都开了窗,找人来砌一堵墙隔开就能多出一个不错的卧房。   卫文康极力拒绝:“于理不合,婚前同住乃是苟且。”   柳天骄:“苟什么且,又没让你给我睡一个屋子。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早点过来,我给你补补,成亲的时候也好看些,叫人知道我柳天骄娶得是个俊小伙儿。”   卫文康再度为柳天骄的口无遮拦头痛,“不行就是不行,你再说我要恼了。”   好吧,还说把人绑在家里,免得哪天回过味儿来想跑路。但人家的态度过于坚决,柳天骄也没法强求,便道:“那我们明日成亲?夜长梦多,我怕那些人又来找事儿。”   卫文康:“不行,媒人未请,八字未合,婚姻大事……”   话还未完,柳天骄已经知道他下面要说什么了“怎可如此草率。知道啦,知道啦,我明天就去找媒人。你聘礼要多少银子?村里的行情是女娘八两,哥儿五两,入赘的暂时没有,我给你十两怎么样?”   卫文康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寻问聘礼,额头青筋乱跳,“大可不必。”   “不要客气嘛,我听说读书要交束脩、买笔墨纸砚,偶尔还要来往交际。你束脩和笔墨纸砚的银子我出,来往交际我怕到时自己舍不得,你拿了聘礼以后就不许叫我再出这种钱了哈。”   怕卫文康觉得自己小气,柳天骄为自己辩解,“我也是叫你学会自己打理钱财,纵有万贯家财,不会打算也是有花干净的一天。”   见卫文康还是不说话,柳天骄肉痛地加了筹码,“也不是说以后再不给,我来日要是赚了钱,与你三七分成行不?”   至于谁七谁三,柳天骄留了个心眼儿没说。   卫文康是震惊到了,“你意思是以后要供我读书?”   “我问过了,镇上私塾一年是六两银子,我努力攒攒,一年的收入给你交束脩是够的,只是笔墨纸砚方面要节省些。”   卫文康早就放弃了读书的念头,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跟村里大多数百姓一样,每日不是在田间劳作就是在别处做工,辛辛苦苦一年到头,能供得起夫郎孩子吃饱饭,再有一二两结余,便是不错的了。没想到柳天骄居然说要供他读书,他知道供他读书意味着什么吗?   卫文康沉寂的心激荡了一下,又死寂下去,“不必了,读书的开销太大了。你该过更好的日子,不必为我吃苦。”   “倒也不全是为了你。”柳天骄轻咳了一声,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我就是想着凭什么老叫人欺负,你要是能考个秀才,我们就算是翻了身,以后也叫他们知道,我柳天骄也是有背景的。”   卫文康问:“你确定我能考上秀才?”   柳天骄挠了挠头,“应当能吧。之前来我家买肉的秀才也有好几个,我觉得他们谈吐什么的都不如你。既然他们能考上,你应该也能吧。”   卫文康神色晦暗,“可我下场两回,连个童生都未中。”   柳天骄听他爹说过,“你不是因为身子弱,考到一半被抬出来了吗?”   卫文康:“他们都说我是因为才学不够,装病。”   柳天骄义愤填膺,“那是他们胡说八道!就你这走路都要倒的样子,还用装?”   卫文康:“……我是不是该多谢你的信任。”   柳天骄摆摆手,“不用谢。自打小时候那一架,我就知道你是个狡猾,不,聪明的。”   卫文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柳天骄倒是立马拍了板,“行,读书的事情就是这说定了。明日我就去靠山村找郑媒婆,他比姓王的那个老虔婆厚道多了。”   起码给他介绍的都是正常人,穷是穷了些,不像王媒婆说的那些恶棍赌徒。   卫文康被柳天骄要供他读书的事情扰乱了心智,再也顾不及想成婚的事情。待到了家才反应过来,柳天骄说的是明天找媒婆合八字,后天邀请亲朋准备席面,大后天成亲?   ……   “老幺,你刚刚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帮忙的吗,怎么一言不发?”   见老三老四回了屋,柳老二立马将柳老幺拉到了不远处的小树林里,气势汹汹地讨要说法。   柳老幺因着爹娘的偏爱,自小娇生惯养的,被柳老二拽着领子,感觉呼吸都困难,“你先放开,好好说话。”   柳老二不依,“你先说。”   柳老幺实在是难受,低吼道:“想要钱就给我放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柳老二眼见他真生气了,讪讪地收回手,“你说。”   柳老幺摸着脖子咳了好几声才感觉好受了些,“你有毛病啊,瞎激动个什么劲儿。”   “三间青砖大瓦房,二三十两银子啊,一下子没了,搁谁不激动。忘了,有人银子已经到手了,就不用在乎别人的死活了。”   柳老二冷笑,“可我得提醒你一下,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就你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舅子,能从哪儿搞来那么大的一头黑熊?” 第18章 八字不合   柳老幺缓和了一下脸上的怒气,“二哥,你误会了,我这几日不是一直在帮着你争取?三哥四哥想要自家孩子去摔盆,不也是我拦住的?”   “那你将才为什么不说话?”   “我还能怎么说,三哥四哥都在生疑了,你也不想好不容易到手的房子结果要一家一间吧?”   “那你有什么法子?”   “那卫文康的身子骨你也看到了,能活多久都说不准,留骄哥儿一个,克死双亲又克死夫婿,还能找到第二个入赘的不成?到时还不是由着我们拿捏。”   “病秧子活得久的多了去了,难不成每天求神拜佛等他咽气?”   “那哪成,求神不如求己,你附耳过来听我说。”   两人一阵低语,柳老二半信半疑,“当真,确保能行得通?”   柳老幺笑道:“行不通我告诉你作甚?”   柳老二心下安定了些,还是不放心地强调:“既然你做了保证我就再信你一回,这回要是再成不了,你那银子可得给我分一半。”熊可是比房子贵多了,要不是知道自己玩不过柳老幺,柳老二哪里会妥协到只要房子。   柳老幺拍胸脯说道:“放心,我什么时候骗过二哥你?”   柳老二冷哼一声,“你骗我的可多了去了,从小就会偷奸耍滑的,要不是自家兄弟,我能再信你?”   柳老幺笑道:“知道二哥你待我好,所以有好事都想着你呢。”   柳老二对他的识相表示满意,“知道就好。行了,我回去休息了。”   柳老幺见他走远,摸了摸脖子,脸上的笑意冷了下去,自以为聪明的蠢货,早晚想个法子收拾了。   ……   卫文康昨日听柳天骄说了念书的事情,以为自己晚上会翻来覆去睡不着,没想到回家看了会儿书困意就来了,然后洗漱完往床上一趟就渐渐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睡得实在是长,从晌午到第二天天亮,估计是是因为饱餐了一顿,躺在床上不会被时不时传来的饥饿感搅得难受,睡觉自然安稳许多,早起的精气神也抢了不少。   只是这一餐的饱腹也就能撑上一晚,以前饿习惯了,一觉醒来虽说没力气,肚子也不会像今日一般翻江倒海似的难受。   卫文康叹息一声,想着今日怕是得多费不少粮食了,原本还能顶十天的存粮怕是八天就得见底。   从柜子里翻出盛粮食的袋子,瘪瘪的,不仔细掂量还以为是空的。卫文康眉间盛满郁色,挣扎了许久,才拿碗装了小把糙米,正待去烧水做粥,便听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卫文康放下碗去开门,见是柳天骄,问道:“有什么事吗?”   柳天骄把手里提的篮子给他看,“喏,给了带了些吃食,免得你再开火。”   卫文康一口拒绝,“不必麻烦,心意我领了。”   “麻烦什么,煮都煮了,你不吃才麻烦。”柳天骄自顾自往里走,“我昨日便说过,马上就要成亲了,我将你养的白白胖胖的,也有面儿。”   卫文康对着小哥儿完全没有法子,说,说不听,打,打不过,只能由着他进了屋。   柳天骄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几个糙馒头,一大碗精米粥,还有两个鸡蛋,一小碟腌菜。   “中午我回不来,就给你送了两顿的,晌午你自己热一热吃,晚上回来我再做点好的。对了。忘了跟你说,我们家是一日三餐,你以后也照着一日三餐吃,养身子。”   卫文康有些羞愧,“我怎么好再占你便宜。”   柳天骄摆摆手,“便宜也不是白占的,你记得以后要多出力。就是读书也不能跟以前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咱们家四亩良田、一亩旱田,关系着口粮,要好生照看,我一个人哪里干得完。”   卫文康闻言好受了些,“我一定尽力。”   “嗯,你有数就行。”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柳天骄还是知道的,这小子又是个心眼多的,不趁现在多使唤使唤,以后想开了跑了他岂不是人财两空。   卫文康拿起桌上的鸡蛋,往柳天骄手里递,“我有粥和馒头就够了,鸡蛋你吃。”   柳天骄白了他一眼,“你看我壮得跟头牛似的,差这两个鸡蛋吗?你赶紧给我吃了,补身子。”   就卫文康这亏空的样子,不好好养,以后别说干活,怕是要钱都不知道费多少。柳天骄可是算过了,鸡蛋再贵,每天一个不过是一文钱,一个月就是三十文。三十文到镇上能抓一副药?看个诊都不够。   至于今天为什么煮两个鸡蛋,不过是想着头一天嘛,显得贵重些,也好让他愧疚,以后才能更好使唤。   总之,别看柳天骄长得糙,心眼儿可一点不少。   卫文康果真被感动到了,自从父亲去后,家里就没有一人会关心他饿不饿、身体好不好了。至于母亲,她只会说男儿志在四方,不要整天想着吃吃喝喝,脑满肥肠的看着没有一点读书人的风骨。   “行啦,你慢慢吃,吃完把碗洗了,晚上过来吃饭的时候给我送过来。”   卫文康点了点头,难得没有与柳天骄唱反调。   见人如此乖觉,柳天骄暗暗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要做生意赚大钱的,料理伙计果然是有一手。   从卫家出来,柳天骄也没歇,急匆匆地就去了郑煤婆家。   郑媒婆也是个哥儿,家贫,长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嫁了人。嫁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不过三四亩地,能勉强糊口,偏偏郑媒婆肚子争气,婚后孩子是一个接一个,叫夫妻两个高兴的同时,整日里发愁该怎么养活。   直到有一回去镇上,郑煤婆见人靠说了一桩好媒赚了不老少,便有些眼馋。心想自己从小就能说会道,又极有眼色,人缘也好,怎么就不能跟着吃这碗饭?   只是说媒可不只靠一张嘴,合八字判吉凶、主持婚事办理籍册,里面道道儿多着呢,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人。   郑煤婆是个脑子灵活的,琢磨了没几日便打听到镇上有一户颇有本事的媒婆没有后人。当今这个世道,无后可是件大事,老了没人照料不说还容易叫宵小盯上,因而无后的人要么过继嗣子要么寻个干亲,不求别的,遇到事儿有人帮着说话就行。   偏偏这媒婆极为挑剔,寻摸了好些年都没有找到合心意的嗣子或干亲,郑煤婆一想,自家虽说穷点,可人丁兴旺个个勤劳,照看个无后的媒婆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拎着重礼就去拜师。   吃饭的手艺谁愿意教,况还不知道是不是打着吃绝户的心思,那媒婆起初对郑煤婆很是冷淡。但好汉也经不起磨呀,郑煤婆过两日就去那媒婆家一趟,带着自家种的小菜、山上采的果子、拾得柴火,帮着洗洗刷刷,如此诚心,谁能不动容。   且郑煤婆还跟师父保证,不碰镇上的婚事,只做自己村周边的生意。那媒婆一想便也就应了。   果真,郑煤婆学成归来,往邻里乡亲那里走动几番,生意就不老少。   至于清水村的王媒婆,她也是看着郑煤婆生意好,寻思这碗饭自己也能吃,便学也没学就开始给人说亲。   头几回王媒婆自然闹了不少笑话,给人赔偿也不少,但她这人吧,脸皮厚又心黑,靠着从外面骗来几个穷山沟里的小姑娘配给村里的老光棍,让那几个老光棍感激不尽,天天在外说她好话,这名声居然一下子就起来了。   至于那几个姑娘过得好不好,谁关心呢?   柳天骄最是厌恶王媒婆,对郑煤婆却是颇有些好感,进门便叫人,“麽麽好。”   郑煤婆在家理姻缘册子呢,他跟着师父习了百十来个字,别的不行,看八字记说亲人家的信息还是够的。   见着一个人不认识的小哥儿到自家来,忙问道:“可有什么事?”   柳天骄也不绕弯子,“我来找麽麽帮我提亲。”   郑煤婆有些没反应过来,“帮你提亲?”   “对,我家双亲都没了,想找个入赘的夫婿。人选已经定好了,想着趁热孝期间,尽快把婚事办了。”   郑煤婆也干这行一二十年了,第一次听说有小哥儿自己找人提亲的,但也没多问,只说:“八字合过没有,婚期准备定在何时?”   柳天骄把准备好的八字递过去,“就是劳烦麽麽今天帮我合一下,没问题的话婚期就定在后日。”   郑煤婆彻底呆了,“怎么这么急?”   柳天骄也没说自家那摊烂事,只是道:“家里活儿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婚事又是我爹在世就定下的,虽没正式定亲,但人选是可靠的。”   郑煤婆听说人选是他爹在世时定下的,放心了些,“你先坐会儿,正好我今日没什么事,就帮你把八字看了。”   说完又让自家小哥儿上了茶,那哥儿不过十来岁的样子,个头不高,干活却是分外利落。给柳天骄端了一杯放着茉莉花苞的茶水来,笑道:“哥哥尝尝,我自己采花采茶做的,香着哩。”   柳天骄喝了一口,果真是满口生香,连连道谢。   那小哥儿见柳天骄自个上门找人提亲,颇有些佩服他的勇气,又见他笑眯眯的很是可亲,便有些好感。原想着这么厉害的小哥哥婚事必能顺心,却见自家小爹眉头微皱,心道有些不好,忙问道:“小爹,怎么了?” 第19章 命格极贵   柳天骄是一个人来的,郑煤婆自然不能瞒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言道:“这卫小子命格极贵,你与他相配,怕是以后日子有些辛苦。”   寻常媒婆看八字自然对这命格贵不贵的没啥清晰概念,可郑煤婆是个上进的媒婆啊。为了自己的月老伟业,特地去县里那个颇为出名的尼姑庵里学过些时日的。   那尼姑庵出名就是因为庵里的主持老师太算命极准,郑煤婆人聪明,学了不说十成也有七八成的。   柳天骄还当是什么事儿来,原来是人家命格太贵,这缘由倒是闻所未闻,柳天骄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我命贱?”   郑煤婆怕他误会,解释道:“小哥儿你的命格也是不错的,如不与他结亲,初时艰难些,日后凭借自己的努力也能衣食无忧,小有成就。”   这可是不低的评价了,大乾朝哥儿地位低,寻常百姓家的哥儿都是低嫁,能吃饱饭,夫妻和睦就算是运道很好的了。   郑煤婆便是一个例子,男人家里穷了些,好在踏实肯干,对他也体贴。因此,郑煤婆现在发达了也不曾有过别的心思,只一心赚钱,给家里子女谋个好前程。在他看来,这哥儿日后的运道绝不比自己差。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配不上他的?难不成他还是什么遗落民间的皇子侯爷不成?”   怎么可能,真以为戏文里的事情能成真呢?再说了,卫文康他娘在世时柳天骄可是见过的,跟村里的农妇相比颇有几分姿色,娘俩眉眼间是有些相似的,站那一看就是亲生,不存在抱错的可能。至于要说她娘可能跟人有染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了,只要不眼瞎的人都看得出来,卫文康他娘对他爹完全就是掏心掏肺。   郑煤婆见他想左了,忙道:“这话不可乱说,编排贵人是大罪。”   柳天骄好奇了,“既然不是身世有异,那命格还能怎么贵?”   “我也说不出来,可八字上看就是如此。”郑煤婆想了想,猜测道:“你这夫婿读书不?”   “读书的。”   郑煤婆一拍手,“那便是了,除了读书,穷苦人家的子弟是不可能发达到那种地步的。”   柳天骄有些吃惊,难道卫文康真能考上秀才?他能考上秀才的话,这命格在庄户人家看来的确是很贵了。   可一个秀才自己怎么就配不上了?秀才又不能做官,除了来钱快些有什么,自己又不是不能赚到钱。即便是本事大了有了反心,让他赔银子滚蛋就是了,反正都是为了继承家业才成的婚,有什好怕的。   越想越是这个理儿,柳天骄道:“没事儿,麽麽,他再发达也是我三书六礼娶回家的,还能翻了天不成。”   见柳天骄态度坚决,郑煤婆转念一想,夫婿有本事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好事。纵使日子过得难些,受些委屈,可银钱方面不受委屈不也是一件幸事?再说这小哥儿心智又坚定,未必不能闯出一片天地来。   于是,郑煤婆也不再说那些晦气话,只道:“你们这日子匆忙,便也不说那些俗礼了,何时提亲?”   “就今日吧,聘礼除了银子还需要准备什么?”   庄户人家没什么讲究,郑煤婆便道:“既是娶男子,胭脂水粉首饰这些寻常物件便省了,拿上一匹布,再并一桶五谷,一个果篮如何?都是你们成了亲能用上的。”   “我觉着挺好,还有别的需要准备不?”   郑煤婆提醒道:“成亲的喜服准备了吗?”   柳天骄这才想起来,哥儿成亲的喜服都是要自己绣的,他绣活不行,便没有准备。他爹说,待他成亲的时候直接去镇上买。   可如今他爹去了,一件喜服的价格并不便宜,卫文康家穷成那样,想必也没有准备,买两件的话少说要一两银子,他们成亲又是权宜之计,买喜服的话忒浪费了些。   柳天骄便道:“我爹和小爹成亲时的喜服行不行?”   “倒不是不行,只是你爹和小爹去得都早,这毕竟是大喜事……”   郑煤婆说得委婉,柳天骄也明白他的意思,但并不觉着有什么,“我两个爹爹虽说去得早,可在世时感情和睦,家业兴旺,我觉着挺不错的。”   郑煤婆虽觉不妥,但喜服毕竟不便宜,又只穿一回,是有些浪费银钱,便没再纠结,“那就用现成的,只别对外说,叫村里长舌妇传来传去总归不好。”   柳天骄应了,“我现下就去借牛车到镇上去采买其他东西,中午就能买齐。”   郑媒婆也不是磨叽人,“成,我准备婚书,下午就去给你提亲。”   能痛痛快快把这事儿办成,柳天骄很高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三百文谢媒钱来。   郑煤婆却是不收,“事情办满意了再收钱,我这儿的规矩一向如此,小哥儿不必客气。”   怪道不说这郑煤婆名声好呢,跟王媒婆那头一回相看就很不得把人家底儿掏空的性子比起来,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柳天骄便也不再客气,“待好事成了我给麽麽包个大红包。”   ……   时间不多,柳天骄从郑煤婆家一出来就马不停蹄地往镇上赶。三样聘礼,布匹是最贵也最花费时间挑选的,到了镇上,柳天骄便没犹豫,冲着齐家铺子就去了。怎么着也是成亲,布匹得挑好一些的,齐家铺子底子丰厚,布匹选择多质量也好,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待到了齐家铺子门口一瞧,柳天骄惊了,只见铺子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些人,大多还是男子,一个个只顾伸长了脖子往里瞧,怎么看也不像是来买东西的。   柳天骄有些奇怪,便问身边一个男人,“怎么回事,不年不节的怎么人这么多?”   对方没瞧着他正脸,又见他身材壮实,以为也是个男人,便嘿嘿笑了几声,一脸猥琐,“齐家小哥儿在里头呢,长得好生漂亮,大伙儿都想来饱饱眼福。”   柳天骄顿时变瞧这些臭男人不顺眼了,齐哥哥那天仙似的人物,也是他们这些歪瓜裂枣能垂涎的?   “走开走开,不买东西挤在门口做什么?”   柳天骄也不管这些人叽叽哇哇地叫,仗着个头大,直接把人挤开往里走。   果然,正埋着头打理布匹,仅一个背影就看得人心神荡漾的不是齐明泽还能是谁?   柳天骄欢快地叫了一声,“齐哥哥。”   对方回过头,见是柳天骄,清丽绝伦的脸上露出一个让人心醉地笑容来,“好些日子不见了,不是叫你去我家玩吗?”   柳天骄下意思地没有隐瞒,直言道:“我爹去世了,这些日子都忙着给他办丧事。”   柳屠户居然去世了,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吗?齐明泽记得柳天骄生母早逝,这下家里就剩他一个,想说些安慰的话又怕适得其反。   柳天骄瞧出了他的为难,笑道:“难受了几天,已经想开了许多了,再伤心人也回不来,不如听我爹的,好好活着,活得开心些。”   “你自己能想开便是最好的。” 齐明泽如释重负,赶忙转移话题,“你今个儿来买布吗,要什么样的?”   柳天骄说:“读书人都穿什么样的?”   齐明泽好奇,“送人,你定亲了吗?”   “是成亲,就后日,我找了个入赘的夫婿,下午去提亲,后日就成亲。”柳天骄本想请齐明泽去观礼,可转念一想,大户人家的哥儿并不能随便出门,并作罢。   齐明泽倒是被惊到了,一时也没想到观礼这层,只是目瞪口呆道:“这么快?”   柳天骄笑道:“可不是,早点完事儿才好忙活别的。”   齐明泽从没见过这种操作,忙问道:“长辈定下的亲事吗,你可还满意?成亲可是大事,要好好考察人品。”   柳天骄见他如此关心,俯过身子,悄声与他道:“你别对外说,我自己找的人,干活不行,但会念书,人品还靠得住。”   齐明泽直皱眉头,能入赘想必家里条件不好,又什么都不会干,怕不是贪图骄哥儿家产吧,“有功名没有?”   柳天骄说:“还没有,有了功名也不可能入赘给我呀。”   那这岂不是除了认几个字,要啥啥没有,想着自己那些为了爱情嫁给穷书生的姐妹,齐明泽整个人都不好了,“那你图他什么,容哥哥说句不好听的,小心他存心图谋你家产。”   柳天骄摆摆手,“那倒不会,入赘是我拿刀逼他的,不然人家还不愿呢。”   齐明泽:“……”吃绝户这么好地事儿哪个男的不是上赶着,除非价码没给到位,就柳天骄未婚夫婿那条件,什么强逼,怕不是欲拒还迎吧。   “你当真不再想想?”齐明泽觉得这事儿越听越不靠谱。   柳天骄满不在乎,“不想了不想了,今日去合八字,媒人还说他是贵不可言的命格呢。我也不图他以后贵不可言,只盼他看在我供他读书的份儿上,以后有事能给我撑腰就好了。” 第20章 成亲   齐明泽无语凝噎。   贫贱时无钱无房,靠妻子辛勤劳作才能读得起书,一朝发达,见自己意气风发风华正茂,妻子却已满脸沧桑粗鄙不堪,再回想当日被迫入赘的心酸耻辱,瞧瞧外面正值妙龄貌美如花的红颜知己,岂能不悲岂能不忿,能给些钱财和离的都算是好的了,多半一纸休书直接将人驱逐出去。   想想如今活泼可爱笑容甜美的小哥儿,再想想以后满鬓白发步履蹒跚的老麽麽,齐明泽无法接受。   “你不怕他日后发达了休弃你?”   柳天骄奇怪,“他可是入赘,就算要休弃不也是我休他吗?”   齐明泽恨不得好好给他洗一洗脑子,“你可知有权有势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是一个入赘,悄悄把文书和籍册一改,谁还知晓,到时你还不是任他拿捏。”   柳天骄有些怕了,现今哥儿地位低,一旦被休弃很可能直接被逼的没了活路,“那什么人能改籍册文书?”   齐明泽道:“县里掌管户籍的主簿就可以。”   柳天骄又问:“那主簿是个什么官?”   “正九品,一般由科举出身的举人担当。”   柳天骄大大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我听说举人老爷都是文曲星下凡。他瞧着也不过两眼睛一鼻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可能考得上举人。”   至于郑媒婆说的大贵之相,柳天骄觉着也就顶多一个秀才。   齐明泽一噎,突然觉得骄哥儿说得有道理是怎么回事,他们县十来年来就出过一个举人,还是书香世家出身。就骄哥儿那个夫婿,未听任何人说过有才名,考上举人的希望确实渺茫。   齐明泽便提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有钱能使鬼推磨,银子够多也使得。”   柳天骄又问,“那这种一般要多少银子。”   齐明泽想了想,“几百两吧。”改户籍可不是小事,查到都是要判流放之刑的,就是官员也得获罪被罢免。   柳天骄彻底放心了,“他无钱无地的,哪里拿得出那么些银子,就算考上秀才来钱快些,也得攒个几十年呢,几十年的银子都给人家,就为了休我?他不是那么蠢的人。”   齐明泽无言以对,感觉自己完全被说服了是怎么回事?   帮着柳天骄选了一匹月白色印着墨竹图案的布,看着那小哥儿抱着东西欢欢喜喜地走了人,齐明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是这小哥儿想法太超前,还是他不正常,见识不够开阔?   柳天骄一通歪理倒是把自己说得挺高兴,开开心心地又去买了五谷杂粮和果子,选了漂亮的器具盛上,就匆匆忙忙地回了家。   郑煤婆果真守信,晌午刚过便上了门,带着柳天骄买好的东西去卫文康家提亲。   也不知他怎么说的,卫文康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痛快地收下东西,敲定了婚期。   柳天骄这边又忙上了,他爹刚去,婚事是不宜大办的,但也不能不办,否则就有人会说闲话,成个亲偷偷摸摸的,算不得正经夫妻。   于是柳天骄便决定办上四五桌,只请不得不请的柳家众人和邵青这些关系好的叔伯朋友。至于厨子,只能是蒋大灶了。   把宾客名单拟好,又把酒席要用的东西想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疏忽,柳天骄便连夜去请了蒋大灶。   哪料人家话里话外嫌他桌数少,又说是男子入赘,不甚体面,竟要加价。   柳天骄哪受得了这鸟气,干脆回了家,拿了些银子去了许娇娘她家里。   娇娘她娘和大嫂都是出了名的能干人,平时家里来往的人多,许木匠生辰办几桌席面都是他们自己操持的,想必十来桌婚宴他们完全没有问题。   果真,听说柳天骄请自家帮忙办酒席,许娇娘她娘汤许氏痛痛快快地应了。不为别的,自家闺女从小娇生惯养,没几个玩得来的朋友,难得她与骄哥儿投缘,为着自家闺女儿以后有个说话的人,汤许氏也不愿把人得罪了。   提了亲,送了聘礼,定了酒席,发了请帖,就等着正式成亲了,怎么说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柳天骄再是心大也难免有些紧张,晚上就着些花生米喝了点小酒,好悬第二天没能起得来。   好在郑煤婆很是靠谱,想着他家就剩这个要成亲的小哥儿,生怕有什么没有准备好,一大早就来了柳家。结果一瞧家里大门紧闭着,敲了好一阵新郎官才睡眼惺忪地来开门,愁的哦。   “月儿,你赶紧去烧水帮骄哥儿洗漱,我来布置婚房。”   郑煤婆一进门就忙得脚不沾地,还指使着自家小哥儿干这干那,简直操碎了心。   柳天骄哪里好意思,赶忙叠被收拾桌子,然后在月儿的帮助下洗漱干净,换上喜服,绑上大红的发带。   郑煤婆又拿上一个大红花给人别上,瞧柳天骄肤色不像寻常小哥儿那么白,又找了些粉涂上,点上胭脂,看起来一下子就娇嫩了许多。   “成了,俊俏得很。”郑煤婆收起自己的妆匣,满意地点点头,再里里外外瞧了瞧,见一切收拾妥当,便带着柳天骄去迎亲。   照理说迎亲应当是很热闹的,亲朋好友跟在新郎官和后面,好长一支队伍,锣鼓喧天。   柳天骄是哥儿娶亲,男性亲朋不好跟在后面,哥儿女娘又不好抛头露面,便只请了两人,一人敲锣一人打鼓,倒也热闹。   卫文康家里更为冷清,连挂红布的钱都没有,只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在家看书,见迎亲的人来了,打开门淡淡地说了声:“来了啊。”   郑煤婆见过成亲激动得跟个傻子似的,也见过害羞得不敢抬起头的,甚至连对成亲对象不满意当场大闹的都见过,就没有见过这么,怎么说呢,平静的,好像他只是一个路过的不相干的人。   柳天骄却是一点儿没觉得对方的态度有什么不对,问道:“收拾好了吗?”   卫文康点点头,“都收好了。”他除了自己外,只有几件衣服和一箱书可带。   郑煤婆回过神来,帮新人牵上红绸,满脸堆笑道:“天生一对地一双,如胶似漆恩爱长,珠联璧合燕双翼,永结同心琴瑟和。”   鼓声锣声同起,柳天骄看了看身侧的卫文康,“好像还挺像成亲那回事儿的哈。”   卫文康:“……原本就是成亲。”   柳天骄摸摸鼻子,“娶亲是不是都要被新娘子啊,要不要我背你?”   卫文康咬紧了牙关,“不必。”   “可我听说新娘子脚沾地的话不吉利。”   “没有的事,不过是大家以讹传讹。”   “好吧。”柳天骄乖乖答应,然后趁卫文康不注意,矮下身子把人往背上移车,然后抬着人的屁股就大步跑了起来。“猪八戒背媳妇儿喽。”   卫文康脸一下就红了,又是羞囧又是气氛,“柳天骄,你放我下来。”   “不。”柳天骄悄悄动了动手,感觉某人屁股上全是骨头,“你太瘦了,怕是不好生养啊。”   卫文康牙齿都要咬碎了,“你再不把我放下来,今天这亲就别成了。”   柳天骄有点可惜,这个讨厌鬼好不容易落到自己手里,还没玩够呢,哄道:“别呀,就让我背过去呗,我不累。”   卫文康:“我数到三,一、二……”   柳天骄在“三”之前赶忙把人扔了下去。   卫文康稳了稳身形,看柳天骄心虚望天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是不是对这个小哥儿太客气了,让他都快得意忘形了。   很好,以后一定好好帮柳叔教导一下他。   等待观礼的众人见新郎官高兴得咧开嘴龇出一排大白牙,也一下子笑闹了起来。   以邵壮为首的那群半大小子就在边上起哄,“骄哥儿今个儿高兴得很呐,想必对新娘子很满意。”   柳天骄大声回道:“那是,满意得很。”   这些人跟柳天骄从小一起玩大,除了脱裤子洗澡,什么没有一起干过。见柳天骄回得痛快,荤素不忌道:“什么时候要娃呀。”   柳天骄张口就来,“今天就要,三年抱俩。”   众人一阵哄笑,朝着卫文康那竹竿似的身子骨瞧了瞧,又一阵挤眉弄眼,“骄哥儿,弟夫身子骨这么弱,禁得起你折腾吗?”   卫文康的脸黑得跟鞋底一样,声音阴沉得要滴出水来,“柳天骄,要不要我找个塞子把你嘴巴堵上?”   柳天骄嘿嘿讪笑两声,“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然后把围在身边的大小伙子些撵走,“去去去,都给我干活去,跟娇娘他们学学,别一天就知道偷懒。”   众人叫冤,“好你个没良心的,大家伙谁不是一大早就来给你抬桌子切肉的,干得汗都出来了。”   柳天骄笑道:“辛苦辛苦,我家别的没有,待会儿肉管够。”   “还算你有良心。”   “走走走,干活去,保准今个儿都给你弄的妥妥帖帖的。”   卫文康见这些人勾肩搭背地走了,冷声问柳天骄:“你们一向说话这么口无遮拦吗?” 第21章 交杯酒   柳天骄一脸莫名其妙。   卫文康气结,“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小哥儿吗?”   柳天骄理直气壮地回道:“记得啊。以前跟这群孙子一起去河里泡澡,他们一个个想脱衣服,我都不准呢。我小爹说小哥儿不能看光身子的臭男人,会长针眼儿。”   卫文康:“……”很好,他就不该对这个小哥儿的羞耻心抱什么希望。   柳天骄从小跟村子里的孩子一起长大,又是孩子王,每回出去前呼后拥的,小子哥儿姑娘都是一大堆,一点儿没觉出什么不对来。见卫文康表情不太好看,以为是这些人说话太粗俗,特地安慰人道:“大家都是从小开玩笑习惯了的,也没啥恶意,你别生气哈。”   卫文康面无表情地瞟了柳天骄一眼,心下觉着不用等以后了,今天就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羞耻的小哥儿。   村里人的婚礼都简单,接亲回来没多久就是拜堂。双方都是父母双亡,坐在高堂上的便是柳天骄唯一的两个直系长辈——柳老爹和柳老娘。   柳天骄看着这两人拉得老长的臭脸就觉着晦气,要不是汤许氏和她几个儿媳极力劝阻,柳天骄是想直接在高堂那里摆爹娘灵位的。   柳老爹和柳老娘既不屑于参加这次的婚礼,又觉着不来亮个相以后柳天骄眼里更是没了人,计较了半天还是来了,坐在那儿就一直没好脸色,存心想着要给柳天骄一点颜色瞧瞧。   因而拜完天地敬茶的时候柳老娘这里就出了幺蛾子,柳天骄把茶递过去,她既不接也不说话,原本热热闹闹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郑煤婆忙笑道:“老太太看来是对新人有些祝福要讲,您尽管说,大家伙儿都认真听着呢。”   柳老娘斜了媒婆一眼,“我是有些话要讲。骄哥儿,你一向主意大,成亲的事情没征求我们长辈的意见,这女婿也没提前带来给我们瞧瞧,满意不满意的,我们老俩口今个儿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些晦气的话,只盼你以后自求多福。”   这可是大喜的日子,即便是仇人也不会挑这个时候找茬,听听柳老娘这个当祖母的说得叫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小两口是无媒苟合的不正经人呢。   柳天骄气得脸色发青,直接把手里的杯子往地上一砸,“祖母说得对,我们是早就分了家的,这婚事也与你们无关,请便吧。”   柳老娘鼻子都要气歪了,把桌子拍得“啪啪”响,“柳天骄,你当真是没有一点教养,不配为人。”   柳天骄直接骂道:“我看你才不是人呢。”   “够了!”柳老爹人虽窝囊,可极好面子,又一心觉着自己以后要跟着小儿子去当城里人,比村里这些庄稼汉要高贵许多。见如今这些庄稼汉对着自己和婆娘指指点点,哪里忍得了,先是把柳老娘一顿骂:“大喜的日子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又骂柳天骄:“你如今还把谁放在眼里,一个小哥儿整天说这些不干不净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老柳家没教养呢。”   郑煤婆也没想到事情能发展到这样,扯了扯柳天骄的袖子,示意他忍一忍,毕竟是他自个儿的婚礼。   又跟柳老爹柳老娘赔笑,“祖父祖母教育孙儿理所应当,只是吉时快过了,外面宾客也等着开席,您二老不如早些喝了茶,改日再教导?”   柳老娘见当家的发了火,也不敢再闹,乖乖接过郑煤婆帮着递过去的茶,作势喝了一口。   郑煤婆松了口气,也不敢再耽搁,早早结束后面的流程,把人送进了洞房。   小钱氏见人走了,悄悄给柳老娘竖了个大拇指,“还是娘厉害,我们说他人家就跟放屁似的,娘一出马,把他气得脸都歪了。”   柳老娘冷哼一声,“跟他那贱人小爹一样,从不把人瞧在眼里。不都说成亲不顺以后过日子事事不顺吗,我就要趁今日把他收拾了。”   “可不是这个理儿,十里八乡就没见哪家小哥儿跟他一样张狂。”   柳老娘想着刚刚柳天骄骂她那样子,终究觉着气不顺,附耳跟小钱氏交代,“我看那小贱人今日备了不少肉,咱们家好几日都没开过荤了,你待会儿去弄些回家。”   小钱氏为难,“今日是那汤许氏掌厨,她为人向来霸道,怕是不会让我拿。”   柳老娘冷笑,“我是柳天骄的亲祖母,拿他点肉吃怎么了?成婚办个酒席让亲祖母吃不饱,我看说出去谁不笑话。”   小钱氏得了鸡毛便高高兴兴拿着当令箭使去了。进了厨房一通翻找,寻着那些好酒好菜就往篮子里装。什么扣肉、肘子、烧鸭,全是桌子上撑场面的大荤,少一样都显眼得很。   许娇娘过来拦,叫小钱氏好一通骂,“骄哥儿他祖母年纪大了受不得饿,我寻些吃的给她老人家怎么了?”   许娇娘气得不行,“她一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么多,这酒席采买的东西都是有数的。”   小钱氏冷笑,“吃不吃得了你管得着吗?老人家胃口不好,多寻几样才能吃得顺心。”   “什么老人家,我看是你这个老人家要偷吃吧。”这群人真的太不要脸了,上回办丧事就把骄哥儿家收刮的干干净净,这回又来,许娇娘真不知道柳天骄是倒了多大的霉摊上这种亲戚。   “你个姑娘家家的说话这么难听是要作甚,家里没长辈教育吗?”   许娇娘她大嫂陈许氏走了过来,扯了扯许娇娘的袖子,小声道:“算了,这种没脸没皮的你说不过她,拿就拿吧,吵吵嚷嚷得把外面的人引进来,这笑话就闹大了。”   许娇娘再不甘心也只能算了,毕竟骄哥儿就成这一回亲,花了这些钱办席面也不是叫人看笑话的。   小钱氏见没人再阻拦,把篮子塞得满满当当地才得意洋洋地离开,还趁人不备顺手拿了一壶看起来就分外精致的酒。   待忙活完酒席的汤许氏回头一看,洞房花烛夜要用的交杯酒不见了,气得整个人都发抖,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很不得当场出去把那小钱氏撕烂。   可时间不等人,这回去寻,想必那酒早就不知道进了谁的肚子,只得吩咐自家小儿子干净去再买一壶。   许娇娘自觉没帮骄哥儿把差事办好,正难受得噼里啪啦剁菜呢,柳金儿一脸焦急地走了进来。“我祖父说要喝酒,你们把酒放在哪儿了?”   许娇娘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怒骂道:“酒,还好意思找酒,你娘连交杯酒都拿起跑了,还有什么酒给你们喝,也不怕把自个儿喝死了。”   柳金儿闻言愣了一下,“交杯酒被拿走了,什么样儿的?”   “什么样儿的?我娘特地让我爹去镇上买的上百文一壶的好酒,拿上好的青白釉瓷壶装了,就想着让骄哥儿成亲也好生体面一回呢,被你娘悄没声地就拿起跑了。”   柳金儿皱眉,“你确定是我娘拿起跑了?”   许娇娘见她还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样子,没好气道:“不是你娘能是谁,她前脚刚走东西就没了。”   柳金儿又问:“那骄哥儿洞房喝什么?”   许娇娘白了她一眼,“我娘刚打发我小哥去新买的酒,你们家的人真是太没脸没皮了。”   柳金儿似是松了口气又有些不太舒心,随口说了句不明不白的“便宜他了”便走了。   许娇娘被气得一个倒仰,这柳家老宅的都是群什么东西呀。   柳老三媳妇儿关氏见小钱氏提着个篮子鬼鬼祟祟地往屋里躲,一把上前将人拦住,问道:“二嫂,拿的什么呀?”   真是晦气,怎么碰到这个麻烦精了。小钱氏脸上挤出个笑,“没什么,我刚刚去地里摘了些菜叶子喂鸡。”   关氏不信,“什么菜叶子要用这么好的篮子装?”   小钱氏道:“家里别的篮子都被东西占着呢。”   “是吗?那我瞧瞧。”关氏说着伸手就把篮子上的盖子掀了,里面果真放着些菜叶子。   小钱氏笑道:“看吧,三弟妹,就是些菜叶子。”   “有这么香的菜叶子吗?”关氏把那些菜叶子往边上一拨,掏出里面大碗乘着的肉菜来。“二嫂可真不够意思,有这好事儿也不叫上我们几个。”   小钱氏暗暗咬碎了牙,就知道这个老三媳妇儿不是个好的。“这不是娘饿了嘛,我特地给她带了些吃的回来。”   “二嫂就是有孝心,只是娘年纪大了,吃这么多别把肚子撑坏了,我们这些晚辈帮她消受些。”关氏说着就去拿菜。   小钱氏自然不愿意,“弟妹你把东西拿了我不好跟娘交代啊。”   关氏怎么肯轻易罢手,“怎么不好交代了,这刚过秋收,我们家老三和几个娃儿都瘦得只剩骨头了,不好好补补怕是身子亏空影响寿数的。娘这么疼儿子孙子的人,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小钱氏也不装了,“你要想要自己拿去,干嘛抢我的。”   关氏冷哼一声,“你拿了这么些,汤许氏那边现在肯定跟防贼一样,我怎么拿?你要是不愿意给我些,那我就去把四弟妹五弟妹叫来,大伙儿一起说道说道。” 第22章 一起睡吧   两家分还能剩一半,四家分还能有什么东西?小钱氏见摆脱不了关氏,只能咬牙道:“行啦,你不过是想要些好处吗,把大家都惊动了作甚。你就把那碗扣肉端去吧。”   关氏岂是那么好打发的,“我还要那么肉圆子,酒也要分我些。”   小钱氏眼睛里要喷出火来,“好歹是我拿回来的,你不要太过分了。”   关氏冷哼一声,“小气。行吧,那我就拿这壶少点的酒。”   小钱氏不愿意,“那个壶看着就不一般,里面肯定是好酒。”不然小钱氏也不会特意顺走。   关氏撇撇嘴,“不是我说,就他们几兄弟那酒桶子,好酒孬酒有什么分别,不都是一顿牛饮。我就是看这个酒壶好看,以后能拿来给我家心儿装些脂粉,不然你当我乐意要这个?”   小钱氏想想也是,这酒再好喝也不过是几口,不如那个大壶的,能给老二将就一个月呢,能省不少买酒钱。便道:“行吧,既是给心儿,我这个当二伯娘的便让你了。”   关氏占了便宜心里乐开了花,也不再冷着脸,笑道:“那我就替心儿好好谢谢她二伯娘了。”   见关氏拿着东西乐颠颠地回了屋,小钱氏“呸”一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净想着占人家便宜。”   那关氏拿了好酒好菜也没有透露风声出去,只往柜子里一锁,待晚上热一热,便能放到明日再吃。今天柳天骄办席面,可不得吃他的。   柳老三可不知道关氏的算计,回屋见柜子锁着,便知道自家婆娘又放了些好东西进去,熟练地从床头翻了把小钥匙出来,把柜门一打开,直接乐开了花。满满的扣肉、肉圆子,香得很。   关氏是个凶悍的,知道自己动了她的东西又要闹一通。柳老三不敢动扣肉,那东西顶上一片片大肉正好盖满,少一块都明显得很。   柳老三便拿了肉圆子往嘴里塞,啧啧,办厨的汤许氏倒是尽心,这肉圆子酥脆鲜香,没有一点儿肉腥味,一吃就知道是拿上好的鲜肉炸的。满满一大碗,不知道费多少钱呢,还是自己婆娘会占便宜。   好菜有了不知道酒有没有,柳老三试着翻了翻,没想到真在柜子最里面翻出来一小壶。把盖子一掀开,霸道的香味儿直接能把人酔迷糊。   柳老三细细抿了一口,随即眼睛一亮。好酒,当真是好酒。   家里日子过得不是很富裕,柳老三都记不清自己上回喝这么好的酒是什么时候了。哪里还忍得住,没几下就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然后感觉身子里一团火窜了上来,怎么弄都不爽利,便悄没声地往村尾钱寡妇家去了。   ……   洞房里面的两人还不知道这些麻烦官司呢,卫文康打定了主意今日是要好好修理一下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夫郎的。冷着脸对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的柳天骄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柳天骄眨了眨眼睛,“可我是躺着的呀。”   卫文康:“……躺也要躺好,仰面朝上,双腿放直。”   柳天骄不乐意,“那样我睡不着。”   卫文康一脸严肃,“习惯了就睡得着了。常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天我们就把规矩立好。”   柳天骄问:“什么规矩?”   卫文康清了清嗓子,“这首要的便是举止端庄,言语有度,与人交往态度亲和而不能过度……”   “停,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柳天骄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很是气愤,“什么言语有度,什么与人交往态度亲和,你是不是站在那个死老太婆那边?卫文康,枉我对你那么好,你居然帮着别人对付我,我对你太失望了!”   卫文康觉得冤枉,“我怎会帮她说话?我明明是……”   “你明明是什么,你明明就是骨子里瞧不起我,觉得我粗俗丢人是吧?”柳天骄越讲越生气,“丢人怎么了,总比丢钱丢命好。我告诉你,卫文康,你是我柳天骄娶回家的,以后就归我柳天骄管,你要是敢背着我跟老宅那些人勾勾搭搭的,老子打不死你。”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卫文康额头青筋乱跳,忍不住低吼道:“你不要胡搅蛮缠,我意思是让你离邵壮他们几个远点。”   话音刚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尴尬至极的气氛。   良久,柳天骄终于率先开口,“那啥,你是吃醋了吗?”   卫文康矢口否认,“吃什么醋,我意思是瓜田李下,你一个哥儿和他们来往本来就要注意分寸。”   柳天骄表示很无辜,“怎么没注意分寸,我们除了约着出去捞虾,都是白天才见面的好吧。”   这可真是了不起的分寸。卫文康硬邦邦地说:“既然你们关系这么好,当初招婿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们?”   柳天骄老老实实地说:“他们几个家里都不穷,爹说他们娘都不会同意。”   感情还真是打过主意,卫文康感觉心里有股火一直往脑子里窜,“就我穷我该倒霉是不是?”   柳天骄赶忙纠正道:“怎么可能,我是觉得你虽然身子弱,其实性子还是挺男人的,那天当着村长他们都敢帮我讲话。”   卫文康脑子里的火又一下子熄了些。   “就是养你比养他们贵,你身子弱又要读书。”   卫文康:“……”再跟这个小哥儿说话,他的身子就可能不只是弱了。   柳天骄见对方冷着个脸不理人,觉得自己刚刚说得好像确实有些过分,主动凑到卫文康面前,“喂,我们两个要不要说点啥?”   卫文康侧了侧身子,摆明了不想理他。   柳天骄哪里是肯善罢甘休的人,直接一把将人掰正,死死盯着人看了几秒,待把人都要看得发毛的时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这么好看啊?”   卫文康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刷一下脸变得通红,“你,你怎么说话呢。”   柳天骄脸上笑意越发灿烂,忍住去摸一下那白得像玉一样的下巴的冲动,回道:“正常说话啊,你难道不好看吗?”   卫文康:“别说了。”   柳天骄:“不说话干什么?总不能现在就睡觉吧。”   睡觉,跟一个小哥儿睡觉?卫文康想起他爹那些话本,感觉一下子就不自在了起来,忙道:“不睡觉,说点别的。”   柳天骄想了想,“那就说说成亲的感想?我没有什么感想,你呢?”   卫文康:“我也没有什么感想,就是觉得今日太闹腾了些。”   说到闹腾,柳天骄来劲了,“可不是嘛,老子一辈子就成这么一次婚,那个死老太婆居然一点儿不给面儿,我现在就想出去给她一拳。”   卫文康听到那句一辈子就成一次婚,突然也觉得柳老娘太过扫兴了些,认真考虑了一下出去揍她一顿的可行性,可思来想去怎么都行不通,最后只能遗憾道:“怕是不行,她年纪那么大,万一有什么好歹,你得赔不少银子。”   柳天骄不死心,“那我轻点打?”   卫文康认真道:“再轻她也可以装病,还可以去官府告你不孝。”   柳天骄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卫文康说得很对,便又道:“那我怎么能收拾她?”   卫文康:“去庙里上柱香,求佛祖保佑她早登极乐。”   柳天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子,没想到你这么有才啊。”   卫文康觉得自己说得是事实,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柳天骄自个儿笑了会儿,见没人附和,也觉得没有意思,“哎,要是我爹在就好了,不高兴了就揍柳老二他们几个一顿。他们几个抗揍,也不敢要汤药费。”   卫文康也觉着柳叔在的时候好。   ……   外面的酒席正热闹着,因着主人家是小哥儿,两位新人也没出来敬酒,只柳老爹带着几个儿子充当主人家到处说些场面话。   只是这回来的除了柳家老宅的人,都是与柳老大或是柳天骄亲近的,对这家人压根没什么好感,见人走近了才随意敷衍几句。   柳老爹觉着这些人不把他放在眼里,气得饭都没吃几口就借故跑回家去了,以为会有人来请,结果等到席散了,家里人都吃得打着饱嗝回来,都没有人想起他来。   柳老爹肚子饿得咕咕叫,想着席面上那些好酒好菜,觉着这气赌得不太值当。待想再回去吃两口又放不下脸面,觉着柳天骄当真是讨人厌,办个酒席都让人不痛快。   柳老娘跟他过了大半辈子,哪里能不知道这死老头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臭毛病,只是今日他当着众人的面让柳老娘没脸,柳老娘嘴上不敢说,心里可还是急着仇呢。就冷眼瞧着那死老头子发了通邪火,待人累了睡去了,才拿出小钱氏孝敬过来的好酒好菜,吃了个高兴。   小孩子鼻子最灵,柳老四家的小儿子闻到灶屋里有香味儿,一溜烟儿就跑了进去,见柳老娘在里面,忙问道:“奶奶,你闻到肉香味儿没有?” 第23章 三叔快不行了   柳老娘稀稀疏疏的几根眉毛一竖,满脸的不耐烦,“哪里有什么香味儿,你是出去玩疯了,犯了什么癔症不成?”   “明明就有香味儿啊。”小孩子低声嘀咕了一句。   柳老娘见他还敢顶嘴,怒骂道:“狗屁香味儿,全是你嘴里喷粪的味儿。说没有就没有,想吃找你那没本事的爹娘去。”   那小孩再不敢言,低着头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磨蹭着走了。   柳老娘见已经没了人影儿,低声啐了句,“不长脑子光会吃饭的东西,也敢来肖想我的肉。”   亲孙子又怎么样,柳老娘心里有本细细的账呢。家里这些子孙,老大家的就不说了,忤逆不孝,压根就不该活着花她的钱。   老二家的成器倒是随了他爹,有几分聪明劲,柳老娘觉着以后多少能出些力,便愿意给个好脸。   老三家和老四家的小子就没有一个聪明能干的,以后不过都是种地的命,柳老娘是压根儿就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精神,反正孝字大过天,怎么着以后他们也还得孝敬自己。   倒是老三家的小姑娘柳心儿与老二家的大姑娘柳金儿,模样都长得不错,而且一个聪明灵透一个性子乖巧,好好筹谋一番,送到大户人家里头当妾,说不定能给自家带来意想不到的富贵。   至于老幺家的两个孙子,跟他们爹一样,嘴甜又聪明,是老太太真正的命根子。要是今天来要吃的是老幺家的两孩子,柳老娘还真愿意给点儿。   总之,不像柳老爹那个蠢的,柳老娘觉得自己是最看得清境况的,谁有用她就愿意给点好脸,谁要没用那就别怪她不讲情面。家里儿女孙辈那么多,要是个个稀罕,不得累死她老人家。   柳老四的媳妇儿见自家小儿子蔫头巴脑地回来,冷笑道:“没吃着肉?我就说不可能让你吃着。谁让你没长个聪明相呢,就你们父子这憨不拉几的样子,别说肉,吃菜也抢不到新鲜的。”   柳老四不太高兴,“当着孩子的面儿呢,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媳妇儿反倒是骂得更大声,“就是要当着他们的面儿说,好叫他们知道自己不争气的下场。”   柳老四把孩子撵到床上睡觉,然后才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大半夜说这些。”   “我想骂死那偏心眼的死老太婆,我想多捞点钱给自己孩子吃肉娶媳妇,怎么,有错吗?凭什么好处都让柳老二和柳老幺占了?”   “光想有什么用,你能有什么法子不成?”   “没有也得有。”柳老四媳妇儿咬了咬牙,发狠道:“既然已经背上了吃绝户的名声,咱们就得拿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你把那两家盯死点。”   柳老四想着小时候大哥带着他们去山上摘果子的情形,又瞧了瞧自家满心不甘的媳妇儿和困得眼睛都挣不开还在嘀咕吃肉的孩子,最终点了点头。   ……   老宅的人为着一口肉闹了好大一通,柳天骄吃自己的席面倒是很惬意,就着汤许氏特地给他们留出来的好菜,拉着卫文康一口好肉一□□杯酒的,好不快.活。   最后两个新婚的人腆着肚子,一个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另外一个没怎么喝过酒的醉得有些严重,坐在桌子边,脑袋一点一点的,想睡又没睡得着。   柳天骄看着都替他难受,敲了敲床沿,“喂,菜鸟,别撑了,来床上睡呗。”   卫文康喝迷糊了,嘴里却还记着,“男人哥儿授受不亲。”   柳天骄嗤笑一声,“明明是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乱编词好不好。”   卫文康意识不清,说话也有点模糊,“不管,你不管。”   “切,装,你就给我装。之前有人不还说要跟我做真夫妻的吗?”   “是真夫妻啊。”   “真夫妻就是要一张床谁的。”   “你,你胡说,我,我爹娘就没有。他们,他们一人一个房间。”   柳天骄:“……”知道你爹娘感情不睦,倒也不必如此自揭老底。   “你到底上不上来睡,趴那一晚上,你赶明脖子能痛得要掉。”   “没,没关系。”   行吧,犟种,爱睡不睡。“那等人走了你去我爹屋里睡,明天再给你收拾房间。”   卫文康猛地一抬头,“不,不去,这儿,这儿就挺好。”   柳天骄坏笑道:“为什么不去,你不会是怕鬼吧?”   “胡说。”醉鬼的声音猛然拔高,“子不语怪力乱神。”   哟,这话都说得清楚了,看来是真的有点儿害怕呀。“不怕就好,我现在就扶你过去休息。今儿个我们成婚,想必我爹还有话要嘱咐你呢。”   卫文康脸都白了,“不去,明日我再亲自上山去给柳叔说。”   啧啧,悄悄那小可怜儿的样子。“行啦,不去就不去吧,只是我这房间离我爹这么近,他万一找过来了怎么办?你看,门口那个影子,像不像我爹?”   卫文康身上一抖,颤颤巍巍地看向门外,“哪里,哪里有影子?”   “你还没看到啊?”柳天骄再次拍了拍床沿,“那你过来,我指给你看。”   “好,好。”卫文康也顾不得刚刚自己坚决不上床了,一边盯着门口一边飞快往床上退,直到“砰”一声,后腰撞到床沿,痛得他高呼一声。   外面听墙角的众人倒吸一口气,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么大的声音,老大也太残暴了些,可怜的卫老哥。   柳天骄也被吓了一跳,给人揉了揉后腰,“没撞坏吧?”   卫文康痛得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又想着门口还有鬼,委屈得竟是掉下眼泪儿来,“坏了,撞坏了。”   柳天骄一扶额,得,又怕鬼又怕痛的,还是个男人吗?但人都娶了,也不能不管。便只能一边好话哄着一边将人扶上了床,盖了薄被。   “行了,睡吧睡吧。”   醉鬼却是还不依,挣扎着要起来,“臭,身上臭,把被子都臭了。”   柳天骄无法,一把将人摁在床上,“行行行,你躺着,我给你打水洗漱去。”   一个小子撞了撞身边的人,“出来了,出来了。”   “谁出来了?”   “老大出来了。”   “他出来干什么?”   那人又苟着身子往前了些,待看清了柳天骄在做什么,低声道:“出来打水呢。”   “看来战况真是挺激烈哈。”   “可不是。”   众人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把,笑得极为猥琐。   ……   第二天,晴空万里,家家户户早早就飘起了炊烟。   柳天骄把饭菜端上桌,见卫文康从屋里出来,招呼道:“起来了?快来吃饭。”   见卫文康不动,柳天骄皱了皱眉,“怎么,昨晚喝酒喝傻了?”   “哦,没,没有。”卫文康有些不自在,见桌子上有一叠小炒肉,一碗肉丸子,两大碗堆得满满的白米饭,显然过于丰盛了些,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吃不了这么多饭,一小碗就行了。”   “不是喝傻了就行,都是昨天酒席剩下的,吃不完就使劲儿吃,难得有个补油水的机会,坏了送人都舍不得。”   卫文康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白吃白喝,“那家里最近有什么事需要做吗?”   “一大堆事情呢,家里菜园子还没收拾完,再不抓紧就赶不上种新菜了。还有家里那亩旱地,过些日子就要播小麦种子了,家里的水田也闲着,我在想要不要种点别的。”   卫文康没种过地,只是听着柳天骄念叨,“好,到时你安排我就是了。”   柳天骄:“肯定是不会客气的。”   村里人都是天蒙蒙亮就上工,干到太阳晒得人头皮发麻的时候再回来,不去上工的也都在家伺候牲畜或是织布干家务。今日倒是奇怪,一堆人聚在村口叽叽咕咕的。   见柳天骄带着卫文康出了门,人群立马双眼放光地看了过来,常年喜欢看热闹的柳天骄瞬间有种感觉,自己怕是成了热闹。   果然,一个大婶想要装作不经意却又很在意地把卫文康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笑眯眯地说道:“卫小子还好吧,骄哥儿你也是的,这么大个子,好歹收敛些。”   柳天骄:“……收敛什么?”   “啧,都成了亲的人了,装什么听不懂呢。”   “就是,骄哥儿,虽说人家是上门女婿,你也别做得太过了,人还虚着呢,就带着去干活,也不怕把人累垮了。”   卫文康道:“多谢婶婶们关心,我身体很好,去干活也是应当的。”   众人见他如此一本正经的样子,一阵哄笑,“哈哈哈,男人都这样,身子骨不硬嘴巴硬。”   卫文康有些不太高兴,又没觉出哪里不对来。   柳天骄明白了,这丫天天在屋头关傻了,什么都不懂,无奈只能自己站出来帮他转移话题,“婶婶们怎么今天没去上工啊?”   她们在这儿讨论了大半个时辰了,正激动着呢,有人问立马就开开心心地分享道:“你不知道吗?今儿天还没亮你三叔就被拉到镇上去了,说是人快不行了。” 第24章 快活病   柳天骄惊到了,“昨天不还是好好的吗?生了什么病?”   “快活病。”   柳天骄不解,“什么快活病?”   “就是你们昨晚洞房那种快活。”有人说完又捂着嘴一阵笑,“本来还瞒着呢,早上钱寡妇也去柳大夫那儿去看病,说是那啥被折腾得太过,下面都烂了,又听说柳老三要死了,钱寡妇直接闹上了老柳家的门,去要汤药钱呢。”   大家这才晓得,这两人早就瞒着柳老三媳妇儿勾搭在了一起。说来也是笑人,这柳老二的媳妇和钱寡妇可是亲姊妹,现下钱寡妇闹得这么狠,关氏可不连带着把二嫂小钱氏也恨毒了。   啧,这也太狠了。村里成了婚的妇人开起玩笑来都是没什么边儿的,柳天骄从小在村里窜,听得最多的就是“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现在地都烂了,牛还能行?   柳天骄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也太吓人了,“怎么就搞成了这样?”   “谁知道呢,这干柴烈火烧得也够旺的。”   也有脑子聪明些的,指出了关键,“我看不正常,这事儿没的多半是马上风,柳老三年纪轻轻的应当不会犯这种病,怕是另有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还有人害他们不成?”   “说不定正是谁识破了他们的奸.情,故意下了什么药呢?”   众人一下子冷静了下来,这可是要人命的药,哪个这么歹毒,做事也忒狠了些。   卫文康一个读书人,实在不愿听这些腌臜事,“地里的活儿还多呢,骄哥儿,我们先去干活吧。”   闲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柳天骄便也没再多留,跟着卫文康去了地里,想着等下晌休息的时候再去找邵壮他们说道。没想到的是,都没用得着他去找邵壮他们,柳家老宅那边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   柳天骄他们这会儿还在地里干活,卫文康打小院子都没怎么出过,手上能有多少力气,锄头挥了没几下,就感觉胳膊都酸得要掉了一样。   柳天骄看他那样子都不知道该眼疼还是心疼,好在这人干活是笨了点,一点儿不偷懒,慢慢地速度倒也提了起来。   眼见太阳到了正中,柳天骄把翻起来的土块敲碎,大声朝着后面的卫文康喊道:“走了,回家。”   卫文康抬起头,抹了把糊得眼睛都要睁不开的汗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回了声“嗯”。   柳天骄见他一脸的虚脱样子,也没有意外,“第一天干活是这样的,回去吃了饭歇一下,过两天就习惯了。”   卫文康点了点头,跟毫无希望只能忍饥挨饿的日子比起来,能吃饱饭有活儿干就已经很好了。   两人扛着锄头往回走,路过许娇娘家的菜地时,柳天骄进去摘了些青菜,小小的一把,只够中午做个汤喝。   汤许氏知道他家菜园子被毁后,就跟柳天骄说了好几次,让他吃菜来自家地里随便摘。柳天骄很是感激,虽说主人家亲自交代过,也没有放开手脚拿。农村的菜虽然不稀罕,可都是能和着糙米填肚子的,再不济还能拿去喂牲畜,没一点儿会轻易浪费。   柳天骄看着那小小一把青菜,颇为感慨,“以前家里菜园子随时都是满着的,从不觉着吃菜有什么难,如今倒是比饭还金贵了。”   卫文康也知道家里的菜园子是什么情况,只道:“等过些天把冬小麦种完了就把菜园子打理出来,种些青菜白菜之类的,很快就能吃了。”   柳天骄闻言也高兴起来,“是,人勤地不懒,这些东西都长得快。”   回到家,放下锄头,两个人都累得不轻,好歹拿水冲了一下手脚,又灌了些凉白开,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柳天骄叹气,“家里要是有头牛就好了,翻地能轻松好多。”   卫文康也知道牛贵,“等忙完这几日,我去镇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儿干,好歹能攒些钱。”   挺上道的,知道给家里攒钱,柳天骄笑道:“那我等着。你再坐会儿吧,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卫文康跟着起身,“简单些,你也累了,我去帮你烧火。”   柳天骄摆了摆手,“不用了,你再歇歇,头一回干活,累狠了容易伤身子。”   这可是家里除了他唯一的劳动力了,要是第一回就使坏了,柳天骄能悔得扇自己大耳刮子。   早上的肉圆子吃得差不多了,柳天骄干脆用青菜一起煮成肉圆汤。再把之前准备冬天吃的茄子干翻出来,泡了泡,然后放在米饭上面一起蒸熟,放上些小辣椒大蒜盐,然后锅里烧上一点热油淋上去,香味儿就直往鼻子里冲。   卫文康本来累得没什么胃口,等到香味儿传出来的时候,喉咙就不由自主开始上下滚动。   柳天骄先是一人盛了一碗肉圆子汤,笑道:“尝尝,娇娘家的青菜可是才发出来没多久,嫩着呢。”   卫文康递到嘴边,没忍住直接来了一大口,青菜的清新与肉圆的浓郁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香浓而不至于油腻,让人胃口大开。“好吃。”   柳天骄笑道:“好吃就行,再尝尝这茄子,可惜家里的醋没了,不然酸酸辣辣的更下饭。”   “这样已经够好吃了。”   因着饭菜很是合胃口,本想克制些的卫文康完全没忍住,吃得肚子溜圆。两人一起把碗筷洗了,就躺到床上休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被吓到了,柳天骄没说分床的事情,卫文康也没提,辛苦了一早上的两个人,很快就沉入了梦想。   可惜没睡多久就被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惊醒了,柳天骄拧着眉低骂了一句,“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你睡吧,我出去看看。”   卫文康跟着起了床,“不睡了,一起去看看吧,听这声音好像是柳家老宅那边。”   果真,到那边一看,早里三圈外三圈地被村里人围满了。   柳天骄拉住边上一个关系不错的婶子,“马婶子,这是怎么了?好大的动静。”   对方悄声道:“你三叔的事儿闹开了,现在二房和三房正打得不可开交呢。”   柳天骄惊道:“我三叔死了,这么快?”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马婶子是知道柳天骄跟老宅那些破事的,嘴里这么说着,却是一点没耽误跟柳天骄分享的兴致,“还没有,镇上的大夫说他身体底子不错,总算是把命留住了。只是这回亏空得厉害,怕是要好好养上几年,还要舍得汤药费,买些好药材调理,什么人参、黄芪之类的,我的个乖乖,贵死个人咧。”   “那关二房什么事?”   “那钱寡妇不是二房小钱氏的亲妹妹嘛,关氏说她们姐妹合起伙来坑人呢。”   柳天骄摸了摸下巴,“听起来有点勉强啊,怎么就闹得这么凶?”   “当然不止这喽,说起来还跟你有关呢。”   柳天骄奇怪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这两天都忙着成亲干活,哪有空管他们的闲事。”   “就是你们成亲引出来的。”   柳天骄越发奇怪了,“难道钱寡妇眼见我成亲,也逼着三叔娶她?”   “当然不是,我跟你直说吧。”马婶子又把柳天骄拉近了些,“听说你三叔跟钱寡妇玩得那么狠是因为吃了药,那药多半是你家昨个儿办得席面里头的。”   柳天骄不信,“若真是因为吃我家的东西吃坏了,他们不可能现在还没有找上门来。”   “就是说,我们也奇怪着呢,可这话是村长家的大儿媳妇儿传出来的,不可能有错。”   卫文康皱眉,“怕是里头有什么误会,吃我们家席面的人那么多,怎么单单三叔出了事。”   “是这个理儿,可柳老三信誓旦旦地说过,除了你家的东西,昨天他什么都没吃。”   村里人都穷,有些不要脸的人家吃席面是冲着饱三天去的。像柳天骄他们办席,柳家几房除了柳老幺家,当天早上都是没有吃饭的。   好在里面的叫骂生很快就解答了他们的疑惑。   关氏又哭又骂,“我还当二嫂好心分我们些肉菜和酒,感激得不得了,哪知道那是故意给我们下套啊,那么重的药,你可真是怕喝不死老三啊。”   小钱氏也是一肚子气,“明明是你看到有吃的非要上来抢,好酒好肉的吃了,反倒来赖我害人,我可是比窦娥还冤啊。”   “老三是吃了你给的饭菜才出了事,偷的也是你的亲妹子,怎么就冤了,你就是诚心害人。”   “那饭菜大家伙都吃了,怎单单你家老三有事?怕不是自己有病,故意赖我们吧。”   柳老二跟着附和,“都是一家人,三弟妹你也别太过分了些。”   关氏一声哀嚎,“这说的都是什么丧良心的话啊,爹啊娘啊,你们就看着自己儿子去死,一句话都不说吗?”   柳老爹只觉丢人,“老三媳妇儿,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叫我们说什么。”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毕竟手心的肉软些,柳老娘也道:“东西是你自己拿的,那肉我们也都吃了,能有什么问题?”   “可酒不一样啊。”对,酒。关氏立马跑进屋里,翻出那盛酒的壶,“老三说这酒好,和平常喝的不一样,一定是这酒出了问题,我拿去镇上给大夫看看。” 第25章 摔碎的酒壶   柳老二一见那酒壶,脸色微变,“老三媳妇儿你冷静点,这酒都喝空了,能查出什么来。”   “你是不是心里有鬼,才不让我去查?这酒壶还没有洗过,镇上的大夫医术高超,总能看出点什么。”   “我能有什么鬼,你想查就查。”   柳老二觉得关氏不过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妇人,不觉得她能闹出什么名堂来,没想到那关氏是个厉害的,居然真的打开门就往外跑,嘴里吆喝着“我偏要查清楚到底是谁要我当家的命”。   柳老二他们想拦都没有拦得住,直到人都跑出了好几百米,才追了上来,说着好话把关氏往回拖。   关氏见状便知道自己是找到了把柄,哪里肯轻易服软。双方推搡之下,关氏一个激动失了手,那酒壶掉在石头上碎成了渣渣。   关氏还待去拾,土都盖了几层,拾起来又有什么用。便哭嚷道是小钱氏故意撞到了她,为的就是销毁证据。   小钱氏也直喊冤,“你自己拿不稳往别人头上盖什么屎盆子。”   眼见闹得不成样子,还是柳老幺站了出来,“二嫂三嫂听我一句,都是一家人,现在闹来闹去也没有意思。三哥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我们几家就先凑钱把人治好,后续的我们再说行不行?”   说白了关氏也只是怀疑那酒有问题,现在酒都没了,有人能帮着凑钱治病,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到底还是柳老三自个儿犯贱,跟钱寡妇勾勾搭搭,要不是家里没人养活,出了这档子事,关氏巴不得柳老三去死呢。   “老幺都这么说了,三嫂就给你这个面子,终究是一家人,我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只是那钱寡妇再上门要钱怎么办?”   柳老娘没好气道:“她自己不规矩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还是今上仁慈,放在前朝,她这种货色早就被浸了猪笼了,哪里还敢上门?”   小钱氏不乐意了,“老三不做人,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有什么办法?说不得是老三强逼的呢。”   柳老爹本就嫌丢人,见老二媳妇儿还敢为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说话,气得直喘粗气,“要不是她,老三能差点儿丢了命?你要是再敢向着她说话,我就叫老二休了你。”   小钱氏立马不敢吭声了,家里已经有了个寡妇,她再叫柳老二休了,娘家侄女儿们嫁不出去,嫂子弟媳能把她生吃了。   倒是本来在一旁看戏的老四媳妇儿和柳老幺媳妇儿不愿意了,柳老幺她媳妇儿还好,知道自己丈夫是什么人,无利不起早,能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便忍着没吭声。   老四媳妇儿当场就闹了起来,“凭什么,又不关我家的事,凭什么叫我家出钱?”   柳老爹为人懦弱,管教起自家儿媳来倒是气势汹汹,“凭那是你家男人的亲兄弟,你要是不乐意出钱,跟老二媳妇儿一起滚。”   老四媳妇儿又气又怕,拧了把自家男人,见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又不敢再闹,只心里把柳老幺这个只会说漂亮话的骂了千百遍。   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柳天骄见众人都散了,也只得往家走,“还以为这两家能打得头破血流呢,没想到就这。卫文康,你说这药是不是我那个二婶儿下的呀?”   “应该不是,你二婶儿看样子确实不知情。”卫文康想了想柳老二慌里慌张的样子,又道:“既然那酒是从咱们家拿的,那药有没有可能不是给三叔下的?”   “不是给三叔下的,那是给谁……”话说到一半,柳天骄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就沉了,“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没有真的吃死他们。”   柳老三吃了那虎狼药尚且差点丢了命,就卫文康那瘦骨伶仃的样子,洞房花烛夜头一遭得了趣味,岂不是直接当场咽气?到时人一死,又死得那般不光彩,谁会想到有什么蹊跷去验尸吗?完全就是杀人于无形。   柳天骄想通了关窍,怒道:“这事儿肯定是柳老二干的,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卫文康倒是反应平淡,“有证据吗?就算那酒壶没碎,你就能证明那药是柳老二下得吗?”   柳天骄不服气,“官府不会查吗?”   “既没有出人命,苦主柳老三家的又不报官,官府哪里会管?”   “那就这么算了?要是他家再发难呢?”   卫文康笑了笑,眼中也有些苦涩,险些被人所害,他岂会不介意,只是如今他们两人什么都没有,闹起来也不过是平白添些谈资罢了。“不算又能怎么办,回家吧。”   柳天骄一脚把路边的石子踢飞,下定决心,“明天去镇上找私塾,你念书去吧。”   卫文康的步子停了一下,“以后再说吧,家里活还多呢。”   柳天骄显然是提前了解过的,说起来头头是道,“又不是找到了就能立马去,我听说那开私塾的几个秀才收弟子都有些挑剔,特别是王夫子,一年上门求学的好几十人,他最多收三个。”   卫文康以前几乎没有出过村,之前去镇上也是急着找活,倒没有听过这些,“看来这王夫子才学很是不错。”   “自然,我可是仔细打听过了,这王夫子虽说只是个秀才,但才学可是比好些举人都强呢,在府城都有些名声,只是科举运道差了些。”   “那他教出的学生怎么样?”   “自然也是极好的,每年都有人能考上秀才。靠山村那个田秀才也是蹉跎了好些年,得了王夫子的指导才考上的。”见卫文康来了兴致,柳天骄挑眉,“怎么,你想拜王夫子为师?”   卫文康倒也没遮掩,“想去试试,就是不知道王夫子束脩几何。”   柳天骄说:“大家都说王夫子收束脩看人看心情。”   卫文康有些奇怪,“这是何意?”   “他喜欢的弟子可以分文不收,不喜欢的一年二三十两也是有的。”柳天骄承认他有些侥幸心理,不然也不会把王夫子打听得这么仔细,“要不你去试试,万一真叫王夫子瞧上了,咱不指望分文不收,哪怕一年收五两银子也是赚了。”   卫文康有些意动又有些忐忑,“你说我能行?”   柳天骄很是洒脱,“行不行的试试不就知道了。只是有一样,王夫子不喜欢收年纪大的学生,说是性子已定,不好教导,咱们得想个法子才是。”   至于田秀才,柳天骄也打听过了,算不得王夫子的正经弟子,不过是瞧他诚心,略微指点罢了。   卫文康皱眉,“能想什么法子?”   柳天骄把人拉到路边,一阵低语。两人心思都转到了读书上面,一时之间倒是把柳老二下毒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如今秋闱刚过,倒是各私塾招收学生的好时机,既打定了主意,两人也没有磨蹭,第二天一大早就坐了蔡大爷家的牛车往镇上赶。   因着今日是镇上赶集的日子,村里坐牛车去镇上的人不少,但大多是老人和孩子,青壮年都是直接走过去的。   有人见他们两个年轻人上车便笑道:“这有了夫婿就是不一样,骄哥儿以前可是从来都舍不得坐牛车的。”   “可不是,年纪轻轻的就这般吃不得苦,以后可如何得了。”   卫文康本就不愿柳天骄花这车钱,闻言更是羞愧,直接就想往车下走,“骄哥儿你坐吧,我走着就行。”   “下去做什么,我有钱乐意给自个儿夫婿花,不像有些人,抠抠搜搜的只会补贴娘家。”   柳天骄一把将人拉到边上坐下,朝着最先开口的那个长脸老妇人道:“不是我说,王家婶子,你好歹顾及着些家里,真要把王大叔累出个好歹,别说坐牛车,可得饿得肚子瘪瘪,路都走不动。”   王家婶子也不甘示弱,“我补贴娘家怎么了,爹娘将我养大,孝顺些也是应该的,不像有些人,亲爹刚没了就急着找小白脸。”   柳天骄瞧了卫文康一眼,“确实挺白的,不像有些人,从脸到心肝都是黑的。”   王家婶子气得咬牙,咒骂道:“光会耍嘴皮子有什么用,摊上这么个弱鸡一样的男人,以后有的是你哭的时候。”   柳天骄不以为意, “哭什么哭,我有福气着呢,郑煤婆都说了,我们家文康以后是大富大贵的命呢。”   大富大贵,就这病秧子也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听说干活儿还没十来岁的孩子顶用呢,别把柳老大留下的家业败光就算好的了。   众人脸上的讥笑很是明显,村长家的大儿媳妇儿王长秀一向自诩体面,见两人脸色不太好,站出来缓和气氛,“大家也是好意,怕骄哥儿不会过日子。”   王家婶子以为王长秀是帮她说话,阴阳怪气道:“谁说不是呢,可惜有些人不领情,把一个没什么用的男人当宝贝似的,也不怕人财两空。”   柳天骄冷笑,“我家男人再没用也不像你弟弟一样,吃喝嫖赌的,人活着倒不如没了省心。” 第26章 夫婿是个天才   要说这王家婶子为何非要与柳天骄过不去, 就是因为她这个娘家弟弟。她弟弟长得人高马大的,又能说会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青年才俊,其实知根知底的都知道, 那人完全是烂到了骨子里, 吃喝嫖赌样样都来, 不顺心了连爹娘都打。   王婶子老往娘家扒拉钱, 就是因为这个弟弟欠了一屁股饥荒。   当初柳老大还在时,王家婶子见他家底子厚, 就想把柳天骄说给自家弟弟当夫郎。除了可以拿银子养着他弟弟外,柳天骄体格大,不会像寻常姑娘哥儿一样轻易叫他弟弟打死。到时他弟弟有了可以出气的人,她爹娘不就能脱身了?   王家婶子娘家离得远,清水村这边还真没有人知道她家弟弟的底细,见他翘着像模像样的,还说柳天骄是高攀了。要不是柳老大爱子心切, 花了好多心思叫人细细打探, 柳天骄差一点就踩了火坑。   她弟弟见到手的夫郎飞了, 还在十里八乡都臭了名声, 再寻不着媳妇儿, 对着王家婶子好一番埋怨不说, 越发自暴自弃, 脾气上来了对着家里人都是直接喊打喊杀的。   王家婶子不敢怪自家弟弟, 又心疼自个儿爹娘,就怨柳天骄不识好歹,敢挑剔自家弟弟,害得自己娘家鸡犬不宁, 打那以后对着柳天骄就没个好脸色。   见柳天骄还敢提自己弟弟,王家婶子气得恨不得扒了柳天骄的皮,“长秀,你瞧他那样儿,一个小哥儿敢这么对长辈说话,还有没有礼法规矩了?你回去赶紧禀了村长,让他好生教育教育这不识好歹的小哥儿。”   王长秀可是知道柳天骄大闹灵堂的英勇事迹的,对着他当村长的公公都敢又吵又闹的,何况一个王家婶子,她是傻了才去蹙这个眉头呢。   “好了,你与他一个晚辈计较什么,待会儿去镇上要忙的事情还多了,大家都趁机休息一会儿。”   见王长秀说完就闭目养神去了,王家婶子也不好再闹,只得恨恨地瞧了柳天骄一眼,然后跟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立马把头转了过去。   柳天骄乐得落个清净,也不再言语,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在轻微晃荡的牛车上睡了过去。只剩下卫文康呆呆地瞧着路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个时辰后,牛车终于晃悠到了镇上。卫文康轻轻拍了拍柳天骄的肩膀,把人叫醒,“到镇上了,我们该下车了。”   柳天骄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打起精神来,“走吧,早点把事情办完早点回家。”   王家婶子见两人下了牛车,却不是往村里人常去买东西的西市去,有些奇怪,“这两人大早上来镇上,不买东西能干什么?”   同行的人道:“你管人家干什么,还是早些去西市吧,晚了菜肉都不新鲜了。”   王家婶子却是越想越奇怪,“你发觉没有,这两人今日都打扮得特别光鲜,特别是那个卫文康,衣服上连个褶皱都没有。”   有人猜测,“说不定去走亲戚了。”   王家婶子当初为了给自家弟弟说亲,把柳老大家里里外外都是打探了个遍,“他家能有什么有钱亲戚在镇上?”   王长秀也是知道柳天骄和王家婶子的过节的,对王家婶子这不依不饶的样子有些不耐烦,便道:“你要是有兴趣就自个儿跟上去瞧瞧,我们可是要先去买东西的。”   没想到王家婶子像有毛病一样,竟真的跟了上去,“你们先走,不管我。”   王长秀见她一溜儿烟跑了,气得一跺脚,骂道:“有毛病吧。”   柳天骄二人当然不知道有人跟了上来,寻一个路人打听了王夫子家的住处,便买了几样点心提着上了门。   因着近来文风兴盛,教书先生们的待遇一下子水涨船高,王夫子这样拔尖的更是挣了不少,家里住的是三进的大宅子。前面用来做私塾,后面两进是自家居住。   两人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柳天骄问卫文康,“什么意思?”   卫文康回道:“君子在面对困难时,应当时刻保持警觉,不断努力,以避免犯错或受到惩罚。”   “不错呀,大兄弟。”柳天骄咂摸了一下,“既然你都知道,那是不是可以少学两年?”   卫文康这回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一须发皆花白的男子走了过来,一脸严肃道:“圣人之言应当常学常新,岂能因为粗略嚼过便自得自傲。”   柳天骄见眼前的男子着一身蓝色长衫,头发也是规规矩矩地束了冠,想必也是个读书人,便问道:“难道他说得不对吗?”   那男子回道:“对也不对,最浅显的一层意思是对的,却并未能领略其深意。”   卫文康拱手作揖,“还请先生赐教。”   那男子并没有因着卫文康态度恭敬语气平和些,还是硬邦邦地说:“你既知君子应当时刻保持警觉不断努力,怎可由着身边人说出少学两年的话。”   柳天骄不乐意了,“老先生说话好生没有道理,那之前学没学过都要一直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学海无涯,读书人自当终生学习。”   “那还过不过日子,吃不吃饭了,整天只知道埋头学习,谁来养家糊口?”   那男子自小就家境不错,从未听过如此粗俗的论调,简直是有辱斯文,“你这个小哥儿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读书上能利国救民,下能明礼启智,岂能与贩夫走卒养家糊口相提并论?”   柳天骄冷哼道:“说那么玄乎有什么用,难道读书人光靠那点子墨水就能填饱肚子了?”   卫文康见那人脸色难看,赶忙扯了扯柳天骄的袖子,目光里带着祈求,“骄哥儿,别说了,我不读就是了。”   见柳天骄不为所动,又一脸惭愧地看向那男子,“先生,我夫郎也是养家辛苦,怕我书读不成反倒耽误了地里活,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那你穿成这样来这儿做什么,既没有读书的心思,就不要来浪费时间。”   “不就是让他少念几年,怎么就没有读书的心思了?我还等着他考个秀才给家里免赋税劳役呢。”   “哼,内宅不修,如何能安下心来念书?你当秀才是大街上的白菜,谁都能考不成?”   “别人不行,我家夫婿肯定能行。”柳天骄把卫文康往那男子面前一推,“不信?那你考考他。我跟你说,我家夫婿可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那男子见一个小哥儿如此嚣张,一时气性也上来了,当真出了考题,“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   卫文康接道:“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   “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许是见卫文康对答如流,那人又换了种问法:“何意?”   “君子安于现在所处的地位去做应做的事,不生非分之想。处于富贵的地位,就做富贵人应做的事;处于贫贱的状况,就做品鉴人应做的事;处于边远地区,就做边远地区应做的事;处于患难之中,就做在患难之中应做的事。”   那男子不置可否,又出了些题目,卫文康都一一答了上来。   柳天骄很是得意,“怎么样,我夫婿着实是个天才吧?”   那男子倒还算公正,“经书记得不错,经意也略懂,可会作诗写文?”   卫文康老老实实地摇头,“只背了《声律启蒙》和《千家诗》,并不会作,文章也只是自己胡乱做过几篇。”   那男子闻言怒意又起,“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何连文章都没有正经做过,也太惫懒了些,不知道童子试就要学会做文章吗?”   卫文康苦笑,“时常在作,可无人指点,作了又如何?”   “你的老师呢?”   “不瞒先生,家中贫寒,未曾上过私塾拜过师。如今学的这点子东西还是家父在时教的,自打十年前家父离世,我能做的便只是每日自己在家看书,看不懂的便多看几遍,以期能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胡闹,简直是胡闹,哪有这么念书的。”那男子做学问向来态度端正,第一回见读书读成这样的,很是愤怒,“若是个个都能自学成才,我等这些教书先生有何用,孔夫子有何用?”   柳天骄不以为然,“这不就拜师来了吗?听说王夫子是镇上最有名望的先生,只要我夫婿叫王夫子收了,凭他的天分很快就能进步神速了。”   那男子看着柳天骄就来气,想也没想道:“不收,他不收。”   柳天骄不服气,“你又不是王夫子,你说不收就不收啊。我夫婿这种天才,谁见了不得抢着要,我就不信王夫子不动心。” 第27章 拜师   那男子终是受够了这个狂妄无礼甚至可以说无耻的哥儿, 也不再隐瞒身份,冷笑一声,“我就是王夫子,我说不收这个人就不收。”   柳天骄张大了嘴巴, 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 你就是王夫子?”   那男子也就是王夫子见刚刚还在叫嚣的小哥儿一下子跟个鹌鹑似的, 感觉就像大热天喝了杯凉水,竟隐约有些快意, “如假包换。他经义虽背得不错,可别的什么都不会,也算不得什么,我私塾里头十多岁中童生的比比皆是,远没到让我动心的地步。”   显然对于柳天骄那一番吹上天的话,王夫子记得清清楚楚,这会儿丝毫不差地打柳天骄的脸。   卫文康没想到眼前人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王夫子, 又想着刚刚自己夫郎那表现, 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嗫嚅道:“学生, 学生惭愧。”   王夫子见他唯唯诺诺的样子, 不用猜就知道在家怕是被这个哥儿常年骑到头上作威作福的, 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你好歹也是个男人, 又不是那种嚣张自得的,如何竟管不住自家夫郎,让他在外胡说八道坏你声名?”   卫文康脸色更白了,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柳天骄倒是回过神来, 一点儿没有认识到自身错误的意思,大言不惭道:“他是我家赘婿,吃我的喝我的,本就应该叫我管着。”   王夫子没想到还有这般内情,对着卫文康越发心情复杂,“读书本就是一条险径,多少人因着其丰厚的回报前仆后继,可最终能读出个名堂来的都是了了。你家境如此,以后遇到些困难怕就只能往后退,如何能有所成就,还是算了吧。”   “不收就不收,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干什么。”柳天骄拉着卫文康就要走,“还愣着干什么,没听明白吗,人家嫌你穷。”   王夫子从未见过如此不讲理的哥儿,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我怎么嫌他穷了?”   柳天骄义正言辞,“说他家境不行,以后遇到困难就往后退,不是嫌他穷是什么?”   王夫子被气得口不择言,“我是说他没骨气,叫一个哥儿管得跟孙子一样。”   柳天骄讥笑道:“你看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没我供他吃喝,他还活得下去?管得像孙子怎么了,我就是他再生父母,没让他直接叫爹就算好的了。”   王夫子觉得自己再听这哥儿说一句话,就能直接气得去见阎王,赶紧摆摆手,“走,你们走,别在这儿脏了我的地儿。”   “走就走。”柳天骄直接把卫文康拉了一个踉跄,“我看你这书也别读了,回家种地吧,累死了也是你的命,谁叫给了机会你不中用呢。”   眼见局面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卫文康满腔的绝望再也掩饰不住,却还是努力正了身子,朝王夫子深深一揖,“多谢夫子赐教,小子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能在最后得您证明我好歹学了些东西,也不悔了。”   王夫子当了这么多年的私塾先生,如何不知道贫寒子弟念书的艰难,可明明此人天赋不错又肯努力,却读不起书还要叫一小哥儿随意欺辱,那么瘦的身子骨,真回去干农活,怕是没几天就要叫累死。   罢了罢了,今日能得见他也算是缘分,若不能拉他一把,以后想起来怕也是一桩心事。   见两人都要走到巷口了,王夫子终是把人叫住,“这小子我收下了。”   柳天骄转过头,还有些不太高兴,“怎么还出尔反尔呢,我还说能把读书钱省下来。”   王夫子也不与他废话,只一句:“你还想不想你夫婿考上秀才飞黄腾达了?”   柳天骄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想。”   王夫子见把人拿捏住了,冷哼一声,“那就别说这些没用的。束脩是一年十两银子,你回去好生准备吧。”   “十两?”柳天骄惊呼出声,“不是说只要六两吗?还有些家境贫寒的,只给五两。”   “你不是想他少学两年吗?六两也行,一年叫他少学些,到他考秀才就要十年。”   “那十两呢?”   “五六年吧。”   “怎么差距这么大,你不是在唬我吧?人家可都说读书人是最讲信用的。”   王夫子一脸严肃,“唬你做什么?他本来年纪就大了,多拖几年记性都不好了,念书的效果自然是大打折扣。”   柳天骄咬咬牙,“行吧,十两就十两。”   王夫子领着两人进了门,交代前来的小童,“领着这位夫郎去把束脩交了。”   柳天骄:“……”这老头收钱可够利索的,还怕自己赖账不成?   王夫子就当没瞧见柳天骄那奇奇怪怪的眼神,自己带着卫文康就进了前面的课堂。里面一水的小萝卜头,最大的不过十二三的样子,眼神囧囧地瞧着卫文康这个陌生人。   “夫子,这个叔叔好漂亮啊,是新来的先生吗?”   王夫子轻咳了一声,“不是先生,是你们的同窗。”   不大的课室里立马跟炸了锅一样,“同窗,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当我们的同窗呀?”   卫文康有些羞愧,硬着头皮道:“我读书读得晚,以后还请各位同窗多多指教。”   一个五六岁的娃娃见他态度不错,用还没脱去奶味儿的声音问道:“那你以后是不是要叫我们师兄啊?”   边上的小屁孩一本正经地说道:“用得着问吗,他比我们入门晚,当然要叫我们师兄。”   奶娃娃有点不敢置信,“可他都跟我爹一般大了啊。”   “读书又不讲年纪,我哥比我年纪大好几岁呢,到现在连个童生都没有考得起。”   估计比他哥还大好几岁同样还没有考上童生的卫文康:“……”   这些孩子明显还没到长袖善舞的年纪,说出来的话直戳戳地伤人心。王夫子怕卫文康忍不住找张桌子钻进去,拍了拍桌子,“好了,刚刚布置的任务都完成了吗,没完成的抓紧,待会儿可是要抽查的,谁要是没完成今晚不许回家。”   一群萝卜头立马安静了下来,脸上全是心虚害怕,王夫子说不许回家可不是吓唬人的。   这私塾专门在边上的厢房里留了两个房间,每个房间里就摆了一张大床一个长桌,谁要是完不成任务就被留堂。待到天黑时还没完成,王夫子就会叫小童去他家报个信,然后被安排着吃一顿特别难吃的晚食后睡下,第二天天刚亮就被叫起来读书。   吃不好也睡不好,还要叫家里人知道被先生罚了,回家再领受一顿竹笋炒肉。但凡尝过留宿滋味儿的学生,提起来都是心有余悸。   王夫子见课堂终于安静了下来,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给卫文康指了指一个后面的位置,“以后你就坐在那儿。不要小瞧了你这些同窗,除了去年刚入学的那两个娃娃,都是把四书五经读数了的,还有一个已经考上了童生,若不是年纪小,需要磨练一下心志,已经去了隔壁的科考班了。”   这么小的孩子竟已经是童生了。卫文康哪里还敢大意,忙道:“学生一定谨记教诲,认真向各位同窗学习。”   从私塾里出来,两人同时长叹一声,然后猛地笑了起来。   柳天骄拍了拍卫文康的肩膀,“可以啊,小伙子,装得真跟个受气包一样,把王夫子哄得一愣一愣的,倒是可怜我枉做了坏人,出来时那小老头还悄悄对着我翻白眼呢。”   卫文康也看见了王夫子的小动作,好笑道:“先生也是个真性情的。”   没错,两人昨日筹谋了一番,觉着自家无权无势,卫文康年纪又大,若想要王夫子破例收下,必然得有能打动人的地方。一个是才学,另外一个便是博取同情了。   卫文康感叹,“还是先生仁慈,不然这点小伎俩哪里能成。”   “就是收钱黑了些,他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凶恶,故意敲诈我出气呀?”一年十两银子在镇上来说算是收的比较高的了,不过以王夫子的本事和名望来说,倒也值得。   卫文康从袖口取出一个小布袋来,递给柳天骄,说:“先生给的,说让我自己收着买纸笔。”   “什么东西?”柳天骄说着打开来,赫然发现里面竟是五两银子,好笑道:“这小老头,竟然花我的银子做人情,倒是个有趣的。”   “先生也是怕我为难,这钱你收着吧。”   柳天骄把布袋递了回去,“给你的你就拿着吧,别辜负他一番好意了。”   卫文康不愿意要,“家中也不富裕。”   “既然让你入赘,养你也是应当,你只管好好读书,银钱的事情交给我就是了。”   柳天骄也不是傻大方,卫文康能把这钱主动交给他,便说明是个信得过的人,那银钱放在谁手里不一样。读书人都想得多,自己表现得越是大方信任,卫文康便能多记自己一份情,何乐而不为呢?   卫文康见柳天骄坚持不收,果然有些意动,“那便留着明年交束脩吧。” 第28章 注定被流言中伤的一生……   事情是办成了, 银子却是又损失了不少。柳天骄粗粗算了算,自打他爹去世,办丧事花了五两银子,村长那里送了五两银子, 给卫文康的聘银十两, 再加上成亲时的三百文谢媒钱、五百文聘礼钱、五百文席面钱, 如今拜师又去了十两。   光这些大头, 竟已花了三十多两银子,如今家中存银只剩下堪堪三十两。以家中每年十三四两银子的入账来算, 去掉日常开销,剩下的银子只够给卫文康交束脩,买铺子便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柳天骄想着他爹在世时的心愿,觉着还是得另外想个法子赚钱才是。做什么好呢,要不卤猪下水去卖?可卤猪下水是个辛苦活,清洗、卤煮都耗费时间得紧,自己还要照看家里的田地, 根本忙不过来, 卫文康又不是个能干的, 想想真真是愁人的紧。   好在如今卫文康拜了王夫子为师, 以后日子也算是有了个盼头。柳天骄瞥了一眼全身上下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卫文康, 叹了口气, 犹豫半晌, 还是在路过医馆的时候把人拉了进去。   “大夫, 麻烦你给我家夫君瞧瞧身子。”   “可是生过什么大病?”老大夫还未搭脉眉头就皱了起来,好好的一个年轻小伙儿,怎么就干瘦成这样。   卫文康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并不曾生过什么大病。”   老大夫细细把过脉, 眉头锁得更紧了,不是生过什么大病,身体却虚的快垮了,竟像是饿的。如今风调雨顺的,老百姓日子再不好过,糙米粥总能喝上两碗,居然有人能饿成这样。   老大夫又看了看圆圆脸、气色红润的柳天骄,问道:“你说他是你夫君?”   柳天骄点了点头,“是啊。”   老大夫怒意一下就压不住了,“胡闹,你当人夫郎的,怎么能如此苛待自己丈夫,竟要把他活活饿死。”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顺便来医馆看病的人多得很,听到老大夫这话,一片哗然。   “什么人啊,自己吃得跟头猪似的,把夫君活活饿死。”   “太恶毒了,兄弟,你快去县衙告他谋杀亲夫,我们大家伙给你作证。”   “就是,非得去问问他爹娘,怎么教养的孩子。”   柳天骄哭笑不得,“干我什么事,他到我家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了。”   “还在推脱,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瞧你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当大家伙是傻的吗?”   “告官,小子你一定要去告官,我们镇有这样的祸害真是丢人。”   卫文康见柳天骄百口莫辩,又是羞囧又是羞愧, “我家夫郎说的是真的,未成亲前我便是这般模样。”   众人哪里会信,“你不要再帮着遮掩了,这么多人都在为你做主呢,他能对你怎么样?”   老大夫也是义愤填膺的样子,“再这样下去你命都要没了,还怕他做什么?”   卫文康一张死白死白的脸涨得通红,“小子说得是真的,我们成亲还不到十天。”   “是真的?”   柳天骄服了这些瞎起哄的人了,“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我俩清水村的,这些天入赘的就我们一对,一问便知。”   原来是入赘的,就说怎么会有人如此苛待自己丈夫。众人一下子反倒更觉得柳天骄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一个身着宝蓝色锦缎的中年男子神色凄惶地看着卫文康,颇有些物伤其类的样子,“兄弟,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入赘这条路哪是那么好走的。”   柳天骄眼睛尖得很,一眼便瞧见那男子脖子边上长长的指甲印,无语又同情,“大哥,往好处想,你身上穿的可是绸缎,比我们这些泥腿子强多了。”   那男子听到柳天骄这话,跟蔫答答的老猫突然被扔了个炮仗一样,浑身写满了愤怒,“太过分了,我们的尊严和幸福是一口饭一身破衣服就可以弥补的吗?再这样信不信死给你们看。”   柳天骄被愤怒又有些癫狂的老大哥吓到了,赶忙往卫文康身后窜去,“快,你快劝劝他,死了我可赔不起。”   卫文康只得劝道:“大哥,冷静,冷静些,你要死了可不正让奸人得逞了吗?”   “就是,他家那么有钱,一定会立马娶个更年轻好看的。”   那男子闭上眼睛,一脸的痛苦,然后下定了决心,“对,我要好好活着,不让那贱人得逞。谢谢你兄弟。”   半柱香过后,两人终于浑身邹巴巴地从里面挤了出来。   卫文康见柳天骄衣服上的袖子都被人撕烂了,很是愧疚,“你还好吧,对不住,他们不清楚情况。”   “没事儿,就是可惜了衣服,好在老大夫送的都是好药,值不少银子,足够买几件新衣服了。”柳天骄非但没有一点愠色,还有些兴奋,“那老大哥家里的夫郎好生厉害,供得起丈夫穿绸缎,还在家说一不二,你瞧见没有,那大哥脖子上都是指甲印呢。”   卫文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你不觉得那个夫郎太过分了些?”   柳天骄摆摆手,“过分什么呀,你瞧那老大哥面色红润的,去医馆也不看什么伤,只说自己心里郁结,一番唱念做打看着挺像样的,转头却又开开心心逗鸟,过得好着呢。”   卫文康皱眉,“你意思是那老大哥在说谎。”   柳天骄撇撇嘴,“也不算说谎吧,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做这些样子给外人看,搞得他夫郎跟逼良为娼似的,若真让他和离或是去死,你看看他敢不敢。”   卫文康觉得柳天骄这般说话不对,“若是他夫郎对丈夫多些关爱和体贴,老大哥也不会如此郁结。”   “再关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看那老大哥就不是什么老实的,就不能给他好脸。”见卫文康脸色不太好看,柳天骄猛地反应过来,要糟。   “你跟他可不一样,心地善良会读书,顶着那些老东西的威逼利诱给我条活路,我真的觉得好走运啊,能够遇到你。”柳天骄圆圆的脸上堆满了笑意,眼中带着谄媚,跟个在外凶神恶煞在家却一下子温顺的小狗一样,样子颇为喜人。   卫文康有些不好意思,骄哥儿虽说凶悍点,其实单纯得紧,自己怎么能如此小家子气,因着一句话就想东想西,忙道:“哪有,你也很好,还辛辛苦苦供我念书。”   “是吗?那我们两个都是大好人。大好人肚子饿了,我们快点回家吧。”   柳天骄说着拉卫文康去坐牛车,让人一点儿没想起来他刚刚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村里人好不容易来趟镇上,买的东西都不少,回去又正是太阳顶着嗮的时候,坐牛车的人比早上多了不少。   见柳天骄两口子手上抱着不少药回来,有人就调笑道:“成亲这才几日就去看大夫,骄哥儿你这也太着急了些,可别把人家卫小子熬坏了。”   村里年轻人除了摔断胳膊腿,轻易是不会去看大夫的,唯一的例外便是生不出孩子,看不孕不育。见柳天骄两个都没带伤,众人便以为他们是着急要孩子。   卫文康道:“各位婶子嫂子误会了,骄哥儿是想给我补身子。”   “知道知道,补身子生孩子嘛。”   柳天骄:“……”我这注定被流言中伤的一生。   王长秀咋舌,这么些药可得不少钱,“骄哥儿对夫婿倒是舍得。”   “这点药算什么,人家还要送夫婿读书呢。”王家婶子冷笑道:“十两银子一年呢,我就说怎么看不上我家弟弟,原来是脑子有毛病,等着补贴小白脸呢。”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十两银子一年,骄哥儿你疯了吗?”   “你爹攒些家底不容易,你倒好,一下就叫人哄完了。”   小钱氏也在车上,嫉妒得要发狂,“柳天骄你疯了?有这些银子怎么不想着孝敬孝敬爷奶。”   有人倒是还算清醒,“能叫王夫子收下,说明卫小子也是个有出息的,骄哥儿现在花了钱,以后就能跟着享福。”   “享什么福,我可是亲眼瞧见了,人王夫子就是瞧卫小子可怜,要他真有什么才学,能收十两银子一年?”   王家婶子颇有些得意,幸好今天她跟着去了,不然叫村里人知道卫文康被王夫子收下了,以为他是个有能耐的,可不就叫柳天骄那个贱人嘚瑟起来了。“人家王夫子就是心善,但凡有点天分的穷苦孩子,人家可都是只要五两银子。”   原来如此,就说这卫文康要是有天分早就中童生了,众人刚起的心思一下去了大半。   小钱氏倒是越发不甘,“听到没有,骄哥儿,咱们县一年中秀才的才几个,你可不要拿着钱去糟践。”   柳天骄正想说出真相,却被卫文康拉住了。王夫子本是一片好心,自己悄悄把钱给了骄哥儿也就算了,怎还好当众戳破让他老人家难做。   “多谢各位关心,我一定刻苦读书,叫骄哥儿过上好日子。”   小钱氏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什么大话呢,不过是不想在家种地罢了。 第29章 创业   众人也是神色怪异, 男人的话要是能信老母猪都能上树,不过是给骄哥儿画大饼呢,一时之间大家看柳天骄就跟看傻子似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村口,柳天骄和卫文康赶忙跳下车走了。流言却是跟长了翅膀一样, 飞得村里到处都是。   卫文康跟着去地里干活, 都要被问上一句, “你不是要读书吗, 怎么退学了?”   总之,没人相信卫文康能读出个名堂来, 就像没人相信柳天骄他一个小哥儿能当屠户。   “骄哥儿,不是我不给你留,圈里的猪都两百斤,你一个小哥儿哪里按的住,到时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爹交代。”   “蒋大叔,您放心, 我打小就是天生神力, 别说一头两百斤的猪, 就是四百斤我也按的住。”柳天骄说着就要去抬院子里的石磨给他看。   蒋家强赶忙把人劝住, “别抬, 那玩意儿重着呢, 万一不小心伤者腰就麻烦了。”   柳天骄说:“没事儿, 闪不着, 不给您露一手您不信。”   “信,我信。”蒋家强见他跟吃了称砣一样铁了心,很是为难,“骄哥儿, 谁见过哪家小哥儿抛头露面做屠户生意的。猪可不便宜,到时宰了卖不出去,你可不就亏大了。”   “没事儿,亏了算我的,买猪的时候咱们就银货两讫。”   “那你能保证跟你爹在时一样,三两天就来拉头猪?”蒋家强的媳妇儿全氏忍不住从屋里跑了出来,对着蒋家强骂道:“不是我说你,年纪一大把了还是不会办事,真要把猪卖给骄哥儿,到时他赔了银子不说,拖上十天半月不来拉猪,咱们白白养着不也费饲料钱。”   柳天骄明白了,怪道说蒋家有钱不挣了,原来是怕猪卖得不及时,想必是有别的屠户找上门了。也是,这十里八村家家都养猪,可多的也不过两三头,自己吃一头,剩下的等到过年的时候拿出去卖。   蒋家却是不一样,他们整个家族都是养猪为生的,每家屋里都是二三十头,蒋家强家更是常年保持在四五十头左右。柳老大在时他们就是最可靠的货源,因着常年合作,价钱也比别处要得低。   全氏想涨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除了柳老大,哪里去找那么稳定的买猪,到时猪卖不出去问题就大了。   如今柳老大去了,两口子在家正发愁呢,林屠户找上了门来,说是十斤肉多给一文钱。可别小看这一文钱,一头猪二十文,她家一年五十头猪,可就能多一两银子,全氏怎么可能不动心。   蒋家强倒是不贪图这一两银子,可他是男人,向来觉着哥儿跟姑娘一样不顶用,怕柳天骄不中用,又白白失了新的主顾。   两人早就打定了主意,任凭柳天骄磨破嘴皮子也没用,只得悻悻地回了家。   卫文康见他一脸郁色,问道:“这是怎么了,收猪不顺利?”   柳天骄一秃噜把事儿说了,完了抱怨道:“我就说哪个不要脸的撬我墙角,感情又是那个姓林的。”   “林屠户?”   “可不是,以前跟我们抢铺子,现在连猪也要抢。那蒋家也是个没眼光的,也不瞧瞧姓林的那样,什么好的坏的都一股脑塞给客人,谁爱上他家买肉去,怕是一头猪七八天都卖不完。”   卫文康没干过屠户这行,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那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柳天骄往长凳上一趟,翘着二郎腿道:“姓林的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就让他们亲热几天试试。”   “没有林屠户还有别人,还是要让人相信你能把家里的生意撑起来。”   “所以我预备这些天不卖猪肉了,家里的铺子也不能空着,改卖猪下水。”   卫文康是知道柳天骄做猪下水的手艺的,点点头,“倒是个不错的营生,就是你不收猪,哪里来的猪下水。”   这东西便宜量也有限,一个屠户家一天都不一定有一副,想专卖这个的话光进货就是个大问题。   “所以我不打算自个儿去买,就在家收,且专收拾掇好的。”   住在镇上的也不一定都是有钱的,好些无钱无地的贫民就靠男人打零工维持生计,哥儿姑娘在家除了浆洗衣裳给人做饭,是找不到挣钱的活计的,想来不排斥洗下水赚些钱。   卫文康也觉得这法子可行,如今地里的事儿都已经忙活完了,两人也不耽搁,下午就跑去镇上寻人和买材料去了。   如柳天骄所料,想赚些小钱的人不少,只是都心有顾虑,怕弄好了柳天骄又不收,白白亏了银子。   柳天骄二话没说,一家给了十文押金。他倒不怕人家贪他的钱,身边有个读书人呢,直接写了个字据,押金是多少、收获的价格是多少、质量要求是什么都说得明明白白。   大家没了顾虑,想着一天赚个几文给家中孩子买个鸡蛋吃便挺好,倒是完全没想到后头能靠着这个把家里撑起来。   说好了猪下水的事情,两人又跑去买卤料,八角、茴香、草果、陈皮、香叶……零零总总加起来近二十种。   这么多调料,别说吃过,卫文康以前听都没有听过,不由好奇,“骄哥儿,你如何知道这些的?”   柳天骄说:“我以前跟爹去县城一个大户人家送猪肉时见厨娘在那煮猪下水,香得很,便忍不住多瞧了一会儿,那厨娘见我年纪小,便好心给我尝了两块,我觉着好吃得紧,很是夸奖了一番。那厨娘听得好笑,便说是近二十种香料熬出来的。”   卫文康接话道:“然后呢?”   “然后我便问她哪二十种,是不是好些我听都没有听过。许是估摸着我年纪小,知道调料也没用,便说了与我长见识。”   卫文康讶道:“你就这么学会了?”   柳天骄很是嘚瑟,“那当然,我从小就有当厨子的天分,家里猪下水又多,试了几回便得出了一个不错的配方,卤出来可不比那厨娘做的味道差多少。”   卫文康见他笑得灿烂,眸子如星辰般耀眼,心口猛地动了一下。   卤味这东西说麻烦倒也不是很麻烦,就是废人得紧,东西放进去得时时盯着锅,卫文康别的不行,看起书来精神头倒是不错。   柳天骄便让他直接把看书的地点转移到了厨房,自己抽身再去村里收了些豇豆、土豆,预备做些凉拌的素菜。   待到浓油赤酱的香味儿铺满了屋子时,柳天骄忍不住捞了一截肥肠出来,一口咬下去,面软糯烂,麻辣中带着一丝回甘,让人直接停不下嘴来。   因着今天只是试菜,锅特别大,里面的东西却是没有多少,卫文康见柳天骄一口接一口,半晌实在没忍住悠悠开口,“好吃吗?”   “还行。”柳天骄自顾自吃着,好像一点儿没发现某些人幽怨的眼神。“待会儿给邵叔叔他们送些,再送些给娇娘家,这些日子可多亏了他们照顾。”   卫文康张了张嘴,默默地把眼睛又挪回了自己的书上,不过口腹之欲,其实也没有什么。   那锅里的香味儿又咕咚咕咚飘了一炷香的时间,柳天骄拿大铁勺把已经炖得金黄软糯的猪下水捞出来,放在砧板上细细切了,又趁着热乎气还没散,装在碗里就预备给人送过去。   “卫文康,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卫文康放下书起身,以为柳天骄是要他帮忙干什么活,结果人还离着一步远就被塞了满满一大口的卤猪杂。   “香吧?”柳天骄笑盈盈地看着他。   卫文康下意识地点点头,那股子麻辣鲜香刺激太大,嘴巴自动就开始咀嚼。   柳天骄把一小碗卤猪杂递给他,“喏,给你留的,待会儿和着糙米粥下饭,现在吃也行。我要先把几家的卤猪杂送了。”   卫文康觉得自己馋嘴的样子有些丢人,忙道:“你去吧,我等你回来一起吃。”   柳天骄应了,然后提着篮子就出了门。先去的是邵壮家,他们一起归家的老兵,除了柳老大舍得花大价钱娶了个自己中意的小哥儿,别的都是看着手里的钱将就,只要顾家不懒,脾气差点丑点都使得。   邵青娶的就是一个其貌不扬脾气极大的老姑娘,好在这老姑娘勤快顾家,两个人吵吵闹闹这么些年,感情不睦,家底子却是攒了些。邵青有时喝醉酒也会跟柳老大抱怨,说娶了这么个不讲理的婆娘,日子过得很是憋屈,但酒醒了看他婆娘里里外外操持,又只得把日子将就着过。   柳天骄是有些杵这个婶婶的,见来开门的是她,弱弱道:“我卤了些猪杂,给邵大叔他们下酒,味道还不错,您别嫌弃。”   对方一双三角眼往柳天骄拿出的大碗里一扫,没甚表情道:“知道了。”   “那您拿着,我就先回去了。”柳天骄把东西往前一递就想走。   “等等。”邵青他婆娘接过东西,冷声道:“以后别送了,我们家不差这点子东西。” 第30章 香味儿打脸   柳天骄先是愣了一下, 接着像被人当众给了一巴掌一样难堪。他知道自从大闹灵堂后,村里很多人对自己的态度都变了,也知道邵大叔他们几个的家里人对他是有意见的,可直面如此浓烈的厌恶感, 他还是有些不太能接受。   “桂花婶, 知道您家不缺这点东西, 我, 我只是想表示一下谢意。”   许是柳天骄的有些软弱的态度让人觉得好欺,邵青他媳妇儿脸上的嘲讽更加不掩饰, “谢什么谢,你只要不再给我们家找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柳天骄可以对柳老爹柳老娘发火,可以对村里任何人发火,可在方桂花面前连生气的立场都没有,谁让他实实在在受了邵大叔他们的恩惠呢。总不能人家帮了他,他还与人家家里人闹得不可开交,未免太过忘恩负义了些。   “您放心, 以后不会了。”   “最好是不会。”方桂花冷哼一声, 然后“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柳天骄呆呆地看着这个自己以前无比熟悉的大门, 明白今后可能是再不好进了, 眼泪刷一下流了出来。   如今地里庄稼该收的收, 该种的种, 算是比较清闲的时候。邵青带着大儿子邵壮去镇上的粮行做工, 工钱不错, 人也着实辛苦,凌晨天还没亮就开始赶路,回到家的时候天早就黑透了。   打一盆凉水把身上冲干净,顾不得把肩膀上的血泡挑破, 邵壮就冲到厨房吆喝道:“娘,饭菜还有多久,我都要饿死了。”   方桂花照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吃吃吃,回来就知道吃,你是饿死鬼投胎呀。”   邵青不高兴地回了一句,“孩子累了一天,中午就吃了个干饼子,饿了不正常?”   方桂花习惯了在家里说一不二,见邵青还敢帮着回嘴,把手里的锅铲一扔就冲出了灶房,怒骂道:“这年头谁不饿,都像他一样爱叫唤,房梁顶都得叫他掀破。”   邵青很想跟她对骂,无奈实在是累得没有什么力气,便由着她跟个疯狗一样狂吠。   良久,叫骂声才总算是停了,家里众人皆是松了口气。邵壮也不敢再去惹他娘,只捂着肚子一个劲儿地吸溜饭菜的香味儿。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饭菜总算是上了桌,一如既往加了过多的菜叶子而显得绿油油的糙米粥,一小盆个头小小的红薯,至于饼子,那是白天干活的时候才吃的,晚上只随便吃个三四分饱,能勉强把肚子混过去就行了。   大人孩子们显然都习惯了这样的晚食,连只有五六岁的小儿子都不敢吭声,只捧着碗吃得香甜。毕竟方桂花会过日子是出了名的,家里不论谁她都恨不得不吃饭只干活,不然也不会短短一二十年便攒出一份不错的家业来。   出乎意料的是,饭吃到一半,方桂花起身去灶屋里又端出一个小碗来,不甚在意地放在了桌上。   众人见她那样儿没想到能是什么好东西,结果凑过去一瞧,竟是碗卤得金黄油亮的猪杂,餐桌上沉寂的气氛一下子跟炸了锅的开水一样热闹了起来。   “肉,居然是肉诶。”   “咱们家上回吃肉都是两个多月之前的事儿来吧,我都快忘了肉是什么滋味儿了。”   “不是肉,是猪杂,以前柳大伯老给咱们家送的那种。”   见孩子们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方桂花冷哼一声,“不就是点子猪下水吗,激动个什么劲儿。”   有肉吃谁还顾得上她那点阴阳怪气呀,邵青给孩子们都夹了些,“尝尝好吃不。”   小儿子仗着方桂花疼爱性子是最活泼的,三两口把一筷子卤猪杂下肚,立马大声回道:“好吃,还要多多的吃。”   邵壮也点了点头,小声道:“香辣中带着回甜,味道真是绝了。”   “果真那么好吃?”邵青狐疑着夹了一块儿,然后差点儿香迷糊,直接问方桂花,“哪里买的,明天再买些回来,再给我打一两浊酒。”   方桂花嗤笑一声,“一屋子没出息的,八辈子没吃过肉吗,臭熏熏的猪下水说得跟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二女儿给她夹了一筷子,笑道:“娘,你尝尝,是真的好吃。”   方桂花冷笑着把东西递进嘴里,然后眉头便皱了起来。   小儿子有些奇怪,“娘觉着不好吃吗?”   是太好吃了,好吃得有些打脸。方桂花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又没舍得,冷着脸回道:“就那样儿。”   小儿子不信邪,“怎么会就那样,娘你再尝尝。”   方桂花瞪他一眼,“尝什么尝,吃你的。”   邵壮便知他娘这是恼羞成怒了,也不敢直说,只背着她偷偷给自家亲爹使了个眼色:瞧,死鸭子嘴硬。   七八个人把卤猪杂一扫而空,砸吧着嘴巴还有些意犹未尽,邵青也没有吃够,再次叮嘱方桂花,“明个儿别忘了再买些卤猪杂回来。”   上哪买去,刚和柳天骄说了不再来往,方桂花才拉不下那个脸来,没好气道:“你是有多大的家底啊,说买就能买?”   一再被驳了面子,邵青语气也不好了,“我家底再薄也不会一点子猪杂都买不起,给你脸了是不是,成天逼叨逼叨的。”   方桂花见他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再说什么,转过头又把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吼了个遍。   住在她家隔壁的李大娘真是烦不胜烦,“这方桂花是有毛病吧,一天不骂人就跟要她命一样。”   她家老头子也是直摇头,“可惜了邵青,多好的儿郎,娶了这么个东西。”   “谁让他家穷呢。”李大娘同情中带着些得意,“亏得我持家有度,叫咱家这几个孩子嫁娶的时候都有底气,不挑这些泼辣货。”   几个儿子都是一脸认同加佩服,唯独岩小子不太认同,“有些脾气挺好的,又不是个个都像方婶子这般过分。”   李大娘冷笑一声,“待你娶了这种就知道好歹了,看你邵大叔叫她磋磨的,精气神都没有了。”   岩小子嘀咕一声,“说得好像我想娶就能娶得到一样。”   李大娘急了,“你什么意思,还真想娶个这样的?”   岩小子他爹是知道自家儿子那些小心思的,见状忙帮着转移话题,“扯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你听见没有,他们家今天闹这一出好像是因为什么卤猪杂?”   李大娘也是个爱听闲话的,果真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我听着也是卤猪杂,那玩意儿果真有那么好吃?”   岩小子闻言不禁砸吧了一下嘴,“确实好吃,我做活时跟着师父大大小小的饭馆吃过不少,见没尝过哪家的猪杂有骄哥儿家的好吃。”   谁不知道岩小子的嘴是最刁的,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来了兴致,“咱们明个儿也买来尝尝,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   李大娘不乐意了,“柳天骄那个五大三粗的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别浪费这个钱。”   岩小子他爹也是个好吃嘴,说道:“骄哥儿怎么不能做出好吃的来,柳大发在世时可是说过,骄哥儿调理饭食很有一套,我看你就是抠。”   “我抠怎么了,不抠能养活家里这么多张嘴?”说着两人又是你来我往一番争论。   岩小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还说人家凶呢,他娘也不是什么善茬啊。   柳天骄可不知道自家的卤猪杂惹出了这么多官司,送完东西回到家便倒头睡了。第二天早早拉着卫文康起来卤猪杂拌凉菜,忙得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往镇上赶。   “卤猪杂嘞,新鲜出锅的卤猪杂嘞,不好吃不要钱,走过路过的都来瞧一瞧。”   柳天骄不死心地又喊了一遍,见路人时不时往这边瞟几眼,看起来有些兴趣又不上前,急得嘴上都要起燎泡了。   “你说这些人怎么回事,过来尝一口又不要钱,光看着做什么?”   卫文康想了想,“怕尝了不买你找他们麻烦吧,毕竟是肉食。”   柳天骄无奈,“我父子两个都在这做了多少年生意了,什么时候干过强买强卖的事情,这些人也忒小心了些。”   卫文康便指着前面不远处给他瞧,“卖糕的,有人尝了又不要,还闹着呢。”   怪不得呢,原来是这颗老鼠屎。这卖糕的柳天骄认识,外地过来的,几月前便开始推着一车沾满了坚果看起来很是好吃的糕点到处叫卖,众人没见过这新鲜玩意儿,又听说随便尝,不好吃不要钱,好些便当真去尝了。   不尝不要紧,一尝就上了当,五文钱一两的东西,怎么切都是一斤往上,一块便抵得上壮劳力三四天的工钱,有几个买得起的?   可一旦露出不买的意思,几个提着长刀的大汉就从周围窜了出来,再威武的人也得当场服软。   以前这卖糕的离得远,柳天骄没当回事,谁知道今天居然把摊子挪得这么近,一下子就影响了他卤猪杂的生意。   柳天骄气结,又不好强出这个头,一脸郁闷地问卫文康,“那咋整?”   对方又指了指对面的包子铺,“闻到香味儿没有?” 第31章 挣钱啦   柳天骄下意识捂紧钱袋, “怎么,你饿了?我跟你说,那家包子也就是闻着香,其实味道很一般, 又卖得贵。再忍忍, 回家我剁些上好的猪肉给你包, 肯定比他们家的好吃。”   卫文康哭笑不得, 见惯了柳天骄阔气的样子,今个儿才知道他其实也还是挺会过日子的。“我不是想吃包子, 就是想着咱们不如也点上火把猪杂再煮一会儿,香气出来了人也就引过来了。”   柳天骄双手一拍,“还得是你们读书人脑子活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你看着摊子,我现在就进屋搬炉子点火。”   那炉子还是柳老大之前放在铺子里的,冬天拿来取暖,跟家里的土灶比起来小了不少, 好在火力还是不错, 没一会儿锅里便咕咚咕咚开始冒泡, 麻辣鲜香的肉味儿一下把对门的包子香盖了个干净。   好些路过的人脚步慢了下来, 有意无意地往这边张望, 明摆着是意动了。柳天骄忙把卫文康拉到摊子前, 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扬声道:“大哥, 尝尝,卤猪杂,十几种大料熬出来的猪杂,香辣软乎, 好吃得紧哩。”   卫文康多聪明的人,刚还有些不明所以,一听柳天骄这话就反应过来是让他装作客人,配合着大声问道:“怎么卖的?”   “两文钱一份,三文钱两份,划算着呢。”柳天骄说着夹起一块儿卤猪耳朵递给卫文康,“您尝尝,吃着满意再买。”   细细咀嚼完,卫文康点点头,颇有些矜持地说道:“味道还成,来两份吧。”   “好嘞。”柳天骄说着赶忙拿油纸细细包上两份猪杂,递给卫文康,笑眯眯地说:“感谢惠顾,吃得好以后常来。”   卫文康点点头,拿着东西就朝着人多的东边走去。大概走了有二三十米远,卫文康耸耸鼻子,似乎是有些禁不住美食的诱惑,竟悄悄把那油纸包打开一个小小的角,拿手就捻了几块儿来吃。   众人见这俊俏的小伙子刚刚还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转头就偷摸吃了起来,感觉颇有些好笑,也不禁想象那小哥儿卖的卤猪杂到底是有多好吃。   一个衣着还算体面的大娘忍不住问卫文康:“小伙子,你的卤猪杂买成多少钱?”   卫文康记性好着呢,立马发现这个大娘在刚刚往摊子前望的那波人里头,且她距离摊子不算远,想必是听到了骄哥儿说的价钱的,如今问自己,不过是怕上当受骗,套自己的话呢。   卫文康也不多言,只是简单回道:“三文钱两份。”   大娘又问:“味道果真好?”   卫文康只是淡淡道:“是不错。”   他越是这样装模作样的,大娘便越发肯定这卤猪杂味道不错,不然如何叫一个看起来颇为傲气的书生都说好?又听说这猪杂价钱实惠,大娘也不再犹豫,当即便到了柳天骄的摊子面前。   “你这卤猪杂真是用十几种大料熬出来的?”   “可不是嘛,专门跟大户人家里的掌勺娘子学的秘方,全镇独一份。”柳天骄说着跟将才一样,夹了一块儿卤猪杂递给大娘。“您尝尝,吃着满意再买。”   好歹是肉呢,知道尝尝不要钱,大娘自然不会拒绝,直接放嘴里,然后眼睛蓦地一亮,“滋味儿真是不错,还带着点甜呢,怎么卖的?”   柳天骄笑眯眯地说道:“三文钱两份,实惠着呢。”   “两份是多少斤两?”人老成精,大娘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直接问到了关键。   “吃食这东西轻重讲出来也不好分辨,这样,我捞些肥肠切了拌给给您看?”   柳天骄卖的一份是一两,就算两份一起买便宜些,算起来就是十五文钱一斤,比猪肉的价钱也差不了多少了,直接说出来怕是能把人都吓跑,便想起小钱氏他们给他爹丧礼办席面时,菜都切得细细的,再垫上些不值钱的菜叶子什么的,显得分量足足多了一番。   果然,那肥肠切成细细的小圈,再加些花生、辣椒圈、嫩姜片,倒在一个比较浅的盘子里一拌,装了个满。   “您瞧着如何,刚刚那些配菜都是免费送的,您要是想拿回家自己拌也可以。”   大娘哪能不知道柳天骄这点儿小计俩,但瞧着放在一起也能算上一盘肉菜了,还算满意。嘴里却习惯性讲价:“一文钱一两如何?”   柳天骄连连摆手,“大娘,这可不成,本钱管着呢。大家伙都知道,大料可是贵比黄金,我这猪杂里加了多少,再便宜可就得亏本了。”   大娘见他说得不似作假,又舍不得这般好滋味儿,只得道:“给我拿上二两。”   “诶。”柳天骄利落地从锅里捞出还冒着热气的猪杂,仔细拿油纸包了,递给大娘,笑眯眯地说道:“谢谢大娘照顾生意,以后再来。”   大娘接过油纸包,说道:“再来你可得给我优惠。”   “那肯定。”柳天骄说着又夹了一小块猪杂递给大娘,“您拿着吃。”   大娘本就舍不得那味儿,见柳天骄主动给自己添了一块儿,满意地点点头,“你这小哥儿倒是个会做生意的。”说着把那块猪杂吃了,完了还意犹未尽地咂摸了一下沾了味儿的手指头,倒是比卫文康故作的馋样儿生动多了。   有人见大娘吃得香,价钱也不算太贵,便也走了过来,柳天骄都给了一小块儿猪杂让他们尝尝。   他的卤猪杂味儿实在是很不错,尝过的都有些舍不得挪步子,再说三个鸡蛋的价钱便能吃上肉,倒也划算,便纷纷解囊。   不一会儿就卖出去七八份,柳天骄数了数到手的二十几文钱,乐得牙花子都出来了,“没想到还真能成,郑麽麽说得不错,我果真是大富大贵的命啊。”   卫文康此时已经趁人不注意晃悠回摊子边上了,听着柳天骄这番大吹大擂,也不知就卖出去几份卤猪杂,骄哥儿怎么就能联想到自己是大富大贵的命,只是看着他眉眼飞扬的样子也很高兴。“是你手艺好。”   柳天骄倒是想得挺明白,“酒香也怕巷子深,东西好没有成算也是空的。你也别闲着,跟我一起吆喝。”   从小就是读孔孟之道,要求重义轻利的卫文康哪里会这些,脸都憋都有些红了,“不太合适吧,我刚刚还乔装成顾客呢。”   “怕什么,集上这么热闹,来来往往人都换了几波了,哪里还会叫人认出来。”   卫文康还欲再挣扎,“我分明瞧见了,还有熟面孔没走。”   “没走就没走,大不了就说我薄待你,自家做的东西都让你花银子买呗。”   卫文康:“……”骄哥儿为了赚钱倒真是豁得出去,什么名声都敢背。   “别墨迹呀,快点儿。”柳天骄催促着。这阵子人这么多,当然得趁机多挣些。   卫文康无法,只得认命地张了张嘴,声音就跟蚊子般大小,“卖卤猪杂,卖卤猪杂。”   柳天骄嫌弃得想上手给他抠一下喉咙,看看能不能张大些发声。   好在卫文康长得实在是好看,大娘子小姑娘哪个不爱俏,见一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一双温润的眸子看向自己,想要招呼又不好意思开腔,哪怕没什么心思,逗弄逗弄也是极好的呀。   不一会儿摊子前边围满了女子哥儿,柳天骄又是打包又是收钱,忙得满头大汗,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直到一个小哥儿大着胆子跟柳天骄打听,“柳屠户,边上的男子是谁呀?”   柳天骄刚要说是他夫婿,见那小哥儿俏脸绯红,明白了过来,到口的话立马拐了弯,“同村的一个哥哥,来帮忙的。”   “哦,那……”小哥儿还要再打听,被边上的亲娘瞪了一眼,知道他娘是嫌自己不矜持了,只得闭了嘴。   美食加俊男,好吃又好看,谁不迷糊?不到一个时辰,锅里的卤猪杂就被卖了个干净,连边上的凉拌菜也去了大半,装钱的袋子变得鼓囊囊的。   柳天骄也不好人来人往的集市上数钱了,只兴奋地抓着边上的卫文康摇,“发了发了,这回真的是发了。”   卫文康倒是还算冷静,“明日不是赶集的日子,人会少很多。”   柳天骄他们家的猪肉铺子是在镇里最繁华的地方,五日一次的大集也是在这里,乡下采买东西都会赶着大集来,卖家多可选择的东西多。不赶集的日子也有人来买东西,只是生意终究会差些。   柳天骄跟着在镇上卖了这么多年的猪肉,自然是知道这个理的,便盘算了一会儿道:“明日比着今日少做三成吧,到时你再跟我一起来。”   卫文康却是并没有一口答应,“东西都是现成的,只需要打包收钱,你一个人也忙得过来,我不如在家劈柴。”   柳天骄忙道:“那可不行,好多人都是冲着你来的,没有你得少多少生意啊。”   卫文康眯了眯眼睛,“冲着我来是什么意思?” 第32章 齐心过日子   柳天骄没察觉有什么不对, 还挺高兴地说道:“你长得好看,想多瞧瞧呗,我之前不就说过,就凭你这张脸, 啥都不干就能赚到钱。”   “所以你没有告诉人家我是你夫婿?”   “我又不傻, 那小哥儿明显是瞧上你了, 说了他还能高高兴兴地买我的东西?”   真是, 这个小哥儿真是,亏得自己还以为他是害羞才不说, 没想到他竟是为了钱财连夫婿都不要了。卫文康好悬没叫柳天骄气死,又不知道能把他怎么办,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柳天骄高兴着呢,哪里顾得着观察卫文康这些小情绪。守了一会儿把剩下的凉拌菜卖完了,便收了摊子,赶着去给卖猪下水的那些夫郎嫂子结了账,又说定了明天要的货。   瞧着铜板真的到了手里, 那些夫郎嫂子仔细数了几遍, 去掉买猪下水的钱, 竟是赚了十来文。别说鸡蛋, 都可以买大半斤肉了, 这小哥儿当真是个有本事的, 自己能接到这种活也真是有运道。   铁娘子便是其中一个。她家说是住在镇上, 不过是因为家里没地, 不得不在镇上讨生活罢了。家里一共四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还是个只能在家洗洗涮涮的小哥儿,能顶用的小儿子连路都走不稳。   一家六口就靠着在粮行扛袋子的丈夫下苦力维持生计, 日子自然是过得紧巴巴的。铁娘子再是心疼孩子,也只能抠搜着过日子,平日里杂粮稀饭混着菜叶子,能糊弄着把肚子填个七八成便算是不错了,上次尝到肉滋味还是过年的时候。   今日赚到了钱,铁娘子越想越高兴,觉着得好生庆贺一下,竟是大大方方地割了半斤肉,拿白菜粉条炖了满满一大锅,又煮了半锅糙米饭,香得干完活回来的丈夫差点儿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出什么事儿啦,不年不节的怎么还炖了肉?”   铁娘子端来水给丈夫仔细擦洗了一下,见他肩膀上背上都是青的紫的一大片,不知道又受了多少罪呢,哑声道:“今个儿高兴,我赚到钱了,一家子吃顿好的。”   她丈夫惊得手都不喜了,抬起头来,“你赚钱了,干啥赚的?”   铁娘子本想卖个关子,见她丈夫满脸担忧的样子,直接说了,“给人洗猪下水,足足赚了十二文呢。”   她丈夫有些不敢相信,“十二文,哪里的主顾,这么大方,该不是骗人的吧。”他在粮行给人干苦力,才不过一天十五文呢。   “我起初也以为是骗子,人家小哥儿带着他家读书识字的夫婿,写了契书还付了定金,便想着做做看,没想到刚干了一天就拿到了这么多钱,还说以后也是每天给现钱。”   听说是给现钱的,她丈夫放了心,“遇到好人了,这么好的运道你可得好好干。”   “那当然,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吃饭吧。”   铁娘子把洗手的水端去倒了,招呼着丈夫坐到饭桌前,挑了几大块油滋滋的猪肉,又盛了满满一大碗粉条白菜,递给她丈夫。   香味儿钻进鼻子里,也顾不得旁的了,她丈夫吸溜了满满一大口粉条,劲道爽滑,再来一块炖得软糯的肉,鲜美的嘞,感觉白日里的辛劳一扫而空,日子又是有滋有味儿的。   给孩子们也一人盛了一大碗,瞧他们一个个夹着小小的一块儿肉,放进嘴里,咂摸了好半晌,直到一点儿味儿都没有了才舍得咽下去。   看得铁娘子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要是那个小哥儿的生意可以一直做下去就好了,有活干有钱赚,叫家里人十天半月地能吃上一回肉,日子就有了盼头。   柳天骄今天赚的自然是比他们多,去掉八文钱的本钱,一斤肉的利润在七文,今天卖出去三十斤,便净赚二百一十文。不赶集的日子生意会差些,平均下来一日就算赚一百五十文,一个月就是四两五千银子。   四两五钱啊,他爹在时一年也不过十几两。柳天骄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把咧到耳朵边的笑容好歹扯回来一些。这不过是开头,日子久了新鲜劲儿过了生意自然会差一些,再加上看着眼红学着做了打擂台的,一年能赚二十两银子就很不错了。   卫文康见柳天骄一会儿笑一会愁的,有些无奈,“乐傻了,又在想什么呢?”   柳天骄把桌上的银子往自己怀里一搂,“哎,钱好赚更好花呀,照今个儿这势头,算下来一年结余也不过十来两,买铺子还要攒七八年呢,也不知道到时铺子的价钱还会不会再涨。”   卫文康一本正经道:“如今天下太平,大家得了银钱便是置房置地,价钱应当是会上涨的。”   “就是工钱不涨,粮食不涨,钱都叫那些本来就有钱的大老爷赚去了。”柳天骄没念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只觉着这世道只要胎没有投好,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要是哪天世道能变变就好了,叫我们这些老百姓也能凭着辛苦劳作过上好日子。”   卫文康心念一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正是读书人的理想吗?若他有一天真能读出个样子来,定叫如他和骄哥儿这样的普通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两人刚还念叨着钱不够呢,谁料没多久就有人上门送钱来了。   岩小子端着个大碗来,一进门就问:“骄哥儿,还有卤猪杂不,我买些。”   柳天骄没想到还有人在家中坐钱自己送进来的好事儿,又是高兴又是可惜,“今日赶集都卖完了,岩哥你要是想吃,我明日多做些。”   岩小子显而易见的失望,“没了啊,我还说特地早点来,你做的卤猪杂味儿太好,家里人都念叨大半天了。”   “要不这样,我家还有些凉拌菜,吃着也不错,我送你些先将就着?”   凉拌菜哪家哪户都会做,顶天了加些姜蒜醋之类的,味道差别都不大,但柳天骄都这么说了,岩小子也不好拂他面子,“那就来些凉拌菜吧,不过钱还是要给的。”   “给什么给,咱们从小一块儿玩到大,你还不知道我性子,说送就是送。你要是觉着不好意思,以后多来照顾我卤猪杂的生意就好了。”柳天骄说着就去屋里把凉拌菜拿了出来,给岩小子装了满满一大碗。   别说,柳天骄拌的这凉拌菜色泽鲜艳,样子齐整,看起来和自家的区别还真不小。岩小子一下来了兴趣,又不好当着柳天骄两口子的面儿尝,道了谢后便端着碗急匆匆地回了家。   家里人见他端了个碗回来,以为是卤猪杂,一股脑挤上前去,待瞧见不过是样子好看些的凉拌菜,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大嫂率先开口道:“三弟,不是喊你买卤猪杂吗,怎么是些凉拌菜。”   “就是,咱家也没穷到一碗卤猪杂都吃不起的地步呀,你咋净把娘的抠门劲儿学到了。”这回说话的是他二哥。   “奶奶,不要吃凉拌菜,要吃肉。”   “对,奶奶,要吃肉。”   两个侄子更直接,直接哭闹了起来。   李大娘拿着鸡毛掸子就作势要打孩子,“闹什么闹,老娘什么时候不让你们吃肉了,是你三叔没买。”   岩小子瞧着一家人鸡飞狗跳的也好笑,“行啦行啦,今个儿骄哥儿家的卤猪杂卖完了,要吃的话得等明天。这凉拌菜是他送我的,瞧着也不错,大家尝尝。”   居然卖完了,岩小子他爹哼哼两声,朝着李大娘道:“都怪你这老婆子,让你一大早就去买,你非不听。”   不过是个猪下水,怎么还叫自己成了罪人,李大娘不乐意了,把岩小子手里的碗抢过来,“行行行,都怪我,既然你们都这么嫌弃,这凉拌菜也别吃了。”   “哪能啊,娘,大伙儿开玩笑呢。”岩小子他二哥说着就直接拿手从碗里拿了一小撮凉拌土豆丝,别说,酸辣爽脆,比自家拌的好吃不知道多少倍。   李大娘见他还要伸手,狐疑道:“好吃?”   岩小子他二哥忙点头,“您尝尝,好吃得很。”   家里数老二舌头最挑,李大娘见状果真捻了些放进嘴里,味道确实不错。没想到柳天骄那个五大三粗的蛮横人还有这般手艺。   “明个儿你去多买些卤猪杂。”李大娘想了想又对着岩小子道:“凉拌菜也再买些,免得小兔崽子些再跟我闹。”   一听有肉吃,几个小孩儿哪里还会再闹,立马围着李大娘一口一个好奶奶叫了起来。   柳天骄原以为有一个来买卤猪杂的就是意外之喜了,没想到过了没多久,邵青家的小儿子也上门来了。拿着十个钱,说是他爹叫他来买卤猪杂。   柳天骄在里面干活,人是卫文康接待的,他说没有卤猪杂了,那孩子有些失望,便预定了明日的,还要先把钱给了。   卫文康知道两家关系好,本来没想要钱,那孩子却是把钱和碗放下就走了,跑得还贼快,卫文康追都没追上。 第33章 小伙子,我看好你   “这孩子。”卫文康只能拿着钱和碗进了屋, 问柳天骄,“刚刚邵大叔家的小儿子过来买卤猪杂,我说没了,他便定了明日的, 还把钱留下了, 你看我把钱送回去还是你亲自送?”   柳天骄切菜的手顿了一下, 然后道:“不用送了, 就收下吧。”   卫文康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是邵大叔家。”   柳天骄“嗯”了一声, “我知道,让你收下就收下。”   卫文康是知道柳天骄的性子的,对待真心帮忙的人一向很大方,今日如此反常怕是有些缘由,但他也没问,只是道:“村子里尝过味道的拢共不过五六家,如今就有两家找上门来了, 看来卤猪杂的生意很是做得。”   柳天骄闻言心情果真又好了起来, “有道理, 那咱们明天还是做三十斤, 卖不完的就带回村里卖?”   卫文康点点头, “我看成。”   两人今日起得太早, 都有些累, 就着还剩下的凉拌菜随便吃了几个糙米馒头便睡下了。第二天又是天还没亮就起来了。   把猪杂炖好, 拉着板车到了镇上,天光已是大亮,见自家店铺门口围着两个人,柳天骄还当是什么事, 走近了一问才是买卤猪杂的。   “也不知道你那味儿是怎么做的,吃完了还一个劲儿惦记。”   “就是,我们当家的让我今日多买些,他好下酒。”   这俩人穿的都是没有布丁的细布衣裳,脸上也没有一点儿菜色,想必都是日子过得不错的殷实人家,柳天骄觉着可以发展成长期客户,笑吟吟地说道:“两位真是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这样,我给你们个优惠,买十份送一份,可好?”   一般人也不过就图着三文钱两份的优惠买两份,柳天骄开口就送了一份,两人高兴得直竖大拇指,“小哥儿厚道,以后一定常来照顾你家生意。”   “好,再来我也按这个价给你们。”柳天骄利落得把东西包好,凑近了些跟他们叮嘱道:“小本生意薄利多销,个个都这么送我也受不住,你们得了优惠可别跟其他人讲哈。”   谁不希望自己是特殊的,老板特地给自己优惠,不是说明自己是他看重的大主顾?两人提着东西脸上全是笑意,嘴脸连连答应着,“一定一定,老板你尽管放心。”   许是这头开得好,今日客人虽不如昨日多,但好些都是四两八两的买,还有一个大手笔的直接买了三斤,说是留着晚上待客。   大把的铜子儿直往手里钻,柳天骄乐得嘴巴就没有合起来过,幸好他牙够白,看着挺喜庆。这不眼瞧着锅里见了底,柳天骄把火一熄,呲着牙就开始数钱。   “一斤十五文,总共带了三十斤的货,除了搭出去的饶头八两,拢共卖出去二十九斤二两,应该收到银钱……”柳天骄把手指头扒了好几遍,还是没算明白。   卫文康忍不住开口道:“一共收到银钱四百三十八文。”   柳天骄挑眉,“你算这么快,该不是胡诌的数字吧?”   卫文康老神在在,“你要不信自己再算算。”   柳天骄要能算的明白就不会在那扒拉半天了,好在他脑子活,直接把兜里的铜板都拿出来往桌上一倒,然后两个一对十个放一堆,认认真真数了半晌后,惊道:“真的是四百三十八文,你竟然那么快就算对了。”   卫文康难得露出些得意来,“你那是没找到诀窍,先算整数后去零头,二十九斤二两就按三十斤算,一斤十五文就是四百五十文,八两就是十二文,四百五十文减去十二文就是四百三十八文。”   柳天骄听晕了,“什么三十斤二十九斤的,听不明白,以后算账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卫文康破天荒地开了个玩笑,“账房先生的酬劳都是很高的,你给我什么好处?”   柳天骄指了指自己提回来的篮子,“今个儿买了鸡蛋,赏你一碗鸡蛋羹。”   自打柳大发去后,家里变少了猪肉铺子这个主要的进项,虽说这两日柳天骄卖卤猪杂和凉拌菜赚了些,但生意还不稳定,谁都说不准能赚多久的银子。两人的日子便也过得节俭些,成亲那日剩的菜吃完后,就没再买过肉菜。   柳天骄本想给卫文康买些肉补身子,对方死活不让,便时不时给他烧些猪下水,配合着镇上大夫的药,气色倒也一日好过一日。   只是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没有那么新奇了,倒是这鸡蛋羹,柳天骄做过一回,蒸的嫩嫩的,撒上些葱花和香油,鲜得能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下去。   可惜家里没有养鸡,吃个蛋都得花钱买,柳天骄也就做过那么一回。听说待会儿有鸡蛋羹吃,卫文康想着那滋味儿,不由得跟个小孩子一样,心里一下子就有了盼头,挽起袖子就要去院子里劈柴。   柳天骄把人拦下,“急什么,先帮我去地里浇水,我看前几日洒的菜种子都出苗了。”   卫文康哪有不应的,农家过日子就是这样,只要想干有的是活。   两人也没有磨叽,喝了水又歇了半柱香的时间,便去挑水浇地。他们家的菜园子大,来来回回跑了十来趟后,柳天骄抹了把汗,然后一屁股坐到了菜地边。   “累死人了,种点菜不容易啊。”   “可不是。”卫文康抹着汗,感觉肩膀都是火烧火燎的。这还是柳天骄觉着他身子骨弱,桶里的水只让装个半满,不然他早受不住倒下了。   “柳家老宅那群该死的东西,老子满满一园子嫩汪汪的菜哦,真是可惜了。”   卫文康亲自体会过种地的艰难,如今也不觉着柳天骄无礼了,跟着骂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早晚得遭报应。”   柳天骄听着就高兴,把屁股挪到卫文康边上,揽着人肩膀哥两好道:“骂得好,我们家文康兄终于懂事了。”   卫文康见不惯柳天骄这种小流氓做派,见他高兴又不想说什么扫兴的话,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等以后有空了,一定要花时间教他一些孔孟之道,好叫这人有些哥儿的自觉。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把地浇完了,微风拂过,一地绿油油的小苗轻轻晃动,想着再过半月就能吃到亲手种的新鲜蔬菜,身体上的疲劳好像一下子就去了大半。   卫文康不禁道:“骄哥儿,咱们再去捉些小鸡小鸭吧,我来养,这样家里以后就能随时吃上新鲜的蛋了。”   “你倒是干活上瘾了。”柳天骄好笑道:“养鸡养鸭可不是轻松的,早晚都得细细伺候着,咱们现在干着卤猪杂的买卖,以后还要收猪卖肉,哪有时间。”   “猪杂不是上午就卖得完?”   “你不读书啦?”   卫文康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几日就要去上私塾了。“那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柳天骄早就想好了。“卖猪杂又不是多复杂的事儿,到时随便找个夫郎媳妇帮忙就行了,只是卤猪杂费时费力,你下学回来可得帮我。”   卫文康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私塾申时末放学,我酉时就能到家干活,早上咱们寅时把猪杂卤好,我帮你推着去镇上,时间刚刚好。”   让人一天干到晚两个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柳天骄还是有些汗颜,“倒也不必,你有空多帮帮忙就是了。”   卫文康却是意志坚定,“那哪行,我白天不能帮你已经很对不住了。”   行吧行吧,柳天骄也不再争辩,看他能坚持几日。到时身子骨受不住了,自己再提,有人怕是再不会嘴硬。   回到家,两人又歇了会,柳天骄果真打了个鸡蛋,蒸了一小碗白白嫩嫩的鸡蛋羹,配上一碗早上留出来的凉拌豇豆,还有一盆萝卜缨子汤,就着糙米饭,吃得两人心满意足。   “要是天天都有这样的日子就好了。”柳天骄腆着肚子躺在院子里头,微凉的小风儿吹得人舒服到骨头缝儿里。   卫文康没他那么放得开,只是端坐在条凳上,望着满天星辰,轻叹道:“是啊,这样的日子太好了。”   满口苦药后的那一点甜比什么都弥足珍贵,而这点甜是居然是不到一月前还跟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骄哥儿给的,人生的境遇当真是不可思议,却又有些出乎意料的美丽。   接下来几天的生意都挺不错的,三十斤卤猪杂不到午时末便能卖干净,柳天骄数钱数得跟吃了大补丸一样,起早贪黑的都没能阻止他整个人红光满面。   三日后的大集,柳天骄决定大干一场,咬咬牙卤了五十斤的猪杂,又拌了两大盆凉菜,就等着赚笔大的。   “待会儿你负责招揽客人收钱,我负责称称打包,记得笑得甜一些哈。”   卫文康被柳天骄努力搞钱的氛围感染了,丝毫没察觉出他说的话有什么不对,还一个劲儿地点头,“好,我一定好好表现。”   瞧自己的眼光多好,雇的长工多值。柳天骄满意地拍拍他的肩,“小伙子,我看好你。” 第34章 搅屎棍(本章红包不限量……   大集的人流量果然不一般, 没一会儿两人就顾不上说话了,只埋头干自己的事情。   “大娘,这个真不能便宜,本钱管着呢。”   “猪杂是不贵, 可大料贵啊, 洗这玩意儿还花功夫, 您自家要是做个猪下水就知道, 不洗个十遍八遍的都是臭腥气呢。”   “不好吃是不要钱,但不能您一个人说不好吃就不好吃, 个人口味不同不是,你家里人都说不好吃我们一定退钱。”   干了这几日,卫文康嘴皮子都遛了好多。村里赶集的人很少在外花钱买吃的,难免会多问些,卫文康也不恼,一直都好声好气的,倒是叫人看了欢喜。   有人见他算账麻溜, 便问道:“小伙子, 你读过书啊?”   “读过几年。”   “现在没读啦?”   “读, 过几日就去。”   小伙子长得好看脾气好还会读书, 喜欢做媒的大娘大婶们很是意动, “说亲没有, 大娘村里有个好姑娘, 长得那叫一个俊哦, 人也能干。”   “我村里也有个,年芳十五,家境殷实着呢。”   卫文康赶忙止住他们的话头,“成亲了, 边上那个就是我夫郎。”   “唬我们呢,我记得前些日子他还说过你是他哥呢。”   卫文康眼睛微眯,问边上的柳天骄,“你说我是你哥?”   柳天骄能说是为了吸引姑娘哥儿故意的吗?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真诚道:“我在家不都叫你哥吗?”   卫文康:“你都是直呼我大名。”   柳天骄哼哼两声,“你也是直呼我大名啊。”   卫文康皱眉,“那不一样。”   柳天骄不服,“怎么不一样了?总不能就因为你是男子我是哥儿吧?”   “反正就是不一样。”卫文康说不过他,也不再跟他纠缠,“反正以后你要叫我夫君。”   “然后你叫我骄骄吗?咦,好恶心。”   卫文康瞧他那一脸嫌弃地样子,觉得跟他争论这些地自己就是个傻子。   围观众人见状笑得开怀,“这小夫妻俩,打情骂俏呢。”   卫文康本来还有些拧巴的脸上浮起了微微红晕。   ……   小钱氏觉得自己当真是倒霉,柳老三跟她妹妹搅和在一起是他们两个自己不要脸,怎么传着传着倒成自己撮合得了,现在老三媳妇儿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娘家那边也没讨到好,说自己亲妹妹叫他小叔子欺负了,当姐姐的都不帮着出头。   连柳老二都埋怨她,说她正事不干只会偷鸡摸狗的,招惹出这许多的麻烦来。小钱氏向来是个泼辣的,往常柳老二说她铁定是要对着干的,也不知道这次到底怎么回事,柳老二那眼神凶得跟要吃人一样。   小钱氏隐隐觉着有些不对,但她不敢往那方面想,也不敢再和柳老二闹,只把柳天骄和关氏两口子骂了个痛快。   今日赶集本来是不打算来的,关氏非说她家男人伤得严重,要二哥二嫂买些肉给他好好补一补。也不看看柳老三喝水都要漏的样子,除了清粥能吃下什么去。不过是关氏自己好吃,借着老三的事情要好处罢了。   可家里人都怕关氏再闹,逼着小钱氏拿东西贴补。无法,小钱氏只得趁着大集来瞧瞧有什么边角料可以糊弄糊弄。   转了一圈,肉都卖得死贵死贵的,小钱氏正心烦着呢,瞧柳老大家的肉铺外头围着许多人,忙上前看了看。   “你们买啥呀,这么多人?”   “卤猪杂,好吃着呢。”   说得好听是猪杂,不过就是些猪下水,小钱氏撇撇嘴,那玩意儿腥臭味儿重的很,能有多好吃。不过卖的人是柳天骄,她高低得凑个热闹。   “多少钱一斤啊?”小钱氏问边上的一个老太太。   对方回道:“三文钱一份。”   “那不贵啊,一斤才三文钱。”小钱氏听说这么便宜,也不嫌猪下水腥气了,寻思着买一斤回去糊弄糊弄关氏,好歹也是肉嘛。   “什么三文钱一斤,三文钱二两。”   小钱氏惊呼出声,“他抢钱啊。”   老太太瞟了她一眼,“你懂什么,里面加了好些大料,味道好着呢。”   有什么比看着自己讨厌的人升官发财更让人冒火的?小钱氏当即冲了进去,怒骂道:“柳天骄你个丧良心的,猪下水也敢卖十五文钱一斤,想赚钱想疯了不成?”   周围原本热闹的氛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都睁大眼睛瞧热闹呢。   卫文康拧眉,“二婶儿,地里老了喂猪的菜大酒楼一炒都要一两银子呢。吃食向来注重的是干净和味道,我家猪杂特地雇人洗十来遍,又拿了上好的香料炖的软乎的,怎么就不能卖钱了,难道要白送您才叫划算?”   众人见卫文康叫得是“二婶儿”,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个妇女怕是与卖猪杂的小夫妻有过节,思绪压根儿就没往卤猪杂的价钱上想了,只小声嘀咕着他们有什么过节。   柳天骄接着就不负众望,诉说起两家的恩怨来,“二婶儿,我爹才去,家里欠了一屁股债,猪肉铺子也开不起来了,好不容易靠着卖猪杂挣些糊口钱,您何必又来搅局?”   小钱氏愤愤不平,“什么欠债,你爹可是留了三间青砖大瓦房五亩地的,在这哭什么穷?”   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把人家的家底儿打听的那么清楚,怕不是为了钱吧?”   有人自认为清醒,“也不一定吧,都是亲戚,知道他们家底不是很正常吗?柳屠户在时我来他们家买过肉,生意好着呢,怎么可能没有积蓄,我看那小哥儿说的也有可能是假的。”   卫文康眸中冷意更甚,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苦口婆心地劝道:“都是一家人,二婶儿何必闹得大家看笑话。三叔那伤我们也知道你是无心的,可跟我们更是毫无关系啊,二婶儿您就高抬贵手,别再闹了。”   这闲话怎么越听越复杂,有人忍不住发问,“你三叔伤了,怎么回事?”   卫文康摆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含含糊糊地说道:“是伤了,挺严重的,也怪我俩成亲,不该办席面的,叫二婶儿拿了好些酒菜回去,把三叔吃坏了。”   柳天骄也是个聪明的,立马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要是我家酒菜有问题也就罢了,可十来桌子人吃了都没有问题,偏偏是洞房的交杯酒不知道是不是叫人做了手脚,叫我二婶儿拿走后就出了问题。”   什么人啊,拿人家洞房花烛夜的交杯酒,实在是匪夷所思。   有大娘把小钱氏上上下下瞧了个遍,惊道:“你该不是瞧着人家新郎官俊俏,想自己跟他喝交杯酒吧?”   柳天骄目瞪口呆,“二婶儿,这不是真的吧,你俩差了几十岁呢。”   小钱氏脸皮再厚也经不起这样猜忌啊,一张老脸又红又紫的,“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怎么会瞧得上一个风吹就倒的弱鸡。”   “什么弱鸡,人家小伙子瘦是瘦了些,长得可没话说。”   “就是,得不到就诋毁,这人不行啊。”   卫文康完全没想到事情能朝这么个离谱的方向进展,忙道:“大家别说笑了,二婶儿八成不知道那是交杯酒。”   小钱氏也顾不上跟卫文康做对了,一个劲儿点头,“就是就是,上面又没写交杯酒三个字,谁知道呢。”   有人又说,“不知道什么酒就敢拿,是小偷吧。”   “什么小偷,那酒菜是我婆婆也就是柳天骄他奶奶让拿的。”   “你说是他奶奶让拿的就是啊?我看八成是打着老人家的幌子。”   “可不是,这妇人长得就是个刻薄相,哪是那么听话的性子。”   自己是来找柳天骄两口子麻烦的,怎么最后麻烦的反倒是自己呢?小钱氏察觉出不对来,也不再与人争辩,寻了个空子便跑了。   柳天骄看着她仓惶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个讥诮的笑来。不过似是而非的几句流言就受不住了,何尝想过这些东西十几年前他们就加诸在自己身上呢?   这世道想要认真过活不容易,可毁掉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哥儿,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只不过柳天骄不愿意使用那样的法子罢了。   小钱氏今日没占到便宜不说,反倒叫柳天骄一阵奚落,自然没有什么心情给关氏买肉,又怕回家交不了差,便预备去林屠户那里寻些猪下水。   哪料对方说早就卖光了。   今日怎么什么事都不顺,小钱氏抹了把头上得汗,有些不高兴,“肉不还有这么些么,怎么猪下水偏偏卖光了?那玩意儿一股子腥臭气,谁爱吃呀。”   林屠户斜了她一眼,“猪下水怎么了,受欢迎得很,这几天可都是一大早就叫人包圆了。”   “还受欢迎得很 ,不过都是些买不起肉得穷光蛋罢了。”   林屠户本就不是个脾气好的,见小钱氏一直在那阴阳怪气的,吼道:“把你那喷粪的嘴给老子闭上,说人家穷,你有本事别来买猪下水呀。”   小钱氏觉着这林屠户当真是小瞧人,“你当老娘真吃那东西,不过是买来喂狗的。”   林屠户见她口气这么大,讥笑道:“夫人看来真是富贵,那不如带上些肉?”   小钱氏哪里舍得买肉啊,嘴上却是道:“不买了,我瞧着你这些肉不新鲜。”   林屠户恼了,把杀猪刀往案几上一拍,怒道:“臭娘们儿,买不起肉还敢嫌我的肉不新鲜,不想活了啊?” 第35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本章红……   小钱氏也就是嘴硬, 实际上胆子真不大,叫林屠户这么一吓,声音都有些发颤,“你, 你想干什么, 这, 这可是大集上, 有的是人,看着呢, 你敢,敢打我不成?”   林屠户冷笑,“你空口白牙就敢说我的肉不新鲜,砸我的饭碗,打你都是轻的,不信你叫大家伙评评理。”   他蛮横惯了,哪里有人敢来评理, 只站在边上瞧热闹。   “这娘们也是, 连林屠户也敢惹, 真是不怕死。”   “可不是, 林屠户今日要是不扒她一层皮, 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小钱氏是真的吓到了, 什么话也不敢说, 转身就想跟刚刚一样偷摸溜走。   可林屠户岂是像柳天骄一样好糊弄的?只见他一把将人拉住, 冷声道:“跑哪儿去?我姓林的是那么好欺负的?”   小钱氏心底叫苦,“我,我没有欺负你,你不要冤枉人。”   “我是卖肉的, 说我的肉不好就是欺负我。”   “那你想怎么样?”   林屠户把小钱氏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知道是个光会说大话,实际上没几个钱的乡下婆子,便道:“爷也不是那等斤斤计较的,你说我肉不好,叫我生意受了影响,便买上十斤吧。”   小钱氏哪里会愿意,叫苦道:“林老板,我给你赔罪行不?十斤肉,家里实在是吃不完啊。”   林屠户存心要整治她,哪里肯罢休,“吃不完就放井里吊着,放盐熏着,实在不行就拿去送人,你家不是有钱得很吗?”   小钱氏再不敢摆谱,“林老板,我那是说大话呢,实际上家里穷得很,根本买不起肉。”   “你说穷就穷?我明白了跟你说,今个儿要是不买上十斤肉,你甭想走。”   “真的没有钱啊。”小钱氏叫逼急了,灵光一闪,“柳天骄你该是认识,以前跟着柳屠户卖肉得那个哥儿,他是我当家的亲侄子。我今日身上着实是没钱,你先把我放了,我立马去找他要钱。”   林屠户一张糙脸一拧,粗声粗气道:“柳老大不是死了吗,他家铺子还开着?”   “开着呢,我那侄子在经营,生意好得很,银子大把大把得赚。”   “他不是没买到猪吗,哪里来得肉?”   “不卖肉,卖卤猪杂。”   林屠户脸色越发阴沉,“你说的是真的?”   小钱氏赌咒发誓,“比真金还真。”   “那你就把身上带的钱全拿出来,剩下的我去找柳天骄讨要。”   小钱氏傻了,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还要钱?“我身上有几个钱,你不如直接去找柳天骄,他如今可是阔气了。”   林屠户不耐烦了,“让你拿就拿,哪里那么多废话?”   小钱氏期期艾艾半天,就是不掏钱。   林屠户作势去拿案几上的长刀,“听不懂人话是吧,我看是得见些血叫你清醒清醒。”   小钱氏一个乡野村妇,平日里最多不过是跟别的妇女夫郎扯扯头发骂骂街,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忙从衣襟里掏出一个旧钱袋来,“就这么些了,您高抬贵手,可千万别动刀子啊。”   林屠户把那旧钱袋掂了掂,估摸着里头不过三四十文钱,一脸嫌弃,“几十岁的人了,就带这几个子儿也敢上街买肉?”   小钱氏被对方羞辱了个干净,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林屠户倒也算有些信用,把钱袋子收下了,就拿着刀给小钱氏割了一小块儿肉,“喏,给你了,剩下的肉等要到钱再给你哥。”   三四十文可够一个重劳力干好几天呢,小钱氏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怎么偏偏今日带这么多钱上街。又瞧了瞧那肉,小小一块儿,怕是还没有一斤重,大着胆子说:“要不称一称,这肉的斤数……”   林屠户双眼一蹬,吼道:“我的手就是称,这肉的斤数怎么了?你是不是还想诬陷我卖肉短斤少两?”   小钱氏哪里还敢开腔,只得苦着脸把肉接了过去。   林屠户见她识相,怒气总算是消了些,“走吧,你这钱还差得远呢,找你侄子去。”   这事儿小钱氏乐意啊,毕竟只要柳天骄倒霉她就高兴。“行,我这就带路。”   林屠户瞧她脸上的幸灾乐祸完全掩饰不住,对她和柳天骄的关系也有了谱。柳老大这人自诩清高,卖个肉还讲究这讲究那的,搞得自己生意都要做不下去了,结果没想到吧,人一走这情境可就变了个天了。   经过小钱氏那一番闹腾,柳天骄这边人气倒是越发高涨,林屠户两人到的时候,柳天骄锅里的卤猪杂都要见底了,脸都快要笑烂了。   “大叔,你来多少?”   “二两,给我多来点猪耳朵。”   “好勒,三文,多谢您惠顾。”   “嫂子,你要多少?”   “六两肥肠啊?怕是不够了,我给你添些猪心成不,一样好吃?”   “那你给我多添些哈。”   “没问题。”   小钱氏见柳天骄眨眼的功夫又收了一大把钱,眼睛都瞧红了,忙对边上的林屠户说道:“那个收钱的,瞧见没,就是我侄子,有钱着呢,你多要些给我割肉。”   林屠户跟柳老大争了这么些年,哪里会不认识柳天骄,不过是趁机寻个由头找麻烦罢了,直接快步走上前去,“柳天骄,赶紧把我的银子赔了。”   柳天骄对这个三天两头想抢自家铺子的人早就认得清清楚楚,见人还敢直接上门来找茬,开口一点儿没客气,“我当是谁呢,林屠户,我什么时候欠你银子了,怕不是昨晚没睡醒,在说梦话吧?”   林屠户见他一个小哥儿敢这么说话,直接把小钱氏扯到面前来,“她是你婶子对不?”   柳天骄皱了皱眉,“她是我婶子怎么了?”   林屠户冷笑,“是你婶子就行,她欠了我的钱还不出来,就只有来找你了。”   “她是我婶子又不是我娘,欠钱关我什么事,你找她丈夫儿女去。”   “谁知道她丈夫儿女在哪里,找到你你就要管。”   柳天骄就没见过这么胡搅蛮缠的,眼见客人都被林屠户吓得不敢靠过来,脸上也带了怒气,“照你这么说,我去大街上随便拉个沾亲带故的就可以要银子了?未免太好笑了些。”   “说那些没用的作甚,别人我不管,你别想跑掉,赶紧给银子。”   卫文康这些日子把人欺善怕恶的劣根性看了个清楚,见小钱氏在一旁得意洋洋的样子,读书人的涵养完全维持不住,   “婶子与这林屠户无亲无故的,怎么就欠了钱了,该不是伙同起来骗人的吧?”   “就是,这个女人真是不安分,刚还在这闹呢,转眼间又不知道从哪带了个精壮男人上门。”   “一个女的能欠什么钱,该不是干什么不好的事情叫人拿住了把柄吧。”   小钱氏再能说也顶不过众人的嘴,赶忙看向林屠户,“你快与他们说清楚。”   林屠户怎么会主动说出自己的肉不新鲜的话,完全没理会小钱氏的着急,“你管他怎么欠的,这个女的反正认账了,你们就得还钱。”   柳天骄算是看明白了,小钱氏就是个幌子,这人就是存心来找茬的,也不再顺着他的话说,反而问道:“现在可是生意正好的时候,林屠户你不守着摊子挣钱,反倒来找茬,怕不是肉卖不出去吧?”   林屠户本就因着生意不好上火呢,一听柳天骄这话就炸了,“你胡哔哔什么呢,我生意好得很。”   柳天骄一脸疑惑的样子,“是吗,我怎么听养猪的全娘子说,你好些天没有上她家拉猪了?”   林屠户更来火了,那个全氏就不是个好东西,狗屁不懂,一天就在蒋家强面前拱火,自己都主动给她涨了肉价了,她居然还不满足。居然对着柳天骄说这话,难道还想叫柳天骄买他家的猪?   柳天骄瞧林屠户脸色铁青,便晓得自己那话他是听进心里去了,立马再拱了把火,“全娘子还说让我再把猪肉铺子支起来呢,说我爹在世时就是屠户里头生意最好的,我来卖肉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那娘们果真那么说的?”   “千真万确,我家丈夫也听见了,对吧?”   卫文康点点头,认真的样子看不出一丝说谎的痕迹。   林屠户眼里要喷出火来,握着杀猪刀的手都紧了些,“这娘们,老子弄死她。”   “林大叔,您可别激动,犯不着,人家也是生意人,想赚钱很正常。”   “她不是想赚钱,她是把老子当傻子呢。”林屠户也不找柳天骄麻烦了,抄着杀猪刀就回去收摊,准备去蒋家找全氏要说法。反正摊子上的猪肉马上就要放坏了,正愁找不到买主呢,这下可都得让全氏把钱都给她退了。   小钱氏瞧见人走了,直接傻了,怎么就走了呢,柳天骄那张嘴什么瞎话编不出来啊,他怎么就信了呢?   柳天骄实在是烦透小钱氏这个搅屎棍,冷笑道:“别瞧了二婶,人都走远了,瞧也回不来了。”   连凶神恶煞的林屠户都叫柳天骄忽悠走了,小钱氏哪里还敢再待,啥也没说就跑路了。   柳天骄瞧着她慌里慌张的背影,心情总算是好了些,恶人自有恶人磨,小钱氏和全氏敢和林屠户这种人打交道,就该让他们吃些教训。   本来早就该卖完的卤猪杂,经这么一搅和,又得再守不知道多久。卫文康瞧着柳天骄再不复刚刚的神采奕奕,深吸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意,觉得自己读书要更努力些才行。 第36章 好色之徒(本章红包不限……   小钱氏觉得今个儿就是自己最倒霉的一天, 大早上被关氏使唤着去买肉,又瞧见柳天骄那个小贱人卖卤猪杂赚了老多的银子,气得想给他些教训,结果什么便宜没占着不说, 叫人白白看了笑话。   这还不算完, 买个猪下水又叫林屠户欺负, 搜刮干净了自己身上的钱, 本想着好歹能叫他帮着出口气,没想到那个蠢货叫柳天骄三两句就糊弄走了。   这下欺负挨了, 攒了好久的私房钱也没了大半,回来路上因着没有钱,还只能靠着双腿走回来。大热的天,整整十几里路啊,从来都是撑着面子坐牛车的人,哪里受得了。   到家得时候小钱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不行了,脑袋晕着, 两腿打颤。   偏偏有人还不肯放过她, 见她一进门, 就跟苍蝇一样立马围了上来, “二嫂, 你可算是回来了, 买了多少肉?”   小钱氏心里咯噔一下, 作死的, 怎么就忘了要偷摸回来先把肉藏起来一些。这下已经叫关氏瞧见了,自个儿是一点儿都甭想留下了。   小钱氏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对着关氏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没看我都要累死了吗,你可倒好, 净想着肉,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饿死鬼投胎。”   关氏也不是个好性儿的,直接回怼道:“我家老三都要叫你们害死了,再不想着给他弄点肉吊着,万一一口气上不来,我们娘几个可都只能跟着去死,你说我该不该想着?”   小钱氏见不得她这般矫揉造作的样子,“糊弄谁呢,老三那喝药都恨不得叫人灌的样子,能吃下肉去才怪。”   “可不是得炖成肉泥灌呢。”关氏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我家老三被害得那么惨,有些人还是连一口肉都舍不得,丧尽天良啊。”   柳老太正在屋头小憩呢,叫关氏这一嗓子魂儿都要吓掉了,气得爬起来就张口大骂,“关氏你嚎什么丧,得疯病了啊。”   “娘,我是替老三伤心呢。”关氏一点惧怕的样子都没有,反倒是声音越发大了些,“想想都是我这个当媳妇儿的不对,应该直接告到县太爷那里,叫他老人家给我们老三伸冤。”   本来还躲在屋头的柳老二实在是不耐烦再听弟媳妇儿说这些戳心窝子的话,出来对着小钱氏吼道:“你废话什么呢,赶紧把肉给三弟妹。”   小钱氏气得脸都红了,“我买的肉凭啥都给她?”   柳老二瞪着眼睛凶她,“凭我说了算。你这个臭娘们儿是不是皮子松了,要不要我给你松松?”   小钱氏也绷不住了,气得眼泪水打转,却又不敢忤逆柳老二,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肉塞给了关氏。“吃吃吃,吃死你最好。”   “你们两口子把老三害得躺在床上起不来,还想害死我,好毒的心啊。”关氏说着又唱念做打了起来。   柳老二气得一巴掌甩到了小钱氏的脸上,“不会说话就闭嘴。”   又转头给关氏赔小心,“三弟妹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谁要有那种害人的心思可不得天打雷劈,你二嫂不过是不会说话而已。”   瞧着平日里自诩长媳又有个得俩老不死的欢心的儿子,对着他们这些弟妹总是吆五喝六的小钱氏捂着脸一脸悲愤又不敢说一句话的样子,关氏心里美得不行,也不再做那些样子,提着肉就扭屁股走了。   小钱氏恨恨地盯着关氏的背影,心里早把她骂了千百遍,臭骚。货,老三还没死呢,就这种扭腰挤胸的不要脸做派,当真是丢人现眼。   柳老二自然也瞧出了关氏的不同,估摸着是叫老三和小寡妇刺激狠了。那个老三也是,家里头的关氏也算是有几分姿色的,怎么就偏偏跟一个小寡妇纠缠不清,坏了自己的好事。那个小寡妇也是,臭不要脸。   想着那个小寡妇还是小钱氏的亲妹子,柳老二这心气儿就越发不顺,质问小钱氏,“叫你买个肉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偷偷摸摸干什么去了?”   刚刚扇了自己一耳光,非但没有丝毫歉意,反倒又质问起自己如何回家这么晚来,这柳老二的脾气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小钱氏心存怨气,又不敢与他直接对着干,“我能干什么,走着路回来的,都要累死了。”   柳老二狐疑道:“怎么今日倒是勤快了?”   小钱氏不敢说出实情,“想省些银子呗,近日家里花了多少银子了,再这样下去,哪里交得起成器明年的束脩。”   柳老二神色缓和了些,“束脩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法子。”   看他那副十拿九稳的样子,小钱氏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隐隐觉得柳老二怕是没有筹谋什么好事。   至于到底筹谋什么事,小钱氏大概知晓是与柳天骄两口子有关,别的还是那句话,她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两口子各自想着事儿,才消停些,厨房里的关氏又闹腾了起来,“哎呀,这肉怎么是臭的,二嫂,你真是要害死我们家老三啊。”   柳老二斜睨小钱氏一眼,“你故意的?知道你看不惯她,可使这么显眼的法子,不是反倒叫她借机找事吗?脑子里也不知道长得是什么。”   小钱氏惊到了,“怎么会,我买的时候都是好好的,难不成是天气太热了?”   “再热的天儿也不至于这点儿时间就坏了,定是你买的时候就不是好的。那肉贩子怕是故意蒙你的,什么小便宜都贪,也是你活该,这肉你花了几文钱?”   小钱氏哪里敢说实话,支支吾吾道:“八文钱。”   “果真是你贪小便宜。”柳老二也厌烦了这些官司,对着小钱氏道:“你自个儿想着怎么把关氏哄好吧。”   小钱氏却是不愿,“凭啥叫我哄她?”   柳老二就瞧不上自己媳妇儿这脑子,没好气道:“凭娘都要让她几分。现在老三瘫在床上,关氏要是撂挑子改嫁了,谁照顾老三?还有那一大家子,你帮着养?”   小钱氏想想那场景就是害怕,也不敢再耽搁,对着关氏赔小心去了。   柳家老宅这番鸡飞狗跳对柳天骄他们是没有丝毫影响,两人卖完卤猪杂,照例结了工钱回家。简单吃过午饭,却没有休息,而是在商量卫文康明日上学的事情。   柳天骄从箱子里拿出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来,“我绣活不行,央着村头高夫郎做的,他手艺很是不错,这布料子也成,应当不会叫你在私塾里丢了脸面。”   卫文康接过长衫,有些恍惚,“你什么时候找人做的?”   “你拜师那日啊,回来我就去找高夫郎了,你们读书人的长衫很是费工夫,到时时间不够可是要请人大晚上赶工的。”柳天骄说起来颇为得意,“高夫郎都说我这时间可是把握得极好,再晚一天就得付赶工钱了。”   卫文康眼眶有些湿润,“你不是说跟我假成亲吗,怎么连这都想到了?”   柳天骄挠挠头,“假成亲怎么了,你人挺好的,自打进了门,帮了我不少忙呢,作为兄弟我也该对你好些。”   卫文康:“你说我是你兄弟?”   “哈哈哈,打个比方嘛。”柳天骄暗地里吐槽,这人啥都好,就是容易想得多,本来娶自己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非得要嚷嚷着负责。   “好啦,不说这个了,快试试衣服合适不。我虽然没读过书,但知道大多数人都是势利眼,我小的时候因为没人帮我打理,天天穿的破破烂烂的,可是受了不少嫌弃呢。”柳天骄说着又有些不忿起来,“特别是你,看我就跟个小乞丐一样。”   卫文康抬眉,“有吗,怎么会?”   柳天骄见他居然不承认,气得哇哇大叫,“有,就有,气得我当时就想揍你呢。”   “好了,一个小哥儿怎么净说些打打杀杀的事。我去试衣服了。”   柳天骄哼哼几声,“干过的坏事还不让人说。”   不愧是村里手艺最好的高夫郎,明明是最简单的样式,裁剪得却是恰到好处,腰身掐细,下摆微大,墨竹图案点缀在恰到好处的地方,走起路来飘逸又不失方正,好看极了。   柳天骄当场竖起大拇指,“合适,再合适不过。”   卫文康也觉得这衣服做得极好,甚至好得有些太招人眼了,“要不还是不穿这件去私塾了吧,我是去念书的,打扮得太花哨了不好。”   “哪里花哨了,再普通不过的款式,是你人好看衬的。”柳天骄从小跟男孩子一起玩到大,性子也跟男孩子无异,最是喜欢看漂亮的人,见卫文康如此天生丽质,不知道多欢喜呢。只觉得对着这张脸这身段,每天也都能多吃几碗饭。   卫文康见他瞧得入迷,有些无奈又有些说不清的甜意,这小哥儿当真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好色之徒。   某人却是一点儿自觉也没有,直勾勾朝着人看了半晌,然后“啊”一声叫了出来,“完了完了,忘了个事儿。” 第37章 感动喂了狗   卫文康早就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 倒也没急,温声道:“忘了什么了。”   “忘了给你做新鞋了。”柳天骄哭丧着脸,“好马配好鞍,新衣服就该配着新鞋子, 结果叫我忘了, 怎么办啊, 明天你就要去念书了, 再做也来不及了啊。”   卫文康瞧了瞧自己脚上已经烂了个洞的草鞋,确实有些不相配, 不过也没什么,自家不富裕是事实,没必要非要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我穿这双就挺好的,不用做。”   “那哪行,这么好的新衣服配一双烂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摆阔呢。”柳天骄作势就往外跑,“你等着, 我给你搞鞋去。”   “你怎么搞啊, 你知道我穿多大的鞋吗?”   “知道, 我眼睛好使着呢, 瞅一眼尺寸就差不离了。”   “真不用, 都这么晚了, 你快回来。”卫文康赶紧追了出去, 但他那身子哪里跑得过柳天骄, 没多久就被甩得没影儿了,只得回家等着。   柳天骄敲开了岩小子家的门,他以前见李大娘给岩小子洗过鞋,瞧着那尺寸应当与卫文康差不多。且岩小子常在城里行走, 衣裳鞋子一向是置办得比较体面的,家里应当有鞋子。   开门的是岩小子他大嫂,以前跟柳天骄没什么交情,这回见了人却是脸上立马就浮现出笑意来了,“骄哥儿来了,有什么事吗?”   柳天骄有些不好意思,“我夫婿明日要去城里私塾念书,我给他做了洗衣服,却是忘了做鞋子,想来问问岩哥有没有多的,我买了回去应应急。”   “这事儿我倒是不知道,你进来坐一会儿,我叫娘问去。”她一个当大嫂的倒是不好直接问一个未婚的小叔子这种隐私。   柳天骄还记得李娘子不太瞧得上他和娇娘,忙道:“不用了,我就在外边等着吧,劳嫂子您跑一趟。”   岩小子他大嫂却是不依,“来都来了,在外面等着算怎么回事,好歹进去喝口水。”   柳天骄自打他爹去后,好久没有受村里人如此热情款待了,有些受宠若惊地跟着人进去了。   岩小子他大嫂把柳天骄拉着坐下,又端了一碗水来。“尝尝,我娘家自己种的甘蔗制得糖,产量低了些,味儿却是不错。”   糖水招待,这可是村里最高的礼遇了,柳天骄彻底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嫂也太客气了些,叫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我们还吃了你的凉拌菜呢。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弄的,卤猪杂的味儿好吃就罢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凉拌菜也能叫你弄出比肉还香的味儿来。”   柳天骄终于搞明白了,岩哥的大嫂瞧着是个温柔斯文的性子,没想到骨子里居然跟自己一样,是个爱吃的货,当即有些好笑又有些高兴。“嫂子喜欢就好,我每天都会做上许多,想吃了直接上我那儿拿去。”   岩小子他大嫂也高兴,“是常买呢,骄哥儿每回都多给不少,可叫我们占了便宜。”   “都是乡里乡亲,实惠些也是应当的。”现下的人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都是要在自己出生的村子里过一辈子的,柳天骄不觉得自己短期内有能耐搬离村子,自然也愿意跟村里人搞好关系。   只是因着他爹的事儿,一下子得罪了好些人,再是解释也没用,倒没想到因着一个卤猪杂叫人愿意与自家亲近起来。   李大娘本就还没睡下,见大儿媳使唤孩子来叫自己,也没耽搁就过来了。见到来人是柳天骄,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柳天骄硬着头皮又把对着岩小子他大嫂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李大娘有些意外,“你要给卫小子买鞋?”   “是啊,读书人大多家境不差,他穿得太破,总会叫人说闲话的。”   “知道读书是有钱人才做的事,你花那冤枉钱送他去做什么?还能指望他考个秀才不成,要真是那块料,早就叫人瞧出来了。”   李大娘说的是大多数人的想法,柳天骄也没恼,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怎么做就事自己的事儿了。   “就是去试试,劳李大娘还是帮我找找,岩哥还有没有多余的鞋。”   “有,上月刚做的,还没来得及上脚。只是那料子不错,花了不少钱。”   柳天骄今日事非得找到鞋的,也知道会花些银子,还是问道:“多少?”   “一百文。”   柳天骄倒吸一口冷气,“乖乖,这鞋什么材质的?”   李大娘瞥了他一眼,“没见识了吧,鞋底子可是实打实的纳了几十层,鞋面更是用缎子做的,一百文还没算功夫钱呢。你还想要不?嫌贵我就不去拿了。”   嫌贵又能怎么样,这会儿能找到一双就不错了,柳天骄想着大不了以后让卫文康把这鞋供起来,只在私塾穿,直接穿个十年八年的。“要,大娘你还是帮我拿出来看一下。”   李大娘有些不可思议,“你这个小哥儿倒是真舍得。”   她当时做这鞋也是受了王家婶子刺激,说她家岩小子老大不小了还没说上媳妇儿,怕不是别人见她抠,觉着她家太穷。   谁不想过宽裕日子,她抠抠搜搜的不还是想让让自家几个儿女都能顺顺当当成亲生子过日子吗?王家婶子说她抠影响了岩小子的亲事,把李大娘气得脸都绿了,回来就买了上好的料子给岩小子做了这么一双鞋。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大娘脾气一下来立马就后悔了,王家婶子那个人,狗路过都得叫她逮起来训哭,自己听她的屁话可不是傻老帽儿吗?   一百文钱啊,换成肉都可以让全家吃几个月的了,李大娘要是知道哪里有后悔药,一准想喝了让那鞋子变成钱去。谁成想,今日还真有后悔药找上门来。   李大娘回屋就把那鞋递给了柳天骄,“你瞅瞅,我整整做了半个月,针脚细密着呢。”当然,主要是因为料子太贵,李大娘生怕一不小心错了一针毁了她的银子。   柳天骄接过鞋看了看,岂止是针脚细密,一行下来就没有半针是偏了位置的,料子也真如李大娘说得一般好。便也不再磨叽,直接从兜里掏出一百文钱来,“多谢大娘。”   见他如此爽快,李大娘还有些愣怔,“你真要啊?”   “真要啊,总不能叫文康哥明日穿个破草鞋去私塾。”   岩小子她大嫂也吃了一惊,没看出来,平时把村里那些大小伙子都揍得服服帖帖的骄哥儿,私下里竟是这般疼夫君的。跟他比起来,总是背着当家的在外面买零嘴吃的自己好像是有点过分了。算了,下回还是给他留些吧,都在抠门的婆婆手底下过日子,他也不容易。   柳天骄瞧着婆媳俩惊掉下巴的样子,也颇有些自得。看吧,十里八村的,谁有他这么疼夫君的,卫文康肯定是感动得痛哭流涕,恨不得抱紧他的大腿,要给他当牛做马一辈子。   如他所料,卫文康是真的很感动,感动得都有些没维持住读书人的体面,一把将柳天骄拥进了怀里。   当然,因为他们两人身高没什么差距,体型差距却是有些大,看着就像卫文康扑进了柳天骄怀里,小鸟依人的样子。   柳天骄有些懵,手完全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又觉得不给点反应怕对方伤心,想了半天,决定把手放在对方背上,轻轻拍了拍,“好了,不哭。”   卫文康:“——”跟这样的小哥儿谈感动,还不如对着村边的小黄,起码人家知道该摇尾巴的时候绝对不光叫。   自以为已经表现到位的柳天骄不仅没有一点儿做得不好的自觉,还趁机把人从肩膀摸到腰,完了来一句,“还是太瘦了,明天多吃点饭,你们私塾是管饭的吧?”   卫文康:“——管饭。”   柳天骄满意地点点头,“还算那小老头有良心,束脩没白交。”   总之,这潦草的一天就算过去了。   第二天,卫文康照例天还没亮就起来了,穿着他那打补丁的旧衣裳和破草鞋帮柳天骄烧火挑水卤猪杂,然后一起推到镇上的猪肉铺子里。   柳天骄看着天都亮了,赶忙催促道:“快换衣服去私塾了,再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卫文康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忙得过来,赶紧去,别磨磨唧唧的。”   “行,那你回去多歇会儿,等我到家再一起干活。”   卫文康叮嘱完终于不再磨蹭,拿水把脸和身子都擦了擦,才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鞋子去私塾。   他知道自己到的不算早的,可瞧见科室里只有自己的桌子空着的时候还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也没敢再耽搁,直接入了座,拿出一本书跟着学习起来。   不久,一个小脑袋从边上凑了过来,是班里最小的那个娃娃,“师弟,你在看什么书?”   卫文康回道:“中庸。”   小娃娃扯了扯自己头上的小揪揪,一脸惊恐,“你论语都学完了吗?”   卫文康想起拜师那天王夫子的话,认真道:“只是读过,不算学完。”   小娃娃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跟个大人般长舒一口气,“没学完就好。师弟,有你真好啊。” 第38章 新营生   卫文康一下子就瞧出来这个小娃娃在想什么, 问道:“师兄已经把论语学完了吗?真厉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字都不认识几个呢。”   小娃娃嘴角的笑意差点儿没压住,“也还好吧,谁让我是你师兄呢。对了, 我叫唐睿, 你以后可以叫我睿师兄。”   卫文康从善如流, “好的, 睿师兄。”   小娃娃对卫文康的态度很满意,决定对他和善些, 夸道:“你的衣服看起来很不错,有读书人的样子。”   怎么就说到衣服了,小孩子的想法转变都这么快吗?卫文康有些不适应,还是回道:“师兄谬赞了。”   “请谁做的,花了多少银子?”   “我夫郎找村里人做的,拢共花了四十多文吧。”   小娃娃圆乎乎的小脸儿皱成了一团,“能不能便宜些, 我只有三十两私房钱。”   卫文康以为对方没听清楚, 重复了一遍, “我说的是四十多文。”   “我知道啊, 可我只有三十两, 你叫你夫郎帮我说说情呗。”他是真的喜欢这衣服, 衬得人瘦瘦的, 看起来就有读书人的, 什么来着,对了,他爷爷说的风骨。他要是穿了这衣服,以后肯定不会被叫小胖猪了。   卫文康苦笑不得, “你知道一两银子是多少文钱吗?”   小娃娃挠挠头,“不是一文吗?”   卫文康:“——”原来是他不懂富家小少爷的生活,想必他家的花用都是按银子来算的。   小娃娃见他不说话,催促道:“你到底帮不帮我做不做?”   卫文康有些为难,“要不你先回去问过爹娘?”虽说一件衣服对这小少爷来说只是再小不过的钱,可直接收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的银钱总归不好。   “唐睿睿,你功课复习好了吗,就在闲聊,不怕夫子打你板子?”还待再说话的小娃娃被一个大娃娃拎着衣服领口扯回座位上。   小娃娃跟条大胖鱼一样,一个劲儿地蛄蛹,“放开我,不要你管,我让师弟帮我做衣服呢。”   “什么衣服,他能做什么好衣服?”   “就他身上穿的那种,穿上显瘦显高。”   大娃娃瞥了一眼卫文康,见他身上的长衫虽说好看,可一看就是便宜的料子,有些不屑道:“你什么身份,穿这样的衣服不合适。”   小娃娃不乐意,“我就要,你放开我。”   大娃娃手上的力道却是一点儿没松,“那你要不要吃我家的蟹黄点心?”   “吃,要吃,秦哥哥你要把蟹黄点心都给我吃。”一句话就让大胖鱼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乖乖坐到了自己的凳子上。   那个大娃娃见他终于消停了,回头瞪了卫文康一眼,估计是怪自己勾得人家小娃娃不学习。   卫文康认出来那个大娃娃就是王夫子说的已经考上童生的那位,学识够了性子却还是跟单纯得紧,难怪王夫子没让他升到科举班去。卫文康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预感他的读书生涯可能会有些不太寻常。   大概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拿着一本书的王夫子踩着点到了。看到课室后面多了一个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照例开始考校功课。   被点到的一个个跟大太阳底下的菜叶子一样,蔫了吧唧的,好在都还算准备充分,磕磕绊绊也都背完了。   看得出来王夫子还算满意,正当卫文康以为考校要结束了的时候,王夫子跟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喊道:“唐睿,你来。”   小娃娃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流畅地背了一大段,然后昂着脑袋看王夫子,眼中透露出很明显的求夸夸的表情。   哪料对方压根没理会他的渴望,直接来了句:“下一句。”   小娃娃张大了嘴巴,“啊,夫子您不是说背到公孙丑上就可以了吗?”   王夫子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所以你就一个字都不多看?”   小娃娃委屈坏了,“我是听先生的话啊。”   王夫子冷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就净捡着好的听?”   小娃娃还待再争辩,边上的秦百宣赶忙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夫子说的话你听着就是了。”   小娃娃瘪瘪嘴,委屈巴巴地回了句,“我错了,夫子。”   王夫子摆摆手,让人坐下了。至于错在哪,王夫子很识相地没有问,因为问了也只会让自己上火。这个唐睿,脑袋瓜儿聪明得很,什么东西看一遍都能记住,就是年纪太小,整天只想着吃喝玩乐。   说起聪明,王夫子看向最后一排,明显比其他学生个头大了不少的卫文康。   “你今日学了什么?”   卫文康忙起身,“回夫子,学生今日重读了《中庸》。”   王夫子照例抽查了几句,然后又问起《论语》来。   卫文康均是对答如流,只是有个别处,王夫子觉得他的释义不够恰当,又引经据典地解释了一番。   唐睿越听嘴巴越瘪,大声对着周围的同窗告状,“他是骗子,刚刚还骗我说没学完《论语》。”   一点儿没掩饰的大嗓门把王夫子都引了过去,拿书照着他的小手板敲了敲,“唐睿,还知道课堂规矩吗?再说话把你撵出去。”   小娃娃觉得今天的自己就是天底下最惨的人,师弟一点都不好,师弟是个大骗子,还让自己受了罚,他以后都要讨厌师弟。   卫文康听着小娃娃带着哭腔的声音,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但又不知道哪里对不起他。直到晚上先生挨个布置作业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学习进度倒数第一的小娃娃以为新来了个垫底的师弟,正高兴着呢,没想到垫底的还是自己。   “确实挺惨的。”柳天骄听完小娃娃唐睿的故事,嘴上表示了同情,脸上坏坏的笑却是出卖了一切。“这娃娃挺好玩的,改天你抱回来玩一玩。”   卫文康:“——”又不是小猪仔,怎么能说抱回来就抱回来。   总体还算顺利的第一天过去,除了唐睿小娃娃见了面对着他就要哼哼两声表示唾弃外,卫文康的私塾生涯没什么好指摘的。   只是三个多月过去了,卫文康还是搞不清楚王夫子对他是否满意,也摸不清自己到底水准如何。对于将念书当成摆脱眼下困境的卫文康来说,这样的不确定性让他内心深处极为惶恐,唯有努力到让自己没有一丝空闲才能好受些。   柳天骄把卫文康手里的书抽出来,“别看啦,再看眼睛都要瞎了。”   对方抬起头,捏捏有些酸胀的鼻梁,“天怎么这么快就要黑了。”   柳天骄搓了搓手,“都过了立冬了,你说天是不是黑得快?”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卫文康说道:“明日我休旬假,一起把地里该收的菜都收了吧。”   柳天骄打了个哈欠,“可以,是到时候了,我刚刚出去看,菜都长得好着呢,叫霜打了可惜。”   “明日要多做些卤猪杂不?”   说起这个来柳天骄就有些犯愁,“算了,天气冷了,卤猪杂拿到家都凉冰冰的,最近生意差了不少。”   卫文康皱眉,卤猪杂是现在家里唯一的进项,至于粮食,本就不多,留够他们吃的后也不敢往外卖。老天爷是最不讲理的,三五年可能就要来一次灾祸,村里人只要不是像他先前一样掀不开锅的,都会起码留足一年的粮食。   “你说,我要不要继续卖猪肉?家里那么大的铺子,只卖卤猪杂和凉拌菜有些可惜了。”柳天骄已经琢磨这事儿好久了。   “蒋家肯卖猪与你?”   “怎么不肯,他们与林屠户不是闹掰了,家里十来头大肥猪眼看着就要出栏,正愁销路呢。”   说来那个姓林的也是阴损,自己生意不好,便借着和小钱氏一道找事那天柳天骄说的话,咬定了蒋家强两口子违背信约,强逼着蒋家强两口子把那都臭了的猪肉收了回去,按买家给他赔了钱。   蒋家强两口子自然不依,可干屠户的多多少少结识了人,蒋家强两口子一个老实巴交一个只会耍嘴皮子得罪人的哪里扛得住,只得哭了一场后把钱退了,两家再不来往。   卫文康还是有些担心,“那个全氏可不是好相与的,我怕再生事端。”   柳天骄却是打定了主意,“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卫文康知道自己劝不动他,缘由也很简单。念书哪是那么容易得事,一年十两银子花出去,别说柳天骄,就是村长那家境也得常担心生计。“你把这些银子收下吧,应当差不多可以买一头猪。”   柳天骄瞧着对方递过来的银子,五两,应该是王夫子退回的束脩。他是打过这钱的主意,可卫文康真把钱拿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用,家里卖卤猪杂挣了不少,我手头的钱够了。”   卫文康却是不由分说,一把将钱塞到柳天骄怀里,“你要当我是一家人就收下这钱,这家里里里外外都靠你一个人撑着,我很惭愧。”   “你也帮了很多,没有你,卤猪杂的生意绝决计是做不起来的。”柳天骄说得是实话,将养了这么几个月,卫文康身子骨比以前壮实了很高,力气也大了不少,再加上他聪明,什么活都学得快,地里生意上都很顶用了。   “那就不要再计较了,收下,别叫我不安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柳天骄只能答应。   第二日,两人卖完卤猪杂从镇上回来,吃了饭便去了地里。   他们家现在的菜都是成亲后新种的,拢共也就长了三四个月,因着照料得好,倒是长得很不错。   柳天骄弯腰掐着空心菜,光听那“嘎嘣嘎嘣”的声音就知道嫩得很。“这菜可真能长,前几天才菜过一轮,今天就又铺满了。就是可惜还是不如夏日里太阳大,根子细不少。”   卫文康瞧见那浅绿色的叶子,笑道:“可不是,咱们家的菜长得都好。明日带到市集上卖一卖吧,我见村里人早就把空心菜蔓子拔了种萝卜,这会儿集市上卖空心菜的人应当也不多。”   柳天骄给他咧着牙笑得开怀,“行啊小子,都知道比较人家的菜园子了。”   卫文康有些脸红,“知道人家种什么,我们才好打算,都跟大家种一样的,自家吃是可以,卖是卖不上钱的。”   柳天骄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那你说说应当怎么打算?”   “物以稀为贵,很简单,人家都有的卖不上价,咱们就种人家没有的。可以是人家没有的品种,也可以是过了时令的东西。”   这还是他听唐睿抱怨家里夏天总是吃豇豆茄子时想到的。别说孩子,就是大人一样东西吃多了也腻,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种些不一样的东西呢? 第39章 卫文康第一次考试   柳天骄觉得卫文康的想法有几分道理, 但还是心存疑虑,“种菜的时令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不遵循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小的时候就听村里的老人说,谁家儿郎不牢靠, 种子比别人家下得晚几天, 结果收成就差了一大截。”   卫文康也在地里忙活几个月了, 再不是以前那个韭菜麦子都分不清只会读死书的,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看到的别人家的蔬菜样子,说道:“时令不对确实会对菜蔬的生长有影响, 不过纵使东西差些,也比没有来得强。”   柳天骄琢磨了一下,“好像是这回事,以前我爹就嫌夏天吃豇豆茄子吃到吐,冬天想吃又没有。后来我特意晒了些豇豆干茄子干,好歹冬日里也能解个馋,就是味道还是比新鲜的差。”   卫文康接着道:“我听说北方冬天雪下得很厚, 草木不生, 能吃的只有土豆白菜和萝卜。但咱们这边偏南, 气温没有那么极端, 冬日里好些草木都是绿油油的, 把每样菜蔬的种植时间往后挪一挪, 想必影响不会太大。”   “好像是可以。”柳天骄从来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性子, 他觉得这法子可行, 便立马想着怎么去行。“咱们家今年的菜就种得比别人家的晚,明日就拉到集上卖试试。”   卫文康自然没有意见。   两个人也不歇了,照着长得好的空心菜、豇豆、辣椒、冬瓜这些摘了满满两箩筐。因着种得晚,后头气温下来了, 这些菜都属于鲜嫩有余,个头不足,特别是冬瓜南瓜这些,个头比他去年种得小不老少,柳天骄真怕这些东西拉到集上叫人嫌弃。   没想到真就叫卫文康说中了,第二天刚把东西放下,就有人来问了。   “这时节怎么还有新鲜的豇豆?”   卫文康笑道:“家里地腾不出来,便种得有些晚。”   那人拿起一把捆扎在一起的豇豆,瞧头子都杵得一样齐,便知道这卖家是个讲究人,又挑了根看起来粗的掰断,听着声音脆香,满意地点点头,“细是细了点,倒是挺嫩的,多少钱一斤?”   卫文康回道:“两文钱。”   那人不乐意了,“怎么这么贵,这玩意儿压称得很,夏日里一文钱都能买三四斤了。”   “您也瞧见了,这豇豆细嫩,出息不到夏日里的一半,味道却是格外好,加些肉沫酸菜炒炒,一筷子能下小半碗饭。”   “就是鞋底子用肉末酸菜炒了也好吃啊,”那人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却是有些馋了。“既然这样,我也懒得跟你掰扯,我瞧那辣椒也挺好的,你给我称两斤豇豆,再搭些辣椒可好?”   做生意就得让人家顾客觉得买你东西是占着便宜了,他也不死板,闻言一口应了,“成,我再把称给您称得高高的。”   这招还是跟柳天骄学的,有些人总爱在一点称上跟顾客计较,柳天骄不,他做生意从不贪图微末小利,态度大方,话又说的好听,生意总比别人家好些。   那人见卫文康这么上道,爽快地挑了东西给钱走了。   有人觉着他的东西值,有人自然就觉得他们在趁机抬高价。一问价格,非但不买,还要把人教训一顿。   “不是我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像样,卖个东西恨不得一下赚够以后几十年的钱,辣子五文钱一斤,你怎么不去抢呀?”   “就是,想钱想疯了吧,谁买谁是傻子。”   卫文康也不恼,只是笑笑,“是比夏日贵了些,嫂子不买也罢。”   不买又怎会来看,不过是想让卫文康便宜些,见卫文康一点不识相,对方更是恼怒,又说了几句算话才走。   柳天骄的卤猪杂这会儿没生意,过来看了看,见卫文康卖出去的不多,便道:“确实有些贵,要不要降些价?”   卫文康执意不肯,“我将将把集上的摊子看过了,咱们的豇豆辣椒空心菜都是独一份,总有想吃的。”   他第一回自个儿做生意,柳天骄也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行,那你先卖着,要是有剩的好菜就给王夫子送去些,他家住在镇上,想必吃菜都要买。咱们拿过去,虽说不值几个钱,这时节倒确实还算稀奇。”   卫文康点了点头,“成。”   天气渐冷,大集上风一吹就感觉身上都叫凉意浸透了,他们家的卤猪杂倒还是用火煨着,但炉子小,不靠近些根本感受不到暖意,靠近了又怕看着邋遢,毕竟是吃食,两人都很讲究,弄得干净。   柳天骄跺跺脚,瞧卫文康穿着两层单衣服还规规矩矩坐在那里,神情自若的样子,不由好笑。这人可真能装的,明明嘴唇都发白了。   其实家境不好的人,对饥寒的感受总是没有那么敏锐,毕竟已经习惯了,卫文康就是如此,坐在那儿肯定会觉得不舒服,倒也还能忍。柳天骄把热水和馒头递给他的时候,还有些愣怔。   “哪来的?”   “对面的包子铺买的,他家包子不行,馒头还勉强,发面的手艺特别好。”   卫文康问:“怎么好?”   柳天骄笑得狡黠,低声道:“一斤面恨不得能做出三斤馒头。”   卫文康也笑了,“你这嘴可真够损的。”   “实话实说嘛,不过那老板娘会做生意,见天冷,还特意给倒了两碗热水。”做生意的都是图个利字,水不值钱,但烧起来废柴火费事的,大多数做生意的还真不愿意这么干。   卫文康也赞同,“怪道不说他家生意好。”   喝过热水又啃了一个热馒头,果真浑身都舒坦了,柳天骄伸个懒腰,“白面馒头就是好吃,等以后有了钱,我天天吃。”   油水少了是这样的,饿的快,很想吃些精细的食物。卫文康想着以前柳大叔还在时的骄哥儿都能拿牛乳做甜点,待跟自己一块儿生活后,却连吃个白馒头都要思量半天,总觉着对不住他。   买贵价菜的人终究是少,散集的时候,卫文康两大框子菜,拢共才卖出去二十来斤,但一单利润高,总体算下来收入还不错。卫文康把六十多个铜板交给柳天骄,便在剩下的菜里一样挑了些新鲜的,凑了十来斤的样子,预备给王夫子送去。   柳天骄又有些担心,“都是卖剩下的,王夫子会不会嫌弃。”   “没关系,现在气温低,菜都跟刚从地里摘回来的一样,新鲜着。再说咱们都收拾得干净,卖相比早集上大多数摊子上的都好。”   “那你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柳天骄怕卫文康跑得太快,又叮嘱道:“也不用很急。”   日子过了没多久,两人倒是颇有些老夫老妻的样子,都比较关注对方身子。当然,卫文康纯粹一片好心,柳天骄主要是怕对方病了浪费他银子。   王夫子家境不错,自然吃的是一日三餐,卫文康到的时候对方将将吃完午饭。还没来得及休息,见卫文康背着个背篓进来,王夫子有些意外。   “今日不是旬假,怎么来私塾了,有什么要事吗?”   卫文康把背上的背篓放下来,又行了个礼,道:“没什么要事,只是家中有些菜蔬长得不错,小子便想着与夫子家送些。”   王夫子对口腹之欲不看重,他家娘子却是眼前一亮,刚刚小孙子吃饭时还有些不情愿呢,嫌餐桌上换来换去不过是些白菜土豆萝卜,早就吃腻了。当即笑道:“卫小子有心了。”   王夫子咳了一声,对自己娘子的不矜持表示不满,东西虽不慎贵重,但也没有随随便便就收下的道理。“费这事作甚,你自家吃就是了。”   “我们家也就两个人,吃不了这许多。夫子待我恩重如山,我也身无长物,这些自家产的菜蔬不过是一点小心意,夫子师娘不要客气。”   王夫子他娘子金氏倒是个爽快的,也不理会丈夫的拿腔作调,笑道:“你夫子就是假正经,这菜蔬都是时节里稀缺的,正好给我家孙孙换个口味,我就做主收下了,多谢你的好意。”   卫文康也是知道师娘这性子的,没什么架子,待私塾里的学生也关心,就是做菜手艺差了些,家里请的厨娘也是麻利有余,做出来的菜只能说熟了能入口。夏日里菜蔬多的时候,私塾的饭菜都叫人食欲全无,更别说这个时间每日里的菜蔬来来回回都是那几样。   别说他家小孙孙,私塾里就没有哪个学生说好吃的。唐睿这种贪吃的,要不是时不时有秦百宣的各种点心接济,想必早就瘦了一圈。   卫文康试过快饿死的滋味儿,倒也不嫌,人家嫌难吃吃得少,倒便宜了他多吃些,晚上回家就能省些粮食。   金氏倒是注意到了卫文康这个显眼的大胃王,但她家家境不错,她也不心疼这点子粮食。倒是觉得有人能欣赏自己的厨艺,让人高兴,特别是眼瞅着卫文康身上开始一点点贴肉,还有些成就感。   所以虽说打交道的时间不多,但两人都觉得对方亲近,说起话来也没那么讲究。   王夫子跟自家娘子过了几十年,早些年的时候还会因为这些小事吵吵闹闹,如今都习惯了,见金氏不理会他,也只是冷哼两声罢了。   柳天骄还在集上等着,卫文康见师娘把菜蔬收了便想告辞离开。   王夫子却是道:“等等,去书房吧,我有话跟你讲。”   这还是王夫子第一次在非上课的时间找他,卫文康有些紧张,却直觉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果真,待坐下,王夫子便道:“本来是想旬假过后跟你说的,既然你今日来了,我便提前跟你说吧,你也好做个准备。”   卫文康更紧张了,“夫子请讲。”   “这些年江南文风兴盛,咱们县乡试成绩却是一直不佳,县老爷仁善,恐这样下去耽误了县里的读书人,便决定来一次会考,对表现好的读书人予以奖励。”   卫文康读了念了这些日子的书,科举做官之事也零零散散听王夫子说了些。当下一想便明白了过来,仁善是假,县老爷任期将满,却无甚拿得出手的成绩,怕被调到偏远苦寒之地,才想出这个法子,希望县里能出些拿得出手的读书人,帮着扬一下声明,也好叫县老爷得个“教化有方”的名声。   虽说目的不单纯,但这事毕竟对他们这些读书人大有裨益,卫文康还是心存感激。赞道:“县老爷英明。”   王夫子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明白是个有成算的,脸上表情和缓了些,“你虽说入学时间短,但底子还成,也愿意用功。咱们私塾一共给了三个参考名额,我决定把其中一个给你。”   卫文康惊到了,“不是人人可参考?”   王夫子轻哼一声,“这回参考之人的卷子可都是贴出来让众人点评的,若是人人都可参考,到时弄些狗屁不懂的东西出来,县老爷的脸面往哪搁?因此,每个私塾都是定了名额的,县里的私塾人多,一般是三个,镇上的私塾一个两个的都有,你夫子我还算有些薄面,县老爷便给了咱们私塾三个名额。”   卫文康更是惊讶,这么说来,参考名额果真是相当珍贵了。他们这地方富庶,县老爷可是从六品的官员,若是能得个好名次,入了县老爷的法眼,可不是前途广阔。别说他们这种没有功名的,怕是秀才也想试一试。   卫文康也不遮掩,直接把疑惑问了出来,“可是有功名限制?我记得科考班还有好几个得了童生功名的师兄。”   “没有功名限制。”王夫子见他实在疑惑,便直言道:“我听说此次会考取前五十名,第一名奖励十亩良田,三百两白银;头十名奖励三亩良田,一百两白银;前二十名奖励一亩良田,十两银;其余三十人,没有良田奖励,却也有十两银。”   这奖励不可谓不丰厚,除掉免除赋役,朝廷一次性给秀才的奖励也没有这么多。卫文康懂了,王夫子看好他的才学是其一,主要也是知晓他家境艰难,想给他个机会,让他挣些银子,改善一下生计。   卫文康起身深深作揖,“多谢夫子大恩,学生一定铭记于心。”   王夫子摆摆手,“算不得什么大恩,你一心向学,我不过给你这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私塾里那么多同窗瞧着,王夫子如此想必压力也不小,如何算不得大恩。卫文康确实从心底里感激,也暗下决心一定考好些,不叫夫子失望。   柳天骄见卫文康心事重重地回来,忙道:“怎么了,夫子没收?”   卫文康道:“收了。”   “那是夫子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没有。”   柳天骄急了,“那到底怎么回事,看你愁得脸都皱成一团了。”   卫文康见他担心自己,心里微暖,“是好事,县老爷要组织一次会考,私塾里拢共三个名额,先生就给了我一个。”   柳天骄张大嘴巴。“意思是你是私塾里的前三名,我的个乖乖,难不成你真是个天才?”   卫文康好笑,“不是。这回考试有奖励,先生见我家境贫寒,给我个机会,叫我去试试罢了。”   柳天骄微微失望,但转念一想,终归是好事,便问道:“什么奖励?”   卫文康便道:“考进前五十名能得十两银子。”至于前十名,卫文康知道自己的斤两,压根不敢想,前二十名估计也够呛。   “那全县一共多少人参考?”   卫文康想了想,“应该有五六百人吧。”县里读书人大概三四千,一个私塾一二十人左右,算下来差不多参考的就是五六百人,这五六百人还都是私塾里的尖子生。   柳天骄被这个数字吓到了,他如今跟着卫文康学多了算账,对数字的敏感性好了许多,扒着指头算了算,便有些沮丧了,“五六百人取五十个,也就是十个里才能选上一个,也太难了些。”   卫文康点点头,“确实是很难。”所以他才这么发愁。以往没机会也就罢了,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他却因学识不够抓不住,如何能甘心?   要知道,他们两个辛辛苦苦干了这几月,也不过是赚了十两银子。且眼瞅着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他们家卤猪杂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差,到明年开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攒十两银子。   柳天骄倒是想得开,这种意外之财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发愁也没用,安慰卫文康道:“你读书时日尚短,真能考上才叫他们那些人没脸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优秀的人总是叫人妒忌。为了不叫人妒忌给你使绊子,你考差些也没什么。”   卫文康真不知道这人小脑袋瓜怎么长的,说话总是不那么恰当,可就叫人觉着贴心,整个人心情也好了许多。“好,为了不叫人妒忌,我不妨考差些。”   柳天骄贪财属性还在,别扭道:“那也不用故意考差,反正正常考就是,他们谁要是敢给你气受,我就打上门去,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行,听你的。”   话是这么说,可卫文康还是比以往更努力些。干活的时候也带着书,只要一有空就看,叫村里人瞧见了说了不少酸话,说是装模作样的,叫人看了就难受,可把柳天骄气了个够呛。   但嘴在别人身上,柳天骄除了瞪他们几眼,也不好怎么样。又怕说些大话,叫卫文康压力更大。   最难耐的还是在私塾,纸包不住火,众人一勾兑,会考的名额还是没有瞒住。小班的人也就罢了,除了同样得到名额的秦百宣,其他学生都知道自己火候不够,对卫文康参考虽说有些不太满意,但毕竟与自身利益无关,都只是说几句风凉话就罢了。   科举班的人却是不肯善罢甘休,他们八人,只有一个平日里成绩最好的叶平得到了名额,叫人如何甘心?秦百宣大家都清楚,家世不俗,才学也不俗,十来岁就考上了童生,去参考也能叫人说一句后生可畏。   可卫文康凭什么?论才学,他不过才读书几个月,还在复读四书五经,策论更是刚刚开了个头。论年纪,放在科举班也算是大龄了,怎么就轮到他去参考?   王夫子自然是注意到了学生间的暗流涌动,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出来解释,所有的恶意便只能卫文康自己承受着。   今日照例如此,卫文康一到课室门口,便发现科举班的几个童生将他围堵了起来。   “你还有脸来念书,也不怕叫人笑话。”   “小偷。以前倒是小瞧了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本事,竟连王夫子都迷惑了。”   “我要是你,早就羞愧得回家躲起来了。误人前程,也不知道亏不亏心。”   “他要是觉得亏心,还会这样若无其事?人家背地里乐呵着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要是换个人,早就受不了躲起来了。   卫文康面色却是如常,“晨课要开始了,各位师兄还不回去念书?”   “念什么书,我等辛辛苦苦念了十来年,还不如你三个月,有何好念的?”   “就是,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名额让出来,别怪我等不客气。”   有人说着朝卫文康逼近,眼里的嘲讽和恶意完全没有遮掩。   卫文康拧眉,“师兄还想当众行凶?”   “打你脏了我的手,有的是法子收拾你。”王夫子收的束脩差别太大,在他私塾念书的要么天赋异禀出身于穷苦人家,要么就是大富大贵完全不差钱的那种。说话这人明显就是后一种,打人确实不用经他自己的手。   卫文康很有自知之明,他身子弱,叫人盯上了只有挨打的份儿,至于柳天骄,毕竟是个小哥儿,他不愿将人牵扯进来。   至于找王夫子,更不可能,对方给的这个机会何尝不是考验,卫文康绝不会拿任何事去叫王夫子烦心。实在不行就把这顿打生挨了,反正叫他让出名额是不可能的。   就在卫文康木着脸等待着下一步折磨时,一道气势汹汹地小奶音传了过来,“你们要对师弟做什么?” 第40章 参考资格之争   见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奶娃, 众人笑得轻蔑,“小屁孩,你少管闲事,我们没想做什么, 只是叫他自己识相些。”   唐睿跑了过来, 皱着小眉头, 凶道:“识相什么, 不就是因为他得了考试的名额吗?你们心里不甘就去找夫子啊。”   要是找夫子有用还在这浪费时间?王夫子这回明显就是铁了心要扶持卫文康,他们问再多也只有一句“你们学识不够, 去了也没用。”   他们学识不够,卫文康就够了?不过是一句托词罢了,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做了什么,让夫子叫猪油蒙了心。   众人想着就来火,不耐烦道:“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   唐睿不服气,“我怎么不懂了?明明是夫子的决定, 你们不敢找夫子要说法, 就只知道来找好欺负的师弟。你们这种欺软怕硬的人, 爷爷说了, 叫小人。”   众人皆是脸色一变, 特别是打头那个富家公子哥黄原清, 要不是想着还在私塾里面, 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小屁孩, 你倒是挺会充英雄的,怎么,晚上不想回家见你爷爷了?”   对方眼里的残忍不像在说笑,卫文康把唐睿拉到身后, 冷声道:“他只是个小孩子,你若再敢说这种话,我立马报官。”   “去啊,我倒想看看哪个当官的会听你胡说八道。”   大乾朝除了县太爷必须得正儿八经的举人出身,一般只要有关系,县丞都是可以世袭的。现在安泰县的县丞就是黄原清他大伯。要不是想证明给家里人看,一个会考名额何须他费心。   唐睿小娃娃却是一点没有被威胁的自觉,“你才是胡说八道,你再胡说八道我要生气了啊。”   众人:“……”感情您老刚刚还没有生气,够大度的。   卫文康既好笑又感动,这个小娃娃什么都不懂,还能为了他挺身而出,倒是挺仗义的。“好了,师兄,多谢你,夫子快来了,你还是进去背书吧。”   唐睿瘪嘴,“你这是在支开我吗?我爹娘吵架就老这样,我跟你说,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不吃这一套。”   黄原清不耐烦了,低吼道:“行啦,别在我跟前演什么师兄弟情深。卫文康,最后再问你一次,让还是不让?”   卫文康还没来得及回话,小娃娃却是响亮的一声,“不让。”   黄原清一把抓住唐睿的衣领子,“小屁孩,你当真想找死是吧,我成全你。”   没想到这个黄原清如此没有底线,在私塾就对一个孩子出手,卫文康惊怒不已,正欲上前把人夺回来,就有人快他一步出手了。   “我看想找死的是你。”秦百宣一棍打在黄原清手上,趁对方吃痛之际,一把将小娃娃抢了回来。   黄原清家境好,人又聪明,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童生,是家里想混个官身的唯一希望,受尽了疼宠,哪里叫人如此打过,当场就痛呼出声,“秦百宣,你等着,老子不会放过你的。”   躲在秦百宣身后的唐睿钻出小脑袋,“凭什么等着,秦哥哥又不傻,你让等着就等着啊?”   卫文康都不知道他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搞笑的了。   黄原清更是恼羞成怒,“行,一伙的是吧,你们今晚上谁都别想跑。”   秦百宣冷笑,“谁要跑了,我倒要等着看你要做什么,只别到时自个儿先跪地求饶就好了。”那态度倒是比黄原清等人更嚣张。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那就瞧瞧谁先跪地求饶吧。”   卫文康见黄原清带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脸上的担忧再也掩饰不住,跟秦百宣和唐睿说:“你们今天放学后先不要回家,我去叫你们家人来接。”   秦百宣只是冷笑,“然后你出门就被人揍个半死吗?”   卫文康无言以对,挣扎道:“总是能把消息带到的。”   秦百宣瞥了他一眼,还是那副高高在上对人不屑一顾的样子,“行啦,他今天出不去这个门的。”   卫文康不明所以,“你意思是夫子会找他?”   “我意思是夫子也保不了他。”   卫文康懂了,这个小同窗看来家境很是不俗,但还是有些担心,“你确定没事?他家在安泰县盘踞多年,连县老爷都要给几分薄面的。”   秦百宣嗤之以鼻,“还是操心你自己吧,别总是这样当受气包,叫睿睿看了烦心。”   话是不好听,但人家可真是给自己解了围的。卫文康也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认真道了谢:“今日多亏你和睿睿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尽力而为。”   “没什么需要,你会考的时候别给夫子丢脸就成了。”秦百宣说完就带着唐睿回了课室。嘴里还教训着,“一会儿没注意就跑出去了,真叫伤到怎么办?”   小娃娃还在小声辩解,“我那是行侠仗义,他可是我师弟,虽然讨厌了点,但别人欺负他就是打我脸。”   “你脸已经够大了,别再把这些破事往自己脸上贴了。”   卫文康不知道秦百宣和唐睿究竟是何身份,但料想一定不是普通人家。因为第二天黄原清叫人打了的消息就传了出来,鼻青脸肿,实在是有碍观瞻,连学都没来上。   如此不算平静的日子过了十来日,很快到了会考的日子。   柳天骄给人裹上袄子,又带了一袋碎饼子,加了上好的白面和新鲜的葱花,醒发好后锅里放了黄亮的菜籽油煎得两面金黄,然后拿剪子细细绞碎。听说这回会考跟正儿八经的科考一样严格,搜身规矩都一样,带的吃食不自己弄碎到时也会叫差役随意撕开。   卫文康有些不舍得吃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带几个糙米饼子就行了。”   柳天骄不同意,“考一整天呢,你身子骨不好,天又冷,不吃点好的怎么扛得住?这菜籽油还是我特意找人借的,说这玩意儿烙饼,凉了之后油也不会凝结。”   卫文康感念他的用心,也不好再推辞,只一心想着考个好成绩回来。   今日考试,柳天骄自然不会让卫文康走路去县里,便雇了蔡大爷家的牛车,原以为只他一个人,没想到上了车蔡大爷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二叔家的成器也要去考试,待会儿还要去载他。”   柳天骄不乐意了,“说好了包车,怎么还要载人?”   蔡大爷道:“这不他也去县里考试嘛,咱们村读书人不多,成器要是有出息,对大家伙都好不是。”   “甭说这些没用的,我提前包了车,你要说话算话。”别的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柳成器,这个堂哥表面看着不声不响的是个斯文人,实际上哪有那么良善,底下弟弟妹妹们挨打挨骂从来不帮忙说一句话,家里人吃糠咽菜他能一个人出去与同窗上酒楼妓馆。   再加上上回摔盆的过节,反正柳天骄自觉小气,他不愿让卫文康与这人接触。   蔡大爷不敢说话了,干这行讲的就是信誉,不然耽搁了人家行程,还有谁愿意再雇?他们是乡下,村里又只有他这一辆载客的牛车,平常村里人不追究,可像柳天骄这般真追究起来,他这种做法可是要毁自己名声的。   “行吧行吧,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柳天骄见他不情不愿的样子,有些担心,便上了车要跟一段。   蔡大爷见状有些不太高兴,但又不敢说什么。这小哥儿可是个狠人,谁敢轻易得罪?   卫文康心里紧张,柳天骄愿意送他一程,他高兴还来不及了,更没有什么话说。   他们家在山脚下,去县城是要经过柳老二家的。等在门口的小钱氏见牛车压根没有停的意思,急了,骂道:“你个老蔡头,没瞅见我在这等着的啊,怎么还不停?”   蔡大爷本想糊弄过去,见小钱氏开了口,无法,只得停下车解释道:“骄哥儿他们是包车,我不能载你家成器小子了。”   小钱氏一叉腰,“怎么就不能载了,昨晚不是说好的吗?好啊,你这个老蔡头,说话不算话是吧,我看以后还有谁敢坐你的牛车。”   蔡大爷心里叫苦不迭,“我也说了骄哥儿他们先包了车。”   “可你也没说只载他们一个。”   “你们坐别的车吧,反正我又没有收钱。”   小钱氏不依不饶,“我家成器赶着考试呢,这会儿上哪找车去?”是的,柳成器也在参考的人里头。他学问一般,家境在读书人中更是中下,本来是选不上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他私塾先生一心推举他去。   蔡大爷急得满头大汗,“那我也没办法啊。”   “我管你怎么办,反正今个儿这车我家成器是坐定了。”   就知道会是这样,都说了柳天骄包车小钱氏还执意要定,就是打定主意欺负人呢。柳天骄哪是那么好的性子,直接对着蔡大爷道:“还走不走了,耽搁了我家夫君的考试谁来赔偿?”   凶神在此呢,蔡大爷无法,也不与小钱氏掰扯了,直接就赶着牛车一溜烟跑了。   待柳成器出来,别说牛车,就连牛车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娘,您怎么办事的,现在车没了,叫我走着去路上吗?”柳成器把小钱氏好一通抱怨。   柳老二也气得够呛,“你是猪脑子吗,怎么就叫车走了?成器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个机会,都叫你这个当娘的毁了。”   小钱氏也委屈啊,“谁叫柳天骄先定了,早前也不知道考试的事儿啊。”   柳老二又是一个巴掌扇过去,“你还有脸说,自己不会办事,还埋怨儿子没跟你说不成?他念书那么累,这些事不就该你这个当娘的操心吗?” 第41章 考得如何?   柳成器没有说话, 柳老二打他娘的时候也没有制止,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他娘就是该得些教训。   小钱氏也没有觉着什么不对,对着儿子还是满心愧疚,“那现在怎么办, 总不能叫成器走着去县城。”   柳老二没好气道:“还能怎么办, 老子豁下脸求人去呗, 郑家那么多牛, 总有一头空闲的。”   柳成器一脸感动,“爹, 还是您对儿子好。”   “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柳老二拍拍儿子的肩,对他这副样子很是受用。   柳天骄本来只想着把人送到村口,见走着走着天色越发阴沉,倒是有些不放心起来,便干脆把人送到了贡院门口。   这种非官方的考试论理说是不能使用考科举的贡院的,不知道县老爷是如何接洽的,叫上面同意了。也因着考试就在贡院举行, 让这次考试显得分外庄重。   卫文康确认了一遍东西都带齐了, 便道:“我先进去了, 天气不好, 你还是跟着蔡大爷回村吧。”   柳天骄却是不依, “回去做什么, 我今个儿可是包了一天的牛车, 等到点了就来接你。”   卫文康不放心, “你又没带多余的衣服,何必在外面等着遭罪。”   “冷了我自然会找个茶水铺子坐着,赶紧进去考你的试吧,罗里吧嗦的。”   卫文康说不过他, 只得进去了。哪只今日周围的茶水铺子知晓了考试的风声后都涨了价,柳天骄问了一下价格,听说一杯最普通的粗茶都要三十文后,扭头就走,有这钱还不如割些肉回去好生吃几顿呢。   柳天骄体格好,冷天对他来说也没有那么难熬,多走路就是了。好不容易有一天空闲,柳天骄干脆就在县城里随意溜达,瞧瞧县里的肉铺价钱几何,人家的吃食铺子都卖些什么,倒也乐在其中。   就是这县城的物价太贵了,镇上一个白面馒头五文钱两个,县城里卖四文一个,简直是抢钱。伙计还说都是市价,谁叫他们这地方雨水多,小麦收成比北方差得远呢。   柳天骄自然是不可能买的,随便找家店买了张糙米饼子垫肚子,又见那家店离贡院不算远,跟店家说好,给他们一文钱,叫他们到时给他烧些热水,再放两个姜片。今日给卫文康的吃食是带够了的,但天冷,水怕是早就跟冰一样凉了。   他们这地方说起来好山好水,比北方气温低,雪也很少下,可冬天那种寒意是能到骨头缝里的,稍不注意人就会得伤寒。   卫文康那头还算顺利。柳天骄性子粗,做事情却是周到,衣服吃食都带得合适,不像对面一个穷书生,穿着一层单衣,写字时得努力保持住不让身体发抖。   今日的题目是完全按照科举的制式来出的,比王夫子之前给他们讲过的童生试题目难一些,比乡试又简单些,不难看出县老爷的用意。   卫文康的帖经做得很顺手,可以确保没什么错误,经义也是缠着王夫子给他讲过一遍的,策论就差了一些,能想到的破题之法都比较普通。这也很正常,他才上私塾多久,书看的也不够,掌握的知识终究有限。   尽力把能做的都做好,确保无一处错漏后,卫文康阖上试卷,长叹一声,自觉八成是无望了,颇感对不起自家夫郎,也对不住夫子的期许。   失意的自然不是他一个人。柳天骄见大部分人都是垂头丧气地出来,便知道这回考试怕是有些难,见卫文康面色不好也没意外,只是赶紧把人扶到牛车上坐下,又递过加了姜片的热水,待他喝完缓一缓才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卫文康摇摇头,“还好,你准备得周全。”   “那就好,咱们是现在回家还是缓一会再说?我割了肉,晚上给你炒肉吃。”   “你就不好奇我考得怎么样?我看边上的人都在问。”   柳天骄挑眉,“你又不是主考官,问了也不知道成绩啊。再说我看大家出来都是垂头丧气的,想必题很难。”   “是很难,我可能考得不是很好。”卫文康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却是悄悄看着柳天骄的表情。   “不好就不好呗,今个儿这么冷,能安安生生出来就不错了,我看好几个一出贡院的门就瘫在了地上。你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卫文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今日考了这么一整天,除了有些疲乏外,竟是一点不适都没有。跟之前参加那两次童生试的状态比起来,完全算得上是天壤之别了。“你说得对,我还年轻,现在身体也好了,只要努力,总有机会的。”   蔡大叔今日叫柳天骄给了个没脸,心里是有气的,这会儿听着两人相互安慰,心道没那本事何必充大头鬼,真是浪费钱。   几句话的功夫,更多的考生走了出来,柳成器也在其中,跟几个衣着不错的年轻书生谈笑着,看起来有几分志满意得,想来应该是考得不错。   蔡大叔更是后悔,今日将他家得罪了,也不知道柳成器以后发达了会不会记恨他。   柳天骄倒是看都没看柳成器一眼,只是问卫文康,“你那两个同窗出来了没有,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卫文康指了一辆装饰素雅的马车给他看,“小同窗已经进马车了,另外那个想必已经回去了,天冷,不必打招呼了,咱们也回去吧。”   其实另外那个叫叶平的同窗还在一边跟别的书生谈论今日考试的事情,卫文康知道科举班的人看自己不顺眼,也不上去凑那个热闹。   柳天骄见天色不早,确实也不好再待,便让蔡大叔赶着牛车回村了。他们村离县城不算近,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进了家门,一下子暖和起来,两个人都放松下来。   柳天骄今日什么活也没做,不觉得劳累,把东西搁下就问卫文康,“想吃些什么?”   卫文康以前被柳天骄教育过,不能说“都可”,便当真想了想,回道:“酸辣汤。”   柳天骄的酸辣汤是以前上县城喝过一回外地传来的胡辣汤后自己瞎琢磨的。用切细的绿叶菜木耳豆腐皮之类的切得细细的,加上鲜红的朝天椒圈和细细的姜丝,再添些酸菜末,最后用红薯淀粉勾芡。出锅一片糊糊状,卖相一般,喝起来却是酸辣暖胃,舒服得紧。   今日天气寒冷,喝这个去去寒倒是正合适,柳天骄欣然答应了,又切了辣椒把刚刚从县城带回来的肉炒了,再闷上一锅糙米饭。简单的一荤一素,吃得两人都是心满意足。   卫文康从小经历得多,心态比一般人好许多,吃过一顿美食又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就神清气爽了。   这些日子生意都一般,昨日回来的晚也没来得及做准备,柳天骄今日便干脆又歇了一天业。待卫文康走后就去了菜园子。   突然的降温对菜蔬影响也大,柳天骄把院子里的杂草拔了一下,就在琢磨有什么法子能晚上给菜地保温。   卫文康说得没错,物以稀为贵,过了这些天,他们家有夏季菜蔬的消息传了出去后,来买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一日里能卖个上百文,这可抵得上他以往卖菜五六日的收入了。   这生意不说做多久,但凡能坚持一个月,就是三四两银子的收入。因而柳天骄今日见地里菜蔬受了寒潮影响,便有些着急。只是他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想着卫文康聪明,便打定主意等他回来一起想。   至于被他念叨的卫文康,这会儿正被王夫子逮到了书房里问话呢。本应叫他们参考的三人都来的,叶平昨日在贡院外与其他读书人寒暄,回家太晚受了冻,今日一早就托人来说是病了,病得还不轻,告假几日。因而,现在在厢房的只有秦百宣和卫文康。   王夫子问道:“昨日的考试怎么样?”   秦百宣率先回道:“还好,帖经和经义出得有些难,策论倒是中规中矩。”   王夫子满意地点点头,“你与唐睿皆是过目不忘,帖经我从不担心,经义也不差,倒是策论差了些火候,这回策论出得简单,对你是有利。”   王夫子选中这三人也是仔细考虑过的,叶平素日里最用功,资质也不差,考个前五十名应该没有问题,选他对王夫子来说就是托底。秦百宣资质过人,年纪虽小,基本功却很扎实,考前五十名难了些,但只要能考上,这回便能一举成名。   县里举人没几个,秀才却也不少,县老爷不直接勉励秀才,想必是觉着他们不足以担当自己的重托,想要发掘一个有潜力的来,秦百宣这样的便是最好不过。   卫文康这里,王夫子没抱太大的希望,心态平和许多,直接问道:“帖经和经义做得还顺手吗?”   卫文康点点头,“帖经应当是没有问题,经义也还有印象,就是策论没有找到合适的破题之法。”   王夫子一点没意外,“先把你的想法与我说一说。”   卫文康回道:“此次策论问的是如何富民以安天下。学生不才,见识有限,无甚生财之法,只觉得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王夫子仔细听他讲完,然后点了点头,“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却也成功回避了自己的不足,答得还算流畅,不失为一种聪明的做法。”   至于能不能进前五十名,王夫子没说,卫文康猜大概就在孙山前后,要看阅卷考官喜好和其他考生的作答水平。 第42章 出成绩了   秦百宣倒是一反常态, 待出了书房,第一回屈尊降贵与他搭话,“你帖经都作对了?”   卫文康自然不能打包票,“只是都有些印象罢了。”   秦百宣皱眉, “这回帖经挺难的, 我都有一个差点没想起来, 你才念了几日书, 怎么会都记得?”   卫文康感激那日相助,也没有隐瞒, “我以前并未正经拜师,只是先父在时教过我一些,先父去后,我无人引导,便只有每日自己看书背诵,帖经题自然熟练些。”   “行吧,往日倒是小瞧你了。”从小被叫做神童的秦百宣这会儿只觉得卫文康比他想象中有本事, 从未觉得此人日后能成为自己的对手, 甚至后来超过他。   后来每每想起来秦百宣都很是后悔, 觉着自己当时若不是掉以轻心, 好生努力那几年, 必不叫卫文康乡试的时候抢了自己的风头。   卫文康到家的时候, 柳天骄正在家里打拳, 这是镇上一家武馆的师傅教他的, 算不得什么高深的武功,更没有飞天遁地之能,不过是些防身打人的巧方法。   柳天骄已经练了好些年了,算是小有成就, 出去不说多了,配合他那身牛劲,放倒四五个人还是可以的。   见卫文康回来,柳天骄收了拳脚,一边拿毛巾擦汗一边随口问了句:“怎么今天有些晚?”   卫文康瞥了眼他大开的领口,见里面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莫名觉得紧张,赶忙移开视线,有些慌乱地回道:“没什么,就是,就是今天私塾有事耽搁了。”   柳天骄哦了一声,也没在意,说起正事来。“这两天冷得太快,咱们家的菜都冻得够呛,特别是晚上,再不想想办法估计没几天就不长了。”   卫文康还在想刚刚看到的东西,明明自己身上也有,可看着就是,就是觉得不一样,好生奇怪。   “喂,怎么不说话?”柳天骄见人半天没动静,走到人跟前晃了晃。   他人一靠近,又做着大动作,本来还隐隐约约的东西一下子几乎全露了出来。卫文康只感觉身体里的血一下子往上冲,整个人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差点儿就撞到了院里的水缸上。   柳天骄一手把人拉住,“搞什么啊,冒冒失失的,也不怕摔着。”   卫文康勉强稳住心神,“没,没什么,想着先生布置的功课呢。”   “功课天天都有,你这会儿就别想了,先想一下咱们家的菜。”   “咱们家的菜怎么了?”   柳天骄无语,“感情你刚刚压根没听到我在说什么啊?”   卫文康缓了一会儿,总算冷静了些,有些不好意思,“你再说一遍吧,我这回一定仔细听着。”   柳天骄白了他一眼,“我是说,咱们家的菜快要冻死了,你快想想能有什么办法给他保暖。我没见过给菜地保暖的,但驱寒的法子不外乎就是那些,建房子生炉子盖被子。”   “建房子确实能保暖,只是菜蔬见不到太阳,没法生长。生炉子暖和的就只有那一片,盖被子更不必说,又贵又重,反倒把菜蔬压坏了。”卫文康说着突然一顿,“我们在下面撑些棍子是不是就不会压坏菜了?”   柳天骄双眼放光,“对,上面就放茅草席子?那东西便宜,弄薄一些,白天卷起来放一边就行了。”   “那底下撑的东西得结实才行。”   “这有什么,多砍些竹子,拿草绳仔细绑了,轻易坏不了。或者干脆跟建房一样,修那种矮的土坯墙,都是一样的。”   两人越想越觉得可以试一试,土胚墙这会儿做起来麻烦,草和竹子村里倒是多得是,不过是费些事罢了,他们年轻,有的是力气。   心里惦记着事儿,两人晚饭也吃得简单,就拿糙米面搅了些小面团子,加了几匹嫩生的萝卜缨子,再活了一点子猪油和盐,吃起来倒也香得很。   吃过饭,两人也没有歇息,柳天骄把家里之前砍回来准备做柴烧的竹子劈开,弄成粗细合适的厚竹板,再把底部削尖,便于往土里插。   卫文康手劲不如他大,就在一旁挫草绳子。这活儿极其费手,好在家里有一副手套,戴上除了笨重些,别的倒也还好。   至于草席子,两人都不会弄,只能赶明儿去求助许娇娘了,她手巧,干这些缝补编织的活儿最是在行。   说到手巧,柳天骄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比许娇娘还强些,就是他二伯家的柳金儿,说起来她也真算是个能干人了,长得也漂亮,可那又有什么用呢?爹不疼娘不爱的,自己要是立不起来,以后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不过也奇怪,最近没怎么听见小钱氏骂她了,绝不可能是因为小钱氏突然转性了,怕是中间有什么变故才是。   “骄哥儿,想什么呢?你看我这绳子能不能用。”   “哦,没什么。”柳天骄回过神来,拽了拽卫文康手中的草绳,“挺好的,够结实,明日我叫娇娘帮着把草席子编好就能用了。”   第一回尝试,东西也没弄太多,估摸着够一块一丈见方的菜地就行。许娇娘手脚快,下午就把草席子弄好了。   两人也没耽搁,把竹板像屋梁一样交叉搭好,盖上草席子,有用土把边边角角压实,才一步三回头的回了家。   “你说能行吗?”   “应该行吧。”   “我也觉得能行。”   嘴上相互安慰着,实际上却是一晚上翻来覆去谁都没有睡好,待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跑去了地里。   小心把草席子取走,见里面的菜蔬明显比外面的精神很多,两人高兴得不行。   “真能成啊,卫文康,我觉得自己太了不起了,简直是个天才。”   “对,你就是很聪明。”   柳天骄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是应该反驳我,说我厚脸皮吗?”   卫文康笑道:“实话如何反驳?”   柳天骄使劲把自己的嘴角往下压,结果还是没压住,“对,就是大实话。”   第一次尝试就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两人信心倍增,却也没敢贸然扩大保暖的规模,只每日里按时盖席子揭席子,预备看长期效果。   之前也说了最近卤猪杂的生意不是很好,每日里的量由三十斤改到了十五斤,钱少赚了许多,人倒是轻松不少,至于盖席子揭席子,本就是顺手的事儿,也没有增加什么工作负担。   柳天骄便又琢磨起了重开猪肉铺子的事情。没办法,手里没银子总觉得不安稳。   蒋家强和全氏上回叫林屠户大闹一场,再不敢与林屠户来往,但也不代表着全氏对着柳天骄的态度好转一些。她听林屠户说过了,是柳天骄在里面传闲话,才叫林屠户冤枉了她家,对着柳天骄更是恨之入骨。   柳天骄自然也知道那人什么性子,才不会现在就上她家买肉,直接订了蒋家强他三弟家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特别是这种又干着同一个行当的,别看外人说起来整个家族都是养殖大户,势力强悍,实则里面龃龉也不少。   蒋家强和他三弟家之前就因为主顾的事情闹过,蒋家强家猪养得多一些,全氏又是个蛮横不讲理的性子,他三弟家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   这回柳天骄找上他们,给的生猪价不低,对方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了。   都是一个村的,早上又清净,拉猪的生意大半个村都能听见。蒋家强两口子知晓柳天骄拉得是他们三弟家的猪,气得不轻,全氏更是直接站到人家家门口破口大骂,说他们忘恩负义抢自家的主顾。   蒋家强他三弟也生气,以前柳屠户在时,大哥家把人生意占完了也就罢了,毕竟人家先合作。现在大哥家自己把柳天骄得罪了,怎么倒怪到他家头上了,难道全天下除了他蒋家强家,谁都不能做姓柳的生意了不成?   柳天骄回来就给卫文康摆他们家的官司,“你不知道,吵得可凶了,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了,什么他三弟小时候尿裤子跑出门差点叫拐子抓走还是蒋家强救的,什么蒋家强当年娶亲没钱,他三弟凑了好几两,还有什么两家的娃娃小时候打架,谁偏帮着自家孩子,反正精彩着呢。要不是他们家老爷子压着,怕是能直接打起来。”   卫文康有些奇怪,“你不是买完生猪就走了吗,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我叫他们村的一个婶子帮我打听的啊,还花了我一个大钱呢。”柳天骄想想就肉痛,但脸上的兴奋显然是觉着物有所值。   卫文康不太理解,“他们吵架有什么好打探的?”   “哼,谁让那两口子觉着我年纪小看轻我,就得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他们真正的大财主。”   这个小哥儿远比自己想象得聪明,卫文康怕他因着这些变故走佐了路,提醒道:“那你不怕他们真闹出什么来,你心下不安?毕竟做买卖向来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对方不愿意卖你也不算什么大事。”   “怕什么,你以为人人都像柳家老宅那群一样没心没肺吗?”柳天骄拍拍卫文康的肩,“你虽然比我聪明,可不如我懂人心。蒋家强和他家老三毕竟是亲兄弟,几十年的感情,中间吵吵闹闹不少,相互帮衬更多。如今为着利益闹起来很正常,可那也只是闹一闹,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再说,全氏性子本就讨厌,我不出这个头,以后也有的是人会出头。所以,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第43章 请帮工   重新张罗猪肉铺子, 还要做卤猪杂、精心照看地里的菜,家里的人手是真的不够了,柳天骄觉得请个帮工势在必行。若是没有方桂花那一茬,最好的选择就是邵壮他们, 现在几家都默契地不怎么来往, 一时之间人选倒是不好定了。   他们家干的都不是轻省活, 姑娘哥儿干起来有些难, 汉子的话卫文康又觉得不太舒服。他和柳天骄才成亲没多久,这就多了个成日里相处的汉子, 怎么想怎么不对味儿,偏偏他又不好意思直说,只是谈到人选的时候,柳天骄提一个他否一个。   什么身上收拾的不利索一看就不爱干净,什么毛手毛脚的容易坏事,什么性子急容易得罪客人,反正哪个都能挑出些毛病来, 搞到最后一个村那么些人, 竟是一个合适的都找不到。   还是邵青听到柳天骄在招人后, 主动上门给他提了个。“论理这事儿我不该插言, 但小包那小子日子过得实在是艰难, 我跟他爹多少年的交情, 还是想帮他一把。只是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 最多偷摸着给几个糙米饼子……”   说到这儿, 平日里爽朗大方的邵青脸上写满了难为情,“当然,这都跟你没关系。骄哥儿你要觉得小包不合适,就当我没说过。”   柳天骄忙给人倒了杯茶, “邵大叔你先喝点水。这有什么,小包那孩子我以前也听我爹说过,只要他愿意来,我就收。”   不是柳天骄烂好心,实在是这个小包情况比较特殊,要不是因为他住在靠山村,柳天骄一时没有想起来,倒不用邵青说,他自会考虑。毕竟他爹在时也对这个孩子多有照顾,说是他兄弟走得早,就留这么个独苗,要是长不大,以后下去见了他兄弟都没脸。   是的,这个小包他爹也是跟柳老大他们一起去过战场的,且作战勇猛,还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因着家里没什么背景,功劳自然是被那些官家子弟抢了,好在对方还没有丧尽天良,给了他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就算拿到现在也够一家人过几十年了,更不必说十几年前。小包他爹回家买了十来亩上好的良田,娶了个顶顶漂亮的媳妇儿,又拿着剩下的钱开了个小货运行。因着日子太平,做生意的越来越多,小包他爹的小货运行也跟着吃香,一时之间倒真是赚了不少。   好多人发达了都会忘本,可小包他爹不一样,为人极为仗义,除了父母亲族,还有一起回来的兄弟,基本都受过他恩惠。   柳天骄他小爹病重时,小包他爹还特地去省城给人请了大夫,后来虽说人没有治好,最起码减少了柳天骄他小爹的痛苦。因而,柳老大对他很是感激。   至于邵大叔家受了他什么恩惠,柳天骄不知道,想来应该也是大恩,不然依着邵大叔这么不愿意托关系为难人的性子,不会来开这个口。   好人不长命,小包他爹发达是因为那些官二代,散尽家财丢了性命也是因为那些官二代。那单小包他爹本来是不想接的,可他娘好打扮,听说事成之后会给他家一匹上好的“烟罗沙”,他娘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那可是上好的“烟罗沙”啊,他们这小地方有钱都买不到的珍品,穿出去什么官绅太太、地主家的媳妇儿都得羡慕他。小包他爹什么都好,就是对他那个媳妇儿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在对方又是温柔小意又是撒泼哭闹的攻势下,还是没忍住接了单。   也不想想,那么珍贵的东西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小的货运行,对方不怕货物有什么损失吗?柳天骄长大了回想起来这事儿,觉着那批“烟罗沙”怕是本来就有问题的,小包他爹后来应该也是回过味来的,才到处喊冤。可货都已经叫人劫了个干干净净,证据全无,空口白牙说再多也没有用。   追债的直接把小包他爹告上了府衙,货运行被人查封,一家三口分文不剩叫人赶了出来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外债。看看美丽的妻子,嗷嗷待哺的幼子,小包他爹终于还是走上了绝路。人死债消,对方如他所愿,没有再追究,可失去了顶梁柱,这个家也散了。   小包他娘那种性子哪里是守得住的,没出三个月就带着人改嫁了。对方是个小地主,糟糠之妻刚去没多久,就怕不急待娶了小包他娘这个大美人当续弦,完全不顾家里三个孩子的处境,仇恨的种子便就此埋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命不好,二嫁的小地主没几年也死了,小包他娘带着小包和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弟弟,一起被赶出了家门。   谁能想到呢,几月前作为护身符一般金贵的小娃娃,亲爹没了后立马就成了累赘。守寡是没法守的,可要再嫁人也没有那般容易了,毕竟已经没了两任丈夫,谁听说了不得骂一句克夫?   小包他娘寻摸了几个月,把身上能当的都当了,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抱着两个孩子好生哭了一场,然后在一个雨夜悄悄走了。   小包没有去追,兴许知道追了也没用,只过了很久才听到村里人说,他娘嫁给一个小官当妾去了。   卫文康听完也是唏嘘,“那俩孩子现在谁养着?”   柳天骄叹道:“两个男孩,养大了又不能换钱,谁愿意要。我爹当时也是想过收养小包的,可小包不舍得丢下他弟弟。我爹一个鳏夫,带着我本就艰难,再加个小包也就罢了,他弟弟还在襁褓里,弄回来怎么养?”   “那俩孩子就自己过活?”   “可不是,好在受过小包他爹恩惠的人多,一人接济一些,日子虽苦些,好歹没饿死。”   话罢,两人都是说不出的滋味儿。柳天骄也没磨蹭,第二天晚上就和卫文康去靠山村瞧小包那孩子了。   顾名思义,靠山村是背靠大山的一个村子,因地势不平摊,良田不如清水村多,日子过得自然也差些。   两人七拐八绕好不容易到了村口,柳天骄叫住一个身上打满布丁的大娘,笑道:“劳驾,请问包林献家在哪?”   大娘把柳天骄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你找他做什么?”   找人做工的事情还没有定,柳天骄只是道:“我们两家是故交,以前我爹在时就常来往,如今我爹没了,我代替他来看一下。”   大娘明显很警惕,问柳天骄,“你爹是?”   “我爹是一个屠户,姓柳,个子蛮高的。”   “原来是柳屠户啊,我就说他最近怎么没来了,原来竟也去世了。”大娘有些唏嘘,“这小包命可真够差的,靠得住的人都走了,眼看着就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话同情里带了些难以明说的庆幸,估计是觉着好歹日子还有比他们过得更差的。也是人之常情,好歹这个大娘对小包兄弟还是有爱护之心的,不然也不会盘问这许多。   “大娘,还劳您相告,小包家在?”   大娘指了指远处一个茅草屋,“瞧见没,就那个大榕树下的屋子。”   柳天骄看清后与人道了谢就朝着那屋子去了。   大娘看他们走远了,嘴里还嘀咕着,“小包这亲爹结识的人还怪靠谱呢,拿了那么些肉和鸡蛋,不像他幺弟家的,说是富裕的很,这么多年也没瞧见半个人花子。”   望山跑死马,小包他家当时瞧着距离没多远,实际走过去还真花了不少时间,离村子中心这么远,也不知道这两孩子怎么敢住下去的。   柳天骄敲了敲那变了形的破木门,顶上盖着的茅草就簌簌往下掉了不少,柳天骄赶忙一个后退,咳了好几声才跟卫文康说道:“这屋子比你家的还要破。”   倒也不必时时拿他家穷说事,卫文康面无表情,“莫欺少年穷,小包不过十四岁,过两年能挣钱后必然会换好的。”   柳天骄莫名其妙,“什么莫欺少年穷,我又没有嫌他穷,就是觉得这孩子过得辛苦了些。”   卫文康:“……”   “谁呀?”过了不久,一个瘦高的孩子出来开门,长相俊俏,见人脸上都是笑。   柳天骄眼前一亮,拿手捣了捣边上的卫文康,“我的个乖乖,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在外面偷偷生了个娃?也太像了。”   卫文康:“……哪里像了?我小的时候眼睛比他大,皮肤比他白。”   柳天骄仔细回想了一下,“还真是,你小的时候比他更像个女孩子,他应该是跟现在的你比较像。”   卫文康:“好好说话,别吓着人家孩子。”   “没什么,哥哥一看就气质不凡,长得像哥哥是我的福气。”   柳天骄对这个乖巧好看的孩子更是喜欢,“你叫什么名字,是小包的弟弟吗?”   那小孩没先回柳天骄的话,反倒是问道:“哥哥你是?”   “我叫柳天骄,边上的是我的夫君卫文康,我爹是柳老大。我爹以前常来你们家,挺大个个子,当屠户的,不知道你记得不?”   那小孩见柳天骄眉宇间果真有几分柳老大的影子,脸上的笑意都热络了几分,“原来是柳哥哥和卫哥哥,我叫江闵,哥哥们叫我小闵就好了,快请进。”   柳天骄和卫文康进了屋,发现屋子虽破旧,收拾得却是干净,院子里一大片都种满了菜,不外乎这时节常见的白菜萝卜之类的,长势很不错的样子。另外一边却是堆了许多的衣服,瞧那样子比江闵身上穿得好不少。   “你哥哥没在家吗?”   江闵请人在桌子旁坐下,又倒了两杯温得正好的热水,才道:“哥哥去镇上打零工去了,要天黑了才回来。”   柳天骄皱眉,“他那么小的年纪,去镇上做什么零工?” 第44章 重开猪肉铺子   说到这个, 江闵脸上的笑意黯淡了些,“不外乎给人扛袋子盖房子这些,哥哥长得高,说是十七八岁东家也都信的。”   “活好找吗?”   “天天在镇上寻摸, 隔三差五的总能找到一个吧。”   柳天骄想起刚刚院子里那一大堆衣服, 又瞧见江闵双手肿胀、衣服下摆湿乎乎的, 便知道这孩子怕也是在干浆洗的活计。这活可不好干, 没几年就风湿风寒的一大堆毛病。   原本就想着只要人品不是太差就收下小包的柳天骄,当即就下定了决心, “我们镇上的铺子缺人,你哥要是不嫌辛苦,就叫他来,工钱是三百文一个月。”   柳天骄目前能力也有限,这工钱不算高也不算低,比镇上下苦力的少一些,比一般跑堂的小伙计又稍稍好一些。   江闵却是跟天上掉了馅饼一样, 有些不敢置信, “这工钱也太高了些。”他哥在镇上干苦力, 一日能得个十二三文, 却是三四日里才能成功找到活, 算下来一个月也就一百二三十文, 比柳天骄给的低不知道多少。   柳天骄干脆说了个明白, “我那的活儿也不轻松, 我杀猪的时候他得在边上帮手,卤猪杂的时候也要劈柴添火,还要跟着去镇上卖。一般要从寅时初干到午时末才能回家,忙的时候下午也得帮着干些琐碎的活儿, 一般是一个时辰左右。你要跟你哥讲好,确保能干得下来。”   这样说起来,活确实是不轻松。江闵想了想,问道:“我可以跟着去给我哥帮忙吗?工钱不用给我的,也不用管饭。”   柳天骄不解,“那你图什么?”   “就想着给我哥分担分担,我听人家说,年纪小的时候干活太狠,对寿数……”江闵说到后面明显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嫌活重哈,就是扛袋子这些我帮不上忙,烧火之类的杂活都可以做。”   柳天骄算是明白了,这孩子倒真是个有心的,不枉他哥哥拼了命也要留住他。“成,我也不欺负你年纪小,只要你来,就管一顿饭。我们家家境也一般,吃得都是糙米饭这些,你别嫌弃。”   江闵却是道:“说好了只是给我哥哥帮忙,哪能让你再添负担,我的饭食自己负责。”   这孩子倒是个很有分寸的,卫文康觉得比自己小时候强不少,“既然都这么说了,骄哥儿你也别勉强,倒叫孩子有心理负担。”   “行吧,那就这么说好了,你哥哥是一天管两顿饭,早食和午时,若是下午有活干就加一顿。”   现在大多数人家都是一天两顿饭,柳天骄这条件很是丰厚,江闵忙道谢。“我哥明日就来上工。”   柳天骄见他小大人一般的样子,笑道:“不再问问他的意思?”   江闵一本正经,“不用问,我哥肯定乐意。”   柳天骄又问:“那你不怕我唬你的?”   “不会,我瞧得出来,两个哥哥都是好人。再说,清水村离得这么近,稍微打听就知道是真是假。”   柳天骄是真稀罕这娃娃了,悄悄跟卫文康说道:“这聪明劲儿,我倒是觉着你也不一定能生出这么好的娃娃来了。”   卫文康冷哼一声,“生不生得出来那不得问你吗?”   柳天骄倒是一点不害臊,“也是,要随了我的性子,怕只有一天三顿打的份儿了。”   卫文康不乐意了,“小孩子不懂事好好教就是了,怎么能打?”   “慈母多败儿,我就是小的时候被打得少了,惹了不少祸事,所以我娃娃一定要从小就用棍棒教好。”   卫文康:“……你可真是个好爹。”   双方说定待小包回来就去他家上工,柳天骄把拿来的一小袋糙米留下,说:“就当提前预支的工钱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江闵明白柳天骄这是接济他们,心里愈发感激,也不推辞,只是道:“以后我们一定努力干活。”   小包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全身上下都酸疼得很,想着工钱脸上又带上了笑意,“小闵,你知道我今天赚了多少吗?十三文,能买两三斤糙米了。”   “是吗,哥哥可真厉害。”江闵说着给人递上一杯温水,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家里的水凉了他就烧,不然柳天骄他们来的时候也不会是温度正好。   小包揉了揉弟弟的小脑袋,“你哥哥以后会更厉害的,小闵就不要接浆洗的活儿了。”   “嗯,不接浆洗的活儿了,明个儿起,我跟哥哥一起去柳天骄哥哥家里干活。”   “柳天骄,你说的是柳大伯家的哥哥?”   “嗯嗯,骄哥哥今日和他夫婿一起来了,说是让哥哥去他家帮工。”   “工钱说得多少?”   “一月三百文,包两顿饭,我跟哥哥一起去帮忙,不算工钱,也不叫他们管饭。”   小包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这工钱给的太高了,一看就是特地照顾他们。“不去,柳大伯帮我们已经够多了。如今他又去了,我们不要给骄哥哥增添负担。”   江闵低下头,“可我已经答应了。”   小包急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问过我就答应了呢?”   “除了骄哥哥帮忙,我们哪里找得到这么好的差事。”   小包以为弟弟是不懂,“就是因为人家好心帮忙,我们才不能给人家增添负担。小包,咱们虽穷,可不能昧了良心。”   “跟牺牲哥哥的身子相比,我愿意昧良心。”江闵抬起头,“哥哥,去吧,我一定帮着你好好干活,等咱们日子稍微好过些也会好好报答骄哥哥的。”   小包沉默良久,再没有说出个“不”字。良心和尊严谁不想要呢,就算他不怕磋磨死,还有弟弟呢。他弟弟那么聪明又那么懂事,却是几个月大开始就没有过一天好日子,不该是这样的。   柳天骄见第二天兄弟俩早早就过来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人派去烧火,然后抓紧煮了一大锅糙米粥,又热了几个糙米馒头,抓了些酸豇豆佐饭。   “吃吧,我供不起太好的,好歹吃个饱。”   江闵却是坚持不动筷子,“说好了只供我哥哥的吃喝,我在家吃过了的。”   这小屁孩,穿个薄薄的单衣,肚子瘪得都要凹进去了,哪里像吃过的样子。柳天骄作出不耐烦的样子,“抓紧吃,别搞得我跟虐待小孩儿似的。”   小包端了一碗粥,拿了一个糙馒头,又拿了两双筷子,对柳天骄说:“他就跟我一块儿吃,骄哥哥,我们本就占了你的便宜,再多了也不安心。”   江闵见状忙点头,“对,在家时我们也是两个分一碗糙米粥。”这是实话,家里穷,可不得数着米粒过日子。   柳天骄也没再勉强,“吃去吧。”   两个孩子便端着粥和馒头跑到灶膛前,高高兴兴吃饭去了。   卫文康看着自己的专属位置被抢,还颇有些不是滋味,“要不以后还是我烧火吧。”   柳天骄说道:“还以为你跑得掉不成?这会儿不过是叫两个孩子暖和暖和,待会儿我们杀猪,要的热水多,除了卤猪杂,你还得另外照看个大锅。”   明明是被使唤了,卫文康却莫名又高兴起来。高高兴兴应了声,“欸。”   别看小包年纪小,人个头大力气也大,加上江闵那个极有眼力劲儿的机灵鬼,别说,还真叫柳天骄轻松不少。   一刀叫大肥猪咽了气,江闵立马递了个大盆过来,柳天骄将扎到猪心脏上的刀翻转一下拔出来,猪血准确流到大盆里。   柳天骄看得高兴,“好久没有新鲜的猪血吃了,咱们晌午弄些大白菜炖了吃,香得很。”   年后就没有尝过荤腥想小包两兄弟悄悄咽了咽口水,干起活来更是有劲。   柳大发在时柳天骄就说以后要继承家业,央求着他爹杀过好些猪,这会儿动作相当娴熟。   把猪放进热水锅里,烫毛后刮干净,又干脆利落地分拆赶紧,把“白下水”和“猪下水”分开放到大盆里,最后将猪血灌入尿泡里用以“血网”,一头猪就料理干净了。   也不用柳天骄吩咐,江闵自觉帮忙择肠子洗猪下水,许是浆洗的活干惯了,做起这些来比柳天骄一个小哥儿还仔细些。   镇上的路太远,江闵毕竟年纪小,也没叫他去,他就说在家捡柴劈柴。   柳天骄有些不忍心,说:“你要是实在想干就去帮我瞧瞧菜地,有草什么的帮忙拔一拔。”   江闵便高高兴兴领了活,“一定把菜地侍弄好。”   因着之前叫冻着了,现在菜蔬品相不是很好,他们今日也没去摘,预备瞧瞧盖草席子的效果,再说后一步的打算,今日去集上便光卖肉和卤猪杂。   如今卫文康和小包都得力,新增了大肥猪倒也没有影响脚程,到镇上时正是开门做生意的好时候。   柳天骄把卫文康撵去私塾,带着小包就开始吆喝,“新鲜的猪肉,送卤猪杂的猪肉,大家走过路过瞧一瞧看一看。” 第45章 生意(加更)   猪肉哪里不是买, 见柳天骄这里买猪肉送卤猪杂,很快就有人来问,“多少钱一斤,卤猪杂是怎么送的?”   “猪肉十八文一斤, 买一斤猪肉送半份卤猪杂, 我们家的卤猪杂也是在这儿卖了几月的, 味道好得很, 就送这三天。”   卤猪杂是三文钱一份,半份就一文半钱呢, 很是划算。“可不就馋你们家的卤猪杂了嘛,给我来一斤肉,肥一点的哈。”   柳天骄麻利地切着肉,笑道:“放心,我这猪肥得很,随便一切都好着呢。”   那人见柳天骄切下来的肉果真不错,拿了肉和卤猪杂, 满意地付钱走了。   也有人嫌柳天骄的价贵, “我见有的屠户卖的十七文钱一斤呢。”   柳天骄就指着架子上的肉给她看, “您瞧瞧这色泽, 早上刚刚宰的, 新鲜着呢, 那十七文的能跟我一样?再说了, 我这重新开业, 头三天买肉还送卤猪杂呢。我们家的卤猪杂是多贵,您打听打听就知道,可比少一文钱实惠多了。”   正好边上有人买卤猪杂,那人见要值三文钱一份, 也不再纠结了。算上卤猪杂,这肉可比别地还省半文钱呢,况且柳天骄这儿的肉确实比那便宜的新鲜。“那我来两斤肉,是不是直接送一份卤猪杂?”   柳天骄有些为难,“大娘,我送卤猪杂是为了招来更多的客人,本来就是赔本儿的,您一人就拿走我两个人的份儿,可不得赔得更凶了。”   “咦,你这小哥儿怎么回事,我买得多还有错了不成?你若是这样,我就只买一斤,剩下的叫我家儿媳妇再来买,你还能不送?”   柳天骄似乎被她说得有些无奈,“成吧,大娘厉害,我说不过您,就给您送一整份。”   见柳天骄心疼得不行,自觉占了大便宜的大娘很是满意,拿着东西高高兴兴地走了。   镇上的屠户一共就那几家,多一个竞争对手明显能察觉出生意的不同,很快就有屠户过来探查情况。见柳天骄摊子前围满了人,忙打听是怎么回事。   “柳老大家的铺子重新赁出去了?”   “没有,是他家的小哥儿,之前卖卤猪杂的,兴许是觉得不赚钱,今个儿又重操旧业了。”   打听的屠户颇有些不快,“他一个哥儿当什么屠户,也不怕料理不干净,叫人吃出毛病来。”   “能有什么不干净,我看那小哥儿手脚利落着呢,劲儿还特别大,扛半扇猪肉轻轻松松的。”   “光劲儿大有什么用,吃饭还是要靠手艺,就他那样的,八成干不了几天就得倒闭。”   这人不像林屠户一般大胆,说了几句酸话后又不能拿柳天骄怎么样,只能干瞪着眼回去了。   柳天骄第一日生意算得上火爆,到午时已经把一头猪卖了个大半。只是猪肉毛利低,一斤也就一两文的赚头,若再按照卖价刨除送掉的卤猪杂的钱,估摸着整天的利润也就几文钱,说白了就是赔本赚吆喝。   小包今日是专门负责卖卤猪杂的,见三文钱一份的卤猪杂被送出去一大半,后头有人想买都没有货,颇有些心疼。“骄哥哥,咱们真还要再送两日啊,我看今天已经送得够多了。”   柳天骄咬咬牙,“送,把目光放长远点,这点小钱算什么,要紧的是把咱们柳家肉铺的名声再打出去。”   只是有些人话说得大气,摸着铜钱的手却是分外不舍。小包瞧着柳天骄表里不一的样子,笑弯了眼。   柳天骄重新把猪肉铺子支起来的事儿没多久就传到村里头,众人冷眼瞧着,觉得这小哥儿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也敢干这行当,真当镇上那些人高马大的屠户都是吃素的呢。   有些自觉为他好的人就来劝柳天骄,“你卖卖卤猪杂就行了,可别再碰卖肉的营生,你年纪小不知道,里面的道道多着呢。”   柳天骄只是笑,“我跟着我爹卖了这么些年的肉,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道道?放心吧,我也不是吃素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柳大发这些人占着长辈的名头让他忌惮也就罢了,外头那些乱七糟八的算什么东西,真当他那手功夫白学的?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众人见他油盐不进,也懒得再说了,只是冷眼瞧着这个小哥儿什么时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柳家老宅的人自然也知道了柳天骄重操旧业的事情,有回柳成器与同窗约着去镇上的酒楼吃茶,还特地来瞧了柳天骄的猪肉铺子。   “骄哥儿,可还安好?屠户性子都彪悍,你一个小哥儿与他们抢生意,务必要小心。不然若有什么不测,我该如何向大伯交代?”   柳天骄“啪”一声把案几上的排骨剁成两半,“不劳成器哥操心,我好着呢。”   柳成器好似没有瞧出他的讥讽之意,笑道:“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对了,文康考得如何,那天我路上瞧见他,感觉有些憔悴呀。”   柳天骄瞥了他一眼,“我看成器哥你倒是春风得意的,看来已经知道自己能稳拿第一了?”   柳成器被噎了一下,他不过是瞧柳天骄不顺眼,借机奚落几句罢了,哪里敢说自己考得很好?   边上的同窗却是立马来了句,“柳兄学识过人,夫子都是时常夸赞的,自然与你那个没读几天书的夫君不一样。”   柳天骄好笑,“那我就等着瞧,看看成器哥是不是真的文曲星下凡。”   不过是个低贱的小哥儿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敢对自己这么说话,以后有他哭的时候。   柳成器敛去心中的怒意,面上还是维持着那副斯文样子,“骄哥儿说笑了。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祝你生意兴隆。”   “切,装什么装。”柳天骄冷眼瞧着那群人模狗样的走了,随手把杀猪刀扔到桌子上,心里不由得烦躁。若真叫柳成器这种人得了势,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一向不信鬼神的柳天骄那日回家时还特地买了两炷香,一炷是保佑卫文康考个好成绩的,另一炷则是诅咒柳成器金榜无名。   也不知道是不是柳天骄那香烧得太及时,第二日他正卖着猪肉,就听人说到了会考的事情。   “听说没有,成绩出来了。县老爷就在那榜单旁边置了个桌子,上面摞上了一大堆地契和银子,看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可不是,早知道读书这么挣钱,也叫我家那几个臭小子去了。”   “得了吧,你当是谁都能得这个钱?我可是听说了,拢共才取前五十名,比考秀才还难呢。”   “秀才一年也不过录取二十个,这回取五十个,应当还是考秀才难些吧。”   “你懂个屁,这回出的题可是比考秀才还难。且你知道这回去考试都是些什么人?光秀才就有二三十个呢,你倒是说说哪个难?”   柳天骄听到这儿坐不住了,忙问说话的人,“两位大哥,你们聊的可是前几日县老爷组织的会考?”   “可不是,你家有人参考了?”   柳天骄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他之前光知道这回考试难,可不知道难成这样啊,参加考试的光秀才就有二三十个,别说那大把的童生了。卫文康这种才正经念了几个月书的白身,被说前五十名,就是前一百名也难。   柳天骄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随口问一下。”考得差本就影响心情,若要叫大家都知道,卫文康那个薄脸皮的还不知道怎么难为情呢。   小包见柳天骄问完话就唉声叹气的,好心情没了大半,也不敢问。   倒是过了没多久,柳天骄自己缓过劲儿来,嘴里念叨着,“考不好就考不好吧,他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过了前三天,没了买肉送卤猪杂的好事儿,猪肉铺子的生意冷清了些。柳天骄也不急,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张罗着收拾东西回去。   天是越发冷了,到家的时候手脚都冻得跟冰一样,两人正难受着呢,江闵端了一大盆热水出来。怕柳天骄误会他浪费,还特地解释道:“我拔完草回来的路上拾得柴,哥哥们在外冻了大半天,洗洗暖和。”   柳天骄真觉得自己这两个小帮工是找对了,拿了大脚盆出来,叫兄弟俩一起泡了个脚,微微发烫的热水让人从脚底一直暖到全身。   泡完脚,柳天骄便开始做饭。考虑到兄弟两个都是客气的性子,柳天骄也没有做肉,想着之前杀猪的血旺还没有吃完,便配上脆嫩的绿叶菜,再加些生姜蒜末提味儿,简简单单就好喝得不得了。   饭照例是糙米饭,泡上血旺汤,一点儿也没有刮嗓子的感觉。   小包和江闵本是准备像早上一样吃一碗糙米饭的,柳天骄说每日扣小包一文工钱,叫江闵跟着一块儿吃饭,两兄弟才算是同意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江闵摸着自己饱饱的小肚子,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骄哥哥真好,哥哥你的爹爹也真好?”   “嗯?”   “要不是你有那么好的爹爹,我们怎么能遇见这么好的骄哥哥,所以哥哥,你的爹爹真好,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   小包不知怎么地,眼眶一下子湿润了,“是,我有全天下最好的爹爹,还有全天下最好的弟弟。”   “对,我哥哥也是全天下最好的,不过我不能常说,不然这么好的哥哥叫人抢走了怎么办?”   小包瞧着一向懂事的弟弟难得孩子气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又哭又笑:“不会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在被娘抛弃的时候,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可襁褓里的弟弟用尽吃奶的劲儿抓着他的手,咧开嘴朝他笑得依赖,他才知道,自己不是累赘,是别人的依靠。总有一天,他会带着他的弟弟,过上很好很好的日子。 第46章 看榜   “卫文康, 你今日怎么没有去看榜?”   “什么榜?”   “装什么装,会考的榜,刚刚张贴出来了。”   “肯定是知道自己考不上,不敢去看呢。”   说话的几人都是科举班的, 因着黄原清被人打得凄惨, 他们现在也不敢对卫文康做什么, 只是嘴上痛快几句。   卫文康完全不把他们的嘲讽放在眼里, “技不如人好生努力就是。”   “你也知道技不如人啊,早早认识到多好, 何必去浪费一个名额,叫我们私塾丢人?”   “谁说他浪费名额了?”王夫子走了过来,朝几人狠狠瞪了一眼,“你们几个书念好了,有把握今年考上秀才了?人家卫文康可是考进了前五十名,你们还有脸在这冷嘲热讽,也不看看自己肚子里有几两墨水。”   几人难以置信, “夫子, 您开什么玩笑, 卫文康他怎么可能考进前五十名, 消息有误吧?”   “就是, 您那个小厮干这种乌龙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王夫子冷笑, “我亲自看的榜, 你们意思是我老眼昏花了?”   这下连卫文康都懵了, “夫子,您说的可是真的?”   王夫子对着他的态度明显和善许多,“千真万确,只是名次不算高, 以后还需多努力。”   卫文康忙问:“多少名?”   “第五十名。也是你运气好,这回帖经出得难,好些读书人都在帖经上出了错。县老爷说帖经和经义乃是基础,只要不是天纵奇才,就该知道读书打好基础是第一位的,在这上面出错的一律往下降一等。”   也就是说原本该是前五十名的,因着帖经出了错,很可能一下子就掉到了六七十名,卫文康能进这前五十名也当真是运气好了。   跟他相比,叶平可谓是倒霉透顶。他一向才学不错,没考秀才也不过是想等上一两年,拿个好名次。这回他以为自己能稳进前二十名的,没想到因着帖经出了两处错,一下子被降到了第四十九名,和卫文康作了伴,简直是奇耻大辱。   王夫子还说叶平运道也不错,主考官是个惜才的,不然依这回的判卷标准,直接把他罢黜到五十名开外也是理所应当的,可把叶平气够呛。   秦百宣则是他们三人中考得最好的,一举得了个第九名,声名大噪,听说连县老爷都预备亲自接见他。   整个下午私塾里就没有安静过,哪哪都是聚在一起讨论这次会考的。   “秦百宣果真是少年天才啊,以后别说廪生,怕是考个解元都有可能。”   “是啊,听说人家境也好,又会读书,我等与他相比,当真是望尘莫及啊。”   “家境好的读书本就占便宜,那些经义典籍我等可是轻易看不到。”   “祝兄说得对,书香门第的见识积累哪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以比的。倒是卫文康,这回当真是出人意料,居然考进了前五十名。”   “不过是第五十名,有什么好说的,运气好罢了。”   “叶兄也才四十九名呢,我看卫文康是真有些本事,咱们还是不要小瞧了。”   不管怎么说,卫文康这次的表现都是可圈可点的。科举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哪个不慕强?私塾里众人对卫文康的态度一下子发生了变化,有羡慕的有钦佩的自然也有妒忌不满的。   卫文康却是全然不顾了,下了学就赶着去榜单那边领了银子,然后小心藏在怀里往清水村赶。   柳天骄正在灶房里做晚食呢,听到门外有动静,从灶房探出头来,“快洗手吃饭,你猜今日我做了什么?”   卫文康想了想,笑道:“蒸鸡蛋羹?”   “猜错了,你就没闻到香味儿?”柳天骄把满满当当的一大盆红烧肉从窗户那里递出去,“红烧肉,今天管够。”   卫文康看到那金黄的色泽,禁不住咽了咽口水,“你今天怎么想起做红烧肉了,是不是已经听到消息了?”   柳天骄虽见卫文康笑着,但想着这人一向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以为他在强颜欢笑呢,安慰道:“是听到了些消息。这回秀才童生一大把,你考好了才奇怪,别伤心了,吃点好的开心开心。”   卫文康察觉出怪异来,“你听谁说我没考好?”   柳天骄不愿再讨论这个让人伤心的话题,“谁说的有什么要紧,赶紧吃饭吧。”   孰料卫文康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子,“虽然名次不怎么好,好歹也把银子挣到手了。”   柳天骄“啊”一声尖叫,张开双手就要去摇卫文康,对方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肉,这么好的红烧肉,掉了太可惜了。”   “那还不赶紧放到桌子上去。”柳天骄眼里都是张狂的笑意,“十两银子,卫文康,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居然一下子就挣了十两银子回来。”   卫文康把肉放到桌子上,脸上的笑意也一点隐藏不住,“主要是运道好,这回县老爷把帖经和经义看得重。”   “那也是你有那个实力。对了,柳成器考中没有?”   “没有。”   “好事,大好事啊。卫文康,你太给我争气了。”柳天骄想起某人此时眼睛鼻子都气歪了的样子就高兴得不得了,吩咐卫文康,“赶紧去村头杜大爷家打壶酒,我再弄两个菜,今晚咱们好生庆祝一下。”   杜大爷因着姓杜,又干得是酿酒的行当,一向自诩自己是酒神杜康的后代,村里人都觉得他八成是在吹牛。不过杜大爷酿酒的手艺在乡野小酒馆里头着实算是不错的,他自酿的粮食酒,入口绵软,辛辣中微微带着一丝甜,对酒量小的新手来说比较好接受。   卫文康痛快回了句:“好,我这就去。”   下酒就得重油有味儿的,家里卤猪杂卖光了,新鲜的猪下水倒是还多,都叫江闵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柳天骄挑了块大腰子,细细切了花,除去血水,加生姜、醋、一点酱油和盐腌着。又趁闲着的功夫,挑了些个大干净的花生米,冷油下锅,中下火满满炸到有些脆的时候,控油捞出来,静置几分钟,拿起一个尝尝就是干香酥脆的了。   锅里的油自然不会浪费,捞出一部分留着下回炒菜,剩下的大火烧热,把腌好的腰片倒进去,大火爆炒,待到八成熟的时候放入酸姜丝、红辣椒和少许油、盐,翻炒几下就可以出锅。   柳天骄手脚快,卫文康带着一小壶酒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菜都弄好了,在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   “快,倒酒,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本就是喝个高兴,卫文康只打了一小壶酒,拿出家里的小酒杯一人倒了个大半杯,惹得柳天骄哇哇叫,“茶满欺人酒满敬人,你这是不敬我啊。”   卫文康对他的抗议置之不理,“品酒就要慢慢来。”   “切,就是小气。”柳天骄嘴里抱怨着,手上却是乖乖把那小酒杯接过,“今天你是咱们家的大功臣,就让你做回主。”   “好,那这第一杯酒就由我来提。”卫文康举起酒杯,也没有说什么文绉绉的话,“今日取得如此好的成绩,多亏了骄哥儿的鼎力支持,日后我会加倍努力,叫你过上好日子。”   柳天骄跟他碰了杯,然后一口饮尽,“我等着。”   卫文康被他的豪气感染,也将杯中的酒一股脑灌了下去,然后就捂着喉咙咳个不停。   柳天骄忙放下杯子过去给人拍背,好笑道:“你跟我学做什么,我从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偷我爹的酒喝,别说你,就是杜大爷喝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呢。”   卫文康还在那逞强,“我就是喝的少,咳咳,以后多喝几次就行了。”   “行行行,你最行。”柳天骄嘴上这么说着,后头却是特意把速度放缓了。两人吃几口菜再抿一口小酒,好不惬意。   只是卫文康的酒量没有他的嘴巴硬,一顿饭吃完,起身的时候整个人都晃了晃。   柳天骄扶额,只能又半抱着把人放到了床上。“你睡吧,我去把桌子碗筷收拾了。”   本来闭着眼没什么反应的人,这会儿却是一把将人拉住了,“一起睡。”   “大爷,你三岁小孩呀,还要人陪睡?放开。”柳天骄说着去掰他的手。   某人拉着衣服的手却是更紧,“不放,一起睡。”   柳天骄无法,只能顺着人躺下,“睡睡睡,怎么喝醉酒这么磨人呢,就你这酒品,以后再不准喝了。”   没想到某人还是不满足,微微睁着眼睛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然后就一个劲儿地往柳天骄怀里拱,嘴里还嘟囔着,“热,好热。”   “大冷的天你热个屁。”柳天骄反手把人钳住,佯装凶他,“赶紧睡,再不老实把你扔出去喂狼。”   “热,睡不着。”喝醉酒的人哪里老实得下来,闻言倒是把人拱得更凶了。   柳天骄感觉到自己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碰了几下,低下头仔细一看,脸刷一下就红得跟猴屁股一样,“卫文康,你给老子滚远点。”   “不滚。”那人像是尝到了甜头,动作反倒是越发大胆。 第47章 美梦   叔可忍婶婶不可忍, 柳天骄一把将人推到另一边,然后“砰”一声跳下了床。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男子汉大丈夫,不打小孩不打醉汉, 我忍。”   今晚这个床是睡不下去了, 柳天骄干脆把铺盖收拾了一下, 睡到了他爹的屋里。只是这口气哪是那么好咽下去的。想他清水村一介悍霸, 居然叫卫文康一个文弱书生占了便宜。   柳天骄越想越来火,又回到自己那屋, 见醉汉已经砸吧着嘴睡得香甜,对着人狠狠比划了一番。   要怎么收拾这人呢,干脆把人拎起来打一顿?不行不行,他每日都要去镇上念书呢,要是打狠了去不了耽误功课怎么办,这么好的秀才苗子,可不能叫自己掐死了。   再说他平日里多端方有礼的一个人啊, 今日也是喝多了酒的缘故, 自己如此斤斤计较不是显得小气?   柳天骄思来想去, 终究还是下不了死手, 只好对着卫文康那张俊俏的脸, 把它弄扁搓圆的, 倒也有些趣味。   别管柳天骄怎么纠结了一夜, 某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倒是神清气爽, 还跟柳天骄说:“我昨晚做了一个美梦,就是醒来后怎么都记不得了。”   柳天骄瞧着他那张微微肿胀的脸,有点气愤又有点心虚,“不记得就算了, 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可那个梦应当真的很美,我醒来后总有一些怅然若失。”   柳天骄皱眉,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你那梦究竟是关于什么方面的?”   卫文康蹙眉,细细思索了一番,“确实是记不清楚了,大概是吃了什么东西吧,小小的、红红的,味儿特别好。”   小小的红红的,他可真是会形容。柳天骄手指上的关节啪啪作响,满脸狰狞,“卫文康,老子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卫文康奇怪,“不就是做梦吃了点东西嘛,你激动作甚?”   柳天骄浑身上下都是寒意,“我就乐意激动怎么了?再说下去我不介意再激动一点。”   那气势汹汹的样子跟要吃人一样,卫文康默默闭嘴。罢了,君子曰,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是君子,要识时务。   侥幸考进了前五十名也没有改变卫文康现在还是一个白身的事实,庆祝完了,早上又照例帮着干了会活,卫文康收拾东西去了私塾。   柳天骄却是嘚瑟起来了,从镇上回来,一路上好些人主动给他打招呼。   “骄哥儿,听说卫小子这回得了县老爷的奖赏,是不是真的呀?”   “还赚了十两银子是不是?老天爷啊,十两啊,一家人撅起屁股干一年也挣不到啊,人家考个试就一天的工夫就到手了。”   柳天骄微微扬了扬唇角,喜悦又不会显得过于嘚瑟的样子跟卫文康像了个九成九,“侥幸侥幸,不过才正经念了几个月的书,谁能想到他有这么好的运道呢。”   “是哟,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卫小子到私塾念书还没几天呢,真是了不起。”   “以前是谁说人家卫小子念书不行来着,人家那是没找对路子,你看现在拜了王夫子为师,稍微一点拨就有大出息了。”   “可不是,还是骄哥儿有眼光,一下就挑中这么个好苗子,以后就是跟着享大福的命。”   柳天骄摆摆手,“瞧婶婶麽麽们说的,我和他成亲不过是听我爹的话,有眼光的是我爹。”   “就是就是,柳老大多有成算的人啊,人也仗义,可惜了。”   “是啊,我现在还记着呢,那年发大水,我家孩子掉到了水里头,几个浪扑过来,脑袋都瞧不见了,我一边哭一边想,完了完了,这孩子八成是活不了了。然后你们猜怎么着?柳老大一个箭步冲过去,拿着个竹竿就把人捞上来了,接着几息的工夫把呛进去的水倒出来,孩子哇一声大哭,屁事没有。”   她讲得精彩,周围人听得认真,不时发出一声惊呼,都倒柳老大是个有本事的,仁善。   柳天骄只是笑,现在他们家正得意着,众人是这番说辞,转眼落魄了就是另外一番说辞了。   就像说他爹帮忙捞孩子的那个,若真记着恩情,他爹走后怎么只知道说风凉话呢?何况当他年纪小不记得还是怎么着,以前村里有人说他爹对她娃有救命之恩,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说柳老大水性那么好都不愿意跳下去救孩子,只知道拿个杆子在边上戳戳戳的,害得她家孩子遭了好大的罪,算什么救命之恩。   见多了这么事,柳天骄把村里人算是看清楚了。一天打着老实巴交的幌子装可怜,实际上老实什么呀,不过是胆小怯懦欺软怕硬这些劣根性换了个好听的说法罢了,踩高捧低趋利避害可一点不比谁少。   路上无聊,说完了卫文康,又有人开始议论柳成器。这些人凑一块说其他人闲话的时候个个都是兄弟姊妹,转头要是人不在,闲话对象立马就变成了刚刚还是兄弟姊妹的人。   “小钱氏不是一直说他家成器书读得好,夫子天天夸得吗,怎么这回没了动静,难不成没去参加考试?”   边上立马有人接话道:“怎么没去,那日我可是亲眼瞧见了的,他爹跑郑家借牛车去了。”   “那就奇了怪了,照那两口子牛皮往天上吹的性子,现下成绩出来了,应当早就有动静才是。”   “奇怪什么呀,没考好呗。”有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娘家有个侄子不是跟柳成器一个私塾吗,听说他使了法子贿赂了夫子才拿到的考试资格。”   “真的呀,那孩子看着老实,没想到背地里居然是这种性子。”   “千真万确,这要是考好了也罢了,现在考得跟狗屎一样,私塾里其他人肯定不干了呀,都吵着闹着要说法呢。没瞧见柳成器昨个儿就回了家吗,压根儿在私塾里头待不下去。”   “天啊,这可怎么得了哦,现在他家怕不是早就闹翻天了吧。”   如众人所料,柳家老宅这会儿真是闹翻了天。柳成器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好不容易把夫子搞定拿到了考试资格,就指望这次一举成名,居然最后连前五十名都没有取中。   也怪他倒霉,本来已经花大价钱打听出了策论题目,又请人照着县老爷的喜好写了策论,考试时一字不错地誊抄上去了,应当是得个好成绩的。谁料阅卷的时候县老爷突然改了主意,说帖经和经义是基础,有错漏的试卷一律降等。   可怜柳成器光顾着背策论了,平时基础又不牢,光帖经就错了好几个,可不一下子就被罢黜到五十名开外了。   偏偏私塾里好些人想不通他平时成绩平平,也不怎么得夫子喜欢,怎么这回铁了心给了他考试名额。细细打听了一番,最后从夫子家的一个小丫鬟嘴里得知,原来是柳成器带着惧内的夫子逛花楼去了,现在正闹得夫子家鸡犬不宁呢。   学生带夫子逛花楼,简直是闻所未闻啊。压根儿就不用特意宣扬,知道的是争着抢着往外说呢。柳家老宅众人自然也得了消息。   关氏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就开始嚎,“我就说怎么回事呢,一家子累死累活这么些年,不说几百两,百八十两银子总归是有的吧,怎么说起要送我家铜柱去念书有人就哭闹着说没钱,原来钱都填了他大孙子那个臭茅坑啊。”   柳老娘被气得直喘粗气,“你个臭娘们说谁呢,百八十两银子,还真敢开口,就你这种货色,出去卖也挣不到这么多银子啊。”   这话骂得太难听了,关氏嗷一声扑上去就要去撕柳老娘,“我说老三怎么搞臭鞋呢,原来都是跟你这个不要脸的娘学的。咒自己儿媳妇出去卖,你也长得开嘴,就怕你孙子孙女有个好名声是吧?”   柳老娘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唾沫星子飞得到处都是,“咒你怎么了,瞧那穿的什么东西,走路屁股扭得比蛇还绕,说人家破鞋,我看你才是上赶着当破鞋呢。”   自打柳老三瘫了后,眼瞧着关氏越发不像话,在家对着自己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柳老娘早就受够了,干脆今个儿一口气骂了个痛快。   “别以为我家老三瘫了就拿你没办法,惹毛了老娘直接把你休了,让你滚回娘家去。我倒要看看,你这骚。货有谁会要。”   拉人的蒋氏和孙氏对着柳老娘又能有什么孝心,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关氏瞅准机会,照着柳老娘那稀稀疏疏的头发就是狠狠一爪子,把本就不多的头发又扯下来一大把,“休啊,你休,十里八村的光棍那么多,老子去哪家都是姑奶奶,犯得着在这里累死累活服侍个废人,还受你这老虔婆的气。”   柳老娘痛得直抽冷气,眼泪水都飙出来了。   毕竟是自己老娘,柳老二几兄弟赶忙上前把人拉开。柳老娘也不是吃素的,见有儿子给自己撑腰,找准空档踢了关氏一脚。吃痛了的关氏还待再还手,屋子里乱成了一团。 第48章 分钱   柳老爹气得浑身发抖, 拿着拐杖往地上敲得“砰砰”响,“住手,都给我住手,再闹下去通通送去见官。”   关氏可不傻, 自己在家怎么耍泼都行, 真要把事情摆在明面上, 柳老娘毕竟是她婆母, 怎么说自己礼法都占不着便宜,还会影响自家儿女名声。   转瞬间把利害关系想清楚, 关氏立马转换了一副面孔,先是扇了自己一耳光,然后扯着头发一脸崩溃的哭诉。   “爹啊,不是我找事啊,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啊。眼瞅着成玉和心儿都到了要说亲的时候,他爹瘫在了床上,还有个小的刚会走路, 我一个人又要服侍他爹又要操持家务, 一文钱都挣不到, 心里那个急啊, 整晚整晚都睡不着。可娘怎么做的, 她拿着我们几房的银子往水里扔啊, 这不是要我的命, 要我几个孩子的命吗?”   柳老娘破口大骂, “你胡咧咧什么呢,早就分了家的,怎么就是你的银子?”   “哼,还好意思说分家。是谁说分家不过是防着大哥, 我们这些得了田地的要知道好歹,银钱该上交的照样上交。”   “你们交了吗,过年过节的孝敬钱都不愿意给呢。”   关氏张着嘴就开始胡诌,“怎么没交,卖了粮食得的银钱,老三打短工赚得银钱,哪样没上交?有些人是偷偷把银子贴补给大孙子了,现下咬死了不敢认呢。”   关氏这话不全是假的,柳老娘确实是霸道性子,一天就想着怎么从儿子儿媳那里挖钱,但大家也不是傻的,除了老四家,谁会轻易叫她得逞。   在场的人都明白了,关氏这么说是打定了主意要从柳老娘身上咬下一块肉来,谁叫她贴补柳成器的事叫人知晓了呢。都是亲孙子,凭什么老两口的银钱就叫他一人拿去了?   老四媳妇儿蒋氏想着自家叫柳老娘弄去的银钱,呜呜哭了起来,对着自家几个孩子又打又骂,“叫你们不争气,叫你们不争气啊。都是亲孙子,人家能读书能逛青楼还能贿赂夫子,你们能做什么,你们只能光着屁股饿着肚子在地里干活,哪天累死了也没人心疼。”   几个孩子哭成了一片,嘴里还叫着“爷爷”“奶奶”。   怎么着也是亲生的,柳老爹一边安慰几个孩子一边对着蒋氏吼,“你也想造反不成?”   柳老四长叹一声,拉着蒋氏跪下,“爹,娘,你们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家几个孩子笨,不求能跟成器一样念书享福,只想拿了银子娶个好媳妇儿嫁个好人家,日后别像他们爹娘一样一辈子抬不起就成了。”   柳老娘没想到最老实的一个儿子也跟着造反了,气得跳脚,“好啊,一个个都逼我,银子,哪里来的银子?你们当我会偷还是会抢啊?”   蒋氏一抹眼泪,眼里全是决绝,“娘,今个儿您也别扯这些没用的,柳成器私塾里的人都说了,他给了夫子五十两银子,我们也不多要,给五十两就行了。”   关氏没想到一向泥人似的老四两口子这回居然如此硬气,腰杆跟着挺直不少,“就是,以前娘你给了老二家多少银子我们也不计较了,这回一家补五十两银子就算了了。”   柳老幺家的孙氏也坐不住了,五十两银子啊,分家的时候他们也没拿到这么多现银啊,倒是把老两口小瞧了。说什么最疼他家俩儿子,怎么没见给这么多银子,看来都是嘴上说得好听。   平日里立多了明礼懂事的招牌,孙氏这会儿也没有直接出头,而是推了推自家两个儿子,“你们不是想读书吗,快去求求你爷奶。”   那俩孩子能讨得了柳老娘的喜欢,自然也不是傻的,立马跑过去,一左一右把柳老娘抱住,“奶奶,别哭了,您要保重身体,等我们考上秀才孝敬您。”   关氏趁机刺了一句,“考什么秀才,你们还有钱读书不成?”   柳老幺家的小儿子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哇一声大哭起来,“没有银子吗?怎么办,奶奶,我们没有银子读书,考不上秀才了。”   柳老娘最是心疼柳老幺家的两个儿子,见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关氏大骂,“你有毛病啊,惹孩子做什么。”   她说着又赶忙拍着两个孩子的背安慰,“不怕不怕,你们只管好好念书就是,银子的事儿奶奶想办法。”   蒋氏不干了,“您想办法是什么意思?娘您偏心也得有个度啊,怎么老二家的有银子拿,老幺家的也有,就我家和三哥家该死是不是?”   柳老娘哪里是会自觉理亏的人,闻言反倒是怒气更盛:“读书是正事,以后他们有了出息改换门庭,还不是叫你们也受益?”   蒋氏不服,“我又不是没儿子,为何要指望别人,要读书就大家一起读。”   柳老娘向来不屑于掩饰对老三老四家的轻视,冷笑道:“读书?也不看看你家的孩子是不是那块料,你当人家先生是个人就收呢?”   柳老四是老实人,可老实人也是有逆鳞的,当即就低吼道:“娘,您不要太过分了,我家孩子再不好也是我亲生的,由不得你这么说。”   关氏抓住机会就是添油加醋,“亲生的又怎么样,人家奶奶瞧不上,就比外人还不如。”   蒋氏今日是铁了心要把钱要到手的,冷笑道:“娘,不管您拿我家孩子当啥,这钱该给还是得给。”   柳老娘咬死了一句,“我没钱。”   “没钱是吧,叫我找出来怎么说?”蒋氏说着就要往老两口屋子里闯。   乖乖,这架势看来是玩真的啊。关氏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四弟妹,快说,娘背着我们藏了多少银子。”   大家都是想要钱的,蒋氏也没隐瞒,直言道:“一百两总是有的。”   这下所有人都沸腾了,连柳老爹都难以置信,不是说积蓄就剩下给成器的那五十两了吗?几十年的夫妻,柳老娘居然背着他偷偷攒了这么多钱,这是有私心啊。   柳老娘要疯了,“蒋氏你不要胡说八道。”   柳老四家的小儿子大声喊道:“没有胡说,我亲眼看到的,好几个银锭子。”谁叫奶奶总是偷偷吃东西不给他,这下叫他找出来了吧,娘说这些银子可以买好多好吃的呢。   此言一出算是彻底乱套了,别说柳老娘柳老爹,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老三老四家一起把银子翻了出来,光整的就有一百三十两,零的还不算。   两人啥也不说,一人拿了五十两就往怀里揣。柳老二和柳老幺哪里又肯,兄弟几个打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村长亲自来断的案。柳老三、柳老四、柳老幺家一人分得四十两,柳老二家只得了十两。   消息很快家跟装了翅膀一样飞了出来,有人就问道:“柳老二能同意?”   “不同意能怎么着,他家成器可是花了五十两银子贿赂先生呢,现下名声都臭完了。村长说要是不同意,就把他家逐出村子去。”   卫文康也有些不解,“柳老娘哪里来那么多钱?”   柳天骄冷笑,“能怎么来的,从我爹身上抠,从柳老三柳老四身上抠,还有卖闺女的钱,加起来可不就那么些。”   银子被分光了,柳老爹也跟自己离了心,柳老娘自那以后精神头就不怎么好,不过她这人命硬,瞧着跟个蜡烛一样要熄不熄的,结果硬是挺了好些年都没事。   最受打击的还是柳成器,本来是家里给予厚望的长孙,现下贿赂先生逛青楼的名声传得到处都是,走到哪儿都叫人一阵嘲笑。柳天骄都以为这人要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没想到过了几天,人家又收拾齐整换家私塾读书去了。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叫新夫子愿意收下他。   柳家老宅成了一盘散沙,暂时没人来找麻烦,柳天骄日子一时之间也平顺了下来。猪肉铺子的生意比不得他爹在的时候,也不知道村里人是怎么想的,反正来他这儿买肉的不多,好像打定了主意不见他多赚。好在镇上的人没那么多心思,只管肉好不好、价钱划算不划算。   柳天骄算了算,估摸着猪肉铺子的生意只有他爹在时的七成左右。不过因着猪肉铺子的带动,卤猪杂的生意回暖了些,两样加起来收益也不差。   最让人欢喜的是,盖席子当真有用,他们家那些本该长在夏季的菜蔬又多挺了一个月,多赚了三两多的银子。若是明年好生谋划一番,单这一项就大有可为。   如今已是腊月初,马上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也要开始预备年货,接下来就是猪肉铺子生意最好的时候,不说多了,腊月一个月的收入定能顶上平时两个月的。   把家里的营生细细理了一遍,柳天骄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钱匣子,里面明显比几月前满了不少。   之前也说过,办完他爹的丧事后,又连着他和卫文康的亲事,再加上送卫文康读私塾,家里的存银就剩下三十两。   做了这几月的生意,大概攒了有十五两,加上卫文康拿回来的赏银十两,就是二十五两,对了,还有开始准备重开铺子的时候,卫文康把王夫子退回来的五两银子给了他,加起来就是三十两。   家里的存银已经涨到了六十两,居然比他爹在时也差不了多少了。柳天骄有些难以置信,又细细数了好几遍,才确定没算错。怪道不说大家都愿意做生意呢,可比地里刨食划算多了。 第49章 后山   对收入有了数, 柳天骄也不像以往那般抠抠搜搜了。第二日收摊之后,特地揣着银子去了卖衣物布料的西市。开春之前天只会越来越冷,家中几人跟他混之前,没有哪个有件像样的冬衣。   卫文康还好些, 前些日子怕他上学冷, 柳天骄赶着给他做了件棉大衣, 因没有换洗的, 都是套在里面穿,外衣还是夏日里的长衫, 看着到底是不像样,柳天骄预备着再给他做上一件。   小包和江闵兄弟俩就更不像样了,那俩孩子估计是饿怕了,拿了工钱是一文也舍不得花,如今都腊月了,还是几件薄衣服套着穿,柳天骄每回看着都有些不落忍, 想着怎么着都要一人做上一件冬衣。   如今棉花才将将流入寻常百姓家, 种植地也还集中在北方, 他们这儿不说价钱高低, 能拿到进货渠道的商家就不多, 因而一个偌大的镇, 只有两家店在卖棉花。   柳天骄干的是屠户的活儿, 又脏又臭的, 怕糟蹋了好衣服,身上穿的全是补丁,本就不愁客源的店伙计瞧着自然是嫌弃,也没主动说打个招呼。   柳天骄见得冷脸多了, 也不在意,直接问:“棉花多少钱一斤?”   伙计懒洋洋说了句:“两百六十文。”   柳天骄皱了皱眉,“前些日子不才两百五十文吗,怎么涨了这么些?”   伙计冷笑,“嫌贵就别买,后面还有的涨呢。”   没待柳天骄说话,边上一个嫂子就坐不住了,“还涨,你们想钱想疯了啊?”   伙计直接斜着眼睛瞧人,“就说你们这些乡下的没见识吧,北方今年早早就下了雪,好些种棉花的没有防备,好好的东西都烂在了地里。加上路上结冰不好走,过段时间别说两百六十文,三百文都不一定买的上一斤棉花呢。”   柳天骄心里一咯噔,怪道不说今年他们这儿天也冷得格外早呢,“那庄稼有没有受影响?”   伙计这会儿没啥事,也乐于跟这些乡下人显摆,扬了扬下巴道:“怎么可能没有影响,听说有些地方的菜都叫冻死了。”   “粮食呢?”   “那应该还好,我们掌柜的说北方粮食都收的早,就一些玉米减了产。”   柳天骄心下安定了些,若真如这伙计所说,粮食问题不大就还好,只要能吃得饱,就算受灾影响也有限。   那大嫂却是不吃伙计这一套,“你们年年都是这说辞,恨不得把棉花的价格抬到天上去,傻子才信。”   那伙计不高兴了,“不信拉倒,又没人强逼着你买。”   柳天骄倒是觉得这伙计说的八成是真的,前些日子他和卫文康还在说呢,往年这时候镇上早就来了好几波北方行商了,今年却是一个都没来,想来就是北方遭了冻灾的缘由。   老百姓过日子,不过是吃饱穿暖,如今粮食不缺,穿这方面就得注意些,真要为了省点钱冻出个好歹,怎么也不划算。   柳天骄狠狠心直接买了五斤棉花。卫文康和小包身量都高,一套棉衣怎么着也得用一斤多的棉花,江闵个头也不算矮,差不多得八两,三人的棉衣加起来就要两斤的棉花,剩下的三斤做个被子放着,万一天冷得厉害就搭在冬被上。   一斤两百六十文,五斤棉花就是一两三钱,整整一个月的收入,柳天骄付钱的时候心疼得手都在抖。   伙计倒是没想到他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哥儿出手如此大气,脸上也有了些笑模样,“小哥是个爽快的,以后再来直接找我,一定给你个实惠价。”   柳天骄道了谢后抱着一个大包袱出了门,也没心情再去买别的了,回铺子里把东西带好就往家赶。   做衣服这方面,柳天骄是一点儿没继承到他小爹的本事,照例把卫文康的棉衣拿给高夫郎做。小包弟兄俩那里,他想了想,干脆让娇娘帮着做了,她针线活还不错,让她帮忙,自己给些工夫钱,也好让她存些私房。   只是一点,棉衣外面得罩层布料,小包弟兄俩没有多余的旧衣可以拆了用,柳天骄倒是不介意送些新布料,可想了想又觉得太打眼了些。他俩无依无靠的,日子过得差些也就罢了,新棉衣一做起来就少不得有人动歪心思了,要知道,寻常人家也是四五年都不一定舍得做件新棉衣的。   柳天骄思来想去,还是去镇上旧衣摊子上买了两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往外面一罩,谁也不知道里面都是好棉花,对小包弟兄俩来说安全许多。   衣服做好的时候,正好赶上了今年第一场雪,坐在屋子里都能感觉到凉意往骨头里钻。柳天骄把棉衣给了两兄弟,也没说是新做的,只是道见他们穿得单薄,在村子里找人要了两件旧棉衣给他们。   兄弟俩喜不自胜,当天晚上回家洗了澡就穿上了,感觉整个人一下子跟到了夏天一样,跑动久了还微微发汗,对柳天骄自是感激。   卫文康并不想要那件新棉衣,觉得有些浪费。柳天骄对他可就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耐心了,直接把人拉过来钳制住,硬把衣服往他身上套。卫文康被搞得哭笑不得,只得告饶,遇上这么个夫郎,这辈子夫纲怕都振不起来。   接下来天气越发冷了,在外走动的人渐渐少了起来,穷人家的孩子都换着出来玩,因为一家棉衣就那么一两件,孩子们换着穿,没轮到衣服的就只能光屁股缩在被窝里睡觉。   院子里的水缸都结了厚厚一层冰,做饭时要拿着斧头把冰砸开才有水。好在他们家还有个井,打完水把边上收拾干净,倒是没什么影响。   家里的柴火也快用干净了,江闵洗碗的时候都舍不得用热水,小手冻得通红,叫柳天骄好一顿说:“年纪小小的怎么这么没有成算,就为了一点柴火,手都不要了?以后年年生疮烂手,我看你怎么办。”   江闵只是笑,“没关系,已经生了好几年的冻疮了,习惯了。”   柳天骄轻叹一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傻子,人怎么可以习惯吃苦呢,苦吃多了忘了怎么让自己享福怎么办?”   江闵笑得狡黠,“我已经在享福了呀,早上吃了一整个大包子,现在那香味儿还留着呢。”   “你这小嘴巴巴的比我还能说。行啦,柴火的事情你们不用操心,我下午就去弄。”   “那我们一起去,近几日家家户户都在往家里头背柴,估计没剩多少了。”   这也是江闵为何再舍不得烧热水的原因。自打地里的菜蔬都被冻得不怎么长了后,江闵空闲时间多了起来。他不是个偷懒的,每日里柳天骄和小包去了镇上,他就在柳家附近拾些柴火。以往到中午的时候,总能背好几捆柴火回来。   最近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村里人都是全家出动去拾柴火,江闵人小又是外村人,不敢跟他们抢,只能捡人家不要的小枝丫,有时候到中午都攒不到一捆柴。   柳天骄成日里不是在家干活就是在镇上忙,倒是没注意到这事儿,听江闵说了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好在他们背后挨着靠山村的地方就是大山,里面野兽毒蛇多,村里人都不敢去,应当还剩下不少干枯树枝。柳天骄便决定收拾一下,下午就去深山里头砍柴。   小包和江闵两兄弟也要去,被柳天骄制止了,“你们两个青瓜蛋子,去了也是给我添乱,就在家待着,若是我回来得晚,就跟卫文康说我到靠山村走亲戚去了。”   两人瞅了瞅自己的小身板,也怕真当了累赘,只得应了。   那大山准确是一片群山,离着靠山村最近,因着绵延上千里,高几百丈,地势陡峭,山路崎岖,除了老练的猎人没几个敢去,倒没有什么地界争议,只要不在紧挨着人家村子的地方搞大动作就没有人说什么。   柳老大就是死在了这片群山里头,柳天骄不觉得他比自己亲爹还厉害,也没准备去猎些野物什么的,只老老实实把他爹留下的弓箭来回摸了几遍后,带上砍刀和防蛇虫的药就去了。   走了大半个时辰,脚下已经没有现成的路了,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杂草,不远处还挂着条毒蛇,瞧见人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悠哉地吐着信子。   柳天骄没敢大意,拿根木棍敲了敲底下的草丛,见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钻出来,警惕着继续往前走。待离着大蛇有一段距离后,柳天骄放下背篓,对着一个枯树就砍了起来。   都说这片大山里有的是奇珍药草,柳天骄却是并没有找找的意思,一是他大字不识一个,什么草药在他眼里都跟杂草差不多,压根瞧不出不同来。二是大山里危险太多,那些好东西都长在偏僻处,寻宝的人很容易被引到危险的地方。   倒也不是没人在这山里头赚到钱,柳天骄觉着有一天他要是攒了大把的银子,倒是可以包个小山头慢慢经营。当然,对于现下还在为着买铺子发愁的他来说,这只是一个美梦罢了。   山中岁月容易过,柳天骄热火朝天地绑好三大捆柴,才意识到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夜晚的深山可是极其危险的,柳天骄不由得紧张起来,赶紧把东西收拾好往外走。随着眼前的树木慢慢稀疏了起来,柳天骄擦擦脸上的汗,长舒一口气,还好他脚程快,不然今天估计得遭些罪了。   以往到家的时候灶房里早就升起了炊烟,今日里却是一片冷清。卫文康推开家门,见柳天骄果真不在,拧眉问小包:“你骄哥哥呢?” 第50章 为什么怀不上   小包没怎么说过谎, 看卫文康阴沉着脸更加张不开嘴,还是边上的江闵回了句,“去靠山村走亲戚了。”   “他在靠山村有什么亲戚?”卫文康推开杂物房,见柳天骄常用的斧头不见了, 转头就把小包盯得死紧, “你说, 柳天骄到底干什么去了?”   小包来了这么久, 没见过卫文康这么凶过,下意识脱口而出, “砍柴去了。”   卫文康逼问道:“去哪儿砍柴,后山?”   怎么就说漏嘴了,小包意识到不好,低着头不敢说话。   卫文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差点就叫柳天骄气疯了,“可真是能耐了,居然连后山也敢去。”   天都已经黑透了, 见卫文康不管不顾就要往外走, 小包知道自己是闯了大祸了, 赶忙跟了出去, “卫哥哥, 你别急, 骄哥哥那么厉害, 一定没有问题的。”   卫文康怎么可能不急, “柳叔都出了事,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算什么?”   “谁说我是三脚猫的功夫了?”一如既往的轻佻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三大捆垒得老高的柴里面,露出来的那个脑袋不是柳天骄是哪个?   卫文康快步跑上前去, 狠狠盯着眼前的人,却是一言不发。   柳天骄叫他瞅得有点不自在,轻咳两声,“怎么,一日不见,发现我又英俊到不认识啦?”   这人脸皮是铁打的不成?卫文康好悬没叫他当场气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看你是欠扁到让人不认识了。”   柳天骄啧啧两声,“读书人怎么能说脏话呢。”   卫文康冷笑,“不是跟你学的吗?”   柳天骄理直气壮,“那还不是要怪你自己,我那么多优秀的品格你就只学了说脏话这一点?”   “你可真是够优秀的。”柳天骄这张嘴有哪个说得过?卫文康也不再与他争辩,绕到背后去拿最顶上的那捆柴。   柳天骄侧了侧身子,不让,“我自己背,你身上的衣服可是要穿着去上学的,别弄脏了。”   卫文康难得强势,压根不听他争辩,直接把人脑袋推到一边去,咬着牙把柳天骄身上的柴拿了一捆下来,甩到自己背上。他本来还想再来一捆的,感觉到半边肩膀都疼得厉害,明白是逞不了这个能了。也不知道这个小哥儿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大得吓人。   小包两个看着卫文康背了柴快步往回走,身上散发着莫名的冷意,完全就不敢吱声,只给了柳天骄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偏偏柳天骄还是个粗性子,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那儿跟小包兄弟俩吹着牛逼,“你们是不知道啊,我进去就瞧着一个碗口粗的大蛇盘在树上,见了人也不跑,就吐着那根长舌头吓人。”   “还有那地上,到处都是草,那棍子一戳,爬出一窝子蜈蚣。”   他还想着赚钱,“可惜离家太远了,不然买些鸡鸭山羊之类的放里头,自个儿就能吃得饱饱的,过些天直接去逮了吃肉就行。”   “回来路上还瞧见了些野果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冷的天儿还没有掉光。要不是天色太晚,我还能摘些回来给你们尝尝。”   眼见他越说越来劲,江闵终于忍不住劝告了一句,“骄哥哥,你还是闭嘴吧,卫哥哥已经快气死了。”   柳天骄不以为意,“气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他就是胆子小,多锻炼锻炼就好了。”   一家几个都还没有吃饭呢,到家放下柴火,柳天骄要去做饭,叫卫文康先进去了灶房,然后“碰”一声把人关在了门外,冷声来了句,“晚食我做。”   柳天骄有点怀疑他的手艺,“还是我来吧,你没用惯家里的锅灶。”   卫文康哪里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只是冷冷回了句,“放心,吃不死你。”   小包怯怯道:“要不我去帮忙?”   柳天骄想了想他们两兄弟十年如一日只吃糙米粥,有些无奈道:“算了吧,你和他比还真不一定谁更强。”   好在卫文康也不是吹牛,他那稀得跟刷锅水一样的糙米粥,黏糊得完全没个形状的糙米饼子好歹是熟的,确实吃不死人。   饿坏了的柳天骄一边叹气一边往嘴里塞饼子,怎么就有人做饭能这么难吃呢?“哥,以后咱还是别浪费粮食了,你那读书写字的手洗洗碗就成了。”   卫文康冷眼瞧他,“不好吃啊?那也得吃,以后你生娃坐月子还不是得吃我做的饭。”   柳天骄差点儿被噎死,一个劲儿咳嗽,“什么坐月子,你别胡说八道了行不行。”   卫文康却是很认真,“胡说什么,说不准都已经怀上了。我们两家都没个长辈,可不得自己好生谋算?”   柳天骄以前只知道这人是个呆子,没想到居然呆成这样,一边咳一边捂着肚子笑,“我的个乖乖,你怎么这么傻啊,还怀上了,怎么可能?”   卫文康蹙眉,听出柳天骄话里的不对劲来,“你什么意思?”   柳天骄还是笑得止不住,“没什么,没什么。”   毕竟有两个孩子在,卫文康没再说什么。   吃过饭,天色太晚,柳天骄觉着他们两自己回去不安全,非要送。卫文康拦着不让,后山那么远,又是背了三大捆柴回来,柳天骄再好的身子骨也经不住折腾,说自己送。可他一个文弱书生,柳天骄哪里又放心,两人争来争去,最后决定直接让两孩子留宿,就睡在柳老大屋里。   柳天骄还趁机嘲笑卫文康,“还记得不,洞房那天让你去我爹屋里睡,吓得哟,小脸儿都白了,还没有两个孩子胆子大。”   哪个男人愿意叫人说自己胆子小的?卫文康磨牙,“洞房花烛夜自然是要同睡一屋。”   柳天骄嗤笑一声,“切,我们又不是真夫妻,装什么?”   卫文康不乐意了,“都睡一张床了,怎么不是真夫妻?”   “睡一张床算什么?我小时候还跟邵壮他们睡过呢。”   这话就跟炮仗一样,把卫文康勉强压下去的火一下子又点燃了,一把推到了床上,“柳天骄,你还记得谁是你夫君吗?”   “记得记得,别闹。”柳天骄挣扎着要起来。   卫文康却是欺身上前,直接把人压在了身下,叫柳天骄无法用力,“你夫君是谁?”   柳天骄无奈,回道:“卫文康,我夫君是卫文康,快起来。”   “不起。”卫文康脸上怒气未消,思绪却很快叫下面暖烘烘的身子吸引了去。大冷的天,这样的暖意对常年手脚冰凉的卫文康来说很有吸引力,不由得靠得更近了些。   柳天骄察觉到不对,想往后退,“再不起来我生气了哈。”   卫文康对柳天骄的躲闪有些受伤,垂下眼睛,声音中透出些落寞来,“为什么生气,我不是你夫君吗?是不是在你心里,还是觉得我不配,跟我成亲只是权宜之计?”   本来就是权宜之计嘛,说得好像他俩是情投意合一样,柳天骄暗自腹诽。   见他不说话,卫文康更受伤了,“我哪里不好,叫你如此讨厌?”   柳天骄喊冤,“老子对你掏心掏肺的,你居然觉着老子讨厌你?”   “那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愿意主动亲近我?那天晚上睡着了就往你那边靠了靠,你就一觉把我踢开了。”   “哥,你那是靠一靠吗,你那是差点把我勒死啊,我还以为被蛇缠上了呢。”   “那你为什么对我都没有一点点牵挂?”   “啥?”   “后山多危险你不知道吗,都不跟我说一声就自己一个人去,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柳天骄这种好强的性子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见卫文康越说越伤心,拍了拍他的后背哄道:“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又不是打猎,能出什么问题?”   “后山毒蛇猛兽那么多,但凡被盯上,你再能耐又能如何?”   “哎呀,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念叨了,头都要大了,大不了以后不去就是了。”   卫文康知道柳天骄那点耐性,不再算后山砍柴的账,转头说起另外一件事来,“将才吃饭的时候你说怀不上,为何?”   柳天骄眼珠子一转,“我是说咱们成亲时间太短了,不可能怀得上。”   “不短了,牛大爷家的大儿子在咱们后头成婚,都已经有好消息了。”卫文康想了想,认真道:“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以前伤了身子的缘故,要不再去县里瞧瞧?”   柳天骄:“……不必吧,你身子骨挺好的啊。”   “不能讳疾忌医。是不是怕钱不够?没关系,我跟夫子打听过了,他有一家相熟的书肆还缺抄写佛经的读书人,夫子说我的字已经够火候了,接个抄书的活计还是没有问题。”   柳天骄惊喜,也顾不得挣扎了,“真的啊?那太好了,还是得在私塾念书才行啊。”他倒不是指望着卫文康赚钱,只是这意味着卫文康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以后纵使考不上秀才也不用在地里刨食了,怎能不让人高兴?   卫文康脸上也带了笑意,“夫子人好,记挂着我的难处。”   “可不是,王夫子来往的人都是有本事的,门路多,你以后对着他要多孝敬。我瞧着牛大叔家的猪养得就挺好的,过年买一头,宰了给王夫子送半头去,咱们自己也留一半,做红烧肉、炸丸子、炖排骨,好生吃个肥年。”   卫文康见人越说越兴奋,忙把话题拉回到生孩子上面,“你还没说为什么怀不上呢?”   “跟你说了的嘛,时间太短。”   “你骗人。”   柳天骄一脸真诚,“骗人的是小狗。” 第51章 圆房   卫文康戳了戳他的酒窝, “还说没有骗人,你都在偷笑。”   “有吗?”   “有。”   “你先把我放开。”   “不放。”卫文康说着反倒是又往柳天骄怀里拱了拱,“骄哥儿,我们是夫妻对吧?”   柳天骄哪里敢说不对, 只能含糊着“嗯”了一声。   “那我就不客气了。”   “怎么不客气?”柳天骄话音刚落, 就感觉身上一凉, “卫文康, 你在做什么,给老子住手。”   “轻点喊, 小包他们就在隔壁呢。”   兴许是今晚被吓到了,兴许是那蠢蠢欲动的心思再也潜伏不住,卫文康今日什么都不再想,把一切交给了本能。   柳天骄别扭得要死,想要挣扎,又怕把人伤着了,束手束脚的, 反倒是惹得身上的人动作更加过分。   “骄哥儿, 我好冷啊, 你把我抱紧好不好?”   “好个屁”, 柳天骄嘴上骂着, 手却是自觉收紧了些。罢了, 都到这一步了, 就随他吧, 毕竟他们都是无亲无故之人,除了彼此,还有谁能更亲近呢。   然后,月亮都快在天上挂累了, 某人还只会在身上蹭蹭蹭,柳天骄感觉他全身的皮都要被蹭破了,最后实在是忍不住,问了句:“卫文康,你不觉得难受吗?”   身上的人动作停滞了一下,明显有些受伤,“你嫌弃我,跟我亲近就这么难受?”   柳天骄恨不得把人脑袋弄到床柱子上撞一撞,看看里面装得什么豆腐渣,“卫文康,你以前没看过那种父母不让看的画本吗?一个字都没有,上面全是画的那种。”   卫文康摇头,“没有。”然后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其实他爹还在的时候,有一回他去叫人吃饭,看到他爹慌慌忙忙把一本书忙床底下藏,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后来趁他爹出门悄悄拿出来看了看,发现上面画的是两个光着上半身的小人,那个明显是男子的小人还把嘴巴贴在了那个小哥儿的身子上。   当然,他也就只看了这一页,就吓得赶忙把那书合了起来。今日柳天骄提起来他不可能怀上,卫文康就想着是不是那书上的事他们还没有干。哎呀,怎么会想起这种龌龊事,卫文康脸色越发潮红,觉得自己真的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柳天骄却是觉得这人单纯得有些出人意料,“那啥,你就没听过村里那些成了亲的男人讲话?就那种听起来就不干不净的那种事情。”   卫文康摇摇头,“没有,从小我娘就不准我随便出门,要待在家里潜心读书。”这是实话,别说什么不干不净的事情,他与村里人碰到最多也只是打个招呼。   柳天骄认命了,“你娘可真是个人才。”然后卫文康还没待有什么反应,柳天骄一个翻身,反倒是将他压到了身下。   ……   第二天一早,江闵洗漱完,见他哥坐在床沿上不动,有些奇怪道:“愣着干嘛呢,时辰不早了。”   小包托着下巴有些为难,“骄哥哥他们还没起呢,你说我要不要去叫一下,再晚就来不及卤猪杂了。”   确实是个问题,江闵想了想道:“别叫了,早食简单,咱们先把杂粮粥煮上,香味儿出来人自然就醒了。”   “要是到时人还不醒呢?”   “应当不会,骄哥哥那风风火火的性子,在床上也待不住。”   “算了,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小包叹了口气,昨日里他俩就该回去的。   果真,这回小神算子江闵失策了,杂粮粥都熟了,柳天骄他们房间还没有动静。小包叹了口气,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决定还是放弃今日的生意。算了,辛苦了这么久,休息一日应当也没有什么。   卫文康对小包的懂事非常满意,摸索了半天后从兜里掏出五文钱来,递给小包,“镇上的糖葫芦不错,买两串尝尝。”   小包瞧着他眼角眉梢都是喜意,默默收下了。   江闵不太理解,“哥,你怎么要卫哥哥的钱,不是说无功不受禄吗?”   小包轻哼一声,“谁说无功了?”   江闵问:“什么功劳?”   小包神秘兮兮回了句,“学会闭嘴的功劳。”   柳天骄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见边上没了人影,长舒一口气。平日里总是称兄道弟的人,突然发生了那么亲密的关系,感觉一时之间有些别扭。至于腰酸背痛什么的,估计是他体格太好,完全没觉出来,就是时间长了些,也不知道卫文康那个瘦不拉几的身材哪来那么多力气,闹得他比平常睡得晚不少,今天早上迟迟睁不开眼。   等等,迟迟睁不开眼?柳天骄一个打挺从床上爬起来,妈呀,都日上三竿了,家里还有俩孩子呢,也不知道叫瞧出什么来没有。待他满心忐忑地出了门,看到桌上已经摆上了一盆糙米粥,佐粥的是腌萝卜,切得一块大一块小的,好在并不影响味道。   俩孩子显然已经等了很久了,见他出来挺高兴的,“骄哥哥,你起来了?是不是昨晚背柴累着了,快吃饭吧。”   柳天骄偷摸把两小孩上上下下瞧了一遍,见他们果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一颗心落到了肚子里,“估计是累到了,今天就不去铺子里了,咱们休息一天。”   “好,那快吃饭吧。”小包说着硬逼着自己把目光从柳天骄的脖子上挪开,卫哥哥也真是的,这么明显的印子也不会提醒骄哥哥遮一下吗?好在天气冷,吃过饭柳天骄就去换了一件领子比较高的棉袄,正好把那痕迹遮住了,小包大大松了一口气。   闹归闹,家里缺柴火是事实,总不能冬日里连口热水都没法烧。柳天骄寻思着改日还得再上山,只是昨晚卫文康反应那么大,若再叫他知晓自己要上了山,不知道又要怎么折腾。   柳天骄想着那人又娇气又霸道的性子就头疼,觉着他这个夫君找的,跟娶个媳妇儿也不差什么了。罢了,后山确实危险,以后还是要找个更合适的去处才行。   柴是不能打了,别的活儿也不是没有,前些日子都忙着生意,家务活都是紧着急的干。今个儿天上太阳正好,吃过早食,柳天骄带着小包哥俩,张罗着把家里好生拾掇了一番,反正也快到了过年扫尘的时候。   床上的被褥搭到院子里的长绳上,摊开晒一天,再用干净的竹片把团在一起的地方拍松和,晚上睡觉时能暖和不少。一年的烟熏火燎,屋顶上墙上攒了些灰,柳天骄用一根细长的竹子绑了个扫帚,来回抹了个干净。   地是江闵扫的。卫文康之前想着养鸡鸭,后头实在是没有忙过来,便作罢了,因着没有鸡屎鸭屎之类的,他们家院子倒是比别家干净不少,只来回扫个两遍就清爽了。家具上的灰不怎么多,小包拿清水反复擦了几遍,把床架子都擦得锃亮。   打扫完卫生就是打理吃食。家里的大白菜是早就收回来了的,堆在地窖里,柳天骄觉着老吃也腻,便想起以前跟北方来的商队学过怎么腌酸菜,干脆今天就试一下。   放了些日子,大白菜外面有些叶子微微发黄,柳天骄把它们摘干净,拿两大盆清水洗了,沥干水分,拿竹编的大筛箕装了放到太阳底下晒。瞧这万里无云的样子,估摸着晒个三五天就好了。装酸菜的大缸同样洗了,倒过来把水沥干。   南方常吃的泡菜他们家是常年备着的,几个大坛子,瞅见快见底了就弄些新鲜的菜塞里去,炒菜做汤时捞起一些切了就能当调味品用,懒得做菜时也能捞起来下饭吃。柳天骄瞅着地里的白萝卜长得不错,顺手就挖了几个洗切好,同样放在太阳底下晾干。其实做泡菜坛子是很讲究的,稍不注意就容易生花,偏偏柳天骄这在方面很有运道,随便一弄就很好。   家里还有些米没有舂,干完这些琐碎事后,柳天骄就干脆去村口的大石臼舂米去了。所谓舂米,就是把收回来的稻谷放在石臼里,用杵捣去外壳或是捣碎,分出来的糙米自然是拿来人吃的,剩下的米糠也是好东西,养鸡养鸭喂猪都长肉。   村里好些人知道柳天骄家没养那些东西,便有人厚着脸皮跟他要。柳天骄就不是个好性儿的,直接说是给娇娘家留的。那人说他小气,夫婿都挣了十两银子了,还是一毛不拔,柳天骄也不理。   汤许氏最喜欢的就是柳天骄这点子贴心,谁待他好,他必能叫人看出不一样来。收下米糠,汤许氏问柳天骄明年要不要养些小鸡小鸭,她帮着孵。农家没有鸡鸭,说出去都不像正经过日子的。   柳天骄记得卫文康可稀罕这些东西,他们家离山脚近,好些地留不住水肥,都荒着,到时圈出来养些鸡鸭也挺好。且以前人手不够,如今有了小包兄弟俩,怎么也忙得过来。柳天骄便答应了,让汤许氏先帮他少孵些试一下。   听见他俩说话的声音,许娇娘自个儿从屋里跑了出来,一边埋怨柳天骄来了也不先找他,一边把人拖着就往屋里走。   柳天骄见她桌子上放着一件做到一半的大红嫁衣,惊道:“你要定亲了?”   许娇娘轻哼一声,美目里带着些不满,“你才知道啊,也太不关心我了。”   “定的是哪家,岩哥?”   “怎么可能,不是说了我娘瞧不上他家嘛。”许娇娘嘴上说得轻松,“镇上一家脂粉店老板的独生子。”   “独生子,他家没别的兄弟姊妹了?”   “没有兄弟罢了,七个哥姐呢,说是都已经嫁出去了。”   柳天骄不解,“这也叫独生子?”   许娇娘面带嘲讽,“咋不叫,人媒婆说了,嫁出去的女儿哥儿都是泼出去的水,家里就只他一个,家产什么的也都给他一个。”   “嫁出去了就不是他爹娘亲生的不成?”柳天骄瞧不上把女子哥儿当外人的想法,但时下大部分人却又都这样,他也不好说什么,只道:“那家小子怎么样,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娇娘回道:“没什么不好的地方,长得挺俊俏的,能识些字,现在家里的生意也是他在管着,听说他在胭脂水粉一道很有些见解,做出来的东西特别受欢迎,带着家里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可有什么喝酒打人赌钱之类的嗜好?”   “没有,不喝酒不赌钱,个头也不像是能打人的。”   这个人条件在十里八乡都算是很优秀的了,柳天骄想不明白了,“对方条件这么好,你们家也不是镇上的人,怎么?”倒不是说娇娘不好,但时下结亲最重要的还是门当户对,不然光是聘礼嫁妆就能折磨得两家翻脸,更别说日后来往矛盾了。   “我们俩什么关系,你说话拐弯抹角的做什么?”许娇娘自然是看出了柳天骄的担忧,直言道:“想不通他家条件这么好,怎么就愿意娶我一个乡下姑娘是吧?说个不要脸的话,我开始还以为是他家儿子瞧上了我的美色,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天来我家竟是瞧都没有瞧我一眼。”   如今民风还算得上开放,都要定亲的人了,别说瞧上几眼,就是避开人单独说几句话也是可以的。怎么着也是许家老俩口看上的,柳天骄觉着应当不会太差吧,就说:“会不会是不好意思?”   许娇娘一拍手,“开始我也这么想,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昨个儿来说定亲的事,他破天荒地往我跟前一凑,然后问我怎么跟我大哥不像。我大哥长什么样你也知道,五大三粗的,胳膊都比我腿粗。”   “他是说你长得比他料想的俊俏?”   “不,他看着我大哥的眼神特别亮。”   柳天骄觉得自己的脑子转不过来了,“啊?你什么意思?” 第52章 驯夫(加更)   “笨啊, 他喜欢男人。我就说怎么细皮嫩肉的,打扮比我还讲究。”   柳天骄感觉自己脑子都快要转不过来了,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事?“他难道是哥儿?怎么会有男人喜欢男人呢?”   “怎么不会呢,除了能生孩子, 长得柔弱些, 哥儿和男人有什么分别?我就这么跟你讲, 愿意娶哥儿的, 多半给他换个男人也能过。”   “那怎么能一样呢?”柳天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哪个男人愿意给别的男人那啥……”   “怎么就不愿意了,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看他就爱那一口儿。现在你知道为啥他爹娘愿意找我了吧,我看他爹娘八成知道这事儿了。”   许娇娘说得平淡,柳天骄却是受不了了,“那你不是往火坑里头跳吗,怎么没有跟伯父伯母说,他们那么疼你, 一定不会叫你受这委屈的。”   “也不是火坑吧, 你想他家那么有钱, 爹娘瞧着也是老实好说话的, 等我把这个把柄捏住了, 以后必然受不了亏待。与其嫁个村里人, 每日里吃糠咽菜还要看婆婆脸色, 我觉得挺好的。”   “你长得漂亮, 家境又好,村里多少小伙子都偷偷喜欢你啊,怎么就挑不出个靠谱的?”   “多有什么用,你瞧咱们村那些婶婶麽麽们日子过的, 有一个顺心吗?每日里忙着地里活不打骂妻儿就是大家眼里的好男人了。女人哥儿在家累死累活还受婆婆气,一年也吃不到几顿肉好像就是应该的。”   “可咱们乡下人日子不就是这样吗,每日里忙着糊口。你要是不愿意受苦,就嫁到镇上去。”   “我那是不愿意受苦吗?我是不想受苦还受气。要不是家里兄弟多,我都想学你找个入赘的了,你瞧卫文康多好,啥都听你的。”   “那是因为他没钱,要靠着我过日子。”   “那为啥我不能自己赚钱?白家挺好的,开胭脂铺,我也跟着学学怎么经营,以后不说别的,就是自己做胭脂卖也挺好。”   柳天骄明白了,“你是想找个自己养活自己,不受气的?”   许娇娘斩钉截铁,“对,就是像这样。”   “我看白家也不靠谱,人家好歹是在镇上做生意的,怎么着也傻不到哪里去,哪里能由着你一个新过门的儿媳妇拿捏。且他若真的喜欢男子,你没有子嗣依靠,还不是会叫人欺负?”   “所以我才在发愁啊,他家最看重的就是子嗣,我倒是能忍着恶心生一个,也不知道他行不行。”   柳天骄觉得许娇娘的想法是有道理的,但过于偏激了,“你竟是完全不考虑自己的幸福吗?别跟我说你对岩哥无意,若有法子,你还愿意嫁岩哥不?”   许娇娘沉默了下来,半晌才哑着声音跟柳天骄说:“我一个表姐投河了,因着她婆婆总是瞧她不顺眼,怂恿她男人打她。她想和离回娘家,可娘家本就不富裕,她身上又没有银钱傍身,回家能做什么,她爹娘劝她忍忍,后头实在忍不住,一时想不开……”   柳天骄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头一回尝到那事的滋味儿,卫文康一整天感觉都是飘飘然的,下了学话都没跟人说一句,就急匆匆往回赶。心里想着柳天骄今个儿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各种滋味儿复杂,结果进了家门才发现人又不在。   卫文康那心情啊,就像肉都夹到嘴边了才有人说没熟,“你们说他去哪儿了?”   “娇娘姐姐家送米糠去了。”   “去了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吧。”   卫文康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了,送米糠怎么就要一个多时辰,怕是跟人聊得忘了时辰。这个小哥儿也是,怎么就在家里待不住。卫文康越想越不乐意,干脆直接去了许木匠家找人。   汤许氏第一回见卫文康上门,很是惊讶,“卫小子来了,有什么事吗?快进来坐。”   卫文康先是拱手行李,然后道:“婶子,我是来找骄哥儿的。”   “娇娘正拉着他说话呢,这俩孩子关系好,一说话总是忘了时辰。”汤许氏把人迎进去,叫许木匠来陪客,“卫小子来了,你陪着说说话,我去灶房里做几个菜,晚食就和骄哥儿一块儿在我们家吃。”   卫文康忙道:“劳婶子记挂,晚食就不叨扰了,家里还有两孩子呢。”   许木匠也是个大方的,拉着卫文康就坐下,“客气啥,一顿便饭罢了。我们两家自来关系就好,以后也要多走动,那俩孩子叫着一起来吃就是了。”   村户人家都不容易,坐席也没有一去就四张嘴的,卫文康自是不好答应,推辞道:“家中饭都蒸上了。”   许木匠两口子却是实实在在留饭,“如今天冷,饭蒸好了好了放着明日吃也是一样的。我本想顺便请你帮个忙,你这般客气我倒是不好开口了。”   “许叔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我和骄哥儿成亲时婶子嫂子都是帮了大忙的。”   “那待会儿边吃边说,我让人叫你家俩孩子去。”   卫文康再不好拒绝。“那小子就厚着脸皮应了。”如许木匠所说,多走动走动关系才亲近。他和骄哥儿都是没了亲人的,许家为人厚道,亲近亲近没有坏处。   “这才对嘛。”许木匠笑眯了眼,又问卫文康,“那俩孩子是你家亲戚?”   “并不是亲戚。我每日里要去念书,骄哥儿忙不过来,便请了小包帮忙,小的那个是他弟弟,家里没了其他人,跟着哥哥一块来的。”   许木匠点点头,“是该这样,人累坏了不值当。”   他们在这喝了几盏茶了,柳天骄才从许娇娘屋里出来,见卫文康也在许家,还有些奇怪,“你怎么来了?”   见人一身清爽,瞧他的眼神坦荡得一如往昔,卫文康深吸几口气,“来找你。”   偏偏某人还一脸的疑惑,“小包他们没跟你说我在娇娘家吗,找我作甚?”   许木匠一个中年男人都有些看不下去柳天骄这个心粗的了,“天黑了没归家,卫小子自然要来问问。”   柳天骄:“也不嫌懒得跑。”   卫文康:“……”行吧,对这个小哥儿就不能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旖旎心思。   许家女人多,做起饭食来很是麻利,没多久就把堂屋里那两张桌子摆满了。   柳天骄有些不好意思,“也太丰盛了些。”   汤许氏笑道:“卫小子头一回上门,自然不一样,单你一个,可就只有糙馒头糊弄了。”   众人跟着笑。   许家人多,卫文康和柳天骄跟着在主桌坐,小包兄弟俩年纪也不大,就跟许家的女人孩子一桌。他俩长这么大还没怎么正经吃过席呢,倒是挺开心的。   柳天骄他们这桌也很热闹。卫文康尤其受欢迎,他得了县老爷奖赏的事儿早就传遍了,许家虽说不是势利的,可能交好这样一个有潜力的读书人谁都是愿意的。   酒过三巡,许木匠才说起了正事,“卫小子,你晓得我家是做木匠营生的,干了这几十年,技艺在邻近几个村都是排的上号的。只有一样,我们乡下人见识少,做出来的东西总不如城里人花样多,人家那家具上的吉祥话一轮轮换,我们来来去去还是那些。”   许木匠给卫文康夹了筷子菜,接着道:“你读书多,学识好,字也应当不错,能不能帮着写些寓意好的字句,我们照着那模样做。”   娇娘他大哥是个有成算的,接着补充道:“不白让你帮忙,寻常人家用不上这些,接到大单给你分银子。”   “不过是写几个字,说银钱客气了。”   许木匠道:“应当给的,不能因为两家交情好就让你吃亏。”   卫文康坚持不要,“这么好的一餐饭食,不也是让你们吃了亏?”   许娇娘不耐烦这些,插言道:“客气来客气去的作甚,娘不是说要帮骄哥哥孵小鸡小鸭嘛,到时多给些就是。”   未出嫁的大姑娘在客人面前随意插话都是要被长辈教训的,许木匠疼这个小女儿,只是象征性地说了她句:“好好吃你的饭,大人说话不要插嘴。”   许娇娘也不怕他爹,直接回道:“我可没比骄哥儿和卫哥哥小多少,怎么就不是大人了。”   “你呀。”许木匠摇摇头,明显拿自己的闺女没有办法,“还是小孩心性,以后嫁了人可怎么是好?”   “那就不嫁了,你养我一辈子。”   “胡闹,谁家闺女不嫁人,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许娇娘垂着眼,不再说话。   汤许氏是当娘的,一眼瞧出自己女儿的不对劲,但当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吃罢饭,又坐着闲聊了一会儿,一家子才披着月光往回走。小包很是识趣,带着弟弟坠在后面,给前面两人留个说话空间。   柳天骄这个性子粗的没发现任何不对,还在想着娇娘的事情。   卫文康忍不住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柳天骄挑眉,“说什么,你今天上学迟到了?”   卫文康:“……你不觉得我们现在不一样了吗?”   “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都圆房了。”   柳天骄脚步顿住,“怎么感觉你说得有点委屈啊,后悔了?可不是我强逼你的哈,后悔了也得自己憋着。”   卫文康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应该怎么想。”柳天骄直勾勾地盯着他,“我可跟你讲哈,之前给了你机会你不珍惜,如今既然都圆了房,你就得给我规矩着点。以后不想过了可以直接跟我说,但要是被我发现在外面偷偷摸摸干些不干不净的事可是要直接打断狗腿的。”   卫文康:“……”   柳天骄见他不吭声,声音立马就大了起来,“耳朵聋了?说话,到底听到没有?” 第53章 就喜欢壮实的   卫文康觉得自己完全就是对牛弹琴, 有气无力地回了声:“听到了。”   柳天骄却是不满意,觉得对方这点子声气就是敢怒不敢言的抗议,低吼道:“大声点。”   卫文康一个激灵,“听到了!”   柳天骄一手把人下巴拖起来, 捏了捏, 还算满意。性子虽说磨叽了点, 脑子除了念书外也有些不太利索, 好在长得俊俏,以后这么俊俏的脸蛋就是他柳天骄的了。   卫文康白瓷般的肌肤上泛起了一层薄红, 竟也没有反抗,两人到家自然又是一番缠绵。   隔壁的动静不算大,无奈小包天生耳力比寻常人好不少,睁着眼睛面红耳赤了大半个晚上,小包暗下决心,明日怎么着也得带着弟弟回家了。   柳天骄的体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第二日再没有睡懒觉, 天还没亮就拉着一头大肥猪回来, 扛上扛下的一脸轻松。倒是卫文康, 出门的时候忍不住揉了揉腰。   小包捂住眼睛, 觉得他可能早上都不该出现在这个家里。   其实说句公道话, 怨不得人家卫文康身子骨不行, 实在是柳天骄这人吧, 眼馋人家美色, 手脚总是动来动去不太老实,把人家弄得痒痒,无奈躲避的时候不小心扭了腰。   听说小包要带着弟弟回去住,柳天骄有些不放心, 卫文康倒是觉得这小子很懂事,帮着说服了柳天骄。两人寻了个空,去靠山村帮着把小包弟兄俩那破房子修整了一番。   娇娘定亲的事却是一直压在柳天骄心里,他总觉着娇娘这样糊弄自己的婚姻大事不妥,可又想不到什么好的法子帮她走出眼前的困境。最后琢磨几天没有结果,干脆向卫文康求助:“你说娇娘该怎么办?”   卫文康回道:“姑娘家的事儿,我不太好插言吧。”   柳天骄把人脸颊一捏,颇为蛮横,“说那些没用的作甚,让你出主意呢。”   卫文康无奈,“我也不知道白家小少爷是什么性子啊,要不先瞧过人再说?”   “也行,下午我就去问问娇娘,白家小子什么时候过来,咱们先去瞧一瞧再说。”两家条件都不差,肯定是要走三媒六聘那一套完整流程的,定亲前白家小子定会再来。   说着柳天骄又把目光投向卫文康,“你在镇上读书,见的人多,若是白家小子是个不靠谱的,你帮着娇娘打听打听,还有什么好人家。”   卫文康不同意,“婚姻大事哪里是外人可以插手的,稍不注意就会结怨。”   “那我就眼睁睁瞧着她进火坑?”   “你不是说她跟岩哥有意吗?为何不见争取?”   “哎,李大娘那性子,嫁过去必定是要受些磨难的,也未必就比白家好。”倒不是说村里其他女子哥儿的婚事就顺心,不过是他们没得选,许娇娘这能选的也遇不到一个方方面面都可心的,反倒是踟蹰起来。   之前柳天骄觉着自己迫于形势与卫文康结亲算是倒霉的,如今看了娇娘的事,想来还说不准是个运道。面临婚姻大事方面,女子哥儿总是有许多无奈,不说别的,村里那几个平日里在外被人踹两脚都不敢放个屁的窝囊废,在家对着自己婆娘夫郎不还是拳打脚踢的?   三日后,白家果真上门来了,大包小包提着许多东西。柳天骄瞧见白家夫妇,倒是慈眉善目的,看着娇娘的目光也满是慈爱。   许娇娘悄悄跟柳天骄说,那是因为瞧着她身体好。也是,娇娘家境好吃得营养,又从小就爱跟在柳天骄屁股后面漫山遍野的跑,肤色白皙里带着红润,身材丰满又不显胖,不长肉的地方一丝累赘也没有,该长肉的地方是一点不差,侧面一瞧屁股都是遮不住的挺翘,可不是老一辈最喜欢的好生养。   白家小子则比柳天骄想象中的好看不少,个头不算高却挺得很值,脸庞清秀,一双杏仁眼衬着纤长弯曲的睫毛,瞧人的时候就跟带着钩子一样,漂亮勾人的紧。   许娇娘拍了柳天骄一下,“怎么还看迷了,你家卫文康不比他好看?”   柳天骄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不一样嘛,他瞧着挺讨人喜欢的。”   “哪里讨人喜欢了?”   柳天骄想了想,“软软的,很好捏,好像怎么欺负都可以。卫文康跟他不一样,那人看着柔弱,骨子里倔着呢,又老爱冷着个脸。你瞧人家小白,笑得多甜啊。”   许娇娘:“……我怎么没发现你喜欢这一款?”   柳天骄理直气壮,“那是你对我关心不够,要是不喜欢这一款,我小时候干嘛带着你玩?”   许娇娘无语,“行啦,收收你的眼招子,都成了亲的人了,恶心不?”虽然她没拒绝这婚事也是因为觉着这小子长得不错,成了亲没有感情也不至于瞧着恶心,但柳天骄也不能这样啊。   “怎么就恶心了,我就只是瞧瞧,怎么,你还舍不得?”   “别胡说八道,你想瞧就瞧,瞪大眼睛瞧。”   “快快快,你哥来了。”柳天骄倒也没忘了正事,见许大郎抬着张桌子从白家小子面前经过,忙拉了许娇娘看。   两人偷偷摸摸观察了半晌,见白家小子都没有往许大郎那边瞧一眼,许娇娘有些奇怪,“难道是发现不对了,今天特意收敛了些?”   柳天骄啧一声,“该不是你误会人家了吧?”   许娇娘言之凿凿,“不可能误会。就我这长相,不说倾国倾城,怎么着也是小家碧玉吧,只要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不可能瞧都不瞧一眼。再说了,他那天看我哥的眼神绝对有问题,我保证。”   柳天骄:“……”这话说的,他怎么好反驳?   ……   “令儿,看什么呢?”白老爹见自家儿子时不时往对面瞟,脸上挂满了笑意。   白令瑜慌忙低下头,白皙的面庞上绯红一片,“没看什么。”   “哈哈哈,瞧你这点出息,大大方方地看,马上就是你媳妇儿了。”白老爹心里头高兴啊,这傻孩子,从小叫家里惯坏了,成日里就爱捣鼓些胭脂水粉之类的玩,对姑娘哥儿瞧都不瞧上一眼,害得他和自家婆娘一直担心,怕把孩子养坏了,这下可算是开了窍。   过了会儿,脸上的红晕稍稍退去了些,白令瑜又忍不住抬眸往对面那个高大爽朗的哥儿身上瞧了瞧,然后鼓足勇气道:“爹,儿子看的不是许家姑娘。”   白老爹愣了一下,“啥,你看的不是许家姑娘。?”   “嗯,我看的是她边上的小哥儿。爹,我喜欢长得壮实些的。”以前他以为自己喜欢的是男人,尤其是高大强壮的男人,今天看到那个小哥儿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喜欢的不是男人,是健朗爱笑的小哥儿。   “不是,你怎么会喜欢那个小哥儿呢?”白老爹觉得自己儿子是疯了,那个小哥儿长得比他还壮,胳膊比他还粗,皮肤也不白,动作也粗鲁,哪里能让人喜欢了?   “他挺好的啊,怎么就不能喜欢了?刚刚白大哥抬着都费劲的桌子,他一个人就能扛俩呢,厉害吧,我亲眼瞧见的。”白令瑜越想越心动,“要是娶了他,以后再遇到虎子他们那些讨厌鬼,我就能横着走了。”   白老爹不仅觉得自己儿子要疯了,连他也要疯了,“你他妈是个男人,男人,就不能有个男人样,喜欢个有女人样的?”   白令瑜微微睁大眼睛,漆黑的眸子里写满了受伤,“爹,你这是嫌弃我了吗?是,我没出息,长得不像个男人,做事也不像个男人,可我也不想啊。”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白老爹纠着自己的头发,感觉天都要塌了。“都怪你娘,非说你生下来就体弱,要娇养,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白令瑜从小就受宠,没见自家老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直接被吓傻在了原地。   白老娘正在厨房里面帮着汤许氏忙活,见自家大女儿急匆匆找过来,拉着她就往外走,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急成这样?”   白家大女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行为不妥,跟汤许氏告罪后道:“家里来了个生意,爹拿不准,急着找您讨主意呢。”   白老娘笑道:“我还当什么大事儿,等会儿,我先瞧瞧锅里的肉炖得怎么样了。”   她大女儿不肯,“爹急得很,您还是先去找他吧。”   白老娘无法,只得跟着出去了。也不知道几人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白老娘脸色很难看,汤许氏叫她休息一下也不肯,只忙着干活,倒像是停下来反倒更不舒服。   许家人瞧早上白家的态度,以为今日差不多就要正式说定亲的事了,哪料他们突然就转了态度,绝口不提定亲的事情,脸上的神情也不太自然,吃过饭也没有多留的意思,急匆匆地走了。   许木匠自然是很不高兴,汤许氏安慰他可能白家生意上出了什么事端,但自己心里也没底儿,一家人都沉浸在不安中。倒是许娇娘松了一口气,晚食的时候就着中午剩的肉菜吃得喷香。   柳天骄更是没有当回事,他瞧着那白家小子不像是个黑心的,白家老两口也像娇娘说得一样老实厚道,白家大姐也平和懂事,觉着娇娘要真想不开嫁过去,倒也算不上太差。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在镇上卖肉的时候又遇到了白家小子,对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棉衣,外面罩着白色的大氅,大氅领口边还镶着一圈白色的兔毛,显得分外娇嫩可爱。   柳天骄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怜香惜玉,瞧见他脸上就带上了笑,“哟,白小少爷啊,来买肉?”   白令瑜点点头,声音软糯好听,“嗯,我来买肉。”   “要肥的还是五花,看在娇娘的份儿上,一定给你个实惠价。”   “为什么要看在许娇娘的份儿上?” 第54章 白令瑜的心思   柳天骄以为他不知道自己跟娇娘的关系, 见周围没有什么人,小声解释道:“我和娇娘从小一块儿长大,关系不比亲兄妹差,你和她不是快要定亲了, 以后也就是自家人了。”   白令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我和许娇娘不会定亲了。”   柳天骄蹙眉, “什么意思?”   白令瑜倒是直白, “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 本来就不该定亲。”   “你们跟父母商量好了?”   “我已经跟我爹娘说过了,我有了喜欢的人,不该再耽误许娇娘。”   柳天骄是个护短的,这时还哪里管得着白令瑜好看不好看,语气都冷硬了起来,“既然有喜欢的人为何不早说,这时候毁亲不是影响娇娘声誉吗?”虽说还没有定亲, 但两家来往这么多次, 村里人都听到了风声, 这时候悔婚, 难免让人多想, 到时指不定怎么编排人呢。   白令瑜有些委屈, “我之前也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啊, 想着父母生养我不容易, 就随了他们的心意。可遇到了那个人我才知道,有些事情勉强不了。”   这事整的,柳天骄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说到底两人都是随父母的心意将就, 倒也真不好说谁问题更大。这白家小子又一副可怜样子,柳天骄还是心软了,“那你就早早与许家说清楚,别耽误了人。”   白令瑜乖乖点头,“知道了。”   瞧他这样柳天骄心又更软了些,算了,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弟弟,苛责他做什么?“行啦,你想好要什么肉没有?”   白令瑜仔细瞧了瞧砧板上的肉,一块块比对,好像真能分辨出有什么不同来,“五花吧。”   “几斤?”   “十斤吧。”   柳天骄瞅了瞅他的小身板,“你拿得动吗?”   白令瑜说:“当然可以。”   柳天骄便挑着好的给人割了包好。   白令瑜接了肉,明显半边肩膀一沉,却也不走,反倒是指了指边上的卤猪杂,“这也是你家的吗?”   柳天骄回道:“对,来点不,挺好吃的,三文钱一份。”   白令瑜回道:“要,我相信你。”   柳天骄:“啊,什么相信我?”   白令瑜一双杏眼闪闪发光,“我相信你说好吃就一定好吃。”   柳天骄深刻反思,这孩子多好啊,自己刚刚怎么就对人家那么凶呢?“有眼光,我直接给你送一份吧,尝着好吃再来。”说着就招呼小包给白令瑜打包卤猪杂。   小包瞧柳天骄的脸都要笑烂了,突然有点同情卫哥哥,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没人家会撒娇啊。   见小包愁眉苦脸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点没动,柳天骄以为他是没听见,干脆也不喊了,自己上手捞了一个大大的猪耳朵,还待捞肥肠,叫反应过来的小包按住了。   “骄哥哥,早就不止一份的量了,今日可是大集,锅里剩下的这点儿卤猪杂还不够卖的呢。”   “小小年纪,怎么这般小气?”柳天骄吐槽了小包一句,还是捞了截肥肠,细细切了递给白令瑜,“回家热一热就成,你要是吃得辣,可以再放些油辣子拌拌。”   白令瑜虚心请教:“油辣子怎么做?”   “就是辣椒磨成面,用热油泼,香得很,拿来拌凉菜下面条是最好吃的。”   “哦哦,我回去一定试试。”   小包瞧见那小白脸接了东西,付了钱,以为对方要走,刚想松口气,却见那小白脸反倒是靠得更近了些,“骄哥哥,你是一个人经营肉铺吗?真厉害。”   好些人知道他一个小哥儿当屠户,第一反应就是他不正常,居然干这种营生,这个白令瑜瞧着秀气,为人倒是大气,居然夸他厉害。柳天骄笑了起来,“有啥厉害的,不就是宰猪卖肉嘛,我十来岁就会了。”   白令瑜张大嘴巴,“哇,十来岁就宰大肥猪吗?比人还长的那种?我小时候见过杀猪的,挣扎起来把屠户撞了好几个屁股蹲,骄哥哥你是怎么把它按住的呀?”   柳天骄挥挥手,豪气冲天,“有什么按不住的,我从小力气就大,别说一头猪,两头三头都不能奈我何。”   “那么厉害吗?那骄哥哥你小时候打架应该也很厉害吧?”   “肯定啊,我小时候就是村里一霸,比我大四五岁的孩子都打不过我,全都乖乖叫我老大。不过我不打比我小的比我弱的,要是他们懂事,我还会护着他们不叫人欺负。”   白令瑜眼睛里写满了钦佩,“要是我那个时候认识骄哥哥就好了,我小时候身子弱,老叫人欺负。”   “他们怎么欺负你,没打回去?”   “打不过啊,他们骂我揍我,还抢我的钱。”   “你没跟你爹娘说?”   “说了,我爹娘挨家挨户找了他们,叫他们挨了一顿揍,他们更讨厌我了,只要见我出去,就逮着我打。后来我就不爱出门了,只待在家里。”   这可怜见的,把柳天骄说得都不落忍了,“那些杀千刀的,以后叫我遇见了,保管替你出气。”   “好,那我就先谢谢骄哥哥了。”当然,白令瑜不会说那些人后来都过得不怎么样,本就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又没有钱读书识字,最好的出路就是在镇上找个店铺当个伙计。白令瑜只是暗地里给别的伙计塞了些银子,就把他们全从店里赶出去了,现在都在码头粮行之类的地方做苦力呢。   “谢啥,举手之劳,我也是为了伸张正义。”   “骄哥哥你真好,对了,你们还没有吃午食吧,我家里煨了些鸡汤,等我回去给你们端些过来。”   柳天骄哪里好意思,忙道:“不用不用,我们才吃了早食没多久呢。”   “就一些汤汤水水的,哪里占肚子,天这么冷,喝些暖和身子。”见柳天骄还要再拒绝,白令瑜故意拉下脸来,“你给我卤猪杂我都高高兴兴地受了,不过是请你们喝些鸡汤,怎么就推三阻四的,难道是不拿我当朋友?”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柳天骄哪里还好再说什么,只得应了。   白令瑜便高高兴兴地回家取汤去了。   小包叹了口气,“骄哥哥,你今日怎么回事,与这个小白脸废话那么多。”   柳天骄虎着脸教训人,“还没说你呢,什么小白脸,多没礼貌,人家有名字,叫白令瑜。小白人多好啊,还请我们喝鸡汤,不跟你一样,抠搜得连个猪耳朵都舍不得,以后记得叫人家白哥哥。”   “我看他那是图谋不轨。”   “我们有什么值得人家图谋不轨的,就他那身板,难不成还能来抢我猪肉铺子的生意?”   小包总不好说他那是对你图谋不轨吧,人家确实也只是说了几句话,还没怎么样呢。再说骄哥哥比小白脸高着半个头呢,两人站在一起都分不出来谁才是男人,谁才是小哥儿,那白令瑜应当不会这么不讲究,兴许是自己想多了。   过了没多久,柳天骄正在给一个姑娘宰骨头时,白令瑜果然怀里抱着老大一个食盒过来了。   柳天骄见对方越走越近,忙道:“快让让,你身上穿得干净,可别溅上碎骨头渣子。”   “没事,反正都是要洗的。”   “洗也不成,都是好料子,洗多了可就废了。听话,站边上去。”   后头多多少少带了些哄孩子的语气,白令瑜对柳天骄的温柔很是受用,不再争辩,乖乖退到了边上,眼睛却是一住不住往柳天骄身上瞟。   买骨头的姑娘都注意到了他炽热的眼神,问柳天骄:“老板,那是你家弟弟呀,长得可真俊。”   柳天骄笑道:“我爹可生不出这么好看的弟弟来,是白家小少爷。”   “白家,哪个白家?”   白令瑜道:“白记胭脂铺。”   姑娘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家啊,从前听小姐妹说你家胭脂水粉比别家质量好,上妆好看又不伤肌肤,我还想着都是差不多的配方,能有甚分别,今日见了你才算是明白了,果真是好东西。”   “女孩子用的东西都精细,我们家的配方都是仔细改良过的,又找人试上几个月,确保东西没有问题才敢往外卖,自然与别处不不一样。”   姑娘明显有些心动,没办法,他家胭脂水粉效果怎么样,单白令瑜那张脸就很有说服力了,“原来是这样,那我待会儿去你家买些试试。”   “姑娘你肌肤细腻,只略微带些黄色,想必是近日有些操劳,睡眠不是很好,可以暂时不用胭脂,试一下我家新推出的玉肤美颜霜,价格也比较实惠。”   那姑娘半信半疑,“当真有用?”   “坚持三个月,若是没有效果,我们家是包退款的。”   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那姑娘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催促柳天骄,“老板,赶紧把我的骨头装上,我要去白记胭脂铺瞧瞧。”   “好嘞。”柳天骄也不磨蹭,三下五除二就把骨头宰好包上。   见那姑娘风风火火地走了,柳天骄满是佩服地看向白令瑜,“你可真行,几句话的工夫就给自家揽了生意。” 第55章 撬墙角   白令瑜对柳天骄的夸奖很是受用, “这有什么,女子哥儿都爱美,只要东西有效果,他们自然愿意买账。改日我带些来, 骄哥哥你也试试。”   柳天骄对这些东西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我一个整天干粗活的, 用了也是糟践。”   白令瑜道:“就是辛苦才要对自己好, 反正都是我自己做的小玩意儿,本钱也没几个, 骄哥哥就当帮我试用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能让人变白。”   柳天骄瞧了瞧他如雪的脸庞,笑道:“倒也该叫个糙的试一下,你这肌肤跟我们家卫文康一样,完全挑不出一点毛病来,用不用保养品都没甚区别。”   听到柳天骄提起卫文康,白令瑜的目光暗了暗, “我自然是比不上卫哥哥的, 人家相貌堂堂又会读书, 前程远大着呢。不像我, 只会窝在家里做些女人哥儿用的东西。”   “什么叫只会做女人哥儿用的东西, 天下谁不爱美, 你能做出他们最迫切需要的东西, 才是了不起的人。”   白令瑜脸上浮现出惊喜, “你真的这样觉得吗,我真的比卫哥哥好吗?”   柳天骄半真半假道:“当然是真的,你看你现在都已经在赚大把的银子了,他还在私塾里花银子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白令瑜闻言扬起大大的笑脸,很是明媚的样子,“骄哥哥喜欢我就好了。”   这话说的,小包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白令瑜却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对,打开食盒跟柳天骄说:“天冷,还是先喝些鸡汤吧,我亲自炖的,选的是养了几年的乌鸡,加了天麻和一点点人参,可补身子呢。”   柳天骄见那鸡汤色泽清亮、香味扑鼻,赞道:“好手艺。”   白令瑜把鸡汤端出来,放到一张干净的小桌子上,又从食盒里拿出两副干净的碗筷,还有一碟包子,那包子个头小小的,透过薄薄的面皮能直接瞧见里面饱满的馅料,看着就很好吃,当然,这也意味着这一碟包子光肉钱就得花不少。   柳天骄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吃人家的包子了,连连拒绝,“有鸡汤就够了,包子放得住,你拿回去给家里人吃吧。”   “特地给你带过来,怎么能拿回去?这包子是我亲手做的,你怕味道不好吗?”   “怎么会,一看就很好吃。”   “你尝都没尝怎么知道好吃,唬我的吧?”白令瑜说着就把包子硬往柳天骄手里塞,“你要是不吃,待会儿我就拿去扔了。”   柳天骄只得吃了。别说,这白家小少爷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做出来的包子却是口感柔软、味道鲜美,连自己都比不上。   白令瑜看他一脸的惊艳,还故意笑问道:“味道怎么样?”   柳天骄自然是连连点头,“好吃,是我吃过的包子里头味道最好的,要是开家包子店,保证都不够卖的。就是用料太扎实,利薄。”柳天骄说着都想打自己嘴巴了,真是做生意习惯了,什么东西都要算一算利润,叫人瞧着笑话。   白令瑜却是很喜欢他这么实在的夸奖,大大的眼睛都完成了一条缝,“好吃就成,以后我再给你做。”   “可别,我又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只白占你便宜,吃一回都够臊脸了。”   “怎么没有好东西给我?你与许娇娘关系好,应当听她说过吧,我就七个哥姐,就我一个男丁,爹娘年纪又大了,偏生生意做得还不错,不知道惹了镇上多少人红眼呢,明里暗里找茬的都没有少过,也没个帮着撑腰的,一家人心里头时常感到不安。”   柳天骄点头,“有些人就是瞧不得人家好,你们还是得早有成算才行。”   “我爹娘总想着叫我早日成亲,多生些男丁,可他们也不想想,孩子长大顶用都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哪里等得?我看还是得找个顶用的媳妇儿才行。”   柳天骄以为他说得是媳妇儿娘家顶用,毕竟现在主流的想法还是姑娘哥儿要温柔纤细的才好看,便道:“娇娘家弟兄就多,又都是身强体壮的,你家找她也是有这层考虑吧?”   白令瑜并没有否认,只是道:“那是我爹娘的想法,要我说,弟兄再好也是有自己的事情的,不如直接找个顶用的媳妇儿。”   柳天骄恍然大悟,原来白令瑜找媳妇儿的标准是要顶用的,这想法倒是新奇,柳天骄不由得脱口而出一句:“难怪你盯着娇娘她大哥瞧呢。”   白令瑜不解,“什么叫盯着娇娘她大哥瞧?”   怎么把这事儿说出来了,误会人家喜欢男人多不好啊。柳天骄赶忙打着哈哈,“没什么,我意思是难怪你不喜欢娇娘,她可是我们附近几个村子里都数得着的好姑娘。”   白令瑜也没想到他和许娇娘的想法会那么离谱,就没有追问这个事,只满脸笑容地瞧着柳天骄喝汤吃包子。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长的,一晃眼瞧着只觉粗糙,待细细打量,就会发现其实他长得很清秀,圆圆的眼睛,高挺小巧的鼻子,嘴唇红润,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叫人越看越舒服。   小包瞧着小白脸的那眼神,感觉手上的包子也没有那么香了,但愿他是多想了吧。   吃完东西,正好到了家家户户买菜做饭的时候,猪肉摊子前一下围了不少人,柳天骄忙得说话的工夫都没有了,白令瑜只能依依不舍地收拾东西走人。   待忙完那阵子生意,柳天骄才有空跟小包闲聊,叹道:“白小少爷真是好人啊。小包,你说明天要不要给人家带点啥?白吃白喝的总归不好。”   小包直接回了句“不知道”,然后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要不你问一下卫哥哥?”   柳天骄觉得小包的主意不错,“对哈,卫文康比我聪明,见识也多,问他正好。”   小包松了口气,骄哥哥愿意与卫哥哥说起小白脸,看来还没有沉迷在美色里不可自拔。   白家小院里,白老娘正在屋里对着小丫鬟发火,“你干什么吃的,买你来一点儿粗活没让干,就让你专门服侍少爷,谁说起来不羡慕啊?结果你怎么做的,人都跑出去大半个时辰了,你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小丫鬟被骂得头都不敢抬,嘴里怯怯地说了句,“奴婢也想跟夫人您汇报,少爷不让啊。”   “你是猪脑子吗,他不让你说你不会悄悄说啊,我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苗,出了问题可怎么办啊。”白老娘说着竟是哭了起来。   小丫鬟正难受呢,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抬头一看,立马笑了起来,“夫人,少爷回来了。”   白老娘也顾不上骂小丫鬟了,快步朝着她儿子跑去,嘴里念叨着,“哎哟,令瑜,这么冷的天儿你跑哪去了,瞧被冻得,脸都红了。”   白令瑜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小丫鬟,挽着他娘柔声道:“在家待着闷,出去转转。”   白老娘把儿子细细打量一番,生怕哪有出什么问题,“出去转也要选个暖和时候哈,你身子骨弱,可不能瞎折腾。”   “娘,我身子早就好了,大夫说就要多适应适应外面的环境,不然一个风吹草动就受不了。”   “听哪个庸医胡说的,我养你到这么大还不清楚吗,就要小心将养着才行。”   白令瑜不愿听她老娘念叨,给小丫鬟使了个眼色。   对方赶忙道:“少爷,陈掌柜的派人来找您,说有要事要汇报。”   白令瑜皱眉,“什么要紧事能比我娘重要,让他等着,我过会儿再见。”   白老娘对儿子的孝心很是满意,终于不再那么紧张,性情也恢复了以往的温柔平和,“快去吧,娘就不打搅你干正事了。灶上炖着红枣姜汤,待会儿让萱草端杯给你喝,好生去去身上的寒气。”   白令瑜犹豫了一下,见小丫鬟一脸着急,只得道:“娘您就先休息,儿子晚点再过去看您。”   白老娘拍拍儿子的手,满脸笑意地走了,哪里还能瞧见刚刚半点阴沉的脸色。   待人一走,白令瑜脸上的笑意却是冷了下来,“不是让你小心瞒着我娘吗,怎么还是叫她发现了?”   小丫鬟这会儿却是半点没敢辩解,“我错了,少爷,下回一定更小心些。”   “行了行了,把食盒给我洗了好生收着,再去给雷子说一声,以后注意着林家猪肉铺。”   “是。”至于为什么注意林家猪肉铺,小丫鬟根本不敢问,白家几个主子当中,老爷夫人都是好说话的性子,当然前提是不遇到跟白令瑜相关的事情。要说最不好说话的,偏偏是看起来性子柔顺腼腆的白令瑜,小丫鬟根本不敢回想上一回忤逆了少爷的那个小伙计的下场。   ……   因着白令瑜的鸡汤和包子投喂,柳天骄和小包中午到家的时候肚子都还是饱饱的,瞧见江闵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回来,又想到卫文康正在在私塾里吃他师娘的养猪菜,柳天骄有点不可言说的愧疚感,今日的晚食便整治得格外丰盛。一碟子蒜苗炒肉,一碟子酸辣土豆丝,还有一个肉圆子汤。   因为小包弟兄俩现在坚持回家住,怕路上危险,柳天骄就没有留他们吃晚食,装了些提前炸好的肉圆子给他们带回去,晚上吃饭的时候桌上便只有柳天骄和卫文康两人。   他们家现在的日子过得不算差,但也到不了能够大吃大喝的地步,十天半月的才能见一次荤腥。因而,晚上卫文康看到桌上的饭菜还愣怔了一下,“怎么吃得这么好,今天也不过节呀。”   柳天骄干咳一声,“给你补补身子,瞧你最近读书都累瘦了。” 第56章 双面糊弄柳天骄   开了荤的人就是不一样, 有些东西立马就无师自通,卫文康闻言便意有所指地笑道:“倒也不是因为读书累瘦的。”   柳天骄反应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是读书人呢, 能不能要点脸?”   卫文康摸摸鼻子, 不敢再说话。   难得的好菜, 两人也没有客气, 都吃了整整三大碗的糙米饭,桌上的菜自然也没有放过, 连汤都喝干净了。   饭后,柳天骄摸着肚子,一脸满足地摊在椅子上,卫文康自觉洗了碗,然后目不斜视的坐到了柳天骄边上,见对方正闭着眼睛哼小曲,完全没有理人的意思, 卫文康很自然地把屁股往里面挪了挪。   柳天骄终于察觉到边上多了个人, 睁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拳头, “干嘛呀, 一边去, 挤死了。”   卫文康神色丝毫未变, “天冷, 挤一挤暖和。”   “冷就躲床上去,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大男人,成日里手脚冷得跟冰一样。”话是这么说,柳天骄到底没有赶人。   卫文康嘴角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也不用说话,只觉得待在这人身边就感觉到踏实。   柳天骄却是想起白日里的事情来,“你记得那个白家小少爷不?”   卫文康回道:“自然是记得,他与许娇娘的亲事有什么变故吗?”   柳天骄说:“他和娇娘的事可能成不了了。”   卫文康也没有意外,“两人是不太合适,勉强也未必是好事。”   柳天骄倒是没觉得这个书呆子能说出这种话来,奇道:“你怎么也觉得他俩不合适?”   卫文康以前自是不懂,如今与柳天骄日子过顺了,有些东西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不管才貌性情如何,双方总要有相互欣赏的地方,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柳天骄细细想了想,觉得卫文康说的确实有理,赞同地点了点头。“娇娘还是和岩哥在一起比较好,一个聪明肯干,一个貌美贤惠。”   卫文康倒没有计较“贤惠”二字用在性子与柳天骄半斤八两的许娇娘身上是否合适,只是道:“还是要看两人的缘分。”   “也要看两人是不是能争取,我看娇娘还是想稳妥些。”柳天骄又说起来:“其实白家小少爷也是不错的,长得好看人又热诚,今天来铺子里买肉,还特地给我们送了鸡汤和包子呢。别说,那味儿绝了。”   卫文康感觉有些不对,“你与他以前相识?”   “怎么可能,人家是镇上有钱人家的小少爷,我就乡下一个杀猪的,怎么可能会认识。”说起来屠户赚钱,但因着干的是杀生的行当,且又脏又臭的,时下地位并不高,也就村里人都穷,谁家日子过得好便高看一眼,不会讲究这些面上的东西。镇上不同,不管有钱没钱的,都讲究干净和体面,并不愿与屠户这些下九流多接触。   “那他怎会给你们送吃食?”鸡汤包子都是好东西,有钱人家遇到了打赏也是有的,但特地送去就显得很不寻常了。   “人美心善呗,我开始送了他些卤猪杂,你也知道这些有钱人家是最讲究的,估计是不愿白吃我的。”   卫文康又问,“你又为何会送他卤猪杂,我记得现在铺子里头早就没有用这种法子招揽顾客了吧?”   柳天骄一下子有点卡壳,总不好说是因为他见对方长得漂亮乖巧,一时之间有点子小小的怜爱吧。卫文康再怎么说也是他夫婿,尽管柳天骄自觉没有什么歪心思,也不好说出这种叫人误会的话来。便道:“怎么着也见过,他特地来照顾生意,买了许多的肉,我便想着送些卤猪杂,拉住这个大主顾嘛。”   理由说得倒是像模像样的,卫文康却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味,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味来,毕竟柳天骄一个成了婚的乡下哥儿,家无余财,长相也不是众人眼里那种俊俏的,对方应当也没有什么好贪图的。当然,他要是瞧见了对方那直白的眼神,就不会这么想了。   柳天骄见卫文康不说话,便知道自己那点子小小的爱美之心不会暴露了,大大方方地问起来,“我也不想白吃人家的好东西,琢磨着得送些回礼才成,你想想送什么合适。”   卫文康也觉得无亲无故的,白受人家的东西不好,回道:“他们家有钱,想必寻常的东西也入不了眼,太好的咱们也拿不出手,不如带些柑橘去吧,咱们村江奶奶家的柑橘不是出了名的好吃吗?”   江奶奶是同村的寡妇,也是几十年前因战乱与丈夫一起逃难到清水村的,因为逃难路上饥寒交迫伤了根本,安定下来没一个月他丈夫就去世了,剩江奶奶自己带着三个娃娃过活。好在那时年年战乱导致县里人口少了许多,县老爷便作主给这些迁来的流民也分了三亩薄地,江奶奶带着三个娃娃辛勤劳作,好歹是过活了下来。   她少时便遇战乱,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丧夫,命可谓是苦到了芯子里。后来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开眼,江奶奶为了打发孩子们在院子里种的两株柑橘树分外争气,年年都结满了果子不说,味道还特别好,一瓣下去满嘴的清甜,尝过一回的都觉得别家的柑橘不是那个味儿,在十里八村都有些名声。   柳天骄一拍大腿,卫文康“嘶”一声叫了出来。   “不好意思,没注意是你的腿,我是觉得你的法子太妙了,拍一下表示称赞。”   卫文康闭了闭眼睛,好歹把那股痛感缓了过来,“自己的腿也不能这么拍啊,拍坏了怎么办?”   柳天骄不以为意,“怎么会拍坏,这才多大点力气,也就是你身上皮子嫩,不然那么会那么痛?”   卫文康:“……我身上皮子有多嫩?”   柳天骄嘿嘿笑了一声,“就跟那刚出锅的嫩豆腐一样。”   卫文康脸上又悄悄爬起了红晕,刚想悄悄把自己棉袍上的袖子往上卷一卷,好叫那身嫩嫩的皮肤更显眼些,就听到柳天骄有些遗憾地来了一句:   “那白家小少爷看着也嫩,不晓得日后便宜了哪个姑娘哥儿,可惜了,娇娘没福气。”   卫文康拉下袖子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把没有防备的柳天骄一下翘到了地上。   柳天骄屁股差点儿被摔成两瓣,当即便哎哟一声叫了起来,“卫文康,你丫故意报复我呢?”   对方只冷冷回了句,“没有,我只是觉得该睡觉了。”   长凳就是这点不好,一旦两边力道相差太大就容易翘起,村里人谁从小到大没被摔过几回,柳天骄也不好真找对方麻烦,只得揉了揉屁股自认倒霉,“下回小心点。”   卫文康淡淡回了个字,“嗯。”   说笑是一回事,柳天骄从来不占外人便宜,第二天就去江奶奶家买了十来个黄橙橙的柑橘,待收摊后送到了白家宅子外头。门房见他穿着不太体面,便没当回事,哪料没过一会儿就见自家小少爷急匆匆地跑了出来见人,连平日里出门总不离身的大氅都没有顾得上穿。   “骄哥哥怎么来了?”白令瑜脸上满是惊喜,像是等到了期盼已经的贵客。   柳天骄对他的殷勤很是受用,笑道:“昨日里吃了你那么些好东西,也没有什么能回报的,便去寻了些柑橘给你送过来。”   白令瑜打开袋子,浓郁的果香味儿霎时便溢了出来,他也没客气,当即便剥开了一个,自己留一半,递给柳天骄一半,“好东西咱们一起吃。”   柳天骄自是推拒,“哪有送来的东西自己吃的道理?”   白令瑜却是硬把橘子塞给他,“一起吃才香。”   柳天骄无法,只得吃了,说起来这柑橘他也就吃过一回,还是他爹柳老大在时买了两个给他尝尝鲜。没办法,江奶奶家的橘子味道好自然卖得也贵,寻常应季的柑橘都是两文钱一斤,她家一斤得二十文。要知道柑橘可是有多压称,一斤大概也就五六个柑橘,算下来一个柑橘就是三四文钱,可比鸡蛋贵多了,一般人家哪里舍得吃。   白令瑜原本只是欢喜这柑橘是柳天骄送的,吃到嘴里倒真是察觉出不同来,果香浓郁,果肉甜中带着一点点酸,很是水润。对柳天骄的用心越发受用,“骄哥哥,你真好,这么好的果子都给我寻到了。”   柳天骄老实道:“我一个大粗人,哪有那么细的心思,还是我夫君提醒说江奶奶家的柑橘味道好,让我带些给你尝尝。”在家一口一个卫文康的,在外柳天骄向来很会给他面子。   只是柳天骄这面子给的不太适时,萱草眼睁睁看着自家少爷刚刚还满是笑意的眼睛里一下子变得阴沉沉的,脸上笑意还在,却比不笑还瘆得慌。   “是吗?骄哥哥还与他提起我了,怎么说得?”   柳天骄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来,回道:“自然是说遇到好人了。”   “那他怎么说的?”   这话还真把柳天骄问住了,他仔细想了想,卫文康说了什么来着,好像什么都没有说。但当着白令瑜的面,柳天骄还是道:“他可把你一阵好夸,说你虽生在富贵人家,却很温和客气,是顶顶好的人,特地嘱咐我给你送些好东西来呢。” 第57章 卫文康找上门去   白令瑜半信半疑, “他真的这么说?没觉得我太冒昧?”说完又怕柳天骄想多了,赶忙补充道:“我与骄哥哥相交是钦佩你的为人,但我毕竟是男子,虽说来往得坦荡, 也怕旁人说三道四的。”   柳天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觉得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弟弟真是想得多, “怎么会, 他大方着呢。”   “当真?”   “当真,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白令瑜有些摸不清楚卫文康的态度, 他也打听过,对方相貌不错,书也念得好,与柳天骄成亲应当是被迫的,估摸着飞黄腾达之后必然会抛弃柳天骄。   白令瑜是不介意柳天骄成过亲,也没有把卫文康一个秀才都算不上的小书生放在眼里,但对方能老老实实地退出自然是最好不过, 若是对方出于男人的自尊心或者想再利用柳天骄养活他什么的不愿意放手, 那就各凭本事吧。   两人在门口说了一会儿话, 白令瑜邀请柳天骄进去坐坐, 柳天骄却说要赶着回去, 小包还在肉铺等他, 白令瑜只得放他走了。临走前还给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先前说的玉肤美颜霜, 给柳天骄擦脸用的,另一样则是一本书。   柳天骄本来是都不想要的,但听说那本书是白令瑜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对科考的书生很有帮助, 柳天骄就舍不得推拒了,对着白令瑜好生道了谢后,小心捂在怀里往回走。   萱草看着柳天骄的背影欲言又止。   白令瑜冷声道:“藏着捏着做什么,有话直说。”   萱草期期艾艾地开口,“少爷,那您别生气?”   “赶紧说。”   “那柳老板对科考的书很是爱惜,想必对他家夫君,”萱草不错眼地看着白令瑜的表情,生怕他下一刻就发飙,“柳老板对他家夫君应当是有些情意的,少爷您何必?”   白令瑜很是不屑,“有什么情意,不过是走投无路叫那书生花言巧语诓骗了。你少爷我就瞧上了他,自然要把他从那书生的陷阱里救出来。”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被诓骗了,难不成听了人家夫妻的墙角?萱草暗暗腹诽,嘴上却是再不肯说。   卫文康收到柳天骄拿回来的书时眉头紧锁,一点不见欢喜。   柳天骄以为这书对他没用,很是丧气,“早知道就不要了,没用的东西,还白白欠了人情。”   卫文康摇摇头,“不,这书很有用,涵盖了江东州近十年的院士题目,还配有大儒的解析,没有点门路是花上几十两银子也买不到的。”   柳天骄惊到了,“这么好的东西,白小少爷竟然一分钱没要就送给了我?他也太够意思了!”   卫文康眉头锁得更紧,“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一个胭脂水粉铺子的少东家,又不曾科考,为何会有这种好东西?”   “人家有钱啊,有钱什么东西弄不到?”这还是柳天骄跟齐明泽学到的,只要有钱连户籍都可以改,弄到一本科考书算什么?   “再有钱也不会把银子往水里扔,白家小子花大价钱弄来这种东西,总不会是为了做善事。”   柳天骄是大方的性子,自然把人也想得大方,“这书一看就是抄录的,他只要悄悄弄到手一本,然后请人誊抄上几十份,遇到有需要的书生就送一份,一下子不就结了许多善缘?”   卫文康叫他说得也有些不确定了,“不管对方是何目的,这东西毕竟难得,改日我还是亲自登门致谢吧。”   柳天骄高兴道:“正说改天要介绍你们认识呢。”   总之白令瑜这份大礼送得两人难以拒绝。至于那个玉肤美颜霜,柳天骄本来是没有打算用的,经了几日寒风凛冽,脸上都干得起皮了,一碰就疼,这才想起来白令瑜送的玉肤美颜霜。只随便一抹,就发现出那东西的好来了,上脸一会儿的功夫,整张脸都滋润了,柳天骄便坚持用了起来。   他一天就忙着做生意赚钱,也没觉着这东西除了让脸不干外有什么别的好,直到那回邵壮见了他,很是惊讶地问他最近是不是一直没出门,怎么白了那么多。   柳天骄这才反应过来,白令瑜的玉肤美颜霜果真不是吹嘘的。   要说柳天骄身为一个哥儿,之所以不受欢迎,主要还是因为他的身材和长相,身材太壮,长相方面仔细瞅瞅,脸型和五官都不错,就是整日里在外奔波,皮肤太糙,打眼看过去就跟个男人一样。如今一白,倒叫人一下子发现他原来长得还是不错的,圆圆的脸,高高的鼻子,瞧着就舒服,连眉间的孕痣都显得艳丽许多。   村里大娘婶子们是最敏锐的,私下里凑到一块儿都再说骄哥儿最近跟变了个人一样,都能算得上小有姿色了,要不是个子太高,说不定还真能让几个年轻汉子看上眼呢。可惜了,要早知道他能有这番变化,倒不如说服自家儿子入赘算了,他家的产业谁不眼馋。只是现在人家都成了亲,说这些也晚了。   卫文康作为离得最近的人,自然也发现了柳天骄的变化,纠结了很久,还是没说出让柳天骄不用那玉肤美颜霜的话,总不能因着别人的眼光不允许骄哥儿变好。   也不知道白令瑜怎么跟他爹娘说的,没过两日,白家父母就带着他大姐亲自登了许木匠家的门。进门就一个劲地道歉,说是他家找了个大师算过,两家孩子八字不合,勉强成了会日子也会过得不顺当,无奈之下婚事只得作罢。   谁都不是傻子,八字不合一听就是借口,可白家执意不愿再结亲事,许家也不可能上赶着,只能憋着一肚子怒气认栽,还不敢把这事闹大,怕影响娇娘的名声。   好在白家自知理亏,先前送的见面礼都没要不说,还大大方方的给了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啊,可以买两亩上好的良田,养活一家人了。要知道娶一个姑娘普遍也才给八两银子,白家给的这都足够娶两三个媳妇了。   许家能有什么话意见?要是放出话去这银子以后都给许娇娘当嫁妆,提亲的立马能踏破他家门槛,谁不喜欢银钱啊,再说亲都没定,叫人知道了也不过是说几句闲话,值当什么?   许娇娘后来跟柳天骄说起这事儿那是乐得牙不见眼,“我爹说等我成亲的时候给我留十两银子压箱底,五两银子置办嫁妆,剩下的五两一个兄弟家给一两,好让他们记得我的好,以后多给我撑腰。”   虽说都是给许娇娘的赔偿款,但许木匠觉得人家客客气气的也还是看在他家人多实力大的份儿上,要不一寻常家的小姑娘,人家可能撒个泼也就打发了。再说,一般人家成亲的聘礼也就那么些,嫁妆给的太多也不是那么回事,倒叫自家几个儿媳妇多想。   这钱本来就跟天上白白掉下来的一样,许娇娘觉着能有就是运道了,也不觉得他爹这样的处理方式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奇怪,“我们家都在琢磨呢,白家有钱是一回事,可人家做生意的应该也不是会当冤大头的,怎么一下子就给了这么多银子。”   柳天骄也搞不清楚,“兴许人家是觉得你们家值得来往,不愿得罪呢。”   许娇娘摇头,“我看着不像,不过瞧白家父母和大姐那天的样子,确实客客气气的,生怕将我们得罪了,遇见村里人说话也很和善。”   柳天骄便想起来,“我那日在集上见了白家小少爷,说话做事什么和气,对悔婚的事情也很歉疚,可能是他嘱托的吧。”   许娇娘觉得柳天骄说的有道理,“那白家小少爷着实不错,可惜我俩没缘分。”   她嘴上说的可惜,眼里却全是笑意。柳天骄哪里不懂,只为对方高兴,两人都是值得来往的好友,能顺顺当当解决此事自然是再好不过。   卫文康听说此事也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便特地寻了个日子上门拜访白令瑜。   先前只晓得他家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以为是小生意人,到了他家大宅才晓得,白家远比想象中的有钱。   一座三进的大宅子,在镇上最好的地段,雕梁画柱,假山流水,门房、杂役、丫鬟一一俱全,且人数不少,与寻常的乡绅家相比都是不差什么的了,估摸着并不与许家了解到的白家只靠胭脂水粉铺子过活一致。   白令瑜见了他也很客气,上茶上点心的,显得很周到。   卫文康象征性地抿了口茶,便说起了来意,“白小少爷,感谢您对我和夫郎的关照,无以为报,以后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白令瑜脸上挂着笑,“卫公子不必客气,我也是看在骄哥哥的份儿上。”   “骄哥哥”这样的称呼太亲近了些,任哪个男人被一个外人如此称呼自己的夫郎都会感到不适,卫文康涵养很是不错,压下心里淡淡的不喜,笑道:“白小少爷倒是与我家夫郎投缘。”   “没办法,骄哥哥那样的人品,叫人见了很难不喜欢。”白令瑜说完,似是才想起对面的人是柳天骄的夫郎,有些腼腆道:“我家中没有别的兄弟,又自小体弱,最是仰慕强健爽朗的人,并没有其他意思,卫公子不会介意吧?” 第58章 小卫出击   真没有别的意思就不会这么问了, 再迟钝的人也该察觉到不对了,何况卫文康这种极聪明的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我自然不介意骄哥儿多个弟弟, 白小少爷要是不嫌弃, 可与骄哥儿义结金兰。”   义结金兰在战时很流行, 双方歃血为盟, 战场上便可以放心把后背交于对方,战死沙场后也由对方收拾, 若对方家中妻小无人奉养,还要帮着奉养妻小。可以说,能义结金兰的是比亲兄弟还亲的,没人会随便拿这种关系开玩笑。   白令瑜何尝不知道卫文康是在用义结金兰来试探自己,他的反应也很直白,“我与骄哥哥怕是不适合义结金兰。”   卫文康心底里冷笑,面上却还是装傻, “也是, 白小少爷身份尊贵, 自然与我们乡野之家不同。”   “不过一商户人家, 有什么尊贵的?我是觉着卫公子与骄哥哥成婚也是仓促无奈之举, 与其日后耽误各自前程, 倒不如趁机一别两宽。”   对方的大胆直接把卫文康震住了, 听说过偷偷惦记人家妻子的, 从未听说过惦记得如此明目张胆的,完全不把礼义廉耻放在眼里。卫文康再也掩饰不住怒气,“白小少爷不要乱开玩笑,叫令尊令堂知道了, 可不好交代。”   “我没有开玩笑,也不怕爹娘知晓。他们就我一个儿子,我执意如此,难不成还能将我打死不成?”白令瑜直勾勾地看着卫文康,“我对骄哥哥是真心的,你若是有些良知,便放了他。”   气焰之嚣张,把卫文康都气笑了,“黄口小儿,你才见了骄哥儿几面就谈真心,当真是笑话。”   “一面就可以定终生。”   “你喜欢他什么,知晓他有什么缺点,想过若你真和他在一起,会面临什么样的困难,过什么样的日子吗?”   “我喜欢他的所有,性情爽朗,为人仗义,长相可爱。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缺点,在我眼里,他的缺点也是优点。我有钱有本事,和他在一起,再不用他在外奔波受累,不用他辛辛苦苦赚钱养我。”   “他贪财,他闲不住,不会因为有钱就放弃自己的营生。他不会委曲求全,谁若是给他脸色,他会当场就叫他好看。他有很多优点,也有很多缺点,你对他的喜欢不过是一时新鲜,太过浅薄,根本扛不住任何压力。”   “那你呢,你可以带给他什么?”   “我会尽我所能,给他一切他想要的。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他一个最重要的人,谁都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而你,能做到吗?”   卫文康看了看门口的白家父母,拱了拱手,再没有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只是还没到大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来响亮的哭声。   “令瑜,你是要我们老两口的命吗?”   那天卫文康到家的时候面色很不好看,柳天骄还以为是天气太冷冻到了,忙给人烧了热水泡脚。   “你也是的,天冷不会坐牛车回来吗?真把身子冻坏了,看你怎么办。”   卫文康一把埋进柳天骄怀里,瓮声瓮气道:“冻坏了你也不会离开我的对吧?”他在白令瑜面前说得慷慨激昂,不过是一种打压对方的方式罢了,其实他心里明白,与白令瑜相比,自己是没有任何优势的。   柳天骄只当卫文康是在私塾里受了委屈,故意虎着脸逗他,“你那么烦人,可说不准。”   卫文康急了,“我哪里烦人了?”   柳天骄扒着手指头开始数人家的缺点,“心眼小,说话做事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爽快。”   “那我改还不成吗?以后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真的?”柳天骄眼前一亮,“以后我睡觉的时候把腿搭你身上,你不许挪。”   卫文康:“……”   接下来几日白令瑜没再出现,卫文康心里慢慢安定了下来,同时也有些愧疚,明知道柳天骄跟着对方能立马过上好日子,可他还是自私地不愿意放手。没办法,有些事情是不可能退让的,卫文康唯有好生用功,希望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告诉别人,骄哥儿跟了他是没错的。   天老爷是最不讲道理的,眼瞧着老百姓一个个都过得艰难,丝毫怜悯都没有,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村里好些人都得了风寒。年轻人还好,年纪大的身子弱,可能几日前都还是好好的,一受冻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村里人买不起炭火,唯一的取暖方式便是烧柴火。做完饭后,将多余的炭火收集到火盆里,一家人围坐在一块儿,就不会冻得发抖。接连办了几起丧事,再大意的人家也开始变得小心起来,开始想方设法地找柴烧。   可眼瞅着附近的柴火早就叫收刮的干干净净,众人没有法子,只能跟柳天骄一样把目光投向了后山。后山哪是那么好去的,柳老大那样的能人都折在里面呢,众人一想就不由得胆寒。可瞧瞧老天爷这不开眼的架势,不想办法搞点柴,今年冬天怕没一个能全乎过的。   村长也为了这事儿发愁,他在任上这么些年,油水是捞了不少,今年棉花再贵,还是能做到家里一人添一件新棉衣,柴火实在不够了也能花钱买,可以说保一家人平安过冬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他毕竟是村长,这种时候都不站出来给给大家想个法子,怕是位置坐不稳当。   一番权衡利弊,村长还是拿定了主意,这日午食后便叫人撞了村口的大钟,召集所有村民开大会。柳天骄也去了,与许家人一起,预备看看他葫芦里准备卖什么药。   挨着点完人后,村长上了台,清清嗓子,照例是一番歌颂自己如何为清水村劳心劳力的陈词滥调,柳天骄听得耳朵茧子都要起来了,悄悄跟边上的许娇娘吐槽,“就不能重新写些词吗?”   许娇娘冷哼一声,“他总共才念过几天书,能说出这些词来就不错了,你以为谁都跟你家卫文康一样出口成章啊?”   柳天骄深觉许娇娘说的有道理,“肚里没墨水就早说嘛,我让卫文康给他多写几篇稿子。”   许娇娘噗嗤一声笑出来,声音有些大,叫村长家的大孙子狠狠瞪了一眼。   柳天骄一点儿没惯着,冲着对方就来了个挥拳的动作。   许娇娘赶忙拉了拉他,“算了,惹不起,人家可是村长家的长孙,小心以后给我们穿小鞋。”   “怕什么,现在我家卫文康可是受了县老爷奖赏的,很快就能考上秀才了,他敢得罪?”说话的样子颇有些小人得志后的嚣张。   前面的李大娘回过头瞧了他俩一眼,神情里透着些古怪。   好在村长的水平也着实有限,把肚里还算像样的好词都用完了,终于说起了正事儿。   “这些日子老天爷不赏脸,冷得够呛,家家户户柴火都要烧没了,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日思夜想之下,终于想出来了个法子。”   他说的正是大家发愁的事情,底下人见状不由得都竖起了耳朵。   村长对众人的乖觉很满意,接着道:“现在唯有后山还剩下一大片的柴火,后山有多凶险大家伙都是清楚的。可人多力量大,咱们一整个村子几百号人,围起一块够大家伙打柴的地方还是不难。”   底下立马有人坐不住了,“村长您的意思是大家伙一起去后山?”   村长点点头,“对,一起去,人一多,有什么野兽毒蛇的也能叫惊动走。到了后山再围一块地方,派人警戒着,其他人就能安心打柴了。”   倒是个办法,柳天骄也不反对,在深山里头最怕的就是势单力薄,可能正注意着前面的野猪呢,脚下就叫毒蛇咬一口。   只是这法子实施起来难度也不小,“村长,那派谁在前面开路?”   “就是,前面的人最危险了,谁愿意担风险?”   “开路的人又不能砍柴,其他人总要给补偿,这个补偿怎么定?”   面对众人的疑问,村长双手在空中压了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颇有些成竹在胸的架势。   “你们说的我早就想好了。这回所有人砍得柴都交由村里一起分配,开路的可以分得比其他人多两倍的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话一出,大家都打起算盘来。砍柴可是个体力活,开路的只用站在那里警戒,说起来倒是比砍柴还轻松许多,且能够一次性比大家拿多两倍的柴火,自然就有人心动起来。   “老头子我是砍不动柴了,倒是可以去给大家开路。”   “就是,我们这些老东西怎么着也是去了后山好几回的,可比那些小年轻稳妥。”   “想当年刚逃荒到这边,家里妻小都要饿死了,后山再危险,我们也硬着头皮闯。现在想想,胆子够大运道也够好。”   这里面有想占便宜跟着去充数的,也有些事心疼自家儿孙,想着豁出去这一身老骨头。   但真要让他们带路,别的人心里能踏实?遇到个猛兽别说上前打斗,能不被吓得当场没了呼吸就算好的了。   村长自然也不会让这些老家伙去开路,真要出了事,大家伙可不得第一个来找他。   “行啦行啦,别掰扯那些没用的,这回别说开路,砍柴的也只要青壮,妇女夫郎想去的等下回再说。”   众人有的松了口气有的失望,反应不一,但没有站出来反对的,其实心里都明白,这样是最好的,毕竟第一回还是要稳妥点。   只是有个比男人还男人的夫郎被忘了,把愿意开路的人名听完,村长问了句:“怎么没有柳天骄,他平日里不是最爱折腾吗,这回倒是当缩头乌龟了?”   他家念名字的大孙子一默,过了几息的工夫才回道:“爷爷,您刚刚说妇女夫郎不能报名。” 第59章 眼红   村长也愣了一下, 然后反应过来,“对,忘了他不是男人了。”   众人:“……”   柳天骄:“……”   尽管台下的人都目光难言,村长也不觉得这点小尴尬有什么, 直接问柳天骄:“你想不想去, 想去的话我可以为你破个例。”   当然不是因为村长有多么欣赏柳天骄, 主要是他们清水村离后山有一段距离, 日子过得也比靠山村好些,就没人会轻易往后山跑, 擅长在山上行走的人也不多。   柳天骄长得比男人还壮,还有一把子蛮力,又是柳老大亲手教养大的,应当还是学了些东西,真遇到危险了倒是比一般的男人还顶用。   事关自己威信的大事,村长向来谨慎,不会因为一些子小恩小怨影响自身的利益。   柳天骄心里恨毒了这个老东西, 却也觉得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家里缺柴火, 村长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他也不拒绝, “多谢村长, 我想去。”   村长当场拍板, “好, 那就加骄哥儿一个名额。”   带队的人都靠谱, 打柴的人也多,不怕出什么事,有些村民便也动了心思带自己家眷。   “村长,既然柳天骄都能去, 我们家那个也想去。”   “对,我们家那口子也要去,不就是打个柴,她能干着呢。”   村长小眼睛一瞪,“去个屁,就你们两家那细胳膊细腿的,还没个蛇粗呢,去跟着游山玩水吗,到时背不动柴你们帮着背?”   两家男人看了看柳天骄的身板,又看了看自家那个,还是默默闭上了嘴。   后山砍柴的事便这么定了下来,卫文康知晓家里的柴火烧不了几天了,既然是村里组织,便也没拦着不让柳天骄去。只一样,他也要去。柳天骄同样没拦着,他也不是那种一心为了他人无私奉献的,卫文康有担当是好事。   因着马上就要过年了,砍柴的事情也没有耽搁,开完大会的第二天清水村众人便出发去了后山。浩浩荡荡的上百号人,走到哪都是引人注目,靠山村的还以为他们是来打群架的,差点就回家抄家伙了。   人多的好处也确实很明显,刚进山林,就感觉到“窸窸窣窣”一番动静,柳天骄清楚地瞧见好些盘在树上、藏在草里的蛇都悄悄游走了。一些来不及搬家的虫蚁也不可大意,柳天骄与开路的其他九个青壮一块,拿着长长的棍子将前面的草丛仔细翻了个遍,确保不会突然钻出些伤人的东西。   要不说村长是个人精呢,只要报名开路的青壮,他都要求人家起码带上一个家里人,为的就是防止有些人只顾自己,开路不尽心。这法子自然也有用,起码柳天骄不想卫文康被伤到。   因为开路的人都很仔细,清水村众人一路顺顺当当的到了后山,找到了一处好地方。树木粗得一人都合抱不下,随便一个枝丫就够一家人烧几天,众人一下子兴奋起来。等着开路的人划去一片安全区域,也没有休息,立马就勤勤恳恳地砍起柴来。   这时候的村民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但还没有在集体劳动时偷懒的意识,毕竟祖祖辈辈都在村子里过活,谁也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懒惰,这种坏名声要是传了出去,儿女的亲事都是要受到影响的,更不用说村长和族老的申斥了。   邵壮也在开路的人里头,且跟柳天骄挨着,见卫文康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挥起斧头砍树,笑道:“你居然真把人调.教出来了,干点活像模像样的。”   “那是自然,有谁是我柳天骄收拾不了的。”柳天骄一脸骄傲地说完,又叮嘱邵壮,“别乱瞅了,还是老实盯着点林子里的动静,可别叫什么猛兽钻了空子。”   邵壮果真不再言语。别看柳天骄是个小哥儿,可从小见多了他收拾人的手段,他们这些一块儿长大的可没哪个敢不听话。   柳老四也在今日砍柴的人里头,自从上回撺掇着分了家,柳老爹柳老娘就视他为头号仇敌,每回见了必是一顿咒骂,什么“不孝顺的人以后一定叫自己儿子磋磨死”、“狼心狗肺的人有银子也没福气活着花”啊之类的,言语之恶毒,比人家外面的仇人还过分。   起初柳老四自然是伤心的,他当了一辈子孝顺儿子,自认除了大哥,没人比他对这个家的贡献大,临了一点好没捞着不说,还叫爹娘当了仇人,兄弟也把不孝的帽子往他身上扣。可瞧着自家妻小还跟以前一样劳累,吃穿却是比以往好了不少,脸上也时常挂着笑容,柳老四一下子就理解了他大哥。   都是不被当儿子而是当奴隶的人,他大哥比他受得磋磨更多,醒悟得也比他更早,他该理解他大哥,也该感激他大哥,没有他大哥,就凭爹娘那废物样子,他们这几兄弟日子能过得有现在安逸?   老实人最吃亏的地方就是嘴笨,柳老四心里对柳老大和柳天骄是愧疚的,面对柳天骄时却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是趁人没注意的时候,悄悄把柳老二扔到卫文康那边的毒蝎子又挑到了柳老二身上。   柳老二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意外,“啊”一声大叫,然后往边上一跳,好歹没叫毒蝎子刺到。   周围的人都被这动静惊到了,忙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野兽毒蛇过来了。   柳老二惨白着一张脸,勉强挤出个笑容来,“没事儿,一个树枝子,我还以为是蛇,吓到了。”   众人放下心来,笑话他胆子小,唯有柳老四冷着脸看他,带着识破他阴谋的谴责。   柳老二却是一点害怕都没有,柳老四还敢揭发他不成?好处得到了就开始装好人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剖开来看芯子不是一样黑。   柳老二这事儿做的隐蔽,并没有人发现异常,临近天黑的时候,除了开路的人,身上都背着满满的干柴。   柳天骄走在卫文康身边,帮他把身上的柴火拖起来些,嘴里小声说道:“你傻呀,砍这么多做什么,反正是要回去分的。”   卫文康道:“大家都在努力干,我总不能落后太多。”   柳天骄轻哼一声,“你跟他们能一样吗?你可是有我柳天骄罩着的人,他们要是敢哔哔什么,尽管来找我。当我不知道呢,特地把我排在最前头,不就是想着有什么动静让我先上。”   卫文康皱眉,“别管他们怎么说,你自己警醒些,遇到不对该跑就跑。”   柳天骄笑了起来,“读书人不都讲气节吗,你让我遇到危险自己跑,不怕叫人唾弃啊?”   卫文康脸不红心不跳,“君子也讲因时而变、因势而动,以卵击石的行为也不值得提倡。”   柳天骄觉得他真是一个宝,“哈哈哈,你这张嘴啊,反正好事全都是你的。”   一行人背着重物脚程不快,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经过一番重体力活,肯定是要吃些东西晚上才不至于饿得睡不着。好在汤许氏是早就跟柳天骄说了的,他们家的女人哥儿都不去后山,就在家里给大老爷们做饭,叫柳天骄和卫文康回来了一起过去吃。   两家人现在是越走越亲近了,柳天骄也没有拒绝,只想着空了好生整治一番酒菜,叫许家都来吃。   村长还是很懂人心的,也没耽搁,第二天下午就把上山的人聚集在一块儿,分了弄回来的柴火。柳天骄一个人能分得三人份的柴火,再加上卫文康那份,背回去满满几大捆,足足上千斤木柴,且都是耐烧的实心木头,够家里烧一个月的了。   累死累活一天,倒叫开路的十个人得了大便宜,其他人心里就不怎么舒服了。尤其对着柳天骄,好些人都有了意见,他一个小哥儿凭啥能开路得那么些木柴,不是不公平吗?   因而待村长组织下一批上山的人时,好些人便抢着报名开路去了。柳天骄本来也想趁机一次性把柴火收集,但刚说他要去,底下就有人开始阴阳怪气了,说他一个小哥儿就是跟着去占便宜,还有说他看着壮其实就是个花架子、遇到事儿了不可能有男人顶用的。   柳天骄便懂了,说那么些就是眼红呗。这些人估计是上回没看到有什么危险的,便以为开路是个容易活儿,现在都想把他排挤开,自己去呢。   不去就不去吧,柳天骄也没当多大回事,正好不用耽误年前的好生意。反正除了他家这种弄回来的柴火多人又少的,跑两趟弄回来柴火也不够其他人家烧,以后肯定还要再组织人去后山砍柴,到时再去就是了。   可那些人到时小瞧了柳天骄在村里年轻人当中的号召力,一问他不去,邵壮这些大小伙也不报名开路了,没有柳天骄,他们总觉着少了个带头的,一点不稳当。   等村长听到这回开路的人员名单时,脸上的老皮都皱道一块儿了,“胡闹,这些人里头有几个顶用的,遇到事儿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大孙子有些为难,“爷爷,人家想干咱们也不好拦啊,说起来都是青壮,挑挑拣拣的倒显得咱们有私心一样。”   “老子有什么私心,后山那么危险,出了事算谁的?”   “主要是上回也没有遇到啥危险。”   “哎。”村长叹了口气,这些泥腿子就是眼皮子浅,说也没用。   柳天骄听到这回开路人的名字时也觉得不靠谱,可村长都拦不住,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希望他们运道好些,别出什么幺蛾子。   可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柳天骄从镇上回来就听村里人说出事了,有个开路的小年轻做事不靠谱,草丛里的东西压根就没清理,害得一个打柴的人叫蛇咬了。 第60章 村长碰到硬茬   柳天骄忙问是什么蛇, 被咬的人可有什么大碍。对方说是竹叶青,柳天骄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可是稍不注意就要死人的。   “人怎么样,有没有性命之忧?”   “说不准呢, 现在人已经被送到镇上的医馆了, 毒血已经清了, 药也用上了, 大夫说能不能扛过去就靠他自己了。”   那人说起来很是气愤,“开路的田家小子还撒谎说那片草丛已经清过了, 蛇是自己后头跑回来的。放他娘的屁,大家伙看了一下,草就没有一点被碰过的样子。”   柳天骄也很生气,“这不是拿人家的命开玩笑吗,别人光顾着砍柴,哪里会再去注意这些。”   “可不是拿人家的命开玩笑吧,你等着吧, 要真是出了事, 我看这回别说田家小子, 就是村长也跑不了, 瞧瞧他选的都是些什么人。”   不幸中的万幸, 被咬的人运道不错, 命是保住了。只是经此一役, 人虚弱的不行, 得躺在床上好好养两月。虽说冬日里地里活少,可家里杂七杂八的事也不少,勤快的还会到处打短工赚钱。这回人躺下了,损失加上汤药费可不得找人赔。   田家小子是个小无赖, 成日里就会乱窜,自然是没有攒下什么东西,他爹是个老无赖,家里穷得叮当响,就是打死了也拿不出几个钱来。   受伤的人自然不能自己白白担了这损失,便去找村长要说法。谁让他选人的时候不好生挑一挑呢,明知道田家小子之类的不靠谱,还吭都不吭一声。   那家人上门讨说法的时候,村长气得脸都绿了。自己这回可是一点私心都没有,全然为了村里,结果没人领情不说,出了问题还来找他。草丛是他清理的吗,蛇是他放的吗,完全就是不要脸,只会讹钱的无赖。   想是这么想,村长面上倒也没有表现出来。他先是对那家人的遭遇表示痛心,说都是他这个村长没做好,抹不开面子,瞧田家日子过得差,怕把人逼急了卖儿卖女的,没忍心不要他们。又说都怨他这把老骨头不中用,走不了那么远的山路,下回家里儿孙再拦,他也是要在前面开路的。   一番话说得那家老俩口有些羞愧,村长又有什么错呢,他不过是瞧大家伙没柴火烧,怕到时冻出个什么好歹来,才组织了人去后山砍柴。且这事儿小心些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上回不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要怪还是怪田家小子这些开路的不尽心。   村长见这家人神色有了变化,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正得意着呢,那家儿媳妇郑氏站了出来。   “村长,话不是这么说的,大家伙谁不是看你的面儿才去的,结果你都选的什么人开路?田家小子的名声咱村里谁不知道,他要去你就让他去,有没有想过会出问题,还是说出了问题你也不在意?”   这话说得也太狠了,村长气得一屁股从凳子上站起来,指着那家老汉大骂:“陈老七,你家娶得是个什么玩意儿,老子活这么多年,还没被指着鼻子骂过。这样的泼妇,说出去都是丢我们清水村的脸,还不赶紧让她滚回娘家。”   “到底是谁丢脸?我们家出了事你来看过一眼吗,今天要是不找上门来,你还装不知道呢。你也配当村长?我呸,只会干叫装样的狗东西。”   村长当场被气得捂胸口,喊陈老七管教儿媳妇,结果陈老七一点动静都没有。村长暴跳如雷,气得自己杵着拐杖就要上前打人。   郑氏见状倒是越发来劲,一边吆喝着“村长打人了,村长打人了”一边往外跑。   村长对着儿孙就吼,“绑起来,把她给我绑起来,送到祠堂,我要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休了她。”   “你凭什么休了我,我男人姓陈,我姓郑,跟你都不是一个祖宗。”郑氏边说边跑,谁要来抓她就说那人要占她便宜。   闹得动静太大,附近的人都悄悄跑出来看热闹,虽然不敢明着议论,但脸上明晃晃的“看好戏”几个大字还是把村长气得差点儿当场一命呜呼,可算是丢尽了脸面。   “后来呢?”柳天骄听得是热血沸腾,这陈老七的儿媳妇可是比关氏还猛啊,可惜当时自己没能在场看好戏。   “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啊,两家不一个祖宗,陈家的族长又是个头铁的,坚持陈老七儿媳妇干啥他都不知道,也管不了,村长能拿她怎么办?”   柳天骄不敢置信,“她就不怕村长找她麻烦?”   “怕什么,你忘了她姓什么了,人家姓郑,是郑家那个当家的的亲堂妹,你说村长能怎么着?他要压着陈老七把儿媳妇休了,郑家当家的能放过他?凭啥,人家是给她夫君讨公道来的,小两口感情好着呢,平时在家也是孝顺公婆悉心教养子女的,村长有啥权力休了人家?”   柳天骄感叹,“还是要有倚仗才行啊。”   “可不是。”跟柳天骄八卦的是李大娘,自从上回柳天骄买了她家的鞋后,她觉着柳天骄也算个厚道人,对柳天骄倒是没有以前那么排斥了,见面也愿意说几句话。   当然,今天她跟柳天骄一块八卦村长,主要还是因为她也看不惯村长那个死装的样子,不就是因为她家岩小子聪明,在县城里干活压他家的大孙子一头吗,明里暗里阴阳怪气的,当谁傻呢。   可惜村里人都是胆小鬼,见着村长都唯唯诺诺的样子,也就柳天骄胆大,那天当着村长他孙子的面嘴上也一点不留情面,是可以跟着自己一起说三道四的好人选。   柳天骄可不管李大娘是怎么想的,反正两人又没有深仇大恨,凑一块说些闲话有什么,“那郑氏他夫君的事儿怎么说得?”   “正要跟你说呢,想起来我就乐呵。村长不是叫郑氏当场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奈何不了她,多损威信啊,只能咽下这口气装大肚呗,说瞧在陈老七的份儿上,不与郑氏计较,还赔了她夫君十两银子呢。”   柳天骄张大嘴巴,“十两银子,他也肯?”   “不是说了郑家在那瞧着嘛,人老郑家几个闺女嫁出去都是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温柔贤惠叫众人夸的,村长当众要休人家郑氏,可不是伤了老郑家的脸面。不赔银子,人老郑家就得担下闺女不敬尊长、泼辣蛮横的名声,能乐意?”   柳天骄摸摸吐槽,看郑氏那样子,估计平日里也决计不是什么温柔贤惠的,但只要人家夫家没意见,自然是郑家说啥就是啥。“这回村长岂不是恨毒了老郑家?”   李大娘很是幸灾乐祸,“恨毒了又怎么样,人家老郑家现在可是更上一层楼了。”   “这话怎么说?”   “郑家当家的前些日子和里正拜了把子,听说关系铁着呢,现在自然是不用怕他小小的一个村长。”   前朝里正约摸是一个和村长差不多的职务,就是管的村子比一般的村长管得大,拢共一百户人家的样子。如今天下太平,人口渐多,朝廷为了方便管理,不叫村里族老这些权利过大,便把里正的地位往上提了提,不再只局限于管一个村子,而是一个里正管十来个村子,且直接受县老爷管辖,也就是说村长族老这些能不能继续干下去,很大程度上是由里正说了算的。   怪道不说郑氏敢直接上村长家闹呢,郑家当家的与里正拜了把子,确实是不用再受制于村长。现在郑家明摆着与村长的关系出了裂痕,有了他家不服管教的例子,别的人对着村长的态度可能也要变一变了。   柳天骄把利害关系想清楚,很是兴奋,晚上还特地买了小酒与卫文康庆祝。他倒要看看,以后村长那个老东西还如何作威作福。就是遗憾,这老东西没等到自己哪天发达了亲手把人收拾了。   经了陈家的这场关系,村长闭门谢客好些天,后山砍柴的事自然是组织不起来了。柳天骄也不急,想着家里的柴火还够用些时日,不如趁年前生意好,多扑在自家铺子里赚钱,年后再说柴火的事。   农家日子一年苦到头,过年了总还是要香香嘴的。只要不是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这时候也寻思着买些肉补补身子了。柳家猪肉铺子的生意跟着好了起来,连卤猪杂都被带动了不少,柳天骄每日里数钱的时候都能乐得眉毛飞到天上去。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不知怎么的,一日里,他家铺子的生意突然就不行了,特别是卤猪杂,一上午了竟然只卖出去一斤多。   柳天骄急得团团转,“怎么回事,就算吃腻了,生意也该是慢慢淡下去的啊,怎么一下子就不行了?”   小包想了想,说道:“该不是有人学着咱们做卤猪杂了吧。”   “也只有这个可能了,明个儿你去镇上转一转,我倒是想看看,到底哪家这么能耐。”   卤猪杂现在都是小包在负责,生意不好他比谁都急,第二天也不用柳天骄吩咐,早早就把镇上的大街小巷走了个遍,大冷的天,回来的时候脸上都在冒汗。他也顾不得擦,喘着气跟柳天骄汇报情况,“没有别家在卖卤猪杂,其他的屠户也没有什么异常。”   不可能,一定是有什么问题他们没有发现,又不是出了欺行霸市东西变差这种大事,生意哪有说差就差的。   可如今面上瞧着一切正常,柳天骄再急也没有办法,只得跟小包说先擦擦汗歇一会,生意的事只能静下心来想法子。 第61章 收拾罪魁祸首   没找出缘由, 今日的生意比昨日更加惨淡。好不容易来了几个老顾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转头就被人拉走了。   难不成是自家东西有问题?柳天骄招呼着小包尝了尝,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又拿了些去给娇娘家尝, 也没有发现不对, 感觉事情更加不对劲了。   小包卖了这么久, 第一回瞧见大半锅卤猪杂被剩下,很是自责, “骄哥哥,都怪我没把东西卖出去,你就扣我的工钱吧。”   柳天骄瞪了他一眼,“没理还要辩三分呢,瞧你那出息,上赶着认什么罪呢?再说就你那三瓜两枣,扣完了我也成不了个大地主, 胡说什么呢。”   小包被他训得不敢吭声, 心里却是暖暖的。   柳天骄本想跟卫文康讨个注意, 转念一想, 自己才是一家之主, 遇到事儿了只会找卫文康算怎么回事?便稳着没讲, 只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办。别说, 还真叫他琢磨出一点道道来。   第二天, 柳天骄破天荒地把江闵带到了镇子上,且没有带到他们家的铺子里,而是入了城门,就叫小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把人送到了林屠户的铺子附近。   一个镇的猪肉生意就那么些,柳天骄这里不行了,别处自然就好一些。江闵穿着半新不旧的棉衣,脸上写满了怯懦,一看就是家境一般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孩子,林屠户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他。   还是一个买肉的婶子见他眉清目秀的心生怜意,问道:“小子,你是来买肉的吗?”   江闵点点头,把手里攥着的十来文钱亮了出来,“嗯,娘生病了,让我自己去柳屠户家买肉,可我正要买的时候,一个姐姐说柳屠户家的肉买不得,便跟着她来这里了。”   那婶子是乡下的,离镇上远,一年也来不了几回,闻言有些奇怪,“为何柳屠户家的肉买不得?”   江闵摇摇头,“姐姐没有说。”   那婶子便问林屠户,“你知道为何柳屠户家的肉买不得吗?”   林屠户恨不得有人能帮着宣扬呢,故意大声回道:“他家的东西吃了会出问题。”   大娘问道:“什么问题?”   林屠户说得详细,“身子虚,容易生病,且会上瘾,隔些日子不吃就想得慌。”   有买过柳天骄家肉的有些不服气,“谁说的,我们全家都吃过,身子骨一直好得很。”   “你家是吃得少,也不想想,谁家猪下水煮出来不是臭腥气?就他家的香得很,让人上瘾,没加东西怎么可能?”   “正说明人家手艺好呗,县里醉春楼的饭菜不也是香得很。”   “人醉春楼请的可都是名厨,他柳天骄不过是一天厨艺也没学过的乡下小哥儿,能一样?且猪下水要是真能做好吃,醉春楼为啥不卖?”   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众人不由得深思起来。   林屠户见状又加了把火,“谁家做猪杂加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香料,我听说药食同源,好些香料本来就是药呢,药这玩意儿大家都知道,哪怕差一钱都可以出大问题,是能乱吃的?可别上了人家的套儿都不知道。”   果真是这个林屠户在捣鬼,江闵敛下眼中的冷意,还是一脸天真无辜的样子,“叔叔都是听谁说的,有什么证据吗?我爹说世上捕风捉影的事情多了去了,没有证据的东西都信不得。”   看热闹的也反应过来,“就是,你有什么证据吗,该不会是瞅着人家生意好胡咧咧吧?”   林屠户哪有什么证据,但也不影响他张口就来,“有什么不信的,我隔壁邻居家的亲家嫂子就是吃了柳天骄得病死了的,惨的哟,烟气前身上就没有几块好肉。”   众人吓到了,“这么严重,可有什么病症?”   林屠户说得一本正经,“那东西奇怪得很,吃了没有什么特定的病症,只是叫人体虚,稍不注意就病倒了。”   “啊,世上真有这么奇怪的东西,我怎么没有听过?”   “我也没听过,哪有这么邪乎?”   林屠户脑子不笨,知道说得越多越容易出篓子,便摆摆手止住了话头,“谁知道呢,我也是听说的,信不信随你们。反正性命为重,我是不会吃他家的东西了,卖得又不便宜。”   可不是这个理儿,好吃的东西多得很,既然晓得柳屠户家可能有些问题,何必去冒险。万一吃出个不对来,还不是自己花钱遭罪。   江闵见众人被林屠户这一套说辞绕了进去,冷着脸悄悄退出了人群。   “他说我卤猪杂里加了让人得怪病的药,有毛病吧?”柳天骄猜到了可能是林屠户搞得事,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手段。   江闵接着说:“他还说那药会让人觉得东西特别香,让人上瘾。”   “这种东西都想得出来,他倒是挺有本事的。不行,老子要去找他说清楚。”   小包把人拉住:“他不过是跟着别人说几句闲话,找他又能怎么样?”   柳天骄气得不行,“那就任由他胡说八道?”   小包安慰柳天骄,“再想想,兴许有什么法子呢。”   “能有什么法子,除非公布秘方,叫几个大夫验,可秘方都公布了,我们卖什么?”   江闵说道:“他可能就是想要我们自证清白,公布秘方。要是不公布,他就会说我们做贼心虚,把客人都吓跑,卤猪杂的生意做不下去不说,还可能让人怀疑我们猪肉是不是也有问题。”   “对,不能这样,凭什么我要自证清白,不清白的是他。”柳天骄笑了起来,有了主意。林屠户一个自己屁股都不干净的人,倒真是不怕摊上事儿。   白家,白老娘提了个大食盒过来,招呼守门的家丁,“杜磊,少爷今天怎么样了,还是不肯吃饭吗?”   家丁摇了摇头,“一口都没吃。”   白老娘听了就开始抹眼泪,“这是做什么孽呀,那个柳天骄有什么好的,长得比男人还粗,还是个嫁了人的,他怎么就想不开呢。”   家丁安慰道:“夫人,您保重身体。”   “还保重什么身体呀,他这是要逼我去死啊?”白老娘说着就一把推开大门,对着饿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白令瑜哭道:“你也别折磨自个儿了,不逼你了,我从今个儿起也不迟了,反正两眼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以后到下面也算对得起你们白家的列祖列宗。”   “娘,我答应了,我吃饭,我不再惦记柳天骄了。”白令瑜哭得满脸红彤彤的,“可是娘,我也不瞒你,我喜欢的是男人,就算娶了旁的女子哥儿,白家也是要绝后的。”   白老娘感觉天都要塌了,“你在说什么?”   白令瑜哭诉道:“娘,我不是非柳天骄不可,我是喜欢男人,柳天骄长得像男子,与他成亲,我尚能勉强自己生个儿子出来。娘,我也不想,可儿子天生就这样啊,没法子。”   白老娘感觉脑子里已经乱成一片了,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儿子在说什么,只能踉踉跄跄往外走。   白令瑜哭得不能自已,还想抱白老娘的大腿,被白老娘狠心推开了。   萱草双眼望天,估摸着这场戏快演得差不多了。   果真,没一会儿他家少爷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问道:“骄哥哥那边怎么样?”   萱草赶紧收回心神,“回少爷,雷子那边传来消息,说柳家猪肉铺子出了事,有个屠户诬陷他家的卤猪杂加了让人上瘾的药。”   “哪个干的?老子弄不死他。”白令瑜一张白净无辜的脸配上阴冷的表情,割裂感相当严重。   萱草时常会想,她家小少爷小时候都乖乖软软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这么阴晴不定的呢?也许是五六岁时就叫人痛揍了两三回之后,也许是七八岁时喜欢弄些胭脂水粉叫人嘲笑跟个哥儿一样,也许是十三四岁时满满意识到自己更喜欢强健的一看就能保护自己的人。   可能就是因为受到的白眼太多,少爷总想证明自己比其他人强,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也相当偏执,不管是什么都要想方设法弄到手。   摇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萱草回道:“也是镇上一个屠户,姓林,看柳老板生意好眼红。”   白令瑜道:“让雷子找人把他收拾了。”   只是还没待他出手,柳天骄就自己把问题解决了,用的还是林屠户自己那招。   话说林屠户把柳天骄收拾了,店里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还趁机把那些卖不出去的垃圾货都一股脑清完了,心里得意,使唤着他家小闺女去酒铺里弄了二两好酒,又买了几个下酒菜,正在铺子里一口酒一口肉吃得高兴呢,官差就找上门来。   “林大柱,有人告你卖臭肉,把人吃出了毛病,跟我们走一趟吧。”   林屠户傻眼了,“官爷,冤枉啊,我家的肉可都是每天早上现宰的,哪里有臭肉,该不会是他自己吃坏了肚子,故意讹人的吧?”   “是不是冤枉去衙门走一趟就知道了。”为首的官差大手一挥,“把人带走,铺子里的肉也一并带回去好好查查。”   林屠户急了,“怎么肉还要带走,可等着卖呢。”   为首的官差冷笑,“不带走怎么检查,你该不是心虚了吧?”这人也是个不懂事的,都要进衙门了还舍不得这点肉,活该摊上事。   林屠户忙回道:“没有。”   “没有那还说什么,都带走。”   衙门哪是什么好地方啊,谁进去不是脱一层皮,林屠户家的人自然是哭成一片。 第62章 真相   柳天骄把手里的银子掂了掂, 可惜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又要便宜别人了。不过能把姓林的弄进去,也算值了。   有理无理别进衙门, 林屠户刚被弄进去的时候其实还好, 只在心里大骂这些官差不是东西, 寻着个由头就把人往死里整, 又骂控告他的人,怎么没吃死全家。直到第二天, 突然有几个官差抄着棍子就来就对他一顿狠揍,打得他哭爹喊娘,全身每一块好肉。   林屠户从小就是个蛮横的,向来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被吓得跟个鹌鹑一样,过了好久才敢哀求着问看管的狱卒, 自己为何突然遭此大难。   那狱卒翘着二郎腿就对着他啐了一口, “还好意思问?你卖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弟兄们就吃了你几块肉, 被害得上吐下泻的, 好悬没去掉半条命, 没把你打死都是轻的。”   林屠户哪里还顾得上心疼他的肉, 嘴里直喊冤, “那肉不过才放了十来日,盖一盖就没味儿了,何至于吃得人上吐下泻?”   “那肉都放了十来日了?”狱卒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林屠户就是飞起一脚, 踹得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奶奶的,居然都放了十来日了,难怪厨子说以前吃肉煮不熟都没事儿,偏偏吃了你的肉就出了问题。”   林屠户捂着胸口深觉倒霉,“你们吃肉为何不煮熟?”   “我怎么知道那个破厨子怎么办的事。”说起来就气人,他们这些官差平日里在集上收刮多少好菜好肉啊,都叫那个歪厨子浪费了,偏偏对方还是县丞的远方亲戚,想踢走都不能。   边上的狱卒闻言便道:“不该呀,我听马头儿说那肉带回来的时候没闻到臭味啊。”   “放十来日怎么可能不臭,除非他往上面撒了东西。”刚刚踢人的狱卒想着又踹了林屠户一脚,“说,你往肉上抹了什么东西?”   林屠户哪里还敢隐瞒,“用盐水泡过,卖之前又用清水泡。”   “怪不得,昨日的肉吃着还咸,我还当那歪厨子又放多了盐。狗东西,你从哪儿搞的这些坑人的法子,还不老实交代,老子要把你们一锅端了。”   林屠户弱弱开口,“我叔爷爷传下来的,他以前跑商队的时候见得多。”   狱卒冷笑,“感情还是家传绝学,那老东西人呢?”   林屠户:“……前些年就已经死了。”   狱卒邪火无处发泄,又把林屠户打了一顿。   到这林屠户的案子也不用审了,他的肉有没有问题一清二楚。因着把衙门里的官差害得惨,平日里又蛮横霸道不得人心,县老爷就在大堂上随口问了几句,就把人打了二十大板,瞧着都奄奄一息了,又宣布没收林屠户所有家产,除了赔偿那控告之人外,剩下的全部充公,其实也就是拿去安抚那些吃坏了肚子的官差。   果真是有理无理别进衙门,柳天骄瞧着林屠户被抬出来的时候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家里人上前查看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便知道这人能不能熬过这一劫都是未知数。   这回的事是他谋划的,可他也只是想给林屠户一个教训,没想到衙门里的人下手这么狠,现在别说高兴,隐隐还有些担忧。他没有读过书,不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却也明白,今日林屠户能被随意处置,明日别人也可能,甚至柳天骄他自己也可能。在有权有势的人眼里,他们的命是不值钱的。   小包也抿着唇不说话。倒是江闵,年纪最小,脸上的神情却是最放松的,他本来想笑,瞧两个哥哥心情都很沉重的样子,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林屠户被官府处理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好些买过他肉的人都是一阵后怕,那个杀千刀的,人家是以次充好,他干脆以烂充好,没吃死几个人都算是运道好。   自然,他说的话也再没有也信,柳天骄还悄悄找人引导,说柳家肉铺就是生意太好才叫林屠户妒忌,特意找人造谣诬陷,其实他们家一点问题都没有。   本来就是没有证据的事情,现在说柳家肉铺有问题的林屠户反倒自己被县衙证明有问题,大众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先前都是叫林屠户蒙蔽了,柳家肉铺好得很,他家的东西买回去放几天都还好好的,谁谁谁是他家的老主顾,现在全家都面色红润康健着呢。   柳家肉铺的生意一下子恢复了过来,甚至比上瘾事件前还红火几分,估计好些人都想以前证明自己是不被谣言所惑的智者。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家的卤猪杂好吃,肉也新鲜。   本来想拯救柳天骄于水火之中的白令瑜,讪讪地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一时也没有想好如何再向柳天骄展示自己的优势。至于卫文康的警告,他倒是没放在眼里,若是骄哥哥心中没有自己,那自己如何折腾都是枉然,若是骄哥哥真愿意选择他,那必然是卫文康自己有问题,反正他也不屑于干强买强卖那种没品的事情。   柳天骄也没空再想起这个漂亮的小弟弟了,他实在是太忙了,现在几乎是一天就能卖掉一头猪,他每天睁开眼洗把脸就先把卤猪杂炖上,然后宰猪分肉,一切收拾妥当后才顾得上吃早食。   家里一忙起来,倒是把江闵做饭的手艺锻炼起来了,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到了柳家之后吃得好,很快个子就窜了一窜,现在做啥都不用踩个小板凳了,方便很多。   他本就是个聪明的,学起做饭来没啥天赋,却能照着柳天骄的动作,八九不离十的把整个过程复刻下来,包括火候要什么样,锅里的油要几成热,加多少盐。反正大家都说他做的菜让人没啥特别的期待,但绝对还算好吃。   卫文康有些不服气,觉得江闵都能把饭做好,他一个大人怎么就不行。结果接连试了两三个菜后,柳天骄实在看不过去他糟践东西,硬把人拖出了厨房。   有些人饭做不好是有道理的,人家江闵都老老实实按配方来,就卫文康想法太多,这里多加点调料,那里火大一点,结果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能吃才怪。   辛勤的劳动都是有回报的,柳天骄算了算,这二十来日的功夫就净赚了九两多银子,可惜为着林屠户的事打点衙门就去了八两。这下也不可怜林屠户了,柳天骄回家的路上拉着卫文康把林屠户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你说那个缺德玩意,到处宣扬老子卖的东西里面掺了让人上瘾的药。他也不用那个猪脑子想想,要真有那种药,老子不第一个卖给他,然后吊着他,叫他为口吃的跪下叫老子亲爷爷。”   卫文康无奈,“说话文雅些。”   柳天骄义愤填膺,“我呸,文雅,他也配?八两银子啊,为了收拾他,老子整整花了八两银子,再算上被他耽搁的生意,前前后后就折损了十几两。你知道十几两银子代表什么,一亩多地啊,都可以多养活一个大男人了。”   卫文康有点接受不了他的比较方式,“你还想多养活哪个大男人?”   柳天骄恨铁不成钢,“你会不会抓重点,重点是你不该跟着老子一起骂吗?那个死鳖孙,害人害己的畜生。”   卫文康:“我觉得我重点抓的挺好的。”   小包默默不吭声,反正他还小,什么都听不懂。   好在除了林屠户的事,别的都挺顺利,卫文康岁考表现优秀,成功升入科考班。当然,他那次在县老爷组织的会考里头取得好名次后就该升入科考班的,是王夫子怕他浮躁,又硬生生压了这些日子。   岁考成绩出来后,王夫子见他又有了明显的进步,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与卫文康一同升入科考班的还有秦百宣,按部就班按头吃草的唐睿自然还是留在了蒙学班。两人把桌子搬走的时候,唐睿先是脑袋一蒙,接着就是嚎啕不大,吵着也要一起去科举班。   王夫子本来也有趁机给唐睿个警醒的意思,怎么可能随他心意,任唐睿如何哭闹甚至找来他祖母施压,王夫子就是不松口,把小娃娃伤心的放假离开私塾的时候都还是哭着的。至于想要留下陪他的秦百宣是如何被王夫子说服,唐睿他亲爹事后如何给王夫子送了份异常丰厚的年礼,唐睿都是不知道的。   柳天骄听说了小娃娃的可怜遭遇,特地让卫文康给他带了些自家的卤猪杂,好吃不好吃的,反正他的问候是到了。没想到小娃娃倒是特别领情,没一会儿就造了个精光,放假那天还一边哭一边问卫文康“还有没有卤猪杂”,把柳天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说待来年收了假,一定叫卫文康多给他带些,让他吃个够。   因着柳家肉铺的生意是做到年前最后一天的,年货的采买自己是来不及弄的,柳天骄特地委托了汤许氏帮忙,除了家家户户都备的窗花爆竹、瓜果点心、菜蔬酒水,就是祭祀用的纸钱元宝这些。   柳天骄是个想得开的人,因为想不开的东西他从来就不去想,可到了年节底下,看着家家户户团圆的场景,又如何能不想起呢。   短短几个月,当真是恍如隔日,站在他爹的坟前,柳天骄觉得有些不真实。那里头怎么可能躺得下人呢,他爹那么大一个人,那么疼他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就真的没了呢?会不会是他记错了,其实他爹是去出远门去了,过年那天就会随着外出做工的人一起回来。   从下午一直到晚上,柳天骄就呆呆地坐在他爹的坟前,直到卫文康找到了他。 第63章 年夜饭   “骄哥儿, 回去了,天都黑透了。”   柳天骄抬了抬眼睛,“再等一会儿吧,我不想动。”   卫文康轻叹一声, 先去给柳老大上了一炷香, 然后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柳叔, 我和骄哥儿一切安好。想必您也寻到小爹了吧, 记得帮小婿在他面前多美言几句,也祝你们来生和美顺遂。”   柳天骄憋了很久的眼泪刷一下流了出来, “可不是美得很。你们两个王八蛋,光顾着自己快活,就不能留阳间一家人快活吗,陪着我还能影响你们生弟弟妹妹不成?”   卫文康:“……骄哥儿,说话注意些。”   “注意个屁,别当我不知道,他俩以前就嫌我碍事, 一到下雨天就唬我睡觉。”   卫文康很想对柳老大说, 这个小哥儿他有点管不了, 你们两个晚上要不要托个梦再管教管教。   正好柳天骄也在怨托梦的事, “这么久了别说诈尸, 你俩连个梦都没有, 也太过分了。我警告你俩, 大年十五之前要是不给我托个梦, 我就把你俩长啥样都忘了,以后买祭品也全挑你俩不喜欢的,什么白切鸡、苦竹笋,气死你们。”   卫文康什么也不想说了。好在乱七八糟大骂一通后, 柳天骄的情绪好了不少,到家的时候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了,张罗着过年要做什么好菜。   “年夜饭就要丰盛,咱们鸡鸭鱼都准备齐全,鸡就直接加干蘑菇炖,鸭就做卤鸭子,鱼的话你们想吃酸菜鱼还是麻辣鱼?”   小包说:“酸菜鱼。”   江闵说:“麻辣鱼。”   他们弟兄俩无亲无故的,柳天骄便喊了他俩一起过年。现在都混熟了,他俩也没以前那么客套,一口答应了,来年干活更用心就是了。   卫文康提议道:“不如鱼就做成酸菜鱼,小闵喜欢吃辣,炒猪肉时可以多加辣椒。”   兄弟俩对这个方案很满意。   大菜定下了,余下的便也简单,不外乎是白菜豆腐汤、炸萝卜丸子、爆炒土豆丝这些寻常的菜色,东西虽还没吃到嘴,几人口水早已流了一地。   柳天骄把年夜饭的大饼给大家画完,第二天睁开眼却还是得先干活,尽管今天已经是年三十了,家里还有些东西没有准备齐全。   卫文康被指使着写春联,小包兄弟俩打扫卫生,柳天骄自己则是就在院子里架了口大锅,炸萝卜丸子、炸小糖饼。   把白萝卜削去外皮,切成细丝挤掉多余的水分,放入剁好的肉馅,再加入葱姜碎、香菜碎、盐、酱油、花椒粉、玉米淀粉、鸡蛋、面粉,搅拌均匀,制作丸子的馅料便算是好了。另外锅中倒宽油,加热至五成热,拿起一坨先前准备好的馅料,在虎口一团食指一捏,一个个圆润的小圆子便落入了油锅里,然后中小火炸一会儿香味儿就飘得老远。   卫文康吸吸鼻子,感觉肚中已经唱起了空城计,偏偏柳天骄那边还没有停。   一大盆焦黄酥脆的丸子除了锅,柳天骄又做起了小糖饼。   面粉里加入开水烫面,再加红糖和凉水搅拌成棉絮,然后抓起一小团,放手里随意搓几下便成了一个小圆球,再两手拍成饼,利用刚刚炸完萝卜丝丸子的油锅一炸,甜香味儿就出来了。   以前还有外乡人说他们这儿的小糖饼不正宗,里面都没有糖,做法也敷衍。然后有家做了请他尝一个,那人就什么都不说了。外皮酥脆、内里软绵,关键是里面没有加红糖馅,就不会有纯糖的腻人,和在面里的甜度刚刚好,让人吃了一个还想吃另一个。   本来过年还要炸肉丸子的,年前肉铺的生意太好,剩下的肉不多,柳天骄就没舍得,只炸了这两样。   瞧见那三个已经往大锅边瞧了许久了,柳天骄大方地捡了三个糖糕,一人发了一个。   “少吃些香香嘴,晚上还有大菜呢。”   可三人现在哪里还听得下去他在说什么,一口下去,整个人都香迷糊了,接着便跟饿狼似的,三两下把一个小糖饼就啃了个干干净净。   卫文康咂摸了一下嘴巴,有些不甘心,轻咳一声,“这东西冷了不好克化,要不还是趁热再吃两个?”   小包也跟着起哄,“就是,刚出锅的时候最好吃,骄哥哥你不要浪费了。”   江闵什么也没说,只眼巴巴地看着柳天骄,就跟个讨食的小狗一样,分外可怜。   柳天骄还能说什么,只得一人又发了两个小糖饼,“吃吧吃吧,一个个都吃饱了,晚上的肉就便宜我一个了。”   好在这几个也不是光吃,把春联贴出去,路过的人都要多看几眼,问柳天骄是在哪买的,怎么跟他们那些都不一样,瞅着分外好看。识字的更是稀奇,说那春联寓意甚好,问是出自哪里。   柳天骄便当着跟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抬头挺胸告诉众人,那是他家夫君自己写的,还要顺便告诉别人,他家夫君已经要升入科考班了,夫子说了,他努努力,明年就可以试着考秀才了。   卫文康对他的吹嘘感觉有些难为情,又有些隐隐的窃喜,好歹他也是能叫骄哥儿吹嘘的人了。   小包两个也将家里打扫得干劲,该规整的都规整了。   收拾完家里接着就是收拾自己。柳天骄一点儿没吝啬柴火,整整烧了三大锅热水,拢了个火盆,招呼大家挨个洗头发洗澡。过年了,总要干干净净的。   因着晚上的大餐,午饭今日便没有正经吃,饿了的吃些圆子糙米饼子垫肚子。未时中,一家人便开始准备年夜饭。柳天骄负责杀鸡,卫文康负责劈柴,小包两兄弟就洗菜打下手。   经年的老母鸡拔毛洗净切块,放入锅内焯水,加生姜去腥,也有人说加酒去腥效果更好,不过酒是用粮食酿的,且属于官府严格管控的东西,价格贵着呢,柳天骄向来舍不得放。焯完水的老母鸡放入另外的锅内,加水,放入老母鸡,加生姜、大葱、红枣,再放入泡发的干蘑菇,大火烧开,接着就可以转小火细细炖了。   柳天骄又腾出工夫来卤鸭子,家里本就是卖卤猪杂的,常年养着一大锅上好的卤水,直接把收拾好的鸭子放进去炖就是了,很是简单。   剩下的菜都不费功夫,柳天骄并没有急着做,就招呼着小包兄弟两个一起把配菜备好,然后围坐在灶边烤火。   在昏黄的火锅里,一个个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脸,身上是干净温暖的,锅里煮着喷香的美食,来年又有各自的奔头,再没有比这更满足的日子了,如何不该笑呢?   炖了整整一个时辰,柳天骄才开始煮鱼炒菜。   他今天准备的是一条大草鱼,就在村里的一个池塘买的,有六斤重呢,柳天骄怕吃不完,便准备今晚只煮一半,剩下的一半过两天做麻辣鱼,倒是完全把兄弟俩的愿望都满足了。   鱼洗切好之后要先腌制,用盐、蛋清和淀粉,不大到一刻钟的功夫就能腌制好。   煮鱼的酸菜是柳天骄腌的那种北方酸菜,酸味相对没有那么重,煮好了可以直接当菜吃。   热锅凉油,放入干辣椒、花椒煸炒出香味,加入葱、姜、蒜和酸菜继续煸炒,直到各种香味能清晰可辨又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接着便是煮鱼,先放入不易熟的鱼骨头,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煮到汤汁变白,然后再下入腌制好的鱼片,煮到鱼片变白,加适量的盐,便可以捞出放到碗里。   两双眼睛囧囧有神的盯着,还有一双极力掩饰但又忍不住往锅里瞟,都以为喷香的鱼已经煮好了时,柳天骄在碗里撒上葱花、香菜和干辣椒段,然后在锅里倒了些油,烧得滚烫后舀起,一股脑淋在调料上面,“哧”一声,霸道的香味儿窜得到处都是。   也顾不上三个人呆愣楞的表情了,怕菜冷了的柳天骄又开始起锅炒肉。他用的是本地的一种长辣椒,辣味中等,切成斜长条,先放进锅里炒出香味,加入适量的盐,翻炒均匀后就可以盛起来。   另外再起锅烧油,油热先放入肥肉,把多余的油脂炒出来,再加入瘦肉炒至发白,下入葱姜蒜,稍微来些酱油、盐、些微花椒粉,炒匀后,下入辣椒翻炒出味儿来。全程大火,三人就看着柳天骄刷刷没几下,这道菜就算是好了。   接着就是炒土豆丝。这道菜最考验的其实是刀工,手艺不好的切出来大一块小一块的,不好看不说,可能有些都炒耙了有些还没熟。柳天骄很喜欢做这道菜,因为他从小就耍刀弄枪的,刀工很是不错,眼睛都不用往手上瞧,“砰砰砰”没几下就能把几个土豆切得又细又均匀。切好的土豆丝要在水里多泡泡,才不会炒出来软趴趴的。   锅里刚刚炒过肉,颜色重,柳天骄怕影响土豆丝的色泽,还特地把锅刷了一遍,难得吃这么一顿好的,自然方方面面都要到位。他炒土豆丝加的调料很简单,就油、盐、干辣椒、蒜末和葱花,翻炒熟了就成,反正只要不是盐放得不合适,想把这道菜做得很难吃也不容易。   最后是白菜豆腐汤。这个本来就是清淡的,更简单,直接加些盐和葱花就好了。萝卜丸子和小糖饼是早就做好的,热一热就行。   前后没有半个时辰,丰盛的年夜饭就上了桌。四荤两素,还有一道炸货、一道甜点,整整八个菜,咸的甜的辣的,各有风味儿,叫人完全不知道先尝哪个好了。 第64章 两位新成员   柳天骄见众人都不动筷子, 好笑道:“吃啊,还不饿吗?”   江闵眨了眨眼睛,“骄哥哥,我不是在做梦吧?”   小包也有些不太平静, “咱们会不会太浪费了些, 这么多好菜, 还蒸了白米饭, 都够以往吃上几个月了。”   柳天骄嗤笑一声,“人小鬼大, 今天什么日子?过年。辛苦一年到头,不就等着今天这顿饭?吃,都给我狠狠的吃,不把肚子吃撑今天就不准睡觉。”   卫文康不知道从哪变出一壶酒来,给柳天骄倒上,“好菜没有好酒怎么行?”   柳天骄有些不可思议,“你那点子酒量还敢喝, 不怕晚上醉了抱着我叫娘啊?”   卫文康咬牙切齿, 跟这小哥儿待久了真是一点儿涵养也别想留下, “我酒量好得很, 而且醉了绝对不会叫娘!”   “这可是你说的哈, 到时丢人可别怪我。”柳天骄嘿嘿笑, 他就喜欢逗着卫文康玩。谁让他平常都一本正经的样子, 一逗就破功, 别别扭扭的看着特别可爱,关键是还不会真生气。   卫文康这会儿也如他所愿的表情扭曲,咬着牙挤出一句:“……不会怪你。”   柳天骄哈哈大笑。   小包弟兄俩完全顾不得他们在说什么,早已经吃得头都抬不起来。   该说不说, 卫文康的酒量居然长进颇大,柳天骄都晕乎了,那人居然还没趴下。   柳天骄有些不服气,“喝,继续喝,我就不信了,今天把你喝不倒。”   卫文康晃了晃酒杯,“喝就喝,真当我是被吓大的不成?”   两人说着果真又一杯杯干了起来。   江闵吸了吸鼻子,悄声跟他哥说:“怎么卫哥哥身上没有酒味儿?”   瞅了他们一晚上,也奇怪着的小包立马反应了过来,得,还是读书人会玩,原来是拿水当酒糊弄人呢。“行啦,吃好了没有,吃好了我们把碗收了睡觉去。”   江闵摸了摸快要涨破的小肚子,有些遗憾道:“吃饱了,没吃好,还想吃。”   小包无奈地拍了拍他弟弟的小肚肚,撑得跟个薄皮西瓜一样,“再吃都要流出来了。”   江闵抱着肚子往边上侧了侧身子,“别打,哥,真要流出来了。”   小包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也不怪他弟弟没见识,谁让这是他有记性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呢。   兄弟两个见柳天骄和卫文康还有再喝下去的架势,帮着把菜热了一下,又把自己的碗筷洗了,厨房收拾干净,就洗洗睡觉去了。南方没有北方那么讲究,小孩子向来是不用跟着守岁的,就让他俩自己折腾吧。   卫文康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见柳天骄已经趴在桌上没了动静,试着推了推,“骄哥儿,起来,我们继续喝?”   没想到柳天骄听到声音当真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喝,继续喝。”   难道还没醉?卫文康微微蹙眉,凑近人跟前瞧了瞧,发现对方双眼已经完全放空,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也没有什么反应。   看来早就醉了,卫文康眉眼间的郁色散去,心情一下子就美了起来。“骄哥儿,天色晚了,我们去睡觉吧。”   他说着就去扶柳天骄,孰料手刚刚碰到柳天骄的肩膀,对方就“腾”一下站了起来。“不睡,我还要去村口等我爹呢。他这人一点数都没有,去年过年就是贪图多挣几文钱,年夜饭都摆在桌子上了还不见人影子。”   卫文康那些花花心思一下子去了大半,轻叹一声,“他已经走了,我们明天去山上看他好不好?”   “什么走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爹马上就要回来了,我要去外面等他。”柳天骄说着就往外跑,踉踉跄跄的样子,感觉随时倒要倒在地上。   卫文康赶忙跟了出去,“骄哥儿,他没在外面,你等不到的,我们回家好不好?”   柳天骄哪里还管他在说什么,只顾着寻人,“爹,你在哪,回来了。”   微弱的月光下,哪里看得到人影子,柳天骄把村子都找遍了,都没有看到人,就执意蹲在村口守着,“贪财鬼,为了挣个钱连家都不回了。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赚很多很多的钱,再不稀罕你那三瓜俩枣。”   卫文康好歹是把人追上了,擦擦脸上的汗,也不再跟柳天骄说他爹回不来了,只是柔声道:“外面冷,我们回家等好不好?天太冷了,你要是染了风寒,柳叔会不高兴的。”   柳天骄不肯,“不会染风寒的,我身体好得很。”   “病来如山倒,身子再好也没用,你也不想柳叔辛辛苦苦赚的银子都给你买了药吧?”   “我才不吃药。”柳天骄神情有些松动,吃药要是有用,他小爹就不会走了,还又苦又贵的,就他爹那个傻子最喜欢买,把大半家当都耗完了也不心疼。   卫文康松了口气,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好,不吃药,咱们回家等。”   柳天骄醉得狠了,脚下没力气,趴在卫文康的身上,跟着人一步步往前挪。卫文康想要背他,他还不让,说卫文康瘦得跟竹竿似的,没力气。   也不知道他这酒醉的思维到底是停留在哪,瞧着幼稚,气人的本事却是一点不小。   卫文康对着一个气人的醉鬼,打又不舍得打,骂又骂不过,只能咬着牙拖着人往回走。   “啊呜,啊呜……”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不知道是个什么动物,听着就可怜。   柳天骄直了直身子,伸长脖子望,“什么,什么东西在叫?”   卫文康只想赶紧把背后的醉鬼弄回家去,只晓那可能是什么动物的小幼崽,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同情心,“没什么,你听错了。”   “啊呜,啊呜……”   声音再次传来,柳天骄踉跄着往草丛边走去,“没错,东西就在里面。”   “小心里面有蛇。”卫文康只能跟上去。   柳天骄用脚把草丛拨开,首先映入眼里的是一条大黄狗,个头不小,胸口那里不知道叫什么划拉开一个口子,流出来的血都已经凝结了,狗头耷拉着,显然已经没了呼吸。它肚子底下还有两只小狗,黑乎乎的,眼睛半睁着,见了人也没什么动弹的力气,只偶尔发出微弱的叫声。   柳天骄蹲下身子,轻轻碰了碰那两只小狗,见他们身上凉得很,就一手一个捞了出来,放在月下仔细瞅了瞅,然后道:“可怜虫,你们亲娘早就死了,叫有什么用,不如跟我回去?”   卫文康不太赞同,“这么小的狗崽子哪里是能轻易养活的?还是把它们放回去吧。”免得养死了反倒惹人伤心。   柳天骄却是把两只小狗往怀里揽了揽,“不,我就要养他们。”   “它们太小了,还要吃奶,咱们家哪里有奶给它吃?”   “喝米糊糊就行,我小的时候没奶吃,爹就是给我喝的米糊糊。”   “你看它们狗娘个头那么大,肯定以后吃得也多,咱们哪里养得起?”   “狗又不要吃多好的,饿了菜叶子也吃的。”柳天骄说着声音里带了怀念,“以前我爹也养了只大黄狗,可惜后面打猎的时候为了护着我爹,叫狼咬死了。我爹说了,狗这东西是最灵性的,比人可靠多了。”   卫文康也不好再说什么。算了,先带回去吧,反正也未必养得活。   好好的夜晚全叫浪费了,卫文康一手把柳天骄拖着,一手把两只小狗扣在胸口,好不容易到了家,柳天骄又吆喝着要给两只小狗弄吃的做窝。   卫文康哪里放心他一个醉鬼,只能找了些干稻草,在灶房给两只小狗弄了个窝,又弄了些剩下的白米饭,煮成糊糊,稍凉了些才端过去。   屋里的温度跟室外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两只小狗缩在干稻草里,很快就恢复了些。闻到米糊糊的香味儿后更是来了精神,使了吃奶的劲儿朝着那个破碗里拱。   卫文康看着都替他们难受,拧着眉把破碗又拿近了些。那俩小狗就“吧唧吧唧”吃个不停,要不是有人在边上压着点,整个脑袋都得栽进去。   一碗迷糊叫吃了个干干净净,那俩小狗崽还伸着脖子张望,估计是还没吃够,卫文康摸了摸他们的肚子,感觉都要炸开了,再不敢喂。那俩小狗见再讨不到食物,也泄了气,重新缩回干稻草了。   柳天骄摸了摸他们露在外面的小脑袋,问卫文康:“能活吗?”   卫文康诚实道:“我不知道。”   柳天骄也不失望,“就看他们的命吧。”   又看了会小狗崽,卫文康终于把人弄回了卧房,伺候着人洗漱完,又把桌子和厨房收了收,累得够呛,那些花花心思早就荡然无存,自己再简单洗漱下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柳天骄身体素质不愧是最好的,第二天早上起来已经不见了昨晚醉酒的痕迹,也没有再提等柳老大回家的事情,只默默又把祭品收拾了一下,跟卫文康说初二上山去拜见一下他爹和小爹,又问什么时候去祭拜卫文康的爹娘。   卫文康想了想说,就初二那天一起去。   两只小狗崽倒是生命力顽强,柳天骄推开灶房的门,就听到“哼唧哼唧”的声音,估计是又饿了。   柳天骄摸了摸小肚皮,果真已经瘪了,就少弄了些米糊糊喂。喂完又嫌他们脏,拿了干抹布来细细擦了擦。   “瞧你们埋汰的,好好的抹布黑得哟。”要不是狗崽子太小,柳天骄都想给他们洗个澡了。   俩小狗崽自然是听不懂柳天骄的话,丝毫的愧色都没有,还以为柳天骄稀罕他们得很,一个劲儿地往他手心里拱。 第65章 围炉吃锅子   “难怪都叫你们狗腿子, 也太殷勤了,叫卖了都不知道。”柳天骄嘴上嫌弃着两只小狗崽,眼睛却是悄悄地弯成了一条缝。   都叮嘱了多少遍让那俩老东西至少托个梦,结果还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柳天骄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 估计只顾着在阴间缠绵了。那也别怪他要慢慢把他们从家里驱赶出去了, 以后就拿这两只小狗崽弥补空位吧, 也不知道他们长大后能不能像他爹养的那只狗一样忠心。   喂过两只小狗崽,柳天骄让卫文康带着去找了昨天捡狗崽子的地方, 那只大黄狗早就已经凉透了,还算它运道好,没叫什么野兽之类的叼走。   柳天骄扛着锄头挖了个深坑,把那只大狗埋了进去,然后问卫文康,“你说要不要给它搞个木头碑,不然以后想带两只狗崽子来看它们亲娘都找不到地方。”   卫文康想了想, 回道:“不用了吧, 那么小的狗崽子, 哪里会记得它们娘。”   柳天骄沉默了半晌, 轻叹一声:“是啊, 哪里会记得。”   卫文康又说:“大狗也不在乎它们会不会记得, 只要它们过得好就行了。”   “也对, 所以我就成全它一下。”柳天骄还用一惯轻佻的口吻问卫文康:“我是不是个大好人?”   卫文康一点也没犹豫, “你当然是。”   两只小狗崽彻底在柳家住了下来,江闵嫌他们每天吃米糊糊太浪费粮食,不知道从哪寻摸来一条才生了崽的母狗,一到饭点就把它唤进灶房, 把两只小狗崽喂得饱饱的才出来。   柳天骄很是惊奇,那么大的母狗,又是刚生完崽最凶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听江闵的话呢,每天都按点来,见了人也表现得很温顺。   后来磨了好久江闵才告诉他诀窍。人为财死,狗为食忙,没有什么是一个糙馒头解决不了的。   柳天骄就很奇怪,一个糙馒头,它不是一天来三回吗,怎么一个糙馒头就解决了?   江闵说掰成三块啊,要不是瞧它饿得可怜,一天喂半个馒头都成。   得,看出来了,原来他们这些人里头最狠的是小江闵,简直是周扒皮啊。   别说,周扒皮人是黑了点,法子却特别好使,没几日那两只小狗就瞧着大了一圈,性子也皮实了些,满地爬,害得大家进灶房时都得小心些,生怕踩到了。   说回过年,柳家现在就剩下柳天骄和卫文康两个正式人员,小包和江闵两个临时成员过了初一下午就回自己家了。用他们的话说,虽然破些,却也是自己家,过年总要回去暖暖屋子,再去各位叔伯家走一走。以前年纪小只能白占人家便宜,现在能挣钱了,怎么也得送个年礼,叫人知晓他们还是记恩的。   柳天骄和卫文康初二那天去山上上坟,先是祭拜了柳老大夫妻。也没什么特别的,两个各点了一炷香,磕了三个头,柳天骄就跟他两个爹说了说话。先是照例又怨他们为什么来梦里看他,然后又说他现在过得很好,不来看他也没什么,只记得自己投个好胎,下辈子双双生在富贵人家,有父母心疼。   说到父母,柳天骄问卫文康:“你说他们投胎能不能投成我的娃儿,以后我给他们当爹。”   卫文康觉得这当真是一个大胆又荒谬的想法,只能说:“你还挺会想,让你爹给你当儿子。”   柳天骄倒是觉得自己的想法绝妙,“你不觉得很好吗,我欠他们的这下就可以还清了。”   卫文康说:“你是想让人家夫妻变兄弟吗?”   柳天骄犯了难,“你说的确实有道理,要让他们成了兄弟,我爹能劈死我。算了,还是让小爹投胎到咱们家把,我爹那么烦人,一点也不听话,就让他去祸害别人。”   卫文康:“……”   好在儿子不靠谱,儿婿总算是靠谱的,卫文康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他们汇报了一下自己和骄哥儿的生活情况,又悄悄在心里对柳老大表示了深深的感激,幸亏有他,自己才有幸和骄哥儿在一起,也向老丈人许诺,自己会努-力上进,让骄哥儿过上更好的日子。   给柳老大夫妻两个上了坟,卫文康领着柳天骄去了卫老爹和卫老娘的坟前。成亲时柳天骄也来过,当时还奇怪,两人为何没有合葬。卫文康说卫老爹的坟是他爹生前自己选的,风水特别好,只一样,地方太小,埋不下两个人。   至于是真的埋不下还是不想埋在一起,卫老娘没敢细想,卫文康也觉得没有细想的必要。   不同于柳老大夫妻俩的早逝,卫老爹和卫老娘去的不算太早,因为卫文康是他们的小儿子,其他几个都在逃难途中没了。生他的时候卫老爹四十三岁,卫老娘四十岁,老蚌生珠分外高兴,卫老娘觉得这是卫老爹对她情意的证明,不然谁家媳妇四十岁还能生子的?   对着爹娘,卫文康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跟他们说了一下自己现在过得很好,书念得也还不错,如果哪天有幸中了秀才就来告诉他们。   柳天骄跟他们也不熟,只拍了拍胸脯,保证自己以后会罩着卫文康,不叫他挨饿受冻叫人欺负。   初二其实是走娘家的日子,村里一大早就进进出出的,颇为热闹。他俩没有娘家可走,便待在屋子里耍。   天冷,柳天骄也不愿多折腾,午时干脆就吃了锅子。当然,他们是舍不得买富人用的那种专门吃锅子的铜锅的,只在灶房里放了炖卤猪杂的炉子,上面架了个以前烧水用的小铁锅,因为边上破了个洞,烧水的时候总是不得劲,叫淘汰了下来,如今少放些水煮锅子倒是合适。   准备的菜也简单,大白菜、干豆角、土豆片、红薯片、豆腐,唯一的两个荤菜是年前杀猪剩下的猪血和猪杂。柳天骄还特地强调了一下,不是他小气,实在是吃锅子放肉太浪费,本来可以吃一顿的肉,锅子里一烫三两口就下去了,实在是划不着。   说来锅子也是近些年才流传开来的,说是一个军队里一个伙夫对战的时候太勇猛,直接拿着锅把敌人的头拍扁了,自个儿也叫那力道把手伤了,短期内是提不了菜刀。   可当兵的都还等着吃饭呢,伙夫干脆把各种菜洗了洗就扔进锅里一块煮。有些人嫌没啥味道,自己找个碗放了些佐料蘸着吃,结果一尝,居然比炒的菜还香。   后来,天下太平了,当兵的都回了家,还会时不时这样煮来吃,因着味道好又方便,很快流传开来。特别是冬日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个锅子,别提有多香了。   锅子这东西还有个特性,那就是富人有富人的吃法,穷人有穷人的吃法。柳天骄以前瞧人家富人吃过,锅底有两种,一种是用油和辣椒等各种香料炒出来的,泛着红彤彤的油花,香辣勾人;一种是用各种肉炖的,清凉滋补。   柳天骄自然是喜欢重油重辣的,可惜家底子不允许他掏出那么多油来浪费,便干脆捞了几勺卤猪杂的汤进去,再加辣椒、花椒、大葱之类的,翻滚出来的香味儿也很诱人。   佐料则是他的一绝,白花花的猪油加上盐、姜蒜末、小葱、香菜、糊辣椒、些许朝天椒,舀上一勺锅底,细细拌开,香辣刺激,直接拌到糙米饭里头都能让人多吃几碗。   卫文康跟柳天骄混了这么久,倒是从来不知道他还藏了这种好东西,很认真地跟他说:“骄哥儿,以后若是我挣了钱,咱们就赁个铺子卖锅子吧。”   柳天骄哈哈大笑,“虽然我也很得意你的赞赏,但锅子这东西不用啥手艺,早就开得遍地都是了。”   卫文康不死心,“他们都没有你做的好吃,特别是这个蘸料,绝了。”   “那是你没吃过别人做的,味道比这还好呢。”他们这片儿的人本来就看中吃喝,手艺好的人多着呢,想凭做吃食搏出个养家的路子来,挺难的。要不是机缘巧合遇到了那个厨娘,柳天骄也不觉着自己能把吃食生意做起来。   两人正吃得高兴,柳天骄感觉到脚上一暖,低头一个,两只小奶狗滚到了他脚边,正吭哧吭哧想找个好地方勾着爪子往他身上爬呢。不知道是不是被逮得次数多了,这俩狗现在不爱叫唤,想干啥直接就上。   柳天骄逮起一只小狗崽,龇着牙作出恶狠狠的凶相,“干嘛呢?”   那小狗崽一点儿害怕的样子都没有,只伸着脑袋往锅的方向够,看来是闻到香味儿了。剩下那只小狗崽估计是以为它兄弟要独享美食了,急了,扒拉着柳天骄的裤腿,终于“哼哼唧唧”地叫了起来。   柳天骄哭笑不得,“你俩心可真够大的,奶都还没有喝明白呢,就想着吃好的。”   卫文康落井下石,“还指望着他们逮兔子吗?早跟你说了,逮的那点子肉还不够他们吃的粮食值钱。”   柳天骄不服气,“怎么不够,你瞧着吧,我养的狗,以后一定是赚钱的好手。” 第66章 走亲访友、童生试(二合……   毕竟太小, 也不能真喂它们吃锅子菜,柳天骄把两只送上门的小狗崽撸了个遍,又放回了干稻草堆里,跟白嫖的流.氓一样, 气得两只满怀期待的小狗崽“哼哼唧唧”抗议个不停。   好在狗奶妈很靠谱, 没多久就过来了, 也不瞧柳天骄他们一眼, 径直走向两只小狗崽,把它们叼到了平常躺惯了的地方, 就趴下开始喂奶。   事后,柳天骄想着毕竟大过年的,这狗奶妈又养好几个崽,估计都要被榨干了,便没按照江闵的嘱咐,直接给了它一整个糙馒头。狗奶妈估计是习惯了江闵的压迫,从来没想到还有人能这么大方, 在门口站着看了会柳天骄才走。   打那以后, 它喂完奶就只在柳天骄面前晃了, 看都不看江闵一眼。一天三个糙馒头, 都够一个大男人吃一顿了, 柳天骄给了两天后, 终于顶不住了, 悄悄把三个糙馒头变成了一个半, 狗奶妈发现了不对,对着柳天骄旺旺叫了好久,虽然听不懂它在说什么,柳天骄直觉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有种大发善心倒叫狗咬吕洞宾的憋屈感,对着家里人都吐槽了好几遍,惹得江闵嘲笑了他好久。   大年初三,大家就开始相互走动了,清贫的提些鸡蛋米面,阔气的就带上猪肉布匹,你到我家窜门,我到你家做客。这时候大家也不再吝啬饭食,上门的不管好歹总要招呼上一顿。当然,这个招呼有诚心实意的,也有表面客套的,端看两家关系和当家的为人处世。   柳天骄想了想,还是给邵青他们备了年礼,一家一斤肉、一斤卤猪杂,这算是很拿得出手的年礼了。好东西自然没有偷偷摸摸送的道理,不管私下有什么内情,邵青他们之前还是很照顾柳天骄的,过年该挣表现的时候还是要挣,不然以后说起来,落个忘恩负义的名声可不好听。   因而,初三这天,不想吃暗亏的柳天骄便趁人最多的时候带着卫文康出了门,他们手里的肉那么显眼,见到的都会不由得问上一句:“去哪啊,怎么带了这么重的年礼?”   柳天骄就会大大方方回上一句:“去某某叔叔家,他家之前对我很是照顾,多带些年礼是应该的。”   方桂花他们本来是很烦柳天骄的,可瞧着人带了些好东西上门,又舍不得往外赶,只能把人请进屋,别别扭扭地寒暄几句。   柳天骄也不想大过年的惹人烦,略坐一会儿,喝些粗茶后,便道是给长辈拜个年,还要赶着去谁谁谁家就起身走人了。   他这么说可不是合方桂花他们几个的心意,既是孝敬长辈就不用还礼,他们也没有孩子,不必给压岁钱,现下连饭都不用留,这肉和卤猪杂就是白捡的了,自然是喜笑颜开,对着自家汉子说起柳天骄来也不黑脸了。   邵青几个倒是觉着对不住柳天骄,非要喊人再来家里吃饭。可家里做饭的都是女人夫郎,他们不愿意,汉子说再多也是无用,吃饭的事便只能发了一通脾气后作罢。   因而转了一大圈,也就娇娘他们家留了柳天骄两个吃饭。柳天骄也没客气,带着卫文康欢欢喜喜吃了一顿,第二天又准备了一桌饭食回请。   汤许氏瞧着他俩一个做饭一个烧火,没多会儿就整治出十个碗碟来,很是欣慰。回家的路上悄悄给许木匠说:“村里这么些成了亲的男人,我看就卫小子最贴心。我算是看明白了,男人弱点家境差点都不要紧,只要能体贴人,日子过得和美就行。”   许木匠却是道:“你瞧着卫小子弱?人厉害着呢,念书处事都有自己的章法,以后说不定哪天就飞黄腾达了。”   汤许氏有点不相信,“都是农家汉子,哪会那么容易就飞黄腾达的?”   “你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就睁大眼睛瞧着吧,骄哥儿这是选到了好苗子。”许木匠说着又叹了一声,“只是两口子日后境遇差得太多也未必是好事,好些人混个五六分的样子就恨不得摆出十分的架势,发达了抛妻弃子的到处都是,我不敢给娇娘选这样的就是有这番考量。”   汤许氏嗤他,“说得好像你已经寻摸到了卫小子这样的人才似的,既然是好苗子,哪里就跟地里的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的。”   许木匠道:“是不多,可咱们村里也是有几个好后生的。除了卫小子,我瞧着岩小子也不错,年纪轻轻就能靠着自己的手艺闯出个样子来,且不骄不躁的。”   边上的许娇娘闻言低下头,脸蛋悄悄红了起来。   汤许氏可是知道自家女儿和岩小子的瓜葛的,见状冷哼一声,“不错什么,他娘那么难缠,嫁进去没多久怕是就受不住磋磨,哪里等得到享福。”   许木匠不服气,“怎么就受磋磨了,她家大儿媳妇儿不是挺好的吗?你就是对李氏有偏见。”   汤许氏又道:“她大儿媳能一样,两家沾着亲呢,且你也不瞧瞧她大儿媳是多会做人,把自家夫君笼络得好,婆婆面前也不声不响的。就那样,不还整天捞不到几口好吃食。”   许木匠不说话了,岩小子他娘确实是抠,明明家里条件不差,非要过得跟苦行僧一样。   汤许氏嘴上却是没停,“再说了,李氏最宝贝的就是岩小子,话里话外那是觉着天仙也配不上她儿子,我看除了地主家的闺女,谁当了她儿媳妇儿她都不满意。”   许娇娘还有些期待的心一下子又凉了下去。   走亲访友是过年最重要的事情,家里亲友多的这项活动甚至可以持续到正月十五以后。卫文康是一个亲眷都没有,柳天骄倒是还有柳家老宅和他小爹那边的人,但他就当没存在一样,接待完许家人就再不提出门的事情。   初五的时候,白令瑜倒是带着人来了,马车上除了他这个大活人便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年礼,一个个包装精美,想来也不会便宜到哪里去。   柳天骄一个乡野长大的小哥儿哪里见过这种送礼的架势,张大的嘴巴半天合不上,“白小少爷,你这也太夸张了些。”   白令瑜悄悄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卫文康,脸上照例是羞涩的微笑,眼里却明晃晃地写着炫耀,“这些算什么,我还收拾了好些呢,可惜马车装不下,下回再给骄哥哥你送来。”   村里路过的人见了这架势也是被惊得瞪大了眼睛,乖乖,柳天骄这是真的阔起来了呀,人家给他的年礼都是按车送的。   白令瑜偏偏还不知道收敛,指着那些东西就开始炫耀,“这盒是玉肤美颜霜,我瞧骄哥哥你用着好,就多带了些。那盒是府城飘香斋的点心,桃酥、千层酥、糯芋糕、蛋黄糕、奶香螺,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一样来了些。”   说到这儿,已经有村民忍不住了,“不愧是府城的点心,光听这名儿就不一样。”   姑娘家的则是关注点在那盒玉肤美颜霜上,“怪道不说骄哥儿最近肤色这么好呢,原来是用了玉肤美颜霜。”   “那东西真有那么管用?”   “怎么不管用,我镇上有个表姐用了三个月,脸上的肌肤都白了一层呢。就是太贵了,我听说一小瓶就要三百文呢,柳天骄那一盒起码有十瓶。”   这下别说小姑娘,就是那些汉子也都羡慕得眼睛都红了。一出手就是三两银子啊,柳天骄这是发了大财呀。   可这还没算完,白令瑜又接着道:“我觉着骄哥哥穿绿色和浅褐色的衣服应当好看,因着不知道骄哥哥穿什么尺寸,就买了两匹布。余下的就是些没什么新意的东西了,猪肉,腊肠,鸡鸭这些。本来骄哥哥家就是卖猪肉的,不该带肉上门,可我娘偏说猪肉实在,过年送礼怎么也不敢少的。”   卫文康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看来那小子已经把爹娘搞定了。   柳天骄没听懂,围观的群众自然也不会懂,只顾着流口水。要什么新意,肉是多实在啊,就那一口袋,怕是得几十斤吧。   许木匠家没能傍上的那个姑爷来了的消息一下子传了出去,听说带着好大一堆礼,全送到了柳天骄家里,可把村里人眼馋的哦,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怎么就让柳天骄碰上了这种好事。   当然,也有人悄悄说许娇娘没福气的,这么大的金疙瘩叫柳天骄截了胡,也不知道这两家会不会反目成仇。   卫文康见门口聚得人越来越多,白令瑜脸上全是嘚瑟,便明白这人今天来的目的了:是想给骄哥儿展示一下他的实力,顺便叫他卫文康自己知难而退呢。   可他也不想想,骄哥儿那性子是能随便受了他好意的人吗?   果然,柳天骄张口就来了一句,“白小少爷,你的心意我领了,这礼咋敢收啊,砸锅卖铁都不够还礼的。”   白令瑜愣了一下,“为什么要还礼,我就是送给骄哥哥的啊。”   柳天骄扶额,“小弟弟,你我同辈,又没什么大恩大惠的,平白收你这么多的礼又不准备相应的回礼,我柳天骄成了什么人了?叫你爹娘知道了,怕是非得打上门不成,说我欺负小孩子。”   白令瑜嘟嘟嘴,“什么小孩子,我都十五了。爹娘也管不着,都是我自个儿赚钱买的。”   得,自己还在为了年前赚的几两银子沾沾自喜,人家已经不知道攒了多少家底了,柳天骄羡慕坏了,“都是你自己赚的?太厉害了。”   白令瑜得了骄哥哥的夸奖,又高兴起来,“也不是很厉害吧,就是一般般的厉害,跟卫哥哥比还差得远呢。”   有生以来就挣了十两银子的卫文康:“……”   卫文康毕竟是内人,白令瑜是外人,柳天骄帮着自谦,“他哪里比得上你。”   白令瑜笑得越发得意。   卫文康再也不想跟这个糟心玩意儿掰扯这些,说道:“我们小门小户的,当真是消受不起,白小少爷还是拿回去吧。”   柳天骄附和道:“就是,外面天冷,东西都留车上,咱们进屋说话。”   这是不是就叫登堂入室?白令瑜觉得自己又深入了骄哥哥的生活一分,也不再纠结这会儿能不能把礼送出去,跟着柳天骄昂首挺胸地就进了柳家的大门。要是头上有个红盖头,立马就能叫人瞧出来,那是八抬大轿请进门的架势。   第一回在家里招待贵客,柳天骄其实有点不自在,想请人坐下,又瞧白令瑜穿的是崭新的白袍子,布料一看就是好看不好洗的那种,赶忙又进屋拿了干净的帕子又把椅子上桌子上的灰擦了擦。他家算是村里最干净的,可如今家家户户都烧柴火,又总是敞着堂屋的门,一会儿的功夫可能就沾上灰。   白令瑜见他那样,忙道:“我瞧骄哥哥家挺好的,比我乡下外祖家齐整多了,不用忙活。”   柳天骄哪里真的能放松下来,又忙着去泡茶拿零嘴儿。茶是粗茶,在乡下招待客人已经很好了,白令瑜瞧着却不像是能喝得惯的那种。零嘴儿其实也就是一点瓜子花生,集市上买的,除了咸味儿什么都没有,吃多了还容易弄得手上一团黑。   总之,柳天骄已经尽力拿出了家里最好的东西,白令瑜也表现得很是接地气,可他偶尔不经意间的犹豫,还是能看出来他不太能适应乡野人家的生活。哪怕做朋友,生活境遇不一样,还是很难真正融合在一起。   卫文康冷眼瞧着他俩别别扭扭的相处,趁柳天骄去准备饭食的功夫,对着白令瑜道:“怎么样,你现在还觉得你俩合适吗?”   白令瑜把杯中的粗茶一饮而尽,“怎么不合适了,我觉得这茶喝着挺香的。”   “第一回能忍,第二回也能忍,第三回、第四回呢,你能忍一辈子?”   “你这人真是搞笑,是,我只能偶尔喝喝粗茶,可我能带着他喝香茶啊。”   “他连你的礼都不敢收,还能心安理得跟着你喝香茶?骄哥儿不是一般的小哥儿,他有自己的想法,希望靠自己的双手去奋斗,不可能被关在家里等着人供养。”   白令瑜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刚刚不声不响的,瞧着好说话,其实就在这儿等着自己呢。“呵呵,跟着我怎么就被关在家里了,不是照样能开他的铺子赚他的钱,我还能给他介绍生意呢。”   卫文康冷笑,“然后你一天穿得跟个像个开屏的孔雀,吃喝用都精致奢靡,他扛着刀宰猪,灰尘仆仆,省吃俭用?”   白令瑜彻底怒了,“卫文康,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文康也不遮掩了,冷声道:“我说你把你那点子心思收一收,骄哥儿不适合你,也不会对一个娇滴滴的小弟弟有什么想法。下回再这样上门挑衅,别怪我不客气。”   “你要怎么不客气?还能把我打杀了不成?”   “我直接告诉骄哥儿你对他心思不纯,以骄哥儿的性子,你觉着他还能跟你来往?”   白令瑜又是愤怒又是委屈,“你怎么能这么无耻,我就喜欢他一个,凭什么不能争,你跟他在一起不就是贪图他家产吗,我给你银子成不成?”   说着白令瑜就从衣襟里掏银票,整整五百两,直接甩在了桌上。   卫文康被气笑了,“你这是干什么?”   白令瑜相当直接,“只要你愿意和骄哥儿和离,这些银子都是你的,足够你读几十年的书,考秀才考举人的了。不读书也没关系,买几十亩田地,盖个大宅子,再娶个漂亮媳妇儿,只要你答应,立马就能过上多伤人做梦都想过的生活。”   “说得挺诱人的,只是可惜,我并没有那么喜欢银子。”   “装什么蒜,你觉得自己很有圣人相吗?”   “我没有圣人相,但我知道人伦道德,再这样,我不介意直接喊骄哥儿过来评评理。”   白令瑜要被气炸了,“动不动就叫骄哥哥给你撑腰,你是不是男人啊?”   “没办法,他就是愿意为我撑腰,要不你试试?”卫文康说着就做出要起身喊人的样子。   白令瑜还能怎么样,遇上这种不讲武德的,只能把满腹的委屈往肚子里吞。   好在骄哥哥做的饭还是很好吃的。清甜软糯的红烧肉、酸辣下饭的老鸭汤、质嫩味美的蒜香排骨、鲜嫩酥烂的红烧鱼,入口即化的蒸蛋羹,另外一道西红柿炒鸡蛋、素炒小白菜、青菜豆汤,还有先前做的炸萝卜丸子和小糖饼。白令瑜吃得头都抬不起来。   卫文康却有些食不知味,饭菜比过年还丰盛,且里面一道口味过重的菜都没有,骄哥儿这也太用心了些。   吃过饭,又纠缠着柳天骄闲聊了许久,意犹未尽的白令瑜才在卫文康即将发飙的怒火中识相地拍拍屁股走了人。   见马车消失在村口,卫文康终于忍不住了,“骄哥儿你好像对这个白令瑜格外用心。”   “能不用心吗,瞧瞧人家白家小少爷带的这些东西,不说钱,样样都是精挑细选,对咱也是用了心的,自然不会懈怠。”   “是很用心,用心的还有些过了头,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觉得啊。”说起这事儿柳天骄心里也是满肚子问号,“你说他能图咱什么呢,对咱这么好。该不会是看中你的文采,提前押个宝吧?”   本来在犹豫要不要把窗户纸捅破叫白令瑜以后无机可趁的卫文康,觉得骄哥儿这样心粗其实也是不错的。   柳天骄见他不说话,忙道:“是不是啊,你倒是想想啊,不然老这样子,我心里都有些不踏实。”   卫文康道:“不管他什么想法,终究不是一路人,以后还是少来往些吧。”   柳天骄捶捶自己肩膀,叹了口气,“也是,小白这人真的挺好的,就是两家差得太多,跟他来往压力也大,今个儿可是把我累得不轻。”   卫文康闻言眼里浮现出笑意来,给柳天骄捏了捏肩膀,体贴道:“晚上好好帮你放松放松。”   萱草见自家少爷苦着个脸回来,忙上前问道:“少爷,怎么了,可是受委屈了?”   白令瑜说着就来气,“还不是那个卫文康,不就是运气好早几天进门,搞得我跟个道德败坏的小人一样。”   萱草默默吐槽,您意图勾搭有夫之人可不就是道德败坏吗?面上却是劝慰道:“他们毕竟是成了亲的人,您老这样,他也没脸。”   白令瑜长叹一声,“你家少爷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萱草道:“奴婢斗胆,时候不对,自然艰难,就跟那鲜花一样,冬日里再好的条件那也是养不好的,您不如顺应天理。”   白令瑜为他纯洁的感情留下了一行清泪,“要是能顺应天理还折腾这些?骄哥哥多好的人啊,长得好看,身手又好,人还特别能干,做的饭菜都很是合口味,简直是天生就为我准备的一样,我怎么能轻易放下?”   萱草再也受不了了,“您不放下又能怎么样,还能硬逼着人家和离不成?人家两口子日子过得好好的,也不怕柳老板以后看着您憎恶。”   其实白令瑜何尝不明白呢,那两人瞧着不像别的新婚小夫妻一样如胶似漆的,一举一动却是极为默契,必然是心里有对方的,自己又哪里来的胜算呢。   总之,情窦初开的白令瑜遇到了此番打击,一时之间再提不起什么心思来。   卫文康却是斗志昂扬,无他,王夫子传来消息,今年的童生试马上就要开始了,让他好生准备。   大乾朝童生试共分为三场,县试、府试、院试。大县因参考人员较多,县试一般由县里自行组织,参考人员不够的县,便只能联合起来考,都由知县主持。县试一共考五场,考试内容是帖经、经义和相对简单的策论,通过县试的人便可以参加府试。   府试由府城官员主持,一共考三场,听起来比县试轻松,试题内容也还是县试那些,难度却是大幅提升,尤其是策论,不说多好,写出来的东西起码得自圆其说。通过县试便可以成为童生,再不是白身,能算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了,也可以在乡间开个私塾招些蒙学的娃娃,基本远离地里谋生的窘境。在清水村,一个童生就够卫文康抬头挺胸做人了。   府试通过便是院试,由各州的学政或学道主持,难度自然非县试、府试能比,考取者便是秀才。可以说,读书人天资差些,努努力还是能考个童生,秀才却非得有些慧根才行,再不是简单的背诵和套路能应付的。谁要是中了秀才,那是十里八乡都敬仰的。   今年的县试在二月举行,府试是四月,院试七月。王夫子是个谨慎的人,他能松口让卫文康参考,必然是觉得得个童生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卫文康如何能不激动? 第67章 赚钱赚钱   柳天骄听说王夫子让卫文康参加今年的童生试后, 也很是激动,又有些不敢置信,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吗?他虽然不怎么懂读书的事情,却也知晓夫子不让人随便参加科举考试的道理, 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底子差, 去了不光丢自己的人也丢夫子的人。这可不是小事, 像他们这样的大县, 主持县试的就是自己的知县老爷,阅卷完了总是要拆开来看看治下考生的水平的, 到时见了卷子写得乱七八糟的,想起来再问问是哪个夫子教出来的,水平这么差也来参试,对自己的本事一点儿数都没有,可不是连带着夫子也要吃挂落。特别是他们如今这个知县又是尤为在意科举教化的,不可能不看卷子,考得差的自然也无所遁形。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参加科举考试向来是最耗费银子的。镇上的私塾一年不过花费七八两, 顶天了十两银子, 参加一次童生试却是十两银子绝计顶不住的。首先为了防止考生舞弊, 参试人员必须有廪生作保, 这可是顶着大风险的, 若是参考人员不老实, 连带着廪生也要被革除功名。   再说廪生本来就稀缺, 每年院试前十名才称为廪生, 算上因在州学中考试成绩分外优异被破格提拔为廪生的,整个江东州廪生人数常年维持在四五百人左右,作为江东州二十五个府城中的一个,临安府的廪生人数常年维持在十四五人左右, 可想而知,找一个廪生担保是多么艰难。好在卫文康有一点算得上幸运,他们安泰县有两个廪生,其中一个还是他夫子。   王夫子同意他去参考,自然会为他作保,但廪生作保的市价在三两银子左右,柳天骄脸皮再厚,也不会让王夫子白白给卫文康作保。因而这里就要算上三两银子,假设准备的十两银子,扣下来还剩七两。   第二项是考试收取的费用。如今纸贵,科举考试用的又都是好纸,本就造价不便宜,再算上层层剥削谋利,光试卷纸这一项花费就不小,再加上组织考试的人手、膳食支出,考棚的打扫修缮,反正七七八八算下来,一回就要收取考生一两银子,且不是说你只参加县试就能退的。当然,读书人对于不退考试费也不敢有什么意见,自己才学不足以参加后两轮考试已经够丢人的了,再闹不是叫人看笑话吗。十两银子还剩六两。   第三项是笔墨费用。平时家里穷的用便宜货也就罢了,考试你敢用试试,不说字迹多难看,光那刺鼻的墨臭味就能让阅卷的考官皱眉头,所以再穷的读书人考试前也是要准备笔墨的。这两样加起来算三四两不过分吧?   柳天骄之前从来没感受到卫文康的笔墨纸砚压力,是因为他爹以前还存了些,虽说经年的不好用,平时将就些也可以,且他用量也节省。不过再节省也有用到头的时候,就算不参加这回的考试,卫文康也要想办法买笔墨纸了,砚实在买不起更好的,先将就。就笔墨纸算下来,十两银子最多还剩三两多。   第四项是来往的路费和住宿费用。考试的时候这两样都是稀缺资源,特别是住宿,考试入场时间那么早,除了本身在县城里的,谁不得住宿?开客栈的老板也精明,考试期间房费十倍不止,且你总得住个小单间吧,就是在县城,没有几百上千文钱顶得住?再加上平时吃饭,考棚里买些热水这些,十两银子多半一文不剩。   有幸考到府试、院试的,路费、住宿和饭钱这三样成倍往上涨。所以为什么读书人那么能赚钱,怎么还有穷秀才穷秀才叫的,除了自恃清高啥也不干还奢靡浪费的,就是不甘心境遇一直考试考的。   想着这些花销卫文康就很是头疼,能参考的喜悦去了一大半。柳天骄也头疼,可他知道什么重要,豪气地拿出十五两银子来,跟卫文康说:“考,放心大胆地考,如今家里生意稳定,赚的钱够你每年都考一回的,担心什么?”   卫文康再不是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他知道这十五两银子赚得有多艰难,每天起早贪黑,刮风下雨的都没有停下来过,心里自是愧疚。可他看着绵软,内里却极为坚定,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道理,勇往直前不辜负骄哥儿的期待才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如今距离二月份的县试也就两个月的样子,赶着温习功课都紧张,柳天骄再不让卫文康帮他干活。家里人手紧缺,他就咬咬牙又雇了一个。为着方便,这回雇的人是清水村的,叫金泉,跟邵壮他们几个一样,都是从小跟在柳天骄屁股后面跑的。他家家境不好不差,家里四亩水田六亩旱田,算上他一共三兄弟。以后靠着父母攒的这点家底子,自己素日里再做些短工,饿是饿不死的,要想过多好也决计不可能。   柳天骄找他一个是看在从小的情谊上,一个是这人还算老实肯干,还有一个就是他家已经在清水村定居好几代了,在村里的关系错综复杂,遇到事了少不了人帮衬。还有就是他爹也是个会来事的,在村里还算说得上话。   夫郎考虑得周全,卫文康再吃味,这回也不好再反对。雇小包的银子是三百文,柳天骄一视同仁,给金泉的工钱也是三百文。当然,金泉年纪长些,更加顶用。可个子力气方面,还在发育中的小包也不差什么,再加上江闵这个小帮工,算来还是公平的。   好不容易过个新年,他们这儿镇上开工开业的一般都要十五过后,买东西的也都会提前把过年期间的东西备好,所以这个时候开了铺子也没有什么生意,柳天骄便专注着家里活。   话说见天气没有转暖的架势,村里人又坐不住了,年前弄的那些柴火顶多烧到年后,不想把一家老少冻出个好歹,就非得再上后山砍柴。其实村长人品不好,组织砍柴的法子还是不错,要不是有人懈怠,应当也出不了茬子,众人便还想着跟先前一样干,只是开路的人要好生选选。   前些年打仗的时候日子过的差,如今村里长成了的大小伙子些就没几个特别健壮的。邵壮、金泉他们都是其中的佼佼者,村里人自然便一下子把注意打到了他们身上。原想着还跟以前一样付三倍的待遇,邵壮他们该争着抢着去才是,没想到,话才刚出口就叫人堵回去了。   “后山开路?不成不成,太危险了,去的人又不团结,出个啥事,别好处没捞着,反倒把我们怨怪上了。”   带头来游说的那几个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开路的本就报酬丰厚,怎么可能不担风险?再说只要你们小心些,能出什么问题?”   一听这话,邵壮更是不干了,他外号“傻大个”可不真傻,重点是个高,还有不爱说话瞧着不太灵光,其实他聪明着呢。“报酬那么丰厚怎么你们自己不去,反倒来找我们?算了算了,我没得能耐,负不了责,也赚不了这点柴火。”   几人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找你是我们这些长辈给面子,你倒好,本事不大就先喘上了。”   邵壮冷笑,“我本来就是没本事的人。”   那几人气得拂袖而去,“不干就不干,当谁求你呢。要我说李家也是个没眼光的,看上你这么个不能担事的女婿。”   邵青皱眉,这几人说话也太难听了,哪有求人不成就污蔑人家人品的。只是他一惯不爱与人争执,想说些话给他儿子撑腰,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方桂花却是再也顶不住,掀开帘子就从里屋走了出来,“大过年的怎么还有疯狗上我家吠叫?”   这跟直接骂人是疯狗有什么区别,那几人脸色铁青,“邵青家的,你嘴也太不干净了些。”   全村子都出了名的泼妇方桂花哪里会被这几句话顶回去,立马冷笑道:“我男人都没说我嘴巴不干净,轮得到你们这几个老蒜头说?开路的活那么好怎么不自己去,不叫自家子孙去,一天就惦记我家邵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几家都绝户了呢。”   “过分,太过分了。方桂花,你等着,我们去找大家伙说清楚,今天非要治一下你这个泼妇不可。”   “去呀,当谁是被吓大的不成?”方桂花非但没有害怕的样子,反倒是气焰更加嚣张,“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这几个怂货嘴里能喷出什么粪来。也是好笑,不敢面对豺狼虎豹,对着我一个女的反倒是抖起威风来。”   “你,你……”都是大男人,哪里是方桂花这样一个嘴巴无比利索狠毒的女人对手,结结巴巴半天后只能甩着袖子走人。   他娘也骂得太对心意了些,简直是完完全全说到邵壮心坎上了,叫他连连竖起大拇指,“女中豪杰,娘,当年打仗阵前对骂就应该派您去,非得叫对方主帅都气得喷出三口血来。”   方桂花瞪了他一眼,“少胡说八道,你当得罪人是好事啊,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孽债。”方桂花虽说蛮横不讲理,但很是会看人眼色,绝不惹村里说得上话的人。今天这几个照她以往的性子,是绝不会得罪的,可对方想拉他儿子去挡灾,还要他儿子感恩戴德的,哪个当娘的忍得下?   罢了罢了,得罪了就得罪了吧,总归没有那臭小子重要。   金泉自然也没有答应。倒是不用他张口,那脸色难看的几人刚说明心意,就叫金泉他爹软钉子顶回去了。直说他儿子是个冒失的性子,到时自己出了事不要紧,连累了村里人就罪过大了。其实换在以往,金泉他爹说不得也同意了,毕竟家里人口多,需要的柴火也多,家里这么多儿子,不叫个去开路挣钱不也亏得慌?   可如今不同了,柳天骄雇了他家小泉子干活,给的工钱高又能长期干,可谓是极好的香饽饽活路。要不是念在小时候的情分上,这么好的事能轮到他家小泉子。   只是为何之前后山砍柴的活儿搞不下去,其中有个大缘由就是柳天骄,这几个都是当时骂柳天骄最狠的,金泉他爹门清呢,这个时候让他家小泉子上赶着跟这些人干活,可不是明晃晃地打柳天骄的脸,对方能看他家顺眼,说不准活儿就丢了。   再说了,上回卫小子叫县老爷奖赏的事情可是全村都闹得沸沸扬扬的,大家都知道他念书有些本事,这时候把人得罪了,以后人家飞黄腾达了又能有他们的好?要说村里有些人就是脑子不清楚,因着看不惯他家一个小哥儿比男人还能干敢说话,非得逮着他们家对付。   连着被拒了两次,那几人想要放弃却又无法,家里还等着这些柴火保命呢,如何能轻易就收手。但真叫他们自己或是子孙去,他们也是怎么都不愿意的。先不说危险,真出了事害了人,哪个赔得起,当谁家都跟村长一样能轻轻松松拿出十两银子呢。   “说来都是于成久那个鬼东西不干人事,平时得好处的时候什么都不说,这回刚出了事就装傻了,也不知道他那种人是怎么当上村长的。”   “还不是他奸猾,当年悄悄给了县里的官爷不少银子,这些年也搜刮了咱们的钱去孝敬,不然这种好事能轮上他?”   “可不是,你们还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不,吊着两根长鼻涕,流到嘴巴上的时候吸溜几下,不知道吃了多少呢。”   “咦,你这人真是的,说这种恶心事做什么。哎,想来还是咱们几个太实诚了,以为活干的好,给村子多多谋利就能选上村长,不知道还有这些腌臜主意。”   “说起来,咱们几个都是家里有田有地,又是有筹谋能干实事的,哪个不比他于成久合适干村长。叫他上了位,真是倒霉,怪道不说咱们村子这些年都没啥起色呢。”   当然,这些话放在以前,别说当着外人的面说,就自家关起门来说还怕人偷听到墙角告到村长那里邀功呢。如今不一样了,村长叫郑家当家的收拾了,这些话不仅敢说,还要多多说,不然心里几十年的郁气能散去?   骂完村长,几人心情好了些,又开始商量找人开路的事。村里的壮小伙可不多,一下叫两个人拒了,还叫人骂,几人难免有些不太是滋味儿。   “要不找柳天骄吧,他整天耍着杀猪刀,又随了柳老大不安分的性子,叫他开路最合适不过。”   “有道理,之前他不还吵着想要再去吗,想必再叫他也愿意。”   “定然是愿意的,他家整天不是卤猪杂就是烧水宰猪的,少不了用柴火。”   其实平心而论,说到上山,邵壮、金泉这些都赶不上柳天骄一半的本事。几人越想越有理,直接就往柳天骄家里去了。   柳家,把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儿都干得差不多了的柳天骄也正在想着弄柴火的事儿呢。因着那回把卫文康吓了个够呛,他再也没有一个人到山上单打独斗的想法,想找伙伴吧又不知道找谁好,邵壮几个虽说关系跟他好,可才出了陈家小子的事情,大家心里都紧着一根弦呢,现在他主动去找人,感觉就跟存着坑人的心思一样,不太好跟他们爹娘交代。   见几个老东西上门,柳天骄心里先是一个咯噔,这几个可不是好鸟,空着手脸色不太好看的上门,总不是来给他拜年的。心里想着,柳天骄已经想好了若是对方发难他应该如何先发制人,没想到那几个却是语气还算和缓。   “骄哥儿,我们要组织人上后山砍柴,你去开路吧。工钱还跟之前一样,三倍的柴火。”   柳天骄一愣,“你们之前不是不想叫我去吗?”他没记错的话,他们几家可都是当时叫嚣得最凶的人。   现在他们当然不会承认,开口就是一股长辈教训晚辈的意味儿,“胡说什么呢,谁不想叫你去了,不过是想着你家人口少,又已经得了那么多柴火,还是要给村里贫困的人家一个活路。”   柳天骄想笑又忍住了,“是是是,你们考虑得周全。”   明明是夸人的话,怎么听起来就不是那个味儿呢,这个小哥儿当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不过现在要人去挡灾,几人勉强说服自己忍一忍。   “咳咳,如今那些人家也算是能过下去,我们觉着你一个小哥儿也不容易,便想着还是给你一个机会,你意下如何?”   虽说各怀鬼胎,可这话倒是合柳天骄的心意。有这几个老东西出面,得罪人的事儿也用不着他亲自干了。但做生意哪里一口就成交的,不是叫人怀疑给的报酬太多了吗?柳天骄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几位长辈能瞧得上我是我的荣幸,可……”   既然没想到柳天骄还不愿意,忙问道:“可怎么了?”   “可后山的危险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小哥儿,到时出了什么问题可怎么办?我家就靠我一个顶门立户了。再说了,流言比老虎还猛,上回去大家就对我有意见,这回再去,不是更叫人逮着骂吗?”   “能出什么问题,开路的又不光你一个,还有邵壮金泉他们呢。”   “邵壮金泉他们能去?”   他们不去谁去,与一点子气愤比起来,命还是更重要,到时再换几个去说就是了。都是一个村的,邵壮他们几家又不是不缺柴,还真能铁了心不去不成?不过是他们开始小看了这几人的气性,说话太硬了罢了。   柳天骄暗喜,“你们若真能把这些壮小伙子都叫齐,我也不是不能考虑,只要村里人对我没意见。”   见柳天骄愿意了,几人大喜,忙道:“能有什么意见,我们几个老头子在村里还是有几分面子的,这些事交给我们就成。”   价码谈好,柳天骄也不再拿乔,“成,我这几日都在家,几位长辈准备好了叫我就成。”   听说柳天骄要去,金泉家自然再没有意见,方桂花琢磨了一下也同意了,他们家又不是什么富裕的,要不是上回叫人顶着他儿子脑门骂,她何至于拒绝?如今有了台阶下,又有柳天骄这个怪胎,她也就同意了。   因着家家户户都缺柴,既已经说好,初九那天众人便上了后山。一心温书的卫文康也放下了书本,还是浩浩荡荡一群人上了山。哪个不怕死,有了上回的教训,大家都小心,加上这回开路的都顶用,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砍得柴也比第一回还多。   柳天骄把家里的柴房都堆得满满当当地不说,连灶房空地都塞满了,两只小狗再也不能随意翻腾,干脆就试图往屋外爬,寻求更广阔的天地。柳天骄捞了他们几回后也就放弃了,叫他们受些磨难也好,免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但他明显高看了两只小狗崽的冲劲儿了,吃得鼓鼓的小肚子往室外冰凉的地面一贴,就被冻得几个爪子都不利索了,路也来不及看,慌里慌张地就往回爬得飞快。   偏偏为着防水,灶房的地面是比院子高的,两只小狗粉嫩嫩的小爪子不给力,胖嘟嘟的身子又不能离地面太远,直接卡在了灶房门槛上“嗷嗷”叫。柳天骄看了好大一会儿笑话,才一手一个捉回了灶房里。   高高兴兴分了柴,那几个组织的人一下子在村里成了交口称赞的能干人,把他们好事得意了一番,尤其是瞧着村长脸色不怎么好看的时候,几人神情里的自得更是不得了。   接着又组织了三回,家家户户的柴火都够烧了,再不用担心寒冬的迫害,那几人在村里的地位又高了几分。谁都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砍柴事件不仅叫牢固把握村里话语权十几年的村长动摇了地位,更捧起了几个与他分庭抗礼的对手,小小的清水村也有了关于权力的派系之争。   卫文康敏锐感觉到了村里的不同,也乐见其成,虽说两方都不是好东西,可为了争取村里人的支持,他们行事总算不会太过分。   杂七杂八的一堆事弄完,新年就这么过去了。出了正月十五,村子里再次忙碌了起来。今年天气迟迟没有变暖的迹象,地里的活儿干不了,好些人就缩在家里编竹筐、簸箕、背篓之类的,这些东西不值钱,但总比没有好。   至于书里常说的织布什么的,可不是一般人能会的,都是家传绝学,轻易不透露给外人。村里人也就能费工夫搓麻线弄些粗糙的麻布,哪里卖得上钱。家里穷又有劳力的就去镇上打零工,照例是扛麻袋当轿夫跑腿这些,都不是好干的。   年前大家的钱包都瘪了不少,年后的生意自然都差了不少,柳家肉铺算是好的,也明显感受到进账少了。家里正等着花钱呢,如今又多了人手,柳天骄不想坐以待毙,又琢磨着该弄些什么新花样卖。 第68章 红红火火   晚上, 一家人边吃饭边讨论该弄个什么新花样。   小包第一个发言,“我觉得骄哥哥做的包子挺好吃的,要不就卖包子?”   柳天骄摇头,“不行, 先不说人家对面卖了多少年的包子, 老客户不少, 光味道方面都不够, 白家小少爷做的包子就比我好吃。”   小包不同意柳天骄的说法,“他放那么多肉, 能不好吃吗?咱们只比镇上别的包子铺好吃就行了。”   卫文康道:“算了,包子费工夫,得一大早就开始弄,咱们还要宰猪卤猪杂,根本忙不过来,再多请人也不划算。”   众人点头,有道理, 看来包子是不行了。   江闵说:“卖饼吧, 骄哥哥烙的饼也特别好吃, 葱香饼, 小糖饼, 还有千层饼。”   这主意倒是靠谱, 只是揉面擀饼子都要把手洗的干干净净的, 柳天骄卖猪肉, 少不得油腻腻的,显得有些脏。柳天骄有些犹豫,想了想问道:“你们觉得我做的萝卜丸子怎么样?”   江闵和小包都是眼前一亮,争着说好吃。   卫文康和邵壮也觉得主意不错, 跟着点头,“要不就炸丸子?”   倒是金泉想了想道:“光炸丸子有些单调了,我以前听我爹说起过,北方有人炸肉卖,就是猪肉洗干净腌一下,然后戳些洞用油炸,弄出来外酥里嫩,香得很。”   柳天骄来了兴趣,“那东西当真那么好吃?”   金泉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就是听我爹说的,吃是没吃过。吃肉就够奢侈了,再用油炸,那是地主家才吃得起的东西。”   柳天骄有些失望,还是觉得这主意甚好,有些不想放弃。油炸出来的东西本来就香,加上肉,那味道不得引得人的魂儿都没了?“这样,明天我先弄些肉炸来尝尝,若果真那么好吃,咱们就卖炸萝卜丸子和炸猪肉。”   小包跟着柳天骄做了这么久的生意,多多少少也懂了一些,闻言有些担心,“又是油又是肉的,会不会成本太高了些?”   柳天骄咬咬牙,“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别看咱们穷,镇上有钱的多着呢,只要味道好吃就不愁卖。最怕的就是味儿不出众,价钱方面也不没啥优势。”   众人闻言也不再有意见,做生意方面,他们这几个还真不是柳天骄的对手。   柳天骄就不是个拖拉的性子,既打定了主意,果真第二天回来就在院子里架上了一口大锅。肉一炸就容易干巴成一块,柳天骄想了想,要想做出外酥里嫩的效果,怕是得靠肉皮,切肉要切得有些厚度。   割了一块品相不错的带皮五花肉,切成大厚块,洗干净了加些盐、葱姜、酱油、辣椒粉、淀粉、油搅拌均匀,腌制入味,接着就跟炸丸子一样,待油热后放进锅里炸至微黄,然后捞出,再复炸至酥脆。   一阵阵香味儿往鼻子里窜,院子里的人都没了做活的心思,连正在看书的卫文康都不由得舔了舔嘴唇,犹豫着要不要也起身去捞一块儿吃,然后就被塞进了一块香喷喷的炸肉。   柳天骄笑眯眯地看着他,“尝尝好不好吃。”   卫文康抿了一下肉,本想慢慢吃的,奈何牙齿和舌头都有自己的心意,不自觉就咀嚼了起来,然后越嚼越快,不一会儿就吞了下去。卫文康回头神来,对自己的馋样有些不好意思。“好吃。”   柳天骄把盛肉的碗递过去,“好吃你就多吃点,看书累着呢。”   金泉啧啧几声,揶揄道:“不是我说,骄哥儿,你疼夫君也别太过了呀,我们这些围着锅最近的一块儿都没尝着呢,你倒恨不得把整碗肉都一股脑端给人家。”   卫文康脸一下子就红了。   柳天骄瞪了一眼金泉,“快闭嘴吧你,再说真的一块儿都不给你留。”   “别呀,我闭嘴还不行吗?”金泉捂住自己的嘴巴,装出一副老实委屈的样子,眼睛却是滴溜溜转个不停,把众人看得好笑。   柳天骄不是苛刻的性子,做工的三个又都是自己人,素日里就不苛刻,他们吃啥其他人就吃啥,不然金泉也不好意思开这种玩笑。   给卫文康留了几块,柳天骄又端着给众人都尝了尝,果真外酥里嫩、香辣馋人。   金泉连连竖起大拇指,“就是这个味儿,难怪我爹念叨了这么多年,果真好吃。”   小包两兄弟跟着点头,“这么好吃的东西一定好卖。”   柳天骄放了心,“那就准备一些明天卖看看。”   炸萝卜丸子是柳天骄先前就做过的,这个简单,只带着众人把萝卜洗了切成丝备着,先不放盐,如今天气冷,几个时辰也不必担心变了味道。   第二天一大早,吃惯了柳天骄卤猪杂的老顾客寻过来,没像以往一样先闻到卤猪杂的味道,反倒是被另外一种更为诱人的肉香吸引了注意,以为是哪家新开的店子,正犹豫着要不要放弃卤猪杂先尝尝鲜,便被机灵的小江闵热情地打了招呼。   “李夫人,我家新出的吃食,炸神仙肉,外酥里嫩,老香了,您要不要尝尝?”   上回被柳天骄带到镇上去林屠户那里打探消息后,小江闵就闹着也要跟过来帮忙,反正如今天气冷,地里没有活,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也不必担心身子骨受不住。小孩子变化是最快的,不过几月的功夫,因着吃得好,小江闵长了不少肉,脸色红润,个子高了些,耐力也跟着好了不少,自个儿跟着走到镇上完全没有问题。   柳天骄觉着他一人在家也无聊,不如跟着来镇上长长见识,便也同意了。原本没指望着他一个小人干什么,哪料小江闵一出现在肉铺里头,那勾搭嫂子夫郎们的本事可不比卫文康少。   没办法,谁让他长得好看呢,小小年纪就已经看出了清俊的样子,说话时一本正经的样子与玉雪粉嫩的外貌形成鲜明的反差,看着就像聪明有前程的那种,实在是婶子夫郎们最爱的那一款孩子,惹得人母爱心泛滥。   这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招来了不少客人。江闵挨个夹了块肉给他们尝,“我们家头一回做这个,免费尝,觉着好吃再买。”   白捡的便宜谁不爱呢,何况是货真价实的肉。围观的人一个个尝了,然后俱是一震,“怪道不说神仙肉呢,这么香的肉,怕是神仙来了也走不动道。”   江闵笑眯眯地听完,然后想了想又给刚刚说话的人夹了一块儿,“嫂嫂真聪明,一下子就把我们神仙肉的精髓说到了,再送您一块。”   别的人不乐意了,“你这个小娃娃,没见周围这么多人吗,怎么单单送她一块,瞧她好看是不是?小小年纪,可不兴这么好色的。”   众人哈哈大笑,跟着起哄,“可不是,小娃娃,你小小年纪不能学那些大男人的臭毛病啊。”   江闵是见怪了大场面的,才不虚这点子小玩笑呢,但面上却是装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嫂嫂麽麽们说什么呢,我是瞧她夸我家的肉尤为真心,一时高兴罢了。”   “那我们多夸夸能不能也送一块肉?”   “我夸人的本事好着呢,你要不要听听?”   江闵像是被逼得没了法子,咬了咬唇道:“一样,都一样,只要夸得好,每个人都再送一块肉。”   都是成了亲的人,嘴皮子利索着呢。江闵这话一出,像生怕他反悔似的,立马就有人夸了起来。   “这肉黄亮黄亮的,咬起来嘎嘣脆,偏偏里面又嫩的跟一抿就化,好吃得让人嘴巴都停不下来。”   边上的人笑她,“你这说的也太俗气了些。要我说,这肉香飘十里、油而不腻,要能一天吃上几块儿,当真是换个神仙也不做。”   “我觉得你说的不好,肉谁家没做过,这么香的可是头一份,当称得上肉中老神仙。”   “这肉怎么还老了,一口咬下去,不是嫩的正好?”   众人七嘴八舌说个不停,还叫江闵评理,把他搞得很为难的样子,“行了行了,各位婶婶麽麽们说得都好,干脆就一人再送一块肉。只是今日一下子送出去这么多,怕骄哥哥说我,要不各位婶婶麽麽们就帮我到处说说神仙肉的好处,叫骄哥哥知晓我这么多的肉也不是白送的。”   “还用你说,这么好吃的肉,我们自然是会帮着多说道说道。”   “就是,小娃娃,你就别担心了,大不了待会儿我们买点就是了,你这肉怎么卖的?”   江闵高兴了,“谢谢各位婶婶麽麽们捧场。这神仙肉选的都是上好的五花肉,又加了上好的香料腌制后炸的,价钱要比卤猪杂贵一些,五文钱一份。”   “那一份有多少?”   “八块,婶婶们看中哪块挑哪块。”   价钱是不便宜,但挡不住他好吃。这些围过来的又都是吃惯了卤猪杂的,家境都不算差,犹豫了一下,大多数人还是买了。   柳天骄还想着这东西贵,今日怕是不好开张,没想到转眼间就卖完了一锅,喜得他对着江闵一个劲儿夸,“你这小脑袋瓜怎么长得啊,简直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   江闵是真有些不好意思了,“一点子小聪明罢了,还是骄哥哥手艺好。”   炸肉的香味儿实在是太诱人了,不少人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地循着香味儿找过来,柳天骄连着炸了三锅,想着口袋里的铜板,乐得直发笑。 第69章 县试第一日   新品第一日便大受欢迎, 柳天骄忙得脚不沾地的,压根没顾得上把卖神仙肉的钱和猪肉、卤猪杂的钱分出来,大概只知道自己卖了有二十斤肉的样子。一斤肉去掉成本后约摸赚个十文钱的样子,二十斤肉就赚了两百文, 一个月便是六两银子, 一年便是七十二两。   当然了, 梦是美的, 实际上是不可能的,这么贵的东西, 大家也不过吃个新鲜,日后能维持今日一半的生意就谢天谢地了。柳天骄也不敢奢求,只觉得多赚一日心里都美得很。   他忙着炸肉,卖猪肉的事情便交给了小包,他年纪也不小了,又跟着干了这么久,开始称重什么的生疏些, 慢慢也就干得顺手了。对了, 早上他还要帮着柳天骄宰猪, 他个子高也能顶用, 不能全干轻松的, 叫金泉想着不舒服。   江闵则是充分发挥了他活字招牌、招财童子的作用, 柳天骄一到铺子里就什么都不让他干, 只负责招呼客人。怕他年纪小累着, 还特地从家给他带了把椅子过来,站软了就坐着喝喝水。   有时候卖糖葫芦的路过,柳天骄还会给他买上一串大的,江闵可喜欢这东西了, 一向大方的他只舍得给柳天骄和他哥一人一颗,剩下的就自己坐在椅子上,晃着腿腿吃得眯起来眼,感觉小日子过得实在是美滋滋。   这待遇把他亲哥哥小包都羡慕坏了,又不得不承认,人家江闵是凭实力获得如此特殊的待遇的,没瞧他来了,铺子里的生意都好了几分吗?   金泉也是个勤快不计较的性子,念及小包兄弟俩年纪小,除了帮忙宰猪是柳天骄明确说了归小包外,家里劈柴推车这些重体力活都是他主动干。   至于洗切萝卜这些,那就是晚上全家齐上阵了,卫文康看书看累了也会来帮忙。当然,就他那厨艺,向来只有洗萝卜的份儿,切萝卜是决计不可能的。   因着人手多,虽然生意好了不少,柳天骄倒也没觉着特别累,每天数银子的时候都是意气风发的。   二月中旬,柳天骄攒了接近十七两银子的时候,童生试正式开始了。   笔墨、住宿这些事早就准备好了的,瞧天气还是没有暖和的迹象,柳天骄怕把卫文康的身子骨熬坏了,又翻出了几张颜色不一的兔子皮。这还是他爹退伍回来的路上攒的,品相好,不怎么值钱,就想着留着给以后的孩子做套小衣服。哪知道柳天骄生下来就壮实得很,穿多了还扭着身子不乐意,便干脆搁那儿没用。   卫文康身量高,这几张兔子皮做稍长点的衣服都不行,柳天骄便给他缝了个小马甲。丑是丑了些,毕竟是正经的毛皮,穿着自己暖和。不然就这天气,官府为了防止作弊又不能穿夹棉的衣服,不得把人冻死。   考试时的吃食也是有讲究的,稍不注意就会犯了忌讳,好在经了上回县老爷组织的会考,柳天骄已经很有经验了。照例拿素油烙的葱香饼,怕光吃一种饼腻味,又炸了千层饼和小糖饼,都是剪碎了的。神仙肉也是素油炸的,本来想带炸萝卜丸子的,转念一想,官差们得把丸子戳碎了检查,便作罢。   主食准备完了,便是喝的,柳天骄准备了两样,一样是能提神解腻的绿茶,特地找人买的好货,一两就花了他两百文。另外一样是找药铺开的预防风寒的药材,里面加了柴胡、白芷这些,万一有什么不对,一剂下去也能好歹顶个用,这些东西又花了他三百文。   卫文康看他忙得团团转,给人倒了杯热水,说道:“无妨,你准备的已经够好了,快坐下喝口水吧。”   柳天骄哪里坐得下,“天气这么冷,我如何能放得下心?”   “你不是提前一个多月就在帮我补身子吗,如今我人都胖了一圈了,扛得住的。”   “反正还是不保险,你别说话,叫我想想还忘了什么。”突然,柳天骄想了起来,“对了,还差一件考场里盖的东西,这么冷的天儿,没盖的怎么行?”   卫文康见他果真都急糊涂了,笑道:“你忘了,县试每场都是在黎明入场,天黑之前就交卷出来,不过夜的?”   “对对对,瞧我这脑子。”柳天骄说着又抱怨起来,“这规定真不合理,要是哪天下雨什么的,天黑得早呢,原本该答得完的岂不是倒了大霉?”   “所以运道也是科举之路上重要的一项。运道不好的,即便过了考试选为官员,以后各种各样的差事,运道不好办的不妥的不也要吃挂落?”   “也是,听说咱们县老爷这回能不能去好地方也要看运道。你们这批若不能出个像样的,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可不是。”卫文康前些日子听说县老爷又接见了秦百宣,便知晓他也是想看看自己治下有没有出个天才的运道。   二月十四,江东州统一举行县试的前一天,柳天骄跟着卫文康住进了考场边的客栈。他们家条件在读书人里头算下下等的,自然也住不起多好的客栈,定的房间也是下等的,伙计在他们这种穷光蛋上面赚不着什么赏钱,都不带多瞧他们一眼的,给了房间号牌,连个路都没有指,就把人留在了客栈大堂中要走。   柳天骄忙把人叫住,“小哥稍等,想问一下哪里可以打些热水?”   伙计有些不耐烦,“今日要热水的多着呢,估计几个时辰也轮不到你们,就别想了。”   柳天骄不乐意了,虽说是下房,可也是一百五十文一晚,五晚就是七百五十文,小一两银子了。一两银子就这态度,怎么叫人甘心。“什么叫别想了,知道要热水的人多,你们还不赶紧去准备?”   伙计冷笑,“科考都舍不得定个中等房的,还臭讲究做什么?”   “我讲不讲究关你什么事,再怎么也是花了银子的,你一个做伙计的,上来就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是嫌你们家生意太好了不成?”   “我家生意就是好,有的是人等着住呢,你要不乐意就退房啊。”   这伙计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也确实是有底气的,考场周围的客栈有限,有些家里没什么见识又住得远的书生压根不知道科考提前订房的重要性,这回子到了才知晓没房间可睡,只得去睡大通铺。   那大通铺什么样,好些汉子躺在一块,有不爱洗脚的,有磨牙的,还有打鼾的,一晚上就别想睡个囫囵觉。平常人也就罢了,书生们明日都要早起赶考,休息不好可怎么得了。因而这会儿有的是给伙计塞钱,想让他想办法腾个房间出来的呢。   柳天骄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可他脾气上来了也不是个好糊弄的,怒道:“别跟我瞎扯,老子花了钱就要享受到应该有的待遇,今个儿这热水你必须得给我送来,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这么冷的天儿,且不说不泡个脚暖和一下身子睡不着,明个儿早上起来总是要洗漱洗漱喝口热茶的吧,如何能轻易算了?   那伙计见他态度凶悍,满是不屑,“一个小哥儿这么大的脾气也不嫌丢人,我家那个要是敢像你这样说话,非得好生给他一顿教训。”   说话的时候伙计眼角余光瞥向卫文康,显然是拿准了现在的男人都好面子,特别是读书人,最是骄傲讲究体面的,怎么也不能接受自家夫郎大庭广众下撒泼。   可他明显是瞧错了人,卫文康冷声道:“我夫郎说得难道没有道理吗?客栈趁着科考挣钱本无可厚非,可赚了我们读书人家中的血汗钱,该准备的物什一样不给不说,还出口就是侮辱人的言论,是觉着我们读书人下贱吗?”   要是家境好的何至于来住这家客栈,有些读书人见那伙计明里暗里瞧不上他们这种穷人,本就恼火,听卫文康这么一说,更是气愤。   “不过是一个小伙计,也轮得到你狗眼看人低?我们再怎么样也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岂是你一个跑堂的可比的?”   “汪兄所言甚是,我们都是来考县试的,这么多学子,时运再不济也能中上一两个,到时非得好生宣扬宣扬你家客栈的名声。”   掌柜的本身也是个嫌贫爱富的,那小伙计又向来最懂孝敬,见一个看着就出身乡野的小哥儿和他吵架,本是打定了主意要不动声响的,这几个读书人的话一出,却是再也不敢装聋作哑了。他们说的没错,这么多学子必然会中上一两个童生,若是再厉害些考上秀才,跑到官老爷们面前给他们客栈上眼药,可如何是好?   “各位公子息怒,是我管教不严,叫他冒犯了,我回头一定好好调.教。”掌柜的说着又瞪了那个小伙子一眼,怒道:“还不赶紧去烧水倒茶,要是不把各位公子伺候好,一定揭了你的皮。”   那小伙计不服气,“本来就没热水了,我能怎么着,他们也太计较了些。”   掌柜的见他还敢顶嘴,气急,直接一巴掌呼在了他脑门上,“没有热水就去烧,锅灶不够就去借,自己懒散不会办事,哪里来那么多借口?”   小伙计见掌柜的当真发了怒,再不敢言,正灰溜溜地准备走,被一道清冷的声音叫住了。   “等等,你对我夫郎多有不敬,还没有道歉。”   小伙计不愿意,一个小哥儿罢了,叫嚣那么多,被人说道几句不是应该的,凭什么要道歉?   掌柜的也觉得卫文康有些得寸进尺,一个小哥儿,说话行事如此凶悍,本就不妥。“公子,我刚刚已经教训过他了,这事儿要不就?”   “要不就怎么着?”卫文康脸色阴沉,“我夫郎本是客客气气问话,叫他一阵羞辱,难道不该道歉吗?还是掌柜的您家中妻儿受了欺辱,就可以轻轻揭过?”   有女子站出来拍手叫好,“说得对,必须道歉。口口声声瞧不起我们女子哥儿,怎么当初你还不是女子哥儿生,女子哥儿养的不成?”   她边上的男人见大家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觉得都像是在瞧他笑话一半,很是羞愧,扯了扯女子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那女子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直接一把甩开男人的手,冷笑道:“为何不让我说,难道我说得有错吗?”   柳天骄觉得这仗义执言的女子很合他口味,“啪啪啪”鼓起掌来,“说得好说得妙,一点儿错也没有。”   卫文康也道:“嫂嫂颇有见地。”   “对,说得好,颇有见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跟着鼓起掌来。他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清瘦,眼睛很大,全身透露着一股没长大的孩子气。他爹不欲让他出这种风头,想要把人往后拉,那书生却是灵活的很,身子一偏便躲过了,气得他爹干瞪眼。   毕竟也是个书生,跟一个女子叫好的分量不一样,接着就有几个书生声援起来,“道歉,给人家夫郎道歉。”   掌柜的无法,只得凶了小伙计,“还不快道歉?”   小伙计无法,只得恨恨地低下头,朝柳天骄道:“对不住。”   明日里卫文康还要考试呢,柳天骄也不想跟他们纠缠,说了句:“算了,以后老老实实做个人就成了。”   这话说的,好像他现在不是个人一样,小伙计咬紧了牙,却是一声不敢再吭。心想他倒是要瞧瞧,这么个凶悍的和他那个穷鬼夫君,能有什么好下场,别以为家里有个读书的就以为自己人上人了,出了考场就知道哭了。   反正管他心里服气不服气,让自家夫郎心气顺了就成。掌柜的又许诺一定尽快把热水热茶封上,卫文康也没再揪着这事儿不放。   进了房间才知道,这家客栈不光是伙计态度差,房间也很不咋地,桌子上都积了一层薄灰,床上的被子上还有污渍。   柳天骄叹气,“现在客栈的生意都那么好做了吗,等我有钱了一定多开几家。”   卫文康笑道:“好,我等着你有钱,以后就可以住自家的客栈了。”   “你还笑得出来?”柳天骄叹气,“今天人这么多,估计他也不会给咱们换了,幸好从家里带了被子,搭着勉强睡吧。”怕卫文康太累,他们今日是坐牛车来的,还特地带了被子防风。   把床收拾好,柳天骄把人推到上面躺着,然后自己又赶忙去找了水来擦桌子,要住五晚呢,总不能让卫文康蹭得一身黑去考场。   掌柜的这回也还算守信用,没多久就把热水热茶送来了,两人稍稍喝了几口,就泡了脚睡了。别说,泡之前脚摸上去都是一片冰凉,少了这点热水还真不行。   第二天天还没亮,柳天骄把人叫起来,打了热水洗漱后,端了碗肉丝面给卫文康。   “快吃,听说待会儿检查搜身还要排好久的队了,吃得饱饱的。”   卫文康瞧那碗面上盖着满满一层肉丝,奇怪道:“怎么这么多肉,你在哪买的,也太实诚了些。”   柳天骄笑道:“做什么梦呢,我特意花钱让店家多加了一份肉。”   卫文康心下感动,见柳天骄只买了一碗,问他:“你的呢?”   柳天骄说:“不是带了饼子吗,我待会吃饼子。”   卫文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肉丝面本就不便宜,如今正值考试,价钱肯定翻了番,骄哥儿是舍不得吃。“这一碗分量也太大了些,我们一起吃吧。”   柳天骄不肯,“哪里大了,赶紧吃你的,管我做什么,饼子里都是油香,好吃着呢。”   卫文康还待再说话,柳天骄直接夹起一注面条塞他嘴里,“赶紧吃,马上就到时间了。”   无法,卫文康只得把面吃了个干净。别说,肚子里有了热食,整个人确实精神了很多。   吃罢饭,两人就收拾东西去了考场。他们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前面已经排了老长的队。检查的士兵一边干活一边高声喊道:“排好队排好队,快到了的时候,自个儿先把衣服脱干净,别扭扭捏捏的浪费大家时间。”   这时候的人都内敛,别说大庭广众下脱衣服给人瞧,就是在家跟妻子夫郎办事的时候也是吹了灯乌漆嘛黑的,可能两口子过了几十年都不知道对方身上究竟长啥样。   但官府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有些人读书不行,歪门邪道的法子多得很,要是不检查叫人钻了空子,在场的正经考生谁都想不开。因而,虽然觉着羞耻,大家还是很配合。   因着是大冬天,检查的士兵手脚也麻利,很快就轮到了卫文康。打开文书,检查的士兵目光在“入赘”两个字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瞧了瞧卫文康,许是没想到“入赘”这么下贱的事情,居然还会有读书人愿意做。但看着对方不卑不亢、目光清明的,检查的士兵最终也没有表现出轻视,而是检查完了就客客气气地把人放了进去。   柳天骄看着一切顺利,也放了心。在犹豫着是在考场外面等还是回家的时候,瞧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高高兴兴上前打了招呼。   “嫂子,又见面了,多谢你昨日帮我说话。”那女子正是昨日里在客栈仗义执言的书生娘子。   长得像柳天骄这样的小哥儿可不多,那女子对他自然也是印象深刻,闻言笑道:“谢什么,应当的,我们女子哥儿怎么了,清清白白做人,勤勤恳恳生儿育女、养家糊口的,哪里不如他们那些臭男人。”   柳天骄也是个要强的,一听这话就觉着颇为对味儿,赞道:“嫂子说得好,我们女子哥儿也一样该被敬着。我叫柳天骄,嫂子怎么称呼,我觉得跟你颇为投缘,交个朋友可好?”   “我叫何招娣,应当比你大几岁,你叫我何姐姐就成。”   成了婚的女子哥儿一般不是被叫“谁谁家的”,就是“某某嫂子婶子麽麽”,再不济就是“谁谁娘”,被要求叫她本姓且还是姐姐的,柳天骄还是头一回。说不上来哪里来的感觉,他就觉得这个何姐姐是个不一般的人。   “何姐姐好,你家夫君也已经进去了吗,待会儿准备回去还是在县里待一会?”   何招娣说道:“就在县里待着,离家前婆母叫我好生照看她儿子。”   柳天骄笑道:“嫂嫂这话说的,难道自己不想照顾姐夫?”   何招娣撇撇嘴,“有啥好照顾的,别让人嫌碍眼丢人就好了。”   这话一出柳天骄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昨日里他也是瞧见了的,这两口子一个敢作敢为一个讲究读书人的体面,想必平日里纷争不小。他一向识趣,便没有再接这个话茬,道:“考场外待着也无聊,我准备在县里转转,姐姐要是愿意,不如一起?反正他们也要天黑了才出来,在客栈里待着也无聊。”   何招娣眼前一亮,“好啊,我本就想来县里见识见识,又第一回过来,找不着门路,有你带着自然是好。”   就喜欢这样直来直去的,两人都觉着对方很不错,便也不在考场外头待了,相携着就往县里最繁华的地方走去。   就从同住一个不怎么样的客栈来看,就知道两家的条件都不怎么样。何招娣家是老实巴交的种地的,从她这名字就可以看出来,很是重男轻女,为着给儿子娶亲攒钱,姑娘哥儿都是一到年纪就收了高价聘礼把人嫁了出去。因着长相不错,人也勤快能干,何招娣面上来看是姐妹中嫁的最好的,家中有几亩良田,丈夫模样不差,读书也好。   实际上,那么好的事又怎么可能轻易轮到苦命人呢?嫁过去了才知道,她夫家是有几亩良田,但公婆年事已高,又因着偏心把分了家的其他几个儿子得罪了,家里的重活都轮到了何招娣身上。别说洗衣做饭除草这些基本的,就连犁地都没个帮手。何招娣苦撑了两年,觉着再熬下去自己都要废了,硬顶着压力说要在农忙时雇人。   夫君科考要银子,一家老小吃喝要银子,都雇了人,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全家上下包括他夫君对何招娣都是连连指责,对方却是铁了心,说要么雇人帮着干,要么她也躺床上不干了,他家要是有能耐就去再娶个长工回来。   娶媳妇哪是那么容易的,何况他夫君蓝正清又是个挑剔的,家里埋怨了一阵子,也只得咬着牙随何招娣了。   当然,因着雇人的事,蓝正清觉得何招娣忤逆不孝,两口子本就不怎么多的情分更是消耗殆尽。   何招娣说完又有些担心叫柳天骄嫌弃话多,“你不烦吧,我也是觉着与你实在是性情相投,忍不住多说了些。”   柳天骄忙摇头,“怎么会,我也觉着姐姐亲切,说出来舒服些。”   何招娣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放心了些,“我瞧着你夫君挺维护你的,是你的福气。”   柳天骄道:“我也很维护他啊,怎么不说是他的福气?” 第70章 县试放榜   何招娣愣了一下, 继而哈哈大笑,“对,是他的福气。”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后头说到家里的营生, 柳天骄说他在镇上开猪肉铺子, 何招娣羡慕得不行。   “还是你好, 光种地哪里有奔头, 我一直想寻个别的营生,刚有点想法,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你见识多,帮我参谋参谋。”   柳天骄就是个喜欢赚银子的,一听这话忙问道:“什么营生?”   “我们那边有靠着山,雨后山里面会长各种各样的蘑菇,味道好得不得了,采了拿到镇上往往能卖到一个不错的价格。就是有一点, 山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多, 蘑菇又只有雨后才有, 能采到的量很小, 我就想说能不能自己种。”   柳天骄可喜欢吃蘑菇了, 闻言眼前一亮, “真能种活?”   何招娣点点头, 肯定道:“能, 我以前试过,开始出的不多,后来慢慢调整了法子,现在一回能出不少的量了。”   柳天骄激动, “这么好的法子,有什么好想的,种啊。”   “你也觉得这法子不错?说实话,我也觉着肯定能赚到钱。只是说句大逆不道,我信不过蓝家,更信不过娘家,怕这法子叫他们知晓了,白忙活一场。想要寻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又没有合适的。”   这就是为何明明只是才见面两回,何招娣就能把这些心里话全吐露给柳天骄。她早就想找个靠谱的人一起合作种蘑菇了,她出法子,对方出场地,活就一起干。   只是男人不可能与他相交,女子哥儿基本上又都听家里的话,可能这营生才开始就叫人夺了去。今日与柳天骄一番交谈,她便觉得对方是个可信的,就想着一起干。   这可是实实在在送上门的好事,想也知道,种蘑菇花不了什么本钱,种子从山上弄,地方也占不了多少,关键是法子。要不是受制于家里,这么好的营生何招娣哪里至于跟别人一起干。   柳天骄听着心动,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何姐姐仗义,我对这法子很是感兴趣,但这也不是小事,可否容我回去仔细思量一下?”   何招娣也爽快,“自然是可以,你决定了再联系我就成。”   柳天骄在外商讨着赚钱大计,卫文康在里面奋笔疾书。   县试第一天考的是帖经,先前说过,只要把书本背牢就行。当然,这也不意味着难度很低。县老爷果真是一惯的风格,帖经出的很难,好些边边角角的地方,稍不注意就忘了。有些又是掐头去尾的那种,中间只有一两字之差,想要分辨究竟是讲的哪句都颇费工夫。   卫文康记忆力甚好,帖经虽难,还是顺顺利利都想起来了,余下只注意把字尽可能写好些就可。   小心把题答完,检查无误后,卫文康也没有耽搁,直接把试卷交了就走了。反正都已经写完了,涂涂改改也让人印象不好。   周围的考生见有人云淡风轻地走了出去,好像一点儿压力也没有感受到,恨恨地在心里唾弃了一句:装什么装,搞得好像这卷子不难似的。   卫文康是不知道他们的怨念的,走出考场,第一眼就瞧见了柳天骄,他手上拿着一个大棉衣,个子高高的,在人群中很是亮眼。   柳天骄也很快瞧见了他,赶忙迎上去,“怎么样,没什么不舒服吧,冷不冷,我带了衣服来,要不要披上?”   卫文康很享受他的熨帖,虽然没察觉到很冷,还是说:“有点,幸好你带了衣服来。”   柳天骄就笑,“那我还挺有先见之明的。”   两人相携着回了客栈,柳天骄按着人休息,自己去外面买了饭菜,辛苦了一天,总要吃些好的。虽然客栈里也有饭菜卖,但柳天骄只瞧了一眼,便知道又贵又难吃。   另一边,蓝正清从考场里出来,找了半天都没见到自家娘子,脸一下子就黑了。再顾不得一天的疲惫,快步回了客栈,然后推开房门,果真,床上的被子鼓鼓的,有人正缩在里面睡得香甜。   蓝正清一把拉开棉被,怒道:“你还在睡觉,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吗?”   睡得正香的何招娣被人打搅,气不打一处来,“睡个觉怎么了,非得时时刻刻给你家当牛做马才成?”   “谁让你当牛做马了?人家出了考场都有家人来接,就我,人影子都没瞧见一个。”   何招娣觉得他简直再无理取闹,“你是三岁小孩呀还要人来接?”   蓝正清出离愤怒,直接吼道:“我在考试,考试,考上了就可以成为童生、秀才,你懂不懂,能不能上上心?”   何招娣嘟囔,“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就是成了童生、秀才,我也还是干活的命。”   蓝正清:“……你有没有出息,知不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要当童生娘子、秀才娘子?”   何招娣闻言来了性质,“有多少?先说好,到时你要想娶别人,必须与我和离,再多多给我些补偿的银子,毕竟在你家这几年,我青春蹉跎了,身子骨也累得够呛。”   蓝正清:“……”   第二天考的是,这个主要是考校对经义的理解。与帖经会就会不会就不会不同,这个东西再差的学子也能胡诌上几句,想要答得好却是不容易,很是考验学生的知识积累。   卫文康有了王夫子这么位好老师,又把各本经义都好生研究了一遍,答得同样还不错。   第三天是帖经和经义的结合体,只是难度加深了些。   第四场和第五场都是策论,历来规矩是一个与民生财政有关,另外一个则是朝堂政治。卫文康这种寒门学子,对第一个还能有些了解,第二个则是两眼一抹黑,全靠夫子讲述,夫子要是讲得不好,那就只有自己看书悟。   卫文康在策论上一向很下功夫,但与先前一样,条件有限,写出来的东西肯定算不上顶好的,只能尽力而为。   每天都是高强度的脑力活动,五场下来,就没有人不感觉疲惫的。   柳天骄见卫文康精神头不是太好,想着在县里再住上一晚,卫文康却是觉着客栈条件也不怎么样,还不如回家好好休息,也能省些钱。   柳天骄想想也是这个理,回家还能做些好吃的给人补补。便也没再坚持,两人租了个牛车连夜回了清水村。   这几天他们不在,就是小包兄弟俩看家,见他们回来,很是惊喜,“这么快?进来歇歇,我去烧热水。”   柳天骄叫住小包,“我跟你一起去,正好做些晚食吃。”   小包奇怪,“这么晚了怎么没有吃着回来?”   “还不是有些人矫情,非说外面的饭菜不如家里的好吃。”柳天骄嘴上埋怨着,眉眼间却全是笑意。   因着时间晚了,他也没做什么复杂的,只打了三个鸡蛋,把小包弟兄俩准备留到明日早上吃的糙米饭拿出来做了个蛋炒饭。然后又快手快脚炒了个回锅肉,煮了个酸酸辣辣的白菜汤。这么冷的天儿,还是要有些辛辣的暖暖身子才好。   卫文康三两口刨完一碗饭,叹道:“还是家里好啊。”   柳天骄也道:“可不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吃罢饭,两人洗漱一番便上了床了。卫文康见柳天骄闭上眼睛,一副要入睡的样子,把人胳膊拉过来,环到自己身后,然后用手戳了戳柳天骄的脸蛋,“先别睡,陪我说说话。”   哎,怎么白天的时候正经的不行,晚上就这么会撒娇呢?柳天骄手习惯性地拍了拍怀里人的背,费了老劲睁开眼睛,“想说啥?”   卫文康对他的敷衍态度不太满意,“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例如考得怎么样,有没有把握进入下一场?”   柳天骄老实道:“又不是你说有把握就能进。”   卫文康:“……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得,看来某人是焦虑成绩又不好意思说。“我对你有信心啊,小小的县试,肯定是手到擒来。”   “也不能这么说,考试影响因素太多了,万一哪个帖经记错了、那个策论写偏了,或者单纯不是考官欣赏的风格,都可能被刷掉。我听说这回全县一共有三四百人才考,录取名额一共才五十个。”   “上回不还有秀才参考,你都考了五十名吗,这回参考的都是些青瓜蛋子,你肯定没问题的。”   “可世上的事情哪有十拿九稳呢,我是说万一。”   “万一不行就明年再考呗,多念一年,说不定你还能拿个县试小案首呢。”   对自己的水平很有数,确定今年拿不到县试小案首的卫文康,突然觉得被狠狠安慰到了。   五天后,柳天骄和卫文康一大早就来到了看榜的地方,像他们这种两个人来看的都是少的,好些考生看榜都是全家出动,周围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压根挤不到前面去。   柳天骄原本还沾沾自喜,以为凭着他和卫文康的身高优势和不错的眼力,远些也能看得着。哪料前面有些不讲武德的,直接踩了板凳,把后面人挡了个干净。得,这下就老老实实等着吧。   过了不知道多久,柳天骄都觉得脚都要站酸了的时候,一群配着长刀的官兵终于来了,嘴里吆喝着开路,领头的手里捧着厚厚的一个布卷,显然就是榜单了。   人群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全都目光灼热地盯着那个布卷,要不是顾忌着官兵们都配着长刀,那样子感觉下一秒就要动手抢来看看。   柳天骄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卫文康的手,呼吸里都透着紧张。   因着只是县试,并不唱榜,全靠自个儿挤在前面看榜。很快站在最前排的人就晓得了自己的结果,有取中了欣喜若狂的,有半天没找到名字还不死心地来回逡巡的,还有确认了落榜直接嚎啕大哭的。不管中没中,都流连在榜单面前不肯走。   后面的人都急得想动手推人了,官兵们见状直接朝着前面的人吼道:“看了榜的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我等不客气。”   终于,人潮开始慢慢往前动了起来,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候,柳天骄终于拉着卫文康走到了榜前。   他宽慰卫文康的时候说的底气十足,却也知晓科考不是那么容易的,卫文康学了才多久,能挂个末尾上榜就不错了,因而,他挤到榜前就赶忙从后往前找卫文康的名字。   “哪呢,在哪呢?”柳天骄嘴里焦急地嘟囔着,他不识字,只大概知道“卫文康”三个字是什么样的,从后面都找到中间位置了还没看到熟悉的样子,急得汗都要下来了。   “在前面,第八名。”   “什么第八名?”柳天骄皱着眉头,把卫文康的话往脑子里过了一遍,才猛地反应过来,“你考了第八名?”   卫文康点点头,眼里也带着欣喜,“对,我考了第八名,可以参加府试了。”   柳天骄简直快乐疯了,一把将人抱住,激动道:“卫文康,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居然考中了,还考了第八名。”   这书生居然中了,还是第八这样的好名次,周围人纷纷瞧了过来,有些艳羡,有些落寞,还有些就是自家书生没中的嫉妒不善了。   柳天骄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拉着卫文康就挤出了人群,嘴里一直兴奋地念叨着,“太好了,回去非得好生庆祝庆祝才行。我听说取中的人都要请客,咱们要不要也办一桌?”   卫文康激动的心情已经过去了,现下冷静了不少,“四月就是府试,还要温书,且现在连童生都不是,就急于庆功,也显得太轻浮了些。”   柳天骄想了想,“你说得也有道理,等你考上童生咱们再好生办上一场,叫那些整日里算计的小人都知晓咱们现在可是发达了。”   县试能有第八的好成绩,府试的把握一下子就大了许多,卫文康也不嫌柳天骄说得粗鄙,笑着答应,“好,考上童生咱们好生办一场。”   柳天骄终于想起来问别的人,“对了,你们私塾还有人中了吗?”   卫文康点点头,“有两个,华兄和黄兄。”   柳天骄听都没有听过这两个人,没什么兴趣,只关心一样,“他们都是第几名?”   “一个十六,一个三十五。”   柳天骄眼前一亮,“这么说,王夫子这回参考的学生里面最得意的就是你了?”   卫文康可不敢当,“只是侥幸,优秀的没有参加这次考试而已。”   “什么侥幸,能考到五十名是侥幸,第八名就是妥妥的实力。”柳天骄今天感觉自己扬眉吐气地眼睛都要飞到天上去了,“你说没有参加考试的是哪个,会不会是光有虚名,不敢一战?”   卫文康:“……我说的是秦百宣。他已经是童生了,不必参加此次县试。” 第71章 夫子的奖励   “哦, 原来是他啊。”柳天骄对秦百宣这个名字还是很熟悉的,也知道对方的厉害,摸了摸鼻子,尴尬道:“除了他, 你不就是最厉害的?”   柳天骄还想问问何招娣他夫婿考上没有, 但转念一想, 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晓, 只得作罢。   他俩不想宣扬,村里却是早早就知道了消息, 家里有读书人的总是会关注这些。见柳天骄和卫文康从县城回来,脸上的笑意都热络几分。当然,也仅限于此了,卫文康又不是没考中过县试,结果不还是都在府试落榜了?还是正儿八经地挣上了个童生功名,才能叫人觉出些不同来。   先前商定好了这次不张扬,但自家人关起门来庆祝庆祝还是有必要的。   时间晚, 也来不及炒菜, 柳天骄干脆还是做了锅子。只是与上回不同, 这回的锅子他可是实实在在备了些好东西的。鲜肉片加盐、干辣椒面、葱姜水、花椒粉、胡椒粉、淀粉和一点点油, 腌制入味。   杀好的大草鱼刮麟、去腮、破肚, 鱼骨剁成块, 鱼头一分两半, 清洗干净, 控干水分备用,鱼肉片成薄片,加多一点的盐和少许水抓匀,后头煮的时候不容易散。过会儿再洗干净挤干水分, 加盐、胡椒粉、葱姜水、淀粉、少许油抓至粘稠。   柳天骄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好好吃一顿的,寻思着两个肉菜绝对不够,又洗了不少的猪下水,肥肠、腰片、猪肝,都简单做一些去腥的处理。另外就是猪血,前几天宰猪时留下没吃的,冷天倒是不容易坏。   牛羊肉是吃不起的,牛就不说了,耕地做活的大宝贝,随意处置都是要被官府问罪的。羊也只有北方的大草原能养,运过来光路费都贵得很,只有大户人家吃得起。   可这几个肉菜看着还是磕碜啊,柳天骄想了想,就着铺子里炸萝卜丸子和神仙肉的油,又炸了些小酥肉。   所谓小酥肉,就是猪肉切条,用加了花椒粉、辣椒粉、盐、葱末、姜末、醋、酱油等调料的淀粉水挂糊,然后跟萝卜丸子一样炸出来的东西。吃起来外酥里嫩、麻辣解馋,既是餐桌上招待客人的一盘好菜,也是孩子们最爱的零嘴。   只是这玩意儿除了外面那一点淀粉,就全是肉,哪个平民老百姓家轻易吃得起。柳天骄今日里肯拿出这种硬菜,可见也是真的高兴。   炸完酥肉的油柳天骄也没有浪费,将就炸了一盘子馒头片。因为油已经用的有些浑浊了,炸出来的馒头片色泽没有那么黄亮,可味道还是一样的香,一口咬下去,香酥脆爽。   余下的就是豆腐皮、大白菜、豆芽、土豆、莴笋、粉条这些常见的菜了。   锅底也没有像上回一样拿卤猪杂的汤来对付,而是认认真真用油炒的,加了盐、大葱、姜、蒜、一些醪糟,大把的干辣椒、花椒,炒料的香味儿飘出去老远,把邻近的几家都馋得肚子直闹腾,不约而同地出了门,盯着柳天骄家的袅袅炊烟,说着闲话。   “这骄哥儿日子还过不过了,一天天的就是闷吃闷喝,也不怕哪天把家底都吃空了。”   “这点东西算什么,你没瞧见,他家生意有多好,就那卖得死贵的神仙肉,一份接一份,生意就没有停过。”   “那也不能这么张狂,才挣了几日大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他家夫婿念书不要钱了?”   “不是说卫小子这回县试考得好吗,说不定人家就成了童生,再不差这一点东西。”   “童生,哪有那么容易的?也不瞧瞧他都考了几回了,我看悬。”   嘴上闲话说了一大箩筐也止不住心里的馋意,闻着那越发浓烈的香味儿,众人也觉得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悻悻地回了家。这个天杀的柳天骄,做东西还真是有一手,以后他家请客,高低也得拿上几个鸡蛋去吃一顿。   一家人围坐在炉子旁的时候,也被柳天骄的大手笔震惊到了。   金泉头张了张嘴巴,“乖乖,这吃法,我活了几十年也没有见到啊。要不,吃完我还是赶个礼?”   柳天骄笑骂他一句,“现在谁要你的礼,把钱攒着,等我们家文康考上童生,我再狠狠敲你一笔。”   金泉佯装委屈,“啊,我就随口说一句,你还当真啊?”   柳天骄道:“收礼的事情自然要当真。”   众人哈哈大笑。小包心里暗想,骄哥哥和卫哥哥对他们这么照顾,到时自己也要备上一份厚礼。   鲜香麻辣的汤汁把每样菜都裹上了火锅特有的浓烈口感,细细咀嚼却又能体会到每样菜独特的美味,鱼片的嫩滑、酥肉的油润、蔬菜的爽脆……   众人吃得头都抬不起来,愣是把柳天骄准备的东西都扫荡了个干干净净,一片白菜叶子都没放过,后头还嫌粉条不够,柳天骄又给他们煮了一大把,把锅底最后剩的那点汤汁都用粉条吸了个精光。   柳天骄看着再干净不过的碗碟,觉得今晚洗碗的金泉当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能花大价钱在王夫子这里念书的,都是有心科举的,不然王夫子管得那么严,有钱没处花也不至于来这儿给自己找罪受。因而每年的科考情况大家伙都是紧盯着的,这不刚刚出了县试成绩,私塾里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了。   自打上回在县老爷组织的会考里拿了个好名次,私塾里的人对卫文康便有些改观。但还是有人觉得他再聪明也不至于短短时间内便进步如此神速,想来还是运气占了八成。这回的县试成绩一出,就再没有人觉得他是运道好了。   这回参考的另外两个同窗平日里在私塾的成绩也是属于顶好的那一波了,大家事前都估计他们能中,只是没想到名次都挺不错,更没有想到卫文康能在他们前面。   要知道全县可是整整三四百号人参考,能有这成绩,不说今年一定怎么样,日后只要还有向学的心,一个秀才是跑不了的。转念再一想,卫文康才正儿八经念了半年书,他们科举班其他人少说也是在私塾待了三年以上的,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把人气死。   卫文康对那些自以为隐蔽的眼神瞧得清清楚楚,自然也知道里面除了单纯的羡慕外,还有人混杂着嫉妒和不甘。不过他也没当回事,羡慕嫉妒都是人之常情,甚至偶尔的冷眼他也并不放在眼里,只要不影响他安静念书就成。   王夫子自然也知道了卫文康的县试成绩,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特意夸了他和另外两个同窗几句,说表现不错,没有给他丢人。接着画风一转,说县试只是个开始,府试在即,让他们一定戒骄戒躁,好生准备。   卫文康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下学后被王夫子叫住,让他去跟着书房一趟。   王夫子其实算不得很仔细的夫子,除了上课和留堂,他并不常和学生们私下交流,每回叫学生到书房也必是正事。卫文康心里大概有谱,自己县试表现不错,王夫子应当是想着私下再勉励自己几句,便大大方方地去了。   “坐吧。”王夫子表情一惯的严肃,眼神却还算温和。“这回县试你表现很好,老夫初听消息觉得有些意外,转念一想,你天分高人也勤勉,有这样的成绩倒也正常。”   卫文康并不敢自得,对着王夫子作揖,“还是夫子教得好。”   “不说那些虚的,我心里有数。”王夫子摆摆手,“刚刚课上我也说了,府试就剩两个月,你要戒骄戒躁,全力以赴。”   卫文康点头,“自然,学生一定潜心学习。”   王夫子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然后停顿了一下,斟酌着措辞开口,“你夫郎那边,对你科考还算支持吗?”   看来是先前入学的事情给王夫子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这会儿想解释也不好说。卫文康只是道:“我夫郎是个明事理的人,听说我中了县试很是高兴,还叫我日后只管专心念书。”   王夫子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松了口气,“那就好。只是你家毕竟情况特殊,科举之路不易,你有天分,我这个当夫子的就多支持些。四月的府试,你若是能成功取中,我就免除你接下来几年的束脩,直到你考上秀才为止。当然,若你日后念书不用功,就别怪我直接将你撵出去。”   卫文康心头大震,霎时间就红了眼眶,“夫子,您的好意我领了,只是学生万万不敢受。”王夫子一年收他五两银子的束脩已经是格外照顾,直接免除束脩的他从未听闻,毕竟夫子都是靠束脩过日子的。   王夫子见他知晓好歹,心里也熨帖,“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大出息,既然干了传道授业的事情,就不愿人才被埋没。你那点束脩银子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对现在的你却着实是个大负担,只要你争气,我拉你一把也没什么。”   卫文康还待再推辞,被王夫子拦住了。   “现在只是给你说一声,让你心中有个谱,到底能不能免除束脩,还要看你自己的努力结果。日后有什么不解的多来问,万万不可懈怠。”   卫文康只得深深鞠躬,“您的大恩大德我会始终铭记于心。”   有了王夫子的鼓舞,卫文康念起书来更加废寝忘食。柳天骄时常劝他多休息,卫文康就起来走动几圈,然后屁股又黏回了板凳上。至于王夫子的许诺,卫文康并没有讲,到时若真成了,告诉骄哥儿,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成不了,倒是让人白白高兴了。   就在卫文康埋头苦读的时候,柳天骄也忙得不可开交。铺子里的事情就不说了,还要抽空去田间地头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什么草木复苏的迹象。   都要到往年春耕的时间了,天气一点转暖的迹象都没有,村里人起初都还沉得住气,如家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家心情就难免有些浮躁了。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要是出了岔子,一年的生计可都要出问题。   柳天骄还抽空去见了何招娣,他深思熟虑了一段时日,实在是不愿意错过那么好的赚钱营生,决定还是跟何招娣把种蘑菇的事情筹谋起来。   何招娣听到了他的决定后自然是高兴,两人说定了待三月中旬便开始仔细筹谋此事。   柳天骄还见到了何招娣的丈夫蓝正清,对方跟卫文康一样,都是在家一心温书。何招娣说他也要参加今年的府试,意思是蓝正清同样通过了今年的县试。柳天骄为何招娣高兴,问蓝正清是第几名。   何招娣淡淡地回了句:“第三名。”   柳天骄当时就不好了,有点想不开是怎么回事,那人瞅着也没比他家卫文康强到哪里去呀,板着个脸一点都不讨喜的样子,居然县试成绩比他家卫文康还好。当然,柳天骄纯属是觉得他家卫文康那样的聪明才智活该天下第一,并没有轻视蓝正清的意思。   “恭喜何姐姐,童生娘子可是稳了的。”   何招娣语气里一丝高兴都没有,“有啥好恭喜的,以前春耕还能使唤着人好歹动一动,今年我公婆怕是死活都不会让他从书房里挪出一步来了。”   说白了,夫君发达固然是好,可也要发达了还是情深义重的夫君才行。不然,糟糠之妻也不过是白跟着受落魄时的苦楚,好处一点儿也没得沾。   柳天骄回家跟卫文康说起此事,对方沉吟了一番道:“何姐姐倒是个通透的,只是如今这世道女子不易,她若想活得恣意,并不容易。”   柳天骄也觉得是这个理,只是她与何招娣关系好,到底希望她能顺利做好新营生,得偿所愿。 第72章 懒懒的小幸福   “小包, 带着你弟弟回来了啊,今个儿怎么这么早?”靠山村,一个大娘叫住了小包兄弟俩。她包着头巾,身上的棉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洗得次数太多看起来硬邦邦的, 手里抬着个木盆, 里面装着才洗干净的衣服, 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冻得通红。   小包笑道:“骄哥哥说看着天上像是要下大雪的样子, 就叫我们早些回来。”   “那感情好,你们每天早出晚归的, 是该歇歇了,早放工扣工钱不?”   “不扣。”   大娘有些惊讶,“那小哥儿人还怪好的哩,像他爹柳老大。”   小包脸上笑意更深,“骄哥哥自然是好人,要是没他,我们两兄弟还不知道怎么过这个冬呢。”   “也是, 连房子都给你们修了。”大娘说起来有些羡慕, 短短几个月, 小包兄弟俩的变化村里谁不是瞧见眼里。个头高了, 身板结识了, 连脸上的笑意都多了, 一看就是不缺吃的。身上的棉袄虽然旧, 却实在是厚实, 没看到兄弟俩走路都没像村里那些孩子一样被冻得佝腰耸肩的嘛。   再想想自己那几个瘦得全身上下都没有几两肉的孙子,大娘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儿,有爹有娘的,倒是不如人家两个没爹没娘的过得好。   “小包啊, 你骄哥哥他那铺子还缺人不?我家大坤最是老实肯干了,去了定能帮你大忙。”   小包知晓如今肉铺并不缺人,就是缺人也是要找金泉那样年纪大顶用的。她家大坤年纪跟自己相仿,个头却是远远不及,平日里也多是在村招猫逗狗的,地里活干不动,家里活也不干,自然不是什么好人选。小包道:“现今不缺人。”   大娘有些失望,“不是说他家肉铺生意挺好的吗,连你弟弟都要跟着帮忙?”   小包道:“小本生意,再好也有限,我弟弟是帮的白工,不给银钱的。”   大娘不死心,“不给工钱能包饭也行。”反正她孙子在家也是玩,去了随便干俩下,能混口饱饭吃也挺好。   “哪里会给他包饭,江闵吃饭的钱都是从我工钱里扣的。”   大娘彻底失望了,嘟囔道:“这柳天骄看着宽厚,心怎么这么黑呀,小孩吃个饭都要扣钱,他怎么不去抢?行了行了,不跟你们说了,我洗衣服去了。”   “那好,大娘,回见啊。”小包目送着人走远,摇了摇头。   这个大娘就是柳天骄和卫文康第一回来靠山村时碰到的那个。人不坏,以前瞧见他兄弟俩日子过得艰难还会偶尔搭把手,如今看他俩日子过好了,倒是时常有些不是滋味儿了。说到底,都是人之常情,穷闹的。   从头到尾都没发一言的江闵拉了拉小包的手,“哥哥,快回去啦,我想躺在床上吃糖果子。”   小包回过神来,无奈道:“不是才在骄哥哥家吃了饭吗,怎么又要吃糖果子?”   江闵义正言辞,“饭是饭,糖果子是糖果子,糖果子不能当饭吃,饭也不能当糖果子吃。”   小包不知道他弟弟哪来那么多歪理,“我看你就是叫骄哥哥宠坏了,以前能多吃几口饭都能高兴一整天,如今倒是越发事多了。”   江闵挺着小胸膛一脸的得意,“谁叫骄哥哥愿意惯着我,哥哥你不愿意惯着我吗?”   他这样才吃了饭就要零嘴吃的,搁村里谁家不是要被大人打嘴的,小包这样干巴巴的随便说两句那是叫把人惯上天了。   偏偏他家弟弟除了馋嘴些,样样都乖巧懂事。不,他弟弟其实也不贪嘴,以前家里吃不上饭的时候,别说零嘴儿,糙馒头都要省下来让他这个当哥哥的多吃几口。这样的弟弟,小包又怎么可能不惯着呢。   “那你不能在床上吃,被子脏了不好洗。”   “被窝暖和,在被窝里吃东西,多享福啊。不会脏被子的,我拿手接着,掉在手上的正好还可以吃第二回。”   小包做出一副受不了他的样子,“江闵,你怎么这么恶心啊。”   “就要恶心你,就要恶心你。”江闵说着故意往小包身上蹭,平常沉稳得像个大人的他如今笑起来终于有了小孩子的天真无邪。   兄弟俩笑笑闹闹地回到了自己家。不大的三间屋子,却是好生收拾过的。墙是土墙,不好看,却厚实保暖。房顶前些日子补过,就算外面狂风大雨也丝毫没有影响。窗户是用木板做的,白里日撑起来采光,晚上就放下,为了防寒,如今又在里面挂上了茅草做的防风帘,非常密实,靠近了也不会感受到冷风钻进来。   地面是用土夯的,上面的坑坑洼洼也叫兄弟俩又运了些土填实了,扫得干干净净。家里唯一的家具还是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两个木箱子。   床不大,好在不摇不晃,冬日里兄弟俩蜷缩在一块儿也暖和。床上铺着厚实的干稻草,还整整齐齐地铺了褥子、床单和被子,一看就很软乎。   桌子用得太久,微微有些晃,兄弟俩如今不在家吃饭,也没有多在意。两个箱子都不大,一个放着兄弟俩的衣服,一个放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整个房间唯一的亮色是墙角高凳上的几枝腊梅花,是江闵昨日回家时路过一株野梅摘的,用一个豁了口的破花瓶装着,在冬日里显得分外生机勃勃。   到了家,两人烧了一大盆热水,好生洗了脸,又把双脚放在木盆里,泡到脚底有热意涌上来,才舒舒服服地躺进被窝里。   江闵果真拿出了他的糖果子,小小的一个在嘴里细细品尝半天,咽下去的时候带着不舍又带着幸福。   江闵感叹,“哥哥,你说我们怎么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啊?”   小包说:“遇上好人了。”   “那我以后也要当一个好人,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行,哥哥相信小闵会的。”   小包细细盘算着家里的银子,想着再攒上几年,也送江闵去念两年书,不求能跟卫哥哥一样考童生、秀才,能认识几个字多长些见识,将来也能过得更好些。平民百姓,没那么多追求,只要能一天多赚十几文钱,吃饱穿暖就够了,时不时能吃上肉就是天大的福气。   至于江闵亲爹家的家产,小包早就不去想了,争也争不过,没得浪费心思,反正他们也过得挺好的。   暴风雪终于来了,吃完东西乖乖簌了口洗了手的江闵,紧紧贴在哥哥身边,被窝里的暖意哄着他沉沉睡去。   第二天,到了平常该起床的点了,小包撑起窗户,凉意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他赶紧又把窗户放下。   看来今日是不用上工了,好久没有休息过的小包也难得犯了懒,回到床上和弟弟一起继续呼呼大睡。早饭等起来再吃吧,骄哥哥过年时给的米面都没有什么机会吃,到时掐些白菜煮个面疙瘩汤就香得很。   柳天骄之前就说了的,若是暴风雪的天气,铺子就不开了,反正没几个人,还不如好好歇歇。只是这里毕竟是南方,天气湿冷,下暴风雪的日子却是极为罕见,今日可算是让他等到了。   舒舒服服地在被窝里睡到自然醒,柳天骄却还是不愿意起来,睁着眼睛感受着被窝里的暖意。他自己不起,还看不得别人起,把衣服都要穿好了的卫文康往被窝里扒拉,“下大雪呢,你们私塾今日肯定不开门。”   卫文康想掰开他的手,“不去私塾也要温书,练字读书是一日都不能断的。”   “断一日又怎么样,你背过的书会一下子全忘光还是写的字一下子就变得跟狗爬的一样?”   “自然是没有那么明显,但一日学一日功,一日不学十日空,稍有中断,懒惰懈怠便会击垮人的意志。”   “那你晚上别睡觉了,你想想,这会儿你最多再躺一个时辰,晚上可是要足足躺够四个时辰的,岂不是白日里学会了,晚上睡一觉又都忘干净了?”   能把歪理邪说讲的如此冠冕堂皇也就柳天骄了,卫文康无奈,“你睡你的,我学我的,又不影响。”   柳天骄把人外衣解开,然后一把将人又拉回床上,坏笑道:“那不行,哪有两口子不一起睡的。”   卫文康:“……”人家如此撩拨,他要能忍得住他就成圣人了。罢了,世间已有一个孔圣人,犯不着再多一个,他卫文康这辈子注定就是一个凡夫俗子。爱吃肉,爱睡觉,还爱与夫郎一起……睡觉。   回笼觉睡到日上三竿,柳天骄摸摸饿得咕咕叫的肚子,终于舍得起来了,穿上衣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跟拿后脑勺对着他的卫文康说:“别生闷气了,早上请你吃肉?”   对方闷闷地回了他一句:“不吃。”   “哎呀,别那么小气嘛,我就事看你可爱,没忍住捏得重了点,至于吗?”某人恬不知耻地诉说着自己的无辜,“你要是实在想不开,我给你个机会捏回来?还是不消气你就咬我一口?” 第73章 小流氓柳天骄   卫文康被他气得够呛, “这事儿能这么算吗?”   柳天骄理直气壮:“不然你要怎么算?我也很后悔,深深唾弃自己一时手贱,可事情都发生了,我也没法回到过去重头来过啊。不对, 重头来过也没用, 捏都捏了, 你还是吃亏。”   卫文康:“……柳天骄, 你能不能要点脸?那地方,你怎么, 怎么好意思下手的?”卫文康自己说着都臊得慌。   柳天骄喊冤,“我也不好意思啊,可谁叫他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勾引我的?软软的,又暖和,他还会变,多好玩啊,我就捏了那几下, 已经很克制了。”   卫文康脸色红得差点儿发紫, “柳天骄, 你能不能要点脸?”   柳天骄:“我一直很要脸的啊。”   把人刺激得太狠的后果是, 卫文康直接把人哄出了门。柳天骄还有脸嘟囔着抱怨, “平常我不也被他摸来摸去的, 也没这样啊。真是的, 一个大男人, 怎么就这么小性儿呢。”   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有点担心把人得罪狠了。柳天骄寻思着做点好吃的哄哄,没办法,谁叫卫文康是个小气鬼, 他柳天骄大度呢。   如今挣了银钱,柳天骄在吃饭上面也不像刚成亲那会儿节省了,想着家里还有点肉,天气又冷,不如包些馄饨,汤汤水水的,吃了也暖和。   包馄饨主要是两样,一个皮,一个馅儿。馅儿好弄,葱段加姜片和花椒用热水泡个二十分钟,弄出味儿来,放凉备用。然后肉剁成大颗粒状,加入葱花和生姜沫沫,再加些酱油和胡椒粉,一点点油,顺着一个方向搅匀。接着少量多次倒入葱姜花椒水,再次搅匀上劲,鲜嫩多汁的肉馅就调好了。只要不往里头乱放东西,多半难吃不到哪里去。   关键是馄饨皮,面粉里加盐,再加些凉水,揉成光滑的面团,醒面半个时辰后再次揉光,接着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一张圆面皮,把手伸到后面都能看到手的影子。柳天骄对力道的把控很有天分,他擀出来的面皮比外面卖的是一点儿不差,而且速度很快。   “剁剁剁”几下把擀好的面皮切成正方形的小块儿,放入调好的肉馅,接着拿根筷子再里面裹两圈,然后双手一个对折,把面皮两个角捏在一起,馄饨便算是包好了,一个个肚大圆润,跟元宝似的。   今天调的馅儿有点多,柳天骄看着面皮不够了,又揉了团面醒上,准备等吃完饭了再慢慢包完。   除了皮和馅儿外,馄饨好吃的另外一个关键便是碗里的作料了。他们这边的人口味都相对偏重,煮馄饨决计不会只加盐调味儿,柳天骄也是这样。香菜、小葱切成小段,分别装入两个大碗里,再放上一点猪油、酱油、醋、干辣椒面、花椒面、盐。   把灶房的火点上,烧一锅开水,下入包好的馄饨,一边煮一边用勺子慢慢推动防止粘锅,待水再次烧开后放入少许清水继续煮,直到一个个圆鼓鼓的馄饨放起来,装入事先放好作料的大碗里。   再烫上几匹菜叶子,点缀在碗边,倒入煮馄饨的汤水,一碗香气四溢的馄饨就算做好了。   柳天骄端着碗进卧房,见某人还缩在被窝里,一副完全不想搭理他的样子,拼命忍住脸上的笑意。   “好啦,吃馄饨,香喷喷的馄饨,肉大皮薄,一口咬下去全是汁水的馄饨。啧啧,那味道美得哦。”   被窝里的人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但还是忍着没动。不行,决不能轻易就叫柳天骄哄骗了。再不治治他的脾气,以后吃苦受罪的还是自己。   “真不吃啊,行吧,我自己吃。可惜了,这么好吃的小馄饨,有些人没福气。”柳天骄说着竟是真的起身要走的样子。   卫文康咬了咬嘴唇,觉得这个小哥儿现在不仅脾气差,耐心也越发差了。改天当真要……   唔,这个小馄饨真好吃。不对,哪里来的馄饨?   柳天骄看卫文康鼓着眼睛一脸蒙圈的样子哈哈大笑,“怎么样,吃了吧?吃了我的馄饨可就不能再生气了,不然你就叫不讲道理。”   卫文康觉得嘴里的馄饨很烫嘴,又舍不得吐出来,最后恨恨地瞪了柳天骄一眼,然后一把将他手里的碗夺了过来,喝了口酸酸辣辣的面汤,再来上个肉质鲜美的小馄饨,再大的怨气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吃过饭,两人算得上和好如初。卫文康继续温他的书,柳天骄瞧着雪停了,准备出去找人耍耍。路过柳家老宅,发现门大开着,柳金儿正坐在房檐下绣一件大红色的衣服,他眼神好,一眼就瞧出来是一件新嫁衣。   难道柳金儿要嫁人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柳天骄有些好奇,念着两家的关系,终究还是没上前问,准备直接当什么都没瞧见一样走过去。   哪料柳金儿却是叫住了他,“柳天骄,你站住。”   得,是有人上赶着让自己听闲话,柳天骄也没客气,立马便停住了。“怎么,有什么事?”   柳金儿随手把那件嫁衣扔到一边,然后走了出来,“没什么事儿就不能找你耍了?”   就他俩的关系,耍什么耍,怕不是找他麻烦吧。不过就柳金儿那点子战斗力,体格赶自己差得远,嘴皮子也不如自己利索,柳天骄压根就没带怕的。“当然可以找我耍,你想耍什么?”   柳金儿瞧了瞧四下无人,上前拉着柳天骄往他家走,“去你家耍。”   柳天骄不乐意,“喂,谁同意你去我家了?”   柳金儿显然深谙柳天骄的爱看热闹爱听闲话的脾性,直接道:“我下个月就要嫁人了,你不想知道我嫁的是谁吗?”   这倒确实是有点想知道,柳天骄没再反抗。   卫文康听到门外有声响,以为是有客人来了,见是柳天骄回来了,本还奇怪怎么这么快,看到他身边的柳金儿,倒是不好露面,直接回了卧房。   柳天骄不过是想听个闲话,也没有认真招待柳金儿的意思,进堂屋后随手指了指一个条凳,“坐吧。”   柳金儿睨了他一眼,“马上就是童生娘子了,招待客人都不会?”   柳天骄“切”一声,“不请自来的算得上客人?”   “什么不请自来,明明是跟你进来的,我就是客人。”   “别磨磨叽叽的,说正事儿,不然把你撵出去。”   柳金儿被柳天骄气得够呛,狠狠瞪了他几眼后才道:“你也知道,柳成器换了私塾,花了不少银子,以后念书也要钱,便撺掇着爹娘把我许给一个老举人当妾。”   “哟,老举人,他哪找的?我记得咱们县好像没出过什么举人吧。”   “十年前不是出了一个,姓吴,中举的时候都四十多了,如今可不是叫老举人。”   穷秀才富举人,哪怕先前再穷,中了举就有人上赶着送钱送地,日子一下就发达了。何况吴举人本身就出身书香世家,有些家底子。且能考上举人,自然是才学出众,以后随便指点一下,柳成器的功课也能大有进益。这是一下子钱和利都要占全的节奏啊,除了牺牲了柳金儿,一点儿坏处都没有。   柳天骄不解,“他一个乡下小子,什么门路都没有,怎么就攀上了举人老爷?”   “你当他那些花酒白喝的,再说还有咱那个好幺叔呢。”   “别说什么咱,我跟你们老柳家可没有什么关系。”柳天骄觉得那家真是一窝子从老到少都烂透了,可怜了底下这些姑娘哥儿。“你都在做嫁衣了,意思是同意嫁?”   “不嫁又能怎么样,错过了这个还有下一个,他们想把我卖钱,怎么躲都没用。好歹这人学识家资都有,且家中独子刚刚去了,我若能生个一儿半女,以后也算得上扬眉吐气了。”   柳天骄就不明白,怎么一个她一个娇娘,都把希望寄托在肚子上呢。“人家正室夫人还在吧,你生的儿子就能归你?小心白给人做了嫁衣。”   柳金儿被养在家中,镇上都没怎么去过,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闻言有些慌乱,“我总归是他亲娘,怎么着也得供着我吧?”   “什么亲娘,人家正室才是娘,到时候正室养久了,谁还记得你是谁?若是遇到大度的正室还好,好歹好吃好喝供着你,只是骨肉分离罢了。遇到不大度的,怕小孩念叨生身母亲,直接把人发卖出去都有可能。至于发卖到什么地方去,你应当也听说过,那就看命了。”   怎么没听说过呢,以前村子里日子难过的时候,多少女孩儿哥儿被卖,颜色好些的都到脏地方去伺候男人,颜色不好的就到各家做苦力,吃不饱穿不暖的,年纪轻轻就能被磋磨死。   柳金儿怕了,脸色煞白,“那你说我能怎么办?”   柳天骄能有什么办法,她爷爷奶奶亲爹亲娘都在,决议要卖去给人当妾,别说他,就是官府来了也管不了。   眼瞅着人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柳天骄摇摇头,虽然早知道柳金儿定会被老宅那些人拿去卖钱,却没想到他们这么急这么狠。她才刚刚十五岁啊,五十多岁的老头,都可以当她爷爷了,那些人当真没有心吗? 第74章 贵妾   卫文康见刚刚还高高兴兴出去耍的柳天骄一下子变得蔫了吧唧的, 问道:“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样子?”   柳天骄叹了口气,“柳金儿你知道吧,柳老二他闺女, 要被卖去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东西当妾。”   卫文康蹙眉, “他家也不是穷得吃不起饭, 太过狠心了。”   柳天骄义愤填膺, “可不是狠心,再怎么说也是他们亲生的, 一点儿骨肉亲情都不顾,也不怕以后遭报应。”   相比他的正义感,卫文康倒是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她来找你做什么?”   “满心委屈没地儿说呗,别看她现在整天对老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实际上小时候天天跟在老子屁股后面跑,老子放个屁她都要说是香的。”   卫文康对他时刻不忘自夸的性子还是有些难以理解,说道:“我是不是还要夸夸你挺能耐的?”   柳天骄脸上明晃晃写着“不夸就是你不识相”几个大字, 挺直了胸膛, “老子一直很能耐好吧。”   卫文康无言以对。   柳天骄摸摸鼻子, 识趣地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好了, 不跟你开玩笑了, 你觉得她这情况有没有什么法子?”   “怎么, 你还想多管闲事?”卫文康对柳家老宅没什么好感, 自然对柳金儿的事情没有那么想插手。   “哎,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她除了嘴巴臭点,也没有干过什么过分的事儿。当年感情好的那会儿, 她还会悄悄给我糖吃呢。”那时候柳天骄他们刚被分出来,没什么家底,日子过得最苦,柳家老宅仗着柳老大在时攒的家底儿,日子过得还不错。因而,虽说是个不受待见的女孩子,柳金儿还是能偶尔弄到些零嘴儿吃,她也乐意给耍得好的哥哥分些。   该怎么说呢,日子过得好的时候,人总是更宽容富有同情心些,就像现在的柳天骄。虽说对柳老二他们还是恨之入骨,但对柳金儿,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你当真想帮他,哪怕反而受她埋怨?”   “天天骂老子的人多了去了,还怕她埋怨?”   卫文康有些苦恼又有些庆幸,他的骄哥儿一直是心志坚定又真诚善良的人,跟他在一起好像所有的阴暗面都无关紧要一样。卫文康不愿意破坏他的赤子之心,道:“朝廷律令规定,贱妾同买卖,贵妾虽不及正室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却也是有聘书,能上族谱的,自然不像寻常的贱妾一般能任由主母处置。”   柳天骄眼前一亮,“还能这样?那为何人人都说妾当不得呢?”   卫文康耐心为他解释,“因为寻常当妾的都是被父母兄弟卖去的,为了拿到更多银两,签的是卖身契,那些姑娘自然算不得贵妾。”   “也就是说当贵妾娘家人就不能要银子?”   “也不是,要看这银子是什么说法,若是聘礼,就跟平常成婚一样,自然无碍。”   柳天骄不笨,一下子就懂了,“一般主母为了好拿捏,都愿意找个贱妾进门,给的银两也更高,所以我们见到的大多是贱妾?”   “对的。当然,还有另外一点,官府为了生育更多的人口,并不鼓励男子纳妾,但也不能阻拦大户人家蓄养奴仆。我们平常说的贱妾其实也是奴婢的一种,所以才没有被限制。真正意义上的妾,是只有官宦人家才有资格纳。”   柳天骄有些灰心,“那柳金儿这个贱妾是当定了?”   “你别急,我还没有说完呢。她要嫁的是一个举人,举人之所以被称为举人,便是可以举荐为官的意思。因而,按我朝律令,无论有没有实际上被授予官职,举人都可以算得上官身,他们是有资格纳贵妾的。”   “照你说的,贵妾地位那么高,他家主母能愿意?”   “这便要靠柳金儿自己筹谋了。她家再不济也是农耕出身的清白人家,是完全有资格成为贵妾的。你不是说吴举人独生子刚刚去了吗,柳金儿嫁过去若是能生个儿子,那必然就是他家的继承人。继承人出自贱妾的肚子,听起来总是不那么体面的。若吴举人有心抬举自己儿子的身世,柳金儿又能讨他喜欢,这事儿未必不能成。”   “一旦她成了贵妾,就没人能随意处置她?”   “是的。”   柳天骄心里一松,对卫文康很是佩服,“还得是你们读书人啊,脑子真好使。”   卫文康对他的赞美还算受用,见柳天骄说着就想往外跑,忙叮嘱道:“此事关系甚大,弄不好反而平白招人忌恨,你注意些方式方法。”   柳天骄爽快应了,“好,我会当心些。”   柳家老宅,惨白着脸的柳金儿正在家里大闹。   “你们究竟知晓不知晓,妾是可以像奴仆一样被随意买卖的?别说我将来不一定能为吴家生下儿子,就算生了,可能也会因为碍了主母的眼被卖到不干不净的地方去。”   小钱氏看了看柳老二明显有些心虚的脸,脸色也白了白,但又瞧了瞧自己一向最是贴心有本事的大儿子,还是强撑着道:“哪里有那么夸张,你毕竟是吴家大少爷的生母,他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人,何至于?”   柳金儿瞧她那样,心里更凉,“你愿意儿子有个别的娘?正因为生了儿子,才更容易招人忌恨。”   小钱氏还是嘴硬,“哪有那么夸张,杏花村那个叫花梨的,不也是在大户人家当妾,生了个大胖小子,如今都三岁了,日子过得好着呢,每回到家都是穿金戴银的,好不阔气。”   想起了个让人艳羡的好例子,小钱氏又越发笃定自己先前的想法来,“我们也是为你好,你从小就长得漂亮,人又乖巧能干,嫁村里那些穷得吃土的王八羔子些岂不是浪费?”   柳金儿不傻,当即反驳道:“且不说以后还有什么变故,只说当下,除了她你还能找出别的好例子不?咱们村的春花、杏芳,靠山村的小岭、绿瓶、二丫、四喜,还有钱圩村的九妹、秦月,哪个被卖进去后出过门,前些日子四喜她娘不还回村哭诉,说好好的姑娘都快被磋磨死了?”   小钱氏说不出话来,这些事她何尝不知,但谁家不是偏着儿子,为着儿子牺牲一下女儿不是很正常吗?因而小钱氏从不想柳金儿可能会面临什么,只告诉自己她是送女儿去享福的。   柳老二心肠还要硬些,闻言只觉得自己这个女儿越发牙尖嘴利了,有些不喜,“好了,自古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女儿家说这些也不嫌害臊?”   柳金儿现在是越发把她这个亲爹看明白了,平日里瞧着人模狗样的,实际上就不是个东西,当即就回怼道:“呵,都要把我卖去还钱了,还不准说几句,你们当我是牲畜还是野草,叫你们随意摆弄就好?”   柳老二何时叫人挑战过一家之主的威严,一巴掌扇了过去,“再胡言乱语别怪老子不客气。”   柳金儿摸了一下自己火辣辣的脸,内心一片冰凉,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冷笑着看向柳老二,“不客气,你要怎么不客气,跟对三叔一样,一杯毒酒毒死我?”   柳老二和柳成器心下大震,柳金儿是怎么知晓此事儿的,她还知道些什么?小钱氏则是看看柳金儿,又看看她的丈夫儿子,心下那些猜测成了真,一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来。   柳成器惯会做样子,闻言做出甚为痛心的样子道:“大妹,你在说什么呢,三叔的事儿跟爹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谗言了?他可是咱亲爹,若真叫人泼了脏水,于咱们这些儿女又有什么好处,你可别叫人迷惑了。”   柳金儿现在看到她这个哥哥就想吐,冷声道:“装出这副样子做什么?柳成器,别人兴许能叫人糊弄,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吗?这事儿跟你也有关系吧,装什么无辜?”   柳老二刚刚被柳金儿的话震住了,眼下却是反应过来,拿出做父亲的威严,“诬陷自己亲爹,你也干得出来,不怕遭天谴?”   “该遭天谴不是你吗?诬陷?我可是亲眼瞧见你往酒里面加了什么东西的,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亲爹的份儿上,早叫官老爷把你捉进大牢里去了。”   当初要不是小钱氏弄巧成拙拿走了那杯毒酒,柳金儿也预备偷偷换了,她再看不惯柳天骄,也做不出眼睁睁瞧着人去死的事情来。至于柳老三的事情,她当时着实没有想到,以为拿回家让她爹瞧见了,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自然不会再有人喝。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柳成器也就不再装了,面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柳金儿,你不想死就闭嘴。”   “凭什么要闭嘴,反正你们都要我去死了,不如大家一起死个痛快。”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不要逼我对你不客气。”   “怎么不客气,想干脆一起把我杀了?”柳金儿早就想明白了,人怕是因为还有念想了,没了念想谁也不能拿她怎么着。   柳金儿干脆一步步逼近到柳成器面前,讥讽道:“知道你不是个东西,亲妹妹算什么,就是亲爹亲娘挡了你的道怕是也会被料理干净吧?可是你舍得吗,我的哥哥,你还想要我的卖身钱呢,死人可是没有活人值钱。”   柳成器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妹妹竟然也有几分聪明和胆量,准确拿捏了自己的软肋,一时之间倒是不好处置,只得先息事宁人,“都是一家人,妹妹说这些做什么?好了,别置气了,天色也不早了,先回屋休息去吧。”   柳金儿知道让他们打消送自己当妾的念头并不容易,毕竟自己也就这个身子对他们有用了,只警告道:“劝你们先掂量掂量,反正我要是不好过,你们也别想舒服了。”   这头柳天骄急匆匆地跑到柳家老宅,到了门口又不愿意进去,见柳老四家的小儿子在门口玩,从兜里掏出一文钱来,冲他道:“喂,小子,你想要钱不,想要钱就过来一下。”   柳老四家的小儿子最是嘴馋,一文钱都可以跟路过的货郎换麦芽糖吃了,怎么可能不过去?他立马丢下和稀泥的棍子,屁颠颠地跑了过去,朝柳天骄漏出个谄媚的笑来,“骄哥哥,你有什么吩咐的,我一定听令。”   咦,谁说这小子傻了,遇到吃的聪明着呢。柳天骄弯下腰,道:“你进去悄悄把柳金儿叫出来,说我有事找她。只是别叫人瞧见了,以后也不准跟别人说我找过她,听到没有?”,   “听到了。”嘴里答应着,人却是不动,只直勾勾得看着柳天骄手里的钱,意思很明显,先给钱后办事。   柳天骄哪能叫他一个小屁孩拿捏,没好气道:“先把人叫来再说,也没出去打听打听我的名声,能少了你一文钱不成?”   “少不了,少不了。”柳天骄在大人嘴里不是个好东西,在小孩儿群里却是极有魅力的。谁叫他拳头硬曾经打遍村里无敌手呢,在还做着江湖梦的小屁孩们眼里,那都是英雄一般的存在,柳老四家的小儿子也不例外。   听到英雄都这么说了,那小子勉强收起先拿钱后办事的想法,说了声:“等我,马上回来,别忘了我的钱哦”后就哧溜一下往屋头跑。   没多久,柳老四家的小儿子就跑出来了,身后跟着脸色很难看的柳金儿。   柳天骄依言把手里的钱给了他,乐得那小子直喊“哥哥好”。   “走吧,去后边的山坳坳里说。”柳天骄把人打发走,就带着柳金儿往村子后面走。   柳金儿显然是憋慌了,到了地方眼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也止不住。“我是不是捡来的,他们怎么就一点都不关心我的死活呢?”   要是捡来的就好了,这样也能想开些。可事实就是,柳金儿是亲生的,村里一茬茬被卖掉的姑娘哥儿都是亲生的。在利益面前,亲生骨肉算什么,儿子才是命根子。   柳天骄早就知道这个残忍的事实,只是道:“甭管他们怎么着,日子是你自己要过的,总要好生筹谋才行。”   柳金儿满心的绝望,“我能怎么筹谋,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条命,大不了豁出去跟他们同归于尽。”柳金儿以前还是心存侥幸的,就像她娘说的,妾再差也是一条路,虽说九死一生,可总还有过得好的。听柳天骄一说,那点子希望也一点儿不剩了,只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柳天骄道:“我有个法子,你要是愿意就试一试。”   “什么法子?”   “妾分两种,一种是贱妾,一种是贵妾。贱妾可通买卖,境遇就像我先前与你说的那般。贵妾是正式下聘入族谱的,跟正室一样,只要你不犯七出之条,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柳金儿眼前一亮,随即又灰暗起来,“若有这样的好事,他们早就跟我说了,想必不容易吧?”   柳天骄老实道:“是不容易,但你怎么说也是出身清白人家,品貌也好,吴举人若是愿意抬举你,也不是没有可能。”   “怎么能让他抬举我?”   柳天骄把卫文康那番说辞抬出来,“他家没了儿子,你以后生了孩子肯定是要被记到正室名下,但是生母出身太差,以后那孩子也少不得叫人说三道四的。”大户人家明里暗里养了不知道多少人,打探个消息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以后叫人知道他家继承家业的儿子是奴仆或者窑姐儿生出来的,岂不也叫人笑话?   柳金儿似有所悟,却还是担忧,“我整日被关在家里绣嫁衣,压根没有接触吴家人的机会,如何与吴举人谈论此事?”   “你不行,柳老幺行啊,他这人歪点子多,你只要许给他足够的好处,想必他愿意帮忙的。”   “他一向站在我爹和柳成器那边。”   “你真觉得他们关系有多好不成?你觉得以柳老幺的性子,真愿意看着你家压到他头上?”   柳金儿明白过来,“知道了,这事儿我会好生筹谋的,谢谢你。”   柳天骄想了想还是道:“终归都是当妾,你要是豁出去讨个说法,说不得还能嫁个同龄的小子当正头娘子。”   柳金儿摇摇头,“我何尝没有想过这条路呢。只是你觉得,能轻易拿出那么多银子的大户人家能让我进门当正室?小户人家叫他们掏空了家底,以后也少不得给我气受,也算不得什么好归宿。”   柳天骄默然。   “行了,难为你还愿意帮我这一把,这事儿我会尽力一试,成不成的都与你无关。”见识了自家至亲的凉薄,对着柳天骄的仗义相助,柳金儿是很是感激,从前那些怨怼、忌恨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个干净,柳金儿感到自己整个人好像从所未有的清明了起来。   “人都说知恩图报,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报答你的,就告诉你一个消息吧。” 第75章 筹谋   柳金儿定了定心神, 才鼓足勇气道:“你成亲的时候,我爹在交杯酒里下了毒。我本来想找许娇娘把酒要过去的,没想到阴差阳错,叫我娘先拿走了, 她应当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后头又给了三婶儿。”   虽然早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听到柳金儿一五一十说出来, 柳天骄还是恨得咬紧了牙,“他怎么能那么狠毒?这可是杀人啊!”   “亲女儿都卖的, 能不狠毒吗?那日酒壶叫三婶摔坏后,我爹怕三婶儿日后想起来算账,偷偷将酒壶碎片都捡起来扔进了湖里。但他不知道,我在他之前先捡了两块儿藏起来,就埋在老宅后面的香椿树下,你哪天有空,去悄悄挖出来吧。虽然不知道还能不能查出些什么来, 总归也算是一个把柄。”   早知道自己家人是什么性子, 柳金儿下意识里都在防备, 见到他们偷偷摸摸凑在一块儿就忍不住上前听墙角。别说, 这个小习惯还真帮她知道了不少事。   末了柳金儿又说, “还有一个事情, 我不敢确定真假, 只是听我爹和幺叔谈起过。”   柳天骄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着急, “有什么直接说,真假不要紧,我自有法子判别。”   柳金儿避开了柳天骄的目光,小心开口道:“听说大伯被长虫伤得那么厉害是因为刚打死了一头熊瞎子, 正是乏力的时候。”   难怪,他爹的身手可是能赤手空拳打死一头熊的,怎么会被长虫伤成那样。他爹又不是鲁莽的人,若有猎杀长虫的想法,必是先布好陷阱想好退路,然后一箭把长虫射伤,再上前搏斗。就算有失手,也不至于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听柳金儿这么一说,柳天骄明白了,他爹运气太差了,才猎杀了一头熊就碰上了长虫,毫无防备又力竭的情况下,再厉害的身手也是枉然。   “那熊呢?”   “应当是被幺叔拿去了,我爹也知道此事。”   原来如此,他爹才去世的时候,柳老二闹得那么凶,就差没直接说他家的房地都是他二房的,柳老三柳老四都有意见,怎么偏偏柳老幺稳得住。现在看来他和柳老二是早就商量好的,柳老幺得了熊,柳老二就得田地。没想到两人算盘打得好,结果现在卖熊的钱柳老幺得了,田地还没影子,柳老二心里能舒服?   柳天骄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愤怒,真心实意地跟柳金儿道谢:“多亏了你,不然我还真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   “不用谢,除了你,也没人会关心我一句了。”柳金儿说得悲凉,心中却无比坚定。既然父母兄弟都靠不住,就不用了再顾及什么了,以后路都靠自己走,好也罢歹也罢,总归都是自己的,不再叫人摆布。   柳天骄阴沉着脸回了家,进了正屋就一把将卫文康手里的书扣在桌子上,然后把人抱进怀里,低沉着声音道:“心情不好,快安慰一下我。”   这是在撒娇吗?卫文康有些不确定地拍了拍柳天骄的肩膀,问道:“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柳天骄气得咬牙,“还不是柳家老宅那群畜生,拿了我爹的卖命钱,还想毒死你。”   卫文康蹙眉,“柳金儿跟你说的?”   “嗯,她说我爹被长虫害死之前曾猎杀了一头熊,那熊被柳老幺拿去卖钱了。还有咱们成亲那日的交杯酒,毒就是柳老二下的。”   卫文康也被柳家老宅的人恶心到了,“不择手段,不配为人。”   柳天骄嗡着声音道:“多骂几句,我爱听。”   这可有点难为卫文康了,村里骂人的话多得很,可他一心读书,又觉得骂人有失君子风范,实在是没有学上几句。但他家骄哥儿正伤心呢,可不能叫人失望。卫文康绞尽脑汁想出来一句:“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柳天骄不满意,“说的什么鬼,听不懂。”   卫文康:“……要不我给你解释一下?”   柳天骄勉为其难,“好,给你个解释的机会,要是骂得不够脏,你改天给我蹲村口好好学习学习去。”   卫文康:“意思是老鼠尚有牙齿,人却不知廉耻,荏弱不知廉耻,还不如赶快去死。”   柳天骄咂摸了一下,“也不能说不好,就是太绕了,你直接说不知廉耻的人赶快去死不就得了。”   卫文康觉得不太对,“这是一种对偶的修辞手法,以鼠衬托人,你这么一改,意境全无,骂人的气势不就弱了。”   柳天骄不服气,“骂人为的是什么,让被骂的人听到了气得脸红鼻子粗,更厉害的直接倒地不起一命呜呼,你骂个人,人家都听不懂,能有什么意思?”   卫文康不是个执拗的人,被柳天骄这么一解释,也转过弯来,“的确,骂人还是要分对象,话再狠别人听不懂也是枉然。”   柳天骄满意地点点头,“那话怎么说得来着,如此可教也。”   卫文康帮他纠正,“是孺子可教也。”   “不重要,你听得懂我在夸你就是了。”   一番插科打诨,柳天骄心情好了不少,开始琢磨起怎么收拾柳家老宅的人来,“你说要不要今晚就去柳家老宅把碎渣子挖出来?”   “去,夜长梦多,拿到手先去找大夫鉴定一下。”   “都过去这么久了,看不出毒来怎么整?而且就算大夫说有毒,也不能证明是柳老二下的毒呀,总不能叫柳金儿亲自站出来指控她老子。”天下太平了,皇帝老儿就开始讲究仁义道德那套起来了,说什么“以孝治天下”,父母犯了事,儿女出来指责也是不孝,要被打板子遭人唾弃的。   柳天骄有些遗憾,“说到底,当时关氏就应该直接去医馆把毒验了,不行咱们直接上前抢几块碎片也好啊,如今隔了这么久,事情都不好说了。”   卫文康宽慰他道:“柳家老宅那么些人,又都是心狠的,把人逼急了,关氏也讨不到好,只要有人能给柳老三治病、养着他们一家就好了。至于咱们,当时那情形,闹得太过,少不得有人使绊子。说到底,证据只有在讲法令讲道理的地方才能成为证据。”   “照你这么说,咱们现在拿到东西也没有用啊。”   卫文康思索片刻,“我听说有高人不仅能验出毒药来,还能查出下毒的时间来。咱们眼下是找不到这样的高人,但散布一些消息出去,总能让柳老二有所芥蒂。你说要是他知晓有这样的高人,还知晓咱们手里有碎片,会不会想来拿回去?”   柳天骄一拍手,“好主意,柳老二最是谨慎,他肯定不会任由罪证留在咱们手里。如果毒不是他下的,他急于销毁罪证作甚?”   “是这个理。柳老二不上当也无妨,就把这东西交给关氏。如今柳老三没有好转的迹象,关氏手头有了把柄,定然也不会让柳老二好过。”   “那柳老幺那边呢?”   “如今官老爷们最是讲究,觉得熊掌滋补,价格水涨船高,引得好些猎人都去围捕,附近的熊都快叫杀干净了。现在这些一露面,就有的是人盯着。应该无需多少功夫,我们就能打听出来之前谁卖过熊。只要找到卖熊的人,顺蔓摸瓜,很快便能发现一些端倪。”   柳天骄觉得此计可行,“打听消息容易,到时去茶馆转转应该就可以,那里喝茶的人最爱聊这些新奇的事情。”   卫文康怕他期望太大,又道:“就算证明了是柳老幺偷拿了熊去卖,这钱怕是也不一定能拿回来。”   自古要债是最难的,翻来覆去只说钱都没了,实在逼急了还要寻死觅活的,倒惹得要债的人一身骚。柳老幺又是长辈,若真把人逼到要去死的地步,他们两个也讨不了好。   柳天骄倒是想得开,“那钱都没有经过我的手,大不了就当它没存在过。到时我讨不回来就叫别人去讨,柳家老宅那么些人呢,又不都听他柳老幺一个人的,反正不叫他好过就成。”   两人商定了主意倒是不急了,没多久就是府试,总不好这个时候叫卫文康分心。   倒是柳金儿的事情,没多久就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了。   “听说了没有,柳老二家的闺女要去县城里享福了。”说话的是先前诋毁柳天骄和卫文康的王家婶子,她这人嘴臭,偏偏又爱打听,属于村子里很多妇人夫郎都瞧不上她,但闲来无事又愿意跟她说说话的那种,谁叫村里消遣少呢。   “享什么福,就柳老二两口子那性子,还能花大钱给他闺女寻个好去处不成?”说这话的是村长的儿媳妇王长秀。   自从村长失势后,王长秀在这些妇女夫郎中的地位也下降了不少。好在她这人有几分聪明,为人也不算讨嫌的,大家玩的时候还是愿意带她一起,只是不再像以前一样小心捧着了。王长秀倒不是个心眼小的,别扭了一阵也就习惯了,人嘛,起起落落的都正常。   “他们就算想也没法子啊,咱们村近几年也就佟家的闺女好运嫁到了县城,问题是人家佟家的闺女模样好,性子也讨喜。佟家老两口还特别心疼他们那个闺女,出嫁时体面的嫁妆就不说了,成了亲还时时往女婿家送菜送粮的,比人家公公婆婆扶持儿子还舍得呢。”   “也是,不然谁能看上一个村姑。”   众人半天摸不着头脑,便催促王家婶子道:“别卖关子了,你快说说柳老二家的闺女是怎么回事。” 第76章 筹谋二   王家婶子卖了个关子, “你们倒是用脑子想一想啊,除了正儿八经嫁过去,还能有什么法子能到城里享福?”   王长秀不愧是这里头最聪明的,想起从前柳天骄骂小钱氏的话来, 蹙眉道:“那两口子把闺女卖到城里做妾去了?”   王家婶子捂着嘴巴笑, “可不是, 听说那男人都五十多岁了, 能当柳金儿的爷爷了。”   众人皆是一惊,“五十多岁, 不是要入土的人了吗,柳金儿嫁过去岂不是没几年就要守寡?”   “就是,你听谁说的,不可能吧?”   王家婶子得意,“哪能有错,你们去县城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吴举人要娶第八房小妾的消息早就闹得沸沸扬扬的了。”其实还是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 在县城里晃荡听说了消息, 又是羡慕又是埋怨, 直说爹娘姐姐都不争气, 没能让他早些娶亲生子, 不然也能有个柳金儿一样的女儿叫他享福了。   “第八房, 柳老二两口子疯了吧?以后老头子要是去了, 柳金儿可不是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啥东西多了都不稀罕, 我看别说老头子去了以后,就是老头子长命百岁,柳金儿这日子也不好过。”   众人一阵唏嘘,又问王家婶子, “那柳金儿愿意嫁?她还不到十六呢。”   “这事儿轮得到她说了算?人家可是举人,多厉害呀,不说别的,银子怕就能给不老少,够柳老二两口子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了。”   王长秀冷笑,“什么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这银子到手没几天就得填到他们那逛青楼的儿子手里,瞧着吧。”   “倒也能理解,女孩儿能顶什么用,嫁出去就是别家的了,还是得靠儿子。我瞧柳成器这些日子都在安安生生念书,说不准以后还真能有些出息,到时候柳老二两口子不是跟着享福?”   说话的是一个干瘦的夫郎,哥儿子嗣都单薄,他成婚之后只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小哥儿,对儿子很是看重,正愁着家里条件太差,哥儿又太小不到能收聘礼的时候,还不知道拿什么给儿子娶媳妇呢。对于柳老二这种卖女儿的行为,他反倒是觉着羡慕,不知道能拿多少银子呢。   越想越觉着心痒难耐,那夫郎便问王家婶子,“想必这种情况,男方给的银子不少吧?”   “自然是不少,听说吴举人娶前面几房妾室,聘礼都是上百两银子呢。”当然,说是聘礼,其实就是卖身银子。   上百两银子,那都可以买上十亩良田了,对方可真是舍得。大家伙也顾不上心疼柳金儿了,七嘴八舌地问道:“怎么这么高的价钱,城里人纳妾都这么阔气吗?”   “那自然是不可能,一个小丫鬟才卖多少?人家吴举人眼光高,家里子嗣又单薄,这才愿意花大钱呢。柳金儿能叫他看上,说来也算是福气了。”   “什么福气,我看是柳老二两口子作孽。”   那个干瘦的夫郎倒是敢说实话,“什么作孽,这样的大好事谁赶上了能错过?”   余下众人再不做声,终归儿子才是靠山,女儿哥儿过得好不好的,反正嫁出去了就当没这个人了。真遇上柳金儿这样的好事,谁能摸着良心说自己不动心?   话题中心的柳金儿倒像是没受什么影响,第二天照样抬着衣服出门,见了人照例笑眯眯地打招呼。“麽麽,才从地里回来,吃饭没有?”   “是金儿啊,洗衣服去?还是你这姑娘勤快,都要嫁人了还不忘帮家里干活。”   “就干这几天了,爹娘养育我一场,总要尽一下孝心。”   都把人卖去给老头子当妾了,需要尽什么孝心?这姑娘可真够傻的,麽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忍不住劝道:“金儿,有孝心是好,可也要分情况,你爹娘这样的……哎,听麽麽一句劝,若是以后有了活路,别来往了,你家又不是那种穷得吃不起饭的,作甚要那般糟践人。”   柳金儿不解,“麽麽这是什么意思,我爹娘对我很好啊。”   这傻姑娘,麽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年纪小不懂,给人当妾哪是那么好的,不知道背地里受多少磋磨呢,可别光看眼前那点子吃喝。”   “原来是这事儿啊。”柳金儿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笑得更加开心,“多谢麽麽的好意,只是您估计是不太清楚,我是当贵妾的,就那种有聘礼能上族谱的,才不像那些贱妾一般,被人随意买卖磋磨。”   “当真,没听说过妾还有什么贵贱之分啊?”   “您没听说过也正常,官宦人家才能纳贵妾。我也是碰巧运气好,那吴举人也算得上官身。”   这番说法倒是闻所未闻,那麽麽惊奇之下,遇到人就开始探讨此事。没多久,柳金儿要当贵妾的传言便到处都是了,搞得柳老二两口子在村里都受欢迎了不少,见了人便是被问,他们哪里来的门路,居然能把女儿送去举人老爷家当贵妾。   众人可是细细思量过的,虽说吴举人年纪大,可他给的聘礼多啊,女儿嫁进去又是自由身,在里头好吃好喝待上几年,待人去世后,直接拿着家底子回娘家不就好了?到时年纪又不大,手里还有钱,再嫁人不也挺好?   柳老二两口子这招实在是高明,既给家里挣了大笔银子,让儿子有了好前程,又不至于把女儿糟践得太狠。   家里有姿色还不错的闺女哥儿的便开始打起了注意,遇到柳老二夫妻俩就摆出一副要取经的样子,把两口子搞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若是老老实实说柳金儿不是去当贵妾的,而是跟其他人一样签卖身契,必定是会遭人耻笑。若是认了柳金儿要去当贵妾,到时叫人拆穿了可怎么是好,村里人干别的不行,看笑话的时候有的是法子打听消息,可别想瞒着一点。   两口子为了难,小钱氏就开始埋怨柳金儿,“那死丫头到底是听谁说有贵妾这种说法的,也不瞧自己是不是配得上,就敢肖想。”   柳老二却是存着一点希望,问柳成器,“当真有这种说法,你要不去问问看,就叫吴举人把金儿当贵妾迎进门。”   柳成器为难,“吴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贵妾这种事情必然不肯答应。”主要还有一点,贵妾和贱妾能是一个价钱吗,村里娶个媳妇高的不过八两银子,买个丁点大的小丫鬟怎么也得十几两。柳成器自然不想白白少那么多钱,又不好明说。   柳老二不愿意放弃,“不管成不成的,你去说说看。到时你妹妹是自由身,帮衬家里也要方便些。”自家女儿样貌性情都不错,说不得能讨那老举人欢心,到时金山银山的稍微往家里搬一点,他们二房不就起来了?   柳成器只得答应着,“好,我去说说看。”   在门外偷听的柳金儿冷笑着离开,这样的事儿干得次数太多,她很是熟练,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发出来。对柳成器,柳金儿是一点都不指望的,只要她爹娘愿意松口让她当贵妾就行。这事儿要想办成,最终还是要靠柳老幺。   趁着天色黑漆漆的,柳金儿敲了敲五房的门。   来开门是柳老幺的媳妇儿孙氏,一边开门一边问道:“谁啊,大晚上的?”   待门一打开,柳金儿一下扑进孙氏怀里,“小婶儿,你可要救救金儿啊。”   孙氏扶住柳金儿,惊道:“这是怎么了,哭得这般委屈?”   柳金儿勉强压制住情绪,道:“小婶儿,我们进去说好不好?”   孙氏在外一向是善良温柔的老好人形象,闻言忙道:“好好好,快进屋。”   柳老幺也没睡,见孙氏扶着人进来,忙问道:“金儿,怎么了?”   柳金儿都顾不得坐下,便哭诉道:“幺叔,我爹娘要把我卖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当妾。”   柳老幺自然是知道这事儿,但跟他没什么关系,自然是不会插手,现在柳金儿找上门来,他也只当是不知,做出又惊又怒的样子,“当真?”   柳金儿哭得伤心,“全村都知道了,哪能有假?”   孙氏走过去拉住柳金儿的手,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我可怜的侄女儿,命怎么这么苦呀,你爹娘也太狠心了些。”   柳老幺连连叹气,“二哥二嫂糊涂啊,这么好的闺女,怎么舍得的。”   “如何舍不得,他们心里只有我大哥,只要我大哥能飞黄腾达,管我死活呢?听说那吴举人不仅学问好家里有钱,往来的人也是非富即贵,以后说不定能沾多少好处呢。“   柳老幺和孙氏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有些意动,这么好的一门亲戚,确实能得不少利,先前两人还有些可惜,自家没个合适的姑娘,只能眼睁睁瞧着老二两口子得利,如今看来得利的倒也未必是老二两口子。   孙氏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金儿,你这话说的,婶婶心里疼得跟什么似的,怎么才能帮你啊?”   柳金儿抽噎着道:“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我也不奢求别的,只是别叫我跟那牲畜一样可以随便卖卖。”   柳老幺想起村里的传言,“你意思是想当贵妾?”   柳金儿点点头,“我听说镇上的何家哥儿就是贵妾。我家虽说不比他家富裕,可世代为农,身家清白,如何就不如他一个商户人家的小哥儿?难不成人家堂堂一个举人,还要计较妾室娘家的家底子如何不成?”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吴举人家柳老幺也是知道的,富得流油,只是可惜没有子女缘,如今家里独子刚去,就剩一个孱弱的小哥儿。   柳金儿若是能生下个一儿半女,这个贵妾也不是当不得。柳老幺打量了一番她这个侄女儿,看着是纤瘦了些,但他二嫂能生得很,这个侄女儿也未必不行。再说男人嘛,多大岁数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他这侄女儿长得好,又浑身上下一股子惹人怜爱的气息,说不准还真能讨得那吴举人色令智昏。   柳老幺把厉害关系想了一遍,为难道:“吴举人倒是好说,可他家夫人也是出身大户人家,怕没有那么好说话。”   柳金儿哭道:“父母都是大户人家,就孩子是一个贱妾生的,他们就乐意了?” 第77章 训狗   柳金儿的话倒是一下子把柳老幺点醒了, 对啊,吴家的继承人总不能是个贱妾生的,说出去多不好听啊。再说了,吴夫人再厉害又如何, 单无子一条, 夫家就可以直接把她休弃, 如今只是纳个贵妾, 算得上什么?   若这事儿真叫他办成了,以后柳金儿对他不是感激涕零?到时再帮着柳金儿把吴家的大权拿到手, 那么些财产可不就任由他掌控了?柳老幺越想越激动,难怪算命的说自己不是一般人呢,这不,大富大贵马上就要来了。   把利害关系想清楚,柳老幺再不犹豫,一脸的大义凛然,“好了, 别哭了, 金儿, 这事儿幺叔给你做主。”   柳金儿有些不敢置信, “当真?”   “你幺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柳金儿喜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多谢幺叔, 多谢幺叔, 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说着柳金儿就要给柳老幺跪下。   孙氏赶忙帮着把人扶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都是一家人,你幺叔自然不能眼睁睁瞧着你受苦。”   柳金儿感激涕零,“幺叔幺婶, 我柳金儿必然不会忘了你们的恩情,日后有什么需要吩咐就是,我一定赴汤蹈火给你们办成。”   柳老幺知晓自己这个侄女儿是个老实的性子,对她的话也是深信不疑,越发坚定必要把贵妾这事儿办成。   别说,人家柳老幺还真有几分聪明,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哄得柳成器第二天就高高兴兴进城找吴家说贵妾的事情了。   吴夫人听了自然是不愿意,如今独子没了,唯一的小哥儿又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再来个贵妾,日后她这当家主母说一不二的地位还能稳当?对着吴举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伤心。吴举人有些意动,但老妻这个样子,他也觉得为难,便不想费事,只说叫柳金儿委屈一下,日后进了门少不得恩宠赏赐。   柳成器也不强求,只道他妹妹毕竟年纪小,听着大家说贱妾日子如何如何难熬,都要吓破胆子了。   吴举人不悦,觉得这个小姑娘有些不识相,以他的才学品貌,能看上一个乡下姑娘该是她福气才是。直接对着柳成器就道:“我不喜欢小家子气的女子,你们在家不好好教育,到时就只能到夫人那里立规矩去。”   柳成器心里暗骂这个老东西真不是人,脸上却是赔着笑,“小姑娘嘛,对着成亲嫁人总有许多美好的想象,尤其嫁的又是您这样饱读诗书的大儒,心里正高兴呢,结果叫她一进门就被为奴为婢的恐惧吓破了胆子,一点儿都没了姑娘家的鲜活劲儿,瞧着也烦人不是?”   这话可是说到吴举人的心坎坎上了。男人为什么喜欢年轻的,不就是那股子自己没有的娇嫩鲜活劲儿吗,跟他们待在一起感觉自己都年轻许多。想想自家前面那七个小妾,娶进门之前看着都好,结果一进门到夫人那立了规矩,就板板正正地跟个没了生气的木偶一样,顶着生嫩的脸都瞧不出一丝年轻女娃娃的稚气来,叫人见了都乏味。如今娶个不到十六岁的小姑娘,又是乡里的,抬举抬举,叫她每日里跟个小黄鹂一样蹦跶着给自己瞧不挺好?   吴举人想着柳金儿那婀娜妖娆的身子,黝黑多情的眸子,看着人的时候能叫人半边身子都软了。又想着那样的美人入了府就成了前面那些老东西一样的木头,很是心疼。   罢了罢了,自己这岁数,还不知道能活几年呢,难不成真为了一个老妻抱憾终生不成?吴举人没犹豫多久就答应了,叫柳成器回家好生跟他妹妹说说,嫁到他家必然是享福的,别一天作出那副拿不上台面的怯懦样子来。   没想到事情比想象中的还顺利,看来吴举人当真是很满意自己这个妹妹。柳成器从吴家出来,半是高兴半是悔恨,早知道就不把人得罪狠了,如今倒好,好处全叫幺叔占了,自己这个出力的倒成了恶人。只盼幺叔许诺他的好处能真的给到,否则,别怪他翻脸不认人。柳成器敛下眼中的阴狠,快步往家走去。   没多久,吴家就派媒婆来下了聘礼,一抬抬的把担子都快要压弯了,可想而知里面的东西有多贵重。村里人羡慕得直流口水,一时之间姑娘哥儿们的待遇都好了不少,但凡有点姿色的,地不让下了,吃得也好了,只盼着也能养出一个贵妾来,好叫全家都翻身。如此追求,倒叫人看了不知道该叹还是该笑。   ……   “红烧肉、回锅肉,干嘛呢?赶紧给我滚回来,小心叫人踩死了。”   柳天骄话音刚落,就见两只半大的小狗从外面窜进来,身上肥膘一颤一颤的,看着就喜人。因为速度太快,到柳天骄跟前没来得及刹住脚,“砰”一下撞翻在地。也亏得柳天骄底盘稳,否则早就跟着摔了个跟头。   柳天骄给每只小狗脑袋上都来了个钢镚,然后没好气地骂道:“脑袋上的眼睛是摆设啊,下回再撞上来,小心老子直接给你们扔出去。”   两只小狗压根不把柳天骄的训斥放在心上,尾巴摇得跟蒲扇一样,很是欢快,看来今天的闲话听得很是满意。   柳天骄就没见过谁家狗这样的,得闲了就往人群里钻,也不闹人,就是蹲在那津津有味地听人闲聊,激动处还“汪汪”几句附和,人要回家做饭了还急,怕上辈子也是个碎嘴爱听闲话的婆娘。   “你们说说,猎狗要求的沉稳冷静身手不俗,你们有哪样?一天除了吃饭拉屎,就是睡觉听闲话,养你们有什么用?”   卫文康听着他喋喋不休地数落,好笑地摇了摇头,“你说再多他们也听不懂啊。”   柳天骄狠狠瞪了那两只小狗崽一眼,只见原本还懒懒散散的身子一下子坐得笔直,当即揪着它们的耳朵没好气道:“你瞅瞅这是听不懂的样子?我看懂着呢,就是不听话。”   卫文康不知道柳天骄对这两只小狗哪里来的信心,承认它们懒,承认它们皮,就是坚决不愿承认它们笨。不过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卫文康不愿与柳天骄争辩,当然,就像柳天骄不愿承认他的狗笨一样,卫文康不愿承认嘴皮子方面,自己绝不是柳天骄的对手。   眼瞅着这两只小狗每天憨吃憨玩的,还很得柳天骄欢心,卫文康有些不太舒服,觉得是时候让它们体会一下狗生的艰难。便道:“我听说二柱家的猎犬很是不错,要不把这两只狗崽子送去学学?”   柳天骄没听说过狗还能跟着学习的,有些不敢确定,“这东西能学会?”   卫文康信誓旦旦,“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猎犬的规矩本领就那么些,有什么学不会的,你不是说这两只小狗崽聪明着吗?由他们这样混吃混玩下去,可别耽误了。”   柳天骄一想是这个理,便同意了。“明天送到二柱家看看,我养的狗,总不会太差。”   卫文康满意地点点头,真好,终于没有这两只笨狗碍眼了。天知道,每天早起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两只丑不拉几的狗正睡得呼噜声四起的样子有多么伤害人。他坚定的意志绝对不容许两只傻不拉几的狗来摧残。   可惜想法不错,实行起来很是有难度。二柱家的猎犬颇有几分傲气,别说教这两只小狗崽规矩,见了就是“汪汪汪”叫着往外撵,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它媳妇儿在外头生的野种。   二柱凶了几句不管用,又舍不得下手打,只能有些歉意地跟柳天骄说:“二胖这丫性子就是倔,我也没办法,要不算了,你找别家的狗教教?”   柳天骄不愿意,“咱们村就你家的二胖还能勉强算得上猎犬,不跟它学还能找谁,别反倒是把我的狗学废了。”   “什么叫就二胖还算得上猎犬?我家二胖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猎犬,要不是因为我这个当主人的本事差了些,名声早就传遍整个临安府了。”   “你打猎的本事差,吹牛的本事可是一点儿不差。”话是这么说,柳天骄还是眼馋人家的狗。“说不准二胖是守地盘,要不你把它借我牵回家养两天?”   二柱想也没想就抱着狗直摇头,“不借,二胖可是我的命根子。”   柳天骄没了法子,正准备唤着两只小狗崽走人,没想到那俩跟商量好的一样,反倒是冲上前去,冲着二胖就是一阵出其不意的“汪汪”大叫,气得二胖当即想冲出来把它俩撕碎,还好叫二柱子给拖住了。   真是作死,也不看看自己那体型,还没人家一半大呢。柳天骄气得随手就想抄起棍子打,又怕把两只小狗崽惊到了,乱跑乱叫的再激怒二胖。只得忍着气把两只小狗崽唤了回来,然后到家就给两只小狗崽洗澡。   卫文康莫名其妙,“这么冷的天儿你给它们洗澡做什么?”   柳天骄冷冷一笑,“这么脏不洗澡怎么下嘴?”   卫文康惊到了,“你终于舍得把它们炖了?”   柳天骄白了他一眼,“这才几两肉,也值当炖?我就是觉得它俩没叫咬过,不知道滋味儿,决定让它们好生尝尝。”   卫文康慌了,完全难以接受,柳天骄的嘴可是才咬过自己。“我觉得还是换个人咬吧,万一咬痛了记仇怎么办?你不是还要培养他们当猎犬吗,猎犬最重要的可就是对主人的忠诚信任,你一口下去可别把它们吓破胆了。”   “说得是有几分道理。”柳天骄想了想,“要不换你咬?”   卫文康敬谢不敏,“还是给江闵咬吧,他训狗很有一套。”   于是,当天江闵就接受到了咬狗的任务。他倒也不嫌弃,对着两只小狗崽就狠狠来了一口,然后在吱哇乱叫中满意地抹了抹嘴巴,说:“骄哥哥,这样吃着也没劲儿啊,还是炖了吃吧,我要吃狗腿儿,可肥了。”   这副嘴脸实在太吓狗了。打那以后,见着呲牙的,两只小狗崽就夹着尾巴跑。柳天骄还在想是不是教训得太狠了,这两只小狗崽很快就给了他一个“惊喜。” 第78章 武功秘籍   “柳天骄, 把你家那两只死瘟狗给我弄回去。”   柳天骄刚端上碗准备吃饭呢,就听到李大娘怒气冲冲地喊,赶忙放下碗出了院子,问道:“怎么了, 李大娘, 你这么激动作甚?”   “我能不激动吗, 好不容易养了只鸭子, 眼看着要到下蛋的时候,叫你家的死瘟狗嚯嚯了。柳天骄, 我跟你说,这狗你要是管不住,就让我带回家炖来吃了算了。”   得,靠闲聊建立起来的那点子微薄友谊瞬间破灭。柳天骄瞧着对方恨不得吃人的样子,无奈道:“李大娘,我家那两狗崽子你又不是没见过,爪子都还嫩着呢。”   “爪子嫩, 牙齿可不嫩, 咬老娘鸭子的时候一口就见了血。”李大娘越说越来气, 拉着柳天骄就往外走, “不信是吧, 你跟着我去看。”   清水村里有条清水河, 从村子前面穿过, 前后蜿蜒几十里后汇入青衣江。因地势和缓水面又开阔, 除了吃水洗衣外,这条河最大的作用就是养鸭养鹅。家家户户一到春天就孵些小鸭小鹅的,圈在家里养熟后就放到河边,它们白日里在外面吃着野草虫子, 晚上再回家过夜,养起来很是省心。   只一样,有些没教好的会把蛋下在外面,然后几家的混在一起,捡蛋时总容易发生纷争。但丢鸡丢鸭这样的事情还是很少的,长毛的禽类都值钱,谁家丢了只非得把全村翻个底朝天,闹起来天王老子也顶不住。   今日的案发现场便是在清水河边上的一个野草丛里。李大娘指着被压得七倒八歪的草丛,差点气得鼻子都歪了,“你瞧瞧,这地儿乱的,我那鸭子死得惨啊。”   柳天骄蹲下仔细瞧了瞧,“一点血迹都没有,您老确定没找错地方?”   “哪里能找错,我亲眼瞧见的,那狗开始凑上前闻鸭子,我只当小狗崽看着稀奇,没想到一个错眼的工夫就下了嘴。”   “大娘,虽然我也很理解你丢了鸭子的心情,可现在无凭无据的,我想赔也不好说呀。”   李大娘一听这话就气得跳脚,“不想赔就直说,怎么就无凭无据了,把你那两只死瘟狗给我叫来,咬了我一只鸭子,嘴上肯定还有血。”   “行行行,先把狗叫来。”柳天骄嘴里“嘬嘬嘬”绕着河寻了一圈,才在一个浅水滩里看见了两只小狗崽。   只见那俩货一左一右地蹲着,不时伸出爪子往水滩里的一块儿大石头底下掏。见柳天骄过来只顾得上敷衍的摇了摇尾巴,完全没有平日里见了人就要飞扑上去的狗腿样。   “你俩掏啥呢?”柳天骄好奇地搬开石头,发现里面有只黑乎乎的东西“嗖”一下就跑了,两只小狗崽扑过去要拦,结果因为动作太过一致,“咚”一声撞到对方身上,发出“嗷嗷”几声痛呼。   柳天骄不厚道地笑了起来,“就你俩这蠢样,还要抓螃蟹,想屁吃呢。”   两只小狗崽机灵得很,听懂了柳天骄的嘲笑,咬着他的鞋,“呜呜呜”骂得很脏。   柳天骄一手一个拎起来,见没什么异样,又掰开它们的嘴给李大娘看牙,“是不是都干净得很?”   李大娘不信邪,“扒开嘴巴边上的毛给我看一下。”   柳天骄依言照做,扒开黑乎乎的毛,漏出里面粉红的皮肤来,“真的什么都没有。黑色的狗崽那么多,兴许是别家的狗干的。”   “难不成真是我看错了?”李大娘有些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现在犯罪分子都跑了,她上哪找去?“不对,两只狗身上的毛都是湿的,你是不是偷偷给它们洗过澡?”   柳天骄无语,“这么冷的天,你按着它们洗一个试试,杀猪一样的声音能吼得全村都知道。”   李大娘瞅着那两只狗崽子也不是好打发的,只能骂骂咧咧地走了。   柳天骄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把两只狗崽子戳了个趔趄,然后拍拍屁股起身,“走了,回家。”   哪料那两只狗崽子却是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去,还一边跑一边回头冲柳天骄叫,两只尾巴摇得飞快,想要柳天骄跟上。   “我看你们是性子是越来越野了,改天非得找两根绳子拴起来。”柳天骄嘴里抱怨着,脚下还是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没多久,两只狗崽子就带着柳天骄来到了村子后面的矮山坡,绕过一片树林子,然后来到一片不高的石壁前。柳天骄正奇怪这里有什么稀奇时,就见两只狗崽子刨开野草,一个闪身钻了进去。   原来这是一个小山洞,柳天骄张大嘴巴,想起以前听茶馆说书先生讲过的江湖轶事,脑袋“哄”一声炸了起来。是宝藏吗,江湖深山老林悬崖山洞必备的宝藏,里面藏着数不尽的财宝,随便一样就可以让人几辈子享用不尽。   两只小狗崽见柳天骄没跟上,急得咬他的裤脚,差点儿把柳天骄本就不怎么结识的裤子直接一拉到底。   “别急别急,马上就要发财了,你们就不能允许我好好体会一下这个感觉吗?”   柳天骄扯住裤腰带,也顾不得再想七想八了,佝偻着腰就往里面钻。然后没几步就瞅见一只死得不能再死的鸭子,正大喇喇地被摆在地上,两只小狗崽还摇着尾巴一脸的得意。   柳天骄:“……我可真是谢谢你们了。”   再一瞧鸭子身上明显的撕咬痕迹,柳天骄就想不通了,两只狗崽子那几根小米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还会去河里滚几圈销毁证据。   发财梦破灭,还摊上了一桩鸭子命案,柳天骄想着自己要赔偿的银子,心如死灰,对着两只小狗崽狠狠吼了一通,“就你俩聪明知道逮鸭子是吧,知道为什么河边的鸭子鹅都活得好好的?因为村里敢逮它们的狗都死啦,死得透透的。”   两只小狗崽瞧着柳天骄发疯,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舔着脸把鸭子叼到柳天骄面前,无辜里写满了能给主人打猎吃的骄傲。   哎,毕竟是小狗崽,能懂什么呢。柳天骄想起江闵那一口,觉得这俩怕是意识到了牙齿的厉害,只是没用到该用的地方,以后还是带在身边多教教吧。   满心期待变成了哀叹,柳天骄低着头正准备往外走,脚踩下去的瞬间却察觉出有些不太对。   这山洞里别的地方土地都暄软得很,怎么单单这一处硬实,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特地压实过一样。等等,山洞为什么会被压实,难道是有动物在这待过?可能压得这么紧实的应该是个挺重的东西,动物体重一般跟身形有关,这么重的不可能只影响这么一小块地方。   剩下的只有一个可能,人,真的有人来过,而且在这儿埋下了什么东西?   柳天骄刚刚冷下去的心一下子又扑腾热了起来,什么东西也没找,徒手就往地上挖。他力气大,过了没多久就挖出了一个深坑,然后往里摸了摸,果然发现一个硬硬的东西。   难道真叫他柳天骄撞上大运了?顾不得想七想八,柳天骄一个用力将东西掏了出来,然后发现是一本书。   书,怎么会是书呢?柳天骄来回翻了好几遍,试图从里面找出几张传说中的银票来,无果。他不死心地又把周围的土地都翻了一遍,结果一根毛都没有找到。果然,发横财这种事真不是一般人能轮到的。   柳天骄蔫头耷脑地往家走,手里的书藏都不屑于藏一下。就这玩意儿,当柴烧都嫌不中用。要不是看在自己挖的辛苦的份儿上,早就扔了。   卫文康见柳天骄全身灰扑扑的回来,有些奇怪,“怎么去了那么久,身上还脏得不成样子,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柳天骄从一只小狗崽嘴里把鸭子夺了过来,拍了拍狗脑袋道:“还不是它俩造的孽,牙还没长齐了就会咬鸭子了,偏偏还是李大娘家养的,少不得要多出些银子了。”   卫文康嫌弃地瞧了瞧鸭子身上的口水,建议道:“要不还是把这俩狗炖了吧。”   柳天骄绷不住了,“别说了,显得养它俩的我就跟个傻子一样。”   卫文康偷笑,可不就是个傻子吗?   柳天骄气得又把那两只小狗崽狠狠揉搓了一顿,然后把手里的书递给卫文康,“帮我瞧瞧这是什么东西,没用的话直接扔进灶塘里烧火。”   卫文康接过书,随手一拍,扬起来的尘土呛得他咳嗽了好几下,捏着鼻子问柳天骄,“哪来的,怎么这么多灰?”   “山上挖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没品的,埋这种不中用的东西,害得我白高兴一场。”   “是够没品的。”卫文康翻开书随手看了两页,嘴里念叨着,“两臂屈肘,徐徐平举至胸,成抱球势,屈腕立掌……”   柳天骄听着就蹙起了眉,“往后面翻几页念。”   “支手擎天掌覆头,更从掌内注双眸,鼻端吸气频调息,用力收回左右牟。”   见自己每念一句柳天骄就开始跟着摆出动作,卫文康神色也庄重了起来,“难道是什么武功秘籍吗?” 第79章 府试   战乱出英雄, 朝廷几百年的自顾不暇导致天下民不聊生,武林人士劫富济贫声名鹊起。什么武功、江湖之类的与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关系,但武林轶事却是被说书先生传的到处都是,柳天骄当年拜师也是受了这些传说的影响。只可惜, 没有什么家学渊源, 也不敢离家独自闯荡, 便始终只有半吊子水平。   如今试了试这书上的工夫, 柳天骄只觉得受益匪浅,但要说什么武功秘籍应当算不上, 反正是不可能练了就能上天入地那种。回话道:“不是什么武功秘籍,对我这种半吊子来说也有些用处。”   卫文康难得有些失望,跟柳天骄一个想法,“既如此,何必搞山洞藏宝这种路数。”   “估计是有人觉着好玩吧。”柳天骄长叹一声,“哪天真叫我撞上绝世武功就好了,以一敌百, 量谁还敢轻易欺负。”   至于江湖里所说的快意恩仇, 动辄灭人全家的那种是不可能的。哪怕你是天下第一的绝世高手呢, 一千个寻常的官差就能把人撂倒, 别说颠覆朝廷, 就是惹毛了县老爷都能把人收拾了。   所以江湖传说那么多, 劫富济贫的时候都得偷偷摸摸的, 遇到朝廷招安, 只要没有深仇大恨,那是屁颠屁颠就去了。特别是锦衣卫这种顶尖的地方,能在里面谋个一官半职的,哪个江湖人士都觉得扬眉吐气。   卫文康想起来, “那你师傅功夫如何?”   柳天骄得意道:“路数比我强些,真打起来他还不一定能把我撂倒。”所谓一力降十会就是这个道理了,别看柳天骄没学到什么高深的武学,他那把子力气就能让人艳羡。   “你师傅没在本地吗,怎么没见你去拜会过?”   “他本来就是外地人,听说南方的钱比较好赚,就跟着同乡来了这边,后头年纪大了就回去养老了。”柳天骄说起来还是有些不舍,“等我哪天攒够了钱,一定跑去北方见他老人家一面,就是不知道那个时候还认得我不。他最是糊涂了,教了我大半年才认出我是个小哥儿。”   他说得平静,眸中的孺慕之情却很是深沉,卫文康宽慰道:“会有机会的。”   柳天骄想起来,“以前听说过,他在的回龙州是上京赶考的必经之地,你若能考过乡试,咱们必然得走一遭的。”   卫文康:“……倒是不一定要考过乡试才能去。”   “不一样,这一路山贼土匪多着呢,稍不注意就钱财尽失不说,有些不讲究的还会直接杀人。但上京赶考的举人老爷都是朝廷严密保护的对象,谁都不敢轻易动手的。我师傅还说,他以前护送举人老爷进京赶考,沿途的驿站都能跟着住,能省不少银子呢。”   卫文康:“……”怎么几句话就招来了这么大的压力,有点顶不住。   柳天骄却是越说越来了兴致,“我师傅身体好,如今刚刚五十岁出头,你要是能在十年之内考中,我就可以赶得上见他一面了。到时举人老爷开路,再多带些南方特产,叫他老人家知道,收了我这个徒弟可是天大的福气,别一天就偷偷跟人家念叨,说没看清楚收了个小哥儿,毁他一世英名。”   卫文康瞧他那得意劲儿,好像明天就能见到师傅一样,只得默默拿起了桌上的书。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是府试了,要是掉了链子,某些人少不得要失望了。   柳天骄见他又在看书,想起来,“你以后每天早上都起来跟我一起练功吧,往后在考棚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拼的就是身子骨了。”   向来自认为很有书生风骨的卫文康有些抗拒,“不用,我现在身子骨好得很。”   柳天骄照着他背上来了一拳,险些一下把人打趴下,“看吧,我还没用三成力呢。”   卫文康呲着牙痛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柳天骄,你那是一般人的力道吗?”   两只小狗崽默默往后退了退,它们早就记住了,呲牙的不好惹,但主人那力道狗更不敢惹。   柳天骄没想到自己一下把人伤得有点重,赶忙一边给人揉背一边温声哄道:“对不住,我也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弱嘛。”   卫文康只直勾勾地看着他,“你这是道歉的人该有的样子?”   柳天骄讪笑,“那中午给你做肉吃?红烧肉、回锅肉?”   两只小狗崽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吓得夹起尾巴就跑了个没影儿。   卫文康心情却是好了不少,“今日就做红烧肉吧。”   柳天骄是说到做到的人,反正因着李大娘的事儿,两人午饭都没吃上,干脆直接下厨炒了一大盘红烧肉,又把冷饭冷菜热了,吃了个高兴。   两只小狗崽鼻子灵着呢,闻到肉香味儿就鬼鬼祟祟地钻进了厨房,绕着柳天骄又是打滚又是摇尾巴的,柳天骄没了办法,只得一只给了一块肉。见它俩吃得没心没肺的,柳天骄倒是不痛快了,想到还要赔李大娘家的鸭子,干脆又捞起一块儿肉来,放到两只小狗崽中间,由着它俩好是一番争抢。   吃过饭,鸭子还是要给人家赔的,虽说李大娘已经不再怀疑他家,但柳天骄不是爱占便宜的性子,估摸了一下那鸭子的斤数,就拿了铜钱往李大娘家去。   出了名的抠门货吃了个大亏,哪里是肯轻易罢休的,李大娘先是挨家挨户找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线索,又坐在家门口大骂,什么死瘟狗吃了她的鸭子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养死瘟狗的人生孩子没□□、全家死翘翘之类的,要多狠毒有多狠毒。   本来还有点小内疚的柳天骄攥着钱都有些不想给了,“喂,嘴巴那么毒做什么,又不是故意的。”   李大娘一听这话,“嗖”一下从地上爬起来,两只小眼睛狠狠瞪着柳天骄,“是你家死瘟狗偷的我鸭子?柳天骄,好啊你,刚刚还骗我。”   “谁骗你了,它们藏得好,你不是也没发现吗?你要庆幸我是个有良心的,不然做贼拿不到赃,今个儿你这鸭子就算白白损失了。”他说的嚣张,气得李大娘两个小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指着柳天骄“你你你”半天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来。   毕竟是老人家,气出个好歹也不行,柳天骄把铜板放李大娘手里,大喇喇道:“好了好了,钱赔你了,别指了。”   钱在手李大娘哪里还顾得上骂人,数了数铜板,李大娘那浑浊的老眼里透出精明来,“这点哪里够,我那鸭子可是足有四斤重,一斤鸭子卖九文,可得三十六文。”   柳天骄见这老婆子还想赚钱,直接翻了个白眼,“见好就收哈,镇上九文一斤,还得是顶好的鸭子,还不说你那个斤数有没有水分,给你三十文你就偷着乐吧。”   李大娘也就是习惯性想多抠点,其实也清楚自己这鸭子值不了那么些钱,努努嘴道:“行吧,就这样,我也不是那等计较的。”   她不计较世上就没有计较的人了,柳天骄也懒得跟她打嘴仗,摆摆手回家了。   李大娘见他没了影子,再也收不住脸上的笑意,原本以为今天损失惨重,没想到反倒是赚了。   她大儿媳妇早就把柳天骄送钱的经过瞧清楚了,只是觉着她娘这样斤斤计较,有些赧然,就没出去。这会儿见李大娘高高兴兴地进来,笑道:“还好骄哥儿是个厚道的,不然咱家这鸭子就白白损失了。”   李大娘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厚道,脾气虽说差了些,人品却是比村里那些面上光的不知道好多少。”   她大儿媳妇便趁机道:“看在他人品好的份儿上,要不咱晚上再光顾光顾他家生意,好久没吃过卤猪杂了。”至于神仙肉,她可是不敢想的,卖得那么贵,吃一块就能挖掉她婆婆半边心肝儿。   李大娘眼一瞪,“吃什么卤猪杂,那柳天骄精得跟猴子一样,臭猪下水卖出肉价来。”   就知道没那么顺利,她大儿媳妇不敢再说话,心里正失望着呢,却听她婆婆道:“去割斤肉回来吧,家里好久没吃肉了,马上要春耕了,吃些好的养养身子。”   卤猪杂香,肉更实在啊。她大儿媳妇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意外之喜,高兴得脸上眉毛都要飞起来。   “说来也不知道为啥,骄哥儿家的肉是最新鲜实惠的,村里人却非要赶着去镇上割,一文钱不便宜,还跑老远的路。”   李大娘嗤笑道:“能为啥,嫉妒呗,自个儿富不起来,就见不得别人家能吃饱饭。”   进京赶考的希望压了下来,柳天骄还要拉着人一起练武,卫文康接下来的日子跟清闲可真是一点不沾边。   当然,柳天骄也没有闲着,种蘑菇的事情要提上日程了。   他们家地方也不大,蘑菇自然是不能种在家里。柳天骄想了想,带着小包和金泉两个,就在他家后面的山脚下圈了一块儿地,围了高高的土墙,不叫人看到里面是做什么的。然后跟着何招娣去山上砍了二十来颗大小适宜的柞树、槲树,将枝、干截成段,整齐地摆在围出来的场地中,何招娣说这树要晾一阵才能用。   做完基本的准备工作,柳天骄想起来,“何姐姐,林中的蘑菇都要长在树下,想必是要有遮阴的地方才行。我们这刚围出来的地方,上面啥遮挡都没有,别到时直接把蘑菇晒死了。”   何招娣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我之前都是种在屋檐下的,现在修房子是来不及了,且花费太大。种树也不不行,这周围光秃秃的,长都长不起来。”   柳天骄想起他和卫文康去年种菜的事情,便道:“要不我们弄些木头撑在上面,顶上再盖个草垫子遮一遮?”   何招娣眼前一亮,“别说,还真是个好法子,咱们就试一试。”   两人都是敢想敢干的,反正就算不成也不过是多花些力气,没什么大不了的。   又费了老鼻子劲儿从山上拖了几十颗树回来,央着熟练工徐娇娘编了些草垫子,能想到的准备工作就算是做完了。现下还不到能种蘑菇的时间,两人看着收拾好的地方,只焦急又满是希望的等着,梦里都是山脚下长满蘑菇的场景。   比蘑菇先到来的是府试的日子,考试的人忙着温书,陪考的人则开始准备衣物、吃食、笔墨这些。因着上回县试的成绩很是不错,两人忙碌的同时,心里都有些隐隐的期待。   府试报名、结保的流程都与县试一样,但担保的廪生要多一名,安泰县的两名廪生,一名是王夫子,一名就是柳金儿嫁的吴举人。   吴举人年纪不小了,估计是本着早纳妾早享福的心思,挑了个最近的好日子就把柳金儿迎进了门,说来如今不过十来日的工夫。   柳金儿说是贵妾,说到底也是妾,没有那些三书六礼的繁杂章程,吴家正日子里办得也简单,柳老二两口子却是因着攀上了不得了的亲戚,好生办过一次酒的。   他家办酒,柳天骄本来是不想去的,后来想着柳金儿也可怜,还是去了,并悄悄给了一百文的压箱底银子,这礼在村里人来说很重,在吴家这样的大户人家看来不过是打发一回下人。柳天骄也没想那么多,反正他就这点儿本事,权当全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点子微薄情谊。   柳金儿拿着钱却是背过身悄悄抹了泪。柳天骄是唯一一个给她压箱底银子的,她爹娘拿了吴家那么多聘礼,却是一个子儿都舍不得拿出来,完全不会考虑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光生生嫁进去会不会作难。   说回作保的事情,现下吴老爷毕竟是举人,两边又没什么交情,柳天骄就没抱着希望能请对方作保,便想着由王夫子牵线,花钱请临县一名廪生作保。当然,花的银子要多些——五两。   作保的钱再不舍得也是必须要花的,两人也没有多想,不料还没来得及请人,就有吴家下人登门,说是奉柳姨娘的命来给卫公子送担保名帖,还说府试那日,吴举人会按着规矩去府城给卫公子当面作保。   柳天骄蹙眉,这事儿柳金儿不提谁会知道,她才嫁进去几日,就如此劳烦吴举人,就不怕对方翻脸。但现下文书已经送来了,不要也不太好,便只能去问卫文康的意见。   卫文康思忖了一番道:“她既然有心,就应了吧。”   经了这么些事,卫文康再不是以前那个只会清高的穷书生,省钱倒是其次,吴老爷愿意来作保,想必除了柳金儿请求外,也是想看看能不能结个善缘。既然纳了贵妾,贵妾家中有出息的,对他以后得子嗣也有好处,说起来亲娘也算是耕读之家出身。而卫文康得了吴举人赏识,出门在外也多一层保障,世上势利眼多得是。   柳天骄听他这么说总算是放了心,又叹道:“没想到短短一两月的工夫,柳金儿就能长进这么多。”   卫文康道:“不长进能怎么办,活路都是靠自己拼出来的。”   柳天骄想起来又笑,“不知道柳老二两口子知道他们闺女儿一下子给我省了五两银子是什么心情。” 第80章 府试二   府试自然是要在府城考的, 卫文康这个打小被关在屋子里的人不必说。柳天骄算是村子里有见识的人了,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安泰县城,府城对平民老百姓来说那就是一辈子去一回都值得吹嘘的地方。   两人不敢托大,提前一个月就联系了人, 找了个可靠的帮着在考场外预定了一家客栈, 想到上回的遭遇, 也没敢再定下房, 而是咬着牙定了一间中等的。至于花了多少银子,柳天骄想都不敢想, 只安慰自己,好歹省下了大头的作保银子。   其实安泰县距离临安府不过百里,算得上离府城近的,因着商业繁华,来往的客商多,只要肯花银子,有的是法子能把人带过去。   怕路上消耗了卫文康的精气神, 柳天骄特地选了一家专门拉客的商队, 一人五十文, 两个人就是一百文。早上星光点点的时候就要出发, 直到晚上月亮都升起来才能到府城。如此耗时耗钱, 也怪道寻常人家不愿意随便出门。   当然, 到了府城还要交入城费。一队头戴盔甲手拿长枪的士卒矗立在巍峨的城门口, 见有车队到了, 一左一右拿长枪交叉着堵着门,高声道:“入城文牒、路引都准备好,还有入城费,一人十文。”   赶车的车夫忙下车, 赔笑道:“官爷,您们尽管放心,小老儿做了许多年的拉客生意了,自然懂规矩,银钱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他说着示意车上的人下来给钱,确实也是提前就嘱咐好的,大家都纷纷解开钱袋子掏出钱来,然后才是掏路引。入城文牒倒是不必每个人都给,一拨人里只要有一个帮着报备就行。赶车的车夫常年做生意,自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柳天骄跟着掏路引,卫文康则拿出考生专用的文牒来,递给官差,“学生是参加府试的,边上那个是我家夫郎。”   老皇帝近几年大肆抬举读书人,定下了许多专门的优待政策,像书生赶考不必缴纳任何入城费就是其中一项。考虑到书生赶考最少也要带个书童,这优惠范围便又扩大了些,除了考生本人,还可以另外带着一人免费进城。   那士卒看过卫文康手中的文牒,拱了拱手道:“公子与令夫郎就不必交这入城费了,我兄弟几个祝公子考试顺利,金榜题名。”   边上刚交了钱的行人无不投以羡慕的目光,一下就省了二十文,读书可真好。当然,跟赶考的花销比起来,这点子蝇头小利完全不值一提。不过这会儿没有人这么想罢了,连柳天骄都跟着乐呵。   他总爱悄悄骂老皇帝是个只会花钱玩女人的荒唐货,如今家里有了读书人,偶尔沾了点好处,骂他时也能少两句。没办法,爱占便宜不愿吃亏实在是人与生俱来的本性。   入了城,车队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众人各走各的路。柳天骄和卫文康自然是先去找客栈。两人先前商议好的,这回客栈位置不必离考场太近,环境却是一定要清幽,若是太过嘈杂睡不着觉就得不偿失了。   柳天骄寻路的功夫很是不错,随便在路边找了个人打听,便带着卫文康顺利找到了定好的客栈。那是一个三层的小楼,木头建的,每间房都有一扇大大的窗户。小楼旁还种着些花草树木,在冷得缩手的时节,开满了金黄色的迎春花,看起来颇有几分娇俏。   卫文康不禁问柳天骄:“你花了多少银子?”   柳天骄道:“包饭食五百文一日,不包饭食四百文一日。”   “你订的是包饭食的还是不包饭食的?”   “自然是不包饭食的,我听说考场附近就有人专门摆摊提供锅灶柴火的,一日里只要给上十来个钱就可以自己做饭吃。”摆明了是做附近赶考的读书人的生意,可想而知,府城的科举文化有多繁荣。   卫文康蹙眉,“每日里都自己做,会不会太辛苦了些?”   柳天骄摆摆手,“这算什么辛苦?每日里在家不也要做饭,还要干活。我打听过了,省城的肉菜是比咱们镇上贵些,可总比在外面买来吃划算太多。再说了,我还特地带了东西来呢。”   “带了什么?”   “肉和米啊,这两样是最贵的,米我干脆带了二十斤,够咱吃上十来日了。肉怕坏,只带了两斤鲜肉,剩下的三斤都是熏好的腊肉,够你吃到考试后了。烙饼的油和白面也都是一并带足了的,考试那日我早些起来给你烙好,头一顿吃肯定还热乎着。”   卫文康颠了颠柳天骄背着的竹背篓,果真很沉,不由笑道:“还是你聪明。”   柳天骄被夸得很高兴,“这几日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府试自然比县试难度大,考试时间却是要短些,只考三场,分别是帖经、墨义、策论。柳天骄不知道为什么府试考试还要短些,反正只要能给他省钱就好,要多两日光房钱就得多小一两呢。   这客栈表里如一,进了大门就发现比县试住的那家干净整洁许多,连小二都热情有礼,茶水不必说,一进门就端上了,热水也是询问了两人意见后准时送了过来。   柳天骄满意的同时还有些后悔,说:“早知道他家这么好,就定下房了,想必环境也差不到哪里去。”   卫文康也道:“是有些可惜了,要不明天换房?”   “算了,都定好了,你瞧外面这人来人往的样子,估计这会儿早就没房了,哪里由得着咱们挑挑拣拣的。”   果真,到大堂就听到好几个才来的客人问还有没有房,掌柜的都客客气气地说早就订完了。后头才听小二说他家客栈是今年新开的,因着头一年积攒人气,价钱比起同样条件的来说实惠许多,这两天名气打出去后来住的人就特别多。   柳天骄很是庆幸,这回可算是捡着大便宜了。   卫文康也认同,怪道两人都觉着这客栈好得有些出乎意料了,连被子都像是新做的,晚上盖起来松松软软的,一点冷意都感觉不到。   头一日到得太晚,自然不好再折腾着找地方做饭,两人便干脆出门寻些地道的小吃。反正离考试还有四天,只要不吃那些生的冷的,也不怕坏了肚子。   府城与下面的小县城就是不一样,天都黑透了,街上的行人还是络绎不绝。仔细瞧过去,大多身着绸缎细布,脸色红润,一看就过得富足。瘦骨嶙峋、穿得单薄的也不少,只是都佝偻着腰,靠着路边走,生怕撞到了哪位贵人。   瞧着这样的情形,本来还兴致勃勃的柳天骄神色一下子暗淡了下来,“还不如咱们县城呢,富的穷的都在一块儿,没得这幅自觉低人一等的样子。”   人总是物伤其类的,他们也不过是最近生意好日子才宽裕些,说到底又比那些佝偻着腰的人好多少呢。   卫文康知晓柳天骄为什么别扭,只宽慰道:“人生境遇时好时坏,转念之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但只要努力往上走,日子总不会太差的。府城穷人低头多,抬头的机会却是不少,你瞧那路边摆摊的一日里就能比县城多赚不少。”   可不是这个道理,柳天骄盯着一个卖猪肉的铺子瞧了瞧,然后转过头就跟卫文康说:“你猜他一斤肉卖多少钱?二十二文。算上比咱们镇上多出来的运货、房租钱,一斤肉少说赚两文,一天要是能卖上一百斤,不出几月就发达了。”   赚钱当然不会只这么简单,但瞧着柳天骄一扫刚刚的阴霾,面上的表情都生动了起来,卫文康并没有打破他的美梦,只微笑着看他。   找了个馄饨铺子,两人各点了一碗,味儿还行,分量却是连混个半饱都不够。柳天骄咬咬牙一人加了一碗馄饨,又让店家另外拿了两个糙饼子,和着馄饨汤吃下去,总算是勉强填饱肚子。   柳天骄给钱的时候心都在滴血,回去的路上一心谋算着什么时候能来府城开个铺子,摆个摊子也行,反正要把府城坑了他的钱都赚回来。   客栈里住的都是赶考的书生,猛一下见了许多志同道合的人,也顾不得赶路的劳累,三五一群聚在大堂里高谈阔论,颇有些彻夜长谈的架势,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卫文康听了几句便没了兴致,跟着柳天骄回房休息。能考的东西那么多,指望着你一言我一语地瞎蒙瞎猜,还不如多睡一会儿觉,把精神养得足些。   关上门,房间里一下子就安静了许多,偶尔能听到几声激动的叫喊,却是完全到不了扰人清梦的地步。卫文康不由得再次感叹,这回的客栈可真是选的相当好。   晚上睡得好,白日里又有柳天骄换着法地做好吃的进补,等待考试的这段时间过得可谓是相当惬意了。   府试正式开始那日,客栈里早早的就灯火通明。柳天骄提前跟灶房的老板说好了要早些用锅灶,对方就特意给他留了门,柳天骄烙完饼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卫文康起床。   把手中裹得严严实实的饼子放下,柳天骄又不知道从哪变出一碟子泡好的酱菜来,招呼卫文康道:“先吃饭,吃了暖和。本来想做粥的,又怕汤汤水水的,你进了考场如厕不方便。”   卫文康不愿他这么辛苦,但又劝不住,只得接受他的好意,把自己吃得饱饱得才出门。   因着以前出过考试那天换人替考的事故,除了县试,作保流程都改在了考试当日。查验文书自不必说,作保的人当天也必须过来当面核验。叫人家特地跑一趟,自然要考虑辛苦费的,因而府试院试作保的花费都比县试的要高不少。   柳天骄看着卫文康拜见过专程赶来给他和几个同窗作保的王夫子,又按着流程检查完文书、衣物、吃食,正想着好像还缺了什么的时候,听到有个娇柔的女儿声叫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对方又叫了两三声后,柳天骄才反应过来,回过头一瞧,原来是柳金儿。 第81章 喜提臭号   才嫁进吴家没几日, 柳金儿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一样,着一身绿色的袄裙,颜色鲜亮而不艳俗,一看质地就很好。头发挽成了一个颇为精致的髻, 上面只简单插了一根流苏银簪, 耳坠也是银的。没有多少盛装打扮的刻意, 却恰到好处衬托出她自身娇柔惹人怜的气质。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着褐色长袍的男子, 胡须都有些花白,脸上的皱纹也很明显, 却是腰身挺直、姿态悠闲,一看就气质不俗,与边上低着头一脸恭顺的下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用想,这男子便是吴举人了。   之前听说他娶了八房小妾,柳天骄还以为是那种脑满肥肠满脸色相的老头子。如今一瞧,不愧是举人,老是老了些, 瞧着倒还不是那么磕碜。又见他目光只停留在柳金儿身上, 看着颇有几分宠溺, 心里的郁结微微少了些, 好歹柳金儿的境况还是比之前预想的好。   卫文康倒是没有柳天骄那么多的想法, 柳金儿不必说, 出于礼数, 他都没有多看一眼。至于吴举人, 卫文康清楚,能考上举人的哪个不是胸有丘壑,为人如何,岂是短短一面就可以判定的。只拉着柳天骄上前, 恭恭敬敬地给人行了礼。   “小生卫文康携夫郎拜见吴举人,劳驾吴举人亲自到府城为我作保,小生惭愧又不胜感激。”   既然为着自家小娇娇都打定主意要扶持卫文康一把,吴举人这会儿也没有摆什么架子,虚扶了卫文康一把,露出和善的笑意来,“都是自家亲戚,不必客气。”   照理说妾室的娘家人是算不得正经亲戚的,何况柳天骄一个堂兄,但柳金儿现在很得吴举人喜欢,又是贵妾,吴举人称一声自家亲戚,不算出格,也给足了面子。   卫文康自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直道:“吴举人抬爱了,小生愧不敢当。”   不骄不躁、目光清明的,果真是个好苗子,吴举人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朗声道:“你怎么当不起?听说卫公子县试得了第八名的好成绩,府试定然也顺遂,我提前祝你金榜题名,日后说起来,我家金儿也是面上有光。”   卫文康回道:“多谢吴举人勉励,小生自当全力以赴。”   他们说话的时候,柳金儿只望向吴举人,跟柳天骄颇为相似的黑眸里柔得似乎能沁出水来,虽然一句话也没说,眼中的仰慕感激却是传递得淋漓尽致。   吴举人就喜欢她这专注的眼神,一看就知道对自己充满了万般柔情。虽说一开始只是看中了柳金儿的美色和能传宗接代的年轻身子,可相处了这些日子,吴举人对这个小娇娇是真的上了心。对于一个钱财生命都不缺的男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自己垂垂老矣的时候,收获一个女子全部的仰慕和真心来得更让人兴奋呢?   卫文康见状识趣地不再打扰,柳天骄想要说话都被他悄悄拉住了,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微怪异。好在很快就到了核查他们作保的时候,因着有举人老爷在此,士卒态度都好了不少,快手快脚走完流程,又对吴举人行过礼,便告知卫文康可以进考棚了。   考试要紧,再次跟吴举人道过谢,卫文康也没耽搁,直接进了考棚。柳天骄这边倒是被留下了,因着柳金儿是妾,并没有三朝回门的规矩,柳金儿出嫁后就没有回过娘家,这会儿好不容易见了娘家人,吴举人主动开口让柳金儿和他说说话。   两人对着干了十来年,也就因着纳妾的事情关系才和缓起来,这会儿能有什么好说的,但光站着也不是那回事。柳天骄犹豫了一下,只得干巴巴地开口,“你过得还好吧?”   柳金儿柔柔笑道:“过得好啊,肉都要吃腻了,穿的戴的都是由着我挑,除了份例内的月钱外,老爷还时不时给我赏赐些银果子,让我自个儿拿着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比从前在家时过得好多了。”   柳天骄瞧她今日这派头就知道吃穿用这些是不缺的,哪里用得着她说?“我是问你跟了吴举人,这……”柳天骄想了想,好不容易找出一个差不多能表达他意思的说法,“我是说你这心里头还舒服不?”   柳金儿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随即又明媚了起来,“谁不想嫁个年岁相当、相貌英俊的年轻儿郎?不瞒你说,我从前把村里适龄的小子都扒拉了一遍,就觉着岩哥哥还不错,晚上做梦的时候还能梦到呢。可惜他是个不长眼的,偏偏觉得许娇娘好。当然,就算他觉着我好也没用,就我爹娘那性子,一般人家哪里肯让我嫁。”   柳天骄“啊”了一声,完全没想到柳金儿居然曾经对岩哥哥有意思。   见他惊异,柳金儿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哪个少女不怀春,周围能入眼的年轻男子就那几个,岩哥哥算是里头拔尖的,喜欢他不是很正常吗?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我与他本就不可能,倒没什么执念,如今嫁了吴举人不是也挺好。”   柳天骄不想在这种时候给人添堵,可又怕柳金儿陷得太深,没听说过吗,情字最是伤人。从前岩哥哥也就罢了,毕竟没怎么相处过,吴举人却是不同,实打实的夫妻,肌肤相亲、天长地久的,怎么可能没点感情。   “虽说吴举人是你夫君,可他毕竟有正室夫人,前面还娶了七个,对你好自然是好,若有一天,若有一天没有那么如意,你也不要,也不要……”   柳金儿见他支支吾吾的,自然是明白他什么意思,笑道:“你平常嘴皮子不是最溜吗,这会儿有什么不好说的?他是我夫君,我仰慕他喜欢他不是应该?若他不喜欢我了也正常,只要趁着他还欢喜的时候多攒些钱,再生个儿子,日子总是比以往好过许多。反正我是贵妾,夫人再不愿意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大户人家总是要脸面的。”   柳天骄见她想得明白,也不再多言,“以后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吧,祝你早些生个大胖小子。”   柳金儿促狭道:“还说我呢,你都成亲这么久了,肚子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还不抓紧。”   柳天骄冷哼一声,“你管我?”看吧,他俩就不是能当好兄妹的那种,非得刺挠对方几句才舒服。   柳金儿显然也还是更适应这种你讥我讽的相处方式,笑道:“谁能管得着你,我是怕到时候我儿子都老大了,你家小子还在吃奶,岁数差太多,大的可不稀罕带着小的玩。”   柳天骄不屑道:“我的娃娃还差玩伴?想当年,村子里大了四五岁的小孩儿都哭着求着跟我一块玩呢。”   这话柳金儿还真没法反驳,“也是,随了你不会差玩伴。”   吴举人还在等着,两人很有分寸,又随口说了几句,柳金儿就道:“行啦行啦,不跟你瞎扯了,我要回去了,可不能让我家老爷等太久。”   说完随意摆了摆手,便踱着弱柳扶风的小步子回到了吴举人身边,然后挽着人胳膊,亲亲热热地上车走了。   “装什么装,以前撵人的时候比兔子跑得还快。”柳天骄望着马车嗤笑一声,接着心里涌出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的感觉来,只盼着柳金儿能如她所愿,往后都过得顺遂。   卫文康觉着这回什么都准备得齐全,除非考题太难太偏,应当没有什么能阻挡他顺利考完试。却万万没想到,刚被带到自己的座位前,就完全绷不住了。   “官差大哥,这当真是我的位置?”   这话问得有些冒昧,但带他过来的士卒却是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只满眼同情地望着卫文康,“就是这里,谁都不想坐臭号,可臭号总得有人坐不是,你就忍一忍吧。”   这能忍吗,考试都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经有人拿着手纸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然后没一会“噗噗噗”一连串声音传来。   带卫文康过来的士卒脸色一变,说了声“兄弟你还是尽快做题吧”后就脚步匆匆地走了,那样子生怕晚一会儿就有臭味撵上来。   卫文康脸色惨白,他从小就爱干净,成了亲后柳天骄也是讲究的,别说平常读书写字的地方,就是茅厕也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向来没有什么异味。如今坐了臭号,还是正对着茅厕的那个,觉得这折磨比考试遇上风寒还更可怕些。   掐了掐自己的手中的虎口,卫文康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来。不行,这回来童生试不说欠夫子和吴举人的人情,光银子就已经花了二十多两,这时候放弃,别说对不起骄哥儿,就是他自己也是万万想不开的。   很快,钟声响起,考生全都安静了下来,拉肚子的仁兄也早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茅厕的味道总算散了些。但卫文康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别的仁兄光顾茅厕,唯一的法子就是照士卒说的,尽快答题,免得越到后面味道越让人受不了。   好在第一场是卫文康最擅长的帖经。拿到卷子,卫文康先扫了一遍,大部分都能一下子想起来,唯有两道题,怎么想也觉着差了些什么,不免脸色更差了些。   第一题是“君夫人阳货欲”,前言不搭后语,完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第二题是“王速出令反。”这题猛一看可以理解为“王出令使造反”,看起来就有谋逆的嫌疑。   两题都出得实在是刁钻,卫文康在脑子里把四书五经都翻了个遍,还是想不出来该从何处下手。   要知道,能来参加府试的都是有些功底的,卫文康自觉墨义不占优势,策论更是有些差距,这会儿最擅长的帖经不能保证全对,局面一下子就不乐观了。 第82章 难题   总不能觉着题目难就直接放弃, 卫文康闻了稳心神,告诉自己,他不会的题别人也不一定会,与其在这浪费时间, 不如先把别的题做完。   一番自我安慰, 卫文康总算勉强镇定下来, 开始答题。这回的帖经不仅出的偏, 题量也不小,卫文康花了两个时辰做完一半, 只感觉又累又饿,怕再写下去笔力不足影响卷面美观,便停了手,把考卷仔细收了起来,预备揉揉手后啃几块自家夫郎带的饼子。没想到,手还没揉几下,一股子恶臭又传来过来。   这回的仁兄倒是不“噗噗噗”了, 就是时间特别持久, 也不知道是多久没上过茅厕, 待在里面就不肯出来。   任是神仙这会儿也吃不下去东西了。卫文康闭了闭眼, 都不敢深吸一口气, 随便捏了几下手腕, 便又拿起了笔。这种折磨他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多受了。   受茅厕坑害的又岂止卫文康一个, 对面的考生被这一阵阵恶臭扰得脑子一片混乱, 半天都不知道如何下笔。偏偏此时钟声再次响起,未时到,考试时间已过半。那考生盯着自己白净得没几个字的考卷,再也绷不住, 一把将考卷撕了个稀碎,抓着头发“呜呜呜”掩面大哭起来。   年年都有发疯的,考生瞧着心惊,巡考官却是习以为常,闻声而来后,先是朝周围的考生扫视一遍,见都在往这边瞧,便冷声道:“看什么看什么,做你们的考题,谁要是不想做了,赶紧交卷走人。”   周围的人都不敢再看,大家都是坐的臭号,那考生发了疯,其他人何尝又不是在勉强忍耐,一个个都惨白着脸,努力把心神聚集到试卷上。   听着那考生被士卒堵了嘴拖走,卫文康左手握拳,告诫自己,越是艰难越要忍耐,很快就能做完。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被熏得干呕了好几回的卫文康终于把大部分题做完,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什么笔误,便又想起先前没管的那两道题来。   到底是什么呢,四书五经里绝没有这样的原文,这两道题必然是“截搭”。所谓“截搭”,就是将经义中上一句话末尾的几个字和下一句话开头的几个字搭配起来组成一道考题,比单纯只考一句话难度大上许多。没办法,南方多才子,题不出难些,个个都会,怎么能将成绩区分开来。那么到底有没有这样挨着的两句话呢?   卫文康把题来回默念了几遍,还是没有找到,又只得分开来想有没有相近的。突然,卫文康想起来,《孟子》里有一句“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论语》里有一句“阳货欲见孔子”,两句前后搭在一起,不就是“君夫人阳货欲”?   真的是这样吗,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毕竟哪个考官会把这样两句毫不搭边的句子连起来出帖经题。可不是这两句还能是什么呢?县试、府试、院试的考试范围总不会离了四书五经。   卫文康仔细想了想,确认再没有比这更接近的,只得依着先前的想法下笔。   第一题解决了,第二题更难。不是一整句,也没有前后搭,甚至分开来看也没有沾边的,卫文康想破脑袋,若是他出题,还能拿什么东西来为难考生。   突然,卫文康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法子。既然一句话没什么难度,那么干脆出其不意,直接把句子割裂,违反其本意,不就谁都想不到答案了?卫文康便抛开句意,只照着这几个字眼想。   终于,卫文康想起来,《孟子》里有一句“王速出令,反其旌倪,止其重器。”若是将应断开的“反”字接下来搭到前面的“王速出令”后面,不就正是题目中的那句“王速出令反”?   卫文康脸上露出笑意来,不管怎么样,找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就已经很好了。至于对错,反正都没有把握,何必纠结,端看运气了。   再不犹豫,卫文康落下落下最后一笔,又小心检查一遍后,也不管天色如何,直接就跟巡考官申请交卷。明后两天还有考试,再待下去,他不敢保证自己什么时候会晕倒。   柳天骄仗着个头高,一眼就瞧见了出来的卫文康,正高兴着呢,跑过去才发现他脚步虚浮、脸色惨白,竟是跟大病了一场一样。   “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柳天骄赶忙跑上前去,顾不得大庭广众之下影响如何,直接把卫文康整个都压到了自己身上。   “无妨,就是被分到了臭号,恶心坏了。”卫文康在考棚里还能勉强支撑,这会儿见到柳天骄,满腹的委屈竟是再也压抑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告状道:“脑子都被熏得晕沉沉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答完题的。”   “该死的,怎么会有臭号这种东西。”柳天骄自然是气得够呛,好不容易把人养得精神了几分,就进去一会儿的功夫,出来就跟被吸干了精气一样。又是心疼,看把人坑的,眼泪水都快忍不住了,赶忙宽慰道:“霉运去了剩下的都是好运了,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大夫?”   卫文康摇头,“不用看大夫,回去缓一缓就好了,我现在只想洗澡。”   “好好好,回去洗澡。”柳天骄说着蹲下身来,“我背你回去。”   卫文康哪里肯,周围这么多人瞧着呢。“不用,我自己走。”   “走什么走,人都快倒了。”柳天骄蹲下身子,完全不容他拒绝,“快上来。这里离客栈还有段路程,又到处都是人,马车都进不来。”   罢了,蒙上脸谁还知道他是谁,在这儿拉扯反倒是惹人注意。卫文康狠了狠心,衣袖遮面上了柳天骄的背。别说,之前卫文康就发现了,他家骄哥儿人高马大的,又不是那等很瘦削的,身材结实有力又不失绵软,在他背上尤为舒服。   卫文康适应了一会儿,自觉没有人注意,便放下心来,随着柳天骄平稳的步伐轻微晃动,很快就睡了过去,完全没瞧见周围人促狭的目光。   他也不想想,出来得这么早,又是一个柔弱的美男子,再搭配他家那比男子还高大的夫郎,哪里可能不引人注意。   到了客栈,柳天骄叫来热水,轻轻把睡梦中的卫文康唤醒,“到了,你不是想洗漱吗?”   没想到自己居然睡着了,卫文康有些不好意思,想说几句话缓解一下这有点尴尬的气氛,下意识深吸了口气,接着一股子难闻的气味儿便涌了上头,气味的源头正是自己。   再顾不得矜持,卫文康赶忙道:“要洗漱,我这就洗漱。”   柳天骄哪能不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再碍事,指了指放热水和衣物的地方便出了房门。   把全身上下来回搓了好几遍,确保没有一点异味,唤来店小二把脏水抬走,又把房内窗户大开着通了一会儿风,卫文康总算是松了口气,然后察觉出腹中空空来。习惯了一日三餐,如今只吃了一餐,肚子自然是不适应了。   卫文康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买些吃食的时候,柳天骄提着个食盒进来了,“吃饭了,没想到你今日能出来这么早,来不及炒菜,只得用鸡汤做了面。”   “正觉着饿呢。”闻到面香味儿,卫文康也不扭捏,拿着筷子就吃了起来。   白净的面条透着很纯正的麦子香味儿,加上浓郁的鸡汤,脆嫩的小白菜,细碎的葱花,一点点姜丝,即使没有加什么辣椒花椒之类重口味儿的调料,依然好吃得不行。   卫文康也是真的饿了,风卷残云般把一大碗面条吃完,带着渴望看向柳天骄,明显是还没有吃够的意思。   柳天骄却是直接把碗收了起来,“饿得狠了不能一下子吃太饱,先垫垫肚子,过会儿再给你拿饼子吃。”   卫文康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食盒,才想起来,“早上的饼子都还没吃,待会儿吃那个就成。”   饼子都是用素油烙的,待会儿用些开水一起吃也成,柳天骄便没想着再去弄别的吃的,关心起卫文康臭号的事情来,问道:“明日里会换座位吗?”   卫文康想起来就发愁,“不换,考场规矩,到点就关门,除了巡逻的官差外,谁都不许进去,也不能动里面的东西。”   柳天骄急了,“那怎么得了,一日就顶不住了,何况还有两日。”   卫文康只能苦中作乐,“好在不是院试,每日考完都能出来缓缓。要是像院试一样连着考几天,那才是折磨。”   “缓缓,是要缓缓。”柳天骄说着想起来,“你先休息,我去医馆问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缓缓。”   他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说完就跑了出去,卫文康都来不及拦。好在柳天骄手下有几分功夫,不用担心他安全。   底下又传来众人讨论的声音,卫文康听了几耳朵,都是在抱怨今日题难的,特别是他也拿不准的那两题,就没有人打着包票说正确答案是什么的。   心中有了数,卫文康也不再浪费时间,正欲关上房门,就听到众人起哄道:“陵远的案首徐怀芳来了,大伙静一静,听听徐案首的高见。”   卫文康关门的手一滞,也不由竖起耳朵来。!   那个徐案首年纪应当不大,声音有股年轻人特有的活泛劲儿,“这两题说起来难,其实也不难。一题道出自《论语》,一道出自《孟子》,不过有变字罢了。”   众人不解,“这是何意?”   徐怀芳笑道:“《论语》里有一句——阳货欲见孔子,这里不就是将孔子变为了君夫人?出题的考官想必也只是考我们是否对典籍中的每一处都烂熟于心,并未拘泥于形式。”   众人一想是这个道理,纷纷称赞徐怀芳高见。   楼上的卫文康拧紧了眉头。 第83章 良方   徐怀芳并不如秦百宣一样内敛, 反倒有些年轻人的通病,叫人一追捧越发来了劲,说完了一道题又对着另外一道题侃侃而谈。卫文康却没有再听的心思,关上了房门躺在床上假寐。   那头柳天骄跑遍了城中几家大医馆, 差点叫人当成了找茬的, 哪有来医馆寻除臭的法子的。待听到是府试的考生要用时, 一个老大夫总算勉强给了个建议。说要是允许的话, 不如带些醋进去,既能压制臭味, 又能提神醒脑。   醋不是做菜的吗,哪里就能去味?柳天骄半信半疑,干脆问老大夫,有什么药能让人暂时失去嗅觉。老大夫没好气道,咋不直接来副药把人迷晕。   柳天骄小声咕哝,“迷晕了怎么做题。”   老大夫就骂道:“那药就能乱吃了?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 还能想干啥就干啥不成。就用醋, 管用了记得来给我送牌匾。”   柳天骄就问:“那不管用怎么办?”   老大夫回了他句:“不管用就不管用呗, 又没收你的诊金, 你还要反倒来讹钱不成?反正法子是给你想了, 爱用不用。”   柳天骄还能再说什么, 默默去不远处的杂货铺里买了一斤醋。   卫文康以为自己今日刺激过度, 不会轻易睡着, 没想到和着窗外的丝丝冷风,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很快就失去了意识,连柳天骄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精神头也好了许多。   吃过早食,暗忖绝不去考棚茅厕的卫文康特意在客栈排空了体内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深吸了几下茶香,才收拾好东西出了门。   谁料都已经走出客栈一段距离了,柳天骄一拍脑袋又一溜烟往回跑。“等等,我忘了带东西。”   “没少带什么呀。”卫文康点了点考篮里的东西,确认文书、笔墨砚台、吃食、衣物这些都是带齐了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他们起得早,现在时间还比较充裕。   柳天骄腿脚快得很,没一会儿功夫就返了回来,手里提溜着一个捆的结识的小坛子。   卫文康奇怪,“什么东西?”   柳天骄道:“醋,待会儿士卒要是检查,你打开直接喝一口就是。”   卫文康不解,“带醋进去做什么,我又不做饭?”   柳天骄努努嘴,“回春堂的老大夫说的,带醋能够压制臭味,还能提神醒脑。到时你进去就先顶顶,实在顶不住了只有把醋打开试试。”   卫文康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但既然是医馆的大夫给的方子,他也就半信半疑地将东西带进去了。   经过了一晚上的酝酿,今日考棚茅厕的味道没有昨日刺鼻了,臭味儿却是更为绵长,就像把周围那片都腌入味儿了一样。卫文康忍住恶心才没在第一时间把醋打开,府试关系重大,直接用闻所未闻的法子,万一出什么岔子就完了,等实在受不了了再说。   今日考的是墨义,从周围考生提笔的速度明显可以看出来,题目相对于昨日来说简单许多。但简单也有简单的不好,十分的题大家普遍都能拿到八分,要凭剩下的两分领先别人一截很难,稍不注意落后人家几分却是很容易。   卫文康强逼自己破除恶臭的影响,把全副心神聚集到考试上来。既然题目简单,那么首先一点,审题不能偏,趁如今脑子还清醒,卫文康干脆在草稿纸上把要点都写出来。他基础打得牢,这一步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接下来就是雕花了,总有人说墨义考的是记诵,卫文康并不这么认为。四书五经就那几本,各种释义书却是出了一卷又一卷,无他,读书人的理想除了做官兼济天下,就是著书立说流芳千古。那么著什么样的书更容易流芳千古呢?当然是四书五经集注啊,哪个读书人不钻研四书五经,钻研四书五经的哪个不得读读他人的高见?   可以说,四书五经释义书是文人著书第一选择,如今当朝的官员大部分也著过四书五经相关的释义书。   卫文康细细研究过百令瑜送来的科考真题,有些题同时配有几个大儒的解析,猛地看过去似乎都大同小异,细细比对就会发现有些地方各有见解,若想得到高分,要么完全按照考官的见解来,要么采众家之长,写得有些深度。   按照考官的见解来是最稳妥的方法,可府试不是殿试,阅卷的流程是先分给七八个同考官批阅,由同考官写出基本意见后将其中的优秀试卷画圈挑选出来,附上取中的理由推荐给主考官,由主考官最后审阅定成绩。   也就是说,就算把主考官都研究的透透的,完全按照他们的心意来,不能叫同考官推荐上去,都是无用的。当然,如果主考官不满意同考官推荐出来的考卷,是拥有一票否决权的。除此之外,还有副考官,他要复核主考官评定过的试卷,确保无大问题,同时签字。   因而,以前盛行的只要把主考官研究透就能金榜题名的说法完全是无稽之谈。当然,如果考生实力很强,属于不论谁阅卷都可以稳稳上榜,只是争夺头几名的那种,研究主考官的心理是很有必要的,毕竟,他才掌握最后的排名权和否决权。   如卫文康这般没有把握的,不可能剑走偏锋,只能在大家都能普遍接受的范围内,尽力展示自己的长处。   认真组织了一番语言,卫文康终于下了笔。聚精会神之下,一时倒也没有被茅厕的恶臭干扰,不过也就是一时。   周围的考生全都露出痛苦的表情来,有个衣着光鲜一看平时就没怎么吃过苦的直接吐了出来,连带着别的人也觉得喉咙痒得难受。   到底是哪个有毛病的,上个大号时间久也就罢了,还一个劲儿地放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备考的,完全不注意一下考试期间的饮食问题吗?   卫文康听王夫子说过,前朝考生科举时上大号考卷上是要被盖个“屎戳子”的章的,当时只觉着荒谬又不公,科举考的是学问,这种东西与学问有什么关系,且身体原因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如今他受了“屎戳子”的苦楚,只觉着制定这个章程的人怕是曾经受过不小的苦楚,他不该对受害者报以这么大的恶意。   今天的饭食是白带了,卫文康在心里哀叹,突然想起来,柳天骄还给他带了醋。也顾不得影响了,卫文康转过头从包袱里翻出醋来,打开盖子放到地上,然后不过几瞬的工夫,酸溜溜的味道就把那股子恶臭掩盖了去。   没想到这法子还真管用,卫文康终于敢放开胆子呼吸,感觉脑子都清醒了不少,周围的难兄难弟们面上的表情也和缓了些,这兄弟简直是拯救大家于水火之中啊,能处。   因着有醋救急,卫文康这回认认真真做到了天黑的时候,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疲乏,待考官带着人把试卷收走后,卫文康晃了晃脖子,感觉都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不管怎么样,考试总算是过去了大半,卫文康收拾东西出了考棚,然后毫不意外地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伸着脖子找人的自家夫郎。   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卫文康挥了挥手,叫道:“骄哥儿。”   柳天骄赶忙跑了过来,接过他手中的考篮,问道:“怎么样,今天待得难受不?”   “还好,你那醋可是帮了大忙,打开后不仅把臭味压住了,感觉脑子也清醒了些。”   “那就好,你吃饭没有?”   卫文康老实回道:“还没有,这会儿也没有什么胃口。”   “回去洗漱完歇一会儿就想吃了,今个儿我是早就把饭菜做好了的,就放在客栈的厨房热着,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咱就什么时候吃。”还好,像他们这样来了府城还选择自己做饭的人不多,客栈掌柜的也是会做生意的,听到柳天骄这种要求都爽快应了。   “好,咱们这就回客栈。”   卫文康精神头比昨天好一些,也没有用着柳天骄背,自己走了回去。路上吹吹风,又使了力气,待沐浴完,果真很快就感觉到了肚子里的饿意。   怕放久了不好吃,柳天骄今天做的是炖菜——五花肉炖酸菜粉条,里面加了辣子、生姜和胡椒粉,一口下去酸酸辣辣的,开胃还能解风寒。饭是做的洋芋饭,用油炒过的洋芋和米饭一起焖,混合出独特的香味来,最好吃的还是底下的锅巴,金黄酥脆,压根不用什么配菜就能吃上几大碗。   卫文康三两下一碗饭、半碗菜下肚,忍不住跟柳天骄感慨道:“日后待我赚了钱,咱们天天这么吃。”   柳天骄就笑他,“瞧你这点出息,日后你要是赚了钱,咱们今天吃涮羊肉、明天吃番茄牛肉、后天吃小鸡炖蘑菇、大后天就吃全鱼宴,什么煎的、煮的、烤的、炸的,一样来一遍。”   卫文康跟着笑,“你说的对,日后赚了钱就这么吃。”   两人都没有提考试的事情,但心里明白,成败就在明日,谁都是严阵以待。   连着冷了这么些日子,大家都以为府试第三日都将是大冷天的时候,早上起来的时候却感觉到天气暖和得有些不正常。前两日裹着还嫌冷的大棉袄,第三日在身上都有些穿不住了,客栈前面的玉兰花不知不觉也开了,一朵朵洁白如雪,清香四溢。   参加考试的书生们都有些兴奋,觉着这是一个好兆头,卫文康却是暗暗拧紧了眉。众所周知,夏天的茅厕总比冬天的熏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但明显有一点,气温的升高会更快把味道传到远方。 第84章 府试结束   柳天骄并没有想到气温对考试会有什么影响, 见卫文康兴致不是很高,还以为他是紧张,安慰道:“你才学了多久,能过府试更好, 过不了以后再来就是, 反正咱们家现在生意好, 供得起你。”   是啊, 不论考得怎么样,总有人是真心关怀他、理解他的, 卫文康散去眉宇间的郁色,“知道了,有你我才不怕。”   柳天骄拍拍胸膛,“对,有我就不怕,天塌下来哥给你顶着。”   卫文康又道:“今天还是在考棚外面等我好不好?”   柳天骄一个劲点头,“那必须的, 我哪都不去, 就在外面守着你。”   卫文康再无忧虑, 大步走向考棚。不管今日结果如何, 他必将拼尽全力, 叫所有人知道, 骄哥儿跟着他卫文康不是吃苦受累的。   两天未清理的茅厕果真味道发酵得更加令人作呕, 卫文康忍住不适, 到了自己的坐位就把醋打开。   昨日里同坐臭号的倒霉蛋们已经有一大半自觉放弃了今日的考试,一些是身子骨受不住,还有一些深知前两日状况堪忧,没有上榜的可能, 便直接放弃了第三日的考试。剩下的倒霉蛋们都已经领略了醋的厉害,今日都不约而同准备上了,只是这天气变暖来得措手不及,效果已经不如昨日好了。   卫文康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打定主意要加快些速度。   府试最后一天考的是策论,这一科向来是最难的。如果说帖经靠的是背诵,墨义靠的是背诵和知识广度,两者都可以靠努力弥补,策论却是不同,需要努力弥补不了的天赋。卫文康不知道自己天赋如何,反正自觉是比不上秦百宣,并不敢托大,只希望这回的考题不要太超出自己准备的大范围。   然而有些东西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卫文康翻开考卷看到题目的时候,嘴角都溢出了苦涩。这回策论的题目是——-《临安府形势论》。   “形势”一词出自《文子.自然》篇:“夫物有胜,唯道无胜,所以无胜者,以其无常形势也。”后经多番演变补充,如今含义颇为丰富,分别为“情况、状况“、“趋势”、“势力、力量”、“地理状况”等等,此处单拎出“形势”二字出题,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出题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解释。   若解释为情况、状况,那么是不是就要写到临安府的方方面面,包括军事、吏治、财政、教化、农耕、水利等等,还是说只抓住一个方面写就可以。   若解释为趋势,那就要在第一层含义的基础上延伸,是为了不得罪当地官员净写些花团锦簇的东西,顺带着把他们夸上一番,还是针砭时弊,提出自己的建议,展现自己的治理才能。   若解释为势力、力量,这里就涉及到与其他府的对比,优劣之处都要说得恰如其分才是。卫文康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自觉并没有如此广泛的阅历,首先排除掉这种写法。   最后一个解释是地理状况,且不说刚刚提到的阅历匮乏,只单就这一层意思写,未免显得太过单薄。   思路飞速旋转,卫文康在笔下无意识地打着草稿,待到一张纸都要写满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还是那句话,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一个小角度写得见解独到、鞭辟入里,那就干脆从大处着手,多踩几个点,总有一个是考官想要看到的地方。   当然,这样求全的做法会给人一种泛泛而谈的感觉,并不能拿到高分,可那又如何,学会跑之前总要先学会走,他这水平注定就不是夺魁的料子。考前王夫子就与他说过,若是追求好名次,得再等上两年,但他也清楚,卫文康是决计等不了的。   定了,从地理位置着手,分析临安府的情况,再选择几个自己擅长的点如农耕、教化这些展开,洋洋洒洒,倒是不愁没有字写。   可内容太全的弊端也很明显,思路广篇幅长,写到后面,配合着茅厕那很不得往人脑子里钻的味道,卫文康觉着自己看着考卷的眼神已经有些飘了。再往四周看看,显然一起遭受臭号攻击的考生们都有些精力不济,一个个蔫头耷拉的,甚至半天没有动笔的迹象。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可能等不到考试结束就会失去意识。卫文康狠狠揪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迅速传遍全身,脸上隐隐冒出细汗。终于清醒了,卫文康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继续执笔,只是砍掉了原本想写得更仔细的一些东西,只求能顺顺当当把这篇策论完成。   落下最后一个字,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确保姓名、籍贯这些信息都填写无误,卫文康收起考卷,用尽力气拉了拉边上的铃,强撑着等到寻考官过来,说了句“交卷”,然后“砰”一声,他的脑袋就栽到了桌子上。   以往出问题的考生多,可这当面栽下去还是结结实实撞了脑袋的可真是头一回,士卒们都被吓了一跳,看向带头的巡查官,“梁大人,这?”   姓梁的巡查官倒是镇定,“病倒了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照惯例抬出去就是了。”   士卒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个大着胆子道:“可若是依照惯例,病退的都不算成绩,他都答完题了……”   年年都有坐臭号的,大半坚持不到第三日的考试,就算勉强留下的也失去了斗志,不过是抱着好不容易来一遭总要走完过场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好可惜的。眼前这个考生却是不一样,他是努力答完了题的,若这时候把人抬出去,直接作废成绩,多少让人有些不落忍。   人非草木,都是经了科举这一遭出来的,姓梁的巡查官收起卫文康的考卷道:“他已经交卷了,把人抬到远处空地上,派人守着,待考试完了再抬出去吧。”   几个士卒脸上都露出喜色了,赶忙应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到了该掌灯的时候,柳天骄就着考棚门口那几个灯笼的微弱亮光,仔细寻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瞧到卫文康的身影,不免有些心急。不该呀,卫文康不是磨蹭的性子,考完试该第一时间出来才是,如今人都要走光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最后实在是耐不住性子的柳天骄跑去问门口的士卒,“大哥,请问里面还有没有考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夫君这会儿还没有出来。”   那士卒看了柳天骄一眼,带着厌弃,“为什么你们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吗?没问题的早就走光了,如今还剩下的多半是叫巡查官们扣下了。”   柳天骄急了,“什么叫被扣下了,我夫君最是老实稳妥不过,能出什么事叫巡查官扣下?”   “能有什么事,夹带作弊呗。考试期间谁有空处理此事,都得到人走完了才细细盘查。”那士卒显然是见惯了这样的事,言语间颇为不屑,要不是这些老鼠屎,他们年年科考的时候也能轻松些。   卫文康怎么可能作弊,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柳天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今什么都还不确定,他又不能往里面闯,唯一能做的就是依照先前的约定,在这好生等着。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门口有人出来了。柳天骄定睛一看,是四个人高马大的士卒,抬着一个简陋的担架,担架上的人着青色的袍子,上面绣的翠竹一眼就让柳天骄确定,是卫文康。   卫文康怎么会被抬出来?柳天骄赶忙上前扶住担架,见人双眼紧闭,吓得把手指放到鼻子底下试了试呼吸。还好,还有气,柳天骄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脸道:“卫文康,醒醒,你怎么了?”   打头的一个士卒说道:“臭号味道太大,晕死过去了。你是他家眷?”   柳天骄忙点头,“是,我是他夫郎。”   这么快就能找到人,士卒们也省了事,道:“那你快去寻人吧,把他带回去。”   见官差们没有扣人的意思,柳天骄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想来刚刚门口那个士卒猜测的就不是真的,但他还是不放心地询问道:“我夫君没摊上什么事吧?”科考作弊可是大罪,轻则流放、重则死刑,由不得柳天骄不重视。   “能有什么事,就是晕倒在里面了,大人体恤,同意考试结束后再把人抬出来,如此便能保住成绩。”   柳天骄彻底放下心来,确认卫文康好好出着气、袖子里的胳膊也还是暖的,就麻烦几个士卒帮着把卫文康扶到他背上,再三道谢后,背着人大步往客栈方向赶。   士卒们看着他矫健的步伐,都有些呆愣,“这确定是个哥儿吗,背着个大男人就跟背个小孩子一样轻松,哪里来的力气?”   “确实神武,他夫君虽瘦,也不是很轻啊,刚刚咱们几个抬着都还有些压手呢。”   有人调侃道:“别说,这两口子还真配,一个性子倔,一个身体强。”   带头的士卒脸上也带着笑意,“行啦,这事儿也算是了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干活吧,再磨蹭都不知道什么时辰才能收工。”   “有啥法,谁让老大你要日行一善呢,当了好人还不跟那小哥儿明说。”   “有什么好说的,无愧于心就成,我瞧那个书生气度非凡、意志坚定,说不得就是有大造化的人,可别因着时运不济耽搁了。” 第85章 回家   本就因着臭号受了大罪, 又在寒风里躺了那么久,身上连件衣服都没有盖,卫文康毫不意外地病倒了。柳天骄把人从背上放下来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上烫得很,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也顾不得给他洗澡了, 直接扒了外衣就扔到了床上, 想着要尽快请大夫才行。   只是这都深夜了, 哪还有医馆开着门,他们又是外地来的, 根本不知道大夫都住在哪里,只得跟客栈里的人打听。好在有个店小二就是本地人,还真知道几个大夫的住处,只是这大晚上的,叫人出诊必然是要多花些钱的。   风寒严重了可是要死人的,卫文康早年又多磨难,身体底子差得很, 柳天骄一点不敢大意, 大夫再贵也得去请。店小二给了他三个大夫的地址, 柳天骄毫不犹豫选择了那个诊金最贵医术最好的。   一路狂奔, 终于到了店小二说的地方, 柳天骄来不及歇口气, 对着大门就“砰砰砰”敲了起来, 怕里面的人听不到, 大声喊道:“开开门,请周大夫救命。”   过了没一会儿,里面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妇人埋怨着, “谁啊,大晚上的不叫人消停。”   柳天骄忙道:“对不住,打扰了,我夫君病得厉害,请周大夫救命。”   那妇人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虽然还是有点不太高兴被扰了好梦,倒也痛快开了门,“进去等吧,我去叫他。”   柳天骄连连道谢。   很快一个发须皆白身材圆润的老人便走出来了,见到柳天骄愣了一下,“怎么是你,你夫君怎么了?”   居然是那个让他用醋去臭味的老大夫,且对方还记得自己,柳天骄心里那种无人可依的惶恐消散了不少,“还不是考棚那个坑死人的茅厕,直接把人熏得晕死了过去,又被抬到空旷处吹了风,如今直接病倒了,怎么喊都没了反应。”   “怎么直接熏晕了,醋不管用吗?”   “昨日里还说管用呢,只是不知道今日怎么反倒又严重了些。”   周大夫有些想不通,“不该呀。”   柳天骄心里着急,哪里还能耐着性子跟他分析这些,拉着人就想往外走,“别想了,先去看看再说吧。”   周大夫就没见过这么豪放的哥儿,一边掰着柳天骄的手一边埋怨道:“哎呀,你这个小哥儿,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柳天骄自然不会叫他挣脱,“都要火烧眉毛了,哪里还顾得这些,您再不走我就直接背您过去了。”   周大夫拿他无法,又知他只是心里着急,生气也不是,只得跟他夫人道:“速去帮我把药箱取来。”   柳天骄自知理亏,也没用老大夫吩咐,待药箱取来后直接挎到了自己身上,“这会儿也雇不了什么车马,只能劳您自己走了,回头一定给您送个大牌匾。”   医者仁心,周大夫也不跟他计较,轻哼一声后便快步跟着柳天骄去了客栈。   柳天骄看着周大夫又是扒眼皮又是看舌头把脉的,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大碍?”   “劳累过度,风邪入体,需好生将养着。我先给你开上两日的药,两日后再根据病情调整方子。若运气好,七日后便能好转,若运气不好……”周大夫暗叹,科考也是不容易。   柳天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运气不好怎么着?”   周大夫长叹一声,“运气不好怕是有得折腾了。看得出来,你夫君身体不怎么好啊,虽说近来有好生将养,终究还是底子差了些。”   什么意思,听天由命吗?柳天骄急道:“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吗?要不用些好药试试?”   “你这小哥儿倒是舍得,我尽量给你选些药效好的吧,只是价钱上可能贵不少。”周大夫瞧他穿着也知道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愿意为了夫君花费这么多,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没问题,就选药效好的。”   周大夫刷刷几笔写下方子,“有两味我药箱里没带,你明日一早去医馆抓,剩下的可以先服上一剂,不过效果差些。”   柳天骄连忙应下,又细细问了煎药和服药要注意的事项,然后把银子结了。果真是不便宜,光这两日的药就花了他一两银子。柳天骄心想,果然是干啥都别生病。   把周大夫送回去后,柳天骄又赶忙赶回来打水给卫文康擦身子、敷额头,周大夫嘱咐过的,烧得厉害的人要想法给他降温,免得把脑子都烧坏了。   忙活了大半夜,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住,柳天骄后来实在是累极,趴在床头就睡着了。   卫文康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鼻子也堵得难受,感觉呼吸都困难。迷迷糊糊盯着床顶的围帐看了几眼,又费力转过头看了看房间,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了客栈。   柳天骄被他的动作惊醒,忙上前试了试额头,见不再像昨晚一样滚烫,稍稍放下了心,问卫文康:“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卫文康见他眼下两团乌青,哪里愿意叫他担心,勉强扯出个笑容来,“好多了,辛苦你照顾,快去休息一会儿吧。”   “有什么好辛苦的,倒是你昨日被人抬出来的时候,把我吓够呛。”   卫文康想起来,科考期间被人从考棚里抬出去是直接算作弃考的,急得什么也顾不上了,只问道:“我昨日考卷交上去没有?”   “交上去了,你快躺下好好休息。”柳天骄把人摁在床上,给他解释道:“抬你出来的官差大哥说是特地等到考试结束后才把你抬出来的,成绩保住了。”   卫文康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然后又开始担心,“做到后面脑袋昏昏沉沉的,成绩怕是不佳。”   柳天骄见他脸白得跟鬼一样,没好气道:“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个儿的身子骨吧,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又一下子打回原形了。”   话说得不好听,眼中的关切却是怎么也藏不住,卫文康只觉熨帖,“有你呢,还需要担心什么?”   “哼哼,你就仗着我心软可劲折腾吧,待你好了,非得好好收拾一顿才行。”   “好,由着你收拾。”   柳天骄不懂,卫文康却是知晓考场规矩的,但凡被抬出来的都视为放弃考试,他如今能保住成绩,想必巡考官和考棚里的官差都是帮了忙的。卫文康自是感激不已,有心想登门道谢,转念一想,考生拜访巡考官有不轨的嫌疑,并不妥当,又无从知晓那几个官差的姓名、住址,想要道谢也无法,只得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以后若能有幸碰到,必要好生谢过。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真不是随便说说的,卫文康这一遭可是受了大罪,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觉得身体好歹有了些力气。家里本就不是很宽裕,科考又花出去大把的银子,现下又是生病,眼瞧着柳天骄攒了一年的银子一股脑花了个干净。卫文康心疼得厉害,待身上有了些力气后就坚持要回家。   柳天骄哪里肯应,路途那么远,又是风吹日晒的,别一下子又将病情恶化了。但一直住客栈也确实不是个事儿,柳天骄想了想,便干脆去附近找了间民房住着,条件自然是比客栈差些,但租金便宜,还能自己在院子里支个炉子炒菜做饭。   哪料他手艺好,随便弄点啥香味儿都馋人得紧,每到饭点儿,房东家的几个娃娃都伸着脖子往他炉子方向瞧。能在府城有多余房间往外租的家境都差不到哪儿去,房东家的娘子见自家几个丢人现眼的娃娃怎么骂也不管用,便跟柳天骄商量,一天给他一百五十文钱,叫柳天骄做饭的时候捎带上他们家的,菜由柳天骄买,米上他家拿就是。   这不是瞌睡送枕头嘛,柳天骄正愁在府城开销大呢,一百五十文钱着实不算少了。只是人家花了钱,菜便不能做得太差,房东家是四个大人三个小孩儿,再加上他们两个,一日吃上五斤肉,便是一百文,油的话一天算二十文,其他零零散散的菜钱佐料钱,算下来得二十文,这样加起来便是一百四十文。   劳心劳力半天,只落下十文钱,这生意听起来不怎么划算,可没这生意他们两个也得吃饭啊。这下相当于除了吃喝,一天能剩下十文钱左右,也不少了,何况还能跟着吃些好的给卫文康补补身子。   柳天骄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他拿了钱办事一向爽快,每日里变着法做好吃的,像红烧肉、炸圆子、锅巴饭这些,既能照顾大人的口味,又会做些小玩意儿讨孩子喜欢,关键他干活还干净利索,菜肉都是洗了又洗,一点儿不用人担心吃得不新鲜,叫房东一家直呼这钱是没白花。   只是卫文康这回病得实在是不轻,每日里药钱大把大把往外花,人却是迟迟没好利索。待到后面,卫文康直接就不吃药了,说白白浪费钱,如今好饭好菜补着,没多久就能自己痊愈。   柳天骄自然是不愿,坚持要继续给他抓药吃,倒是周大夫见状说道,卫文康这病已经好了大半,剩下的主要还是靠养,不必再浪费银子。大夫都这么说了,柳天骄只得作罢,好歹是把这项大开销止住了。   就这样,细细算来,卫文康这场病都花了七八两银子,再加上吃住的开销,光考完试后,银子就花出去近十两。   卫文康心里是焦灼的,眼瞅着赁了十日的房子就要到期,再不肯在府城待下去,坚持要回家。柳天骄无法,只得找了条厚被子,把人好生包裹着上了车。   承蒙周大夫照顾,柳天骄本想把说好的牌匾送了再走的,老头子倒是硬气,说府试成绩还未出,还不能说明他那法子管用,现在送牌匾为时过早。柳天骄心里明白,其实那小老头就是见他们这回花了不少银子,想给他省些。   这趟府城之行,运道是差了些,遇上的人却都是很不错的。像周大夫、像考场的差役、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再像一脸不舍直念着以后再也吃不到他的好手艺的房东家,叫他对这个陌生又繁华的地方生出了一些好感。若是以后有机会,柳天骄想,他应当是想再来这里走一遭的。   回到清水村的时候跟去府城的时候一样,天已经黑透了,村里人大多关上门睡觉了,唯有那些看家护院的狗,听到人经过汪汪叫了几声。   柳天骄想起自家的两只小狗崽,许久不见,也不知道还认识人不。事实证明他完全是多虑了,门刚一打开,两个黑乎乎的影子就窜了出来,“汪汪汪”叫着直往人身上蹭,柳天骄提起左脚它们又往右脚绊,要不是他底盘稳,早就倒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卫文康,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仗义救狗的情谊,除了当着外人的面儿,两只小狗崽向来是不愿意搭理他的。   柳天骄叫缠得没办法,只得一手一个小狗崽,好一番捏扁搓圆后才罢休,完了跟卫文康说:“怎么摸着感觉瘦了些,都能摸到骨头了,肯定是江闵那个小抠门没给他们吃饱。”   都摸不到骨头了那还是正常的狗吗?卫文康道:“它们正是抽条的时候,瘦了才应当。”   柳天骄半信半疑,“当真?”   卫文康一本正经,“当然是真的,不信你看看村里那些皮猴儿,是不是大了都瘦不少。”   “行吧,我还说明日弄些有油水的给它们补补。”   “哪里用得着补那么些,胖得跑不动了,怎么当得了猎犬。”   两只小狗崽完全不知道刚刚把一个小人得罪了,绕着主人又是好一番激动才消停。   柳天骄和卫文康走的这段时间,家里的生意是继续做着的,因而白日里都有人来干活,晚上却是一个人都没有。柳天骄打开房门,把卫文康弄到房间,随便洗漱了一番就睡下了。   他们回来的事情又没有瞒着人,第二天一早见到他家有动静就知道了,背地里总要议论几句。   “两口子去了这么久,到底是考上没有?”   有消息灵通的便撇撇嘴道:“考上什么呀,听说又叫人抬出来了。” 第86章 中了   “真的啊?可惜了, 这卫小子运气也太霉了。”   嘴上说着可惜,实际上那挤眉弄眼的样子凭谁也看得出来是暗暗取笑。俗话说得好,再一再二不再三,这卫小子接二连三出这样的事, 说是巧合都没人信。   王家婶子直接道:“考不上的多得是, 哪个跟他一样就喜欢做戏, 也不嫌回回叫人抬出来丢死人。”   其他人没接茬, 但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回回叫人抬出来, 说巧合也太牵强了些。   “只可惜了柳天骄起早贪黑的,钱倒是赚了不少,都塞到了黑窟窿里。”   “可不是,好赚的钱也好花,他一个小哥儿,心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   说白了,家家户户都在地里刨食呢, 就你柳天骄能干, 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回捞, 谁看了不眼红?   话题中心的柳天骄倒是心态很平和, 如果是府试前他还是抱着希望的, 卫文康被抬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怎么敢想了。有什么办法, 人就是这么霉, 强求也没用。   家里就是养人, 没过几日,卫文康的病情好转了不少,已经可以自己在院子里遛弯了,也可以干一些简单的家务活。这日, 他正挽着袖子洗碗,就听得外面传来喧哗声,好几个人一道敲着他家的门,惹得两只小狗崽“汪汪”叫个不停。   以为是有什么急事,卫文康来不及理衣服,放下碗洗了手就去开门。见是邵壮、全子几个跟柳天骄一块长大的兄弟,问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有什么事吗?”   “哎哟,我的童生老爷,你怎么还系着围裙呀,赶紧脱了。”邵壮因着柳天骄的缘故,如今跟卫文康早就混熟了,说着干脆直接上手帮着解围裙。   卫文康却是完全顾不上这些,脑子里瞬间空白,“你们说什么,童生?”   “对呀,你考上了,是童生老爷了。”   卫文康有些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当真?”   “千真万确,布告今个儿一早就张贴上了,要不是刘家小子路过,咱们都还不知道呢。”   全子揽着刘家小子,喜气洋洋的,卫文康可是他家老大的夫婿,兄弟们都与有荣焉。   刘家小子也跟着乐,“我虽然还未参加过科考,但认个名字籍贯这些是没有问题的。卫哥哥你确实是中了,第二十九名。”府试与县试一样,取前五十名,卫文康这个名次算不上好却也不算差了。   这就中了,还是二十九名的好成绩。卫文康有些不敢相信,他自觉前两场表现还可以,最后一场却是因着精神不济,后面删减了不少内容,难免有些虎头蛇尾之感。因而卫文康先前就算盼着自己中,也知晓定是在“孙山”左右的位置,断然不敢想还能有第二十九名的好成绩,一时有些摸不清什么状况。   但不管怎么样也是中了,以后再不是白身,可以当个私塾先生谋生了,彻底摆脱一辈子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命运,卫文康再内敛不过的人这会儿也会忍不住脸上挂满了笑意。   其实卫文康预想的本是没错的,只是他这回倒霉坐到了臭号,却在阅卷方面有些运道。原来这回府试的帖经题真如卫文康所料,出的很是又偏又怪,为了为难考生全然不顾经义本意,说不敬先贤都是轻的。   像“王速出令反”这句,按字面意思来说,甚至可以安上谋反的罪名。出题的学政直接被上面一撸到底,一官半职都没落下。要不是考虑到府试兹事体大,重新组织一场耗时耗力,还会影响接下来的院试,上头的人甚至都想重新考了。但终究是没重考,阅卷还是得按流程来。   主考官眼见帖经那两道怪题没人答对,正想说干脆不将那两题计入成绩时,有个同考官居然呈上了一份帖经全做对的卷子,且字迹工整,颇为难得。主考官便道这人底子扎实,若后面墨义、策论不是太差,可以适当把此人名次往前排一排。   待全部卷子阅完,同考官们撕去封弥,发现此人墨义答得也不错,策论平了些,且明显头重脚轻,但言之有物,倒也不算太差,原就是能上榜的水平,便按照主考官的吩咐将名次往前提了提。   当然,这些事卫文康是完全不知道的。将邵壮他们迎了进去,倒了茶水好生招待着,至于人家常说的科考上榜后给贺喜的人发喜钱这种,卫文康倒是完全没那个想法。毕竟自家也不富裕,他不想拿自己夫郎辛辛苦苦赚的钱撑门面,且童生严格来说都算不上功名,如此行事也未免张扬了些。   第一时间来贺喜的几个都是与他们两口子关系好的,都没有想到喜钱那一层,只嚷嚷着待骄哥儿回来后要请大家一起吃席庆贺庆贺。卫文康自然是应了。   柳天骄因着府试耽搁了一段时日,家里的生意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正卯着劲在铺子里揽客赚钱呢,还是卫文康的同窗路过才跟他说了卫文康成了童生的消息。   南方文风兴盛不假,可皇帝老儿抬举读书人也不过是近些年的事儿,一个童生在他们这儿算不上稀奇,可也绝对不差了,出门在外都能叫人尊称一句“童生老爷”,在村里也是里正、村长之类职位的有力竞争者。   柳天骄之前为了忽悠卫文康入赘,拿一个老童生在镇上摆摊写书信的事情说笑,听起来感觉童生不值钱,不过是因为那老童生性子桀骜,与人来往多叫人诟病,私塾先生、账房这些活计都干不好罢了,但凡一个正常点的童生都决计不会沦落到那个地步。   如今知晓卫文康中了童生,柳天骄哪里还坐得住,直接搞了个优惠,没几下就将手头的货清完,然后收起东西就带着金泉和小包兄弟俩回了家。   “快来让我瞧瞧,我的童生老爷。”刚一进门,忍了一路的柳天骄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卫文康脸色微红,却是依言走了过去,“总算没白白浪费银子,以后我会更努力的,叫你早日当上秀才夫郎。”   啧啧,这话说的,真是乖巧贴心。柳天骄照着那白皙俊俏的脸蛋儿一阵揉捏,乐得嘴都合不上,“什么秀才夫郎,我家有个童生老爷就已经是撞了大运了。”   金泉跟着笑,“就是,以后除了靠山村的田秀才,卫哥就算是咱们这一片数得着的人物了。”乡下跟城里是不能比的,就算系紧裤腰带送孩子去读书,没有基础,能混个童生的就不多。   江闵道:“田秀才算什么,三十岁才靠着王夫子的指点中了秀才,卫哥哥可是王夫子的亲传弟子,以后肯定比田秀才强。”   这小屁孩是个机灵的,拍个马屁还有理有据,比大人都强。柳天骄就说他,“你知道什么是亲传弟子吗?”   江闵摸摸脑袋,“一直由师傅带着的就是亲传弟子啊,难道不对吗?”   卫文康笑道:“可以这么理解。不过这词挺文雅的,你从哪学的?”   江闵听说自己用对了,一脸得意,“从茶楼说书的那儿学的 。”   小包就瞪他,“你什么时候跑去茶楼了,我怎么不知道?钱从哪儿来的?”   茶楼的评书可不是白听的,要是不花钱在那儿买茶,铁定叫人撵出去。   “谁听书还花钱啊?”江闵对他哥的大惊小怪表示无语,“茶楼那个说书先生最喜欢吃骄哥哥做的炸神仙肉,我空了就专程给他送过去,用食盒装着,茶楼的伙计以为我是他孙子,专门给他送饭的,从不撵我。”   难怪最近休息的时候就不见这小子的人,原来偷偷跑去听书去了。柳天骄倒不觉得江闵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好,评书多好听啊,他小的时候也喜欢呢,可以长好多见识,只是万一哪天叫人拆穿了就不美了。柳天骄便道:“下回你带些卤猪杂去,给说书先生和店小二吃。”   江闵眼前一亮,“骄哥哥你真好,我本来还想说自己攒钱买一份送他们呢,这下可把钱省下了。”   小包说柳天骄,“卫哥哥,你可不能这么惯着他,叫他去镇上是干活的,偷跑出去听评书算怎么回事。”   江闵不服气,“我没有偷跑,是骄哥哥叫我休息的时候才去,每回也只听一小段就回来干活。”   卫文康就问他,“那你都听了些什么?”   “柴大人智斩贪官、邢铺头缉拿卖国贼、郑大侠捣灭邪教、万将军击退蛮夷,反正多了去了。”   “那你给我讲一段柴大人智斩贪官是怎么回事。”   “话说正德十年,柴大人官拜四品,被圣上派遣到中州当主官。中州是个什么地儿?那是吏治腐败、民不聊生……”   江闵记性好,故事情节那是记得分毫不差,语言表情也很丰富,讲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引人入胜,叫柳天骄他们几个都听得入了迷。要不是肚子饿得咕咕叫,这听书活动能一晚上都不带停。   柳天骄一边切肉一边感慨道:“小江闵还真是个人才,啥故事从他嘴里出来都特别带劲。我小时候在茶楼混迹了那么久,听故事比他还多,回头就记不得几个了,讲出来也只有那干巴巴的几句。”   卫文康也赞道:“这孩子聪明,说话也伶俐,倒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小江闵确实是个好苗子,可他弟兄俩连亩地都没有,哪里读得起他读书。”   “日后我有空了就教教他。”卫文康不比柳天骄纯善,他愿意在江闵身上花时间,除了那孩子本身讨喜外,也是想着能多个助力,除了血缘联系外,再没有比雪中送炭、开蒙教学更亲近的关系了。   之前就说过的,中了童生就请人一起庆贺庆贺。柳天骄第二日就开始筹谋这事儿,席面倒是好说,不过酒肉和一些寻常菜蔬罢了,肉家里就有,菜自家也有一些,要买的不过豆腐、豆芽、粉丝几样,酒就要花点钱,在村口老杜家买,总之都还好办。关键是请哪些人,像村长这些,请了吧,柳天骄觉着憋屈,不请吧少不得叫人记恨。   卫文康听说了柳天骄的烦恼后,直接拍板,“你不喜欢的人咱们都不请。”   柳天骄犹豫,“这可是要把人往死里得罪的,少不得有人在背后说你得意忘形什么的,对名声不好。”   卫文康直接道:“我又不是靠名声过日子的,他们说什么有什么干系?以前咱们家没什么依仗叫那些人暗中欺负就罢了,如今我好歹也是个童生了,村里人再不满意又能怎么样?”   士农工商,“士”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考上童生就是拿到了读书人那个圈子的入场券,来往的老师、同窗、弟子什么的总有厉害的,哪是一个平头老百姓就敢轻易开罪的。   柳天骄转过弯来,“对呀,咱们念书不就是为了压制那些恶心人的东西么,如今既然发达了,就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第87章 村里人的小心思   村里人多的是捧高踩低的, 以往背地里对着卫文康冷嘲热讽的人,听说他考上了童生,立马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舔着脸上他家道贺, 也不用柳天骄请, 直接就说到时要带上好礼来吃席。   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些人也就背后说说闲话, 倒没实质上对他家造成什么伤害。柳天骄想了想还是没有必要一下子把人都得罪完,便应下了。   村长家的大儿子于保观见那么多人都眼巴巴地去了, 心里也拿不准自家要不要去,便跟村长讨主意,“爹,卫文康那小子考上童生了,村里人都忙着去道贺呢,咱们家去不去?”   村长磕了磕手头的旱烟杆,带着些不屑道:“那些没一点本事的墙头草去也就去吧, 咱们家能一样?卫文康再怎么说也就是个童生, 日后除了能教个私塾, 与一般的庄稼汉有什么区别。你爹我好歹也是清水村的村长, 没得上赶着去叫人笑话的, 等着吧, 他们会来请的。”   于保观一直觉得自家亲爹是个有本事的, 听了这话也没怀疑, “成,那就等他来请。”   王长秀倒是觉着有些不安,回房就跟自家男人念叨,“你说这卫文康还没正经学多久就考生了童生, 以后说不得有大前程,咱们端着架子好不好啊?”   “爹不都说了吗,不过就是个童生,咱们舔着脸巴结反倒叫人笑话。”前不久还由着他家拿捏呢,于保观说到底对卫文康还是轻视的,并不觉着端着架子有什么不对。   “人家现在是童生,以后就一辈子是个童生不成?”王长秀戳了戳自家男人的脑袋,觉着他把自家公公自大傲气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脑子却是还赶不上自己。“你也不想想,先前为着柳老大那事儿,咱爹可是把柳天骄得罪狠了的,以后卫文康真出息了能放过咱?”   “什么得罪狠了,当初那事儿本就是他不对,一个小哥儿枉顾长辈的意思什么都要争,咱爹出来说几个公道话也是应该的。再说了,事后柳天骄不还给咱爹塞了五两银子吗,想必他也是知道了自个儿不对。”   王长秀差点儿没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什么叫知道了自个儿不对,你瞧他后面做生意咬着牙供卫文康读书的样子,像是觉着自己争抢家产不对的人吗?人家那是一时弱势没人撑腰,忍气吞声呢。”   于保观不乐意了,怒道:“怎么说话呢,你意思是我和爹都错了不成?”自从打柴那事儿后,他家在村里的威望大不如前,倒是比以前更在乎脸面。   得,几句话就发火了,王长秀也懒得再跟他争辩了,“对,你们做的都对,是我多话了。”   于保观以为王长秀这是服软了,越发不客气,“本来就轮不到你一个娘们说话,也不想想,卫文康就算再出息又如何,就柳天骄那么一个只会杀猪的粗鄙哥儿,发达了不把人踹了就算好的了,哪里由得他一天在那说三道四的。”   王长秀本来就不是脾气特别好的,想当年,她也是村里一枝花儿,长得可不比嫁给举人老爷的柳金儿差,人也聪明,要不是于保观他爹是个村长,哪里能嫁到他家?这男人蠢也就罢了,年纪大了脾气也不得了了,忍他几句还真当她是个泥人儿呢?   王长秀登时就骂道:“指桑骂槐说谁呢,于保观,你再逼逼给老娘滚出去。   眼瞧着真把自家媳妇儿惹火了,刚刚上了头觉着自个儿了不得的于保观一下子就跟浇了水的小火苗一样,一点儿气焰都没了,”哎呀,我说的是柳天骄,你上火做什么?这些事都有爹操心呢,咱们赶紧睡觉吧。”   王长秀早就被他蠢惯了,见他语气软和了也不再计较,干脆拉上被子睡了。算了,一个童生确实值不当什么,得罪了就得罪了吧。至于日后卫文康能再进一步,那就当自家倒霉,没办法,人家父子俩都不在乎,光自个儿操心有什么用。   那头村长姿态摆的高,心里还是合计了一下的,年轻人嘛,什么都不懂,只好高要面子,到时自己亲自去席上喝杯酒,再教育几句,立马就能叫那两口子服服帖帖的。   哪料后头几天,柳天骄和卫文康通知了好些人吃席的事情,却迟迟没有上他家的门。村长嘴上不说,耳朵却一直竖着听外面的动静,直到眼瞅着吃席的日子都要到了,两口子还没有上门的意思,村长气得脑瓜子都疼。行,这俩可真行,以为自己不得了了是吧,他倒要瞧瞧能得意多久。   柳家老宅这边也憋着火,柳老娘病歪歪地在床上躺了那么些日子,脾气倒是越发坏了,稍不顺心就要骂人。听说卫文康考上了童生,她初时还欣喜,以为自己又多了一个可以压榨的摇钱树,没想到对方压根就没有一点跟老宅来往的意思。   柳老娘哪里会甘心,说动了柳老爹亲自登门彰显身份,没想到直接叫柳天骄一把炒花生就打发了回来,还说坐席那天人多事杂,怕招待不周委屈了老两口,叫他们当天不要去,还说领了老两口的关怀之情,礼金就不必送了。   柳天骄家如今可是请了两个壮劳力呢,又养了两只个头不大脾气火爆的狗崽子,没了柳老娘在边上撺掇,本来就怂的柳老爹哪里敢说什么,只得灰溜溜回了家,气得柳老娘把他和柳天骄一起咒骂了好些天。   柳家几兄弟也没有上门的。柳老幺两口子是知道柳天骄不待见他们,眼瞧着人发达了不想去触霉头,有那精力还不如把柳金儿那边盯好呢。她如今得吴举人的喜欢,虽说孩子还没怀上,好东西却也得了不少,上回柳老幺派孙氏上门去瞧的时候,还得了一身上好的小孩儿衣裳,可值不少银子呢,就是只有一身,叫他家两个孩子好一番争抢,架都打了好几回。   当然,柳老幺两口子都不知道那衣裳其实吴举人过世的独生子的,柳金儿见吴举人让人处理掉,便拦下自己收着了,说是给他们以后的孩子穿,也叫他记得自己还有个哥哥,兄弟俩有个传承,把吴举人感动得眼睛都红了。   吴夫人总说他没良心,对过世的儿子不闻不问,只知道跟年轻貌美的小妾厮混。也不想想,那可是他唯一的儿子,怎么可能不痛心?夫妻几十年了,反倒是不如一个刚过门没多久的小姑娘懂他。吴举人心情复杂,对着柳金儿越发疼爱。   至于柳金儿到底怎么想的,很简单,不过是穷惯了,见那些衣服大都只穿过一两回,甚至有些都还没上过身,白白扔了心疼罢了。对着吴举人那番话,也不过是现场编的,她从小不得父母长辈疼爱,察言观色的本领强,知道说什么话能哄人。   这不,柳老幺两口子就叫她一口一个新做的衣裳哄得心血上涌。对了,为什么只做一套?柳金儿说这么好的料子哪里是轻易找得到的,寻常的料子又拿不出手,待她下回寻到了再做一身。   柳老幺心气再高也不过是个乡下人,铺子里的好布料最多也就看上两眼,摸都不敢摸的,哪里见过这样的好东西,更不好意思说出“差的料子我们也要”这种自降身价的话,因而拿着这一身的衣服也高兴,只觉长了大脸面。   计较了一番利弊后,这会儿对于柳天骄和卫文康,柳老幺是根本就无暇顾及。   至于其他人,柳老三躺在床上没有好转的迹象,关氏也破罐子破摔,只一心在柳家老宅搅风搅雨,压根没有兴趣再去外面惹事。   柳老四想上门道贺的,又怕柳天骄误会他有什么企图,想想就作罢了。   最不甘的是柳老二一家,惦记他家的房子那么久,没想到卫文康没死不说,居然还考上童生了。柳老二气得整晚整晚睡不着,如今拿到柳天骄家的房子已经成了他一个执念了,恨不得立马就拿药放他家井里,直接把人全部毒死拉倒。   柳成器倒是一反常态什么都没有说,只默默回房看书去了。小钱氏有心想上门占个便宜,又想起之前每回都没讨到好,最后还是悻悻地算了。   心情最复杂的还是方桂花他们,先前拦着自家男人不叫他们与柳天骄亲近,如今人家发达了再贴上去多少有些不得劲。但不贴吧又想不开,这可是童生老爷呢,以后万一自家子孙有个想念书的,这不是现成的便宜吗?   终究是想占便宜的心占了上风,先前有什么恩怨大家都默契地不提,方桂花他们都跟着自家男人一块儿早早地带了礼上门。柳天骄对他们还是留了脸面,见人上门了还是婶婶麽麽叫得亲热。   又送走一拨人,柳天骄把桌子收拾了一下,跟卫文康抱怨道:“那话怎么说得来着,富裕了哪哪都是亲戚,我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   卫文康就道:“你一直人缘都很好,不过是他们从前有自己的小心思罢了。”   “反正我是折腾够了,客套话说得我自个儿都想吐,早早把客请了完事儿。”先前柳天骄瞧那些人看不惯他又要极力隐藏着与他交好的样子就暗爽,如今次数多了也觉得无趣了。人啊,捧高踩低是本性,那些表面功夫都没用,关键还得自个儿有本事才行。   骄哥儿张扬也好,低调也好,卫文康都喜欢,只怕骄哥儿想张扬的时候自己没本事能给他依仗。童生终究还是低了些,卫文康心里惦记着七月份的院试,到家没两日就回私塾上课了。 第88章 伯乐   私塾里这回去参加府试的一共三人, 除了卫文康,华希也过了府试,只是名次比卫文康靠后些,在四十五名。   王夫子自然是早就知晓他们成绩的, 对卫文康的表现还算满意, 听卫文康说完府试遭遇后, 又高看了他一眼。   “我听说这回府试帖经只有一人全对, 没想到那人是你。”   “学生也犹豫了许久,只是侥幸没想差罢了。”   “不必自谦, 我心里有数,院试你是怎么想的?”   “学生想尽力一试。”   王夫子蹙眉,“我还是那句话,府试你都拿不到头几名,院试就算勉强上榜也是个末流的名次,何不再等等?你如今已经是童生,我自会遵守承诺给你免去束脩, 届时你夫郎应当不会再对你念书有意见。”   卫文康猛地双膝跪地, “夫子, 我要向您请罪。我夫郎其实一直很支持我念书, 只是当时我年岁不小, 想要找个名师不容易, 便利用您的善心, 演了那么一出戏, 请夫子饶恕。”   “你说什么?”王夫子想到这些时日为了卫文康打抱不平,又是偷偷减免束脩又是为他前程担忧的,觉得自己就跟个傻子一样,气得胸膛都在发抖。“卫文康, 你们太过分了。”   “请夫子责罚。”卫文康也不争辩,只以头抢地,整个人伏在了地上。   王夫子已经是口不择言,“我哪里敢责罚你,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还不知道又打什么小九九呢。滚,赶紧给我滚。”   卫文康默默起身,出了书房,却并未走远,而是找了个王夫子看不到的地方又跪下了。他可是新出炉的童生,如今在小小的私塾里也算得上风云人物了,结果刚来就把跪到了书房外,也不知道是惹了多大的事儿。   学生们都议论纷纷,“我还没见夫子发过这么大的火呢,你们说卫文康究竟干了什么?”   “不是学业问题就是人品不端了,瞧他一天装模作样的,背地里不知道干什么勾当。”说这话的是黄永,参加府试的三人之一,只是卫文康和华希都过了府试,单单他一人落了榜,又羞又恼,瞧着卫文康两人就不怎么顺眼了。   有人不喜他张口胡说,“什么人品不端,没有根据的话怎能乱说。”   黄永叫人驳了面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终究还是没敢说出一些更过分的话。卫文康可是有秦百宣和唐睿护着的人,他那个远房堂兄黄原清那么厉害的背景都叫收拾了,黄永并不想步他后尘。   只是这回他确实想多了,被他念叨到的秦百宣和唐睿其实也在背后悄悄看热闹呢。   “啧啧,他跪得可真实诚,膝盖不痛吗?”显然,唐睿小娃娃对罚跪这项业务很熟练,见卫文康这么大了还罚跪,颇有些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幸灾乐祸。   秦百宣细细研究了一下卫文康的姿势,确定道:“再跪一个时辰,他起来肯定会瘸几日。”   唐睿兴冲冲道:“那我要不要给他送个拐杖?”   秦百宣只问了一句:“你有钱吗?”   唐睿想起这事儿小脸儿就垮了下来,“没有,零花钱都被我娘没收了。”   秦百宣挑眉,“你最近又犯什么事儿了?”   唐睿逗了逗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往我那个讨人厌的表哥茶杯里下了点料。”   “什么料?”   “让人清心寡欲的料,谁叫他连伺候我的小哥儿都调戏。”   没记错的话,唐睿那个表哥是家里的独子,秦百宣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没让你罚跪都算轻的。”   唐睿小小叹了口气,跟个大人一般忧愁,“你怎么知道没让我罚跪呢?”   最后还是师娘金氏来把卫文康拉了起来,“你这孩子,骗就骗了嘛,非要叫他知晓真相。”   卫文康低着头不愿起来,“欺瞒先生本就是我不对,再遮遮掩掩的我良心有愧。”   金氏说话向来直接,“你良心倒是好过了,不考虑你夫子的良心了是吧?起来,做这样子给谁看,叫你夫子不原谅你都不行?”   卫文康叫她说得无措,哪里还敢再跪,急忙起来解释道:“师娘,我并没有以此威胁夫子的意思,我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才能赎罪。”   相处了这么久,金氏又哪里不知道卫文康的性子。这孩子心眼多,算不上多良善的人,好在分得清善恶,知晓谁对他好。“你夫子就是气恼你愚弄他,心里还是疼你的。你若真想赎罪,就好好念书,把院试考过,叫你夫子知晓他没有帮错人。”   卫文康对着金氏深深作揖,“多谢师娘,我必将竭尽全力,不辜负夫子和您的苦心。”   估计金氏也没少劝王夫子,第二日见了卫文康,王夫子虽说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却没再提起卫文康欺骗他那茬,只问道:“真下了决心要参加这次的院试?你可要想清楚,全临安府能考上举人的也没几个,你日后很可能就止步于秀才,名次好坏可直接关系后半辈子的境遇。”   这话并不夸大,秀才最好最广泛的职业就是教书先生,不论是官方学校还是私塾,都愿意要名次靠前的。试想一个本就是侥幸考上秀才的人,谁又能相信他能真教出几个秀才?   王夫子的私塾如今能这么受人欢迎,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他考秀才时名次靠前,是廪膳生。更不用说廪膳生能每月领到膳食补助,还能为应考的童生作保挣银子。   “夫子,我想清楚了。”卫文康是知道这些道理的,也曾为此犹豫,可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今年考试。童生的分量太轻了,他不愿再叫自家夫郎多受几年苦。   且除了院试外,还有一个法子能成为廪膳生,那就是在州学中考试成绩分外优异者可被破格提拔为廪膳生。卫文康相信事在人为,只要他日后坚持努力,必然还是有机会扭转院试的不利名次的。   见他态度坚决,王夫子也不再劝,“五日后你随我去一趟临安府吧。”   卫文康不解,“夫子意思是?”   王夫子道:“我有一个好友,官职虽小,却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出身,你与我一道去拜访他,对你应当大有裨益。”   举人是什么,那可是一百个秀才里头才能出一个的那种,指点一个院试可不是手到擒来。卫文康从来不敢想还有这样的好事,对着王夫子感激涕零,“夫子大恩大德,学生没齿难忘。”   王夫子冷哼一声,“你能考上秀才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人倒霉了是喝凉水都塞牙缝,人要是走运了那真是一路高歌猛进。卫文康以为能得王夫子如此倾力相助就算是好运了,没想到还有人也愿意帮忙。   话说之前府试作保多亏了吴举人,柳天骄和卫文康回来一琢磨,还是得有些表示才行。便寻了个日子,带上了炸神仙肉、卤鸭子并一些新鲜的菜蔬上门拜访。不是他们不想买点心、布匹之类送礼好看的,实在是吴家门第高,自家能拿得出手的人家瞧不上,能勉强瞧上的自家又买不起,两人合计了一番,反正尽力而为。   吴举人倒是很给面子,听说两口子来了,亲自招待,见他们带了吃食,又叫下人摆上盘要亲自尝尝。他本来想的是卫文康争气考上了童生,好歹表现一下亲和,没想到一尝,那炸神仙肉的味儿还真是绝了,叫一向胃口不好的吴举人连着吃了一小盘子,赞道:“金儿,你这哥哥手艺不俗啊。”   柳金儿笑得温柔,“老爷您喜欢就好,我带哥哥去偏厅坐,你们说话也方便些。”   吴举人点点头,笑道:“那你好生招待着,我与卫老弟探讨一下学问。”   柳金儿听他对卫文康的称呼一下子亲近了不少,心里也高兴,又伺候着吴举人喝了杯茶再走。   吴举人既然都亲自帮忙作保了,自然是知晓卫文康再府试的遭遇的,说起来也唏嘘,“我见过好些抽到臭号的考生,就没有几个能撑过三场考试的,亏得你心性坚韧。”   卫文康道:“小子承蒙恩师照顾、夫郎支持,又有您这样的贵人相助,怎敢轻言放弃。”   吴举人哈哈大笑,“不过是帮忙作保而已,哪里就能算得上你的贵人。”   “千里马都难遇伯乐,小的还是一介白身就承蒙吴举人赏识,怎么算不得贵人?”   “哈哈哈,如此说来倒也是,算我眼光好,瞧中了你这个千里马。”年纪轻轻有才学有毅力,还没有穷书生的迂腐傲气,吴举人对卫文康当着是越看越满意,问道:“此次院试你是如何考量的?”   “小子决意参加。”   吴举人思忖了片刻,道:“我如今赋闲在家,也没什么打发时间的,你空了可来吴府与我探讨学问。”   卫文康大喜过望,王夫子介绍的举人虽好,可毕竟远在府城,只能点拨一番。吴举人就在县城,半日里带上自己的策论来上一趟,就能进步神速,如何叫人不喜? 第89章 贵人二   卫文康深深一拜, “多谢吴举人,小子就厚着脸皮叨扰了。”   “说了是自家亲戚,不必客气。”礼多人不怪,吴举人嘴上这么说, 对于卫文康的识趣还是很满意, 干脆一并又给了个甜头。“我读书这么些年, 别的不敢当, 藏书却是有些的,待会儿让小厮带你去瞧瞧, 看中什么只管借去。”   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卫文康喜不自胜。他策论为何不行,除了念书时日尚短外,便是缺见识了。见识见识,要见过了才能认识,如今家中供他读书科考也是勉强,自然不可能如富家子弟般行万里路, 读万卷书是现下最好的法子。   可一本像样的书籍怎么着也得一两银子起步, 珍贵些的藏书几十两甚至几百两也是有的, 没见读书人乔迁搬得最多的就是书吗。可不是单单因为爱书, 实在是书贵啊, 丢一本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从书肆借阅的话, 也是要花银子的, 且人家书肆也不傻, 真正的好书哪里容许人借阅,都用上好的盒子密封着待价而沽呢。   吴举人此举简直像给将军赠宝马、给侠士赠宝剑,实在是让人难以拒绝,哪怕明知对方有目的也舍不得推拒, 卫文康也不例外。   凭自家的情况,想要走科举的路子,少不得要欠下这样的人情。好在吴举人此举意图也很明显,讨小妾欢心,也顺带着为自家子孙结个善缘,跟自己并不存在什么利益冲突。   卫文康做好了欠下大人情的心理准备,也大方地提出了自己的需求,“小子厚颜,正有一题想与吴举人请教。”   都是科举路上熬出来的,知晓旺盛的求知欲对一个读书人是多么重要,吴举人听到卫文康这么快就顺着杆子提出问题,并没有生气,温声道:“讲就是。”   “正是此次府试的策论,小子想请吴举人点拨一下。”   吴举人虽没有再科考的意思,但前些年还在州学当过夫子,对童生试一直有所关注,卫文康此言一出,他便道:“我听人说过,此次策论题目是临安府形势论,出的倒算是巧妙,先说说你是怎么答的。”   这就有些要试一下卫文康水平的意思了,也合常理,夫子教学生还要挑着有天分的多费心力呢,吴举人这种带些下注心思的,更是要看人是否有那个潜质。   “小子愚见,此题关键在形势一词,此词出自《文子.自然》篇,后经多番演变补充,如今有情况、状况、趋势、势力、力量、地理状况等意,小子见识有限,对临安府……”   卫文康简明而扼要地说明了自己的答题思路和成稿重点,其间并未回避自己的不足,哪怕知晓这些可能会影响吴举人的评价,也并未遮掩。考试可以扬长避短,学习却不能容忍自己出现短板,考官出题可不会专挑某个人擅长的点来。   第一回正儿八经探讨学问,吴举人没想到卫文康会这么实诚,先是蹙眉,接着又慢慢散开。他也是教过不少学生的,以前总是想不明白为何有些平日里表现好的,一到正儿八经的考试就出状况,当时还只以为他们太过紧张慌了手脚,如今瞧了卫文康的表现,猛地反应过来。   州学人数众多,夫子们并没有挨个检查学生课业的习惯,只上课时挑几个点评解析。那些学生想必平日里学的并没有那么好,只是有佳作才呈上来给夫子看,不好的怕夫子嫌弃,都偷摸遮掩起来了,夫子便以为他们都学得好,并不知晓他们只是看上去学得好。   吴举人想明白了这些关窍,对着卫文康倒是越发欣赏起来,解答时也更为认真。“你切题是不错的,内容也还算充实,就是如你自己所说,见识有限。你可知临安府缘何得名?”   “临安”二字甚为常见,一听便是祈愿太平的,因而卫文康并未深思过其中有什么深意,如今一下子被难住了,老实道:“小子未曾钻研,请吴举人赐教。”   “你看的书还是太少了,童生试虽以四书五经的考校为主,可考生的见识若是局限于四书五经,必然是走不远的。临安府更名的由来在地方志中表述得甚为清晰,你今日便去我书房中取来研读,三日过后,你再上门与我探讨。”   卫文康当即应道:“小子受教了,多谢吴举人指点,必会用心研读。”   吴举人点点头,“你心中有数就好,再用些茶水吧。”   柳天骄这头跟着柳金儿七拐八拐到了一处亭子里,虽说位置偏僻,但亭子修得精巧,飞檐画壁的,还垂着挡风的帷幔。亭内点着炉火,不知道用的什么碳,闻不到烟味儿,只觉暖和,连带着边上的花儿都开得灿烂。   柳金儿招呼着柳天骄坐下,“吃些果子点心吧,茶你也可以尝一尝,放的红枣生姜,喝了暖和。”   柳天骄瞧她这样子也不像会被自己吃穷的,也不客气,拿起一块花儿一样的点心就咬了下去,里面包得不知道是什么馅儿,黄亮亮的,味儿挺甜。柳天骄三俩口把一块点心下肚,客观评价道:“好吃。”   柳金儿有些得意,“我亲自下厨做的,当然不会差。”   柳天骄怀疑她请自己喝茶吃点心,为的就是跟自己炫耀这些好东西,欠欠的样子跟从前一模一样,“别以为你现在发达了我就会识相地夸你哈,该说的还是得说,就你那样子,还做点心,能把面揉明白了就算大长进了,别把人家厨娘的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   边上的小丫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柳金儿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出去出去,你留这儿看什么热闹呢。”   那小丫鬟挨了训也不害怕,只捂着嘴往外跑,想来平时柳金儿待他们也是不错的,对着主子没有那么战战兢兢的。   柳金儿见没了人,干脆现了原形,批评柳天骄,“你这人就是不讨喜,有的吃就赶紧吃,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柳天骄乖乖认错,“习惯了,以后一定改,好好改,绝不拆穿你的真面目。”   柳金儿:“……”   柳天骄赶忙转移话题,“你这儿不错啊,又暖和又漂亮。”   柳金儿透过帷幔看园中的景色,目光却没有在任何一处停留,显然是已经没有能吸引她的地方。“这地儿是还成,就是待久了也闷得慌,也不知道天气再好些能不能出去逛逛,我都想去摘菌子捞鱼了。”   柳天骄说:“应该也快暖和了,你回村里玩不,我知道有一处菌子多,到时带你去。”   柳金儿想也没想地拒绝了,“回去做什么?我早就腻了那破地儿了,到时让老爷带我去深湾那边玩儿,大夫说了,心情好最容易受孕了。”   柳天骄:“……你倒是真不把我当外人,这种话也好意思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怀孕生子可是大喜事呢,到时就不用去夫人那里立规矩了。”   柳天骄蹙眉,“立什么规矩,吴夫人为难你吗?”   柳金儿挺淡然的,“跪着请个安,站着伺候她用个早膳什么的,反正等老爷起了我就回来了,算什么为难,比在家干活轻松多了,我看她才是真的难受,每回见了我都恨得牙痒痒。”   吴夫人开始不能接受柳金儿这个贵妾,因为不能像折磨其他七个小妾一样折磨她,没想到柳金儿自个儿是个懦弱的,随便说了几句规矩立法,又拿大户人家的做派说事,柳金儿就当真自己送上门叫人折磨了。吴夫人颇为惊喜,以为很快就能将这个小姑娘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敢在老爷面前当狐媚子。   可吴夫人怎么会知道,其他几个小妾要么是青楼赎出来的名妓、戏楼带回来的名角,要么是商户人家出身的庶女,哪怕是丫鬟出身的四姨娘,从前干的也是伺候针线的轻松活计。哪里跟柳金儿一样,洗衣做饭煮猪食甚至是下地,哪样没做过。   这点苦头在柳金儿看来就当时锻炼身子骨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受不了的。反倒是叫她坚定了争宠的心思,大家都不是良善人,为着自个儿的好日子,没什么不好的。   柳天骄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便也放了心,“卫文康的事情也是承了你的情,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直说。”   柳金儿笑了,“知道我为什么就喜欢帮你吗?因为你这人傻,别人对你三分好,你恨不得换十分,对你这种冤大头施点恩是最划算不过了。”   柳天骄叹气,“我这个冤大头可算是落你手上了。”   柳金儿乐得合不拢嘴,“反正以后你俩要是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我的好处。”   柳天骄无奈,“忘不了,哪敢忘啊。”   “对了,这个你帮我收着。”柳金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来。   “什么东西,给我做什么,别叫人把我当成打劫的了。”柳天骄开着玩笑,没想到打开当真就吃了一惊。 第90章 扬眉吐气   柳天骄张大嘴巴, 原谅他没见识,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柳金儿嗤笑一声, “哪里多了, 不过一百两, 我还嫌少呢。等卫文康考上秀才了, 你就帮我买些地放着吧。”   一百两银子就是十亩上好的良田,还不算她日后攒的, 这么多的银子拿出去,少不得惹人嫉恨。单以卫文康如今的童生身份,还是压不住场子。   柳天骄盯着那白花花的银子看了半晌,还是觉得迷眼,对柳金儿表示了由衷的佩服,“行啊你,这么快就捞了一百两。”   柳金儿哼哼两声, 也有些得意, “你当我那宠是白争的?”   “既然现在不急着置田产, 你拿给我做什么, 自个儿拿着不安心些?”   “安心什么, 后宅的女人攒些钱买衣裳首饰不会有什么, 买房置地可是大事儿, 叫人知道了是要被当成有异心的。”   柳金儿先前也不知道这事儿, 还是见四姨娘没了老爷恩宠后日子过得艰难才知晓,没有子女的妾室不能置私产的。因为他们人都是家主和太太的,一旦失了宠爱,月例银子又不够, 便只能靠变卖衣裳首饰度日。若是性子张扬要强些的,强撑着面子不肯降低开销,熬不了多久就得窘迫得揭不开锅。   对柳金儿这种贵妾倒没有那么严苛的规定,但吴夫人不是个大度的,柳金儿并不想惹眼。   柳天骄并不愿与人沾上这金钱官司,但既然柳金儿有这个需要,他这个才受人恩惠的也不能拂了人面子,便痛快收下银子,“成,我帮你拿着,回头叫卫文康私下写个字据,以后也好说得清楚。”   柳金儿道:“不用什么字据,我信得过你们。”   柳天骄却是坚持要有,“该写还是要写的。”   柳金儿眼见她这态度,越发笃定自己没有信错人。别看她整天吆喝着生儿子,以吴举人那点儿子嗣命,能不能生出来还说不准。柳金儿穷怕了,不给自己留条后路晚上都睡不着觉。   两边花费的时间恰巧差不多,吴举人派人来寻的时候,柳天骄点心也吃了个半饱,正好一同归家去了。   县城不像镇上,离家远不少,吴举人派了马车送他们,二人推辞不过,只得应了。   坐在暖和软乎的马车轿厢里,柳天骄见卫文康脸色和悦,问道:“你们都谈什么了,那么高兴?”   卫文康的兴奋劲儿都憋了好久了,总算等到柳天骄来问,再也忍不住笑道:“吴举人让我以后空了就来找他探讨学问,还允许我借阅他家藏书。”   柳天骄觉着马车里昏暗的光线并不能体现他的兴奋,仗着外面的人瞧不见,直接抱着卫文康猛地亲了两口,“真的啊,太好了。”   卫文康哪里消受得了这样的热情,悄悄把手伸进了柳天骄衣服里,趁他没注意捏了好几下。   柳天骄练武的人,卫文康这些小动作哪里瞒得过他,直接把人不老实的手抓出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干嘛呢。”   卫文康摸摸鼻子又抬头望天,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柳天骄看着他这样就跟开水里浇了一瓢凉水一样,热还是热的,就是没那么沸腾了。“既然吴举人都这么说了,以后你就厚着脸皮多来,扒上这么号人物可不容易。”   卫文康乖乖答应着,“好。”   柳天骄说着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吴举人那么厉害的人物,没有柳金儿哪里会瞧咱们一眼。说来也挺好笑的,从前我看不上柳老二两口子,觉着他们卖女求荣,如今倒是咱们占了这种便宜。”   卫文康明白柳天骄的别捏,宽慰道:“她嫁给谁也不是咱们能决定的,如今受了她的好处,日后多回报就是了。柳金儿也是个聪明的,愿意叫咱们占这个便宜,想必也有自己的考量。相互利用本就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柳金儿能走出这一步,你就不要再以寻常姑娘家的想法来衡量她。”   柳天骄何尝不知,只是一时不能适应,一个姑娘家小小年纪就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去换些身外之物,“要是哪天姑娘哥儿都可以靠自己过上想要的日子就好了。”   卫文康坦诚道:“会很难,律法规定:姑娘哥儿是不能单独立户的。”   不能立户就不能拥有私产,挣再多的银子也是别人的,柳天骄见过最大胆出格的便是嫁一个自己可以拿捏得住的男人,管着男人不能染指自己的东西,这也是他当时为什么要招赘的原因。   “要是律法哪天可以改改就好了,叫他们想嫁人就嫁人,不嫁人就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我瞧村里好些婶子夫郎干活不比男人差。”   卫文康没有回话,他也觉着律法是错的,可此时的他并不能想象自己哪一天能拥有更改律法的权力。   柳天骄又说了柳金儿托他存银子的事情,卫文康并没有什么异议。他想法跟柳天骄一样,受了人家的好就得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来,不然什么关系都长久不了。   庆贺考上童生宴席就设在两日后,卫文康白天在私塾上课,晚上还要回来研读地方志,想帮忙也没有空。好在家里人多,柳天骄又请了许木匠家的女眷夫郎来帮忙,倒也忙得过来。   乡下人最热闹的不过成婚葬礼两件大事,卫文康童生宴席这回来的人却是比他们成亲的时候多了好几倍。任是再淡然的人,看了那场面也得说一句,还是有权有势好。   因着平日里日子艰难,办席的开销也大,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家吃席的人不能超过三个人。柳天骄是往宽了算的,觉着二十桌怎么也够了,到了正日子那天一瞧,好家伙,还有十几个人没有位置,只得又临时加了两桌。   汤许氏忙得恨不得凭空生出八只手来,“怎么这么些人,还好骄哥儿你厚道,准备的菜量大,匀出来一点也不显得难看。”   柳天骄“咚咚咚”切着土豆丝,手上的刀都要看不到残影了,“好些都是没请的,如今来了也只能招待着,辛苦婶子了。”   “有啥好辛苦的,卫小子考上童生是大喜事,大家伙都高兴着呢。”   最忙的还是外头记账的,这活论理该是德高望重的族中长辈来做的,还要读过书会写字的,扒拉一下就知道,除了柳大发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没想到卫文康压根没来请他,而是直接叫了个没读几年书的刘家小子,说是给小辈一个锻炼的机会,也叫村里的孩子们知道读书识字的好处。   大家本来还觉着卫文康这事儿做得不妥当,一听他说了缘由立马没意见了。谁不想自家有个出息孩子呢,哪怕不能供他考科举,能读书写个礼单也好啊,没瞧见人家刘家小子一下就赚了三十文喜钱吗?   刘家人更是高兴得不得了,赚钱又长面子的大好事,哪里去找啊,还得是卫文康这个童生老爷有见识会办事。当然,村里那些老东西有意见大家都看在眼里,可刘家也不是吃素的。   说他家娃娃年纪小不认识人是吧?刘家直接把他家的太爷爷搬了出来,就坐在刘家小子边上,见了人就跟刘家小子介绍谁谁谁。   遇上态度不好的,那甭想了,什么唐家二驴、陈家狗蛋儿这种小时候的贱名,刘家太爷爷那是张口就来,叫后面那些听了压根不敢乱来。刘家小子也是胆大的,他太爷爷怎么说他就敢怎么写,压根儿不管那些老东西脸色也多难看。   也是造孽,多大了年纪了,还当着儿孙的面被叫这种丢人现眼的名字。至于发火?那是不可能的,刘家太爷爷的辈分高着呢,除了少数几个同辈,那都是他看着光屁股长大的混小子,叫个小名儿怎么了,应该的。   卫文康满意地看着面前的场景,空闲时看了一下礼单,知晓办席面的钱完全足够了,放心地进去招待客人。   柳天骄办事向来是不会叫人说嘴的,今个儿人多,菜不是那么精致,但样样量大味儿足,酸菜猪肉炖粉条、卤鸭子、竹笋鸡、水煮鱼、白菜炒肉丝,素菜也是用荤油炒的,酸辣土豆丝、清炒萝卜片,还有炸花生米、凉拌豆芽,算上青菜豆腐汤,足足十道菜,算得上村里顶好的席面了。   本来看他们两口子不顺眼又不得不来着全个面子的人,见了这席面也什么都不说了,只顾得抄起筷子吃。这一顿吃下来,礼金怎么着也能拿回来七八成,亏也亏不到哪里去。   把好菜都抢得差不多了,村里人才有空闲聊。   “今个儿来了好些人啊,估计日后也就村长家的甜姐儿成亲有这场面了。”   “你不说我都要忘了,甜姐儿之前不是一心想嫁给卫文康吗,她倒是眼光好,就是差了点运道,不然如今的童生夫人可就是她了。”   “她那性子,要真叫她当了童生夫人,日后不更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还不如骄哥儿呢。”   “就是,起码柳天骄饭菜做得好啊,这味儿可不比城里的差。”   “对了,说了半天,怎么今日都没有瞧见村长家的人呢?” 第91章 天才   是啊, 怎么村长家没来呢?不可能是柳天骄和卫文康没请,就村长那性子,怕是还在拿乔吧。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心照不宣的厌烦, 辈分大的更是直接撇嘴, 这个于得久, 连个砍柴的事儿都弄不好, 官架子倒是越发大了。   这回他们可真的是冤枉村长了。今日一大早,村长就把衣服都换好了, 一直等着柳天骄和卫文康来请,结果快到午时了都没看到人影子。于保观不觉着他爹能受这冷遇,念叨着那两口子不长记性,再忙也不该忘了还有贵客未到。   王长秀瞧她公公脸越发沉得厉害,赶忙拉着自个儿当家的走了。早就说了的,人家柳天骄和卫文康今时不同往日,哪里还能像以往一样好拿捏, 这下算盘珠子打崩了吧。   柳家老宅那边的更不用说, 村里人见了都要问一句:今个儿你们家没去吃童生老爷的席?可惜了, 那饭菜做的哦, 完全不比馆子里的差。   说得好像他们吃过几回馆子一样, 小钱氏拿着扫把直往人身上扫, 心里把柳天骄两口子又是狠狠咒骂了一通。   当然, 柳天骄是压根不介意他们的咒骂的, 要是有可能,还想去亲眼瞧瞧那咬牙切齿的嘴脸,可惜完全忙不过来。   把客人都送走,又忙着拾掇归还借的桌椅和锅碗瓢盆, 等到天快擦黑的时候才收拾完。柳天骄跟卫文康两个一对账,刨除今日的开支,剩下了大概两百文的样子。“这点儿就当是今日的辛苦钱了,可比在镇上做一日的生意还累。”   卫文康识趣地给人捏捏肩,他如今是童生老爷,又是刚生过一场大病的,并没有人敢给他灌酒,因而也就象征性地喝了三杯,这会儿还挺清醒。“日后你就别亲自操办了,咱们都请人。”   柳天骄对他的殷勤还算受用,“那必须的,咱们家下回再办酒铁定是你考上秀才的时候,到时估计整个村子的人都得来,把我累死也忙不过来。”   卫文康:“……也不一定是考上秀才的时候,说不定咱们先办孩子的满月酒呢。”   柳天骄总觉得自己跟个爷们儿一样,有点不太能想象自己生孩子的场景,于是拍了拍卫文康的肩膀,把压力还给他,“哥,我还是更想先喝你的秀才喜酒。你想,以后咱们孩子一出生就是秀才儿子,在十里八村都是头一份的福娃娃,多好啊。”   卫文康想了想那场景,着实美妙,觉得肩上的担子和心中的冲劲一起猛增。“骄哥儿,你放心,我会努力的。”   柳天骄竖起了大拇指,“你一定可以的,咱们家的好日子可都靠你了。”   两只小狗崽也跟着沾了童生老爷的光,连着几日饭食里的油水都多了不少,瞧着越发皮毛光滑、神气十足,性子也野,时不时喜欢跑出去撒欢,只是不敢再在村子里捉鸡撵鸭。   柳天骄舍不得下手打,直接搞了个鸡笼子,哪个不听话就关进去。这惩罚听起来无关紧要,可两只小狗崽都是自小野惯了的,关不到半日就急得跟笼子里有刺一样,嗷嗷叫唤。   好在这两货也不是没有好处,只要瞧见院子里没人,就乖乖跑回来看门。别说,那肥肥的身子往门口一蹲,还真像那个样儿。   柳天骄还没放弃他的猎犬梦,寻了一天空闲的时候带着两只小狗崽上山溜了一圈,它俩倒是心大,见了野鸡野兔的都跃跃欲试,还当跟家养的一样好逮呢,只是能力和心气悬殊太远。又一回兔子跑了,一只狗撞在了树上,发出“嗷”一声惨叫,另一只转头就往柳天骄那边跑,没有一点义气和配合可言。   柳天骄直接没眼看了,回头就挑了两根大骨头,跟自家两只小狗崽一起打包送到了二柱家,只盼他家的二胖看在肉骨头的份儿上,能收下这两个糟心的小弟。   这年头人都缺油水,何况是狗,二胖瞧着那两根还巴着大坨肉的大骨头,再是强装镇定,也没有忍住哈喇子流了一地。   柳天骄把两根骨头扔给了它,顺带着把两只小狗崽也推了过去。二胖嘴里叼着一根骨头,爪子下压着一只,还想凶狗崽子,柳天骄就拿了根木棒去抢它爪子下的骨头。   到手的肉骨头飞了,二胖哪里肯依,跳着去跟柳天骄抢。别说,不愧是猎犬,身手很是不错,要不是柳天骄最近练了书上的功夫,还真不一定能在不打伤狗的情况下抢过它。长棍把猎犬嘴巴往边上一别,柳天骄脚下一个用力,肉骨头就飞了出去。   二胖急坏了,对着柳天骄“汪汪”大叫,嘴里的肉骨头也掉了出来,然后不意外地又被柳天骄抢了。   两根肉骨头,到头一根没保住,二胖呲着牙对着柳天骄就扑了过去。奈何身手还是差了些,柳天骄把它遛了几圈后,关进了二柱家的空猪圈里。   柳天骄杵着跟棍子跟恶霸一样,阴测测地威胁道:“别叫了,叫破喉咙也没用,想吃肉骨头就得帮我带狗崽子。”   二胖哪里肯听,对着柳天骄又是一个饿虎扑食,可惜猪圈太高,它跳了半天也没扒着墙头,倒把自己累得一个劲儿哈气。   柳天骄见它力气消耗得差不多了,又把刚刚踢出去的肉骨头拎起来,“想不想要?”   二胖睨着眼睛看他,显然对这个诡计多端的人类已经有了戒备心。   “真不是哄你。”柳天骄把猪圈门打开,又试着把骨头和小狗崽一起推了过去,同时高度戒备着,生怕二胖再凶小狗崽。   好在经了刚刚一番折腾,二胖已经知道柳天骄不是个善茬子了,试探着把骨头叼过去后,再没有作出凶小狗崽的动作。   连着又是骨头又是棍子的训了几日,二胖明白了柳天骄、肉骨头和小狗崽之间的关系。那个人会带他喜欢的肉骨头,特别香的那种,他还会带小狗崽,特别烦人的那种。二胖想要肉骨头,就不能凶小狗崽,不然肉骨头没了不说,还会被关起来。   当然,没了肉骨头的时候,二胖想要故态复萌欺负小狗崽,柳天骄拿着棍子又是一通吓唬,几个回合后,二胖只得老老实实收起了獠牙。两只小狗崽往它身上爬也只是不耐烦地甩了下去,咬是不敢咬的。   二柱心疼自家的犬,“你可着劲儿欺负我家二胖做什么,看把孩子吓的。”   柳天骄不服气,“它啃骨头的样子很委屈吗,要不我把骨头都带回去?”   二柱明显能从自家那张狗脸上瞧出肉香的迷醉来,只得长叹一声,算了,受气就受气吧,好歹肉是吃到了嘴里的。天杀的柳天骄,也太舍得了,这么大的肉骨头他都有几年没啃过了,也不说给他这个主人带一根。   孩子不争气,家长给力就行。柳天骄给自家狗崽子拜师的事情取得了圆满成功,回家嘚瑟了好几天,把小抠门江闵心疼得够呛,只觉得这猎犬是越养越亏本。   他这头日子过得丰富多彩,卫文康却是沉浸在课业里不能自拔。地方志二十年左右编修一次,吴举人藏书丰富,光临安府的地方志都有十来本,任是卫文康有一目十行的本领,挑灯夜战了三日才看完五本。   柳天骄瞧着人眼睛都黑了一大圈,道:“可别再熬了,也不嫌累得慌。”   卫文康闭了闭眼睛,感觉身上确实很疲累,精神却是很亢奋,拉着柳天骄坐下,兴冲冲地跟他讲,“山川沟渠,各有条理,观其风俗,而后才知其政。我先前只知道四书五经,看完这几本才知晓太过狭隘了。”   柳天骄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并不是个扫兴的人,“既然有用就慢慢看,吴举人不像是小气的,多借几日也无妨。只一点,别吃喝睡觉都顾不上了,身子骨还是重要。”   卫文康嘴里答应着“我会注意的”,第二日却是又一大早爬了起来。柳天骄知晓他的性子,只得把早食做得丰盛些,待他这阵子劲头过去。   吴举人本意只是想卫文康看一下与“临安府”这个地名相关的史料,没想到对方短短的三日竟是把临安府整个情况摸了个透彻,从历史、地理再到财政、教化沿革,竟是无一不晓。吴举人惊异之下,试探着问道:“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卫文康道:“小子记性是还不错,书籍看过一遍便能记个十之八九。”   这样的天资,再加上这样的勤奋,吴举人激动得当即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从前只是听说过有人过目不忘,却从未见过,只当是有人为了扬名特意夸大,没想到有生之年真叫我碰上了这样的天才。”   与他相比,卫文康却并无太大的波动。记性好又如何,只是帖经占些便宜,科考还是策论为王。   王夫子先前就告诫过他,切不能因为这一点长处就沾沾自喜,私塾里的人也只当卫文康基本功扎实,并没有多想,也就不知道除了秦百宣,私塾里还有个让所有读书人都艳羡不已的天才。 第92章 发家致富路   “天才是万万愧不敢当的,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小子这点本事也算不得什么。”   吴举人见他神色始终冷静自持,不由更加心喜。金儿这个哥夫找得好啊, 若是操作得当, 以后说不得还真能连带着自家都更上一层。   心下有了计较, 吴举人刚刚还隐隐带着的上位者的优越感一扫而空, 如今更多是投资下注的殷殷期盼。“我吴善浮平生最是爱才,能与卫老弟这样的人才结交也是一大幸事, 若卫老弟不嫌弃,日后定要多多来往才是。”   卫文康毕竟只是一介童生,吴举人连“不嫌弃”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结交的诚意不可谓不足,卫文康哪里会有二话,只连声道是吴举人抬举。   两人一个有心下注赌前程,一个诚心请教学问, 相处起来自然是颇为热络, 连吴夫人都知晓柳金儿有个亲戚如今是吴举人面前的大红人, 好是发了一通邪火。   卫文康的学业布上正轨, 柳天骄也终于能抽身出来做自己的事情了, 打头的一样便是算一下自家的家底。   腊月初的时候算过账, 家里一共是六十两银子, 年前本来赚了九两多, 在林屠户那事儿上花了八两,就只剩一两多,日常开销也零零碎碎花了不少。年后倒是一下子攒了十七两,结果卫文康县试、府试加起来就花了二十多两, 考完试又是养病又是在府城吃喝的,前前后后花出去近十两银子。粗略一算,竟然只剩下了四十多两银子。   柳天骄心痛难忍,赶忙又去把府试回来后赚的银子和小包他们交还的守铺子的银子扒拉出来,仔仔细细数了几遍。还好还好,如今家里三个行当都是赚钱的,平摊下来一个月大概在十两银子左右。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数字,一个月十两,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两,搁到以前完全想都不敢想。   当然,家里开销也大。铺子的租金是一年五两,算下来一个月就是四百多文。因着多了炸神仙肉和萝卜丸子的营生,柳天骄见小包兄弟和金泉一天都没多少空闲,便把工钱也涨了些,如今是四百文一月,两厢加起来,光工钱都是一月八百文。   人多了吃喝开销也大,家里的几亩地养这么些人定然是不够的,柳天骄又不是苛刻的性子,少不得要花钱买米粮,这一项每月便是五百多文。   肉食也不多算,一月怎么着隔四五日要吃一回肉吧,吃一回不能叫人连个肉片也见不到,那么五个人一顿起码得两斤肉,这样一个月便是一百多文。菜多是自家种的将就吃,但偶尔吃腻了也得买些豆腐、豆芽、粉条之类的打打牙祭,再加上油和各种调料,再省一个月也是一两百文。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家里每个月最基本的开销就是二两多银子。至于偶尔添置件新衣和其他什么零碎东西,这里都直接忽略不计了。关键还是卫文康读书的花费,越往上面走是越花钱的,卫文康再节省有些开销也避免不掉。   好在大头的束脩是去年就交了的,如今还没到一年,且王夫子说以后再不用他交。但笔墨纸这三样总是要买的,如今卫文康正儿八经考科举,可不能因为省这些小钱失了大头。因而笔墨纸这三样,平摊下来一个月怎么也得一两多银子。   与吴举人来往密切是好事,却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负担。总不能每回空着手上门拜访,再算上来回的车马钱,这一样不多算,一月估摸个五百文。   也就是说,卫文康这里每月少说消耗二两银子,这还是不自己购买任何书籍的情况。想到这里,柳天骄再次庆幸,去年家里最穷的时候,卫文康他爹留下的那些笔墨纸砚帮了大忙,不然,他当时还真不一定能咬牙把人送去上学。   基本开销二两多,卫文康读书二两,家里一个月的开销就是四两多。也就是说,一个月赚的那十两银子,到头来也就剩个五两左右。卫文康七月院试又是一笔大开销,柳天骄觉着估摸着起码得准备二十两。   柳天骄之前还觉着自己算账本领长进了不少是好事,这会儿倒觉着还不如不会算,每日里只看着有银子进账就成,也不必为了开销心疼。一年一百二十两银子啊,到头来能剩个四十两就谢天谢地了。柳天骄本来还以为过些日子就能把猪肉铺子买下来,如今想想,今年能把这个目标实现就不错了。   不行不行,还是得加把劲赚银子才是。柳天骄趴在床上萎靡了一会儿,又斗志昂扬地爬起来。想过好日子哪有那么容易,没瞧人家郑家家主人都要不行了还强撑着身子赚钱吗?他还这么年轻,多干努力两年,买铺子买地的压根不是什么事儿。   许是柳天骄天天在那祈祷,老天爷阴寒了几个月的脸,总算是慢慢有了暖意。自打卫文康府试后,气温一日比一日高,草木生出嫩绿的新芽,姗姗来迟的杏花开罢,桃李又接连登场,白的粉的团在一块儿,远远望去似烟霞笼罩,美得如梦如幻。   当然,柳天骄这种大老粗是没有闲情逸致欣赏这些的,路过了只会跟卫文康念叨一句,今年花儿开得挺多的,肯定得结不老少的果子,可惜了,咱家都没种。卫文康就说改日陪他一起去买些果树苗子,挑那种年数长的,过不了几年就能吃上。柳天骄想了想又说还是算了,家里如今人多,米粮和菜蔬消耗都大,过些日子还要养鸡鸭,院子里的空档处都种上菜蔬都不够,就不浪费地方了。卫文康也随他。   但春天对于柳天骄来说也还是有别的吸引的。他喜欢上山挖野菜掰香椿芽子,野菜焯水后加上肉末,蒸包子包馄饨都鲜得不得了。香椿芽子更是他的最爱,切碎后和鸡蛋液和在一起,锅里放些油,简单一煎,那味道就绝了。要不是心疼鸡蛋和肉,柳天骄觉着自己能一天三顿吃这些野味。   当然,春天也不只是有美景美食,还有一大堆活。一年之计在于春,空了一冬天的地里渐渐多了人影,柳天骄自然也不能安生坐着了,吃饭的人却多,可不得好生把土地伺候着。紧赶着稻谷种下去,其他的都还没有顾上,就得忙着干另外一桩要紧的活儿。   气温升起来了,树林子里偶尔能看到五颜六色的蘑菇钻出来,量不多,也是乡下人家难得的美味,空闲了总愿意三五成群地去山上采,运气好碰上城里人喜爱的鸡枞那些,还能发个小财。   柳天骄从不与村里人一起去采蘑菇,因为他正和何招娣学着种呢,每日里忙得不可开交。   “何姐姐,蘑菇不是都长在土里吗,怎么用稻草?”   “稻草才是关键呢,我那回就是发现家里的湿稻草上长了蘑菇,才想起能不能自己种。”   柳天骄听他这么说就乖乖照做了,何招娣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天天往这边跑,肯定还是有把握的。   把稻草塞到弄好的木头孔里,撒上何招娣之前碾碎的蘑菇种子,接着再盖上一层稻草,最后再喷些水,蘑菇便算是种完了。何招娣说往后只要注意着天气,不叫大太阳晒到,过上十天半月,蘑菇便能自己个儿长出来。   柳天骄便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每日里总要去蘑菇地里看上几回,有时候晚上做梦都是蘑菇长出来了。   终于,到了十二天的时候,柳天骄在灶房做早食,江闵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跟他说蘑菇头出来了。柳天骄哪里还顾得上早食,把手里的锅铲一扔就飞一般跑了出去。   “哪呢,哪呢?”   “白色的,凸起来的东西,你瞧见没?”   柳天骄顺着江闵的手指看过去,“这东西真的是蘑菇,怎么一点儿蘑菇的样子都没有?”   江闵倒是笃定,“何姐姐说了,蘑菇才长出来就是这个样子,不信你等她下午来瞧。”   下午,何招娣来看过后确定这些长出来的小东西就是蘑菇,还说第二天就会变色,到时就能看出蘑菇的样子了。   柳天骄便巴巴地在地里守到深夜,还是卫文康来才把人拖回去。第二天柳天骄又起了个大早,拿着蜡烛去地里细细观察了一番,终于确定,他的蘑菇是真的发出来了。   山上的蘑菇虽种类多不要钱,可它少啊,在城里最常见的白蘑就得十二三文一斤,珍稀些的牛肚菌是二三十文一斤,最受欢迎的鸡枞一斤要卖到上百文,其他更值钱的种类柳天骄就没见过了,只知道有些贵的甚至能卖上几两银子一斤。因而一到采蘑菇的时候,村里老老少少才都愿意到山上碰碰运气。   柳天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出寻常的白蘑就行,一日里来上个十来斤,也是笔不小的收入了,再多柳天骄是不敢想的,毕竟也没花多少力气。   因而每日里见越来越多的蘑菇头钻出来,慢慢长出伞盖、肥肥的伞柄,柳天骄心就像热锅里的水一样,一日比一日沸腾。 第93章 采蘑菇   七日后, 第一批蘑菇到了能采摘的时候了。柳天骄拦住众人,夺得了第一个采蘑菇的权利,小心掰下来,生怕弄坏了一点点, 完了还用袖子小心擦干净, 说要拿回去做汤。众人表示了支持, 同时提议, 一定要用荤油煮才香,柳天骄便决定做三鲜汤。   三鲜汤顾名思义是三种主料煮成的汤, 比较受认可的是蘑菇、豆腐加西红柿的搭配,可这四月的天去哪找西红柿,只能将就着换另外一种。   柳天骄这回换的是毛毛菜。这玩意儿只要不是天特别冷就能活,关键是长得快吃起来也鲜。年后柳天骄就抽空往地里撒了些种子,用草垫子盖着,多久都没有动静,柳天骄还以为天太冷都死光了, 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天气暖和后又发了出来。如今正是脆嫩的时候, 柳天骄做饭时想不到吃什么菜就爱去薅一把。   毛毛菜切成小截截, 蘑菇切薄片后又改刀切成丝, 接着处理嫩豆腐。以前柳天骄不明白豆腐怎么还有软嫩之分, 后来听他师傅说才知道, 北方的豆腐是压得很紧实的, 吃起来味道更浓厚些, 不像他们南方的豆腐一碰就散。   做三鲜汤的嫩豆腐为了保证入味,要切成薄片,这可是很考验手艺的,稍不注意就成了沫沫, 倒也能吃,就是汤水会浑浊些,卖相就没有那么美。当然,对于柳天骄这个耍惯了杀猪刀的人来说,切个豆腐丝完全就是小菜一碟。   切好的豆腐丝要用温热的盐水泡一泡,为的是去掉豆腥味儿。这法子村里人都知道,算是口口相传的秘方。没办法,买不起肉又吃腻了菜叶子,村里人就爱逮着豆腐折腾,还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素肉”。柳天骄对豆腐这东西感觉一般,但加蘑菇煮三鲜汤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只要找到合适的搭配,再寡淡难吃的食材都能做出不错的味道来。   准备好主材,接着就是调料。生姜同样切成细丝,葱花切末、香菜切段,再磕个鸡蛋搅匀,另外准备小碗加淀粉和清水调和一下。三鲜汤是不放辣椒这些重口味的东西的,但些许调料还是要有。柳天骄准备了一个小碗,里面放些酱油、醋、盐、胡椒粉,搅匀后备用。   几个好吃嘴看着柳天骄折腾半天,锅都还没有烧,有些心急。   “骄哥哥,不是说蘑菇随便煮煮都香吗,你弄这么些东西做什么?”   柳天骄郑重其事,“这可是咱们种出来的第一朵蘑菇,哪里能随便煮煮,我定要将它做成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何招娣客观点评,“加了这么些好料,可能不一定能吃出蘑菇本身的鲜味儿来。”   柳天骄一寻思,好像是这个道理,“那要不待会儿再另外清炒个蘑菇?”   何招娣自然是点头,“可以啊,把三鲜汤做完咱们就试一下。”   柳天骄说着就指挥烧火的小包烧开水,自个儿又挑了些模样好的蘑菇切成片,另外准备些葱段、蒜片备着。   三鲜汤准备材料麻烦,煮起来却是很快。水开加姜丝、蘑菇丝,搅拌均匀,煮熟,接着下入豆腐丝,搅匀,和在一起煮一会儿。待锅内汤烧开后撇去浮沫,免得影响汤的清亮,接着加入调好的料汁,一阵扑鼻的香味儿直往每个人鼻子里钻。   江闵咽了下口水,有些不好意思,“虽说麻烦了些,论味道,应当还是三鲜汤更胜一筹。”   柳天骄得意的笑道:“那是,不然你骄哥哥我能舍得加个鸡蛋?”   天冷了鸡都不下蛋,价钱能比平时涨个两三倍,村里人哪个舍得吃啊。柳天骄这个家里没养鸡要花钱买蛋的更是看到鸡蛋问也不问了,也就是开春过后,鸡蛋价格跌了不少,柳天骄才又舍得买了些,抠抠搜搜地隔段日子蒸碗蛋羹一人分几勺子。毕竟鸡蛋再好能有肉解馋?   当然,对有钱人家来说就不一样了,人家鸡蛋肉都要,每回柳天骄瞧着他们冬天买贵价的鸡蛋都咂舌,想着要不要自家也养些。结果一问,冬天养鸡蛋可是费老事,又要烧暖房又要磨虫子粉添营养的,一不小心生了病还可能全军覆没,柳天骄就歇了心思,寻思天气暖和的时候养些够自家吃的就行了。   说话的工夫,估摸着差不多了,柳天骄淋入水淀粉勾芡,勺子搅拌至浓稠,最后转着圈淋入鸡蛋液,待漂亮的蛋花浮起来就准备出锅了。煮三鲜汤一般还要滴些香油的,家里没有,柳天骄也没强求,最后加了些葱花末、香菜末就算是完成了。   柳天骄做菜分量上一向大气,三鲜汤舀起来有满满一盆。瞧几个人吸着鼻子搓着手有点迫不及待的意思,柳天骄毫不犹豫地一个锅盖盖上去,直接把香味儿隔绝大半。哼,谁叫他做菜的还没嫌麻烦,这几个叽叽咕咕的,必不能让他们这么快吃上。   众人眼神里都透出失望来,只得又把口水咽回去。   清炒蘑菇是很简单的,把切好的蘑菇放到开水里焯烫一会儿,捞出过凉水,有人说这一步是为了去掉蘑菇的腥味,有人说这样炒出来的蘑菇更加嫩滑。对于柳天骄来说,这两样都不关键,关键是炒蘑菇时加水就容易湿哒哒的难吃,不加水干炒那得多费油啊,为了省油,柳天骄愿意多费一点事。   焯完水的蘑菇压一压去掉水分,接着锅内加油和葱段、姜片,爆香,柳天骄习惯性地想放辣椒,为了吃到蘑菇最纯正的香味儿,还是放弃了。   片刻后,调料的香味儿窜出来,柳天骄把蘑菇放进去,翻炒一会儿,确保熟了再盛出来。这玩意儿可是开不得玩笑的,每年都有听说吃蘑菇中毒的,运气好晕乎半天就没事了,运气不好直接躺板板的也有。对了,躺板板就是直接去见阎罗王的意思,明显柳天骄是不想的,他的好日子可是才刚刚开始呢。   一菜一汤做好,今天这蘑菇宴便可以开始了。谁都没有理会一旁的糙米饭,上桌就开始往蘑菇上伸筷子。   何招娣先尝了口清炒蘑菇,接着脸上的笑意就盛满了,“骄哥儿手艺真好,怎么能把蘑菇做得这么好吃?”   金泉也跟着一个劲儿地点头,“怪道不说年年都有躺板板的人,大家伙还不信邪地采蘑菇吃呢,味道是真的好。”   江闵听多了评书,比他们几个有文化些,来了句,“口感嫩滑,鲜味儿绝了。”   柳天骄来了口香味儿浓郁的三鲜汤,也赞叹,“味儿确实好,一点儿不比山上采的蘑菇差。”   当然,非要说比山上采的蘑菇好那就是他们敝帚自珍了,关键是没有树林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挤压,这蘑菇形状均匀,个头都不小,拿出去应当能卖个好价钱。   何招娣跟柳天骄是想到了一块儿的,“蘑菇这东西是最等不得的,既然品相和味道没有问题,咱们明个儿就采去镇上卖?”   忙活了这么些日子可不就是为了钱吗,柳天骄当即就开始给自己人分配任务,“小江闵卖东西最是有能耐,明个儿开始你就负责跟何姐姐一起去卖蘑菇,我摊子这边走不了,有什么力气活就只能仰仗金泉了,何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何招娣想了想道:“明个儿我跟着去瞧瞧情况,看看大家伙对咱们蘑菇有没有什么意见,要是没什么问题,往后我还是留在家里,人都走了家里的蘑菇就没人照看了,我留下放心些。”   她明白柳天骄这么安排是怕她多心,毕竟合伙的心意,卖蘑菇的时候全安上他的人,钱财方面很容易说不清。可何招娣对柳天骄很信任,并没有这方面的忧虑,只想发挥自己的长处,把这生意做起来。   柳天骄也不是个客套的,听了何招娣的话也没再推辞,直接道:“那就这样,卖蘑菇的钱就按我们之前说好的五五分成。至于小江闵,这回干得好我直接单独给你开工钱,先按一百文来。金泉和小包也辛苦了,这生意要是能做下去,咱们再涨工钱。”   江闵平时抠的是啥,那自然是对银钱的无限爱意啊。一听柳天骄这话就忍不住乐开了花,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好,自己这么小本来就干不了多少活,骄哥哥还供吃供喝的,已经很吃亏了,于是忍痛拒绝道:“算了,骄哥哥还是等我大些再给我开工钱吧。”   柳天骄便道:“先别急着推拒,我说的是干得好才给你发工钱,你还不一定能拿到这个钱呢。”   江闵对于自己卖东西的本领还是很自信的,“怎么可能干不好,保证卖得又贵又快。”富人不都爱吃山珍海味吗,蘑菇也算得上山珍了,到时往那些有钱人的巷子里多钻钻,怎么可能卖不出去。   “那等你卖得好再说。”柳天骄一锤定音,见金泉和小包也张了张嘴有想推拒的意思,直接道:“我柳天骄的性子你们也知道,我吃肉绝不会让兄弟们汤都喝不上,赚不到钱也就罢了,赚到了钱就得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对金泉和小包兄弟俩的待遇,柳天骄以前也是认真想过的,雇他们本就不是纯粹为着纯粹的利益,没必要反倒把关系生分了。一个好汉三个帮,他和卫文康这种没有依靠的,结交几个正儿八经的兄弟还是很有必要的。   至于会不会把他们的心养大了,柳天骄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不会,但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办呢?家里就他和卫文康两个,累死累活也做不了多少事情,更不用说像卫文康参加考试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总不能把生意停下不做了。既然少不得要雇人,比起村里那些各怀心思或者外边那些不知根底的,柳天骄还是更愿意相信小包他们。 第94章 开张   当然, 人手问题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解决,那就是买人。如今买一个人倒是不贵,金泉他们两三年的工钱也就够了,可问题是买了人还是要供人吃喝, 发些月银, 柳天骄了解自个儿的性子, 到时候不可能自己吃肉, 眼瞧着奴婢饭都吃不饱,这样光伙食开销就不少。家里的生意又不稳定, 买少了忙不过来,买多了又负担不起。   总之,算来算去,柳天骄还是决定维持现状,把待遇搞好一点,他们应当也不愿失去一桩好差事。卫文康比他想得更多些,也更能拉下脸来。   自从神仙肉的法子出来后, 卫文康就写了个契书叫小包兄弟和金泉签了, 要求不经过他们允许, 不能擅自将家中任何配方和经营的法子流传出去, 小包兄弟和金泉都是毫不犹豫就签了。   人都不是傻的, 柳天骄和卫文康待他们如何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没得那么忘恩负义的。再说个更功利些的话, 真把人惹到了, 柳天骄那把杀猪刀也不是好玩的,更不用说卫文康这个眼看着越发有前程的童生。   小包兄弟俩年纪小想得少,金泉可是细想过的,如今柳天骄这里给的工钱高, 还包饭,一月少说也能存下个三百文,一年就是三两多银子。再干两年娶个夫郎,买几亩地,再生几个娃娃,好生养着,待大了就送去读书,不说让卫文康帮着教,想必引荐个夫子是不会拒绝的,只要有一个中用的,他们家以后也算是起来了。   要不说有些人天生就是能让人死心塌地追随的呢,有能耐给大家挣好前程,又有本事压住歪心思,只要柳天骄在的地方,总能叫人感觉出蓬勃向上的朝气来。   卖蘑菇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晚上天意擦黑众人就睡下了,为着明日的生意养精蓄锐。   蘑菇这东西完全是一天一个样子,昨日还只是零星长大了一部分,晨起去看就是一大片一大片的了,撑着嫩嫩的伞盖,张扬着独有的香味儿。众人脸上都挂满了喜意,话都顾不上说几句,就开始小心翼翼采着蘑菇,没多久就装满了三个竹背篓,估摸着二十多斤的样子。   柳天骄、小包、金泉一人背了一个竹背篓,本来说把蘑菇就放在猪肉摊子前卖的,江闵不乐意,说他们家东西杂,又都是味道大的,别把蘑菇特有的清香掩盖住了。   蘑菇那味道能叫清香?他丫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人家可是卖东西的好手,柳天骄还真就听话,帮着把蘑菇挪到了一处人多干净的地方,为此还特地花了钱交摊位费。   小包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个弟弟了,人不大,心大胆子大,还没开张呢就敢往外花钱,也不怕到时卖不出去叫骄哥哥亏本。要不要把人拉回来?可这毕竟是他弟弟头一回正儿八经揽事,还没开始呢自己就唱反调,真把他信心打击了也不好。   小包寻思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开腔,想着实在不行自己就悄悄把摊位费出了,不叫骄哥哥吃亏,也叫他弟弟得个教训。毕竟江闵不像他,说得好听些斯文俊俏,说得不好听就是身子瘦削力气小,不给自己谋个出路,怕是都光靠种地这些压根就没法养活自己。   “小包,来帮我卖一下猪肉,我要去炸神仙肉。”   摊子上少了两个干活的,客人稍微赶趟就忙不过来。小包再没有胡思乱想,答应了一声就赶忙干活去了。   显然,他的担心是完全白费了的,人家江闵马上就要做成一单大生意了。   “老爷,瞧瞧我们这蘑菇,早上刚采的,鲜嫩得很。”   那人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笑道:“小兄弟叫错了,我可不是老爷。”   江闵睁大眼睛一副“你在唬我”的表情,“怎么可能,您这通身的气派不是老爷是什么,我可是见过村里的地主老爷呢,都赶不上您。”   怎么就拿地主老爷来跟他比了,这孩子,说个话叫人啼笑皆非的,倒是淳朴的可爱。“我家老爷是府城里也数得上号的大商人,我常年跟在他身边,估摸着多多少少沾染了些气息吧。”   江闵笑开了怀,“人都说我年纪小,眼光却是不错,您来往的都是大人物,自然气派不俗。”   小孩子的夸奖听着最是动人不过,那男子叫江闵说得红光满面,连带着对他摊上的东西都多看了一眼,“你卖蘑菇?”   “是,老爷,这蘑菇将将采来,一刻都没耽误就往镇上跑,还带着露水呢,加些豆腐丝、毛毛菜煮个三鲜汤,抑或是直接清炒,那味道都是一绝。”   “你小小年纪懂得倒是多。”   江闵笑,“多谢老爷夸赞,可要带些回去尝尝?都是市价,您是我们开张第一桩生意,还能给您优惠些。”   那男子道:“价钱不价钱的倒是好说,重要的是东西好,我家老爷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好东西,可是轻易糊弄不了的。”   “自家的东西我肯定觉着好,您带回家吃着要是不顺口,直接来找我退就是。”   “真退啊?”那男子半信半疑,“你就不怕我贪你东西故意说不好吃?”   “您这相貌气派一看就不是那种人啊,我有什么好怕的?待会儿您直接付我一半的钱就是了,剩下的等吃好了再来给。”   男子显然没见过这样做生意的,只觉得小孩子果然是心地纯良好骗,倒是不忍心不买了。“给我挑五斤吧,该多少钱是多少,日后别这么好说话了,也就是遇到我,遇到别个定然是要被骗的。”   江闵很是真诚道:“也就是遇着您才这么好说话呢,您这样的人定然不会骗我。”   男子哈哈大笑,“你这小子,歪理倒是多。”   江闵跟着笑,手上动作却是不慢,很快就捡好了一竹篮的蘑菇,这竹篮还是来之前江闵先从家里拿的,说装蘑菇好看又不容易压坏。柳天骄还在笑他,那么大一个竹篮,能装四五斤蘑菇了,寻常人哪里买得了那么多,结果人江闵开张第一单生意就用上了。   男子见江闵都是挑个大品相好的捡,动作也轻,注意着没有一个压坏的,对这个孩子越发满意,痛痛快快地付了钱,又叮嘱了江闵一番才走了。   何招娣看完全程,此刻完全是目瞪口呆的状态,“这么容易就卖出去了,整整五斤?”   “对啊,这大叔人蛮好的,我特地多送了二两,何姐姐你不会介意吧?”江闵在镇上守摊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男子穿着打扮颇为体面,礼节方面却是做得很到位,神色间也没有多少傲气,估摸着就是个管家似的人物。   可别小看大户人家里面的管家,老爷太太最多吩咐一句要什么东西,具体在哪家买、花多少钱买可都是他们说了算。且那人瞧着也是个心不坏的,江闵并不只想做一锤子买卖。   何招娣能有什么意见,他们大批量地种了那么些蘑菇,开始以为白蘑能卖十文钱一斤、牛肚菌能卖二十文钱一斤就算是不错了,江闵却是照着市价一文没少,两斤白蘑、三斤牛肚菌,一共就卖了一百文。整整一百文啊,重苦力都要干个七八天呢,这钱也太好挣了些。   可能也只是运气,何招娣压制住激动的心情,这么跟自己说。但她显然还是把江闵小瞧了,只见对方三两句话的工夫又做成了一桩生意。可惜这回只是一斤白蘑,十二文钱。何招娣想,果然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结果又过了没几息的工夫,江闵又卖出去了三斤。是她太久没来镇上了吗,现在的钱都这么不值钱了吗?   金泉倒是已经习惯了江闵的神奇之处,只看着他卖力的吆喝,需要的时候上去帮把手,心里琢磨着这会儿赶回去再采几背篓蘑菇也来得及,就是不知道过去这几个时辰,剩下的蘑菇有没有长大些。   又见一个大娘被江闵夸得迷迷糊糊后痛快买了两斤蘑菇,何招娣已经是彻底服气了,只觉得自己跟骄哥儿五五分成是赚大了,但江闵这个小人精就能值不老少钱。   顺利把三个背篓的蘑菇清空,江闵拍了拍手,蹦跶着就要回去跟柳天骄邀功。   金泉跟在后面拾掇摊子。何招娣只有一个想法,她要回去种蘑菇,立马种,多多种,这钱实在是太好赚了。   柳天骄见江闵那么快就蹦跶着回来,脸上还笑得跟花一样,一下就明白过来,“都卖完啦?”   江闵小眼神里全是得意,“那当然,开张第一单生意就是五斤,怎么可能卖不完。”   拢共才带了二十多斤蘑菇,开张第一单就卖了五斤,怪道不说那么快呢。柳天骄也乐得不行,直接从兜里掏出两文钱来,“奖励你的,自个儿买糖葫芦去。”   以往招揽多了顾客柳天骄也会给他银钱买糖葫芦,江闵也没拒绝,拿着钱道了谢后又一溜烟跑了。   小包看着他弟那欢快的样子也放了心,谢天谢地,这孩子第一回担当重任,总算是没丢人。 第95章 加更   开了个好头, 大家都很高兴,也不觉着有什么累的,第二天起得更早了。把木桩上的蘑菇挨着找了一遍又一遍,生怕错过了一朵少赚一文钱。   何招娣寻的蘑菇种子都是山上最常见的, 出的都是白蘑、牛肝菌、竹荪这些, 柳天骄最爱的鸡枞是一朵都没有, 拿出去倒是一点也不显眼。也有人问他们哪里弄来这么多的蘑菇, 江闵就说跟别人收的,绝口不提他们自己能种出蘑菇的事情, 发大财的事情可不都得偷摸着来。   运道自然是不可能一直红火的,第二天就没遇着头一天那样的大生意,都是一斤半斤的买卖,且采的蘑菇比昨日多,出货就没有那么轻松,全部卖完回到铺子里的时候,江闵嗓子都有些哑。   柳天骄也不含糊, 当天回去就单独给大功臣磕了个鸡蛋蒸了碗鸡蛋羹, 之前就说过, 才暖和没多久, 缺了一冬的鲜鸡蛋正是好卖的时候, 可金贵着呢。别说金泉和小包他们, 连卫文康都没舍得给一口。   江闵对这特殊待遇也很受用, 朝着柳天骄卖了会儿乖, 就大口大口吃得香甜。他年纪小,大人看着他那嘚瑟的小模样只是笑,两只小狗崽却是嘴馋的厉害,一个劲儿地绕着他打转, 甚至急得想往他身上跳。   可江闵是谁,对着两只只会吃饭不会干活的小蠢狗嫌弃着呢,见它们馋得厉害,特地舀了一勺鸡蛋羹往一只小狗崽面前递,等它正准备吃的时候,又迅速往另外一只小狗崽面前递,成功挑起了它俩的内部矛盾,然后等两只小狗崽打完的时候,碗已经跟洗过了一样干净。   柳天骄拍了一下那俩气得想刨地的蠢货,深深叹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聪明一点,小江闵的当它俩还没有上够吗?   吃了嫩滑的鸡蛋羹,又多灌了几碗温水,累得哑了嗓子的江闵第二日又能叽叽喳喳的了。他模样长得好,说话又甜,但凡有点意思的主顾都能被拉过来买上一些,竟把家中每日出产的蘑菇都卖完了。   每日里四五百文的进账,分给何招娣一半,还能剩下两百多文,一月下来便是七两多银子,和着家里原本每月十两银子的收入,一月下来纯进账十七两多,去掉全部开销也能得十二两。柳天骄心里美的哟,回来路上看到柳成器都能笑嘻嘻问上一句:“好久没见大堂哥了,身子没什么不适吧,功课也还能跟得上吧?”   柳成器气得牙痒痒却也只能干瞪眼,骂是骂不过的,打就更不用说了,柳成器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三个他也不是柳天骄的对手。   连着又下了两场春雨,柳天骄再想钱也不能只顾着蘑菇了,他们家只种了稻谷,如今旱地空着呢。因着只有一亩,更要好生谋划一下。   这日洗漱完躺到被窝里,柳天骄跟卫文康商量,“你说种什么好,小麦、玉米还是红薯?”   卫文康想了想道:“咱们家如今吃饭的人多,得种产量高的粮食,小麦倒是好吃,可总不及玉米红薯能填肚子。”   柳天骄哪里没想到了这茬,只是有点不甘心,“红薯吃多了烧心,玉米面也干巴,总不如小,麦好,我还想多烙几回白面饼子呢。”   卫文康拉起柳天骄的手,细细摩挲着上面的茧子,道:“想种小麦就种吧,问一下村里有没有卖旱田的,咱们再买两亩。”   “你弄的我痒痒。”柳天骄抽回手,道:“旱田也要四五两银子一亩呢,家里哪里有那么多钱,明年再说吧。”   柳天骄这话说的也不全然是真的,家里如今进项这么多,一个月剩的银子便能买上两亩旱田了,可他总惦记着铺子的事情,除了不得不出的日常开销和卫文康科举的银子,他只想把钱都攒着。   卫文康又何尝不懂他的心结,有心想说大不了自己抄书赚些,但院试就剩三个月了,此时做这些,就是舍本逐末,卫文康只能敛下眼眸,道:“那咱们明年再买。”   柳天骄是个很想得开的人,郁闷了一会儿今年怕是没有白面饼子吃了,转过念头又开始高高兴兴地谋划起来,“种红薯和玉米也好,一样一半,红薯能吃叶子,玉米嫩的时候煮来吃、炒来吃都香得很。”   卫文康也打起精神来,“冬天围着灶膛吃烤红薯也很香。院子里就多种些菜,换着吃不容易腻味。山脚下还有地,我看有一块土还算肥,从家里挑些肥灌上,应当可以种几截甘蔗。”   柳天骄双眼一亮,“甘蔗好啊,比橘子还好吃,就是不好找种。”   卫文康道:“我有个同窗,他家就种着一片,我跟他要个一两根就可以做种了。”   “人家愿意?甘蔗可贵着呢,镇上以前有卖的,都得盯着主顾当场吃完,就怕有人拿回去悄悄做种。”   “他主动跟我提的。”其实是卫文康知道柳天骄喜欢吃水果,平日里又舍不得买,有心想在家里种些果树又实在是腾不出地方,听说他家有甘蔗,见他为难的时候主动帮忙点拨了一下功课。   卫文康如今可是童生老爷,能帮着自己点拨功课,对方自然是受宠若惊,听到卫文康有回不经意说起想寻摸些果树栽的时候,主动提出可以给卫文康带些甘蔗种。卫文康也识趣,好生道谢后说绝不会拿去卖,只自家吃。   柳天骄听说还有这样的好事,自然是乐不可支,“甘蔗好啊,种上几个月就可以吃了,而且我听说这东西种下去能自个儿发新芽,很多年都有得吃。”   卫文康笑道:“你喜欢就好,明日我就去他家拿。”   “好,我从镇上回来就去挖。你到时再帮我问问,种甘蔗要注意什么,要是没成活就亏大了。”   “成,我一定问得清清楚楚。”   卫文康做事一向很靠谱,回来的时候果真背着个背篓,里面装着大半背篓的甘蔗。   柳天骄其实就吃过一两回甘蔗,早就不记得具体是什么味儿了,只知道好吃得不行。见了卫文康背篓里的甘蔗,跟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一样,好奇得不得了,“怎么还带着芽子啊?”   “就是有芽才能种,朱叔说我们自己育苗麻烦,正好家里有育好的,就帮我们挑了些。”   “不是说甘蔗种下去就会年年自己发吗,他们家怎么还要育苗?”   “自然是要多种些往外卖的,我瞧他家留了好几亩地呢。”   柳天骄羡慕了,“地多可真好,庄户人家还是要多买地啊。”   前两天还念叨着种地赚不到钱,要多买铺子呢,骄哥儿就是什么赚钱的行当都想要。卫文康也没有拆穿他,只道:“地多了也没用,我跟朱家说好了不往外卖的,只种些够自家吃的就行了。”   “该是这个理儿,人家靠着这个卖钱呢,能给些咱们种来自己吃就已经很好了。”   这年头甜味儿多难得呀,江闵那个小馋鬼听说有甘蔗,哪里能错过,也顾不得在镇上劳碌了一天的疲惫,非用他那小身板扛锄头,别说,兴头来了这小子还挺抗造的,扛了锄头跟在柳天骄屁股后面跑得飞快。   卫文康说的那块儿地恰好圈在他们种蘑菇的土墙里面,正好防了宵小偷窥,到时吃了都是小事,人家拿回去自己种了卖可就失信于朱家了。   种甘蔗也不是个轻松活儿,因着吃得是根茎,怕日后大了倒伏,种的时候要埋得很深。柳天骄如今力气越发大了,倒是不怕干体力活,听卫文康说之前挖的坑还不够深,照着他的指挥就往下挖,没一会儿工夫就弄出几条深一尺半的沟来。   灌上足以把沟淹没大半的水,把放足了底肥的泥土弄成泥浆,然后板板整整地把带芽的甘蔗按上去,甘蔗便算是种上了。   卫文康记性好,朱家说得每一步他都记得仔细,“种下去一个月左右甘蔗苗便会发芽了,待再长高一些,就要培土。培土就是在甘蔗边上挖个深沟,把水沟里的淤泥捞到甘蔗根上去,甘蔗的根就长得粗壮,还不容易倒。日后叶子多了也要及时去掉一些。”   柳天骄咋舌,“我以往还只当往土里一埋就是了,没想到里面这么多道道,怪道不说那些偷偷种的都没怎么活呢。”   卫文康道:“讲究是不少,朱叔还说甘蔗最是喜水肥,这两样一定要给足,且不能让甘蔗的根长时间泡在水里,容易烂。”   江闵已经在想着日后大口大口嚼甘蔗的场景了,一点儿也不觉得麻烦,兴冲冲地跟柳天骄说:“交给我,浇水施肥都交给我。”   柳天骄哪里放心,这可是宝贝疙瘩,却也不好打击小孩子的积极性,便道:“好,日后你同我一起伺候。”   说到底地里的活儿才是正经,今年天气暖和的晚,播种的时间一拖再拖,再不抓紧可就赶不上趟了。好在家里人多,除了江闵外,又都是能干的,每日里从镇上回来就在地里忙活,好歹没落在最后面。 第96章 说亲   说来今年春耕金泉都只顾着柳天骄这边了, 自家的活儿是一点儿没插手,家里兄嫂难免有些意见。   这天他二嫂韩氏就明里暗里开始抱怨,“三小子在铺子里忙活也就算了,怎么自家春耕还没有整利索, 就帮着柳天骄种地, 又不是他家请的长工。”   金泉他爹可不是个含糊的, 知道今个儿虽是韩氏把话说出了口, 有意见的可不只他一个,直接道:“要是你们觉着亏了我就把三小子叫回来, 以后再不去了。”   韩氏脸色一变,挤出个笑容来,“爹,瞧你这话说的,哪有那么严重,我们就是担心家里的口粮,一时着急呢。”   叫回来不去了, 那怎么能行?金泉如今在柳天骄那里一月可是挣四百文呢, 去掉自己留下的两百文, 还有两百文交到公中, 一年便是二两半的银子。他又没成亲, 也不在家吃饭, 这钱就算是他们几家白白赚便宜, 怎么能不要呢?   金泉他爹哪能不明白这些人的花花心思, 不就是觉着金泉不干地里活又赚了那么些私房钱,心里不舒服吗?也不想想,这活可是凭三小子自己的人缘换来的,他们能跟着沾些光就不错了。   “你们一个个把那些心思都收起来, 好歹都是自家兄弟,他日子起来了能少了你们的好处?不说别的,就如今三小子每日里不在家吃饭,还不让你们小爹做饭的时候把他的口粮扣减了,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怕你小爹抠抠搜搜的,叫你们家的孩子都吃不饱?那多出来的粮食可都是分的他自己地里的。”   金泉他爹同村里那些拼死不让分家的不一样,觉着只要是人都有小心思,要是都混在一起吃大锅饭,自然就想着多吃点少干点。虽说他家三个儿子看着品行都还成,两个儿媳妇难免计较些却也不过分,但有离心隐患的事情还是早解决早好。   因而,金泉他家是早早就分了的。四亩水田三兄弟一人一亩,六亩旱田也是一人两亩。可别觉着这些田地少,他家可是三个儿子呢,还有两个出嫁的闺女,一个出嫁的哥儿,六个孩子都好生拉扯大了,嫁娶得差不多了,还能攒下这么些家底,谁不说金泉他爹是个能干人?   当然,跟柳天骄他家是没法比的,他家四亩水田一亩旱田在村里绝不算多的,但人口少啊,摊下来都能吃得饱饱的,还舍得□□米。其他人家有几个不是勒着裤腰带,稻谷出来了就卖掉大部分交税换家用。   说回金泉他家,虽说提早把东西都分了,个人打短工这些额外的收入也允许自己留一半。考虑到金泉如今还没有成家,他两个哥哥都有了孩子负担重,金泉的地都由父母代管着,一个是给他攒聘礼,一个也是补贴家里两个哥哥,毕竟他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   至于两口子以后养老的事,金泉他爹也是仔细想过的。他们两口子如今还年轻,家里也还有些存银,准备等三小子成亲后再攒钱买上一亩水田两亩旱地,老两口自己先种着,到年纪大了种不动的时候,瞧着谁孝顺就跟着谁过,地也就给谁。   有着好处吊着,家里这几个向来是不敢跟金泉他爹硬顶的,立马就转过头开始说软话。   “爹,我们都记着三小子的好呢。”   “可不是,我昨日里还跟大郎说呢,亏得他有个好三叔,这大半年里都吃得饱饱的,才能长得比村里同龄的孩子都壮,日后可要记得他三叔的好。”   韩氏也笑着打自己嘴巴,“爹,我就是怕耽搁了春耕,心急了些,您可别跟我计较,今晚我就给三小子赔罪去。”   “知道好就成,累了一天,都睡去吧。”金泉他爹见这几个都老实了,也没有再追究的意思。说白了三小子如今这差事吃得好拿得钱多,东家还不苛刻人,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他们眼馋也正常,只要记得分寸就好。   几人见了台阶立马就下了,再不敢多言便各自回屋去了。   老二埋怨他夫郎,“让你不说你非要说吧,又不是不知道咱爹的性子,非要找骂去。”   他夫郎也有些后悔,“就是一时嘴快了些,我还不是瞧着你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忙活心疼嘛。我之前去镇上卖菜可是瞧见了的,三小子那活儿也就人多的时候忙一阵,可以松快的时候多着呢。”   “那你没见他每日里天不亮就起来干活的时候,我倒觉着地里活好些,忙也就是春耕秋收这一阵子。”   “好啦好啦,你就别埋怨了,都说了我知道错了。”说到底韩氏还不是眼馋金泉那活计,“你说骄哥儿日后还招人不,要是招人咱们头一个去报名。”   “估摸着悬,他家不是还有个叫江闵的小孩子,过不了两年就得用了。”   “也是,还是三小子命好啊,以后也不知道他媳妇儿多享福。”   他二哥金海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跟着我就不享福了?”   “享福,哪里不享福了。”韩氏见自家当家的醋了,赶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公婆能干攒下了家业,自家男人也勤快,素日里对他也大方,从不打人,骂的时候也少,他再不知足说来都要遭天谴了。“我是说三小子年纪也不小了,总要娶媳妇儿,给他说说我家二弟怎么样?”   韩氏他娘家就在离清水村不远的杏花村,当年一股脑生了两个小哥儿,在村里可是一点抬不起头来,明里暗里不知道受了多少气。哪料韩氏长大了模样好性子也能干,嫁的夫家也能顶事,倒是一下子让人不敢小瞧了。   韩氏他二弟这头,因着前头的哥哥就是个小哥儿,他出生的时候又是个小哥儿,难免叫人不待见,韩氏他二弟从小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只知道乖乖干活,不叫爹娘嫌弃。这样的性子不容易吸引年轻男儿的喜欢,倒是很合长辈的心意,谁不想要个能干活又不多话的儿媳妇儿?加之他二弟模样也好,如今婚事方面倒是有不少打主意的。   韩氏想把他说给金泉,一个是眼馋金泉条件好,还有一个是真心疼他二弟,这么柔弱好欺的性子到了婆家可别受欺负,跟自己做妯娌还有人护着。   金海对自家夫郎这个弟弟印象也不错,“想必爹娘不会有意见,就是三小子怕是不乐意,他前些日子不是还放话说预备攒两年钱再娶媳妇儿?”   韩氏不甘心,“婚姻大事哪里能等得?他如今这么想是还没开窍,没准见了人就愿意呢,你当时不也是见了我一面就非我不娶吗?”   这话说得金海一囧,虎着脸道:“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胡说这些做什么?”   “多大岁数也是你求回来的人。”韩氏瞪了自家男人一眼,心里还是想着成不成的好歹让人见一面。他二弟是个老实的,日后若真成了妯娌,定不能让他吃亏,就是三小子如今有了这样的好差事,也不知道能不能瞧上他二弟。   说来大家伙都不傻,金泉这样条件好的后生,打主意的可不止韩氏一个呢,要不是自家三小子早就打了招呼,有几个金泉他小爹都忍不住想同意相看了。   叫人没想到的是,连小包都有人惦记了。因着他家没有大人,惦记的人就直接问到了柳天骄头上,把柳天骄吓了一大跳。   “啥,给小包说媳妇儿?”   “对啊,他来你家的时候不是十四岁,如今翻过年可就是十五了,说媳妇儿一点儿不算早了。”   “可我总觉着他还是个小孩子。”   “那么高的个子也就你觉得他还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趁如今多挑挑,日后年纪大了可就没有适龄的姑娘和哥儿相配了。”   柳天骄始终觉得不妥,可转念一想了解了解也无妨,便问道:“托你说亲的是哪家?”   “我娘家马家,就是我三弟家的小闺女,跟小包同岁,长的俊着呢。”   来说亲的这人就是清水村的,柳天骄听人说过,她娘家条件不差,对方又是个比哥儿受欢迎的小姑娘,怎么会主动来找小包。毕竟除了有个好差事,小包家没有双亲,无房无地的,还有个年纪小的弟弟,可不算受欢迎的对象。   “虽说是自家弟弟,我也不说虚的,小包家条件大娘你应当都与他们说了,对方不介意吗?”   “有什么好介意的,我三弟就是看中小包这个人了。”   哪可能不介意,还不是自家那个侄女儿除了长相尚可别的没一点好处吗?眼瞅着都十五了,再不定下来,可就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小包家虽说无房无地的,可如今工钱高啊,四百文一月,一年便是四两多银子,两三年就能攒下一亩地了。到时成了亲再央着柳天骄把自家侄女儿也雇了,不说别的,管饭就成。   至于他那个弟弟,反正柳天骄管着吃喝,饿不死。至于日后他弟弟成亲的事情,那就只有自己攒了,谁叫他没爹没娘呢,总不能赖哥哥一辈子。   柳天骄把对方情况记下,回头就跟小包说了这事儿,“端看你自己的想法,若是有意我就帮你打听打听。” 第97章 重新分成   小包想也不想就回绝了, “骄哥哥,我不急着娶媳妇儿。”   柳天骄怕他是顾忌弟弟,便道:“说来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如今开始考虑成亲的事也差不多了, 不要想七想八的。江闵是个聪明的, 下个月我便会开始给他开工钱, 养他自己足够了。哪怕日后我干不下去, 凭他的本事,也不愁能找到一个好营生。”   小包却是很坚定, “如今家里什么都没有,娶个媳妇儿做什么,叫她跟着我受苦,然后再生几个娃娃苦上加苦?骄哥哥,我想攒下些家业再说成亲的事儿。”   “到时年纪大了不好说亲也不后悔?”   “有什么后悔的,从来没听说哪个有钱有本事的人娶不上媳妇儿,没钱的勉强找了个日子也不一定能过得下去。”   柳天骄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既然你有主见, 我就不劝你了。不说别的, 就我弟弟这高高壮壮的样子, 以后不知道多少姑娘哥儿喜欢呢。”   他说的可是实话, 庄稼人靠的就是把子力气, 谁喜欢弱不禁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没瞧见就算卫文康俊成那样又能读书识字的, 除了柳天骄和村长家的甜姐儿, 竟是没有几个有意结亲的。   小包叫他说得脸红,“骄哥哥,你可别开我玩笑了。”心里却也是落下几分,成亲是庄户人眼里的头等大事, 他如此离经叛道的想法可以说不识好歹了,骄哥哥能理解他,小包自然是高兴。   说亲的大娘被回绝了有些不可思议,“他当真不愿?这可是别人打着灯笼找不着的好事儿呢,要不是真瞧上了这孩子,谁家会乐意。”   柳天骄客客气气道:“确实是好事,只是这孩子是个有成算的,说自己如今这条件,成了亲只会叫妻小受苦,倒不如等上几年,多攒攒钱。大娘替我跟对方道个谢。”   大娘还想再挽回一下,“我三弟家都说了呀,不嫌弃他条件。”   “可他自个儿不乐意也不能强求不是?毕竟年纪小,还没开窍呢。您家侄女儿是个好姑娘,可要找个会疼人的才是。”柳天骄哪里轻声细语说过这么多好话,为了小包在婚姻大事上的声誉,也是很拼了。   也是,为啥找小包,不就是瞅他对弟弟那么好,在外也是个温和有礼的,想必对媳妇儿必然不差。如今对方不愿,也没有强求的必要了,她侄女儿那个性子,但凡对她忍耐力差些,那不得一天干三仗?   大娘想明白了也就不再强求了,“成,既然他不愿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总之,小包的亲事是没成,却是不知道怎么叫江闵知道了,对方先是错愕,接着又是好几天的沉思,感觉小小的孩子一下子有了好多心事,柳天骄倒宁愿他跟别的小孩子一样直接闹上一场。   只是江闵终究与别的孩子不一样,过了几天别扭劲儿过去了,跟柳天骄说要帮着哥哥一起攒钱买房置地娶媳妇,打那以后果真干活更加卖力。   柳天骄看着心疼,没爹没娘的孩子总是要分外懂事些。   江闵一发力,家里的蘑菇生意越发好了。哪怕不是赶大集的日子,他也能窜到富人区去,多转几圈回来背篓里的蘑菇便卖得差不多了。   一个来月后,第一茬蘑菇卖得差不多了,柳天骄数了数兜里的七两多银子,割了两斤肉,用春笋炖了,吃得大家伙干劲都足得不行,没两日就把第一茬留下的稻草和蘑菇包都收拾了,重新种上了一茬,就等着蘑菇重新发起来,又能赚上一笔。   然而世上的事儿并不能尽如人意,左等右等,第二批蘑菇都只发出来一小部分不说,大多数还带了病,没待长大就自个儿枯死了。   所有人都急得团团转,“不该啊,所有的步骤都一样,怎么这回就出了毛病呢?”   何招娣仔细研究了半天,说:“应当是染了病。”   柳天骄瞧了瞧边上叶子绿油油的甘蔗,道:“地里的庄稼染了病都是会传一片的,若是蘑菇染了病,离得那么近的甘蔗怎么没事?”   小包也道:“对啊,地上的草都好得很。”   何招娣想了想道:“甘蔗和草都是长在土里,唯独这蘑菇是长在稻草里,会不会是稻草出了问题?”   众人一想,有道理啊。   “那我们赶紧换一批稻草重新种。”   江闵皱巴着小脸儿,“耽搁这些日子,少赚了不知道多少钱,要是再种出来的蘑菇还是带着病可怎么办?”   何招娣觉得这话有理,“要不多选几处的稻草,总不能都带着病。”   柳天骄看着蘑菇包上的虫子,却是有个大胆的想法,“要不我们直接把稻草煮过吧,老人不是说过吗,河里的生水喝了要生病,煮开了就没事儿了。干脆把稻草也煮一遍,到时什么病什么虫呀都得死光。”   何招娣觉得这想法不怎么靠谱,“这种蘑菇的稻草就跟种庄稼的土一样,都煮熟了哪里还能叫作物发芽?”   金泉也是下过地的老把式,不认可柳天骄的法子,“地里的庄稼生了病都是要打药的,哪里有把土都煮一遍的。”   小包没种过地也头一回学着种蘑菇,就没有发言。   江闵却是无脑地站队他的骄哥哥,“地里的土那么多哪里煮得过来,种蘑菇的稻草煮起来却是方便。再说了,现在不知道得的什么病,就算打药也不知道打什么药啊,总不能再碰运气。”   柳天骄其实也觉着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见大家有不同的意见,也就没有坚持,“我就说说,还是先把生了病的蘑菇和稻草清完了再说吧。”   晚上卫文康见柳天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起来是怎么回事,柳天骄便把事情说了。   “我也没见过煮土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试试。”   卫文康地里活的经验还不如柳天骄丰富,无法评判他的法子会不会有用,却还是给出了一个比较靠谱的建议,“你与何姐姐做的是合伙的生意,她不同意,你自然是不可以冒昧地用这个法子。但如今蘑菇种子多,你何不先拿些试一试,若真的没问题,下茬便可以用上了。”   纠结了一天的柳天骄豁然开朗,“行啊卫文康,不愧是童生老爷,这么好的法子你也能想出来。”   卫文康看他笑得开怀,心里就打起了小九九,“那想出这么好法子的童生老爷是不是应该得些奖励?”   柳天骄大手一挥,“该奖励该奖励,你要什么?”   卫文康一下把人拉到了床边,拥着人倒了下去,“奖励童生老爷今晚侍寝。”   “你真是个臭流氓。”柳天骄嘴里骂着,手上却是更快脱了对方的衣裳。啧,他才是一家之主,这种事情也不能总被人压制住。   第二天柳天骄把卫文康的主意说与何招娣听了,她倒是很赞同,“咱们木桩子多,拿几根试试也无妨,若是有用倒是意外之喜了。”她与柳天骄是合伙做生意又不是搞竞争的,只要不妨碍生意,对方想着法子解决问题也是好事一桩。   柳天骄便照着自己的想法把稻草煮了再塞到木桩里,剩下的还是按照头茬的法子种的,只是大家挑选稻草更加尽心了,怕柳天骄家的稻草有问题,还特地从金泉家和许木匠家都弄了些。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交给老天爷了,众人都焦急得等待着。好的是前些日子种下的甘蔗一直长势不错,江闵一天看好几遍,每天多了几片叶子都数得清清楚楚,再回来跟柳天骄汇报。然后俩人就开始坐在一块儿叽叽咕咕秋天能收多少甘蔗,一人能分上几截,江闵还跟柳天骄算有了甘蔗能省下多少买糖葫芦的钱,把卫文康笑得不行。   卖了这么些日子的蘑菇,江闵那张很有辨识度的脸也算是有了些名气,好些来猪肉铺子买肉和吃食的见了他就问是不是卖蘑菇的小娃娃,还说他们家的蘑菇挺好吃的,怎么这些日子都不卖了。   这时候的人并没有什么野生的东西比家养的好吃的说法,除了猪这种有些嫌家养的脏外,其实主要还是看卖相,味道差不多的情况下大家伙就觉得个大干净的就是好东西。   江闵叫问的是越发心急,除了数甘蔗叶子外,每日早晨又多了一个活儿,就是对着才种下的蘑菇念叨半天。有回叫金泉听见了差点没笑岔气,那小子正煞有介事地对着蘑菇包猛夸呢,什么“好蘑菇,漂亮善良的好蘑菇,快快露出小脸儿来叫我们瞧瞧”,还许诺人家“等我们卖了钱就给你灌些上好的肥料”。   柳天骄听了也乐呵得不行,说江闵“你忽悠两只小狗崽也罢了,怎么连蘑菇都忽悠,人家叫你采了都没命了,还上肥有什么用?”   把江闵羞得找他哥撑腰,结果发现他哥也捂着脸笑得不行。   反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诚心管了用,没几日那蘑菇当真都发出来了,大多长得漂漂亮亮的,但染病的还是有。倒是柳天骄煮过的那些,干净得一点子黑斑都没有,且蘑菇大小和味道也并没有受到影响。   众人大喜过望,一边采了成熟的蘑菇卖,一边又用柳天骄那法子再种了一小片试试,见连着两茬都没有问题,决定下回就全部用柳天骄的法子了。   卖蘑菇的银钱又开始源源不断地往兜里流,最后算出来,第二茬赚的钱居然还比第一茬要多些。何招娣拿着钱觉着有些烫手,“骄哥儿,以后咱们三七分吧,我三你七。” 第98章 卫文康的宝贝   柳天骄不同意, “五五分是早就说好了的,哪有说改就改的道理?”   “本来我种蘑菇时出的力就不多,卖蘑菇更是插不上手,单凭一个法子分你这么些钱就过了, 如今这法子又是你改良的, 我自然该少拿些。”   何招娣可不是柳天骄那样的大傻子, 她提这茬是深思熟虑过的。如今蘑菇的生意她没有出多少力, 换个心黑的完全可以撇开她单干了,反正法子都学到手了, 她一个婆家只想压榨她娘家又不帮衬的完全没有法子跟人斗。   与其日后因着分钱的事儿生了嫌隙,倒不如自己现在就识趣地退一步,不说柳天骄,卫文康怕也是能记她的好。日后赚的银子再多也能叫他们念着旧情不占了她的,反正只要保住这三分利,就能赚到足够她安身立命的钱了。   柳天骄完全没想到这茬,他是个守信认死理的人, “反正我不同意, 这是早就说好了的, 如今生意又这么好, 不是明摆着叫我占你便宜吗?”   何招娣却是坚持, 说她这钱拿得不安心。柳天骄拿她没办法, 左右为难, 银子谁都想要, 可叫他为了银子就不讲道义,柳天骄总觉得亏心。   小包见柳天骄为难,难得掺和这种事,劝柳天骄:“骄哥哥, 收下吧,我们都是因着你才能过上好日子的,拿太多其实也害怕,总想着会不会哪天这样的好事就没有了,倒不如少拿些安心。”   柳天骄说:“我又不是跟地主老爷一样白撒钱的,你们都是凭自己本事过上好日子的,怕什么?”   “我们这点本事算什么,没遇到你之前不是照样穷得饭都吃不上?何姐姐想必跟我们是一样的想法,少拿些钱,希望这样的好日子能更久些。”   金泉也认同,“骄哥儿,你就收下何姐姐的心意吧。若是觉着不好,你就争取多赚些,日后有钱了就跟地主老爷一样撒给我们。”   柳天骄叫他们说得哭笑不得,“成,那我就收下,日后有钱了给你们多分些。”柳天骄虽说爱钱,可也不是想要家财万贯那种,只要能把镇上的铺子买下来,再买上几亩地,以后家里的吃喝开销和卫文康读书的钱不必发愁,他就心满意足了。   明明是白白给人让了利,何招娣却是松了口气,回家之前又悄悄跟柳天骄说了另外一桩事,“骄哥儿,我的利钱你先帮我收着,待攒到十两二十两的,麻烦你瞅瞅能不能帮我买两亩地。”   柳天骄无奈,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想自己帮着拿钱,难不成自己是钱庄吗?“何姐姐,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你叫我一个外人拿着也不是那回事啊。”   “我也是没法子,你瞧我家那情况,若是把银子拿回去叫他们知晓了,哪里还剩得下?”   这些日子她跟家里说的是柳天骄雇她做工,一个月工钱两百文。她夫君不愿意,说他好歹一个童生老爷,怎么能叫自家娘子去给人使唤。还是她公婆见工钱不少又包饭才劝着她夫君答应了,毕竟家里就那点底子,蓝正清科考还要花不少钱呢。   见柳天骄犹豫,何招娣眼中沁出泪花来,“赋税银子什么的都我交,骄哥儿你就当行行好,别叫我这一通忙活都便宜了那家子白眼狼。”   见惯了何招娣敢说敢做坚毅能干的样子,如今她这一哭,柳天骄就心软了,“你别伤心了,我答应还不成吗?只是银子的事毕竟不是小事,等卫文康回来我就叫他写个契书与你。”   何招娣喜出望外,柳天骄办事如此讲究,自个儿果真没有看错人,日后只要想法子离了蓝家,自己的日子可就不用愁了。   一家人因着蘑菇的事儿忙得脚不沾地的,还是汤许氏上门,柳天骄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另外一桩事儿。   “在忙什么呢,见你迟迟没来拿鸡鸭,我还特地让娇娘给你带了信,结果左等右等还是不来,眼瞅着鸡鸭都快能下蛋了,只能给你送过来。”汤许氏把胳膊上挎着的大竹篮放下,笑着打趣柳天骄。   柳天骄见竹篮里的鸡鸭身上的绒毛都褪得差不多,很是不好意思,“最近又是忙着铺子又是春耕的,确实把这事儿忘了,都怪我不好,劳婶子费心了,我把这些日子多吃的米粮给你。”   汤许氏佯怒道:“说什么话呢,咱两家什么关系,婶子还差你那些米粮?”   “这刚孵出来的鸡鸭最难照看了,不说米粮,费的事都不少呢,白叫婶子帮忙,我心里可过意不去。”   “有什么过意不去的,说个不外道的话,现在你家日子起来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想结交呢,也就是我家运气好,抢占了先机。”   柳天骄见汤许氏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被逗得直乐,“婶子你可真会开玩笑,快进屋坐。”   “先把鸡鸭安顿好,你家做好笼子没有?”   “卫文康去年就做好了,就等着鸡鸭呢,结果年后一直忙着考试的事儿,鸡鸭都孵出来了他反倒是不记得了。”   “人家是做大事的人嘛,哪像我们一天就围着田地和鸡鸭转。”汤许氏这话说得诚心实意,她自觉个人有个人的事儿,像是许木匠有做木工的手艺,除了地里活,家里别的事儿汤许氏都是不叫他插手的。   柳天骄倒是并不觉得读书人就该被娇惯,“乡下人哪里就能离开这些,待他考完院试,这些鸡鸭可还得归他管。”   汤许氏见柳天骄理直气壮地样子摇了摇头,“你这个小哥儿,也亏得人家卫小子性子好。别怪婶子多话,两个人过日子,还是要相互体贴些,卫小子这样的,如今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个人了解各家的事儿,柳天骄知晓汤许氏是好心,也没有与她争辩,“好,听婶子的,咱们先把鸡鸭放过去。”   “瞧我,说话的工夫就忘了正事儿。”汤许氏见竹篮里的鸡鸭都争着想往外跳,也不再耽搁。   “嚯,我还没见谁家的鸡圈鸭圈做得这么漂亮呢。”到了地方汤许氏就是一惊,山脚下围出来好大一块地方,四周都插着密实的竹篱笆,中间竖了竹墙分开,两边各搭了一个木头房子,有一人高的样子,上面盖着厚厚的茅草,刮风下雨一点都不影响。   柳天骄笑道:“我说他为了鸡鸭可是耗了不少心思吧,有别人家两个大了。”虽说村里每家每户都养鸡鸭,但因着怕生病和黄鼠狼偷盗损失太大,每家养的鸡鸭都不多,够换盐和什么针头巴脑的东西就差不多了。   “你家卫小子是预备养多少鸡鸭呀?”   “人家说了,一样四五十只也不嫌多。”   汤许氏好笑道:“哪里有那么多粮食哦,换以前你家没雇人的时候还差不多。”   柳天骄深以为然,“以后怕是得把他嘴巴缝起来,省下来的粮食都给鸡鸭吃。”   汤许氏既好气又好笑,“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嘴上怎么一点遮拦也没有。”   “我说的是实话嘛。”柳天骄跟着笑。   小鸡小鸭最是难养,原本柳天骄还担心他和卫文康没经验养不活几只,如今汤许氏送来的这些却是已经有一个月大了,死亡的可能性大大降低,给两人省了不知道多少麻烦。   柳天骄见鸡鸭放到地上就四散开,叽叽喳喳啄起地上的草籽儿和虫子来,没一点蔫头巴脑的样子,心里感激,拉着汤许氏就进屋坐。   “婶子,喝些茶水,今日卤猪杂和神仙肉都卖完了,就还剩下些萝卜丸子,待会儿婶子端一碗回去。”   汤许氏笑道:“你那东西都是卖钱的,给我做什么?喝些茶水就行了。”   柳天骄说:“卖出去的才是赚钱的,自家留的不过就是一点吃食,婶子可千万别跟我客气。我这些时日忙,也没空去寻娇娘,婶子带些萝卜丸子给她吃,也帮我说几句好话。”   汤许氏叫他一番话说的舒心,“好好好,我一定在娇娘面前帮你多美言几句,可别说,昨个儿还在家念叨呢,你成亲之后越发忙了,都没什么空闲找她玩了。”   “她有空上我家玩啊,来帮我干活,我与她做好吃的。”   “那敢情好,免得一天在家待着碍眼。”   毕竟差着辈儿,两人又聊了些养鸡养鸭要注意的事项,汤许氏便预备往家走了。柳天骄给她装了一碗炸好的萝卜丸子,又给她扯了些毛毛菜,把汤许氏乐得笑眯了眼。   卫文康从私塾回来,听说汤许氏把鸡鸭送来了,饭都没有顾得上吃,就要去瞧。   柳天骄见他眼里全是好奇和稀罕,觉得好笑,“有什么好看的,才多大一点呢。”   “就觉得好看,你瞧一个个活泛的,与别家的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卫文康对他没看出不同来表示不解,指着一只个大的给柳天骄看,“瞧见没,爪子比别家的粗一圈,羽毛颜色也亮,两只小眼睛滴溜溜转,聪明着呢。”   柳天骄:“……先不说爪子,就那黑漆漆的颜色,你怎么看出亮来?” 第99章 院试   卫文康一本正经地驳斥柳天骄的观点, “黑也分很多种啊,那棉布的黑和绸缎的黑能一样?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柳天骄觉得他已经傻了,再与他争辩自己也得成傻子,“成成成, 你说不一样就不一样。”   卫文康站累了又蹲下身子看, 还跃跃欲试地问柳天骄, “给他们喂过食没有, 还没喂的话待会儿我来喂。”   柳天骄说:“早就喂过了,等你回来, 这些小雏子怕都要饿死了。”   卫文康有些可惜,“那明日我早些起,喂过它们再去私塾。”   柳天骄就不明白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对鸡鸭这么感兴趣,又不是那种嫩黄嫩黄的雏鸡雏鸭,但也懒得跟他争,“你愿意喂就喂吧,正好给我省事了。”   第二天, 卫文康果真起了个大早就要去喂鸡鸭, 可怜它们小小一团正是缺觉的时候, 一个个窝在棚子里睡得正香呢, 硬生生叫卫文康都弄了起来。   好在鸡鸭又不用上学干活, 吃完了又可以找个地儿一团接着睡, 因而对于卫文康这种不怎么厚道的行为也没有发出什么抗议来, 抢食的时候照样生猛。搞得原本想批判卫文康不靠谱的柳天骄也住了嘴, 得,人家鸡鸭自个儿乐意,他当什么坏人?   红烧肉和回锅肉如今跟着狗师傅混了一段时日,果真比从前长进不少。也不知道怎么分辨的, 偏生知道哪些鸡鸭是自家的,见了非但不咬,瞧见鸭子们成群结队去河边游水,还会懒洋洋地跟上去,见哪只不听话的掉了队就“汪汪”几声吓唬几句,村里人看着都稀奇。   老天爷也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今年暖和得晚,气温倒是比往年回升得更猛一些,雨水也下得多。地里的庄稼都长得不错,稻谷陆陆续续就要开始抽穗了,院子里的菜蔬长得更快,什么茄子、豇豆、辣椒、空心菜之类的都能吃了,柳天骄每日做饭的时候还要花一小会儿思考一下,这顿饭炒个什么菜吃。   说来他们家的人如今都是重口味,连卫文康这个以前总是吆喝着吃得清淡些养生的人如今也是无辣不欢。   柳天骄最近新整了个新菜,把地里新鲜的小辣椒洗干净了切成小圈圈,然后加一点点大蒜片和香菜,用盐和酱油、醋一腌,味道好得不得了。全家人都是一边斯斯说着辣,一边控制不住筷子还要去夹,有时候早食忙不赢炒菜,直接弄点这种腌辣椒下糙米粥都很香。   地里的玉米和红薯柳天骄自然也不会放过,跟先前想的一样,红薯掐叶子尖尖,用些油、盐、蒜和辣椒一炒,最是下饭不过。玉米为了耐储存,都是要绑绑硬的时候才收,但鲜玉米却是可以吃了。柳天骄没事掰几根回来,使唤着小江闵仔细着把鲜玉米粒抠下来,加些油盐和辣子一炒,其他什么调料都不用,舀一勺放进嘴里,鲜甜爆浆,不能更好吃了。   好在这两月家里的生意一直不错,卖蘑菇的进项也很稳定,要不然就柳天骄搞出的这么多下饭菜,家里的粮食早就该空了。   当然,最让柳天骄馋的还是各种各样的水果。他家没地方种,每回路过只能瞧着眼馋。四月的樱桃,五月的桑葚和枇杷,六月的桃子李子杏子,这些通通都跟柳天骄没关系。这年头的果子多值钱啊,自家有果树的都不一定舍得吃呢,就等着去镇上卖钱,更不用说给外人些。   有回从镇上回来,路过黄果树村,柳天骄甚至看到一户人家搭着葡萄架,晶莹剔透的果子大喇喇地挂在上面,一个个圆润得想让人犯罪,柳天骄默默吞了好久的口水,才忍住没有窜上去摘几串。   江闵也馋,跟柳天骄一块儿蹲在自家那一块儿甘蔗前,跟柳天骄念叨,“你说它现在都长得这么粗了,能不能掰一根尝尝。”   柳天骄看了眼那细细的枝干,完全不知道小江闵从哪里瞧出粗来,估摸着跟卫文康看鸡鸭一样,都已经疯魔了。   在他们种种不靠谱的念头里,院试时间就那么到了。柳天骄在上回算过账后,对自家家底儿的关注一点不比甘蔗少,让人惊喜的是,短短几月的时间,家里又攒下了二十多两银子。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卫文康院试的开销是够了。   听到不用掏老本的好消息,卫文康也很高兴。两人在被窝里叽叽咕咕半天,开始商定院试的各种细节。   院试是要在州里考的,由学政主持。说来,府试和院试都同样由学政主持,可两个学政的分量可是完全不一样的,院试的学政一般以监察御史、各部侍郎充任,且还不是随便什么监察御史、侍郎都成,必须得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足见其分量。   与县试、府试不同的时,院试要连着考三天两夜,中途除了病倒了叫抬出来的外,谁都不能离开考场。想想,在一个腿都伸不直的考棚里,连着考三天两夜,又是七月中旬正热的时候,那是怎样一种折磨。   从考试内容上看,毫无疑问,院试也要更难些,头一天是四书五经、经义,这两科考试时间直接缩短了一半,题量却是没少多少,因而拼的不只是记性,还有速度。因着考卷都是第二天发下一场试卷之前才收,好些答不完题的考生都会点着蜡烛继续写。   当然,点烛鏖战也会出现种种状况,第二天没精神头昏脑涨都是轻的,更狠的因着天黑,一不注意把蜡烛倒在了考卷上,火呼一下就能窜老高。考场的官差也都有了经验,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放几口大缸,眼见哪里起火就打上几桶水,一股脑往考棚里泼。不用想,考生立马就会成为落汤鸡,考卷自然也保不住了,来年再战吧。   院试第二天考的是公文和判例,一样一道题,为什么说秀才都能写诉状,就是因为他们之前都是钻研过这两样的。   公文主要是衙门里常用的那几种文书,主题则涵盖内容很丰富,对考生的基本功要求很高。判例则主要是给一个案子,由考生进行点评,包括违反了何种律法,应当如何处置,对为官者有什么启示等等。   卫文康家中这两样藏书都有些过时,也就是上了私塾才恶补这些知识。好在公文虽难,但只要肯用心,基本功扎实,不犯什么大错就成,毕竟只是用来干活的,哪个有能耐的大人会一天自个儿写公文。   判例一科则不是很受朝中官吏待见,觉着读书人该研究的是圣人之说、治世之学,为何要在邢狱一事上浪费时间,这不是大理寺把自己的事情往外推吗?   因而大家对此科的成绩也不是很重视,只要不违背律法的情况下言之有理即可。有些会偷懒的干脆就直接把这东西当成为圣上歌功颂德的工具,一口一个圣上英明,制定如此律法如何有利于天下百姓。   院试第三天考的是策论。为什么策论放在第三天,当然是无论哪一层级的考试,策论都是重中之重,其在院试的考试难度自然也就不必赘言。反正策论没有最好,考生必须要不断追求更好。   卫文康前些日子还听了传言说日后院试要加诗赋和算学,算学还好,卫文康自觉自己有几分擅长,诗赋却是没有正经学过,少不得头疼。至于到底什么时候加,在考试中占多大分量,如今都还没有定,这次考试倒是不用发愁。   还有个说法是以后院试的时间也要改,一年一考变成三年两考。面上的说法是年年组织太劳心劳力,实际上是秀才以上能得的好处太多了,已经得了的人自然不希望太多的人来分这杯羹,毕竟人数多到朝廷难以承受的时候,定会缩减每个人能分得的利益,前朝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至于这些传言的真实性,那是不用怀疑的,因为卫文康都是听王夫子介绍的那位好友透露的。   说来也巧,那位好友正是卫文康府试时碰到的巡考官,对卫文康算得上有恩,好生一番答谢后,双方对彼此的印象都不错。因着府试已结束,又是王夫子牵的线,两厢往来已无大碍,那位巡考官便隐隐成为了卫文康的第二位夫子,对卫文康帮助良多。   总之,后续变数太多,这回院试对卫文康算得上一个不错的机会。   至于别的,有银子就不用太发愁。柳天骄照例托人帮忙订了客栈,只是这回运气没有上回好,没捡到府试那样的便宜,听帮忙的人说差点儿的客栈都要六七百文,他好不容易才找了家稍微像样些的。路上的开销也比府试多一些,不过跟住宿费一对比,那就是毛毛雨了。   村里人一反常态,对于卫文康这回的院试蛮关注的,见了两人都要问上一句“什么时候考”。烦人的是有些人还要加一句“有没有把握中”,那么好中的话这十里八村也不会只出了一个秀才啊,这话叫人回什么好,反正回什么都让人有话说。有把握是自傲,没把握可不就是自己都觉得没那个能耐吗?   卫文康涵养好,总是微笑着回一句“自当尽力”,柳天骄就不耐烦听这种话了,直接回一句“你要是主考官,我家卫文康就有把握”,把人怼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背地里骂一句“这个小哥儿越发张狂了”。不痛不痒地又不会少一块肉,柳天骄才不会在意。   说来这回私塾参加院试的,除了卫文康,还有秦百宣和另外两个前些年已经考上了童生的学生。唐睿小娃娃学习不认真,科考的热闹倒是想凑,跟王夫子说他要请假去给秦百宣和卫文康陪考。 第100章 州城   也不想想, 他那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只会馋嘴的人去了能干什么,无非是不想上学找理由出去玩罢了。   结果就这个连柳天骄听了都觉得该揍屁股的妄想,王夫子居然同意了。唐睿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当天回去就喊他爹娘给他收拾东西, 还说家里会给他派车, 问卫文康要不要同往。   卫文康自然是婉拒了, 他和柳天骄两个大男人就得占不知道多少地方, 总不能让人家再多准备一辆马车。但卫文康还是好心给了个建议,让唐睿邀请王夫子与他同乘, 私塾里考试的人多,王夫子是要亲自去作保的。   好不容易离了夫子的唠叨,唐睿愿意叫王夫子同乘才怪,扭扭捏捏半天就是不接话茬。卫文康对于他的不识相只能表示遗憾,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好言劝不了该死的鬼,估计小娃娃的自由可能只限于路上了。   何招娣的夫君蓝正清也是要参加这次的院试的, 她倒是想跟柳天骄他们同往, 路上还有个照应, 蓝正清却是死活不愿, 估摸着是因为觉着自己娘子在人家手底下做工, 有些抬不起头来, 并不想与柳天骄他们多打照面。   柳天骄是不能理解这种迂腐之人的, 只能安慰何招娣想开些。何招娣哪里想得开, 本来院试舟车劳顿还耽误赚钱,她是不想去的,蓝正清非逼着她去,说路上没人照应。找了个照应的他又不愿意, 把自己搞得苦兮兮的不说,还要连累何招娣。   哎,本来是想借着柳天骄的名义,路上能吃好些,如今他们两个单独去,只能勒紧裤腰带,少不得啃干馒头了。何招娣想着蓝正清那抠搜的样子都发愁,只觉自己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这样的破人。   世上的事怎么说呢,她觉得倒了八辈子的霉才遇上的破人,别人却是想找这样的人都找不到。村长最近这些日子都要被气死了,他家甜姐儿先前因着卫文康的事情不是被送到外祖家躲风头去了嘛,如今回来了,知道卫文康已经是童生后哭闹不休,非说她爹当初不尽心,叫她好好的童生夫人没了。   天地良心,村长这人但凡了解些的都觉得这小老儿阴损,可对这唯一的一个亲闺女,他可当真是疼到了骨子里。就卫文康当初那种境况,村里一般人都瞧不上,他堂堂一个村长还腆着脸主动让媒婆上门提亲,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自己这个小闺女嘛。   可人家卫文康不愿意他能有什么办法,绑着人成亲?这不是反倒害自己的闺女嘛,男人要是心狠起来,不知道背地里怎么收拾人呢。   如今好说歹说卫文康已经成亲了,就算把人抢回来也是不值钱的二手货,他家甜姐儿才愿意放手。只是有一样,甜姐儿放出话来,她只喜欢长得俊的读书人,且要有功名的,最差也得是个童生。   把村长愁的哦,这十里八村都找不到几个童生,还要俊俏的,他上哪找去?只得每日里在家给闺女儿说尽好话,如今她闺女也放宽条件了,俊俏的要是实在找不到,长得一般的也成,但童生这个条件是不能放的,总不能混到后面她还不如柳天骄了。   村长能怎么办,看着自己这个心尖尖上的小闺女,只能硬着头皮多请几个消息灵通的媒婆找呗。只是找了许久,总不能如意,有些开始听说是村长家的千金还有些意动的,仔细一打听就打了退堂鼓,长得不佳没什么,那性情谁受得住啊,又不是真的娶不上媳妇儿,何苦弄回来那么个货闹得家宅不宁。   甜姐儿一点不觉得自己有问题,总说媒婆不尽心,若再带不回个像样的好消息,以后也不必上门了。本来就觉得这活儿不划算的几个媒婆一合计,居然真的就不上门了,他们倒是要瞧瞧,这个娇小姐最后能嫁个什么样的。   也就王媒婆这个家住清水村不敢得罪村长的,硬着头皮继续找,把腿儿都跑细了不少。   这些消息都是许娇娘吧啦吧啦跟柳天骄说的,因着她娘觉着她年纪一日大过一日,为了给她找个合适的夫婿,都急得快狗急跳墙了,一天就爱在她面前念叨这些。   反正不管她说什么,许娇娘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打定了主意进行无声的抗争。因为岩小子眼瞅着许家这急着嫁女的样子,再也忍不住悄悄上门了,带了不少的东西,言语也恭敬,说是对许娇娘爱慕已久,希望许家能把闺女嫁给她。   许木匠本就对着小子印象不错,以前不提只是觉得他老娘是个不好打发的,可自家闺女年纪也不小了,扒拉了这么久也没找到个方方面面合心意的,对岩小子和许娇娘的事儿心里就有几分乐意。   汤许氏却是忍了又忍才没当场翻脸。谁家小子会上门给自个儿提亲的?岩小子这样子摆明了是他娘有意见,不愿意上门呢。别说她姓李的有意见,自家还不乐意呢,她闺女儿模样好,人品也不差,哪里由得他家挑挑拣拣。   岩小子常在外面跑,自然是会瞧眼色的,知道汤许氏对他不满意也没有吭声,只照样笑眯眯地讨老丈人欢心。   汤许氏以前对这小子没什么意见,如今有了意见更是忍不住挑毛病,越发觉得这小子油腔滑调,不是个诚心的。待岩小子一走就直接把话挑明了,“这门亲事我不同意,往后也别叫那小子上门了。”   许木匠一愣,“我觉得岩小子还成啊,不至于把事做那么绝。”   “成什么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提亲这种大事,他爹娘上门了吗?”   “这不是没到正式提亲的时候嘛。”   “那也不能这么糊弄。我看分明是他娘不同意,他自个儿偷偷来的。”   汤许氏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许木匠也不好再跟她争。汤许氏说完自个儿当家的,又警告许娇娘,“你俩就不合适,别一天想七想八的。”   许娇娘只是不说话,汤许氏逼急了就回一句,“你们做主就是。”只是打那以后,爹娘不论说哪一个,她都一副爱咋咋地的样子,也不理人,摆明了面上顺从内里不服。   汤许氏急得上火却也拿她没办法,这么大了,总不能成日里打骂吧。   柳天骄也奇怪,“你之前不是说嫁个条件好的就成吗,如今怎么变了想法?”   “他如今在家正跟他娘掰扯呢,叫我再等他三个月,说一定叫他娘高高兴兴地上我家提亲。”   “不怕嫁过去受委屈了?”   “还是怕,可我也怕错过了他。”许娇娘双颊微红,“我这些日子也想了许多,与其等啊考啊的,倒不如努力拼一把。你瞧柳金儿那样的家庭,被卖与人做妾都能自己挣出一份前程来。我怎么就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往前迈一步,他娘再难馋能比吴家夫人还难缠?实在过不好大不了和离就是,总比现在就认命来的好。”   这事其实多多少少带些赌的成分了,偏偏柳天骄就是个好赌不服输的人,“想清楚了就去做,总比日后想不开来的好。”   许娇娘很高兴,直道:“还是你懂我。”   没过两日,村里果然传出了消息,岩小子跟他娘闹了起来,具体为啥事没人知晓,只是听说岩小子这回挺倔的,把他娘气得够呛。   柳天骄巴望着这事儿能有个好结果,但还没等到结果出来,就到了该出发去参加院试的时候。前前后后拾掇了好几天,初十那日,卫文康和柳天骄终于启程往州城赶。   一路的辛劳自不必说,还要在路上过夜,夏天倒是不怕冻着,问题是蚊子多啊,柳天骄这个皮糙肉厚的还好,卫文康可是遭了老大的罪,第二天起来脸上身上都是红点子,把柳天骄心疼的哦,直接说下回要包车,把他好好的大美人毁了容谁赔?   商队领头的被柳天骄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了,哪里还敢再耽搁,一路快马加鞭,只想赶紧把这个瘟神送到后跑路,到州城时比以往早了一个时辰。   柳天骄对他们的速度还算满意,也没再发难,付了钱后就跟卫文康去了客栈。中间人倒是一点没说错,这客栈啥都勉勉强强,房间的桌椅上有不少划痕,被褥也有些旧,连客栈掌柜的和店小二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那种,基本的热水这些倒也没缺,总体来说还成,毕竟银钱在州城和他们县城可不一样值钱。   因着时辰尚早,两人放下行李就决定先去填饱肚子。柳天骄本来还有些期待,觉得州城一定是遍地好吃的,结果跟客栈的伙计一打听才知道,好吃的是不少,却都离了不短的距离,最近的也要走上半个时辰。   柳天骄有些难以接受,“这周围就没个开食店的?”   小二知道他是外地来的,也没笑话,“食店哪里是想开就能开的,咱们州城是战略要塞,管得严,每条街做什么都是官府定了的,哪里是想在哪里开店就在哪里开。”   卫文康蹙眉,“不是说大战结束后就已经废了这条律令吗?” 第101章 商贾之事   店小二道:“坊市制明面上是废了, 上头的却觉着不该废,这不就留下来了。再说了,原先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大家伙儿都习惯了, 也没啥改的必要。”   柳天骄实在是难以理解, “怎么能习惯呢, 吃个饭都得跑半个时辰, 吃完回来人都饿了。”   “谁家小老百姓没事儿在外面吃饭啊?多费钱。”   “哪里就那么费钱了,我们县城但凡不是太穷的, 都在外面吃,早上一碗面或是几个包子一碗豆浆,中午就吃些小炒,也不比自家做贵多少。”   当然,像清水村这种乡下的还是很少在外面吃的,毕竟自家都有粮食和菜蔬,总比外面买的便宜。   县城里吃一匹菜叶子也要花钱, 开食店的摊贩也是花钱买菜, 但他们每日里买的量大, 价钱上就便宜不少, 再加上只赚一些辛苦钱, 卖的饭菜价格比自家做的就贵不了太多, 老百姓们便也就能接受, 把每日里劳碌三餐的时间省下来做菜或是做工。   至于为啥除了大酒楼或是手艺格外好的食店, 老板们都只默契地赚个辛苦钱。原因也很简单,做生意的多啊,你不便宜有的是人便宜,又不是像北方来的游商一样往往只做一锤子买卖。   当然, 相较之下,府城食店老板们的赚头就大很多。一个是府城有钱人多一些,另外一个就是府城生活开销大,老板们总要赚够自家过日子的钱才成。   店小二听柳天骄的口气不似作伪,便也来了些兴趣,“敢问夫郎你们是哪个县城啊?”   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柳天骄回道:“安泰县。”   “倒是没有听说过。”   卫文康道:“江东州治下县城众多,小哥没有听过也正常,我们是临安府下辖的,小哥可听过临安府?”   “原来是临安府啊,听过听过。”店小二恍然大悟,“怪道不说呢,我在这客栈也干了许多年了,跟着来来往往的人也长了不少见识,却不曾想起哪里有如此繁华的地方,原来是临安府啊。那就说得通了,临安府可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   店小二说着眼里都流露出艳羡来。   柳天骄从下在村里长大,见惯了大家日日操劳才能混饱肚子,觉得这个店小二不过是花花架子人抬人罢了,“哪里就富庶了,也就府城和县城繁华些,乡下老百姓日子一样过得苦,只是不至于饿死人。”   “夫郎你这话可就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这年头,能不饿死人就已经算很好的喽。”店小二说着都叹气,“瞧这州城繁华吧,可每日里不知道悄悄饿死多少人呢。也亏得上面管得严,什么人住什么地方都是定好了的,不至于让那些脏污展现到贵人面前。”   卫文康以前只在书上看过百姓兴亡之苦,也知晓灾难来时饿殍遍地是常态,可如今天下太平了,怎么听这店小二的话,外面的日子照样一点不好过。“小哥,如今无灾无难的,日子怎么这般不好?”   “谁说无灾无难了,难不成只有洪水干旱这些才是灾难,殊不知人……”店小二说到这里自觉失言,赶忙往周围看了一眼,然后丢下一句“瞧我一时胡言乱语”就匆匆走了。   柳天骄见那店小二跟有狗在背后撵一样跑得飞快,嘟囔道:“急什么,话才说一半么。”   卫文康拉住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道:“饿了吧,我们先出去吃饭。”   “吃饭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啊。”柳天骄闲话聊到一半,还有些意犹未尽呢,可人都走了,总不好真的把人拉回来,只得道:“算了,吃完饭再找个人聊吧。”出门在外的,他倒是一点没有露怯的意思。   卫文康却是道:“不用刻意打听,多住几日就清楚了。”   两人不再纠结此事,寻着此前打听到的路就赶往食坊。别说,这横平竖直样样都区别得分明的州城过日子不便利,找路倒是挺方便的。两人沿着笔直的路,都没怎么拐过弯就到了地方。   柳天骄颇为惊奇,“州城的路怎么修得这么直啊?”   “州城原是战略要塞,后为了御敌,兵越屯越多,粮草又成了一大问题。时任大将军认为此处虽不是土壤肥沃、水草丰茂之地,但地势平坦,土质也不算太坏,便决定带着士兵们打井耕种。”   “那跟州城横平竖直的样子有什么关系?”   “那位大将军是北方人。北方人建房讲究坐北朝南,街道也规整得整整齐齐的,且此处地势平坦,无须像临安府一样避开什么高山险峻,因而便像八卦阵一样规划得齐整。可以说,州城之所以能建立,功劳最大的便是这位将军。后来老百姓们为纪念他,都自觉遵守了这样的建造方式,渐渐地便又成了约定成俗的事情。”   柳天骄直勾勾地看向卫文康,眸中全是钦佩,“卫文康,你怎么这么厉害啊,什么都知道,我福气真好。”   “你怎么就福气好了?”   “找了这么个厉害的夫君,我福气不好谁福气好?”   卫文康叫他如此直白地夸赞羞红了脸,有些难为情地把头别了过去。   柳天骄习惯了他地薄脸皮,也不拆穿,笑道:“走,先去吃东西,你想吃什么?”   卫文康还有些没有回过神,呐呐道:“都成。”   “那就听我的安排。”柳天骄才不会想这个回答是不是过于敷衍呢,对方“都成”好啊,自己完全就没有顾忌了,想吃什么吃什么。   难得来一趟州城,柳天骄没有抠抠搜搜的,往边上的铺子都瞧了瞧,那些高大上的酒楼就不想了,肯定能卖出天价来,还不一定好吃,柳天骄一直觉得他们卖的就是装潢。当然,要是不花钱让他吃的话,柳天骄又是另外一种说法了。   剩下的小店子卖得东西就杂了,什么小炒、汤面、馄饨、饺子、烧饼、羊肉汤、牛肉汤、茶饮,还有锅子、烤肉之类的,柳天骄看花了眼,一时不知道吃什么好。便又悄悄观察了一下各家有多少客人,照他多年来的经验,除了新开的铺子,一般客人多的地方都难吃不到哪里去。   良久,柳天骄终于买定离手,“走,咱们吃小炒去。”   卫文康自然都是听他的。   这时候的人没几个识字的,店铺里的伙计自然不会像大酒楼一般装模作样地拿张精美的菜单来,而是张嘴就报菜单,“红烧肉、回锅肉、辣椒炒肉,羊肉汤、烤羊排、蒸扣肉……”   一长串菜名下来,柳天骄就没记住两个,干脆按照自己平日里的喜好来,“一个红烧肉,一个麻辣鱼,一个炒青菜,再来五碗米饭。”   店小二记下菜名,又问道:“可要来些喝的?我们这有各式各样的美酒,茶水种类也多。”   柳天骄道:“不喝了,我夫君近日还要考试呢,来些白开水就成。”   店小二有些失望,却也没说什么。   柳天骄见他走了,悄悄凑过去跟卫文康说:“我刚刚听到有人结账了,一碗什么竹叶青就要三十文,忒不划算,下回咱们自己买了带到店里喝。”   果然大方只是表象。不过卫文康也不是多好酒水茶叶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好,下回我们自己买来喝。”   这家生意好,上菜的速度自然就慢,柳天骄听周围的人边吃饭边闲聊,好几个都夸这家店的菜做得好吃。柳天骄有些得意,觉得自己选对了地方,只要东西好吃,贵点也无妨。   可饭菜上来他就傻眼了,红烧肉色泽不够亮,吃起来太甜,反倒失了肉香。麻辣鱼则是不够辣也不够麻,味道有些寡淡。炒青菜火候有些过了,不够脆生。总之,要说多难吃不至于,但每道菜都不能叫人满意。   柳天骄有些失望,“感觉这钱花的有点亏,早知道不如去吃羊肉汤了,他家生意也好。”   卫文康没有拆穿柳天骄的小心思,羊肉作为贵族官绅大为推崇的“干净肉”,可比猪肉、鱼肉价格贵多了。当然,吃惯了柳天骄那样的好手艺,卫文康对面前的几道菜也不是很满意,“味道确实普通,改日再来尝尝别的。”   柳天骄不服,“他家生意这么好,食客的称道也不似作伪,怎么就不好吃呢?”   卫文康想了想道:“可能能在州城的人都不怎么挑剔吧。”   柳天骄一想还真是这个理,“他们都不大在外面吃饭,肯定不像咱们临安,多的是好吃嘴。”   刚刚观察那些酒楼的时候柳天骄就注意到了,进去的无一例外都是身穿绫罗绸缎,想来家境都不差。不像他们临安,再没钱呢,攒个十天半月的还是想弄些好的改善一下伙食,不然柳天骄的神仙肉、蘑菇能卖得那么好。   桌上的东西不好吃,柳天骄便没有光顾着吃饭,还有心情跟卫文康闲聊,“我瞧着路上衣着富贵的人还不如临安府多,想来那个店小二说的是真的,州城果真不如咱们想象中的富庶。”   卫文康点点头,“路上经过西市,来往的客商是比咱们安泰县的多些,跟临安府相比却还是不及。”   柳天骄吐槽道:“也不知道是谁主政,堂堂一个州城,倒是混得不如府城好。”   卫文康忙把他话头止住,“州城重在战略布防、文教兴盛,不像咱们临安历来看中商贾之事,有不及也是正常。” 第102章 师兄   在一起久了, 对方说话是什么意思很快就能明白。柳天骄知道卫文康是觉得外面人多眼杂,谈论这些可能招惹事端。他也没再多抱怨,只是到底觉得这州城不行。   难怪他爹当初到了北临府那么好的地方还心心念念跑回来了。估摸着临安府已经算得上天底下顶好的地方了,叫人轻易难以舍弃。   吃过饭, 柳天骄付了银子, 又是一阵心痛, 味道那么差还卖那么贵, 要不是听到隔壁汤面馆老板给客人报价,他都要以为自己是遇到打劫的黑店了。   经了这一遭, 柳天骄对府城的东西再没了期待,“明日还是去找个地方自己做饭吧,外面的东西又难吃又贵。”   卫文康道:“能找到合适的地方自然是好,只是咱们住的客栈周围都是民房,怕是没有临安府那样专供科考家眷做饭的地方。”   “做饭又不要多大的地方,不过就是生个炉子支张桌子的事儿,家里没有空处外头院子巷子都还能挤一挤呢, 有的是人愿意赚这个钱。”   柳天骄开始还想过院试期间就如在临安府一般, 直接租赁间民房住。后头转念一想, 他们也就科考结束之前住个不大到十日的样子, 要是租民房少说也得一个月, 反倒是浪费了, 便歇了这个心思, 觉着找个能做饭的地方就成。   卫文康见他都想得清楚, 也不再操心,回去便开始温书练字。考前这几天指望学到多少东西是不可能的,但练字看书这些基本的是不能停的,别到考场了觉出来手生了脑子发木了。   王夫子是坐了秦家的马车来州城的, 第二日才到,住在离他们不远的秦家别院里。按理说都是同窗,秦家有别院,且卫文康还知晓,秦百宣出于礼数也该邀请他一起住。但人家秦百宣压根没有这个想法,卫文康也觉得正常。君子之交淡如水,走得太近反倒觉着拘束,只要知晓对方人品,关键时候能相互拉拔一把就是好的。   至于唐睿,他是不可能有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自觉的,一早就吆喝着要去秦家别苑住,说凑在一起热闹。结果临走前听说秦家长辈邀请了王夫子入住他家别苑,不管秦百宣说再多好话,唐睿毫不犹豫就选择了蜷缩在自家。   开玩笑,拼了他的小命儿才挣了一个能出来玩的机会,再跟夫子住在一起,不是跟在私塾一样难受吗?唐睿贪玩,借着卫文康和秦百宣两个科考的名义来州城,却是比两个正主都早出发。待两人到时,他已经在州城玩了好几日了。   柳天骄听说后还问卫文康要不要去唐睿家别苑看看,好歹是借着他和秦百宣的名义出来的,不闻不问的,真出了什么岔子也不好。卫文康说不用管,唐睿自己会找上门的。   果真,第二日一大早,柳天骄和卫文康刚起身不久,还没来得及梳洗呢,就听到房门外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   “卫师弟,救命啊,卫师弟……”   柳天骄被吓了一跳,卫文康倒是从容,仔细理了一下衣襟,才慢悠悠地开门,“师兄,你怎么来了?”   唐睿见门开了,嗖一下就窜进房间。末了怕像是身后跟着什么东西,又小心把脑袋探出去望了望,见没什么异常,才关上门,拍着小胸膛心有余悸道:“哎哟,你不知道,卫师弟,早上我在床上睡得正香呢,听到有什么细细簌簌的动静。正困着呢,那动静却是一点儿不消停,气得我闭着眼睛就骂,结果你猜怎么着?”   卫文康还没说话呢,柳天骄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结果怎么着?”   唐睿被唬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原来是弟媳妇啊,一点动静都没有,差点儿把你师兄我都吓出毛病来了。”   柳天骄眨眨眼,“我没有发出动静吗,我动静明明很大呀,铁定是你听错了。”   除了自己,唐睿没在别人身上听过如此理直气壮的辩解,闻言当真以为是自己没听到,有些歉疚,“哦,那不好意思哦,弟媳妇儿,是我错怪你了。”   柳天骄大方地摆摆手,“我原谅你了,你接着说。”   “哦,对,我接着说。”唐睿那小脑瓜子,王夫子那种见惯了秦百宣和卫文康两个天才的人都觉得稀罕,丝毫不存在话说到一半断片后想不起来的情况,接着劈里啪啦说个不停,“你们肯定猜不到,我刚骂完,床边就传来阴恻恻的声音,凶巴巴地说——唐睿,你又想挨戒尺了吗?把我吓得哦,魂儿都没了。”   柳天骄听到“戒尺”二字,问道:“来人是你爹还是你夫子?”   “我爹在京城呢,哪里管得着我,是夫子。你说他是怎么找到我家别苑的?还准确摸到了我的屋子来,明明我都特地挑了间最偏僻的住了,还叮嘱了管家和下人,不要轻易对外透露我的行踪。”   这小可怜儿,出来玩还要被夫子管。柳天骄摸了摸他圆润的小脑袋,充满同情道:“他是你夫子啊,只要你爹娘嘱咐一句,叫你多听夫子的话,府中下人哪里敢阻拦,不是乖乖把你的行踪报给他?”   唐睿哀嚎一声,无比痛苦,“怪不得呢,我爹害我啊。”   他的痛苦卫文康一点不能感同身受,只觉着他要有唐睿这么个糟心的儿子,得比唐睿他爹做的过分多了。   柳天骄还无情插刀,“我就不一样了,我小时候,我爹是从来不管我干什么的,只要别下水玩火就成。”   唐睿难以置信,“不读书整天出去玩也成?”   柳天骄理所当然,“读什么书啊,我家可供不起。不出去玩在家做什么?”   唐睿睁大眼睛,“那要是跟小伙伴们打架呢?”   “这个我爹倒是有要求,不能主动惹事,不能欺负弱小,不能把人打成重伤。”   “什么叫重伤?”   “缺胳膊断腿啊。我爹说了,最好是踹屁股,只要避开石子陡坡什么的,必然出不了问题。”   哥儿向来是免不了受欺负的,尤其是柳天骄如此另类的哥儿。柳老大不舍得把人关在屋子里,就干脆教了他一些护身之法。反正只要他家骄哥儿不出问题,别人受点罪就受点罪吧。   柳天骄他小爹在时就忧心忡忡的,就柳老大这种教孩子的方法,真不知道自家骄哥儿长大了成什么样子。也亏得他没看到,不然肯定一天到晚着急上火。   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好爹,怎么不让他碰上?唐睿觉得自己跟错过了稀世珍宝一样,嫉妒得眼睛都要红了,“回去后,你能不能把你爹介绍给我爹认识一下,叫他也学一下如何做一个好爹,别整天就知道打骂。”   “那可不成,我爹已经没了。”   唐睿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有些愧疚,“不好意思啊,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柳天骄满不在意,“这有什么,是我先提的。” 以前说起他爹,柳天骄都会觉得眼眶一阵酸楚。如今过了这么些日子,柳天骄说起他爹的时候已经没有初时的痛楚了,反倒觉得时间渐渐模糊了死亡的界限,如今提起来,都只余下了满满的暖意。   唐睿见对方神情中确是没有哀伤,才放下心来。“你真好,待会儿请你吃好吃的。”   一旁的卫文康凉凉地来了一句,“还是先想想怎么跟夫子认错吧。”   柳天骄闻言想起来,“对了,你还没有说完呢,看到王夫子怎么了,他骂你了?”   “想骂但没来得及,我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拎了鞋子就跑了,就他那个身子骨,想追也追不上啊。”   柳天骄给他竖起大拇指,“小师兄,你可真够胆的。”   唐睿不知道柳天骄在损他,还有些得意,“毕竟也是个男子汉嘛,自然胆子大。”   柳天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娃娃好玩。心态特别好,反正问题都是别人的,他是最棒的,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卫文康只觉无语。这小子可真够作死的,也不知道他爹娘究竟多大的耐性,才能容忍他屁股不开花地长到这么大。“劝你还是赶紧回去跟夫子认个错,时间越久他气性越大。”   唐睿梗着脖子,“回去做什么,小爷才不回去呢。”   “那你住哪?师兄,你出来带钱了吗,总不能把身上的寝衣当了还钱。”   “就住你们这儿啊,我不挑。”   卫文康磨牙,“我们这儿只有一间房。”   唐睿反应过来,弟媳妇儿还在呢,勉为其难道:“那我睡地上吧,我挺能吃苦的,你们不用心疼。如果非要心疼的话,可以帮我弄点吃食,跑了一路,肚子有些饿。”   柳天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他这样还心疼,他到底哪里来的错觉?   卫文康直接黑线,“地上也没得睡,你当自己三岁小孩吗?”   唐睿第一回知道他家师弟如此冷酷无情,转头眼巴巴地望向柳天骄,“弟媳妇儿,你不会见死不救吧?我还不到七岁呢,在家祖母最爱搂着我睡了。” 第103章 加更   乡下孩子吃得差, 七八岁的年纪都瘦瘦小小的,跟个大头娃娃一样。柳天骄都没有想到眼前的唐睿还不到七岁,他瞧着比村里同龄的孩子高一个头,整个人都显得圆溜溜的, 皮肤还好, 难怪他家祖母爱搂着他睡。   柳天骄也有些意动, “我是再善良不过的人, 卫文康这几日要科考,不能把床让出来, 只能先委屈一下你。放心,我是讲义气的,待会儿陪你一起打地铺,搂着你睡。”   唐睿差点儿感动得眼泪汪汪,“弟媳妇儿,你真好。”   卫文康直接黑了脸,“不行。”   “不行?好啊, 卫师弟, 枉费师兄我平时对你那么好, 结果一朝落魄, 你连地板都不让我睡, 你好狠的心啊。”唐睿说得凄厉, 感觉自己当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卫文康被他叫得耳朵疼, “别吵, 客栈好些人还没起呢,把人吵醒了,小心待会儿他们都冲进来揍你。”   唐睿越发伤心了,“大家都在睡觉, 就我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我好惨啊。”   卫文康实在忍不了这小子了,上前直接把人嘴巴捂住,“别装了,你不想吃饭了?”   唐睿眨了眨眼睛,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呜……吃什么?”   柳天骄想了想,“馄饨或者面条,随便你挑。”   “馄饨……呜呜,我要吃馄饨。”唐睿特地强调了两遍,生怕柳天骄听不清他的要求。   “好,吃馄饨,再给你煎个鸡蛋。”也就是对他家卫文康多有帮助的唐睿了,但凡换个人,柳天骄今个儿都舍不得拿出这么好的吃食来。   唐睿一个劲儿地点头,深觉自家这个师弟不行,却是给他找了个好弟媳。   柳天骄听卫文康说过,这个小师兄最是好吃,这会儿估摸着是真饿了,也不再磨蹭,“那你在屋里坐会儿,我这就去做。”   唐睿掰开卫文康的手,狠狠瞪了一眼忤逆不孝的师弟一眼后,说道:“我跟你一起去,才不要跟臭师弟待在一块儿呢。”   这小子还记仇?卫文康无奈,“你怎么去?身上衣服都没有穿。”   唐睿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红色寝衣,“不是穿着吗?”   卫文康道:“骄哥儿做饭的地方在后头巷子里,你要穿着寝衣出去逛一圈?”   唐睿才不听他的,“又不是光着屁股,反正我要去。”他说着就往柳天骄背后躲,师弟太烦人,还是跟着弟媳妇好。   早晨外面的天气还是有几分凉意的,柳天骄看小孩儿刚刚跑来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待会儿再出去吹了冷风,说不得就要感染风寒,便把小孩儿拉到一边,作出一副说悄悄话的样子,“你跟着我出去了,不怕你师弟趁机去跟你夫子通风报信啊?”   唐睿犹疑道:“应当不会吧,卫师弟虽说讨厌了些,倒也不像是会告状的人。”   柳天骄露出一副你年纪小好骗的同情眼神来,“怪不得你经常挨训呢,大人的想法你是一点儿不懂。你觉得他不会告状,是不是因为他不是坏人?可你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他告了状估摸着还觉着是为了你好呢。”   唐睿睁大眼睛,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老是被教训了,原来是大人们脑子不清楚啊。“弟媳妇啊,还是你看得清楚啊。对,我哪都不去,就在这儿盯着他,绝不准他出房门半步。”   啧啧,过了这么些年,看来自己忽悠小孩子的本领还是那么高强。柳天骄摸了摸唐睿圆溜溜的脑袋瓜,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你就好好把他盯着,等我回来。”   卫文康眼睁睁看着那两人背着自己叽叽咕咕半天,然后自家夫郎都走出去老远了,那个小破孩还探着个脑袋依依不舍的样子,搞得跟难舍难分的亲兄弟一样。   “行了,回来老实坐着,要是困的话就上床睡一觉。”这孩子是出了名的又懒又馋,也是难为他今天能起这么早。   “我才不要睡觉,你要睡你自己睡。”唐睿抽出一条板凳,拉到房门口,一屁股坐下,坚决不准有一只苍蝇飞出去。   只要不闹幺蛾子就成,卫文康也懒得管他,干脆自顾自练起字来。   唐睿见状撇撇嘴,怎么一个个都是书呆子。除了读书,世上就没有他们让他们喜欢的东西了吗?   话说那头王夫子见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自然是火冒三丈。又怕唐睿年纪小,一个人跑出去有什么闪失,赶忙叫来管家寻人,又让他去秦家别苑报了个信。这小娃娃在他手底下读书也有两三年了,无法无天惯了,也就秦百宣能勉强把人制住。   州城不小,唐睿又跑得快,一时半会哪里能找到人。管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什么也顾不上了,把整个别苑的下人都派了出去,挨个问人。   还是秦百宣了解唐睿,得了消息后直接道:“派人去汤原客栈寻。”   王夫子反应过来,“你说他去寻卫文康了?”   秦百宣一边唤人套车一边道:“十有八九是的。他头一回来州城,也没有别的去处。”   “我听说唐家在州城还是有几家亲眷的,唐睿会不会寻他们去了?”   “不会。要是去了亲眷处,人家少不得要派人回来报信的。”   王夫子对秦百宣这个弟子还是很信任的,听他说的如此笃定,也不再犹豫,“那就去汤原客栈寻,我与你一起去。”   这头唐睿完全不知夫子已经在捉拿他的路上了,正一口馄饨一口煎蛋吃得开心呢。“弟媳妇儿,你这馄饨里面放了什么呀,怎么这么香?”   柳天骄笑道:“放了好些肉呢,自然香。”   “肉才没有这么香呢。”唐睿一脸笃定,“反正我家的肉就没有这么香过,你一定是加了别的东西。就跟你做的卤猪杂一样,是不是什么独门配方?”   “哪有那么多的独门配方,不过是小葱、姜、盐一类寻常的东西。你要喜欢,我后头再给你包些带回去。”柳天骄听人说过,大户人家的孩子都养的精细,这回没敢多加调料,只略微来些提味。   “好啊好啊,我要一大碗。”唐睿比了个比他小身板还粗的样子。   “没问题,就给你包一大碗。”虽说平常自家都不大吃这么贵的东西,但给唐睿,柳天骄还是很舍得的。这小孩儿性子好,跟小江闵一样,他瞧着就喜欢。   卫文康细细嚼了半天,才把口中的馄饨咽下。也好,这小子回去少不得受苦,给他带些馄饨也聊表心意了。   心满意足地吃了满满一大碗馄饨,又把煎蛋吃了个干净,唐睿正坐在长椅上消食呢,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文康,唐睿那小子在你这儿没?”   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明明自家已经把卫师弟看紧了呀,夫子到底是怎么找来的?唐睿急得往床上躲,一想自个儿个头也不小,躲在床上一定特别显眼,又赶忙往床底下钻。还不忘用口型叮嘱屋内的两人,“不在,不在。”   卫文康也不拆穿他的小把戏,打开门把王夫子和秦百宣迎了进来,“夫子和秦兄用过早食没有?我们将将用过。”   说到早食,两人目光自然是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桌子上一扫。三个大碗,三双筷子,屋内却只有两人,刚刚问唐睿在不在的时候,卫文康又没有反驳,那多出来的碗筷是谁的哪里还用得着说?   王夫子在屋内转了一圈,很快就把沾满灰尘的小娃娃从床底拎了出来,拉着人的小手板就“啪啪”就是几下,把人打得哇哇大叫。“胆子大了啊,当着我的面儿就往外跑,要是叫人拐了去,倒是不用读书了,你就等着为奴为婢吧。”   看得出来王夫子是真的气狠了,棍子也没用,直接用自己手心打的,那么响的声音,估计这会儿得跟唐睿一样痛。   秦百宣也觉得唐睿这回做得有些过了,一点不把自身安危放在眼里,便忍着没上前解围。卫文康则是老神在在地倒了四杯茶,除了唐睿外,一人一杯。柳天骄也不好插手,人家夫子教训学生呢。   于是可的地唐睿足足被训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才被王夫子放过。   眼见着差不多了,卫文康给夫子端了杯茶,“您老消消气,用些茶水。”   王夫子也是真渴了,接过茶水后连喝了大半杯,又开始教训卫文康,“唐睿到了你这儿怎么也不知道报个信,叫我好找。”   卫文康笑道:“这不是找过来了?我相信秦兄的能耐。”   王夫子哼了一声,“大的小的没一个省心的,考完这回院试,我可不想再在私塾里见到你们。”   在一旁抽噎的唐睿还有空回嘴,“我来年也要考秀才,早考完早解脱。”   王夫子见他这滚刀肉的模样没好气道:“我倒是想早早把你扔出去,可惜有些人如今连县试都没过,就这么把你放出去,少不得有人要说我教导无方了。”   唐睿不服气,“等着吧,大家都说我聪明,只要稍微一用功,很快就能考上了。”   王夫子冷笑,“那你倒是考一个给我瞧瞧。” 第104章 院试开考   卫文康住的房间不大, 屋内还有他夫郎,说了几句,王夫子和秦百宣就准备拎着唐睿回去了。   柳天骄给人见过礼,道:“难得来一趟, 你们多说说话, 我再去煮两碗馄饨来。”   王夫子可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嫌弃过这个小哥儿的, 府试后卫文康将真相托盘而出, 王夫子才知晓这个哥儿倒是一心为了夫君,是个难得的明理人。这会儿对着柳天骄就有几分羞愧, “不用麻烦,是我们打搅了。”   “有什么打搅的,夫子能来,我们不知道多高兴呢。馄饨都是包足了的,就下锅煮一煮,不费事。”   柳天骄说着就往外走,王夫子还待再推辞, 叫卫文康拦住了, “我夫郎手艺好着呢, 夫子您尝尝。”   秦百宣还没长到世故的年纪, 卫文康夫妻既是诚心相邀, 他也就没推辞。   几人便在屋内聊起院试的事情来。寒窗苦读十几年, 为的就是这一遭, 王夫子也不再想别的, 专心指点学生。   “文康你最大的问题就是正经读书的时日短,有些东西短时间内难以补齐,好在你这人会变通,遇到有欠缺的地方也能换个路子弥补。望你院试时也牢记这一点, 不管遇到什么偏的难的都要稳住阵脚。”   “百宣你少年得志,学识灵性皆有。但圣人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院试时务必保持谦虚谨慎,万万不可疏忽。”秦百宣毕竟年纪小,王夫子怕他心性不定,又特地叮嘱,“院试结束前,只专心在家温书便是,若有人相邀,一律婉拒。”   两人自然是连连点头,接着又探讨起近日遇到的难题,一时之间倒是把苦主唐睿忘了个干净。   柳天骄动作快,果真很快就端了两大碗馄饨过来,个个饱满透出肉色,点缀着几匹绿叶菜,上面还卧了个煎蛋。   一早上起来就急着找人,王夫子和秦百宣确实是饥肠辘辘,这会儿闻到馄饨的香味儿,也顾不得矜持,跟柳天骄道了谢后,就接过馄饨吃了起来。   唐睿手心的痛劲儿已经过了,这会儿看着馄饨又有些馋,磨蹭到秦百宣边上,又吃了两个。柳天骄真怕他小肚子被涨破。好在秦百宣跟他处了这么多年,是知道他的饭量的,给了两个后任他如何胡搅蛮缠,再不答应。   几人都是家境好的,馄饨这东西自然是吃过,但以往并不觉着有多好吃,也不惦记。如今吃了柳天骄煮的馄饨,也不知道是不是饿了,竟觉得鲜美无比,吃完满满的一碗还有些意犹未尽。   柳天骄见他们喜欢,趁他们吃饭的功夫,又快手快脚包了好些馄饨,把之前买来准备这两日吃的肉都用光了,算得上礼轻情意重了。他倒也没想太多,王夫子他们对自家都是恩情不小的,几家家境又好,平日里送不了什么贵重的礼物,这些东西虽不值多少钱,也是一份心意。   王夫子和秦百宣今个儿这馄饨吃得意犹未尽,心里还在琢磨,也不知道外面那些食店里卖的有没有这味道。没想到柳天骄倒是贴心,给他们三人一人装了些,估摸着吃个两顿是没有问题的。   两人哪里好意思,自然是推辞。柳天骄却说州城的吃食与他们安泰有些区别,这馄饨多少算个家乡味儿,叫他们带回去,只需一煮便能吃。   卫文康也劝他们收下,又有唐睿这个小不要脸的,见他们不好意思要,居然想一股脑打包到自家去。气得王夫子敲了他脑门一下,终是把东西收下了。   跟秦家人打过招呼后,唐睿被王夫子打包带到了秦家别苑。这几日都待在州城,王夫子又不是很喜欢到处交际的,待在秦家空闲颇多,每日里除了对秦百宣稍加点拨外,剩下的时间都耗费在了唐睿身上,把他弄得是水深火热。   唯一的安慰便是柳天骄赠的馄饨了。用的都是寻常的材料,味道却是分外好,只拿清水随便一煮都香的不行。连王夫子这种不重口腹之欲的都是连连赞叹,直道卫文康福气好,娶了个好夫郎。   客栈里住的都是书生,不是每个都能像卫文康一样静下来温书的,闲了少不得坐下来,三五一群,在客栈大堂里探讨学问,聊些杂事。其中说的最多的话题自然是院试。   有人便道:“金宝赌坊如今已经挂上了牌子,赌院试的魁首和廪生呢。”   这话一出,众人来了兴趣,“哦?有哪些人选?”   “魁首自然从府试的案首中选,彭城的沈案首,常山的魏案首,临安的史案首都是夺魁的热门。至于院试的廪生,那说法就五花八门了,有早已成名的苏家三郎,也有此前县试、府试涌现出来的少年英才。”   “这金宝赌坊的老板倒是个会做生意的,这样的玩法也算文雅,我都忍不住想去下一注了。”   “薛兄可有看好的人选?”   “自然是有,都是一道考过试的,对方学识如何多多少少都有数,只是不知道是如何玩法?”   那个率先透露出这一消息的人道:“就看玩的人多不多了,魁首不好猜,赔率十几倍总是有的。廪生人数多一些,押中一个便能多少赚些,就看诸兄是求稳还是求财了。”   众人哈哈大笑,“不求稳也不求财,不过是消遣一番罢了。”   “就是,说来沈案首、魏案首这些少不得是个廪生,押中了也没甚意思,若是能慧眼如炬,发现些少年天才才有意思。”   “咦,说到少年天才,我这儿倒是有个好人选?”   “谁?我们临安府安泰县的秦百宣秦小兄弟,如今不过十来岁,学识却是县老爷都嘉奖过的,这回少不得就能得个廪生回来。”   众人一惊,“十来岁便有如此能耐,当真?”   “自然千真万确,待院试成绩出来了,诸兄便知我的话有没有言过其实了。”   都是好热闹的,有好几个闻言都蠢蠢欲动,“那可得寻个机会好生会一会那位秦小兄弟了。”   卫文康听完众人的话,只觉王夫子说得果真有道理,考试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是浪费时间。   秦百宣倒也听话,有上门的一律婉拒了,就有传言说他傲气,仗着有些才华不把寻常人瞧在眼里。但大多数人还是很理智的,人家年纪那么小,说不得是家里管得严呢。也不想想,谁家要是出了这么个天才儿子,不得好生护着?   吴举人为了给卫文康作保,也是专程赶来。因着路远,这回没有带柳金儿,柳天骄就不便招待,卫文康一个人提早去他下榻的客栈相迎。   说来吴家在州城也是有宅子的,吴举人嫌路远,不愿去住,干脆找了个离考场进的,来回便利。他这趟来州城只有作保一件事,行程不忙,心情也就格外放松,有好友给他寻了一位名妓作陪,他也就笑纳了。   柳天骄听说此事后不太舒服,"金儿才嫁过去多久,他怎么又在外寻欢作乐?"   卫文康宽慰他道:"本性如此,柳金儿是个聪明的,想必也是看透了的。"   柳天骄默然,想起柳金儿变着法子存钱,说是要趁还有些恩宠,多攒些以后也有个保障,估摸着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天。村里人都道柳金儿嫁得富贵,夫君也待她大方,却不知晓这背后的苦楚。   七月十八,院试开考。再没了往日的散漫,客栈所有的学子和家人都起了个大早,严阵以待。   柳天骄帮着检查完东西,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别碰上臭号就行。这大热的天儿,若真是碰上了,怕是只有弃考一条路了。   唐睿那个小娃娃说是来州城送考,结果今日压根就没能起得来。王夫子倒是来得早,眼瞅着前面队伍还长,对考试的几个学生好生叮嘱了一番后,又挨个检查了考篮,就怕多带少带东西。   "切记,在门口的官差检查完之前,都要把自己的考篮盯好。以往就抓到有人往别人考篮里扔小抄的,若不是有同窗眼尖发现了,被害之人少不得按照舞弊被判一个流放之刑。别人给的吃食和水也不能要,进了考场切不可喝生水,不管天气再热,也买热水喝,别贪图一时爽快。"   这些是王夫子出发之前就叮嘱过的,如今再说只希望他们记得更牢些。无法,这些东西再怎么强调还是年年有人没注意到出岔子。   吴举人跟美人厮混一晚,倒也没有误了正事,准时出现在了考场外面,结束作保流程后,勉励了卫文康一番。目光清明,身姿挺拔,完全就是个斯斯文文的文人模样。   柳天骄忍不住感叹,人怎么就能有这么多面呢。   一系列的检查完毕,沉重的大门缓缓合上,改变命运的一战终于开始。外面的人提起了心,里面的人也忐忑。   卫文康这回终于没再倒霉地被分到臭号,而是在一棵树下,正午的时候还能遮些太阳,算得上好运气了。   把东西归置好,有两件略厚的长衫,晚上睡觉当被子盖的,万一刮风下雨,天气转凉,身上没个盖的少不得生病。至于薄被,又不是冬天,为了方便管理,考场的官差是直接不让带的。   考篮里还有一件替换的薄衫,一件替换的里衣,一个擦脸的帕子,一个单独放置的抹布。要不是嫌不方便,柳天骄都想再带块湿抹布进去,这考棚一年才用一次,不知道里面多少灰呢,官差可不会仔细打扫。   夏天蚊子多,柳天骄把能想到的驱蚊法子都想了,最后弄了一个香囊,一件熏了驱蚊药的外衣,实在叫蚊子咬的受不住了就套上。   还有喝水的囊袋,防中暑的药物,以防万一驱味的醋,柳天骄把觉得能用到的都琢磨了一遍。又怕东西太多带不进去,挑挑拣拣好久才定下具体要带的东西来。   文房四宝自然是要精心准备的,另外就是吃食了。除了两三样饼子外,柳天骄特地做了些辣酱和泡菜。营养不营养另说,总得让人先吃下去才有力气。   零零碎碎东西虽多,柳天骄却归置的齐整,门口官差检查时都忍不住说了句,"可够齐全的。"   收拾完考棚,没多久就有钟声响起。考试正式开始,一个个考生都伸长脖子等着考卷下发。 第105章 院试第一场   卫文康拿到考卷的时候面上神情未变, 心里也是一紧,接着又一松。先头就说过,院试头一天考的是帖经和经义,兴许是知道了上次临安府府试出的岔子, 这回出题的考官很老实, 没弄些偏的怪的。   但难度也不低, 好些都是考的一字之差, 要细想才能答上来的,题量也与预想的差不多, 卫文康庆幸自己属于手速快的,应当在天黑之前答得完。   能参加院试的都已经是众人交口称赞的童生老爷了,多多少少都有几分能耐,短暂的浮躁过后,所有的考生都静下心来做题。偌大的考场,一时只能听见笔尖与纸张接触的声音。   注意力集中的时候,时间都过得特别快。待感受到肚子传来难耐的饥饿感时, 卫文康望了一下天, 发现日头已经有些偏西了。   估摸着还有小半个时辰就能把题做完, 卫文康停下笔, 拿出考篮, 打开辣酱罐子, 抹了些在葱香饼上, 只觉香辣瑄软, 连水都没用,两张饼子就下了肚。   想着府试茅厕的味道,既然不用喝水就能填饱肚子,卫文康摒弃了家中吃饭必喝水的习惯。吃完饼子后, 略微收拾了一下,又继续答起题来。   总体来说,第一场考试还是比较轻松。卫文康彻底停下笔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太黑。小心把考卷和文房四宝收好,卫文康终于叫来巡考的官差,买了些热水喝了,又把带来的帕子浸湿,擦了擦脸脖和手,最后鼓足勇气,去茅厕闯了一趟。   其中味道自不用说,反正回来的时候,卫文康只剩庆幸。幸好白天的时候没去,不然能不能顺利答完题都是两说。   等他忙完这些,天色已经黑透了,老天爷的威力却是不减,只坐在那里就能感受到全身的燥热。卫文康想睡又有些睡不着,心思一会儿飘到外面等着的夫郎上面,一会儿飘到他的鸡鸭上。   这一下子出来十几日,待回去时,家中的鸡鸭应当又长大了不少吧,希望很快就能下蛋,到时候骄哥儿就不会舍不得吃了。   想着想着,困意终于袭来,卫文康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是被钟声吵醒的,卫文康迅速把考棚收拾好,确认考卷籍贯姓名这些基本信息无误后,就等着官差来收卷。这会儿是最轻松的时候,大家免不了东张西望一番,这才发现,才过了一日,好些人就已经看得出疲乏来了,有些熬夜太久的,眼底里都是青黑。   卫文康这样的好气色自然也维持不了多久。第二日的考卷发下来,卫文康就蹙紧了眉头。今日考的是公文和判例,公文好说,都是基本的。关键是判例,本身案子也不复杂,不过是一个豪强恶霸强抢民女,民女不堪受辱自尽,他的未婚夫为了给她伸冤,利用恶霸家中的婢女将其杀害。   恶霸死有余辜,但应由官府审判,“私伤杀者,皆徙于边。”未婚夫以暴制暴虽说情有可原,还是违反了律法,最少也该判个流放之刑。问题在于对方是个颇有才气的举人,若是严格按照买凶杀人来判,不说别的,起码功名是保不住了。   若是考虑本案具体情节,也不是不能从轻发落,前朝就有一部《轻侮法》,论证了复仇的合理性。“忠臣孝子所以不能已,以恩义不可夺也。”本朝开国皇帝就是个草莽出身、靠着兵权夺天下的大老粗,不想在这些琐事上多浪费精神,大体承继了前朝的律法。也就是说,《轻侮法》目前是没有被废除的。   同时存在两种解释,律法本身就是有问题的,也让官员审判时多了操作空间。卫文康是看过几起这样的案件的,判罚结果差别很大,很大程度上就是看官员自身的认识和偏好。   说回案件本身,从考题的遣词造句来说,出题人对这个未婚夫应当是颇为同情的,也就是说,出题人倾向于轻判。   那么问题就来了,应该迎合出题人的喜好吗?依照科考惯例,出题的一般都是本案的主考官,最后阅卷的决定权也在于他。可院试阅卷时把主考官替换下来的例子也不少,卫文康看完判例题,就觉得这回主考官很可能被替换。   原因无他,这个案子被放到院试来考,本身就是政治斗争的结果。试想,一个举人,杀了欺辱自己未婚妻的恶霸,一般都不会闹到官府那里去。凭着举人老爷的身份,若是案件无疑,那众人都得说一句举人老爷是个有血性的,那恶霸活该。毕竟,举人都已经可以被看作官身了,欺辱官眷,本就罪加一等。   怪的是这个案子不仅闹到了官府,还闹到了审判的官员和出题人都颇为怜悯的情况下,恶霸家人还是死咬着不放,要求严惩。是谁给了他们底气?卫文康猜,恶霸本就身份不凡。审判官和出题人都想利用院试的舆论契机,来帮这举人脱身呢。   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卫文康只想骂一句,出题人对这个未婚夫是真的好,对他们这些考生是真的狠。这题让考生怎么答,说什么都会得罪人。   思考良久,卫文康终于下笔。“子得为父报仇,臣子之于君父,其义一也。忠臣孝子所以不能已,以恩义不可夺也。然,今托义者得减,妄杀者有差,使执宪之吏得设巧诈,非所以导在丑不争之义……”   既然不好下定论,那就摆事实讲道理,至于结果如何,就让他们自己根据情节去判吧。   因为此题实在是不好下手,卫文康反反复复打了几次草稿才敢往试卷上誊抄,耽误了许多时间。天黑的时候,他还剩许多没写,也只能点灯夜战了。   外面的柳天骄这会儿倒是跟唐睿玩得挺高兴的。话说每日里对着唐睿那张眨着大眼睛软萌软萌的小脸儿,铁石心肠的王夫子也受不住,在他再三保证不出去惹事,回安泰后一定潜心学习后,王夫子最后两天给他解了禁,由着唐睿在下人的带领下出去玩。   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唐睿第一个就想到了柳天骄。这个弟媳妇儿能处啊,说话中听,做饭好吃,关键是颇为懂事,很是能够体贴他的难处,不像别的大人一样唧唧歪歪的,是结伴游玩的好搭子。于是,一从秦家别苑出来,唐睿就到汤原客栈找了柳天骄,说是带着他一起出去玩。   柳天骄一个人待在客栈也无聊,又觉着与唐睿这个小娃娃很投缘,便愉快地答应了他的邀约。两个清晨出门,就靠着两条腿,从城北逛到城南,游了湖,吃了当地特色的酥油饼,还顺便行侠仗义,把一个小偷狂扁了一顿。   说来那个小偷也是着实可恨,偷钱也就罢了,叫苦主发现了,还挥着拳头把人打得起都起不来,简直就是当街抢劫了。   本来人生地不熟的,柳天骄并不想多事,熟料周围的人都是胆小的,连一个敢上前解围的都没有。唐睿想让下人上前帮忙,又指挥不动。出来前管家特地吩咐过的,要求他们一切以少爷的安危为重,要是为个小偷叫自家少爷出了岔子,谁来负责?   柳天骄看小娃娃急得团团转,也实在是忍不住,上前揪着那人衣领就是狠狠一拳,打得人飞出去几米远。唐睿看得高兴,又上前对着人又踢又踹的,乐得不行,回头看柳天骄的眼神都是闪闪发光,充满了崇拜。   这傻小子,还乐呢,人家敢当街行凶,少不得背后有多少人呢,到时围上来别把他们自个儿交代了。   柳天骄把被抢的钱袋还了回去,确认受害者还能自个儿走,然后拎起小娃娃就跑路了。直到离了老远,确保没人跟上来后,柳天骄才松了口气,可怜唐睿带出来的那几个下人,差点儿把腿都交代了。   调整了一番气息后,柳天骄见路边的饮子还不错,买了两杯,一杯递给小娃娃,一杯自己咂摸,感觉味道还可以,一口气喝了大半,然后倚着桥上的围栏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还没有玩够。”唐睿这会儿正在兴头上,哪里舍得走。学着柳天骄往围栏上一靠,就是个头差得远,本来应该撑着腰的横杆,只能把脑袋搁上去。也幸好这围栏严密,小娃娃完全没有掉下去的危险,只是浑身充满了不太正经的气息,全然没有个读书人的模样。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你你,想干脆冲出去把少爷虏回家里,又不太敢。刚刚那个小哥儿打人的狠劲儿他们也是看到了的,说实话,比他们县里的恶霸还凶残。   柳天骄见小娃娃还不想回家,打了个哈欠问道:“你还想要玩什么,这儿跟咱们安泰又不一样,晚上大街上都没有几个人。”   唐睿想了想,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要不要去赌坊?”   柳天骄一口青梅饮子喷了出来,“赌坊?小娃娃,你前几天挨揍还没够啊?” 第106章 赌坊   唐睿理直气壮, “我又不是去赌钱的,有什么?”   柳天骄嗤笑道:“你不赌钱去赌坊干什么,难不成吃饭听曲儿?”   “去给秦哥哥和卫师弟助力啊。我听说金宝赌坊设了个秀才红榜,专门押注这回院试的魁首和廪生呢。”   柳天骄从来没听说过赌坊还有这种玩法, 来了兴趣。“押谁都行吗, 多少银子一注?”   “去了就知道了。我听说好些学子都下注了, 有押别人的, 还有押自己的,都说要赚这笔喜钱呢。”唐睿见柳天骄感兴趣, 大力推介起来,“你想,咱卫师弟也是个有才的,到时真中了廪生,却是一个押他的都没有,多丢人啊。”   柳天骄摸摸下巴,“押中一个就赚到钱?”   唐睿说起来头头是道:“能啊, 押中哪个都能赚到钱, 越是冷门的赚得越多。毕竟这回参加院试的便有一千余人, 最后能取中的不过五十人, 能考中廪生不光要实力, 也要些运道。”   看来是真的有点意思, 柳天骄摸摸唐睿的小脑袋, “那去瞧瞧, 押中了有赏。”   唐睿乐了,几个下人却是脸色大变,“卫夫郎,我们少爷还小, 这些地方真去不得啊。”   柳天骄道:“谁说要带他去?待会儿你们就在外面等着,我下个注就回来。”   唐睿没想到柳天骄还能这样,立马就急了,“我要去,我要去,我还没见过赌坊什么样子呢。弟媳妇儿,你可不能过河拆桥。”   柳天骄没有一点儿惭愧的意思,“不是跟你说了吗?大人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也是为你好,乖乖在外等着吧。”   唐睿受伤很严重,对柳天骄的无耻表示了谴责,“你不是大人,你是弟媳妇儿,跟我一个辈儿的,你不能背叛我。”   “我要不背叛你,以后就不能带你出来玩了。你也不想想,今天带你去了赌坊,你家里人能放过我?别好好的一个小天才,叫我带成废材了。”柳天骄见唐睿堵着个嘴,满脸写着不高兴,搓了搓他的小脸蛋,道:“好啦,大不了我帮你下个注,赚的钱都给你。”   唐睿哪里肯定,“不要,我要自己下注。”   “自己去是不可能的,天都要黑了,你再不决断,我们就打道回府吧。”柳天骄说着就要转身往回走。   唐睿拉住他,咬牙切齿,“行,你去就你去,帮我多下几注。”   “押谁?”   “秦哥哥啊。”   柳天骄直勾勾地盯着他,“只押秦哥哥?你家卫师弟呢?”   唐睿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对卫师弟还是很有信心的,只是手中的私房钱有限,弟媳妇你多担待。”不是唐睿不够义气,是卫文康水平就摆在哪里,能中秀才就不错了,廪生还是差了些。   见柳天骄啧啧两声,还是不怎么满意,唐睿忍痛道:“你还是帮我给卫师弟也押一注吧,也算是我这个当师兄的心意了。”   柳天骄这才满意了,接过唐睿递过来的钱袋子,完全无视唐睿谴责的目光,寻着他说的赌坊位置就去了。   金宝赌坊名字一般,气派却是格外大,沿着繁华的街道,一整排屋子都是他们的。门口迎客的伙计个个都收拾得齐整,见了人甭管是穷是富,都是笑眯眯的,连柳天骄这样的小哥儿都没有被区别对待。   高高兴兴地把人迎进去,上了茶水点心,伙计对着柳天骄好一番夸赞,又给他吹嘘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有几位客人赚了上百两银子走,直说的人心痒痒。怪道不说赌坊这地儿,来了就迈不开腿呢。   可惜柳天骄人穷,压根没有挥洒百金的气魄,只问:“听说你们出了个秀才红榜,怎么玩的?”   小厮心下明了,看来这小哥儿是家中有人参加了院试,“简单得很,一注一两银子,下一注便挂个牌子,待到成绩出来,按照牌子的数量算赔率。如今魁首的赔率已经到了一赔十三,廪生少的是押一赔二,最多的是一赔五十。”   柳天骄惊到了,“意思是押一两最多能得五十两银子?怎么廪生反倒是比魁首值钱了?”   “押的人不同嘛,夫郎预备下几注?我们金宝赌坊可是百年金字招牌,只要院试红榜一出,便可以拿着凭据来赌坊领银子。”当然,小厮没说的是,一赔五十那种就是有人押自己玩的,根本不可能考得上廪生。真正有实力的考生,最多也就是一比二的赔率。   钱和感情哪个更重要,当然是感情。柳天骄把兜里唐睿的五两银子掏出来,按照他的吩咐,先给卫文康押了一注,剩下的押给秦百宣。然后掏出自己的五两银子来,一股脑投给了秦百宣。他选择用秦百宣赚银子,然后用赚来的银子养卫文康。   唐睿在外面等了没多久,就见柳天骄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块糕点,忙问道:“下注没有,你不会光顾着买糕点去了吧?”   柳天骄把一块糕点塞给唐睿,笑道:“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都按照你的吩咐下注了,糕点是赌坊送的,尝尝,味道还不错。”   唐睿尝了口,味道果真还行,“对了,你有没有下注?”   “下了,跟你一样,投了五两银子。”   “全投给卫师弟了?你可真舍得。”都是同窗,唐睿还不清楚两人的实力吗?虽然卫师弟进步神速,但底子太差了,这回想要考上廪生,除非是撞了大运。   柳天骄摸摸鼻子,含糊道:”对他我自然是舍得。“就是不知道卫文康听到这话是作何感想了。   因着前一天熬了夜,卫文康第二天被钟声叫醒的时候还有些疲乏。感觉出自己状态不佳,卫文康干脆趁收考卷的空当,把面前的桌板收了起来,坐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又叫了热水,好生洗漱了一番。   策论是三场考试中最难的,且今天是最后一天,没有点灯熬夜的机会,必须在天黑之前答完题,所有的考生都是严阵以待。   卫文康拿到题后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打开,看清了上面的几行大字——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这题倒是不偏不怪,但有一点,题目以帝王专政的利弊为引,若真的从帝王该独断专行还是广开言路方面切题的话,非常符合题意,却是掉了主考官设的大坑。   稍微注意一些的人应当就看得出来,当今陛下年纪虽大心不小,只想把权柄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谁要是敢大书特书帝王专政的弊端,那可真是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而没有眼力劲儿的人入了官场,轻则不得重用,重则丢官丢命。   但若是一味迎合圣上喜好,把专制夸出花儿来,又失了文人风骨,是要叫人瞧不上的。最好的解题之法便是避开正面陈述专制利弊,只讲用人行事之法。   卫文康理完答题思路,又把要点列出,然后才开始打草稿。作诗写赋讲究一气呵成的潇洒灵气,科考写策论还敢这么干的话那就是脑壳打铁了,但凡一字有误成绩就会大受影响。   日头开始西斜的时候,卫文康终于把草稿拟完,揉了揉因为饥饿隐隐作痛的腹部,却是不敢再空出时间吃饭,只专心誊抄考卷。   光亮一点点变暗,整个考场都笼罩在有些可怖的静谧中。突然,远处传来啜泣声,很小的声音,在如此焦灼的时刻却像是被放大了千百倍一样。   众人心里一沉,明白定是有人已经承受不住压力了,但谁都没有笑话的意思,只努力把精神拉回自己的考卷上。如果在钟声响起的时候,自己的考卷还没有做完,定然比他哭得还惨。   慎而又慎地落下最后一笔,卫文康赶紧把毛笔搁到笔架上,就怕自己一个手抖毁了考卷。接着闭了闭眼,整个人总算是放松了下来。这次院试他已经发挥出了自己该有地水平,不管结果如何,都是不留遗憾的。   交了考卷,收好东西,按照官差的指挥排队走出考场,卫文康感觉自己身体非常疲乏,精神头却是很不错。看到人群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时,脸上不自觉浮起了笑容,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又有了力气,想要跑过去,没想到那人眨眼间就冲到了自己面前。   也是,他家骄哥儿不论做什么都是冲在最前面的。家里没有银钱时他头一个去赚,自己受委屈时他头一个出头,好像他是夫君,自己才是需要人保护的小哥儿一样。   这样性子的哥儿其实是不太讨喜的,容易叫男人觉着伤了自尊,就像现在,骄哥儿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道:“瞧你累的,上来,我背你。”   哪有哥儿背夫婿的,不是叫人看笑话吗?卫文康也不想叫人看笑话。于是,他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爬到了自家夫郎的背上,然后把头埋进了他的脖颈中,“差点儿就累晕了,还没有吃饭。”   丢人是可怕,没有夫郎疼才最可怕。 第107章 交际   柳天骄果真心疼坏了, ”怎么饭都没有吃呢?幸好我出门前就炖上了鸡汤,得有一个多时辰了,定然已经入味,咱们回去就喝一碗。”   ”时间有限, 只顾着答题了。我觉得自己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回去要喝两碗鸡汤。”   “好, 两碗, 再给你下一碗鸡丝面。”   “对了,你怎么来等了这么久?”   “不是怕你早出来瞧不见我嘛, 反正在客栈待着也没什么事。”   “外面多热啊,你也不站在阴凉的地方。”   “不妨事,我不怕热。”   望着两人渐渐走远,蓝正清收回目光,问何招娣,”备好饭菜没有?”   何招娣道:”你饿了?待会儿就在路上买些吃的吧,回客栈吃也成。”   蓝正清瞧她一脸漫不经心得样子, 火一下就上来了, ”你不知道我今日就考完了吗?怎么吃的都没有备好?“   何招娣觉得他有毛病, ”备什么, 有的是现成的卖, 也不怕冷了。“   蓝正清想说为什么人家卫文康的夫郎就知道备着, 还想说买来的与自己做的能一样吗?可终究是拉不下脸, 只冷声道了句:”何招娣, 你就是不用心。”   何招娣直接来了句,”那你换个用心的伺候你。”   蓝正清气得当场就甩袖而去。边上一个中年男子忍不住感叹,“还是年轻好啊,才出来就能跑得飞快。”   卫文康回到客栈, 简单洗漱了一下后果真喝了两碗鸡汤,又吃了一碗面,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也不急着睡觉了,跟柳天骄诉说自己在考场的各种遭遇。   “晚上全是蚊子,点了蜡烛后更是猖獗,我最后实在受不住,拿衣服把脸抱起来,只露了眼睛和嘴巴在外面。”   “哈哈哈,人家看到了不会笑你吗?”   “哪里顾得上,还有人顾不上去茅厕,直接便在裤子里的呢。”   柳天骄半信半疑,“你唬我的吧,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读书人是最讲脸面的。”   “谁唬你了?去趟茅厕就是一刻钟,够写多少字了。”   “那你有没有便在裤子里,快叫我检查看看。”   柳天骄说着就作势要去拉卫文康的裤子,卫文康自是不从,两人笑闹成一团。   考完当天都只顾着洗漱睡觉了,第二日,客栈就热闹了起来。众人或是结伴出游,瞧瞧州城风光,或是就在客栈,就着茶水点心,天南海北地聊。卫文康也不再把自己关在屋中,用过早食就加入了客栈大堂书生们交流的队伍。   参加院试的都是童生,就算日后中不了秀才,也很少会自降身价与农夫小贩之流为伍,少不得趁着各种机会多结识些境况相同的好友,这便是成为读书人后第一层级的交际圈。若此后圈内有人科举之路顺畅,现时结交的好友便是初时的莫逆之交,与显贵后巴结的人有天壤之别,是不能轻易背弃的。   可以说,这是一次关系网的初级筛查,卫文康深知”独木难成林“的道理,如今有机会,自然是要把握住。至于日后谁利用谁,或是相互利用,那就是各凭本事了。   柳天骄是一向不会干涉卫文康这些事情的,他这会儿正忙着收拾行李。州城花费太高,他们等不到放榜就要回家去。待了这些日子,柳天骄对州城没有太大的好感,自然没有什么不舍,只想着出来这么些日子,总要给小江闵他们带些礼物,一时也不知道买些什么合适。   中午的时候,卫文康回房间用饭,说起上午的见闻,颇有几分兴味,“今日结识了好几个临安府的同窗,有个还是咱们安泰县的。他家境富裕,这回赶考拢共带了一百两银子,结果回家的路费都不足,只得找人捎带一程。”   “一百两这就花完了?咱们住的这客栈也要不了几两银子啊,难不成喝花酒去了?”柳天骄是知道的,有些读书人将风流视作雅事,去了花楼为了美人一笑,可以大把大把地撒银子。   “喝了花酒倒也没人笑话他,全拿去赌坊下注了。你应当不知道,金宝赌坊设了个秀才红榜,押此次院试取中之人呢。”   柳天骄装作很吃惊的样子,“真的吗,还有这种赌法?那说不得他还能大赚一笔。”   卫文康笑道:“赚什么,他府试位列孙山,还大胆给自己下注廪生。”   怪道不说众人乐呢,柳天骄佩服:“他对自己倒是很有信心。”   “可不是呢,人家说他县试、府试都位列孙山,院试说不得也能有个好运道呢。”   柳天骄没听明白,“孙山不是最后一名的意思吗?这回金宝赌坊只押魁首和廪生,他就算运道好,也不过是最后一名,与廪生有什么关系?”   卫文康疑道:“你怎么知道这回赌坊押的是魁首和廪生?”   柳天骄打哈哈,“听客栈的人说的,金宝赌坊这回架势搞得这么大,我听到些消息不是很正常吗?”   卫文康没再多想,“可不是架势大,见有赚头,他们又新设了一个局,押能取中秀才的,好些考生和亲属都去下注了,取个好兆头。”   柳天骄“啊”了一声,“这赌坊怎么说改规矩就改规矩啊,押中普通秀才肯定不如廪生赚的银子多吧?”   “那可说不准,还是要看下注多少,有些名不见经传的想要考中秀才可比一府案首取中廪生难得多。听说现在赌坊弄了个大牌子挂在那里,把每个有人下过注的考生名字都写上,加了注就画一笔,赔率一目了然,咱们安泰那个同窗,如今赔率可是并列榜首。”   “并列?还有谁跟他一样吗?”   “听说有好几个,都是大家伙一看就考不上的,被挂在上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柳天骄突然想起来,唐睿在他怂恿下给卫文康下了一注,那几个赔率高的说不准就有卫文康吧?不可能,不可能,他家卫文康那么优秀,应当还是有人能慧眼识珠吧?要不趁人不注意,他再去给卫文康下几注中秀才的?   “骄哥儿,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没想什么。对了,你觉得秦百宣能不能考中廪生?”   卫文康奇怪,“你怎么关心起他来了?”   “就是问问,这回参加院试的不就这几个熟人。”   “他灵性过人,还是有些把握的。”   “几成把握?”   “六成吧。”   柳天骄心里凉了半截,“怎么才六成?不是说秦百宣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吗?总不能参加院试的个个都是天才吧。”   卫文康好笑道:“自然不会有那么多天才,只是秦百宣毕竟年纪尚小,有所不足也很正常。”   柳天骄捂脸,五两银子啊,整整五两银子啊,要是打了水漂,他找谁说理去,都怪县老爷太能吹牛。   不行,还是得找个时间偷偷再起给自家卫文康下个注才行,廪生他不行,秀才总没问题吧?他家卫文康这么厉害,应当能中,要是秦百宣不行,好歹能挽回些损失。   卫文康并不知道自家夫郎在想什么,又说起了另外的事情,“有同窗邀请我去参加文会,我婉拒了。”   柳天骄以为卫文康是心疼钱,忙道:“为何,州城的文会吗?去就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晚些回家也没什么。”   “我觉着他不是很正派。”卫文康在外从不说人长短,不代表他心里没数,今日这人让他很不适,又不好与外人说。   “居然连你都看不惯了,他是有多过分?”柳天骄摆出一副迫不及待听好戏的样子。   卫文康都要被他逗笑了。“你就不觉得可能是我的问题?”   “你很好啊,能有什么问题?”   “我也有很多不足,怎么就不可能是我的问题?”   “我说不是就不是,别搁这儿叽叽歪歪的,快说,他怎么了?”   “他家打小为他与一同村的哥儿定了亲,如今他考上了童生,且大家都觉着他中秀才也有望,便觉着那哥儿配不上他,想要退亲。”   柳天骄大骂,“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世道哥儿活着本来就不容易,现下叫人退了亲,他还怎么活?”   他很清楚,不是每个哥儿都如自己一般放得开的。想必定亲时那个童生家日子一定过得很差,不然不会娶个哥儿,如今稍微有了些起色就想抛弃人家,真不是个东西。   卫文康摇摇头,“其实退亲了对那哥儿来说未必是坏事,那个童生想要攀高枝,已经暗里对着好几个家境殷实的哥儿女子示过好了。勉强成了亲,怕是那哥儿也逃不掉被休弃的命。”   柳天骄鼻子都差点就气歪了,“真够不要脸的,他也配当读书人?”   卫文康轻叹一声,“他说此事的时候,周围好几个读书人,虽觉着他还未退亲便向别的人示好有些不合礼法,但没有一个觉着他辜负那个小哥儿有问题的。”   “也是,哥儿在他们心中连个人都算不上。”柳天骄说着突然瞪向卫文康,“你跟我说这个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也觉得我一个哥儿辱没你了?”   “怎会,我就是觉着他们人品太差,又不好与外人道。”卫文康急得不行,“骄哥儿,你要信我,我与他们可不是一类人。”   “你说的最好是真的,不是也没关系,我有的是法子……”柳天骄配上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卫文康哭笑不得,“辜负谁也不敢辜负你啊,望骄哥儿饶命。”   柳天骄清清嗓子,“知道就好,今天就先放过你了。” 第108章 回家   两人把那背信弃义的书生骂了一通, 就以为日后再没有瓜葛,没想到第二天背着包裹出门的时候就遇到了。   那人长得不错,只一双眼睛偏窄,黑仁小, 瞧人的时候显得过于精明。见了卫文康就道:“卫兄, 你这么快就收拾东西回家了?再等半月红榜就出来了, 何苦多跑一趟?”   卫文康不喜这人, 也不欲与他拉扯,只道:“还是回家安心些, 州城居大不易啊。”   梁成路像是没瞧出来卫文康的敷衍,笑道:“卫兄这话说的,就凭你这模样,只要愿意,有的是人争着抢着抛橄榄枝,到时要是当上了哪家的贵客,别说留在州城, 就是富贵荣华也轻而易举。”   柳天骄不乐意了, 当着自己的面怎么就说鬼话呢, 对着这种贱人, 柳天骄一向不客气, 冷声道:“我夫君又不是唱戏卖身的, 模样再好能换来钱不成?这位兄弟说话也是好笑。”   面对柳天骄如此犀利的话, 梁成路倒是好涵养, 脸上笑意未变,“哦,原来是嫂夫人,见谅见谅。你可误会我的意思了, 不过是见卫兄此次必定榜上有名,就这么回去了有些可惜。”   “无妨,早就托了人看榜了。兄弟你若是对我家文康真心赏识,不若去金宝赌坊给他押上一注,到时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呵呵,嫂夫人说笑了,我是真想给卫兄押上一注。只是家里管得严,不让去赌坊那种地方。”   柳天骄冷笑,“哦,不想押就算了,毕竟要一两银子一注呢,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怎么就成了不想押了,这哥儿说话也太难听了些,搞得自己好像舍不得钱一样。梁成路本来就是见卫文康娶的是个哥儿,以为他能体会自己的苦楚,这才有心结交,没想到他竟然允许一个小哥儿在那张牙舞爪。   真是枉费了自己一片好心,这样的人再有才学相貌又怎么样?还不是得穷困潦倒一辈子。梁成路再不欲跟他们多说,直接甩袖走了。   柳天骄冷哼一声,跟卫文康说道:“呵,他还给我瞧脸色,到底是谁找茬?这种王八羔子最好以后都别叫我瞧见,真怕我忍不住上手给他一拳。”   卫文康听着他抱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显然是很乐意瞧见那个姓梁的吃瘪。   不顺眼的人走了,两人也没再耽搁,直直朝着约好的上车地点去。见马车早就停靠在了那里,柳天骄一个翻身坐上去,又把卫文康拉了上去。   如今时辰还早,路上还没有那么热,微微的凉风吹过,让人颇有几分舒爽,两口子高高兴兴把家还。   完全不知道他们走后,梁成路如何把柳天骄的恶行说的到处都是。直言哥儿就是怪物,不男不女,担当不起男子的大任,又没有女子的温柔安分。   了解内情的都知道,梁成路这是想通过贬低哥儿,说明自己背信弃义完全是合情合理。不知内情的却有些唏嘘,那卫文康长得一表人才,居然娶了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凶悍夫郎。日后就算中了秀才,出去走动怕也少不得叫人嘲笑。   也不知道堂堂的读书人,哪来那么多的小话说,反正没多久柳天骄的恶名就传得满州城都是,成了江东州众多书生娶亲的反面教材。居然还连带着帮卫文康扬了名,说起来都是,那个凶悍哥儿的夫君怎么怎么样。   两人却是完全不知情的,晃晃悠悠几天终于到了村口,有个婶子瞧见他们就主动打招呼,“卫小子,骄哥儿,回来啦?骄哥儿,州城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特别气派?”   话说自打卫文康中了考上童生之后,村里乱七八糟的闲话还是没少过,但见了两人倒都是客客气气的,甚至带了些吹捧,可谓把什么叫人前人后“两张脸“示人演绎了个淋漓尽致。   但卫文康对这些一向不太在乎,柳天骄觉着这样也好,说明他们家起来了,那些人知道惧怕了,找茬的就少了。如今见有人打招呼,他也没拿乔,笑道:   “气派是气派,就是忒无聊,横平竖直的,找个吃饭的地方都得走半个时辰。”   问话的人半信半疑,“怎么会,吃个饭要走半个时辰,州城的人难不成是傻的,这么不会赚钱?”   在州城就没有人懂他的感受,回来遇到个能懂他的村里人,柳天骄也不急着回家了,站在那儿就跟他吐槽,“想赚也没法子啊,州城那地方你是不用知道,横平竖直的,卖吃的都是单独几条街,摆在住人的地方是要被撵的。”   那人跟柳天骄一个反应,完全不能理卖个吃食还有这么多条条框框,说道:“那也忒没意思了,怎么还不让人吃喝了。”   “吃喝什么呀,感觉人家州城的人对吃喝都没啥兴趣。外头饭馆做的东西就不说了,难吃得很。”   “那照你这么说,州城就没有一点好处了?”   “那倒也不是,毕竟是州城嘛。”   “你们日后还去州城不,也带着我们去见识见识?”   “去啊,您要不怕花钱就带您一块儿,住一晚客栈都得小一两银子呢,就是大通铺也得两三百文。”   那人咋舌,“哟,这么厉害呀,在外头做工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赚这么些呢。那你们这回可是花了不老少?”   柳天骄也没隐瞒,“二十多两吧,家底子都要掏空了。婶子日后要是吃肉,多来照顾照顾我家生意。”   “有钱一定来照顾你家生意。”这话说的,明眼人一听就是敷衍。   “婶子您家谁不知道,底子厚着呢,就是会过日子。”柳天骄先把人夸了一通,接着道:“我这回去州城后就想通了,哪儿都不如咱们清水村好,哪儿的人都不如咱村里人好。因而我就想了个回馈大家的法子,日后但凡在我家买肉的,十斤肉便宜五文钱。”   “骄哥儿,这可是说笑了。谁家买得起十斤肉啊?”   “一回买不起,就十回八回呗。反正只要在我那里挂个号,买多少肉都攒着。一个村里的,还怕我不认账?”   那人明显有些意动,却还是想要更多的好处。“十斤肉便宜五文钱,你还不如直接给大家一斤肉便宜一文钱呢。”   “成本价都不够,这样的肉谁吃的放心?我那儿都是特地跟养猪的挑的新鲜肥肉,可再少不了了。大家伙儿谁都是常买肉的,价钱多少心里都有数呢。”   柳天骄说的有道理,两斤肉就能便宜一文钱了。庄户人家舍得多跑腿却是舍不得钱,从前柳天骄那里的肉价跟镇上一样,大家还能为了一口气不去他那买。如今能省银子就不一样了,五文钱呢,不知道能当多少用。那婶子爽快答应,“成,改日就上你家买。”   “行,我等着婶子,到时再给婶子送些卤猪杂,下酒吃是最好的。”柳天骄去了州城一趟算是想明白了,死脑筋的人是赚不到钱的,只要能把东西卖出去,什么法子都可以试一下。   在村口聊了一会儿闲话,又给自家拉了一笔生意,柳天骄和卫文康心满意足的到了家。如今正是饭点儿,好些人家都升起了炊烟,他家也没例外。   离着老远就闻到了家里的饭菜香味,估摸着是江闵在做饭,他们家也就这个孩子有些手艺了。柳天骄舔舔嘴唇,“你说小江闵做的什么好吃的?”   卫文康耸了耸鼻子道:“炒的回锅肉吧,还闷的有洋芋饭。”   柳天骄笑道:“我也闻着有肉香味儿,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这孩子居然舍得做肉吃。”   卫文康道:“估摸着是猜到我们要回来了吧。”   柳天骄不信,“他哪里来的消息?咱们走的时候可是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那小子会算,你信不信?”   “我才不信呢。”柳天骄说着推开门,“咱们去灶房瞧瞧。”   刚到灶房,柳天骄就看到个头挺大的两只狗蹲在灶膛前,被红彤彤的火热得一个劲儿吐舌头哈气,却是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红烧肉,回锅肉,蹲在那干嘛呢?也不知道来迎接人,馋死你们得了。”   两只狗摇着的尾巴停了一下,然后猛地反应过来,转身就向柳天骄扑了过去,扒拉着要往他身上爬,尾巴摇的比马车轮还快。   柳天骄受不住这俩的热情,“哇哇”叫着让人解救他。   江闵放下手里的锅铲,赶忙跑了过去,把两只肥狗挤开了些,“骄哥哥,你可算回来了,我好想你呀。”   柳天骄抽空摸了摸他的小脸蛋,“我也想你,半个月不见,手艺是越发好了呀。”   江闵两只黑溜溜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他,声音软的不行。“都是骄哥哥教的好,我估摸着你们今天就要回来了。特地多煮了些你爱吃的。待会儿好好尝尝。”   “我刚刚还在跟卫文康说呢,你居然都舍得在家做肉吃了。卫文康说你是知道我们要回来了,我还不信。你到底怎么猜到的呀?”   “我猜你们肯定舍不得多花钱,考完就要回来的。但听说院试都是要考到天黑的时候才出来,又连着考了三天,卫哥哥估摸是累坏了,要在客栈休息一天,算下来你们就该是今日到家。就算有事耽搁也最多是明天就回来了,我做的是回锅肉,就算你们明日回来热热吃也很好,总不能到家了连口热乎饭都没有。”   这孩子也太贴心了,柳天骄把人揽进怀里,一口一个“小心肝”叫得小娃娃满脸通红。   两只狗跑得最快,却没能得到主人的恩宠,气得不行,扒拉着江闵的腿,“呜呜呜”骂了好久。   沉寂了半个月的小院好像一下子活了过来,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 第109章 放榜   “骄哥哥我来切吧, 别待会儿把手切到了。”   “哦,你说什么?”柳天骄眼神木讷,只知道小包嘴巴在动,说了什么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小包看不过去了, 直接把他手里的杀猪刀夺了过来, 大声道:“我说你赶紧去休息, 这两天就别干活了。”   柳天骄终于回过些神, 摆摆手道:“休息什么?我又没生病。”   “还没病?魂儿都要被抽走了,你瞧卫哥哥可比你镇定多了。”   “他那是没心没肺。”既然都被拆穿了, 柳天骄也不装了,“你说这都放榜两天了,怎么还没有消息,我可是请人快马加鞭送的。”   “也就两天嘛,我听说成绩刚出来看榜的人多,挤进去都要几个时辰呢。”   ”对,有这个可能。”柳天骄安慰自己, 结果没过一会儿又开始唉声叹气, “小包, 你说该不会是没中吧?”   院试那么难, 不中是多正常的事儿。但小包不知道怎么回事, 对卫文康有种很偏执的信任, 道:“能中的, 卫哥哥要中不了谁还能中?”   柳天骄长叹一声, “哎,到底多久结果能出来啊。”   结果两人等了又等,把门口来来往往起码的人都快盯出几个窟窿了,报喜的人还是没来。柳天骄一点精神都没了, 生意也不做了,干脆跟小包说了一声后就躲到铺子里睡觉去了。   在窄窄的床上翻来覆去好久,柳天骄终于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小包“砰”一声推开门,因为用力过度,经年腐朽的老木门倒在地上,发出“隆”一声巨响。   小包却是看都没看那破门一眼,对着床上的人就大喊,“中了,卫哥哥中了。”   柳天骄猛地睁开眼,过了几瞬才反应过来,双手一撑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卫哥哥中了,他考上秀才了。”   “唉呀妈呀,真中了,他居然真中了!”柳天骄欢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大笑着握着拳头在空中挥了好几下,才勉强镇定下来,“快去给你卫哥哥报喜,不对,现在是卫秀才了,哈哈哈哈。”   “我本来准备去私塾报喜的,那报喜的说都是一个镇的,这样的大喜事他多走一趟也无妨。问了私塾的位置后,就赶着去私塾报喜去了,他骑马脚程快,想必现下已经到了。”   “这报喜的倒是个心好的,该另外给人家喜钱的,可惜现在人都走了,不知道卫文康今天带银子没有。”   小包道:“喜钱我给过了,想着人家虽是心好,但路程也不不近,叫人白跑一趟不好。”   柳天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做得好,小小年纪做事就这么周全了。”   小包笑着抱怨,“说得好像骄哥哥你比我大多少一样。”心里对柳天骄的夸赞到底是受用的。   柳天骄得了这么大的喜讯,更加没了做生意的兴致,拉着小包就往外走,“咱们收拾收拾,去集市上买条鱼,再挑些好酒,今晚好生庆祝一下。”   小包这才瞧见地上稀烂的门,不好意思道:“将才太过高兴了,没收住力,我待会儿就找人来修。”   “修什么修,直接找人换新的。”柳天骄这回可是大气得很,也不在乎这点银钱了。对了,说起银钱,他在金宝赌坊还下了注呢,如今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赶忙问小包,“那报喜的人有没有说秦百宣的成绩?”   “不曾说,他也不知道卫哥哥跟秦百宣关系好,我也忘了问。”是压根就没想到要问,也不知道骄哥哥怎么就关心起秦百宣的成绩来了。   柳天骄掩住失望的情绪,说:“哦,忘了就忘了吧,等卫文康回来问他也是一样的。”   话说私塾那边也是炸开了锅,刚有报喜的人送来了卫文康考中秀才的好消息,不知道多少人嫉妒得红了眼,后脚县老爷就派人来嘉奖了。   说是王夫子教出了个院试案首,还是年仅十二岁的院试案首,简直是安泰县甚至是整个临安府的荣耀了,待秦小案首回来,县老爷会邀他与王夫子到县衙一聚。   将将还绕着卫文康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人一下子就散了,话头立马都到了秦百宣身上。十二岁的院试案首,以后在整个临安府甚至华阳省都响当当的人物,居然是自己的同窗。反正差距太大,一点攀比的心思都没了,只觉得荣耀,为着自己和这样的大人物有所关联。   正因为自己的好成绩高兴的卫文康,此时说没点小失落是不可能的。他二十多岁才中了个秀才,还是差点儿就落榜的名次,人家秦百宣十二岁就中了案首。两相比较,差距实在不是一般的大。   此刻,王夫子也是喜忧参半。端着杯茶水,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失心疯。   他娘子金氏瞧着瘆得慌,没好气道:“小秦考得这么好,你该高兴得忘了自己姓什么才是,怎么做出这幅样子?”   王夫子瞪了她一眼,虽然也没啥威慑力就是了,“什么叫高兴得忘了自己姓什么,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你呀,这么多年都没学会说句好听的。”   “别跟我瞎扯,你到底怎么了?”   “我就是觉着自己无能,白白担了夫子的名头,百宣那孩子能有今日的成就,我发挥的作用实在有限。”   这话其实闷在王夫子心中很久了,他很早之前就发觉秦百宣那孩子知识储备已经超过了自己教导的范畴,有些文章立意甚至比他想出来的还好,背后少不得有别的高人指点。   也是,秦百宣本就书香门第出身,如今家中还有好几位长辈在外为官,虽不能时时带在身边教导,但各种指引是少不了的。   金氏跟他过了大半辈子,一下就瞧出王夫子纠结的点了,“你就是觉着自己水平还不如自己学生,却又担了夫子的名声,害臊吧?”   “哎,可以这么说吧。”其实他上课时秦百宣还是很认真的,当时他只觉欣慰,如今想想,这不是误人子弟嘛。   “那孩子愿意听你教导,他家长辈也不换夫子,就说明是认可你的。如今小秦考得这么好,也说明他们的信任没错付,你在这儿瞎想什么?当人家都傻吗?”   王夫子听了娘子的话,脸上愁云立马就消散了些,“你的意思是,虽然我本事不如百宣,当夫子却还是合格的?”   “你当夫子本就是合格的。小秦有家里人教导,文康总没有吧?他才来这儿上了多久的学,如今都考上秀才了,你这夫子的功劳自然是少不了的。”   “也是,我之前觉着文康进步神速,考个秀才有望,又想着他念书时日尚短,哪里就那么快,少不得是我这个当夫子的幻想。如今才知道,他还真是个有本事的,可是给我长脸。”   没有什么比学生的成绩更能安慰夫子的辛劳了,王夫子想着卫文康也考上了秀才,是乐得做梦都能笑醒的程度。   娘子说得对,他考不上举人又怎么样,那是时运不济。就看他能教出这么多好学生,不恰好证明了他的实力?既是不能入朝为官,日后他的学生能遍布朝野,那他这辈子也算死而无憾了。   王夫子越想越高兴,饭也顾不上吃了,随便扒拉了两口,就拿出前些日子让参加院试的几人复述下来考卷反复钻研,瞧瞧有什么能让其他学生借鉴和反思的地方。   金氏瞧他那样也习惯了,自己慢条斯理吃完饭后,又把留出来的饭菜端到灶房。那个老头子现在兴头上来了不觉,没过多久就会觉出饿来。   因着被秦百宣抢了风头,卫文康在私塾没有受到应有的追捧,到村口一瞧,却是立马又怀念起私塾的清净来。他确信,从出生起,就没瞧见过这么多村里人,老老少少,不拘男女,直接把村口的路都堵塞得满满当当的。   有人眼睛尖,老远就瞧见了人,大喊一声,“秀才公回来了,秀才公回来了。”   话音刚落,众人一拥而上,那架势差点把卫文康挤成一张博饼。还是柳天骄眼疾手快,立马将人护在自己身后,嚷嚷道:“离远点,离远点,把我家秀才公挤坏了哪个赔得起?”   众人哈哈大笑,“什么你家的秀才公,那是大家伙的秀才公。”   “就是,以后咱们村的小子读书也有望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一点儿也不介意柳天骄的不客气,只顾着高兴。   人群散开了些,卫文康终于有了说话的空当,“多谢乡亲们厚爱,卫某受之有愧。”   “愧什么,以往靠山村的老在咱们面前显摆他们的田秀才,如今可轮到咱们显摆了,卫秀才可是比田秀才足足年轻十岁呢。”   好听话听几句就罢了,多了也腻歪。柳天骄高兴够了,瞧卫文康有些疲色,赶忙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回去歇着吧,我们家秀才公还没吃饭。”   “对对对,先回去吃饭,可别把秀才公饿着了。”   “对了,秀才公,骄哥儿,你们想好如何庆贺没有?这样光宗耀祖的好事,可不能马虎着过。” 第110章 发财了   柳天骄可不是多低调的人, 卫文康都考上秀才了,他能不好好显摆显摆?直接说道:“必然是得好生庆贺的呀,到时候多摆几桌,大家可得赏脸。”   “什么叫赏脸?那是我们的荣幸。到时候你也不用忙活, 什么肉呀菜呀就大家伙一起出了。桌子板凳每家也有些, 凑一凑就够了。干活的人手更是多的是。你们定了日子, 就擎等着吃饭吧。”   瞧这话说的多漂亮, 柳天骄心里暗爽,嘴上还假惺惺道:“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出了个秀才公是我们整个清水村的福气, 大家都得惜福。”   “既然盛情难却,我就提前谢谢大家伙了。”之前卫文康只是的童生时候,柳天骄还不敢承村里人太多的情。如今可不一样了,卫文康是秀才,不承情他们反而容易多想,是不是把人得罪了?   如今这个世道,最是讲究宗族立法, 有些关系不是想撇就能撇的清的。不然他们家成了绝户的时候, 柳家老宅那些都断了亲的人也不能把柳天骄逼到那个份儿上。   与其把这些人都得罪完, 叫他们狗急跳墙, 还不如拿一些虚无缥缈的好处把人笼络住。   卫文康对于这些一向是没有意见的, 只回家的路上悄悄问柳天骄, “你可想好给我什么奖励没有?”   “你想要什么奖励, 要啥有啥?”   “不是说办完秀才喜酒就办孩子的满月酒吗?现在秀才喜酒马上就要办了, 孩子的满月酒看还没影儿呢。”   有天只要抬头望天。“有吗,我说过吗?你看咱俩现在正是进步的时候,你考举人有望,我成为富商有望, 可别被一个孩子耽搁了。”   卫文康眯了眯眼,“你糊弄我呢。”   “哎呀,我意思是现在不要说这种无关紧要的话,孩子嘛,那不是想有就有了。你看咱村哪家不是跟下小猪崽儿一样四五个的,只要养得起还怕没孩子?你急什么。”   见卫文康还要再说话,柳天骄接着道:“啧啧,谁能想到啊,不将将一年,你就考中了秀才,还是咱们十里八村最年轻的秀才了,以后还有哪个敢轻易得罪咱们,我柳天骄可要在清水村横着走了。对了,你说什么时候收拾老宅那些人?”   “什么时候都可以。”卫文康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反正不管骄哥儿说什么,到时直接做就行了。问这一句也不过是想看看他窘迫的样子。   “好,那我们先回家填饱肚子。我跟你讲,今天听说你考中了秀才,我们就没心思做生意了。在集上买了好酒好菜就回家做大菜了,今天晚上咱们喝个尽兴。”   回到家,果真如柳天骄所说,桌上已经买摆的满满当当,水煮肉片,蒜苗炒腊肉,爆炒肝腰,酸菜鱼,干煸四季豆,清炒苕尖,青菜豆汤,还有一盘切好的西瓜。至于家里出的蘑菇,现在大家都已经吃怕了,再见不得它上桌。   卫文康都被这大手笔惊到了,“骄哥儿,你这可是下了血本啊,咱们吃的完吗?”   “就要吃不完。以后你可是秀才,好日子都等着呢,怎么能抠抠搜搜的?”   卫文康没意见。只希望骄哥儿明天早上兴奋劲儿过了后,不要心疼得直叫唤。   小包几个挨个给卫文康道过喜,老话怎么说的来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卫文康中了秀才,村里人瞧见他们都多了几分笑意,这可是秀才公家里的人,可不好得罪了。   以往见了江闵还会背后念叨几句野孩子的,今天也闭了嘴,这一个劲儿夸这孩子机灵长得好。   江闵才不吃他们那一套呢,他都机灵好看这么多年了,以往也没见几个夸的。只道他身子骨弱,是个拖油瓶。   金泉那边更夸张,知道卫文康如今还没有书童的,都变着法打主意想让金泉帮着说几句好话,把自家的孩子送过去。不说别的,秀才公随手教上几个字,以后出来也能找个好营生。当然如果以后卫文康更加发达,置办了宅邸,那总得有个管家吧?从小就跟在身边的书童不就是最好的人选?   对于这种异想天开的人,金泉都觉得好笑。也不想想,他们家的娃儿看着还没有江闵一半儿的机灵,哪里能拿得出手?   好在韩氏上回受了教训,没说把自家侄子送过去的话,不然金泉还真不好拒绝。   总之,卫文康中了秀才,那可是全家人都乐得牙不见眼。看着一桌子美食,都不像往日只顾着埋头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包问:“卫哥哥,你以后是不是还要继续考举人啊?”   江闵把嘴里的一块肉片咽下,忙道:“定然是要继续考的,卫哥哥那么年轻就考上了秀才,考上举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卫文康笑道:“那还是真的难,且读书考试花费不糜,如今家里就靠你骄哥哥一个人撑着,我还是想等两年再说。”   柳天骄不同意,“我又不是撑不起来,你何苦浪费时间?”   “可总叫你一人辛苦养家,我心里过意不去。”   “有啥过意不去的?我不怕辛苦,就怕受气。你如今考上了秀才,可是叫我大大的扬眉吐气,心里爽快着呢。”   众人哈哈大笑,能说出这种话,也就柳天骄了。   “对了,秦百宣中了没有?”   “自然是中了。”   柳天骄心里一紧,忙追问道:“多少名,可是廪生?”   “不仅是廪生,还是案首。”   柳天骄猛地冲过去,一把将卫文康抱起来,要不是顾忌着边上那桌好菜,恨不得把人抱起来多转几圈。“啊啊啊,发财了,发财了,我们发财了。”   所有人都一脸不解。   柳天骄脸都要笑烂了,“哈哈哈,我在州城金宝赌坊下了注。押秦百宣考中廪生,一比八的赔率啊,哈哈哈,赚大了。”   虽然有人对秦百宣的实力有所了解,但他毕竟年纪尚小,在很多早已成名的童生当中,并不起眼。因而押他的人很少,赔率足足一比八。   至于秦百宣在院试中一举夺魁对那些人的冲击力有多大?柳天骄压根儿就不关心,他只知道自己赚惨了。   卫文康眯了眯眼,“你为什么押别人不押我?之前问你你还装什么都不知道。”   坏菜了。柳天骄“啊”了一声,赶忙解释道:“我当然是想押你,只是那个破赌坊不讲道义你知道吧。开始只让押魁首和廪生,虽然我觉得你一定能考上秀才,可咱也不能要求太过分是不。”   卫文康语气不善,“那你就觉得秦百宣一定能考中廪生?你挺看中他的啊。”   “我的个老天爷啊,哪里是我看中他,不是你经常在我面前念叨说秦百宣功课好,以后一定能考中举人嘛。我想既然都是中举人的苗子了,考个院试廪生应当没什么问题吧。”   卫文康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声音里的冷寒却是更加明显。“你不是也常常念叨我以后也能考上举人吗?”   柳天骄头都要大了,向金泉他们几个求助。结果几人不是抬头望天就是埋头吃菜,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   真是不讲义气,柳天骄磨了磨牙,接着灵光一闪,“这都要怪唐睿,都是他在边上说秦百宣一定能考中廪生,你只能考中秀才,让我不要浪费银子。对,都是他的错。”   “你还带着唐睿一个小娃娃去赌坊?”   “没,我没让他去,我自己去的。不对,是他教唆我去的,还叫我帮他下注,我都是被他带坏了。”   “你可真行,被一个几岁的娃娃带坏了。”到底当着外人的面儿,卫文康只是冷哼了几声就接着吃饭了。   柳天骄却直觉事情没这么过去,吃过饭后支使着金泉洗碗,自己赶紧烧了热水,亲自给卫文康端回房间,笑得一脸谄媚。“秀才公洗脚,近些日子辛苦了。”   卫文康接过水,却是把柳天骄按到了长凳上,蹲下身子给他脱了鞋。   柳天骄想把脚往回缩,“我自己来自己来,让秀才公洗脚,传出去不得叫唾沫星子淹死我啊。”   卫文康一把将人脚按住,试了试水温,不烫,才把水往柳天骄脚上浇,“都敢背着我去赌坊给别人下注了,这点小事算什么?”   “那还不是为了咱们家嘛。真的,你相信我,我就觉着是个好机会,有钱不赚王八蛋嘛。”   “押了多少银子,五百文?”   柳天骄细弱蚊蝇,“五两。”   卫文康手下的动作一停,“没看出来啊,柳天骄,你胆子挺大的。”   “唐睿一个小娃娃都押了五两,我一个大人总不能比他混得差吧?再说了,五百文能赚几个?”   “你刚刚说的赔率是多少来着?”   “一赔八,八啊,五两银子算下来四十两。”柳天骄想着都乐得快找不着北了,“这下买铺子的钱可是足足的,明个儿我就找高叔去。”   卫文康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让人动心的数字。 第111章 买铺子   有了钱第一个做什么, 当然是算账啊。这回买铺子的钱是够了,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挤出些买地的钱。   柳天骄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家底子。府试后是算过账的,那时家里还剩下四十两银子。之后多了卖蘑菇的进项,在短短几月里攒下了二十多两, 卫文康院试时就没有动用老本。因着院试一切顺利, 他们这二十多两还没有用完。   柳天骄又细细算了下院试的开销, 大头是住宿, 一天七百文,他们一共住了九天, 就是六两三钱。至于吃食,除了第一日,在州城的吃食都是柳天骄找了地方自己做的,这一项便节省了许多。   每日里肉啊菜啊这些都是往足里买,加上找做饭的地方,又给王夫子他们送了那么些馄饨,一共才花了五百文。   才五百文, 柳天骄想想, 觉着自己如今真是大钱花多了, 口气都大了不少。哎, 怪道不说赚得多剩的少呢。   王夫子作保的银子照市价应当是八两, 但他死活不收, 说是他这回去州城路费吃用都是秦家免费供给的, 他一文钱没花, 就不收自个儿学生的作保钱了。   且先前说了要是卫文康能中童生,就给他免了往后的束脩钱,如今不收这作保钱,就当是作夫子的提前勉励卫文康院试取得好成绩了。   算来单作保这一项就省下了八两, 柳天骄和卫文康都感激得不行,寻思着这回的谢师礼可要准备得更足些。还有吴举人那边的作保银子也是一贯没收,回头上门拜访时也得备上厚礼。   说回院试的开销,除了住宿就是路费。州城路远,一个人的路费要一百五十文,两个人就是三百文。因着院试天气热,路上自己带的吃食只能吃上一天,柳天骄想着出门在外又不能太过节省,因而路上光吃喝就花了四百文。   另外柳天骄怕晚上歇在野外叫卫文康遭罪影响了考试,他们俩是单独找了住宿的,碰不到客栈也要找间民房。好在这些住宿的地方都偏僻,价钱便宜,路上四晚一共花了三百二十文。算下来,路上的开销约莫就一两银子多一点。   最后就是笔墨纸和卫文康在考场里面的花费了,这些加起来四两银子。   州城花了六两八千钱,路上花了一两多一点,再加上最后的笔墨纸这些四两,一共就是十一两八钱多一点。   给王夫子和吴举人送礼的钱算个五两,柳天骄估摸着准备的院试银子能省下六两左右。   如今正是蘑菇长势最好的时候,他们离开这半月卖了一波,据江闵说有十一两。柳天骄现在是分七成利,算下来就是七两七钱。再加上卖猪肉、炸神仙肉、卤猪杂这种日常收入,这半个月有六两。两项加起来收入十三两七钱。   四十两积蓄加上院试省下来的六两和收入十三两七钱,就是五十九两七钱,另外加上赌坊的四十两,就是九十九两七钱。   等等,怎么反倒是不够一百两银子了,是不是算漏了哪里,明明刚刚猛地一想还是够的啊。   柳天骄把边上一直听他念叨的卫文康脑袋转过来一些,佯怒道:“说,是不是你背着我藏钱了,怎么钱不够了?”   卫文康无奈,“你之前不是没算给王夫子和吴举人送礼的五两银子嘛。”   “啊,确实忘了。”柳天骄哀叹一声,“能不能不送了,送了咱们买铺子的钱就不够了。”   果真财迷本性不减,卫文康好笑道:“咱们还有一笔入账呢,你忘了?”   柳天骄双目“嗖”一下就亮了,“还有什么,你快讲?”   “我中了秀才,总有人要送礼吧?多的不算,净赚一二两总该是有的。还有柳家老宅那里,从前我分量不够,没法给你做主,如今却是什么也不愁了,待这两天风头过去,咱们就找他们要银子去。多的不说,二三十两总该是能要回来的。”   “对啊,我怎么忘了老宅那群强盗,拿了我家那么些银子,这下总该吐出来了。”柳天骄已经乐得不知道怎么好了,“我能打他们一顿吗?叫他从前就给我爹和小爹气受。”   “能啊,避着人就行了。谁打的他们心里应当有数,没有证据却也无法。”   柳天骄把卫文康拉进怀里,好一番揉搓,“有你可太好了。”   兴奋劲儿好久才过去,柳天骄又想起来,“可咱们也不能今天就把银子要回来啊,我买铺子的钱还差一点怎么办?”   眼看着就是月底了,柳天骄也不想再多花一月的租金。   卫文康想了想道:“你先把送礼钱拿去买铺子,送礼不够了咱们就去找村长借。”   柳天骄以为他在开玩笑,“咱们跟他什么关系大家心里又不是没数,怎么可能给咱们借钱。何况银子又不是借了就不还的,还白白欠了人情,低他一等,我不干。”   “谁说借了要还的?”卫文康微微一笑,“他不是先前还贪了你五两银子吗,难不成你忘了?”   整整五两银子呢,柳天骄怎么可能忘。“可那银子是我自己塞的,任谁也不可能还啊。”   “他会还的,这事儿你不用操心。明个儿就拿着银子买铺子去吧,王夫子和吴举人的礼钱就从那五两银子里头出了。”   “要不还是我陪你去吧,他家人口多,你上门找茬,我还真怕被打出来。”   “他不敢,我是秀才,见官都不用拜的。没有违法乱纪,谁敢打我?”   柳天骄还是不放心,“你可是去要钱的,万一他而向胆边生。   “那更好,他要敢动手,我必能让他百倍奉还。”卫文康看了看柳天骄的右脸,那里只有一人打过,就是村长。当时两人不熟没觉着有什么,自打成亲后,他越识得骄哥儿的好,便越觉得那巴掌让他不舒服,自然要想着法子讨回来。   他说的笃定,柳天骄还是不放心,“那叫金泉跟你一块去吧。他家在村里也是有几分脸面的,有他在,村长不敢太过分。”   “好。”卫文康见他担心,便嘴上应了。   柳天骄肖想那间铺子已经很久了,真是一刻都等不及。第二日生意也不做了,天还没亮就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干净,拿了钱就往镇上赶。走了老远突然又一拍脑袋,返了回来。   小包几个正在干活,见他回来,还纳闷,“这么快就办完了?”   “没有,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光顾着眼馋铺子了,忘了给高叔带些东西。”柳天骄说着就拿了个大背篓来,什么蘑菇、炸神仙肉、炸丸子、卤猪杂甚至是新鲜的猪肉,都一股脑往里面装。末了见背篓还有空当,又去地里挑了些长得最好的菜蔬往里装。嘴里还念叨着,“这鸡鸭也太不肯长了,再过几月才能送人。”   江闵看得小脸儿皱成一团,“骄哥哥,你也太败家了,这些东西都不知道能卖多少钱了。”   “卖多少钱也得给高叔送,你们不知道,他待我好着呢。咱家这铺子,前前后后不知道多少人打主意,高叔都坚持给我留着。”   江闵抠归抠,却是个懂事的,闻言也不再多话,只心疼得把脸扭过去,眼不见为净。   回家往返拿东西折腾了不少时间,到镇上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柳天骄也没再耽搁,走到一处看起来就齐整的院子前,扣了扣门。“高叔,我来啦。”   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踢踢踏踏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哟,你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瞧这话说的,什么叫大驾光临,这叫那啥来着,穷亲戚抖着胆子来要饭吃。”   中年男子拍了一下柳天骄的脑袋,没好气道:“说什么鬼话呢。”从他轻松可以拍到柳天骄的脑袋就可以看出来,这个男子身量很高,长得也壮实,只是面容略显沧桑。   柳天骄嘿嘿笑,“我这回可真是来占便宜的,您可不许撵我走。”   中年男子也就是高叔把门大敞开,笑骂道:“哪个敢撵你呀,不撵都难得登门呢。”   “那就好那就好。”柳天骄明显对这里很熟悉,进门把背篓放下,就自己去找水喝,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嘴里还念叨,“太渴了,也不知道这个天热到什么时候才是头。”   高叔见他拿了不少东西,不大高兴,“来就来了,带东西干什么,自己带回去吃,我又不差你的。”   “您不差是一回事,我送的是另外一回事。对了,跟您说个消息,你侄子我发达了。”在熟悉的人面前,柳天骄那得意劲儿可是一点没掩藏。   高叔来了兴趣,“哟,没看出来啊,怎么发达了,今天来的路上捡到钱了?”   “捡到钱算什么,我捡到秀才公了。之前不是跟您说过,我成亲了,对方是个读书人。昨个儿传来消息,他考中秀才了。”   高叔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当真?”   “千真万确。”   “你小子运道可真好。”高叔激动得直在屋里转圈,“可真好,这下你爹可以放心了。” 第112章 你怀了没   “那小子对你如何, 如今中了秀才,可有生出二心?”高兴劲儿过后,高叔又担心了起来。   他年轻时在外行走多年才挣下了这份家业,各种各样的事情见多了, 对男子的薄情自然是深有所感, 就怕柳天骄也遇到这遭。   柳天骄笑道:“他对我好着呢, 家里的钱都是我管着的, 遇到啥事也知道帮我撑腰。”   高叔嗤笑一声道:“就他那小身板,还给你撑腰?”只是听到柳天骄这么说, 到底是放心了不少。   “那他日后可有什么打算?这般年纪,再往上走倒也不是不可能。”高叔又接着道。   柳天骄回道:“他觉着读书科举开销大,想先赚几年钱养家,再去考举人。我没同意,叫他现在就接着读书,家里有我呢。”   “你就是傻,男人赚钱养你和你赚钱养男人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他赚钱养我, 我不得夹着尾巴做人啊?我赚钱养他就不一样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他吃我的喝我的, 家里样样不都我说了算?放心吧, 我们好着呢, 他是知道好歹的人。”   “就知道宽我的心, 究竟怎么样你自己清楚。”高叔轻叹一声, “你这孩子,一向是报喜不报忧,你爹出事那段时间我不在家没能来给你撑腰,后头遇到啥事也不跟我说。如今也只讲好, 也不知道不好的地方是不是都藏着掖着。”   柳天骄三四岁时,柳老大就赁了高叔的铺子,两人性情相投,来往密切。那时候高叔的一子一女都在老家,且都是斯文的性子,瞧柳天骄虎头虎脑的,倒是跟自己有几分相似,便难免多了几分怜爱,瞧着比一般的子侄还亲。   说来高叔当时还想直接认柳天骄做干儿子的,他娘子不乐意。自个儿儿女都不在身边,就怕柳天骄抢了他们的位置。当然,这些话都只是两口子私下说说,谁都不知道。   后头自己儿女大了争气了,高叔他娘子松了口,只是到底时过境迁,高叔说一个称呼而已,没必要折腾。   柳老大去的突然,那时高叔闺女生娃儿,他去外省看望,年后才回来,也就错过了柳天骄家那一摊子事。不然别的兴许做不了,帮柳天骄壮壮胆还是能的。   听了高叔的话,柳天骄也是鼻子一酸,又很快掩去了泪意,“哪里不好了,我这辈子最糟心的日子都过去了,如今不知道多享福呢。”   “天天跟个男人一样累得像条狗,还说享福?”   “赚钱有啥累的,你叫我一天到晚啥都不干,我还觉着骨头都松泛了呢。不说这些了,我今个儿可是带着银子来要饭的。”柳天骄从兜里掏出一个大包来,递给高叔,“最近运气好,赚了些银子,我想把肉铺买下来。”   高叔打开包袱一看,果真是整整齐齐的一百两。“你小子行啊,这么快就攒够了,比你爹还强些。”   提起自个儿赚到的银子,柳天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摸样,“运道好,卖啥大家都捧场,家里人也得力。”   “手头还有花的不?我又不缺钱,你手头不宽泛,过些日子慢慢给就是。”   “留足了的,如今家里每日都有进项呢,就是想着早把铺子买到手早安心。”   听他这么说,高叔也不再磨叽,“成,你先坐着吃茶,过会儿衙门就该开门了,不肖一个时辰就能把手续办完。”   说起来如今镇上的铺子还算紧俏,像高叔这种并不急着用钱的都不怎么乐意卖,就想拿着铺子收租,毕竟家业攒起来难,丢起来却是容易。只是柳老大十几年前就想买他的铺子,高叔也是应了的,如今又是柳天骄来开口,他自然就卖了。   柳天骄闻言喜不自胜,”多谢高叔。“   “谢什么,以后没事儿的时候多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就成了。”   “好,中午我就不走了,您想吃啥,我给您做。”   “那敢情好。”高叔也不跟他客气,想也没想道:“我要吃把子肉,除了你,这边还真没几个人会做。”   把子肉是北方的一种吃食,他们这儿自然没几个会的。柳天骄他师父是北方人,想家的时候最爱念叨这一口,柳天骄便仔细问了做法,自己学着弄。没想到他在厨艺上天赋非凡,试了两回还真就把味道还原得分毫不差。男人都喜欢大口吃肉的感觉,高叔吃了一回后,也爱上了这个把子肉。   柳天骄听说他想吃把子肉,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背篓里就带着肉呢,待会儿就给您做。还想吃什么,再给您炒个腰子,炖个鸡汤如何?”   高叔瞪了他一眼,“你可饶了我吧,多大年纪了还吃腰子,猪肝就成。”   柳天骄偷笑,“我不是想着您喜欢嘛。成,那就换猪肝。鸡汤就用我家的蘑菇炖,前几天弄了些好货,将将晒好。”   “成,那我就擎等着吃了。''   铺子马上就要到手了,柳天骄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哼着歌儿回铺子里拿了猪肝,又去集上买了只老母鸡。回来也没有歇着,先烧了锅热水把灶房打扫了一遍。   高叔前几年丧妻,膝下只一子一女,儿子如今在府城做生意,女儿嫁到了外省好友家,如今就一个人窝在镇上过单身汉的生活。灶房十天半月也不一定开次火,平日里也就烧个热水洗漱,邋遢些再正常不过。   收拾完厨房,又从井里挑了水把水缸放满,柳天骄才又烧开水杀鸡拔毛。   高叔一个人在屋头待着也没意思,见柳天骄拔毛他也要帮忙,结果没两下就被柳天骄嫌弃地撵到一边坐着去了。   ”您呐,就不是干活的人,好生待着吧。“   高叔还不服气,“我总比你爹好吧,他烧个火都能把厨房点了。”   柳天骄就笑,“您跟他比,可真够有出息的。话说婶婶都走了几年了,您又不肯去州城跟松哥过,有想过再找个没有?   “找什么找,被你婶婶管了这么多年还没够啊?我如今啥都不缺,就想过逍遥日子呢。”虽说这儿只是一个小镇,可样样都齐全,卖吃食的也多,高叔闲了喝喝小酒,逛逛茶楼,小日子过得挺好。   “过得好就成,我常年都在铺子里做生意,有什么需要说一声就成。”   “行。你别光把鸡毛,赶紧把我的把子肉煮上啊。”   “急什么,离午饭的点儿还早着呢。”   “我饿了不成?那肉光腌都要许久呢。”   “成成成,马上给您做上。”   在高叔的催促中,柳天骄几下拔完鸡毛,又从带来的新鲜肉里选了块肥瘦相间的五花,切成大片片后,用酱油和白糖配成的酱汁儿均匀抹了,接着把肉放在酱汁里面继续腌着。做把子肉最麻烦的就是这一点,不腌上一个多时辰,那味儿就不对。   趁着腌肉的功夫,柳天骄又把猪肝切了,蘑菇洗了,接着把配菜都备好,米饭蒸上。高叔家底子厚,向来都是□□米。柳天骄从前不大爱往他家来,就是每回来都要占人便宜,又吃又拿的。今个儿也就是他自己赚了钱能买得起菜肉,不然他也不会留下。   一个多时辰过去,柳天骄估摸着肉片已经腌制好了,从酱汁里捞出来,用盘子装了放到阴凉的地方晾一下,直到酱汁在肉片上形成一层肉膜,就算是腌好了。   这菜麻烦得很,腌制只是第一步,柳天骄接着把肉片放到热油里炸一炸,看着有三到五分熟就捞起来。炸过的肉片吃起来才会肥而不腻。   炸好的肉再放到卤汁里煮。这卤汁也是腌肉的时候配好的,用腌肉时的酱汁打底,另外加了些用热油炒过的佐料。佐料的种类也多,姜片、大葱、花椒、八角等好几种。   据他师父说,还有些佐料这边压根找不到,柳天骄只好估摸着加一些南方炖肉常见的,出来的味道儿倒也相差不大,所以这个把子肉的配方算是柳天骄改良过的。   因为肉是先前炸过的,煮起来倒也快,没一会儿香气便窜得满院子都是。   高叔端着碗筷过来就想捞肉吃,被柳天骄撵出了灶房。“饭还没熟呢,等我再炒两个菜。”   “不是有把子肉和鸡汤了吗,够吃了,够吃了。”   柳天骄才不管他说什么,无情地关上了门,直到一刻钟后才端着菜出来,“吃饭啦。”   高叔赶忙把自己地小酒儿背上,原本想给柳天骄倒一杯的,突然又想起来,“你没怀上吧?怀孕的人可不能喝酒。”   他这儿可都是好酒,柳天骄正馋着呢,闻言一愣,“怎么可能,我才成亲多久。”   高叔正色道:“都一年了,没怀上才该去瞧瞧呢。哥儿子嗣艰难,如今你家条件也好了,该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了。”   “要个孩子也没人带啊,我做生意,他考试的,以后再说吧。”   “没人带就请人带。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现下不考虑什么时候考虑?过了好时候想生也不好生了。”   “成成成,回去就考虑。”柳天骄嘴上答应着,到底也没有当回事儿。 第113章 秀才公大展威风(加更……   “你可别犯傻, 男人啊,有家有孩子心才真正定了下来。”高叔闷了一口酒,看出柳天骄的敷衍来,给他说起掏心窝子的话。   “我在外头闯荡那些年, 手里有点儿小钱, 美貌年轻的姑娘哥儿也碰见了不老少。反正只要你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谁管你年纪多大、有没有家室?我也是个俗人, 可比不得你爹本分,有那漂亮的不用负责的, 也不是没有玩过。可玩归玩,我人终究是要回家的,钱也还是要拿大头回去。为啥?家中还有我的血脉呢。”   柳天骄乐呵道:“高叔,您年轻时居然这么风流,难怪我爹说你最喜欢吃腰子呢。”   “想什么呢,你别给我偏题,这会儿说的是生孩子的事情。你家如今没有公婆催促, 可卫小子总该是着急的吧?他如今是秀才公了, 哪怕每日里在家坐着呢, 都有的是人上赶着招惹, 你可得赶紧生个孩子把他心定了。”   虽然知道高叔是为他好, 可柳天骄还是心里不舒服, 说得好像他的价值就是生孩子似的。“一个家能不能过好, 哪里是一个孩子说了算的。我能生, 他换个人不一样能生?”   “你生那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别的人生那叫私生子。你供他读书,对他有恩,再有了孩子, 就算日后他有什么花花心思,那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懂了吗?”   “懂了懂了。”   “你就嘴上说懂了吧。“高叔哪里不知道他的德性,可也只能劝到这个份儿上,别的也只能看他自己了。“算了,先吃饭。”   柳天骄听他总算不念叨了,赶忙给人盛了碗鸡汤,满脸殷勤道:“尝尝这汤鲜不鲜。”卫文康要在就知道,这丫哄人的嘴脸都一样。   高叔接过来喝了一口,赞道:”鲜得很,你带的这蘑菇不错呀。”   “那是,这种蘑菇就出了一小点儿,我都舍不得卖呢。您要是自个儿不会做,就带到食店里,叫厨子帮您做。”   “好。”高叔又喝了一口鸡汤,味道确实好,但觉着还是不如他的把子肉过瘾,又夹了一大块把子肉。一口下去,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入口有独特醇厚的酱香。   铺子已经趁做饭的空当过户到了柳天骄的名下,吃完午食,把桌子和灶房收拾好,柳天骄就要回去了。   “高叔,我给您多做了些把子肉,都吊在井里了。天气热,您记得早些弄来吃,不要放坏了。”   “好。”高叔答应着,从兜里掏出五两银子来,“这个你拿着,当是给秀才公的道贺,日后好好过日子。”   柳天骄忙推了回去,“高叔,这个我不能要,您能把铺子卖给我就很感激了。”   “道贺礼哪有不要的,难不成秀才公的喜酒你就不请我喝了?别到时去了,人家说,哪里来的老头子,只会骗吃骗喝的。”   “贺礼也不需要这么多啊。”   柳天骄还待再推拒,高叔不由分说地把钱塞到他手里,“我又不差这点儿钱,你有空多来陪陪我,比什么都好。”   卫文康并不知晓柳天骄将将被人塞了五两银子,他按着柳天骄的吩咐,带着金泉往村长家去,到了地方却说放金泉半天假,叫他回家歇着去。   金泉不干,“骄哥儿说了,让我好生跟着你。”   “不用,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   “可你是去打劫,不是,借钱的。把人惹恼了怎么办,我要是不跟着你,叫你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回来骄哥儿不得扒了我的皮。”   “他们不敢动手。”卫文康胸有成竹,“我预备去县衙谋个小吏当当,要是将我得罪了,他们日后能讨到好?”   金泉皱眉,“你不考举人了?   “考啊,这不是吓唬他们嘛。人都说小鬼难缠,赋税劳役可都掌握在那些小吏手里,于成久当了几十年的村长,知道轻重。”   金泉见他思虑得周全,放心了些,可还是坚持要跟进去,“万一他老糊涂了呢,多个帮手也更放心些。”   “我这回是要去把人得罪死的,你们一大家子还要在村中过日子呢,没必要跟着去淌混水。”卫文康拍了拍金泉的肩膀,他身量一直很高,如今长了些肉,整个人的气势也显得足了许多。“放心,骄哥儿不会知道的。”   金泉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只知道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成了一个格外可靠的人。好像只要有他在,什么事儿都能轻松做成,叫人不由自主地听他招呼。金泉最终还是选择了听话,“那我就在外面守着,你有事大叫一声我就冲进去。”   “好,那你躲远些,别叫人看到了。”   金泉应了,身手灵活地就往后边的林子里头钻。   眼瞧着他没了踪影,卫文康才叩响了村长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王长秀,见到卫文康,她先是一愣,旋即笑道:“秀才公来了啊,快请进。”   卫文康拱手施了一礼,“小子打搅了,请问村长在家吗?”   难不成竟真叫他公爹说中了,卫秀才这是亲自登门来赔礼来了?不该呀,先前他还是个童生的时候,两口子就决意断了与他们家的往来,如今都中了秀才,怎么会反倒是服了软,难不成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王长秀七想八想了一大堆,面上笑意却是未变,“在呢,我这就叫他去,您快进屋坐。”   “有劳。”   没过一会儿,村长就从里屋出来了。见了卫文康,也没什么好脸色,装模作样地喝了口茶后,才冷冰冰地说了句:“秀才公怎么到我家来了?”   卫文康行过礼后,笑道:“小子是来找村长借钱的?”   “借钱?咳咳。”村长万万没想到卫文康居然会说这个,差点儿一口茶水喷出来,“秀才公这话说的好生没道理,我一个种地的,哪里有钱借你。”   卫文康脸上笑意未变,“村长这话可就自谦了,您在村中受人尊重,一年到头少不得收些孝敬,怎会没钱?”   村长脸上浮起怒色,“什么收孝敬?我于成久做人清清白白,卫秀才可不要空口白牙地胡说八道才是。”   “开个玩笑,我只是瞧村长家近些年添了不少地,房子也是新盖的,想必花了不少银子。只是种地的收成都有限,也不知道村长在哪发了财,叫人艳羡。”   “我家做生意赚的。”   “做何生意,可有交税?”卫文康抿了口茶,赞道:“茶汤清凉,入口清甜,好茶。不愧是村长家,连茶都是最好的。”   “我交不交税与你何干?”村长算是瞧出来了,这小子今个儿就是专程来找事儿的,冷笑道:“有些人不过是一个穷酸秀才,可就想着耍举人的威风了。”   卫文康一点没有生气的意思,“惭愧惭愧,在下不过一介穷酸秀才。好在圣上不嫌弃,待我们也是极好的,遇事可直接向县老爷禀告,还可以到府衙谋个小吏当当。日后别的做不了主,咱们清水村有没有人偷逃赋税劳役这种小事,我还是可以查一查的。”   村长一拍桌子站起来,气得胸膛都在发颤,“姓卫的,你威胁我?”   “村长这话可就严重了。不过是将将想起来,我夫郎去年还孝敬了您五两银子,您当时说是借的。如今我们银钱不趁手,自然也要借回来。”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来给柳天骄那个孽障出气来了。”村长冷笑,“那你可是打错算盘了,我可没收过谁的孝敬银子。”   “收没收过的,查一查就知道了。村里的长辈们如今都闲着无事,应当都愿意来瞧瞧热闹。”这就是提醒村长他如今不得民心的事情了。   换做以前,卫文康一个秀才还真不好动一个把控村子几十年的村长,现在于成久失了威信可就不一样了。   村长不傻,自然是听懂了卫文康的话,捂着胸口直哈气,“卫秀才可真是厉害。我,我倒也想叫人看看,你是如何欺压乡邻的。”   “你觉得大家会信你还是信我,你觉得县老爷会信你还是信我?这么好的屋子和茶叶,可都是罪证呢。”   村长见说不过卫文康,捂着胸口就大喊:“保观,保德,保信,你们都死哪去了?再不出来,你爹就要被欺负死了。”   话音刚落,于保观就带着两个弟弟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   卫文康却是一点怕的意思都没有,又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这茶是真的香,也不知道村长在哪买的,待会儿能不能顺走。   几口香茶下肚,卫文康犹觉不过瘾,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道:“你们不知道我夫郎做什么的吗,也敢在我面前耍刀。他那把杀猪刀上可是常常染血的。”   于保观把手中的菜刀一横,喝道:“他一个小哥儿敢那我们怎么样,从前还不都是乖乖挨我爹的巴……”   话还没说完,卫文康就把手中的茶杯掷到了地上,发出“哐”一声巨响。“村长威风可真大,连着一家子口气都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当了多大的官呢,都可以动用私刑了!”   冷眼瞧着卫文康拿了银子满脸阴鸷地走出于家大门,而公公大喘着粗气,眼神怨毒得恨不得把人杀了却终究是一动不敢动,王长秀突然有个预感,从前那样的好日子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第114章 书童   柳天骄把怀里的房契掏出来, 得瑟了一圈,“都瞅瞅,仔细瞅瞅,上面是不是我柳天骄的大名。”   小江闵垫着脚去看, 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扫过去, 半响像是终于审视完毕, 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不错, 看来是真的。”   柳天骄一拍他脑袋,哈哈大笑,“什么不错,你跟我一样,大字不识,还能看得懂不成?”   小江闵被他笑得小脸通红,扯着柳天骄的衣袖就想挠他。   柳天骄撒腿就跑, 见江闵追不上, 又故意停下来逗他。两个人你追我赶的, 把在场的人都要绕晕了。   卫文康含笑着看了一会儿, 眼见江闵都累得气喘吁吁的, 将柳天骄拉住, “好啦, 别逗他了, 这么热的天,闹得身上都是汗。”   “谁让他装啊,笑死我了,你们瞧见没有, 那样子多像样啊,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读过书呢。”柳天骄说完,见江闵这次没有回怼他,还贱兮兮地凑了过去看什么情况,结果却是吓了一跳,“你哭什么呀,哎呀,别哭。我错了,我不该笑话你的,我给你赔礼道歉。”   “谁哭了啊,明明是天太热了,出的汗。”江闵抹了把脸,扯出一个笑来,声音里却是带着沙哑。   柳天骄急得团团转,“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要不也笑话我好不好?”   卫文康对着柳天骄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把江闵拉到自己的身边,柔声道:“你想学认字吗?”   江闵猛地抬起头,眼中的光芒一闪即逝,很快又低下头,“不想。”   卫文康道:“是不想还是不能?你一向是个大度的孩子,骄哥哥时常与你开各种玩笑,你从不恼,今日却是因着他一句话就气了,缘何?”   江闵大声回道:“我没生气,我才不会生骄哥哥的气呢。”   卫文康不依不饶,“那你为什么突然不开心了?”   江闵还是否认,“我没有不开心,就是刚刚跑累了。”   “抬起头来看着我。不管你是因为跑累了流汗还是因为骄哥哥笑话你不开心,今日我给你一个机会,告诉我你想不想习字。”   习字,卫哥哥居然会问自己想不想习字?这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子才可以做的吗?江闵没想到这样的好事有天会落到自己头上,不由得捏了捏自己的手掌,然后抬起头。   他先是看了看卫文康,见他一脸的端正严肃,又看向柳天骄,对方眼里明显带着鼓励,最后看向他哥哥,哥哥脸上写满了犹豫和挣扎。教一个人习字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卫哥哥还要考举人,他们已经占了柳天骄和卫文康太多的便宜,不该如此不识相。   江闵下定了决心,拒绝的话刚要出口,却感觉自己衣袖被人扯了一把,对方带着哭腔道:“江闵,跟我一起,给卫哥哥和骄哥哥磕个头。”   是的,面对弟弟的前程,小包还是说服了自己自私一回。这世道要想过活太难了,他弟弟能说会道又怎么样,离了柳天骄,顶天了不过一个店小二。   江闵听话地跪了下去,跟着哥哥一道,虔诚地磕了两个响头。   那声音听得柳天骄心里发颤,伸手就想把弟兄俩扶起来,却被卫文康抬起手拦住了。柳天骄为难地看了卫文康一眼,只能又往后退了退。   卫文康朝江闵道:“如今识字之人千不足一,你聪慧过人,应当明白这个机会有多难得。我今日愿意教你,不瞒你说,是因为我需要一个书童。当然,用你当书童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因为书童不仅负责主人书房一应事务,还是主人交际往来的关键人物,读书人之间相互攻讦,很多时候都是从书童下手。以防书童叛变,大家共识是选用有卖身契的奴仆。”   这是要让江闵卖身为奴吗?小包心里一紧,想说要不就算了。可江闵却是心里一松,大大方方地给卫文康又磕了个头,“我愿意当卫哥哥的书童,今日就可以订契,也不需要卖身钱。”   卫文康神情肃穆,“你为何愿意?”   江闵神色坚定,“我虽然年纪小,但瞧得出来,卫哥哥绝非池中之物,我愿意跟着卫哥哥奔一个前程。”   小包想骂他,你知道奴仆是什么吗?主人家一句话就可以轻易打杀。可看了看卫文康,又看了看柳天骄,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卫文康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算我没看错你。你骄哥哥真心拿你俩当弟弟,我也不愿当那个坏人。卖身便免了,但江闵你千万记住今日之言,日后绝不可生叛变之心。”   他这么说江闵反倒是为难了,“要不卫哥哥你还是让我卖身吧,万一以后卫哥哥当了大官,他们天天拿好吃的哄骗我怎么办?”   小包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个弟弟了,没好气道:“你是饿死鬼投胎啊,骄哥哥什么时候叫你饿着了,你今日不还吃了根糖葫芦吗,怎么满眼里就只有吃喝?”   江闵为自己辩解,“我当然能忍住,就是怕他们趁我不注意往吃的里面放迷魂水什么的嘛。街上小贩那么多,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坏人啊,总不能以后都不吃东西了吧。”   除了他哥一脸没眼看的样子,其他人都笑了起来。这个小江闵,说他聪慧懂事吧,小娃娃的毛病可真不少,说起来都笑人。   卫文康也被逗笑了,“以后少听些评书,真要有那么多迷魂水,天下不早就乱套了。”   “知道了。”江闵不好意思地抠了抠自己的手,然后问卫文康,“那卫哥哥愿意收我当书童吗?我日后决不会背叛您。万一我长大了变坏了,您直接叫骄哥哥宰了我就是。”   柳天骄:“……我是那么凶残的人吗?”   卫文康轻咳了几声,勉强收住笑意,“好了,你这个书童我收下了。不用卖身,我和你骄哥哥都信你。日后你上午跟着去镇上做生意,其余时间都要拿来学习,能做到吗?”   江闵见卫文康愿意收下自己自然是高兴,但听到只上午干活,又有些不安,“干活时间也太少了些,要不我晚上再学吧。”   小包也道:“他如今拿着工钱了,只上午干活哪里够,要不日后就不给他发工钱了。”   要不说这俩孩子叫人愿意帮衬呢,做啥都怕亏欠了别人,柳天骄欣慰又心疼,“行啦,我又不是那些抠门的地主老财,哪里就要你一个小娃娃没日没夜忙活。”   俩孩子还要再说,卫文康直接拍板,“就这么定了,做我的书童,第一要义就是听话,听我的话更要听你骄哥哥的话。家里的活计你们也不用担忧,再雇个人便是了。如今条件好了,大家都松快松快。”   柳天骄心疼钱,觉着人够了,不用再雇,又转念一想,家里几个都是拼了命干,到底也不是长久之计,便也没说话,只回屋了才跟卫文康叹道:“终于把铺子买下了,也把家里的银钱都用完了,怕是手里得紧一段了。”   卫文康拉过柳天骄的手,把一个银锭子放在他手里,“喏,五两,帮工一年的工钱差不多就够了。”   柳天骄接过银锭子,没出息的咬了咬,喜道:“哪来的,真是从村长家借的?”   卫文康点点头,“嗯,借了还不用还。”   柳天骄第一反应跟金泉一样,就是扒卫文康的衣服,”你怎么敢的啊,他没打你吗?“   卫文康这回不仅没反抗,还有意把肩膀斜了斜,让被柳天骄扒到一半的长袍自然地滑落下去。“我如今是秀才公,他哪里敢打,不怕叫县老爷抓去吃牢饭?”   柳天骄把人扒了个干净,见全身皮肤白皙光滑,果真丝毫没有受过伤的印记,这才放了心,“啧,失敬失敬,是我低估秀才公的分量了,没成想你还真能把那个老畜生制服了。”   卫文康噙着笑凑到柳天骄唇边,“嘴上说着失敬,手上扒着衣服,你这样对秀才公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柳天骄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我那不是关心你吗?”   “你现在应该关心些别的,比如你夫君冻得全身发抖的身子。”卫文康说着一下擒住了柳天骄的唇,把整个人都贴了过去。嗯,还是靠着夫郎的胸膛踏实一些。   小样儿,倒是越来越骚.气了,真当自己在调戏害羞的小姑娘呢,他骄爷是那么柔顺的人?柳天骄干脆咬了人一口,趁他吃痛的时候,搂住细腰一下翻到了床上。“大美人儿,既然你耐不住寂寞,就让爷好生收拾你一回。”   卫文康没防备柳天骄会偷袭他,但对于柳天骄的热情,他是一向不会拒绝的,干脆顺从地躺到了床上,然后伸出自己的腿,挤到柳天骄的一双大长腿当中。“骄哥哥,你可要多怜惜怜惜我。”   “怜惜你?我可只喜欢糟蹋你。”柳天骄说着捏了身下的人一把。嗯,还好这回院试一切顺利,没把人饿瘦了。 第115章 一夜癫狂   一夜癫狂……那是只存在话本里的, 但凡亲身体验过的都知道,纵使牛抗得住,地也是经不住造的。   来了两回,卫文康就摊在了床上, 柳天骄也没了力气, 感觉某处都要被磨破皮了, “我觉得这玩意儿吧不能一味追求时长, 适度就好,适度就好。”   卫文康轻轻按了按他的肚子, 亲眼瞧着有东西流了出来,不禁舔了舔嘴唇,“还是老了,我以前没这么虚弱的。”   柳天骄:“……以前是什么时候?”   卫文康还真仔细回想了一下,“估摸着十七八岁的时候,每日清晨都很强,总是偷偷瞒着我娘洗被子。如今只能说, 哎, 岁月不饶人啊。”   柳天骄一巴掌拍在了他脑袋上, 恶狠狠道:“别他.妈装逼了, 老子腰都要断了, 赶紧捏一捏。”   卫文康从善如流, 伸着他那比许多姑娘家还柔嫩的纤纤玉手, 兢兢业业地给柳天骄捏起背来。   柳天骄被捏的舒服了, 心情也好了不少,“你怎么突然想起收江闵当书童了?”   “往后在外行走,总要有个得力的人。江闵聪慧有分寸,与你我情分不浅, 品性更是难得,是个不错的人选。且你拿他当亲弟弟,能助他得个好前程不也高兴?”   “可你先前怎么都没透个风声,把我都吓了一跳。”   “我也是临时起意,你不嫌我挖了你的墙角就好。”   “怎么可能不嫌,有江闵在,家里的东西都不必愁销路。可就像你说的,我拿他当亲弟弟,自然是希望他有个更好的前程。”   “你能这么想就好。”卫文康思虑半天,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柳家老宅那些人贼心不死,该是好生收拾一番他们的时候了。”   提起这事儿,柳天骄可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骨碌把自己转了个圈,面向卫文康,双眼熠熠发光,“真的啊,你想怎么收拾他们?”   “图谋这么久,他们为的不过是咱们家的钱财,要想得到这家财,必然得先除掉咱们两个。我预备办喜宴的时候,给他们一个动手的机会。”   “柳老幺最是精明不过,柳老二也有几分小聪明,他们能上当吗?”   “面对利益的时候,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保持清醒,若有例外,那便是利益不够动人了。”卫文康神秘兮兮地说,“法子我已经想好了,到时你跟着我见机行事就是。”   柳天骄现在对卫文康的脑袋瓜是佩服得不行,闻言没有任何异议,“好,那我就等着你大展身手了。”   两人说完了正事,又聊了一些零星的琐事,像是今日铺子里赚了多少钱,私塾里又发生了什么趣事。不久困意席卷而来,两人很快沉睡过去。   第二日,柳天骄从镇上赶集回来便去了柳招娣家。房子还和先前一样,只是明显收拾得不如以前齐整,院子里倒是热闹,几个老太太坐在那儿摆得唾沫横飞。   见了柳天骄,一个明显是主人家的老太太主动打了招呼,“后生你是?”   柳天骄笑道:“婆婆好,我叫柳天骄,来找何姐姐的,她这几月一直在我那做工。”   有人便揶揄道:“原来招娣还在外做工啊。老姐姐你们家也真是的,如今正清都是秀才公了,他媳妇儿怎么还能给人当使唤丫头呢。”   先前那个老太太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看向柳天骄的眼里也带出不善来,明显对柳天骄落了他们家的面子很不满意。“她不做了。本来先前就是打发时间的,如今正清中了秀才,她哪里得闲。”   “也是,正清又没个一儿半女的,她先前在家也闲得难受。”   “不是我说,正清这么好的天分,没个孩子传承,可是亏大了。老姐姐你要多上心,叫小两口赶紧要个孩子。”   老太太勉强扯了扯嘴角,脸上的老皮却是一点都没有舒展开,“先前不是怕耽误了正清的学业嘛,如今正要着呢。”   “也不知道多久有消息,看正清她媳妇儿不是个好生养的,可别学她娘,一连几个都是丫头片子和不值钱的小哥儿。要我说,不如抓紧给正清再找一个,你家又不是养活不起,何苦叫正清一天在块不养庄稼的地上白忙活。”   这话说得可真是露.骨,几个老太太哈哈大笑。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哪里会因着这些小事害臊。   柳天骄却是听得很不舒服,重新问了句:”老太太,何姐姐在家吗?“   刚刚丢了面子的老太哪里愿意搭理柳天骄,直接回了句:”不知道。“   柳天骄很想冲过去吼一嗓子,在没在家你不知道,有毛病吧?可对方是个老太太,他用力过猛把人吓出个好歹,说不得要被讹多少汤药费呢。柳天骄无奈,只能转身往回走。   好在他运气不错,走了没多久就碰到了何招娣,穿着一身新衣,跟前些日子比起来,脸色却是憔悴了不少。   何招娣也看到了柳天骄,立马高兴起来,”骄哥儿,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你最近怎么都没有到清水村来?我怕你是出了什么事儿。“   ”只有你想着我。“何招娣心里熨帖,拉着柳天骄到一棵树下坐,”早就想来了,家里不许。蓝正清一直嫌我在外做工给他丢人,以前还能借着生计,让公婆帮忙制住他。如今人家是秀才公了,谁说话也不好使了,非逼着我在家洗衣做饭绣花这些,没意思透了。“   柳天骄松了一口气,”没出事就好。“又问何招娣,”那你往后是怎么打算的?”   “我也不知道。“说起这事儿来何招娣就发愁,“我昨日跟他提了和离的事情,他不许,说我伤风败俗,我又想着那不如将我分出去单独过算了。我俩又没孩子,公婆催促得紧,他另外再找一个生孩子过日子也好,没成想他还是不同意,也不知道图啥。”   “他心里莫不是有你?”   “可算了吧,有我就不会让我给他家当牛做马,还一天到晚被公婆嫌这嫌那了。再说了,他一个秀才公,年岁也不大,光村里就有好几个瞧上他的,哪里会对我一个摸样不显性情不好的上心,我俩自打成亲起就没正经在一个床上睡过几回。我看他就是瞧着我一天到晚忤逆他,故意折腾我呢。”   人家两口子的事儿,柳天骄也不好掺和,只问道:“他们家没人欺负你吧?”   “我是叫人随意欺负的吗,不过说几句难听话罢了。”   “没受欺负就好,日后有什么不对你随时来找我。家里走不开也不用过来干活,我和卫文康商议过了,家里还要再请一个长工,忙得过来。”   何招娣也不与他客气,“那你们就先干着,待我想法子摆脱了蓝家就还是来找你。”   见何招娣没遇到什么麻烦,柳天骄也没怎么耽搁,又说了几句就告辞回去了。何招娣在蓝家做不了主,都不能邀柳天骄进去坐一会儿,心里过意却也无法,只想着得尽快摆脱蓝家才是。以往在笼子里待久了不觉着有什么,一旦识得了自由的滋味儿,谁还愿意在深坑里挣扎。   卫文康中了秀才,起码此后三年不再考虑赶考的花销。铺子也已经买上了,一年能省下五两房租钱。柳天骄干劲越发足了,只想着在年底前多赚些钱,再买上几亩良田。   别说,院试回村时他对着大婶说的那个优惠法子还真管用,好些村里人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试着来柳天骄这里买肉。他们还思虑着大家都是大字不识的,秀才公又不能时时坐阵,柳天骄要怎么记每个人买的猪肉斤数,没想到他家那个小帮工拿出毛笔,一笔一划写得还挺像样儿。   众人反应过来,“骄哥儿,江闵这是跟着你家秀才公习字了啊?”   “可不是,如今他是我家文康的书童。”   得,又少了一个可以打的主意,众人心里有些失望。有姑娘哥儿的人家又暗暗谋算起来,这江闵竟然真入了秀才公的法眼,瞧他那写字有模有样的,说不得以后也是个秀才公呢。   当然,这也仅仅是个想法,孩子还小呢,现下说这些为时过早了,只可怜江闵时常对着那些人丈母娘看女婿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卫文康这边则是忙着拜谢王夫子和吴举人。真正能走到入朝为官那一步的读书人,一生会拥有许多老师,启蒙时的一个老师,正经教学问的一个老师,科考时的一些座师,入朝为官后有庇佑之恩的上司等等,但正经老师只有一位,那就是正式拜入门下收其为关门弟子的老师。   王夫子严格来说只能算卫文康的蒙师,自他考上秀才,正式踏上科举之路后,势必要另拜他人为师,而那人的学识和地位将直接决定卫文康的科举之路能走多远。   但卫文康并不觉得王夫子在他心中的地位会低于日后任何一位老师。旬假之日,卫文康精心挑选了礼品,穿上自己最妥帖的衣服,如拜师那日一般,虔诚地叩响了私塾的大门。 第116章 钓鱼   卫文康进门便直接俯下身子跪拜, “夫子,文康幸不辱命得中秀才,特来叩谢师恩。”   王夫子把人从地上扶起来,不过一年的时间, 面前这人相貌没变, 只丰润了些, 没了以前那股子病气, 眉宇间的气质却是脱胎换骨。   就像一块璞玉,经自己的手被雕琢成人人赞叹的美玉, 王夫子心中豪气顿生。“你能得中秀才,多亏皇恩浩荡,也是你我之大运道。日后戒骄戒躁,不忘初心,定能谋一个好前程。”   年轻人再怎么也是有几分意气的,卫文康被王夫子一番勉励说得心潮澎湃,“学生自当竭力, 如夫子所愿, 为自己谋前程, 为天下谋盛世。”   王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日后你是什么打算, 预备到哪里求学?”王夫子也只是个秀才, 卫文康要想继续往上考, 自然不可能再在他这里求学。   卫文康道:“只是有几个想法, 如今还没有定。”   王夫子捋了捋胡须,“说来听听,我也为你参详一二。”   “想要继续科考的秀才无非三条路,一个是留在县学, 一个是去州城求学,再就是另访名师。县学好的是只要有秀才功名就能进,州学须通过考校,且参考之人众多。但从师资和前程来说,必然是州学更好一些。至于另访名师,运道好的话能进步神速,是其他两条路比不得的。只小子这出身,别说拜到名师门下,想必光是找个拜见的机会都难,实在是有些不敢想。”   科考之风兴起没有多少年,官学体系还不如前朝完善。除了州学是能保障教学条件和师资全面到位的,府学和县学都要看当地官员的作为。   像他们安泰县,如今并没有自己单独的县学,而是跟附近几个县联合承办的,好在县学就在他们邻县,半日便可往返。至于府学,他们临安府是干脆就没有设的。毕竟有心考举人的都想去州学,考秀才的多在私塾和县学,另外设个府学实在没有必要。   王夫子最欣赏卫文康的就是这一点,理智有条理,能从容分析当下自己的境遇,规划适当的路子。“说来第三条路确实不用考虑了,先不论你是否有这个运道,还是那一点,你正式入学太晚,各方面的学识还不够全面,与其蒙着脑袋走捷径,不如静下心来把底子打好。日前梁大人传来消息,乡试加考诗赋和算学的事情定下来了。”   “怎么这么快?”   “说是当今圣上极爱古风,觉得诗赋甚有韵味,弃之可惜。”说来前朝科举也是考过诗赋的,大乾朝建立之时经历了多年战乱,弱不经风的读书人死了一茬又一茬,能找到些识字会写文章的就不错了,哪里有闲情逸致来研究诗词歌赋。因而,大乾朝的科举便没再考校诗赋。   如今诗赋重出江湖,卫文康心里也是忐忑难言。他这一年光顾着学习四书五经、律法、文书、策论这些必考的内容了,诗赋的书都没怎么翻开过,如今真定了要考,少不得又要添些艰难了。“既然圣上心意已定,只能勉励学习了。”   王夫子点点头,“方才听你一番剖析,应当是倾向于州学的,为何此时还犹疑不定,是怕考不上?”   卫文康坦诚道:“不瞒夫子,州学离家太远了,我有些放心不下。”   “胡闹,我将将还说你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呢,怎么这会儿就分不清轻重了?不说别的,州学里的夫子最差也是个举子,县学怎能比得上?”   卫文康沉默着不说话。州学往返得六日,一月都不能回家一回,他如何能轻易决断。   见他低着头不言语,王夫子来了火气,“说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卫文康只好道::州学离家太远。”   居然是为这个?王夫子叫他气笑了,“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是一个恋家的。既然舍不得,把家眷带到州城去就是。州学头三年是供吃喝的,你家里又只有你夫郎一人,单你如今的秀才身份,倒也撑得起这几年的花销。”   “我夫郎是不会同意的,他昨日才在镇上买了铺子,正等着大展拳脚呢。”   王夫子本想训斥卫文康”你都是秀才了,家里怎么还由得他一个小哥儿说了算不成?”又转念一想卫文康才拜师时的窘迫,不由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还是与他好生商议吧,他一个小哥儿供你读书不易。我只告诫你一句,读书的精气神就那几年,错过了可就晚了,别因小失大。”   卫文康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就是因为知道才万分纠结,对于王夫子的关心,他道过谢,言明会慎重思考。临走前又给王夫子送了请帖,他的秀才喜宴,自然是要邀请王夫子坐主桌的。   从私塾出来,卫文康又去了吴举人家。却没第一时间见到人,他家下人说老爷有事,让卫文康稍等一会儿。两人来往这么久,吴举人从不拿乔,今日想必确实是有事耽搁了。卫文康也没急,只坐在那里细细品茶。   说来卫文康很是喜欢喝茶,但如今文风盛行,茶作为文人墨客必不可少的交际消遣之物,价格被炒得很高,有些名茶甚至到了一两茶叶十两金的地步。反正卫文康是不愿意花钱买的,到了吴举人这里,倒是乐得多蹭几口,他家的茶比村长家的茶又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吴举人就出来了,见了卫文康便是喜笑颜开,“恭喜卫秀才,年纪轻轻就得偿所愿。”   卫文康起身施礼,“多亏吴举人相助。”   “还是卫秀才有天资,我也不过是稍加点拨罢了。”吴举人看来是真的高兴,都还没待卫文康问起,他就主动说道:“还有一事你我同喜啊。”   “哦,何事?”   “金儿有了身孕,你和令夫郎要当舅舅啦。”老来得子,不拘男女,吴举人都乐得不行,真是恨不得见个人都与之分享喜讯。   卫文康笑道:“可真是大喜事,恭喜吴举人。回家后我就告诉骄哥儿这个好消息,他必定也高兴。”   “对,你回去了就跟你夫郎说,金儿最喜欢你夫郎,叫他没事儿多来陪陪金儿。”   “好。骄哥儿正记挂着小夫人呢,特地叫我带了些自家产的吃食。”   “哟,都带了什么,我瞧瞧,金儿这些日子胃口就是不好。”吴举人被老来得子的喜悦占据了全部心神,也顾不得体面了,叫小厮把卫文康带来的背篓呈上来,自己亲自扒拉,神仙肉、炸萝卜丸子、卤猪杂他都是吃过的,菜蔬分不出品种来,好歹知晓是菜,有些就是从前没见过的了。   “这鸭子色泽深红,也没什么味道,是怎么个做法?”   卫文康道:“这是酱板鸭,骄哥儿在州城时跟一户外省人学的。里面加了十余种香料,经过风干、烤制等好几道工序,皮肉酥香,麻辣中带着回甘,味道再好不过。且吃起来没有一丝油腻之感,怀孕之人吃最适合不过。”   “不愧是亲兄妹,还是令夫郎知道疼她。”吴举人对这个酱板鸭很满意,又问了其他几样吃食,才叫来小厮,“你把这些东西送达厨房,好生放着。”   小厮领了命正待下去,吴举人又把人叫住,“送到西苑的小厨房吧,往后柳姨娘的吃食都在小厨房另做。”   这可是只有夫人才有的待遇,小厮吃了一惊,却不敢提什么异议,只暗道这后院怕是又要不得安宁了。   卫文康自然不关注这些内宅阴私,柳天骄听后却是感慨颇多。“你说金儿这日子到底是叫过得好还是不好呢?”   “好也不好,看她自己怎么想了,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之事。”   “也是,不说了。先想咱家的喜宴,宴席和村里的一应事务不必你操心,只是要把宾客提前邀好,你来往的都是读书人,讲究多,可别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地方将人得罪了。”   “好,这事儿我来办,明日就能将宾客名单给你。”   “还有老宅那边,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卫文康笑道:“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很快,柳家要办秀才喜宴的消息就传得到处都是了。   “骄哥儿好生豪气,直接买了半边猪肉放在家里,啧啧,得多少银子啊。”   “大家伙能好生吃一顿了。”   “不是明天才办喜宴吗,他今天就拉回来,也不怕肉臭了。”   “臭什么呀,下午就要做了。又不是别人家几张桌子的席,他家这么大的席面,把菜全放到明日做哪里来得及。”   “就是,骄哥儿都提前来我家打好招呼了,叫我们下午就去帮忙。”说话这人得意之色一点儿没掩藏,这是两家关系好的体现呢,如今谁家不想与卫秀才攀上点亲?   柳老二从人群中走过,眼中全是愤恨。柳天骄啊柳天骄,既然你这么能显摆,就别怪二叔我给你喜宴添点乐子。 第117章 收拾柳老二   “真是天助我也, 柳天骄,你这个没德性的贱蹄子,养两条狗都不知道看家。”柳老二眼瞅着四下无人,直接一个翻身进了柳天骄家的院子里。   不愧是青砖大瓦房, 几年过去了, 都没有一点旧的样子, 院子里也收拾得齐整, 除了屋前那一小块儿和走路的过道,种满了各式菜蔬, 长势甚好。要不是怕耽搁时间叫人抓住,柳老二都想掐几把自己最爱的茼蒿回去。   没关系,过不了多久,这么好的院子就是自家的了。柳老二舔舔嘴唇一切窃喜,不再耽搁,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找了一圈, 很快就看到偏屋里面有个大木桶, 掀开一瞧, 果真是村里人说的猪肉。   柳老二赶忙掏出怀里的一个小瓶子, 把里面的药粉均匀的抹在上面。过了几瞬, 药粉就渗透进去了, 面上压根看不出来叫人加了东西, 这可是柳老二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然而, 这还没完。柳老二接着从怀里掏出另外一个药瓶来,均匀地撒到了两间屋子的床铺底下,这才是今日的重头菜呢。他又不傻,那猪肉多少人吃, 总不能把人都毒死完,那样的大案谁能逃得掉?   在猪肉上下些让人拉肚子的药,叫那个秀才公的喜宴变成笑话,多爽快。如果他们猜到了有人做了手脚,那更好,关注点都在猪肉上了,哪里能想到他还在床底下了药呢,没过几日,柳天骄和卫文康就能无知无觉地死干净了。   柳老二最后打量了一下屋子,眼里全是势在必得的野心。只是可惜了,叫他们死在里面,多少有些晦气,到时可要多请几个大师做法。   “汪汪“,“汪汪”……门外忽然传来一串狗叫声。   该死,这两条死瘟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柳老二慌得不行,也不敢走正门,朝着堂屋的窗户而去,准备直接翻窗出去,哪料他刚打开窗户,就被迎头一棍打得眼冒金星。血腥味从脑袋上传来,柳老二没忍住一声尖叫,“啊……”   柳天骄才不管他死活,揪着他头发就把人从屋里扯了出来,“哪里来的小贼,居然连秀才公家里也敢偷。”   “哎哟,骄哥儿,这不是你二叔吗?”   “可不是,他怎么在你家?”   “柳老二,你怎么偷偷上骄哥儿家来了。”   周围满满当当围满了人,是江闵刚刚一路跑一路喊着“捉贼”吸引过来的。乡下人虽说小心思多,但世世代代都在一个地方住,除了那些不务正业的二流子,谁敢轻易上别人家偷个东西啊,捉住了全家都要被撵出去的。   清水村也是好些年没有出过这种盗窃事件了,大家都急急火火赶来看热闹,倒是没想到这回热闹不是一般的大,居然是亲叔叔偷到了侄子家。   柳老二看到周围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回过神来,痛呼着大声喊冤,“我进你家瞧瞧,怎么就成做贼的了。难不成家里出了个秀才公,我这个亲二叔就不能踏进这个门了?”   “就是,瞧把人打得哦,满头都是血。骄哥儿,你是不是想借机弄死你二叔呀?”小钱氏随着人群过来,本来也是想看个笑话的,没想到挤进来一瞧,小偷居然是自家当家的。柳老二的性子她也是知道的,偷摸到人家里八成没安好心,可柳天骄也不能把人伤成这样啊。   柳成器本来也跟着人群来了,听说里面的人是他爹,阴沉着脸悄悄退出了人群。   柳天骄满脸无辜,“谁家好二叔趁侄子不在悄悄爬墙角啊,家里门都是锁得好好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小包立马接话道:“定然是爬的墙,那边还有脚印子呢。”   小钱氏辩驳道:”谁知道那脚印子是哪个强盗的,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家当家的身上扣。”   江闵在边上出主意,“把他的鞋脱下来瞧瞧不就知道了。今早下了点雨,如今土墙都是湿的呢。”   “还是你聪明。”柳天骄说着就要去坨柳老二的鞋。   柳老二自是不依,往边上闪躲,小钱氏也跟着去拦。卫文康哪里能见得自己夫郎给别人脱臭鞋,他直接把两只狗放了出来,一拍狗屁股,就见它们朝着柳老二和小钱氏的方向就直扑过去,倒也没咬着肉,但那呲着牙撕扯两人衣服的架势还是颇为吓人。   小钱氏急得哇哇大叫,柳老二也忍不住脱口而出,“就算我爬了墙又怎么样,什么东西都没拿,凭什么把我当小偷。”   柳天骄把两只狗隔开,倒不是怕把柳老二两口子咬死了,实在是乡下有个规矩,咬人的狗都要被吊死,柳天骄才舍不得自己的狗。“谁知道有没有拿东西,贴身藏个银子簪子什么的,谁看得出来?我小爹在世时的首饰就是这么悄没声丢的。“   ”就是,有没有丢东西呀搜了身才知道。”金泉说着就上前对着柳老二一番上下其手,他也不是个多老实的,趁着搜身的功夫对着柳老二又掐又捏的,把柳老二疼得鼻子都歪了。   “金泉,柳天骄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给他当狗?”   “什么当狗不当狗的,我这不是为了还你清白嘛。只是你确实不太清白。”金泉从柳老二身上掏出两个瓷瓶来,“大家伙瞧瞧,里面都是空的,也不知道是装了什么毒药。”   小钱氏脸色一变,强压着恐惧撒泼道:“柳老二,你是不是背着我给哪个小贱蹄子买脂粉了?”   柳老二恍惚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什么小贱蹄子,你说话放尊重点。”   “好啊,我就说你这几日都奇奇怪怪的,还真是瞒着我跟人勾搭上了。走,你给我回家跪搓衣板去。”小钱氏说着就要拉人走。   卫文康看得好笑,倒是没想到这个小钱氏也能急中生智一回,估摸着是受了柳老三的启发。可惜了,这点小技俩,实在是无用。“二叔二婶儿这会儿可是走不了了。三叔的事大家伙都还记着呢,就怕瓶子里不是脂粉,而是毒药。”   柳天骄冷笑,“就是,还脂粉,谁家送脂粉还把瓶子带回来了的,难不成还想装上白面再糊弄一回?”   村民们也明白过来,感情柳老二这是故技重施来投毒来了,心可真狠啊。一个亲弟弟,一个亲侄子,都是说害就害。这样的人留在村子里,以后一言不合,是不是大家伙都得丧命?众人想着一阵胆寒,哪里还有看热闹的心情,恨不得当场就把柳老二收拾了。   “不能走,先把人扣着,再从镇上找个大夫来瞧瞧,瓶子里是不是真的有毒药。”   “就是,好生收着瓶子。若像上一回一样被打碎了,可就说不清楚了。”   卫文康高声道:“乡亲们说的有理,为了全村人的安危,只能先委屈二叔了。金泉,劳你帮忙把人绑起来,毕竟是亲二叔,我怕骄哥儿妇人之仁,把他放跑了。”   还妇人之仁,最想柳老二死的可不就是柳天骄。但他也清楚,这会儿不装一装,后头难免叫人嚼舌根。没法儿,有些人就爱倚老卖老,薄待了子孙还想拿孝道压人,可瞧不惯“以下犯上”的人。柳天骄把人推到金泉那边,满脸痛心道:“二叔,先委屈您一下,大家伙定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清白个屁,柳老二知道自己跟这俩字可完全扯不上关系。一边挣扎着想跑一边大声叫道:“柳天骄,你个贱……唔……”   “二叔,您歇歇,别把嗓子喊坏了。”金泉反应也快,扯了柳老二的腰带就团吧团吧塞到了他嘴里,叫他后面没说出来的脏话直接憋了回去,然后就着江闵拿来的绳子就把人绑成了一个粽子,系到了一棵大树上。   小钱氏想要去救人,被方桂花和几个妇女拖走了。虽说她们现在也不怎么瞧得上柳天骄,可人家如今发达了,不趁机巴结下得些好处不就亏大了?   原以为柳老二一个远门都没出过几回的农村汉子,买不到多隐秘骇人的毒药,随便从镇上找个大夫来就能辨识。没想到大夫来了又是闻又是摸的,只说那个大瓶子是泻药,小瓶子里头是啥,他也拿不准。   卫文康又特意找了秦百宣求援,另找了个名医过来,对方只看了一下,便脸色大变,拉着众人后退好几步,还一直用手在鼻子旁扇风去味。“你们从哪找来的这东西?”   卫文康蹙眉,“马大夫知晓这是何物?”   “迷魂,这东西是迷魂。”马大夫满脸怒意,“这玩意儿可最歹毒不过,无色无味的,洒在屋子里,过个三五日就能凭气味儿把人杀死。且这药杀人一点儿看不出异样来,受害者就跟患了心疾一样,死得悄无声息,看不出一点儿中毒的征兆。江洋大盗最爱用这玩意儿,邻县去年的灭门惨案就是这东西造成的。”   对于柳老二想弄死他们,柳天骄一点不意外,只奇怪,“这种东西寻常人买不到的吧,我二叔究竟是从哪里得的?” 第118章 收拾柳老二(二)……   卫文康问马大夫, “这药好寻吗?“   马大夫道:“好寻也不好寻,正经药铺是不敢沾染的,但因着效用好,用的药材也都不贵, 在那些腌臜地方流传甚广。”   “多谢马大夫。”卫文康道过谢, 转身对着围得满满当当的村民们道:“想必大家都已经听到马大夫的话了, 原本想着只是简单的偷窃, 念在他是骄哥儿亲二叔的份儿上,我们做小辈的便不再计较。纵使撒些蒙汗药、泻药之类的, 禀了村中各位长辈,给我们做个主,让他不再犯便是。可如今查出来,居然是致人于死地的毒药,为了清水村的安危,我也不能再因着亲戚关系徇私,待会儿就将他押到县衙, 还请乡亲们做个见证。”   听说要见官, 柳老二急了,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他再是大字不识, 也知道他犯的是害人性命的事情, 但凡进了县衙的大门, 他就别想再活着出来。   柳老二还没活够, 他还想把柳天骄家的田地拿到手,供儿子考上秀才,以后过老太爷的日子呢,怎么可以现在就去死。柳老二越想越害怕, 拼了老命想要挣脱束缚,把手腕都磨出血来了。   有人看得有些不落忍了,“卫秀才,柳老二也是一时糊涂,毕竟也没真的对你俩造成什么损伤,就不必送到县衙了吧。”   “都是一个村的,又是骄哥儿的亲叔叔,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不如就照以往的规矩,由村里处置。”   “就是,做事留一线,都是亲戚,何必做得那么绝。”   眼见那些人越说越离谱,柳天骄恨不得拿根棍子上去,照着他们脑袋一人敲一棍。脑子有病是吧,柳老二都做出谋财害命的事情了,他们居然还想着为柳老二说好话,是不是嫌自己命活得太长了?   瞧见柳天骄忍不住想开口,卫文康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说话。由着众人七嘴八舌说了半天,卫文康才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你们说得也有道理,传出去的确影响我们清水村的声誉,要不就还是像以往一样,由着村中众位长辈做主,将人关押起来,只要他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愿意改过自新,这事儿便过去了。”   话音刚落,有人就不乐意了,“怎么能关几日就算了,还改过自新,哪个小偷叫人捉住了不是一口一个我错了,结果改过自新了吗,该偷的还不是偷。”   “可不是,就咱们村那个皮三儿,哪回叫人捉住了不是求爹爹告奶奶,一个接一个磕头,结果呢?该偷还是偷,上回把老吴家的鸡蛋都模光了。”   “偷个东西也就算了,柳老二这是要人命,再犯可了得?”   双方意见争执不下,说着说着竟是相互叫骂了起来。眼见场面就要控制不住,一道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出,一下子就让脾气上了头的众人冷静下来。   “事情都还没有查清楚,你们闹什么?”   卫文康眯了眯眼,“村长,正说找人寻您主持大局呢,没想到您这就来了。”   什么寻他主持大局,分明是嫌他碍眼吧。村长如今可不敢小瞧他们村这个新出炉的秀才公,扯出一道不达眼底的笑意来,“村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我自然要来,秀才公不嫌小老儿多事就好。”   卫文康回道:“怎会,小子正左右为难呢,村长您来了正好帮忙给个意见。”   毕竟把控清水村几十年,哪怕知道村长不是什么大好人,众人还是还是很在意他的看法。他一来,好多人就跟有了主心骨一样,叽叽喳喳道:   “村长,您快说,该怎么处置柳老二才好。”   “是送到衙门还是就咱们自个儿处置?”   村长没正面回答问题,而是先问众人,“李家庄今年娶媳妇的聘礼多少,大家伙知道吗?”   “咋不知道,姑娘十二两,哥儿九两,前些日子还有人说呢,这是要把人逼死,幸好咱们没生在李家庄。”   村长对这个回答显然很满意,接着道:“咱们村也有娶媳妇儿的,行情大家也清楚,姑娘八两,哥儿五两,其中足足差了四两银子,偏偏人家还愿意把姑娘哥儿往咱们村嫁而不是李家庄,缘由大家清楚吗?”   “咋不清楚,还不是因为李家庄那个杀千刀的杀人犯,把人都吓破胆儿了。”   一个妇人说起这事儿就气,“我娘家就是那边的,大侄子都十九了,还说不上亲,把我哥嫂急得哟,都怪那杀千刀的东西。”   村长长叹一声,对着那妇人道:“赵家的,你当年出嫁的时候,我也是见过你哥嫂的,都是勤快利索的能干人,脾性也好,你侄子模样也周正,论理说绝不是那种叫人挑剔的。为何不好娶媳妇儿,还不是都被村中那个杀人犯牵连了,闹得清清白白一户人家,白白跟着担了恶名。”   那妇人一听村长这么说,险些没落下泪来,“就是啊,我娘家哪个不是清清白白的,偏生被那杀人犯牵连,如今有苦无处说。”   “哎,正是因为有这种惨案,大家伙还觉得能把柳老二送到县衙吗?”   不愧是村长,就一问一答那么几句,立马就把局势扭转了,本来还义愤填膺的人,这会儿立马就转了口。柳老二再怎么样也不干他们家的事儿,坏了村里的名声,那牵涉可就大了。   “不能,绝不能送,日后咱们村有杀人犯的名声传出去,岂不跟李家庄一样凄惨。”   “秀才公如今没有儿女自然不必操心这些,我们家可是好几个小辈都等着嫁娶呢。”   这话说得就阴阳怪气了,有人听不下去,“人家秀才公说啥了,不是在问大家伙的意见吗?”   “反正不能把人送去县衙,到时我家几个小子娶不上媳妇儿,找谁说理去?”   “不光小子,有了这坏名声,姑娘哥儿也不好嫁。”   “可不是,听说李家庄的姑娘出嫁,人家也才给五两银子的聘礼呢,哥儿更不用说,低的就一两。一两够个啥,还不够以后哥哥弟弟成婚时置办席面的。”   村长对着局面显然很满意,转头问卫文康,“既然大家伙都不想把柳老二送官,卫秀才意下如何?”他知道卫文康这回是想把柳老二往死里弄呢,不想被自己搅了局,也不知道秀才公得气到什么样儿。   可惜,村长还是低估了卫文康的涵养,对方脸上没有一丝愠色,只反问他,“村长认为,不把我二叔送去见官,又该如何处置呢?他心思虽毒,到底我家运道好,没闹出人命来,村里是否应当从轻处置?”   这小子倒是稳得住气,可村长也是早有准备的,直接道:“这等败类,若是轻轻放过,岂不是叫人有样学样,自然应当驱除出村去。秀才公这么说,难不成还想徇私?”   什么徇私,这是故意恶心自己呢。卫文康也不恼,“事关全村人的安危,我岂敢徇私?只是有些担忧,将二叔一家驱逐出村,他会不会心存愤恨,万一想不开要报复大家伙可怎么好?”   “秀才公说的有道理啊,出了村没房没地的,日子过不下去,柳老二一个想不开,干脆拉着大家伙陪葬可怎么办?”   “不会吧,他不怕杀人偿命?”   “什么杀人偿命,这回不就没叫他偿命吗?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前日防贼的道理,人家秀才公有文曲星保佑没出事,你我能有那么好的运道?”   这小子倒是个牙尖嘴利的,村长心里有些恼怒,干脆叫人把柳老二嘴里的腰带扯了出来,问柳老二,“你可知错?”   柳老二是有几分聪明的人,这会儿自然是一个劲儿地认错,痛哭流涕道:“我就是一时糊涂,哪里真有杀人的心?不过是那卖药的骗我,说那迷魂只是寻常的蒙汗药,不然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村长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你糊涂啊!”   “我就是一时叫猪油蒙了心,想着骄哥儿平日里对我这个亲二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实在是想不开,就想给他点颜色瞧瞧,哪里能想到……”柳老二一边说一边哭,配合着他那叫血染红的双手,叫人看着倒真有几分不落忍。   “你当真只是一时糊涂吗?”柳天骄拿出一个叫布包着的东西,小心打开,递给马大夫,“劳您鉴别一二,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柳老二看到柳天骄手里的东西,瞳孔一缩,一时都忘了哭。   马大夫接过那东西仔细瞧了瞧,然后问柳天骄:“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药也下得太重了,想必已经过了不少时日,又沾满了尘土,味道还是经久不散。”   柳天骄道:“这东西大家伙应当也眼熟,可不是我们成亲那日原本该喝的交杯酒,后来不知什么缘故,落到我三叔那里去了,害得他如今还瘫在床上。”   因着离得都不远,众人也回想起来,这不是那日被柳老二摔了的酒壶碎片吗?可不就是害得刘老三如今还瘫倒在床上的东西。难道这事儿真跟柳老二有关? 第119章 报仇   柳天骄看向柳老二, “二叔,你应当很奇怪,明明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了,这东西怎么到了我手里是吧?”   柳老二恨不得把柳天骄当场撕碎,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不要随便拿个东西就来诬陷我, 老三的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柳天骄摇摇头, 眼中露出怜悯来,“这东西跟你有没有关系你自己不清楚吗, 你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吗?真是可怜,早就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二叔,念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儿上,我们本来是想把这事儿咽在肚子里的,哪料您不知悔改,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干出这种事情来。”卫文康看起来颇为痛心的样子,“您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是吧, 可您错估了人心。贪墨我家的那些银钱早就被他变成了县城的一处宅子, 哪里会由着您拿着把柄威胁他?”   柳老二目眦欲裂, “你说什么, 是柳老幺把我卖了?”   “不是他这个唯一的知情人, 谁能在你把那些碎片扔进湖里之前偷偷藏了些?你能派人探查他, 就没想到他也背地里摸清了你的罪证?可惜了, 都是自诩聪明。”   柳老二彻底被击溃了防线, 破口大骂,“柳老幺,我草。你祖宗,王八羔子, 心肠比蛇蝎还毒啊。”   怎么还牵扯出柳老幺来了,村民们是彻底听蒙了。“秀才公,你的意思是柳老三是他们弟兄俩一起害的?”   卫文康道:“可以这么说,二叔也是被人当了枪使。”   “那贪墨你家的银钱是怎么回事?都够在县城买座宅子了,那得是多少银钱啊。”   卫文康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问柳老二,“二叔,你打听到的是多少两?”   柳老二如今恨毒了卫文康和柳天骄,哪里会回他的话。   卫文康也不恼,“寻常的野兔野鸡之类的都有市价,黑熊和老虎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却是要看运道,遇到阔气的买主,价钱能翻上好几倍。想必大家都记得,我爹早年猎的那头熊卖了一百两,供老柳家又是修房又是置地,还给四个叔叔娶了媳妇儿。”   这种把人艳羡得眼红得事情谁能忘记?整整一百两银子呢,不是柳老大运道好发了这财,就柳老爹柳老娘那性子,他老柳家如今能过得这么滋润?   “秀才公,你快说啊,大家伙都要急死了。”   “整整二百两。我爹拼了姓名猎回来得黑熊,我家一根毛都没见,叫小叔偷偷拉去卖了全装进自己兜里不说,还撺掇着二叔谋夺剩下的那点子微薄家产,其心可诛啊。”   二百两,那头黑熊居然卖了二百两。柳老大家剩下的家当拢共才多少银子,就算自己全拿到手也不到他的一半啊。天杀的柳老幺,把自己骗得好惨。柳老二彻底疯魔了,“柳老幺呢,让他给我滚出来,我要宰了他,我要宰了他!”   卫文康冷笑,“二叔,谋财害命的是你,小叔可什么都没干呢,您找他有什么用?”   柳老二冲着卫文康吼道:“什么没干,他干的缺德事多了去了。都是他指使的,对,我干的事全都是他指使的,你们快把他抓来。”反正自己杀人的罪名是逃不掉了,那必然要拉着柳老幺一起完蛋。   杀人的当然该死,可把自己亲哥哥当刀使,自个儿暗地里把好处全占了的人更可怕。足足二百两银子呢,凭什么?   卫文康朝村长拱了拱手,“您看,这下该如何是好?是否要趁着大家伙都在,把小叔请过来说个清楚?”   村长能说什么,只能黑着脸跟自己大儿子道:“你带几个人去把柳老幺叫过来。”   于保观一向最听他爹的话,闻言直接带了几个人就去了。   也到了该做饭的点儿了,里里外外围了好多层的人却是一个都没走,全伸着脖子等于保观他们把人带回来。   柳天骄悄悄问卫文康,“你说柳老幺能乖乖跟着来吗?”   卫文康摇了摇头,“他是最狡猾不过的,哪里会过来,估摸着听到柳老二被抓的风声后就跑了。”   果真,很快于保观他们就回来了,气喘吁吁的,见了村长就道:“人早就跑了,家里贵重些的东西一样都没了。”   村长大怒,“他柳老幺居然敢一声不吭地就跑了,房子地这些都不要了?可真是舍得。”   “县城都有房了,哪里还差这一点。”   “村长,咱们赶紧带人去县城把他抓回来。”   “你开什么玩笑呢,去县城抓人,你知道人家住在哪儿吗,路上开销你出?”   “他都教唆柳老二杀人了,不如报官,直接让官老爷抓他,让他把私吞的银子都吐出来。”   “就是,村长,柳老幺这种心肠歹毒的人,可不能便宜了他。”   村长脸色铁青,他倒想真的带人去把柳老幺抓回来,可他不过是清水村的村长,出了这村子谁还会认他?到时柳老幺反倒诬告他们一个私闯民宅就好看了。若是不管柳老幺,那柳老二能服气,村民们能服气?   “大家稍安勿躁,这么大的事儿,不可能偷偷跑了就了了,他家的房子和田地不要了?若敢真的不回来,咱们就直接给他分了。”   这话说的,在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纷纷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是啊,柳老幺家还有房子和地呢,他要不回来了,自家不也能分一点,这可比打杀了柳老幺还划算。   这群眼皮子浅的,也不想想村子里拢共多少人,能分给他们几个钱。柳天骄气得要死,赶紧戳了戳卫文康。“快想想办法。”   “村长此言差矣,房子和田地都是有官府契书的,咱们私自分了小叔家的田地,怕是容易惹上官司吧。”卫文康声音冷清,却带着莫名的信服力,“再说,把他家的房屋和田地赁出去一年不过几两银子,咱们村上百户人家,每家分到手的银钱能有多少?何苦为了这么点小钱,落个全村人横行霸道侵占他人家产的名声。”   就知道他不是个好想与的,村长冷笑,“秀才公意思是我们对柳老幺这种杀人犯稍稍惩戒,就成了横行霸道侵占他人家产的刁民了?”   “杀人犯,村长有证据吗?”   “柳老二亲口供诉,有全村人见证,且他柳老幺畏罪潜逃,还不算证据吗?”   “若我们私分了他家的家产,都成了得利的人,我们的一面之词还算证据吗?过个三五年,他到县衙一纸诉状,我们的说法立得住脚吗?”   将将还一脸兴奋的村民们这下也冷静了些。是啊,又没有官府查证,就凭他们一张嘴,到时柳老幺回来找麻烦,县老爷真能信他们?别好处没得多少,反倒是惹得一身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万一柳老幺真的就不回来了呢,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这事儿还真的有点难办,应当听谁的?   瞧村民们左右为难的样子,卫文康又接着道:“李家庄那个案子不知道大家伙究竟知晓多少,据我所知,那个杀人犯杀的乃是他的大舅兄,缘由是那人嗜赌成性,在外欠了一屁股债,无法偿还,债主扬明要剁掉他的手,他便想把妻子卖到珠市街还债。”   珠市街是什么地方,在场许多妇人夫郎不知晓,男人们却都是门清。那里全是专供底层人享乐的下等窑子,把自个儿媳妇儿卖到那种地方,但凡是个人都做不出来。   眼见在场很多人都满脸鄙夷,卫文康接着道:“他妻子娘家人知晓后自然不依,几个舅兄便来他家讨说法,想要那人与妻子和离,把自家姐妹带回家去。那人正等着卖妻钱还赌债呢,自是不肯,双方便打了起来。李家庄大多姓李,村里人都沾亲带故的,眼见双方打了起来,便上前帮忙。熟料那人仗着有人相助,竟抄着菜刀直接对他大舅兄砍了十几刀,把人活活砍死。”   “居然是因为这,怪道不说大家都不愿把闺女嫁到他们村呢,替自家姐妹讨个公道就被打杀了,谁敢与他家结亲。”   “我以前还纳闷,就出了一个杀人犯,怎么还拖累了全村人的亲事,今个儿算是明白了,瞒得够好的。”   “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他们自然不敢往外说,也只有结亲的愿意费大力气打听。”   赵家的显然是知道内情的,卫文康说完,她的脸就一阵白一阵红的。如卫文康所说,李家庄一向团结,当时知道有人上他们村闹事,好些人抄着家伙就帮忙去了,压根儿不分青红皂白。她哥也去了,且人死了才知晓真相,她嫂嫂时常在家哭诉,都怪她哥助纣为虐,不然也不会遭此报应。   ”全村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谁能保证不出个败类?好名声不是靠欺瞒、靠姑息歹人,是要靠大家善恶分明、处事公平公道。与其姑息养奸,不如遵守律法惩恶扬善,护住咱们村的安宁,也护住咱们所有人的清白名声。”   卫文康铿锵有力的声音围绕在每个人的耳边,全场先是一片寂静,接着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秀才公说得对,绝不能姑息养奸。”   “把柳老二、柳老幺都送到县衙去,叫县老爷料理。”   柳天骄双目湿润,赢了,他们赢了,终于可以为他爹讨回公道了。卫文康跟他讲过,按大乾朝律法,诸谋杀者,徒三年;已伤者,绞。 第120章 县衙   流放三年算什么, 柳天骄就想要柳老二死。别怪他心狠,是柳老二先动的杀心,且一次又一次,只有把人彻底弄死了, 以后才能睡得安稳。别说, 多亏柳金儿帮忙, 他和卫文康才能顺藤摸瓜找到柳老幺的宅子, 加上那些碎瓷片,终于叫柳老二顶不住全认了。   村长见大势已去, 还能说什么,只能同意报官。多好的机会啊,要不是卫文康搅局,他就能借着惩治柳老二,重新拿回话语权。还能在柳老二和柳老幺面前卖个好,以后收些孝敬,这下全完了。村长简直把卫文康恨毒了, 又不能做些什么泄愤, 只得自己憋屈得直喘粗气。   然而, 卫文康却是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那头, 柳老幺和妻儿将将在自家宅子里安顿下来。孙氏把孩子们哄睡后, 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夫君, 你说不会出什么事吧?”   柳老幺喝了杯茶, 看不出丝毫慌乱,“能出什么事,杀人的是柳老二,关我们什么事?”   “可二哥也不是个善茬, 他被捉住啊了,少不得要往咱们身上泼脏水。”   “让他泼呗,有证据吗?再说了,村长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无利不起早又最是爱弄权,他不会把这事儿闹到官府去的。闹不到官府,就没有人会清查此事,咱们避避风头也就过去了。”   孙氏听他说的笃定,也安心了些,“只可惜咱们家的房子和地了。”   柳老幺冷笑道:“那点东西算什么,也就是这个宅子的零头。说来还是老二没用,几次三番的,都没能把人搞死,反倒是露出了马脚,害得咱们失了老大家的家产不说,还得出来躲躲藏藏的。”   他算盘打的精,可惜小瞧了卫文康这个变数。第二日,两口子还呼呼大睡的时候,门外传来“砰砰砰”的砸门声。柳老幺被吵得不耐烦,开了门人还没看清就破口大骂,“哪个龟孙子,扰了爷爷的清梦?”   打头的官差对着他就啐了一口,“龟孙子,你想当谁的爷爷啊?”   柳老幺一向自诩是高贵人,很是爱洁,哪里受过这委屈,心里自然把人恨得要死,瞧见几人的打扮,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不快来,弓着腰就给人行礼,“官爷见谅,小的前日叫小贼侵扰,烦闷至极,早上脑子都没清醒,这才有眼不识泰山,请官爷责罚。”   “还挺会装蒜的,要不是知晓你是个什么东西,兄弟们说不定还真被骗了。带头的官差冷笑,直接一挥手,“别跟他废话,把人押回去再说。”   柳老幺彻底慌了,大喊道:“小的犯了什么罪,还请官爷们明示。”   “去了县衙自有人跟你说,吵什么?”   孙氏听到动静追出来的时候,人都已经走出去老远,她一个没怎么干过农活的妇人,拼了老命也没能追上,只得对着柳老幺的背影哭。都是贪心惹得祸啊,都得了卖黑熊的银子了,何苦再去掺和老大家的事,犯下这么些罪孽。   卫文康是亲自带着人将柳老二押到县衙的,写了诉状呈到县衙。县老爷最近正春风得意呢,院试出了个小案首,妥妥的一个教化有功跑不掉了,其他方面也没出什么岔子,不说往上爬,吏部考核的时候捞一个中上保住位置是没有问题的。官场就是这样,辛辛苦苦干再多,好像样样都还成,可考核的时候拿不出点亮眼的东西,那就全百搭。   官途上顺畅,天老爷给面儿,也没什么大灾害,县老爷日子好过,闲情都多了不少。听说有人状告自己亲叔叔谋财害命,还颇有些兴趣,叫师爷把诉状呈上来给他一瞧。结果一瞧,县老爷就来了兴致。   “卫文康,是不是跟小秦同科考上秀才的那个?”   师爷笑道:“老爷记性好,可不是他。和小案首不仅是同科秀才,还是一个私塾的同窗呢,听说两人私交也不错。”   县老爷爱屋及乌,听说卫文康与秦百宣渊源颇深,越发来了兴趣,“字写的也不错。”   “人长得更不错,才学也好,还与老爷您有些渊源。”   “哦,与我有什么渊源?”   “老爷您爱才,去年不是组织了一次会考,卫秀才还得了奖赏,十两银子。卫秀才说是那是此生赚到的第一笔大钱,拿回家去,解了燃眉之急,夫妻两个高兴了好久,至今对老爷感激不尽呢。”   县老爷组织那次考试,功利心居多,可也确实有些爱才之心,听到卫文康至今还记得他的恩情,倒是心生感慨,“看来本官做的事情还真是有意义的,不枉辛苦一场。”   “自然是有意义,这么多大才可都是老爷您发掘的。现下外面正升堂呢,老爷要不亲自去瞧瞧?”   作为一县之主,掌管的事务众多,县老爷并不会像那些话本里一样,没事儿就在县衙里升堂审案,一般都是由分管缉盗、盘诘、监察、狱囚的典吏和其他小吏代劳,除非重案要案或者县老爷自个儿看重的案子。   如今师爷邀县老爷亲自审理此案,其实也算是给了卫文康一个大面子了。   县老爷这会儿没什么事儿,将将又因师爷一番吹捧,对卫文康颇有几分好感,便也没有拒绝师爷的提议,笑道:“那就去瞧瞧。”   卫文康正在向典吏汇报其中缘由,听到县老爷亲临,有几分错愕,随即一喜,对县老爷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小生卫文康,拜见县老爷。”   其他人则是恭恭敬敬跪拜,包括柳天骄。他以前听卫文康说过很多次县老爷,这会儿见了真人,忍不住趁人不注意偷偷瞧了一眼。嗯,没有他想象中的好看,但颇有风度,跟吴举人有几分相像,又比吴举人多了几分霸气,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卫文康所说的官威。   县老爷扫视全场一番,接着就看向卫文康,细细打量一番。确实不错,沉稳有礼,长相更是他前所未见的俊俏,单凭这份长相,以后在官场上也能比一般人顺利几分。   是的,别看科举全靠自身才华,真到了官场,长相好得人能占不少便宜。没见自古出名的除了状元便是探花郎吗?年年都要出那么多优秀人才,才学都差不了多少,自然长相突出的更能被人记住。而能被人记住,就是平步青云的第一步。   说来秦百宣的长相也不错,先前县老爷还觉得那小子以后在官场上能占不少便宜。如今见了卫文康,他倒是觉得,秦百宣以后可别与卫文康同场竞技,不然他的长相优势怕是发挥不了多少作用喽。   想了这么多,县老爷面上却依旧是一派淡然,对着众人道:“都起来吧。卫秀才你与我说说,今日状告的是何事?”   听到对方准确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卫文康心中一喜,知道这是个难得的露脸机会,也没急,快速理好思绪才道:“回县老爷,小生卫文康,与我夫郎柳天骄一同状告柳大财和柳弘杰谋财害命。他们都是我岳父柳大华的亲弟弟,双方早已断亲十几年。在我岳父上山打猎意外亡故后,两人趁机贪墨了我岳父猎杀的黑熊不说,还想以绝户的名义谋夺我夫郎的家财。”   说到这儿,柳老幺已经忍不住了,大喊,“县老爷明察,绝无此事啊,都是卫文康诬告。”   “肃静,公堂之上岂容你喧哗?再不安分,先打你十大板。”这里又不是清水村,县老爷怎会理会柳老幺,把人吓唬了一通后,朝着卫文康道:”你继续说。”   “后因我入赘,他们谋夺家财不成,在我们新婚之夜的交杯酒中下毒药,因故我们未能喝到交杯酒,却导致柳大富,也就是他们的亲兄弟瘫痪在床。接连失利,两人丧心病狂,更是于昨日进入我家中,投放毒药迷魂和泻药,也是我们运气好,这才逃过一劫。小生句句属实,人证物证皆在,请县老爷明察。”   县老爷点了点头,好像是都听明白了,开口却是一句,“你说你是入赘的?”   现场一片沉默,官差们低着头,耳朵却是都支棱了起来。这可是秀才,秀才入赘,还是入赘一贫户,是挺新鲜的。   卫文康也没想到县老爷会先问这个,却还是坦然道:“是的,小生家贫,夫郎家又无依,便入赘了他家,后幸得夫郎辛苦供养,又有县老爷体恤我等读书人,才能继续念书科考。”   看来是真的穷,自己那十两银子也是真的帮到了读书人。县老爷有几分自得,对卫文康入赘倒是没什么嫌弃。他也是科考过来的,见了不少穷苦人家的读书人是何等艰难,也不觉得卫文康此举有辱斯文,说来县老爷也算是个难得的通透人了。“你们可知长幼有序,状告尊长可不会有什么好名声。”   “小生认为,他们虽是尊长,为人子者为父鸣冤更是应当。”   “哦,你岳父又有什么冤屈?”   “我岳父作为长兄,自幼便供养全家,后更是猎到一头黑熊,为家中建了新房、置了田地,更扶持弟弟们娶亲生子,实在是当得一句长兄如父。作为大乾朝子民,我岳父在国家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立下汗马功劳,朝廷都多有嘉奖。然而,卸甲归田后,弟弟们不仅分了家财,还想私吞朝廷给我岳父的抚恤银,更在我岳父去世后,双方已经断亲的情况下,私吞他的卖命钱,强抢其遗体,谋害他唯一的血脉,一点活路也不留,实在是农夫与蛇,恩将仇报。”   县老爷一拍惊堂木,满脸怒容,“畜生不如也。” 第121章 结束   县老爷进士出身, 自然是读四书五经长大的,对长幼有序、长兄如父这套再推崇不过。事实上他长兄待他也很好,当年科举失利,父母失望, 整日里唉声叹气, 还是长兄鼓励他、支持他, 如今听到这两人如此待对他们有大恩的长兄, 愤怒不已。   柳老二还不服,“我双亲皆在, 哪里用他柳老大养。”   卫文康冷笑,“二叔说这话也不亏心,没我岳父帮衬之前,老柳家日子如何,乡亲们都是瞧在眼里的。”   金泉他爹壮着胆子道:“县老爷,他家老大才会走路就帮着干活,八岁就比他爹干活利索, 要不是有柳老大, 就柳老爹柳老娘那点本事, 他们弟兄姊妹几个, 能全乎活到成人?”   邵青愤怒不已, “柳老爹下个地都是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 不是生了个好儿子, 早把全家人饿死了。”   其他人也跟着出声, “人家柳老大多会赚钱啊,一头黑熊就卖了一百两,整整一百两啊,不是养了这些个白眼狼, 他哪里用得着再去山上拼命?”   那么多人都作证,哪里还有狡辩的余地,柳老二心知大势已去,跟烂泥一样摊在了地上。   柳老幺觉得自己没有沾过杀人的事情,还想活着从县衙里面走出去,眼见县老爷向着柳老大,立马哭诉起来,“大哥的恩情我始终铭记在心,哪里敢做出恩将仇报的事情来。大哥去后,我痛心不已,念及其膝下只有一个小哥儿,摔盆的都没有,实在是凄凉,这才在村长的建议下,帮着操办丧事。至于私吞黑熊的事情,我承认是小的一时贪心,且想着大哥就留了个小哥儿,大笔的银子他也保不住,倒不如自己先拿着,日后待他嫁人的时候再给他些银钱,也算一举两得。”   以往柳老二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个嘴上抹了蜜心里总想着捅人刀子的,没想到如今这地步了,他还在那演戏,听得柳老二都想吐,也顾不上卫文康了,转头朝着柳老幺破口大骂,“你个婊.子立什么牌坊呢?还始终铭记大哥的恩情,最狼心狗肺的就是你。要不是你撺掇,我能有害人性命的胆子?柳老幺啊柳老幺,你别到了阎王爷面前还是这种张口胡说的德性,小心他老人家把你的舌头都拔了。”   这是死了还想拉个垫背的呢,柳老幺恨不得把柳老二的嘴巴堵上,“什么撺掇,二哥,你自己贪心赖我做什么,不就是眼馋我卖熊得了些银子吗,分你些就是,何苦往我身上泼脏水?”   “老子都要死了,还在乎你那点破银子?留着给自己买棺材去吧。”柳老二反正是豁出去了,“你觉得自个儿聪明就能把别人当枪使是吧?我呸,老子死都要拉个垫背的。县老爷,这人是我的同伙,快把他一块儿杀了。”   眼见着二人狗咬狗半天,县老爷终于是看腻了,一拍惊堂木,“好了,事情也说清楚了,柳大财对谋财害命之事供认不讳,按大乾朝律令,判绞刑,带着他下去签字画押吧。至于柳宏杰,人证物证皆在,你认罪不认?”   柳老幺哪里肯认,一个劲儿地哭诉,“大人冤枉啊,我冤枉啊。”   县老爷哪里愿意听他磨叽,直接一挥手,示意边上的衙役,“嘴太硬了,先打二十大板再说。”   柳老幺再是能干,也不过限于读了几年书,一张巧嘴把没什么见识的村里人哄得团团转。真到了县老爷这种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人精面前,就跟个哭叫着扯谎的皮猴子一样,只会让人觉得厌烦。   县衙的二十大板可不是开玩笑的,那板子少说也得二三十斤,行刑的又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几大板下去就能让人皮开肉绽,就没多少能清醒地挨完二十大板的。   柳老幺从小就被父母娇惯,哥哥姐姐们也都让着他,养得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磨,没挨几板子就晕死了过去。打人的衙役对视一眼,知道这人八成在装样子,还是禀报县老爷,人已经昏死过去了。   县老爷本来就是看他那矫揉造作的样子心烦,并没有真就直接把人打死的意思,见柳老幺昏死过去,也懒得再计较,只道:“停了吧,待下了衙把人弄醒,让他签字画押。若他不愿,就先把那二十板子打完再说。”   卫文康上前,对着县老爷深深一拜,“县老爷英明,小生感激不尽。”   对于全身上下写满了钦佩和感激的卫文康,县老爷还算满意,不忘告诫道:“这些腌臜事都料理完了,日后就安心念书吧。你还年轻,前途远大,切不可再因旁的事耽误学业,我还等着你给咱们安泰再挣个举人功名回来。”   “小生受教,日后自当潜心学业,不辜负您的期许。”   边上的师爷瞧县老爷对卫文康的态度,便知道自己的卖好是有价值的,也不介意锦上添花一把,提醒县老爷道:“此案所涉财物?”   “自然是物归原主。另外,柳大富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叫两家给些赔偿。”   柳天骄激动得不行,跪地就喊青天大老爷,其他人见状也跟着跪地喊青天大老爷。如此朴素而又直接的感谢方式,倒是让县老爷笑咪了眼,回头跟师爷说:“卫秀才家的夫郎丑是丑了点,性子还挺好。”   人家只是壮不是丑,以为谁都像您喜欢那腰比腿还细的?师爷心中腹诽,面上还是跟着笑。   柳老二和柳老幺是走不出县衙了,柳天骄心中恶气驱散,也没有去看他俩处刑惨状的兴致,只急着回家给他爹上香。   孙氏知晓消息后哭得死去活来自不必说,宅子还被查封了,家里的银子还被差役们洗劫一空,只得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至于清水村,她现在哪里敢回,柳天骄的前车之鉴她又不是没见过,孤儿寡母的,回到那地方,别反倒叫人生吞活剥了。   柳家老宅那边是彻底闹翻了天。有了县老爷的旨意,柳老三媳妇儿关氏是一点儿没客气,带着娘家人就直接到二房家里搜钱。小钱氏如何肯依,她男人没了,儿子因着家里出了个杀人犯,科考无望,不能最后那点钱财都保不住。   可她再泼辣也是个妇人,哪里抵得过关氏叫来的几个壮汉,万般无奈之下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嫁了举人的闺女,扬言关氏如此欺辱人,吴举人必然不会叫她好过。   这还真把关氏吓到了,是啊,人家还有个举人女婿呢,虽说女婿年纪跟他丈母娘差不多大,可柳金儿怀了身孕,如今是他家的宝贝疙瘩,真把人欺负死了,回头该不会找她算账吧?   关氏掂量了一下轻重,然后变了脸,“瞧二嫂这话说的,我不过是奉了县老爷的旨意来要写赔偿,哪里就是欺辱了?罢了,你家出了个金贵人儿,我也开罪不起,便给你们三日的时间,把老三五十两的赔偿银子凑出来,要是凑不出来,叫金儿来跟我说一声,我也卖侄女儿这个面子。”   小钱氏一抹脸上的眼泪,恨恨道:“这下知道怕了?我非得叫金儿好生整治你一番。”   “那也得看金儿给不给你这个当娘的面子。”关氏也不再与她浪费口舌,拿了翻出来的几两碎银转身就走。   当谁不知道呢,老二两口子把金儿卖给吴举人当妾是彻底伤了闺女的心,没瞧见三朝回门都没个人影吗?关氏也就是念在柳金儿毕竟是她亲生的,万一小钱氏一个想不开真死在了自己面前,柳金儿好歹会念着那点儿血脉之情。   见人走了,小钱氏强撑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散了,跌坐在地上,双目红肿地看向自己儿子,“成器,日后咱们怎么办啊?”   “娘不是说要去找妹妹做主吗?”   “那个死丫头现在完全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亲爹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见得回来看一眼,真能靠得住吗?”   “试试再说吧,她总归是您亲生的。”   不试还能有什么法子呢,总不能抛下家业一走了之。小钱氏没敢耽搁,当天下午便和儿子一道去了吴府。哪料门房问了他们姓名后,便直接将人赶走了,说柳姨娘压根不认识他们。小钱氏哪里肯善罢甘休,在吴府门前又哭又闹。可吴府的人哪里又是好相与的,说再不走直接把他们抓起来。小钱氏无法,只得跟着面色铁青的儿子一块儿走了。   门房见他们走了,赶忙进去给吴举人回话,“老爷,小的按您的吩咐把人轰走了。”   “嗯,下去吧,以后眼珠子放亮点,别叫人离府里近了。”   说来吴举人也很恼怒。他娶柳金儿除了看中她年轻貌美能生养外,便是觉得她家世清白,不然也不能给了贵妾的名分。如今柳老二成了杀人犯,柳金儿便是杀人犯的女儿,身世哪里跟清白二字能挂钩,连累她腹中的孩子也受了牵连。   吴举人越想越火大,连带着对卫文康也生了不满,家丑不可外扬,他怎么就一声不吭地把事情捅到了县衙。   柳金儿自己倒是没什么想法,怔愣了一会儿后就该吃吃该喝喝继续养胎了,压根儿不知道小钱氏和柳成器来找过她,也没有回去看看的意思。柳老二夫妻对她没几分养恩,生恩也用聘礼银子还了,自己早就无父无母了。   柳老爹和柳老娘失去了两个最爱的儿子,就剩下个瞧不上的老四还是个囫囵人,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想上门找柳天骄麻烦,念及以往受的那些气又不敢,憋得柳老娘越发精神不正常。   偌大一个柳家老宅,转眼间就树倒猢狲散,剩下一片死气沉沉。 第122章 买地   “老柳家是不是又出事了?今早我路过的时候, 听到小钱氏在那哭,那叫一个惨哦。”   “你还不知道啊?天刚亮的时候,关氏就带着人把二房搬空了,说是墙都扒拉倒了半片。”   “她还真下得去手, 以前只听着小钱氏咋呼, 倒是没料到这也是个硬茬子。”   “谁叫柳老二两口子自己造孽呢, 硬生生把亲兄弟害成了个废人, 关氏自个儿不想法捞些银子,怎么养活一大家子?”   “说来柳金儿也真是个狠的,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愣是没有露个面,这个闺女算是白养了。”王家婶子生了五个,全是男娃,很是得意,就瞧不上生闺女哥儿的,什么事情都爱往男女之别上扯,显出自己的福气来。   李大娘瞧不惯她的张狂样, 虽然她也觉着还是男娃好, 可也不是什么屎盆子都要往闺女哥儿身上扣。“柳老二两口子也没把金儿当闺女养啊, 人吴家又是高门第, 哪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   王家婶子撇喷嘴, 到底不敢再跟李大娘硬顶着来, 这婆娘嘴巴也利着呢。   反正这些天清水村的谈资都是柳家老宅提供的, 大家伙初时还有些后怕, 没想到自己身边盘踞着柳老二柳老幺兄弟这种毒蛇,知晓两兄弟都被县老爷抓去行刑了,唏嘘之余就纯看热闹了。   今天是柳老爹柳老娘哭儿子,明天是妯娌间斗法, 后天是柳成器失踪,反正他家的热闹就没停过,倒是把卫文康中秀才的喜悦都冲淡了许多。   柳天骄本想事情过去了再给卫文康办个喜宴,卫文康说算了,村子里才出了命案,太张扬不好,只单独请王夫子、吴举人这些聚一下就好了。柳天骄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大仇得报,感觉也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卫文康看在眼里,知晓这是又把柳天骄的丧父之痛唤醒了。人的记忆就是这样,什么好的坏的不想都没事,一想起来就有百般滋味,外人怎么安慰也没用,还是只有靠时间慢慢冲淡。   说来柳家老宅现在的家当都是柳老大攒的,分家的银子也该都归柳老大,之前柳天骄还想着从柳老二和柳老幺家撬些银子回来,如今人都没了,也没有再大张旗鼓上门要债的心思。   反正柳老二家的银子大都被关氏拿去了,不管这钱最后有多少用在柳老三身上,自己是不亏心了,说到底柳老三也算是帮他和卫文康挡了灾。   柳老幺那边大头是县城的宅子,这个肯定是得要回来的。清水村的宅子和地,柳天骄干脆捐给了村里人。   别看现在村民们觉着柳天骄家可怜,说起柳老二柳老幺来都是深恶痛绝,可过不了多少时日,有些自认心善的就会说柳天骄心狠,卫秀才欺人太甚,不顾爷奶,活生生把两个亲叔叔搞得家破人亡。   柳天骄倒是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卫文康却是还要考举人的,不能把名声搞坏了。倒不如现在给他们些好处,叫他们闭嘴。   村里人没想到把人送到了县衙还能得到好处,直说柳天骄和卫文康是和善人。   至于县城的宅子,柳天骄进去看了一下,跟卫文康说里面有股怪味儿,不想住,干脆卖了算了。卫文康没闻到什么怪味儿,知晓柳天骄这是嫌柳老幺住过的宅子晦气,想着自家确实也不会在县城长住,便也赞成把宅子卖了。   别看柳老幺人品不行,眼光着实还不错,这宅子买的时候不突显,如今过了几年一看,离安泰县最豪华的西风街就隔着一条路,买来做买卖自住都很便利。   一听说这宅子要卖,好几个牙人都上门来问,柳天骄打听了下寻了个最老实的,也不指望卖出特别高的价来,只别找不靠谱的买家糊弄人就是。   果真,过了没多久牙人就寻了个不错的买家。家中做吃食生意的,看中柳天骄的宅子离西风街近,每日里来回便利。价钱给的也合适,二百六十两,过户当天就给银子。   柳天骄也是个干脆的,当天下午便与人到县衙过户,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回了家。   “哎,还是老头子厉害啊,你瞧咱俩辛辛苦苦这一年多,还没他一笔赚得多,要不是遇到了长虫,他这票干得可真是漂亮。”   卫文康靠近了些,两人挤到一块儿,“我岳父一直是个能干人,你说这会儿到了地府会不会谋个将军当当?”   柳天骄“啊”一声,然后笑了起来,“还将军,你可真敢想。”   卫文康理直气壮,“咋不能想呢,我岳父作战勇猛是出了名的,又是个能结交人的性子,要不是武将选拔以家世门第为主,他早就当上将军了。总不能到了地府还兴家世门第这一套吧?”   柳天骄有时觉得卫文康真他.娘的是个人才,看着最是端庄守礼不过,脑子却总是充满各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地府不兴家世门第,还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我爹再是勇猛,他死得晚,估摸还是干不过那些经年的厉鬼。”   卫文康长叹一声,“是啊,我咋忘了先来后到呢。咱还是多给岳父上几炷香,叫他老人家早日神功大成,当上将军。以后咱俩下去了也能有个照应。”   柳天骄:“……”还伤心个鬼哦,照他这么说,还可惜他爹死晚了,不然能早跟他小爹团聚不说,还能早些当上鬼将军。   卖宅子的银子卫文康没有过问,叫柳天骄自己做主,倒是把柳天骄难住了。穷人乍富也是有苦恼的,自己以前心心念念多买上两亩地,如今一下能买二十多亩了,又发愁是不是太多了些。   他家倒是不用考虑赋税的事情,主要是没人种啊。赁出去给别人种吧,又感觉有点张狂了,好像一下子从佃农变成了地主。   柳天骄来回考虑了几天,最终决定还是先买十亩良田,五亩旱地,如今又不交税,打下的粮食足够自家吃的了,地里忙的时候再雇人来干上几天。   一亩良田是十两,一亩旱地五两,加起来就是一百二十五辆银,剩下一百三十五两,柳天骄没打算动了。卫文康还要科考,少不得要花银子,也不必一股脑都把钱投在田地上,到时生意做好了再买个铺子也挺好,说来说去,柳天骄就不是个肯安生种地的主儿。   既然决定了要买地,那就干脆把柳金儿和何招娣的田地一起买了,如今田地一年比一年走俏,多留两年不定吃多少亏。   柳金儿听说柳天骄找她,还有些惊讶,“他这个大忙人居然也能主动想起来找我了?”   丫鬟笑道:“卫夫郎一直惦记着您呢。”   “算他有点良心,走,出去瞧瞧。”   丫鬟见柳金儿脸上多了笑模样,放下心来。姨娘家里出了事大家伙其实都知道,关系再不好毕竟也是亲生的,姨娘这些日子面上瞧着吃吃喝喝没什么异样,有时候一觉醒来脸上全是眼泪。丫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如此伤神,腹中胎儿有个闪失可怎么好?他们这些人都是跟着姨娘的,万一姨娘有个好歹,大家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柳天骄见了柳金儿还有些不好意思,“他们欺人太甚,我不可能一直隐忍,你若是因此怪我也没什么。”   柳金儿吃果子的手一顿,“有啥好怨你的,是我爹自己作孽,再说他们也没把我当女儿,我也就当没有爹娘。”   柳天骄听她这么说放了心,“我今日来是跟你说买地的事情,我要买地,你要一块儿不?”   “自然是一块儿啊,我早就想要了,多买些,除了粮食,多种些我喜欢的瓜果菜蔬。”   “成,你之前给我的是一百两,如今地价是十两银子一亩良田,五两银子一亩旱地,你想全买良田还是也买些旱地?”   柳金儿让丫鬟娶了一个布包出来,“里头是三百两,良田旱地都成,你看有合适的就多买些。”   柳天骄已经习惯了她的攒钱能力,估摸着怀孕后吴举人也没少给,“这么多田地一时之间确实不好买,要不我给你瞧瞧有没有庄子之类的卖?”   所谓庄子就是围起来的一大片土地,里面有田地有屋子,大些的还有山林,雇上佃农管理,既能出产粮食菜蔬,也是主人家散心游玩的好地方。当然,这比纯粹买田地贵了些,但好管理,不会东一片西一片的麻烦。   吴府自然也是有庄子的,柳金儿跟着去游玩的时候还很是喜欢,闻言一乐,“我当真能买?”   “怎么不能买,又不用多大的,反正你一个人吃用,纯种粮食也没甚意思,我给你找个带小山林能种果子的?”   “好主意,就这么定了,你快帮我找一下,我回头仔细想想种什么果子。”   还是之前太狭隘了,怎么就没想到自个儿都能买庄子呢。柳金儿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堂哥靠谱,嗯,爹娘不认了,哥还是要的。   柳天骄其实也把自己说的火热,可惜手头银子比柳金儿差了些,还要留些钱做生意供卫文康科考,反正他现在尝到了甜头,是绝不轻易断卫文康的科举之路的。 第123章 庄子   柳金儿这边谈妥了, 何招娣那里自然也没有问题。她甚至比柳天骄更急切,说反正她手里也就十二三两银子,良田只够一亩的,也养不活她, 就干脆买两亩旱地, 到时土豆红薯玉米什么的多种一些, 够她一个人勉强填饱肚子就成。   柳天骄知道她一向是个聪明有主意的, 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应了。   先前就说过, 临安府这边的土地金贵着呢,柳天骄以前只听说价钱不便宜,如今自己去买,才晓得合适的土地相当难找。一般人家买地都是辛辛苦苦攒个几十年,把周围一片的土地买卖情况摸得不能再熟,碰到合心意的再来来回回细细磨。   柳天骄买地是天降横财临时起意,一时半会儿还真寻摸不到合适的。要么是土质不行灌溉不方便, 要么是离得远了, 样样都好的吧只有零星两三亩, 这一块那一块的管理起来实在不方便。   卫文康瞧他整日里发愁, 便道不如还是去找牙人, 他们消息灵通。柳天骄一想也是, 只要能买到合适的, 给点中间费也划算。   有钱能使鬼推磨, 专门干这一行的就是不一样。没几日对方就来了信,说手头有四五处合适的,叫他们去看。柳天骄也没耽搁,带着卫文康就去了。说来卫文康如今不在卫秀才那儿念书了, 每日里除了外出访友就是在自家念书,柳天骄都不习惯了,问了好几回卫文康什么时候找地方念书,对方都说还在找。柳天骄想着忙完买地的事,得好生跟卫文康说道说道。   牙人知晓柳天骄是秀才娘子,也没敢糊弄,找的都是好地。一块就在清水村,八亩良田,买地的人柳天骄也认识,姓周,以往路上见了都会打招呼的那种。但不知为何,同在一个村子里居然没听说他家要卖地。柳天骄开始还以为是牙人搞错了,结果见了人才知道真是他家。   那家当家的见了柳天骄和卫文康勉强挤出个笑摸样来,“都一个村的,要是今日能定下,可以搭一块儿菜地。”   柳天骄和卫文康对视一眼,今日,也太急了吧?“我们确实是诚心买,周大爷你家的地也好,只是买地事关重大,又是八亩,容我们回家看看银钱是不是凑手,下午再给您回话成不?”   周大爷以为柳天骄是托词,有些失望,“那你们回去再想想,尽快给我回话吧。”   说来他家的地是真的不错,离河边不远不近,引水灌溉方便又没有涨水淹地的风险,为何突然要卖,还这么急?柳天骄和卫文康觉得有些古怪,走远了便拉着牙人问:“他家怎么回事,突然就卖地,还这么急?”   牙人道:“我听说的时候也奇怪呢,细细打听了才知道,他家的田地里头有纠葛呢。”   “哦?什么纠葛?”   “你们一个村的,应当知道周大爷有个亲兄弟,去了三十多年了,只留下了一对孤儿寡母。周大爷这边呢,人丁兴旺,日子过得红火。”   柳天骄点点头,“是这么回事,只是这与他卖地有什么关系?”   “事情就出在这八亩地上。当初周大爷他兄弟还在时父母就分了家,这八亩地一家四亩。后来周大爷他兄弟不是重病,家里实在拿不出银子了,只能想着卖地,周大爷便趁机把他家的四亩地都买了过来,价钱压得有些低。”   “有多低?”   “一两银子一亩。”   卫文康都蹙了眉,“也太低了些,未免有趁火打劫之嫌。”   “谁说不是呢,可当时兵荒马乱的,地里的粮食刚上浆呢就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们当家的躺在床上,就剩一个弱女子和几岁大的孩子,粮食出来了也守不住,还不是白白饿肚子,倒不如卖了给他当家的看病。”   “那也不至于一两银子一亩啊,别家没要地的?”   “周大爷他爹娘不愿意呗,说好不容易攒下这点基业,卖到别人家那就是挖他们的心肝,让人家要么不卖,卖就只能卖周大爷家。周大爷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是拿不出银子还是不想拿银子,就只给了一两银子一亩。如今兄弟家的儿子早就长成了,家里光壮劳力都七八个,日子过得紧巴,瞧周大爷家吃香的喝辣的,可不就想起了这茬,还越想越气。”   柳天骄懂了,“他们给周大爷家使绊子了?”   “可不是。”牙人说着看了看周围,见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才压低声音说:“听说周大爷家的地最近总是出岔子,蓄水的时候田坎上多个大洞,庄稼刚长成莫名其妙少一小片,反正都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就是纯属恶心人。”   “啧啧,想必叫人盯上的滋味儿不好受,人家这是一报还一报呢,怪道不说卖得这么急还不敢声张。”   “反正你们心里有数就是了,价钱估摸着还能往下压一压,对方针对的也是他家,估摸着外人买了也出不了什么事儿。我听说他侄儿家为人还是不错的,从不在外惹是生非,你家又有秀才公,不妨事儿。”   卫文康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柳天骄却有点不舒服,“算了,还是回去想想再说吧。”   牙人也不多劝,“我领你们来看也是觉得着实划算,看不中也无妨,还有其他几家。咱们就从邻近的杏花村看起走?”   柳天骄问:“就没有清水村的了?”   牙人道:“有道是有,都是一两亩的零星地,且都不急着卖,价钱方面不好说,你们要是有意向,咱们回头再来看?”   一两亩确实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四散开来,一个活路分几回干,光跑路就费不少事。倒是何招娣买的少,回头看了留给她正合适。“那成,我们先看大片的,这零星的你也帮我留意着,我回头买上点。”   牙人自然是没意见,先带着柳天骄和卫文康去杏花村看地。杏花村离他们这儿走路约莫一刻钟,那地就在离村口不远处的地方,拢共十一亩,因着离灌溉的小河有段距离,算不上上好的良田,好在土质还不错。对方也是诚心卖的,没乱喊价。   只是有了清水村那八亩地一对比,柳天骄总觉着杏花村这些地有些不合心意,也是说回去再想想。   对方是正常卖地的人,没指望三两句话就把地卖出去,听说柳天骄要考虑考虑表示了充分的理解。   牙人又接着带他们看了第三处,离得就有点远了,走路要小半个时辰。因为本身就是个规模不小的田庄,有单独的水源经过,土地也成片,有三四十亩良田,还有十来亩旱地和一个小山林,要价是五百两银子。听牙人的意思,这价格能往下砍一砍,估摸着四百八十两左右能成交。   柳天骄看到这地是真眼馋,只是自个儿买不起,柳金儿的银子也不够,也只好说再回去商量商量。   总之,一天三处地方跑下来,各有优劣,柳天骄脑子都快纠结成麻花了,回到家就不住跟卫文康念叨。   “那庄子是真的好啊,就跟那啥,对,说书先生讲的世外桃源一样,要啥有啥。就是太贵了,离家又远,买了也没法管理。杏花村的地也还成,不算孬。周大爷家的地是不错,就是想着他家那滩子事儿,我膈应。”他这纯属自己被人吃过绝户,看周大爷就有点不顺眼。   卫文康提了个主意,“要不你和柳金儿合买那个庄子?”   柳天骄先前没想到这层,如今卫文康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可行性,田地又不跟房子一样,没有什么明显的界限,随便分都成。“那干活也不方便啊,庄子离咱们村太远了。”   “买牛车啊,如今家里做生意,不也正需要一辆牛车吗?到时不仅去地里方便,有了牛犁地也方便,能轻省许多。再说那庄子离清水村虽远,离镇上却是近,日后在地里干了活就能顺路去镇上。”   “你是说买地又买牛,会不会太过了?”柳天骄嘴上这么说着,眼里满满的期待和向往却是早就把他出卖了。对啊,家里还有些银子呢,一辆牛车又不是买不起。   “过什么,如今咱们也是秀才门第了。”卫文康调笑着宽他的心。   柳天骄再不嘴硬,“成,咱们就买房又买地,明个儿我就去找金儿商量。”   有啥商量的,柳金儿巴不得跟柳天骄的地买在一块儿呢,多安全啊,日后她一人住也不必担心有什么宵小了。“你尽管去谈,我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只是有一样,你们想好赋税银子怎么收了没有?”   柳天骄一时没反应过来,“收什么赋税银子?”   柳金儿瞧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就好笑,“这田地不都要挂在你家名下吗,到时自然免了赋税,你不收些挂靠的赋税银子?这可是你家卫文康最大的用处了,你咋一点不放在心上?”   柳天骄反应过来,嘿嘿,对吼,他怎么忘了,自家这个秀才公还有大用处呢。 第124章 书院   “我打听过了, 如今挂靠一般收的好处费与田赋是十五比一,到时按规矩算,该多少是多少。”   “成。”柳天骄也没跟她客气,这可是卫文康凭自己本事赚的钱呢, 总不能因着自己的关系就让他这个秀才公白当了。大不了日后柳金儿生娃该送礼的时候, 送的重些就成。   “那你快去谈吧, 别晚了叫人把我的庄子抢走了。”   有了她的准话, 柳天骄果真很快就带着人去见了庄子的主家。来的是一个年纪不小但明显精明能干的男子,见对方穿的体面, 他柳天骄开始还以为那就是庄子的主人,一口一个“老爷”叫了半天。结果人家说他只是个管家,主家庄子多,这处算是最小的,买卖的事便交由他打理了。   说实话,柳天骄嫉妒得不行,他砸锅卖铁也买不起得庄子, 不过是人家家里最小的,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真是比狗和人差距还大。当然, 当看到庄子里那条黝黑发亮的大黑狗对着肉骨头都爱答不理的样子时, 柳天骄就不这么想了, 有些狗过得比人好多了。   管家是替人办事的, 但要价上却是一点儿不肯松口。牙人先前说的是这宅子底价估摸在四百八十两, 今日那管家却是咬死了要四百九十两, 把柳天骄气够呛。   牙人也搞得里外不是人,先是把管家拉到了一边,好言相劝,“卫秀才家事诚心要买, 您家也是诚心要卖,四百八十两就足够回去交差了,市价就这样,何苦为了这点子小钱劳你多跑几趟?”   管家背着手,斜眼看着牙人,“既是诚心要买,你何不劝他们再提些价格?四百八十两,开什么玩笑呢,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地段,这风水,我们家的庄子愁卖吗?”   牙人赔笑,“您家庄子自然是不愁卖的,只是这价位也合适了,早拿了银子您也好回去复命不是?”   管家冷哼一声,“什么早拿银子复命,我为主家办差事,岂像你一样敷衍?”   柳天骄和卫文康这边在嘀咕,“怎么回事,不是说四百八十两就买的下来吗,怎么那管家一直在磨叽?”   卫文康道:“这样的庄子谈价的时候少个二三十两是常事,四百八十两不算高也不算很低了,那管家不答应怕是有其他缘由。”   “难不成还有别的买家?”   “牙人先前没催着我们来先看这一处,应当是并没有别的买家。”   “那到底怎么回事?”柳天骄是真心看上这个庄子了,十两银子不是小数,对方咬死不松口还真难办。“你说他要这么多银子干嘛,多卖一分难不成还能多得些奖赏?不对,你说他是不是想多要些收到自己兜里去?”   柳天骄越想越有这种可能,“是人都贪,我听说大户人家里的下人都是拿固定的月钱的,数目也不多,只够平日里买些吃食果儿什么的。若是能贪下中间的差价,便是十两银子,你说着管家能不动心?”   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难怪开始那管家瞧他们还是客客气气的,价格方面也咬的不是很死,怕是想瞧他们懂事不懂事,能不能主动给他塞些银子。毕竟契书上是要写庄子价格的,管家再能瞒,总要把契书带回家去。   想通了其中关窍,卫文康对着柳天骄私语几句,又把牙人叫来,很快便商定了主意。   “吉管事,我家也是将将才攒了些钱,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了,望您通融通融。”柳天骄说着把一小块银子塞到他手里。   对方颠了颠,估摸着有二三两的银子,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客气这些做什么,我家老爷一向是个惜才的,要是知晓买庄子的是位才情斐然的秀才公,定然也高兴。他家大业大,兴致来了,并不在乎庄子这三瓜俩枣的,我再帮着多美言几句,比市价低些也无妨。”   得,路子找对了,就是对方还想多吞些。柳天骄都为他主家可怜,请了这么个蛀虫当管家。不过也不关他的事,换了别人,这管家只会是同样的嘴脸。“您家老爷可真是个大好人啊,还望吉管事也帮我们多美言几句,得了利自然不会忘了您的好。”   这话就差没直接说“少些钱,省的银子多给你分些“。吉管事这种习惯了吃拿卡要的自然事立马就懂了,哈哈大笑,”卫秀才有福气啊,取了个贤惠持家的好夫郎。”   牙人在边上帮着说好话,“我寻的买家自然都是好的。卫秀才一家都是爽快人,又有大前程,就是不做生意,交个朋友都极好。”   “我也是个爽快的,四百六十两,就当替老爷交了卫秀才这个朋友。”   居然还能这样,柳天骄被这操作搞得蒙了神,好悬没反应过来。“吉管事仁义,那就多谢了。”柳天骄说着又往对方手里塞了块大些的银子,足足有十两。   加上先前的二三两,这一趟差事便捞了十二三两银子,吉管事颇为满意,当真是一点儿没耽搁,就跟着柳天骄两口子去县衙把地契过了。临走的时候还说,日后他主家还有什么土地买卖,都想着卫秀才。   原本计划的银子是四百八十两,这一番操作下来,居然省了七八两。当然,主家损失可就大了,足足二十两银子。柳天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回去的路上一个劲儿地跟卫文康念叨,“你说他主家知道他贪了这么些银子吗?”   卫文康想了想道:“兴许知道,兴许不知道。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他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干,定是有些倚仗的。”   “什么倚仗,这一来一回可就损失了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咱们瞧着多,对他主家来说可能就一顿饭钱的事儿,不会放在心上,就不会深究。再一个,水至清则无鱼,他主家再能耐也办不了这么多事来,少不得要把许多东西放给下面人,只要捞的不是太过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柳天骄看向卫文康,满脸狐疑,“你该不会是背着我偷偷干过什么坏事吧,怎么对这些套路如此熟悉?”   卫文康无奈,“有些东西哪里用得着干,想通了就是那回事,你将将塞银子的动作不也挺熟练的吗?”   “也是哈,看来咱们骨子里都不是好东西。”柳天骄长叹一声,颇为感概的样子。   卫文康无言以对,我该夸你诚实还是太聪明?   “以往都是瞧我爹干的,他说有些人就是有点子能拿捏人的东西就想为难人,要想事情好办,还得给些好处。话说我还真是第二回给人塞银子,上一回还是咱们村长。也真是的,一点儿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他当得跟土皇帝一样,人家杏花村的村长就不这样。”   “他本就不配当村长,早就该下台了。”   “我也想他下台,可这人惯会装样子拉拢人,好些人明明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却不想着换个人能更好。”   “他们不想着换咱们就帮他们换。”   经了柳家老宅得事,柳天骄现在对卫文康信服得不行,听他这么说,一下来了兴致,“你有什么好主意?”   “主意不好,但能用,待回家我给你细细说。”   “成,回家了你跟我细细说。对了,你明日预备做什么?”   “不做什么,帮着你们干些活,接着温书。”   “光自己看有什么用,不是说要找书院念书吗,你找好没有?”   “在找了。“看着柳天骄脸上写满了”老实回答“几个大字,卫文康莫名有些心虚,”书院都各有利弊,一时之间确实难以抉择。”   “什么利弊,你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别一天磨磨唧唧的光自己瞎想。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再不定下就只有明年再入学了。”   卫文康只得硬着头皮道:“我预备在县学和州学里头选。县学离家近,束脩便宜。”   “便宜无好货,县学的老师是不是不如州学的厉害?”柳天骄先前去州城的时候就听说了,那边做生意的少,不如临安府富庶,却是人才济济,秀才再那边都不算什么。   卫文康老实点头,“州学的老师是要好些。但州学需考试才能入学,且束脩极贵,一年三十两。”   “三十两?”柳天骄想到大地方的读书开销大,万万没想到能这么大,忍不住痛心,自己先钱留下的一百多两银子怕是只够卫文康念三年的书。“那考试是不是很容易,这么贵的束脩,哪有那么多人上赶着当冤大头?”   “不容易,秀才方有考试资格,五中取一,但成绩优秀者可免学费。”可谓是优中取优,好些学生去州学为的就是强有力的同窗们。   “多优秀,早说啊,有这口子就行,凭你的才学,定能多省些。”   “每年学业考试前三十名。”   “哦,那州学一共有多少名学生?”   “五百名。”   柳天骄感觉天都塌了,“……开什么玩笑,现在秀才这么不值钱吗?“ 第125章 宴请   “不对, 卫文康,你是不是欺负我不会算数,整个江东州一年才考五十个秀才,十年就五百个, 全捞进去也不够州学装的啊。”   卫文康有些诧异地看向柳天骄, “不错啊, 这么大的数都会算了, 孺子可教也。”   “哼,我又不是猪, 每天都跟着学,总会不同啊。快说,你是不是糊弄我,州学怎么可能装得下五百个学生,总不能在州学念个三四十年吧?”   “州学规定,一位秀才在州学求学时间最长不得超过十年,因而州学照理说是不该有那么多学生的。但咱们江南向来文风兴盛, 江东州作为其中的佼佼者, 很多北方学子都慕名来求学, 我听说如今州学里北方学子已经超过三成了。”   正因北方学子的队伍还在日渐壮大, 读书人间的南北之争也在江东州的州学中初见端倪。当然, 这是日后卫文康真进了州学后才考虑的, 不用跟柳天骄细说。   柳天骄长见识了, “原来咱们江东州这么厉害的啊, 那你有把握考上州学吗?”   卫文康试图说服柳天骄,“也没有必要去州学,县学也挺好的,离家近。”   “你该是怕考不上吧?”柳天骄狐疑地看向卫文康, 苦口婆心道:“怎么,考上秀才了懈怠了,我跟你说,你这么聪明的人,只考个秀才简直是浪费人才,就该考举人当官。日后一个小小的村长算什么,咱们说撤就把他撤了。”   卫文康瞧他半天不开窍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了,“州城离家那么远,一次往返就六日,我要真去了州学,日后我们可能一个月都见不了一次面了。”   柳天骄终于反应过来了,“对哦,我怎么没想起这茬,往返就六日,你要一月回来一次,还上什么学?一年三十两的学费起码浪费八两。”   卫文康:“……柳天骄,我离家那么远,你就不会想我吗?”   “应当会想的吧,不过你正是奔大前程的时候,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阻拦你去州学。“柳天骄说着还觉得自己挺善解人意的,“你放心,家里的事我都能操持好,你只管安心念书就是。”   卫文康意味不明地看了柳天骄一眼,然后转身就走,决定今晚都不理他了。   柳天骄瞧着他的背影,暗地里嘀咕,“咋还生气了,难道真是学够了,不想去州学跟人受累了?”   至于卫文康是为了他不去州学,柳天骄觉得不太可能。不都说男人前程最重要吗,家里的妻儿那都是过日子的,但凡有点本事的都把妻儿放在老家挣前程去了,柳天骄觉得卫文康也该是这样的,至于放弃一切就守着对方过日子的,柳天骄没听说过。   “骄哥哥,骄哥哥,庄子买上了吗?”见到屋外有声音,江闵就跟小旋风一样跑了出来,没有谁比他更希望柳天骄能多攒些家底了,毕竟养着他们好几个饭桶呢。   “买上了,你猜花了多少钱?”   “四百七十两?”   柳天骄得瑟道:“就知道你猜不到,四百六十两。”   江闵配合地“哇“一声大叫,”那么好的庄子四百六十两就拿下来了?骄哥哥你可真厉害。”   “那当然,可惜大头不是咱们的。”   “再过两年就能买一整个庄子了,我会多卖些蘑菇的。”   “成,咱们把蘑菇生意越做越大,做到县城府城甚至州城去。“人的胃口都是一点点变大的,柳天骄以前觉得能吃饱穿暖,一个月能买上三五回肉就好了。后来家里起来了,又觉着多买几亩地,哪怕不做生意家里就能有银子入账就是最美不过的事。如今见了有钱人家的生活,却是觉着银子还是多了好,想买啥买啥。   “好,做到州城去,到时咱们就是江东州第一富商。”   “你俩一天就净想美事吧。”金泉笑着打趣他们,然后也感叹道:“日后只要不出个败家子,几代吃喝都不愁了。”   如今有了土豆红薯玉米这些高产的作物,他们这边的土地肥力又好,一般一亩水田半亩旱田就可以养活一个大人,柳天骄这十亩水田五亩旱田,可以养活十来个人了。当然,养活也就是饿不死而已,日常的柴米油盐或者想要偶尔改善一下生活,那就得打短工做杂工才行。   不过再怎么说,除非柳天骄和卫文□□他六七个娃儿,娃儿以后成了亲又是一大家子,否则他们家就算是吃喝不愁了。   金泉艳羡不已,同时越发觉得当时跟柳天骄混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老大的日子都起来了,他们这些小弟会混得太差?   柳天骄也高兴,只是心里如今有了大志向,也不会因为这点东西就开始消极怠工享受生活了。“哪里就能管几代了,家里多少人吃饭呢。对了,前几天托金叔找的帮工有没有消息?”   “正想跟你说呢,他对这事儿可上心了。寻摸了十来个人,最后一番挑挑拣拣后,觉得有两个人不错。”   “哦,哪两个?”   “一个是老井村的,叫李耕田的,个头不错,性子老实,干地里活一把好手,说是他家的粮食一年都要比别人家多打一成。”可别小看这一成,按一家三亩地来算,养个小娃娃不成问题,甚至就是大人也能把命吊起走。   金泉他爹也是有心了,知道柳天骄还要再买地,特地寻了这么个人才。“这么厉害怎么想着出来做工?”   “种地再厉害也得有地啊。他家老人前年生了重病,把家里四亩水田卖了两亩,如今就靠那剩下的两亩水田一亩旱田过日子,家里六七口人呢,再不出来寻个活路,人都要饿死了。   柳天骄点头,”倒是个孝顺的,他家老人救活没有?”   “哪里救得活,都病得那般重了,我爹都说他白白浪费钱。要不是念着他种地有一手,我爹都不想把人推到你面前呢。”   别说他爹冷情,大家都是穷怕了的,家里多少张嘴等着吃饭呢,白白把钱扔进水里,谁见了都得说个“傻”字。   这事儿柳天骄还真不好评价,毕竟怎么选都是没法子,“只要种地的能耐好就成。另外一个呢?”   “另外一个是杏花村的,姓周,叫周铁锹,看着个头不显,人倒是很机灵,以前是在县城当伙计的,如今成了亲就想就近找个活干。唯一不好的是,他家在村中名声不怎么样。”   柳天骄问:“为何,应当没有偷鸡摸狗之类的事吧,不然你爹也不会把人推到我这边。”   “那自然是没有,不过是老一辈的恩怨。你要是瞧上他了我再跟你细说。”   如今江闵好些时间都耗在念书上,柳天骄这儿还真缺个机灵的,便道:“成,改天叫他也过来,我瞧瞧,合适的话就一起要了。”   “一下雇两个?”   “嗯,家里活多,有合适的多雇一个也无妨。“柳天骄现在买了地不愁吃喝,底气足了不少。   “成,回家我就跟我爹说一声。”   地都已经过户了,柳金儿那边自然是要去说一声的。这种事情也不好托人,柳天骄便亲自去了,回来的路上顺便买了些吃食和酒水。   话说卫文康请客的事儿,两口子本来都说好了在镇上订个酒楼,体面一些。但作为贵客中的一员,唐睿小娃娃听说后当即就表示了反对意见,说镇上那几家酒楼来来回回都吃腻了,不如就到卫文康家里去,他想念弟媳妇儿的手艺了。   没想到王夫子闻言也表示唐睿的主意不错,与其在镇上浪费钱,不如就在家里吃,说起话来也自在。   镇上的酒楼都有包房,说话哪里不自在了?分明就是王夫子也想念他家夫郎的手艺了。卫文康心里门清,但恩师都这么说了,他也没法拒绝,回来就跟柳天骄商量。   柳天骄一口就答应了,都是自己人,又只有一桌,他劳累些也无妨。这事儿便这么定了。   唯一不太乐意的就是吴举人了。柳金儿的娘家将将出了那样的事儿,他还真不想到清水村去丢人现眼的。还是柳金儿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说她爹娘荒唐,自己这个当女儿的也无法,顺便跟着回去上柱香,也表表最后的孝心。   吴举人一想也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真就因为这个跟卫文康这个有大前程的断了往来不划算。且柳老二的事儿闹得人尽皆知,他躲着也没用,倒不如大大方方的,便也应了这事儿。   柳天骄今日把买了庄子的好消息带过去,柳金儿自然是高兴不已,问了柳天骄地方,寻思着回清水村的路上还能远远望上几眼,再高兴不过。便又给了柳天骄些新鲜的牛肉,这东西可是有钱也难买,也亏得她怀了身孕,吴举人舍得。喜宴上添了这样,可是能长不少脸。   另外还有些时令的果子,饭后泡上茶来上一些,再舒服不过。柳金儿还想再给些点心帮柳天骄撑场面的,柳天骄没要。吴举人是要亲自赴宴的,叫人尝出来点心是他家厨房做的,多不好。   柳金儿见他不要,担心道:“那你点心预备怎么办?镇上也没家像样的点心铺子。”   柳天骄道:“我预备自己做。”   “自己做,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手艺了?”   “瞧好吧,我手艺多着呢。” 第126章 小孩儿   柳金儿还真好奇他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你预备做什么样的点心?”   “现在说了多没意思,你就擎等着吧。”   “还卖关子呢。成,那我就等着,可别到时不好吃叫我笑话。”   “那好吃了怎么说?”   “好吃了我就吃一大盘。”   柳天骄笑骂道:“滚吧你, 感情好吃不好吃得意的都是你。”   柳金儿跟着笑, “谁叫我是客人呢, 你就该好生招待我。”   她多少知道吴举人如今对卫文康有些意见, 但她也没有旁的可信之人,柳天骄的路子她是不打算断了的, 那自然是要想法子更拉进距离些。反正吴举人的性子他是看透了,对人的情分有却不多,只要能得利,什么事他都可以不计较。   这回的喜宴对卫文康来说是大事,柳天骄可一点儿不敢打马虎眼,知晓他们吃的是农家菜的味道,但也不能弄得太磕碜了, 务必色香味俱全。因而, 光是定宴席的菜单都破费了一番功夫。   他们这儿请客, 稍微正式点的场合就要讲究十全十美, 也就是说饭桌上至少得凑十个菜。且这个数目只是底线, 菜越多说明主人家更有心, 有时把桌子摆满都不一定够。   柳天骄预备到时借个大圆桌, 菜就定二十道。鸡鸭鱼肉是最基本的, 鸡就做辣子鸡,鸭做酸萝卜老鸭汤,鱼的话是麻辣鱼,猪肉做红烧肉是最拿得出手得, 再用排骨做个手抓排骨。   牛肉是硬菜,柳天骄预备弄来凉拌,再加番茄一起炖个菜。还有蒸碟,一道梅菜扣肉、一道萝卜丝、一道糯米饭。这就十一个菜了,剩下的还做什么呢?   对了,炒菜还没有算呢。柳金儿给的牛肉多,干脆用牛肉再炒道肉丝。猪杂也算是他家的一大特色,再炒个肝腰合炒。素菜也要有,如今地里时令菜蔬得是,空心菜或是红薯尖随便炒一样都很好。另外唐睿小娃娃要来,小孩子多半喜欢吃土豆,就炒个酸辣土豆丝。   这样就凑齐了十五个菜。剩下的五个倒也好说,汤总得有吧,就做个肉丸小白菜汤。还有道柳天骄以前听说过但没做过的北方菜,叫拔丝地瓜,听说就是红薯和白糖做的,特别好吃,柳天骄预备试一下。说起北方菜,怎么把把子肉忘了。另外再配个下酒的凉拌黄瓜,这菜就只多不少了。   柳天骄看了看自己的菜单,辣的甜的清淡的都有,应当能满足不同人的口味。饭后点心他也是想好了的,就做酒酿豆花和绣球酥。酒酿豆花是他爹还在世时就做过的,味道很不错。绣球酥还是卫文康府试后,他俩赁了个住处,房东家买来分与他吃了些,柳天骄自己琢磨出来的。   绣球酥的原料很简单,就是猪油、面粉和水,味道也不突出,关键是样子好,外层交叉编制,色彩鲜艳,真跟个小绣球一样。柳天骄估摸着拿来招待客人应当不会让卫文康丢份儿。   拟好了菜单,柳天骄心里就有谱了。张罗着又把家里收拾了一番,地扫了,能擦的都擦得干干净净,鸡棚鸭棚这些也提前清理干净,虽说离家里还有一段距离,但天热,备不齐有什么味儿。还有通往他家的路,村里鸡鸭多,难免路上各种粪便,乡下人不觉得有什么,但吴举人这些肯定是不习惯的。   这些活儿拉拉杂杂的,干起来却是麻烦得很。好在有小包他们,有空就打整,倒是没等柳天骄动手。   江闵那个鬼灵精的,更是提前把两只狗都救出来洗了个澡,说它俩一天到处打滚,别一到家里跑动就掉出灰来。柳天骄听着两只狗嗷嗷叫,估摸着洗澡不是目的,折腾两狗玩才是小江闵的用意所在。   好在那个鬼灵精点子多,靠谱的也有,不知道从哪搞回来几只荷花,插在一个陶盆里,娇艳欲滴,把屋子都衬得鲜亮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请客的日子也到了。一大早家里人就换上最体面的衣裳,起来忙活。柳天骄做菜,小包和江闵跟着打下手,金泉一个人去镇上做生意。   柳天骄一边切菜一边想,请完客就赶紧把帮工的事情定下来才行,家里人手还是太少了,少一两个人就转不开。   像今日这情况,猪来不及宰,丸子和神仙肉也忙不过来炸,金泉去镇上也就只能卖卤猪杂。不知道要损失多少生意呢,与之相比,一两个雇工的工钱并不多。   卫文康是今日的主人公,光顾着迎客、陪客就成。来的最早的是私塾里的几个同窗,有跟卫文康一起考府试的华希,平日里关系好的刘严章、钱文远、朱伯玉。   其中华希、刘严章、钱文远都是童生功名,几人关系好,也是平日里一起讨论课业,相互欣赏,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是如此了。   朱伯玉是里面唯一一个没有功名的,跟几人在一块显得有些拘谨。卫文康待他的态度却是同样的热情,说来两人熟识还是那时家里穷,柳天骄想吃水果又买不起,卫文康贪图人家家里的甘蔗,才主动与人结识。   如今才过去半年,家里境遇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回想起来竟有恍如隔日之感。   柳天骄是内人,这种场合并不适合出现,跑腿的便是江闵。他一向是个有眼力劲的,见卫文康带人进来,也不用人吩咐,自己就找了个精致的托盘,端了茶水和果子出来,几个同窗见了直夸这小孩儿灵透,长相也好,要是跟唐睿凑在一块儿,看着就舒心。   江闵已经听过好多次唐睿的大名了,知道对方比自己小一两岁,却是读书好几年了,是个极有天分的,性子也好,骄哥哥特别喜欢他。   江闵没跟任何人说过,其实每回骄哥哥提起唐睿的时候,他是有些吃味的,好像独属于自己的骄哥哥被人硬生生分走了一半。但他不敢说,因为自己本来就比不上人家,要不是骄哥哥可怜,饭都还吃不饱。   说曹操曹操到,没一会儿院子里就响起还带着奶音的童声,“师弟,弟媳妇儿,我来了。”   唐睿从马车上跳下来,都没顾得上秦百宣,就自个儿跑到了里面。   卫文康赶忙出去迎人,“来了,快到里面坐。”   唐睿只顾着问,“弟媳妇儿呢,怎么没见他?”   卫文康笑道:“在灶房里给你弄好吃的呢。”   “灶房在哪儿?我去给弟媳妇儿帮忙。”   贪吃鬼是出了名的,什么帮忙,是去悄悄找吃的吧。秦百宣把人拉住,“忘了来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了?你今日是客人,要讲规矩,待会儿夫子还要来呢,叫他瞧见又得骂你一遍。”   “你如今都不在私塾里念书了,怎么还怕夫子?”唐睿嘴里抱怨着,却是再不敢造次,乖乖跟着进了屋。没法,在州城的时候,王夫子给他单独开的小灶可是差点儿没把他折磨死。   柳天骄在灶房里也是听到了唐睿的大呼小叫的,笑得不行。念在这小子还有点义气的份儿上,临时炸了些小糖饼,叫来江闵,“把这些小糖饼端出去,和唐睿一块儿吃。”   江闵有点吃味儿,“骄哥哥,你待他可真好。”   柳天骄笑道:“那孩子待人也好,跟你一样,讨人喜欢得紧。”   江闵满意了,跟他一样讨人喜欢,嗯,在骄哥哥心里自己也还是很重要的。   书生凑在一块儿能干什么,除了探讨学问还是探讨学问,唐睿哪里坐得住,正想找借口去外面玩呢,就见一个小孩儿对他招手。他听弟媳妇儿说过,他家还有个小孩儿,叫江闵的,长得好看人也聪明,简直跟个小号的卫文康一样。   “你是江闵吗?“   看着小孩儿笑眯了眼,江闵有些不自在,“我是江闵,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听弟媳妇儿说过,他说你特别聪明,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可受欢迎了,帮了他不少忙。对了,弟媳妇儿就是卫师弟的夫郎。“   “他真的这么说的吗?“   “对啊,他可喜欢你了。“唐睿小朋友一脸的真诚和艳羡。   江闵白皙的脸蛋儿一下就红了,“我也很喜欢他。”   唐睿笑得一脸乖巧,“我也喜欢弟媳妇儿,他做饭可好吃了,你知道他今日做了什么菜吗?我好想现在就吃啊。”   “哦,对了,叫你出来就是吃好东西的。骄哥哥做了小糖饼,让我们一起吃。”看在这个小孩儿这么识相会说话的份儿上,江闵决定暂时不计较他分自己的宠了。反正这个小孩儿离他们远,一年也见不了几回。   唐睿听说有吃的,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真的啊,在哪在哪,我要吃。”   “在边上的屋子里,跟我走吧。”   不愧是弟媳妇儿的手艺,外皮酥脆、内里软绵的小糖饼一入口,唐睿眯起了眼睛,感觉幸福得全身冒泡。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啊,他以后可不可以长住在弟媳妇儿家啊,每天换着法吃好吃的。   这头两个小孩儿吃得高兴,正屋里却是气氛严肃,几个学生偷偷瞧着吴举人,都不怎么敢说话。 第127章 贵客   吴举人不着痕迹地把屋子打量了一番, 虽说打扫得干净,但穷酸之气丝毫掩盖不住。   说来也是可惜,卫文康还是被家境耽误了,没钱上私塾以至于耽搁了念书不说, 好不容易考上秀才又意气用事, 掺和他夫郎家那些烂事, 白白把自己的名声搞臭了, 还是太年轻了,掂量不好轻重, 该出去好生长长见识才是。   思及此,吴举人问道:“卫老弟,你今后是怎么打算的,州学招考就要开始了,你准备何日启程?”   卫文康道:“还没有定下是否去州学。”   “难不成你想去京城求学?”   “自然没有这个打算,学生觉得州城还是远了些,在思索是否就留在县学。”   吴举人眉头拧成“川”字纹, “留在县学有什么用?别怪我多言, 你虽天资不凡, 但出身乡野, 有些事情掂量不好轻重, 若是长久待在这方寸之地, 少不得染上鼠目寸光的习气, 日后何谈进益?”   场面一下子凝滞了下来, 这话虽是劝诫,但语中带刺,让人很不舒服。   卫文康知道吴举人这是恼怒自己未知会一声便料理了柳老二一家,让他未出世的儿子名声有损之事。但卫文康并不后悔, 若是事先知会吴举人,对方只会为了名声劝他息事宁人。   可自己念书考秀才为了什么,不就是给骄哥儿撑腰让他过上好日子吗,怎么可能因为吴举人的喜恶罢手?卫文康脸色丝毫未变,“多谢吴举人提点,学生认为万事不可能求全责备,凡事抓住关键就好。“   吴举人听他还敢顶嘴,面色更加难看了些,再不多说一言。罢了,年轻人总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日后摔了跟头就知道好歹了。   卫文康抿了口茶,对着众人笑道:“再用些茶水吧。”   王夫子端了茶水,轻轻吹散升腾的水汽,显出一番悠然自得来。秦百宣把玩着一个果子,也看不出丝毫异常。其他四人见状松了口气,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吴举人怒气也转不到他们身上来。屋内气氛一下子又轻松起来。   吴举人面色更加难看,没见自己不喜吗,怎么就没有一个出来说句好听的?真是不知所谓,日后再也不到这破地方来。   此时,一个小孩儿兴冲冲地从屋外跑进来,喊道:“卫哥哥,有客人来了,快出来迎客。”   真是没规矩,大呼小叫的,这个卫文康,也不知道怎么约束的家里人。要是在吴府,这样的小子必得重罚才是。   卫文康笑道:“想必是梁先生来了,诸位稍等,我先去迎一下。”   王夫子放下茶杯,“我与你同去吧。”   其他人不知道这个梁先生是谁,但见夫子都亲迎去了,自己也不好在屋子里呆坐着,便也起身一起迎了出去。唯独吴举人,冷哼一声,坐得更加端正。他可是举人,除非县老爷亲临,这安泰县谁来了他不是坐主位,何至于自降身价出去相迎?   没多久,众人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只见那男子虽也身穿绸缎,却无甚装饰,面貌也寻常。吴举人知晓自己猜得没错,对方不过是个小人物,因而见了人也没有起身,等着对方给自己行礼。   卫文康知晓吴举人的性子,忙帮忙介绍道:“吴举人,这位是梁固梁大人,现任江东州州同。”   州同,那可是正六品啊,比他们安泰县的县老爷都高一级,比普通的县老爷更是高两级。而举人选官,通常不过是县丞或主簿,就算使尽了关系,也就是一个县老爷顶天了。   也就是说,梁大人是吴举人这辈子都不可能达到的高度,吴举人自视甚高的举人身份在对方面前完全是不值一提。吴举人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面上抽搐了几下才反应过来,“学生吴居安拜见梁大人。”   梁固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算是回应,面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动,看不出一丝喜怒来。   吴举人心里忐忑得紧,对方是不是在生气,怪自己这回没有眼色。卫文康也是个不懂事的,这样的大人物,居然都不提前知会一声,也不知道是怎么办事的。待会儿还是得好生表现才是,也不知道梁大人是什么性子,有什么喜好,对什么话题比较感兴趣。   卫文康倒不是故意不告知吴举人梁大人要来的事情,只是梁大人最近公务繁忙,一直在各地巡视,并不确定今日是否能来。若是提前把他来的消息告知众人,到时对方又来不了,王夫子他们倒是不觉有什么,以吴举人的性子怕是要多想。   这会儿见吴举人明显比将才拘谨了许多,卫文康主动把话题引到了对方身上,“学生能得中秀才,少不得夫子辛苦教导和梁大人提点,也多亏了吴举人帮忙。他见识广博,家中藏书丰富,指点学生功课很是尽心。”   在梁固心里,卫文康是算得上他半个弟子的,此前也听卫文康提过吴举人的事情,对他还算有几分好感。不论目的是什么,能主动出手指点一个穷学生,便算是一件功德。闻言赞了一句,“吴举人高义,是我等读书人的楷模。”   居然还能被夸?将将还忐忑不已的吴举人感觉冷飕飕的寒风一下子变成了暖融融的春风,喜不自胜,嘴里谦虚道:“不过是见不得人才被埋没罢了,哪里当得起梁大人如此夸赞。”   他这话倒是歪打正着说到了梁固的心坎里,“说来文康确实是我见过最有潜力的学生,只是早年被耽误得厉害,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吴举人能考上举人,自然是有几分聪明,听梁固这么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梁大人对卫文康很是看重,便接话道:“可不是,他府试过后来与我探讨学问,那题考的是临安府形势,我便让他从地方志中寻找临安府更名的由来,谁知道短短三日后来我府上,一番表述竟是把临安府整个情况都摸了个透彻,从历史、地理再到财政、教化沿革,无一不晓。把我惊得哟,这才知晓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王夫子也忍不住笑道:“说来我运道当真是好,这样的天才竟是一下子就遇到了两个。”   梁大人严肃的脸上也浮现出笑意来,“你运道不好谁好?要不是离得太远,这样的天才我非得分一个去。”   说来卫文康中了秀才后,梁大人也是帮他想过日后的路子的。他官居六品,自然还是有些人脉,为卫文康寻一个尚可的老师并不难,例如致士的官员,最差也是同进士出身,教一个秀才并不是难事。但当世大儒这种却还是不太可能,毕竟梁大人自己也是平民出身。与其随便拜师埋没一个好苗子,倒不如去州学沉浸几年,把根基扎得更牢固些,考上举人后再寻良师。   此话却是又把吴举人一惊,梁大人居然有收卫文康当弟子的心思,看来两人关系非同一般。日后还是得把卫文康笼络好才行,指不定有什么大前程呢。   至于先前柳老二的事情,那是什么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相比虚名,为儿子绑定一个有大前程的亲戚不是更重要?卫文康意气用事、不知轻重好啊,说明柳天骄在他心里分量重啊,那可是他儿子的亲舅舅。   思来想去,吴举人越发热情,陪笑着把堂屋里的氛围又炒热了一层,直到江闵来说用饭了,都还有些意犹未尽之意。   其他人却是早就被饭菜的香味儿吸引了,唐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了回来,自觉坐在秦百宣身边,目光炯炯地看向餐桌。   卫文康哪能不知道他们的心思,赶忙邀请众人入坐。江南的老百姓吃饭时并不讲究座位次序,但读书人却是读着四书五经长大,把长幼尊卑的观念刻在了骨子里,正式场合非常讲究座位次序,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人。   这回参加宴席的共有十人,梁大人自然坐在主位,他是正儿八经的官员,与其他人就不是一个层级的。王夫子和吴举人的位置就有些尴尬了,论世俗地位,自然是吴举人要高一些。   但卫文康此次办的是秀才喜宴,王夫子作为启蒙恩师,论理是要坐在主位的。如今主位有了人,屈居侧位也是委屈,怎么还好再排到吴举人下首?   正在众人为难之际,吴举人主动把王夫子迎到了梁大人下首,笑道:“夫子不快入座,秀才公的谢师宴哪里好开始?”   王夫子推辞,“还请吴举人先入座。”   “诶,与我客气作甚,说来我与卫秀才沾亲,还是半个自家人呢。”吴举人说着做到了王夫子的下首。   卫文康笑道:“既是吴举人好意,先生可别再推辞。”   王夫子见状只得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秦百宣几个依次坐下,卫文康提了第一杯酒,说了些感谢之词,宴席便正式开始了。   梁大人作为主位,率先提筷子,尝了口红烧肉。乡野之食他以前也是吃惯了的,老百姓日子困苦,能吃饱饭,偶尔买些肉解馋就算是顶好的日子里,味道如何往往并不讲究。   因而,梁大人对卫家的饭食也没有什么期待,只想着好歹是主家的心意,多少用些,别叫人难堪。却不料那筷子红烧肉刚入口,梁大人便不由得吞了下去。 第128章 宴席   肥而不腻, 淡淡的甜香味儿在喉间经久不散,刺激得人不由自主地分泌口水。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红烧肉,比京城大厨做的都不差什么了,不, 甚至更好吃一些。梁大人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 这回没舍得一下子吞下去, 细细咀嚼了一番, 还是感觉没吃够。   但读书人都是讲礼仪的,再好吃的菜也不能连着夹, 梁大人只好忍痛把筷子转向别的菜。吃点什么好呢,那个排骨看着不错,就是太大个了,吃着不雅观。   算了,还是来块儿清淡些的,梁大人夹起一块儿凉拌肉。这肉其貌不扬,梁大人想着用它压一下自己的馋意, 没想到肉刚进嘴, 梁大人就忍不住咂嘴。好吃, 实在是太好吃了, 又麻又辣, 简直有种让人上瘾的魔力。   农家真的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吗?梁大人不信邪, 刚把嘴里的凉拌肉咽下去, 又夹了一块肉丝。这菜没有前两道惊艳, 但也是嫩滑鲜香,连素菜也好吃,没有肉菜那么重的调料味儿,却是别有一番鲜嫩脆爽。梁大人是彻底服气了, 忍不住问卫文康:“你请的哪里的大厨啊,这饭菜也做得太好吃了些。”   还没等卫文康回答,埋头吃菜的王夫子就抬起头来,笑道:“都是他家夫郎做的,好吃吧?我第一回尝到他夫郎的手艺也是震惊不已。”   唐睿拿了一大块手抓排骨,啃得津津有味,好在他家教好,吃香虽狠却不难看。听到王夫子的话,跟着插言道:“弟媳妇儿做的饭菜是最好吃的,幸好我有远见,早早就定了在他家吃饭,坚决不去酒楼。”   “哦,看来就我功课没做到位。”梁大人哈哈大笑,“好在我运道好,跟着你们吃了顿难得的美食。”   卫文康笑道:“大人谬赞了,都是乡野粗食,诸位吃得惯就好。”   唐睿大声道:“吃得惯,吃得惯,要是能天天吃就好了。”   吴举人笑得得意,“那说来还是我运道好,仗着有亲戚关系,时常能吃到他家的好东西。”   “哈哈哈,对,还是吴举人运道好。”梁大人比将将看起来随和许多,“这么好的手艺,想必令夫郎定是个温婉贤惠之人,文康你有福啊。”   “弟媳妇儿才不是什么温婉的人呢,他可勇猛了,是杀猪的好手,还会功夫,几个大男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唐睿这是忍不住想跟人分享他弟媳妇儿的好处,但这些好处放在哥儿身上可就说不准是好是坏了。梁大人表情一滞,半响回了句:“令夫郎可真是英雄豪杰。”   卫文康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欣赏自家夫郎这种与众不同的哥儿的,对梁大人的态度并没有放在心上,只笑道:“吃菜,别凉了。”   吴举人痛心不已,这个小娃娃说话真是不知道轻重,本来柳天骄可以在梁大人那里挣足了好感,如今只怕不牵连卫文康就是好的了。哎,小儿误事,小儿误事啊。   秦百宣放下筷子,正色道:“卫夫郎当真是我辈楷模。年纪轻轻便能靠双手养家,不叫外人欺负,支持夫君科考,把一个衰败的家庭硬是一步步推向兴盛,还能静下心来为我等洗手做羹汤,实在是难得。这么多菜,想必卫夫郎忙活了很久吧?”   卫文康眼神湿润,“从昨日起就在忙碌了,今日更是天不亮就起床备菜。我想要帮忙,他说学业为重,家里一切有他。我心怀愧疚,他说一家人就该齐心协力,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王夫子叹道:“想当初你来拜师的时候,我瞧他凶神恶煞的样子,还以为你在家成日里受他欺辱。后来才知晓,他为了你可当真是什么都豁得出去,掏空家底供你读书,却连哥儿最重要的名声都舍了个干净。”   其实这点倒是抬举柳天骄了,名声算什么,值几个钱?别说为卫文康读书,就是谁给他一两银子,他都可以把名声卖个干干净净。当然,如今他家卫文康是秀才了,柳天骄为了他的前程还是能装模作样一下的。   梁大人不知道柳天骄的本性啊,听到王夫子这么说惭愧不已,怎么能为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否认一个哥儿的品格呢?多好的夫郎啊,为了夫君殚精竭虑不求回报,实在是至诚至信。粗鲁些怎么了,他要是个温婉柔弱的性子想必也撑不起这个家来。   “这杯我干了,敬令夫郎,是我等狭隘了。”   众人瞧着梁大人一饮而尽,满脸惭愧,也跟着提起酒杯,“我等狭隘,望令夫郎海涵。”   卫文康眼眶泛红,“诸位大义,卫某代夫郎谢过。”   在这个世道,柳天骄这样的另类注定是难以被接纳的,连清水村那些贫苦不识字的村民都可以小瞧他,何况在座这些有学识有身份的人呢?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实属不易。   江闵这个鬼机灵的趁着上菜的机会,把桌上的动静都与柳天骄说了。对方先是一愣,接着笑道:“我家夫君就是厉害啊,交的朋友都是好的,那书里怎么说的来着,对,君子,都是君子。”   柳天骄心情好,把原定的两道点心增到了三道。加了一道蛋黄糕,这是他自己瞎琢磨的点心,因为喜欢吃咸蛋黄,又觉着只吃蛋黄有些干巴,便加了糯米粉和豆沙,做成了点心。如今市上卖的点心都是甜味儿的,这款点心加了咸香,别具一番风味儿。   梁大人本来还在后悔,将将在餐桌上探讨卫夫郎的品性问题,影响了吃饭的兴致,白白浪费了一桌子美味,实在是亏得慌。见有点心上来,忍不住一喜,“这也是令夫郎亲自做的?”   话刚出口,梁大人又有些后悔,如此精致的点心,除了点心铺子,谁家能做得出来?就他家养的那个厨娘,也不过会做些桂花糕、红糖糕这些最基本的样式。他这样问,岂不是叫人难办?   哪料卫文康却是笑道:“正是我家夫郎做的,大人尝尝味道如何。”   居然真是他自己做的,卫文康这个夫郎可真是能干啊。光看着精致的花样,味道能差到哪里去?   果真,一口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小吃下肚,梁大人眼前一亮。嫩滑的豆花中带着酒酿的清甜,还有淡淡的桂花香,最奇特的是,从喉中下滑时还带着微微的凉意,一下子化解了燥热,实在是高。   “我读了这么多书,竟是找不到合适的赞语了。秦小案首,不如就考考你?”   秦百宣一口蛋黄糕下肚,笑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众人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这个小案首可真是个鬼灵精。”   一番吃饱喝足,卫文康见众人都吃了不少,便带着他们出去转了一圈消食。说来梁大人普通农家出身,也是干过种田下地之事的,如今公务繁忙,却是很少再接触农桑之事。   见卫文康家中规划得整整齐齐,各种小菜鲜嫩欲滴,还蹲下身子亲自摘了一小把小葱,放在鼻尖闻了闻,“这香味儿纯正,用来烙葱花饼最香不过。”   得,这是吃上瘾了,肚子还饱着呢就想着吃。   卫文康道:“说来学生科考之时,每回必带的便是夫郎亲手做的葱花饼。选家中最鲜嫩的小葱,加上鸡蛋和面粉,刚出锅的时候香飘十里,就是冷了香味儿减损,嚼起来也是滋味儿十足。”   梁大人忍俊不禁,“我就说府试时好几个坐臭号的,怎么单你能坚持下来,看来夫郎的葱花饼功不可没啊。”   卫文康笑道:“大人说得有理。”   吴举人道:“卫老弟你把令夫郎的葱花饼说得神乎其神,我等却是未曾吃过,就罚你晚食亲自央了你夫郎做给大家吃。”吴举人这是不想错过跟梁大人接触的一点机会呢,还想把人留下吃晚食。   梁大人有些可惜,“只有你们吃了,我待会儿还要赶回安泰县城,明日另有公务。”   吴举人有些失望,但也没表现出来,“那卫老弟你就给梁大人带上些。”   卫文康一口答应,“成,我夫郎知晓大人欣赏他的手艺,必然高兴不已。”   梁大人今日是真的被柳天骄勾起了馋虫,竟然也没有推辞。“那我就不客气了。”   卫文康又领着人观赏了一番他亲自养大的鸡鸭,见它们个个圆润机灵,众人也很给脸地夸赞了一番。   待柳天骄这头紧赶慢赶把葱花饼准备好,又另外烙了些小糖饼、土豆丝饼,仔细拿油纸包好,让江闵分与众人。梁大人就出言告辞了,再不走天黑都进不了城。   待他一走,吴举人自然也不会多留,领着柳金儿就回去了。说来柳金儿是个妇人,又是妾室,不便见客,就待在灶屋看柳天骄忙活。   她是客人,又是孕妇,柳天骄自然不会亏待她,有什么好吃的她都能尝到第一口,临走时还打包了一些她喜欢的饭菜,倒也自在舒服。   唐睿却是扭扭捏捏地不肯走,说要再玩一会儿,摆明了是还惦记人家的晚食。王夫子瞧他那无赖的样子,眼神一肃,唐睿就只能低声叽咕着上了车。   柳天骄还真有点舍不得他,见梁大人和吴举人都走了,剩下的都是熟人,便没讲究那些规矩,亲自出来送他。只是很快柳天骄就对自己这个决定感到了无比的悔恨。 第129章 抉择   “弟媳妇儿, 你赢的那三十二两银子用来做什么了?我想悄悄存着买吃的,结果不知道怎么被我娘发现了,一股脑全收走了。”   柳天骄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三十二两银子?”   唐睿提醒道:“就是咱们院试时在赌坊赢的啊。咱俩不是一起下的注, 一两银子押给了师弟, 其他四两押给了秦哥哥。如今秦哥哥得中案首, 咱不就赢了三十二两?”   柳天骄慌了, 赶忙道:“哦,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我早就忘了。你可别再说了,夫子在那边看着呢。”   唐睿摆了摆手,“怕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难不成你的银子也被收走了?”   卫文康眯了眯眼,“你确定他押了一两银子给我?”   “对啊,师弟你别伤心。那个时候只能押廪生, 我们也是没办法。要是知晓后头还能押秀才, 保管一人给你押五两银子。”   卫文康微微笑了笑, “那我还该感谢师兄看得起我, 明知我考不中廪生, 居然也给我押了一两银子。”   “你得感谢弟媳妇儿, 是他一直在说我不给你下注没义气。我是那等没义气的人吗?”唐睿挺起了骄傲的小胸脯。   卫文康:“很好, 你可真有义气, 不像有些人。”   唐睿一脸天真,“有人不讲义气吗,哪个?”   柳天骄实在不想面对这场面,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唐家怎么回事, 这么聪明的娃娃就不能好生教教吗?别把脑子光用在念书上啊。“好了好了,快早点回去休息吧。”柳天骄说着一把将车帘子甩了下来。   唐睿没防备被唬了一跳,接着探出脑袋来,“弟媳妇儿你干什么啊,我还不想回去呢。要不日后我就住你家里吧。”   “不收,坚决不收。”柳天骄说着跑开了。   唐睿想要去拦,被卫文康按回车里。“好了,再不回去你祖母该担心了,日后有机会随时再来就是了。”   “好吧,那我日后再来,你们空了也可以来镇上找我哦。”   终于把人送走了,卫文康走进屋里,很好,果然没见人,又去后面鸡棚鸭棚和蘑菇地看了一圈,同样没人。躲得够快的,看来是真的心虚了。   卫文康跟小包说了一声,“我出去一趟,今晚就不回来了。”   “啊,卫哥哥你去哪儿?”   “就出去走走,你不用管。”卫文康说着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小包眼见卫文康真走远了,急了,转头就钻到了后面的小树林里,把躺在草坡上睡觉的柳天骄拉起来,“骄哥哥,别再睡了,卫哥哥都被你气跑了。”   柳天骄猛地睁开眼睛,“真跑了?不可能啊,他真就这么小气。”   “你还好意思说呢,搁谁不生气?还忽悠人家小娃娃下注,说人家不讲义气,结果你这个自家人倒是光顾着挣银子去了,叫卫哥哥面上哪里挂得住?”   “我那不也是为了家里好嘛,他当时那水平明摆着考不上廪生,我浪费钱也没用啊。”   “那你干嘛忽悠人家唐睿下注?” 小包也是无奈,这事儿干的,但凡没有唐睿在那衬托着,也显不出骄哥哥的无情来。   “赌坊都要挂被下注的人名字,到时一个给他下注的都没有,多丢人啊。反正唐睿那个小娃娃天不怕地不怕的,吃点儿教训,叫他直到人心险恶也好。”柳天骄真不觉得这是个什么事儿,要不是唐睿提起来他都要忘了,只是有一点点心虚而已,真的只有一点点。   他也料到这事儿被爆出来卫文康肯定要给他几个白眼,没想到居然直接把人气跑了。“这事儿真值当那么生气?”   小包不确定,“我倒是觉得没啥,就看卫哥哥怎么想了,总之是你不对。既然都下注了,咋就不能支持一下自家人呢?”   “嘴里大喊几句支持,甚至撸袖子支持都没问题,可那是一两银子呢,你当银子是好挣的?”   别看柳天骄有时大手大脚的,那都是没法子。像今日的宴席,菜少了像样儿?都是卫文康以后几十年的人脉呢,头一回上家吃饭,家境不好能力有限是一回事,叫人觉着几个好菜都舍不得,那就是没把人放在眼里,得罪人得很。自家平日里吃喝,哪样不是精打细算的。没办法,就这点赚钱能力,该花的地方要花,该省的要省。   白白扔一两银子展现对卫文康的支持,那不是见外嘛?本来想出来躲一会儿,等卫文康那口子气缓一缓就好了,没想到把人惹得都不回家了。毕竟自己有点小理亏,柳天骄决定还是展现一下自己的心胸,好生把人哄一哄。“罢了,你忙去吧,我自己出去找找。”   “那你找到卫哥哥后好生与他说一说,我听说读书人最是在乎脸面呢。”   “脸面算个啥,我非得亲手给他扒拉了。”柳天骄嘴上说得凶,但心虚的眼神还是把他出卖了。   两刻钟后。卫文康坐在河边儿,手里不知道摆弄着个什么东西,头也不抬地喊了句,“行了,别躲了,我都瞧见你了。”   后边的草丛动了动,然后一个身上沾满了许多草屑的人从里面拱了出来,有些尴尬地笑道:“嘿嘿,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除了你,还有谁会鬼鬼祟祟的?”   “那不是怕你一气之下又跑了嘛。”柳天骄从身后扑过来,一把抱住卫文康,险些没把人直接撂翻。“好啦,别生气啦,等我赚了银子,日后直接给你押上一百两,就押你考上状元。”   卫文康把身子扶正,睨了他一眼,“我考状元你只给我押一百两银子?”   “啊,一百两还不够啊,咱家日后再有钱也不能那么糟践啊。”   “感情押我就是糟践,押秦百宣就是赚钱是吧?”   你对自己的水平没点数吗?柳天骄在心里嘀咕,嘴里却是大放厥词,“押你怎么是糟践?那是押宝,给我赚大钱的。”   见卫文康不说话,柳天骄拦着人摇了摇,哄道:“别生气啦,我错了。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要不我给你学个小狗叫?汪汪,汪汪……”   卫文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意识到不对,又把笑容收了回去。“别插科打诨的,我不吃这一套。”   柳天骄见他绷不住了,松了口气,“什么不吃这一套,明明很吃。快别生气了,不然我挠你痒痒。”   卫文康忍不住往边上挪了挪,“你这个无赖,是来道歉还是来气我的?“   柳天骄嬉皮笑脸道:“当然是道歉啊,你要不要原谅我?“   卫文康虎着脸,“才没那么容易原谅你,先把账记着。你这个叛徒,怎么能支持别的男人,在你心里,我比不过秦百宣是不是?“   “秦百宣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算什么男人?我是爱护小弟弟。在我心里,你当然是最优秀的。只是他毕竟比你多念了那么多年书嘛,奋起直追也要时间不是?“   “骄哥儿,你真的希望我去州学念书吗?“   “怎么说起这个了?我当然希望你去吧,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一鼓作气,再鼓就衰竭了。不趁现在势头正好赶紧念书,日后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可我觉得还是家里好,不想离远了。骄哥儿,你陪着我去州城吧?“   眼见对方双眼锃亮地看着自己,柳天骄很想回一句好,可那只能是骗人的。“我跟你去州城了,咱们吃啥?小包他们再得力,也还得人镇着场子呢。离开的时日短还好,到时咱们成日里不在家,不知道有多少人打歪主意呢。“   “咱们把生意缩小点,家里如今有那么多田地,又不用交税,够咱们吃喝了,另外我空闲时多抄书,日子总过得下去的。至于州学的束脩,只第一年花些钱,岁考的时候我加把劲,争取免掉后面的。“卫文康说着都觉得自己好像在说大话,可他还是厚着脸皮说了下去,”骄哥儿,你就相信我这一回,咱们一起去州城试试好不好?“   柳天骄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卫文康,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州城。我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自己。在安泰,我有铺子有田地,还可以杀猪、卖吃食、卖蘑菇,每日里都有进项,能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变好,为你念书提供支持。在州城,我除了每日里在家等你,什么都做不了,我会感觉自己是个没用的人,只能拖你的后腿。“   卫文康何尝不知道这些,他太了解柳天骄了。好强不服输,从不愿意亏欠别人一点半点,让他放弃自己的生意到州城陪读,就像士兵放弃了自己手中的武器,感觉到处都充满了危险。何况柳天骄将将买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猪肉铺子,他的理想抱负全都将将开始。   对,理想和抱负。卫文康觉得柳天骄不与寻常的哥儿一样,他的气概不输任何一个男子汉。卫文康只是不舍得,“从秀才到举人是最难迈过的一道坎,最少也要花费三五年。这三五年里,我们都分隔两地吗?”   “怎么会呢,你念书走不开,我可以来州城看你啊。一月来一回,带上你喜欢的吃食,还可以顺便观望州城有没有什么好做的生意。说不准哪天我就能把猪肉铺开到州城呢?” 第130章 州学   “什么, 卫哥哥要去州学念书?”小包惊呼出声,“怎么这么突然啊,州城那么远,以后多久才能回来一回啊?”   柳天骄道:“不去州学难道留在县学?你卫哥哥可是要考举人的, 当然要去最好的地方。”   “骄哥哥你去不?”   “我去干什么, 家里这么多事儿呢。”   “你不去啊?你们不是才成亲一年吗, 就离得这么远, 不好吧?”小包年纪也不小了,该懂的都懂, 都说男人出去了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在外面不知道干些什么勾当。卫哥哥可是秀才公,长得也俊,一下跑那么远真能让人放心?   “好不好的有什么法子,前程要紧。对了,江闵现在是他的书童,能跟去是最好的。毕竟他也跟着学了几日了, 你卫哥哥说江闵是块读书的料, 要是他一走没人教导, 之前的功夫都白费了。”   小包有些犹豫, “他还小, 去了会不会拖卫哥哥的后腿?再说, 去了家里的活儿他就一点儿都帮不上了。”   “江闵机灵着呢, 不会拖后腿的, 至于家里的活儿,你就别操心了,明天那两个帮工就要上门了,要是没问题就都留下。只是州城离得远, 江闵又是从小就跟着你长大的,你舍不舍得?”   “舍得,跟着卫哥哥我再放心不过了。”小包不傻,卫哥哥这一去怕是最少一两年,江闵要是不跟去,念书的事情便彻底没了指望。再说了,州学是什么地方,那是一般人能去的?哪怕江闵只是去当书童,光长的见识就比待在乡下私塾读两年书强得多。   “成,你愿意就跟江闵说一声,叫他赶紧收拾东西,三日后就出发。”   “这么急?”   “再不急就赶不上州学的入学考试了。”州学招收的都是秀才,每年新增最多的生源便是那年院试新出炉的秀才,因而州学的入学考试就定在院试后不久。卫文康一直不声不响的,柳天骄都不知道有这茬,今日对方坦白了他才知晓,再磨叽两天都赶不上考试了。   “好,我回去就跟江闵说。”小巴心里立马就开始算计起要带的东西来,衣服鞋子这些自然是要有的,亏得骄哥哥照顾,他们这一年也好歹攒了些东西。冬天的衣服贵舍不得多买,夏日的却是一人备了三套,那个臭小子讲究,身上但凡有点脏污都要赶紧脱下来洗,不多备几身还真换不过来。   念书的东西一向都是蹭的卫哥哥的,他们也买不起,只能到时给江闵多带些银钱。至于别的,小包还真一时想不起来有什么好带的。这年头出门不易,但跟着卫哥哥,小包没什么好担心的。   卫文康听说柳天骄已经通知小包收拾东西了,有些哭笑不得,“不是说好待进了州学再带江闵过去吗?入学考试都还没考呢,万一到时没考上,带着江闵作甚?”   “你怎么会考不上?反正都要带他去,这回一道上路,免得到时来回送他麻烦。再说江闵机灵,说不得还能跟着帮不少忙呢。”   卫文康:“……”真不知道他夫郎对他怎么就那么多的信心。   小包那里收拾不了多少东西,柳天骄却是乱七八糟地搞了一大堆。吃食方面就不说了,什么烙的饼子,灌的肉酱、辣酱,各种泡菜,鉴于州城的吃食水平,卫文康是啥都想要。   柳天骄忍不住说他,“你不如直接说给你做几顿饭,你饿了自己热着吃呢。”   卫文康一本正经地回他,“天气太热了,等到州城了你再给我做,反正你得等到我入学了才回来。”   柳天骄表示服气。   除了吃食,衣服鞋子这些也得多准备些。州城的布料样式都不如临安府的齐全,还卖的贵,柳天骄预备着回来经过临安府的时候再给卫文康多买些料子做衣服。读书人嘛,衣着打扮总要讲究些。   笔墨纸砚这些倒是只带平常惯用的就好了,州城文风兴盛,笔墨纸砚是唯一比临安府物美价廉的东西。   另外就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什么被褥、雨伞、水囊,还有一些常用的药物。至于洗脸盆这些就太累赘了,不如到州城现买。   说到药物,柳天骄想起来,卫文康府试后生的那场大病,多亏了府城的那位老大夫帮忙。说好了要给人家送牌匾的,一直没有忙得过来。如今卫文康又要去州城念书,只能等他过年放大假的时候了。那个老大夫是府城本地人,过年期间应该都在府城才是。   收拾妥当,卫文康拜见过王夫子、梁大人,又跟吴举人说了一声后,便带着柳天骄和江闵启程去州城了。   秦百宣也要去,他家本来都已经为他安排好,去一个大儒门下求学,但秦百宣坚持想先去州学见识见识。秦家父亲知晓儿子是个好强的,犹豫一番后也就同意了。   唐睿一下走了两个小伙伴,哭得那叫一个凄惨,抹着眼泪说他明年也要去考秀才。众人难以想象,就这么个爱哭包,真要叫他考上了,秀才公的名头怕都要被他连累得没那么值钱了。   因着考试临近,路上大家也一点儿功夫没耽搁,紧赶慢赶到了州城后,临时找了个客栈安顿下来。因着没时间提前订,赶考的秀才又多,还被客栈老板宰了一笔。柳天骄唉声叹气半天,心想自己哪天能在州城买个宅子就好了,也省得花这些冤枉钱。   好在州学那么贵的束脩不是白收的,提供住宿,四人一间。书童也有住的地方,条件要差些,八人一间。也亏得江闵从小是个吃惯了苦头的,并不在意这些。   他们到州城后的第三日,州学的入学考试便开始了。   柳天骄之前听卫文康说过,州学的入学考试很难,万万没想到会这么难。猛地一瞧,赶考的居然有四五百号人了。   “这回招多少人来着?”   卫文康也有些发愁,“六十人。”   柳天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比院试招的稍微多一点,参考的人也就是院试的一半嘛,没问题的,比院试好考多了。”   卫文康没提醒他,这回参考的都是秀才公,二十个童生才能出一个的拔尖人才,跟院试的竞争对手完全不是一个水准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年赶考的人居然比往年多一倍。   显然发愁的也不止他们一家,江闵悄悄凑到他们跟前说:“我瞧见好些人都紧张得发抖,还是卫哥哥沉得住气。”   卫文康苦笑。沉不住气又如何,先前还在犹豫要不要来州学,今日一瞧,怕是他愿意来人家也未必能要他。算了,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是尽人事听天命吧。   好在州学的入学考试虽难,考的时间却是不长,只有一日,天亮时开考,日落前出来。考试科目也只有两门,一门是帖经、墨义、杂文组成的大杂烩,叫“通识”,另一门就是策论,少了慢刀子磨人的折磨。   考场就设置在州学里面,因着今年参考的人数格外多,室内坐不下,便直接安排在了州学里面一处空旷的平地上。考生之前的距离也很近,一抬头就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到别人的考卷。   照理说不该准备得这么不稳妥才是,会试都免不了各种作弊,州学就那么相信这些考生吗?还是说州学根本就不在意这回考试能不能试出考生的真实水平来?   如今江东州州学越发势大,连安泰县的县老爷都可以借用科考的考棚,凭州学的能耐真的借不到吗?说到底要么是州学并不在意这次考试,要么就是州学借此考验人。   卫文康在客栈时听人谈论过,州学专程请了好几位大儒亲自主持此次考试,不像是不重视这次考试的样子。   排除这个可能,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州学是故意的,来的人才这么多,除了学问,想必人品也是筛查学生的重要一项。卫文康不着痕迹地往远处扫视了一番,果真,好些考官样子的人都目光审视地打量着在场的考生。   身正不怕影子邪,卫文康的目标是举人,并不想弄虚作假勉强通过此次考试,因而很快就定下了心思来。   考卷倒是如县试一般密封得很好,卫文康拆开后发现题量和难度都不小,略微思索一番后便开始下笔。   “怎么还没出来呀,急死个人了。”   “这回考试的人也太多了,出来的时候在大门口都得挤一阵呢。”   “怎么今年考试的人格外多呢,我瞅着比去年都多了一倍,就怕我家那小子又是白跑了。”   “去年乡试考得好呗,说来咱们江东州州学的院长真是个能人啊,硬是凭着一己之力拉了那么多大儒过来。”   “谁说不是呢,只是苦了这些考生了。”   柳天骄听得也心急,攥着江闵的手,“你说怎么就这么凑巧呢,赶上最难考的时候,也不知道明年会不会好点。”   “骄哥哥你之前不是说对卫哥哥信心十足吗?”   “有信心是一回事,耐不住敌人太多啊,你说明个儿要不要去寺庙里给他上柱香?州学这么好,进去学几年说不得还真能考上个举人呢。”   江闵一下子就明白“临时抱佛脚”这个话是这么来的了。 第131章 考场外赚钱   “十六号, 带出去。”只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立马就有几个护卫朝着考场前方走过去。   正在东张西望的考生压根没有意识到任何问题,直到两边胳膊被人提起来,砚台被带翻, 黑色的墨迹沾满了整张桌子, 那个考生才惊呼出声, “做什么, 你们做什么?”   护卫只冷声说了句,“山长有令, 考场东张西望者,一律驱除出去。”   那考生自是不服,张着嘴就想辩驳,却是被人直接就塞了团干净的布堵住了声音,然后架到了考场外。   如此大的变故,周围的考生也是惊惧不定,怎么说撵人就撵人, 还是如此不体面的方式, 在场的可都是秀才公, 见了官都能不跪的, 怎可被如此羞辱, 江东州州学也太嚣张了些。   ”那位考生不守考场规矩, 失去了考试资格而已, 你们好生答题。若是有什么疑问, 也可过来找我解惑,只是耗费的考试时间不能弥补。”   考场能怎么不守规矩,无非是作弊,为了一个作弊的人去质问州学师长, 还白白浪费了自己的考试时间,不是蠢吗?考生们心里一番计较,赶紧摒除杂念,专心答题。   至于被带出场的考生,自然是羞愤无比。堂堂秀才公被当众拖出考场,如此奇耻大辱,谁能忍得下去?那考生刚被放开便破口大骂,说要状告州学肆意侮辱践踏考生,要让州学院长出来与他赔罪。对方只是说了句:”寒窗十年不易,我们并不欲给学生扣上作弊的名声,你自己心中要有数才是。”   那考生自是不服,”我哪里作弊了,你们不要胡说八道。”   ”要拿出你座位前方考生的试卷与你的试卷比对吗?”   此言一出,那考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良久才一甩衣袖离去,”哼,什么破州学,不念也罢。”   卫文康最是灵敏不过,自然猜到了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明白自己预想的没错,也没多想,只专注于自己的考卷。哪料没过多久又有喧哗声起,竟是接二连三有好几个考生被带走。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都有前车之鉴了,还不知道乖觉。这州学也是个硬茬子,当真不怕得罪人。   考题本就难,又状况频出,有些考生思绪一再被打乱,难免沉不住气,浑身上下已是写满浮躁,可以预料到成绩不会好到哪里去。更多的考生却是与卫文康一样,沉浸在考题中,笔走龙蛇。   科举这个险途哪一步不难,要是没有点定力,不如现在就回家当私塾先生去。州学既然有这底气如此为难考生,那它就应当有实力托举考生的前程才是。   如此已是午时,日头正盛,江闵瞧着柳天骄守在州学门口半点动弹的意思都没有,只得小小地叹了口气,然后跑到小摊子前买了两张饼子,又拿水囊灌了些水回来。   “吃点东西吧,时辰还早呢。”   他这一说柳天骄才感觉到腹中空空,接过江闵递过来的饼子,咬了一口,险些把牙磕坏,“啥玩意儿,干得可以打爆狗头了。”   江闵那口小米牙倒是能干,没一会儿饼子就有了个大缺口,“先将就吃吧,一碗白水煮面条都要三十文。”   “三十文,想钱想疯了?”   “有什么法子,谁也没料到今日考试的人这么多,外面拢共才摆了两三个小吃摊,有的是人买。”   “走,回客栈去。”柳天骄心念一动,拉着江闵就往外走,“与其在这干等着,不如趁机赚点钱,那些考生出来应当也饿得不轻。”   “骄哥哥你说咱们也做吃食卖?可咱们住客栈,锅灶都不好寻啊。”   “如今又不是饭点,客栈的厨房应当都闲着,咱们给些钱就能用了。”   江闵瞅了瞅自己手里的饼子,虽然舍不得将将花的五文钱,还是”嗖“一下扔给了路边的野狗,看他们一个饿虎扑食,满意地点了点头。原谅他这偶尔一次的浪费吧,他也算日行一善了。哎,也不知道州学的伙食怎么样,能不能自己开小灶,州城的吃食实在让人太失望了。   柳天骄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借到了锅灶,就出去买了一袋子米,还有些绿豆和皮蛋、肉,以及豇豆、白菜、茄子、土豆这些夏日里最便宜的菜蔬。烧火把粥煮上,柳天骄”剁剁剁“切着菜,江闵就负责洗菜,两人都是干惯了活的,那利索劲儿把客栈厨房的管事都惊到了。   “你们也是干厨子的?”   “算是吧,赶集卖些小菜,赚辛苦钱的。”   那管事看了下柳天骄切好的土豆丝,根根纤长,就跟量过一般,肉眼都看不出粗细差别来,“听说你家相公日后要在州学念书,我们客栈正缺个厨工,夫郎你有没有兴趣?”   柳天骄一愣,州城这么好找活儿干的吗?不是他没见识,实在是世道不易,铺子里的伙计这种活儿都得给钱托关系才能找得到,更别说厨工这种稍微带点技术含量的了,非得在大厨底下磋磨几年才能干,且一般都是男人,夫郎媳妇儿只能干洗菜洗碗烧火之类的活儿,叫帮工。   见柳天骄没回话,那管事以为他是有什么疑虑,忙道:“我们客栈待遇还是很丰厚的,厨工一个月五百文钱,还包吃包住,若是干得好,还能涨工钱。且我们厨房还有两个夫郎,也不必担忧做工有什么不方便。”   大乾朝各种臭毛病不少,但对夫郎媳妇儿做工这一块还是相对宽容的,只要不是跟男人独处一室,就没有人会说闲话。毕竟大家都要吃饭,一些琐碎杂活儿男人还不如夫郎媳妇儿顶用。   这工钱也是不错的了,别看这里是州城,还不如临安府富庶,工钱也开得比临安府差些。五百文钱还包吃包住的活儿,任是谁都会动心。   柳天骄也忍不住犹豫了一下,这里离州学也近,日后卫文康和江闵在州学念书,他待在客栈厨房,不仅能赚工钱养家,还能借着厨房的便利时不时给他们做些好吃的送去,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活计。   可这明显违背了自己的初心,家里的生意没人操持,柳天骄还想赚大钱在州城买宅子。若是在这里做工,日后也就是图个温饱,除了卫文康,他们家是没有任何指望的。   柳天骄纠结了一下,还是道:“多谢管事的好意,家中还有些事务实在是放心不下。”   管事的有些可惜,难得遇到这么个好苗子,刀工好力气大,他要是能来上工,现下客栈里的两个厨工都可以辞了,直接省下一份工钱,东家都得好生夸他一番。可人家不愿,管事的也没法强求,便道:“日后若是事情都办完了,还可以过来,这里随时欢迎你。”   柳天骄还以为这下会把人得罪了,没想到对方如此大方敞亮,很是高兴,把管事的好生吹捧了一番,粥熬好了后还请对方喝了一碗。   江闵那个鬼灵精的也一口一个“好叔叔”的叫着,倒把本就是算计利益的管事闹得有些不好意思,悄悄给了他们一碟点心吃。   如此一番折腾也没耽误柳天骄的动作,没多久就把粥熬好了,借了厨房的两个大桶装上,又快手快脚炒了个茄子、白菜,凉拌了土豆丝、豇豆,借了个推车就往州学那边去了。   如今正常的饭点已经过了,但考场外等候的人午食都是糙糙吃了几口,闻到饭菜香味儿时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卖粥啦卖粥啦,清香解暑的绿豆粥,香浓好吃的皮蛋瘦肉粥,还有各样下饭的小菜。”   “卖粥啦卖粥啦,二十文钱一份,肉粥小菜吃到饱。”   先前还有所顾虑的人听到价钱放下了心,二十文不便宜,可他有肉啊,不比三十文一碗的白水面条来得舒服?天气又热,吃不下饭的来点儿绿豆粥解暑也好啊。不一会儿,柳天骄的摊子面前就围满了人。   “带了碗筷没有?”   柳天骄忙道:“自然是带了的,都是客栈里头用的好东西,用热水洗干净了的,大家伙喝碗粥了还回来就是。”他说着又拿起碗筷给大家看,果然都是干干净净的,厚厚的几大摞,也亏得柳天骄力气大,不然这么些东西都推不过来。   “你这小哥儿倒是放心,要是有人吃完了不还回来怎么办?”   “都是家里有秀才公的人,品行我怎会不放心?像我出来做生意,就怕哪里没做好叫人指指点点的,给我家秀才公丢人呢。”   “哦,你家也有秀才公?”   “可不是,我夫君就是今年新中的秀才,就在里头考试呢。我也是在外面等他,想着大家都与我一样,没吃没喝的心里又着急,等得难受,便回去做了些粥来卖,既消遣了时间,也是给大家行个方便。”   他这话时说到大家心坎里去了,可不是等得心焦,来点儿粥吃着打发时间也好。反正都要吃饭,他卖得也不贵,饭菜香味儿又足。   “给我来一份瘦肉皮蛋粥,菜是怎么说的?”   “菜不要钱,瞧中哪样我直接给您打。”   “土豆丝不错,茄子炒得也好,我能一样来点不?”   “能,四样都来些也没问题。”   江闵招揽顾客收钱,柳天骄打粥打菜,桶里的粥迅速减少,兜里的钱分量越来越重,里面考试的卫文康早被两人忘了个干净。 第132章 考场外赚钱(二)……   不愧全是请的大儒, 这回入学考试的题目当真是难倒了一片,卫文康也不例外,好几处都拿不准,做完题的时候整个人心里都是空落落的。想要再把自己的答案再完善些, 可提了笔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落。   罢了罢了, 水平就只有这样, 再挣扎也无益。卫文康干脆交了考卷, 收拾好东西就往外走。骄哥儿估摸着又在外面等了一天,也不知道等急了没有。   只是待他出了大门, 却没有如以往一样一眼就瞧到人。不该呀,骄哥儿那么高的个子,轻易不会被人挡道。难不成回去了?   不可能,骄哥儿每回都会在考场外面等他的。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想到这里,卫文康有些心急,又穿梭在人群中找了许久,还是没有看到人。   “老丈, 请问你有没有瞧见一个个子高大的夫郎?”   “多高的, 今日瞧见了好些个高的。”   卫文康比了比自己耳朵尖的位置, “大概这么高, 身边还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是不是长得有点像男人的那个?”老丈恍然大悟, “早说嘛, 身材魁梧, 孩子长得特别俊俏?”   “对, 老丈可知晓在哪里?”   “你往南边走,没多远就能瞧见些摆摊的,前面围着人最多的那个摊子就是他的。”   卫文康道过谢,径直往南边跑去。果真, 没一会儿就瞧见了一个围满人的摊子,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菜都免费,只要碗里堆得下,打多少都成。”   “三碗?一共六十文,多谢惠顾。”   “皮蛋瘦肉粥补身子,绿豆粥解暑,两样都好喝。给你留啊?怕是不成,您瞧我这桶里都要见底了,边上还这么多人等着呢,总不能不卖人家。”   呵,看来今日真是没少赚。怪道不说都没空在门口等自己了,这两人可真能干。卫文康沉着脸往里面走,没想到却是惹了边上的人训斥。   “挤什么挤,没瞧见前面这么多人吗,到后面排着去。”   “就是,瞧这穿着还是个读书人呢,一点道理不懂。”   卫文康勉强挤出个笑意来,“不好意思,卖粥的是我家夫郎和小弟,我想进去打个招呼。”   听了卫文康的解释,周围立马空出条道来。“原来是你家夫郎啊,可真有福气,娶到这么个能干的。”   “秀才公,快与你家夫郎商量商量,再多拉些粥来卖,待会儿我们打包了回去吃。”   “就是,你家粥可比客栈里的饭食划算,不若多卖几日。”   卫文康勉强笑笑,终于挤了进去。只见两人一个收钱一个打饭,脸上都笑得跟花儿一样,他那么大个人杵在面前愣是半天没瞧见。   “骄哥儿,江闵。”   江闵见是他,摘了脖子上的布袋就递了过去,“卫哥哥,你考完啦?快来帮把手,我都要忙不过来了。”   卫文康只觉手一沉,险些一个踉跄,打开布袋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全是钱。难怪江闵急着要把袋子给他,这么沉,他那个细脖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挂住的。   “愣着干什么,快收钱啊。二十文一碗,菜不要钱”柳天骄拐了他一下,又埋头打起菜来。   卫文康深吸一口气,认命地张了口,“给我吧,两碗粥?四十文。”   柳天骄本来还想着考生出来定是饥肠辘辘又口干,趁机卖些好克化的清粥小菜是最好不过。没想到生意太好,考生的大部队还没到,他们的两桶粥就卖了个精光,好些闻讯过来问的都没有吃到。柳天骄遗憾地叹了口气,“哎,早知道多熬些了,也不知道明个儿再来会不会有生意。”   江闵道:“明个儿又不考试,这儿定然没有生意了。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卖?咱们住的那一条街都是客栈,想必生意差不了。”   卫文康嗤笑一声,“别做梦呢,当这儿是临安,哪儿都由着你们做生意呢?今日没被逮都算官府格外开恩了。”   “州城就是这点儿烦人,都不能叫人痛痛快快赚个钱。”柳天骄说完生意,这才想起来,问卫文康:“怎么样,今日考试如何,身上没什么不舒服塞?”   卫文康冷笑道:“柳老板可总算是想起小的了,托您洪福,有啥不舒服都忙忘了。”   柳天骄有点心虚,当着江闵的面儿又不好显出来,硬撑着面子道:“啧啧,瞧这话说的,别那么酸嘛。走走走,咱们回客栈,还要给人把家伙什都洗干净了还回去呢。”   江闵也累了,“回吧回吧,早点收拾完睡觉。”   很好,完全没有想起自己还没有用饭来。卫文康有些憋屈,转念一想,这一大一小怕也没顾得上吃,只得叹气了。遇上这么个财迷夫郎,有什么法子呢。   这里少说也是上百个碗,他们俩也不知道忙到什么时候才收拾得完。回了客栈,卫文康也没休息,跟着去厨房洗碗。一家三口都是干惯了家务的,也不用什么分工,柳天骄和江闵洗头回,卫文康就自觉打了干净的水清。   这会儿考试的人都回来了,自然是要喊些好菜好饭的,厨房忙得不可开交,也没人顾得上搭理他们。管事的张罗着把叫的急的大菜上了,才有功夫往柳天骄他们那边瞧了一眼,只一眼就瞪大了眼睛,拉过边上的伙计问:“那个穿青色书生服的是他家夫君?”   跑堂的伙计记性都好,柳天骄他们又在这儿住了几日,瞧了几眼就确定道:“是他家夫君。”   管事的张大嘴巴,难以置信,“乖乖,他家夫君不是秀才公吗,怎么还帮着洗碗?”   “他家夫君是秀才公啊。”伙计说着也反应过来,“读书人不都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吗?别说秀才公,就一般的乡下汉子也没有帮着夫郎洗碗的啊。”   “瞧那样子还是熟手,怕是在家没少干。”管事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先前还觉着这夫郎是个能干的,如今一瞧,岂止是能干,简直是再厉害不过,能把堂堂一个秀才公都训得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柳天骄三个却是一点儿没注意到众人惊奇的目光,收拾的差不多了才想起肚子饿来。真是的,光顾着赚钱了,都忘了给卫文康留碗粥了,他中午怕也是草草吃了口,考完试就帮自己干活,这会儿怕是又累又饿。柳天骄后知后觉地心虚起来,瞧厨房正忙着,一口空的锅灶都没有,也不好意思开口借,便干脆点了三碗面条。   管事的尝过柳天骄的手艺,还有些嘴馋,便道:“这会儿点菜的人还多着呢,也忙活不过来。有个冬日里炖汤的小炉子还空着,火不大,煮个面条却是够了。也不收你的钱,顺便帮我多煮几碗就是,厨房忙活到现在,大家伙都还没吃饭呢。”   那么多人点了饭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呢。听管事的这么说,柳天骄觉着是个不错的法子,便没推辞,点了炉子,烧了热水,就开始调味儿。   做面条多快当,热汤往佐料上一浇,一股子霸道的香辣味儿就充斥了整个厨房。所有人都不由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往柳天骄那边瞧去,都饿着肚子呢,就是糙米饭都能吃出香甜滋味儿来,更不用说这么强烈的嗅觉刺激了。倒不是锅灶里的大菜不香,可大菜再香也是客人的,这面条可有他们的份儿。   管事的轻咳一声,“外面等着上菜呢,麻利干活,面条好了我会叫你们轮着吃。”   有的吃就成,众人舔舔嘴唇又忙碌起来。   因着炉子小,配套的锅也小,一回只能煮三碗面条。柳天骄把一碗给了管事的,剩下的卫文康和江闵一人一碗,打发两人端着回屋吃了,自己把剩下的面条下完。   管事的一边吃面一边瞧着柳天骄熟练的动作,叹道:“最好不过家常味儿啊,我们客栈的大厨子手艺也不错,却是吃着没有这么扎实的香味儿。”   柳天骄笑道:“哪样吃多了都腻,您也是头一回尝到我手艺,新鲜。”   “新鲜是一回事,手艺好也是真的,我们东家生意做得大着呢,光州城里的客栈就有十来家,真不考虑留下?”   这个夫郎做的家常饭菜在一些高端的场合自然是上不得台面,但留下给自己人做吃的也好啊。客栈的大厨一向是不屑于干这种杂活的,他们吃的都是厨工做的大锅菜,味道比这个夫郎可差远了。   “没法子,家里没个老人帮衬,实在是忙不过来。”柳天骄依旧笑着拒绝了管事的好意。   寻常烟火味,最抚凡人心。一碗美味的热汤面下肚,卫文康那点儿小别扭也消得差不多了。三个人坐在桌子前,盯着那个沉甸甸的布袋子。   “准备好了吗?”柳天骄笑问道。   “准备好了。”卫文康和江闵齐声答道。   “很好,那么数钱大赛正式开始。”柳天骄把布袋子里的钱一股脑倒了出来,要不是边上被挡着,能留得满地都是。   说时迟那时快,卫文康和江闵迅速往怀里扒拉着铜钱,嘴里念念有词,“十,二十……” 第133章 求神拜佛   “一千四百文。”两人异口同声道。   “等等, 你们一个人一千四百文,两个人加起来……”数字太大,柳天骄脑子已经有点转不过来了。   江闵道:“一千四百文是一两四钱,两个人就是二两八钱喽。”   柳天骄惊呼出声, “二两八钱, 真的有二两八钱?“   卫文康点点头, “我算了算, 去除买米买肉买菜和客栈的好处费,净赚是二两一钱。”   虽说用的都是精米, 好在熬粥用的量少,肉和皮蛋也都只是调个味儿,菜更是挑的最便宜的,如果不是客栈的好处费太高,他们这回的买卖算得上暴利了。不过就这么算下来,也赚的不老少了,亏得柳天骄胆子大, 客栈那么高的好处费他都敢干。   柳天骄显然也想起了这茬, “还是没经验, 太仓促了, 不然去外面找锅灶借碗不知道能省下多少银子。”   卫文康无奈, “你见好就收吧, 一天就赚二两银子, 晚上做梦都能笑醒。”   “嘿嘿, 做什么梦,今晚上我估摸着都能高兴得睡不着。”柳天骄被他戳破了小心思,脸上的笑是一点儿也掩盖不住了。“可惜这样的好事一年只有一回,科考的贡院外面要是让人摆摊就好了, 到时拉上一家子人做,县试、府试、院试、州学入学考试,一回少说赚个五两,四回就是二十两,你的束脩银子就不必发愁了。”   江闵也被柳天骄描述的光明前景吸引了,“二十两就是两亩良田,五年便能买上十亩良田,咱们不是一下就发达了?”话说自从柳天骄买庄子后,江闵也埋下了良田梦,可惜他哥俩现在赚的银子还是有限。   卫文康无情地戳破了他们的幻想,“科举是不可能允许人摆摊的,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你们就别想了,抓紧洗洗睡吧。”   柳天骄和江闵对视一眼,同时发出一声长叹,“哎。”   因着头一天劳累太过,三人第二天都睡过了头,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也懒得跑老远到食坊吃饭了,随便叫客栈的店小二上了两个菜,就着米饭吃了个干净。不是他们饿,主要是饭菜太贵,剩一口都觉得亏得慌。   用柳天骄的话来说,州城真不是个适合穷人生活的地方,赚得少东西还贵,也亏得他们昨天赚了点钱,不然光在客栈吃饭都能让人肉疼半天。   州学考试成绩是一日后就出,也不知道那么多考卷,他们是怎么看得那么快的。柳天骄还特地跟卫文康表示了他的担忧,“这么仓促,别是随便把考卷一番就过了吧,没看清楚怎么办?”   “应当会看清楚的吧?”   “什么叫应当,我听说有些人写文章一眼看过去好得很,仔细一看就跟坨屎一样,万一叫这种货色钻了空子占了你的名额怎么办?”   其实卫文康心里也有些犯嘀咕,若州学果真因武断判错了卷,真是说理的地方都没有。但考试规则就是如此,他们满意不满意都没有用,卫文康宽慰柳天骄道:“说不准我还是运道好的那一个呢,反正明日成绩就出来了,你就别想了。”   “行行行,不想了。”柳天骄话是这么说,转头又问卫文康,“明日几点放榜,看榜的人应当挺多的吧,咱们要不早点过去等着?”   “巳时放榜,成绩在那放着呢,早去晚去都一样。”卫文康见柳天骄焦躁地厉害,说道:“在客栈待着也没意思,要不带上江闵出去走走?”   柳天骄表示没多少兴趣,“走什么?州城又没什么好玩的。”   卫文康道:“听说州城东边的灵山还不错,山上还有座灵山寺。”   “对哦,你不说我都忘了,说好要去寺庙里上香的。”柳天骄起身拜了拜,“佛祖勿怪,佛祖勿怪。”   卫文康:“……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个了?”   柳天骄捂住卫文康的嘴,“你这话说的我不爱听哈,什么叫开始信这个,我一直都是佛祖最虔诚的信徒好不好?走了走了,叫上江闵,咱们这就去灵山寺。”   卫文康挣开他的手,“真要去?”   “肯定要去啊,话说灵山寺灵不灵啊?它要是施展不了佛祖的无边法力,咱们就换一家,别耽误了我给佛祖上香。”   卫文康表示无言以对。   说来灵山寺作为江东州的第一大寺,灵验不灵验的各有说法,但香火一直很旺盛。走在路上,车马人流就没断过,有些地势窄的地方还会拥堵,看来临时抱佛脚的大有人在。   “终于到了。”江闵撑着腿,累得直喘气。“看来求神拜佛也不容易啊。”   柳天骄指了指前面装饰豪华的马车,笑道:“你要有钱的话容易得很。”   说话的功夫,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小厮上前撩开车帘,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那小厮显然被他的动作吓到了,忙上前搀扶,生怕出了什么问题。那少年对小厮紧张的模样明显不耐烦,避开人,大踏步往前走去,身后一串奴仆赶紧跟上。   柳天骄听到周围的人在议论,“谁家的,这么大的阵势?”   “贵嫔娘娘的亲弟弟,你说阵势大不大?”   “哪个贵嫔?”   “王贵嫔啊,去年回家探亲的那个,听说如今年芳十八,圣眷正浓呢,带挈着她爹王大人连升两级。这少年是贵嫔娘娘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自然宝贝着。”   “王家可真是有福气,养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女儿。”   江闵撇撇嘴,“又是个靠女人吃饭的。”   柳天骄好笑道:“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了,这王贵嫔不就跟金儿姐姐一样吗?我听说当今圣上的年纪比吴举人都大。”   卫文康睨了他一眼,冷声道:“天家的事由得你胡说?能伺候圣上是她的福气。”   江闵看向卫文康,满脸的难以置信,“卫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不是一向最瞧不上这样的事吗?”   柳天骄捂住江闵的嘴,“好了,你少说两句,祸从口出懂不懂?”   卫文康看江闵还瞪着眼一脸不服气的样子,也没再说什么。   柳天骄却是在心里默默为江闵点蜡,这个鬼灵精这回算是踢到铁板了,回去定是要被收拾的,他还是趁早躲开才好。至于劝架?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他教育孩子的时候卫文康也没拖过后腿啊。   除了贵嫔家的弟弟,后头还见了刺史家的小姐,隔着白色的帷幔见的,模样自然是没看清,但挡不住书生们惊呼声一片一片的,说是什么气质不俗、高雅娴静。害得柳天骄都差点儿以为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怎么就没有他们那么多的感想。   多亏了这些贵家公子小姐,他们在旮旯里等了半天才终于挤进了大殿去,花一百文买了六支下等香,在小沙弥蔑视的目光中,柳天骄昂首挺胸进了大殿。   不愧是远近闻名的第一大寺,佛像金光闪闪,长长的案几上摆满了各色鲜果和娇艳欲滴的鲜花,各个香炉里都插满了香。   柳天骄前一刻还在想,香炉里的香要是被插满了怎么办,后一刻就看到自己将将插上去的香已经被一个和尚拔走了。   得,香烟都没飘到天上去呢,佛祖能收到才怪。柳天骄求神拜佛的心思立马没了一大半,草草磕了三个头就起来了。   江闵比他更敷衍,头都没低下去,只一个劲儿地瞧和尚手里的银票。是刺史家的小姐送的,不知道求的是什么,反正这诚意是足足的。   只有卫文康,全程肃穆,跪拜姿态极为端正,好像眼前的种种乱象与他没有丝毫干系。   一道幽沉的声音传来,“善哉善哉,寺中嘈杂,施主这般清净人可是难得。”   卫文康看向来人,一身寻常的袈裟,不新不旧,不老不少,长相也无什么特别之处,唯一双眸子平静无波却无丝毫死寂之意。“大师见笑了,学生亦是俗人一个。”   “所求亦是功名利禄?”   “自然。”   傻小子,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和尚是个有点来头的,他这会儿不该装一下清高吗?说不得就跟话本子里讲的一样,得高僧赏识,才名远扬呢。柳天骄急得都想教育卫文康了,却不好上前。   那和尚听了卫文康的话,先是一愣,接着又笑开,“我本想为施主算上一卦,如此说来倒是不必了。”   “大师缘何改主意了?”   “随心而已,施主不也是随心之人吗?”那和尚笑笑,对着卫文康施了一礼后便往旁边的小殿走去。   柳天骄傻眼了,“走了,这就走了,说好的大师传承呢?”   卫文康好笑,“哪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轶事,我又不是什么奇人。”   “好吧,回了回了,没意思。”白白花了一百文,响儿都没有听到,柳天骄还有什么兴致,拉着卫文康和江闵就往殿外走去。反正心意他是给了,买不买账就看他们与佛祖有没有缘分了。   三人走的洒脱,完全没注意到后面有道目光一直追随着。   “小姐,您看什么呢?” 第134章 惹事   女子回过神来, 淡声回了句:“没什么。”   这哪是没什么,都看痴了,也不怪她家小姐心动,那位公子长相突出不说, 能叫慧云大师主动搭话, 才学也定是不凡。但那又如何, 官家小姐的姻缘哪个由得她们自己做主?侍女轻声提醒道:“小姐, 袁家公子快到了。”   “这话你都说了三回了,也不知他家马匹是不是路上瘸了腿。”   “袁公子如今领着官职呢, 自然事务繁忙些,小姐您别放心上。”   “我见都没有见过他,哪里会放心上。”女子理了理衣袖,道:“这儿吵吵嚷嚷的让人心烦,出去走走吧。”   侍女急道:“说好了在这儿等的,怎么能走,老爷知道了定然要生怒的。”   “会面的时辰还是说好了的呢, 他要是到天黑都不来, 我就一直在这儿傻等着不成?明眼人一看就是笑话。”女子说完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去。   侍女急得额头都是汗, “小姐, 您就当行行好, 可怜可怜我们, 再忍忍吧。“   女子也是被娇养大的, 除了姻缘之事, 哪里受过委屈,听到侍女这么说,心中越发憋闷,脚下的动作反倒是更快了些。   “这就回去了, 不看看灵山景色?”卫文康对柳天骄这风风火火的性子有些无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不嫌折腾得慌。   柳天骄问:“看什么景色,这山顶上除了灵山寺还有什么景吗?”   卫文康道:“倒是没有,听说好风光都在山腰上。”   “那就得了,打道回府,路上想看啥咱们停下来看就是了。”柳天骄往四周看了看,有些嫌弃,“州城的人就是不会做生意,你说到处都人挤人的,连个卖糖葫芦的都没有,纯粹瞎逛有什么意思。”   江闵表示非常赞同,“这么热的天气,来根糖葫芦再来点冷饮子,一边吃一边逛,再舒服不过。”   卫文康说:“店铺都在寺庙南边,由官府统一修建的,你们要去看看吗?”   “官府统一修建?连这种小商小贩的生意官府也要插手吗?”柳天骄做了这么久的生意,并不是傻子,什么生意跟官府沾上边,那没权没势的老百姓就别得利。   卫文康道:“州城这方面是管的比较严,没有官府允许,就是乡下也不能随意摆摊,何况香火旺盛的大寺。”山路这么远,饿了渴了总要吃喝吧,不说来往的达官贵人,就是平民老百姓出来一趟也少不得要花些钱的。   柳天骄来了些兴致,“那我们去瞧瞧,看看官府修建的铺子如何。”   他们脚程快,如今天色还早,确实也不急着回去,三人便往南边的店铺走去。   不愧是官府修建的,统一的红墙金瓦样式,高大宽敞,无论里面卖的是什么,全都装饰得金碧辉煌,谁见了都得夸一句“阔气”。门口的店小二也衣着光鲜,只是迎客不太热情。   江闵小脸儿耷拉着,“骄哥哥,看这样咱们怕是什么都买不起。”   “出息,再贵也不过是吃食而已,有什么买不起的?“柳天骄斜睨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架势,”想吃什么,尽管说,我去给你买。”   被鄙视江闵小声回了句,“糖葫芦?”   “得,到哪都是糖葫芦,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你了。“柳天骄一边嫌弃一边还是往卖糖葫芦的店铺走去。   “小二,来三根糖葫芦。”   店小二看了柳天骄一眼,见他衣着普通到有些寒酸,指了指墙上的价目表道:“三根三百文。”   柳天骄声音都在抖,“你再说一遍,三根多少钱?”   店小二很是嫌弃道:“三根三百文,一根一百文,买不起就别买。最烦你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人,一根糖葫芦都买不起,害得人白白浪费口舌。”   “一根糖葫芦一百文,你们怎么不去抢啊?我们安泰一根糖葫芦才两文钱。”   “这儿是什么地方?灵山寺,江东州最显贵不过的地方,别拿你们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来比。买不起就到一边去,别在这儿站着影响生意。”   见柳天骄气呼呼地回来,江闵就知道自己的糖葫芦是没了,好奇道:“骄哥哥,他们糖葫芦卖得有多贵啊?”   “他们卖得那是糖葫芦吗?那是金葫芦。一根一百文,比当强盗来钱还快呢,州城东西再贵也不是这个贵法。”   “一根一百文?“卫文康听到这个价格也皱紧了眉头,”糖葫芦不过就是几颗山楂一点糖,怎么能卖这么贵?”   “可不是,赚得也太狠了些,咱家也是做生意的,能有几成利?我看那铺子倒是修得挺好,怕是钱全花在那上面了。”   “灵山寺的铺子是官府修建后统一出租的,并不曾售卖,想来租金不便宜。”   “说来说去大头就是官府赚了嘛。“柳天骄自己也是赁过铺子的,这里面的道道多少懂些,”铺子最值钱的是地段,灵山寺那么多地方都空着,想来土地也值不了多少钱,也不知道官府其中是赚了多少。”   卫文康摇头,有些话不好拿到明面上说,这江东州州城当真是从里烂透了。   几人一番感叹,吃食是买不起了,也没了闲逛的心思,便回头往山下走去。好在路途上的风景着实不错,一路鸟语花香,林木成荫,让人心里的浮躁一下都去了大半。   柳天骄深吸一口气,叹道:“怎么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呢,怪漂亮的。”   “骄哥哥你那时一心向佛,哪里注意得到这些。”   “对对对,我一心向佛。难怪寺庙都建在山上,美景里走一遭,心里一下子就舒坦了。”   卫文康道:“灵山最出名的是瀑布,这附近便有一处,我们可以去那边赏玩一下,顺便歇歇脚。”   “好啊好啊。”江闵来了兴致,安泰多山泉,瀑布他还真没见过呢。   柳天骄也没意见,三人便在前方岔路处拐了进去。灵山瀑布多,卫文康带他们来的并不是最出名的一处,因而人不多,只三三两两几拨。   景色却是很美,从巍峨的山间奔腾而下,上端与层层云雾相接,分不清界限,好似天河倾斜。   瀑布下方是一处浅潭,因着地势较为平坦,水深不过一两尺,一眼望去能看到潭底的细石,再是清澈不过。   柳天骄看得心痒痒,要不是顾忌着出门在外,真想冲过去把脚放在里面好好耍耍。   江闵就没他那么些顾忌了,直接冲过去就脱鞋,把水踩得“啪啪”响。   只是他还没乐多久,就有人训斥道:“哪里来的小孩子,怎么这般无礼,没见有人在赏景吗?”   江闵不服气,“你赏你的,我玩我的,又没有挡着你,你管我做什么?”   那人见江闵还敢顶嘴,便有些不高兴了,“你那么大一个人站在那里,破坏了美景,还有理了?赶紧到一边去。”   卫文康把还要再说话的江闵按住,“家弟孩子心性,见潭水清澈,欢喜之下难免放肆了些,还望海涵。”   “知道错了就赶紧到一边去,我瞧你是读书人,也该好生教导一下你弟弟才是,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野孩子。”   这是谁家的,哪来这么大的口气。卫文康是个善于忍耐的,不代表他脾气好。闻言脸色也沉了下来,“家弟只是性子活泼,当不得野孩子一词,公子慎言。”   那人更加不耐,“咦,你们一个两个有毛病是不是,哪来那么多屁话,让你们滚开就滚开。”   柳天骄的暴脾气再也忍不住了,“这地方是你家的啊,我们想在这玩就在这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关你屁事,再逼逼揍你信不信?”   那人没想到一个小哥儿敢这么说话,觉得被扫了面子,怒道:“一个小哥儿也敢这么大的口气,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   柳天骄来了火气,冷笑道:“你家公子是哪个嘛,多大的来头,有本事说出来吓死我?”   “听好了,我家公子可是是江东州都事,官拜四品。”   四品,官拜四品,居然比梁大人官还大,柳天骄脸色一白。完了完了,这回真踢到铁板了,早知道该忍一忍的,都怪他,人家追究起来,不会把他们一起弄死吧?柳天骄看向卫文康,眼中满满的歉疚和后悔。   卫文康给了柳天骄一个安抚的眼神,望向那人,“不知阁下是?”   “我是个没什么名头的人,只不过从小就跟着公子,仰仗他照顾。”那人说的谦虚,脸上的得意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宰相门前三品官,他家公子四品,怎么着一个七品县令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吧。   眼前这人虽说是个书生模样,但一瞧就不是官身,哪里会被他瞧在眼里。   卫文康笑道:“我听阁下的语气还以为是都事大人的亲信呢,原来并不是官身。”   那人没想到卫文康居然胆子这么大,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话都差点儿说不利索,“你,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卫文康脸上笑意未变,“阁下严重了,我只是言明事实。” 第135章 熟人   富贵人家的奴才比小户人家的少爷还体面, 吃的喝的穿的不说,样样只有更好的,最主要的是出门在外只要把主家名号一报,有的是人上赶着巴结。   袁宝从小跟在出身高贵又才学出众的少爷身边, 人人都知道以后他是要跟着一块儿飞黄腾达的, 何曾受过今日这种奇耻大辱, 那人简单一句就把他这么多年引以为傲的东西击得粉碎, 让他不得不想起来,自己说到底只是一个奴才。   “有种, 你可真是有种。”袁宝笑着,唇红齿白的样子活脱脱一副天真纯良的少爷样子,眼中的戾气却是让人心惊,“这位公子既然如此瞧不上我这个没有官身的下等人,不知您姓什名什,官拜几品啊?”   “在下不是官身,也不曾借着谁的官身压人, 亦无须告知你我的名姓。阁下主家既是都事大人, 若想知晓, 请都事大人派官差来提审就是。”   原来不过是一个连名姓都不敢告知的缩头乌龟, 袁宝讥讽道:“害怕了直接求饶就是, 何必说这些面子话?”   卫文康丝毫不把他的讥讽放在眼里, “这不是考验一下阁下的能耐吗?若阁下能调动都事府的下属寻人, 何愁我不跪地求饶?”   “成, 是个能说会道的,希望你嘴巴一直这么硬下去。”袁宝说完甩袖而去,跟着少爷官场摸爬打滚也有些年头了,头一回遇到这么有骨气的, 只是不知道这骨气经不经得住糙磨。   “都怪我都怪我,怎么就没忍住那口气,这下可如何是好?”卫文康不过是一个秀才,跟人家四品官对着干,那不是纯碎找死吗?柳天骄急得团团转,“他这会儿身边没几个人,要不我直接把他干掉算了?反正你说他不是官身,追究起来我给他偿命就是,牵连不了旁人。”   江闵脸色煞白,死死拉着柳天骄的衣摆,“都是我惹的事,是我非要去洗脚,还跟他顶嘴。骄哥哥,你别去,我去。”   卫文康无奈,“哪就到死不死的地步了,我估摸着他就是都事府的一个下人,没那遮天的本事。”   “你可别小看这些下人,只要他们乱嚼舌根子,你我说理的地儿都没有。不行,趁那个什么官还不知道,我现在就去干掉他。”柳天骄说着把江闵甩开,就要去杀人.灭口。   江闵跟着就跑,“骄哥哥,我去。”   争相赴死,如此壮烈的一幕,他是不是该应景地歌功颂德一番?卫文康深吸一口气,忍住上前一人踹一脚的冲动,“都给我住手,我既然敢惹他还能没有法子应对吗?你们真想找死,也别选这么蠢的方式。”   “什么法子?”柳天骄停住脚步,脸上却是写满了看你怎么编的不信任。   卫文康道:”据我所知,江东州都事姓袁,出身名门望族,是当今宰相袁望德的亲侄子,从小天资聪颖进退有度,是袁家内定的继承人,日后官途未必比袁宰相差。“   柳天骄听完更是绝望,”那还说个屁啊,咱们今日不动手直接等死就是了。”   ”你冲动什么?宰相虽是我朝最高的官职,但并非只有一位,宰相间的争斗也越发激烈,但凡有所差池都会被对方抓住把柄,袁家并不敢肆意妄为。尤其是袁都事这种家族内定的继承人,行事更加会小心谨慎。”   ”那厮嚣张成那样,哪里有一点谨慎的样子,你是不是高看了袁都事?”   “不急,反正今日我们已经被盯上了,袁都事行事如何一试便知。”   柳天骄见卫文康胸有成竹的样子,到底没有轻举妄动。因着这番突如其来的祸事,三人再没了看景的心思,只蔫头耷脑地往山下走去,对路上来来往往地行人也没有正眼瞧过。   快到山脚地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骄哥儿,骄哥儿。”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柳天骄以为是自己心情不好以致出现了幻听,直到卫文康拍了拍他的肩,道:“骄哥儿,有人叫你。”   柳天骄这才回过头瞧了一眼,然后瞬间睁大了双眼,脸上不由自主浮上了笑意,“齐哥哥,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都叫了你半天了。”那人一双圆润黝黑的眸子微微弯着,淡化了冰冷出尘的距离感,却丝毫不减损绝美容颜给人的震感。   柳天骄又在齐明泽的美貌中恍惚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上前拉住他的手,高兴得不得了,“你来州城作甚得,住在哪儿?我之前去齐府找了你两回,只听说你出了远门,不会再回来了,去哪了也不肯说,我想着日后都没了见面的机会,还伤心了好久。”   卫文康记性一向好得很,听到柳天骄的话也想起来这个齐哥哥是何许人也。他们成亲不久柳天骄就专程去寻过人,后头又去了一回,都没寻到,回来的时候眼泪水都在打转,说齐哥哥出远门也没跟他说一声,都来不及告个别,没想到今日倒是在此遇见了。   齐明泽眸中的笑意淡了淡,转瞬又恢复了正常,“走得匆忙,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收拾,只能派人去与你说一声,没想到他们竟是没去。”   柳天骄义愤填膺道:“那他们也太不像话了,回去要好好罚。”   卫文康蹙着眉,看自家夫郎当了真,不由得暗暗叹气。这个傻哥儿,说不得人家只是随意编了个话由糊弄他的呢,到底有没有派人只有齐明泽自己心里清楚。   果真,齐明泽很快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你如今住在哪儿,我空了来寻你玩。”   柳天骄道:“我住在来福客栈,地字十五号房,你可要早些来,我过两日就要回去了。”   “这么急?我听说你夫婿中了秀才,你这回是陪他来考州学的?”   “齐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夫郎中了秀才?”   “自然是派人打听过,我本想派人给你送贺礼,结果也因着一些事情没成。”齐明泽笑容里带了些苦涩。   柳天骄这才注意到,齐明泽梳的是已经成了婚的夫郎发式。说起来,大乾朝女子和哥儿成婚后都是要把头发都挽起来的,只是乡下人饭都吃不饱,哪里讲究得了那么多。为了干活方便,好些没成婚得女子哥儿也会把头发挽起来,旁人见了也不会说什么。   有钱人家的孩子没有干活的烦恼,又更注重名声,就会严格按照风俗,成婚后才挽发,且挽发的发簪都是夫君送的,也是妇女夫郎嫁得好不好的一个最简单的评判标准。   齐明泽挽发的是一根玉簪,柳天骄瞧不出具体材质如何,但晶莹剔透的,想必成色也差不到哪里去。   柳天骄没忍住问道:“齐哥哥,你成婚了吗?”   齐明泽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然后摇了摇头,“不怕你笑话,名不正言不顺的,算不得成亲。”   柳天骄怒了,”什么意思,对方不负责?齐哥哥你这么好,他居然不珍惜,想上天啊?跟我说他是谁,我帮你收拾他去。”   齐明泽见多了他人不屑鄙夷的目光,面对柳天骄如此直白的善意,只觉熨帖,”收拾什么去,可别为了那种孽畜把你自个儿搭进去。我也想开了,忍几年,就当被狗咬了,待他成了亲我就自由了。”   柳天骄气得简直是七窍生烟,他齐哥哥是天上神仙般的人物,怎么能被他如此糟践?”成亲,有了你他还想成亲?”   齐明泽对那人没有期待,对这一点倒是接受良好,甚至恨不得自个儿当月老撮合,”我一个商户人家的小哥儿,能给他带来什么?他自然是要成亲的。也好,他不成亲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熬到头呢。”   柳天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想抽自己嘴巴,怎么就非要问呢,有什么好问的?“那齐哥哥你日后有什么打算,还回安泰县吗?”   齐明泽道:“不回了,我爹不会放过我的,日后我预备找个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躲起来,过自己的清净日子。”   卫文康不自觉往后退了退,这种话为什么这个姓齐的要当着自己的面说?开始卫文康还以为对方跟骄哥儿是面子情,如今对方毫不遮掩地自己如此不堪的经历交代了个一干二净,卫文康倒是把不准对方想干什么了。   齐明泽是个极聪慧敏锐的人,他看到了卫文康的动作,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只跟柳天骄道:“那人不是个好的,好在有些权势,你若遇到什么难事,便派人与我说一声。我住在环中巷的月泽苑。”   他知晓柳天骄的性子,说完又特意叮嘱道:“不要跟我见外,我如今与家里已经是闹翻了,也没几个知心的朋友,你不来帮我与他找些麻烦,不是白白便宜他了吗?”   柳天骄只好答应了,“我定不与你见外。”只是到底没说袁家那小厮的事情,以袁家那样的背景,江东州真有人能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人轻易得罪他们? 第136章 放榜   两人又聊了几句, 就有一个小厮前来请人。说是请,更像是传唤,神态间丝毫没有该有的恭敬,“齐公子, 少爷在前面等你, 还请不要再耽搁。”   齐明泽看都不看他一眼, 反倒拉着柳天骄的手道:“这里太吵了, 要不我们换个清净点的地方坐吧。”   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小厮气得牙痒痒, 又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勉强低了头,“齐公子,少爷该等急了,还请您体谅。”   齐明泽好歹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哦,急就急吧, 出不了什么岔子。”   少爷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你当然出不了什么岔子, 受苦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当下人的。能被袁夫人派来伺候自己儿子的小厮脑子能差到哪里去, 不过是瞧不上齐明泽这个商户出身的小哥儿, 想合起伙来拿捏他罢了。可真把差事办砸了, 少爷的脾气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小厮想着前几日才被拖出去发卖的家丁, 脑子彻底清醒了,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齐公子,小的知错,还请您宽恕。”   齐明泽不为所动, “你有什么错,不过是听命行事?”   “小的糊涂,没伺候好主子您。”那小厮一边说着一边磕头,在土路上都发出了闷闷的响声。   半晌,齐明泽终于开了口,“罢了,我也不是喜欢为难人的,做这些可怜样子给谁看?起来走吧。”   “多谢齐公子,多谢齐公子。”小厮终于停下磕头的动作,从地上爬了起来。   柳天骄注意到他额头上已经浸满了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倒不是可怜这小厮,只单纯觉着如此情景让人不适。   齐明泽拍拍柳天骄的手,笑容里带着宽慰,“路边的野狗瘦骨嶙峋的,心善的总是瞧着不落忍,少不得给些好吃好喝的。可遇到的是知道好歹的野狗还好,若是遇到那些以为你怕它,才不得不上贡些食物的,那可就适得其反了。骄哥儿,我知你是个心善的,平日里给些吃食无妨,只一样,若是遇到恶狗了还须得上些手段才行,好叫它知道,你再不中用,也是有棍子可使的,日后大家相互敬着才是正理儿。”   柳天骄点点头,“多谢齐哥哥教导。”   齐明泽笑了笑,然后看向卫文康,“卫秀才,可别怨我把你夫郎教坏了才好。骄哥儿太心善了,我总怕他有一日叫人坑了。”   卫文康同样回了个笑容,“齐公子见外了,学生感激还来不及呢。”   齐明泽见他神情坦荡,放心了些,“那就好,我先走了,改天再来叨扰。”   柳天骄很是不舍,但见那小厮额头上还浸着血,也说不出挽留的话,只目送齐明泽上了马车,渐渐消失在云雾缭绕处。   “哎,这都是什么事儿,齐哥哥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没个好运道。”   卫文康道:“正是因为他样样都好,上天才会多给些波折,好将他的才智都发挥出来。”   柳天骄难得驳斥他,“胡说八道,谁说一定要多些波折才能发挥出才智?不过都是糊弄人,叫人认命的罢了。你说齐家家业也不小,怎么就忍心叫齐哥哥落到这步田地?”   卫文康没再回话,他知道骄哥儿心里也清楚答案。齐家再是家大业大,说到底也不过一个商户,商户地位多低那是人尽皆知。齐明泽这样的品貌心性,不送出去帮家里挣个前程才是奇怪。只是不知道,齐家利用他攀上的到底是什么人家。   今日遇上的都不是叫人多开心的事情,回到客栈,三人随便点了两个小菜,就着茶水泡饭吃完了便睡下了。   只是头一晚睡得太久,第二日的清晨便格外难熬。柳天骄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一会儿想着昨日那一看就打定了主意要报复他们的那人,一会儿想着齐明泽的事情,一会儿又想着卫文康的成绩,终是睡不着,干脆穿衣起身,让店小二帮着给卫文康二人说一声后,便直奔州学而去。今日就要放榜了,与其在家熬着,倒不如去州学外头等着。   不出所料,柳天骄到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在外头等着了,好些身上全是露水,估摸着昨晚就来了。柳天骄个头高,也不往里头硬挤,找了个能看到榜的地方,就盘地而坐,只觉得痛心。   这么些人,要是能再来卖些清粥小菜就好了,可惜客栈早食也做得早,这会儿腾不出炉灶给他用。还是得在州城买个宅子,日后再遇上这种机会就不会干瞪眼了。   ”卫哥哥,你真不去看榜?有骄哥哥在,咱们一定能挤得进去的。”   卫文康轻飘飘地看了江闵一眼,“站好,心思都给我放到书上,今日若是背不完这一节,你就别想知道成绩。”   “啊……”江闵拖长声音,感觉卫哥哥收拾人的手段也太清奇了些。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手段还是很有用的,今日若是听不到卫哥哥的成绩,他晚上觉都睡不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外终于有了骚动声,“出来了,成绩出来了。”   “谁中了,头名是谁?”   “我中了,当然是我中了,哈哈哈。头名是谁哪个顾得上?哈哈哈。”这人明显是早就花钱请了人蹲守的,这会儿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得瑟得不行。   “头名姓卫,全名我是记不住了。”   江闵背书的声音立马停了下来,耳朵恨不得伸得比脖子还长。“卫哥哥,你听到没有,头名是不是姓卫?姓卫,该不会就是你吧?”   卫文康把人推到了房间最里面,确保外面的声音一点儿都传不进来,“静心背书。”   静什么心,成绩都出来了,他居然还要叫自己静心背书?江闵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来,“哎呀,卫哥哥,这会儿还背什么书啊,你就不想知道考中头名的是不是你?”   卫文康淡然道:“放心,绝不可能是我。”他对自己的水准还是很有数的,人再厉害,面对学识的鸿沟也是无能为力的。   江闵不死心,“说不得就是你呢?你这么厉害,保不齐就叫什么有大智慧的人瞧上了。”   卫文康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江闵一颗火热的心肠叫卫文康的冷酷泼得透透的,无奈道:“你就当真不关心成绩,不怕自己考不上吗?”   卫文康道:“岂能不怕,不怕便失了敬畏,失了敬畏便容易失了分寸。但只知道怕又有何用?该提早用自己的行动让畏惧的结果不能发生,若已经发生,便学会坦然接受,积极补救。”   “别念了,卫哥哥你别念了,我知道错了。”江闵苦着脸埋进书里面,预感到自己在州城的日子恐怕不会那么逍遥了。哎,卫哥哥要是像骄哥哥一样好哄该多好啊。   过了不知道多久,江闵把那一节书背完,见卫文康堵在门口,大有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的架势,只得又看起了下一节。也不知道骄哥哥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还不回来,该不会卫哥哥真没考上,骄哥哥伤心之余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干脆躲在外头不回来了吧?   呸呸呸,怎么能有这么晦气的想法,卫哥哥无所不能,岂会栽在这一个小小的考试上?江闵宽慰着自己,只盼着骄哥哥是因为人太多了挤不进去。   说来柳天骄那体格优势,自然是张榜的第一波就扫到了名单,然后乐得在原地蹦跶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考上了,卫文康真的考上了,真他.妈的长脸。虽然离四品官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柳天骄好像已经看到了卫文康的锦绣前程。   兴奋劲儿过后,柳天骄第一个念头当然是回家报喜。但转念又一想,每回考试卫文康稳如老狗,担心的好像只有自己,为何不趁机吊吊他的胃口?便也干脆不慌了,去市集上买了些好菜好肉,回到客栈借锅灶做好了,才端着好酒好菜不慌不忙地上了楼。   “开门。”   柳天骄话音还没落全,门就“砰”一下被打开,卫文康站在门口,面上还是一如既往,只是并没有让开门,似乎在等柳天骄说话。   “先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卫文康仔细分辨了一番柳天骄的神情,想从他面上找出一丝喜悦,却是一无所获。没考上,自己没考上。卫文康肩膀一垮,感觉整个人都失了力气。   早就跑到门口的江闵见状也不敢说话了。没中,卫哥哥居然真的没中?怎么可能呢?一定是考官没有认真看卫哥哥的考卷。对,一定是这样,真是倒霉。   柳天骄把两人的神情收进眼底,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哼哼,再聪明又怎么样,还不是被自己糊弄住了。看卫文康以后还敢不敢在家装样。   “让让,堵在门口做什么,你们不饿呀?”   卫文康回过神来,缓缓挪开步子,低声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们先吃吧。”   “没胃口啊?可惜我今日做了这么些好菜了,还有美酒,本想着庆贺一番的,看来只能作罢了。”   “庆贺什么?”江闵猛地抬头,看到了柳天骄眼中的得意,一下子反应过来,“骄哥哥,你骗人?” 第137章 出头之日   “哈哈哈, 开个玩笑嘛,谁叫有些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显得就我自个儿跟个傻子一样。”   “那你也不能这么骗人啊,把人吓死了怎么办?快说, 卫哥哥是不是真的考上了?”   “考上了考上了, 第四十八名。”   江闵拍拍自己的小胸脯, 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考上了就好,考上了就好。”   柳天骄也是庆幸中带着后怕, “不容易啊,听说这回还有廪生没考上的呢。”   “廪生都没考上?”   “可不是,实力在那了还要看运道呢。”   两人说得高兴,半响才注意到正主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江闵戳了戳柳天骄,示意他去瞧瞧什么情况,估摸着是真把人惹恼了。   柳天骄默默鼻子,有点心虚, 硬着头皮走到卫文康身边, “怎么不说话, 乐傻了?”   卫文康侧了侧身子, 摆明了不想理他。   柳天骄跟着侧了侧身子, “别介呀, 不就是开个小小的玩笑吗?你那么稳得住的人, 应该没有被吓到吧?”   卫文康还是不理人。   柳天骄受不了了, 直接托着人下巴硬把人脑袋抬起来,跟自己面对面,“差不多得了啊,不就开个小玩笑吗, 还不是因为你老气……”   话还没说完,柳天骄就看到那玉白的小脸上挂着泪珠,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慌乱了,“我错了,哥,我错了,你别哭呀。”   卫文康眨了眨眼睛,泪水更加汹涌了。   柳天骄是彻底没招了,把人揽进怀里,比哄孩子还小心,“我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快消消气,只要你能消气,让我怎么着都成。”   卫文康终于开了口,声音瓮声瓮气的,“怎么着都成?”   柳天骄赌咒发誓,“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悄悄潜伏在边上看热闹的江闵,正准备趁人不备离得再近一些时,突然看到一双还挂着泪珠的眸子直勾勾地朝自己扫射过来,里面写满了警告和威胁。   得,这个热闹是不敢看了,江闵缩缩脖子,退回到桌旁,挑了自己最喜欢的红烧肉,护在怀里飞快回了自己房间。   那边的道歉进行了多久江闵是不知道了,反正他吃完饭又睡了一觉起来,对面的房门还是紧紧关着。江闵也没胆子去敲门,自个儿跑到街上买了根糖葫芦,五文钱一根,在安泰可以买两根半了,但与昨日灵山寺那价格比起来,简直是良心得不像话。江闵吃着糖葫芦,心情大好,也不回房间,就坐在客栈大堂里跟那些学子搭话。   “大哥哥,你们都是来参加这回州学入学考试的吗?”   谈话的几个学子声音一顿,瞧这孩子模样俊俏,两只黝黑的眸子里写满了灵透,倒也没嫌他乱插嘴,“我们都是来参加考试的,你家也有人参加考试。”   江闵满脸骄傲,“是啊,我陪着哥哥来的,他考中了。”   “哦,你哥哥姓甚名甚?”   “我哥哥叫卫文康,安泰县人。”   众人想了想,竟是未曾听说过这号人物,料想对方只是这回运道好,便没有多在意。毕竟这个时候还能留在大堂高谈阔论的都是考上州学的,没考上的早就躲到房间里去了。   “说来这回头名也姓卫,叫卫长信,说不得多少年前你们还是本家呢。”   “陈兄此言差矣,卫长信可是出自京城世家,家主还是当今宰相,哪是旁人可比的?”   江闵听出对方的不屑来,忍不住说了句:“家世是天生的,本事靠自个儿。”   开头说话那人圆圆脸,一看脾气就最好,听到江闵这话笑着打趣道:“你这小小年纪倒是口气不小。”   江闵经了昨日那事,再不敢张扬,“我不会说话,众位哥哥别见怪,就是将将来州城,对什么都好奇。”   众人都是当爹的年纪了,有些成亲早的家中的孩子比江闵还大,哪里好意思与他计较,只道:“那你倒是说说,对什么好奇?”   “就是,我等都是常来州城的,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知道不少,可要说与你听?”   江闵眼珠子一转,“我才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感兴趣呢,就想知道州城有什么大人物。”   “哦?你小小年纪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有志不在年高,我虽然年纪小也没什么用,但跟着大人物多学学,说不得也能多少沾染些他们的好处呢。”   众人见他说得认真,不由得哈哈大笑,还是小孩子天真啊。   “那我们就说与你听听,看你能沾到哪个大人物的运道。”   “就是,我先来与你说说咱们州城的刺史大人。大人姓尹,出自关中尹家,在咱们江东担任刺史已五年有余。”   上回梁大人来家里赴宴后,卫文康与江闵简单说过大乾朝官吏体制,他脑瓜子聪明,全都记下了。这会儿一下就回想起来,江东州是上州,刺史乃是从三品,是州城最高长官,的确是个大人物了。江闵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问道:“刺史大人也是科举出身吧,是一甲吗?”   那人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道:“刺史大人乃是同进士出身,但大人为官勤勉,选贤任能,是个难得的能臣。”   江闵还小,并不知道官场的弯弯绕绕,也不敢多发言,换了个话题,“说来昨日我还在灵山寺碰到刺史家的小姐出行了呢,可惜遮着帷幔,瞧不清什么样子。”   “你个小屁孩,还想瞧刺史家的小姐,做梦呢。”   “也算这小子识货,话说他家小姐可是江东州一等一的美人,且饱读诗书,颇有才名。”   有个长脸的书生一看就是古板的性子,温言道:“姑娘家能读多少书,识得四书五经和几本诗词便算是才女了。”   圆圆脸的书生笑着摇头,“高兄你呀就是不解风情,怪道不说这把年纪了还没成亲,哪个姑娘家受得了你这张嘴。”   一方脸书生道:“就是,如今多少人都不识字呢,人刺史家的小姐会写诗作赋,又生得好模样,可不是难得的佳人?若能下嫁于我,我反正是不会嫌弃的。”   圆圆脸书生笑骂道:“你就算了吧,人刺史家的小姐就是瞎了眼也瞧不上你啊。”   连长脸书生都忍不住笑道:“瘌□□想吃天鹅肉呢?就凭刺史家的门第,怎么着也得配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哥。”   方脸书生本就是说着玩的,也不恼,“说来咱们袁都事也还没成亲,两人也算得上般配。”   袁都事?江闵听到熟悉的名字,立马竖起耳朵问:“这袁都事是何许人也?”   方脸书生道:“袁都事你都不知?他可是出身京城一等一的世家大族,是当今宰相的亲侄子,论起门第来,刺史家也是比不上的。且他本人也是少有的少年英才,十八岁便状元及第,如今不到而立之年,已是正四品,前途不可限量啊。”   圆圆脸书生点头道:“别说刺史家的小姐,就是尚公主也是使得的。”   “尚公主有什么好,前程尽毁。幸得圣上英明,一口回绝了七公主,不然咱们袁都事可算是毁了。”   “说来他在江东已任职三年,明年是不是要挪一挪了?”   “定是要挪的,他年纪轻,回京再历练几年后外放便是封疆大吏,日后入朝拜相只是时日问题。”   江闵脸色煞白,他听卫哥哥轻描淡写的分析,以为袁家再厉害也有法子禁锢,今日才知,自己是惹了多大的祸事。   圆圆脸书生见江闵脸色难看,忙问道:“小娃娃,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   江闵强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就是觉得袁都事好生厉害。”   “可不是厉害,我等与他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江闵极力压下心中的恐惧,问道:“袁都事为人如何,可是个和善大度的?”   长脸书生道:“袁都事可是出了名的严苛,在他手底下办事,但凡稍有差池,少不得吃些挂落。”   江闵更害怕了,“如此严苛,大家对他没有意见?”   长脸书生道:“能有什么意见,袁都事严于律人更严于律己,没点本事还入不了他的眼呢。”   圆脸书生说起来都满是向往,“袁都事待人多敞亮啊,跟他混,功名利禄那是一样不少,别说严苛些,就是要我命都使得。”   “哈哈哈,对,但凡你倒下了,全家都起来了。”   江闵不信,“袁都事真有这么好?我前些日子听人说,他家一些人行事张扬跋扈。”   圆圆脸书生显然是袁都事的狂热拥护者,闻言蹙眉,“还有这事?不可能,定是有人乱传。”   长脸书生犹豫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其实我也听说过。袁都事忙于公务,时常就宿在官衙,他家又没个主母当家,有些下人行事是不太妥当。”   江闵问:“那袁都事就不管?”   “袁都事管不管我不知道,但先得有人敢说才是,那些下人再怎么也是袁都事的人,只要闹不出人命来,谁愿意去得罪人?”   江闵急了,“真要闹出人命来他才管?”   众人沉默了,其实还有些话当着小孩子的面他们不好说。袁都事再是好官,也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名门子弟,天生就比他们这些平民高一等,纵是给他们些委屈受又如何?哪个不识相的去与下人争个高低,反倒是失了风度。   卫文康见江闵蔫头耷脑地回来,问道:“怎么了,在外头受委屈了?”   江闵摇摇头,只是问了句:“卫哥哥,咱们这种出身真的有出头之日吗?” 第138章 开学(二更)……   卫文康望着窗外, 掷地有声道:“什么算出头?科举及第一朝为官不过是小小七品,百官之首只是皇家奴才,当今天子亦是受命于天。高贵贫贱皆不过是与旁人对比,出头与否亦只是相对而言, 万事万物皆不能逃脱各种约束, 再高的位置也不是稳坐无忧。江闵, 你小小年纪, 该知敬畏,更该如初升的太阳, 满含希望才是。”   江闵觉得卫文康说的不对,又说不出哪些不对,坐在小板凳上,把那个聪明的小脑袋都快想废了。   柳天骄看着好笑,“你就可着劲儿忽悠他吧。”   卫文康道:“也不算忽悠,袁都事再厉害也不是没人管得了,总有法子应对的。”   “但愿如此吧。”这都过去一日了, 谗言定然都进了, 就算把那厮杀了也没用, 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卫文康入学的事情。   柳天骄叮嘱道:“你带五十两银子去, 也不知道州学的吃食怎么样, 油水不够的话拿些银子叫江闵去买, 可别只顾着省钱把身子熬坏了。”   卫文康听话地点点头。   柳天骄接着唠叨, “笔墨纸砚这些也别用太差的,叫人笑话。书要好好念,不过实在念不好也没关系,咱都已经是秀才了, 勉强也够使了。”   卫文康:“……”还说没关系,秀才都只是勉强够使。   “报名那天我能进去不,大包小包的你一个人提着也费劲。”柳天骄说完突然又改了口,“算了,我还是不进去了,你以后在外也别老老实实说自己是入赘的,少不得有狗眼看人低的,听着闲话糟心。”   卫文康不乐意了,“我本来就是入赘的,有什么不好说的?”   “什么入赘,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当初可是我拿刀逼你的。”柳天骄说着偷偷瞧卫文康的反应,对方但凡有点认同之色,他就该想想后路了。   卫文康回道:“的确是你逼我的。”   柳天骄觉得自己有点手痒,可惜现在手头没刀,正磨着牙憋屈得想骂人时,又听卫文康道:   “多亏你逼了我一把,不然哪有现在的好日子。骄哥儿,我很珍惜这一切,不想要任何改变。”   柳天骄心中的憋闷一下子就散干净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甜言蜜语就是好听得不得了。   州学入学考试显得仓促,开学也是紧锣密鼓,放榜第三日考生们便背着行囊,在家人的陪伴下昂首挺胸走进了这个江东州的最高学府。明明大门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木门,这会儿就跟金子做的一样,让每个走过的人身上都撒着金光。   一大堆父母带着自己念书的儿子来围观,“瞧见没有,那才是真出息。日后你要是能走进这个大门,爹死了都甘心。”   小孩儿才念几天书,哪里知晓走进这道门有多难,只昂着下巴一脸骄傲,“爹放心,我一定可以的。”   还有些马车停靠在不远处,车上的门帘被悄悄掀起一条缝,这些便是还未出阁的姑娘哥儿们了。其实能考进州学的,年纪都不小,多数都已经成婚,剩下为数不多的金龟婿便很抢手了。   订了亲的未婚妻们过来远远瞧上一眼,既满足了云英未嫁时的羞涩,又听着周围人艳羡不已的话,充分享受嫁给才子的荣耀。未定亲的更是少不得被多方打量,州学可是出了名的举子培养机构,趁如今还未发达时买定离手,几年后便能跟着飞黄腾达。   有些不讲究规矩的小户人家更是大剌剌指着人看,男人爱俏,女子爱才,说来也是雅事。   “那位公子瞧着最英俊,年纪也轻,想必还未成亲,待会儿娘帮你打听打听。”   姑娘以绣掩面,羞答答地回道:“怕是不妥吧,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哥儿,说不得就是他夫郎呢。”   自家女儿自己知道,当娘的拍拍姑娘的手,笑道:“那五大三粗的样子像是能配得上州学学子的?估摸着就是家里的小厮,你怕甚?”   “那他能看上我吗?”   “我家姑娘这般美貌,但凡他是个男的就定会动心。再说了,你瞧他那穿着,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娘多给你备些陪嫁,保你稳妥当个官太太。”   一辆模样不显的马车上,将将还挽起的帘子被打下,“蒲柳之质,粗鄙不堪。”   身边的丫鬟笑道:“自然与小姐您是云泥之别。”   那小姐沉默了一晌,复又叹道:“可那又怎么样,说不得她就能如意呢。”   丫鬟不敢说话了。不过是一个穷书生,再优秀能与袁大人相比,也不知道小姐是什么眼光。   “我记得醇表哥也是在州学念书,咱们改日进去瞧瞧吧。”   丫鬟手头剥着的荔枝咕噜一下掉了,“小姐,万万不可啊,您都订了亲了,怎么可以?老爷夫人会打死我的。”   小姐轻笑一声,“瞧你这点子出息,订了亲也没耽误人家养外室,我对州学向往已久,进去见识一下怎么了?”   柳天骄这头就跟乡下人头一回进城一样,看啥都新鲜,偏偏压根不敢乱看,生怕多瞧一眼就有人出来训斥他不懂规矩。不是他怂,实在是州学这地儿就跟有机关一样,进来的人个个都面色严肃,身姿挺拔,目不斜视。   因着现任院长是个能干的,州学外面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里面的建筑却都是新翻修过的,宿舍集中在书院南边,皆都是青砖大瓦房,排列得整整齐齐。   里面柳天骄就不好进去了,只听江闵说床铺都很结实,每个学生都有单独的柜子放东西。书童住的地方条件要差些,也还算齐整,没有风吹雨淋的隐患。   他们到的不早不晚,四个人的宿舍,卫文康去的时候已经有两人铺好床在那坐着闲谈了,身边都站着书童,衣着也光鲜,一看便知家世不错。   卫文康主动打了招呼,对方也都客客气气地回了礼,只是瞧着卫文康晾着书童不用,自个儿亲自动手整理床铺擦柜子的时候有些错愕。   他们还去吃了午食,价钱倒不贵,对于穷苦人家的学生来说填饱肚子足够了,至于味道,只能说跟王夫子私塾提供的饭食半斤八两。   柳天骄当即对两人施以同情的目光,但没敢开腔,毕竟自己也算小小的背叛了他们一把,忍痛拒绝了来福客栈的差事,也没了给他们改善伙食的机会。   任是卫文康过惯了苦日子,看着桌上的清汤寡水还是忍不住叹气,在私塾时每日里还能回家改善伙食,在这儿只能强忍了。   江闵年纪小,脸上更是藏不住心事,上面写满了生无可恋。   旁边桌子上的人瞧他们这样,好心提醒道:“州学还有个食堂,叫品味斋,那儿的味道饭菜要好得多,实在吃不惯了可以去换换口味。”   柳天骄瞧着食堂里满满当当的人,问道:“那边饭菜价钱是不是略贵一些?”   那人笑道:“自然不是略贵一些,是贵几倍。没法子,咱们州学富家公子多,有的是不差钱的。”   这人皮肤黝黑,双手粗糙,衣着也是简单的布衣,多半也是乡下出来的,主动与他们搭话想必是有结交之意。卫文康笑道:“多谢兄台指点,学生卫文康,将将考进州学,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沈知行,彭城人,也是将将考进州学的,只是比兄台早来几日,对州学略微熟悉些。”   彭城人,姓沈,卫文康心念一转,“兄台可是彭城府试的案首,此届院试的第二名?”   沈知行微微一笑,神色间不见任何才子惯有的倨傲,“见笑了,正是在下。”   卫文康难得有些激动,“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然后两人便热络地聊了起来。柳天骄不好插嘴,转而拉着江闵去打饭的窗口瞧了瞧,见他们已经忙完了在吃饭,碗中的饭食比提供给学子的多了许多油水,却同样蔫不拉几的看着就倒胃口,便对着江闵耳语了一番。对方听完眼前一亮,摩拳擦掌的恨不得当场就挽起袖子干活。   过了好一会儿,卫文康那边总算是聊完了,几人对着桌上的饭食却是再没了吃的兴致。没办法,将将某人把自家夫郎的手艺好生夸赞了一番,害得对方早已麻木的味觉又忍不住造反。   还好柳天骄这回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卫文康承诺晚上带着辣酱和泡菜来与沈知行分食,刚刚建立的友谊才不至于立马分崩离析。   当然,边上被连累得同样吃不下去的同窗就没有这么好的福气了,只得暗暗把卫文康骂了一遍。   头一日就是留给新生收拾床铺适应环境的,便没有安排课业,但柳天骄一个哥儿也不好在州学里待得太晚,吃过午食不久别挥手与二人告别。   他此行的目的已经圆满完成,以柳天骄抠搜的性子,本该第二日就启程回安泰才是,想着说要来寻他却迟迟未来的齐明泽,柳天骄还是忍着对房钱的心痛又多留了两日。 第139章 来访   齐明泽倒也没有辜负柳天骄的信任, 第二日便来了,如在安泰县时一般只用绸带绑着长发,一身浅蓝色长衫,明明一眼就能瞧出是清冷孤傲的性子, 但微微一笑间便能摄人心魂。毫无疑问, 自打他出现起, 客栈里的众人目光再没有移开过。   柳天骄把人拉回房间, 只庆幸道:“得亏那些秀才都被关到州学里去了,客栈里都没几个人, 不然你今日这一出现,不晓得会引起多大的骚乱呢。”   齐明泽笑道:“那可是不巧,好不容易出来张扬一回,倒没几个看的。”   柳天骄想起齐明泽在安泰卖布时的场景,也笑了起来,“看来你跟我一样不是个薄脸皮。”   “那是,脸皮薄了吃亏。”齐明泽问柳天骄, “卫秀才入学去了?”   柳天骄给人倒了杯茶, 然后道:“可不是, 昨日就关进去了, 连带着江闵, 我这会儿在州城就是个孤家寡人。”   齐明泽道:“巧了, 我也是个孤家寡人, 要不你勉强一下, 跟我过算了。”   柳天骄一口茶水差点儿喷出来,“你跟我一块过?也不怕小手都被我摸秃了皮。”   齐明泽愣了一下,接着回过味儿来,哈哈大笑, “你这好色的性子可是一点儿没改,看来卫秀才还是太温柔了些。”   明明先出言调戏的是柳天骄,结果先红脸的还是他,“说不相干的人做什么?还没问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也不怕半道叫人截了去?”   齐明泽满不在乎,“若谁真有那个本事,换个主顾也不是不成。”   这话柳天骄哪里好接,只干笑两声,“待我哪日发达了就把你劫了去。”   “再好不过,但我要做大的,你得先把卫秀才修了,实在舍不得就只能委屈他做小了。”   柳天骄有一瞬间的心动,但一想到卫文康那黑沉沉的眸子,又没有那个够胆,“罢了,我不过一个杀猪的,这辈子怕是没那本事喽。”   “怎么就没有了,你在安泰的生意不是做得风生水起?”   “都是小本生意,忙活一年,除去家里的嚼用,还不知道够不够卫文康如今的束脩呢。若不是想着等你,我今日就该卷铺盖回安泰了,州城挣钱的门道少,花起钱来却是跟水流一样。”   “好些读书人都是举全家之力供的,单靠你一人,能把整个家撑起来已经很了不起了。”说来论家世、论才学,柳天骄都跟齐明泽都不是一个层级的。但不过短短几面,齐明泽就把对方视为至交好友,为何?   因为他在柳天骄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顽强不屈,任何情境都想法设法让自己活得更好,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当然,柳天骄比他更加真诚坦荡,不经意间透出的微憨对聪明人来说更是致命的吸引。谁能抵挡一个明明很彪悍勇武的人在你面前坦诚乖顺得跟个小奶猫似的?齐明泽反正是抵挡不住的。   瞧着柳天骄发愁便给他出主意,“你既能自己一个人撑起吃食摊子,这方面定是有些天分的,有没有想过拜师好生学习一番?”   柳天骄当然想过,小时候做梦都想呢,哪里突然钻出一个和善的大师来,手把手教他做各种美味吃食。然而他打小就知道,这只能是妄想。   谁家有好手艺不是藏着捏着,自个儿赚够了钱再让子孙后代接着赚,甚至是传男不传女,谁愿意教他一个外人?就是给钱都不行,赚一回快钱还是留着赚几十上百年,这么简单的账谁心里算不清楚。“想也没法子,没人会教的。”   “想就行,只要你想我便能给你寻到路子。”   “不用不用,我如今日子就挺好,你就别费心了。”   “费什么心,有权不用纯属浪费,你就等着吧。”   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柳天骄不想齐明泽为了他的事情委屈自己,执意不肯,“反正我不学,你找了也是白费心思。”   齐明泽笑道:“怎么,怕我因为这事儿又被人坑?放心,这点儿小事还用不着求别人,我自个儿就有路子。”   柳天骄知道齐明泽是个能干的,但这毕竟不是小事,狐疑道:“没哄我?”   “哄你作甚,这样的客栈我在州城就有五家,还有两家更体面的。”见柳天骄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齐明泽轻叹一声,“你齐哥哥我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自打懂事起就想方设法插手家里的生意,想着日后就算老头子偏心不肯分我多少家产,也能趁机多捞些钱过逍遥日子。只是可惜,钱是攒到了,却被老头子釜底抽薪直接把人卖了。”   “那他们知道你攒了钱不?你那个啥家里那么有权势,该不会轻易就查到了吧。”   “当然不知道,老头子多精的人啊,为了防着他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呢。至于那个啥,他自大惯了,只拿我当依附着他才能生存的玩意儿,哪里会想到这些。”   什么叫玩意儿?柳天骄听着就不舒服,“他才不是个玩意儿呢,你早些离开他算了。”   “哪里这么容易,好在他也要成亲呢,那可是个好机会。”   “你自己一个人能行?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好歹也是一份助力,你定好了就给我来个信。”   “成,到时找你。只是我不跟你客气,你也别跟我客气,我还等着你哪天把生意做大了,咱俩强强联合,我出住宿,你出饭食,开大乾朝最好的酒楼呢。”   柳天骄说到底也不是个安分的性子,被齐明泽描绘的宏伟蓝图勾得实在是心痒难耐,最后还是忍不住答应了。   两人许久未见,又难得有独处的时间,越聊越来劲,转眼就到了午食。柳天骄借了那日煮面的小灶,给齐明泽做了几个小菜,俩人就着甜酒,吃得是好不自在。   可惜酒菜用到一半,门外就传来一阵骚动,柳天骄正要起身看发生了何事,齐明泽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笑道:“狗腿子些找来了,咱们改日再聚。”   柳天骄当即反应过来,“是那个玩意儿派的人?”   听到柳天骄的称呼,齐明泽差点儿笑岔气,“那个玩意儿,对,就是那个玩意儿。”   不过就三两句话的功夫,门外动静更大,有一道气息雄厚的男声传了进来,“齐公子,小的奉命前来接您回府,还请不要耽搁。”   柳天骄一听就知晓说话之人乃是练家子,不由皱眉,“他家到底什么来历,未免派头也太大了些。”   齐明泽回道:“袁家,那玩意儿是江东州的都事袁麟。”   柳天骄呆了,“你说什么,他就是袁都事?”   袁麟在江东州甚至大乾朝都有些名气,齐明泽只当柳天骄是听过对方的名头,一下子惊到了,也没多想。“就是那个袁都事,所以你有事别客气,趁我如今还算得宠,不妨多给他找些麻烦。”   至于齐老爷子让齐明泽帮什么忙都被他以能耐不够的由头怼了回去的事情,齐明泽选择性地遗忘了。他又不是傻子,齐家卖他的时候就已经拿到了足够的好处,哪里由得他们再占便宜,就是过年挨宰的猪都有几分血性呢。   柳天骄能说什么,什么都想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袁都事,跟他们家可当真是有缘。   外面动静闹得那般大,客栈外都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齐明泽知道是耗不过袁麟手下武艺高强的侍卫,也不耐烦被人当猴子看,乖乖跟着他们走了,只剩下脸色难看的柳天骄和一群意犹未尽的看热闹的人。   “那是哪家的人,那般大的架子?”   “袁都事家的,正四品的官儿,你说架子大不大?”   “袁都事家的,不是说他如今只身一人在江东?此人是谁,不像是下人啊。”   知情人满是不屑,“跟下人也差不多,不过是一个外室。”   将将还沉浸在美色中不能自拔的人闻言一惊,“外室,看着那般冰清玉洁的人竟然是外室?”   “不作那般样子能勾引到袁都事?看人别光看面上,背地里说不得多下作呢。”   “也是,可惜了,英雄难过美人关,袁都事那样的人物也逃不过美色啊,以后娶亲可就受影响喽。”   嘴上说着可惜,眼神间的交流却渐渐变了味儿。   “不过是一个玩意儿,娶亲的时候打发了就是,又不像姑娘家,还怕她率先搞个庶长子出来。就哥儿那肚子,施十年八年的肥也不一定能长个萝卜头子出来。”   “种不出东西来又如何,这样的好地我能夜夜耕。”   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话,柳天骄脸色难看得能滴出水来,“这么能说,要不要去袁都事府说?”   那些人回过神来,忘了这个丑哥儿还没走呢。真是晦气,果真跟那种卖屁股的小白脸交好的都不是什么好货。罢了罢了,跟他计较也是自降身份。   客栈掌柜的见人都走光了还有些可惜,悄声跟厨房管事的说,“将将怎么动作那么慢,酒菜都该逮着最贵的上。”   管事的听得直摇头,“这种热闹钱您也敢挣,不怕叫袁都事砸了店,没瞧见他家侍卫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吗?”   “说来这个丑哥儿也在咱们店住了好几日了,倒是没瞧出来他有这么硬的后台。”都是做生意的老江湖,比起看热闹,掌柜的更在乎背后的利益纠葛,能派出这么多精卫来请人,这个外室分量可不低啊。   管事的没好气道:“你没看出来的事情多着呢,一天就掉到钱眼里去吧。”   掌柜的反唇相讥,“掉到钱眼里怎么了,这是我当掌柜的该做的。就你清高,活该当初争不过我。” 第140章 骄哥儿的事业(二更)……   州学每旬放一天假, 卫文康前日刚入学,离着放假时间还早,柳天骄不可能再等到他放假。因而见了齐明泽后,柳天骄便收拾东西回安泰了, 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呢。   这回路上没有柔弱书生和小孩子拖累, 柳天骄懒得讲究, 直接找了个最便宜的商队, 一路上就吃干粮和酱菜,晚上跟着宿在野地, 糙得连带队的小头领都直叹气。   “你这个小哥儿,怎么比男人还不讲究呢,也不怕遇到啥事儿?”   柳天骄把腰间的长刀一亮,笑道:“能遇到啥事儿?”   小头领失笑,“也是,就你这身板,要不是错生成了哥儿, 说不得就能建一番大功业呢。”   “建什么功业, 没有人撑腰, 到了战场再厉害不也是结实点的人肉盾牌?”柳天骄瞧商队这些伙计个个腰板挺直, 做事也规矩, 问道:“大哥你们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   小头领没否认, “你怎么瞧出来的?”   柳天骄道:“我爹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 身姿行事跟各位大哥有几分相像。”   听到柳天骄这么说, 小头领语气和善了许多,“原来是这样,你爹可还好?”   “好啥啊,为了挣钱去山上打猎, 把命搭上了。”柳天骄真心觉得,“还是你们这样好,比地里刨食儿强,也没那么危险。”   小头领苦笑,“小哥儿你是不知道,以前还好些,现下是越发乱了。如今从上到下都重文轻武,各地守城的士兵都是老弱病残,匪患越发猖獗,走在官道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窜出盗匪来。”   说到这里,边上一个伙计忍不住接话道:“前几日这条道上就有商队被打劫,货全没了不说,人也死了一大半,你说大家伙出来风餐露宿挣个辛苦钱已经够不容易了,还出这事儿。”   柳天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半晌才道:“这世道,怎么反倒是回去了。”   “罢了,不说这些丧气话,日后只有自己多小心些,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只想安安生生赚点银子养家。”小头领其实还是很眼馋柳天骄的身段的,“你要是个男人,我说什么也得把你留下。”   就算柳天骄是个男人,他也不想干这么危险的活计,家里还有人等着他养呢。不过柳天骄对跑商这行还是很好奇,“你们除了送人还带货不?”   小头领说:“有顺路的就带。”   柳天骄道:“我看临安和州城好些东西差价都大得很,你们没想着自己来回贩些东西?”   “赚得起赔得起吗?我们都是挣的小钱,能拿多少货,万一再有坏的卖不出去的,本钱全押在里面了,更不用说碰到什么天灾人祸了,那可是家底子都要赔光。”   柳天骄想起小包他爹,不得不承认,“是我想的太少了。”   小头领倒是对柳天骄印象不错,“年轻人嘛,有想法是好事。你家夫君不是在州城读书,日后有什么东西要捎带的可以找我们,保证给你办的妥妥贴贴的。”   “那敢情好,谢谢哥。”   柳天骄是个大方的,还勤快,路上遇到沟沟坎坎的还能搭把手帮忙推车,商队的人都觉得他是个能处的。   短短三日的行程,双方的关系却是突飞猛进,柳天骄临走前还特地给他们送了些自己做的泡菜,值不了几个钱,但对他们这些出远门通透啃干粮的人来说,是再实用不过的东西。   回到家照例已经是晚上了,柳天骄推开门,两只庞然大物划破黑夜,一个跃身就冲到了他怀里,得亏柳天骄腰够好,否则这一下非得有个好歹。   “好了好了,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我哪里还抱的住你们嘛。”柳天骄大笑着往后退,极力抗拒着两只大狗的热情。   小包拿着棍子从屋里跑出来,满脸警惕,听到是柳天骄的声音才笑开来,“骄哥哥,你回来啦,我还以为又是小偷。”   “什么又是小偷?”柳天骄随手又把两只大狗拍开些,问道:“家里这些日子常有小偷?”   “可不是,咱们蘑菇卖得太好了,有的是人眼馋。”小包这些日子晚上都不敢睡个安稳觉,见了柳天骄那是有一肚子苦水吐,“时不时就要闹出些动静,如今我们几个每天晚上都要轮流守夜,也幸好你临走前把周哥找了来,加上金泉哥,我们三个勉强能轮换得过来。”   “三个,不是还有李耕田吗,他没跟着守?”说来守夜并不是人家该干的,又没有东家吩咐,李耕田不愿意干也是正常,但柳天骄是出了名的不亏待人的东家,家里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李耕田这样多多少少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李哥开始是跟着我们守的,守了两天后说是家里人有意见,就不干了。”   柳天骄问:“他地里活干得怎么样?”   小包如实道:“地里活干得还是不错的。”   “那就行,日后就叫他专心干地里活吧。”守夜不是提前定好的工作,人家不愿干也没什么可苛责的,“至于你们几个,好样儿的,待我把这事情搞定,该奖赏的奖赏。”   “谢谢骄哥哥。”小包倒不是眼馋柳天骄的奖赏,但自己的努力能被肯定,自然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天色太晚,柳天骄也没太折腾,洗漱后吃了碗小包下的面就睡下了。说来小包能干是能干,厨艺比着他弟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煮个面条也就能熟的水平。好在家里还有些肉酱,就着新采的小辣椒,倒也有滋有味的。   “骄哥哥,起来了,早食吃什么?”   睡了个好觉,柳天骄伸着懒腰,心情大好,才不愿吃小包做的猪食,道:“你把水烧着就行,早食我来做,吃疙瘩汤。”   “好嘞。”小包高高兴兴地应了,说实话,他也有点想念骄哥哥的手艺了。   柳天骄瞅着院子里的猪都已经分拆好了,蘑菇装满了几个大背篓,卤猪杂的香味儿也飘了出来,金泉在切萝卜丝,周铁锹在院子里劈柴,身上都是湿的,看得出来都已经干了很长时间的活儿,心里有几分满意。   “马上就要吃饭了,你们洗洗手歇一会儿再干吧。”   “好。”几人嘴上答应着,手里的动作却是没停,直到饭菜的香味儿勾得人肚子里得馋虫不断造反,才去洗了手进屋端饭。   柳天骄做的是疙瘩汤,精白面搅的,加了番茄,酸酸辣辣的,口感细腻,鲜味儿逼人。筷子一搅,里面还卧了个荷包蛋,三人心里美得直冒泡。   金泉叹道:“还是你回来了好啊,日子都过得有滋味儿了。”   小包喝了口汤,感觉从头暖到脚,“可不是,骄哥哥回来我就跟有了主心骨一样,踏实。”   柳天骄笑道:“我也觉得还是家里的日子好。”   周铁锹跟柳天骄没那么熟,不敢像金泉他们那样随便说话,只埋头吃着碗里的美食,心想今日就是白干也值了。至于李耕田,他只干地里活,早上并不会像周铁锹一样来这边帮忙,自然也就错过了今天的好吃食。   吃过早食,几下收拾好东西,小包和金泉跟着柳天骄去镇上干活,周铁锹就去地里忙活了。   柳天骄问小包和金泉,“他每日里都过来帮忙吗?”   小包道:“是啊,有时候来得比我们还早,帮我们干完再去地里,忙到太阳最毒的时候才回去休息一会儿。”   金泉都感概,“我就没见过几个干活这么实诚的,要不是有他帮忙,我和小包还真忙不过来。”   柳天骄走的时候是把几个人的任务分配好了的,小包和金泉专门干铺子里的活儿,周铁锹和李耕田主要是干地里活,一人负责一半的田地。   柳天骄走的这段时间,铺子里忙不过来,周铁锹和李耕田也要帮着点。结果这两个人的表现倒是有些意思,但眼下他将将回来,情况都摸得不是很清楚,柳天骄也没有急于下定论,准备先观察两日再说。   镇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人没有州城的多,一个个却是中气十足。   “柳老板,你回来啦,州城好不好耍?”   柳天骄一边炸神仙肉一边回道:“不好耍,州城哪里有咱们安泰有意思,光吃食这一项就差了老远。”   “哈哈哈,州城的吃食怎么样我不知道,这神仙肉还是你亲自炸的好吃。”   小包红着脸,“何大娘您这是嫌我炸的神仙肉难吃呢,前日里可不是这个说法。”   大娘笑得牙不见眼,“那不是没有柳老板的手艺做对比嘛。”   边上有人跟着起哄,“可不是,做吃食还得是柳老板。”   柳天骄就笑,“你们再夸我也只会多给一块。”   “多给一块就成,一块就城,柳老板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就是,大家伙都听见了,你可不能小气了。”   “给给给,都给。”   也不知道是见到柳天骄新鲜还是小包的手艺确实比不过,今日里的生意格外好些,铺子里的东西早早就卖完了,几人收拾好就高高兴兴往回赶。路上经过自家的庄子,柳天骄特意看了下,地里的庄稼长得都还不错,比别家略微强些。   周铁锹和李耕田都没在地里,想必都回家吃饭去了。他们来的时候柳天骄嫌麻烦,并没有像小包和金泉一样包吃食,而是按周边的规矩给了饭钱,月底的时候和工钱一起发。当然,他们来家里帮忙,遇上了吃饭的点,在家吃顿饭,柳天骄也不会另外收钱就是了。   地里的庄稼长得好,说明干活的人肯下力气,十几亩地呢,他俩也不容易。柳天骄琢磨着,春耕秋收最忙的时候,怕还是得雇些短工。   李耕田是个种田的料子,也只适宜种田,至于周铁锹,再观察观察,真的可靠的话不如安排到铺子里。 第141章 捉贼   李耕田这会儿确实在家吃饭, 桌上的糙米粥清亮得跟水一样,每个人就靠一个小小的杂粮饼子充饥,孩子们都饿得不成人形了。   无法,李耕田他爹生病的时候把家里银钱都耗了个精光, 如今只靠着两亩水田和一亩旱田过日子, 老娘身子骨不好也要花银子, 日子差点儿就过不下去了。还好如今有了柳家帮工的活计, 才算没饿死人。   见小儿子耷拉着个脑袋,一点儿精神头都没有, 李耕田他娘子悄悄把自己手里的糙米饼子掰了一半递过去,然后小心开口道:“当家的,我听说柳老板回来了,你不去瞧瞧?”   李耕田喝粥的动作一顿,瓮声瓮气道:“有什么好瞧的,他回不回来不都是一样干活。”   “毕竟在人家手底下讨吃的呢,我听说周铁锹日日都去那边帮着干活, 瞧着东家对他很满意的样子。”   “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我又不是卖给他家了。再说了, 卫秀才又没有回来, 他柳天骄不过是一个哥儿, 懂什么?别没事找事, 反倒惹些闲话出来。”   刘氏还能不知道自己夫君的性子吗?就是瞧不上柳天骄一个哥儿。可他也不想想, 秀才公再厉害也是入赘的, 柳家正儿八经的当家人可就是人家柳天骄呢。“他们家的生意都是柳老板在支撑。他又是个待人大方的,你多去露露脸,没有坏处。”   说来当初守夜的事情刘氏就极力主张李耕田去,偏偏家中婆婆霸道, 说守夜会把人身子骨熬坏了,非不让去。刘氏劝告,婆婆反倒说刘氏不心疼夫君,背地里不知道生的什么歪心思。李耕田又是个大孝子,觉得只有他娘最心疼他,结果反倒弄得两口子生了嫌隙。   李耕田把碗一推,不耐烦道:“头发长见识短,我靠本事吃饭的,做什么弄出那种谄媚的样子?”   刘氏再不敢说话,待到李耕田回房去了,眸中的泪珠儿才掉了下来。当初她爹一眼就瞧中了李耕田,说他老实孝顺,又是种地的好手,跟着他定能过上好日子。如今看来,老实没错,种地好没错,孝顺更是人人都称道的,可这过得叫什么日子啊。   昨个儿是柳天骄守的夜,他特意把两只狗撵到了它们师傅二胖家中去睡,就想趁机捉住那些小贼。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听说柳天骄这个煞神回来了,一晚上都没有什么动静,倒害得柳天骄白白熬了夜,大早上都没有什么精神。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柳天骄睡眼惺忪地打开门,见到是一个不认识的妇人,懵了一下,“请问你是,是不是走错了门?”   来人笑道:“我是李耕田的妻子,听说东家回来了,特地上门来拜会。”   柳天骄赶忙把人迎了进去,“原来是嫂子啊,快请进。”   刘氏递上手中的竹篮,有些不好意思道:“家中没什么好东西,只有些春日里酿晒的干花,用来做香囊泡花茶都不错,东家别嫌弃。”   柳天骄接过来一看,里面是三个竹编的小盒子,里面分别装着桃花、茉莉花、金银花,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保存的,花瓣鲜亮不说,香味儿还很足,让柳天骄这个大老粗都忍不住喜欢。“嫂子客气了,好手艺。”   刘氏见他眸中的欢喜不似作假,这才放下了心。进屋喝了杯水,见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的,便撸起袖子说要帮忙。   柳天骄哪里肯,人家又不是他家的雇工。   刘氏却道:“不瞒柳老板说,我这么早来,其实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多亏您给了那么好的活计,家里的日子才总算好过了些。我心里头感激,想着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帮把手。”   “不用,家里人多,忙得过来。”   “东家快别跟我客气。”   早上还有一堆活等着,柳天骄自然不可能光坐在那里跟刘氏客气,见她执意要帮忙也无法。别说,刘氏还真是个能干的,柳天骄卤猪杂她就烧火,火候比小包把握得还好,切萝卜丝的活儿也干得不错。有她帮忙,几人都轻松了不少。   忙完柳天骄喊她吃饭,刘氏不吃,柳天骄说是家里的规矩,帮忙的都有饭吃,若是不吃饭日后就别来帮忙,刘氏只得应了。回头看到碗里浓稠得糙米粥和两个大大的糙米馒头,不由得眼眶泛红。   接下来的几日,刘氏都早早来家里帮忙,手脚勤快眼中有活,又很有分寸,像是放卤猪杂的料、调萝卜丸子面糊时她都会特意背过身去。   有这么个细心的帮衬,家里是轻松不少,柳天骄琢磨着要不干脆把人留下,当然工钱是比不上李耕田和周铁锹他们的。   刘氏听说了柳天骄的打算,执意不肯,说给李耕田开的工钱已经够高了,每日里有顿饭吃就挺好。在看到周铁锹是怎么干活的后,刘氏越发庆幸自己找来了,否则李耕田哪日里悄悄被辞退了都搞不清楚状况。一样的工钱,谁不喜欢会愿意多干事的?   柳天骄是听说过李耕田家中情况的,回家这几日也把新请的两个雇工的表现看在眼里,干脆给周铁锹涨了一百文工钱,李耕田那边一文钱没涨,而是悄悄给刘氏塞了一百文。“嫂子,我是个直性子,感觉咱俩合得来,也乐意请你做工,这一百文虽说不多,但也是我的心意。”   刘氏早就知道柳天骄是个厚道的,不然也不会如此上蹿下跳非得在他面前刷足好感,可真拿到钱时,她心里只有说不出的酸涩,“东家,你知道我,我只是怕……”   “我知道。”柳天骄按住她的手,“嫂子,我也是苦日子里熬出来的,知道为了一家生计操碎了心的滋味儿,不管目的如何,凭自己本事争取到的就是应得的。李哥是个种地的好手,我便给他种地的雇工该有的工钱,周哥多做活,我就多涨工钱。反正在我这儿,功劳和工钱总是对得上的。”   “多谢东家,多谢东家。”刘氏背过身把眼泪擦了又擦。当真是好运道,才能遇上这么好的东家。   打那以后,刘氏做工的事情便正式定了下来,但她拿没拿工钱却是只有柳天骄知道。连李耕田都以为自家媳妇儿去柳天骄家只是帮帮小忙,蹭顿饭吃,再拿些吃食回来喂孩子。   李耕田瞧不上她占小便宜的样子,明里暗里没少说嘴,但刘氏性子倒是越发硬了,说狠了直接闹一场,说李耕田要把他们娘几个逼死。也不知道这婆娘怎么回事,撒泼的样子骇人得狠,倒是把李耕田母子俩都镇住了。   家里头有刘氏帮忙,铺子那边柳天骄也想轻松些,便想另外雇个帮工种地。他如今多了些见识,并不把一份工钱放在眼里,生意要想做大,还是得腾出空来想些新招才行。像在州城卖粥那回,半天时间便赚了二两银子,足够请几个月帮工了。   乡下愿意出力气地人多得是,但凡有个像样些的活计,有的是人抢。柳天骄比对了好几个人之后,留下了个姓杨的。他不如李耕田会种田,也不如周铁锹头脑灵活肯干,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   柳天骄看中他,主要还是因为他有个好爹。话说杨布他爹可是种地的一把好手,如今干不动了在家颐养天年,但对时令天气的把握还是独一份的,村里人拿不准的都得去问他。   家里人手充足了,柳天骄的工作量便减少了许多,只在铺子里炸神仙肉和萝卜丸子。剩下大把空闲时间,不是想着怎么在铺子里加些新吃食就是想着小偷的事情。虽说现下是消停了,但他一走又保不准会出什么岔子,柳天骄可不想留下个大隐患。   与小包他们商量好,这日柳天骄便大张旗鼓地说要去州城,没个十来日回不来。如今柳天骄可是村里的风云人物,他又要出远门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村子。柳天骄收拾好包袱,在众人的目送中离开了村口,然后又趁着夜色悄悄溜回了家里。   “柳天骄真走了?”   “可不是,兄弟们都亲眼瞧见了。咱们今晚就动手?”   “不急,先观望两天再说。他家如今是谁守门?”   “还是轮换着来的。”   “那两条狗呢?”   “两条狗还在,不过我听说二柱过两日要去山上,那两条狗很有可能会跟去。”   “好,你盯着些,那两条狗去了山上咱们就动手。”   两天后的夜里,柳天骄正躺在床上假寐,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他屏住呼吸,轻手轻脚从床上起来,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躲着。   没一会儿,有三个人从院墙外翻了进来,先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又打开房门溜进了屋里,确保守夜的小包睡得很熟后,又在屋子里搜寻了一圈。   柳天骄注意到他们并没有像寻常的小贼一样翻箱倒柜,便明白这几个小贼不是为银钱来的,应当是家里种蘑菇的事情被人发现了端倪。   果真,那几个人在屋子里也没有发现东西后,就想往外走,但此时门已经被锁了。三人明白自己是被发现了,也没有惊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菜刀就打算硬闯,熟料还没来得及动作,一个人影就窜了出来,然后只听见“砰砰砰”几声巨响,三人接连倒在了地上。 第142章 发财路子(二更)……   小包从卧房里跑出来, 见三个小贼都已经倒在地上,乐得不行,上前就是一人一脚,踹得几人抱肚求饶。“可算是逮到你们了, 扰了小爷多少个清梦啊。”   “先拿绳子把他们绑上。”柳天骄说着把人拖到院子里, 寻了个最粗的柱子, 见有人挪着屁股有想跑的架势, 上前一脚踩在脸上,厉声道:“别逼我动刀子哈, 我家可都是杀猪刀,几尺深的。”   那人“哎哟”一声惨叫,看柳天骄的眼神就跟看鬼一样。   他家的绳子都是绑猪用的,结实得不得了,柳天骄仔细把人绑了,确保他们垫着脚尖才能勉强站立,这才开始问话。“说吧, 干啥的来着?”   中间那个高个的明显是领头的, 闻言怯生回了句:“偷, 偷东西。”   “偷什么东西?”   “偷银钱。”   柳天骄一巴掌甩到那人脸上, 上面登时红了一片, “老实交代, 再敢有一句假话, 我把你脸都撕烂了。”   这一下实在是太狠了, 那人也被打出了血性,双目通红,看向柳天骄的眼神里都淬了毒,“有种你就把我打死, 否则总有一天老子要你不得好死。”   “哟,我看你倒是挺有种的,真不怕死啊?”柳天骄说着拿出自己的杀猪刀来,“要不就成全你,让你试试?你见过杀猪的吧,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嗷嗷几声就没气了,那是运道好的。运道不好的绑在台子上,捅一刀还有气,再捅一刀还有气,再捅第三刀那猪就受不住跑了。啧啧,一边跑一边流血,待到血流得差不多了,再把它绑回来,又捅上几刀。”   小包显得有些沮丧,“那还是技术好的,像我这种新手,老是容易失手,后头不敢捅了干脆就烧开水往上泼,泼得皮都松了,再拔毛。也是造孽,有时候毛都要拔完了,猪还有气呢。”   只听得“滴滴”几道水嵊,一股子尿骚味儿传来,柳天骄捂住鼻子后退几步,嫌弃得不行,“就这点胆子你们充什么好汉啊?”   小包也没想到几个人这么不经吓,有些后悔,“早说你们胆子小嘛,就扔到门外头审,白白脏了家里的地。”   领头的话都快说不利索了,“你们,你们别太过分。”   柳天骄冷笑,“就过分怎么了?擅闯家宅,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土匪呢,打死了还能去县衙里邀功。”   “你这是草菅人命。”   也难为他们还能说出个有点文化的词儿,柳天骄却是一点不买账,“你们是人吗,打家劫舍的事儿没少干吧,以为抓住了也不过被打一顿?就没打听打听,上一个来我家偷东西的是什么下场?”   小包适时给他们解惑,“死了,县老爷亲自下令绞死的,对方还是骄哥哥的亲二叔呢。”   两个小弟吓得够呛,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哥了,“柳老板,饶了我们,饶了我们吧。”   “饶了你们也不是不行。毕竟我家夫君如今都是秀才公了,总要给他积些德。只是……”   领头的忍不住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就这么放过你们,以后人家不都以为我是软柿子,没事儿就来我家打个劫,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就拿你们说吧,这会儿面上怂得跟死狗一样,心里不知道想着怎么把我碎尸万端呢,对吧?”   不想着把你碎尸万端,还想着给你供长生牌不成?几人心里嘀咕,面上却是只能求饶,“不敢不敢,柳老板,只要您这回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保证立马滚得远远的。”   “就是,就是。柳老板,我们真的不敢了。”   “日后我们天天在家给您磕头,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小包实在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怎么都这么能扯啊?”   柳天骄自然不会相信他们的鬼话,但也没有真的心狠手辣到要把他们直接杀了,“放了你们也不是不可以,先老实交代,是谁派你们来的,来做什么?”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几人哪里还敢说假话。   “县城荣膳楼的东家派我们来的,说是你们家有种蘑菇的法子,让我们来瞧瞧怎么回事。”   果真如此,柳天骄面色难看了些,“他怎么知道我家有种蘑菇的法子?”   “他派人盯了你们有一阵了,见你们日日都有那么多蘑菇卖,却不到山上采,就生了疑。”   “哼,蠢货,若能种出蘑菇来,我还卖猪肉做什么?”   “对对对,我们兄弟几个也是这么说的,蘑菇这东西不是天生地养吗,从没听说谁家能种出来过,又不是神仙。□□膳楼的东家偏偏不信,也不知道这些有钱人脑子是怎么想的。”   “都是猪脑子呗。”柳天骄这么说着,心里却是警醒了起来。府城、州城他都去过,从没听说有人能跟他们一样种蘑菇的,若是不想点法子遮掩一二,消息走漏了,以自家的这点本事根本不可能保得住。   至于荣膳坊,瞧这几人之前想跟他们硬刚的架势,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小贼,荣膳坊能雇到这样的人来对付他们这种秀才之家,想必也不是善茬,轻举妄动未必能讨到好,还是先搞清楚情况再说。   小包瞅了瞅天色,问柳天骄:“骄哥哥,那你看这几个人怎么处理?”   柳天骄又踹了那个领头的一脚,“你们是哪个村的,家里有什么人,以前还干过哪些恶事?”   几人再不敢隐瞒,一一交代了。都隔得不远,家里都是破落户,打家劫舍的事情没少干,县衙也没有少进,都被各种乱七八糟的关系捞出来了,好在没有打死过人。   柳天骄也不是官老爷,无法替别的苦主伸张正义,只能先把自家管好。“先在这儿给我呆着反省一晚上,待天亮了,小包你跟金泉去打听打听,他们说的是不是实话,再把刘家小子请来,把他们做的恶事都记录下来,让他们签字画押。至于送不送到衙门,你说要不要请你卫大哥给县老爷写封信?”   跟小包对视一眼,柳天骄继续恐吓道:“就他们这样的,送到衙门至少得是个绞刑吧?虽说没闹出过人命,但这屡教不改的德性叫县老爷知道了,岂不是立马就想料理了正一下民风?”   小包适时接话,“送,怎么能不送,咱们为民除害,衙门还得给赏银子呢。”   几人脸色一变,“柳老板,万事好商量,万事好商量。”   “柳老板,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要是没了,家里老娘和娃儿都得要饿死啊。”   “柳老板,求求您了,饶了我们吧,日后兄弟几个一定为您鞍前马后,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柳天骄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最后不耐烦道:“算了算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也懒得跟你们计较。只是你们听好了,日后我家要是再出这种事情,少不得与你们有关,到时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别人干的也算在我们头上?”   “说不得就是你们假借别人之手干的呢?”柳天骄说着在每个人的后脑勺点了一下,听到那几人登时惨叫起来,满意地点点头,“日后老实些,你们便能安生过日子,若是不老实,别怪我使出杀猪的手段来。对了,别想逃,如今流民的日子可是不好过哦。你们应当也不想冒险吧?”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的却是怕要命的。几人平日里也就是欺压相邻,真要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还是不愿的。被柳天骄一番威胁恐吓吓破了胆子,他们哪里还能提起半分反抗的心思,一晚上都乖得跟鹌鹑似的。   第二日,柳天骄盯着几人签字画押,又亲自把他们送了回去,这事儿就算是暂时了了。   金泉几个听到再不用守夜了,自然是高兴,柳天骄又一人发了些银子,当是他们主动分忧的奖赏。这事儿也没瞒着李耕田和杨布,杨布还好,他来得晚,没干活,只有艳羡。李耕田却是瞧着跟自己一起来的周铁锹拿了银子割肉回家,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想跟自家娘子抱怨几句,刘氏却是压根不理他。跟老娘说,老娘就怪他太老实,说柳天骄这个东家做事不公平,李耕田应该去跟他闹。   闹什么闹,没瞧那小贼都被打成什么样儿了吗?况且李耕田还是懂些道理的,谁叫自己没守夜,想着当初是因为老娘极力反对自己才失了这么些好处,如今她倒是反过来怪自己没出息,李耕田头一回对自己老娘生了些怨怼。   柳天骄管不着这些小心思,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一大早,村里那颗时常用于交换情报的老树下又围满了人。   “听说了没,昨个儿有人往骄哥儿家运东西。”   “怎么还晚上运,该不会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大家伙都好奇呢,不就有人悄悄跟上去瞧了瞧,结果你猜是什么?”   “蘑菇,几辆马车上全都是蘑菇。”   “怪道不说他家成日里卖呢,原来是有人送,也不知道从哪里采的,那么些。”   “哪里采的不知道,反正定然是买的便宜,不然何苦偷偷摸摸的,这是怕人家知道路子呢。”   “可不是,要我说这个骄哥儿还是有些不厚道,这么好的路子都瞒着大家。要不是昨晚他家的狗叫得太厉害,咱们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第143章 荣膳坊   说一千道一万, 发财路子是人家的,柳天骄不愿意往外透露也没有办法。以往还能众人集结在一起施压,如今人家可是秀才家,且卫秀才还考进了州学, 极有可能以后就是他们镇头一个举人, 谁敢得罪?只能自己偷偷骂几句, 这个没良心的, 不带大家伙一起赚钱。   村长自然也听到了消息,眼瞅着柳天骄家越发兴盛, 自家却是烂事一个接着一个,心里说不出气恼。   “吃菜吃菜,几位大哥演得可真是像,一下把人都忽悠住了。”   商队小头领盛老大笑道:“都在外混了这么多年,真本事没有,忽悠忽悠人自然还是差不了的。”   季老三往嘴里填了一口茶树菇炒腊肉,感觉香得想把舌头一块儿吸进去, “可惜离州城太远了, 不然你这些好货要是拉过去, 不知道能赚多少钱呢。”   “可不是, 蘑菇这东西最是放不得, 我也就碰巧找到了附近得路子, 不然也不敢做这生意。”防人之心不可无, 柳天骄还是没有对他们点破自己种蘑菇的事情, 商队也只以为柳天骄请他们来是为了掩盖真正的采购路子。   至于把蘑菇卖到州城去,其实也不难,在州城附近寻个地方另外种就是。但柳天骄上回在州城有点被吓破了胆,并不敢乱来, 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哪是卫文康一个小小的秀才公能护得住的。与其为他人做嫁衣,倒不如少赚些。   盛老大闷了口酒,“鲜蘑菇自然是放不得,蘑菇酱却是无妨,我从前在南疆吃过,味道比鲜蘑菇还香,做法也简单,见他们只是用调料和油炒。骄哥儿你这般好厨艺,想必做出来味道差不到哪里去。”   柳天骄还真来了些兴趣,“蘑菇酱倒是闻所未闻,那东西真有那么好吃?”   盛老大相当笃定,“过了几十年都忘不了那味道,用当地人的话来说,真是有肉都不换。前些年我还让媳妇儿在家炒过,只是她手艺不精,做出来味道差得远。”   柳天骄最爱捣鼓吃的,听他这么说简直是双目放光,“那我改日试试,若是味道真有那么好,少不得给盛大哥和各位兄弟都送些。”   “好,我就等着你的蘑菇酱了,到时十瓶八瓶的你可别心疼。”   “心疼什么,我家最多的就是蘑菇了,保证让各位大哥享用个够。”   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柳天骄还要记挂着荣膳坊的事情,实在脱不开身再去州城一趟,便收拾了些东西,托商队帮忙给卫文康和江闵送去,对方自然是欣然应允。   有商队解惑,村里人都知晓柳天骄的蘑菇是从外地拉回来的,至于从哪拉的,瞧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敢问,只能偷摸着眼红,然后传了几天大家就失去了兴趣。柳天骄见火候差不多了,也放了心,如今只专心琢磨荣膳坊的事情。   说来荣膳坊在安泰县可算得上数得上名号的大酒楼,柳天骄都不知道自己这小小的草台班子怎么还能叫对方盯上。待悄摸去荣膳坊吃了顿饭才知晓,对方的招牌菜好些都与蘑菇有关,如果能想办法降低蘑菇的采购成本,对荣膳坊来说可不是一件大好事。   问题就在于荣膳坊也是个有背景的,且好巧不巧,他们背后的人就是黄家,那个长期占据安泰县县丞,家中子弟还因为在私塾中欺辱卫文康被逼退学的黄家,可真是冤家路窄。   柳天骄扒拉了一下盘子里的炒蘑菇,问小伙计,“你们家每日里要用到这么多蘑菇,都是从哪儿来的?”   “自然是在山上现采的,每日天还没亮就拉到城里面,新鲜着呢。”   “那可得花不少钱,就没想过自己种?”   “客官您开什么玩笑,我长这么大也没听说过蘑菇能自己种的。”   柳天骄老神在在道:“我可没有开玩笑,你们东家也是信的,不然你去问问?”   伙计有些不耐烦了,“客官,您先用饭吧,我还有事要忙,就不作陪了。”   柳天骄微微一笑,“你确定不去通报一声,到时东家怪罪下来可是不得了的。”   伙计哪里还想再理他,直接说了句“客官见谅。”然后就转身走了。   柳天骄默默鼻子,自己很像骗子吗?罢了,先吃饭,这顿饭钱可不老少呢。   “真是个有毛病的。”小伙计低声骂了几句,见掌柜的朝他招手,忙跑过去,“掌柜的,您叫我?”   掌柜的问:“那个哥儿与你说了什么?”   小伙计摸不着头脑,“哪个哥儿?”   掌柜的有些着急,“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个,个子比男人还大,点了一桌子蘑菇的那个。”   小伙计明白过来,“掌柜的您说他啊?跟我吹牛来着,说蘑菇能自己种,笑话,蘑菇若真能自己种出来,咱们荣膳坊还用得着每日花大价钱在外面买不成?”   掌柜的没好气道:“你这个猪脑子懂什么?赶紧把他给我请到包间去。”   “啊,真把他请进去呀,掌柜的,那就是个骗子,一个哥儿比男人还能吹。”   “让你请你就去请,哪那么多屁话?”   柳天骄一直有意无意地朝掌柜的那边看着呢,眼见小伙计蔫头耷脑地回来了,心中有了数,笑道:“怎么,你们掌柜的觉得我是个人才,要请我传授经验了?”   小伙计就没见过哪个哥儿像他这样,脸皮厚得跟城墙一样,偏偏因着掌柜的嘱托不敢再得罪人,只能僵笑一声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别计较。”   柳天骄倒也大度,“好说好说。”   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刁难准备的小伙计松了口气,“掌柜的请您去包间一叙,还请客人跟我来。”   柳天骄也没拿乔,跟着就去了。不愧是县城最好的酒楼之一,包间里头布置的很雅致,桌上摆着水果、点心和鲜花,走进去就被淡淡的花香萦绕。   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笑盈盈地说:“柳老板,快请坐,在下是荣膳坊的掌柜,姓李。”   柳天骄也没客气,一屁股坐到桌子边上,“李掌柜好,不知道找我所为何事啊?”   李掌柜亲自给柳天骄倒了茶水,才笑道:“听小伙计说,柳老板家能种出蘑菇来?”   柳天骄喝了口茶,说实话,自打卫文康发达以来,这玩意儿他也喝了不少,愣是没品出什么滋味儿来,只觉得淡淡的,有时候还发苦。可惜时下就流行这东西,柳天骄也就只能装模作样地喝了,“荣膳坊消息那么灵通,应当不是将将才听小伙计说的吧?”   李掌柜满脸不解的样子,“柳老板这话是何意?荣膳坊虽说做了这么多年蘑菇生意,真还没听说过谁能种出蘑菇来。将将听说您能种,激动之下才请伙计把您邀了进来。”   “那李掌柜倒是好眼力,一眼就认出我是谁来。”   “哈哈哈,不瞒您说,我老家就在临窑镇上,家中的老娘最喜欢吃柳老板家的卤猪杂了,每次回老家都要跟我念叨您。今日一见,可不是亲切万分?”   原来是一个镇的,怪道不说被盯上了。柳天骄心中有了数,“幸会幸会,能有李掌柜这么个老乡,可真是我的荣幸。”   明明是好话,怎么听着跟骂人一样呢?李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旋即又恢复自然,“不知道柳老板说家中能种出蘑菇来,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柳天骄信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是林子里有的蘑菇,我全都能种出来。”   李掌柜有些不太相信,“鸡枞、松茸、猴头菇,这些你也能种?”   柳天骄自信满满,“都是蘑菇,能差多少?就跟种菜一样,下种子、浇水、施肥,顶多不同的菜收成好点差点的事儿。”   李掌柜也不是个傻的,“可我瞧柳老板卖的都是些常见的品种啊。”   柳天骄轻哼一声,“名贵的品种拿到集市上卖,磕碜谁呢?又不是跟那些采蘑菇的小姑娘一样,一回就搞个几两,我几十上百斤珍惜品种就那么往集市上一放,谁能买得起?”   “那柳老板手中握着生财的宝贝又不用,岂不是可惜?”   “是可惜啊,这不就来寻个懂行的,把这宝贝卖出去。”   “柳老板果真是个聪明人,只是不知道这宝贝作价几何?”   柳天骄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扒着指头算了算,“我瞧荣膳坊生意这么好,一日里起码要用掉两百斤蘑菇吧,一斤就算十文,一日便是二两银子,一年少说七百两。我这种蘑菇的法子用的地方又少,种子也要不了几个钱,只搭些功夫,若荣膳坊能够拿到这个方子,一年就白白省下六七百两银子。啧啧,不得了,不得了啊。”   李掌柜眯了眯眼睛,“没想到柳老板还精于算术。”   “不精不精,也就是我夫君在家时略微教过一些。”   “哦,柳老板的夫君是读书人?”   装什么蒜啊,搞得好像你没有提前查清楚似的。“我夫君是秀才,如今在州学念书,跟秦秀才一块。秦秀才你知道吧,今年院试的案首,妥妥的宰相之相啊,我夫君跟他在私塾时就是好友,如今又同在州学念书,两人缘分可真是非同一般。” 第144章 交易(二更)……   李掌柜心中暗骂, 逮到个秦百宣你们就死命往上扯关系,真是个不要脸的。可他面上只能装出艳羡的样子来,“柳老板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个厉害的夫君。”   柳天骄摆摆手, “他不是也有福气, 遇上我这么个能干的夫郎。”   李掌柜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被噎死,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是是,卫秀才能娶到您也真是个有福气的。”   “好了, 不说这些废话,咱们就说种蘑菇的房子。将将也算过了,一年就可以帮你们省下六七百年银子,三年就是两千两。我也不要多了,就一口价,两千两。”   李掌柜脸色一变,两千两, 你怎么不去抢啊?“柳老板, 这样算是不是太过了些。”   “怎么就过了, 我就只收你们三年的利, 这方子你们却是可以用上几百年。还过了, 我还觉得亏了呢。”   “不是这么算的, 这方子效果如何我们还没有试过, 且酒楼的经营也是要本钱的, 您不能空口白牙就要这么多。”   多,当然是多,毕竟白抢可是一分钱不要。柳天骄冷笑,“既然李掌柜不认可我方子的价值, 那就不必再谈了,告辞。”   李掌柜赶忙把人拉住,“柳老板何必这么大气性,咱们有话好好说。”   “我这方子卖到哪不值个几千两银子?荣膳坊吃不下我也不强求,另找主顾就是,我还不信临安府甚至江东州没一个识货的。”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柳老板你消消气。我也是个打工的,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请东家定夺,要不您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先去跟东家汇报?”   “行吧,看在都是从临窑镇上出来的份儿上,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李掌柜道过谢,急急忙忙出门跟东家汇报去了。   柳天骄挑着桌上贵价的水果往嘴里塞,别说,还真甜。荣膳坊品性低劣,面子工程倒是做的挺好的。就是点心味道差了些,赶不上专门卖点心的铺子,但柳天骄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也没有少吃。   不怪他馋,实在是自打家里种了蘑菇,日日吃夜夜吃,他都腻歪了,将将桌上那顿全蘑菇宴,他可没吃下几口。   李掌柜回来时见桌上的水果和点心都去了大半,对这个小哥儿越发鄙夷,秀才夫郎又怎么样,乡下长大的就是没教养。   柳天骄却是好像一点儿没察觉到对方脸上的异样,笑道:“回来了,你们东家怎么说?”   李掌柜压下心中的鄙夷,脸上都是热诚,“东家说银子不是问题,关键还是要看柳老板手中方子的效用。”   “怎么看?”   “自然是种出来瞧瞧。”   “当着你们的面儿种,那不是都叫你们学去了吗?背地里种,你们认不认啊,别说我是从别处买回来糊弄人的。”   “柳老板放心,不需要当着我们的面种。我们东家手底下有几个庄子,柳老板可以在里面挑合适的地方,就在庄子里种。”   “说到底还不是你们的地方,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偷看?”   “东家会把庄子上的人撤完,庄子的钥匙也会交给柳老板,柳老板自己种就是。”   “不成不成,你以为什么地儿都能种出蘑菇来?就跟在北方种橘子一样,地方不合适压根就不长。”   李掌柜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柳老板的意思是这蘑菇只有您的地界儿能种?那我们买你这法子有何用?”   柳天骄呼吸一滞,极力掩饰住自己的心虚,“也不是只有我的地界儿能种,就是,就是这土地是要用我的法子改良才行。你们要是买了我的方子,我就可以免费帮你们改。”   李掌柜也是个人精,瞧柳天骄神情中有些躲避,感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该不会是压根种不出蘑菇来骗钱的吧?不该呀,若是种不出来,他哪来那么多蘑菇?罢了,先看这小子怎么扯。“柳老板,我们东家就想在自家庄子里种,您要是觉着庄子里的土地不成,先帮我们改良就是。”   柳天骄不干了,“这就帮你们改良,价钱都还没谈妥呢。”   钱钱钱,真本事都不知道有没有就想要钱,这个小哥儿当真是个不要脸的。也不知道那个卫秀才什么眼光,居然看上这种货色。“现在这方子效用如何我们还看不到,价钱也不好谈,但是可以先给定金。”   “定金多少?”   “一百两。柳老板若是能在庄子里种出一茬蘑菇来,这一百两定金就是您的。”   柳天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太少了,起码要二百两。”   人心不足蛇吞象,李掌柜冷笑一声,“那就二百两,只是这蘑菇要是种不出来?”   柳天骄笑道:“种不出来就种不出来啊,再好的庄稼人也不能说没个失手的时候。怎么,我这么点家底子你还想我倒赔你们几百两?”   “你……”李掌柜被他这副嚣张样子气得够呛,“柳老板这是耍我们玩呢?”   柳天骄笑容里带着嚣张,“谁有那功夫耍你们玩?反正就这条件,你们愿意答应就答应,不愿意就算了,那么多买家都等着呢,又不是只有你们一个荣膳坊。”   这种货色,姓卫的是为什么要放出来祸害人?李掌柜忍无可忍,只能再忍。没办法,东家交代了,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把种蘑菇的法子弄到手。“成,就依柳老板的,蘑菇种出来给你二百两,种不出来咱们就不用谈了。”   柳天骄哈哈大笑,“就知道李掌柜是个爽快的。”   冷眼瞧着那个比男人还男人的小哥儿拿着银子得瑟地出了门,还不忘捎带上剩下的点心,李掌柜青着脸叫来小伙计,怒道:“把这包间好好给我洗刷一遍,脏死个人了。”   小伙计往四周看了看,桌子上装水果点心的碗碟都干净得跟什么都没装过一样,哪里脏了,但自家掌柜的脸色都难看得跟黑锅底一样,他也识相地啥都没问,只默默收拾起来。   “骄哥哥,怎么样了?”   柳天骄从兜里掏出银子来,笑得合不拢嘴,“二百两到手。”   小包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眼睛都看花了,“这么多,你真把种蘑菇的法子卖了?”   “怎么可能,二百两就想买我的法子,他怎么不上天呢?”   “那骄哥哥你这是?”   “定金。让你寻的地方准备好了没有?”   “都准备好了,蘑菇也已经提前种上了,过个十来日便能生出来。”   “那就好,好生遮掩着些,别假的太明显了。”柳天骄把银子收起来,“哎,瞧着是挺多的,也就将将够在州城买个茅厕大小的地方,也不知道卫文康和江闵怎么样了。”   “定然好着呢。”小包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有几分酸涩。那个臭小子从小就是他带大的,头一回离家,也不知道有没有受欺负,会不会偷偷哭鼻子。   话说江闵这会儿可顾不上哭鼻子,他正使出十八般武艺耍赖呢。   “好婶婶,你就让我试试吧,保证烧不坏你的锅。”   “试什么试,你当过家家呢?出去玩儿去,你一个男娃娃整天待在厨房做什么?”   “想给我哥补补身子嘛,他来了州城这么些日子了,晚上想我嫂子都能想得睡不着,白日里课业又辛苦,眼瞅着人都瘦了一圈了,再不补补可就要把身子骨拖坏了。”   大婶儿不为所动,“要补身子去品味斋。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娇气,这不吃那不吃,想当年打仗的时候,野草根都抢着吃呢。”   江闵可怜巴巴地望着大婶儿,“哪里是娇气,分明是思乡过度啊。他跟我嫂子感情好得嘞,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这不,来之前我嫂子特地叮嘱,叫我好好学学家乡味儿,来了做给我哥吃。”   大婶儿冷笑,“你个小娃娃懂什么?真那么有情有义的怎么不把你嫂子带来,州学又不是不允许走读。”   江闵眨了眨眼睛,挤出点泪珠儿来,“哪里来得了,家中还有田地要伺候,一家人还等着吃饭呢。哎,我哥本来是不想再念书了,我嫂子非不让,说种地难啊,辛辛苦苦一年到头能吃得饱饭都算是祖宗积德了。他这辈子就是这劳碌命了,不能连带着子孙后代也爬不起来,叫人欺负。”   大婶儿收拾碗筷的手一顿,问江闵,“你嫂子一个人养家?”   “可不是,村里人谁不说他比男人还能干,年纪轻轻累得跟个小老头似的。也亏得我哥是个有良心的,不嫌他粗鄙,出来了也把他记挂在心里。”   “哎,女人哥儿命都苦啊。”   “心善的人命都哭,像我这种拖油瓶,明明该在家帮嫂子干活的,他也不让,说跟着我哥出来读书长见识才有前程。”江闵抽噎着道:“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想些法子时不时提醒我哥,家里还有人等着他呢,可别跟那王世美一样,见了功名利禄就什么都忘了。”   大婶儿绷不住了,擦了擦眼角,“罢了罢了,你用吧,也不收你的钱,只别糟践东西就成。”   “谢谢婶子,谢谢婶子。” 第145章 食堂   钟声响起, 劳累了一上午的学子们起身活泛了一下身子,早已饥肠辘辘,想起食堂那些猪食却又提不起半点兴趣。   “要不去品味斋吃吧,我实在是受够了。”   “忍忍吧, 品味斋那价钱, 吃上一顿后头就得饿三顿, 划不着。”   “哎, 还是秦兄好,每日里都有人往州学送饭。”   “就是, 秦兄那伙食比品味斋还好,当真是让人垂涎三尺啊。”   秦百宣收拾好桌上的笔墨,对众人的艳羡并不怎么领情。“我家中的饭菜味道也一般。”   “就那样的还叫一般,秦兄你忽悠谁呢?”   “色香味俱全,外面的大酒楼也不过如此啊。”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吃过更好吃的。”   秦百宣想起柳天骄的手艺,忍不住喉结滚动了一下,不怪唐睿馋嘴, 他都有些馋了, 可惜如今离得太远, 厚着脸皮去蹭饭都不成。   “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走吧, 去食堂, 再忍两天, 就快要到休沐日了。”   “休沐那日我非得出去点一大桌子菜吃个够本。”   几人说笑着, 突然有个书生停下了脚步,使劲怂了怂鼻子,“等等,你们闻闻, 什么味儿,怎么这么香。”   “食堂有香味儿,怎么可能,你怕是读书读傻了吧?就那几大桶猪都不吃的玩意儿,等等,好像真的有香味儿欸。”   “该不会是换了厨子吧?走走走,快去瞧瞧。”   几个书生再顾不得闲聊,飞快往食堂走去,要不是顾忌着州学的规矩,说不得还能当场跑起来。结果到了食堂一瞧,学生们照旧麻木地排着队,脸上没有一点喜意。   有个书上忙上前问道:“兄台,今个儿食堂的饭菜这么香,怎么大家都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啊?”   那个书生苦笑一声,“香的哪里是食堂的饭菜,是人家有人借了食堂的锅灶一用而已。”   “啊,我们还以为食堂换了大厨。”   “大家伙都是这么想的,没瞧见今天来食堂吃饭的人都多了不少吗?”   希望破灭,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一阵说不出的凄凉。   还有些书生不肯死心,缠着打菜的婶子问,“哪位大厨的手艺啊,他空不空,帮我们做几道菜呗。”   “不白做,我们给钱。”   “对,给钱,大婶儿您就帮忙递个话。”   大婶儿把手头的大勺子往盛菜的大木桶上一敲,冷着脸道:“这么多菜还不够你们吃的?”   “再好吃的菜日日吃也是会腻的,大家伙就想换个口味儿,大婶儿您见谅。”书生们心里叫苦,却只能赔着笑脸。   没办法,州学规矩,不管你在外什么身份,进了州学就是普通的师生,对州学的工作人员哪怕只是一个扫地的大叔也得客客气气的,这是读书人该有的风范。   大婶儿却是一点儿不领情,“别跟我说这些废话,不想吃就别吃了。”   书生们再不敢多言。   撩起食堂后厨门帘偷看的大厨一把将门帘甩下,气得眉毛鼻子都是歪的。“不像话,太不像话了。这些学生一天不好好想着学业,就知道吃吃吃,我做的东西有那么难吃吗?”   边上的厨工低着头,一点儿不敢开腔。难吃不难吃您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要不是院长说要磨练学生的意志,您怕是早就该被换了。“桂大厨,先吃饭吧。”   “哼,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桂大厨说着就脱了衣服回了房。   “别管他了,他不吃我们多吃些。”另一个帮工见贵大厨已经没影了,悄悄出背后的萝筐里端出一大碗水煮肉片,“快来快来,将将我尝了一片,香得嘞。”   一个厨子看着那个大瓷碗,惊讶道:“怎么这么些,你小子把那小娃娃打劫了呀?”他姓于,厨艺比桂大厨好些,但背景却是差了不少,因而也不敢在食堂出头,只随便做做混日子,倒是能跟食堂众人打成一片。   厨工得瑟道:“什么打劫,是那小娃娃懂事,特地孝敬我们的。”   “哼,费我们那么多肉啊菜的,不孝敬我们说得过去。”   “费谁的肉菜了?”借给江闵锅灶的林婶儿指了指墙角一个框子,道:“人家可是给了管事钱的,里面的东西都是他买的。”   “好了好了,别争了,吃饭要紧。”于厨子率先夹起一块肉片放进嘴里,细细嚼了几下,然后眼神就变了,“肉片嫩滑又不会过于软烂,香辣味儿十足,这小子有点东西啊。”   “真有那么好吃?”林婶儿将信将疑地夹了一筷子,接着也是脸色一变,“怪道不说他哥惦记家乡味儿呢,是好吃。”   几个厨工也尝了尝,心头感概万千。他们都是学厨艺的,最少的也干这行四五年了,怎么也不该比不上一个孩子才是。可事实是,他们的厨艺还真比不过这个孩子。“该不是什么大厨家出来的吧?”   林婶儿摇了摇头,“不是,他家原本只是种地的,也就哥哥出息考上了秀才。他来州学也是为了跟哥哥念书,没有正经学过厨艺。”   于大厨道:“回头林婶儿你问问他这道菜是跟谁学的,没想到民间多高人啊。”其实说起来,这道菜的技艺一般,关键是味道调得很出挑,多一分麻少一分辣都会逊色很多,看得出来教他这菜的人有个好舌头。   里头食堂的人吃着饭,外面的学子们也吃着饭,只个个唉声叹气的,没什么胃口的样子,除了卫文康他们那一桌。   沈知行吃得头都抬不起来,“江闵弟弟,你哪里学的厨艺啊,也太好吃了些。”   江闵笑眯眯地说:“骄哥哥教的,今日时间紧,便只做了这一道菜,明日多做几道。沈哥哥你喜欢吃什么,甜的还是辣的?”   吃这一顿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有明日接着蹭饭地道理,沈知行忙拒绝道:“不必不必,明日我吃食堂。”   江闵眨巴着眼睛,有些受伤的样子,“为什么要吃食堂,是我做的不好吃吗?”   沈知行连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不好白吃你们的东西。”   江闵道:“什么白吃,你是卫哥哥的好朋友,也就是我哥,弟弟孝敬哥哥一点吃食怎么了,还是沈哥哥瞧不上我这个弟弟?”   “怎会,我巴不得有你这么个聪明又懂事的弟弟呢……”   卫文康默默吃着菜,觉着沈兄学问好,为人还是太过单纯了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哪怕是一个小孩子,他也不该掉以轻心才是。以江闵那么抠门的性子,如此大方,绝对是另有所图,且所图不小。   果真,将将吃完饭,江闵就拉住卫文康,悄悄说了句:“沈哥哥说以后做完功课便可以教我念书,我怕他太累,说只隔日教就好。”   卫文康:“隔的那日我来交?”   江闵点点头,脸上是大大的笑意,“对啊,日后卫哥哥你便有了更多的休息时间,高兴不高兴?”   卫文康:“……高兴。”只是良心多少有些痛。   好在沈知行本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与食堂的猪食对人意志的消磨对比起来,每日花一个时辰教小孩子念书都算不得什么,何况只是隔日半个时辰。待教了几日后,沈知行越发觉得这笔交易划算。读书人多多少少有些好为人师,江闵聪敏又勤奋,这样的学生教起来很是舒心。   只是过了几日,沈知行望着桌上自己最爱的宫保鸡丁,还没来得及动筷子,一道清冷好听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卫兄,怎么吃饭不叫我一道?”   卫文康道:“秦兄不是每日都用家里送来的饭食?”   秦百宣坐到沈知行边上,跟卫文康和江闵面对面,“每日送饭太耽误时间了,日后我便在食堂吃了,卫兄、沈兄和江小弟不介意多个人叨扰吧?”   卫文康笑道:“不介意,江闵自己做了些吃食,秦兄不介意的话可以一道用些。”   等的就是这句话,秦百宣没有一点客气的意思,拿起筷子就夹。   沈知行:“……”他其实有点介意,因为秦百宣特别偏爱他的宫保鸡丁,但他没法说。罢了,秦兄年纪虽小,却是个有大才的,日后多多来往探讨学问也是一件好事。   江闵望着桌上的菜,悄悄地叹了口气。哎,他一个人终究是势单力薄,厨艺也差得远。要是骄哥哥能来,两人联手,一定能称霸州学的食堂,在州城置座大大的宅子。   当然,经此一役,江闵的教书先生又多了一个,每三日才轮一回。   柳天骄不知道江闵的忧愁,知道了也没有办法,州学的食堂也不是一般人就能插手的。亏得江闵只是做来几个自己人吃,又用美食把食堂众人笼络住了,管事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他一个孩童计较。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荣膳坊的事情,柳天骄在他们东家的庄子里挑了又挑,最后选了处年老失修,便于做手脚的。   李掌柜对此只是冷笑,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哥儿能弄出什么名堂来。 第146章 祸水东引   “手脚快着点, 把你们东家的大事耽搁了怪谁的?”   几个家仆看着那个小哥儿抄着手坐在板凳上吃水果,嘴里还时不时哔哔几句,气得想骂人。“柳老板,你拉这么多东西, 都已经够把这块地铺好几遍了, 确定不是乱来的吗?”   柳天骄把几颗甜津津的葡萄咽下去, 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谁说都要铺地上了, 这么多东西不得把我的蘑菇都烧死啊?”   有个家仆忍不住了,狠狠瞪了柳天骄一眼, “既然不是都要用,你让我们搬回来做什么,耍我们好玩吗?”   “只叫你们搬要用到地东西,那不是等于把土地改良的配方都告诉你们了?想什么美事呢。”   “你!你既然不想让人知道,干嘛不自己搬?”   柳天骄微微一笑,怎么看怎么欠揍,“我自己搬不累啊?赶紧干活, 哪那么多废话呢?”   几个家仆恨不得直接上前给他一巴掌, 但想着东家的命令又不敢, 只能在心里把柳天骄骂了千百遍。   等到天都黑了, 柳天骄终于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行了, 今个儿就到这儿吧, 明天卯时再过来。别迟了哈,耽误了大事,非得叫李掌柜好好收拾你们一顿。”   卯时就过来,他赶早投胎呢。几个累得腰酸背痛还没吃晚食的家仆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想着回去吃了饭往床上一趟,再顾不得先前想要盯着柳天骄立功的小心思了。   荣膳坊一个隐蔽的包间里,李掌柜毕恭毕敬地对着一个年轻男子道:“东家,不出您所料,柳天骄把咱们几个人都折腾坏了。”   “不把人都折腾完,怎么好做小动作?再派人盯紧点,我倒想看看他那个方子到底顶不顶用。”   “东家,小的多嘴一句,与其这么大费周章的,不如直接再派人去他家瞧瞧来得便宜。”   “瞧什么?还不是你做的好事,上回都已经叫他抓到把柄了。”   李掌柜忙跪下,“东家恕罪,是小的思虑不周。”   年轻男子手中的茶杯往地上一掷,在黑夜种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来。“我看你现在脑子也没清醒。以为不承认就能息事宁人?换个人也就罢了,就柳天骄那性子,他能直接闹到县老爷那儿去。”   李掌柜大起胆子问:“那他现在为何不把事情闹开?”   “咱们投鼠忌器,他也投鼠忌器呢。”   五日后的一个深夜,昏昏欲睡的守卫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赶忙推了推身边的同伴。“来了。”   天色太黑,完全看不清对方在做什么,只能隐约瞧见有人在地里翻动,接着又埋了什么东西下去。他们动作很快,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又悄悄消失在了夜色中。   “大哥,咱们不跟吗?”   “跟什么,这么黑的天,你跟得上吗?”一个守卫拔起刚刚埋下去的小蘑菇,见其都是刚刚出苗的样子,冷笑道:“放心,我没料错的话,他们会再来的。”   第二日。柳天骄带着李掌柜来到了地里,指着一大片蘑菇道:“怎么样,这出芽率,还满意吧?”   李掌柜仔细瞧了瞧,又蹲下身拔出几颗小蘑菇,拧着眉问:“怎么还这么小,根上也都有些枯了。”   柳天骄夺过他手中的蘑菇,“你懂什么,自家种的蘑菇就是这个样子,长长就好了。”   李掌柜半信半疑道:“长长就好,还要长几天?”   柳天骄忙道:“三天,再长三天便好了。”   “那就再给你三天。”李掌柜顿了顿,声音有些冷,“柳老板,到时要是长不出蘑菇来,可要把银子还回来。”   柳天骄不耐烦道:“放心,三天后一定能长出来。”   从地里出来,李掌柜立马上了马车,然后拿出悄悄藏在衣袖中的蘑菇,冷笑一声,“我就说不可能种出蘑菇来,东家非不信。”   “掌柜的,咱们就这么回去跟东家汇报?”   “你觉得东家能满意吗?继续跟着,看柳天骄那些蘑菇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能摸到他的采购渠道,在东家那里好歹也算是功劳一件。”   两日后的夜里。   “快点快点,天都快亮了。”   “骄哥哥,真要采那么多吗?差不多得了。”   “二百两银子呢,少了不得说我们种蘑菇的法子不行?好好干。待卖了大钱,给大家伙发个大红包。”   “好嘞,保证装得满满的。”   把脑袋缩回大树后面,一个守卫悄声道:“也太黑了,这么个法子还想卖大钱。”   “呵呵,东家不一样黑?要不是被逮住了,他还想干无本的买卖呢。”   “也是,就是苦了咱们哥俩,折腾了这么久,总算可以回去交差了。”   “走吧,别叫人发现了。”   第二日,说好的验货时间到了,柳天骄在地里等了许久,却是迟迟没有见到人。气得够呛,直接带人砸上了荣膳坊的大门。   “我还以为荣膳坊关门了呢,原来还有人。”   李掌柜坐在柜台后面,悠闲地喝着茶。“柳老板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   柳天骄一拳砸在柜台上,硬生生掏出一个洞来。“怎么了,李掌柜好记性,说好地验货时间,怎么地里一个鬼影也见不到?”   这么大地动静,把吃饭的食客们都惊了一下,纷纷停下筷子看起热闹来。   李掌柜也不怕人看,反而拔高了声音,“怎么了,柳老板心里没数吗?骗到我们荣膳坊头上来了。”   柳天骄压住心虚,梗着脖子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柳天骄做生意一向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柳老板说有种蘑菇的方子,要卖我们两千两。我们东家说要先看看成效,柳老板说看成效可以,要先付改良土壤的银子二百两。结果怎么着,二百两我们付了,柳老板却是从别处捡了些蘑菇埋在土里,可真是好样的。”   “别胡说八道哈,你们看都没看过,怎么知道那蘑菇是从别处捡的?我看你们就是不想要种蘑菇的方子了,这才故意诬陷于我。”   李掌柜冷笑,“反正不管你真也罢假也罢,这方子我们确实是不要了,请走吧。”   柳天骄气得跳脚,“说不要就不要?我在你们庄子里种了那么久的蘑菇,你们是不是已经偷偷把方子学会了?”   李掌柜却是再不与他废话,直接派人把柳天骄他们轰了出去,“来人,轰出去。”   柳天骄自是不肯,还要再闹。   对方直接来了句,“买卖不成仁义在,卫秀才正是上进的时候,柳老板也不希望他有个坑蒙拐骗的夫郎吧?”   柳天骄恨恨地咬着牙,“算你们狠。”   见柳天骄终于走了,李掌柜上楼给东家汇报。“都搞定了,他应当也是心虚,并没有闹得太狠。”   “哎,我还当他真有种蘑菇的法子。罢了,那地界确实不错,也算把我们那二百两银子捞回来了。”   “东家英明。”   小包确认没人跟上来,松了口气。“骄哥哥,这事儿就算了了?”   柳天骄笑道:“了了,我给他们送了个那么好的地界,他们也该知足了。”   金泉还是有些担心,“那林子里的蘑菇采完一轮当真还会再长?”   “我仔细研究过,那地方确实很适宜蘑菇生长。咱们种了那么些,总有些采完了能重新长出来,届时再演个被人发现了秘密痛心疾首的戏就好了。”   “那咱们日后还能重新卖蘑菇吗?”   “暂时先不卖了。这回的黄家还算是好对付的,若是真惹上个毫无顾忌的,咱们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啊,不卖了啊,好可惜。”   “只是暂时不卖了,待黄家被人盯上,咱们这种小打小闹的就没人在意了。”   小包不解,“那为何不直接把种蘑菇的方子卖了呢?两千两足够咱们卖几十年的蘑菇了。”   “你以为他们真的会老实给钱吗?”柳天骄冷笑,“若是个心术正的,就不会问都不问就直接派人来偷了。况且咱们这方子就只值两千两?”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大虾,一向是这个道理。既然一本万利的生意早晚会被人盯上,那就让他们先盯荣膳坊吧。可别浪费了他种的那一大片蘑菇,足够荣膳坊好生挥霍几月了。   哎,以前觉着一个秀才便是极好了,如今生意稍微做大些,才发现别说秀才,就是黄家这样的县丞也不能保证没有人觊觎,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   没几日,荣膳坊举办鲜菇宴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县城。各种时令蘑菇让人眼花缭乱,味道鲜美不说价钱还实惠,引得一些读书人都忍不住作诗作赋赞叹。总之,一时间荣膳坊声名大噪,隐隐有了县城第一大酒楼的架势。   柳天骄听到消息只是冷笑一声,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这些日子忙没顾得上细看,今日柳天骄去给鸡鸭喂食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在下蛋了。把几颗已经放坏了的蛋扔出去,剩下的也有小半篮子。 第147章 菜地   柳天骄喜出望外, 把蛋拿回屋头后,又弄了些糙米出来,往棚子里一洒,鸡鸭们就跟瞧见肉的小孩儿一样, 扑扇着翅膀一窝蜂地挤了过去。   说来也奇怪, 明明是头一回养这种东西, 他们家的鸡鸭却是半点问题没出过, 一直挺欢实的,除了喂食铲粪就没让人操心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秀才公喂鸡鸭格外有天分。   “骄哥哥,今天怎么炒了这么多蛋啊?”   “家里鸡鸭都下蛋了,我将将一样捡了十来个呢。”   金泉笑道:“头回下蛋就这么多呢,也对,你们家的鸡鸭都格外壮实,吃食也凶。”   周铁锹也笑道:“家里的菜叶子都不够他们吃的,过些日子怕是还要多种些。”   “只要肯吃就成, 改日我再去山脚下多开块儿地。”有庄子在, 家里如今的田地并没有那么缺, 但庄子毕竟隔得有些远, 吃菜不方便, 还是种在山脚下方便, 反正柳天骄力气大, 也不愁这点活儿。   “多开块儿菜地好, 反正下午从铺子回来也没多少事儿,到时我就去开荒。”周铁锹说起来都感慨,“还是东家你们这地界好,不像我们村, 没人的荒地都不好找。”   小包道:“开荒也算我一个。”   金泉也跟着说:“算我一个。”   在柳天骄这儿干活的都没有吝啬力气的,反正干得多拿得多,总不会吃亏的。   柳天骄见大家伙这么积极也很高兴,“那成,咱们就多开些荒地,那么大的几块坡坡呢,到时全种上菜,你们家里吃菜也都从这拿。”   周铁锹心中一喜,“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东家。”他家兄弟多地少,力气多得是,就愁没地儿使了。   小包笑道:“我就不用拿菜了,反正日日都在骄哥哥你这儿吃。”   “你可以养些鸡鸭呀,下了蛋去卖,多少也能当个零用。”反正柳天骄的原则就是,跟着他混的都能过上好日子,不然光他一个人吃香的喝辣的,能长远?   小包一想是这个道理,弟弟如今读书,正是花银子的时候。“谢谢骄哥哥,那我养些试试。”   金泉更不用说了,他家离得近,再多的菜浪费也浪费不了。   刘氏和杨布那边柳天骄也去说了,两人自然没有不愿意的,开荒的事情便这么定下了。   村里人瞧着柳天骄又领着他家那几个雇工在山脚下忙活,就忍不住嘀咕,柳天骄使唤起人的法子可真多。早上寅时就起来干活,脚不沾地地忙到未时,下晌还要接着干,除了农忙谁家有他们这么累。偏偏这几人还都干劲十足,啥都愿意跟着柳天骄瞎折腾,也不怕把身子亏了。   有人便在金泉他爹面前说些小话,“叫你家泉小子也省着些力气,东家都一个样,只知道往自己兜里多揣钱,哪里顾得帮工的死活?”   金泉他爹只回了句,“胡咧咧什么呢,没瞅着我家泉小子都长结实了?还是操心操心你那个跟弱鸡仔一样的儿子吧。”   把人气得七窍生烟,几天都没上他家来。   “哼,敢来老子面前说怪话,当老子跟你一样没长脑袋吗?”金泉他爹冷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裤腿,心里跟明镜似的。上工时间长怎么了,他还嫌干得不够多呢。   一天就那两个时辰重活,其他时间能坐着骄哥儿就不会让他们站着,碗里的肉腥就没少过,工钱拿得又足,这样的活计要是不珍惜,这辈子都别想爬起来了。   周铁锹迎着星光走到家门口,见到门口有个老太太正坐在门口到处张望,脸上不自觉浮上了笑容,“奶,怎么又在门口坐着,我都这么大了,能出什么岔子?”   老太太站起来,身形佝偻,明显是劳碌过度,脸上却是带着笑,“在家待着也是待着,出来吹吹风反倒是凉快儿。你吃饭没有?”   周铁锹扶住老太太,“自然是吃了的,东家晚上做的回锅肉,好大一盘呢,油汪汪的。”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东家是个大方的。只是你干活也别太拼了,早上那么早去,这个时候才回来。”老太太说起来都伤心,要不是自家的地被逼贱卖给小叔家,这些孩子何苦吃这样的苦,一个个都把自己当驴子使。   “不累,干一会儿东家就会叫大家伙轮换着歇歇。再说了,这回开出来的荒地都用来种菜,东家说到时我们吃多少菜从那拿就是,家里的地都可以腾出来种粮食。我可不是干着有劲?”   老太太不敢置信,“以后咱家的菜都从那边拿?咱们家十几口人呢,得吃多少菜?”他们家的菜可不是光拿来下饭的,家里僧多粥少,多半都靠菜叶子填肚子。   周铁锹难得有些年轻人的得意,“奶你是没瞧见,东家他们后头那地界有多宽,菜又肯长,日后别说吃,怕是喂鸡鸭都够了。”   老太太双手合拢,激动得要掉泪,“哎哟,真是遇见活菩萨了,但愿这么好的地界日后别被眼红的占去了。”   “占不去,东家说要去县衙过地契的。再说了,又不是良田,别人占去交那么些赋税也不划算。”   “对对对,他家秀才公是免赋税的。”   待回屋把这个消息一说,自然全家都高兴得不行,只是没多久就听到隔壁传来了叫骂声。   “哪个绝户的王八蛋,又挖老娘家的田坎……”   周铁锹看向老太太,见她神情中还带着得意,无奈又好笑,“奶,您又去了?”   “去,为啥不去?你奶我活一天就挖一天,叫他们晚上睡觉都合不上眼。”   是的,周铁锹家就是周大爷的侄孙,柳天骄当初差点儿买的地原本是周铁锹家的,因着周铁锹爷爷重病被迫卖给了周大爷,如今周铁锹家日子过得艰难也全因为这块地,两家可不就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当然,着跟柳天骄也没啥关系,他瞧不上趁火打劫的周大爷,也就没扯上这段因果。   人多力量大,没多久柳天骄的荒地就开好了,山脚下一大片,因着是坡地,为防雨水冲刷,还特地在边上垒了一圈石头,又挖了排水沟。新开垦的荒地往往土壤肥力不够,几人又从河道里面挖了些淤泥盖上。   柳天骄看着满满一大片土地,心里说不出的满足。“一块种白菜,一块种萝卜,一块种菠菜,还有小葱、蒜苗、大蒜通通都要来些。”   金泉道:“青菜多种些,那玩意儿肯长,喂鸡喂鸭喂猪都成。”   小包道:“可惜不是春天,黄瓜茄子这些都不长了。”   刘氏笑道:“豌豆苗最嫩,冬季里吃锅子再好不过了。”话说自打出嫁以来就没有吃过了,没法子,家里的银钱全被李耕田用来当孝子了。好在如今她自己也能挣钱,今年过年非得吃上一回。   柳天骄想起自己以前小打小闹的冬季蔬菜,大手一挥,豪气道:“种,想吃的都种,冬天要是长不出来,咱们就给菜蔬盖毯子。”   杨布眼里也全是菜蔬遍地的样子,“将将还觉得这块菜地太大呢,如今一番盘算,怕还是小了些。”   柳天骄也有这个感觉,咂么一下嘴唇道:“说来只免五十亩的赋税还是太少了些。”   大乾朝规定,新开垦的荒地三年之内免赋税,三年之后可是要照章纳税的。问题是土壤费力好它也不会成为荒地了,到时去掉赋税就剩不下多少东西。因而老百姓开垦荒地的热情都不高,有些为了逃避赋税,甚至三年免税期满后再次抛荒,让人瞧了都痛心。   他们这回开垦的荒地还在卫文康的免税范围内,但若再多些,便只能乖乖交税了。   大家伙瞧着还剩下的大片荒地也痛心,纷纷叫柳天骄多鞭策卫秀才,早日拿个举人功名回来。到时两百亩的免税额度,柳天骄想怎么开荒就怎么开。   一场秋雨一场寒,荒地里的种子洒下没几天,天上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柳天骄也难得有些犯懒,便道今日铺子不开张了,把人都撵回去休息,家里便只剩下他一人。可平日里习惯了早起的人,猛地空闲下来,哪里又能睡得着。   柳天骄闭着眼睛努力许久,还是没有一点睡意,干脆从床上爬了起来,见两只肥狗卧在堂屋门口,团着身子直打呼噜,倒有些让人不平愤了。   “起来,睡什么睡,咋不去看门?”柳天骄揪了揪两只狗耳朵,硬是把它们薅醒。   “嗷呜。”两只大狗打了个哈欠,斜着眼睛看门外,跟柳天骄抗议:鬼影子都没一个,哪里用得着看门。   柳天骄搬了个凳子坐到门口,脱了鞋把脚放到它们肚皮上,感受着皮毛暖烘烘的温度,觉着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些。“哎,一个人在家确实挺没意思的,也不知道那俩货想我没有。”   两只够扭了扭肥肥的身子,想翻个身子把柳天骄的脚请下去,却又不敢。只能趴着脑袋跟柳天骄一起演悲伤。 第148章 探监   柳天骄搓了一会儿脚, 自顾自念叨,“中午吃什么,鸡蛋还是大骨头?”   两只蔫头耷脑的狗一下来了精神,耳朵竖得笔直, “呜呜, 呜呜。”都要都要。   柳天骄轻轻踩了踩两只狗脑袋, 没好气道:“一听到好吃的就来劲了是吧, 平日里怎么不见这么聪明?”   两只狗尾巴摇得跟风车一样,完全把柳天骄的责骂当成了夸赞。   两样都吃是不可能的, 柳天骄自个儿一个人还是有些犯懒,干脆下了碗面,又煮了三个鸡蛋。酱红的面条一下就让人瞧出麻辣滋味来,几匹脆嫩的菜叶子委屈地趴在一边,中心地带里是一分为二的煮鸡蛋,黄橙橙的蛋黄没有全熟,夹起来一吸溜就是嫩滑的流心。   两只狗脑袋眼巴巴地瞧着柳天骄, 肥硕的屁股挤来挤去, 随时准备着吃食掉落之际, 一屁股将边上那个讨人厌的东西撞飞。   柳天骄已经习惯了它俩的德性, 就那么把它俩晾着, 直到两只狗都沮丧地低下了头, 才一手一个鸡蛋扔了过去。   “嗷。”不愧是训练过的, 两只狗反应极快, 贴着肚皮一梭,鸡蛋就准确掉到了狗嘴里。   柳天骄一手一个,把两只狗翻了个四脚朝天,它们俩习惯了主人的蛮横, 只“咯嘣咯嘣”咬着鸡蛋壳,腿腿都不敢动一下。   “啧啧,真是皮糙肉厚的。”柳天骄扒开它们的肚皮看,见刚刚磨过的地方肉还是粉嫩嫩的,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忍不住又使劲揉搓了几下。   文康兄心心念念的鸡蛋先叫狗吃上了,也不晓得他知道了作何感想。柳天骄叹了口气,见不到卫文康咬牙切齿想打狗的样子,觉得口中的鸡蛋也没有那么香了。   结束一天的课业,书生们拖着疲倦的步子走在州学最富盛名的学士路上,个个眼中都绽放着异样的神采。原因无他,明日就是州学一旬一次的休沐日了,再刻苦的书生到了休沐日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欢喜。   无法,州学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每日卯时初便要开始晨练,由武师傅教习打坐和练体术,持续时间是半个时辰。晨练后只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接着便是晨读,学生们根据自己的情况复读四书五经及其他经典,直到巳时初才能吃早食。   相比起来,州学食堂的早食远比午时受欢迎,一个是因为早食清淡,调料少出错的概率就小。另外一个就是因为晨练和晨读对体力的消耗太大,再难吃的东西也必须硬着头皮塞下去,否则根本支撑不住接下来更为繁重的课业。   巳时三刻,州学的教习登场,经义、策论、诗赋、杂文、律法、算学等等开始轮番轰炸,直到申时三刻吃晚食。中间整整两个半时辰,仅有两刻钟休息时间,定力但凡差点儿的都得走神。   但州学教习们并不像私塾先生们一样爱操心,瞧着哪个学生在课堂上开小差就叫起来罚站或是戒尺伺候,州学的教习们才懒得管你走不走神,反正只讲解自己的,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的出去就是了。   卫文康在课堂上就见过许多学生悄悄溜走,以为他们是贪玩,结果有一回晚上出来散步时,瞧见一间大课室还点着灯,里面人声鼎沸才明白。   人家哪里是出去玩,人家就是觉着教习们教授的东西不合自己的口味,干脆出去与同窗们探讨学问去了。以为自己很勤奋,同窗们好些都在摸鱼的卫秀才当场破防了。   原来不是人家不努力,而是人家早已把先生教授的东西弄懂吃透了,而自己还在沾沾自喜,且秦百宣和沈知行都是逃课的一员。   忘了说,虽说州学今年只招收了六十人,但却是打散了分在了好多个班,分别是甲、丙、戊、辰、庚、癸、戌、亥,各班新生数也不一样,全凭借入学成绩来。   话说以往州学也是按照入学时间早晚分几个年级,每个年纪再按照学子的成绩分为若干个班级,刚入学的学子都在初级。   现任院长一上任却是把承续了几百年的老办法一股脑扔了,直接打破入学时间,所有学子按照成绩分班。从甲乙丙丁到庚辛壬癸,再从子丑寅卯到申酉戌亥,整整凑了个天干地支二十四个班级,每个班级二十来个人,每年岁考过后就调整一次班级。   大家都是秀才功名,水平相差能有多大?但凡懈怠些,可能一次岁考后就从前几的班级直接滑到后几。每年这么公开处刑一次,就问谁敢懈怠?   一些入了州学好多年的学子,本来兢兢业业,以为凭着自己多年的积累,总能比新入学的新瓜蛋子优秀些,哪怕一时考不上举人也可能是时运不济,结果被现任院长一搞,得,遮羞布是一点不剩。有些年岁大实在是跟不上这个节奏,顶不住压力直接退学的都有。   反正因着这项改革,现任院长不知道背了多少骂名,学子们也是怨声载道,要不是院长实在是背景深厚,早就被众人轰下台去了。但上回乡试成绩一出来,江东州州学直接包揽了乡试一半的名额,大家就不开腔了,举人的功名在那吊着,有什么不满都咽了回去。   今年新入学的学子整体质量是很不错的,秦百宣和沈知行都成功打入了甲班,成了州学风口浪尖的人物。而卫文康,很不幸也很意料之中地进入了地支中的辰班,也就是说跟秦百宣和沈知行整整差了十几个等级。   秦百宣也就罢了,他家世不俗,从小身边的进士举人就没有少过,家中藏书更是整个安泰县都及不上的。跟他出身差不多的沈知行就有些让人不服气了,再厉害的人也不能什么都生而知之吧。卫文康百思不得其解,干脆就直接问了。   沈知行倒也是个大气的,直接承认他幼时外出玩耍时阴差阳错救了一个流放的官员一命,那个官员后遇赦起复,官至五品,如今已经告老还乡。   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官员的名字一说出来当今的读书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属于官途不畅但学识格外出众的大儒。加上沈知行自身天赋出众,未能夺得此次院试案首都属于需要闭门思过的那种。   卫文康听完思绪久久不能平息,看沈知行的眼神都难得带了些妒嫉。难怪人家能进入离举人只差一步的甲班,而自己还在州学的下游徘徊。   总之,如此重压之下,没有多少人能在州学心安理得地摸鱼,也没有遇到休沐不激动的学子。现任院长为数不多的良心就用在了休沐日,当天所有的课室都会关闭,被抓到学习的学子们还要写悔过书。就是动员大家好好放松一日,该回家的回家,该玩耍的玩耍,反正大家今日都没有努力,就不必有心理负担。   卫文康第一个休沐日带着江闵与同窗们结伴到州城游玩了一天,没什么好玩的,还写了首自己都瞧不过眼的酸诗。第二个休沐日是与大家一起蹴鞠,卫文康从来没有玩过这个,但脑子聪明跟队友们战术配合打得好,最后还进了一个球。比比赛结果更令人高兴的是,满场跑下来,好些同窗都累得瘫倒在了地上,卫文康还能站得笔直。   同窗们都对他结实的身子骨表示了羡慕,卫文康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一直困扰自己的体弱问题早已经不复存在。他心里欢喜,想要跟大功臣分享,一回头才发现以前随时站在自己身边的夫郎,如今已经好些日子没见了,情绪突然就落寞了下来。   因而这回的休沐,卫文康对同窗们的活动都有些提不起兴趣,想要读书又不能,只能盘算着随便弄些东西打发时间。岂料第二日,将将在食堂吃过早食,就有杂役来报,说他家人在州学门口等他。   家人,除了骄哥儿,他还有什么家人?卫文康甚至来不及跟江闵说一声,就往州学门口跑去。   目睹一切的沈知行忍不住问边上的秦百宣,“将将卫兄是在笑吗?”   秦百宣反问道:“不是很明显吗?”   “对对对,很明显,我只是没想到卫兄有一日也会笑得这般开怀。”   倒不是说卫文康待人很冷淡,相反,他对待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脸上总是适时挂着微笑。但沈知行看得出来,那只是礼节性的,笑意从不达眼底,因而他认为卫文康骨子里是个冷淡的人,没想到只是没遇到叫他不冷淡的人。   这头卫文康气喘吁吁地跑到州学门口,那里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笑容灿烂的小哥儿,不是柳天骄是谁?   “骄哥儿,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谁来?”柳天骄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还好,没有瘦得太离谱,看来江闵有老实干活。”   卫文康心里一暖,“你教江闵去食堂借锅灶的?”   柳天骄有些得意,“可不是,我好不容易养好的人,可别叫几顿猪食给我毁了。”   卫文康想起同窗们对食堂怨声载道的样子,好笑道:“还是你有先见之明。”   柳天骄问:“在州学待的还习惯吗?”   卫文康老实回了句:“不习惯,想回家。” 第149章 相见   “回什么家, 人家想来还来不了呢。”柳天骄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是不是太过生硬了一些,轻咳一声后道:“哎呀,我不是不准你回家,我是说机会难得, 你就多忍忍, 实在忍不了了咱们再回去。”   卫文康“嗯”了一声, 看起来不太开心。“你就不想我回去?”   “我当然想你回去啦, 这不是回不去嘛。”看着卫文康委屈巴巴的样子,柳天骄有点扛不住, 这一段日子没见,怎么越发娇气了呢。“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卫文康摇摇头,“没有。”   “真没有?”卫文康念书一向认真,对州学这般抵触,别真是因为叫人欺负了吧?柳天骄越想越不对劲,把卫文康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要不是大庭广众下, 都恨不得直接上手扒衣服了。“若是真的有人欺负你, 那咱们也不能忍气吞声, 进州学是不容易, 可咱也不是为了这么个破玩意儿什么气都受的。”   “真没人欺负我, 州学规矩严, 学子们都一心向学, 哪来的心思搞这些?”虽然很不应该, 但瞧见柳天骄紧张的样子,卫文康心里还是舒服了不少。   柳天骄不着痕迹地到处捏了捏,见果真没什么异样,总算是放心了些, “没欺负你就好,那你怎么还在州学待不习惯呢?课业太累了?”   卫文康直勾勾地看着柳天骄,“因为州学里面没有你。”   柳天骄瞪了卫文康一眼,粗声粗气道:“怎么说话呢,你如今这脸皮倒是越发厚了。”一张略显粗犷的脸却是悄悄红了。   卫文康悄悄拉住了他的手,问柳天骄:“你住在哪家客栈?我们直接过去吧。”   柳天骄回道:“没住客栈啊,我早上才到的,估摸着州学已经开门了,就直接过来了。”   卫文康蹙眉,“你为了省一晚住宿的钱,连夜赶的路?”   “也省事时间嘛,反正客栈住着也不舒服。”其实是客栈太贵了,他一个哥儿又不好跟人挤大通铺,住单间一晚上至少两三百文,在安泰都可以买一二十斤肉了,柳天骄实在舍不得。   卫文康那点子旖旎心思全无,板着脸教训柳天骄,“省钱也不是这个省法,你身子又不是铁打的,哪里经得住成日里这么糟践?”   “什么糟践,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多舒服啊,不比关在客栈里头好?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江闵呢?”   有钱谁不会花,说到底还是自己没用,叫骄哥儿一个人养家。卫文康神色有些黯然,也没有继续再纠缠这事,顺着柳天骄的心意换了话题,“在里面做功课呢,如今他多了两位先生,课业比以前重了些。”   “多了两位先生,哪两位?”   “沈知行和秦百宣,你都认识的。”   柳天骄惊讶到了,“他们俩可都是不得了的人物,且州学课业那么繁重,怎么有空给江闵当先生?”   “这还多亏了你的主意,叫江闵整日里做些好吃的,他们两个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可不就答应给江闵当先生。”   “哈哈哈,这倒是意外之喜了,江闵这孩子运道好啊。”   卫文康点点头,“我开始只想着江闵是个聪明的,教他读书识字,日后也好谋个生计,不必在地里刨食。如今他既有这运道拜到两位这么好的先生,想来倒是可以试一下科举的路子了。”   柳天骄有些犹豫,“科举可不是好玩的,你真觉着江闵是那块料子?”   卫文康很肯定,“值得一试。”科举之途天赋、努力、运道缺一不可,江闵在他们家也有这么些时日了,聪明灵透劲儿大家都是瞧得出来的,且因着出身寒苦,小娃娃也一直很努力,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   至于运道,秦百宣和沈知行这样的人才,能碰到一个都算运道好的了,江闵能一下子碰到两个还叫两个都满意,本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叫他试试吧,日后说不得还能出个一门双秀才的佳话呢。”   “他现在还是蒙学阶段,花不了几个钱,待我们离开州学,就得正经找私塾了,你叫小包也做好准备。”   “他想得可深远着呢,发下去的工钱轻易不舍得动。说来江闵命虽苦,有这么个哥哥,却是比多少当爹的都强。”柳天骄这人就是心软,相处这么些日子,早就把这两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家人了,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叫卫文康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科举要花的银子不少,小包再能攒也不过是那点儿工钱,他年纪也渐渐大了,总不能娶亲生子也耽搁了,到时咱们可能少不得要贴补些。”   卫文康自然也是早就想过这一层的,“待江闵找私塾的时候,我应当已经离开州学了,到时便能一起赚钱养家,贴补些倒也无妨。”   说个不好听的,他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骄哥儿过上好日子。扶持江闵也是一种投资,投资就要在自己能接受的成本基础上,不可能本末倒置。   柳天骄拍了拍卫文康的肩膀,豪气顿生,“成,既然你这么有信心,咱们就干,反正这些日子我又赚了一笔大钱。”   卫文康问:“什么大钱?”   柳天骄卖起了关子,“待会儿与你说,你先去把江闵带出来。”   “你先与我说说呗。”   “不说,就不说,你赶紧的吧。对了,先把这些东西拿进去。”柳天骄说着把边上的大背篓递给卫文康,州学管得严,也就入学那日准许亲属进去。   卫文康接过来,分量不轻,“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柳天骄今日卖关子上了瘾,“你先拿进去,回头我与你细说。”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远处一棵大榕树下,一名年轻的书生问边上的老者,“祖父,看什么呢?”   老者捋了捋胡须,笑道:“看你未来媳妇儿呢。”   书生抬眼望了望,一个年轻的姑娘哥儿都没有,无奈道:“祖父,您一天净说些不着调的。”   “怎么不着调了,我是在看该给你说个什么样的媳妇儿才好。”   少年人羞归羞,对这种事情终究还是有几分好奇,低声问:“说个什么样的好?”   老者哈哈大笑,“说个能疼你的好。”   “祖父,您再胡说八道我就要去找祖母告状了。”   “别别别,开个玩笑嘛,我就是瞧着那小俩口挺好的。”老者皱纹满面,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明亮,“不拘泥于外在,无须志同道合,能相互扶持便足够了。”   “我明白,就像您和祖母一样,纵使他把您的好酒全扔了,您还是得恭恭敬敬去请她回来。”   老者一巴掌拍在年轻书生背上,“胡说什么呢,我那是怕她那咋咋呼呼的性子扰了佛门清净。”   年轻男子偷笑,“对对对,您都是为了佛门好。只是祖父,事先说好了,我喜欢貌美娇俏的,您可别真给我弄个五大三粗的回来。”   “你呀你,才说的听到狗肚子里去了?娶妻娶贤,哪有光看长相的?”   “您不看长相没什么,倒是苦了我们这些小辈,穿上书生服还是像个杀猪的。”   老者一拍脑袋,哈哈大笑,“我就说怎么看着那小哥儿眼熟,说不得就是你流落在外的亲兄弟呢。”   年轻书生瞧了瞧那哥儿,又瞧了瞧自己,心如死灰。   柳天骄是习武之人,五感比一般人灵敏不知道多少,早就注意到了远处一直在瞧自己的一老一少,但见对方神态间并无恶意,也就没有戳破,只静静待在原地等卫文康,反正又不会少块肉。倒是门口的守卫悄悄交换了几个眼神,这哥儿有什么不对吗?   “骄哥哥,骄哥哥,你可算是来了,我想你想得好苦啊。”过了没多久,一个小炮弹就大笑着跑了出来。   柳天骄把人揽进怀里,脸上也不由自主染上了笑意,“想得身子都圆润了吗?”   江闵深吸一口气,把身上的肉肉使劲往里面缩了缩,“明明是日渐憔悴,就是天气冷了,穿得多。”   “是是是,都怪天气太冷了。”柳天骄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这才注意到卫文康身边还有人,“秦秀才,沈秀才。”   两人拱手作揖,颇为恭敬,“见过嫂子。”   柳天骄有些不好意思,“你们这么客气做什么?”   卫文康面色不太好看,“自然是因为心里有鬼。”   沈知行笑道:“卫兄此言差矣,我们是心怀感激,多亏了嫂子教导有方,我们才能免受食堂毒害。”   柳天骄道:“这点小事算什么,还要多谢你们教江闵读书呢。今日休沐,你们可有安排,没有安排的话与我们一道出去逛逛?”   沈知行立马回了句:“没有安排。”   秦百宣也跟着道:“那就叨饶了。”   卫文康:“……”可真是一点不客气,他从前怎么没看出来秦百宣也是个脸皮厚的。   柳天骄倒是很高兴,这俩可都是年轻有为的大才子,跟他们搞好关系就没有什么坏处。“那咱们走,你们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来的路上瞧见郊外有许多人在野炊,好多都是读书人,你们有没有兴趣?” 第150章 野炊   江闵对柳天骄一向是无脑式的拥护, 当即就表示,“有兴趣,有兴趣。”   卫文康其实更想带着自家夫郎去客栈,但身边三个甩不开的拖油瓶, 想再多也没用。   沈知行在州城无处可去, 既然都厚着脸皮跟出来了, 自然是去哪都没意见。   秦百宣是因着一些原因不想回家, 与好友出游算得上一个不错的理由,并不在乎做什么。   柳天骄见大家都没有意见, 便道:“那你们先等会儿,我去买些野炊需要的东西。”   沈知行道:“一块去吧,左右今日也无事,没得叫嫂子你一人操劳的道理。”   反正也是游玩,既然他们有这兴致,柳天骄也没客气,带着人到了市集, 问了各人口味后他便带着江闵去买佐料, 卫文康带着沈知行和秦百宣去买炊具这些。没一会儿就把东西准备齐全了, 又雇了一辆牛车, 晃晃悠悠地到了郊外。   如今正是金秋时节, 天空澄澈到几乎透明, 偶尔飘过的几朵软绵绵的白云, 悠闲得像是漫步的羊群。阳光不再炽热, 草木却是披上了浓墨重彩的外衣,枫叶红火,银杏金黄,野果各有各的风姿。最让人心动的还是枯黄草地上一闪而过的野鸡野兔, 肥美得叫人直流口水。   纵使心头有万般郁结在如此空旷壮美的景色中都将一扫而空,几个在州学关了一月的书生都觉得舒坦了不少,秦百宣脸上甚至浮现出了笑意。   说来三人中他年纪是最小的,压力却是最大的。沈知行不必说,除了恩师谁都没想到他能走到今天,能中秀才家中父母都觉得是祖坟冒了青烟。卫文康同样如此,柳天骄有时候连鼓励的话都怕说得太重,叫他多想。   只有秦百宣,生下来便担负着家族兴盛的重担,举人都不是他目标,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科举及第,在他家长辈那里却是一句日后绝不可落入同进士之流。众人只羡慕他的天资,又何曾知道为了匹配这份天资需要付出什么。   “秦兄,你在那看什么呢,赶紧过来捞鱼。”   秦百宣回过头,见沈知行正挽着裤腿在水里划拉,身上已经溅了不少泥点子,有些嫌弃,“你到底会不会?”   沈知行笑道:“你这话说的,我可是个中高手呢,不信比比?”三人中他是精神头永远是最足的。   秦百宣一向爱洁,不想下水,“你自己玩吧,我就看看景。”   “赶紧来,嫂子说了,今天咱们弄到什么吃什么,你就不想吃鱼?”   秦百宣蹙眉,“不是买了菜吗?”   正埋头生火的江闵大声回道:“没菜,只有佐料和锅铲,卫哥哥说了,野炊就要就地取材才好玩。”   秦百宣:“……”   沈知行见他还在犹豫,直接把人拖下了水,“赶紧的吧,样样都跟在家似的有什么好玩。”   秦百宣毫无防备被他拖下了水,心中恼怒,撩起水就往沈知行身上泼,瞧对方“唉唉”叫着满湖乱窜,脸上渐渐浮起了笑意。   沈知行冲着岸边大喊,“卫兄,卫兄,快下来帮我一起收拾他。”   卫文康才不管两人间的恩怨,只嘱咐道:“别忘了正事,我们还等着吃鱼呢。”   柳天骄笑道:“沈秀才倒是个活泼的。”   卫文康也笑了,“他年纪本就不大,还没成亲呢。”   “就是少了小唐睿,有他在定会更闹腾。”   “他前些日子不还放下豪言,说明年就考上秀才来州学,也不知道在认真念书没有。”   柳天骄说:“待我回安泰就去瞧瞧,一段日子不见还蛮想他的。”   卫文康面无表情,“你想的人还挺多的。”   柳天骄装没听见,“走,咱们抓野鸡野兔去,我瞧那两人可靠不住,别到时候连个肉菜都没有。”   卫文康问:“拿什么抓?”   柳天骄从地上捡起一把石子,“就拿这个,给你瞧点真本事。”   “能行?”   “怎么不行,你就瞧好吧。”   深秋正是动物囤肉过冬的时候,一个个膘肥体壮,身上毛色也好,打猎的人便多。这会儿就有一小队人窝在林子后面,领头的长弓一拉,一只野兔应声倒地。   众人投以钦佩的目光,纷纷赞叹,“将军神勇。”   拉弓的大汉却是眉头一蹙,往远处瞧去,只能看见两个虚虚的人影。   身下已经快手快脚把地上的野兔捡了回来,拔去身上的箭矢,笑道:“一击毙命,将军箭法还是那么稳。”   拉弓的大汉拿过他手中的野兔,扒开头部看,见其已经碎裂出血,面色一变,“好厉害的身手。”   捡兔子的人此时也明白过来了,“将军的意思是那小石子也击中了兔子?”   大汉点点头,“不知道哪里来的高手,咱们去瞧瞧。”   柳天骄此时还有些沮丧,“好不容易守到一只兔子,叫别人捡走了。”   卫文康翻道:“你俩同时击中,猎物应当均分才是,我去与他商议一下。”   柳天骄摇摇头,“算了,这种事情说不清,对方捡就捡了吧。那人也是个高手,咱们没必要为了一只兔子惹事。”经了这么多事,柳天骄也学会了不少东西,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少与人争高低,特别是在权贵云集的州城,随便一个人可能都是他们惹不起的。   卫文康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终究有些不太甘心。他努力了这么久,还是不能让自己夫郎随心行事。   正在两人情绪低落时,一道浑厚粗犷的声音传来,“两位小兄弟,将将这野兔身上的石子是你们掷的?”   柳天骄循声望过去,见说话的是一个年约四十、身形高大的汉子,背上有箭筒,手上还拎着一只野兔,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与他同时射中野兔的人。“是我们掷的。”   那汉子见柳天骄也是个个高体壮的,手里还拿着一把石子,以为他便是掷石子的高手,却在对方抬起头的一瞬间又不确定了,这人竟是个哥儿?不由问道:“你掷的还是他掷的?”   柳天骄摸不清对方什么意思,见他是个凶相,忙道:“我掷的。”   卫文康不着痕迹地挡到柳天骄面前,也怕对方有发难地意思。   汉子却是顾不得他们这些小心思,眉头都拧得要打结了,“你一个哥儿哪里来这么好的身手?”   柳天骄听他这话有小瞧人的意思,压下心里的不快道:“哥儿怎么了,我天生比人力气大些,又跟着学过几年拳脚功夫。”   “居然真的是你。”汉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惜了。”   可惜什么柳天骄还能不知道?从小不知道多少练武之人知道他是个哥儿后就是这副表情。柳天骄都已经习惯了,也不与他争辩,“大哥倒是好身手。”   汉子对他地夸赞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又长叹一声道:“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   倒是把柳天骄搞得不知道该郁闷还是好笑了,“哥儿男子不都一样吗?”   “那怎么能一样?男人有这么好的一身功夫能保家卫国,哥儿能做什么?”那汉子说着又看向卫文康,见对方一副书生打扮,还是不死心地问道:“你当真不会功夫?”   卫文康也看出对方并无恶意,回道:“当真不会。”   那汉子把野兔递给卫文康,“算了,这兔子还给你们。”   卫文康礼貌性地推辞了一下,“不必,是您和我夫郎同时击中的。”   “说给你们就给你们了,同时击中又怎么样,我又不差这只兔子。”那汉子说着转身就走。   柳天骄和卫文康以为这事儿就这么了了,结果那汉子又猛地回头问柳天骄,“小哥儿,你叫什么?”   一个汉子当众问哥儿的姓名,还是成了亲的,其实很是冒昧,但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气质与自己相似,柳天骄还是爽快回了句,“我叫柳天骄,您呢?”   那汉子也回了柳天骄:“我叫周定邦。”接着想说些什么,瞧了瞧卫文康,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柳天骄看到这回人是真的走远了,还有些奇怪,“这人是谁呀,看着气势还挺唬人的。”   卫文康蹙眉道:“看他们身姿和走路的样子,应当是受过训练的士兵。”   柳天骄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你说他是不是被我的身手震惊到了,想拉我入伙?”说后面一句的时候柳天骄有些得意。   卫文康很懂事地夸赞道:“你如此好的身手,谁见了不想收入帐中?”   柳天骄满意了,“算他有眼光。”   卫文康却是把“周定邦”三个字在心头念了几遍,不知道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如果真的是,只能叹一句骄哥儿果真是生错了。   沈知行和秦百宣闹够了,一条鱼没捉到不说,倒是把全身都打湿透了,正挤在江闵生好的火堆旁烤火,嘴里还在互相抱怨。   “都怪你,明明差一点就抓住了,非要过来吓它。”   “你那是差一点抓住?分明离了十万八千里,就知道吹牛。”   江闵在边上煽风点火,“一个和尚有水喝,两个和尚没水喝。” 第151章 食材   两人回头齐齐说了句:“闭嘴!”   “人家说个实话嘛。”   沈知行冷笑, “这么能说,回去写篇杂文吧。”   秦百宣道:“还是策论更加鞭辟入里。”   将将还得瑟的江闵脸蛋一下子就垮了,“我四书五经还没学完呢。”   卫文康笑道:“不耽误,提前感受一下也好。”   江闵哭丧着脸望向柳天骄, “骄哥哥, 他们都欺负我!”   “别听他们的, 今日是出来玩的, 夫子说话不管用,要罚也得等到明天。”柳天骄笑着摸了摸江闵的脑袋, “乖,去挖些野菜回来,待会儿咱们烤兔子吃。”   三人这才注意到柳天骄手上的野兔,喜出望外,“哪来的?这下总算有肉吃了。”   江闵昂着小脑袋,“当然是骄哥哥打的,骄哥哥可厉害了。”   沈知行凑过去瞧了瞧, “嫂子你真厉害, 好大的窟窿, 用什么打的?没见你带什么武器过来啊。”   柳天骄笑道:“我用的小石子, 瞧见头上的伤没, 我弄的。那窟窿是被箭射的, 一个大哥跟我同时盯上了这只兔子。”   沈知行摸了摸兔子, 略带同情道:“小兔子你可真可怜。”   秦百宣一把夺过兔子, 嫌弃道:“可怜你就别吃了。”   沈知行笑道:“不耽误,不耽误,反正它都已经往生了。”   秦百宣白了他一眼,翻开兔子脑袋看, 见上面果真有裂口,对柳天骄佩服不已,“我以往只在话本上看过这种功夫,以为是夸大其词,没想到竟真的有人能做到。嫂子你功夫这么好,能不能教教我?”   柳天骄道:“教倒是能教,只是这东西没有什么技巧可言,主要是手熟,没个几年功夫练不出来。”   秦百宣见他肯教,高兴不已,“无妨,空闲时多练练就当玩乐了。”   哪个男子年少时没个大侠梦,沈知行立马凑上去,“我也要学。”   柳天骄爽快答应了,“成,吃完饭就教你们。”   江闵和卫文康对视一眼,觉得这俩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是真那么好学,还能轮得到他们?   野炊只有兔肉一样也不像话,柳天骄把人都打发去采野菜,自个儿挽着裤腿下水插鱼。沈知行和秦百宣见他只拿着一根削尖了的竹竿下了水,并不急着去采野菜,就远远站在湖边瞧着。   卫文康一眼就瞧出了这俩的小心思,好言相劝,“不用看了,等着回来吃鱼就是了。”   沈知行道:“卫兄你有所不知,这湖不大,里面的鱼可不是吃素的,瞧着一个个懒洋洋的不爱动弹,等你真下手的时候嗖一下就游走了,好生精灵。”   秦百宣难得没跟沈知行唱反调,“这里面的鱼确实不好抓,还是叫嫂子上来吧,别受了凉。”   卫文康微微一笑,“当骄哥儿与你们一样?”   沈知行:“什么一样?”   卫文康并没有回话,只是在柳天骄一竿子下去的时候,直接把锅拎了过去。   柳天骄把竹竿上的鱼取下来,放进锅里,夸赞了道:“还是你有眼力劲儿。”   沈知行和秦百宣眼睁睁看着锅中多了一条鱼,个头不小,蹦得老高,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两人脸上得笑一点点垮了下去。   秦百宣骂了沈知行一句:“废物。”   沈知行回了他一句:“彼此彼此。”   然后静默几息后,两人往岸边冲去,“嫂子,你怎么做到的,快教教我。”   “嫂子,这湖里的鱼还多吗,借你的竹竿试试。”   柳天骄上了岸,从身上掏出一把小刀,顺手就开始剖鱼。“又多又笨,州城的人都不爱吃鱼吗?在安泰,就没有几条鱼能活到这么大的,早就被人抓干净了。”   卫文康笑道:“我说你能抓上鱼来,他们还不信,说这湖里的鱼太精灵。”   沈知行:“……有吗?定是卫兄你听错了,我是说我都抓不上鱼来。”   卫文康:“就当是我听错了吧,沈兄和秦兄确实还是差了些。”   秦百宣不满,“说得卫兄好像会抓鱼一样。”   卫文康脸上笑意更深了,“我夫郎这么厉害,我无须会呀。”   江闵同情地看了战败的沈知行和秦百宣一眼,真是笨死了,上赶着听卫哥哥炫耀。   因着围观柳天骄抓鱼,几人迟迟没有去采野菜,为了早点吃上饭,最后还是全员出动。秦百宣就不用说了,他那家境,别说不知道野菜在地里长什么样,就是端上了桌子也是一顿换一个花样,哪里分得清。   沈知行倒是个从小干活的,野菜当饭吃的日子没少过,这回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边干活一边考校秦百宣,“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末了还要摇着头加一句,“这你都不知道?”   秦百宣初时还能忍着,最后忍无可忍,“又不是科考典籍,我不认识又如何?”   沈知行装模作样道:“不认识问题可就大了,试想你入朝为官后,若是被分到穷乡僻壤,饭都吃不饱,守着野菜却不认识该如何是好?”   秦百宣:“……分到穷乡僻壤我也是朝廷官员,有俸禄,饿不死。”   沈知行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却还是不死心,“万一朝廷俸禄没及时发到呢?别以为不可能,如今户部拖欠银子的例子可不少。”   秦百宣:“我家中还多少有些积蓄。”   沈知行恍然大悟,“你说的好有道理,可我就是比你认得的野菜多。”   秦百宣:“……”在州学时怎么没瞧出来,这人好生无聊。   柳天骄跟秦百宣同感,悄悄问卫文康,“沈秀才平日里行事都这么奔放吗?”   卫文康笑道:“存心逗秦百宣的,估摸着是没见过这样的世家公子。”   “什么样的?”   “外表冷淡,心地赤诚。”   他们这三个里头,说来奇怪,外人瞧起来定是他和沈知行脾性好,秦百宣一看就是高傲冷淡的世家公子,实际上相比于他和沈知行的趋利世故,秦百宣最是良善。   沈知行今日百般招惹,又是把人拖下水,又是各种言语调笑,应当都是故意的,看看秦百宣是不是值得真心结交。毕竟再是趋利避害的人,也是希望有一两位知心好友的,特别是日后要走仕途的人,踽踽独行过于孤寂。   柳天骄不明白其中缘由,卫文康也不愿意与他细说,以自家夫郎的为人,若是知晓沈知行如此会算计,多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但对于沈知行的做法,卫文康其实并没有多少意见,毕竟他俩才是真正的同类。   “骄哥哥,快看,野栗子。”   “还真是,今日运道不错。”柳天骄见前面果真有好几颗野生栗子树,有些果子都已经炸口了,也顾不得和卫文康说闲话了,在边上弄了根长竹竿,就要去打板栗。“都离远些,砸到人头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几人都听话地离得远远的。   柳天骄力气大,几杆子下去果子就落了一地,招呼着众人全部捡起来,装了大半背篓。“要是有蜂蜜就好了,还可以给你们炒板栗吃。”   江闵想起从前哥哥掏蜂蜜被盯了好多包的场景,一个劲摇头,“不了不了,煮来也好吃。”   沈知行看前面有农家小院,道:“板栗炖鸡最好,我去买一只。”   柳天骄笑道:“倒是个好主意,你快去,前面还有野果子,我们先去采。”   “好,我再顺带瞧瞧他家有没有别的好菜。”   别说如今山里的好东西还真不少,柳天骄爬树上摘了些野葡萄,又弄了些柿子,正准备回去,转眼一瞧地上还有一片大宝贝。“好嫩的鱼腥草。”   卫文康和江闵默默后退了一步,“骄哥儿,菜已经够多了,再弄那么些也不够吃啊。”   柳天骄轻哼一声,“你俩就是不识货,这东西才是好货。”   秦百宣看着那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默默拿起一根棍子,挖的很是卖力。   柳天骄如获知音,欣喜不已,“秦秀才,原来你也喜欢吃鱼腥草啊。”   秦百宣一本正经道:“鱼腥草对身体好,岂能因为不喜欢就不吃。”   柳天骄赞道:“可不是这个道理,待会儿得叫他俩也给我吃。”   卫文康:“……”他错了,什么心地赤诚,都是骗人的。   待沈知行回来的时候,柳天骄和秦百宣已经挖了好大几捧鱼腥草,够今日吃的不说,两人还商量着带些到州学,叫江闵弄来给他们吃,败火。   沈知行也很赞同这个决定,“鱼腥草是最好吃的野菜了,州城都没有几个识货的。”   卫文康和江闵再也不想说话。   好在今日除了鱼腥草,别的都是好菜。沈知行带回来一只老母鸡,几个鸡蛋,还有花生、红薯。   这会儿不早了,炖鸡做兔子都耗时间,柳天骄干脆先弄了两样零嘴儿顶饿。一样是盐水花生,一样是烤红薯。沈知行眼光不错,挑的花生红润饱满,煮出来脆嫩清爽,越嚼越香。烤红薯胜在好玩,柳天骄指导,大家伙亲自埋的自己的,刨出来的时候还没吃就开始比较谁的味道好。   卫文康和江闵都把自己烤的红薯递到了柳天骄嘴边,眼中的胜负欲很明显。 第152章 美食   柳天骄“啊”一声张大嘴巴, 对着两个烤红薯一口就咬了下去。“嗯,不错,都挺甜的。”   江闵问他,“哪个更好吃?”   “让我细细品尝一下。”柳天骄说着又咬了一口, 然后道:“一样甜, 一样的好吃。”   江闵不乐意, “怎么会一样呢, 明明我的红薯更软糯。”   卫文康语气平淡,“软糯有什么用, 骄哥儿更喜欢吃焦一点的。”   “骄哥哥,你还没说哪个更好吃呢。”   “都好吃。”   江闵不依不饶,“不行,必须得选一个出来。”   卫文康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总有些微差别,骄哥儿你仔细品一下。”   给台阶还不下,这俩货是要上天?柳天骄忍无可忍, “你们闲得慌是吧?给我干活去。卫文康, 你去把鱼给我剁出来。江闵, 去洗菜。”   沈知行瞧着卫文康默默转过身去, 用他那白皙纤长的手, 老老实实地剁着鱼,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秦百宣问道:“你笑什么?”   沈知行摇了摇头, “没笑什么, 只是觉得秋日的暖阳格外舒适。”   秦百宣瞧了瞧天上,云层飘散了些,阳光洒落的更多了些,却没有一点燥热感, 只叫人浑身暖洋洋的。“确实舒适。”   然而,他们的舒适维持了不过几息的时间,那边就传来江闵的呼喊,“沈哥哥、秦哥哥,快来干活啦,还有好多菜没切。”   沈知行大声回了句:“你要懂得尊师重道,切菜的活计就交给你了。”   秦百宣冷着脸拍了沈知行一下。“你要先懂得尊老爱幼,在州学没空也就罢了,出来了还让江闵干活?”   沈知行干脆往后一倒,四肢大张躺在草地上,懒洋洋地不想动,“那你先过去,我容后就来。”   秦百宣一把将人拉了起来,“不行,好兄弟要同进退。”   “谁跟你好兄弟?”沈知行嘴上嘟囔着,却还是顺从地站了起来。   人多力量大,几个小工在江闵的指挥下干得井井有条,柳天骄便只用掌着灶台,大大加快了进度。   一个时辰后,饭菜的香味儿都要把人嗅觉刺激得麻木时,柳天骄终于宣布道:“可以开饭啦,大家快摆桌子。”   “得令。”江闵说着从湖里打水,把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头细细擦干净,然后铺上将将从林子里摘回来又洗干净晾干了水分的大叶子,饭桌便算是好了。   卫文康把同样洗干净的大叶子铺开,装上米饭,又把边角折了折,充当饭碗。   另外两个就端起了菜。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只烤兔,外表金黄油亮,还响着“滋滋”的声音,都不用尝,就能想象到有多么酥脆多汁。鱼的个头相较之下就小了些,卖相却不遑多让,外皮焦香,上面还淋着红亮亮的酱汁,一瞧就知道味道该有多刺激。   剩下的虽说都是素菜,但同样不差。凉拌的鱼腥草,根都嫩得能掐出水来。蘑菇是煎的,放了些油盐、蒜块和辣椒段,虽然从前没有吃过,但光凭下锅时那个香味儿就知道难吃不到那里去。还有清炒的扫帚苗、凉拌的马兰头、野香葱摊蛋等等,竟是杂七杂八摆了一大桌子。   柳天骄最后连锅端上了桌,“板栗炖鸡,要不是等它,咱们早就能开饭了。”   沈知行笑道:“这道菜可是一绝,等再久也值。”   “好了好了,快吃。”   柳天骄嫌瓷碗带着磕磕碰碰的容易碎又沉,就干脆没带,大家也不介意,弄了几截竹筒当汤碗。没想到叫新鲜的竹子清香一和,反倒是越发显出鸡汤的香浓来。   后来沈知行和秦百宣吃过的山珍海味数不胜数,鸡汤更是喝得腻歪,却都没了记忆中的滋味儿,细细回想之下,怀疑就是因为盛汤的碗不对。   一筒鸡汤下肚,众人迫不及待啃起了兔子。五个人四只兔腿,柳天骄给他们一人分了一只,江闵正想说他不要,把那只兔腿留给骄哥哥,就看到卫文康已经把他的兔腿凑到了骄哥哥嘴边,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得好不香甜。   江闵冷哼一声,然后狠狠地咬住了自己那根兔腿。罢了,他算是看清了,自己就是个多余的。   沈知行把读书人的礼仪抛到了十里外,一边狼吞虎咽,还一边凑出空来,用他丰富的学识把柳天骄的手艺夸出了一篇锦绣文章。   秦百宣动作优雅,但话少,牙口显然也不错,消灭美食的速度不比沈知行慢。   和着最后一点鸡汤,把碗里的米饭扫荡完,沈知行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感觉比来时重了好几斤。“嫂子,你干脆别回去了,就留在州城开酒楼,你这手艺,保证客似云来。”   秦百宣也表示了赞同,“州城的吃食就没有拿得出手的。”   柳天骄笑道:“可没有这个本钱,州城的铺子租金贵得很。”   秦百宣道:“我名下有几间铺子,地段都还不错,嫂子您看哪个合心意,拿去用就是了。”   沈知行赞道:“秦少爷的财大气粗还是有些用处的。”   柳天骄自是不可能白用人家的铺子,“罢了,我毕竟没有正经学过厨艺,就不糟蹋秦秀才的铺子了,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秦百宣不死心,“嫂子过谦了,您的手艺足够了。”   卫文康笑道:“秦百宣你的铺子还是留着吧,骄哥儿的酒楼等我日后给他挣。”   柳天骄也笑了,“对对对,我等他给我挣。”   秦百宣只能遗憾作罢,还说这酒楼要是开在他的铺子里,唐睿必然奉他如神明,可惜了。   吃饱喝足,躺在草地上晒了会太阳,几人便收拾了东西到各处走走。他们来的这地方并不是什么出名的景点,只是因着风景好,好些人城里人愿意来瞧个新鲜。   路上还遇见了卫文康州学的几个同窗,见到卫文康出现在这里还有几分惊讶,“卫兄,你不是说今日有事要待在州学吗,怎么又出来了?”   卫文康脸不红心不跳,“原本是有事的,夫郎来了自然也就没事了。”   同窗们这才瞧见他身边的柳天骄,惧都怔愣了一下后才给柳天骄见礼。   柳天骄知道他怔愣什么,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怔愣,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大大方方给人还了礼。   两方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后分开,眼见卫文康一行人都不见了踪影,一个姓成的同窗忍不住开口:“我以前就听说锅卫秀才夫郎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呀。”   另外一个同窗忙问道:“什么名声?”   成秀才有些尴尬,“哎,不好说,你就别问了。”   真要不想说为何又提起这个话茬?同窗们瞧不惯他扭扭捏捏的样子,纷纷道:“有什么不好说的,都是自己人。”   读书人背后议论是非是小人行径,但又有几个读书人能忍住不议论的?成秀才这会儿实在是话在心口不吐不快,瞧见周围没什么人,还是悄声道:“说卫秀才的夫郎长相不男不女,性情又无比凶悍,还曾对着一个秀才破口大骂。”   同窗们都惊呆了,“还能这样?他可是哥儿。”   “不该呀,我见过的哥儿都是温柔贤惠的。”   “就是,哪怕性子真有些不好的,在外都得极力掩饰,怎么他就一点不在意呢?”   成秀才声音压得更低了,“你们别往外说哈,卫秀才他是入赘的。”   “哎呀,都听不见,你大点声,怕什么,周围又没有人。”   成秀才无法,稍稍提高了声音,“卫秀才是入赘的,他夫郎当家,自然不用在意那么多。”   场面静默了一瞬,接着跟炸了锅一样。   “入赘的?一个秀才入赘给哥儿,他娘家该多厉害呀。”   “可瞧他夫郎那样子也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出来的啊。”   “人不可貌相,说不得是咱们看走眼了。卫秀才学识不错,长相更是出挑,怎么也不可能入赘到一个贫苦之家吧。”   成秀才见他们没一个说准的,有些得意,“这你们还真就想错了,卫秀才他夫郎家就是寻常的乡下人家,他夫郎如今还干着屠户行当呢。”   场面更加失控了,有不屑的,“屠户,下九流?卫秀才怎么这么想不开?”   “再贫苦也不该呀,还不如普通的农户,起码身家清白。”   “自己读者圣贤书,夫郎却整日里干着屠户这种损阴德的差事,实在是,实在是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有同情卫文康的,“哎,想必是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如今该是肠子都悔青了。”   “两人也太不般配了,日后卫秀才若是有幸做了官,他家夫郎如何上得了台面?”   “还是早早休弃了了吧,那样的品貌,实在是有辱斯文。”   总之,不管轻视还是同情,经了这一遭,众人对卫文康的看法都变得复杂了起来,再没有以往单纯的热络。   不过卫文康对他们的态度仍旧与以往一样,也不知道有没有瞧出其中的差别来。有人觉得他是为了面子在强撑,好笑之余又多了几分同情。 第153章 独处   从牛车上下来, 几个人都有些疲乏了,就江闵还精力旺盛,兴致勃勃地问:“骄哥哥,待会儿再去哪里玩?”   卫文康撇了他一眼, “玩什么?你骄哥哥连夜赶来的州城, 又劳累了大半天, 该休息了。”   江闵有些不好意思, “是哦,那就不玩呢, 咱们找地方休息。还去上回住的客栈吗?”   沈知行看卫文康脸色不太好看,拉了拉江闵,“你今日还没有做功课,跟我回州学吧。”   柳天骄又进不去州学,江闵哪里愿意回去,“院长说了,休沐日都不能做功课, 要好好放松。”   “你是州学的学子吗, 院长能管得到你?”沈知行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你就老实地跟我回去吧, 正好今日休沐, 我和秦百宣都有空, 把你的课业进度往前赶一赶。”   江闵哭丧着脸, “骄哥哥好不容易来一趟, 沈哥哥你今日就放过我吧。”   柳天骄看小孩儿可怜,想帮他说说话,被卫文康暗中捏了捏手。   “如此惫懒可行?我和秦百宣好歹也是州学甲班的,教出来的学生若是连个童生都考不上, 日后怎么好意思见人?”沈知行说着就把人往里面拖。   卫文康给了对方一个“还算你识相”的眼神,秦百宣也默默跟着回了州学,终于只剩下了小两口。   柳天骄看着小江闵一步三回头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些不是滋味儿,“好不容易见一面,这才待了多长时间。”   卫文康道:“学业要紧,沈知行和秦百宣最多也就在州学待三年,平日里还要忙着自己的课业,能留给江闵的学习时间不多,若是现在不抓紧,日后必得后悔。”   柳天骄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俩考举人应当很容易吧?”   卫文康点点头,“江东州文风兴盛,以他俩州学甲班的水平,现在考举人也是能稳中的,只是乡试三年一回,还需要等两年。”   说起乡试,柳天骄想起来,“你之前说最多在州学待三年,意思是两年后的乡试有把握了?”   卫文康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下,“我的学识考乡试怕是还差了些,只是说三年能把落下的基础知识补齐,不用非得再待在州学。”   柳天骄有一点点失望,他觉得自己真的只有一点点,“行吧,你还年轻,倒也不急。”   可惜脸上的神情把他卖了个干干净净,卫文康闭了闭眼,感觉自己这会儿没有回州学看书都是罪过。“不说这个了,你累了吧,我们先找家客栈休息。”   柳天骄说:“不用找客栈,你明日卯时就要起,住外面也不方便,不如找家茶馆坐坐便是。”   “那你晚上在哪休息?”   “茶馆里找凳子歪一宿便是,沈秀才说他以前经常这么干,比客栈大通铺还干净些。”   “他什么时候与你说的?”   “就是洗菜闲聊时说的啊,你在料理鱼,兴许没听到。”   卫文康咬牙,“他还挺能聊的。”   柳天骄笑道:“可不是,说来沈秀才真是个平易近人的,又体贴,日后真做了官也必是个好官。”   卫文康冷笑,“那可说不准,知人知面不知心。”   “怎么能这么说呢,瞧着吧,我看人准着呢。别看他是个圆滑的,眼神却干净,不是什么奸恶的人。”   说来卫文康交的这些朋友柳天骄印象都不错,秦百宣和唐睿就不说了,多亏他们帮忙,卫文康在私塾的日子才那般平顺,能安心念书。其他几个私塾的同窗,学识没有他们那么好,人品却都不差,特别是那个给他们甘蔗的小哥,柳天骄瞧着挺顺眼的。   然后便是将将说到的沈知行,卫文康朋友不多,却个个靠谱。至于今日偶遇的另外几个同窗,不过一面之缘,柳天骄瞧不出好歹来,但总感觉卫文康待他们并没有那么热络,估计也就是面子情。   若是沈知行人品有问题,卫文康也不会与他走的这么近了,不过是不喜欢自己夫郎夸别人罢了。“他人品怎么样先不论,在茶馆过夜这种馊主意还是别学了,我打听过,州城有几家客栈还是颇为划算。”   柳天骄好笑,“你还打听这个啊?”   卫文康说:“总要用到的。”   柳天骄问:“用来做什么?”   卫文康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用来接待你呀。”   柳天骄回过味儿来,低声骂了句:“怎么来州学了反倒不学好?”   卫文康只是笑。   这回的客栈当真是不错,在离州学不远的一条巷子里,没有临街的客栈那么显眼,门脸也不大,收拾得倒是挺规整。掌柜的就是客栈的老板,待人很是热情,帮他们挑了间清净宽敞的。当然,客栈就那么大,为了赚钱,房间都分割的很小,说宽敞的房间也宽敞不到哪里去。   老板打开房门的时候卫文康还有些失望,但转眼看到那张大大的床的时候,眼神里又恢复了光彩。   柳天骄住惯了家里的青砖大瓦房,他个头又大,看着局促的小房间比卫文康更失望。   老板显然知道他们会想什么,还特地解释了一下,“州城啥都贵,房间小些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但我特意找木工定了大床,多住几人也不挤。拖家带口的最喜欢来我们家客栈就是这缘故。”   卫文康很平和地回道:“不妨事,房间干净便可。”   “这个客官您尽管放心,活计每日打扫完我都要亲自检查的。”   卫文康拍了板,“行,就这间吧,多谢老板。”   又做成了一单生意,老板笑眯眯的,“好,有什么需要在门口唤一声就是。也有饭食,两荤一素的是一份十五文,三荤两素的是二十五文,厨子都是打小学艺的老把式,吃过的客人都说味儿不错。”   有荤有素,十五文一份不算贵了,他先前在州学外头摆摊卖粥都要二十文一份呢。柳天骄来了兴趣,“一份有多少,可管饱?”   老板不知道柳天骄的饭量,夸下海口,“量大着呢,只有吃不完的。”   柳天骄便道:“成,到时给我们送一份两荤一素的,一份三荤两素的。”   “好嘞。”   “等等。”卫文康跟老板说,“来两份两荤一素的。”   柳天骄不赞同,“你念书那么幸苦,该吃些好的。”   卫文康道:“你就不辛苦?”   老板笑眯眯地劝解道:“客官你们放心,我们家分量大,两荤一素也能吃好。”   柳天骄见他这么说,也没再坚持。待老板走了,才笑道:“我还以为老板会劝我们来两份三荤两素的呢,倒是个不贪心的。”   卫文康也道:“怪道不说他家生意好,是个会做生意的。”   “说来我以前还没见过这样卖饭的,估计是做的大锅饭,菜的品类也少,倒是能省不少功夫。”说来柳天骄跟着卫文康一路科举,从安泰县到临安府再到江东州,经过的地方更是多得很,见过的各样事务多了去,如今也算是清水村甚至临窑镇都顶有见识的人了,对他的思维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像是今日见客栈这种卖饭的法子,柳天骄也有些动心,“你说我也去摆摊卖大锅饭可好?提前把米和菜都淘洗收拾好,到地儿了直接支口大锅现炒,也不怕凉了。”   卫文康对柳天骄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从来都不会泼冷水,反而认真帮他分析,“是个不错的主意,做些炖菜之类的,成本低,卖价便能低一些,又不用客人等,适合那些离家远又舍不得花太多钱下馆子的。只是州城管得严,不许人随便摆摊,还是得回临安才能做。”   “咱俩想到一块去了。临安不是有几个码头吗?每日上货下货的不知道多少人呢,还有那些跑船的,上了岸必是得花钱吃饭。”柳天骄说起生意来双目都在放光,“就是离家太远了些,又人生地不熟的,开始少不得要吃些亏。”   卫文康道:“也无需你亲历亲为,到时派个信得过的人去就行了。”   “你觉得小包怎么样?他如今在我手底下也历练这么久了,手艺虽差得远,但只教几道菜还是容易,也叫他攒些钱。”   “他走了你若有什么事,把铺子交给谁放心?”   “也是,铺子才是咱们的根基。”虽说金泉也好,但他家还有那么些人,若是把铺子交给他,时日短还好,长了保不齐他家就会出什么幺蛾子。倒不是说金泉他家的人人品不好,这是人之常情,利益面前能经受住考验的本就不多。   本就只是一时兴起,柳天骄也没有马上就干的意思,两人聊了几句又说起别的。   柳天骄问:“州学夫子可好?”   卫文康说:“学识都很好,只是不太管学生,都是靠自己自觉。”   “竟是不管吗,那学生不认真可怎好?王夫子如今还时常收拾唐睿呢,前些日子我在镇上瞧见了他,一只手肿得老高,还不忘挂着几袋子零嘴。”   柳天骄也是很服气的,那个小娃娃出身富贵应该从小吃食上就没受过亏待,怎么那般馋嘴。出来逛街,买的吃食一只手都提不动,非得把受了伤的那只也用起来。 第154章 丢人   卫文康对自己这个小师兄也有些无奈, “能考到州学的哪个不是冲着举人功名来的,哪里会像他一样放肆。”   “也是,那么贵的束脩银子,不愿学的直接回家便是。”好久不见, 感觉有说不完的话, 柳天骄又说起家里的事情来。   “我又新雇了两个人, 一个是刘嫂子, 李耕田他娘子,干活利索得很, 性子也跟他夫君很是不一样。另外一个叫杨布,雇来种地的,力气性子都不出挑,你猜我看中他什么呢?”   卫文康瞧出了他眼中的得意,也乐得当捧哏的,“你看中他什么了?”   “我看中他爹了。你是不知道,我从小就跟庄稼人打交道, 却是没见过他爹这么神的。我开始还觉得是碰巧了, 结果那天去他家亲眼见了才服气。天上还是大太阳呢, 他爹说一个时辰后要下雨, 大家伙都不信, 结果你猜怎么着, 一个时辰后真就下了雨, 还是那种瓢泼大雨。”   老天爷的事情竟然还有人能算得准?卫文康也来了兴趣, “竟真有这么神奇?”   “神到我都觉得离谱的地步。后头杨布不是来了咱们家干活嘛,有回我见他浇地,就问他前两天才下过雨,怎么又浇。杨布说后头几天都没雨, 不提早补些水,才下地的菜苗怕是不好活。”   “又是他爹说的?”   柳天骄一拍大腿,“可不是,后头果真连着好些天都没有下雨,我都怀疑他爹是不是半个活神仙了。”   卫文康道:“确实是个神人,看天象有一手,待回安泰后我想去拜访一下。”   “好啊,给他老人家提些东西去,日后咱家种地还得倚仗人家呢。”柳天骄说完雇工的事情,又说起了新开的菜地,“好大一片,我都没怎么插手,全是周铁锹他们干的。我就寻思着咱家也吃不完那么多菜,不如让他们拿回去吃。谁在外面拼了命的干活不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人家肯干,我就要给人家好处,不然以后心凉了可不好弄。”   “你做的很好。”卫文康一直觉得自家夫郎是个聪明人,他虽然不怎么会算计,但他能准确把握住每个人的需求,也愿意成全大家。不,这甚至不能说聪明,是一种骨子里的纯善,尽管他长相有时候看起来还有些凶悍。   “我知道村里好些人面上说我大方,背地里却悄悄骂我傻,说我还没几个钱呢就壮阔,早晚把家底败光。我才不傻呢,这点小钱算什么,家里如今全靠这些雇工撑着,他们要是但凡动点歪心思,我损失才大呢。就比方说家里叫贼盯上的事情……”   他话还没说完,就叫卫文康蹙眉打断了,“家里叫贼盯上了,怎么回事?”   柳天骄摆摆手,有些得意,“都已经被我解决了。就是咱家蘑菇不是卖得好,就有人猜出咱们家的蘑菇是自己种的,不想花钱买方子,就派人来偷。要不是小包他们警醒,每晚都轮流守夜,说不得咱家早就被人摸透了。”   卫文康眉头皱得更紧了,“谁干的?”   “荣膳坊,县城里有名的酒楼。你知道它背后是谁不?黄家,就是那个家里长期把控县丞之位的那个黄家,你那个退学的同窗就是他们家的。”   “黄家,他们是单纯冲着方子来的还是另有所图?”   “应当是单纯冲着方子来的,我使了个小技俩,说要卖方子给他们,还提前要了二百两银子的定金,然后就假装自己种不出来,从林子里拔了蘑菇来糊弄他们。”   卫文康一下子指出了关键,“他们就以为你根本就不会种蘑菇,只是拿着这个幌子骗钱?”   柳天骄笑得不行,“对啊,白白赚了二百两银子,他们还以为自己很聪明。”   卫文康把头埋进柳天骄的怀里,瓮声瓮气道:“当时很害怕吧?”   柳天骄老实回道:“是怕死了,我好不容易攒的那点家底,可不能让人给我嚯嚯了。”   卫文康很想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以后遇到这种事不要硬刚,安危要紧,那些人都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可他说不出口,钱财真的是身外之物吗?骄哥儿这些家底都是他拼了命攒下来的。“我们家骄哥哥可真厉害。”   “嘿嘿,过奖过奖。虽然很惊险,好歹赚了二百两银子呢,再攒攒,日后说不得哪天咱们就能在州城买个宅子。”   “在州城买宅子做什么?”   “日后来看州城看你就有落脚的地方了啊。”   “我又不会在州城待一辈子。”   “也是吼,你考上了举人就要去州城了。可京城的宅子可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我听师傅说,好些当官的在京城都是赁宅子住呢。”   举人这茬是过不去了是吧?卫文康沉默了一瞬,然后开始扯柳天骄的衣服,“睡觉,这事儿日后再议。”   柳天骄捂住自己的衣服,“别呀,还早呢,咱们再聊聊。”   “明日再聊。”卫文康说完就把手伸进了柳天骄的胳肢窝,趁他痒得止不住笑时,翻身压了上去。“你就不想我吗?”   柳天骄:“想,可不是这个想法啊。”   卫文康微微一笑,眼神再没有平日的斯文儒雅,“就得是这个想法才行。”   客栈大堂里,老板见伙计又端着饭菜下来,问道:“有客人没在吗?”   伙计面红耳赤,“人家现在没空吃。”   老板说:“没空吃也得送进去呀,不然凉了怎么办?”   伙计不耐烦道:“说了没空就是没空,有本事你送去。”   “什么态度,我可是掌柜的,你一个伙计怎么说话呢?”   伙计三步走到柜台,放下饭菜,把身上的洗白了的外衣一扒,露出里面的绸衣来,“行了,这下我是掌柜的,你是伙计,赶紧干活去。”   老板不乐意,“还没到交接的时候呢,你身上的新衣服什么时候做的,为何我没有?”   伙计夺过他手上的算盘,冷哼一声道:“昨日新做的,全家都有,就你没有。不服气啊,找娘说去。”   掌柜的认命地穿上伙计衣服,嘴里还一个劲儿嘀咕,“偏心,你娘就是个偏心眼儿。”   大堂里的客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了伙计谋权篡位,目瞪口呆道:“这年头伙计都这么嚣张了吗?”   边上的熟客笑道:“什么伙计,那是客栈的少东家。”   “怎么少东家还当伙计使?”   “老板娘会过呗,自个儿当厨娘,老板和少东家轮流当伙计。”   “他家生意这么好,应当也不缺这点银子啊。”   “人老板娘会算着呢,客栈就那十几个房间,生意再好收入也一样,不如节省些开支。”   客人叹息,“娶妻不贤啊,汲汲于名利,原本老板也能稳坐富家翁的。”   熟客冷笑,“稳做富家翁?我看你是年纪轻不知道好歹。这些年老百姓赚钱一日比一日难,苛捐杂税却是一日比一日重,不省些花用能守住家业?”   客人被他讥讽得有些恼怒,“我看你是危言耸听,如今太平盛世,赋税虽有略微增加,也是拿去兴修水利,开桥铺路,造福百姓,何来你说的守不住家业?”   熟客看着他身上的书生长袍,摇了摇头,“读书人啊,真就只是读书,日后叫你们当了官,老百姓的日子才是越发没了活路。”   那客人见他一身短打,一瞧就是大字不识的白丁,也讥笑道:“尔等也配妄议国事?真是有辱斯文。”   见两人说着说着竟有闹起来的架势,两边的人忙把人分开,劝解道:“不过是看法不一,你与他计较作甚?”   “咱们是出来谋生计的,每日里忙活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会儿,你惹这些是非做什么?”   少东家明显也看出了这边的异常,端来一壶茶一叠瓜子,笑道:“我家自己炒的,各位客官不妨尝尝,给些意见?”   能住这家客栈的,都不是舍得挥霍银钱的,有白给的零嘴儿吃,高兴还来不及呢,也顾不上吵闹,纷纷就着茶水嗑起瓜子来,还顺带感叹一句怪道不说这家店生意好呢,老板和少东家都是会做人的。   卫文康这头把人磨了许久,直到天色都黑了还紧紧把人手脚缠着不让起来。柳天骄饭量大,这会儿早就肚子饿得咕咕叫了,轻声细语把人哄了好一阵,才脱开身下了楼。   “掌柜的,我们的饭菜还没送,是忘了吗?”   正埋头算账的少东家把头抬起来,见识柳天骄,脸上一下子就红了。“没忘,只是当时见你们房门关着,怕不太方便就没……”   柳天骄反应过来,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哦,在商议一些事。”   少东家也很尴尬,“原,原是如此啊。我这就叫伙计把饭菜热热给你们送去。”   柳天骄都走了,卫文康也没什么好睡的了,很快便把衣服穿好,收拾了一番,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样,见柳天骄回了房,问道:“掌柜的怎么说,是饭菜不够了还是忘了送?”   柳天骄揪了他的脸蛋一把,然后恨恨道:“都是你做的好事,脸都丢干净了。” 第155章 失踪   卫文康顺势倒在柳天骄怀里, “有什么丢人的,我们可是两口子。”   柳天骄瞪大眼睛,“怎么这么没脸没皮啊?”   卫文康理直气壮,“跟你学的啊。”   柳天骄:“……你就不会学些好的吗?”   卫文康拱了拱脑袋, 理所当然道:“好的坏的都要学。”   柳天骄受不了了, 把人从怀里拎出来, “老实些, 伙计待会儿还要送饭菜上来呢,我可不想再丢人了。”   卫文康有些遗憾地舔了舔嘴唇, “明日我请个假吧,你好不容易来州城一趟,待一日就回去未免太浪费了。”   柳天骄有点点心动,很快又压制住了,“学业要紧,我又不是不来了。”   卫文康还想再说什么,门口传来敲门声, “客官, 你们的饭菜。”   柳天骄起身去开门, 见伙计是个熟人, 问道:“老板, 您怎么亲自来送了?”   对方把汗巾往肩膀上一搭, 动作很是熟练, “我这会儿是伙计, 自然是要干伙计的活的。”   柳天骄接过饭菜,见老板哼着小曲,高高兴兴下楼去了,转身笑道:“这家店好玩, 老板还能变成伙计。”   卫文康看了看饭菜,都是些家常菜,没什么摆盘之类的讲究,不像是酒楼里大厨的手艺。尝一尝味道,做的却很用心,估摸着就是老板自家人做的。笑道:“他们家倒是会经营。”   柳天骄也尝了尝饭菜,因为是热过的,素菜显得有些蔫巴,炒的肉丝味道却是更足了。“比院试前咱们吃的那个馆子味道还好些,分量也大,这钱花得值。”   卫文康同意,“日后可以常来。”至于来做什么,不言而喻。   柳天骄粗声粗气回了句,“我看你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卫文康被骂了,脸上的笑意却是更大了,“传宗接代也是圣贤教导的大事,如今还没有什么进展,我自然要多努力。”   柳天骄骂道:“还是先努力念你的书吧。”   州城的夜生活实在是贫瘠,吃过饭,也没有什么可以玩的地方,两个人便又凑在一块儿说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第二日突然降了温,连柳天骄这个抗冻的都明显感觉到了凉意,赶忙翻了翻包袱,拿出一件崭新的棉袍来,递给卫文康,“穿上,今日太冷了。”   卫文康接过袍子,一摸布料就知道比柳天骄身上好不知道多少,心里闷闷的,“怎么又给我做衣服,不是还有的穿吗?”   柳天骄瞧他身上的衣服虽是干净,但已经明显泛白,这是浆洗太多的痕迹。“有多少,穿来穿去都是那几件,出门在外也不怕人笑话,读书人还是要多少讲究些。又不像我,不是在地里就是在铺子里。”   “日后别再做了。有什么好讲究的,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穿得差些又怎么了?读书人还是靠才学和功名说话。”   卫文康知道骄哥儿是心疼自己,可自己又何尝不心疼他,不过是因着如今没有收入,想做些什么都没有底气。还是要更快考上举人才成,穷秀才富举人,只要考上举人,除了赋税劳役,就是在州学随便谋个教职,骄哥儿就不必如此受累了。   “好好好,日后不做了。”柳天骄说着把衣服塞到卫文康手里,“快试试合不合身。”   卫文康只能听话地换了衣服。柳天骄嫌弃老做青的白的沉闷,这回特地选了个鲜亮些的淡紫色,这颜色穿得不对就会有些土气,但偏偏卫文康一上身,就只剩下了贵气,配上他偏冷淡的性子,竟还有些引人探究的神秘。   柳天骄眼前一亮又一亮,“我的乖乖,也太好看了些。”   对自家夫郎的赞美,卫文康还是很受用的,悄悄眯起了眼睛问:“有多好看?”   “都能赶上齐哥哥了。”   天地良心,这可是柳天骄所能相像到的最高赞美了。卫文康却是脸色一黑,“你是说他比我好看?”   柳天骄自知失言,忙笑道:“怎么可能,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看的。”   卫文康脸色总算和缓了些,“日后别当着我的面夸别人,我会不高兴。”   这种话您老还真敢说,脸皮都要比自己还厚呢。柳天骄心里腹诽,面上却是从善如流,“好好好,只夸你。”   卫文康满意了,“再多夸几句。”   柳天骄:“……天上地下再没有比你更好看的人了,简直就是神仙下凡,那什么安在世。”   卫文康纠正道:“潘安再世。”   “对对对,潘安再世。”柳天骄又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道:“你是不是长高了?我特地叫高夫郎把下摆做长些,冬天好御寒,怎么现下瞧着还是稍微短了些。”   卫文康比了比自己和柳天骄的个子,笑道:“是长高了一些。”   “怎么这个年纪了还长个。”柳天骄嘟囔着,有些不太适应,以前卫文康明明比自己矮不少的。   “男子就是长得晚,你没发现江闵也长了些?”   “真长了?我还当是长久不见,自己的错觉呢。就是脸上的肉还是没几两。”   卫文康捂住自己的脸蛋,很是无辜,“怎么没长,你不都说我脸皮厚了吗?”   柳天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是长了,还长了不少。”   收拾完,又在客栈一人吃了碗面,柳天骄结了房钱送卫文康去州学。到门口的时候天还没亮,学子们却已经是络绎不绝。卫文康在那里磨磨蹭蹭的,就是不往里面走。   柳天骄帮着他裹了裹衣服,“赶紧进去吧。昨日那背篓里有些吃食,让江闵做给你吃。”   卫文康不挪步,“我想你做给我吃。”   他俩一个肤白貌美,一个个高粗犷,又是在州学外头,实在是很惹人眼的组合,眼见有人看了过来,柳天骄赶忙把人往里面推,“哪那么多废话呢,快去快去。”   卫文康没了法子,只能顺着人流走了进去,一步三回头。   柳天骄一个劲儿摆手,示意他别磨磨唧唧的,却在再也看不到熟悉的人影时,忍不住湿了眼眶。   江闵本来想抱怨的,见卫文康失魂落魄地回来,识相地闭了嘴。哎,州学怎么一旬只放一日假呢,真是烦人。   难得来一次州城,柳天骄想去看看齐明泽,结果到了他说的地方一问,却是早已人去楼空。柳天骄在那等了许久,见边上的宅子里有人出来,忙上前跟人打听。   “婆婆,请问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去哪了?”   那个婆婆把柳天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是他什么人?”   柳天骄说:“我是他朋友。”   婆婆看着柳天骄的眼神一变,“能去哪儿,被卖到什么窑子里去了吧,当人外室的,能有什么好下场?”   柳天骄顾不得生气,抓着婆婆的手问:“你亲眼看见他被卖了?”   “还用得着看?想都能想到。坏了刺史家的亲事,能放过他?”   “什么坏了刺史家的亲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说是朋友,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袁都事和刺史家的小姐婚事将近,结果被刺史家的小人发现袁都事偷摸藏了个外室在这里,好一番闹腾呢。”   “怎么闹的,里面的人可有受伤?”   “你当刺史家是吃素的,怎么可能不受伤,说是挨了好一顿打呢。这不,没过多久人就不见了。”那婆婆语气里全是唾弃和幸灾乐祸,“活该,当人外室不就是这个下场?”   没有亲眼看到齐哥哥被卖就好,柳天骄也不再理会她,转身冷着脸离开,他得确认齐哥哥没事才行。   “大叔,你知道原先住在月泽苑的那个小哥儿去哪了吗?”   “月泽苑啊,顶顶漂亮的那个小哥儿?”   “对,就是他,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自打刺史家来闹过后,有一天突然就不见了。”   柳天骄又连着问了几个人,都只知道齐明泽不见了,具体去了哪里,有没有被人卖掉却是一无所知。正束手无策时,柳天骄突然想起来,有人应该知道。   来到江东州最有名的牙行,柳天骄使了一两银子,终于见到了人。“您知道袁都事那个外室吗?住在环中巷的那个。”   牙人立马回道:“怎么不知道呢,我偶然见过一回,长得那叫一个俊啊,我干了大半辈子的买卖,什么青楼花魁、大家小姐见的多了去了,就没一个样貌身段能赶上他的。”   “我听说他突然不见了,是不是被人卖了啊?”   既然柳天骄使了银子,牙人也没隐瞒,“是被卖了。刺史家来闹过不久,袁夫人就找了牙人把他卖了。可惜了,袁夫人是京城赶来的,不知道江东州的牙行的情况,随便找了个牙人就把人卖了,不然这桩好事就落不到别人头上了。”   他可惜什么,柳天骄自然知道,以齐明泽的美貌,被卖到哪里不是摇钱树。可怜齐哥哥这辈子,聪明能干,就因着一副好相貌,活生生落到了这般下场。柳天骄走出牙行的时候腿都是软的,满腹的悲愤竟找不到一个发泄口。   过了不知道多久,柳天骄恍惚中听到一声声呼唤,“柳老板,柳老板。” 第156章 学厨   那人叫了半天, 见柳天骄还是没什么反应,声音又大了些,“这里。”   柳天骄这才注意到,一个半大的孩子正在巷子里冲他招手。“你是?”   那孩子见周边没人, 把一个纸条塞进了柳天骄的手里, 然后低声道:“齐公子派我在月泽苑等你, 但将将人多, 我不好与你说话,跟了你一路, 这才找到机会与你说。齐公子叫我告诉你,他很安全,你不必担忧,待风声过去了,会回来找你。这纸条上是一位大厨家的地址,你尽快去找他。”   柳天骄满头大汗,声音都在发抖, “你说的齐公子是齐明泽吗?他现在在哪里?”   “是他, 至于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那孩子说完就跑了。   柳天骄追了几步后停了下来。罢了, 这孩子估计也就知道这么多, 追上了又怎么样, 只要齐哥哥安全就好。   如此一番折腾, 实在是耗人心力。饶是柳天骄都缓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打开那张纸条, 然后差点儿把那条纸条都盯出窟窿,柳天骄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只认识“五十八”几个数字。以前有卫文康随时跟在身边,他并没有意识到不识字有什么问题, 如今一个人才明白,怪道人都要念书呢。   实在是无法,柳天骄只能拿着纸条到处找识字的人。可这年头识字的人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又不像在临安,到处都能摆个写书信的摊子。   柳天骄只能先找家茶摊坐下歇一歇,还算他运气好,喝茶的时候看到茶摊老板的小儿子正在看书,忙上前请教,这才搞清楚纸条上写的是什么。祥云巷五十八号,公孙螯。   公孙螯,奇奇怪怪的,感觉咋不像个厨子的名字呢。柳天骄满肚子问号,决定先喝杯茶歇一歇,待身上恢复了些力气,才寻着茶摊伙计说的祥云巷的路线找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柳天骄终于找到了地方。与月泽苑所在的环中巷比起来,祥云巷明显没有那么阔气。巷子有些窄,沿路的房子也不是大户人家常见的四合院,而是一排一排的平房,半新不旧的。   这样的地方凭着房号找人是很难的,柳天骄干脆跟路边晒太阳的一个老爷子打听,“大爷,请问您知道公孙大厨家吗?”   大爷摇头道:“什么公孙大厨,没听过。”   难道是找错了?柳天骄问道:“这里是祥云巷吗?”   大爷回道:“是啊,这里就是祥云巷。”   既然没找错,为什么会没有这个人呢?总不能是齐哥哥的地址给错了。不可能,齐哥哥那么妥帖的人,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柳天骄想了想,换了个问法,“老爷子,这巷子里有没有哪个是当厨子的?”   “当厨子的?有啊。我们这巷子里当厨子的人多,州城的大户人家做红白喜事都来我们这条巷子找厨子呢。”   “哪位厨子最出名啊?”   “最出名的?有两个。一个是孙大厨,一个是犟厨子。”   “他们住在哪里?”   “孙大厨就住在前头,那棵大槐树下。犟厨子就住得远喽,在巷子最里头,而且他脾气不好,你没啥事儿少去招惹。”   柳天骄跟人道了谢,然后直直往巷子最里头走去。他有预感,这个犟厨子就是他要找的人。   虽然在巷子最里面,但这个房子却算是巷子里最体面的,沿街几间宽敞的大屋子,还有两间不大的东西厢房和院子。因着位置限制,院子并不大,但整整齐齐种着好些常用的香料。柳天骄深吸一口气,然后敲响了门,“叩叩叩。”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才传来响声,“谁啊?”   柳天骄忙回道:“公孙大厨好,我是齐明泽介绍来的。”   门被打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齐明泽介绍的,你是柳天骄?”   看来真的没有找错,柳天骄心神安定了些,忙给人行礼,“正是在下。”   那男子身着长衫,两鬓的白发让人清楚知道他年纪已经不小了,面部也有两道不浅的法令纹,但还是掩盖不住眉眼间的风华。身上的气度也完全不像个厨子,倒更像是个读书人。他不经意地打量了柳天骄一番,然后淡声道:“进来吧。”   柳天骄跟在男子身后,乖得跟个鹌鹑一样,只是路过菜地时,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好些香料他都只在外地来的行商那里见过,没想到这个公孙大厨居然能自己种,还长得这般好。   待进了屋,柳天骄更是频频咋舌,外头看着只是普通的民居,里面收拾得比齐老爷家的书房还雅致,也不知道这个公孙大厨以前是不是个读书人。   公孙螯好像并没有意识到柳天骄的惊异,只淡声道:“坐吧。”   柳天骄听话地坐下了。   公孙螯问道:“你与齐明泽是什么关系?”   柳天骄回道:“我们是朋友。”   “朋友?怎么齐明泽说你是他弟弟?”   “弟弟,齐哥哥说我是他弟弟啊?”柳天骄说着笑了起来,眼中全是窃喜,“对,他是我哥。”   公孙螯看他那傻乎乎的样子,感觉有些一言难尽,“你做什么的,可嫁人了?”   “嫁了。我夫君如今在州学念书,我在安泰开了个猪肉铺子,还卖些吃食。”   “你夫君是秀才?”   “对,今年将考上的。”   “还有意往上考?”   “是,我夫君很厉害的。”   公孙螯神情冷淡,“既是这样,你就不必学了。”   柳天骄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为何?”   公孙螯道:“你见过哪个举人家眷在外抛头露面的?若是只为家里人做些吃食,你大可不必跟我学。”   柳天骄不服,“举人家眷为何就不能在外抛头露面了?又没有哪个规定读书人的夫郎不能在外做生意的。”   公孙螯声音依旧平和,“是没有规定,可你夫君能忍?我瞧你对他很是看重,就好好守着家过日子便是,太强势的女人哥儿是讨不到好的。”   自己竟是错看了眼前人吗?柳天骄有些失望,“我瞧您浑身气度也不像那些小家子气的,为何有如此偏见?我夫君虽是读书人,但他读书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我在外抛头露面也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有何不同?且我夫君读书的银钱都是我供给的,他只有感激的份儿。”   公孙螯冷哼一声,“现下是感激,待他功成名就时就只觉丢人了。”   “您为何咬定我夫君功成名就时会觉得丢人,您都没有见过他。难道是因为您自己就觉得干这行是丢人吗?”柳天骄看着公孙螯眉间的一道疤痕,其实已经很淡了,但柳天骄视力好,还是瞧了个分明。   “您也是个哥儿吧?我也是哥儿,还因着生来就一副男人相受尽了嘲笑。可我不觉得有什么,从小就跟着我爹杀猪养家。有人就跟我爹说,一个哥儿干屠户的行当,日后定然是嫁不出去的,您猜我爹怎么说?”   公孙螯呼吸一滞,忍不住问道:“你爹怎么说?”   “我爹说嫁不出去就找入赘的。他天生这副样子,是当父母的错,就算不干屠户,学了那些温柔贤惠的样子,就能嫁得好过得好?不如有门养活自己的手艺,我再给他攒些家底,以后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何苦什么都巴望别人?”   公孙螯声音里终于带了些情绪,“你运道可真好,有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不,我运道不好。我爹去后,因着家里有些薄产,爷奶叔伯们想尽办法抢夺,但凡我软弱些,早就被人当肥肉一样吞食干净了。”柳天骄声音铿锵有力,“如您所说,我无法保证我夫君功成名就后会不会变心。但我能肯定,若是到时我是一个除了哭泣什么都不会的小哥儿,我的后半辈子定然悲惨至极,因为受再多的委屈我都不敢离开他。”   公孙螯沉默了好一阵,才道:“既然你决意要学就学吧,只是这行很苦,你别后悔。”   柳天骄听他改变主意,终于松了口气,“您放心,我绝不会后悔。”   公孙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吧,先试试你的手艺。”   柳天骄立马跟了上去。   厨房是设在东厢房,与柳天骄原先预想的差别挺大,没有什么繁复的工具,灶台也很普通,只是风箱有些大。   公孙螯指了指案板边上的一个竹篓,里面装着几样菜蔬,又指了指房梁上挂着的几块肉,道:“你还没吃午食吧,我也还没吃,就交给你了,这些东西你随意取用。”   柳天骄也没含糊,从房梁上割下了一块肉,又从地上挑了几个土豆,一棵大白菜。只见他右手拿着一把菜刀,左手一颗土豆,没旋几下就把皮削了个干净。   公孙螯抬了抬眼皮,什么也没说。   柳天骄连着削了三个大土豆,冲洗干净后放在砧板上,眼睛都没看着刀,就几下切成了粗细看不出什么差别的细丝。把土豆丝泡在了水里,柳天骄又切起了肉,明明这块肉的形状并不规则,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最后切出来的竟是大小几乎完全一致的小方块。   公孙螯问道:“你以前学过刀工?” 第157章 拜师   柳天骄回道:“没学过, 但我从小跟我爹宰猪,又习武,手上的功夫便好些。”   公孙螯半信半疑,“你会武?能打过男人不?”   柳天骄轻咳一声, 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高调, “三五个大汉还是不成问题。”   公孙螯扫了扫柳天骄的胳膊, 又绕到后面看了看他的身板, 对打三五个大汉没问题的可信度明显存疑。“你真上过手?哥儿和男子虽说看着差不多,力道差别还是大。”   柳天骄看了看案板不远处的一个水缸, 里面只有小半缸水的样子,便道:“缸里快没水了,我帮您打吧,打水的地方在哪?”   公孙螯指了指院子里的一个角落,说:“水井在那里,打水的木桶也在边上放着,水井的辘轳有些不好使, 水轻易上不来, 使的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 就见柳天骄把那还剩下小半缸水的水缸直接往边上倾斜了一下, 然后一手托了起来。   公孙螯嘴巴嗫嚅了一下, 想要说点啥, 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只是本能性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柳天骄托着水缸到了井边, 然后轻手轻脚地放下,又拿起了边上地木桶打水。公孙螯口中难用地辘轳在他手里丝滑地不行,别说一点卡顿,要不是怕水洒了, 摇动的频率能让人只看到残影。   眼见水缸都快满了,公孙螯才反应过来,惊道:“你怎么力气那般大?”   柳天骄嘿嘿一笑,“天生力气就不小,又跟着学过几年武,有些巧劲。”   劲再大也不该这样啊,公孙螯眼睁睁看着柳天骄把水打满后,又托着满满当当的水缸回了厨房。这水缸真有这么轻吗?他没记错的话,当时可是两个大汉抬进来的。   “怎么样,公孙大厨,我这样的力气打三五个大汉成问题不?”   公孙螯神情木然,显然还没从震惊种回过神来,“没问题。”   柳天骄知晓自己这关是过了,心里高兴,也没耽搁,接着便把灶台的火点起来了。他今日预备做一荤一素一汤。荤的是红烧肉,素的是酸辣土豆丝,汤就是简简单单的白菜汤,搭配起来好吃又不腻。   公孙螯就坐在厨房中,腰背挺直,面容清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哪个大户人家的宴会厅,一举一动比柳天骄见过的州学学子们还规矩优雅。   这人绝对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厨子,柳天骄确定,但又不好直接上前问人家,你是什么出身,只能把满肚子问号都憋在肚子里。   快手快脚把菜都做好,柳天骄这才想起来,“公孙大厨,没做饭。”   公孙螯拿出一串钱来,沉甸甸的,大概有一钱银子,递给柳天骄,“你去前面孙大厨家买几个馒头回来。”   柳天骄回想了一下路过时看到孙大厨家,也不像在做生意的样子啊。但既然公孙螯都这么说了,想必是真的有馒头卖。他也就没多问,拿着钱就出了门。   走到大槐树下,柳天骄仗着个头高透过矮墙往里面瞧,见院子里摆着各式各样的厨具蒸笼,一看就很专业的样子,估摸着自己没有走错地方,便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少年,有些微胖,皮肤白皙,瞧着挺喜庆的。“你哪家的呀,来请我爹办席?”   柳天骄忙道:“我是公孙大厨家的,他让我来孙大厨家买些馒头。”   少年瞧着柳天骄面生,问道:“犟厨子家的,怎么没见过你?”   柳天骄回道:“我今日才来的,将将在公孙大厨家做好了菜,却忘了蒸饭,特来买些馒头。”   少年撇撇嘴,“什么忘了蒸饭,他就是懒得蒸,成日里就惦记我家馒头。”   难怪自己一紧张忘了蒸饭,公孙螯也没提醒他,看来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天骄能说什么,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今日确实是忘了。”   “行吧,你等着。”说年说完就转身进了屋,没一会儿又拿着馒头出来了,用白布包着,瞧不清楚什么样子,但纯正热乎的麦香味儿却是不住往鼻子里钻。难怪公孙螯惦记他家馒头,看来是真的不错。   柳天骄接过馒头,把手中的一串铜钱递了过去,“多谢小哥,这是买馒头的钱。”虽然这里也就七八个馒头的样子,一个馒头再贵也要不了十几个钱。   那少年瞧了一眼柳天骄手中的铜钱,却是没接,“我们家又不是卖馒头的,他给钱做什么,回回做这些样子。真觉得不好意思,让他过两日送碟子糕点过来。”   看来公孙螯那丫没少占人家便宜,自个儿不来,怕也是被人说嘴。柳天骄无奈,只能道:“糕点的事我会回去传话的,小哥你先把钱收下。”   “说了不要就不要,你快回去吧,待会儿馒头凉了就不好吃了。”少年说完就跑回了屋里。   此时他家也正在吃饭,主桌上是一个老爷子,之所以说老,是因为他头发都是白的,但身材圆润,皮肤跟少年一样白,倒是让人对他的年纪又多了几分犹疑。见少年回来,调了下眼皮子问道:“馒头给了?”   少年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才回道:“给了。跑腿的那个小哥儿要给钱,我没要。”   老爷子把手里的馒头放下,浑圆的下巴颤了颤,“什么小哥儿,公孙螯那厮居然找了个小哥儿?这么多年了,终于春心萌动了?”   少年无奈,“爷爷,您说什么浑话呢,那小哥儿膀大腰圆的,比我都高一头,公孙大厨怎么会看上他?”   老爷子一双绿豆眼却是睁得大大的,“怎么就看不上,他单身这么多年,也四十好几了,遇到个年轻的小哥儿怎么会不动心?”   少年摇摇头,“反正我看着不像。”   “到底是不是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咱们下午去他家逛逛。”   “您下午还要去陈老爷家商量明日宴席的事情呢。”   老爷子摆摆手,满不在乎道:“不去了,就说我病了,这宴席咱们不接了。”   “怎么能说不接就不接,前些日子都订好了的。”少年实在是拿老爷子没办法,只能道:“下午您就去看热闹吧,商量宴席的事情让我爹去。”   老爷子不乐意,“你这个臭小子,就不能让我歇上几日吗?”   少年神情漠然,“怎么不能歇,您每日少买些贵得要死的食材就好了。”   老爷子据理力争,“不买食材能练好手艺?练不好手艺能养活这一大家子?”   少年冷笑,“您练的那些菜一年都没人点一次,不练也罢。”   “没人点不代表它不重要啊,江东州这么多大厨,说起来你爷爷都是数一数二的。为何?不就是别人都不会的大菜,你爷爷我都能办?”   可惜任老爷子说得天花乱坠,少年也只顾埋头吃饭,最后只能干瞪眼。   柳天骄这头刚进了屋子,公孙螯就迎了上来,接过他手中的馒头,特地拿了两个精美的粉桃磁盘来装。   把馒头装好,公孙螯又不动声色地闻了闻那股子纯粹的麦香,才问柳天骄:“今个儿这馒头是醇小子给你拿的?”   柳天骄问:“那个醇小子,是不是一个长得有点圆润的少年?”   “是他。”公孙螯脸上有些微笑意,“这小子心眼好,比他爷爷大气。上回我去他家买馒头,他爷爷小气得紧,明明手头有四五个馒头,还硬生生掰断了半个,只给了我一个半。”   一个半,老爷子是够小气的。只是柳天骄有个疑问,“您是去买馒头的?”   公孙螯回道:“是啊,只是我给了钱,他没要罢了。”   好吧,确定了。人家那馒头本来就是做来自家吃的,您非要强买强卖,人家能分您一个半就不错了。只是公孙螯看起来也不像是没脸没皮的人啊,怎么对孙大厨家的馒头这么执着?不过是一个馒头,也没看到里面掺了什么东西,能好吃到哪里去?   带着这样的疑问,柳天骄咬下了第一口馒头,开始有些平平无奇,不过是馒头味儿,比别的馒头软硬合适些,嚼第二口时才觉得不对,接着是第三口、第四口……没多久一个馒头就啃完了,菜都没用一口,柳天骄忍不住惊叹道:“这馒头怎么做的,越吃越香,让人跟有瘾一样。”   公孙螯不着痕迹地把盛馒头地碟子往自己那边拉了拉,“老爷子就是面食做的好。”   柳天骄以前觉得自己的手艺哪怕在州城也是能混一混的,毕竟秦百宣、梁大人这些见过世面的都赞不绝口,如今看来,还是自己想太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这手艺,真到了练家子面前还是入不了眼。当然,柳天骄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孙大厨手艺如此好,公孙大厨能跟他齐名,自然也不会差,齐哥哥也太靠谱了,给自己找的是什么神仙师父啊。就是不知道齐哥哥是怎么跟公孙大厨谈的,要是试出来自己的手艺不好,公孙大厨会不会不要他?   想到这里,柳天骄又紧张了起来,眼神悄悄往对面的公孙大厨身上瞟。 第158章 同行相坑   对方却是像一点没有察觉到柳天骄的目光, 慢条斯理地吃着菜,一句话都没有说。   最后柳天骄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道:“您觉得我做的菜怎么样?”   公孙大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回了句, “食不言寝不语。”   柳天骄只得憋着。因着心里有事, 这顿饭吃得也就不那么香了, 只浅浅拿了三个馒头。是的, 只有三个。孙厨子这馒头好吃是好吃,但个头不算大, 也没有糙馒头顶饿,柳天骄要发挥出自身地实力,起码能吃五六个。   但公孙螯并不这么想,在柳天骄收拾饭桌的时候,他突然说了句:“晚食记得蒸米饭。”   柳天骄看了看剩下的三个馒头,肯定是不够晚上吃的,“好。”   说完又觉得不对, 晚上还能吃饭, 公孙大厨这是留下自己了?柳天骄放下碗碟, 刷一下就跪到了正准备离开的公孙螯面前, “师父在上, 请受徒儿一拜。”   公孙螯静默了一瞬, 然后说了句:“我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 日后勤勉些, 别给我丢人。”   柳天骄自然是连连应是,接着又给公孙螯磕了个头,“今日匆忙,没来得及买拜师礼, 我待会儿就去准备。”   公孙螯说:“不必了,你的拜师礼齐明泽已经给过了。”   柳天骄好奇,“师父,齐哥哥怎么跟您说的,叫你这么爽快就收下了我?”   公孙螯挑眉,“我很爽快吗?”   “是啊,我之前那个师父,教我习武的那个,可是被我硬生生磨了大半年才答应呢。”   公孙螯:“……”突然觉得亏得慌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也没说跟齐明泽是怎么交涉的,只是道:“你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的赶紧去,明日就要开始干活了。”   柳天骄有些犯难,却还是答应了。说来这回来州城原本只是看看卫文康和江闵,跟小包体面说的是很快就能回去,如今还不知道要在州城耽搁多久。   但若是刚拜师就要回去,往返六七日的功夫,到时这个新认的师父改了主意不认账怎么办?虽然这个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但这年头学艺多难啊,柳天骄可不愿冒一点风险。   算了,还是托盛大哥的商队带个信回去。铺子倒还好,如今小包、金泉和周铁锹三人一同照看着,出不了大乱子。就是地里有些麻烦,马上就要到秋收了,李耕田和杨布定然是忙不过来,还得请人手才是,请谁也得细细琢磨一番。   待柳天骄把这些事想好,又去外面请人写书信,末了亲自送到商队的落脚点,再买着菜回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多了两个人。一个之前见过的孙大厨家的孙子,另外一个想必就是孙大厨了。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一张圆脸皱成了包子褶,“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看着也不怎么样啊。”   少年忙拉了拉孙大厨,“爷爷,怎么说话呢?”   “什么怎么说话,我说的是实话。犟厨子,这么多年,哭着求着来拜师的不知道有多少,你怎么就偏偏瞧上了他?”   公孙螯喝了口茶,神情很是淡然,“看着还算顺眼。”   孙大厨又看了看柳天骄,不可置信道:“顺眼什么啊,五大三粗的,哪有我孙子喜庆。”   “爷爷!”少年再也忍不了了,直接捂住了老爷子的嘴,“再说这些讨人嫌的,咱们就回去了。”   孙大厨“呜呜”几声,想把孙子的手掰开,没成功,只能又“呜呜”几声后服了软。   柳天骄觉得这个小少年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公孙螯显然是见惯了爷孙俩这样的场面,没有丝毫的异样,只是对着还在吹胡子瞪眼的孙大厨来了句:“我这徒弟虽说天资非凡,但谦虚懂礼,日后见了您老也必然是恭恭敬敬的,你倒也不必太过忌惮。”   本来已经安分了的孙大厨被扎了屁股的猪一样,登时又叫了起来,“我忌惮他?犟厨子,你还没我年纪大呢,怎么就得了失心疯?”   公孙螯微微一笑,“我只是就事论事。”   少年再也受不了了,拉着他爷爷就往外走。就说不让来吧,还非来,来了就吵架,吵又吵不过人家,也不嫌丢人。   听着那爷孙俩一路走还一路打嘴上官司,柳天骄对自家师父一阵奉承,“厉害啊,师父,字字珠玑,满嘴妙言。”   满嘴妙言是什么鬼?公孙螯算是意识到没文化的危害了,闲闲地看了柳天骄一眼,“日后念书上多用心。”   柳天骄只以为师父对自己的奉承很受用,特地教导自己,精气神相当饱满地回了句:“遵命。”   公孙螯:“……”   虽说师父是大厨,但师父没发话说要亲自下厨,柳天骄很自觉地又承担起做晚食的活计。   公孙螯从书房里出来,见饭菜都已经差不多了,只是道:“把菜钱都记好,回头我给你报销。”   柳天骄忙道:“不用,没几个钱。”   公孙螯瞥了他一眼,“让你记就记,我还不至于占徒弟的便宜。”   “那账目可以直接念给您听吗?”柳天骄搓了搓手,有些尴尬地道:“师父,我不识字。”   公孙螯沉默了一瞬,觉得自己新收的这个徒弟总能让人出乎意料。“你夫君不是秀才吗,就没教过你识字?”   柳天骄回想了一下,他们俩好像确实没想过这茬。卫文康忙着念书考试,他忙着生计,几乎就没有空闲的时候,完全想不到这个。再说了,一个哥儿识字做什么,又考不了科举做不了工。   公孙螯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无奈道:“你不识字怎么看菜谱,你不识字怎么制定菜单让人准备配菜?大户人家的宴席都是几十道菜,上百桌人,什么都靠脑子记,怎可能没有差错?”   柳天骄虚心受教,“那待我夫君休沐的时候,我就跟着他学。”   公孙螯道:“我教你,你年纪不小了,又没有基础,只学些我们这行常用的字吧。”   还有这样的好事?柳天骄高兴得恨不得把自己这个师父供起来,“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因着感激,柳天骄晚饭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然后成功把自己师父吃出了满脸的汗。   没听说江东州的人不能吃辣啊,柳天骄有点心虚,赶忙给人倒了一杯水,“师父,您吃不得辣啊?我明日不做辣菜了。”   公孙螯连喝了小半杯水,若无其事道:“无妨,当厨师的怎可能吃不了辣菜,只是往日吃得比较清淡而已。”   柳天骄半信半疑,但才来还没摸清自家师父的性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多喝些汤吧,都是清爽解腻的。”   公孙螯听他的话,盛了些汤喝,然后缓了一会儿,筷子又往辣菜里面伸。   柳天骄只能当作没看见,这师父还挺犟的。   公孙螯这边房子够多,光正房就有五间,如今一间是正厅,一间是公孙螯的卧室,还有间书房,剩下的两间都空着,公孙螯让柳天骄自己随便选一间住。   柳天骄选了东边的那间,打开门一看,还有张旧床。公孙螯说是前房主留下的,十来年了,没人睡过。柳天骄试了试,虽旧了些,还挺结实的,打水仔细擦干净,又晾了晾,才铺上了被子。   一个人的日子过多了,临睡了公孙螯才想起来,他家多余的被子也没有。此时天色已晚,州城虽没有严格的宵禁,但大晚上是绝没有店铺开门的。柳天骄无法,又厚着脸皮去了孙大厨家。   用公孙螯的话来说,以老孙头那啥都爱买的性子,家里这种东西应该没少备。也不知道自家师父哪里的自信,下午都把人挤兑成那样了,对方还能给他们开门。   事实证明,孙大厨大度不大度不重要,他家孙子大度九城。   柳天骄说明来意后,孙醇非但没有直接把他撵走,反倒看起来有些高兴,立马转身回屋抱了被子出来,还贴心的带了枕头和被单。   柳天骄这回可不能厚脸皮不给钱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多少钱?”   少年说:“给个一百文吧。”   一百文,不跟公孙螯给的买馒头的钱一样吗,这能够?柳天骄忙道:“一百文哪里够?深夜来给你们添麻烦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可不再让你们银钱上也吃亏。”   少年道:“够了,反正只要不赔得太凶就成,堆在家里也是一分不值。”   柳天骄好说歹说,对方还是坚持只要一百文,把柳天骄感动得哦,决定日后两方骂战时,只要自家师父不吃亏,他就绝不上前帮忙。   这些被褥都是崭新的,铺好床,柳天骄没多久就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只是这晚上睡得并不安稳,后半夜柳天骄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出门被卫文康逮住了,质问他为何要撒谎说回了安泰,是不是心中有鬼。那气势汹汹的模样,直接把柳天骄吓醒了,往四周环顾半天,才反应过来只是一场梦。 第159章 他人笑我太疯癫   柳天骄起床喝了杯冷水, 拍着胸部好生缓了会神。俗话说做贼心虚,他这还没做贼呢,怎么就心虚了?   州学辰班内,难得不复以往的沉默内敛, 一大早学子们便喧哗不休。   “上次策论的文章贴出来了, 你们去看没?”说话的是一个姓李的学子, 他今年将将考进州学, 正是对一切都新鲜的时候,州学内有什么动向都了如指掌。   “怎么没看, 你们今年的新生势头不小啊。一共五篇优秀文章,新生就占了两篇。”这人姓王,已年过三十,到州学已有八年之久,从年少得志的意气风发到如今始终徘徊在下游麻木郁结,对每年一茬茬的新生总会多些关注。   “我看写的也不怎么样。”这人姓方,才学一般但傲气不小, 看人看物总带着审视的神情。   王秀才笑道:“欸, 方兄慎言, 教习们能把他们选出来, 必然是有道理的, 只是我等未能体会其深意。”   文人相轻, 能考进州学的谁还没点骄傲?李秀才有些惋惜, “早知道把我的文章也交上去看一看, 评不了优,得个良也是扬眉吐气了。”   王秀才闻言眼神往课室后排的一个位置瞟了瞟,低声道:“咱们都不敢交,有人倒是敢。”   州学里上上下下都是读书人, 讲究体面。教习们平日里布置的作业学子们都会做,但做完上交与否就不做强制要求了,毕竟谁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公开处刑太叫人难堪。   因而学子们也习惯了只有得意之作才往上交,教习们也乐得少看些狗屁不通的文章,只从上交的文章里挑拣些出彩的张贴出来,供学子们交流学习。   辰班在州学里算不上最下等的,但绝大部分人写出来的东西在州学是绝对排不上号的,很少有人上交文章自取其辱。听说这回真有人交,众人立马便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他真的交了啊,结果如何?”   “怎么没在榜上看到?”   “榜上只贴好文章,没看到自然是因为写得太差呗。”   他们这几个只悄悄讨论,有人却是忍不住直接上前问了。   “卫兄,听说上次写的策论你也交上去了,结果如何?”这话其实很冒昧,结果如何看榜单不就知晓了,何苦来问一句戳人伤疤。   卫文康却是表现得很淡然,“康兄果真好奇?”   有人扯了扯康秀才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太过分了。但康秀才却是不予理会,盯着卫文康道:“自然是好奇,我们辰班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往上递交文章了,卫兄勇气可嘉,我等想多多学习。”   就在围观的众人屏住呼吸,以为卫文康要动怒之时,对方却是从书本下抽出一张宣纸,小心递给康秀才,“康兄尽管看,只小心些别损坏了。”   什么好东西还别损坏了?众人心里犹疑,却见康秀才只看了一眼,脸上就变得古怪不已。   卫文康神色如常,“康兄可有何指教?”   康秀才慌忙把文章还给卫文康,跟上面沾了什么污秽一样难受。   卫文康收好文章,干脆大大方方地铺在课桌上研读。   之前个个都不敢上前看,待课间休息卫文康出了课室,众人立马上前把康秀才团团围住。“康兄,怎么样,是不是写得还不错?”   “教习给了什么评价?”   “瞧卫文康那么宝贝他那篇文章的样子,定然是好评。”   “好评怎么不忘榜上张贴?”   “你也不瞧瞧榜上张贴的都是哪些人的文章,最差的都是丙班的,咱们辰班要是有人能上去,岂不是惹人非议?”   “成兄说的有道理。康兄,你快说是不是这样?”   康秀才眉头皱成了“川”字,“这么想知道你们自己去看啊,人家卫秀才又没有藏着掖着的。”   “我们这么多人看,把人家卫秀才文章弄坏了怎么办?”   “就是,康兄你就别卖关子了。”   康秀才烦不胜烦,只好回道:“不是好评,教习说狗屁不通,让他到藏书阁多看看书。”   话音刚落,课室里就跟炸开了锅一样。   “可怜,教习说话也太狠了。”   “虽说有些不自量力,好歹勇气可嘉,教习应该多鼓励鼓励。”   “鼓励什么呀,都狗屁不通了,报上去也是浪费教习们的时间,可不是烦人。”   “算了,日后大家都老实些吧,别成天做那些白日梦了。”   卫文康出去上了趟茅厕,又在课室后面的小林子里面溜达了一圈,估摸着下堂课的教习要来了,才慢悠悠回了课室。到哪都少不了碎嘴子,既然不能把人嘴巴缝上,那就离远些别听就是。   如他所料,回到课室的时候,同窗们显然都已经聊完了,都老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有康秀才忍不住往自己这边看了看,卫文康礼貌地回了个微笑,对方显而易见地有些慌乱,一下子把头扭了回去。   卫文康拿出下堂课要用的资料,端正地坐好,似乎将将经历的那一场难堪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清儿,怎么今日心不在焉的,可是在州学发生了什么事?”   康秀才蹙眉回了句,“没什么,娘您就别操心了。”   “那为何回来就闷闷不乐的样子?”   “没有,我好得很。”康秀才说着放下了饭碗,“爹,娘,你们慢用,我要去复习功课了。”   康夫人忙道:“才吃了几口,好歹再用些啊。”   康秀才却是行了礼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康夫人埋怨地看向自家夫君,“你也不说句话,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州学课业又重,才用了小半碗饭,如何顶得住?”   康大人无奈,“你呀就是操心太过了,他都多大人了,饿了不会自己吃?”   “他倒是要吃啊,瞧瞧都瘦成什么样了,偏你不心疼。”康夫人说着竟是越来越委屈,“你膝下儿女一大堆,我可就这一根独苗苗,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要是有个闪失我就不活了。”   “怎么又说这个,全儿他们不也叫你母亲?”   “叫我母亲又怎么样,待他们再好也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也不是我这个当主母的刻薄,老太爷可都是亲口说过的,你那些庶子庶女都沾染了下贱人的性子,没有一个上得了台面的。”   康大人有些生气,那些庶子庶女再怎么样也是他亲生的,康夫人如此说话实在是太过分了。但这么多子女,出息的也确实只有清儿一个,哪怕为了康家百年基业,康大人都不能与他夫人撕破脸,只能小心哄着。“我还不知道能靠得住的只有清儿吗?你放心,待会儿我就去书房瞧瞧他。”   康夫人满意了,也说起了软话,“怨不得我心里有些小怨气,任凭我这个当娘的待他再好,在清儿心里,还是你这个没良心的爹更重要。”   可不是这个道理。儿子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再多,但那孺慕的眼神往自己身上一看,康大人心里也就软和了。罢了,这饭也别吃了,还是先去看儿子要紧。   丫鬟远远看着康大人进了少爷的书房,立马回来禀报,“夫人,老爷果真去了少爷书房。”   康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行了,把饭食都撤了吧。”   身旁的老麽麽心疼道:“夫人,您还没吃几口呢。”   康夫人轻叹一声,“清儿吃不下,我这个当娘的又怎么吃得下?州学课业那般紧张,也不知道这孩子顶不顶得住。都怪我这个当娘的没本事,管不住他爹,叫他平白多了这么些争夺家产的下贱人。”   老麽麽道:“这怎么能怪得了夫人您,哪个男人不偷腥?”   “偷腥也就罢了,谁家像他一样庶子庶女加起来二十多个?”康夫人说着都伤心,“要是我爹还在,他哪敢如此张狂?”   也不是没想过温柔小意把这个男人笼络住,可这个男人天生就没有心,待他再好,他再喜欢,遇到个稍微有些姿色的还是要犯贱。用他自个儿的话说,世上女人就跟那花儿一样,各有各的漂亮,岂能因为一朵就辜负了其他?   这是什么言论,康夫人年轻时还想不开,如今也只剩麻木了,只能过些日子就来番唱念做打,好叫那男人知晓谁才是这家的继承人。也亏得她儿子有本事,小小年纪就考上了秀才不说,还进了州学。就是这孩子的脾性,康夫人每每想起只能叹气。   康大人进了书房,见儿子支着手在那发呆,轻咳了一声。   “爹,你怎么来了?”康清赶忙放下手站起身来。   “来瞧瞧你,身子骨越发好了,饭都不用吃了。”说来父子俩的关系并不算差,因为除了好色,康大人还是有好些可取之处的。比如才学不凡,风趣可亲,跟儿子相处时比康夫人自然多了。   康清低着头回道:“就是吃饱了。”   “真的吃饱了?来叫爹摸摸看,肚子是不是鼓成了个球。”康大人说着真的把手伸了出去。   康清慌忙往后躲,“爹,我都多大人了,您还来这套?” 第160章 进步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脾气比谁都大,偏生逗一逗就红了脸。康大人笑道:“不想爹摸摸啊?那快说,究竟怎么了?”   康清其实也憋得慌,眼下他爹都这么问了, 再也忍不住托盘而出, “没怎么, 就是白日里欺负了班上的一名同窗, 我心里过意不去。”   康大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为何欺负人家?”   康清见他爹这样, 又感觉委屈,“我也不是故意欺负他。谁叫大家都不叫策论,就他自诩聪明,我就叫他拿出来看看,到底水平如何,他也没说不给我看啊。”   康大人神情严肃,“你咄咄逼人, 人家能怎么办?还能当众与你撕破脸不成?”   “我知道错了嘛。”   “他与你看你策论之后, 是否还发生了其他事情?”   “嗯, 同窗们非管我问文章上的评语, 我就说了, 结果同窗们议论纷纷, 话说得好生难听。”   康大人拧眉, “评语写的是什么?”   “狗屁不通, 叫他多读书。”   “确实辛辣,你这是揭人伤疤,你那同窗可有何反应?”   “他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并不知晓自己被人嘲笑了。”康清就是想不通这点, “他都不觉得难为情吗?”   康大人道:“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强装镇定,另外一个是他原本就不在乎旁人的评价。日后可再观察观察,你这同窗是否还坚持往上交文章,若是坚持往上交,且教习们的评价是有所长进,你与这个同窗结交将受益无穷。”   “什么结交,人家现在定是恨死我了。”   “成大事者才不会因着这些小事与人结怨。”康大人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脑袋,年后都十八了,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清儿,脸面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在乎脸面的往往是因为他本就没什么脸面。”   康清点了点头,“我明日与他道歉。”   卫文康被人嘲笑过这么多回,第一次收到对方正儿八经的道歉,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就为着昨日那事?”   康清满脸通红,“昨日是我太过鲁莽,望卫兄见谅。”   卫文康哑然失笑,“不是什么大事,你无须在意。”   “那卫兄日后还会上交文章吗?”   “为何不交?我每年花三十两银子的束脩,若是文章都不让教习帮着看一下,岂不是亏大发了?”   “啊?”康清满脸写着你逗我玩呢。   卫文康好笑道:“我说真的,有先生指点总归要好些。这不,起码知道我该看哪些书,往什么方向努力了。”   康清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书单,好长的一串,字迹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功夫颇深。“这是教习给你写的书单?”   卫文康点点头,“嗯,先生很有心。”   康清这才知晓自己以往错过了什么,对着卫文康作了一揖,“多谢卫兄指点,日后我也要上交文章。”   卫文康笑道:“这一礼我可收下了,这么好的学习秘籍,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呢。”   康清连连点头,“卫兄说的是。”   供教习们休息的雅舍里,见一个教习大中午的仍拿笔写着什么,另外一个教习凑上前去看了看,然后嫌弃道:“这样的文章也敢往上交?”   执笔的庞教习笑道:“你再仔细看看。”   陈教习果真又凑近瞧了瞧,眉头时而皱紧又时而松开,“破题倒是挺新颖的,说理也尚可,就是这笔力,真是拿不出手。”   庞教习捋了捋吧胡须,“哈哈哈,已经比之前强不少了。”   陈教习道:“竟还比之前强不少,那之前写得是有多烂,快拿出来我瞧瞧。”   庞教习抽出之前的文章递给他,“先说好,伤了眼可不怪我。”   陈教习半信半疑地拿过文章,然后没多久就发出一声哀叹,“这样的水平到底是怎么通过院试还入了州学的?你那评语可真是贴切。”   庞教习道:“我先前也怀疑他是如何通过院试的,仔细一琢磨却也明白了。扬长避短,他院试和州学考试在扬长,如今交给我的文章却是在故意揭短。”   陈教习正经的进士出身,水平焉能有差?又把两篇文章拿出来仔细对比着看了半天,然后不得不承认,“倒是个聪明的,脸皮也厚,拿这样的文章来折磨我们这些教习。”   “教书育人的乐趣可不就在于此?”庞教习笑道,接着又抽出了另外一篇文章给陈教习,“这也是辰班的一个学子,以往从未交给文章,想必是受了卫文康启发,这回也交了上来。”   陈教习看了看,道:“倒是比那个卫文康写得还强些,只是……”   “只是跟弹琴一样,听得出技艺强不少,却没有卫文康有灵性对吧?”   “是这个理儿。”   庞教习道:“只是比较而言,其实这个康清天资也算不错了。”   陈教习道:“这个厚脸皮的日后定然还会交文章,届时也给我看一看。”   庞教习不干了,“就不劳陈兄操心了,我们辰班的学子,自然有我这个教习操心,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的甲班吧。”   陈教习吹胡子瞪眼,“你一个甲榜进士,不想着为州学多出些力,成日混迹在辰班,还有理了不成?不行,我要去给院长进言,切不可浪费你这个人才。”   “陈兄,您就饶了我吧,弟弟打小身子骨就弱,可经不得操劳。”   “你平日里在饭堂吃得可是比我多,弱在哪里?”陈教习说着就要往外走。   庞教习连忙将他拉住,“陈兄,且慢,待那个卫文康交了文章,我看都不看一眼,头一个那给你。”   陈教习停下了脚步,“这还差不多。”   庞教习无奈,“你啊,甲班那么多好苗子,偏偏来跟我抢这一个。”   陈教习计谋得逞,笑得开怀,“这个有趣嘛,说来沈知行也有趣,改日我引荐给庞兄你瞧瞧?”至于秦百宣,陈教习预备自己留下了。倒不是他偏心眼,师生也讲究一个“合”字,不仅是脾性要合,理念更要合。   庞教习一个劲摇头,“可别,那么好的苗子别叫我耽误了。”   陈教习道:“耽误什么,你就是惫懒成性。”   庞教习也不否认,“我就是惫懒,有什么法子。”   陈教习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经了那些事,能正常生活也算是了不得。   康清没想到教习动作这么快,早上才交上去,下午就批改完发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文章,看到上面“下等,还算通顺”几个字,居然有些欣慰,好歹不是狗屁不通。又往后翻了翻,看到几乎每段都有批注,末了更是同样附上了一个长长的书单,康清更是高兴。   虽然康大人在家也时常指导自己儿子功课,但他毕竟已离开科考多年,在考试敏锐性方面还是差了些。能得到教习如此细心的指导,对康清来说也是难得。当然,他还是很想看看卫文康的评语,却只能努力压制自己的好奇心,再不敢问。   还好康清没问,问了也是尴尬。卫文康看着上面大大的几个字:七窍通了六窍,很理所当然地把他理解为字面意思,然后不慌不忙地看起了文章后面另附的小文章。是的,庞教习不仅在卫文康的文章上给了评语,还另外附了小作文对他进行全面的批判。   众人见卫文康一时蹙眉一时松开微笑,竟搞不懂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州学主张“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也就是说不用吃得太好太饱,一日只供两餐。但柳天骄对这个言论深恶痛绝,叮嘱江闵还是要搞一日三餐,因而早食或午食的时候江闵会做些好克化的东西,供几人饿时垫垫肚子。   今日做的是酸辣汤,热烘烘的一碗下去,把深秋的寒意一下子驱逐干净。沈知行不甚雅观地抹了抹嘴角,叹道:“日后待我娶了娘子,一定叫她与嫂子搞好关系,多学几手。”   卫文康道:“记得交学费。”   沈知行:“……你怎么这般小气?”   “因为你是个脸皮厚的,大气了我得吃亏。像是秦兄,我就从来没有这种顾忌。”   沈知行只能不满地哼哼。   江闵也不满,“沈哥哥,你喝的汤可是我煮的,不该也给我些报酬?”   沈知行把他小脑袋一揉,笑骂道:“反了天了,谁家学生这么对夫子说话的?”   江闵瘪瘪嘴,就知道拿这个欺负人。   卫文康跟江闵说道:“明日夜宵不必做我的了,下课后我要去藏书阁。”   江闵问:“要待到很晚吗?骄哥哥可是叮嘱过的,不许熬夜太狠。”   卫文康道:“是要晚些,我前些日子交了文章给教习,改了两遍了,他还是很不满意,说我写的狗屁不通。”   秦百宣跟沈知行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上回布置的那篇守城论?”   卫文康点点头,“就是那篇,我写了几遍都不得其法,怕再没有长进教习就该厌烦了。”   那篇文章是州学统一布置的课业,秦百宣和沈知行的文章还被当作佳作张贴,这会儿听到卫文康如此为难,秦百宣便道:“可需要与我和沈兄探讨一二?”   卫文康说:“不会太麻烦你们吧?” 第161章 学渣   秦百宣道:“不会, 终归这会儿也无事。”天天在人家这儿白吃白喝的,总不能一点儿贡献都没有。   卫文康矜持道:“那就多谢秦兄和沈兄了。”   沈知行轻哼一声,倒也没拒绝。卫文康怕是早有预谋,这点技俩也就糊弄一下秦百宣那个老实的。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人家哪怕明说让他干活, 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哎, 还是贪吃惹的祸啊, 待乡试过后,一定娶个貌美厨艺好的娘子。   将教习的小作文研究透, 接着在藏书阁恶补一番知识,又得两位一等一的优秀学子指导,卫文康这回的进步显而易见,发下来的文章上面写了两个字“尚可”。卫文康面无表情地捏了捏文章,接着又细细琢磨起来。   柳天骄这边拜了师,第二日就忙得脚不沾地。公孙螯先是用萝卜给他雕了两朵花,一朵玉兰, 一朵白牡丹, 皆是栩栩如生, 不上手摸都分辨不出区别来。   看柳天骄目瞪口呆的样子, 公孙螯淡淡地说了句:“小把戏而已, 厨艺比拼时都上不得台面。但要是不会, 那做的饭食味道再好, 也称不上正儿八经的厨子。”   这还上不得台面?柳天骄觉得他师父有些夸张了, 但他不敢说,只能默默地点头。   公孙螯递给柳天骄一个萝卜,然后道:“雕给我看看。”   柳天骄涨红了脸,“将将只顾惊叹了, 没来得及细看。”   公孙螯只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柳天骄恨不得把头低到地板里去。   好在公孙螯没再苛责,只是道:“再看一遍。”说着又动手雕起一朵玉兰,速度比上一回慢了不少。   柳天骄这回再不敢错眼,认认真真地看完后,依照公孙螯的吩咐自己上手雕了一个。成品只能说有个花样子,但也足够柳天骄开心了。   公孙螯把自己雕的两朵玉兰递给柳天骄,“对照着看差别,自个儿练,那一筐萝卜都是你的,有什么不会的随时问我。”   柳天骄一个劲儿地点头,接着从身后端出一碟点心,“我手艺不太好,师父您喝茶的时候将就吃。”   公孙螯瞥了眼点心,说了句:“样子太丑了。”但到底接了过去,柳天骄后头去收碟子的时候,发现已经空了大半。   接下来柳天骄完全沉迷于雕萝卜当中,一日三餐都是简单的面条和抄手,抄手皮还是从外面买的。但公孙螯并未说什么,只在看书看累了的时候过来指点几句。   终于,第三天的时候,柳天骄拿出了两朵还算看得过去的成品,摆在他顺手做的凉拌三丝旁。   公孙螯对照着阳光看了看,然后道:“线条不够利落,还需多练。”   柳天骄有些丧气,“我明日再去买框萝卜来。”   公孙螯看了看他的手,上面不可避免地多了些伤痕。“雕花本就不是一日之功,你如今也算是入了门,也不必太心急,每日练一个时辰即可。”   柳天骄道:“那其他时间做什么?”   公孙螯夹了一筷子他做的凉拌三丝,细细嚼了几下,然后道:“味儿太重了,浓油赤酱虽是好吃,却也失了食物本味。”   柳天骄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做的再好吃也不过是家常菜,高端的菜肴都是清淡而不失美味。“还请师父赐教。”   公孙螯抬眉,“真心想学?”   柳天骄一个劲儿地点头,“想学。”   公孙螯温声道:“今日开始,菜肴里不准加辣椒、花椒,葱姜蒜可以适量加,但不能叫人尝出它们的味道来。”   柳天骄苦了脸,却是一点不敢反驳。   公孙螯见他还算乖,接着道:“一餐做五道菜,连做五日,食材不可重样。我不吃难吃的东西,若是哪道菜味道不好,就自己趁早重做。”   柳天骄还能说什么,只能在师父看不到的地方叹气了。   “醇儿,去买菜啊?”   孙醇看着身上写满了热情的柳天骄,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男人哥儿授受不亲。“嗯,柳师兄也去买菜?”   柳天骄那双利眼自然是看到了对方的动作,但他看到了也当没看到,照样笑嘻嘻地说道:“可不是,一起去吧。”   孙醇不太想一起去,又不好明说,只能暗暗在心底叹气。也不知道犟厨子怎么想的,收了个哥儿当徒弟,多不方便。   柳天骄还在那一个劲儿地说:“你买什么菜?我师父让我一餐做五道菜,连做五日,食材还不能重样,我如今都做了三日了,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菜可以买。”   孙醇还是忍不住接了话茬,“五道菜,犟厨子与你一起吃吗?”   “是啊,吃完还要考校我每种食材的味道,说哪里料理得不对。”   孙醇羡慕坏了,“犟厨子待你可真用心,我爷爷那时每日里让我只让我吃生的,说那样才能尝出食材的本味和新鲜度来。”   “是吗?那你待会儿帮我掌掌眼,看看哪些菜新鲜。”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因着今日买的东西有些多,孙醇正说去劳力市场雇个劳力,柳天骄轻轻松松就将他买的几大袋子菜蔬往肩上一扛,然后跟个没事儿人一样道:“还要买些什么不,我顺手就帮你弄回去。”   孙醇怀疑今日摊主是不是给自己算错了称,悄悄提了提摊子上另外一袋子土豆,发现自己压根就提不起来,而面前这个小哥儿轻松扛起一袋土豆不说,还扛了好几袋子差不多重的其他菜蔬。“柳师兄,你是天生神力吗?”   柳天骄笑道:“算不上,天生力气大些,又习过几年武?”   什么东西最能吸引少年人?除了金榜题名自然就是独步武林啊。孙醇完全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动,“你居然习过武,可以教我几招吗?”   柳天骄好脾气地笑了笑,“自然是没问题。”   午食,公孙螯看着面前的两大摞馒头,很是意外,“你去孙家打劫了啊?”   柳天骄一脸无辜,“怎么会,我可是再老实不过的好人。”   公孙螯:“别卖关子。”   柳天骄乖乖交代,“醇儿特地请他爷爷帮我蒸的,还说日后我想吃了说一声就成,馒头管够。”   公孙螯险些把手中的筷子掰断,“你给他下迷药了啊?”   柳天骄再也忍不住满脸的得瑟,“师父,这就是您不懂了,少年人的情怀比什么都诚啊。”   公孙螯:“……说人话。”   柳天骄:“我今日买菜时露了一手,他觉得我是武林高手,当场就拜师学艺了。”   公孙螯静默了一阵,然后道:“你争取把师徒名分落实,然后尽快到他家学一下做馒头的秘诀。”   柳天骄:“……”恕他直言,师父比他更无耻。   比起做菜忽悠小弟,读书简直就是要柳天骄的命了。   公孙螯只看了一眼,就把手中的宣纸扔成了一团,然后随手扔到垃圾筐里,“重写。”   柳天骄“啊”了一声,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生无可恋的气息,“师父,都已经第十遍了,我手都要废了。”   公孙螯薄唇微启,声音平淡,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扎心,“第十遍还缺胳膊少腿的,柳天骄,你眼睛是拿来当摆设,脑袋是拿来当挂件的吗?”   柳天骄抱着头,痛苦道:“师父,我也没法子啊,看到那些字我就头疼。到底是谁发明的啊,怎么笔画那么多,显出他记性好来是不是?”   公孙螯都要叫他气笑了,“自己不努力,理由还那么多,以为糊弄过去就算了?从今日开始,除了练字,你什么都不用做了。”   “怎么能什么都不干呢,家里那么多家务总要人操持,一日三餐也要人做。”   “不劳你操心,反正饿不死你。”公孙螯冷笑,“我意已决,对照着字帖,一笔一划给我看清楚再写,明日我检查,若有一处错漏……”   柳天骄试图挣扎,“那么多笔画,怎么可能一点错处都没有。师父,我知道您是好意,只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饭要一口一口慢慢吃,本事那也是一天天慢慢长进的。就像雕花一样,三天还弄不出一朵像样的呢……”   公孙螯只拿着他那双清冷漂亮的凤眼看他。   柳天骄将将还理直气壮的声音一下子萎了下去,“师父,我错了。”   公孙螯甩下一句“什么时候练好了什么时候出来吃饭”后,大步离去,生怕多停留一秒就会被自己这个徒弟气死。   柳天骄一屁股跌坐到凳子上,看着桌子上那一大张密密麻麻的鬼东西,只觉得浑身都在疼。到底是哪个弄出来这种鬼东西害人的,活该人家秀才公待遇好,能天天跟这玩意儿作伴的都不是一般人啊。   越是学不好的东西越难学得进去,公孙螯到底没克扣柳天骄的饭食,毕竟那个厚脸皮的为了一口吃的是真豁得出去,到了饭店就凑到公孙螯面前唉声叹气。但他也没能从知识的海洋中爬出来,每日沉溺在其中要死不活。   好在公孙螯作为江东州最富盛名的大厨之一,并没有那么闲,三日后便有人上门邀请公孙螯去府上主厨。柳天骄作为公孙螯唯一的徒弟,在端茶倒水后并没有被撵出去,而是把事情听了个完全。 第162章 刺史府   “尹管家既是诚心相邀, 想必也事先打听过我的厨艺为人,知晓我的规矩。”   尹管家话说得客气,“在下自然是知道公孙大厨的规矩的,只是我家小姐大婚, 来往的贵客不知凡几, 一旦出了差池, 谁都担待不起。我家夫人仁厚, 又是难得的大喜事,除了工钱外, 还会再奉上一个丰厚的红包。钱多事少,何乐而不为呢?”   公孙螯不为所动,“尹管家有所不知,每个厨子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勉强凑一块,只会相互拖后腿。就像做菜,要么是甜口的, 要么是咸口的, 又甜又咸就入不了口了。”   “欸, 又不是同做一道菜, 诸位净可以发挥自己所长。”   “尹管家去过孙大厨家没有?”   “还没有, 头一个就来了您家。”   公孙螯也不计较他这话的真假, 只是笑道:“想必待会儿还是要去的吧?不瞒您说, 我们虽住在一条街, 但理念不合,见面非打即骂,别说同做一场宴席,就是我做菜时他在我面前站一站, 我都要怀疑他往我锅里投毒。您说,这样的情况我敢答应吗?”   尹管家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公孙大厨说得也太夸张了些。”   “夸张吗?”公孙螯转头问柳天骄。   柳天骄笑得很是尴尬,“其实也还好,孙大厨是个有数的,必不敢在刺史府动手。”   知道这人脾气臭,没想到竟是臭成了这样。尹管家在心里计较一番,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强求,待回去禀了夫人再说吧。”   公孙螯笑道:“多谢尹管家体恤,若有机会,也劳烦帮我向夫人告个罪。往日里怎么着都行,既是小姐的大喜事,可不敢昧着良心贪图银钱。”   尹管家跟着客气了两句,转身离去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是一下子就垮了。   柳天骄把人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很是忐忑,“师父,该不会把人得罪了吧?”   公孙螯呷了一口茶,淡淡道:“是已经把人得罪了。”   “啊,那可是刺史府,日后若是来寻麻烦……”   “去了更麻烦。”   柳天骄也不是傻的,“他家有什么问题,尹夫人不是个好想与的?”   公孙螯道:“他没说谎,尹夫人确实是个仁厚的,但他家老夫人可不是一般人。”   柳天骄来了兴趣,“师父你继续说啊,他家老夫人怎么了?”   “他家老夫人出生显赫,是徽州王家现任家主的亲姐姐,一辈子就专注于所谓的世家体面,挑剔的功夫十成十。”   “贵人都挑剔,她出身世家,又极重体面,面子功夫应当还是过得去的塞?”   “面子功夫当然过得去,尤其现在夫家有落寞之势,他家老夫人为了帮着儿子重振家业,很是舍得下功夫,与世家权贵们来往密切。刺史家小姐和姓袁的那小子的亲事,就是这个老太太一力促成的。”   公孙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讥讽来,“可我们是什么,一个厨子罢了,在她那等尊贵人的眼中,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奴仆,自然就不需要以礼相待了。”   柳天骄听着就来气,“奴仆怎么不是人了,不过就是出身差了些,她这辈子运气好投胎到富贵人家,下辈子可能连个奴仆都混不上呢。”   公孙螯没想到自己这个徒弟能说出这番话来,“可若失了贵贱体统,天下也是要乱的。”   柳天骄总觉得这话不对,可要想不出怎么反驳来。就像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位陛下,生来就是九五之尊,天下都是他的,天底下的人也是他的,别说他瞧不上这些小老百姓,就是要了他们的命也没人敢说一句不对。可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呢?   凭他血脉高贵,祖宗积德吗?若是哪日天下大乱,换了主子,这血脉还高贵吗,祖宗还积德吗?柳天骄可是听说书的讲过,大乾朝立国后,前朝那些王室子弟个个下场凄惨,男的为奴,女的为娼,比一般的老百姓还下贱。   公孙螯见自己这个徒弟恍惚的样子,问道:“骄哥儿,你想什么呢?”   柳天骄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是在想贵贱与否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呢。”   公孙螯扑哧一声笑开,如寒冰中突然绽放的腊梅,漂亮得让人有些恍惚,“有意思,有意思,这话居然被一个没念过书的人问出来了。”   柳天骄一脸懵逼,他师父这么好看的吗?   如公孙螯所料,尹管家转头就去了孙大厨家,对方比公孙螯好打整得多,一听是刺史府相邀,二话不说就应了。   孙醇跟柳天骄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还有些高兴,刺史可是江东州的最高官吏,能到刺史府做宴席,也算是一个厨师的荣耀了。   人各有志,柳天骄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叫他们行事多加小心,贵人家规矩多。   孙醇应了,还说若是得了什么新奇东西,回来与他分。这也算是行规,厨子宴席办得好,主人家除了说好的东西外,大多会另外给些奖赏。反正大户人家不差这些东西,乐意搏一个宽厚的名声,顺带展示一下家中的富贵。   除了孙大厨家,柳天骄还听说巷子里还有几位大厨也接到了邀约,一时间热闹非凡。话说江东州州城刚建立的时候,好些人都是外地逃难过来的,为了生计,一些厨子便聚集在这一处,有人办红白喜事的时候也知道来什么地方寻。   后来天下太平,州城官员显贵多了起来,这些厨子的身价也水涨船高,家家户户都攒了些银子,照理说能换个更好的住处。但哪怕在别处置了家业,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提搬家的茬,为的就是来活便利。   既然请了这么多厨子,柳天骄以为刺史府的事儿就过去了,没想到那日他在书房中练字时,刺史府又来了人。   不同于上回的商量,这回尹管家的语气明显强硬了,说他家老夫人要求务必把人请回去。   柳天骄不解,“贵府请了那么多大厨,何苦要我师父这个不好想与的去添乱?”   尹管家还算给面子地解释道:“老夫人请了她的手帕交来,对方常年定居在京城,老夫人怕她吃不惯江东的口味。”   京城的口味,难道他师父在京城待过?怪不得他口味偏清淡。柳天骄道:“既是来了江东,不尝尝当地特色岂不可惜?”   “那位夫人年纪大了,若是吃不惯江东的饭菜,身体有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尹管家道:“早听说过公孙大厨犟厨子的名号,我家夫人本也不想强人所难,但如今情非得已,希望公孙大厨体谅一下,别叫我刺史府派侍卫来请。”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好讲的。公孙螯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柳天骄这个当徒弟的自然也要去。说来还有些别扭,婚礼的主人公之一还是老熟人,幸亏他们在厨下干活见不到人,不然柳天骄不知道自己到时能不能忍得住不偷偷上前套个麻袋。   刺史家的小姐和都事联姻,是州城近些年来最大的喜事了,州学的学子们也忍不住讨论。   “袁都事可是好福气呀,刺史家的小姐,长得漂亮又是个才女。”   “光嫁妆都不知道多少抬呢。正好那日旬假,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我等是读书人,又不是街头长舌妇。”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刺史府早就放出话来了。小姐醉心诗文,成亲那日将举办诗文大会,读书人尽可把自己的佳作送到刺史府,成亲那日统一张贴在宴会厅,由在场的各位大人品评,选出前十名,分别奉上五百两白银。”   “我也听到了这个消息,诸位可要一试?”   五百两银子,还能扬名,谁不心动?场面一时热闹非凡,纷纷夸赞小姐慧质兰心,刺史大人教化有方。   卫文康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眉头皱得能急死不知道多少个苍蝇了。书到用时方恨少,诗文到赚钱的时候才知道珍贵啊。整整五百两银子,都能在州城买座小宅子了,可惜他才开始学诗文,实在是拿不出手。   沈知行对这个诗文大会也很感兴趣,原因跟卫文康一样,缺钱。他家不过是普通农户,父母兄弟日子都还过得紧巴巴呢。   至于秦百宣,他看了看两位好友,最后下定决心,“你们写吧,届时我给你们投上一票。”   卫文康:“……你为何有投票资格?”   秦百宣:“袁家与我家是世交,我届时会陪祖父赴宴,祖父年纪大了,这种事情定然由我代笔。”   卫文康:“那能不能帮我多投几票,我诗文造诣差沈兄甚远。”   沈知行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卫文康,你不要太过分,现在就想作弊?”   卫文康理直气壮,“都是自己人,不要那么计较,大不了到时银子分你一些。”   沈知行无言以对,只得说起别的事情,“袁都事乃是京城人士,为何婚宴设在江东?” 第163章 各有心思   秦百宣道:“我也有此顾虑, 问过祖父,祖父说兴许是江东公务繁忙。”   沈知行道:“这可是婚姻大事,朝廷是给足了假期的,异地为官的, 假期最长可达三月, 怎会因公务繁忙就把婚宴设在江东?”   秦百宣何尝不知道祖父是在糊弄自己, 但这种事情外人还真不好随意揣测, 只能摇了摇头。   第二日,庞教习上完课, 一如既往地洒脱,背着手就往外走。   卫文康上前把人拦住,恭顺道:“教习,学生有事请教。”   庞教习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手上没带什么东西,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有什么事?”   卫文康从袖中掏出一小张折叠好的纸, “学生写了几首诗, 请先生指教。”   “原来是诗啊。”庞教习不以为意, 几首诗而已, 能有多少字, 指点起来应当也不费什么事。只是将将扫了那张纸一眼, 庞教习立马就合上了, “我今日还有事, 改日再说。”   卫文康低下了头,声音又轻又哑,“是我写得太差了吗?都怪我没有自知之明,叫教习费心了。”   等了一会儿, 见对方没有反应,卫文康声音更哑了,“打搅了,教习哪日有空,我再来请教。”   庞教习冷哼一声,“别装,这种玩意儿也敢往我这儿交 ,可怜的是我。”   卫文康抬起头来,面上不见任何异样,“情非得已,请教习见谅。”   “情非得已就可以来加害于我?给我一个看你这些玩意儿的理由,这可不是课业,也不在我的教授范围内。”   “这几首诗我预备送到刺史府参加诗文大会,届时在众人面前丢了人,也不好说是您的学生。”   庞教习忍不住了,“这些玩意儿你要弄去参加什么劳什子大会?”   卫文康脸不红心不跳,“只是初稿而已,改一改兴许能化腐朽为神奇呢?”   庞教习:“……这玩意儿怎么改?堆砌辞藻,意境全无,连一个用得好的词都挑不出来。”   卫文康拿出另外一张纸来,“这是我收集的贺新婚的诗词名篇,琢磨了半天也没找出差别来,还请教习与我指点。”   不怕学生差,就怕学生不知道自个儿差,庞教习那张毒舌再也忍不住,“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这差别还不大?你看这处……”   晚上卫文康问秦百宣,“你对庞教习可了解?”   秦百宣道:“你问他做什么?”   卫文康说:“我想拜他为师。”   沈知行有些惊讶,“确定是庞教习?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不同啊。”   卫文康笃定道:“他才学绝不在特聘的那几个大儒之下。”   沈知行还是相信卫文康的眼光的,“既有如此才学,在州学中却没有才名,你觉得另有隐情?”   秦百宣回想了一下,“姓庞的进士我听过几个,但出类拔萃的一个都没有,他很可能隐去了名讳,这就不好说了。”世家子弟习字起就要开始背世家谱系,直到滚瓜烂熟,这让他们极为擅长找寻各种关系网络,对朝中出挑的人物更是如数家珍。   卫文康换了个问法,“那是否有什么才学出众之人突然销声匿迹的?”   秦百宣道:“这就多了,容我回去整理一番。”   “多谢秦兄。”这年头拜师没有关系和机遇,唯有诚心一道。但卫文康学业繁忙,总不能使出每日蹲守庞教习的笨办法,只能对症下药了。   陈教习见庞教习哼着小曲进来,不由好奇,“怎么如此高兴,你那个学生又有新作?”   “嗯,写起诗来了,照例是狗屁不通。”   “与我看看。”   陈教习看了一阵,接着神情古怪起来,“你这是挖到宝了啊。”   庞教习笑道:“算什么宝,不过是稍有几分天资而已。”   “嘴硬。瞧你这样子,对他很满意啊。怎么,有意收徒了?”   “那倒没有,收个徒弟做什么,麻烦。”   陈教习捋了捋胡须,脸上也带了笑意,“哦,我原本还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你无心,那我就不客气了。”   庞教习见他不似作假的样子,不乐意了,“你都收了五个弟子了,顾得过来吗,别误人子弟。”   陈教习道:“孔子七十二弟子,我这才五个,还差得远呢。且前头三个如今都已经出仕了,眼下就剩两个,多一个也无妨。”   “反正我不同意。”   “需要你同意吗?”   庞教习一把将陈教习手上的诗夺了过来,气呼呼地离开了雅舍。   陈教习瞧着他的背影,哑然失笑。   对于卫文康拜师的事情,秦百宣还是很上心的,自己琢磨了几日拿不定主意,又特地给他祖父去信,言明各种缘由,望他祖父务必帮忙。   七日后,他祖父回信,只说庞教习此人性情洒脱,对名利皆不看重,只是好结交有才之人,若卫文康有心,还是得多展现自身才学,没有旁的捷径。至于庞教习的身份,他祖父让他不要深究。   秦百宣直接把信给了卫文康看,“我祖父不肯深言,可能帮助不大。”   卫文康看完信,道:“已经足够了,多谢。”   此后卫文康再没有提过拜师的事情,只一如既往地爱往庞教习那里交自己的“佳作”,对方也一如既往地总是把人批评得狗血淋头,只是扬言要收卫文康为徒的陈教习并没有什么动作。   十日后,刺史家的小姐和袁都事成亲前一天。天刚蒙蒙亮,刺史府就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正式的喜宴前都会请大厨来做一顿饭,民间是为了提前款待帮忙的人,大户人家说的是款待至亲,其实就是试菜。因而今日厨房就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众位大厨带着徒子徒孙,使出浑身解数,就想拔个头筹。只有卫文康,悠闲地坐在灶台前帮他师父烧火,火堆下面还埋了两个红薯。   “师父,咱们就做两道菜啊?”   公孙螯“嗯”了一声。   柳天骄担心,“刺史府会不会嫌咱们敷衍啊,我瞧他们都做了七八道菜,多的十来道呢。”   公孙螯淡淡道:“你数过没有,今日来了几位大厨?”   柳天骄早就瞧过了,“八位。”   “你觉得那么多菜,桌子上放得下吗?就是中途撤换,也要不了这么多,少不得要淘汰些。”   “那我们可以做得很差,直接背淘汰得一道都不剩,然后直接回家吗?”   公孙螯撇了他一眼,“你师父我的名声不要了?”   柳天骄笑道:“也是,我脑子没转过弯来。”   公孙螯继续道:“待他们试完其他人的菜,定然已经吃得腻味了,我们少呈上去一些,反倒是给他们省事,自然也不会有怪罪一说。”   柳天骄又担心起来,“最后一个呈上去,他们吃腻歪了,会不会觉得咱们的菜不行?”   “你师父我在江东州是浪得虚名吗?”   柳天骄忙道:“当然不是,师父最厉害了。”   如公孙螯所料,品尝到他们这儿时,刺史府的主子们都已经吃得腻味了,见到他们只呈上两道菜,脸上反倒是多了些笑意。   刺史夫人明氏恭敬地站在餐桌旁,给婆母布菜。“娘,您尝尝,这是特意请来做京城菜的厨子。”   尹老夫人打眼一瞧,“模样倒是做得漂亮,我就不尝了。”   明氏有些拿不准主意,“那这位厨子?”   尹老夫人蹙眉,几十年了,这个儿媳妇还是一样愚笨。“就这一个做京城菜的,撵出去你亲自下厨吗?”   明氏忙低头认错,“是儿媳失言了。”   尹老夫人也懒得与她计较,只拿那双厉眼剜了她一下,就在丫鬟的搀扶下离了场。   直到看不见人影,明氏才把腰直了起来,对下面的人摆摆手道:“菜单既已定下,就让他们散了吧。记得每位大厨都给些赏,叫他们明日做菜用心些,万不可有什么差错。”   管家带着众人退下了,明氏身边的大丫鬟忍不住道:“夫人就是太好性了些。”   明氏只是摇头,她在这个婆母手底下讨生活几十年了,早就习惯了,受些委屈没什么,只是女儿的婚事才叫她发愁。   “媛儿还是不吃不喝吗?”   丫鬟提起这个也是无奈,“小姐说所嫁非人,丢尽了脸面,吃不下去。”   “不就是一个外室吗?她也不想想,若袁麟一点毛病也没有,哪里就能轮到她嫁过去?不知道多少京城贵女等着呢。”   “再好的人,小姐不喜欢又有什么办法?”   喜欢,她当年倒是喜欢夫君得紧,可又有什么用?如今袁家长辈对媛儿心怀愧疚,正是笼络人的好时候,可惜媛儿看不透啊。希望她婚后心性能成熟一些,否则长此以往,总归要出乱子。   因着夫人有赏,忙活了一早上的厨房众人都喜气洋洋的,但有几个大厨却高兴不起来。   “我等费了老鼻子劲,倒叫他一个躲清闲的占了便宜。”   “有什么办法,人家是京城来的,比我们这种小地方高贵。”   “可惜京城来贵客也就这一回,以后可就捡不到这种便宜了。” 第164章 诗词大会   柳天骄耳力极好, 这样刺耳的声音想忽视也忽视不掉,“哎,师父,偷懒遭人恨啊。”   公孙螯端坐在凳子上, 目光平静, “不偷懒也会遭人恨的。”   “为何?”   “因为庸人自扰。”   柳天骄:“……意思是优秀的人总会遭人嫉恨?”   公孙螯:“可以这么解释。”   柳天骄:“……”您遭人恨的根源可是知道了   公孙螯想了想, 叮嘱自己徒弟:“明日咱们拢共就两道菜, 你自己机灵些,找些正经活儿干。”   “师父, 您放心,我一定手脚勤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给您丢人。”   “嗯,一人身上学不到一些拿手绝招,你就别回来见我。”   “学什么拿手绝招?”柳天骄被师父这话吓到,赶忙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师父, 您喊我偷师啊?”   “对啊, 你不是眼神好耳朵好吗?特别是孙大厨那里, 他明日要做菌菇小包子, 你机灵些, 晚上回去我可是要考校的。”   柳天骄拿出自己的良心, 竭力压住蠢蠢欲动的贪恋, “师父,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偷人绝技可是要被世人不耻的。”   公孙螯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窃书不算偷,学艺凭本事。既然答应这种交流切磋,免不得相互借鉴。放心, 学的只是手法和思路,关键的配方都会提早调配好带来。”   柳天骄放了心,没有关键的配方就好。他这人性子纯正,实在是干不了偷鸡摸狗的事情。   因着第二天就是宴席,一些大菜需要天不亮就开始准备,刺史府便给众人安排了住处。大厨一人一间,小徒弟们就是大通铺。   如今学厨在外抛头露面的都是男人,柳天骄这个小哥儿就颇为尴尬了,总不能叫他与男人们挤在一处,单独给他弄间房又过于抬举,最后把柳天骄安排到了一间下人房当中。   公孙螯不怎么高兴,想要去找管事的理论,被柳天骄拉住了。荒郊野地他都睡过,不就是下人房吗,反正只是一晚,将就将就得了,何必找这些麻烦。   只是柳天骄到底嘀咕了大户人家锦绣外表下的刻薄,主子们一人一个院子,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各有各的精致。下人们就蜷缩在一间间低矮的小房子里,得宠的丫鬟小厮还好些,柳天骄住的粗使下人房就很不怎么样了。八人一间,进门南北向的大通铺,中间一条将将能容人通过的小道,另一边就是一排的柜子,里面放着下人们的私人物品。   里面已经住了六个人,柳天骄自动去了了没人愿意睡的中间位置,待躺下去后才知道为何没人愿意睡了。实在是太挤了,翻个身都怕把边上的人碰到了。   边上的小哥儿看他难受的紧,抿唇笑道:“也是难为你了,这么大个个子来跟我们挤。   柳天骄长叹一口气,问小哥儿,“我瞧府里还空了许多地方,为何不把你们分散开去住?”   小哥儿示意柳天骄靠过去些,确保没人听得到,才压低声音道:“老夫人说了,住得太舒服,丫鬟小厮们就会成天缩在屋子里,伺候时连个人都找不到。”   这是什么破说法,柳天骄愤愤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样待人,谁还愿意踏实干活?”   小哥儿冷笑,“正是因为我们这些粗使丫鬟小厮日子过得差,才越发拼了命往上爬。三等丫鬟是四人间,二等丫鬟是双人间,一等丫鬟人家住单间,还有粗使丫鬟伺候。如此天差地别的待遇,你说会不会拼了命往上爬?”   人老成精,这个老夫人还真是有两把刷子。柳天骄问:“那府里分别有多少一等、二等、三等丫鬟小厮?”   小哥儿道:“一个院子里丫鬟小厮加起来得有四五十个,一等就一个,二等两个,三等四个。”   “一个院子就四五十个下人?那刺史府加起来不得起码四五百号下人?也忒吓人了些。”   “谁说不是呢,反正咱们这些下贱人又不值钱,遇上荒年时给口饭吃就能把自个儿卖了。”   柳天骄还是想不通,“这么多人吃饭也要费些银子啊。”   “论吃什么啊,米饭肉菜自然要不少银子,红薯地瓜不也能糊弄?”小哥儿说着嘴馋起来,“明日小姐出嫁,总算是能吃些好的了。”   柳天骄瞧了瞧他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心中憋屈得不行。师父果真没说错,这个老夫人真不是什么善茬。什么世家,什么体面,阔绰都是装给外人看的。   小哥儿将将抱怨得起劲,这会儿又后怕起来,“你听听就得了,可别往外说,不然叫人知道了,我可没什么好下场。”   柳天骄自是道:“你放心,我不是那般多嘴多舌的人。”   床铺太狭小,柳天骄这晚到底没睡舒服。好在他精力过人,第二日早晨用冷水洗了把脸,便又是生龙活虎的了。   今日最是要紧,刺史府的下人们来来往往,不敢有丝毫耽搁。大厨房里,众人也是干得热火朝天。   柳天骄听从师命,一会儿从东边拿个东西到西边,一会儿又从南边拿个东西到北边。仗着个头高,眼神好,远远把所有大厨的操作都看了个遍也没有人发现。尤其是孙大厨的菌香小包子,柳天骄从揉面到调馅料再到包包子上锅,看了个分明。也不知道那双胖乎乎的手怎么那般灵巧,包出来的每个皱褶都显得精巧无比。   这样的大席上菜时间都是反复斟酌的,宁可饭菜早些做好放在锅里加热也不能到了时辰还出不了菜。因而各位大厨都是早早把自己的菜式都做好,各种各样的香味儿窜得满鼻子都是。   柳天骄眼睁睁看着那些火候正好、颜色鲜艳的菜式在锅中过度加热后失去了最好的味道,有些可惜。怪道不说大厨们手艺这么好,最后上桌的菜味道却是平平呢。   公孙螯这边磨磨蹭蹭地也把两个菜搞定了,见柳天骄在那无所事事的,便道:“这会儿没什么活,你要不要出去看热闹?”   柳天骄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来干活的,溜出去玩不太好吧?”   公孙螯只道:“出去别冲撞人就成了。”   柳天骄到底是个贪玩的,又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见师父都这么说了,再不假惺惺的,帮着把东西收拾了一下就跑了。   孙大厨看柳天骄跑得比兔子还快,忍不住对公孙螯道:“你这收的是徒弟吗,也太宠了些。”   公孙螯回了一句:“我乐意。”   刺史府是真的大,要是换个方向感弱的,说不得就迷路了。柳天骄是出来看热闹的,自然顺着人流往最热闹的地方走。他穿得朴素,又低着头一脸老实的样子,众人以为他是刺史府的小厮,倒也没怎么惹人眼。   穿过一条长长的游廊,柳天骄看到一块好生开阔的场地,玉石铺就,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张桌椅,各种水果点心琳琅满目,宾客如云,皆是锦衣华服、气度非凡。场地四周还竖着木牌,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柳天骄正好奇那些木牌是什么,就听到边上的小厮兴致勃勃地讨论。   “诗词大会的佳作到底评出来没有?”   “正在评呢,估摸着结果快要出来了。”   “整整五百两银子呢,也不知道今日哪些才子有这大运道。”   “总归不是一般人就是了,咱们江东州向来人才济济,听说还有外地人闻声来投稿的,就十个名额,可不好争。”   柳天骄对什么最感兴趣,当然是银子了。一听他们说到五百两,就忍不住打探道:“什么五百两?”   两个小厮本就是寻了空子在这偷懒看热闹的,听到柳天骄的声音,被吓了一跳,有些不满道:“你这人,怎么悄不声地出来了?”   “就是,吓死个人了。”   柳天骄掏出一包点心,递给两个小厮,一边赔笑道:“出来看个热闹,没注意,两位大哥吃些点心压压惊。”   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个小厮接过点心,尝了尝,接着便问柳天骄:“这味儿不错啊,好货,你从哪儿弄来的?”   柳天骄压低声音道:“大厨房那边将将出锅的,给来赴宴的贵客吃的,可不是好货。”   两个小厮以为他也是刺史府的下人,闻言笑道:“你小子倒是个有本事的,能把这种好货都弄出来。”   柳天骄见他们喜欢,又一人递了块点心过去,“运道好,今日那边正好找我帮个忙,顺手给的。”   两个小厮见他又给了点心,越发欢喜,便耐心跟柳天骄解释道:“今个儿不是大小姐的好日子,小姐是个才女,就喜欢诗词歌赋这些,便趁着自个儿的大喜日子举办了一个诗词大会。广邀才子们投稿,张贴在那些木牌上,然后由今日来庆贺的宾客们评选出前十名。”   另一个小厮忍不住插话道:“前十名每个给五百两银子,整整五百两,可不是大运道。”   柳天骄想起自家那个读书人,忍不住叹道:“好大一笔银子,也不晓得我家那个能不能赚到。   “你家也有读书人?”小厮白了他一眼,“可别做梦了,今日来投稿的读书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那么容易中的。” 第165章 发财啦   “就是, 也不是我们给你泼冷水,听说这回还有州学的教习投稿,人家都是进士举人出身,你夫君可是差得远。”   倒不是小厮们小瞧人, 如果这个小哥儿的家人真那么有本事, 他也不至于给人当下人了。   柳天骄也觉得自个儿是在做梦, 他听卫文康说过, 诗词是科举将将加的考试内容,他以往都没有学过, 不可能一下子就突飞猛进,因而也没有把小厮们的嘲笑放在心上,只接着看热闹。   过了没多久,诗词大会的评选结果出来了。柳天骄听到一道年迈有力的声音念道:“前十名分别是秦城府兰台县董柯的《贺新婚》,润州府润洗县蒋明的《新人笑》……彭城府彭州县沈知行的《南歌子》……”听到这里,柳天骄面上一喜。   两个小厮忙问道:“你家里人真中了?”   柳天骄说:“不是,那人是我夫君的一位好友。”   两个小厮无语, 什么好友, 人只要发达了到处都是好友, 这个小哥儿未免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柳天骄也没管他们, 只是为沈知行高兴。他家家境不好, 这五百两银子足够他安安生生考举人了, 真是大喜事。   上面的人还在继续念, “临安府安泰县卫文康的《庭台宴》。”   柳天骄恍惚了一下, 接着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该不会是幻听吧,怎么可能,五百两银子的大好事怎么可能落在他们头上,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两个大哥,你们听到将将念的那个名字是谁了吗?”   “好像叫什么康。”   “卫文康。你也真是的,看热闹连个名字都记不住,难怪少爷嫌弃你。”   柳天骄欣喜若狂,禁不住再次确认,“真是卫文康?”   “是卫文康啊,千真万确。”   见柳天骄又变得奇奇怪怪的,不,比将才还要奇怪,两个小厮忍不住问道:“你又怎么了?”   “难不成这个卫文康也是你夫君的好友?”   “对对对,他也是我夫君的好友。”柳天骄觉得自己再在这儿待下去,就忍不住仰天长啸了,慌忙跑路。“两位大哥,你们慢慢看,我先走了。”   两个小厮看他慌里慌张的样子,一个劲儿摇头,什么人啊,奇奇怪怪的,该不会是有毛病吧。   公孙螯见自己徒弟一脸喜气地回来,问道:“怎么这么高兴,在路上捡到钱了?”   柳天骄最兴奋的那会儿已经过去了,现在理智回复了些。看到厨房里到处都是人,跑到公孙螯面前才压低声音道:“可不是捡到钱了!师父,我跟你讲,刺史府将将举办的诗词大会,我夫君的作品叫选中了,哈哈哈,一共就选十个,他被选中了。”   公孙螯一挑眉,脸上也露出些笑意来,“哟,不错呀,是个有出息的。”   “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前十名都有五百两银子的奖励,整整五百两啊。师父,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柳天骄说着说着目光都开始漂移了,这样的大喜事,想多少遍都是跟做梦一样美啊。   公孙鳌无奈,“你嘴上怎么这么没把门?这样的事情能到处往外说?”   “我又不傻,只跟师父您说了,您才不是外人呢。”柳天骄又不傻,就公孙鳌每日里包吃包住,那么多食材任他糟践的样子像是贪图钱财的人吗?   公孙鳌摇头,“你啊,人外面都画着一层皮,是人是鬼你看得清?”   “反正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今晚回去我给买些好酒好菜,咱们师徒俩好生喝一杯。”   天上掉下钱,还是一辈子赚不到的钱,柳天骄这个心啊,飘飘摇摇一直落不到实处,直到三个小厮过来,指着柳天骄,很是蛮横,“你,跟我们走。”   灶台前的公孙鳌站了起来,冷声道:“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这是我徒弟,来贵府做宴席的。”   带头的小厮一脸不耐烦,“怎么可能找错人,长成这样的哥儿,全江东州也见不到几个。带走!”   明明比柳天骄矮半个头,身姿也纤细许多,公孙鳌却是坚持挡在自己徒弟面前,分寸不让,“听不懂话是吧?我们是贵府请来的厨师,不是刺史府的下人,你们有何权力带走我徒弟?”   “不就是个厨子吗,以为自己多高贵了?我们家姑爷有请,我们家姑爷你知道是谁吧?江东州都事,请你一个厨子的徒弟去问个话,你还敢阻拦?”小厮讥笑着就要上前动手推人。   幸好柳天骄眼疾手快,把人往后一拉,接着就闪身上前,一巴掌把小厮的手拍掉。“胳膊不想要了是吧,我师父也是你们能动的?”   小厮没想到柳天骄一个哥儿居然敢在刺史府动手,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你,你居然敢打我?”   柳天骄比他气焰更盛,“打你就打你,怎么,刺史大人和袁都事还能为了一个仗势欺人的奴仆随意处置良民?”   反正之前都已经把袁都事最得脸的下人都得罪了,这会儿畏畏缩缩又有什么用?直接当众闹起来,他们反倒是不敢做什么。柳天骄还不信,今个儿袁都事的大喜日子,还敢弄个什么冤案血案出来叫人看笑话。   厨房众人这会儿本来就没什么事,一听这边闹了起来,一个个竖起耳朵,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贴上去看热闹。   “啧,这个小哥儿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敢跟刺史府硬刚。”   “年轻人啊,一看就是没有吃过亏的。别说,这性子还真是随了犟厨子,果真有什么师父就教出什么徒弟。”   “我就说啊,人不能太狂。看啊,这回踢到铁板了。每日里打扮得像个书生,就以为自己是什么高贵人了?还不是跟咱们一样,下九流的厨子。”   有人听不下去了,“厨子怎么了,凭本事吃饭,什么下九流,你不拿自己当人,我们还不想把自己当狗呢。”   “你心气高,了不起,上啊,帮着犟厨子跟人打啊。”   “你……”   领头的被人这样下面子,哪里肯罢休,把身后的两个小厮一蹬,斥道:“愣着干什么,姑爷喊咱们来请人,你俩就一点力不出?”   出什么力,对方明显不是善茬,这是要当众把人绑回去吗?姑爷只是喊他们来请人,又没说来当打手。   柳天骄看出两个小厮的踌躇,对带头的那个喝道:“袁都事喊你们来请人,没有喊你们来行凶。尽管动手,我倒是想瞧瞧,堂堂刺史府,有没有人敢当众动私刑,还没天理了?”   一个小厮见柳天骄人高马大,脾气又爆,实在不是好惹的,低声跟带头的那个讲:“龚哥,姑爷确实只是叫咱们来喊人,咱们只管把差事办了就成了。万一真弄出个什么好歹,坏了小姐的好事,老夫人怪罪下来,咱们可担待不起。”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老夫人有多看中今日这门亲事,真要弄出什么差错来,得直接扒了他们的皮。那个小厮原本也只是想着姑爷有权有势,主动接了这个差事想讨好姑爷,不想因着习惯性摆摆架子,倒是把人惹急了。   如今既怕把事情闹大,又觉着叫一个小哥儿拿住了丢人,正左右为难之际,却见门口一个高大清俊的男子,着鲜红的喜福,大踏步而来。   来人明明年纪尚轻,出口却是尽显威严,“叫你们找个人,怎么这般慢?”   带头的小厮脸色一白,赶忙赔着笑脸道:“姑爷,不是我们动作慢,实在是这人不肯配合,还……”   袁麟冷目一扫,“还怎么?”   “还把他们臭骂了一顿。”柳天骄主动站了出来,腰背挺直,目光清明,“袁都事只是让他们来请我过去,这个带头的小厮却是嫌弃我们这些下九流的,来就吆五喝六不说,我师父辩白了一句,就上手打人。这可是堂堂刺史府,您又是出了名的青天大老爷,怎么可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我便斗胆多言几句,为自己讨个公道。”   倒是个能说会道的,有几分骨气,不愧是他的朋友。袁麟冷冽的目光竟是稍稍柔和了些,“只是叫他传个话,没想到竟是惹出这么多事端。袁宝,把人带出去,跟刺史府的管事说一声,好生教导。”   被姑爷吩咐亲自教导,能落到什么好?带头的小厮身上一软,竟是差点瘫倒下去。另外两个小厮也一个劲儿地发抖,既是生了畏惧,又更为庆幸,自己将将没听话上手。   “多谢袁都事。”柳天骄恭恭敬敬给人行了礼,身上却是绷得更紧了。竟然是在灵山遇到的那个人,怎么就这般巧?不,不是巧合,是这人在袁都事那里地位不一般,看那站位,竟是随身服侍的亲近人。   袁都事并不是多在乎他人感受的人,应该说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注定他不需要在乎他人感受。因而并没有注意到柳天骄的惶恐,只是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第166章 仗势欺人   正主都亲自来了, 哪有不从的道理,还能仗着巧舌和手脚功夫硬刚吗?柳天骄是莽夫,不是傻。这会儿袁都事都发话了,只能乖乖跟着人出去。   公孙鳌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默默跟在了柳天骄身后, 对柳天骄快要眨坏的眼睛视若无睹。   柳天骄无奈又感动, 这师父认的, 咋这么窝心呢。   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偏僻处, 袁麟坐在亭子里,示意众人退远些,然后问柳天骄:“齐明泽在哪儿?”   这倒是搞笑了,大喜的日子,新郎官在人家女方家问自己外室的去处,柳天骄这么厚脸皮的人都觉得汗颜。“齐明泽是谁?袁都事问我这个做什么?”   袁麟目光一寒,“别跟我耍这种小心思, 没有查清楚情况的话我不会来找你。”   柳天骄立马认怂, 谁叫人家是官呢,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们虽然交好, 但一个在州城, 一个在安泰, 往来不便, 也是前些日子凑巧来了州城, 才知晓人不见了。”   袁麟声音里全是威严,“当真不知?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他不见了你不去寻找?”   “怎么没找,连牙行都去了, 怀疑他被卖了,想要为他讨个公道,可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一个乡下哥儿又能如何?”柳天骄似是再也忍不住,大着胆子道:“我倒是要问问袁都事,您堂堂一个都事,就没去找过吗,没想为他讨个公道吗?”   袁麟表情一滞,接着是雷霆般的怒火,“你懂什么?天下之大,鱼龙混杂,一个人的行踪岂是那么好找的?”   柳天骄逼问道:“总该找得到罪魁祸首吧,到底是谁把他卖了,您心中没数吗?把人抓紧来,严刑拷打,总能找出些线索来。”   袁麟爆喝一声:“你放肆!”   柳天骄盯着人看了许久,而后低叹一声,“今日是袁都事大喜,恭祝您和刺史家的小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连日来的焦灼、愤怒已经快要把这个天子骄子的理智摧毁,袁麟紧紧盯着柳天骄,目光锐利得似乎能把他刺个对穿,“别东拉西扯的,齐明泽到底在哪?”   柳天骄直视着对方,“我不知道的事情如何说,编个谎话骗您吗?”   袁麟怒道:“他与你最是交好,你怎会不知?”   柳天骄冷笑,“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若不是恰巧碰见,我连他当初被卖到了州城都不知。”   袁麟耐心已告罄,“不要逼我使些手段。”   柳天骄心底一阵冷寒,“什么手段,袁都事想要屈打成招吗?您若真的如此,我也只能认栽,毕竟一个小老百姓也对抗不了您这种大官,只能到了地底下多跟齐哥哥抱怨两句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哥儿,你夫君在州学读书是吧?”   柳天骄心下大骇,“你想做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老实交代我就不会做什么,你若不老实,我就不敢保证了。”袁麟神色间全是漠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想要他悄无声息的消失太简单了。”   柳天骄双目一下子就红了,再也不屑于装模作样,“怎么,自己护不住齐哥哥,就找别人撒气?还都事,我看你就是个狗屁,懦夫,蠢货。”   袁麟没想到他这么大胆,“你再骂一句试试?”   柳天骄冷笑,“骂你又怎么了?反正都要把我弄死了,我倒要看看,日后你找到了齐哥哥,怎么跟他交代。罪魁祸首不敢动,只能杀他的好友泄愤是吧,可真是好样的。”   不等袁麟发作,柳天骄继续骂道:“大喜的日子在这惺惺作态给谁看呢,你喜欢齐哥哥吗,喜欢到强迫一个神仙般的人物给你做外室,再任由人把他发卖,众人唾弃,不敢给他报仇,只能把他好友赶尽杀绝?被你这种人喜欢可真是倒了血霉,看着就恶心。”   这番话着实是把人刺激狠了,袁麟双目猩红,对着柳天骄就狠狠劈出去了一掌,未料却是被人一个闪身躲过,接着一脚踹了个踉跄。   “少爷!”   “大人!”   谁都未曾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外面的侍从愣怔了一下,接着大喝一声朝亭子冲了过来。公孙鳌也紧跟着跑了过来,站在柳天骄旁边。   袁宝把自家少爷扶住,看向柳天骄的眼神里满是怨毒,“好大的胆子,连我家少爷都敢动,你有几条命来赔?”   “能有几条命,人不都是一条命?可惜了,再是新仇加旧恨,你也只能弄我这一回。”   “退下。”袁麟斥道。他也是自幼习武之人,虽说不是什么顶尖的高手,但也从未被人如此轻易伤到过。除了伤心和愤怒分神外,不得不承认,这个哥儿有两把刷子。“我恐吓动手在先,你还手在后,我们扯平了。日后见了他,少告些黑状。”   “少爷,就这么放过他?“袁宝急了,”他可是把您都伤了,我们回去如何跟夫人交代?“   袁麟目光不善,“跟夫人交代,袁宝,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袁宝当即打了一个冷战,“少爷,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自己回去领罚。”袁麟说完,大踏步走出了亭子。   袁宝赶忙跟上,哪里还顾得上跟柳天骄算账。   “这就完了,不是要弄死我吗?”柳天骄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可是把江东州都事都打了,他就这么忍了?   公孙鳌冷声道:“把你弄死?他倒是有脸。”   显然,齐明泽跟公孙鳌还是有些交际,但袁麟并不知道。柳天骄好奇,“师父,您知道齐哥哥在哪吗?”   公孙鳌道:“不知道,我与他只是交易,交情没到那个份儿上。”   柳天骄有些失望,却也没再说什么。今日大喜大怒之下,他也有些疲惫了。   一貌美女子正端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上,妆容浓艳,衣着华贵,眉目间却是丝毫不见喜气,只有讥讽和不耐,“你就消停些吧,再急也没有用。”   丫鬟都快要急得上火了,“再不来可就错过吉时了,这袁都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这种日子竟是能出差错。”   “你以往对他不是赞不绝口吗,怎么今日倒舍得埋怨几句了?”   “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开玩笑。”   “怎么没有心思开玩笑?你放心,待会儿就是有人来通传姓袁的死了,今日这婚事也会照常举行的。”   听到这话,丫鬟不知怎地打了个寒战。是啊,不来又怎么样,本就是通过老夫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求到的婚事,结的是两姓之好,朝堂上的同盟互助。   今日是小姐的终生大事,可本身又与小姐关系不大。不对,那袁都事俊美高贵,文武双全,是多少女子的香闺梦里人,小姐能嫁她不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吗,怎么能这么想呢?   尹小姐却是并不管丫鬟的各种纠结,兀自问道:“诗词大会的结果应当已经出来了吧?哪些人中了?”   丫鬟道:“女婢今日光忙着小姐这边了,并不曾关注。”   “那你快去打探打探,探到了速速回来告知我。”   “小姐,我是您的陪嫁丫鬟,这个关头怎么能离开喜房呢?”   尹小姐不耐烦道:“让你去就去,左右那姓袁的也不知多久才来。”   丫鬟无法,只得转身往外走。   “等等。”尹小姐又把人叫住,“若有那人的佳作,记得拿回来给我瞧瞧。”   这个时候还没有死心呢。丫鬟在心里暗叹,这新婚的小俩口可真是,一个喜欢商贾之家的小哥儿,一个把一个成了婚的穷秀才当宝贝,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过了一会儿,丫鬟终于回来了,尹小姐忙问道:“怎么样,他中了没?”   “中了。”   “快拿过来给我瞧。”尹小姐把一首短短的诗来回研读了几遍,又细细摩梭了那张宣纸半晌,才低喃道:“庭台宴,可惜宴的不是你我的宾客。”   ……   厨房众人见柳天骄和公孙螯迟迟没有回来,议论纷纷。   “哎,这回怕是要吃点苦头喽。”   “犟厨子是出了名的没眼色,这回踢到铁板也不奇怪。”   “就是,哪能回回都运气那么好呢。”   “说来说去还是不该收那个徒弟,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孙醇急得都要上火了,“爷爷,你说袁都事会把他们怎么样?”   孙厨子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谁知道会怎么样,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是最不讲道理的,以前我就劝犟厨子收敛点脾气,他非不听。还有他那个徒弟,谁家收一个哥儿学厨的,也不知道犟厨子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   孙醇不高兴,“怎么能怪柳师兄,明明是那个袁都事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又怎么样,你还能欺负回来?还不是只能咬牙认了。只盼望……”   孙厨子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师徒俩出现在了厨房门口,脸色不怎么好看。   孙醇已经先一步迎了上去,“伤到哪儿了?”   柳天骄见这个小少年满脸焦急的样子,心里一暖,安抚道:“没受伤,袁都事只是叫我们过去问个话。”   边上有人插嘴道:“问什么话,该不是你们犯了什么事儿吧?” 第167章 名份   公孙螯本就心情不佳, 听到有人这么说话,直接回了句:“是啊,我正预备犯杀人灭口的大罪。”   那人冷哼一声,到底再不敢说话。   孙厨子嘟囔了一句, “祸害遗千年。”精气神倒是一下子好了不少。   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被更大的消息淹没了, 刺史府众人神色都变得古怪起来。平民百姓成亲都不会误了吉时, 何况袁家和尹家这样的世家大族, 前前后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守着盯着,怎么就出现了这种状况。到底是凑巧还是男方有意的?   随着时辰一点点过去, 尹老夫人面上维持体面的笑容越来越难看。身份低些的宾客还好,只顾着吃喝,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有些贵客却是不怎么给面子,低些议论了起来。   “成亲误吉时的事情我还是第一回听说,这袁家也忒不靠谱了。”   “不靠谱又怎么样,高嫁如吞针,也是可怜了尹家小姐, 估摸着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亏前些日子袁夫人还摆出一副慈善人的样子, 竟是成亲当日就给了下马威。”   “我看是另有隐情吧, 怕是出了什么岔子, 袁家再是势大, 也做不出这种张扬的事来。”   男人们也在议论, 只是相比于什么尹家小姐、袁家夫人, 他们更关注两家的利益纠葛。   “到底还是尹家式微, 这样的境况都说不出一句硬话。”   “袁家也欺人太甚,瞧不上尹家不娶就是,何苦如此。”   “该不是有什么条件没谈妥吧,尹家也不是什么善茬, 胃口大着呢。”   尹刺史是男人,把面子看得比天重,众人交头接耳的样子简直就是往他脸上扇,偏偏又不敢对着袁家发作,把自己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是干什么吃的,姑爷不见了都不知道,老子全家上下的脸面都叫你丢干净了!”   尹夫人何其无辜,婚事是婆婆一手操办的,她就是个跑腿的,如今出了事,倒是什么都推到她身上了。可她却连一句话都不敢反驳,袁家势大,婆婆一个孝字压着,她能怪得了谁?   袁夫人更是恼怒,脸上的笑意都维持不住了。丈夫嫌尹家当家的不成样子,本就不愿结这门亲事,是她见儿子被小妖精勾了魂,想找个品貌上佳的儿媳妇拉一把,没想到临了出了这种事,把两家的脸面都丢了个干净,恨不得把办事的奴仆都生生撕碎。   “再找不到少爷,你们仔细着身上的那张皮。”   下人们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身子,夫人的手段可不是说着玩的,“夫人,小的们今日就是掘地三尺也把少爷找出来,可少爷的脾气,就算是找到了也未必能跟我们过来啊,总不能把少爷绑……”   奴仆话还没说完,袁夫人就怒道:“你们敢动麟儿一根手指头试试。”   “我看你是叫猪油蒙了心,都什么时候了还摆出这副样子来。”袁大人怒不可遏道:“那逆子不愿回来,你就跟他说,今日把婚事顺顺利利办完,日后他那个外室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袁夫人不乐意了,“老爷,万一他把人领回府里来怎么办?”   “等我们两眼一闭,他把那个外室扶正你也没办法,就少操些心吧。”   把外室扶正?以袁麟的性子,这种事情未必干不出来。袁夫人想到这个可能,两眼一黑,“不行,我儿的正室岂能是一个商户家的小哥儿,还有尹家呢,他总不能把尹家小姐休弃了。”   袁大人冷笑,“他要有那个本事把尹家搞定,我倒是不介意。”   如今世家日渐没落,撑着那些体面又有何用。说到底只要儿子能把家业振兴,子嗣绵延,他娶谁又有何干。至于尹家,能为了利益拉下脸面死活要结亲,也能为了利益接受女儿被休弃,袁大人不觉着这有什么问题。   本想再争执的袁夫人一下子就泄了气,儿子娶谁都没干系,那她这个当家夫人呢,是不是换谁也没关系?想到家里那几个家世不俗的妾室,袁夫人竟是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心地发寒。   没多久,袁麟果真出现在了婚礼现场,神情冷淡,礼节却是一点差错都没有,好像将将发生的那场闹剧只是众人的错觉。   尹小姐在吹吹打打中上了花轿,手里还攥着那首诗。   尹老夫人笑盈盈地看着袁麟跟她行礼辞别,哪还有一点阴沉样子。尹刺史心里的郁结也散了个七七八八,娘说得对,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就是他尹家从此攀上了袁家这颗大树,他在江东这么多年总算能挪挪位置了。   袁大人夫妇把娶儿媳的喜悦表现得淋漓尽致,好像将将的争执只是过眼烟云。   只有尹夫人,脸上在笑,心里在滴血。她的孩子,竟也是这般下场,只盼望婚后袁麟能收收心。   柳天骄觉得这场热闹没什么好看的,拿了钱就跟着师父离开了。这样的高门大户,真是再不想踏进一步。当然,有钱赚的话另算。   “真中了?”沈知行得知这个好消息的时候,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直到听说了另外一个消息,“卫文康也中了,当真?”   秦百宣点头,“千真万确,卫兄此次的诗颇很有灵性,一个透字用得更是出彩。”   沈知行一言难尽,“不是我质疑你的水平哈,只是好奇,卫文康,你到底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才能短短几日,进步如此神速。”   卫文康挑眉,“真想知道?”   沈知行:“真想。”   卫文康伸出手,“给我十两银子。”   沈知行:“……也不是那么想了。”   卫文康冷笑一声,“如此不求甚解,怨不得你考不过秦兄。”   沈知行深吸一口气,“说得好像你能考过他一样。”   卫文康:“我又没有大儒教导,考不过他不是很正常?”   沈知行:“……”他决定今日再不要跟卫文康说话了。   诗词大会的影响力非同凡响,今日过后,明里暗里都有人来打听,卫文康为何短短时日内进步神速。对此,卫文康很想让他们拿银子来交换消息,可考虑到影响不好,终归只能作罢。只谦虚道,此次运气好。   便有人开始传言,卫文康这回的诗是有人代笔,凭他的水准绝对写不出这样的好诗来。众人深觉此话有理,传言便越发猖獗,有人甚至当面对着卫文康露出鄙夷的目光。   对此,庞教习都觉奇怪,“真想并非如此,你为何不解释?”   卫文康淡淡回了句:“解释什么,说我有高人指点?”   庞教习点头,矜持道:“老夫也算不得什么高人,只是诗词一道勉强有些造诣。”   卫文康道:“你还没有收我为徒。”   庞教习道:“这两者有何干系,我本就是辰班的教习,指点一下你的诗词也没什么问题。”   卫文康道:“我都还没有混上名份,为何平白给自己多寻些竞争者?”   庞教习:“你这样不好,太自私了。”   卫文康:“你这样更不好,迟迟不给我名份,太薄情了。”   庞教习一口茶水把自己噎了个够呛。   没过几日,辰班开始正式学习诗文,卫文康写的诗虽说不是每回都能在辰班拔得头筹,却也偶有佳作,代笔的传言渐渐没了踪迹。   柳天骄虽说当日在诗词大会现场,但他也不能冲出去说自己是卫文康的夫郎,因而只知道有五百两银子,这银子却是迟迟到不了他手中。心中又是高兴又是焦急,他都想在州城看宅子了,没银子可咋整,要不趁旬假的时候去州学要?   不行不行,以卫文康的脑子,一定立马就能看穿他这些日子没回安泰。无法,他家这个夫君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黏人了,知道自己这样的事情瞒着他,说不得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可眼睁睁看着钱拿不到手的滋味儿很是难熬,柳天骄这些日子就跟心里有虫子在爬一样。他不是贪图卫文康的钱,只是怕卫文康乱用钱。五百两啊,多好的数字,在州城买个宅子多好啊。   公孙螯实在受不了自己徒弟这抓痒挠腮的样子,出了个主意,“要不你寻个人捎带些吃食过去,再带封书信,对方定然会给你回信。若是有心,这样的消息他不会瞒着。”   柳天骄大喜,“师父,你这脑袋瓜子怎么就这么好用呢。”   于是,这日卫文康就收到了自家夫郎爱心满满的糕点和一封写得歪歪扭扭的书信,只看了一眼,便问中人,“糕点和书信是我夫郎亲手交予你的?”   中人回道:“并不是,有人转交的。”   “那是可是从清水村而来?”   “也不是,那人也是商队的,我们熟识。”中人一头雾水,“卫秀才可是怀疑这书信有假?不该呀,那人是盛老大商队的,应当是稳妥之人。”   卫文康笑道:“您误会了,只是我出来这么久,对家中甚是挂念,想寻送信之人,多了解些家中的讯息。”   中人松了口气,“这倒是好说,盛老大的商队常年往返州城和安泰,卫秀才要想寻人也简单,三日后他们便能到州城。”   卫文康心中一喜,跟中人打探了盛老大商队在州城停留的确切地址,然后在旬假这日便找上了门。 第168章 薄幸人   盛老大做商队生意, 来找他的人不知道凡几,因而听说有书生找他,也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直到听说对方是柳天骄的夫君, 脸上立马带了笑意, “原来是卫秀才, 久闻其名, 今日终于得见,幸会, 幸会。”   卫文康与人客客气气地见了礼,笑道:“听我家骄哥儿说过,盛大哥是最豪爽不过的能人,我也早想一见,今日总算是有了机会。”   盛老大商队的规模并不算大,往日与各式各样的人打过交道,但有点身份的人就瞧他们不起, 倒是没想到这个卫秀才如此给脸, 心中也是高兴, “快坐快坐, 二狗子, 上些好茶和点心。”   卫文康也没推辞, 坐下喝了口茶才道:“若不是州学假期有限, 真想与盛大哥把酒言欢。”   盛老大哈哈大笑, “那得有好菜才行,骄哥儿的下酒菜做得就好,叫人吃过一回就忘不掉。”   卫文康道:“盛大哥是没尝过他如今的手艺,毫不夸张地说, 更上一层楼。”   盛老大惊叹,“果真如此,他那手艺还能再精进?我都想象不到该有多好吃了。”   卫文康笑道:“可不是如此。他以往只是自己瞎捣鼓,如今正儿八经拜了师父,自然不一样了。”   盛老大道:“拜师,骄哥儿在何处拜了师?”   卫文康道:“就在州城,盛大哥不知晓吗?他不是在州城把书信和吃食交予你的。”   盛老大恍然大悟,“对对,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怪道不说要从安泰绕个湾子回来,怕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可不是,这么大个人了,还如此调皮。绕个大弯子不说,还要我猜他如今拜的是哪位师父,我如何猜得到?”卫文康说着摇头,神色间竟是宠溺,“实在是拿他没法子,这不只能找到盛大哥,问一下他是在何处把东西给你的。”   “他是自己把东西带到我们这儿的。”盛老大笑道:“实在是帮不上忙,只能劳累卫秀才自己想了。”   “竟是如此,那他拿来的吃食可还是热乎的?”   盛老大记性倒也不差,确认道:“是热乎的,想必离此处并不太远。”   “多谢盛大哥,那我就在附近找找。”   午后,柳天骄正哼着小曲在院子里劈柴,心想着马上要到手的五百两,乐得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要不说他柳天骄眼光好呢,这样又好看又能赚钱的夫君去哪里找啊。   “扣扣。”一阵敲门声传来。   “来了来了。”柳天骄以为又是哪家来请师父过去做宴席的,放下斧头就去开门。   “找我师父的是吧,他还在……”柳天骄话说到一半,然后就卡壳了。   卫文康站在外面,沉着一张脸,“找你。”   怎么就被发现了呢,不该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柳天骄心里慌得一批,转身就想往里面跑。   卫文康喝道:“站住,你要敢跑,五百两银子我全部捐给慈善堂。”   柳天骄迅速转过身,“怎么能捐给慈善堂,你疯了?”   “是疯了,瞒得够好的啊?怎么,安泰的家业不要了?”   “怎么可能不要,我这不是为了长久的发财大计嘛。”   “明日我就去州城买一处宅子,你把安泰的猪肉铺子关了,只留田地雇人种着,搬到州城来住。”   柳天骄脱口而出,“不可能,那可是我还不容易攒下的家业。”   “为何不可能,这些日子你不都躲在州城没回去吗?”   “都说了,这都是暂时的。”   卫文康望着他,眼底全是失望,“为何不告诉我?”   柳天骄没见过他这样子,有些慌了神,“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觉着自己不仗义。能够为了学厨留在州城,就不能为了你……”   “不能为了我留在州城。在你心底,自己的事业更重要?”   “当然不是,只是你我日子还长,但事业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再也不会有了。”柳天骄拉住卫文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柳天骄,你还是没有搞清楚,我为何生气。”卫文康看着柳天骄,没有愤懑,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很平静的失望,平静得很可能被不经意地忽略,但只要一对上视线,就再也拔不出来。   柳天骄虽不明所以,气势却是一下子弱了,嗫嚅道:“你为何生气?”   卫文康道:“找个地方坐着说吧。”   柳天骄有些小心道:“那我跟师父说一声。”   一向周全的卫文康,这才觉察出自己的失礼来。光顾着找自家夫郎,都忘了自个儿是初次登门,该带上些礼品来。这是这会儿去买也吃了,只能道:“若是师父应允,我也一同去拜见一下吧。”   公孙螯听说自家徒弟的秀才夫君找来了,倒是难得来了些兴趣,“让他进来吧,不急着回去的话吃了晚食再走。”   柳天骄脸色难看,“这晚食估计是吃不下了。”   “为何?”   “还不是师父您出的好主意,一下子就把我在躲在州城的事情暴露了,如今不知道怎么交代呢。”   “这有何需要交代的,你不是说他一向支持你经营自己的事业吗?”   “支持是支持,可他以往叫我来州城陪他,我都推脱说家里生意忙,如今倒是瞒着他躲在州城学艺,这不就把人气到了。”   “他怎么说的?”   “说我没搞清楚他为何生气。”柳天骄无奈得紧,“我脑袋瓜又不像他一样聪明,有什么直说就是,何必弯弯绕绕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公孙螯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有些话明说了就不是那个意思了。”   柳天骄长叹一声,“听不懂,你们这些聪明人说话怎么都这个样子。罢了,谁叫我笨呢。”   “你不笨,只是脑子没用到同样的地方。”公孙螯说完还挺认真地点评了一句,“你这样的脑子也挺好的。”   柳天骄:“……”这是夸还是损呢,可着劲儿欺负笨蛋是吧。   卫文康进门就给公孙螯行了大礼,“学生卫文康,拜见公孙大厨,多谢您对我夫郎的悉心教导,学生感激不尽。”   公孙螯明目张胆地把人打量了一遍道:“如此气度不凡的秀才公,骄哥儿倒是个有福气的。”   卫文康笑道:“您过誉了,能娶到骄哥儿才是我的福气。他性子有些跳脱,没给您添麻烦吧?”   公孙螯直言道:“没少添。”   柳天骄:“……”当着我面说我的坏话真的好吗?   卫文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您海涵了。”他之前还担心这个师父为人如何,骄哥儿跟着他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如今几句话的功夫就放下了心。   公孙螯问道:“听说你如今在州学念书?”   卫文康回道:“在下不才,前几月入的州学。”   “师从何人?”   “尚未能正式拜师。”   “没遇到合适的?”   “遇到了,只是还没答应收我。”   公孙螯有些诧异,读书人都讲究脸面,拜师成了便大肆宣扬,没成也从不会往外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倒是一点不忌讳。“不预备换一个?文人大多固执,讲究多。”   卫文康没有一点犹豫,“不换了,再没有更合适的。”   “哦,他有何魅力,叫你如此倾心?”   “才学非凡,品性高洁,明辨善教。”   “世上多少沽名钓誉之辈,你才多大,也不怕看走了眼?”   “学生从来不怀疑自己的眼光。”   公孙螯脸上浮现出笑意,“你们两口子倒是相配。”   他本就不是多热络的人,又聊了几句,便道:“我休息去了,你们许久不见,去屋里多说会儿话吧。”   卫文康又恭敬给人行了礼,待公孙螯走远了才道:“骄哥儿,这个师父是谁帮你寻的?”   “齐哥哥啊。他眼光好吧,一下子就帮我找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师父。不对,那个老头也还不错,勉强让他与我这个师父并列第一吧。”   “的确是好眼光。”如此气度,绝不只是简单的厨子。但对方既是不说,卫文康也不会非要寻根究底,就像庞教习,对方究竟是何学问,并不影响自己拜师求学。   柳天骄正愁没有合适的机会转移话题,闻言立马顺着话道:“你是不知道我师父到底有多好,我跟你说……”   卫文康道:“走吧,去你房间说。”   柳天骄还想挣扎,“要不就在堂屋说吧,卧房光线不好。”   “不需要太好的光线,黑一点反倒是容易说真话。”   “呵呵,你这话说的,一点道理都没有。”   “有没有道理,试一试才知道。”   试,怎么试?柳天骄压住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执意坐在凳子上不走。   “想在这儿说?也没关系,我本就是好意,怕公孙大厨看了笑话,既然……”   “走走走,去房间。”柳天骄拉着人就往自己卧房走,生怕卫文康真的干出什么事情来,这人可是一向不按理出牌的。   若是往常,见柳天骄这怂怂的样子,卫文康早就该与他开玩笑了,今日却是依旧冷着脸。待把卧房门关上,才道:“柳天骄,你可真是个薄幸之人。”   柳天骄不服,“怎么薄幸了,我一没在外勾三搭四,二没私藏银钱阻你前程,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当家人。” 第169章 谁的错   “为何不告诉我你在州城?为何不相信我会支持你的一切决定?为何遇到事情不是第一个想到我?”   柳天骄张张嘴, 想争辩一二,卫文康却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连串质问把柳天骄都砸蒙了。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必须找一个人成亲, 如果不是我恰好能被你拿捏, 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我们是夫妻, 柳天骄, 你知道夫妻是什么吗?你知道夫妻间应该怎样相处吗?你知道我离开家的心情是什么吗?你不知道,你只是将就着过日子, 过着过着发现还可以,便习惯了。若是当初跟你成亲的不是我,你是不是也能慢慢习惯?”   明明是卫文康气势汹汹在质问人,可先红了眼眶的也是他。“柳天骄,你不能这样对我。”   柳天骄抬了抬手,想帮眼前人擦一下眼泪,却被对方避开了。   “别拿这些小手段来哄我。”   “我没有, 我就是, 就是觉着夫妻过日子不都是这样吗?”柳天骄是真的不明白卫文康想要什么, 他们俩相互扶持, 小日子蒸蒸日上, 这不就很好了吗?   卫文康看着他焦急中散不去的迷茫, 突然明白, 对这个夫郎当真是不能有一点拐弯抹角。“柳天骄, 我要的是独一无二,你懂吗?在我心里,你是任何人都不可替代的,不是因为你是我夫郎, 是因为你这个人。因为是你,我才能安下心来过日子,才会想着拼命往上爬。我希望你跟我一样,时时刻刻念着我,想要跟我在一起。你要像我相信你一样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支持你,遇到问题了也要第一个想到我。”   柳天骄沉默了,他从未想过卫文康在意的居然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确定在自己心中,卫文康是不一样的,他不在的日子里自己也会满是想念,更可以为了他付出许多许多。可这样的感觉又能持续多久呢,一年两年没有问题,十年八年还会没有问题吗?   村子里哪对夫妻才成婚的时候不是黏黏糊糊的,待过了两年,黏糊劲儿就淡了,再过几年,孩子多了,用钱的地方多了,生活的困苦像座大山一样压在双方头上,争吵厌倦便成了不可避免的事情。   再过些年,年纪大了,日子过习惯了,脾气磨合的差不多了,争吵也就少了。女子哥儿开始关注自己的孩子,鞭策当家的努力干活挣钱,男子开始嫌弃自家那个老了丑了,看到个年轻些的就露出异样的目光来。   日子过得好的也并不会比这更体面,一旦有些钱,人的选择多了,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些变化。糟糠之妻不下堂,听着有情有义,背后却是更残酷的事实。说明大多数男人有钱后就变了心,能维持体面保住正妻之位就算男的有良心了。   说白了,柳天骄只是个普通人家出来的哥儿,没看过话本,不知道爱情为何物,只看了周边那些是是非非。他相信卫文康此时此刻待他的情意是真的,相信如今他们夫妻的日子是和美的,只是这样的感情会持续多久呢?   柳天骄不是不相信卫文康,卫文康已经是他遇见的人品最高贵的人,他只是不相信人的本性,不愿意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我是个愚钝又固执的人。”柳天骄声音干涩,“对不起,卫文康,你想要的我可能做不到。”   说不失望是假的,那么喜欢一个人,怀着为对方付出所有的满腔热血,却发现对方是有所保留的。卫文康再是圣人,也不可能不介意,他缓缓收回自己的目光,良久后,苦涩一笑,“罢了,是我太心急了。”   柳天骄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于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两人的喘气声,很是别扭。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不,可能只是感觉过了很久。卫文康起身往外走去,“下午还有课,我先回州学了。”   柳天骄慌乱地抓住卫文康的胳膊,目光中带着恳求,“那你还会过来吗?”   卫文康终是回过头,把人揽进了怀里,“会过来的。”   柳天骄瓮声瓮气道:“你骗我,明明今日是旬假,才不会有课。”   卫文康并没有否认,“我只是想静一静,现在脑子很乱。”   柳天骄把人抱得更紧了些,“你只是在生我的气,不会离开我对吗?”   卫文康郑重其事地说道:“不会,我们拜了天地的。”   “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你,给你做好吃的。”   “好。”   公孙螯才躺下没多久,就听到屋外传来劈里啪啦的声音,扰得人根本无法入睡,无奈只得起身。见自家的蠢徒弟正拿着把大斧头劈柴,脸色阴沉,动作凶残,好些木质不紧实的柴火都碎成了渣渣。   “大中午的干嘛呢?”   柳天骄头也不抬道:“劈柴呢。”   “家里柴火都快堆不下了,你劈那么多干什么?”公孙螯扶额,问道:“你夫君呢,怎么没见人?”   “回州学去了。”   公孙螯悟了,“这么快,两口子吵架了?”   柳天骄劈柴的动作一停,然后“嗯”了一声,等着公孙螯继续问下去。   对方却只来了一句,“银子搞到手没有?”   柳天骄闷闷道:“到手了,五百两一分不少,让我自己看着花。”   “那就行,看来没啥大事。”公孙螯云淡风轻道:“别劈了,回屋休息去吧,顺道想想怎么把钱花了。”   柳天骄绷不住了,“师父,你就不问问我们为啥吵架?”   “有什么好问的,钱财在手,说明还没有闹崩,没闹崩就没什么事。”   “你徒弟现在心情不好,你就不会安慰安慰我?”   “安慰有用吗?要你自己想得开。想不开就去雕花,上回雕的那串金桂是什么鬼,能看吗?”   柳天骄嘟囔道:“那是我技艺不到家的问题吗?谁家厨子雕金桂。”   公孙螯一抬眉,“你师父我的独门秘籍,到底学不学?”   “学学学。”柳天骄放下斧头,一脸丧气地进了厨房。   州学里,沈知行和江闵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卫文康到底怎么了,不过是出了趟门,回来就跟被什么吸干了精气神一样。”   “该不会是遇到了什么妖精吧。”   “哈哈哈,有可能,说不得是什么貌美的狐狸精。”   江闵瞪了沈知行一眼,“说什么呢,卫哥哥才不会遇到什么狐狸精,他只喜欢骄哥哥。”   沈知行捂着嘴巴笑,“你个小屁孩懂什么,才子爱佳人,再老实的男人见了貌美的也得心肝颤一颤。”   江闵对他满是鄙夷,“难怪如今都还娶不上媳妇儿,就你这德性,哪个姑娘哥儿能受得了。”   “说你不懂你还不信。我年少有为,长得一表人才,还即将在州城安家,有的是人喜欢,提亲的都要把我家门槛踏烂了。可越是这样越不能轻易定下,待我中了举,不知道还有多少好亲事等着呢。”   江闵不信,“你就吹吧你。”   “何须吹嘘,榜下捉婿你没听过?待我中了举,有的是人赏识。富户就不说了,他们不知道多想寻个当官的女婿帮衬呢。还有那些家里有些权势又后继无人的,可不需要个顶门立户的。”   沈知行越说越来劲,“若是能早日进士及第,筹谋一番,娶个京官之女也未必不可。糟糠之妻不下堂,早早许下了正妻之位,日后再想结个有力的妻族就不可能了。”   江闵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位老师,有些难以接受,“沈知行,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娶妻之事都要算计。”   对江闵的出言不逊,沈知行倒是不恼。“你呀,年纪小不懂。这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多少人婚前都没见过面,何谈情意,考虑的不都是利益?我算计对方家世助力,对方算计我日后前程反哺,你情我愿,有何不可?”   “那是你妻子,你怎么可以……”江闵毕竟年纪小,只觉得这种行为不对,但又说不出不对在哪里。   “成了亲才是妻,我也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日后该有的体面必然少不了她的。”当然,再纳几房美妾也是人之常情,就不需要跟小孩子说的太明白了。   江闵指着沈知行,义愤填膺,一个“你”字还没出口,就被“啪”一声脆响打断了。   卫文康站起身,看向沈知行,目光深沉,“原来竟是你们这些人的错。”   沈知行不明所以,“什么错?”   卫文康却是再也不理他,转身就回了屋。后面几日见了沈知行都是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搞得沈知行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人得罪了。   康清更是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日卫文康居然问他对娶亲之事有什么看法。对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问这个是想给自己说亲吗?   康清委婉拒绝道:“婚姻之事都是父母做主,我虽没定亲,但人选大抵就是那些。”   卫文康眉头紧锁,“你就不想择个自己喜欢的?” 第170章 我喜欢你   康清更是确定, 卫文康怕是有什么人选才与他说此事,想必对方容貌品性不凡。但那又如何,他们这些官家子弟自幼被教导,娶妻娶贤, 贤字可不光指品性贤惠, 背后没有助力就不能为夫君分忧, 不能为夫君分忧算什么贤?   至于喜不喜欢, 那本也不重要,再纳几房美妾就是。只是注意不能弄出什么庶子来, 免得日后妻子跟他娘一样日子过不安稳。   康清笃定道:“男儿自当以前程为重,且我父母选中的,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卫文康神色莫名,只重重叹息了一声。   柳天骄知道上回把人得罪了,等到下一个旬假,可是好生准备了一番。   “师父,把你的拿手好菜多来几道呗, 也好叫您徒弟充充面子。”   “正是检验你学习成果的时候, 拿我的菜充面子算什么?”   “哎呀, 师父, 您就帮帮忙吧, 我这不心里有鬼骨头硬不起来嘛。”   公孙螯没办法, 只得应了, 然后开了个菜单给柳天骄, 又给他拿了银子,让他自个儿买菜去。   柳天骄不要,“师父,这菜是给我夫君做的, 怎么还好用您的钱。”   公孙螯道:“拿着吧,我这个当师父的也没有什么见面礼给他。”   “该我们孝敬您才是,要什么见面礼。”   “也对,待你们出息了,可得好好孝敬我。”   公孙螯也就是随口一句,倒没想到日后真收到了这个徒弟的大孝敬。   柳天骄犟不过他,只得收了,接着去前面巷子里叫上孙醇一起去买菜。不同于公孙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散,孙厨子接的活多上不少,孙醇几乎每日都要出去买菜,如今他和柳天骄是最好的买菜搭子。   柳天骄力气大,不论什么都能帮着扛回来。孙醇自小学厨,把州城各大菜市场摸得清清楚楚,跟他一块能捞到不少好货。像是今日,他们就买到了北方来的海鲜。放水里养着,一路坐船过来,如今还是活蹦乱跳的。   孙醇直接把摊子上的东西全包下来了,然后分了柳天骄几样品相好的,“听说犟厨子做海鲜有一手,你可别错过了。”   “我师父不是京城人士吗,怎么还会做海鲜?”   孙醇犹豫了一下,见周围没什么人,跟柳天骄低语道:“我爷爷说犟厨子是犯官家眷,年轻时曾经被流放到南海一带,后来不知道得了什么机缘被赦免了,这才来了咱们江东。”   柳天骄问:“这事儿知道的人多吗?”   “不多,我爷爷也是偶然知晓的。”   “往后不要跟人说。”   孙醇点点头,又问柳天骄,“你不介意吗?”   柳天骄道:“介意什么,他待我那么好,纵使干了杀人放火的事情,也轮不到我来指指点点的。”   孙醇突然就明白为何犟厨子待这个徒弟那么好了。“那我日后犯了杀人放火的事情怎么办?”   “把你腿打断,再给你送饭。”   “送什么犯,我看你是想趁机毒死我。”   “为民除害嘛。”   两人说笑着往回走。路上经过一个脂粉铺子,里面人流如织,姑娘哥儿们一边认真挑选一边抱怨道。   “这才过了几日,怎地又涨价了。”   “谁叫人家卖得好呢,涨价也是那些豪客要求的,人家不差钱,就怕买不到。”   “也是,也不知道白记从哪儿弄的方子,做出来的胭脂水粉跟别人家的完全就不像一样东西。用惯了他家的,再用别人家的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听说是人家东家自己琢磨的方子。”   “他们东家可真是个能人。”   “可不是个能人,不光做生意了得,还年轻俊美,皮肤比咱们这些姑娘家都不知道好多少呢。”   白记,自己钻研方子的少东家,铺面而来的熟悉感让柳天骄一下子就确定对方是谁了。这才多少日子,铺子都开到州城来了,当真是极优秀的人,性子也好,不过跟自己没什么干系就是了。   那些姑娘哥儿还在说笑,“白记少东家如今还没有成亲呢,大家伙可都还有机会。”   “就是,嫁进他家,以后就有用不完的脂粉不说,再时不时拿些新品出去,可不把姐妹们羡慕死。”   “哈哈哈,你们努力,我这种成了亲的就不掺和了。”   “你夫君又去走商了?”   “可不是,都大半年了,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又被哪个小妖精勾了魂。”   “真是不像样,叫全伯父出面教训教训。”   “教训有什么用,人爱美是天性。就是咱们,见了俊俏的男子不也想多看几眼?我就想着多打扮打扮,待他回来了尽早要个孩子,有了依靠,谁还管他死活?”   “就是这个理儿,自打用了白记的脂粉,我家那个死鬼看我眼神都不一样了。”   “哈哈哈,死鬼成了色中饿鬼。”   柳天骄瞧孙醇满脸通红,眼珠子却是竟往漂亮的姑娘身上瞧,忍不住摇了摇头。果然,男人都一个样。“别看了,再看眼珠子都被人顺走了。”   孙醇回过神来,有些恼羞成怒,“我什么都没有看。”   柳天骄好笑道:“看了就看了,我又不笑话你。”   孙醇为自己辩解,“真没看。不过看了也没什么,人家那些姑娘都说了,爱美是天性。”   柳天骄瞧了瞧自己身上灰扑扑的褂子,突然感觉有些不得劲。卫文康再怎么说也是男人,自己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拿着,我进去一趟。”   孙醇猛地接过那么些东西,差点没抱稳摔在地上,“你去做什么?”   柳天骄头也不回道:“给村里的好友带些胭脂水粉。”   公孙螯瞧自己徒弟从集市上回来就心不在焉的样子,还时不时偷看自己,实在是受不了了,停下手里的动作问:“你怎么了?”   柳天骄见被人发现了,干脆也不装了,凑到自家师父跟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都差点儿把人看毛了,才道:“师父,您会打扮,帮我料理一下呗。”   公孙螯端起师父的架子来,“说什么呢,我可是男人,自个儿去外面找梳头娘子去。”   “我才不想找他们了,把人搞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师父您气质高洁,也不忍心看你徒弟家破人亡当鳏夫吧?”   “你不是不在意容貌吗?”   “怎么会你不在意,那不是知道自己容貌不出挑,在意也没用嘛。”   容貌说到底是给别人看的,其实柳天骄以往真的不在意,因为他不觉得自己需要靠容貌获得什么。但白记铺子里那些姑娘哥儿们的交谈确实把他戳到了。他有在意的人,自然害怕因为容貌而失去。   尤其是如今卫文康出息了,身边的仰慕者想也知道不会少到哪里去,不像以前,自己光靠着吃喝供养他读书就可以把人拿捏住。   将将打水的时候,柳天骄就着平静的水面把自己瞧了好些遍。五大三粗,脸黑又圆,形容不整,再想到卫文康光鲜俊俏的样子,怎么可能不自惭形秽呢。   “师父,你就答应嘛。”   公孙螯从小是被人夸着长大的,还没到年纪,说亲的都踏破了门槛,最后也顺理成章和一个样样出众的世家子弟订了亲。虽说后面他家败落,亲事没成,但每到一处,爱慕者也从未少过。   后来公孙螯烫掉了自己的哥儿痣,做起了男人打扮,各种狂蜂浪蝶渐渐消去,再不做涂脂抹粉那些事情,只穿衣打扮的眼光早就已经形成了,随便穿的一件衣服都格外合适。   “我少时还有些衣物,不介意的话就拿去穿。只是脂粉这些没有,你去买一些回来吧。”   柳天骄道:“买了的。”   “成,我把这些海鲜料理完,你先去洗个澡吧。”   旬假这日,卫文康早早从州学出来,跑了很远的路买好了礼品,才来到了公孙大厨家。   等待开门的时候,心里倒是没由来地有些紧张。他和骄哥儿争吵的次数屈指可数,上回突然发脾气闹得不欢而散,如今想来还有些不太好意思。骄哥儿那样大大咧咧的性子,该不会笑话他太小气吧。   不对,骄哥儿不是那样的人,他其实很贴心。有什么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反思是不是自己的问题,上次争吵估摸着也让他难受了很久。   想到这里,卫文康又不由得唾弃自己。真是的,一个大男人,一天想那么多做什么,又不是日子太闲了。   在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中,大门打开了,一道挺拔潇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着黑底金花的长跑,腰系一条宽大的丝带,带子上绣有金线,显出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来。头发简单束起,只配了一条洁白的发带,随风轻轻舞动。   “怎么,不认识啦?”柳天骄璀然一笑,露出脸颊旁的两个小酒窝来。他长的并不丑,如今把略黑的肤色修饰一番,又把凌乱的眉毛修了修,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都不一样了。   卫文康反应过来,脸颊微红,“今日是特地打扮过的?”   柳天骄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嗯,求师父帮我弄的,好看不?”   卫文康没有丝毫迟疑地回道:“好看。”   柳天骄逗他,“那我平日里不好看?”   卫文康急忙道:“都好看,只是今日格外好看,好像你本该就是这个样子。”就像一个潇洒俊逸的江湖侠士。   “卫文康。”   “嗯?”   “我喜欢你,独一份的喜欢。如果当初成婚的不是你,我也会待他好,可那样的好只限于养家担责,不会像现在这样,希望你万事如意,活得开心恣意。” 第171章 买宅子   卫文康愣了一下, 才猛地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嗓子又哑了,“柳天骄,你可真是会哄人。”   柳天骄瓮声瓮气道:“还不是你太难哄了。”   “那以后还能哄吗?”   “哄, 你想让我哄多久就哄多久。”   “记住你今天这句话, 你要哄我一辈子。”   “好。”柳天骄一口答应了。   虽然他还是不确定卫文康对他的感情能不能持续一辈子, 可只要对方还愿意继续, 他就能拼尽全力。   公孙螯见两个人黏黏糊糊地进来,就知道别扭已经闹完了, 也没有说什么,只招呼着两人吃饭。不愧是江东州数一数二的厨子,什么菜经了他的手都能觉出不同来。   汤鲜味美,摆盘讲究,有些菜要不是柳天骄自个儿买的材料,都不知道用的是什么东西,总觉着那都不单单是一道菜了, 而是那些顶级手艺匠人的艺术品。   就是简单的冬瓜, 都被细细雕琢过, 晶莹剔透都彷佛是一块美玉。一口咬下去, 软糯中带着些微嚼劲, 浓香中不失原本的清甜。   卫文康原本以为自家夫郎的手艺已经够好了, 吃了公孙螯的菜, 感觉就像街边小吃和顶尖酒楼的珍馐。小吃胜在一个奇, 味也美,酒楼珍馐却是让人感觉实实在在的稳,让人吃了就觉着贵有贵的道理。   柳天骄把自家师父的马屁拍得震天响,“太好吃了, 师父,你怎么这么厉害啊,我到底多久能学到你的本事啊。”   公孙螯才不搭理他,这张嘴天天给他灌迷魂汤,公孙螯都已经习惯了,只是问卫文康:“可还吃得习惯?”   卫文康看了一下自己剥下的那堆壳,有些赧然,“好吃到光顾着吃了。”   没有什么比食客的认可更重要的了,公孙螯也不觉着卫文康失礼,反而泛起了浅浅的笑意,“日后休沐都过来,我常年独居,多个人也热闹。”   卫文康自然是连连道谢,然后道:“师父,我前些日子不是在诗词大会上得了五百两银子嘛。跟骄哥儿商量了一下,想拿这钱在州城置个宅子,就在祥云巷附近,日后您也多到家里来,叫我们孝敬孝敬您。”   公孙螯看了一下自家徒弟洋洋得意的样子,就知道这宅子是谁想置了,也为骄哥儿高兴。“好,五百两倒也够在州城置上一座不错的宅子了。我以往为一家牙行的当家人办过宴席,他这人做生意有能耐,心眼也还行,你们要是需要,我下午带你们去寻一下他。”   卫文康和柳天骄才来州城没多久,认识不到几个人,本还想去问问同窗也没用合适的牙行推荐,既然公孙螯有熟识的,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说来近年来州城房价也在涨,只是不如临安府那样的富庶之地涨得凶,毕竟除了那些达官贵人,有钱的还是地主富商。如公孙螯所说,五百两银子是够不着那些豪宅的,买一个稍好点二进宅子却是够了。   所谓一进、二进宅子,区别在于院子的数量。一进宅子只有一座正房、两侧耳房,正房一般由三间房组成,一共就是五间房。   二进宅子就是在东西厢房的南山墙之间增加隔墙,将宅子分成了内外两部分,隔墙合拢处设门。前院有倒坐房,用来接待客人处理事务。后院分为正房、东西耳房和东西厢房,供日常起居生活。相对于一进的宅子而言,二进宅子更大,大大小小的房间大概有十来个,且更注重居住的清幽和安全性,是有家眷的人首选。   如今柳老大这一脉就剩下柳天骄两口子,就算加上江闵这半个长期借住人口,偶尔再来个客人,其实一进宅子就够用了,柳天骄犹豫要不要如此铺张浪费买个二进的宅子。   卫文康却道看了房再说,既然银子足够,就买合心意的。   公孙螯带他们去的是一家规模颇大的牙行,就在正大街上,一排三层的楼房,装潢雅致,一晃眼就能看到起码十来个伙计在忙活。牙行的生意也很好,咨询买卖的客人都很多。   如今商贸比前些年发达了不知道多少,牙行也跟着开了一家又一家,种类划分得也越来越细,又买卖房产田地的、货物的、人口的,甚至还有专门买卖消息的。   这家牙行明显只买卖房产田地的,并没有粘手贩卖人口的生意,柳天骄瞧着舒服了不少。虽说齐明泽大抵是设计自卖自身,但如今他还下落未明,柳天骄还是为他悬着一颗心,见不得那些。   如此规模的铺子,当家的自然不会坐在大堂内迎人。公孙螯让伙计帮忙通传一下,对方倒是热情,先给他们几人倒了茶水才上去叫人。   “今早上一起来我就瞧见阳光明媚的,心想必然是个好日子。果真,居然等到了公孙先生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柳天骄回头看去,是一个身穿灰袍、黑色布鞋的中年男子,面向忠厚,笑容灿烂,看起来就像一个很好说话的邻家大叔,压根就不像在江东州有这么间铺子的大老板。   卫文康确实神色如常,他如今早不是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乡下小子,加上天生的玲珑心思,已有几分识人的能耐。精明外露的人大多少不了小聪明,但真正的大智慧往往是叫人瞧不出的。   像这位牙行当家的,只恍惚一个照面,都能叫人多出几分亲近来。连公孙螯这种性子冷淡的,见了人都带上了淡淡的笑意,“施老板客气了。”   “是公孙先生与我客气,我家中顶尖的明前碧螺春都备下好久了,总等不着人来品尝。”施仲言叫人把先前的茶水撤下,换上了另外一种,又上了些一看就精致的糕点,笑道:“这会儿是来不及回去拿好茶了,只能将就将就。”   柳天骄喝不出茶的好坏来,最喜喝茶的卫文康却是一下就尝出了前后两种茶的区别。同时不由暗道,这个牙行当家的待公孙大厨着实不错。毕竟虽说做生意的人话里几分真几分假说不清楚,但能拿出这样的好茶,也是极大方的了。至于他嘴中所说的明前碧螺春,想必还真是顶顶好的,可惜自己是喝不上了。   公孙螯倒是似乎习惯了牙行当家的如此精心的款待,只笑道:“近日忙着教徒弟,鲜少出门,改日必来叨扰。”   施仲言有几分惊讶道:“哦,你竟是收徒弟了?能叫你动心,想必定是个天赋卓绝的。”   “资质愚钝,胜在勤快有孝心。”公孙螯说着便给他介绍道:“这是我徒弟柳天骄,边上这位是他的夫婿——卫文康。”   虽然隐藏得很好,但卫文康明显看到施仲言看向骄哥儿的眼中带了些嫉妒和不甘。有些莫名,他这么大一个老板,嫉妒骄哥儿作甚,难不成他还想学厨?   绝无可能,能在州城开这么大的一间牙行,背后起码有个四五品的官员撑腰,这行的水深着呢。而厨子说得再好也是下九流的职业,哪能叫一个大老板嫉妒?   卫文康摸不着头脑,也没有发作,只和柳天骄一道礼数周到地与人打了招呼。施仲言的回礼也热情地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还说要给两人见面礼,被公孙螯拦住了。   “他们两口子都是实诚人,哪能心安理得收你的见面礼?倒是还有件小事要麻烦施老板。”   “什么事,但说无妨,可别与我客套。”   公孙螯道:“骄哥儿与我学厨,文康又在州学念书,两人在州城没个落脚处,多有不便,凑了些钱想买个宅子。他俩是外地人,我这个当师父的又对这些无甚研究,想着施老板是这行的翘楚,这不就厚着脸皮来讨个主意。”   “我当是什么,这点小事也需你跑一趟?找人递个信就是,我必办得妥妥贴贴的。”施仲言一口应下,又问道:“对宅子可有什么要求?”   施仲言并没有像寻常人一样对卫文康州学学生的身份过多关注,也侧面印证了卫文康的想法,这个施老板必然不是简单人。倒是越发叫人好奇,他为何对公孙螯如此推崇殷勤。   公孙螯倒没注意这些,可能是他对这方面没有卫文康那么敏锐,也可能是他习惯了别人的推崇。只是一心想着宅子的事情,听施仲言没有推拒之意,便看向卫文康:“你们有什么需求,自己与施老板说,免得我传话说不到点子上。”   卫文康也没多客套,拱了拱手道:“我们家人口不多,宅子一进或者二进就够住了,只是希望环境清幽些,离州学不要太远。”   施仲言干这行多少年了,也没用伙计上前,直接道:“太平日子久了,州城的房价涨了些,抛开过差和过好的不言,如今一进的宅子在二百两到三百五十两之间,二进的在三百两到五百两之间。”   倒是正好在自家的能力范围内,柳天骄松了口气,又听施仲言接着道。   “州学日渐兴盛,附近的宅子价格也水涨船高,同样的东西比着其他地方怎么也要高个七八十两,卫秀才可想好执意要州学附近的?” 第172章 学区房   本来还松口气的柳天骄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州学附近竟是要贵七八十两,七八十两都够在安泰买个还能看得过眼的宅子了。更不用说在乡下,七八十两盖出来的宅子那是地主老财住的,一般人哪敢想?   别看他们镇上的铺子就要一百两, 那是因为他们铺子地段好, 且铺子是能钱生钱的东西, 一铺养三代可不是空话, 宅子就没那么值钱了。饭都吃不下谁还在意住的地方,能有个睡觉的地儿就不错了。   因而宅子的价钱要比铺子低不少, 在他们县城宅子一进的宅子贵的也不过一百多两。至于柳老幺买的那个宅子,主要还是能当铺子用,不然修成个花也卖不出两百六十两。   总之,柳天骄希望自家宅子离州学近些,但多花那么些钱,他还是觉着不值。不过卫文康一向是个靠谱的,当着外人的面, 他再焦急也没有出言给他没脸。   卫文康岂能不知自家夫郎的想法, 但他还是不动声色道:“不知州学附近的宅子租金几何?”   施仲言喝茶的手一顿, 淡笑道:“比别处高出三成。”   卫文康又问:“看宅子的人可多?”   施仲言这会儿才正视起来眼前这个年轻人, “既是公孙先生带来的人, 我也就不瞒你, 看宅子的人就没少过, 不然这价钱也不会一日比一日高。卫秀才在州学念书, 想必对它的境况应当有数。”   卫文康满意了,一脸感激,“多谢施老板,我们好不容易才攒到这些钱, 虽有些想法,但终究心中难安。”   施仲言好笑道:“你这么说不怕我趁机加价?”   卫文康道:“施老板仁义,怕是念着师父的关系,本就没想赚我们的钱,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换个人,我还真不敢。”   施仲言哈哈大笑,对公孙螯道:“卫秀才可真是个妙人,也怪不得能入你的眼。”   公孙螯都亲自找上门来了,施仲言本来就没想着为了这点蝇头小利破坏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关系,但这个卫秀才能知趣到亲自把他的仁义点出来,不用自己七拐八拐卖好,可不是好事?   果真,公孙螯闻言都有些不好意思,“叫施老板为难了,我只是想着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容易被骗,倒没成想来占你的便宜。不必顾忌我,按市价来就是。”   施仲言佯怒道:“我们什么关系,至于用这些铜臭来玷污?我知你不是个愿意叫人吃亏的,也就不贴钱了,卖家要多少你们给多少就是。”   原价买卖,可真是叫他们占大便宜了。如今牙行的中介抽成大抵是在房价的半成左右,也就是说,他们买五百两的宅子,就要付二十五两给牙行。这是最基础的,像施老板家这样的大铺子,还会自己囤积土地宅子来买卖,这样加价多少都说不清楚了。   卫文康心中一谋算,更是感激公孙螯,对着施仲言的笑脸也越发真切,“小子就厚着脸皮占了这个便宜,日后施老板有用得到的地方,吩咐就是。”   这种场面话不过听听就罢,难不成他还真能用得上一个小小的秀才不成?施仲言笑笑,并不把卫文康的话放在心上,面上只是随意客套了两句,便进入了正题。   下面的人把一个大册子拿来给施仲言,上面清楚写着每套宅子的位置、大小和特点,最叫人惊奇的是,每座宅子还配上了一副清晰的图。不同于卫文康以前见过的那些文人写意画,那上面的图规整清晰,叫人一瞧就能相像出那个宅子的样子。   柳天骄也没看过这样的好东西,竟是一时入了迷,觉得哪座宅子都不错。公孙螯对这些东西也一窍不通,叫他看来,越贵的东西自然越好。   拿主意的便是卫文康,他指了几处道:“不知道今日能否看房?”   施仲言爽快道:“能,这会儿就可以去,我带你们。”   铺子里的伙计们瞧着当家的竟亲自带人去做这种小生意,纷纷瞪大了眼睛,也不知道对方是何等人物,能得如此待遇。   卫文康和柳天骄自然也察出了不妥,忙道叫一个伙计带路就是,施仲言坚持不肯,说别看他如今不常干这活,老本事却是一点不落。   既然劝不住,那就只能接受对方得好意了。别说,施仲言这水平还真不是一般的牙人能比的,每处宅子叫他一看就能瞧个分明。特别是缺陷之处,牙行的册子上不写,怕影响生意,如今施仲言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还能分析影响大小。   “这个宅子好处自不必说,离州学步行只需一刻钟,宅子维护得也好,无须修缮便能入住。只是缺点也不少,一是没有水井,这周围又无河流,每日买水吃花钱不说还不便利,尤其你家夫郎还是学厨的,可不得多用水。公孙先生你说是不是?”   公孙螯不是多愿意出来走动的人,对这些东西也没太有兴趣,但施仲言都问到他了,自然不能不说话,便问道:“不可以自己打水井吗?”   施仲言对他的捧场很高兴,笑着解释道:“卖家也是小有家资的乡绅,估摸着不会舍不得打井的这些钱,他们不打,怕是因着此处出不了水。”   柳天骄这才想起来,他们家建房子之前也是事先勘探过地方,特地寻了处能打井的。他爹当时还跟他说,家里干的是屠户的行当,每日宰猪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水,自家没井不知道有多麻烦。   公孙螯也表示了信服。   施仲言又接着道:“卖家有钱,每间屋子家具添置得齐全,且都不是便宜物什,自然价钱便贵,要价四百八十两。恕我直言,你们银钱不是太趁手,人口又少,选这样的屋子并不是太划算。”   他句句说叨了点子上,卫文康也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是先叫他们心里有个谱。“确实不划算,今日日头也大,不如施老板直接帮我们推荐一下您觉着适合我们的宅子,也免得您和师父劳累。”   施仲言知道他是个上道的,满意地点点头,“那我就推荐一套一进的,一套二进的,你们比较看看。”   三人都没有意见,施仲言便带他们先去看了一进的。就在离他们先前看的那座宅子不远处,一共五间房的标准样式,屋舍维持得还不错,家具都被先前得房主搬走了,但水井灶房这些都齐全,院子也不是太小。   当然,缺点也不是没有,门前的巷子很小,左邻右舍好些都把宅子分割了租出去,人员相对混杂。他们看宅子的期间,就能听到小孩子的哭闹声和大人间的咒骂声。   柳天骄在村里习惯了这些鸡零狗碎,镇上做生意更是吵闹,倒是没觉着有什么。这宅子的价钱也不是顶贵的那种,三百两。   施仲言直言,在别处,这样的宅子最多二百三十两就能拿下,但在州学附近,就是要贵些。   卫文康点了点头道:“是不错,待看完那座二进的宅子,再比较一番。”   施仲言也没说什么,反正是不挣钱的买卖,他们买哪处都成,便又带他们去了另外一处。   这处离州学倒是更近些,步行只要半刻钟的样子,与他们先前看的宅子却并不是一个方向的。施仲言道这处官府原是预备留来修跑马场的,后来州学兴盛,家在远方的教习们居住不便,就由当时的州学院长带头找官府要了一些地方修宅子。跑马场的打算落了空,官府干脆就将剩下的土地也卖与私人修宅子用了。   施仲言道:“那些教习也是有眼光的,当时此处荒凉,样样不便,倒是风光极好,在自家院子里就能望到灵山的毓秀风光,出门几步就是江东核,地处上游,河水清澈。如今修了桥,去西市也便利,实在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哪个读书人没点儿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臭讲究,光看着那未经城中居民各种腌臜物影响、没有一丝异味的河水,心情就能好不知道多少。   但这样的好地方自然也是有代价的。施仲言道:“这宅子没有四百八十两是下不来的。虽说是二进的院子,但屋舍并不多,只有正房三间和倒座三间,东西厢房都没有修,更不必说耳房。”显然,此处的房价并不在施仲言先前所说的一般范围内。   卫文康问道:“为何竟是只修了这六间?”   施仲言道:“说来也是奇事,这个宅子的主人本是一个落地多年的老举人,本想着来州学谋个教习一职,勉强度日。未曾想将买了地,修了几间屋子就收到消息,说他选上了一地的县丞。哪里还顾得上宅子,立马就收拾东西欢欢喜喜去上任去了。”   公孙螯很给面子地叹了句:“倒是个好运道的。”   施仲言笑道:“可不是,这院墙还是后来想起来才修的。”   买二进宅子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着屋子多地方大,这个二进的宅子就比一进的宅子多一间房,还贵那么些,就是眼馋此处好风光的也不得不多掂量掂量。   柳天骄对山山水水的没啥兴趣,觉着多花一百八十两很没必要,正准备与卫文康悄悄说他中意先前那处,就听卫文康道:   “就这处吧。” 第173章 房主柳天骄   柳天骄瞪大了眼睛, 就这处,四百八十两这处?卫文康不会是疯了吧,还是有钱飘了。柳天骄心里跟有蚂蚁在爬一样,焦灼得哦。忍不住扯了扯卫文康的衣袖, 对方却只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施仲言也有些意外, “卫秀才可是想好了?”   卫文康笑道:“想好了, 此处清净, 适合做学问。”   柳天骄反应过来。是啊,这附近可都是州学的教习, 以后来往请教可不就方便许多。卫文康不是还想拜庞教习为师嘛,说不定庞教习也住在这里,那岂不是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想到这里,柳天骄高兴起来,他们成亲时请的那位郑媒婆不就是这样拜的师,这回希望可就大了。不过多着一百多两,跟卫文康的前程比起来算什么, 这钱花的值。   公孙螯明显感受到了自己徒弟前后态度的转变, 虽说不知道他怎么转变了心意, 但只要两口子能达成一致就好。   施仲言从头到尾就没有注意过柳天骄的态度, 谁家不是男人做主, 要不是公孙螯这个师父牵的线, 今日这个小哥儿恐怕都不会跟着来。因而, 他并没有关注柳天骄的态度, “既如此,那咱们就定下了,随时可以过契。”   卫文康笑道:“多谢施老板,天色不早了, 我们请施老板吃餐便饭?”此时正到饭点,对方将将帮了大忙,话都没有一句也不礼貌。   施仲言哪里会瞧得起一顿饭,平日里叫他与秀才吃上一顿饭他还觉得浪费功夫,可今日有公孙螯在,那便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这个卫秀才当真是个有眼色的,施仲言脸上浮现出笑意,“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学生的荣幸。”   公孙螯开口道:“施老板要是不嫌弃,去家里吃吧。”   施仲言这回已经笑眯了眼,嘴上还在客气,“太劳烦公孙先生了。”   公孙螯道:“无妨,今日文康休沐,家里好些菜都是备好了的。”   其实是柳天骄馋师父的手艺,样样都求师父多做了些,说他要细细品味其中精髓。   施仲言哪还舍得再说一句拒绝的话,“那我就厚着脸皮叨扰了。”   一行人又高高兴兴往回走。施仲言在前头变着法跟公孙螯搭话,卫文康终于找到机会跟柳天骄解释。   “将将急着定下宅子,没来得及跟你解释,我觉着这钱咱们能加倍赚回来。”   柳天骄道:“我懂,这宅子左邻右舍都是州学的教习,说不得庞教习也住在这附近,咱们有的是机会摘桃子,贵些也无妨。”   卫文康愣了一下,旋即笑开,又觉得心里暖暖的。明明那么在乎银钱的一个人,集市上买菜都最少比对三个摊子的人,却能为了自己一个机会多花二百两银子,他都觉得此刻的骄哥儿都有些像头脑不清楚的冤大头了。笑着笑着又有一阵阵疼痛涌上心头,这么好的骄哥儿,他怎么会怀疑对方心不够诚呢?   柳天骄悄悄握住卫文康的手,“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卫文康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自己太坏了。”   柳天骄认真道:“你才不坏,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就你这个傻哥儿这么觉得。”卫文康叹息,稍稍平复一番情绪后跟柳天骄解释道:“庞教习的确住在这里,但我宁愿每日多跑两个时辰,也不会为了这点便利多花二百两银子。我看中的是这座宅子本身的价值,骄哥儿,你相信吗,这座宅子三五年后价钱必能翻几番。”   柳天骄惊到了,“怎么可能,这宅子又不是金子做的,哪里值得了那么些钱?”   “骄哥儿,你没见过自然不知道,财帛动人心,可比财帛更叫人眼红的是权力。如今多少人日日钻研在科举中,就为了有朝一日能中举及第,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县试六七人取其一,府试十人取其一,院试二十人取其一,乡试是多少?百中取其一。州学去年就包揽了一半的举人,如今更是人才济济,下一场乡试表现只会更突出。你觉着这样的地方,会不会叫人趋之若鹜?”   柳天骄毫不犹豫地回道:“肯定会呀,咱们不都费了老鼻子劲挤进来吗?”   “说得对,以后来求学地人只会源源不断。而州学虽提供住宿,但毕竟没有自家舒服,如今能读的起书的就没有家境太差的,能坚持考到州学的,家境只会更好。”   “所以有的是州学学子为了住得舒服些花大把的银子,而咱们这儿地离州学近,环境好,还与教习们为邻,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卫文康笑得欣慰,“聪明,不愧是我家骄哥儿。”   “我本来就聪明,跟着你学得更聪明了。”柳天骄转过弯来,越想越觉着这事儿靠谱,“州学不久前才翻新过,短时间内不可能挪地方,周围又没有空地,那些求学的人只能在附近现成的宅子里挑合适的,咱们这儿定然是第一选择。”   “求学至多带着妻儿,因而三进、四进的宅子都过大了,一进的又不够清幽,二进的反倒是最好的选择。”卫文康充满了自信,“等着吧,骄哥儿,咱们这宅子亏不了。”   柳天骄也觉着这宅子亏不了,但能赚多少他是真的不敢想,毕竟这年头并没有什么囤积房产赚差价的理念。几年后,大把的银子到手,柳天骄都感觉跟做梦一样。   到家后,公孙螯换了衣服就去厨房里忙活,又是为着自家的事,柳天骄这个徒弟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跟着忙前忙后的不知道有多殷勤。   卫文康陪着施仲言说话,他才学不浅,又是个极聪明灵透的人,倒是有些出乎施仲言的意料,面上的笑意也稍稍真切了些。   要不说公孙螯这个当师父的够意思呢,五个冷盘,八个热菜,一盅浓汤,一道甜点,摆了满满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不说,好几道还是费工夫的稀奇菜,都没怎么在外亮过相。   施仲言吃得那叫一个高兴,“公孙先生这回可是给足了面子,叫我心中熨帖。”   公孙螯道:“我就这么一个徒弟,施老板帮了他们大忙,可不就是帮了我的大忙,自然要好生感谢。”   施仲言哈哈大笑,到底正视起柳天骄这个小哥儿了,“这叫什么大忙,以后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又踩着月色去施老板的铺子里把银钱交好,契书写下,说好了明日官府一开门就去过契。   柳天骄问卫文康:“你可与夫子说好了要请假的事?”   卫文康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把一切弄妥,就没提前请假。”   “那怎么办?说好了明日过契的。”   施仲言以为卫文康是没有想起来,便道:“改日过契亦可,我们铺子里每日都有人守着。”   卫文康道:“不必,明日骄哥儿去过契就可,左右都是要落在他名下。”   施仲言皱眉,“哪里契书落在哥儿身上的,你没空改日就是,这宅子我给你留着,不用急。”   公孙螯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契书怎么不能落在哥儿身上,卫秀才有今日的成就离得开他夫郎的支持?”   卫文康笑道:“师父说的有道理,没有骄哥儿的辛劳付出,我还是一名为温饱发愁的乡下汉子,这契书理所应当落在他身上。”   柳天骄顾不得有外人在场,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卫文康,我不要,这可是四百八十两的宅子,不是开玩笑的。”   卫文康满眼温柔,“骄哥儿,我没有与你开玩笑,也不是一时兴起,我是认真思虑过的。”既然信任那么难,那就一步一步建立,总有一天,骄哥儿会相信,他与旁人是不同的。   施仲言活了几十年,见过多少有钱男人送自己妻子小妾田地房产,可把家里唯一的产业放在妻子名下的,他闻所未闻。觉得卫文不是愚蠢至极就是另有所图。   对了,他夫郎是公孙先生唯一的弟子,不知道能捞到多少好处。瞧公孙先生欣慰的样子,看来卫秀才这步棋是走对了,后生可畏啊,果然是聪明人。   施仲言想通了其中关窍,点点头,“那就如卫秀才所言吧,是我狭隘了。”   回去的路上,柳天骄都没有说话,卫文康当着师父的面也不好问他,直到回了柳天骄的屋子才笑道:“怎么,有宅子了还不高兴?日后咱们就是不做活,光靠着宅子铺子的租金和田地就可以过活了。”   “岂止是过活,顿顿吃肉都够了。”   “那怎么还闷闷不乐的样子?”   柳天骄看向卫文康,一脸正色道:“你对我太好了,我总觉着愧对你。”   “骄哥儿,在我心里,你值得所有。”卫文康把人拉到床边,“你要是实在愧疚,不如以身相许吧。”   眼见人说着手脚都不老实起来,柳天骄哪里还顾得上那一点小感慨,直接反客为主叫人好看。   情绪波动太大的结果就是柳天骄精神头太好,第二日卫文康出门的时候悄悄揉了揉腿,生怕他一不小心就软了。 第174章 两年后   “庞兄, 你这又是吃什么好东西呢,大中午的,弄得屋子里全是味儿。”   庞教习不着痕迹地把桌上地碗碟往自己面前拖了拖,“没什么, 不过一点佐酒小菜。”   陈教习好似没有看到他的动作, “又是那个卫文康孝敬的?花样可真多。”   “除了他还有哪个, 说是叫我帮忙试试菜。”   “都试了两年了, 还没试出个名堂来?”   “无法,柳老板新花样太多了。”庞教习吸了吸鼻子, 有些不耐,问陈教习:“你这会儿怎么回来了,不去午休?”   “休什么,乡试在即,一个个的还不成样子,我哪里安得下心。”陈教习说着拉过边上的凳子,在庞教习对面坐下, “火候差得远也就罢了, 偏偏就只差那么一点, 叫人放弃不是, 放心不能。”   庞教习眼见这人动作熟练非常, 也不再遮掩, 直接把碗碟挪到了自己身前, 还特地找出食盒盖子盖上, “你这人就是操劳命,还指望所有人都考上举人不成?”   “怎么不成,我们可是甲班,你们辰班自是不如, 但也总该有两个考上的吧?”   庞教习:“……我劝你积些口德。”   陈教习明晃晃地盯着食盖,“恕难从命,少了口福的人积不了口德。”   庞教习当没听懂,“陈兄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你如今年纪上来了,该多多保重身体。”   “该保重身体的是过度圆润的人。”陈教习冷笑,见庞教习油盐不进,干脆也不绕弯子了,“没见着以前罢了,今日叫我见了,还想吃独食,日后别想叫我帮你做白工。”   庞教习还欲挣扎,“陈兄这话说的,我何时叫你做过白工?”   “卫文康今年还要下场吧?我那在巡抚手底下做事的徒弟近日可是传回来好些消息,看庞兄如此行事怕是对那些消息没什么兴趣。”   “有兴趣,自然是有兴趣。”庞教习从牙缝中挤出一丝笑意,然后颇为不舍地把食盖打开,将里面的碗碟往陈教习那边推了推。   对方冷哼一声,“筷子呢?”   庞教习又只得起身去找了双竹筷。“陈兄可满意了?”   陈教习夹了块卤牛肉,只觉香辣中带着微微回甘,有嚼劲而不会过于费牙口,实在是绝妙的佐酒小菜。连他这个不重口腹之欲的都忍不住感叹,“你可真是找了个好徒弟,日日这般好酒好菜的供着。”   庞教习心疼着自己的肉,没好气道:“你那么多徒弟,找他们孝敬去,成日里占我便宜作甚?”   “好东西不想要了?”   “……”   陈教习笑得恣意。   临近乡试,州学里处处笼罩着紧张的气息,教习们累了还有空喝些小酒闲聊几句,学子们却是一刻都不敢停。作为州学的顶尖人才聚集地,甲班氛围恐怖如斯,就是沈知行和秦百宣这俩一向学有余力的,身上也慢慢写满了疲惫。   “我现在看到书都想吐了,再熬十日怕是不知道要掉多少肉,到时可得叫嫂子好好给我补补。”   “既然都看吐了,不如放下书歇歇?”   “歇什么歇,姓秦的,你小小年纪倒是用心险恶,是不是想麻痹我这个头号大敌?”沈知行一拍桌子,说得慷慨激昂,“我告诉你,不可能,这回乡试的解元必然是我的。”   秦百宣白了他一眼,“人贵在自知,赢过你何须这些小技俩?”   沈知行不服气,拉过卫文康,“你评评理,我俩到底谁能夺得解元?”   卫文康道:“我又不是算命的,如何能知?”   秦百宣淡淡道:“何须算命,就看真才实学。”   沈知行也道:“对,你就说我是不是比他更有真才实学?入学考试那回是我懈怠了,这次必叫他输得心服口服。”   卫文康看了看沈知行,又看了看秦百宣,接着浅酌了一口茶水,才在二人期盼的目光中说了句:“我觉得这回乡试的解元是我。”   沈知行和秦百宣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捧腹大笑。   “卫兄啊卫兄,劝架也不是这个劝法,难为你了。”   “若真是卫兄中了解元,倒也免了我俩争执。”   几人相处这两年,都知晓对方的性子,也开惯了玩笑,卫文康自然不会生恼,只是笑道:“时也命也,说不得真叫我混上了好名次呢?”   “也是,但愿卫兄旗开得胜。”   “届时我三人一同中举,何等风光。”   江闵想了想那场景,也有些意动,“日后说出去我可就有三位举人师父了。”   沈、秦二人笑归笑,成日里聚在一处,倒是知晓卫文康这两年学业很有些长进,中举的希望很大。班上的同窗得知卫文康要去参加乡试,不屑就差写在脸上了。傍上庞教习又如何,一个在辰班两次岁考都不能夺得魁首的人,还想中举?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而接连两次稳坐辰班魁首之位的康清是真的有些摸不准卫文康什么情况。他跟着混了这么些时日,学业都突飞猛进,卫文康不该在原地踏步才是,但他连着两次岁考都表现不佳也是事实,难不成卫文康在科举一途上差了些灵性?可平日与卫文康探讨功课,他又每每旁征博引、见解独到,叫自己佩服不已。   康大人听说了儿子的烦恼,只笑道:“你那个同窗怕是在藏拙。”   康清也这么怀疑过,但又很快被自己否定了,“我看过卫兄的考卷,策论和诗赋着实水准不高,总有虎头蛇尾之感。”   康大人只是笑,“你这同窗有些意思,此次乡试你也跟着报名吧。”   康清犹豫,“父亲,我恐还差些火候。”   康大人摆摆手,“有几个科考能一次就中的?只是叫你去涨些见识。你年纪还小,不必看中一时得失。”   康清松了口气,就怕父亲对自己期望过高,考不上再叫他失望。如今只是试试,那就无妨。   不管别人怎么看,卫文康自己心态倒是很平和,他甚至不像沈、秦二人一样点灯熬油看书,每日下学后,步行到柳天骄店中,与自家夫郎说说话,闲时也看看书。   柳天骄见他这样,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他们如今在州城有宅子,新开的食肆生意不错,老家还有些微薄的产业,虽没有大富大贵,供卫文康念书的钱总是足够的,也就不再执着于对方什么时候考上举人出人头地,只要能安稳度日便好。   说到食肆,这还是年后新开的。柳天骄跟着公孙螯学厨一年多,受益匪浅,手艺有了明显的进步。想着州城开销大,日日跟着师父混吃混喝不是个事儿,柳天骄便凑钱开了这家食肆,专卖些佐酒的小菜。   因着滋味儿足,价钱实惠,很快便有了些小名气,如今每日除去开销,能有三五两进项,算下来就是一年就是千八两银子。一年千八两,柳天骄开始还以为自己算错了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怎么能这么多呢。   当然,他这铺子才开半年,如今只攒下来四五百两银子。柳天骄却是一下子就开了窍,他家中又没有什么需要挂念的人,作甚要窝在小小的临窑镇,干脆便把家中的生意都处理了。   镇上的铺子留给了金泉打理。没法,小包虽好,到底没有根基,日后出了什么岔子,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金泉是本地人,家中老爹是个有能耐的,兄嫂有些小心思,但在面对外人时,倒是团结,铺子留给他不怕有人打歪主意。   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情金泉自然是乐得不行,他本还怕柳天骄有天关了铺子丢了差事,如今倒是一下子就成了掌柜的。柳天骄性子爽快,愿意给人赚钱的机会,说日后不给他开固定的工钱了,直接按铺子每年的盈余,给他一成。   别看柳天骄那铺子不起眼,生意好着呢,又是自己的地方不要房租,一年下来盈余怎么也有一百多两,一成就是十多两。   一年十多两银子,一月就是一两往上,到哪能找这样的好事?金泉可不是乐疯了,一个大男人,见了柳天骄就是跟他讨教做吃食的事,卯着劲要把那个小小的猪肉铺子做到蒸蒸日上。   至于这样会不会养大了金泉的心思,日后悄悄贪银钱,柳天骄虽然有点难以接受这个猜想,但也明白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本想把小包留在铺子里,二人有所制约,但小包挂念弟弟,一心想到州城,柳天骄也不能阻拦人家兄弟相聚,便干脆把周铁锹提了起来,给金泉打下手的同时负责账务。   公孙螯曾问柳天骄,如果金泉给周铁锹好处,两人合在一起糊弄他怎么办。柳天骄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办法,公孙螯也没给什么指点,只叫柳天骄自己摸爬滚打试试。   种蘑菇的生意再没有重新做起来,柳天骄交给谁都不放心。何招娣暂时不差钱,因为柳天骄从荣膳坊讹的那二百两,给了何招娣六十两。说好的三七分,柳天骄并不是个不讲信誉的。何招娣感动之余道,日后这个方子全归柳天骄,她再不插手。   田地依旧是雇的李、杨二人,刘嫂子也还是在家帮忙,柳天骄觉得她是个聪明人,要不是离家太远,都想把人带到州城来用。   如今这个食肆,柳天骄主厨,杂活都是小包在负责。公孙螯也常来这边,没事的时候师徒两个就专研厨艺,开发新菜品。可以说,食肆有如今的光景,公孙螯功不可没。柳天骄跟卫文康商量了一下,决定抽出一成利给公孙螯,不论师父看不看得上,终归是他这个做徒弟的本分。   公孙螯拿了第一个月分的十两银子,哭笑不得,他做一场宴席几十两,并不缺银钱,但徒弟这番心意也叫人熨帖,便收下了,随手放在一个盒子里。   后来时间一月月过去,里面的碎银子越来越多,最近看了看,竟有七八十两了。都说他这个徒弟是个赔钱货,如今算下来倒是哪家徒弟的孝敬都比不过他。 第175章 乡试   “卫秀才回来了, 今年可有下场的打算?”   “预备下场试试,王老板今日买了那么些好菜,可是要宴客?”   “可不是有几位外省来的客人,往年总抱怨咱们江东州的东西难吃, 今年也叫他们尝尝咱们这儿的地道美食。”   卫文康笑着祝对方生意兴隆, 转头又有一个老太太跟他打招呼。   “卫秀才, 又来给你夫郎帮忙?我女婿要是有你一半体贴就好喽。”   “大娘谬赞了。”   来来回回忙活了半天才走到柜台前, 柳天骄笑道:“还是你受欢迎,索性日后留在铺子里当活招牌好了。”   卫文康把手中的书放在柜台上, 脸上也带着笑,“好啊,柳老板预备给我开多少工钱?”   柳天骄状似认真地想了半天,然后道:“五百文,这可是市面上都找不到的好待遇了,你要知足。”   “太少了,我至少值五两银子。”   “五两?凭什么, 你讹人啊。”   卫文康坐到柳天骄身边, 一双眉目脉脉含情, “凭我是你夫君, 难道不能走个后门吗?”   柳天骄没骨气地软了下身子, “能能能。”   卫文康伸开手, 笑盈盈道:“那请夫郎赏些银子。”   柳天骄从食肆的钱柜里拿出一两碎银子递给他, “喏, 随便花。”   “不够,再来点。”   柳天骄色心飞走,眯起眼睛,“一两还不够, 你要作甚?”   卫文康凑近了些,轻声道:“买些脂膏。”   柳天骄跟被什么刺挠了一下,立马缩回手,“滚,不许买。”   卫文康委屈,“怎么不买,你那天不就说疼?”   柳天骄没好气道:“我疼是因为没用那个吗?”   卫文康眨巴了一下眼睛,好似没听懂,“你疼是因为什么?”   柳天骄哪里说得出口,只能恶声恶气道:“总之不许买。”   卫文康长叹一声,“哎,手中无钱受制于人啊,你再这样我要攒私房钱了。”   柳天骄竖起眉毛,“你敢。”   卫文康立马认怂,“不敢不敢,夫郎是天,夫郎是地,夫郎金口一开,我等只能遵命。”   柳天骄绷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从哪学的油腔滑调?你少拿我寻开心。”   卫文康看了看自家食肆,堂子不是太大,但窗户多,到处都亮堂堂的,打扫得也仔细,柜台上都干净得能反光。还没到饭点,却没几张桌子空着,还有好些像王老板一样外带的,生意很是兴隆。卫文康心中涌起一阵豪气,“我家骄哥儿也太能干了,才来州城多久,就创下这样一份产业。”   柳天骄笑道:“还是你能干,置下了那么大的一座宅子。”   他们那宅子屋子虽少,打扫了一下发现整体还是很结实,换了些瓦片就能入住,倒是省了事。东西厢房也没功夫修,左右够住了,只是把厨房好生拾掇了一番。卧房也只收拾出来三间,柳天骄夫妻、小包兄弟各一间,剩下一间是留给公孙螯的,他有时会过来住。   说来沈知行也买了房,他本想跟卫文康做邻居的,只是没有公孙螯这样的关系,看上的宅子最少也要五百多两银子。实在是买不起,最后只能去别处看了。   也巧,兜兜转转看了好几处,后来沈知行买的正是施仲行帮卫文康夫妻挑的那座一进的宅子。不得不说,沈知行是有些眼光的。当然,他没能用三百两银子买下来,而是花了三百三十两。听说自己多花了三十两,沈知行捶胸顿足道,卫文康找了个生财的夫郎。   既然有了落脚的地方,沈知行就把自己老家的一大帮人接了过来。五间房,他一间,爹娘一间,三个兄长一家一间,塞得满满当当,每日里各种热闹就没少过。有回沈知行来家中喝酒,醉后忍不住大哭一场,柳天骄才知晓他家隔三岔五就要闹一通。   无法,到了州城,米粮油盐哪样不要钱,他三个兄长都是只会卖苦力的人,嫂子们在家操持家务带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又是几家人缩在一个小院子里,少不了各种龃龉。   但又没有人愿意回老家,好不容易风风光光来了州城,回去算怎么回事,不是叫人笑话吗?再说了,沈知行眼看着是要飞黄腾达的人,自家要是走了,叫别的兄弟巴结上,不知道要白白失去多少好处。   沈知行想改变这种现状,只能越发努力,安慰自己中了举有钱了就好了。至于把兄长们撵回老家,是怎么也做不出来的。他爹娘年迈,当初念书的钱是三位兄长勒紧裤腰带凑出来的,最难的时候为了给他凑束脩卖了最后一点口粮,差点活生生饿死人。   柳天骄没有兄弟姊妹,跟自家亲戚也全都闹翻了,不明白这种感情,只知道那三位兄长是沈知行的恩人,也是他这辈子还不完的债,农家子弟想要出头太难了。   当然,富贵人家的烦恼也少不了。袁都事夫妇不合的消息早就传得满城风雨,当年才华横溢貌美非凡的刺史家小姐,如今不过是众人口中的一个怨妇。   而袁都事,不,现在应该称为袁刺史,照旧是高高在上的显贵人物,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换着法巴结。听说江东州最富盛名的花魁娘子见过他一面,就闭门谢客,只等袁刺史垂怜。还有某某官家小姐,豁出脸面,想到刺史府当妾。   柳天骄觉得这些传言都不可信,因为高贵无比的袁刺史前些日子才光临了他家小食肆,往那一坐就盯着柳天骄开始喝酒,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搞得柳天骄以为自己欠了他钱。   齐明泽还是没有消息,柳天骄有时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再也不会出现了,接着又是一阵怅惘。   州城没有临安那么热闹的夜生活,就算自家卖的是佐酒小菜,也不必守到深夜,天快黑的时候柳天骄就关了铺子,几人一起往回走,路上难免说些闲话,最核心的问题就是乡试。   柳天骄问卫文康,“定好什么时候出发了吗?”   卫文康想了想道:“十日后吧,东西都按三人份来收拾。”   “三人份,不是就我们两个人吗?”   “还有一个人可能会去,早准备好,以免到时忙乱。”   “你是说沈秀才吗?”   “沈知行会同往,但他的行礼有家里人收拾,我说的是庞教习。”   柳天骄有些惊讶,“你觉着他要去陪考?不是说庞教习很是惫懒吗,省城那么远,他竟愿意去?”   卫文康笑道:“又懒又馋,抵不住心软好说话,虽说他还嘴硬着不肯给我名份,我考差了他也没脸。”   柳天骄不知道庞教习是什么来头,叫卫文康如此重视,但只要卫文康认定的人,他都笃信不疑。“我明日便开始收拾,多做些好吃的,叫庞教习不闲着嘴。”   “多谢柳老板,我的前程可全靠你了。”   “好说好说。”   定下了行程,柳天骄除了收拾行礼,最头疼的便是食肆了。小包实在没什么厨艺天分,教了好长日子,他学的也很认真,做出来的东西却仍是差强人意。柳天骄这一去怎么也要半月,真把后厨交给小包,估摸着等他回来招牌都保不住了。   还是得另外寻个有天分的掌勺才是,可这样的人哪里是那么好寻的,若是看走眼找了个白眼狼回来,反倒是不够添堵的。看来这段日子只能关门了,可惜铺子生意才做起来,一关就是半月,不知道得流失多少客源。   柳天骄想得头疼,怪自己没早谋划好,如今临了了才着急,忽听到大堂内一阵喧哗,埋头喝酒的那些男人一个个都跟失了魂一样看向门口。   “哪家的小娘子,也太貌美了。”   “必然是哪个富贵人家的,瞧瞧人那打扮,寻常人哪里养得起。”   “我看长相不及那位名满江东的花魁秦卿卿,气度倒是不凡,看起来有些别样的滋味儿。”   “什么滋味儿?”   “假正经的勾人滋味儿,哈哈哈。”   柳天骄听得眉头直打结,抬头望向门口,果真有一位貌美的女子。挽着发髻作妇人打扮,全身上下并无几样首饰,只是眼不瞎的都看得出来件件都非凡品。此时正是食肆生意最好的时候,大堂内挤满了男人,看向那美妇人的眼光没一个单纯的。   自家是开店做生意的,不好太过得罪人,柳天骄只能上前对那位已走入大门的美妇人道:“大堂嘈杂,夫人不如移步包间?”   美妇人却是压根就不听柳天骄说什么,只一双眉目把人紧紧盯着,搞得柳天骄这个大老粗心里都毛毛的。“夫人可是觉着有何不妥?”   美妇人什么都没说,只轻飘飘回了句:“就在大堂吧。”声音婉转清灵,只是言语中有着不加掩饰的轻慢。   什么态度,自己又没有得罪过她,作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将将因为对方的美貌产生的那点好感和怜惜一点不剩,柳天骄却也没说什么,脸上仍带着笑。   进门都是客,喜欢不喜欢的都要好生招待着,这人一瞧就是个不差钱的,届时多上些好酒好菜,把银钱捞足就好了。 第176章 风流债   递上食单, 柳天骄笑眯眯道:“这些都是本店的拿手好菜,夫人瞧瞧。”   美妇人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这样简陋的铺子能做出什么好菜来,随便上些吧。”   “好嘞, 您稍等。”柳天骄转身之际, 就把菜单定好了, 这么高的姿态, 一桌收她二两银子不过分吧?   美妇人见柳天骄谄媚低俗到无一丝风骨,冷笑一声, “这样的人物,也是难为了卫秀才。”   丫鬟低眉顺眼道:“的确是无甚可取之处的一个人,可文人最重名声,他是明媒正娶的夫郎,卫秀才日后再是出息也不好休弃。”   美妇人浅酌了一口茶水,“凡是总有例外嘛,卫秀才孤身一人, 子嗣都无, 于孝道有愧。”   “可小姐您和刺史大人……”丫鬟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 只是道:“夫人总是催促也不是办法。”   美妇人示意丫鬟走近些, 接着低声道:“翠羽, 你觉得袁麟如何?”   丫鬟不明所以, “刺史大人是再好不过的青年才俊, 小姐您要……”   “那你可愿做他的姨娘?”   声音很小, 却是一下就把翠羽震得心神动荡。陪嫁丫鬟本就是姑爷的半个通房,运气好被抬作姨娘的也比比皆是。袁刺史放眼整个大乾朝都难寻的青年才俊,又长相英俊,气度非凡, 要说翠羽不曾有过半点心思是假的,如今小姐当真提出这事儿,翠羽惊喜之际更是不安,“小姐,我不过是一个下人,配不上姑爷那样的人物。”   美妇人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笑道:“你从小跟我一块长大,情同姐妹,不过是一个姨娘,如何当不得?日后若是争气,为袁麟生下长子,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更进一步岂不是要取代小姐的位置?翠羽立马就惶恐得要跪下,声音不自觉都大了些,“我哪里敢有那样的心思,小姐,您别开玩笑。”   美妇人把她拉住,很是和善道:“我与他不睦你是知道的,与其日后叫别人占了这此时夫人的位置耀武扬威,倒不如是你。”   翠羽难以置信,“小姐,您还没打消和离的心思?”   美妇人冷笑,“为何要打消?他为了一个卑贱的商户之子叫我丢尽了脸面,我还瞧不上他呢。”   小包做菜不行,备菜倒是挺顺手,没事儿的时候都窝在后厨干活,见柳天骄拿着一份天价菜单进来,忙道:“骄哥哥,是不是算错了,怎么这桌要二两银子?”   柳天骄哼着小曲,能让自己宰得心安理得的冤大头可不好找,“没错,便宜了还配不上人家夫人的身份,你搞精细些做做样子。”   小包搞不懂,“怎么精细?”   柳天骄拿起一棵大白菜,几下把叶子扒拉完,只剩里面泛白的菜心,“看到没,这就叫精细,一棵菜只选最精华的部分。还有肉,太肥太瘦都不要,就要样子最好看的五花。”   小包不解,“不是肥肉更贵吗?”   柳天骄恨铁不成钢,“好歹跟着我混了这么久,脑子活泛一点,穷人才喜欢肥肉,人家富贵人家吃多了都嫌腻。管他贵贱,咱们用心挑了就是最好的。”   小包受教了,“骄哥哥你真厉害,不愧是名厨徒弟。”   柳天骄得意地笑了,“学着点吧,待会儿你去收钱,话说好听些,说不得还能有打赏呢。”   小包一个劲儿点头,“谢谢骄哥哥。”   翠羽以为这样的小店做出来的不过是些不成样子的粗鄙吃食,没成想端上来的每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摆盘尤为讲究。尤其是点心边上的金桂,黄灿灿的一片,仔细一瞧,竟是每朵都没有重样的,或是花瓣微卷,或是花蕊各异,多高的技艺才能做到这般栩栩如生、随心所欲。   美妇人也注意到了这些菜的不同,问上菜的小包,“你家主厨是哪位?”   “我们老板,就是将将接待您的那位。”   “原来是他。”美妇人兴致全无,对翠羽道:“我没胃口,你们把这些饭菜分了吧。”   骄哥哥的厨艺一日好过一日,小包还没见过对他们家的饭菜一点不感兴趣的客人,有些奇怪,“可是饭菜有什么不妥?”   美妇人朱唇轻启,说不出的冷艳动人,“粗鄙不堪,叫人胃口全无。”   怪不得骄哥哥要收她二两银子,这人说话也太讨人厌了些,“我们老板师从名厨,进店的客人对我家的饭菜都是赞不绝口,夫人不妨先尝尝。”   美妇人轻哼一声,眼中说不出的鄙夷,“我说了,光看着就叫人胃口全无,哪里尝得下去。”   小包气得要死,又不能跟人当面起冲突,好歹把气咽下去,说了句“慢用”就走了。   柳天骄见小包气呼呼地回来,问道:“怎么了,那个女的给你气受了?”   小包哪里憋得住,开口就骂,“我就没见过这种人,尝都没尝,就说咱们家的饭菜粗鄙不堪,叫人胃口全无。我呸,有钱了不起啊,骄哥哥你好歹也是公孙大厨的关门弟子。公孙大厨什么人,刺史府都求着他上门做宴席的人,哪里就粗鄙了。我看就是没事找事儿,她再牛气能比过刺史府?”   柳天骄还没见他这么大的火气过,笑道:“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跟她生气作甚,开店做生意,银子到手就行了。”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一点教养都没有。”   柳天骄想起那妇人看自己的眼神,道:“我总感觉自己好像得罪过她。”   小包疑道:“你们见过吗?”   柳天骄摇头,“就是没见过才觉奇怪,你瞧她那样子,压根就看不起咱们这种小店,进来饭菜都不尝一口,偏偏还不走,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包冷哼一声,“真是个有毛病的。”   开店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两人虽是不满,到底也没做什么,该上的茶水一点没少,当然也没错过那妇人喝他们茶的时候同样不屑的表情。可人家就是不走,直到半个时辰后,一道清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美妇人捏紧了手中的杯子,任由丫鬟一个劲儿地提醒,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压抑着无限热情地目光。   柳天骄正在算账,见卫文康回来,忙把人拉到了自己边上,“快瞧瞧,脑子都要坏了,还是不知道错在哪里,总差了五钱银子。”   卫文康从善如流地拿起了账本,只扫了几眼便指出了问题,“初三那日没有买菜吗?”   “买了买了,上面没记吗?”   “没记。”   “我就说银子怎么对不上,原来是忘了记这笔账。”柳天骄如释重负,“没少钱就好,还是你厉害。”   卫文康笑道:“你每日里忙得晕头转向,出错也是难免。”   “可不是忙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合适的厨子。”柳天骄合上账本,又问:“饿没饿,晚食想吃什么?”   卫文康想了想道:“吃鸡丝凉面吧。”   “好,再给你佐上两个小菜。”   两人正说着话,一道娇柔的声音传过来。“小女子明秀,这厢有礼了,请问这位公子可是州学的学子?”   卫文康笑道:“正是,夫人如何知晓?”   女子嘴角一抹浅笑,清丽脱俗,“我有位表兄也在州学念书,您跟他气质颇为相似,我便大胆猜测了一番。我表兄名叫朱立信,公子可曾听说过?”   柳天骄有些搞不懂这个女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表兄是谁关他们屁事,难不成还想拉什么关系?   卫文康也很莫名,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又是女子,直接不回复也不礼貌,便简单说了句:“听说过,才学不凡。”   女子笑道:“我却觉着他不如公子。”   “哦,此话何讲?”   “小女子自小就醉心文学,还算有些识人眼光。一瞧便知,公子才学出众,日后定是成就不俗。”   “夫人谬赞了。”   “叫我明秀吧,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所以这是跑他店里钓鱼来了,钓的还是他的人?柳天骄冷了脸,“夫人可是吃好了,一共二两银子,多谢惠顾。”   尹明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果真是粗鄙的人,插什么嘴,没瞧见人在说话吗,还能缺了他那点饭钱不成?   翠羽忙上前,掏出一个银锭子,“这些可够?”   柳天骄接过,装模作样道:“多了,我找给你?”   对方果然拒绝了,“不必,多的就当打赏了。”   “那就多谢了。”柳天骄悄悄掂了掂,这块银子起码有十两。罢了,看在银钱的份儿上,不介意叫他们多说两句,便没再插嘴。   尹明秀见他识相,脸色好看了些,柔声提醒卫文康,“公子?”   “在下卫文康。”   “原是卫秀才,乡试在即,可有下场的打算?”   “自当一试,只是火候不足,当攒些经验。”   “卫秀才谦虚了,我没记错的话,前年刺史府诗会,您表现不俗,还得了赏呢。”   卫文康有些不耐烦,这女子当着自个儿夫郎,绕来绕去净说些搭讪吹捧的话,着实没意思,“科考一途实力运道缺一不可,在下不敢托大。”   尹明秀也不是个傻子,瞧出了对方没什么谈话的兴致,也不再强求,反正日子长着呢。“盼卫秀才旗开得胜,金榜题名,小女子先告辞了。”   卫文康求之不得,只拱了拱手。   柳天骄见人走远了,没好气道:“卫秀才能耐啊,哪里招来的风流债?” 第177章 乡试之路   卫文康无奈, “你可不要随便给我按罪名,我见都没有见过此人。”   柳天骄不信,“明摆着就是冲你来的,还没见过, 糊弄鬼呢?”   “确没见过, 骗你作甚?”   “那就奇怪了, 怎么突然就缠上来了, 有毛病一样。”柳天骄摇头调笑道:“你这桃花运倒是好,有钱又貌美, 可惜对方是个成了亲的,你可悠着点,小心被人夫君打上门来,我可不会救你。”   卫文康趁人不注意,不动声色地戳了柳天骄的腰一把,“你还有闲情看热闹。”   柳天骄擦了擦手中的银子,笑道:“怎么没有闲情, 这顿饭起码赚了十两。”   卫文康不乐意了, “人家觊觎你夫君, 你就不生气?”   “只要你行得端坐得正, 人家觊觎又怎么了, 正说明我找了个宝贝呢。”   只是柳天骄明显低估了这个女人的脸皮, 打那以后, 每日都来她店里坐着, 一口饭菜不吃,全赏给下人,不过几日的功夫,眼瞧着她身边那些丫鬟都胖了一圈。估摸着吸取了头回的教训, 见了卫文康也不再主动搭话,只是含羞带怯地笑一笑,旁的时间便是拿着一本书装样子。   柳天骄跟着公孙鳌粗略识了几个字,瞥了几回她看的那些书,无外乎一些诗词歌赋。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那女人总是作出如痴如醉的样子,动情处还要抹抹眼睛。   如今识字的女子哥儿少之又少,会诗词歌赋的更是凤毛麟角,卫文康不吃尹明秀这一套,有的是男子吃。柳天骄眼瞅着店里生意越发红火,男客从中年糙汉居多到年轻文雅的读书人扎堆,好气又好笑。   出发前两日,小包在门外贴了告示,因家中有事,自八月六日起,食肆肄业一月。食客们纷纷抱怨,说一个月吃不到柳老板的手艺,喝酒都没了滋味儿。柳天骄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又叫小包在告示上加了一行字:重新营业前三日,店内一应饭食均让利三成。   食肆本就做的小本生意,收钱时能抹去一二文的零头就算老板大气了,柳老板居然直接就让利三成,都要比路边上的小摊贩还便宜了。食客得知这个消息,把柳天骄夸了又夸,还叫他早些回来,大家伙都等着占便宜呢。   翠羽看在眼里,忍不住夸了句:“这个柳老板倒是个会做生意的。”   尹明秀冷笑,“投机取巧的小聪明,有何用?”   翠羽识趣地换了口风,“小姐说的是,亏本的买卖哪能长久。”   她如今心思悄悄转到了袁刺史身上,只盼着尹明秀能说话算话,再不做那些触人逆鳞的傻事。   尹明秀并没察觉到自己这个丫鬟少了忠心,或者说她也并不需要那些多余的忠心,只觉自己果真聪明,不过小小一计,便让这个碍事的丫鬟成了懂事可用的帮衬。   卫文康并没有被州学越发焦灼的气氛影响,下学之后仍往自家食肆走去。食肆里没有旁的厨子,柳天骄成日里泡在里面,他们家的晚食便也顺道在食肆里吃。   今日写了两篇策论,卫文康心神劳累之余腹内也空空,想着自家夫郎又准备了什么好吃的,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快了些。   只是走到一半,就听到一道清亮柔美的声音,“卫秀才。”   卫文康眉头不自觉蹙紧,“尹夫人。”   女子嗔怪道:“不是说了叫我明秀就好吗?”   卫文康急着回家吃饭,很是腻歪这人,直言不讳道:“女子闺名可是外男能唤的?我卫文康虽不是什么饱学之士,终究还知几分礼。”   尹明秀微微抬着下巴,薄唇轻抿,清丽的面庞带着委屈和倔强,比那些做惯了柔弱姿态的女子更惹人怜爱。“卫秀才可是嫌我一个成了亲的人不守妇道?”   “学生不敢。”   “我自幼醉心诗文,总不能成了亲就舍去一切,只做那任人摆弄的提线木偶。”尹明秀眼圈泛红,“公子不知我家内情,想要避嫌也是君子所为。可我尹明秀只是钦佩公子学识,今日忍着羞恼搭话也只是想着公子即将科考,家中兄长曾参加过乡试,好歹有些经验赠与公子,以免忙乱误了前程。”   尹明秀说着果真叫人拿过一本小札,制作精美,字迹娟秀,里面还夹着梅花书签,一看就是她亲手做的。“兄长是明武二十八年的传鲈,我与他磨了许久就得了这本小札,公子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佳人赠书,又是传鲈的科举宝典,尹明秀确信没人能够拒绝。   然而,卫文康看都没看那本小札一眼,只躬身行了礼,“夫人心意领了,学生不敢当。”   尹明秀还待再说什么,对方却是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翠羽也没想到还能这样,瞧着自家小姐那张俏脸青一阵白一阵得,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声都不敢吭。   两日后,收拾妥当,卫文康、柳天骄相携出门。如今食肆赚钱,柳天骄也舍得花了,并没有坐商队的牛车,而是赁了一辆颇为宽敞的马车,再不怕风吹雨淋,包袱也有地方放。   沈知行囊中羞涩,本是想坐牛车的,秦百宣说想与他一道探讨学问,邀他同乘,沈知行也就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他并不是个迂腐之人,知晓当下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柳天骄坐在马车上,脖子却伸长了一直往身后瞧,直到快出城了才有些丧气地把头扭了回来。“这个庞教习,竟是真的不来了?”   卫文康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不来就不来,回去停他一月吃食。”   柳天骄好笑道:“你怎么还生气了?人家又没正式收你为徒,就是正经师徒,也没见几个能跟着弟子千里迢迢考试去的,像是陈教习就没来。”   “他跟陈教习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   卫文康难得的固执,甚至是有些委屈,“总之就是不一样。”   柳天骄脸上的笑意淡了。自己的人自己知道,平日里瞧着圆滑好说话,对他在意的东西可是霸道极了。如今对庞教习这样,可想而知这个没有名分的师父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可惜了,也不知道庞教习为何没来。先前该是有暗示才是,不然卫文康也不会抱着这么大的期待。   “骄哥儿,你带的那些牛肉呢?”   “你问那个作甚?”   “我想吃了。”   “不是才吃了早食吗?”   卫文康很执拗,“嘴里就想嚼些东西。”   柳天骄拿他没办法,只能把牛肉干翻了出来。这些都是给庞教习准备的,他颇爱这些小零嘴,私下给卫文康教授课业的时候也常嚼着。   直到有回卫文康见对方难得胃口不好,知道是牛肉干嚼多了嘴里生了疱,从此严格控量,柳天骄才不再老去集市上寻牛肉。要知道耕牛是农家再重要不过的财产,官府也命令不得随意宰杀,纵使牛肉比猪肉价钱贵了好几倍,也一直是供不应求的状态。   “吁。”马车忽地一停,把里面说话的两人吓了一跳。   柳天骄忙撩开帘子看,见外面正站着一个衣裳不甚规整的男子,三十来岁左右,长相俊美,只是精神头不太好的样子,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庞教习,您怎么来了?”柳天骄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忙叫卫文康,“你师父来了。”   过了半晌,一张清俊的脸才出现在马车门口,冷着脸道:“庞教习好兴致,大早上来郊外出游。”   庞教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是啊,游着游着就到你这儿了,徒儿去哪?”   卫文康冷声道:“省城,去不去?”   庞教习扯了个大大的笑脸,“去,徒弟媳妇儿不介意同乘吧?”   柳天骄赶忙跳下车去,“不介意,不介意,请师父上车。”   庞教习一甩衣袍就跳了上去,环视一圈后眼睛就亮了,“还有牛肉干,快与我分些。”   卫文康把牛肉干往里面挪了挪,“我还要吃呢。”   “小气。”庞教习说着不由分说夺过去一大半,“越发不知道尊师重道了。”   卫文康冷笑,“哪个是我师父,拜过孔夫子吗?”   庞教习装傻,“没有拜过吗,我怎么记得天地都拜过了?”   卫文康咬牙,“谁跟你拜过天地?”   柳天骄跟着上了车,笑道:“师父放心吃吧,牛肉干本就是为您准备的。”   庞教习满意了,“还是徒弟媳妇儿懂事,不像有些人,脾气臭得很。”   卫文康冷笑,目光到底是柔和了些。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开头的兴奋劲过后,柳天骄听着两人谈些他听不懂的话题,慢慢睡了过去。   沈知行和秦百宣一直知道卫文康有个心心念念的师父,今日得见,见过礼后便请教了两个问题,开始还有些试试对方水平的傲慢,结果庞教习一开口,两人就被震住了。秦百宣这个内敛些的还好,沈知行直喊卫文康那厮是个阴险的,这么好的师父藏着捏着不让人见。   于是接下来的行程,一脸懵的柳天骄被请到了秦百宣那辆马车上。 第178章 酥山   五天四夜的行程, 可是糟了老罪,连一向最沉稳的卫文康也悄悄背着人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柳天骄更是不必讲,快到省城的时候他干脆跳下车步行。如今可算是看到了城门口,众人心里皆是一喜。   华阳省位于大乾朝东南部, 地域算不上辽阔, 却是河网密布, 商贸发达, 省城自有一股气派在。城墙厚约七八丈,高约三丈, 外垒青砖,给足了城内居民安宁保障。城内建筑也比他们州城好一些,并不像州城那般整齐,但还是有坊市之分,叫人没了闲逛的心思。   照例是先找客栈住下。柳天骄如今对金钱有了更进一步的把握,简言之就是该省省该花花,雇个马车路上舒服点可以, 花冤枉钱住豪华客栈不可能。   卫文康对住宿也没什么要求, 清净干净即可, 秦百宣倒是在省城也有别院, 却是执拗地住在了柳天骄他们隔壁, 为此还花了大价钱收买预定了隔壁房间的书生。   柳天骄搞不懂这些有钱人是怎么想的, 直到秦百宣和沈知行两人跟在亦步亦趋地跟在庞教习屁股后面才明白, 感情这是抢师父来了。眼瞅着自家夫君脸都黑得跟锅底一样了, 为了表示自己的立场,柳天骄对两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从县试到乡试,考试的人越来越多,关注的人也越来越多, 流程却还是那老几样,连客栈大堂闲聊的书生们相互吹捧的话术都差不多,讨论谁能夺魁的老项目也都没少。   柳天骄路过时听了一嘴,秦百宣和沈知行这两个名字都有不少人提及,可怜他家卫文康,无人在意。要是有赌坊开设乡试赌局,柳天骄这回高低也得给自家夫郎下一注。   奈何秦百宣和沈知行两人都专注考试不想多事,纵有同窗相邀,也并未参加那些酒宴诗会之类的,只道一切待乡试过后再说。   卫文康就凄惨许多,压根就没什么人相邀,名声比他高的瞧不上他,邀请也是顺带搭句话,名声和他差不多的对乡试都没什么把握,哪有心思去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时之间门庭冷落。柳天骄也没折腾,除了想法设法给他们做些好吃的,就是在客栈蹲着。   时间一晃就到了考试那日,柳天骄细细点过考篮,确保该带的带了,不该带的没带,看着周围考生七手八脚弄好了这个又忘了那个的样子,相当从容地走出了客栈。这些青瓜蛋子,自个儿不成,就不能找个有能耐的帮手吗?例如他这么体贴能干的夫郎。   可惜柳天骄的从容没持续多久,一到考场外就傻眼了。“脑袋挨着脑袋,到底有多少人参加乡试啊?”   卫文康想了想道:“华阳是科考大省,以往参加乡试的人数为八千到一万,如今圣上对科考越发重视,文风兴盛,参考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今日考场外怎么也有一万多人。”   秦百宣道:“昨日核验完,取得参考资格的有一万二千三百五十人。”   柳天骄张大了嘴巴,“不是只取七十人?”   沈知行点了点头,“嫂子记得很准确,一百七十七人中取一个。”   柳天骄受不了了,“这一万二千三百五十人还全都是秀才?”柳天骄已经快疯了,他一路跟卫文康走来,很清楚考中一个秀才有多难。而现在告诉他,秀才已经不值钱了,一百七十七个秀才才能考中一个举人,他就是再对卫文康有信心,也心惊胆战的啊。   秦百宣见柳天骄脸色不好看,安慰道:“会试就容易多了,五取一。”   柳天骄丝毫没有被安慰道:“一百七十多个人里面厮杀出来的举人,哪怕一个都很难打败啊。”   卫文康倒是心态良好,“科考本就是千军万马中的厮杀,艰险都是理所应当,不必过于介怀。”   柳天骄能不介怀才怪,把人送进去后,在考场跟没头苍蝇一样转了许久,才想起回客栈。等是等不到了,乡试一共要考九天六夜,分为三场,每场三天两夜,考完一场可以出来歇息一晚。不像童生试,每场考试都是一次筛选,乡试中间不会刷人,自愿放弃的除外。   说来何招娣他夫君跟卫文康同是州学的学子,两家人却没有联络过,路上遇见了也只是打个招呼,这回乡试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来。蓝正清当初院试成绩比卫文康还好些,又能靠一己之力考上州学,算得上才学出众了。   只是省城路途遥远,又要作保又要笔墨纸砚和住宿,参加一次乡试的花费对普通庄户人家来说可以说是一笔巨款。何招娣得了卖蘑菇方子的钱,但以她的性子,并不会给蓝家,柳天骄怀疑蓝正清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都不会选择参加乡试。   当然,对于蓝正清的窘迫,柳天骄没有丝毫同情。何招娣不是个冷心冷血的人,但凡夫家待她好一些也不会离了心,如今耽误了前程,都是蓝正清咎由自取。   他家卫文康就不一样了,只要他愿意参加,考多少次都行,自己供得起也愿意供。想到这里,柳天骄还是有些得意的。哥儿怎么了,他能赚钱养家供一个读书人,可比多少男人还强。   庞教习一如既往的懒散,柳天骄都回客栈了人家还没起床,直到快午时才晃晃悠悠地爬起来找饭吃。看着对方眼角还带着黄黄的不明状物,柳天骄抽了抽嘴角,感觉有些幻灭,这就是卫文康心中神一般的人物?   不,秦百宣和沈知行现在也视他为神,尤其是秦百宣,每日里眼巴巴跟在人家屁股后头,柳天骄感觉跟他家的红烧肉、回锅肉一个熊样。   哎,到州城两年了,最近一次回家还是半年前,还真有点想那两只了。下次回安泰,干脆把他们带回来吧。   “徒弟媳妇儿,徒弟媳妇儿?”   柳天骄回过神来,“怎么了?”   “有吃的没有?”庞教习舔着脸,感觉都有些谄媚了,“最好来点解暑的,这老天爷也不过分了,一早起来就热得我直冒汗。”   还一早起来,都午时了,可不是最热的时候。好在柳天骄还有点尊师重道的孝心,再无奈也还是好脾气地问道:“吃凉面可行?省城有许多卖冰的,待会儿我出去给您弄些回来做酥山。”   庞教习眼前一亮,“徒弟媳妇儿,你还会做酥山?”   “那是,如今我好歹也师从名师,不像有些人,如今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混上。”   庞教习看看天看看地,有点心虚但并不多,“师门严厉,未经他老人家允许,我也不敢擅自给他收个徒孙啊。”   柳天骄抓住重点,“你师父是谁?”   “没找到他老人家之前,暂时不能说。”   柳天骄冷笑,“还卖关子,那叫什么徒弟媳妇儿?酥山你也别吃了,再是入口即化、甜糯滑腻也跟你没有半分关系。”   酥山是当今最叫人追捧的一道夏日甜品,因远看像一座洁白瑰丽的雪山而得名。酥山底下是冰,上面覆盖着奶油、酥油,清甜软糯,又最是解暑,无论老幼,吃过的就没有不喜欢的。只是如今冰和牛乳都是一般人接触不到的高等货,酥山中的奶油、酥油制作起来又很难,一盘就要卖到二两银子,普通人家一年能咬牙吃一回就很了不得了。   柳天骄也是前些日子才跟公孙鳌学会的,他这个掉到钱眼子里的人自然打过卖酥山的主意,可惜没有门路,找不到价钱合适的原材料。这回来省城,除了卫陪卫文康乡试,柳天骄也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好门路。   州学教习工钱不低,但庞教习是个手散的,买宅子都多亏了院长支援,哪里有钱常吃这点奢靡之物。这会儿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赶忙将人拉住,“哎呀,年轻人气性不要那么大嘛。告诉你还不行,我师父是钟宴。”   “钟宴,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他干什么的?”   “不外乎读书做官的,你跟卫文康说,他定然知道。”庞教习眼中有片刻的悲凉,很快又缓过劲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扯起笑脸道:“都告知你了,可别忘了我的酥山。”   “忘不了,再给你加一道我师父独创的点心,够意思了吧?”   “够意思够意思。”   省城还是比州城会做生意的人多,柳天骄找到一处特地赁给外来人的灶房,虽离得客栈有些远,但他年轻干劲足,每日来回一个多时辰也不觉着有什么,每日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把庞教习美得不行,一步也不愿意出客栈。   卫文康这头就没有那么滋润了。乡试三场,第一场考经义和算学。经义不外乎四书五经,考试形式却比童生试灵活许多,只需按给定的三组词写三篇经义,形式不限、范围不限,再差的考生也不至于交白卷,要想得一个好成绩却也不易。   虽说州学这几年卫文康从未停止过复读经义,但到底心里没底,直到看到那三组词一组比一组熟悉,皱起的眉头放开又皱起。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他都要怀疑是不是作弊了。 第179章 巧合?   庞教习到底是什么人, 他有什么渠道能拿到乡试试题吗?不对,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就算有门路,也实在是没有必要。还是说一切都是巧合?三组词都是他曾经详解过的, 若是巧合未必也太巧了些。   卫文康百思不得其解, 强忍住心中的惊惶, 静下心来答题。他相信庞教习不是为非作歹的人, 应当不会出事,当前最重要的是稳住心态, 若一切真的是巧合,而自己因为种种猜测耽误了考试落榜,回去如何能交代。   调整好状态,卫文康开始组织答案。在庞教习讲解的基础上融入自己的理解,这三道题并不难。每场考试的题都是同时发放的,对时间的把握本身也是考试的重要一项。卫文康确认答案没有后仔细誊抄,直到第二日中午才合上经义考卷, 简单吃了午食后, 开始做算学。   算学是卫文康的强项, 可以说这一项连秦百宣和沈知行都不是他的对手, 更叫人心喜的是, 此次算学难度很高。计算量大不说, 出题人还擅长挖坑, 就是不难的题, 七绕八绕之后也会叫人头昏脑胀。很多人经义答得比卫文康快,到算学这儿却是头疼得直抓脑袋。   考试最怕的是什么,不擅长的很难,擅长的很简单, 卫文康如此冷静自持的人看到算学题目都忍不住会心一笑。很好,二十道题,起码有一半需要他动脑子,尤其是那个计算桥梁尺寸的,十几个环环相扣的步骤,稍有不慎就做不出正确答案来。   短暂的兴奋之后,卫文康告诫自己切不可掉以轻心,把二十道考题做完,又合上试题重新做了一遍,确保不会因为粗心大意失分,卫文康把考卷一交,拆了桌板拼成床板,和衣而睡。接下来还有两场考试,既然第一场顺利到不可思议,不如多歇息歇息,养精蓄锐。   考场外的柳天骄都已经活动好筋骨,准备把卫文康背回去了,没想到人家出来的时候精神头好得不得了。   柳天骄抹了把脸上的汗,都迷糊了,“难道题不难?”   “还好。”卫文康看了眼抱胸浅笑的庞教习,道:“回去再说。”   “好好好,回去再说,你想吃什么?我准备了鸡汤,虽说是大热的天,该进补的还是得进补。”   “徒弟媳妇儿啊,你也知道是大热的天儿啊,喝什么鸡汤,得吃酥山,别把人补出鼻血来。”   “什么呀,酥山那么冰,吃得拉肚子可怎么办?庞教习,你就别为了自己嘴巴瞎指挥了。”   “怎么是为了自己嘴巴,我跟你说……”   卫文康听着庞教习乐颠颠地跟自家夫郎斗嘴,全然没有一点大儒的模样,越发不解,他到底是什么人?   庞教习看着桌上的菜,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你看着我做什么,快吃啊。”   卫文康道:“急什么,秦百宣和沈知行还没有回来,我们先聊聊。”   庞教习眼睛就没从桌上挪开,“聊什么?”   “您知道我们今天经义考的是什么吗?”卫文康紧紧盯着庞教习,不放过他些微的神情变动。   庞教习满不在乎,“考的是什么,该不会都是我给你讲解过的吧?“   “猜对了,一字不差。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就这?黄元老儿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啊。“庞教习哈哈大笑,”幸好我就收了你这么半个弟子,不然非得无端担上泄题舞弊之名。”   卫文康试图从庞教习身上看出一丝异样来,“真的是巧合吗?三道题均一字不差。”   然而他失望了,庞教习脸上只有志得意满,“怎么,对我的佩服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好说好说,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黄元老儿那迂腐的性子,给他几百年也弄不出什么花样来。我给了你三十道题,猜对三道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庞教习说的轻巧,但事实真有那么简单吗?黄元官拜礼部侍郎,三岁便有才名,过目不忘、学富五车,正德十五年的会试,众人皆以为他会是状元。   未曾想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天才横空出世,六元及第,黄元惜败,最终只得了个榜眼。可这并未影响黄元的官途,如今不过十五年,他便从正七品的翰林院院修跃居为正三品吏部侍郎。   最叫人羡慕的是,黄元刚正忠诚,在朝中大臣都岌岌可危的时候,深受正德帝信任,若不是年纪实在太轻,早就官拜尚书入阁了。此次他来华阳当乡试的主考官,纯属大材小用,朝中早有猜测,黄元此行是否是得了圣上密令,另有要务。   卫文康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自然接触不到朝中的这些秘辛,对黄元的了解也是从秦百宣那里得来的。听庞教习如此熟稔的态度,便问道:“您认识黄侍郎?”   庞教习哈哈大笑,“名满天下的黄四狼谁不认识?”   卫文康不依不饶,“若不是对他的品信和喜好研究得透彻,不可能押中三道题。”   “你没看过他的科考卷子和文集吗?还有他出仕后所作的各种文书,官府下发的相关邸报。”庞教习拍拍卫文康的肩膀,“徒儿啊,瞧瞧,还是书看少了,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就这些东西能看出科考题来?卫文康不信,只是此时秦百宣和沈知行也回来了,不好再往深里问。   沈知行一回来就道:“这回的算学考得也太难了,不知道要难哭多少小朋友哦。”   秦百宣白了他一眼,“知道你考得好,不必再赘言了。”   沈知行也不装样了,笑道:“难不成你考得不好?”   秦百宣懒得跟他说,只道:“经义考得倒是中规中矩,只是越中规中矩越难写作技惊四座的佳作来。”   沈知行也道:“倒不如跟算学一样,索性考得难些。”   柳天骄端着两碟小菜进来,“得了得了,知道你俩都是解元的料,抓紧吃饭吧。”   真是一时得意忘形,万一卫兄有题没答好,把人刺激到了,可是大罪过。秦百宣和沈知行自知失言,不再说话。   卫文康一点没被刺激到,对夫郎的体贴倒是很受用。三个考生用过饭,各自回房休息。   乡试第二场考公文、判例和诗赋。至于帖经,作为读书人的基础,乡试已经不屑于考了。也正因童生试重记忆,乡试重理解,头发花白才中举的比比皆是。说个不好听的,哪怕中举当日兴奋过度气绝身亡,也是光耀门楣,庇护几代子孙了。   公文和判例是卫文康擅长的科目,没什么好说的,哪怕题并不难,也能稳住心态。至于此次科考新加的诗赋,对贫民子弟来说是个不小的拦路虎。因大户人家参加各种集会往往得写诗作赋一首,以彰显自家儿郎聪慧才学,从小就延请名师教学。   像秦百宣,将识字就背诵整本诗经,七岁就能弄出首像模像样的试来。而贫民子弟讲究实用主义,科考内容都不一定能学通透,谁还有闲情逸致拽上几首酸诗。   卫文康之前能在刺史府的诗词大会中脱颖而出纯靠耍赖,那首诗改到最后就没几个字是他原创。好在他一向有自知之明,这两年对诗赋重视非常,从未有懈怠,乡试之前更是自拟了近百个可能会涉及到的题材,每个题材都作了两首诗,请庞教习帮他精雕细琢。   今日诗赋要求以“梅花”为题,虽说大夏天的咏梅有些脱离实际,但以花为题的诗卫文康早就准备好了,说来说去不过是在花的外形和香味上做文章,拔高一些便是品质和气节,不算难。卫文康把先前准备好的五言八律诗改了改,细细斟酌过几个关键字眼,便拿出了一篇不算差的答卷。   第三场是策论,一个叫卫文康又爱又恨的东西。一共三篇,考查历史知识、治国之道和教民之道。历史知识不必说,纯靠读书和积累,卫文康有过目不忘之能,又有庞教习这个博学强记的师父在,这一题于他来说并无难度。   治国之道就是维护国家安定,这包含两方面,对外军事和外交,对内朝堂安稳和天下安定。没点天赋和格局,这题不可能答好。庞教习说到的那些邸报,卫文康一期都不敢落。   教民之道就是教化民众忠君爱国。简单的四个字,包含的内容也不少。忠君就涉及到民众为何忠君,如何忠君。爱国涉及到什么样的国教人爱,如何建立一个民众热爱的国家。说到底还是君主修养、民众教化和兴国之道。   策论不需要题出的多难,因为越简单的题指向越不明显越难答。卫文康看到策论题目就叹了口气,果真是奉行“大道至简”的黄侍郎,出题还是一如既往的吝啬笔墨。   想再多也无益,卫文康定了定心神,开始动用自己毕生所学解题。   “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 第180章 解元   出考场的那刻, 卫文康心情不错,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已经交上了自己满意的答卷。   柳天骄心也落了地,酷暑之下的九天六夜可不是一般的难熬, 中途好些人是被抬出来的, 几个年纪大的刚出来家人就扑上去嚎啕大哭, 差役也一个劲儿地摇头, 显然是没救了。   卫文康早年身体差,如今虽是养好了, 也还是寒凉体质,大夏天的都不爱出汗,乡试设在八月倒是方便了他。   沈知行和秦百宣显然也考得不错,两个人暗地里别着苗头,倒是没敢在卫文康面前再说什么。盛夏正是胃口不好的时候,还等着柳天骄那些解暑的甜点饮子救命呢。   三人回到客栈洗了个澡,又痛痛快快吃了盘酥山, 来了杯放凉的青梅饮子, 接着睡上一觉, 第二天精神头就恢复过来了, 到底年轻。   乡试过后, 秦百宣和沈知行忙着各种应酬, 沈知行囊中羞涩, 一应住宿和花销都是秦百宣给他垫的, 他倒也硬气,规规矩矩给秦百宣打了欠条,说回江东就想法子赚钱还债。秦百宣知道对方是不想欠他太多,也没有拒绝还债的事情。君子之交淡如水, 太多纠葛反容易生怨。   柳天骄有了钱,也没急着回江东。说来还多亏了尹明秀,在他店里一待就是十来天,每天赚她十两银子,尽够省城的开销了。要是回去后她再来,柳天骄都怕自己哪天实在忍不住卖夫求荣了,没办法,对方实在给的太多,也不知道袁麟那个刺史被掏空没有。   庞教习更不急,他早就在州学待腻了,好不容易借着陪弟子赶考的借口告了假,怎么也要赖到放榜后。卫文康本还想找他探讨一下科考的题目,没想到每日除了饭点,压根就见不到人影,也不知道跑哪里浪去了。   既然大家都有事,卫文康便索性跟在柳天骄屁股后头,夫郎指哪打哪。   “卫文康,我打探到附近有个牲畜交易市场,咱们去看看吧。”   “看什么?”   “我想买些牛乳,酥山你吃过的,多好吃啊,要是能把成本降下来,定然能大赚一笔。我还听说胡人最爱喝奶茶,多弄些回来,咱们也尝尝那是什么味儿。”   卫文康便捏着鼻子陪自家夫郎把省城的牲畜市场逛了个遍,然后听着他抱怨。   “你说说,这些人怎么想的,不过是牛乳,还能卖出天价来?”   “还有那些地主老财,那么多土地,就不能腾出点来养牛?”   “我听说胡人整日都是吃牛肉喝牛乳,你说他们哪来那么多牛乳,就不贵吗?你说话呀,我都要愁死了,赶紧帮忙想想主意。”   卫文康摸摸鼻子,“你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呀。”   柳天骄瞪他一眼,“现在有机会了,抓紧说。”   “不是大家不想养牛,实在是养牛不划算。你还记得郑家吗?他家那些耕牛都要请专人照看,每日到处寻草,冬日草木枯萎时还要使钱买,养得多了还容易生疫病。”   “原来是这样,那为何北方能养呢?”   “胡地有大片草原,不像咱们,但凡稍平坦些的地方都被拿来种粮食了。”   柳天骄叹了口气,“是啊,饭都吃不上,谁还想着牛乳牛肉呢,看来我想找到低价的牛乳是不可能了。”   卫文康道:“牛乳易酸腐,不能从北方运过来,便只能花钱买本地的高价牛乳了。”   “要是有冰就好了,我听说冰能防腐,可惜冰也不好搞。”   “等以后有钱了,我就给你挖一个冰窖,你想用多少冰都有。”   “算了吧,我是想弄来赚钱的,冰窖储冰那么贵,哪里划算?要是有别的法子可以储冰就好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总有一天会找到那样的法子的。”   柳天骄笑了,“好,等以后咱们走遍天下。”真好,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有人想要帮他实现。   两人成亲这几年,一个忙于生计,一个忙于学业,很少有时间放下一切结伴出游,等待放榜这十日,倒是成了难得的放松时刻。   两人相伴逛遍了整个省城,吃喝玩乐,到处凑热闹,期间还帮一户遭地主陷害的佃户写诉状打官司,成功帮其脱离苦海,其中乐趣自不必说,一时之间连放榜的日子都忘了,还是柳天骄见庞教习难得早起才反应过来。   “哎呀,怎么不早说,这会儿去贡院门口也来不及了啊,里面铁定已经挤得人山人海了。”   柳天骄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成绩。”   庞教习伸了个懒腰,“不必急,我昨日就请了报信的人,想必这会儿也快回来了。”   不同于童生试,官府很乐意给举人老爷们报喜信,结个善缘也叫差役们讨些喜钱。只是官府讲究牌面,敲锣打鼓的,给足了人体面,却是耽搁了时间。学子们就没有几个等得的,都会自己找人报信。   “啊,这么快,我还没有准备啊。“柳天骄紧张地攥住卫文康的衣角,”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睡一觉,有好消息了师父您再通知我们。”   “不必,这不人就来了?”庞教习笑着看向门口。   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短打的年轻男子连滚带爬上了三楼,见了庞教习,扯着嘴角好一会儿才把气喘匀,“报……报喜,小的给老爷报喜,您家爱徒中……中了。”   柳天骄差点儿站不稳,“中……中什么?卫文康真……真中了?”   卫文康望向小厮,目光中也全是热切。   “真中了,安泰县卫文康,可不是老爷您嘛。”   柳天骄“嗷”地一声扑向卫文康,把人抱起来转了好几圈,“中了,真中了,卫文康,我不是做梦吧?”   卫文康忍着不适,任由柳天骄胡闹,“不是做梦,真中了。”   客栈众人听到动静,纷纷看了过来,目光中皆是艳羡。   沈知行和秦百宣也为卫文康高兴,同时也暗暗心惊,不到两年的功夫,他便能长进如此,当真是天资过人,庞教习的教导也功不可没啊。   高兴劲儿好歹过去了些,柳天骄才想起来问:“多少名啊,该不会是最后一名吧。没关系,都一样,反正只要中了就行。”   报信的男子这才想起来,竟是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恭喜卫老爷,高中解元。”   “解元?解元不是第一名吗,你是不是数错了,怎会是第一名?”   “怎会数错,前三名可都是单列的,卫老爷就是第一名,解元。”   竟是解元,卫文康只觉恍惚,他一个差点被饿死的穷家小子有一天竟成了解元。进一步会试大有希望,退一步亦可选官,哪怕就是到州学当个教习,也能保一世生活无虞,骄哥儿再也无须为生计奔波。卫文康又想起他爹娘,若是知晓有这么一天,怕是会高兴到难以自持吧。   庞教习吊儿郎当的表情终于消散,“解元?虽有些出乎意料,倒也在情理之中,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我就该把您当神仙一样供着呢。”柳天骄都快要高兴疯了,“解元,解元啊,师父您功不可没,回去我就摆上十天的宴席,保管把你伺候的妥妥的。”   解元竟是卫文康,秦百宣扯了扯嘴角,心知该为好友高兴,到底是空落落的。哪个读书人没有六元及第的梦想,秦百宣过目不忘,自幼被长辈寄予厚望,希望他能与那位传说中的人物比肩。其后在童生试中,秦百宣也成功夺得魁首,说没有些小骄傲是不可能的。   如今六元及第的梦想在乡试就折戟沉沙,打败他的还是谁都未曾料到的好友卫文康,秦百宣心中实在是百感交集。   沈知行同样惊愕失望,只是他出身贫寒,受过的挫折比秦百宣不知多了凡几,还能维持住体面,笑着给卫文康道喜。   客栈中人原本还羡慕,听说人家是解元,连羡慕的心思都提不起来了,只顾着瞻仰解元的容颜,还有些心思活络的前来给他道谢,客栈内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解元的牌面就是不一样,不久后就听到了吹吹打打的声音,一行官差高高兴兴上了楼,确认谁是卫文康后,好一番恭维道喜。   柳天骄高兴得忘形,差点儿就把手里的一袋银子全当喜钱给了出去,还是卫文康拉住他,自己上前给了一份不轻不重的喜钱。再是富贵他也忘不了自家夫郎当初拼命养家的样子,怎舍得轻易挥霍。   官差们收了喜钱,倒也没嫌少,接着问道:“敢问安泰县的秦百宣老爷可是住在这里?”   秦百宣站了出来,“我就是秦百宣。”   官差们一边奏乐一边道:“恭喜秦老爷,高中亚元。”   秦百宣长舒一口气,这名次也不算太难看,痛痛快快给了一大笔喜钱。   同行三人只剩沈知行还没有人道喜,他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慢慢攥紧了手心。岂料差役们才收了秦百宣的喜钱,又敲锣打鼓起来,“敢问彭州县的沈知行老爷是哪位?”   沈知行站了出来,“是我。”   “恭喜沈老爷,高中经魁。”官差说完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分开报喜不过是想按份要喜钱,谁能料到前三名都住一个客栈不说,还是好友啊。   客栈老板擦了擦自家招牌,乡试头三名都住他家客栈,祖坟冒青烟啊。 第181章 副作用   “一应费用全免?我们可是住了二十多日, 掌柜的你是不是搞错了?”   掌柜的以为解元夫郎是不满意,忙道:“当然不止这个,我们东家另外准备了点小心意,正想上门拜会解元老爷。”   他们是乡试前三日到的省城, 乡试九天, 加上乡试后的十日, 粗略一算就是二十二日, 且今明两天还走不了。这家客栈不好不差,一晚上是一两银子, 光房费就是二十多两,还不说期间还在客栈吃过饭要过茶水。结果人家一句话就全免了,还说要另外准备什么小心意。   柳天骄麻了,这就是解元的分量吗?“怎好白占你们便宜,我们有钱,自己付就行了。”柳天骄说着就要掏银子。   掌柜的如临大敌,“解元夫郎, 您别这样, 可是我们客栈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您尽管说, 我们立马改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 贵店很好, 只是无功不受禄, 我们不好白白领受了这么些好处。”因着乡试人多事杂, 客栈的服务不算太周到, 但也不差,房间打扫得还算干净,茶水偶有送迟的时候,问到了也会赶忙道歉。总之, 与它的价钱比起来,这间客栈算是不错的了。   掌柜的见解元夫郎不像说假话,松了口气,对这个新解元的好感又提了几分,“解元夫郎不必客气,我们家客栈临近贡院,做的就是乡试生意。不瞒您说,我们东家苦心经营这么些年,这客栈也只是稍微有些起色。没成想如今撞了大运,乡试头三名全下榻在我们客栈,日后生意定是不愁了。东家心里高兴着呢,不光解元老爷,亚元老爷和经魁老爷的费用我们也是全免的。”   这客栈还真是会做生意,柳天骄心里的忐忑少了些,只是还有些放心不下,想回去跟卫文康商量过再说。他好不容易考上了解元,可不能因为自己一时贪恋全毁了,说书先生不老讲某某清官被无知亲戚坑了的嘛。   柳天骄强迫自己收起贪心,“请掌柜的帮我谢过东家,好意我领了,只是我夫君是刚正的性子,知晓我占了你们便宜,回去他是要恼的。”   掌柜的见柳天骄不是推辞,也不好再强迫,笑道:“解元老爷真是品行高洁,既如此,我回禀东家后再说。”   岂料还未回到房间,就有人围了上来,是一个长相伶俐的小哥儿,笑容甜美,极为热诚。   “请问是卫解元夫郎吗?我夫君姓顾,名渭城,也是将将中举,与卫解元是同年不说,还是江东州的同乡。”   柳天骄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白兔,经了客栈减免费用一事,对卫文康这个解元的分量有了重新认识,估摸着这个小哥儿主动上前搭话也是为了拉拢卫文康这个新解元。柳天骄一个屠户哥儿,与人交往要么是出于真心要么是生意往来,合则聚不合则散,看眼前这个小哥儿打扮光鲜,头上戴着的金簪起码一两重,跟自己明显不是一路人。搁以前柳天骄还真不愿意勉强自己与对方来往,只需面上敷衍几句便是,可如今,哎,总归不能给卫文康丢人。   “顾夫郎好,我叫柳天骄,是卫文康的夫郎。”   这个卫夫郎还真是好笑,出门在外哪有上来就报自己的闺名的。哎,可惜卫解元年纪轻轻前程远大,偏生早娶了个屠户家的小哥儿,当真是天妒奇才啊。   顾夫郎心思流转间已经对柳天骄下了个不堪相交的结论,但面上笑容却是更深,主动牵起卫文康的手,“我原想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卫解元,今日一见才算是明白,合该就是柳弟弟你这样的。聪慧坦荡,叫人一见就心喜。”   话还说得挺好听的,看来柳金儿那丫头还要多学学啊,同样是在大户人家里头混,她那张臭嘴可比人家差得远。至于这里头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柳天骄并不在乎,日久见人心,不过是见了一面的人何须心急?“哪里比得上顾哥哥,长得好看,为人可亲,真叫我一见如故。”   什么呀,大白话和斯文话掺在一起,以为说个成语就能装个雅致人了?真是可笑。顾夫郎掩下心中的不屑,接着与柳天骄相互吹捧,又约好回江东后一聚,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你回来了?”顾渭城见自家夫郎一回来就垮下了脸,满脸不高兴的样子,问:“怎么了,卫夫郎不好想与?”   顾夫郎先唤来丫鬟给自己捏肩捶背,又喝了一盏清茶,感觉心中的郁气散了些才老大不高兴道:“都怪你,非要我去结实那个劳什子卫夫郎。一个屠户家的哥儿,粗笨浅薄,与他不过说谈几句,就叫我头疼不已。”   顾渭城示意丫鬟下去,亲自上前给夫郎捶背,“辛苦你了,再忍忍,好歹把卫文康的底细探查清楚。”   顾夫郎冷哼一声,“有什么好探查的,人家天资摆在那儿,你就是偏生不信邪。”   “他院试成绩平平,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便一跃成了解元,本就怪异。”   “怪异什么,你忘了十五岁就六元及第的那位吗?卫文康与他比起来也不算什么。渭城,不是我说你,不行就是不行,想那么多有何用?不说卫文康,就说秦百宣和沈知行,哪个不是天生奇才?”   顾渭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过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我殚精竭虑的不也是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你就再辛苦辛苦。”   顾夫郎叫他磨得没办法,“行了,我知道了。真是晦气,本还以为嫁了个状元之才,谁曾想竟是这样。”   柳天骄应付完顾夫郎,又与其他几个有意结交的人寒暄了一番,才满身疲惫地回了房间。   “哎,还以为中了举日后就是逍遥日子,没成想比以往还累。”   卫文康笑道:“这是怎么了,回来就抱怨?”   “还不是你这个新出炉的解元老爷惹的祸,一出门就被人盯上了,缠着我说七说八的,还不能不理。”   “谁说非要理了?你按着自己的性子来,不必勉强。”   “你个没良心的,如今你可是解元老爷,我真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给你惹了祸怎么办?”   说来还是袁麟那个家奴给柳天骄留下了阴影,以往觉着能压着村长的小吏就是不得了的人物,如今见识广了,才知道天底下多少惹不起的人物。别说卫文康如今只是个解元,就是成了县老爷,也有好些得罪不起的人物。   卫文康知道柳天骄的心结,宽慰道:“惹了祸也无妨,我好歹也是个解元了,天底下总有能说理的地方。”   “算了吧,我心里有数。”柳天骄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客栈东家要免了他们费用的事情,“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收了吧怕沾上不好的因果,不收吧又显得咱们倨傲不好相处。”   “你考虑得很有道理,秦兄家世代为官,对这些迎来送往的事情应当有经验,我去请教他一番再说。”   “对对对,秦百宣一定知道。”柳天骄想着这些事就头疼,“快去,这事儿可拖不得。”   沈知行也有这个困惑,秦百宣索性把两人都组织起来上了一堂课,可与什么样的人来往,来往尺度如何把握,什么样的人情可以收,什么样的人情不能收。卫文康和沈知行都收获颇丰,总算把这些琐事妥善料理好。乡试结果出乎意料,沈知行和秦百宣都是豁达之人,三人的友情并没有被影响,又结伴回了州城。   中举是天大的喜事,自然没有锦衣夜行的道理,头一件事便是拜访尊长。如先前所料,州学此次乡试成绩比先前还进步了不少,华阳省举子七成出自州学,当真是叫人叹为观止的成绩。   州学从上到下皆是一片喜气洋洋,陈教习最是风光,两个学生包揽了亚元和经魁,其中亚元还是他的亲传弟子,实在叫人艳羡佩服。   至于庞教习,因为卫文康尚未拜师,众人并不知晓他俩的关系,以为卫文康是横空出世的奇才,并未把他与庞教习联系到一起,庞教习倒也乐得自在。   与师长们纯粹的喜悦不同,学子们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辰班尤甚。卫文康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就突然成了解元呢,有什么法子能让人一夜之间学识疯长不成,还是说另有他因?科举舞弊是大罪,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谁敢妄言可是要下大狱的,众人虽有猜测,到底不敢说出口。   至于执意跟在卫文康身后当学人精的康清,他如今都还没回过神来。怎么可能呢,入州学不过两年,自己就中了举,也太容易了些吧。还有卫文康,康清知晓他不是面上那么简单,可没想到对方直接成了解元。   解元啊,全省一万多人才出一个的解元,还是秦百宣和沈知行这两个少年天才同堂竞技的解元,实在是,实在是叫人难以想象。   康大人得知结果倒是很淡然,拍着儿子的肩膀道:“清儿,你的机缘来了。” 第182章 纠缠   “柳老板, 你说只去一月,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就是,没了你的下酒菜,再好的美酒也喝不出滋味儿来。”   “可别说了, 我这阵子馋得没法, 只得去那秀贤楼, 结果怎么着?钱花了大把不说, 味道还赶柳老板差得远。什么江东州第一酒楼,要我说, 柳老板你这食肆才当得起江东州第一。”   “各位客官抬举了,因着有些变故,确实回来迟了,原说的三日让利延长至五日。”   柳天骄可不敢信这些鬼话,自己几斤几两重还是清楚的,他家食肆味道是不错,可要说江东州第一那还是不可能, 也就是因着价格实惠讨了老百姓的喜欢, 没看人家刺史夫人还在那横挑鼻子竖挑眼嘛。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 夜已经这么深, 旁的客人都走了, 就她还跟个称坨一样安稳坐着, 丝毫没有喏屁股的意思。   “掌柜的, 你们这是什么茶, 未免太上不了台面吧。”   柳天骄嘴角一抽,“我们小本生意,自然不会备太好的茶,夫人若是有喜欢的, 我立马着人去买。”   “买,你买得起吗?”尹明秀转着茶杯,“你可知有些身份的人喝的都是什么茶?就拿这江东绿云来说吧,一两茶百两银,你这小店一月可能赚上一两茶?”   柳天骄觉得就是就是遇到了神经病,偏偏这个神经病出手大方,身份应当也不凡,还不好轻易得罪,只得忍着气道:“我这小店一月自然赚不上一两茶,但既然夫人点名要喝,想来也不会让我们吃亏就是了。”   尹明秀微微一抬下巴,翠羽就拿出了一叠银票。   “这是一千两,柳老板若是愿意,就送给你了。”   一千两,居然有人送他一千两?柳天骄差点把那叠银票盯出个窟窿,该不会是假的吧?   “没见过?也是,银票都是百两一张,你这小本生意还真用不着。”尹明秀轻笑一声,“通宝阁的银票,陛下特许,户部监制,出不了问题。你若是不信,可拿一张先去验验。”   柳天骄回过神来,“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尹明秀微微一笑,“助人为乐的意思,我怕柳老板被富贵迷了眼,不知道什么路才是适合自己的,好心帮柳老板指点迷津,望柳老板不要纠缠不属于自己的人,拿了银票早日另寻出路。”   柳天骄脸色不善,“什么叫纠缠不属于自己的人,夫人开什么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柳老板夫婿得中解元,如今真是春风得意,摸不清状况也是可以理解的。别怪我给你泼冷水,待卫解元回过神来,发现同窗娶的都是温柔贤惠、持家有道的大家闺秀,而他的夫郎只会宰猪做菜,别说红袖添香,就是品茶都不会,你说他会怎么想?”   “他会怎想想关你什么事?我与夫人非亲非故,有些事还是不要越界才好。”   “说了我事乐于助人。柳老板运道不错,嫁了个好夫婿,可惜能耐不够,勉强下去也怕是命途多舛,不如拿了银票再嫁个如意郎君,也过一回郎情妾意的好日子。”   打人不打脸,尹明秀巴掌都甩到自己脸上了,柳天骄怎能再装傻。“什么叫勉强,什么叫命途多舛?我柳天骄大字不识几个,听不懂夫人的深意。不过夫人有句话说得好,我运到不错,嫁了个好夫婿,如今他得中解元,我以后都要过上好日子了,还找什么如意郎君,脑子有病吧?我可不像某人,都成了亲,还敢肖想别人的夫君,真是不知羞耻。”   尹明秀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柳天骄居然敢出言侮辱自己,气得七窍生烟,漂亮的脸蛋扭成了一团,“你,你放肆!”   “我看你才是放肆!来者皆是客,本来不想撕破脸的,可你非要自己找骂,我就成全你。”   “我看你真是不知死活,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啊,我倒想知道,谁家的娘子这般不要脸。”   翠羽眼看自家小姐气得都要失去神智了,忙把人拉住,“小姐,消消气,别叫人看笑话。”   “看什么笑话,我不过是教训一个卑贱之人,有谁敢笑话?”尹明秀神情叫人骇然,但到底恢复了些神智,店内虽没了客人,到底也不是什么私密的地方。   论吵架柳天骄就没带怕的。世人轻贱,女子哥儿本就生活不易,尹明秀平日来说些酸话,柳天骄就当没听见。可她自己不知好歹非要纠缠,就别怪自己不讲道义。“卑贱?有本事说说您有多高贵,是父兄身居高位还是夫家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说出来听听啊。”   尹明秀冷笑,“问这么多做什么,只需明白你惹不起就是了。”   “哟呵,惹不起,怎么个惹不起法,有本事你说来听听?”   尹明秀实在是气得不轻,抬起手就想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哥儿一巴掌,哪料柳天骄眼疾手快,抬手就把那双柔荑打成了红彤彤的猪蹄。   柳天骄横着双目,常年见血的凶光一下子就透了出来,“我警告你,别动手动脚的,别说你,就是你们这些人加一块都不是我的对手。”   尹明秀哪里受过这样的苦,痛得话都要说不出来。翠羽有心护住,上前一步后被柳天骄的气势逼了回去,其他的丫鬟小厮更不必说。   过了半晌,尹明秀终于缓过劲儿来,恨声道:“柳天骄,你会后悔的!”   话音还没落下,门外传来一声厉喝:“我看会后悔的是你,尹明秀,你没事儿来这儿发什么颠?”   尹明秀猛地转身,看到来人脸色就是一白,“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翠羽浑身一哆嗦,慌忙往后退了一步。姑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听到了多少,会不会一气之下直接将夫人休弃?   尹家式微,自家老爷去年被调往京城,说是高升,其实不过是得了个虚名,实权全无。若是刺史大人执意休妻,又是以“不贞”的名义,尹家哪里敢说话,小姐焉能有好结果,自家这个陪嫁丫鬟更是没了活路。   好在袁麟并未听到太多,还以为尹明秀是因着齐明泽的事情来找茬的,看向她的目光里没有夫妻该有的一丝温情,“我早就警告过你,做好你的当家夫人,旁的别过问。你居然敢来这儿闹,是我平日待你太仁慈了吗?”   尹明秀不笨,相反她很聪明,很快就听出了端倪。联想到翠羽以前常抱怨姑爷成日里不着家,有时还喝得酩酊大醉回来,嘴里念着齐明泽那个贱人,试探着说了句:“娘总念叨子嗣之事,可大人……我只是来喝喝茶,想知道这儿有什么不同,勾得大人……”   她话还没说完,袁麟就冷声道:“以后别来了,娘说什么你不用管。”   尹明秀还想再争辩一句,“大人……”   袁麟一双冷目扫过,“我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回去吧。”   “是。”尹明秀眼角垂泪,好像有说不尽的心酸,却又不敢争辩,只能转身往外走。   孰料,柳天骄突然出言制止,“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尹明秀心里一紧,长长的指甲陷入了肉里几分,脸上的表情不自主地扭曲,“柳老板,你要说什么?”   “夫人的钱忘了拿了,我这个人最喜占小便宜,不义之财却是不敢要。”柳天骄把桌上的银票塞到尹明秀手里,笑得很无害,“原来是袁夫人,我俩还真是有缘,本还想留您和刺史大人一块喝酒的。只是瞧这样子,今日怕是不妥,望袁夫人好生保重,姻缘美满。”   尹明秀心里淬着毒,面上却不敢透露半分,“多谢柳老板。”   柳天骄拍了拍她的手,“不谢不谢,都是熟人,日后见面的机会说不得多着呢。”   尹明秀强笑着点了点头,“大人,那我先回去了。”   袁麟“嗯”了一声,都没有正眼看她。   柳天骄瞧将将还气焰嚣张的贵妇人一下子变得低眉顺眼,要多好欺负就有多好欺负,心里暗爽,看袁麟也顺眼了一点点。当然,也只是顺眼了一点点,就凭他把齐哥哥害得那么惨,柳天骄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至于把尹夫人的事情告诉袁麟,柳天骄想都没有想。尹明秀是过分,但不过是些言语攻击,没必要捅出这档子事叫她声名尽毁,没有活路。反正袁麟就不是个好东西,他自己都对婚姻不忠诚,还非要尹明秀给他守贞,凭什么?   袁麟见柳天骄不说话,以为他是恼怒了,道:“她说什么你不用在意,我们本就是有名无实。”   “有名无实你娶人家做什么?”柳天骄冷笑,“想说你对齐哥哥是忠贞的,有什么意思,人都不在了。”   袁麟面寒如冰,“他在,他一直在,在我心里。”   柳天骄见他的痛苦不似作假,叹了口气,“就算他在又有什么用,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觉得他有可能放弃逍遥日子,跟你纠缠在一起吗?”   袁麟无话可说,良久才道:“给我上些酒吧。” 第183章 生意   尹明秀逃过一劫, 匆匆上了自家马车,惨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血色,先前强压住的怒火也汹涌而来,“这个袁麟, 还真当本小姐跟那些俗物一样, 争着抢着往上扑呢?还待我太仁慈, 是我太仁慈, 当初就该把他那个小情人直接弄死。”   翠羽满腔的恐惧还未散,“小姐, 姑爷会不会什么都知道,只是在外头给咱们留了脸?”   尹明秀一甩衣袖将案几上的吃食摆件全部扫到了地上,听着那“劈里啪啦”的声音,心中才好受了些,冷笑道:“你想多了,袁刺史多大的脾气,会给谁留脸?”   “怎么说您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若是传出什么……”   “传出什么又怎么样, 就是我被人捉奸在床, 他袁刺史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巴不得赶紧寻了我的错处休妻, 好给他那个小贱人腾位置呢。”   翠羽抖着身子, 越发害怕, “怎会这样, 姑爷他一点都不顾及两家脸面的吗?小姐您这样,岂不是自个儿往他手里递把柄?”   尹明秀勾起嘴角,笑容美丽而薄凉,“怎样, 给刺史大人戴绿帽吗?多好,想想就叫人激动得发抖,我尹明秀才貌双绝,合该寻个青年才俊过逍遥日子,凭什么给他守一辈子活寡?”   翠羽吓得都要说不出话来,“小姐,您三思啊,袁家尹家都不会放过咱们的。”   “那就各凭本事了。”尹明秀眼中放出光来,“瞧瞧我眼光多好,一眼就挑中了解元。翠羽,卫文康绝非一般人,总有一日会一飞冲天,将袁麟都踩在脚下的。”   明明是小姐您异想天开,翠羽心中惶恐,再不敢做袁夫人的梦,也劝尹明秀清醒些,“小姐,卫解元就算终有一日身居高位,您别忘了,他是有夫郎的。”   “有夫郎又怎样,不过是一个粗鄙的屠户哥儿。而我出身名门,才貌双全,还是完璧之身,哪里配不上他?”尹明秀摸摸自己青葱一般的柔荑,笑道:“我本想叫那个屠户哥儿知难而退,既然他不识相,就别怪我不客气,待卫郎高中进士那一日,我自有法脱身嫁他。”   柳天骄以为经了这一役,那位袁夫人怎么着也要老实了,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主要也是太忙了,忙得实在无暇顾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乡试期间闭店一个多月,柳天骄还以为食肆的生意多多少少要受到影响,甚至是客人都流失,需要从头开始做,没想到重新营业头一日,就早早关了门,预先准备的食材压根就不够卖。要不是看在尹明秀性子霸道坚持不走,那日也等不到袁麟来就得打烊。   有钱不赚不是柳天骄的性子,什么都顾及不上,和小包硬顶着撑了几日,找了个还算趁手的帮工,情况才好些。公孙鳌倒是常来帮忙,但柳天骄不想叫自个儿师父受累,早早便把人撵回去休息,厨房主要还是靠柳天骄一个。   卫文康看不下去,想要帮忙又苦于应酬太多无法脱身,便悄悄从牙行买了两个小哥儿回来。人伢子说他俩以前是在某个品级不小的官宦人家里头当差的,后来主家因贪污被流放,所有的奴仆被发卖,这俩虽说长相不佳但为人老实,最是适合他们这种头一回买人的,以免没经验被奸猾的奴仆蒙蔽。   卫文康自然不信他的鬼话,估摸着这两人是“品相”不佳,有点家底子的都瞧不上,才一直在人伢子手上没脱手,便趁机多压了压价,最后以一人五两银子成交。   柳天骄看着两个小哥儿缩着身子跟鹌鹑一样,满脸忐忑。只是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五两银子,也就是他食肆里一日的盈余,便可以买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随主家驱使,稍不称心非打即骂,甚至被发卖被杀害的人,就值五两银子。   凭什么呢,凭什么尹明秀一顿饭就十两,而这两个小哥儿整个人才值五两。若是当日他不与几个叔叔抗争到底,被人夺了家财,他是不是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两个小哥儿见当家夫郎脸色难看,以为是对他们不满意,吓得跪下就是磕头,“求夫郎留下我们。”   “我们以前在厨房帮工,手上有些功夫,定能帮上夫郎的忙,求夫郎怜惜。”   柳天骄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忙把人拉起来,“下跪做什么,你们又没做错什么事。”   两个小哥儿却是执意不肯起,哭求道:“夫郎有所不知,卖出去的奴仆再被退回去,是没有好下场的。”   “夫郎一看就是仁善人,我们想留在贵府侍候。”   柳天骄哪里受得了这个,“留下,都留下,快起来吧。”   两个小哥儿这才放下心,抽噎着从地上爬起来。“多谢夫郎。”   “还请夫郎赐名。”如今各家各户买奴仆头一件事便是给他们改名换姓,赐了名才算是正式留下来。   柳天骄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一时半会哪能想出像样的名字来,把求救的目光转向了卫文康。   卫文康接受到柳天骄的讯号,沉吟了一下便指着个高一些的道:“你叫松意。”接着又跟另外一个说:“你叫松韵。”   都是不错的名字,两个小哥儿再满意不过。   卫文康见柳天骄的脸色还是不好看,叫小包先带着两人去收拾收拾。   两个小哥儿恭恭敬敬给两人行过礼,这才跟着小包走了。   卫文康拉着柳天骄坐下,“我知晓你不愿买人,觉着太过残忍,可你要明白,不是咱们不买就没有买卖的。”   “没有买家就没有卖家,就像咱们镇上的猪下水,我没卖卤猪杂之前,有几个人要?”   “那是因为镇上就咱家的卤猪杂卖得好。可人口买卖不是这样的,天下牙行千千万,但凡有些家资的人家都在蓄奴,有些品级的官吏家的奴仆就没有少于十个的。”卫文康顿了顿,略带些怅惘道:“骄哥儿,我们人微言轻,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你是告诉我要顺从?”柳天骄眼中染上了怒火,“改变不了什么就不改变,因为人人都在作恶,所以我们也要跟着作恶吗?”   “我是告诉你要因时而变、随事而制。我们改变不了他们成为奴仆的命运,但我们可以改变自己对待奴仆的方式。骄哥儿,我相信,遇到你这样的主家是他们的运道。”   “什么运道?”柳天骄知道卫文康是对的,起码他的做法在别人看来是对的,但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卫文康,你说人为什么要分成三六九等呢?”   “这话说来就长了,我能想到的缘由实在是太多,但那些应当都不足以说服你。骄哥儿,若是想知道答案,便自己去寻吧。”   柳天骄沉默良久。   不得不说,卫文康眼光不错,选的这俩人都是老实肯干的,松意还颇有些厨艺天分,很快,食肆中一些简单的菜色就能交给他去做。柳天骄轻松了不少,店里的生意却是越发井井有条。两人卖身契都被捏在自己手里,也不必担心他们背主。   柳天骄恍然明白,为何都愿意买人而不是请雇工。同时心里也一阵阵发凉,短短几日,自己居然就体会到了其中好处,若是长此以往,自己是否也会将人口买卖视为理所应当?   松意和松韵两人倒是觉着在新主家的日子极好,夫郎为人和善,从不打骂,守着食肆吃食方面就不会亏待嘴。住的也舒服,大大的屋子就只有他们两人,中间用屏风隔开,个人有自己的天地,比以前住的大通铺好不知道多少。   至于摆脱奴仆的命运,他们从未想过,家里穷,孩子多了不值钱,哥儿地位低更是不受待见。成日里做活不说,父母还动辄打骂,被卖了日子反倒还好过些。   不管怎样,食肆的生意是稳定了下来。柳天骄一算账,发现最近每日盈余都在十两往上,自是乐不可支。可惜当初头一回在州城做生意,摊子不敢铺太大,再多的客人店里也承接不了,生意顶天了就是这样。   清闲下来些,柳天骄也捞不着休息,他也用不着休息,卫文康中举这样的大喜事,他忙活得高兴着呢。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院中的每棵草都收拾得齐整,柳天骄又忙着置办宴席。   说来卫文康中举是该回安泰庆祝的,柳天骄做梦都想在清水村摆上几桌,敲锣打鼓的,好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瞧瞧,他柳天骄也混出来了。可惜现实不允许,食肆的生意正是红火,来回安泰耽搁那么久,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银子,只能叫卫文康自个儿先回去拜见师长和一些同窗。   州城的宴席怎么着也是要摆的,两口子在家理了半天,发现好些送了礼的都还没请人吃饭,包括学政和州学的院长这些身份高的人,再不张罗就失礼了。   原先预备咬咬牙就在酒楼吃,可庞教习说那些人都是吃惯了酒楼的,再好也不觉着有什么,花钱又不讨好,倒不如就在家里置办,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两人一想是这个道理,便决定就在家里办宴席,只是苦了柳天骄,唯恐哪里出了错叫人挑理。最后还是公孙鳌看不下去,亲自前来坐阵,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出身,样样都理得明明白白。 第184章 卫夫郎是厨子   九月初九这一日, 柳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新解元站在门外迎客,柳天骄在内宅招呼女眷哥儿。   举人在平民百姓心中是高不可攀的人物, 就像当初柳金儿嫁给能给她当爹的吴举人为妾, 众人都觉着柳老二是高攀了。   在官宦人家眼里, 举人还是太低了些, 对头发花白毫无前程的老举人,见面不过点个头以示尊重, 但对卫文康这种年纪轻轻就能高中解元的举人,小官都愿意给几分薄面。   华阳是科考大省,在历次会试中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华阳省的解元更是近些年就没有落榜过的,成绩好的一甲也是有望。而进士与进士间也是不同的,若卫文康真能一甲及第,日后只要脑子不犯昏, 圣上为了以示对科考的重视, 致仕之前怎么也能混个四五品的官员当当。   下注要趁早, 冷灶无人问, 热灶赶不上, 像卫文康这种不冷不热的灶倒是最受欢迎。因而卫文康回州城后不久, 学政就亲自遣人送了贺礼, 还有些小官也有意结交, 提前道贺。   男人们在外为了前程抬轿,里面的家眷们心思也不少。其实来之前,众人就听了不少新解元夫郎的闲话,说长相怪异, 性情凶悍。今日一见,除了个头实在太高,倒也没什么不妥。衣着得体,长相虽不是上佳,却也绝对算不上丑,就是脸过圆了些,不符合当今世道对于女子哥儿纤细娇柔的偏好。性情确实不是那种好拿捏的,有人阴阳他运道好高嫁了,随即被他不轻不重地反击了回去。   “朱夫人说得对,当初嫁他时我哪能想到今日的富贵,只瞧着他想读书,便咬牙供了。哎,都是苦日子里熬出来的,不像朱夫人,娘家得力,嫁过去便是好日子。”   顾夫郎上前牵起柳天骄的手,莞尔一笑,“朱姐姐瞧瞧,卫夫郎这手叫我看着都心颤,果真是不容易。”   朱夫人出身官宦之家,父亲是正五品的官员,夫家也是门当户对,奈何夫君不争气,如今只是个秀才。今日来赴宴,也是她夫君想进州学,希望卫解元能帮着引荐。   是的,卫文康也是最近才知晓,除了统一的入学考试,每位州学教习和在乡试、会试中拔得头筹的人都有权向州学引荐一人入学,这算是给教习们的福利,也是对学子们的激励。但哪位教习家没有子孙,哪位学子家没有弟兄?自家尚分配不均呢,哪可能把这名额给外人。   卫文康是这届的解元,自然是州学拔得头筹的人,他又无子无兄弟,手中的名额可不就被人盯上了。纵使拿不到名额,与新解元交好,平日里指点一下也是大有裨益的事情,因而存心结交的人就不少。   朱夫人将将来时瞧着自家那个没用的夫君对着解元郎曲意逢迎的样子就不舒服,进来后见卫解元的夫郎粗笨俗气,再想着他屠户哥儿的出身,朱夫人一个官宦人家出身的哪里会心甘情愿低头,这不就忍不住刺了几句。   万万没想到柳天骄这个将将飞上枝头的麻雀就敢讥讽她,那个顾夫郎还帮着说话,朱夫人心头火更盛,扯了扯嘴角道:“是啊,卫夫郎好不容易得了今日的福气,可要好生珍惜。男人呐,最是薄情的东西,家中有些余财便起花花心思,明明是自己负心薄性,还非说家中妻子容华已逝、性情不和,你说气人不气人?“   厅堂中的气氛瞬间凝滞了。这个朱夫人,性情也太刻薄了些,人家卫夫郎正是夫婿高中解元的得意时候,说这些话不是正往人家心里戳吗?但却没人站出来说话,就连顾夫郎,也只是微微蹙眉表示立场。   无法,知晓卫解元的夫郎不过是个粗鄙的屠户哥儿,那些身分高的夫人都没来。如今留在这儿的都是有所图的,多半家里夫君不如卫解元,但又自觉比柳天骄高贵,屈身与他结交本就不舒服,如今有人说出来,众人虽觉过分了些,听着又暗爽。   柳天骄不痛不痒地回了句,“男人就是这样,咱们可要心齐些,不能叫负心汉好过。”   众人搞不清楚了,相貌不堪、心情不佳、夫君发达,可不就是说的你吗,到底是没听懂,还是听懂了装没听懂?毕竟是人家的大喜日子,众人再多的小心思也不好说些太过分的话,只得又嬉笑几句佯装太平。   快到饭点的时候,松韵进来通传,“夫郎,康夫人道贺来了。”   柳天骄还没摸着头脑,就见厅中众人都站了起来,小声议论道:“康夫人,该不会是那位吧?”   “应当不会吧,康大人如今已高升同知,仅次刺史大人,如何会亲来道贺?”   “我也觉着不可能,康夫人出身华南单家,去年她一母同胞的兄长还因治下有功升任京东刺史,实在没有结交一个小小举人的必要。”   京都刺史虽说只是一州长官,但州城之上并未设省,又是京师重地,权柄堪比各部尚书,康夫人身份可见一斑。   众人虽觉不可能是那位康夫人亲临,但康姓不多见,州城中能称得上康夫人的除了不入流的小吏之妻,还真只有那位,到底不敢懈怠,直到一道和蔼的声音传来。   “先给卫夫郎道个歉,本是早就准备妥当的,奈何出门前突感不适,又请大夫来看了一番,这才晚了。”   竟真的是那位,还态度如此谦逊,众人赶忙见礼后,看向柳天骄的眼神都变了。他家到底有什么底细是大家不知道的,竟得康夫人如此亲眼?   柳天骄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与卫文康的同窗接触得不多,康清又是守礼之人,并未像沈、秦二人一样来家蹭饭过,他还真不知晓卫文康这位同窗,也就不知道康夫人是哪位。但柳天骄也不是傻子,看到这些人毕恭毕敬得样子,便知晓来人身份不低,忙迎了上去。   “夫人可是折煞我了,您能来我都高兴得什么似的,身子可好些了?”   康夫人笑眯眯的,“没有大碍,只是家里人太过紧张罢了。卫解元与我儿康清乃是同窗,我唤卫夫郎一声骄哥儿可好?”   原来是同窗母亲,难怪如此给面。柳天骄心里高兴,“求之不得,文康能有如此好友,实在是他的福气,快请坐下喝茶。”   松韵连忙上了茶水和两碟点心,都怪他将将心急,没把人家身份听清楚就请进来了,差点儿叫夫郎忙乱,这会儿当差更是仔细。   康夫人很给面子地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尝,本是做做样子叫卫夫郎知晓自己今日是诚心而来,未曾料到外表普通的糕点将一入口,就有股奶香滑入喉咙,很是美味。“骄哥儿这糕点是从哪家买的?滋味儿很是不错。”   柳天骄笑道:“是自家做的,不怕夫人笑话,我打小就爱在灶房里捣鼓。”   “如此手艺,骄哥儿是个有本事的。”   康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历经了人情冷暖,眼光比在座的年轻人开阔不知道多少。她儿子得了卫文康带携,年纪轻轻就中了举,连带着夫君也对那些莺莺燕燕少了些心思,发愤为孩子铺路,不知道心里有多高兴。   今日亲自前来,本就是打定了主意,给卫文康夫妻长脸的,对柳天骄那些不堪的传言并未放在心上,未曾想不愧是卫文康的夫郎,竟是个性子爽朗、心灵手巧的,康夫人受够了后院那些矫揉造作的美人,对柳天骄当真起了几分怜爱的心思。   两人交流了厨艺心得,又谈些奇闻轶事,厅中众人也很识相地各种捧哏,一时之间倒是氛围好得不得了。   前院康大人也亲自来了不说,刺史大人也送了礼。学政原本的主位让了出去,心中倒更是欢喜,这个新解元真是有两把刷子,自己这回可是押对了宝。   康清有些羞赧,卫文康本是邀请他一人过来,没成想爹娘都说要同往,未免搞得声势浩大。   秦百宣和沈知行二人自然也来了,众人得知乡试头三名竟是好友,难免又是一番吹捧,将喜宴的氛围炒了上去。   这种场合吃饭本就是不重要的事,何况卫文康出身贫寒,家中想必也没有多少余财,料想也置办不出什么像样的宴席来。没想到上桌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狭隘了,满满一桌子的菜,竟是样样精致到让人不忍心下筷。   有人忍不住问卫文康,“卫解元是哪里请来的名厨?手艺了得,出手阔绰啊。”   卫文康也不遮掩,笑道:“公孙大厨和孙大厨。说来惭愧,两位忙活半天,硬是分文也不取。”   “竟是公孙大厨和孙大厨,难怪,难怪。”   “我听闻两位大厨都是江东州数一数二的,只是性情不和,也就是尹大人当初能请他二人同做宴席。”   “可不是,我前年给家中老母办寿,都只请到了孙大厨,还是卫解元能耐啊。”   “诸位可是折煞我了。”卫文康笑道:“说来还是沾了我家夫郎的光,他是公孙大厨的徒弟,又收了孙大厨之孙为徒。”   厨子是上不得台面的,可人食五谷杂粮长大,哪有不嘴馋的,能得顶尖大厨的亲睐也是本事。众人对卫文康这位屠户夫郎,倒是有些改观。 第185章 饥饿营销   “也不知道那个碎嘴子弄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说人家卫夫郎长相丑陋、脾气凶悍。今日一见,多好的人,和气能干,长得也好, 圆圆润润的, 多有福气。”   康夫人说着带些埋怨道:“前两年我就说该早些结交, 你非要拦着, 如今倒好,人家起来了, 咱们过于热络,倒显得跟势利眼一眼。”   康大人笑道:“看来那卫夫郎是真合你的脾性。”   “可不是,我听说他还在州城开了家食肆,生意好着呢。”康夫人轻叹一声,“众人只瞧见卫解元今日的风光,那些眼高于顶的还看不上卫夫郎一个屠户家的小哥儿。要我说,他一点不比卫解元差, 换了谁那样的境地能把日子过得如此红火?”   经了娘家极盛时的人人吹捧, 到娘家衰落时的艰难, 再到娘家起复后众人嘴脸的转换, 就连枕边人都一直打着算盘。康夫人恍然明白, 依附于他人终究是虚妄的。   以往经过市集, 看那些女子哥儿摆摊谋生, 康夫人只觉可怜, 没个好出身所托非人,还整日嬉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如今康夫人明白过来,人家苦点累点,却是靠本事养活自己和家人, 不必仰人鼻息、惶恐度日,如何不该笑,如何不该自豪?   康大人是这个男尊女卑世道的得利者,自然没有夫人的感概,只道:“卫夫郎是有些本事,你喜欢多来往便是,不用顾及许多,也无需为清儿特意做什么。同窗情是最纯粹的,咱们插手太多,反倒是不美。”   “那你今日为何还来?”   “今日可是卫解元的大日子,咱们自然要来表示一下态度,谁家爹娘对孩子的同窗不重视?”康大人接着又嘱咐道:“你记得与清儿说,他中举的喜宴定要给卫解元发请帖。”   康夫人道:“这还用你说?要是清儿有个夫郎就好了,与卫夫郎也能玩到一处去。”   “他年纪尚小,不急着定亲,说不得过几年还能往上走一走。”   “再等等也好,只是我就这么个儿子,选儿媳妇的事情必须得我点过头才行。”   “放心,定娶个合你心意的。”别看康大人风流成性,当初康夫人可是他自个儿看中极力求娶的,说到底,美□□人,前程更诱人。如今夫人娘家又起来了,康大人更不会犯浑。妻兄在京城为官,接触的世家名流多,说不得以后儿子的姻缘还要靠他牵线呢。   康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最好像卫夫郎一样,是个性子爽朗、能干的。对了,我听说刺史大人也送了礼?”   说起这个,康大人也有些犯嘀咕,“刺史大人是个冷淡的,从未听说他与谁私交甚笃,此次居然给卫解元送了礼,也不知晓二人是有何渊源。”   “你当我为何问你?今日下人来报刺史大人送了礼,卫夫郎神情颇有些怪异,只是很快就笑盈盈地遮掩过去了。”   “怎么怪异法?”   “寻常人得了刺史大人送礼,定然是喜出望外的。卫夫郎虽也有惊讶,但全无喜意。”   康大人盘着手里的核桃仁道:“这倒是怪了,待回去打听打听。”   袁麟是个有本事的,上任没多久就做了不少实事,对内改了宵禁规矩,不再实行坊市制,州城商贸一下子就活跃了不少;对外修建码头,大力发展水运,改善与邻州的关系,一同剿灭盘踞在三不管地带的盗匪。   对上更是没白费他的背景,顶了许多压力。就拿此次乡试来说,江东出尽了风头,其他各州能没有意见,上面能不怀疑科考的公允?就算科考本身没有问题,如此一家独大的形势也不会是当权者想要看到的。可偏偏到现在都安然无事,州学仍旧大肆庆祝,前来求学的学子也住满了各大客栈,只有袁麟有那个本事。   自己也算是才学出众之人,家里也有钱背景,兢兢业业干了这么多年才做到江东同知,而袁麟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多少岁,就成了自己的上峰。康大人心中岂能没些想法?如今一桩桩一件件看下来,康大人对袁麟已经心服口服,只想着好生办事,待袁麟高升之后,能跟着往上走一走。   若是卫文康当真与袁麟有些私交,那又得重新评估这个新解元的能耐了。   卫文康这场喜宴办得那叫一个风光,顺带着还给柳天骄带来了意外之喜。也不知道是真喜欢还是有捧场的意思,好些人都说要去柳天骄的食肆品尝一番。今日来的可没几个家境差的,若他们真能大驾光临,柳天骄琢磨着怎么也得新上几个硬菜。   另外要抓紧把松意培养出来,等他能独挡一面,自己就能再开家食肆。不,要再开家酒楼,既然客栈都能借卫解元的名头做生意,自己这个夫郎再利用一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反正今日看康大人的态度,应当没有什么不识相的人故意来找茬了。还是他家夫君有本事啊,结交的好友一个比一个得用。   至于袁麟,柳天骄选择性地忽略了,借这种人的光,他都觉着对不起齐哥哥。   卫文康洗漱完回来,见自家夫郎呆愣愣地坐在床上,有些心疼,“怎么了,累了?”   柳天骄道:“可不是,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以身相许好不好?”   “好。”柳天骄翘起二郎腿,跟个小流.氓似的,“先给大爷好好捏捏肩,待大爷舒服了就宠你。”   卫文康捏着嗓子道:“多谢爷,小的一定好生伺候。”   柳天骄笑得张狂,“懂事,大爷定有重赏。”   到底是说着玩闹的,两人今日都累得不轻,哪里有那个心思。没多久,柳天骄就半闭着眼睛快要睡着了。   “那些官宦人家的家眷都不是好想与的,有没有为难你?”   柳天骄迷迷糊糊地回答,“为难什么?他们打又打不过我,骂也骂不过我,我不为难他们还差不多。”   “你就会吹牛。”卫文康轻笑一声,然后认真道:“骄哥儿,不必为了我委曲求全,我努力走到今日不是叫你受苦的。”   “说这些做什么,本来都要睡着了,都被你吵醒了。”柳天骄睁开眼睛,摸了摸卫文康的脸蛋,“不要把大爷我说得跟个受气包一样。人生在世哪有不为难的不受累的,想当初清水村一个小小的村长就可以欺压我甩我耳光,到今日出身官宦人家的夫人在我面前都得小声说话,我委屈什么呢?”   看自家水灵灵的夫君还是一脸心疼的样子,柳天骄笑了,“你可真是个傻的,谁家要是中了举,不高兴得跳起来,就你这个解元郎还怕把我委屈到了。放心吧,家里有小包和松意兄弟俩呢,今日宴席也是师父和孙大厨张罗的,我就在那陪人说说话抬抬杠,不比以前种地宰猪轻松多了?”   想起以前在地里忙活的日子,卫文康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咱们找机会回安泰一趟吧。”   柳天骄道:“我早就想回去了,可如今食肆正是赚钱的时候,来回一趟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呢。”   “那就等你忙过这阵再说。”   “对了,你往后是什么打算?我听说举人都要去京城求学或是外出游学。”   “前几日已经跟师父商量过了,州学院长是个肯花力气请大才的,州学里好几位教习都是声名在外的大儒,州学藏书阁的典籍也多,我预备在州学再待一年。一年后谋个小吏历练一段时间,秦百宣和康清都能帮着引荐。至于外出游学,我想与你同去。”   “与我同去,不会耽搁你的行程吗?”   卫文康想着庞教习那个馋样,笑道:“耽搁什么,师父巴不得带上你呢。”   乡试后卫文康就正式拜了师,也猜到了庞教习的来历,惊讶之余,有种信仰崩塌之感。就庞教习如今又馋又懒的样子,叫人实在难以把他与那位年少成名最是端方的人联系起来。   柳天骄本来还发愁卫文康乡试后离开州城怎么办,听了他的打算,再高兴不过。三年,足够他柳天骄混出一番名堂来了。   别以为他不懂,今日来的那些家眷个个穿戴不俗,要不是有师父压箱底的宝贝撑着,今日说不得怎么丢人呢。待自己赚了钱,定要显摆起来,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瞧瞧,他柳天骄也是个人物。   “又卖光了?伙计,你家怎么做生意的,准备也不充裕些。”   “姐姐见谅,我家食肆本来不过是小打小闹的生意,哪里想到能有如今的光景。已经在加紧找人了,过些时日定把各种吃食都备得足足的。”小包一身长袍,端正的长相显出几分少年人的俊秀,笑容和煦,“劳姐姐白跑一趟,这是小店新出的糕点,姐姐收下当个零嘴。”   丫鬟那点火气本就被一个俊俏少年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消散了大半,又得了糕点,哪里还有气。“你们东家还挺会做生意的,怪道不说夫人喜欢你家的吃食。”   柳天骄眼见小包又哄好了一个主顾,满意地拨着算盘。其实劳累些也能把这些生意都接下来,但如今已经成了解元夫人的柳天骄,自觉眼界变高了,再也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生意。 第186章 扩张生意   “还不睡?”   柳天骄把桌上的银子小心装进匣子里, 道:“快睡了,快睡了。”   卫文康瞧了一眼满满当当的匣子,笑道:“这么多呀,看来最近食肆生意不错?”   说起这个来柳天骄就高兴, “多亏了你那回喜宴, 咱们食肆名声大震, 你猜猜如今每日能赚多少?”   卫文康想了想, 道:“十五两?”   “厉害啊,一猜就中。”柳天骄忽悠道:“是不是小包跟你说过?”   “还用得着小包跟我说?也不想想我卫某人是谁。”   “是谁?”   卫文康一本正经道:“聪明绝顶的解元郎啊。”   柳天骄笑得不行, “你这个厚脸皮,可真是跟我学会了。”   “无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说认真的,你到底怎么猜中的?”   “食肆中拢共就你和松意两位大厨,每日约摸着能出多少菜,每道菜的赚头都是算得出的,再加上酒水, 估摸着就那个数。”   柳天骄不服, “每道菜的赚头又不一样, 你怎么算?”   卫文康撩起衣摆坐到自家夫郎边上, “每道菜的赚头有差别, 但我们可以将食肆的菜品大致分为几类, 利润高的炖菜, 利润一般的炒荤菜, 还有薄利多销的素菜,我以前看过咱们食肆的账,这些都是可以估算出来的。我也到灶房看过,对你们的出菜速度也大致有数, 算出这些并不难。”   柳天骄啧啧两声,“就不该让你进灶房,底细都被你摸透了。”   “不进去也能大致算出来。食肆内能容纳的桌子数是一定的,每日翻台次数也差不多,只要知晓每桌客人大致的开销,就可以算出食肆每日的收入。有了收入成本就好说了,做吃食生意,总归盈余都差不多。”   “不愧是解元郎,有点本事啊。照你这么说,只要仔细观摩几天,就能知晓别家铺子赚不赚钱,约莫赚多少?”   “是的。你道为何但凡像样些的铺子都要请掌柜的?一个有本事的掌柜得用着呢,铺子还没开就要算这些。”   柳天骄叹气,“太难了,我还以为开酒楼只要饭菜味道好就成,这么说来,还有许多事要发愁。要是齐哥哥在就好了,他那么厉害,定能轻轻松松就把这些事情搞定。”   卫文康道:“快了,我估摸着你齐哥哥最迟明年就能回来。”   柳天骄脸色一变,手里的钱匣子都顾不上了,“你说什么,齐哥哥要回来了?你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谁说的,可信吗?”   “你先别急,都是我猜的。如今朝中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袁刺史任上成绩不错,背景也够硬,高升回京都并不是难事。齐明泽是个聪明人,定是早就等着机会了。”   “那最迟明年是怎么回事?”   “朝中因着从龙之功被提拔的高官不少,如今已是正德三十二年,算算他们也到了该致仕的年纪。我听闻好几位大人身体欠佳,怕是熬不了多少日子,他们的位置不高不低,正是适合袁刺史,就是袁刺史没那个想法,他背后的袁家也不愿让他错失良机。”   “袁刺史走了齐哥哥就会回来吗,他不怕袁刺史再寻他麻烦?”   “京都距江东甚远,纵是快马加鞭也要一月有余,袁刺史再能耐,想来也是力有不逮。就算袁刺史留了人在江东看守,齐明泽也不是那么好摆布的。”   柳天骄对卫文康是盲目的信任,见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已经在想象齐明泽回来的场景了。“也不知道他在江东还有没有住处,没有的话就住在咱家,反正屋子是够的。到时我俩双剑合璧,定然能把酒楼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   卫文康笑道:“住咱家我是没意见,只是以齐明泽的能耐,怕是沦落不到那个地步。”   柳天骄洋洋得意道:“也是,齐哥哥最厉害了,当年单枪匹马的都能从尹家手底下逃脱。”   因着卫文康的论断,柳天骄改了主意,并没有急于开酒楼,而是又买了三个人回来。其中两个人跟松意一样,在厨艺上都有些天分,柳天骄在着力培养他们,希望需要的时候能直接顶上去。   另外一个是瘦骨嶙峋的病秧子,看着就活不长久,人伢子不想花钱给他治病,又觉着好歹是一条命,直接扔出去有些造孽,看柳天骄是个良善的,便说不用钱直接送给他。   柳天骄觉着人伢子当他是个好欺负的,不想受这口恶气,转身便要走,谁知那病秧子直接给他跪下了,一个劲儿地磕头,说家里人都死绝了,他再没了命对不起爹娘死也不吃的那点救命粮。   还真叫人伢子看准了,柳天骄就是个良善的,没瞧见也就罢了,瞧见了真能看着人死在他面前?无法,只能憋着气把人收了,直接送到了医馆。也是他命不该绝,遇着了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调理了几天,竟是眼瞧着缓过了劲来。只是光治病就花了五两多银子,倒是比买一个康健的奴仆还耗钱。   亏了一大笔钱的柳天骄好生憋屈,回到家就对着卫文康把那个人伢子和病秧子骂了个痛快,赌咒发誓说日后再不受这鸟气。只是瞧着那病秧子白着小脸都还拼命干活的样子,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别扭了些时日,柳天骄的气也就散了。病秧子别的做不了,就在食肆里端端菜打打下手,月钱比其他几个少,他也一点不埋怨,每日里都乐呵呵的。   说到月钱,乡下那些小地主不兴这个,城里但凡有些规矩的倒是都要给,叫奴仆手里有些零用,当差也用心些。柳天骄做的是食肆生意,伙计用心不用心差别可大了,他也就没死抠着那点小钱。   店里人手充沛,食肆规模却只有那么大,柳天骄也不急着开酒楼,便带着人钻研点心饮子。自打袁刺史上任后,州城一日比一日繁华,各地来的好物件也越来越多,闺阁小姐哥儿们空闲时便愿意出来逛逛。他们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嫁人掌家,无需什么志向,除了买买衣服首饰,最爱的便是吃吃喝喝。   柳天骄这个掉钱眼里的人能错过这么好的赚钱机会?正好卫文康成了解元郎后,他家门庭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每月总少不了招待几波家眷,柳天骄也交了几位闺中密友。他们大多家境不差,属于柳天骄想招揽的那一类客人。因而聚会玩耍时,柳天骄变着法给他们做点心饮子吃,让大家帮忙试试口味。   也亏得柳天骄不是个安分的,每回总能弄出些劳累人的玩乐法子,不然那些好友都得因着身材与他绝交不可。   如此折腾了半年,柳天骄的糕点铺子总算是开了,叫“沉香居糕点”。铺子不是很大,却甚是雅致,三个包间,分别以桂花、兰花、梅花为主题,甫一进去就能闻到对应的花香味儿。大堂则是以竹为主题,共六张桌子,每张桌子间用绣着青竹的纱帘隔开,里面摆放着花草,一张长凳,一张软榻,逛累了吃着糕点喝着饮子休憩一下再舒服不过。   柳天骄这种粗人当然想不到把铺子布置成这样,主意还是他的一位闺中密友出的。说来这位密友与秦百宣还有些关系,是秦百宣的表兄,叫秦墨思,与柳天骄同样的年岁,嫁到了州城陆家。   陆家也是名门望族,与秦家一样,在朝为官的不少,秦墨思的公爹任安北省巡抚,从二品的高官。柳天骄听到人家背景的时候,感觉都不是一路人,压根就没有结交的心思。   没想到秦墨思是个性子活泼的,并不把重视出身门第这些,见柳天骄放不开手脚,悄悄道,他家夫君如今还只是一个州学都考不上的秀才,气得公爹每回考较功课都吹胡子瞪眼的,此次托了秦百宣引荐,也是存了向卫解元讨教的心思。   柳天骄不傻,就人家那家世,还缺名师指点?不过是秦哥儿见自己为难,说来安慰人的罢了。这份体贴,柳天骄领情,也不再排斥与他结交。没想到一来二去的,两人倒颇有些王八对绿豆的样子,竟是看对了眼。   是的,王八对绿豆,因为柳天骄自觉不是个老实的,秦墨思也一点儿不差。至于具体如何,以后再说。   富贵窝里熏陶出来的品味能差到哪里去?柳天骄那高点铺子一开张便引来了好些女子哥儿歇脚小憩,可比茶楼那种人员混杂的地方好不知道多少。   一身着月白绣花袄裙的姑娘进门就道:“伙计,蝴蝶酥、奶油酥、桃酥、鸳鸯饼、蛋黄酥各来一份,饮子就要青梅绿茶、荔枝香柑。”   她身边一个身量矮些的姑娘竖着耳朵听完,忙道:“姐姐可是把酥山、泡螺忘了?”   “对对,酥山、泡螺各来两份,再帮我打包两份,走的时候来拿。”月白绣花袄裙的姑娘交代完,轻轻扯了扯自家妹妹的嘴角,笑道:“你呀,如从馋嘴,年后又该圆润一圈了。”   “娘说圆润的姑娘有福气,姐姐你不许再笑话我。”   “好,你有福气。”   这么贵的糕点吃起来毫不手软,可不是有福气的。伙计撩开门帘,想到松意哥哥说今日要吃板栗炖鸡,觉着自己也是个有福气的。 第187章 夫郎养家   饭菜的香味儿迷得狗子们眼睛都发昏了, 不管不顾就想往来人身上扑。柳天骄凭借着灵活的身手躲过,对着蹲坐在一旁的大黄狗抱怨道:“回锅肉,把你的小弟们管管,吵得我脑仁疼。”   “汪汪。”只听得那大黄狗两声颇有气势的吼叫, 争先恐后的狗子们舔了舔嘴筒子, 眼神仍旧片刻不离地盯着柳天骄手里的大盆, 身子却是老实地缩了回去。   “嗷。”有只个头壮实的大黑狗不知道是没听懂首领的指令还是装傻, 非但没有退回去,反而趁着其它狗松开的包围圈, 朝着饭盆一跃而起。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黄色的身影闪电般冲了过来,就在大黑狗要够到饭盆时,“砰”一声将其撞飞。   所有的狗默默往后退了几步,神情诡异地相似。啧啧,这个新来的是不是傻,仗着个头大就可以不守规矩了, 还是没有领教过老大的厉害啊, 真可怜。   说来也是大黑狗轻敌, 它因着体格大战斗力强, 打小就没有吃过亏, 就是幼崽吃奶时, 它都能抢到奶水最充沛的□□。前几日流浪到此处, 这只队伍很快就将其收编, 大黑狗认为是自己战力强,这些狗都怕自己的缘故,因而丝毫没有学学狗群规矩的意思。   将将被撞飞,大黑狗先是惊慌, 接着就是愤怒,居然有狗敢与它对着干,就是首领又怎么样,索性趁机把它咬死,自己就是首领。想着大黑狗咧开嘴,一口白生生的利齿就要对着黄狗的脑袋咬下去,只是它的嘴还没下去,就发挥出了另外一种作用。   柳天骄听着大黑狗凄厉的惨叫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个头大脑子小,居然敢跟一只山上跟野猪搏斗的猎狗对着干。“好了,回锅肉,教训一下就得了。”   主人发了话,大黄狗松开利齿,丝毫没理会大黑狗流着血的屁股,麻利地跑到主人身边,尾巴跟小时候一样摇得飞快,温顺乖软的不像话。   狗也不是傻的,尤其是从小就自己讨生活的流浪狗,没点生存的智慧早就活不下去了。大黑狗受了伤,压根不敢生反抗的心思,低着头也摇起了讨好的尾巴。战斗力悬殊太大了,它才不想找死。   柳天骄已经习惯了自家狗子教训小弟的场景,也没有插手的意思,只是轻轻拍了一下大黄狗的脑袋,“跟你说了不要养这么多狗,你非不听。”   大黄狗索性一个翻转躺到地上,四只爪爪收起,露出软乎乎的肚皮来。   柳天骄笑骂道:“装什么傻,一天天就知道养小弟,我看你官瘾比人还大。”   大黄狗对主人的骂声充耳不闻,也不起来,只磨蹭着背脊往主人那边挪,做足了谄媚讨好之相。   柳天骄轻轻踢了踢它的屁股,嫌弃道:“谁要摸你,脏死了,回去让松泉给你洗个澡。”   “汪汪。”大黑狗见主人真没有摸自己的意思,委屈地叫了两声,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   柳天骄把饭盆放到地上,“行啦,让它们吃吧。今天客人点的都是硬菜,肉多着呢。”   东西到了地上那就是它们的了,狗子们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只是都记着将将的教训,再不敢轻易上前,连大黑狗也流着口水老实了。   首领大黄狗威严地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小弟,见它们都知道了规矩,才“汪”一声发号了开饭的指令。刹那间,群狗就扑上前去,把饭盆围了个严严实实,一个个狼吞虎咽,就怕自己少吃一口。   至于首领大黄狗,它已经退出了狗群,送主人离开后,趴在远处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它的伙食都是专门烹饪的,狗界圣品大骨头就没有少过,还是没剔过肉的那种,才不稀罕吃这些剩饭剩菜呢。   柳天骄回到家,另外一只大黄狗又热情地扑了上来。趁回锅肉那个争宠的不在,它今日可得占足了便宜。   “怎么一个比一个粘人?”柳天骄看在这只狗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的份儿上,给面子地摸了摸它的狗头,然后趁狗子恬不知耻地躺下之前,飞快逃离了现场。   松意看得好笑,“咱们夫郎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偏偏只要见了这两只狗,就只有逃的份儿。”   松明笑道:“说来也怪,这两只狗从来见了人都是爱答不理的,对着夫郎却是谄媚得不行。”   松意道:“那能一样吗?听说它俩还吃奶的时候就被夫郎带了回来,不知道喂了多少好东西才长到这么大呢。也是它俩命好,碰到夫郎这么个善心人。”   松明道:“是啊,再没有比夫郎更好的人了。”   他就是柳天骄带回来的病秧子,许是小小年纪就伤了根本,怎么补身子骨也还是比常人差了些。明明是个男子,个头比着松意这个哥儿还差了一截。但这小子脑袋很是灵光,又极有眼色,如今糕点铺子的生意主要就是他帮着柳天骄在打理,算是一个小管事。   松明眉清目秀个头又小,笑起来温温柔柔的,容易让女子哥儿起怜爱之心,倒是阴差阳错地很合适主顾都是女子哥儿的高点铺子。   他的表现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卫文康见他颇有些本事,又对自家夫郎很是忠心,还特意请了夫子教他识字做账。当然,松意等人也在学识字,只是他们学得浅显些。松明也没有辜负卫文康的苦心,夫子对这个学生赞不绝口。   如今家里一共七个奴仆,松意、松韵是最先买回来的那两个,经过一年的培养,松意厨艺大有长进,是食肆灶房的顶梁柱。松韵没啥特别的才干,胜在踏实可靠,跟在柳天骄身边,处理各种杂务,家里有贵客,也是他帮着张罗。   松泉、松石、松明是一块被买回来的。松泉是哥儿,松石是男子,两人都有些厨艺天分,跟着柳天骄学了一段日子,在寻常菜色上自然是比不过先入门的松意,但点心尤其做得好,是糕点铺子的大厨。松明将将说过,在糕点铺子当小管事。   后来两间铺子生意都红火,柳天骄不得不又买了两个人。一个是女子,叫松玉,是家中的老大,自小就忙灶房伙计,是柳天骄给松意挑的灶房帮手。另外一个叫松风,是男子,在食肆跑堂。   说来柳天骄买松石和松风两个男子可是破费了一番工夫,这年头,女子哥儿不值钱,但凡家中银钱不趁手就有人打主意卖给人伢子。什么爹娘生病,什么家里穷哥哥弟弟娶不上媳妇,甚至单纯嫌女子哥儿只是白费粮食,都是卖他们的理由。   男子却是不一样,是顶门立户的,谁家生的男孩儿多就有福气,因而不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并不会把男孩儿往外卖。柳天骄买人又挑剔,这两男子可是足足花了十两银子,比哥儿足足贵一番。   要不是看中了松石的厨艺天分,还有食肆客人吃多了容易闹事,柳天骄才不愿意花这个大价钱呢。说来松韵也在食肆跑堂过一段时间,就有客人喝醉了调戏他,柳天骄才把人调回了自己身边。   总之,零零散散的,家里都有七个奴仆了,还不算食肆和高点铺子里帮忙洗碗、备菜的三名杂工,每日里各种开销不是小数目。更叫柳天骄为难的是,家里的宅子要不够住了。   先前就说过,因着前主人高升,这宅子一共就修了六间房,以前家里人口少又急着入住,柳天骄和卫文康两口子也没想着要多建几间房,只是修葺了一番便入住了。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家里添了这么多人口。   柳天骄和卫文康一间卧房和卫文康一间书房是跑不了的,小包兄弟俩住一间,这就还剩下三间房。家里七个奴仆,松意和松韵是一道来的关系好,就占了一间房。剩下的一间松泉和松玉住,松石、松明、松风三个男子就只有挤一挤住一间了。他们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与动辄六个人、八个人甚至十个人同住的大通铺相比,柳家提供的住宿条件已经很好了。   可柳天骄觉着这不是个事儿,两位师父偶尔过来休憩都只能在书房,也太委屈了些。若是日后再添人,更是恼火。   柳天骄就想着要不再添置一座宅子。   卫文康听了自家夫郎的想法,先是有些恍惚,接着就满是自豪。沈知行辛辛苦苦干了一年才把欠秦百宣的债务还清,如今还在努力攒会试的路费呢,自家都已经有余钱再添置一座宅子了,自家夫郎真是了不起。   当然,作为经魁老爷,沈知行乡试后也是收了不少道贺的银钱的。只是有来就有往,各种缘由送出去的银钱也不少,总不能日后同窗成亲生子这种大事他都不送礼,因而这些银钱就没敢动。至于家中,还是那么多人挤在那个小宅子里,能把他们自己的嘴巴糊弄好就不错了。   同样的原因,卫文康乡试收的那些银钱也不能动,要是添置宅子,就只能靠自家夫郎拿出银钱了。辛辛苦苦这么些年,最后还是要靠夫郎养家,解元老爷自豪地昂起了头。 第188章 大赚特赚   “你想再买座宅子?也是, 你家现在住的宅子虽好,到底卧房少了些,就没考虑再多建几间?我看空地还是多。”   “是有再建几间房的想法,左右厢房和耳房都要建, 只是建房的时候人多东西杂, 住起来总归不便, 我想着不如先买座宅子搬过去。”   秦墨思笑道:“看来银子是没少赚, 财大气粗了啊。”   柳天骄也没否认,“成日里累死累活的, 多少要赚些,不然谁还干啊?”   “是这个道理。”秦墨思也只是调侃一句,他出身名门,嫁妆里光压箱底的银子就是上万两,宅子铺子庄子也都不少,对自己好友多赚银钱只有高兴的份儿。“你想好买座什么样的宅子了嘛?”   柳天骄道:“就是没想好,你帮我筹谋筹谋。”   “你们家现在住的地段就不错。只是自打出了乡试头三名, 州学名声日盛, 前来求学的不知凡几, 这附近的宅子价钱也跟着水涨船高。我夫君家的堂弟, 也是前来州学求学, 为着方便, 上月买了座宅子, 就是你家往前数第三个门头, 你猜花了多少银子?”   “二进的?我猜八百两。”   “什么八百,一千二百两,同样的二进,地方还没你家的大, 家具也没什么像样的,就是比你家多了两间厢房。”   柳天骄惊得差点没拿稳手中的杯子,“一千二百两,抢钱啊。不过是多了四间卧房,就算州城工匠贵些,修起来也不过几十两银子,何至于就花一千二百两?”   “还好吧,要是在京都,随便一座二进的宅子都是三四千两,更不必说就在学院附近,五六千两也有的是人买。”   “怪道不说,好些官员都买不起京城的宅子呢。”柳天骄算了算自己的家底,如今挣得多花的也多,拢共也就五千多两的样子。先前还觉着有这钱,不算大富大贵,怎么也能算得上小富即安了,日后到了京东置办家当也不用太过节省。如今看来,竟是他痴心妄想了。   “靠着俸银自然是买不起宅子的,就算官至宰相,一月的俸禄也不过三百两,一年三千六百两,去掉家中吃喝和人情往来,一年能攒个一千两就是不错的了。他们住的四五进的宅子动辄上万两,甚至十几万两,怎能买得起?”   “那靠什么?总不能当了宰相还要赁房子住吧?”   秦墨思见四下无人,凑到柳天骄耳边,悄声道:“ 门路多着呢。祖宗传下来的家产自不必说,贪墨银钱的也除外,咱们就说正路子。都当官了,总有人孝敬吧?有人罩着,家里人做什么营生也都便利。”   “能做什么营生?做生意又不是总能赚钱的,不怕亏本?”   “只要你位子够高,想亏钱都难。我在京都时就见过有家布庄,那料子差的哦,买了都穿不出去,偏偏价钱还不便宜。可人家占着京都最好的地段,这么多年生意都红红火火,你当是什么缘由?只要他们夫人集会时随口提一嘴,她家那布庄近来生意不好,就有人上赶着买,成车成车地买,好像不要银钱一样。”   柳天骄啧啧有声道:“不怪世人都想当官,当了官什么都有了。”   “可不是这个道理。只是树大招风,这样做生意,总有人看不过眼,风光时没什么,落魄了有的是人落进下石。我娘就告诫我,不缺那些银子,也少折腾,以免影响名声。就是你也要多注意些,若是日后卫解元入朝为官,再不可自个儿抛头露面做生意。”   “若是做了官家眷就不能做生意,他们如何买得起大宅子?”   “都说是祖上积蓄。至于祖上到底有多少积蓄,谁人知晓?赚钱的营生就不可能丢,不过是派个掌柜的顶在前面,自个儿只看看账本收银子罢了。”   柳天骄懂了,“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   秦墨思笑道:“一个理儿,只是你说得也太粗俗了些。”   “什么粗俗,不过是敢做不敢当罢了。”说回宅子,柳天骄道:“想来附近的宅子是买不得了,远了也不便,你帮我出个主意,该买在哪里才好。”   秦墨思想了想道:“不若就买在清泉巷。环境清幽,离你家两个铺子也近。若是卫解元往返州学不便,不如雇置办辆马车,你家如今也算是有些脸面了,总归用得到。”   牲畜价贵,尤其是能载人的。一头牛的市价在二十两往上,马更贵,但凡像样些的就得三十五两,车厢也不便宜。成日里在路上颠簸,得选用最结实的木料,做工也要精细,尤其是车轮,但凡有点偏差,跑起来就不得劲,工费相应地也就贵。   乡试赁马车时柳天骄就问过,就是一般款式的车厢也得要十两银子。还要专门养个车夫,马车跑起来快,没个稳靠些的车夫,很容易出事。至于车夫的工钱,柳天骄没问过,想来也不会少。还不说要另外为马匹盖个棚子,平日里吃的草料。   总之,算来算去都是钱。在乡下,若无必要,小地主都不愿意买马车。可对如今的柳家来讲,马车还真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不说平日里出行,就是卫文康上京赶考也得要辆马车吧。一个多月的行程,靠人走或是牛儿慢悠悠地跑都是不现实的。   柳天骄想了半天,终是下定了决心,“你说得对,是该置办辆马车。”   秦墨思愿意给柳天骄出主意,就是因为柳天骄是个听得进去别人意见的人。“待这边的房子建好,你和卫解元要是嫌远还可以搬回来住,把松韵他们留在那边,往返铺子也便利。”   “是这个理儿。说来我都在这边住习惯了,每日晨起看看远处的山,听着水声再打两套拳,整个人都舒坦了。”   “你要实在喜欢,在这附近另买一套都成。”   “这附近的宅子不都卖完了吗?”   “我手头还有一座宅子空着的,三进的,二十五间房,尽够你家住了。市价两千五百两,咱俩关系好,算你两千两就成。”   柳天骄抬眉,“你买成多少两?”   秦墨思笑道:“八百两,四年前买的。”   柳天骄:“……你看我是不是像个冤大头。”   秦墨思笑得花枝乱颤,“逗你玩的,我还想囤着再张涨价呢。说来我家夫君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可这两座宅子买的实在是值。”   柳天骄叹气,“还是你们好,手头银子足,想干啥干啥,总能赚些。要不是卫文康坚持,也不会买如今住的这座宅子。”   “卫解元真是眼光独到,算来这座宅子你们也赚了五百两了。”   “可不是。”   抱怨是抱怨,柳天骄到底还是知足的。五百两,搁以前他几辈子都赚不到。   秦墨思想了想道:“你这两年若是手头有余钱,不妨去京都置办座宅子。我娘说,怕是房价还要往上涨。”   柳天骄目瞪口呆,“都已经到这地步了,还涨?”   “如何不涨,你不想想,每年去往京都定居的人有多少。就是周边的庄子,也是过几月都要往上涨一涨价的。人嘛,总离不开衣食住行。”   “我记住了。”   后来柳天骄回想起来,多亏了秦墨思的指点,不然自己得白干多少年。   好在现今江东州州城的房价还不算太离谱,猛涨价的也只有州学附近这一片。柳天骄带着卫文康在清泉巷逛了一圈,两人都觉着不错,便很快定下来一座三进的宅子。也是制式的二十五间房,九百八十两。不算便宜,也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得知有新宅子住,离铺子近,每日往返只需两刻钟,还可以一人一间卧房,松意他们都高兴得不行,收拾起新家来倒比柳天骄这个主子还尽心。   只有江闵,得知日后可能要跟他哥分开住,有些闷闷不乐的,但很快他也就自己想开了。说来他哥也年纪不小了,到了该跟他娶嫂子的时候了。他自己是个闷葫芦瞧不出来,江闵倒是火眼金睛,觉着常来食肆送货的一个哥儿对他哥有点意思,他哥看着人家的眼神也是呆呆的。   江闵知道他哥是执拗的人,虽八字还没一撇,已经私底下把那哥儿看作嫂子了。只是要想把嫂子娶回家,可不容易。那哥儿长相俊俏,是州城本地人,家中世代经营着一个香油铺子。铺子不大,也足够衣食无忧。   江闵悄悄打听过,那哥儿家四个孩子,两个兄长,一个幼弟,就他一个哥儿,铺子定然是轮不到他头上的,但家中父母疼惜、弟兄友爱,哥儿日子过得好,见了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这样的好哥儿,自然少不了人惦记,如今还没定亲,完全是父母疼惜太过,实在不知道挑谁放心。江闵思虑过,他哥哥如今好歹也算是食肆的管事,每月工钱也不少,加之吃住都在骄哥哥家,银子都攒下来了,估摸着有七八十两的样子。   娶妻置办聘礼和酒席是足够了,只是要想买房还是有些难,也就能在那种杂居的院落里买上单独的两间房。   这样的条件,怕嫂子家看不上啊。江闵犯了愁,以前吃不上饭的时候发愁,如今日子过好了也还是发愁。   卫文康看出了江闵的小心思,并不觉得他是在多管闲事。兄弟俩从小相依为命,江闵如此操心也说明他哥哥没有待错人。   “娶妻嫁人讲究门当户对,你们家如今这情况,哥儿家看不上也在常理之重,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 第189章 旧人旧事   江闵忙问道:“什么法子?”   卫文康道;“尽快考上童生。你也跟着念了三年书了, 基础还算扎实,不若今年便下场,若是能考个童生回来,想必那哥儿家应当不会有意见。”   那哥儿家虽说日子过得还算殷实, 可终归不过一介商贾, 在读书人面前是天然低一等的。江闵如今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 若能考上个童生, 叫哥儿家看到他的前程,定会好生考虑。他可是小包的亲弟弟, 又是小包一手拉扯大的,日后混出个样子来,能不拉拔他亲哥哥?   事关到哥哥终生大事,江闵有些不确定了,“卫哥哥,我能行吗?”   “乡试头三名都是你的老师,且你这几年念书从未懈怠, 如何不行?”   “卫哥哥, 我会努力的。”   江闵神情坚毅, 哥哥护了他这么多年, 终于有了报答的机会, 他不能搞砸。   自此家里又多了个书呆子, 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 好歹哄着才能出去走一圈, 柳天骄瞅着都累得慌,暗地里问卫文康,“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怎么突然就急着考童生试了?江闵还小呢。”   卫文康道:“不小了, 秦百宣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童生了,还是案首。”   柳天骄不满,“秦百宣跟江闵能一样吗?人家三岁就开蒙,比江闵多学了三四年呢。”   “正因此,我没有要求江闵考个案首回来。”卫文康神情中是难得的倨傲,“论天分,江闵不比秦百宣差;论勤奋,只有比秦百宣更强的。若是此次连个童生都考不回来,我定是要罚他的。”   柳天骄没好气道:“解元郎,口气大呀,你十一二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又是几岁考上童生的。”   卫文康被噎得不轻,“骄哥儿,你不能心疼江闵就欺负你夫君啊,我那能一样吗?”   柳天骄轻哼一声,“谁叫你不跟我商量就忽悠小孩儿?说吧,江闵为何突然就说要考童生?”   卫文康没再卖关子,“小包与一个哥儿互有心意,对方家世人品都不差,若是江闵考不上童生,这门亲事估摸着成不了。”   “原是如此,他家是官身吗?”   “那倒不是,家里是开香油铺子的。”   柳天骄想起来了,“月哥儿,是个不错的孩子,我听说提亲的人家多着呢。但也没到高不可攀的份儿上,小包现下条件看起来是差了些,那是因为兄弟俩没有家底,我先借他们钱在州城置办个一进的小宅子,想必他家就愿意了。”   别看州城富贵人家多,说到底也不过是那一小撮,老百姓的银钱哪是那么好赚的。月哥儿家那么多年的积蓄,也不过是一间铺子一间二进的宅子,日后还要三个弟兄分。嫁入别家,定然也是要与其他兄弟妯娌挤在一起,哪里有自己独门独户自在。   卫文康道:“借了就不用还了?一进的宅子怎么也要二百多两,江闵念书又是只出不进的,算上手中的积蓄,小包怕是也要还上六七年。”   小包如今的工钱是每月一两半银子,这还是生意红火后,柳天骄私心作祟给他涨的,再多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当然,若是日后卫文康考中进士,柳天骄跟着离开了州城,州城的生意交给小包做主后,工钱是可以再涨涨的。   柳天骄叹气,“才成亲就背上债,的确是不好。只是苦了江闵,这孩子从小就懂事,背负得也太多了。”   卫文康没觉着有什么,“人各有命,要想过好日子,端看他能不能熬出来。”   小包以为弟弟急于科考是卫哥哥的安排,虽是心疼,到底也没有说什么,只悄悄拿出舍不得花的工钱,时常叫松意帮他弟弟开个小灶。   至于自己的婚事,小包压根就没有往那方面想。月哥儿有多受人欢迎他是知晓的,提亲的人里连秀才公都有,小富人家更是不少,他如何配得上?   得不到回应的月哥儿很是感伤,他从小就是乖顺的性子,对自己的婚姻大事,从未产生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其他想法。可偏偏心是不受控制的,家里媒人来了一波又一波,爹和小爹问他是否有中意的时,他总是摇头。   夜深人静的时候,月哥儿总是想,若是那个人来提亲,纵使爹和小爹不同意,他也定会帮着,帮着美言几句?不,美言几句应当是不够的,他可以磨一磨爹和小爹,他们那么疼他,也是会认真考虑的。   可那个人至今都没有一点表示,月哥儿伤心之余,忍不住怀疑,对方压根对他没有意思,是自己多想了。   直到一个俊秀的小小书生郎找到了自己,笑容腼腆,乖乖的,看着就惹人怜爱,“月哥哥好,我是包林献的弟弟,叫江闵。”   月哥儿听小包说起过,他有个弟弟,跟着卫解元念书,是个很聪明上进的孩子,功课学得很不错。小包说起他的时候,神情都在泛光,有着毫不掩饰的自豪。月哥儿那时就对他弟弟产生了好奇,今日一见,只觉怪道不说小包那么疼爱这个弟弟,他看着也喜欢啊。   怕把小少年吓到,月哥儿露出最和善的笑容,“闵弟弟好,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事,关于我哥哥的,月哥哥可否赏脸,我想请您到沉香居喝饮子。”   月哥儿俏脸腾地一红,嗫嚅道:“可,可以。”   江闵用他那张惹人疼爱的小脸走了后门,成功在松明那里弄到了沉香居最抢手的包间,然后不顾月哥儿的拒绝,点了一杯香橙饮子,一杯奶茶,还有一碟蝴蝶酥,一碟蛋黄酥。   月哥儿家中只是小富,也来沉香居买过糕点饮子,只是最贵的奶茶并没有买过。算了一下价钱,月哥儿发愁,这个月的零嘴儿钱是没了。   江闵看着好笑,嫂子实在是单纯的性子,都极力掩饰了,还是叫人一眼就瞧出心疼来。“月哥哥,尽管用便是,我在沉香居和柳家食肆吃喝都不用花钱。”   “为何?”月哥儿知晓小包兄弟俩是跟着卫解元夫妻来的州城,柳老板待他们很是不错,可今日这些糕点饮子怎么也要二两银子,柳老板竟也能不收钱,未免也太大方了吧。   江闵昂着头,稚气未散的脸上带着的小骄傲,让人只觉讨喜,“我帮骄哥哥拉了不少生意,早几年骄哥哥就说,日后开多少家铺子都任由我吃喝。”用柳天骄的话来说,只要有江闵在,就没有卖不出去的东西。要不是早就被卫文康拉去做了书童,柳天骄才不会放过这个人才。   要是换个人说这话,只会让人觉着在吹牛,可由眼前这个小书生郎说出口,月哥儿只觉佩服,“闵弟弟可真能干。”   “那月哥哥喜欢我吗?”   “自然是喜欢。”   “可好些人不喜欢我,他们觉着我是哥哥的拖油瓶,会连累哥哥。”小包说着低下头,很是可怜的样子。   月哥儿忙道:“你这么能干,怎么会是拖油瓶呢?我要是有你这么贴心的弟弟,做梦都能笑醒。”   “真的吗?我也喜欢月哥哥。”小包说着悄悄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月哥儿,“月哥哥,你可以做我嫂子吗?”   “嫂,嫂子?”月哥儿赶忙放下手中的碗,跟烫手一样,结结巴巴道:“怎么,怎么说这个?”   “我哥哥心悦你,我也觉着你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月哥儿话出了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什么,避开江闵的视线,慌乱地揪着自己的手指。   “只是月哥哥太好了,是我们家高攀了。若是可以,月哥哥能不能等一等,明年二月县试、四月府试,卫哥哥说我可以下场一试。待我成功考上童生,哥哥就去月哥哥家提亲可好?”   “为何突然,突然与我说这个?”   “我哥哥难得有心悦之人,我不想让他失望,也不想让月哥哥为难。左右不过半年的工夫,月哥哥可否等等?”   月哥儿咬了咬下唇,轻柔而坚定道:“我等。”   柳天骄啃着甘蔗,调侃江闵,“小子你是个人才啊,预先帮你哥把人定下了。”   江闵吐出口中的渣滓,还是那副斯斯文文的无辜样子,“就我哥那个闷嘴葫芦,什么都不说,月哥哥若是早定下亲,我考上童生又有什么用?”   哥儿年华宝贵,此事说起来还是江闵自私了,但柳天骄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幸福总归要双方共同努力的。“啧啧,这回要是考不上,你可就把人坑了。”   “定然要考上的,这么好的嫂子可不能错过了。”江闵可是看出来了,那日说是他请客,月哥哥却是准备自己付款的。性子温和大方又不失坚定,再适合他哥哥不过。   柳天骄也不管这闲事了,只道:“这甘蔗可真甜,不枉我特意托人从安泰拉回来。”   卫文康道:“也别吃太多,上火。”   “吃不了太多,我还准备卖甘蔗汁呢。”   柳天骄说着想起当初种下这甘蔗的情景,那时日子过得多难啊,他眼巴巴瞅着人家的柑橘,舍不得花钱买一个吃。卫文康欠了好大的人情,才从同窗家中寻来这甘蔗种下。他和小江闵每日都要去地里看一趟,恨不得眨眼地工夫就能长出来。   如今想吃什么都有了,只差旧人还没有回来。 第190章 皇孙   “柳老板, 好久没见,忙什么呢?”   “跟着师父闭关学习呢。”   “你那么好的厨艺还学啊?”   “自然是要学的,总不能叫你们吃来吃去还是那几个菜。大年三十上新菜品,不知道年夜饭吃啥的, 可以来我们食肆瞧瞧。”   这还是康夫人给柳天骄的灵感。不像穷苦人家一年大头都念着过年吃肉, 大户人家平日里大鱼大肉就没少过, 过年的时候餐桌上还是那些花样, 可不是腻味?前些日子康夫人过来玩时就抱怨,说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也不知道弄些什么给那挑嘴的父子俩吃。   柳天骄便想着过年时也把食肆开着,不做堂食的生意,只外送。毕竟大过年的,没有人会待在外面。只做外送生意,还能省下人手,叫人多歇歇。   说来袁麟不愧是年轻一代官吏中的翘楚,果真如卫文康所言, 赶在过年前高升走了。如今江东州的刺史是康大人, 康夫人也理所当然成了州城身份最高的贵妇, 但与柳天骄的交情却是一点没淡。因而康府的年夜饭, 柳天骄是预备不收钱的, 反正州城大户人家那么多, 只要饭菜做得好, 有的是钱给他赚。   这不, 柳天骄刚说了这个消息,店内便有客人一边琢磨着预定几个菜,一边调侃柳天骄。   “哎哟,柳老板, 你这是要把我们钱袋子掏空哦。”   “就是,柳老板你赚钱也太拼了些,大年三十都不休息。”   柳天骄只是笑,“无法,养着这么些人呢,多赚点才有钱给大家发红包啊。”   深夜,客人都走光了,柳天骄打着哈欠招呼众人,“抓紧收拾收拾回去睡觉了,明日巳时三刻再来吧。”   食肆下酒菜居多,如今又没有宵禁,很多客人都会喝到深夜,柳天骄便索性把早食停了,因而早上的时间便没有那么赶了。   往日里都是巳时初就来,今日能晚半个时辰,众人都很高兴,一边给柳天骄吹着彩虹屁,一边利索地收拾。   打扫得差不多时,有人拍响了食肆的门。松风忙上前开了门,见是一主一仆两人,均戴着围帽,“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食肆已经打烊了,烦请客人明日再来。”   那奴仆样子的人道:“我们不吃饭,只找人。”   松风不解,“请问找谁?”   “你们老板,柳天骄,他今日在吗?”   松风见两人神神秘秘的,摸不清来路,没有当即把人放进来,只问道:“请问两位是?”   “跟你家老板讲,齐明泽寻他便是。”打头主子样子的人掀开围帽,在朦胧的月色中,飘然若仙。   虽看不清那人的面庞,光浑身上下的气韵,就叫松风红了脸。“你,你们稍等,我这就进去通报一声。”   寒冬风声凛冽,柳天骄正忙着盘算近些日子食肆的账目,并没有分神去听门口在说什么,见松风红着脸进来,还调侃了一句:“外面是妖精在敲门吗?把你的魂儿都勾没了。”   松风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的热意却是未减,结结巴巴道:“夫郎,有,有人找你。”   柳天骄没当回事,“谁啊?”   “他说,他说他叫齐明泽。”   柳天骄手中的算盘“砰”一声掉在了柜台上,接着就向门口飞奔而去,生怕晚一刻就再也见不到人。   幸好,那人还在,笑容一如既往的冷艳夺目,“骄哥儿,我回来了。”   柳天骄拍了拍自己的脸,确认不是梦,接着一把将人拥进怀里,嚎啕大哭。“齐哥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齐明泽拍着比自己还壮的小哥儿肩膀,声音也带着哽咽,“傻弟弟,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柳天骄打着嗝控诉,“才回来,都三年多了。”   人家落泪是梨花带雨,夫郎落泪是震天响地。屋内忙活的众人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挤到了门口,将将还红着脸的松风脸上也写满了好奇。   过了好一会儿,齐明泽总算是把人哄好了,拉着人进了屋。对着众人璀然一笑,朦胧的灯光把他映衬得更加如仙子下凡,动人心魄。“不好意思,许久未见,你们老板激动了些。”   柳天骄眨了眨红肿的眼睛,见他们都挤在那里看热闹,赶忙挥了挥手,“都散了,明日我就不来食肆了,你们辛苦些。松意记得明晚多炒几个好菜,送到新宅子那边,大家一起庆祝庆祝。”   有好吃的谁还觉着辛苦,都高兴着呢。松意还贴心道:“贵客可吃过晚食了?锅里还炖着肉汤,不若煮上两碗肉汤面过来?”   柳天骄一拍脑袋,“对对对,我差点就忘了,这么冷的天,定要吃些暖和的。”   齐明泽连夜赶路,确实是饿了,也没拒绝。   趁着煮面的工夫,柳天骄又翻出了两盘点心,上了一壶热茶。“尝尝,点心都是我自己的糕点铺子做的。可惜天色太晚,不然还能做些饮子给你尝尝。”   齐明泽尝了一块蝴蝶酥,只觉酥中带绵,香味儿淡雅悠长,纵使是吃惯了好东西的他,也不得不承认是上上品。“也太好吃了,骄哥儿,你可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柳天骄笑得得意,“不然能打败那些老字号,成为江东州州城数一数二的糕点铺子?”   齐明泽看他心性一点未变,还是如从前般坦诚热切,不由得轻轻捏了捏柳天骄的小脸,宠溺道:“我弟弟是最优秀的,食肆也经营得红火。”   “这算什么,我还等着你回来开大酒楼呢,说好了你做住宿生意,我做吃食。”   “好,我们合伙把酒楼开到大乾朝每一处。”   柳天骄哈哈大笑,“齐哥哥你比我还狂妄,天底下最有钱的林家也不敢说这话呢。”   齐明泽跟着笑。年轻人嘛,谁不说几句豪言壮语呢?只是他也没想到,不过是深夜重逢玩笑似的一句,竟在多年后成了真。   吃完热烫鲜香的一碗面,齐明泽主仆二人都暖和起来,跟着柳天骄回了家。   卫文康从来都是要等夫郎一块入寝的,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忙出了房门去看。果真是柳天骄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齐公子,好久不见。”   齐明泽笑道:“不过一面之缘,没想到解元郎还记得我。”   “齐公子为骄哥儿寻得名师,这才有了他今日的光景。小生感激不尽,自是铭记于心。”   “卫解元不必客气,我既认了骄哥儿为弟弟,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齐明泽这些年虽远离州城,但从未少了对骄哥儿的关注。知晓卫文康成了解元,两人感情依旧如初,对这个便宜弟夫观感不错。   柳天骄笑道:“你们俩就别客套了。快进去坐吧,家里前些日子才置办的新宅子,二十多个房间,齐哥哥你就安心住下,可别跟我提走字。”   “我不仅要住下,还要跟骄哥儿睡一块儿呢,不知道卫解元可愿意?”   卫文康不愿意,但看自家夫郎兴致勃勃的样子,哪里敢反驳,“自然是欢迎之至。”   齐明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卫解元这不乐意的样子哦,今晚我与骄哥儿叙叙旧,明日就把人还给你。”   柳天骄哪里还顾得上自家夫君,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嗖”一下就钻进了美人被窝里,拱着人闹了好一阵才消停下来。   “齐哥哥,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可受了什么委屈?”   “我能受什么委屈,不过是换个地方过日子罢了。”   “我听说当初你真的被人卖了,买家是你自己安排的吗?”   齐明泽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自在,“我自己安排了一个,但中途出了点小岔子。”   柳天骄忙道:“什么小岔子?没让你受苦吧?”   “我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一个路过江东的纨绔子弟就把我买了。倒是没吃什么苦头,就是被烦得不行。”   “啊,那你现在脱了奴籍没有,他手里没捏着你什么把柄吧?”   “已经脱了,不然也不能回来找你。”   “没事儿了就好。”柳天骄放了心,转头又想起来,“齐哥哥长得这么美,那个纨绔子弟没占你便宜吧?”   “没有,他当年不过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呢,买我不过是因为看不惯袁麟,图一个好玩。如今他也回京都了,我们应当不会再见。只是说好了,日后我赚了钱都分他三分利,叫他不必再伸手跟祖母要花销,他会帮我拦着袁麟。”   能用钱解决的事儿总比搭上命好。“三分利就三分利吧,也算是互不亏欠。只是不知道他什么身份,居然能拦住袁麟。”   齐明泽也没瞒他,“前太子留下的遗腹子,圣上的亲孙子,乾锋殿下。”   柳天骄一个翻身掉在了地上,然后连一声痛呼都来不及出,就扒着床沿道:“齐哥哥,你骗我玩的吧?”   齐明泽赶忙把人拉回了床上,“大冷的天儿呢,也不怕冻着。”   柳天骄见状道:“看来果真是骗我的。”   齐明泽把人裹成了粽子,确保不会冻到,才笑道:“谁骗你了?乾锋殿下是出了名的顽劣,知晓圣上派人来华阳巡视,便软磨硬泡跟着来了。我能遇见他,也实属意外。” 第191章 野马   柳天骄晕乎乎的, “天啊,我这辈子居然能跟皇孙有关联。”   齐明泽笑道:“你都没见过他,如何就算有关联了?”   “齐哥哥你见过啊。皇孙长什么样子,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一个小孩子, 能长得什么样?只能说不丑, 脸也白。至于好人坏人, 不能一概而论, 皇室的人,心眼都不少。”   “原来还是个小白脸。”再怎么好奇, 到底没有见过人,柳天骄转头又说起别的事,“袁麟不是成亲了吗,你可知他那个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沽名钓誉,空有才女之名,实则心胸狭隘,不是个好想与的。”齐明泽挑眉, “你怎么说起她来了?”   “悄悄告诉你, 袁麟那个娘子一直想给他戴绿帽子。”   齐明泽愣了一下, 接着哈哈大笑, “当真, 你怎么知晓的?”   柳天骄冷哼一声, “因为她看上的人是卫文康, 你可不知道, 当初连着在我店里待了十几日,害得我都不好意思再挣她银子。”   “这俩人可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袁麟可知晓?”齐明泽说着又笑道:“定然是不知晓, 否则以他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必然早就把人休了。”   “这事儿除了她丫鬟就我和卫文康知晓,卫文康是不屑于议论这种事的。我嘛,知道了也不说,反正袁麟也不是个好东西,戴绿帽子也是他活该。”   齐明泽大赞,“不愧是我弟弟,真是深得我心。做得好,就让这两王八相互坑害去。”   两人聊到深夜,第二日天都大亮了还没起。卫文康黑着两个眼眶去了州学,托康大人的福,他很容易就在州城府衙谋到了一个小吏的位置,年后便要上任。人总是在将要失去时格外珍惜,卫文康也不例外,拢共在州学待不了多少日子了,再舍不得耽搁。   半个时辰后,齐明泽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身上缠着一个人,脸色一白接着又缓和了过来。不是那个人,他现在自由了。   身旁本该熟睡的柳天骄笑道:“齐哥哥,你醒了?”缠着人的手脚却是压根没动。   齐明泽也没把人推开,“嗯,你早醒了?”   “我操劳惯了,每日到点就醒。倒是你,瞧着很累的样子,就没把你叫醒,总归也没什么事。”   齐明泽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失礼了。”   “失礼什么,我乐得多占一会儿便宜。”柳天骄说着又色迷迷地摸了齐明泽的脸蛋,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来的登徒子。   “你啊。”齐明泽待他摸完了才笑道:“起身吧,再睡下去也不像话。”   柳天骄“啧啧”两声,有些可惜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享受这艳福。”   “别想了,一晚就够卫解元黑脸了。”齐明泽说着开始穿衣服。   柳天骄只能无奈放弃。心想亏得那个皇孙年纪小,不然定也逃不了齐哥哥的魅力。   两人吃过早食,便出门逛去了。齐明泽还是戴着围帽,虽说如今已没了危险,到底不想再惹麻烦。   “不过三年多的功夫,州城变化可真大,好些铺子见都没见过。”   柳天骄笑道:“都是近两年才开起来的,来做生意的外地人也多了。”   齐明泽点点头,“袁麟那厮人品不行,能耐还是有几分的。”   “有能耐的多了去了,那种渣滓还是别出来害人了。”柳天骄指了指前方一块空地,道:“齐哥哥,你觉得那儿怎么样,用来开酒楼可合适?”   齐明泽认真瞧了瞧,道:“地段还好,就是地方太小了,只能勉强把酒楼修起来,连个花园都没有。”   “是这个道理,只是如今州城的铺子越发抢手,还真没有多少合适的地方。对了,齐哥哥,你那些客栈怎么样了,如今外地来的客商多了,生意定是比从前好。”   “早就卖光了。”   “卖了?可是有什么差钱的地方?”   齐明泽道:“那位殿下急用,我便都换成银钱捐献出去了。”   能从袁麟和那位尊贵的殿下手中逃出来,岂能不付出些代价。柳天骄安慰道:“无妨,银子没了再挣便是。”   齐明泽倒是并不觉着心疼,“做生意的都要寻个靠山,用银子铺路都是常事。只盼那位殿下好好的,别玩脱了小命,叫我银子都白费了。”   柳天骄哪里听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见四下无人才放下心来,道:“那可是皇孙殿下,自然会好好的,齐哥哥你别瞎操心。”   齐明泽只微微摇头,“骄哥儿,你不懂。有时候位置越高越是危险,普通人间的争斗不过银钱之类的小利,他们的争斗可是不死不休血流成河。所幸你家卫解元就是入了朝堂也要从小官做起,倒是不用牵扯那些。”   柳天骄听得心惊,“那齐哥哥你给他捐献银钱,岂不是也牵扯进去了,会不会很危险?”   “我只是给些钱,有何危险,大不了大厦将倾之时又换个人捐献银钱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   齐明泽看柳天骄夸张地拍拍胸膛,有种大石头落地的踏实,只是笑。若是只供奉银钱的普通商人的确如他所说,不会有什么麻烦。可低危险也意味着低收益,事成之后不过一个皇商的名头就打发了。   可他齐明泽走到今天,真甘于止步于此吗?不,不可能,世人都以为他只是人人都可以随意踩一脚的商户哥儿,那他就要让世人知晓,一个商户家的哥儿总有一天也能把他们踩在脚下。   总归如今也只剩烂命一条,怕什么呢?   “齐哥哥,快来尝尝,将将才从锅里捞出来的酥肉,香着哩。”   “好。”齐明泽看着笑眯眯递过筷子的小哥儿,明明才吃过早食,腹中还是饱的,却仍是围帽撩开一角,咬了上去,“嗯,麻辣酥脆,好吃得紧。”   柳天骄得意,“这味道可够开座大酒楼了?”   “足够了,咱们回头就去选址。”齐明泽咽下嘴里的酥肉,心想还是要把那个身份掩藏得更深一些,绝不能叫人查出来连累骄哥儿。他的骄哥儿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注定要幸福一生的。   两人在州城闲逛了几日,看得上的地方太贵了不划算,划算的地方又买不起,只能每日兴冲冲地出去,又一无所获地回来。好在两人多年未见,有说不完的话,就是把腿都跑细了也不觉无聊。何况家里如今还养了马车,累了还能在上面小憩一会儿。   车厢里宽敞得很,取下条凳铺排起来,够三四位大汉一同躺下。偏偏这样大的车厢,那马儿拉着还很轻松,有时候没人出去把它关在马厩里还要叫。可想而知,他家的马儿是如何强壮。   至于为何柳天骄能买到这样的马儿,当然不是因为他财大气粗舍得花银子了,纯属拳头硬。   这马儿本是野马,性情乖张,看中盛老大商队几匹年轻漂亮的小母驹,尾随骚扰了好些日子。关键是它不仅自己当采花大盗,给盛老大的爱骑戴绿帽不说,还找准机会就揍盛老大的爱骑。这种委屈盛老大的爱骑能忍,它主人也忍不下去啊。   眼看着商队被野马搅乱了好几次,盛老大决心把这野马收拾了。哪曾想,那马个头壮力气大,跑起来更是一骑绝尘,谁都不能把它奈何。最终,盛老大灵光一闪,想到柳天骄身手好,便请柳天骄一同把这马儿降服了。   柳天骄是谁,马野他更野,趁那野马又想偷腥的关头,飞奔上前“哐哐”几拳把那野马凑了个眼冒金星,那野马回过神来还要再逃,如何来得及?被柳天骄套上绳索就带回了家中。   是的,柳天骄起了贪恋。他那些日子在牲畜市场来回看了好几拳,品相稍好些的马匹都要五六十两。至于品相弱的,柳天骄想想自己的身板,又想想京城路途遥远,果断放弃。   这匹野马精壮无比,挨了他好几拳都能挣扎着爬起来朝他嘶吼,想来定是很抗磋磨的,精打细算的柳天骄能错过?   盛老大心疼自家的小母驹们,恨不得柳天骄赶紧把那野马弄走,对于柳天骄想要私吞的想法没有任何异议。   可那野马又是好想与的?回家整夜整夜的嘶鸣,柳天骄烦不胜烦,又照着不会打出毛病的地方给了几拳。那野马精着呢,知晓这人下手是真狠,便索性不吃不喝装起病来。   柳天骄也不管它,见那野马都饿瘦了一圈,又从秦百宣家借来一匹公马一匹母马,好吃好喝地拱着。野马见别的马吃着自己最爱的细粮,还有漂亮小母驹相伴,岂能甘心?疯了般咬那缰绳,那缰绳是特制的,哪里是它一个日日绝食的虚弱身子能轻易咬断的。   来来回回折腾几日,那野马终是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再不玩绝食那一套,埋头苦吃起来。   当然,吃归吃,吃完骂人更有力气了。柳天骄养着它又不是吃干饭的,把它弄出去,接着又是一番铁拳加甜枣,终是叫它听话了些。   齐明泽听完这马的来历,又瞅了瞅他俩上车时那马儿喷气斜眼的样子,笑道:“骄哥儿,你这马儿有些不服气,怕是随时谋划着要造反哦。” 第192章 秘辛   “它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儿, 吃饱饭之前是不会造反的。至于吃饱饭后,吓唬两下就好了。”柳天骄说着拿出一个番茄。   只见那马儿眨了眨眼睛,立马就摆出了一副温顺样子,轻轻柔柔的“萧萧”了一声。   齐明泽:“……”这马怎么比狗还要狗, 怪不得骄哥儿这样的良善人都能下手揍它。   吃完一个番茄, 野马舔舔嘴巴, 给面子地跑动了起来。   柳天骄和齐明泽撩开车帘, 看日光正好,照得人暖洋洋的。   “总算是放晴了, 待会儿我们便找个地方晒太阳。你猜如今江东州最热闹的地方是哪里?”   齐明泽摇摇头,“不知。”   柳天骄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草坪,“就是这里啦,底下是蜿蜒而过的江东河,草坪也时常有人修剪,不必担心蛇鼠出没。可这些都不是关键,你猜此处最受人欢迎的是什么?”   齐明泽抬眼一瞧, 见草坪上皆是年轻俊俏的姑娘哥儿, 虽是带着围帽, 但上面的纱网很是稀疏, 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草坪背后是一幢古朴的建筑, 建筑大门上挂着一个颇有气势的牌匾——江东州州学。   快到午休时分, 一些年轻学子陆陆续续往外走, 看着正儿八经的样子, 目光却总是悄悄往草坪上斜。   还有什么不明了的,齐明泽笑道:“才子美人总是佳话。”   柳天骄哈哈大笑,“不愧是齐哥哥,就是聪明。不知道墨思今日在不在, 他以往总是借了陪同好友的名义往这儿跑。自打他夫君入了州学,可算是好了,打着思念夫君的旗号,就跟在此处扎根了一样。”   齐明泽笑道:“倒是个有趣的。”   “可不是,虽说出身大户人家,一点架子都没有,为人很是仗义。齐哥哥你要是见了他,定然也喜欢。”柳天骄说着就让车夫往草坪那边赶,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咕噜噜转着寻人。   齐明泽有一瞬间的失落,很快又自嘲地笑了笑,骄哥儿这么好的人,只有自己一位好友才奇怪。   “齐哥哥,你看,找到了。”柳天骄说着朝那边挥了挥手,喊道:“秦墨思。”   一个身着鹅黄衣服的小哥儿显然也看到了他们,朝这边跑了过来。   离得近了,齐明泽终于看到那小哥儿的长相,一张小圆脸,五官不是很出挑,但笑起来很是可亲。也不用柳天骄招呼,那哥儿自个儿就爬上了马车,看也没看就从桌子拿了块点心,正准备吃,这才看到车上还有人,也不羞赧,只笑道:“这位哥哥是?”   “跟你说过的,齐哥哥。”   秦墨思眼前一亮,“原来是齐哥哥,久仰大名。骄哥儿总念叨你,都听得我耳朵长茧子了,你可算是回来了。”   柳天骄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提了几嘴好不好,你不要胡说八道。”   “什么就提了几嘴,我念我亲哥都没你这么勤呢。”秦墨思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我就说你怎么好些日子没来找我玩,原来是齐哥哥回来了。有了新人忘旧人,你可真够可以的。”   柳天骄赶忙为自己辩驳,“什么叫有了新人忘旧人,齐哥哥才是旧人。你呀,就是我新找的相好,可不能跟正房捻酸喝醋。”   “好啊你,柳天骄,怎么这么没良心?”   “你还不是没良心,为何不来找我?是不是最近又看到了几个俏郎君,乐不思蜀了?”   秦墨思脸一红,有些心虚道:“你别胡说,明明是我家夫君近来又俊俏了。”   柳天骄“啧啧”两声,也不拆穿他。说来秦墨思两口子感情不差的,不然也不会为了他夫君背井离乡来到州城生活。只是人嘛,都有点小爱好,秦墨思喜欢瞧美人,比柳天骄还甚。当然,他也只是瞧瞧,跟柳天骄一样,纯属嘴瓢。   齐明泽听着两人你来我往,跟两个小屁孩一样,突然觉得自己将将那点失落没有一点必要。他是骄哥儿的哥哥,而眼前的秦墨思是骄哥儿的好友,哥哥可以依赖,好友一同玩闹,本就是不一样的。而眼前的小哥儿,确实也很讨喜,眼神纯粹,并没有坏心。   正想着,秦墨思就告状来了,“齐哥哥,你快教训教训骄哥儿,我比他还大几天呢,说起话来没大没小的。”   果然是两个小孩子。齐明泽笑道:“好啦,都到饭点了,不如先去用饭?”   “好啊好啊,柳天骄,你请客,我要把你们食肆的好菜都尝一遍。”   “好啊,只要有些人别撑得肚子疼就行。”   几人笑闹着往柳家食肆那边赶去。待秦墨思的夫君出来,哪里还能看见自家夫郎,便索性厚着脸皮跟着卫文康回家蹭饭。左右卫兄家开着食肆,想吃什么说一声便有人送来,不比他独自一人回家冷冷清清地用饭来得好?   这厢三个小哥儿到了食肆,自是阔气,眼也不眨地点了一大堆菜,再来几杯热饮子,实在舒服得紧。   秦墨思看了眼店内挤得满满当当的人,道:“骄哥儿,你这食肆什么都好,就是环境差了些,没考虑换个大点的地方?”   柳天骄道:“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我预备和齐哥哥合伙开酒楼,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都已经在城内转了好几圈了。”   秦墨思来了兴趣,“预备开个什么样的,庄杏园那种?”   柳天骄一拍桌子兴奋道:“秀贤楼那种,不,比秀贤楼更豪气的,我要把它打造成江东州第一酒楼。”   秦墨思翻了个白眼,“比秀贤楼更豪气?你就别想了,他家几代积累,你当是吃素的,就是那些字画加起来都能把你家当掏空。”   柳天骄不淡定了,“当真,他家那么厉害,怎么不去开古董字画铺子?”   秦墨思道:“这你倒是说对了,他们东家还真开了几间古董铺子。”   柳天骄:“……真是有钱人,叫人嫉恨。”   齐明泽笑道:“天下有钱人多得是,咱们倒也不必攀比。秀贤楼百年积累自有它的长处,与他们比豪气是不能了,环境清幽饭食味美便好。”   秦墨思点了点头,“齐哥哥说的倒是靠谱,说来秀贤楼虽好,但吃来吃去就是那些东西,房间也旧,大家早就腻味了。”   柳天骄恬不知耻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秦墨思懒得说他,只道:“你将将说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   齐明泽道:“正是,我手中还有些余钱,想着找块大点的地方,地段也不要太差的,若能环山绕水更好。”   秦墨思想了想道:“那不如就在州学边。”   柳天骄对州学那块很熟悉,闻言便道:“州学那边都是宅子,哪里还有空地叫我开酒楼?总不能把宅子都拆了,也太耗费了些。”   “有块空地,只是现今看起来偏僻了些。”   “你说江东河上游那段?”   “正是。你瞧每日里州学前面那草坪长了多少人,都是家里有些余财的小姐哥儿。还有州学那么些教习学子,同窗宴请也得有个地方吧?”   柳天骄对州学的伙食水平再清楚不过,觉着秦墨思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只是我们开的是能住宿的酒楼,那地方到了夜晚都没什么人,哪有人住宿?”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秦墨思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已经高升了的那位袁大人对咱们江东颇有些感情,不忍做到一半的事业被毁,向上谏言,要进一步推动漕运发展。”   柳天骄想到一个可能,“怎么推动,难不成与安定江相接?”   “聪明,安定江乃大乾朝第一大江,大乾朝地势依安定江而大致分为三部分,上游段高山险峻人烟罕至;中游段丘陵广布人烟渐多;下游段虽也有高山丘陵,但大抵还是平坦,江河密布,漕运最为发达,临安府正因此商贸格外兴旺。但可惜就是在通过临安府后,安定江干流拐了个弯去了安定州。”   秦墨思见柳天骄和齐明泽都听得认真,喝了口茶接着道:“州城仰仗的水源江东河乃是发源于灵山,其水流深广远远比不上安定江。袁大人先前任江东州刺史时所发展的水运仅是连接了州城内部,与外界仍是不通水运,来往各府都只靠旱路,总归不便。”   齐明泽对袁麟这人有意见,牵涉到赚钱大计却是能暂且忍一忍,问道:“此法虽好,但水源自古以来就是头等大事,连通安定江和江东河,必然影响安定府,他们能同意?”   “他们自是不愿,可袁大人有绝招。”   “什么绝招?”柳天骄催促道:“你可别卖关子了。”   秦墨思好整以暇道:“江东州以南是哪里?”   “琼海州。”齐明泽猛地反应过来,“安定江在江陵一带入海,与京都相隔并不远。”   果真不是一般的哥儿,不过几句话的工夫,秦墨思就对齐明泽刮目相看。   柳天骄就不明白这俩的眉眼官司了,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俩倒是跟我说个明白啊。” 第193章 出手阔绰的齐哥哥……   齐明泽道:“琼海紧邻南海, 海产丰富,尤其是海盐,可是事关大乾朝国运。”   秦墨思接着道:“下接琼海,上接江陵, 大乾朝繁华之地尽数囊括其中, 功在千秋啊。”   齐明泽神情冷淡, “也要他有那个本事才成, 此事牵连甚广,触动的利益不知凡几, 稍有不慎,他袁麟就等着被人扒皮吧。”   “我爹也这么说,不过将安定江引入州城之事是已经定了的,你们要是信得过我,不妨趁早将客栈选址定下来。”秦墨思说完又叮嘱道:“此事知道的人还不多,骄哥儿,把嘴巴闭紧。”   柳天骄撇撇嘴, “怎么光说我, 我像是大嘴巴的人吗?”   秦墨思:“你觉得齐哥哥像吗?”   柳天骄:“……”   齐明泽笑道:“放心, 此事我们定会保守秘密, 多谢墨思。”   秦墨思看着齐明泽一双动人心魄的美眸, 有些心痒痒, “齐哥哥, 我能不能冒昧地提个请求啊。”   “既是好友, 尽管说便是。”   “我能看看齐哥哥你的样子吗?都怪骄哥儿,他老跟我说你美得跟天上神仙一样,我就耐不住好奇。”   齐明泽爽快地答应了,“回马车上就给你瞧。”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这些年他越发厌倦了因为容貌与人纠缠而已。至于存心不放过他的人,也不是一个围帽就能躲避过去的。   三人各有所得,一顿饭吃得很是尽兴。旁边的客人眼瞧着他们吃完一大桌子饭菜,又叫小二加菜,不由得一个个目瞪口呆。得亏不是自家的小哥儿,否则谁养得起。   吃饱喝足回了马车,齐明泽依言摘下了围帽,其皎皎若明月般的仙姿把秦墨思都看呆了,喊了一路的神仙哥哥。搞得柳天骄颇为得意,就说他齐哥哥没得不似凡人吧,这厮以往还不信,今日可算是自打嘴巴了。   离着过年不过半月的工夫,既然定下了酒楼的选址,柳天骄和齐明泽也没耽搁。找了风水师看过地方,又寻州城最有名的工匠划定了酒楼的具体位置,二人就赶忙去府衙过了地契。   他们选的那地儿虽离州学近,但跟如今已发展起来的住宅区不在一个方位,地价不算贵,但也绝不便宜。若是几十两可买上一大片,那么多聪明过人的州学才子不知道下手?不过是眼瞧着此处荒凉,买菜的地方都没有,这才不愿拿着大笔银子冒险罢了。   破船还有三分钉,端看齐明泽买地是毫不手软的豪气,就知道柳天骄如今的身家与他想比还是差了些。一座酒楼大的不过占地几亩,齐明泽硬是一口气就要买五十亩,一亩地一百两,这块地就要花出去五千两。出手之大气看得柳天骄目瞪口呆。   “齐哥哥,咱们不过是开座酒楼,占地几亩足以。如今一下子投进去这么多钱,万一生意不好可怎么办?”   齐明泽微微一笑,“五十亩算什么,五百亩也买得。只是如今我们根基尚浅,一下子购入这么多土地,恐叫人起了疑心,这才忍痛止住了手。”   柳天骄想象了一下五百亩的土地该有多么宽广,难以置信道:“五百亩,齐哥哥,就是圣上住的宫殿也用不了这么大啊,我们买来种庄稼吗?也太奢侈了些。”   “陛下的宫殿有一千亩,一千亩土地,我以往倒是买得起。可惜,如今还差些银钱。”见柳天骄正呆愣愣地琢磨一千亩土地该花多少钱,齐明泽好笑道:“好啦,不逗你了。此处风水甚好,又是书香圣地,纵使咱们自己用不了那么多土地,日后建了宅子转手卖也是极划算的。”   齐哥哥早有打算就好,柳天骄也不扒拉手指头为难自己了。齐哥哥那么聪明,跟着他混,总归是没错的。“成,明日我就去过手续。齐哥哥你手头的银钱还够不够,不够我先凑上。”他二人说好了,酒楼一应开销都是对半分。   齐明泽道:“够了,今晚我就把银票给你。骄哥儿,这块土地就落在你的名下吧。”   柳天骄大惊,“这怎么可以?算上酒楼日后的开销,怎么说你也要投入三千两。三千两的银子,都记在我名下,万一日后有什么差池,可如何得了?”   “骄哥儿,我能信的人就只有你了。若真有什么差池,这座酒楼记在你名下,反倒是保险些,叫我日后不至于流落街头。”   “齐哥哥你是担心袁麟和那位皇孙?无妨的,若真有那么一日,你就在我家住下,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柳天骄这话是真心实意的。他不过一个屠户家的小哥儿,靠自己顶天了也就开个安泰那样的猪肉铺子,供给一家的吃喝,再紧巴巴地给卫文康凑上京赶考的银子。是齐哥哥帮他觅得名师,这才有了州城的食肆和糕点铺子,才敢说开一座江东州最豪华的酒楼这种大话。   有时候数着自己的钱匣子,柳天骄都忍不住怀疑,他何德何能有这么一天?因而别说是供齐明泽吃喝,就是把这赚的五六千两银子都撒出去,为了齐明泽,柳天骄也是愿意的。齐哥哥帮他学到的这身本事,让他走到哪都能不愁吃喝,已经足够了。   柳天骄相信,卫文康也是那么想的。他俩脾性相差甚大,却都是知道感恩的人。   齐明泽捏了捏柳天骄的脸蛋,笑得夺目,“骄哥儿,我相信你,你就是那么好的人。可你齐哥哥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我的弟弟,只能享福不能吃亏。”   任由柳天骄磨破嘴皮子,齐明泽还是坚持把地契落到柳天骄名下,这让柳天骄有种随时失去他的不安定感,只能回去跟卫文康讨主意。   卫文康只说了句:“既然是齐哥哥的意愿,你就听他的吧。”   “怎么能听他的,他又不要我的文书。我们这辈人活着还好,若是日后出了不肖子孙,不认这笔帐,不是叫齐哥哥白白损失了吗?”   “骄哥儿,这笔钱对齐哥哥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他只是需要一个坚强的后盾,无论出了什么事都可以依靠的后盾。你越好,他的后盾就越坚实,明白吗?”   柳天骄不是笨人,很快反应过来,“这笔钱本他本就是想送我的,只是怕我不要,才说合伙做生意?”   卫文康点头,“我猜就是这样的。”   柳天骄红了眼眶,“我怎么这么有福气啊。”   卫文康笑道:“因为我家骄哥儿是世上最好的人啊。”   柳天骄擦了擦眼泪,坚定道:“我一定好好干,赚很多很多的银子,成为齐哥哥最坚强的后盾。”   把契书过了,柳天骄成了名下有五十亩土地的小地主。他也不休息,一边与齐明泽、秦墨思议定着酒楼的图纸,一边和师父加紧培养厨子。光指望从牙人那里买人是不够了,会厨艺的本就是抢手货,柳天骄师徒俩盯上了城中其他大厨的徒弟。   孙醇那样的亲传弟子是请不起的,人家学成后在外随便接个宴席就赚不少,请人一直窝在酒楼的话,不知道要开多少工钱。但不打他们的主意柳天骄又想不开,说是要做江东州最好的酒楼,总不能不囊括江东州最好的厨子吧?   柳天骄苦思冥想几日,决定玩个花样,将他们聘为特邀大厨。就是趁他们空闲的时候就请来酒楼里做菜,不必花大价钱,也能让主顾们吃个新鲜。   至于平日里扎根在酒楼的大厨,还是要自己人。柳天骄便派了几个间谍去各位名厨那里寻人,专找那些有厨艺天分又不得重用的弟子,通通拉回来,签下契约,拉去与松意他们一道培养。当然,这样会增添手艺外传的风险,但也是没法子的事。   柳天骄自信,只要把酒楼的招牌做起来,就算哪天他们出去单干,也不过是自己吃肉他们喝汤,自己也没霸道到汤都不让人喝的地步。   总之,每日里忙忙碌碌,到了大年二十八喝腊八粥那日,柳天骄才反应过来,马上要过年了。幸好松韵是个靠谱的,家中打扫和各种采买都没拉下。人情往来的活儿,卫文康则自觉揽下了,连安泰那边的年礼都不曾拉下。   至于食肆那边,有小包和松意几个盯着,都很稳妥。柳天骄推出的过年特色菜果真大受欢迎,前来订餐的大户人家不少,小门小户的提着食盒来打包一两道主菜提味儿的也不少。   柳天骄瞧了一圈,一切都井井有条,放下心,开始开开心心等着过年。他如今除了吃喝当废物,也就等着年夜饭的时候给大家露一手了。   大年三十那日,柳天骄穿着一身棕红色的新衣,咋呼着给大家伙瞧,“好看不,齐哥哥给我做的。”   卫文康瞧着稳重中不失俏皮的新衣裳,还有配套的发带,笑道:“好看,齐哥哥还有这等手艺?”   齐明泽笑道:“好看就行,女红可是我作为哥儿最拿得出手的能耐了。”   只给徒弟送过旧衣的公孙大厨默默去成衣铺子里买了一套,好在他眼光好,挑得衣服再合适不过。   一下有了两身漂亮衣裳的柳天骄乐得不行,倒是又把卫文康刺激到了。可惜他手中没有几个银钱,刺激也是白刺激。 第194章 年华未曾虚度   倒是江闵, 怂恿着哥哥买了个银镯子给月哥儿送去。月哥儿收了镯子,并不敢戴,心里的甜意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卫解元养鸡鸭的爱好倒是没变,新宅子里好大一块儿地都是圈出来给他的。每日里空闲了就要亲自喂食不说, 还尤为喜欢毛绒绒的小崽子, 拿着一把食掉在前面, 佯装漫不经心地散步, 偶尔趁四下无人时回头瞧一眼,看那些跟着他的小崽子们有没有乱了队形。   过年人家家里都宰鸡宰鸭, 偏偏柳家是一只也没宰,解元郎说正是下蛋的时候,宰了也不划算。柳天骄瞧着那些一只比一只剽悍的公鸡,搞不懂他们怎么能下蛋。   除夕夜,柳天骄带着一大群人早早忙活完年夜饭的单子,赚了个盆满钵满后,关起门来过年。   烟花从院中蹦起, 一家人都抬着头露出灿烂的笑颜。红烧肉和回锅肉不是当初的小崽子了, 见惯了大场面的他们只是蹲坐在主人前面, 象征性地叫两声应景。   柳天骄想起爹爹去世后的第一个新年, 抱住两条大狗, 轻声给爹和小爹道了声:“新年快乐, 一切安好。”   他和卫文康都是没了家的人, 两个人相互, 组成一个小家。家中又陆陆续续添了齐哥哥、小包兄弟和两位师父,组成了一个大家。   年夜饭不再是紧紧巴巴的几个菜,柳天骄以前向往不已的锅子摆在中间,周围鸡鸭鱼肉样样齐全, 还有各种甜点和饮子。   柳天骄和卫文康夫妻率先给两位师父敬过酒,柳天骄又揽着齐哥哥笑哈哈地喝了一杯,接着江闵就拉着哥哥来跟他们碰杯。说来一大桌子人,都是没有多少亲缘的,组合在一起,倒是比谁家都热闹。   松意他们也围在一张大桌子旁,好酒好菜的,不比主桌差一点。几人开始还好,高高兴兴地吃着菜,在松意提议碰个杯后,竟有人绷不住直接哭了出来。   “还说我命贱,哪里贱了,这桌上哪一道菜是他们吃得起的。”   像是洪水突然溃堤,哭声接二连三。   “就是,我身上的衣服料子,他们这辈子也穿不起。我住的卧房,他们看到了都不敢踏进一步。”   “奴仆又怎么样,我如今活得比他们更像个人。”   “他们”是谁,自不必说,能叫人记恨的,大抵都是至亲之人。那些伤害本叫人一辈子都无法释怀,如今日子过好了,倒都能放下了。众人一番发泄后,只余对未来的希望。   “夫郎说咱们的孩子不必入奴籍,我好好干,给他们多攒些家底,日后要是有本事,也跟江小少爷一样念书考科举。”   “我脑子不行,怕是生不出那么有出息的孩子。待他们长大了,就跟着学学厨艺,也饿不死。”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脱什么籍,我日后子子孙孙都跟着郎君和夫郎干。”   众人看向松明,哈哈大笑,“你小子个头最小,野心最大啊。”   一顿年夜饭,吃得众人都快活不已,第二日一早更兴奋了。   柳天骄早早起床,手里拿着一大堆荷包,笑着给大家分发。“辛苦了一年,除夕都没歇着,给大家发个红包高兴高兴。”   松石性子爽朗,率先接过荷包,感觉有些不对劲,打开一看,竟是银子,五两重的银子,抵得上寻常人一年的工钱了。松石不由咋舌,“夫郎,这也太多了。”   松意等人看到那荷包中的银子,也是大吃一惊,忙道:“夫郎,太多了。”   柳天骄笑眯眯的,“收下吧。在我这你们不是普通的奴仆,是家中的顶梁柱,往后生意还要靠你们呢。”   松明道:“夫郎,那些本就是我们该做的。”   “做事也分用心不用心,我柳天骄什么性子你们也知道,从不会亏待用心做事的人。”   此次发这么重的过年红包,柳天骄也是仔细考虑过一番的。酒楼开起来后要用到的人不少,而他目前手头上这七个,个个都是得用的。   小包、松明现在基本上就是管事的自不必说,松韵几个顶起灶房,松石跑堂很是辛苦,松韵也给柳天骄减轻了不少压力。放到外面,哪个不值不得一月一两银子的工钱?   凭这几个的本事,用不了一年就能把自个儿的卖身钱赚回来。柳天骄因着做的是吃食生意,不得不通过买人来保障自身的权益,但他骨子里是不喜欢人口买卖,也无法心安理得享受人口外卖的利得。   他同时又自觉是个平凡人,没有齐哥哥的见识,没有卫文康的才华,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找寻一个对大家都好的方式。   他给松意几个的月钱是两百文一月,比市价略微高些,并不敢过分,怕被当成软弱可欺的主子。过年一口气发五两银子,就当是大户人家常见的喜钱,这种意外之财大家拿着高兴,少了也不会像月钱一般计较,认为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从而消极怠工。还有一个缘由,世人多是记大恩不记小惠,大笔的喜钱比每月多涨些月钱更叫人觉着主家出手大方。   总之,柳天骄在自利和他利中试图寻求一种平衡,他不知晓会不会成功,但只觉如此方能安心。   众人见柳天骄坚持,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地接下了这份月钱,心中暗自发誓,来年定会更加努力干活,不叫夫郎失望。   大年初三,大家开始相互走动送年礼。两位师父都在家中过年,走动省了,年礼两口子却都是一样不落地备齐了。齐明泽那边说不兴这个,便没讲究这个虚礼。旁的最重要的便是康大人,他如今是州城的最高主官,关系再好谦卑有礼也要做到位。   沈知行家还是照例鸡飞狗跳,在他家用的午食全靠家中人的眉眼官司下饭。秦百宣那边回老家过年了,年礼是提早便送过去的。说来安泰那边的年礼也是过年之前便送到了,王夫子、吴举人等人也给了回礼,文人嘛不外乎笔墨纸砚那些东西,送来送去又不好变卖成银子,柳天骄并不感兴趣。   还是柳金儿给他塞的东西更合心意,庄子上新采的水果、晾晒的各种干菜,州城地方有限,家中人口又多,这些东西再实用不过。   柳金儿如今是掌握着吴家命根子的大功臣,并不缺钱花,她那庄子上的山林种的全是鲜枣、石榴、葡萄这些贵价水果,柑橘都要挑最好的品种,反正除了给柳天骄分些,余下的都归她母子俩享用,好吃就成,产量多少并不重要。   除了这些,柳金儿还大手笔地给柳天骄送了两样首饰,都是纯金的,样式不重要,分量不轻。显然,两人打小就吵闹的交情不是空的,最了解对方不过,知道柳天骄这人旁的不稀罕,就爱钱。   柳天骄收到她的年礼时还特地跟卫文康说了闲话,“你说这个柳金儿是什么人,还当我跟以前一般贪财呢。”   卫文康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的想法是落后了些。”   “也不怪她,每日里就守着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子,犯傻也在常理之中。”柳天骄将将还在嫌弃人家呢,转头又换了口风,“说来茂儿也两三岁了,正是好玩的时候,空了还是要回去瞅瞅。”   两个都经历过绝境的堂兄妹,守望互助了几年,倒真是生出了几分亲兄妹的情谊,真是世事难料。   徐娇娘还是在去年与岩小子成了亲,两人硬生生把自己拖成了谁见了都要说嘴的大龄未婚之人,到底是如了愿,新婚的日子自然是蜜里调油。   柳天骄都不敢相信当年那个瞻前顾后,比寻常女孩子都会权衡利益得失的姑娘能做到那样。兴许是爱情,兴许是执念,总之他们还是做到了。   这回他们自然也给柳天骄回了年礼,在他们能力范围内是很大方的了。徐娇娘还特意上山寻了些柳天骄爱吃的野菜野果,尤其是折耳根,柳天骄觉得还是老家山上天生地养的香,徐娇娘给他弄了一大筐。   柳天骄还想着修酒楼的时候,问一下岩小子愿不愿意来。州城工钱总比安泰高些,若是能趁机再在州城寻到别的活,也算是迈出了他工匠生涯的重要一步。   这个时候的人情关系都是这样的,消息闭塞,远行艰难,前程都是靠你拉我一把我拉你一把出来的。娇娘毕竟是柳天骄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小伙伴,总想着她的日子也能蒸蒸日上。   金泉接管了猪肉铺子,一家人都沾了光,对柳天骄一直是感激涕零。当然也有人想动歪心思的,金泉他爹只说了一句“知道解元郎是什么吗?弄死你们都是一句话的事儿”。这么好的日子谁想死啊,赶紧把那些歪心思收了起来。   周铁锹说来比金泉还有魄力的多,反正他家没有生过什么幺蛾子。   至于雇工还是那几个,李耕田倒是叽叽咕咕有些小意见,觉着解元郎发达了也不给他们涨涨工钱,被他媳妇儿指着鼻子好一番骂,哪里敢再生事。   邵叔几个还是老样子,柳天骄耍的好的那几个哥们儿倒是陆陆续续成了亲,日子过得不好不差。高叔也没什么变化,他有钱有闲,只要柳天骄还记挂着他就很满足。   其他的人在柳天骄心中就慢慢淡了,待他没什么好,坏的也没有那么清晰了。日子过得好的人,总是会对世事宽容一些。对了,还有那个气死人的村长,柳天骄是忘不掉的,哪日若是有空,他定要回去仗势欺人一番。 第195章 下马威   日历翻到正月十六那日, 对旧日的怀念正式翻篇,新的一年开始。   柳天骄全身心扑到了新酒楼上面,每日里与齐明泽孟不离焦。也亏得卫文康忙碌得紧,并没有心思争宠喝醋, 只是绝不许柳天骄再与他齐哥哥一块儿过夜。   京城的消息也终于传了过来, 运河之事圣上已经拍板, 就以江东州为样板。若是江东州成效显著, 其他地方随即便能开工,千古功绩参与的大小官吏都能分一杯羹;若是江东州成效不显著, 运河黄了,康大人的刺史之位估摸着也要黄。   因着康清的事儿,卫文康得了康大人的感激和赏识,斟酌了一番便把卫文康塞到了朝廷专程派来的河道总督身边,官职不大,干的却是天天能在总督面前打转的活儿。   在州学念书的康清也被他爹提溜了出来,就一句话:“跟着卫文康混, 你爹我放心。”倒不是卫文康目前的学识能耐就超过了康大人等一众历经官场风云的大官能臣, 只是同龄人之间的交流和带动比什么都好用。   康清觉着自己的学问功底还不够扎实, 能中举本就是侥幸, 若是再耗费一年, 怕是两年后的会试无望。康大人直接戳破了他儿子的幻想, 就是在州学老老实实待两年他的会试也无望, 倒不如把握机会, 厚积薄发,确保自己不会落入同进士的尴尬处境。   怎么说呢,不怕吃果子晚,就怕本可以吃到好果子, 却因着心急把没熟的果子糟蹋了。   秦百宣从小就接触朝堂各种事务,这种历练对他来说并不是很要紧。沈知行倒是想跟着卫文康去,回头一瞧挤在宅子里的一家老小,还是放弃了。今日的急功近利必会用来日入朝为官后的坎坷来偿还,沈知行清楚地明白,但他能做的抉择也还是那个。   忘了说了,唐睿小娃娃终于在前年考中秀才了。名次末等,因着年龄小,也是人人吹捧的天才人物了。可惜小天才中了秀才后就有些得意忘形,书也不念了,只到处玩耍。当年的州学入学考试因为睡过了时辰没参加,前年的入学考试因为玩疯了没考上。唐家人痛定思痛,过年都没放过他,每日拘在屋子里读书。   柳天骄对其表示了深深的同情以及幸灾乐祸。叫他得瑟,是该好生收拾了。   说回正题,老皇帝人到晚年,除了长寿最大的追求便是千古留名。运河一事事关他在史书上的篇幅,自然不会大意,力排众议,将一位三品大员作为主管官员派到了江东。   此人名叫戴若望,初入朝廷时还是斯文有礼的芝兰玉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风格越跑越偏,不过短短十几年的功夫,已成了人见人厌的刺头,总结起来就四个字“人狠嘴贱”。   至于为何戴若望人见人厌还能爬到高位,一是得益于家族势力,谁不知道北郡戴家,戴若望作为族长之子,自然是得了不知道多少资源。二是当今圣上也是个怪人,明明不是个仁善之人偏还要仁善之名,戴若望这种出了名的刺头,正好可作为他彰显名声的利器。   总之,戴若望这种人圣上不喜都捏着鼻子强逼自己喜欢了,同僚就没有敢触他霉头的,宰相见了也得给几分薄面。兴许是知晓自己的处境,戴若望这些年行事越发没有顾忌,脾气上来了,管你是谁,照骂不误,更不会给底下人面子,再能干的人也很难合他心意。   若没有卫文康在前面顶着,康大人还真不敢把儿子送到戴若望手下,毕竟年纪还小,可别打击太过失了斗志。既有了卫文康,那便不一样了,康大人也想试探一下,这位解元郎的潜能到底如何。   卫文康早有准备,自己的差事怕是不怎么好办,果真头一天到了地方就被人给了下马威。   “卫兄,我们在此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了,怎的还没有个人来指引?”这感觉就像在无人相邀的情况下闯入他人家中遭人厌弃一般,康清出生富贵,如今父亲更是江东州最高长官,说个不好听的就算是土皇帝了,哪里受过如此委屈。   卫文康倒是不骄不躁,“听说此地事务甚是繁重,往后怕是轻易寻不得歇息的时候,今日既能得个空闲,何不好生珍惜?”   康清蹙眉道:“这样的空闲倒不如做活来得舒坦。”   卫文康见他实在是有些焦躁,便道:“那不若出去走走吧,也瞧瞧这里是个什么章程。”   康清自是求之不得,立马就起身往外走。   门口的仆役见他俩要走,以为是康清大少爷脾气发作,受不得这委屈,直接不干了,心底暗笑的同时还是把人拦住。“康公子,卫公子,漕运暑事务繁忙,大人们一时抽不出空来迎接也属正常,还请二位勿要计较,再耐心等待一番。”   他们失礼,怎地成了自己计较了?漕运署事务再翻忙,就连个带路的小厮都抽不出空来,不说接见,好歹把人带到办公的地方看看卷宗也好啊,又不是要戴总督亲自接见。分明就是故意给人下马威,康清脸色不好看,强忍着没发怒。“我们不过是出去瞧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那小厮却是一点脸面也不给,“两位还是不要乱走为好,恐犯了什么禁忌。”   两人确定,这怕是漕运署提前知晓了他俩身份,有人特意吩咐先给个下马威,且十有八九是冲着康清这个刺史公子来的。只是不知,背后之人是谁。若是戴若望,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眼瞧着康清脸色泛上了怒意,卫文康笑道:“既如此,怕是要劳人带我们四处瞧瞧,否则下值的时候走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便不美了。”   小厮噎了一下,然后不耐烦道:“后头自有人带路,两位公子稍安毋操,切勿生事。”   孰料卫文康突然变了脸,喝道:“你这小厮如何办事的?我们怎么说也是得陛下恩荫身负功名,不说其他,帮忙看个卷宗的能耐却是有的。如今漕运署事务繁忙,各处都分不出身来,我们想早些熟悉差事为各位大人分忧,你这小厮却百般阻拦,只叫我们在这儿空耗着,是何居心?”   小厮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好说话的解元郎一下子跟变了个人似的,反射性地吓了一哆嗦,回过神来又觉着羞恼。他可是依上头的令行事,有何问题?这人如此仗势欺人,怪道不说有人看不过去,要给他们些苦头尝尝。   “小的也不过是按照吩咐行事,公子为难我一个下人有何用?”   “你依的是何人的令,还请说个明白,我俩自会去找人解释。”卫文康声音冷寒,“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怕就是你随意攀扯,阻我们公事,我们必得去问问吏房是如何管人的。”   康清也冷笑道:“欺上瞒下的刁仆我见得多了,不好生整治一番,只会越发无礼坏了大事。”   眼前这俩人,一个是刺史公子,一个是解元郎,哪个都不是他一个下人开罪得起的。小厮敢张狂,不过是想着到了自家地盘,他们不得上心,无人帮衬,只能吃下闷亏。可真要把人引到大人那里,为着面子,大人也不会放过他的。   小厮知晓了厉害,虽是把卫文康两人恨毒了,却是再不敢怠慢,诚惶诚恐道:“是小的考虑不周,还请两位稍等,小的再去通传。”   见人火急火燎地走了,出了口恶气的康清先是畅快,接着又有些担忧,“卫兄,这小厮如此行事,怕是背后之人身份不低,我们把人得罪了,怕是……”   卫文康收起了佯装的愤怒,轻描淡写道:“得罪了又如何,瞧今日行事,便是再客气他待我们也不会有个好脸,反倒叫他人轻视。倒不如直接把话挑明,叫他掂量掂量轻重。”   康清松了口气,他也是这么想的,有了卫文康的支持,不过更安心些。   没过一会儿,那小厮果真领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进了门。只见他身上仅着朴素的布衣,衣袖挽起,衣摆处还带了些脏污,显然将将是在外忙碌,还是事必躬亲的那种。见了他俩忙把衣袖放下,有些不好意思道:“失礼了,我在外忙着勘探地形,听小厮来报,才知晓你二人已等了许久,实在是不好意思,还请两位见谅。”   康清虽生在官宦之家,到底年纪小,又是个薄面皮的。瞧这人年纪与他爹一般大,道歉又诚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行了一礼道:“是我们焦躁了些,还请大人勿怪。”   卫文康脸上也带了笑,“大人辛劳,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早知漕运署公务繁忙,我们在这儿干坐着实在惭愧。”   “竟来了两位如此勤勉的年轻人,是我们漕运署的福气啊。”那男子笑得和煦,接着对外道:“怎的都没有给两位大人上茶?”   小厮忙上了茶水,低眉顺眼的样子与将将判若两人。   柳天骄听说此事很是气氛,“怎的那般不要脸,还是当官的呢,一天鼻子上插大葱只会装蒜。”   卫文康笑道:“千人千面,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罢了,我得了康家的好,跟着吃些挂落也没什么。”   “那就任由人欺负?”   卫文康不乐意了,“什么叫任由人欺负,你就记不得我慷慨陈词的英勇?” 第196章 小吏生涯   卫文康在自家夫郎面前轻描淡写, 只强调自己得英姿,然而,对于一个初入官场又带着让人讨厌的“关系户”印记的人来说,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   既然头天的冷板凳他们不愿意坐, 第二日那人就换了个热锅炉给他们。   卫文康冷眼瞧了瞧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 挑眉道:“三日之内看完?”   来的还是昨日那位小厮, 只是被教训后, 今日态度明显好了不少,低眉顺眼道:“公务繁忙, 还请公子勿怪。”   康清拿出一本厚厚的卷宗,眼见翻了半天都看不到尾,不由眉头打结,“三日工夫一卷都看不完,这安排不是太妥当吧?”   “小的也是按照吩咐行事,两位公子若有不同意见,可当面向大人汇报。”   他说的大人就是昨日挽着袖子来接待他们的那位, 姓邢名铭德, 是漕运署一名通判, 官拜五品, 自然是没有康大人官阶高, 但对卫文康和康清二人这样不入流的小吏来说, 算得上没有特殊情况, 都很难见上一面的大人物。   让邢铭德亲自来指导他们, 谁见了都得说一句,康、卫二人可是走了大运,康大人的面子果真好使。   卫文康数了数面前的卷宗,“五十卷, 怕是看完能把江东州乃至整个大乾朝的漕运情况都了解得七七八八,邢大人用心良苦啊。”   “公子说得是。”   “既如此,我等也不能辜负大人的良苦用心,你且去帮忙领些蜡烛灯油回来,再领上两床被褥,我等定熬夜苦读,不辜负大人的期望。”   居然真的就这么认了?看来也不过如此嘛。小厮心里冷笑,面上仍是恭敬,“小的给大人复命后就去领,再给两位公子上些热茶。”   康清见人走后,忙问卫文康:“卫兄,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短短三日,如何能把这些卷宗看完?”   卫文康随手拿出一本卷宗,揉搓一番后道:“只是看完又没说背诵,究竟看没看谁人知晓?”   康清回过味儿来,给卫文康竖起大拇指,“还是卫兄高。”世上有几个过目不忘的天才,这么多卷宗看完记不住本就在常理之中啊。   “不过这里面倒也有些有用的东西,咱们挑些看看权当消磨时间了。”   康清不解,“卫兄难不成真要点灯熬油的看?”   卫文康打了个哈欠,“说了消磨时间,自然是闲暇时再看。待小厮拿来被褥,咱俩就先休憩一会儿,待养好精神再看吧。对了,我带了些卤猪杂过来,你可要吃?”   康清哪吃过这些下等物,“猪杂,什么是猪杂?”   “就是猪下水,大肠,猪肝之类的。”   康清听着就有些犯呕,“不了,多谢卫兄,我早食吃得多,这会儿腹中不饿。”   卫文康也不勉强,自个儿拿出一包卤猪杂来,又不知从哪变出一双筷子,一口一块,吃得眯起了眼,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珍馐。   半晌,康清咽了咽口水,有些不自然地说:“卫兄,此处毕竟是办公的地方,公然吃喝,未免不太好。”   卫文康咂摸了一下嘴里的卤大肠,好久没吃过了,还真是想念得紧。听了康清的话,也没当回事,“有何不好,你瞧此处甚是偏远,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办公地方。”   香辣味儿直往鼻子里钻,康清看了一会儿卷宗,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卫文康手中的筷子夺过,也不介意对方用过,换了头就夹了一块猪大肠递到口中。只觉口感软糯,香辣中带着回甘,让人完全停不下嘴。   卫文康眨眼间就见自己的卤猪杂去了一小半,不乐意了,“你不是说不吃吗?”   康清红着脸回道:“将将没饿,这会儿饿了。”   小厮回来的时候闻到好大一股味道,放下被褥就说:“公房内不能吃喝,尤其是味道重的吃食,还请两位公子注意些。”   康清放下筷子,小厮以为他是听进去了,有些得意,上前便要去收桌上的吃食,却听康清冷声道:“多谢提醒,我等心中有数,你放下东西出去便是。”   小厮气得不轻,又听卫文康道:“我等科考便有刑法律令,未曾听说过有此规矩,若有不妥,巡漕御史自会纠察。”   真是冥顽不灵,张扬跋扈,这些官家子弟既是只会吃喝玩乐,何苦来这地方给人添堵,真是叫人厌烦。小厮勉强压住心中怒气,茶也不上便走了。   卫文康有些遗憾,“康兄,你把人气走了,咱们待会儿喝什么,我正是口干呢。”   康清冷哼一声,“急什么,少不了你吃喝。”   只见康清出门对着一个小厮耳语几句,不一会儿便见人提着个大食盒进来,上面雕刻着“沉香居”的标志。康清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三样点心,一壶热茶,还有两杯热饮子。   卫文康:“……”   吃饱喝足又小憩一会儿,就到了午时,两人也不饿,干脆窝在公房里翻阅卷宗。主要是卫文康在翻,康清只捡着卫文康挑出来的东西看,反正他爹说了,跟着卫文康混总归是没错的。   连着三日,众人只晓得那处偏僻的公房从早到晚都是亮着的,午食也不见人出来,只叫小厮从衙署食堂取几样饭菜送进去。众人心中嘀咕,难不成刺史公子当真是个勤奋好学的?也是,若是没些真本事,也不能年纪轻轻就考上举子,看来还是自己狭隘了些。   邢铭德听到这些议论只是笑,果真是小孩子啊,耍这些小把戏,还当是在家糊弄长辈呢。   三日后,到了该交作业的时候了。卫文康和康清一大早就亲自捧着两大摞卷宗,大摇大摆地往邢铭德的公房走去。   上值的人见他俩衣裳皱巴巴的,脸色也是白中带黑,不由道:“两位也太勤奋了些,可别把身子拖垮了。”   康清一脸正经道:“邢大人如此信任,交予我等大任,必得把事情做好才是,辛苦些也没什么。”   那人摇摇头,想要说什么又把嘴闭住了。还是太年轻啊,做事太实诚。   邢铭德见了他们,还是之前那般热情,又是亲自倒茶又是嘘寒问暖的,可以说卫文康两人此前就没有见过如此和气的官员。   “听说你们这几日都不曾好好休息过,也太过勤勉了些。”   卫文康起身施了一礼,诚惶诚恐道:“大人交代的头一见差事,我等不敢懈怠。”   “诶,算什么差事,不过是叫你们熟悉一下情况罢了。漕运事关国运,若是什么都不懂就随意妄为,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小生明白大人苦心。”   邢铭德点点头,对他们的受教看起来颇为满意,“既如此,我就考较一下你二人这几日的学习情况吧。”   二人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神色看起来越发恭谨。   邢铭德随手拿起一本卷宗,先是问康清,“此卷讲的是什么?”   康清扫了一眼后答道:“此卷讲的乃是江东州的地形,地势平坦,唯灵山一处高地,水源较为分散,仅江东河可勉强供船舶行驶。”   邢铭德笑着点了点头,又拿起一卷问卫文康,“此卷讲的是什么?”   卫文康同样对答如流,“回大人的话,此卷讲的是江东州历年来的灾害情况。小生认为此卷对于漕运甚有用处,我们连接江东河与安定江,势必会改变原有河流走势,增加旱涝灾害的不可预见性。例如……”   “说到此处便可。”邢铭德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又另外拿起了几本卷宗,见两人都能说出一二,再没有可找茬的地方,只得忍着怒意叫人回去了。   卫文康也就罢了,乡试解元,总有几分真才实学。怎的这个吊车尾的康清也有如此本事,难道姓康的真生了一个天才?真是好本事啊。   康清回到公房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当真如卫兄所说,邢大人自己也未曾看过那些卷宗,只看个书录便够糊弄他了。”   卫文康浅笑:“也是侥幸,这位大人心思都在别处,若是戴大人便没那么好说话了。”   接连两次失利,邢铭德兴许是没了折腾他们的兴致,兴许是公务繁忙,没再折腾他们,但也没给两人出头的机会,只叫他们混在一群小吏当中打杂。   漕运署的确很忙,每日里光是各种勘测数据就一大堆,运河的流向图也改了又改。从那些高阶官吏的表情来看,进展并不是很顺利。   当然,这一切都与卫文康和康清两个小吏无关。他们两个都是正儿八经的举人,算学也有些功底,做起这些事情来比寻常小吏快得多。   康清见同僚们有时真是忙得饭都吃不上,便主动上前帮忙,被卫文康看见一回后制止了。   “你我只是来此历练,做些杂事当磨砺心志,他们却是要靠此吃饭的。”   康清不解,“我无偿帮忙,也没影响他们的差事啊。”   卫文康道:“法不责众,木秀于林。你把他们映衬得太差,不也是一种罪过?”   康清笑出声来,“我还当卫兄你说什么呢。若是他们被我比下去,不更应该加倍努力吗?毕竟领的都是朝廷的禄米,百姓的赋税呢。”   “倒也是个思路,只是现下还实现不了那个效果,只能叫你被人针对。”   “为何?”   “因为现在的你还不是那个足以改善吏治的人。”   康清觉着卫文康说得玄乎,但又莫名觉得有些道理,不再主动去给别人帮忙,只空闲时看自己的书。岂料,不过几日,卫文康竟又瞧不惯他看书,时常拉着他去各个衙署乱逛。   总体来说,卫文康的小吏生涯还算安稳,柳天骄那边也取得了突破性的成就,他的酒楼图纸画好了。 第197章 风云变幻   当今的酒楼一般都是独栋的, 规模小的只有一层,规模大的六七层都有,后面围着小院,弄些小桥流水之类的造景看起来档次就高很多了。   秀贤楼就是后一种样式, 共八层楼高, 一层楼没有包间, 吃食价格相对较低, 寻常百姓咬咬牙也能吃得起。二楼也是开放式的大堂,但里面隔了些屏风花草, 看起来雅致许多。三楼至七楼全是包间,每个包间至少消费三两银子才进得去。至于八楼,柳天骄没进去过,因为他身分不够,就是给钱人家也不让上。   客栈也分两种,规模小的如酒楼一般只有一栋,后院围着些低矮的小房间, 一般用作厨房、仓库、马厩等。规模大的客栈布局一般相对规整, 以中轴线为中心, 除主楼外, 左右还分布着一些客房。   柳天骄他们的酒楼兼具了一般的酒楼和客栈功能, 建筑样式自然也得好生思忖一番。柳天骄原本是想着采用规模大的客栈那种布局, 修个四四方方的院子, 客房围绕一圈, 院子里面可参照达官贵人家做些园林样式的布景。至于供客人吃饭的地方,就放在主楼一二楼。一楼大堂,二楼包间。   齐明泽想了想后,否定了柳天骄的想法。“市面上常用的客栈布局还是杂乱了些, 容易扰了贵客的亲近,不如索性将住宿的地方分成两个院子。一个院子房间多,价格实惠些;另外一个院子弄得精致些,只做贵客生意。至于吃饭的地方,就修在两个院子中间,像秀贤楼一样,多几层,但下面两层楼要与上面的几层楼隔绝开。”   柳天骄从未见过那样式的酒楼,问道:“齐哥哥,咱们当初把酒楼和客栈合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客人方便吗?既能吃饭又能住宿。如今分开院子,有些不太便利吧。”   齐明泽笑道:“骄哥儿说得有理,所以咱们酒楼与住宿的院子并不完全隔绝开,以游廊相连,中间置些花草,上面覆盖上顶,冬日还可在游廊两侧挂上布帘遮寒。如此一来,既雅致又能遮风挡雨。”   柳天骄想了想那场景,当即便拍板同意了,“好主意。只是酒楼又如何隔开呢?”   “两个游廊,一个通向酒楼一楼,另外一个通向三楼,酒楼二三楼之间的梯子隔绝出来,不叫客人随意走动。如此一来,还可以多开两道门,若是贵客想要清净,可不直接从大门出入。”   齐明泽在外混了那么久,可太知晓那些贵人偷偷摸摸的习性了,甭管面上多光鲜,总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想要遮掩起来,因而好些高档酒楼、客栈都设了门槛,寻常人都进不去。当然,也有些趾高气扬的,愿意在众人面前展现他们的高贵,他们这种相对独立又不完全隔绝的地方应该能满足这些人的需求。   说个不好听的,开门做生意,薄利多销是一方面,能宰些一票吃三年的贵客更叫人心喜。若是日后生意好,还能再另外开辟几座小院,供拖家带口的富户居住,谁叫他们地盘大呢。   柳天骄能有什么意见,他完全是被自家齐哥哥折服了。事实证明,齐明泽真的有两把刷子,图纸设计出来就连秦墨思这种挑剔之人都赞不绝口,直催促柳天骄他们尽快动工,日后自己的闺中密友来了江东也有了好去处。   于是,柳天骄又马不停蹄地忙碌了起来。贵重的木材石料、书画摆件之类的由齐明泽去谈,寻常的材料、工程的监工就交给了柳天骄这个市井中成长起来的人。齐明泽的品味和人脉是常人不能企及的,柳天骄也有其优势,他砍价是一把好手,工匠们更是喜欢他,听得进去意见,为人爽快大方。   当然,也有些瞧不惯哥儿主事故意闹腾的,尝试过柳天骄的手段后更是老实得跟个鹌鹑似的。一掌就能劈碎巨石的小哥儿,是活腻了才去寻他晦气?也亏得人家是个讲理的,平时都笑眯眯的,不上这些强硬的手段。   秦墨思一个富贵闲人,在家也待得无聊,如今柳天骄这边每日里好酒好菜供着,说话又好听,秦墨思便时常往酒楼那边跑,帮着布置一番。以他的话来说,有点小钱的人多半自觉身份不一般,最烦千篇一律的俗气。既是走高端路线,每间客房都得弄出些不一样的花样来。还有园林景观,也不可马虎。   鉴于秦墨思在“沉香居”的布置上作出了卓越的贡献,柳天骄对秦墨思的审美是有几分信任的,可“沉香居”的前车之鉴也告诉柳天骄,一旦点头,自己可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富贵窝里长大的公子,一向只看品质不看价位。   果真,即便柳天骄再三强调,小包还是常苦着脸告诉柳天骄,今个儿秦公子又花了多少多少钱。柳天骄每回听完小包的汇报,就想把秦墨思撵走,接着又安慰自己,他们是高端酒楼,专做富贵生意,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在柳天骄心惊胆战的再三拉扯中,秦墨思负责的那个包间终于交工了。打开门一看,柳天骄都不敢往里面走一步。这是什么人间仙境啊,也太漂亮了,处处没有一点金钱的俗气,可单看每一处,都感觉价值不菲,不是市场上那些俗物可比的。   秦墨思得意地指着罗汉床上的一个小炕几,“只花了三两银子,划算吧?我可是费了好大的人情才拿下的。”   三两银子的小炕几还便宜?够柳天骄打几张床了。柳天骄上前把那个炕几瞅了又瞅,小心碰了一下,随即又赶忙抽了回去,生怕自己动作一大就把它碰坏了。“不就是颜色耐看了些,摸着也没啥区别,怎么就值三两银子了?”   秦墨思给了这个土包子一个大大的白眼,“知道这是什么木料吗,知道这种木料多难得吗?我跟你说……”   “停停停,我不想知道它是什么东西,更不想知道这间屋子花了多少钱。”柳天骄只知道自己的钱匣子空了又空,“哎,也不知道能不能捞回本来。”   “怎么捞不回本来,打小我的卧房都是兄弟姐妹们竞相仿效的对象。瞧着吧,日后这间屋子有的是人抢着住。不行,我得给它起个好名字才行。花间意怎么样?”   柳天骄:“……不如就叫进宝阁?”   秦墨思忍无可忍,“柳天骄,你给我闭嘴!”   齐明泽倒是对秦墨思的审美很认可,悄悄支援他又布置了三间卧房,说是日后要凑个“日月星辰”,作为酒楼的招牌。秦墨思得到了他的认可,喜不自胜,每日都泡在酒楼里,搞得他夫君都怀疑自个儿最近是不是把夫郎得罪了,怎么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个人影。   公孙鳌是个全能型人才,可惜相较于规划院子,酒楼的灶房更需要他。每日里穿着罩衣,跟主厨商定酒楼的菜式。没办法,柳天骄实在是忙不过来,只能又请出了自家师父。   这日,公孙鳌正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一个面容清俊身着长袍的男子走了过来,嬉皮笑脸道:“老远就闻着香味儿了,可否给在下分些?”   公孙鳌看向来人,冷声道:“酒楼还未营业,请不相干的人离开。”   男子好像没有听到公孙鳌的话,反倒笑着往锅里探了探脑袋,“原来是炖的鸭子,奇了怪了,看起来也没什么调味啊,怎么香味儿如此浓烈。”   公孙鳌不耐烦了,“庞教习,你好歹为人师表,注意一下身份。”   “华清公子可是见外了,以咱俩的关系,怎么也得叫我一声未婚夫吧。”   未婚夫?厨房众人悄悄停下手里的活计,偌大的灶房只能听见柴火劈里啪啦的声音和大锅里伴着浓香的微微咕噜声。   公孙鳌脸色一变,“庞教习今日是吃错了药不成?”   男子轻轻拍了拍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年岁太久了,真可能是记错了,还请公孙大厨见谅。”   “无妨,只是别再记错就好。”   还以为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原来是误会。厨房众人失望之余,又捡起了手里的活计,重新忙碌起来。   男子眨了眨眼,示意公孙鳌跟自己往外走,见对方没有要动的意思,又作势要张嘴。   公孙鳌黑着脸跟他来到了一个僻静之处,“说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着咱们有些缘分,忍不住找华清公子多聊几句。”   “聊什么,曾经不可一世的宋六元如何落魄到一个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   “若我没有落魄到此处,如何与你相配?”   公孙鳌有些不耐烦了,“你今日说这些,就是想来奚落我的?宋齐文,没记错的话,你我除了胡乱赐下的一桩亲事,不曾有什么关联吧?”   庞教习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婚约在身,何等紧密的关系,你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   公孙鳌冷笑,“难不成你对一个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旧情难忘?”两人改头换面后相识已久,若真有心,不该在今日才找上门来。   男子却是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咦,未曾有过一面之缘怎么了?名满京都的华清公子是多少俊才的梦里人,我也不能免俗啊。当初赐婚的圣旨还是我亲自去求的呢,你怎可如此小瞧我的真心?”   “你若再胡搅蛮缠,我就不奉陪了。”公孙鳌说着就要走。   庞教习见他真生了恼意,赶忙把人拦住,“急什么,我不过是想问一句,华清公子就甘心百年世家沦落至此?”   公孙鳌不为所动,“世家气数已尽,有何不甘心?”   庞教习整了整一向凌乱的衣裳,微微一笑,“世家气数是尽了,新贵却是在崛起,风云变幻之际,你们楚家就不想再搏一搏?” 第198章 吾家有儿初长成……   江东州一座普通的小宅子内, 俊俏的小哥儿全然失了平日的斯文恬静,绕着小院儿一个劲儿地打转,见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了,赶忙迎上去, 紧张地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样, 看到没有?”   十来岁的小汉子累得笑都笑不出来了, 好歹喘了几口气,道:“考, 考上了。”   小哥儿高兴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作了,跟着弟弟开始结巴,“真,真考上了?”   小汉子终于把气喘匀了,“真考上了,名次还不差呢,三十八名。”   小哥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谢天谢地, 谢天谢地啊。”   小汉子也为自家哥哥高兴, “闵哥哥可真是厉害, 三哥, 你预备什么时候叫包哥哥来提亲啊?”   小哥儿脸上通红一片, “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 总该, 总该人家男方定。”   “我看包哥哥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说一声,他明个儿就能来。”   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说亲的踏烂了,小哥儿却单单亲睐自己一个无父无母无家产还带着弟弟过活的人, 纵使铁石心肠也得软和几分。知晓月哥儿为了自己推拒了所有的亲事,小包终是正视了自己的感情,不管结果如何,希望日后月哥儿想起自己的时候,能觉着自己没有看错人。   月哥儿本就欢喜小包,见他对自己百依百顺,真正放在心坎里了,更加笃定自己的情意没有错付。纵是江闵没有考上,月哥儿确信自己还是会坚定地嫁给那个人,只是家中的阻力可想而知,愁得月哥儿好些夜晚都难以入睡。   这下可好了,小包的亲弟弟小小年纪就考上了童生,还是州城的童生,怎么也当得起一句少年天才,自家爹娘定然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当天晚上,月哥儿就忍不住跟家里人透了底,“我觉着柳家食肆那个姓包的小掌柜不错,想,想嫁与他。”   家中就这么一个小哥儿,又漂亮乖巧,从小就是杜家爹娘的命根子,千骄万宠地长大。还没到说亲的年纪,明里暗里惦记地就没有少过,杜家爹娘又是欢喜又是舍不得,卯足了劲儿定要给自家哥儿寻门好亲事。   初时还好,月哥儿什么都不懂,亲事上也是全凭他们做主。可不知怎么地,打去年起,这个小哥儿就变了样,不管再好的男子他是见都不见。   杜家爹娘和哥嫂都是那个时候过来的,一想便知道自家小哥儿是心中有人了。再一想,月哥儿平日里接触的人就那么些,只稍稍注意便知道他心中的人是谁。   柳家食肆的小包掌柜,他们都见过,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年纪轻轻就颇有本事,帮着柳老板把食肆经营得有声有色的,自家香油生意还要仰仗人家多照顾呢。长相性子也都不差,可这家世实在是拿不出手啊。   无父无母不说,还带着一个念书的幼弟。读书人啊,听着是体面,可其中的心酸那只有体会过的人才懂。就他们杜家,世代在州城开香油铺子,还有自家的宅子,家境算过得去的吧?一家四个孩子,小哥儿也就不说了,老大和老二都只在学堂混过两年,勉强识字。   轮到老幺,有些天分,家中两个哥哥也已经娶亲,总算是正经读了书,也有想法科考,可还算宽裕的日子一下又紧巴了起来。他们家尚如此,那小包供个弟弟读书能容易?就算柳老板能帮衬些,可到底能帮衬多少谁知道,万一哪天不帮衬了呢?   杜家爹娘自觉不是大公无私的人,无法忍受千骄万宠的小哥儿到别人家受苦,也不是那种逼着人家不管亲弟弟的硬心肠,这门亲事他们是不可能同意的。可如今,那小子的弟弟居然中了童生?   杜爹有些不确定道:“那娃儿还不到十五吧?”   杜母笃定道:“十三岁都没有。”   杜大哥笑道:“娘说得没错,那娃儿也就是个头高,小脸儿嫩生着呢,谁成想就是童生了。”   杜大嫂嗔怪道:“你光瞧着人家脸嫩,不知道人家师父是谁,我可是听说了,他一直是跟着卫解元念书的,也就最近年把才转到了私塾。”   月哥儿先是懵了一下,接着就反应过来,羞得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感情你们早就知道了?”   杜二嫂捂着嘴笑,“爹娘和你哥哥们多心疼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就打听明白了。”   “总不能我家小哥儿被人勾搭走了,我们才知晓。好在那个小包是个老实的,不然……”杜母冷哼一声,没说下去。他们是本地人,弯来绕去的总有些关系,断不能叫自家小哥儿被欺负了。   杜爹抽了口旱烟,下定决心,“儿大不由娘,既然你愿意,就叫他家来提亲吧。我们也不用什么贵重的彩礼,但该有的尊重也还是得做到位。”   “是这个理儿。”杜母给自家小哥儿捋了捋头发,轻叹一声道:“你是全家宠到大的,就没吃过苦,娘以往总想着给你找个殷实的人家。可往后的日子总归是你自己过的,你既愿意,爹娘也不拦着。好歹如今有了指望,且熬着吧,看你的运道了。”   杜二嫂家中也是做生意的,还比杜家强些,因而性子更精明,敢想敢赌,闻言笑道:“爹娘,要我说你们就多宽心。十二三岁的童生,又跟着解元郎读书,举人咱不指望,秀才总归是没问题的。他又从小跟着哥哥长大,咱们月哥儿嫁过去,指不定就沾了光发达了呢。”   杜母何尝没有想过,但也只敢想想,秀才是那么好考的?她家唤子功课在学堂算是顶尖的,先生也只敢画大饼说日后考个童生呢。“行啦,咱也别多想了,小包那孩子说来也踏实,总归日后能自个儿挣出饭钱来。”   至于住的地方,杜母有些小心思,那个小包干了那么久,总有些积蓄吧,自己到时再多补贴些嫁妆,先在州城买一两间屋子住着。叫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小包居然真有些本事,住房的事情一下就解决了。   “他真的有八十多两银子?”   月哥儿点点头,也有些高兴,“他们兄弟俩运道好,小闵给卫解元当书童,念书的银钱都是柳老板和卫解元出的。平日里的吃喝,也没用他们自个儿花钱,因而小包的工钱都攒下了。算一算,除了酒席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开支,估摸着能剩那么些。”   杜母乐得牙不见眼,“这还没成亲呢,他居然就愿意给你透底,看来真是个诚心的。”   “他本来就好。”月哥儿忍不住给自己心上人说了句好话,又害羞得低下了头。“小包说日后就是一家人,没必要瞒着。这钱多给些彩礼或是买宅子都可,权看咱家的意思。”   杜母更高兴了,眼下日子穷些有什么,只要心往一处使,日子就不怕过不好。杜母当下拍板道:“彩礼就按州城的行情给,八两,拿来走个过场。娘再跟你爹说,给你陪嫁二十两。拢共二十八两,你都带回去,凑个一百两的整,到时置上两间房子先住着,等日后攒够了钱,孩子也大了,正好再换个一进的院子。”   哥儿不值钱,州城也不例外,寻常人家收了彩礼都只象征性地给些帕子、一床被子,就没听说过能把彩礼都陪嫁回去的,遑论这么重的陪嫁。月哥儿嗫嚅着嘴唇,半天才哑着声音喊道:“娘,都是孩儿不孝。”   杜母把他揽进怀里,也红了眼眶。“娘就你这么一个心肝,啥都舍得,只盼你日后能把日子过好。”   听了杜家的回话,柳天骄都忍不住感叹,“小包这门亲事找得好啊,他家也真是舍得。”   卫文康笑道:“江闵那个贼精的都能亲自撮合,想来也不差。”   “也是,那小子眼光最好了,到时咱们也送个重些的礼。”柳天骄想了一下道:“小包没有爹娘长辈,提亲的时候,卫解元您要不给个面亲自去?”   卫文康一口答应,“好啊,这小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杜家是知道小包跟卫解元两口子关系不错的,但人家两口子一个解元一个大老板,想着总归不是那么好亲近,婚宴的时候能出席就算是给面子了。万万没想到,卫解元柳老板居然亲自上门提亲,还是以小包哥哥哥夫的名义。   解元郎啊,平日里见了都不敢上前打招呼的人物,居然来杜家提亲了。整个巷子里的人都来看热闹,那些说杜家挑剔太过,月哥儿只能下嫁给个小伙计的,再没了声音,人家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弟弟都是童生了呢。   赚足了面子的杜家只有高兴的,二话没说就把亲事定下来了,成亲的日子就在十月。即将成家的小包干劲儿更足,把食肆打理得井井有条,柳天骄更加放心地扑在了新酒楼上。   九月,历经了大半年紧锣密鼓的赶工,新酒楼终于落成了,卫解元亲自写了招牌——江云楼。 第199章 江云楼   “听说没有, 柳家食肆那个老板新开了一个大酒楼。”   “当然听说了,就在州学旁边,阔气着呢,边上还有好大两座院子, 说是要做客栈生意。可惜了, 那地儿太偏僻, 也就看看州学学子能不能顺带着去吃几顿饭。至于住宿, 那是想都别想,哪个有毛病的会跑到那里去住, 城里不便利些?”   “我觉着也是这个理儿,要我说还是哥儿见识少,以为靠着解元郎夫君开食肆赚了些小钱,便心大了。”   州学学子们对这个新开张的酒楼也好奇不已,“真是卫解元他夫郎开的?”   “可不是,正在外头发什么半价券呢,估摸着生意不好, 想法子好歹捞些回去。”   有人来了兴致, “半价券?什么东西, 兄台可否为我等详解?”   “就是一个信笺模样的东西, 说是州学学子拿着它到江云楼用餐可半价。”说话的学子衣着华丽, 对这种招揽客人的小把戏明显有些不屑, “秦百宣和沈知行还在那帮着分发呢, 真是有辱斯文。”   秦百宣和沈知行帮着分发, 那定然是没错的。柳家食肆的饭菜很不错呢,还有那沉香居贵死人不偿命又偏偏叫人欲罢不能的点心,不知道新酒楼有没有。   那衣着华丽的学子见一眨眼的工夫身边的同窗都跑了,忙喊道:“你们做什么去?”   秋风送来同窗们欢快的声音, “拿半价券去啊,晚了说不得就没了。”   被留下的学子半晌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秦百宣看着手中最后一张半价券和面前的三个人,有些为难道:“各位兄台不若相约去江云楼,左右一桌饭菜只需一张半价券。”   站在最前面的学子不干了,“那怎么行,我娘子最喜欢沉香居的点心,我是要带她去的。”   “我还不想与你同去呢。”   “你们两个富家公子抢什么,不如让给我这位贫家子弟。”   “富家公子怎么了,我们的月钱也就那些,当然是能省则省。秦兄,我站在最前面,这半价券就应该给我。”   “秦兄,明明是我们一同到的,将将要不是他拉了我们俩一把,怎么可能被他夺了先机。”   正在秦百宣左右为难时,庞教习摇着扇子走了过来,一把将秦百宣手中的半价券抢了去。“哎呀,都是同窗,如此争执成何体统啊?还不快回课室学习去,这半价券就由我帮你们笑纳了。”   沈知行和秦百宣忙见礼,“庞教习。”   居然是他?三位学子瞧了瞧面前这位长相俊美没个正形的教习,到底只能放弃了。说来原本岌岌无名的庞教习如今也在州学有了些名声,也不知道这位辰班的教习有什么特殊,叫乡试头三名都对他服服帖帖的。   见人都走了,沈知行伸了个懒腰,“总算是发完了,嫂子的饭可不好吃。”   庞教习瞧了瞧手中做工甚是精美的信笺,笑道:“不愧是他的徒弟,骄哥儿如今也雅致了起来。”   秦百宣问道:“谁的徒弟?”   “当然是我的徒弟啊。卫文康是我的徒弟,他夫郎不也是我的徒弟?”庞教习笑得恣意,只是眼神有些悠远。谁说没见过,只是当年风华绝代的华清公子会把谁记在心里呢?   拿到了江云楼半价券的学子好些本也只是图个热闹,没成想回去就被家里人围了起来。   “你抢到江云楼半价券了?哎呀,真厉害,给我收着吧。”   本不当回事的学子也被夸得骄傲起来,“你家夫君我是谁,选个好日子,咱们去好生享受一回。”   他娘子飞快把半价券卷进自己的衣袖里,“夫君学业繁重,我就不耽搁你了,叫桂姐儿他们陪我去便是。”   学子看着脚步匆匆的娘子和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终于反应过来,他这是被自家娘子抛弃了。   掌柜的瞧着门口进进出出的都是女子哥儿,为难道:“东家,咱们明明的券明明都是发给州学学子的,可这来的都是家眷,可如何是好?”   柳天骄笑道:“无妨,我早该想到的,食肆也就罢了,咱们沉香居的东西价位偏高,好些女子哥儿都是咬着牙在吃,如今有了优惠,可不得来。”   “可咱们这半价券给的是州学学子,为的是借借州学的书香气。”   “放心,这里紧挨着州学,日后书香气少不了,还是先把咱们的娇客伺候好。他们满意了,想必学子们比自己吃了还满意。”   掌柜的能被齐明泽看中高价请来也不是傻的,立马回过味儿来,佩服道:“还是东家高明。”   虽有娇客捧场,开业头几天的收入还是不尽如人意,没办法,江云楼实在是偏远。与酒楼想比,住宿的生意更是惨淡,这几日一个客人都没有。   唱衰的声音不绝于耳。大笔大笔的钱投进去,纵使心中早有准备,柳天骄还是有些心慌。齐明泽倒是一如既往的淡然,闲着没事儿就拾掇江云楼里面的花花草草。   好在几日后,酒楼的吃食生意有了些起色。如柳天骄先前所料,娇客们多了男客就爱来。   才子佳人本就是佳话,何况柳天骄这儿布置的与寻常酒楼的大堂不一样,雅座都用屏风花草之类的隔着,男子在外面喝酒,女子哥儿在里面喝饮子吃点心,不时传出娇俏绵软的声音来,那种若有若无的暧昧,直接叫人上瘾。   娇客们也多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对这样不算冒昧的相处也有些心喜,谁不愿意多几个爱慕者呢?尤其是这里邻近州学,优质的男子更多。   柳天骄看着店里正值婚嫁之龄的年轻男女越发多了起来,有些好笑的同时倒是越发注意了,叫店里的伙计都盯紧些,万不能出现男子酒后失德的情况。   九日后,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江云楼终于迎来了第一波住宿的客人。订房的是柳家食肆的老客,做小生意的,因着柳家食肆饭菜味美价优,没少带着生意伙伴来照顾柳家食肆的生意。江云楼开张的时候,这位老客还带着妻儿来吃了一回。柳天骄见是熟面孔,结账的时候还让掌柜的让了钱。   近些日子,这位老客户生意有了起色,要接待一伙远道而来的商队。对方可是他多番周折才好不容易攀上的人物,自然不能像寻常一样随意找个客栈安顿。可带到秀贤楼那样的地方,老客户也着实负担不起。   后来还是他家夫人给他出了个主意,“我听说锦记的东家有秀才功名,最爱风雅,何不将人带去江云楼。”   老客户双手一拍,“可不是这个理,论风雅,州城还真没几家客栈比得上江云楼。它家的点心也深受贵客喜欢,带过去也不觉着丢分。”   “我帮你打听过了,它家住宿的分两个院子,换云居处处精致,招待锦记的东家正好;江心院价钱实惠,环境也不差,安顿商队其他人应当也不会被挑出错来。”   “家有贤妻啊,咱家兴旺还得靠你。”   他家夫人只是笑,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一下订出去十多间房,柳天骄也高兴得不行,亲自吩咐掌柜的好生照顾,茶水点心该送的别吝啬。   那锦记的东家对江东州州学早有向往,见江云楼就在州学旁边,环境清幽,服务周到,处处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心里已经满意了几分。再听说此处是卫解元的夫郎开的,更觉着老客户会办事。   “你挑的这地儿好,墙上的墨宝行云流水气势磅礴,叫人观之便觉畅快。”   老客户笑道:“东家您眼光可真好,这些墨宝都是乡试头三名亲手所书,好些州学学子特地来此就是为了观画赏字呢。”   “哦,乡试头三名的墨宝都在此?”   “可不是,说来也是传奇了。这三位才子在州学便是同窗好友,乡试时住的也是同一家客栈,报喜的官差报完解元发现亚元就在边上,报完亚元发现经魁老爷也在边上,羞臊得脸都红了。”   锦记的东家闻言哈哈大笑,“他们这喜钱挣的真是又容易又艰难。”   老客户见他心情愉悦,心中有了底,开怀大笑,“这样的事情大家伙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啊。”   用过饭食,老客户陪着锦记的东家往住宿的换云居走去,只见一路繁花似锦,绿草如茵,水流声若隐若现,叫人忍不住去寻觅,心中更是满意。“这造景的工匠也是好手啊。”   “是啊,我就没见谁家客栈这么舍得花银子花心思的。”   “不过这些都是面上的,还得看房间布置得如何。”   老客户小小玩了些神秘,“您见了便知,定不会失望。”   不过是一间卧房,能玩出什么花样?那锦记的东家走南闯北见得多了,不觉着会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孰料推开门一看连他都忍不住片刻的愣怔。样样摆件都是精品不说,最叫人欢喜的是房间的布局。两扇大大的窗户,望出去便是底下滔滔的江水,远处是云雾缭绕的山峰,驻足片刻便叫人觉着心旷神怡。   一扇窗户边摆着书桌和笔墨纸砚,想来在这儿赋诗作画定能文思泉涌。一扇窗户边摆着软榻和一张桌子,上面放着茶水和点心,热气腾腾的样子一看就是将将摆上的。   锦记的东家忍不住感叹道:“这个江云楼不得了啊。” 第200章 华清公子的骄傲……   这单生意对锦记得东家来说本就是小打小闹, 给谁做都无关紧要,见对方安排得妥帖,很爽快地就签下了契书。   老客户却是激动得险些泪流满面,他家几代人都是做油纸伞生意的, 守着一家小铺子, 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差。老客户觉着自家的油纸伞质量好, 样式也不差, 不甘于现状,费了好些心思想要打开销路。   努力了一二十年, 小铺子换成了大铺子,单家油纸伞在江东州也有了几分名气,爹娘都很是欣慰,但真论起来,连个富商都算不上。   单老板都想着待儿子再老练一些就回家含饴弄孙了,偏偏机遇就这么来了。锦记杂货铺开遍华阳省,在京城也是有分店的, 与他家定下契书, 单家的油纸伞还愁销路?简直是做梦都能笑醒, 到了地下都能对着祖宗放肆吹嘘的程度。   江云楼好啊, 旺他啊。单老板下定决心, 日后谈生意必得来江云楼。   柳天骄收获了第一个忠实客户, 也来了些灵感。他家酒楼地段是偏远了些, 可真心想住的, 完全可以来回接送啊,关键还是怎么把名声打出去。人家都不知道这里新开了家酒楼,哪里可能会来住宿吃饭呢?像单老板这种对他家深有好感主动送上门的客户那是少之又少,总不能干等着运河通航的那日, 还不知道要熬几年呢。   于是这天从公孙鳌、卫文康、齐明泽到江闵、松明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柳天骄聚集在了一起,目的只有一个,“大家都想想,怎么把咱家酒楼的名声打出去,让人一有吃饭住宿需求就想到咱们。”   江闵率先发言,“要不来场诗会,请人帮忙吹捧吹捧?”   柳天骄摸了摸他的脑袋瓜,笑道:“不愧是咱们小江闵,就是聪明。”   江闵红着脸羞臊得不行,“骄哥哥,你别这样,我又不是小孩子。”   柳天骄故作伤心道:“是啊,我的小江闵都是童生了,都跟你骄哥哥不亲近了。”   “怎么会呢,我跟骄哥哥永远都是最亲的。”明明知道柳天骄是在装样子,江闵还是闭着眼睛视死如归道:“摸吧,摸吧。”   那小模样看得柳天骄都不落忍了,又是心疼又是欢喜道:“我的小乖乖,怎么这么贴心啊。”   卫文康对这种过分甜腻的场面明显有些适应不来,轻咳一声道:“诗会倒是不难办,安排好了时间我发些帖子出去就是,只是佳句难得传颂更难。”   齐明泽点头,“除了科考外,住宿生意多半还是靠来往行走的商贾,如何把名声传到商贾中间,是咱们要着重考虑的问题。”   众人都觉着他们说得在理,也说了些请孩童背歌谣、花楼编曲的歪招,但到底都是些费力费钱的主意,短时间内难以取得成效。   正在大家都苦思冥想之际,公孙鳌悠悠道:“扬名有什么难的?不过是借机造势而已。”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除了卫文康和齐明泽这两个内敛的只在心里嘀咕,其他人眼里都写满了“你在吹牛”几个大字。   曾经为声名所累,恨不得就此销声匿迹的“华清公子”,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小小扬个名被人质疑,难得有几分不服气。“看着我做什么,本就是小事一桩,只是你们见识少而已。”   柳天骄怕把自家师父惹毛了,赶忙给人倒了一杯茶水,笑眯眯道:“哎呀,我们见识少师父您又不是头一天知道,还请赐教。”   “只会讨巧卖乖。”公孙鳌冷哼一声,到底没跟他们计较,喝了口茶水后道:“自古造势扬名的手段数不胜数,无非是讲究个稀奇有趣,众人闲聊时多个谈资。”   “那依师父您看,咱们这酒楼怎么能叫人觉出稀奇来?”   “法子很多,最简单快捷的便是借秀贤楼和迎客来的声望一用。它们在州城经营多年,名声无人不知,只要江云楼有一个方面胜过它们,轻而易举便能扬名。”   齐明泽道:“有道理,只是胜败如何评判,又该如何服众呢?”   公孙鳌道:“文坛有大儒,武林有盟主,商会也有会长。秀贤楼和迎客来独占鳌头多年,明里暗里的对头应当也不少,只要好处给到位,想必他们不介意帮着踩一脚。世人多是人云亦云之辈,有了带头说好的,自有人跟着发声。”   柳天骄呱唧呱唧开始鼓掌,“要不说是我师父呢,高,您真高。”   卫文康蹙眉深望了公孙鳌一眼,如此见地,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家族才能培养出来。   既是打定了主意,众人很快就分头行动了起来。卫文康拉着秦百宣、沈知行等人筹办诗会,齐明泽带着柳天骄去联系商会。   卫文康这头很顺利,诗会本就是雅事,州学才子们看在他解元郎的身份上都愿意给些薄面,何况还有百两银子的彩头。只是如先前所料,影响力有限,只有些佳句在文人圈中流传。   商会那头就不是那么顺利的,原因嘛很简单,商人无利不起早,要价太高。一个个嘴上说着秀贤楼和迎客来根基深厚,不敢轻易得罪,实则不过是不愿看他们白白得利。总之,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顺手可干,助人的事情那得要够报酬。   柳天骄气得要死,“一千两银子,他们怎么不去抢?要不就算了,我就不信江云楼没他们就没有出头之日。”   齐明泽经历得多,倒是很冷静,“待价而沽是商人的天性,无非是看不到利益罢了,这些年秀贤楼和迎客来的打压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种习惯了。毕竟州城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秀贤楼和迎客来也不能全装下。”   “缩头乌龟,没有一点进取之心,活该玩不过人家。”骂着骂着柳天骄的心气倒是平了,“哎,无亲无故的,人家不帮也无可厚非。”   齐明泽:“……”该说什么好呢,骄哥儿这心态。   总之商会这边是暂时熄火了,柳天骄赁了几辆马车,漆上江云楼的印记,每日里停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只要有来往江云楼的,都免费接送,倒是吸引了一些喜欢柳家食肆的忠实拥趸者和一些有雅兴的客人。   住宿的生意比开业时好些,每日里稀稀拉拉几位客人,只勉强够两座院子的开销。无法,地方大景观多,维护起来颇为工夫。   眼瞧着柳天骄都把心态放平了,公孙鳌倒是不得劲起来。他堂堂“华清公子”,哪怕被流放,也能凭着本事一路爬回来,成了江东州数一数二的名厨,居然有天连家酒楼的声势都造不起来,还不如当年那些屡屡跟他别苗头却总是自取其辱的手下败将呢。   生意不好,又没想到有用的法子,柳天骄便只能每日守在江云楼,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改进的地方。只是看了两月也没看出什么来,都整得跟个仙境似的了,伙计们也干活也再尽心不过,只除了位置偏僻,四周没有能闲逛的地方,柳天骄压根想不明白自家酒楼哪里还能改进。   寒风渐紧,冬天又要来了。这日柳天骄正窝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娇斥。“怎么门口连个迎客都没有,你们怎么做生意的?”   正围在一块儿烤火的两个小伙计赶忙迎了上去,笑盈盈地道:“姑娘别恼,天寒,东家心疼我们站在门口受冻,这才懈怠了些,快请进。”   居然还有教伙计偷懒的东家?怪道不说生意不怎么样,女子撇撇嘴道:“也不知道主子怎么就信了那些人的鬼话,非要到这偏远的地方来。”   抱怨归抱怨,主子打定了主意,当奴婢的能改不成?女子朝着屋里打量了一番,倒是布置的雅致,就是吃饭的人太多,嘈杂得很,“你们可有雅间?”   伙计见她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就晓得是个不差钱的主儿,忙笑道:“三楼往上都是雅间,清幽着呢,里面还有羊毛毯和无烟炭。”   女子这才满意了些,“要两个最好的包间,大堂也收拾出三张桌子来,有什么招牌菜都上些。”   伙计连连答应,见外面停着好长一对车马,主动上前帮着安置。   女子回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前回话,不久车上的门帘被掀开,一位身着绸衣,长相温婉漂亮的姑娘走了出来。论起长相来,这位姑娘还没有先前那位女子俏丽,但风度气质更为突出。   伙计以为下车的这位就是正主,行了一礼后正待说话,却见那姑娘冲他们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把手伸到了车帘前,恭敬道:“安置好了,请主子移驾。”   车帘又被掀开,一张肤如细瓷、唇若娇花的芙蓉面来,眉心一抹红痣染三分媚气,孤傲的神情却又让人轻易不敢亵渎。伙计愣了一下,从未见过长相如此艳丽又不显突兀的哥儿,要不是见过齐老板的风姿,怕是这会儿都该看傻了。   那哥儿也不曾把伙计的反应看在眼里,踩着一位男仆的背下了马车,打量了眼前的江云楼一番,微微勾唇,露出些不屑来。“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过如此嘛。” 第201章 旧人   “我的天,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小哥儿。”   “谁呀,这么出挑的人物,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   “袁夫人出阁前我有幸见过一面,以为已经是神仙般的人物, 如今与这人一比, 竟是觉得袁夫人不过如此。”   “可惜挽着发髻, 也不知道是哪个这么有福气, 娶了这样的大美人。”   “自然不是一般的人物,你瞧人家那打扮那架势, 就是云英未嫁也不是你我可以肖想的。”   女子哥儿的注视更加隐晦而细致,仔细把人打量了一番后,只能摇头叹息。上天真是不公,如此样貌,自己要是与人站在一起,完全就是云泥之别,让人连嫉妒的心思都提不起来。   柳天骄见两个伙计把人安抚下来了, 本来没打算插手的, 听到大堂内的议论, 瞌睡清醒了几分, 心想这些没见识的, 还是美人见得太少了, 要他们见了齐哥哥那般的人物, 怕是得直接看掉眼珠子。不过比尹明秀好看, 倒也难得了,那个女的心肠黢黑,长相倒也能算上乘,能比尹明秀好看, 也勉强让他骄大爷生了几分好奇。   仗着东家的身份,柳天骄凑上前去,笑道:“贵客到来,小店有失远迎,还望海涵。我是江云楼的东家,您有什么需要……”   太好看了,与齐哥哥、师父和卫文康都完全不同类型的好看,论容貌和气度,自然还是齐明泽稍盛一筹,可这千娇百媚叫人浑身酥软的风韵,也是别有一番难耐的风韵啊。尹明秀与他想比,真是提携也不配。   崔荧打出生就是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年岁渐长容貌愈盛,见惯了众生痴相,享受的同时也难免有些厌烦。瞧这个五大三粗的小哥儿,红着脸磕磕绊绊说不出话来,有些腻歪道:“听吩咐就是。”   怪不得奴婢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原来是随了主人。可他微抬着下巴美目一敛的样子还是很迷人啊,柳天骄决定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他的坏脾气。“好嘞,请贵客移步楼上雅间。”   美人摇曳生姿地上了楼,连影子都瞧不见了,东家还在那儿傻站着,看来惜花病又犯了。伙计摇摇头,在心里可怜了卫解元几句,就去干活去了。   柳天骄回过神来,兴致却是未减,拉着松明扯个不停:“天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人物,这般貌美。那美目一扫,啧啧,我心底都酥了一半。”   才从沉香居被提拔过来管住宿生意的江云楼二管事松明,瞧这行人是外地来的又富贵得紧,正使劲浑身解数想把人留下住宿呢,哪里又空跟自家夫郎瞎扯。“您心底酥不酥我管不着,这行人今个儿要是留不下,我晚上觉都睡不着。”   “又没给你下军令状,急什么?”柳天骄见人跑得飞快,不满地嘟囔道:“年轻人啊,还是太看中钱财了。”好像每日早晚都要打好几遍算盘的人不是他一样。   伙计把人领到包间,又是上茶又是上点心的好不周到。只是这拨人对他们的殷勤并不买账,一个劲儿地抱怨。   “熊掌、鲟鱼都没有,也太过寒酸了些。”   “这茶水还有一股子怪味儿,叫人怎么喝得下去。主子,咱们还是去别处吧,我听说秀贤楼乃江东州第一酒楼,必是比此处周到些。”   见崔荧神情冷淡,有些不耐烦的意思,先前随似在马车上的温婉女子忙开口道:“要你们多话,主子自有打算。” 当绿嫣不知道这两个小妮子是被人收买了?别以为主子性子懒怠,不愿管这些小事,她们便可以肆意妄为了?真把人惹恼了,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丫鬟有些不服气,但因着地位低人一等,还是勉强住了嘴。   崔荧也确实受不了江云楼的粗茶,示意下人把自个儿带来的茶叶泡上,才道:“上菜吧。”   伙计应了声,立马出去传菜,再磨蹭这送上门的生意被人撬走了可怎么办?还得感谢那位主子英明,没被这些碎嘴子影响,他们江云楼本就不比秀贤楼差。   其实也不是崔荧英明,存粹是因为他天生反骨。人人都说好的地方崔荧偏挑三拣四,众人都瞧不上的地方他有时倒也能瞧出几分好来。此番来江东州,虽是一时兴起,但依他的身份地位,自有人把一切都提前料理妥帖,食宿自然也在内。   秀贤楼作为江东州第一酒楼,崔荧听下人提起过,只说金碧辉煌,不比京都的名爵楼差多少。那就还是比京都的名爵楼差,崔荧提不起兴趣,便索性在路上寻了一位书生打听,江东州还有什么像样些的酒楼。   凑巧那书生前些日子参加过江云楼的诗会,还得了十两银子的赏金,这不立马就提到了江云楼,把它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崔荧一时好奇,也不介意舟车劳顿,特意绕了远路过来。   以崔荧挑剔的眼光来说,江云楼有些寒酸,就像婢女说的,茶叶都过于廉价。胜在装潢还算雅致,地方也开阔,倒是比城中舒坦些。至于饭食,崔荧是没预备尝两口的,乡野之地,样样粗俗,能入口的本就不多,饿了吃些家中带来的点心便是。   这般想着,虚靠在软榻上的崔荧昏昏欲睡,直到一阵浓烈的饭菜香味儿袭来。   丫鬟看着一桌子菜,素多荤少,似乎终于逮到了能发作的地方,秀眉一蹙道:“不是叫你们上好酒好菜吗?弄些菜叶子糊弄谁,怕我们付不起钱还是怎么的?”   伙计忙道:“还请恕罪,江云楼一向是顾客至上,哪敢怠慢。只是贵客们舟车劳顿,竟上些大荤之物,恐害了胃口,这才先上些解腻的清粥小菜。若是贵客不喜,我们这就去换。”   丫鬟还待说什么,崔荧已经自个儿夹了一筷子小菜,酸酸辣辣的,倒是解腻。又端起了一杯饮子,浅酌一口,奶香中带着玉米的清甜,出人意料的好喝。   “无妨,就这样吧。红云,少说两句,聒噪得很。”   “是。”丫鬟脸色一白,再不敢吭声。主子今日往日不是最挑剔的吗,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这江云楼真是邪门。   江云楼灶房内,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公孙鳌正半躺在摇椅上看书,身上搭着一条毛毯,悠闲得好似在后花园消遣,实在不像会围着灶台转的人。   伙计跑进来,大冬天的脸上都出了汗,见了公孙鳌就笑道:“您可真是神机妙算,那贵客看样子对饭菜很是满意,还说了自家丫鬟。也真是的,不都说豪门世家的丫鬟都跟寻常人家的小姐一样吗,知书达理,我瞧倒是有两个刁蛮得紧。”   “物似主人形嘛。”公孙鳌终于将目光从书上移开,露出些似怀念似轻慢的笑意来,“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看来他运道当真是不错啊。”   伙计奇怪,“公孙先生,您认识那位贵客啊?”   公孙鳌笑笑,“既是贵客,我如何识得?”   伙计不信,但公孙先生可是东家的师父,人家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再问。   绿嫣看着自家主子难得的好胃口,心中有了数,问道:“主子,江云楼有住宿,咱们待会儿可是就在这边歇息?”   崔荧吃饱了就不想动,随口道:“就在这儿吧,找间好些的客房,我累了。”   “是。”绿嫣说着立马去安排,两个小丫鬟哪里还敢多话。   松明听说这一大队人马都要留宿,高兴得不行,也用不着柳天骄插手,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这伙人果真是不差钱,竟直接把浣云居包下了。那可是浣云居啊,最差的房间也得一两银子一晚呢。整个包下来,松明算了一下,怎么着也得收他一百两银子。对方若是嫌贵,八十两也成。   孰料来交涉的大丫鬟竟是眼也不眨地就给了他两张银票,“我家主子挑剔,吃用都要最好的。”   松明接过银票一看,两张都是一百两的,且还是天下第一钱庄通宝阁的,到处可兑换,绝不会有假。这真是遇上大财主了啊,要不是松明定力不错,这会儿得乐晕了过去。“我等自然十二分上心。”   绿嫣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崔荧直接从三楼的连廊走过来,自上而下,将浣云居风景尽收眼底,见其虽无多少名贵的花木,布景倒是巧妙,别有野趣,心中已有几分满意。“表兄前些日子还与我吹嘘他的新宅子,我瞧他那钱是白花了,园林布置得还不如一家小酒楼顺眼。”   绿嫣笑道:“还是主子英明,一来就找到了好地方。”   人往往越差什么越喜欢别人夸他什么,崔荧也不例外,闻言脸上浮起了些笑意,“我的眼光自然是不差。”   到了房间,绿嫣一瞧,视野开阔,布局合理,雅致中不失舒适,心中落定,觉着自己这回谏言应当是没错了。   岂料,房间内突然传出一声怒喝,“把那幅字给我摘下来。” 第202章 王妃   主子虽是脾性不好, 如此暴怒却不常见,绿嫣不敢耽搁,亲自抬了凳子把墙上那幅字取了下来,忐忑道:“主子, 这字画可有什么不妥?”   崔荧一把将其夺了过来, 眼睛死死盯着看了良久, 冷笑道:“这字迹你就不觉着眼熟吗?”   确实有几分眼熟, 自己应当是见过。绿嫣细想了一番,突然脸色一变, “是,是华清公子的字?”   “可不就是他。”崔荧冷笑,“瞧这墨迹,应当是不久前才写的。真可惜,我还当这人早就死了呢,命够大的。”   绿嫣再不敢言,怪不得主子如此失态, 他与那位的恩怨可真是。“还在人世又如何, 他一个罪臣之后, 与您可是云泥之别。”   “也对, 他如今不过是一头丧家之犬, 见了本公子都要磕头的。绿嫣, 多派些人手, 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说实话, 没了他,这日子多少是有些寂寞了。”   “是。”   柳天骄这日见了美人又赚了钱,心里头正高兴着呢,就听松明说将将入住的客人在打听房间内的一副字,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那副字怎么了,他家丫鬟打听这个做什么?”   松明道:“说是笔力不俗,她家主子喜欢,想要重金求副墨宝。“   柳天骄乐呵道:“原是这样,我师父本来就是个有本事的,只是要请他出山可不容易。”   “对方说钱不是问题。”松明说完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夫郎,我觉着这事儿有些奇怪。那丫鬟说的是她家主子好书画,但咱们江云楼那么多墨宝也没见他正眼瞧过,且明里暗里都在打听笔者的情况,该不会是另有所图吧?”   “不过是一副字,能图什么,总不能是想偷几副字画去卖吧?再说我师父有什么好打听的,他不过是一个……”柳天骄说着突然卡壳了。对啊,他师父如今只是一个厨子,可以前呢?   柳天骄想起来,孙醇跟他说过,他师父是犯官家眷,年轻时曾被流放过。这人该不会认识他师父吧,那是寻友还是寻仇来的?柳天骄码不准,忙道:“你没跟她说什么吧?”   “您放心,这种事情,不知道深浅我定不会乱说。”   “那就好,总之,你先把人糊弄着,我想好了再跟你说怎么弄。”   公孙鳌听说贵客在打听他,倒是没有意外,“也难为他了,那么小的脑子,这么多年了都还记得我的笔迹,早知道就把那些东西收起来了。”   “还真是认识啊?师父,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恩怨?”   公孙鳌直言道:“恩没有,怨可不少。可以说,我应当是他顺遂日子里唯一的例外吧。”   既然是这样,那个哥儿长得很好看,但一瞧就不是什么好性的,柳天骄怕自家师父吃亏。“要不先回去躲躲?我瞧他那架势,就有些来历,万一动什么歪心思可就不好了。”   “无妨,他本就是我招惹来的,有什么好躲的?”   “您招惹来的?师父啊,您没事招惹个仇人来做什么,不怕他报复您?”   公孙鳌完全无视自家徒弟的着急,躺回椅子上,老神在在道:“放心,恶犬自有铁笼关,就算被他知晓了,也折腾不出什么风浪来的,不过是些幼童般拙劣的把戏罢了。”   柳天骄狐疑道:“当真不妨事,对方到底什么来路?”   “不妨事。至于什么来路,你很快就知晓了。”   “那松明那边怎么回?”   “就说字画都是从一个游商那里买来的,不知道笔者是谁,叫他自个儿慢慢去查吧。”   松明回了话,也不知道对方信没信,总归是没再来找麻烦。   柳天骄心下微松,想着这行人出手大方,若是不走,明日还能再多赚百两银子,江云楼这个月的生意便不愁了。   岂料,晚上天都黑透了,柳天骄准备关门回自家宅子时,康夫人领着一群贵妇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劈头盖脸就问:“骄哥儿,听说你们这儿今日来了贵客,打头的可是一貌美非凡的哥儿?”   “是啊,您怎么知晓,可是这贵客有何来历?”柳天骄做糕点生意,没少跟圈子里的贵妇小姐接触,晃眼一看都心惊,江东州有头有脸的官家夫人居然都到齐了。   康夫人一拍手,“哎呀,来历可大了去了。我们先前收到消息就在秀贤楼等着了,没成想竟是来了江云楼。如今人可安好?”   “好着啊,将将还送了宵夜过去呢。夫人匆匆赶过来,可是现下就要去拜访?”   “安好就成,这时候去拜访也是讨人嫌。”可来都来了,这时候回去又有些不甘,康夫人左右为难。   “不若先在这里歇息着?”柳天骄说着让人上茶水点心。   众位夫人慌里慌张地赶过来,这会儿脸上还有汗,闻言并没有异议,坐下喝了热茶又找地方更了衣,总算缓过劲来,也把事情议定了。   “骄哥儿,你这儿可还有住宿的地方?”   “住宿自然是有的,只是浣云居都被那位贵客包下了,江心院条件要差些,恐怠慢了各位夫人。”   众人都说无妨,只叫柳天骄安排,今晚他们都要住下。江云楼开业这么久,第一回塞得满满当当,柳天骄这钱赚的却不是很安心,悄悄又问康夫人:“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叫你手底下的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吃的用的一样都不能出错。还有安防,除了自家伙计,谁都别放进去。” 康夫人待柳天骄就跟自家子侄一样,怕他搞不清楚事态的严重性,决定还是据实相告,“你可知道镇北王?”   “知晓,我爹以前就是在镇北王手下服的兵役,听说虽是出自皇室,但小小年纪就英勇非常,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当年与胡人一战,镇北王功勋显著。”   “朝廷之事我不好与你多说,你只需知道他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圣上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今日投宿的贵客,正是镇北王妃。”   柳天骄脑子懵了一下,“镇北王妃?他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难不成是继室?”   康夫人赶忙捂住柳天骄的嘴,“乱说什么呢?人家是原配,不过瞧着年轻些,如今也是三十多了。”   柳天骄惊得不行,“三十多了?那可真是驻颜有术。”   康夫人没好气道:“人家镇北王妃出自汝州崔氏,又嫁入皇室,金尊玉贵般的人物,自然与我等凡夫俗子不同。”   师父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惹到镇北王妃这般的人物?柳天骄心乱如麻,“夫人,你可知晓镇北王妃曾与谁不对付?”   康夫人神情有些古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好奇嘛,我想他那样的人物,该是人人都敬着供着,不该有什么烦心事才是。”   “是人就有烦心事,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还有后宫佳丽三千添堵呢。”康夫人是受够了后院之乱的,如今虽是看开了些,面对亲近的人也还是会忍不住多说两句,“说来镇北王妃运道真是好,嫁了个对他千骄万宠的,我听说成婚十多年,王府后院连个侍妾都没有。只是可惜,人都有不圆满的地方,镇北王夫妇至今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他俩谁身子骨不行?”   “多半是王爷吧。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总不能因着王妃身体有恙就不要子嗣了。”康夫人对此事显然是感慨颇多。   柳天骄却是关心另外的事情,“这王妃成亲前可与人有什么龃龉?”   康夫人轻咳一声,“王妃年少时,是京都出了名的刺美人。”   柳天骄懂了,“带刺的美人,他脾气不好?”   “世家子弟嘛,娇嗔些也是人之常情。”康夫人不好明目张胆说人家坏话,还特地补了句,“我当姑娘时也是有些娇小姐的脾气的,何况王妃那样的人物。”   他就说师父那么好的人能有什么问题,定然都是那位王妃不对。可人家如今地位非凡,还是叫师父小心些不要招惹才好。   康夫人显然对那位王妃很有些话说,但碍于地位悬殊,只能遮遮掩掩地暗示几句就回房间歇息去了。   柳天骄也不好丢下这么多贵客回去,仔细交代了掌柜的和松明一番,也在酒楼里住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康夫人一行就去给镇北王妃请了安,听说对方此处只是出来游玩,不想兴师动众的,留下足够的人手保护后就各自散了,只是镇北王妃来了江东州的消息到底不胫而走。   王妃下榻在江云楼而不是秀贤楼的消息自然也没有瞒住,各路人眼红的同时,倒是把江云楼的名声一下就打出去了。众人见不到王妃,也想来看看王妃下榻的地方有什么不同,一时间酒楼里人声鼎沸、云龙混杂。   柳天骄高兴的同时还是有些不安,就怕哪里没看好出个事,想了又想后决定还是暂时歇业,不叫乱七八糟的人进来打搅了贵人。   对于江云楼的懂事,贵人那边虽没有什么表示,但从他一连几日都没有挪地方来看,应当还是满意的。   就在柳天骄以为一切都安安生生时,第五日傍晚,王妃派人把他“请”了过去。 第203章 前尘往事   柳天骄被人半是强迫地带到了镇北王妃住的天字号房, 估摸着是师父的事情败露了,正想着该如何辩解,就听到里间传来轻飘飘的一句:“把他给我绑起来,打!”   话音刚落, 边上两个高壮的奴仆就上来把柳天骄押住了, 另有一个脸拉得老长的麽麽抓住柳天骄的手腕就要往上套绳子。   不应当先审问一番吗, 怎么能上来就打, 贵人做事这么不讲究吗?依柳天骄的身手想要挣脱押着他的两个奴仆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人家是镇北王妃, 明目张胆地跟他作对,这江云楼还开不开了?柳天骄只得压住火气,扯着嗓子喊冤,“不知我做错了何事,还请贵人给个辩白的机会。”   里间传来一声轻笑,如清泉流过耳间,动人心弦, 说出来的话却是分外残酷。“辩白还是狡辩?当本王妃闲得没事儿啊, 听你瞎扯。打!”   柳天骄傻了, 眼看着指节般厚的板子朝自己挥来, 生生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 咬着牙等待疼痛的降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待有朝一日他发达了, 必然……罢了, 有朝一日发达了也不能怎么样,人家是皇室的人,还能造反不成?还是期盼这个王妃恶人自有恶报,人美命不长。   “啪”一声闷响, 柳天骄反射性地蜷起背,然后觉得有点不对。怎么不疼,是打麻了?不,是板子打偏了。   柳天骄一言难尽地看了眼行刑的壮仆,就这点水平?   对方回了他一个冷冷的眼神,挥板子的力度更是大的吓人。   柳天骄心里咯噔一下,把自己骂了个半死。真是有毛病,怎么能嘲笑人家打偏了呢?这下把人惹恼了吧,完了,这回是真的完了,也不知道一板子下去会不会见血。   在柳天骄双目紧闭双腿忍不住发颤间,板子终于挥了下来,“啪“一声闷响,光听响就知道力度有多大。只是怎么又打偏了,这行刑的人手抖?   眼看着柳天骄还在发愣,绿嫣提醒道:“柳老板,受疼了叫喊是人之常情,不用忍着。”   柳天骄木木地“啊”了一声,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里面的贵人把桌子一拍,斥道:“没吃饭啊,声音还没蚊子大。”   柳天骄沉默了一瞬,接着放开嗓子吼了起来,声音之凄厉,不知道的以为命都要没了半条。罢了,贵人的心思他搞不懂,比起皮肉之苦,装模作样丢些脸面也算不得什么了。   “行刑”结束,柳天骄除了嗓子有点哑之外,毫发无损,连绳子都解了。贵人也不再搭理他,只自顾自地喝饮子吃点心。   说个实话,柳天骄开店这么久,除了自己,还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小哥儿。不,在吃甜食方面,两个柳天骄也比不上镇北王妃一个。怪不得住在江云楼就不走了,感情是看中了他家的吃食。   就在柳天骄一会儿惊叹王妃的食量,一会儿猜想今个儿这出演的是啥时,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丫鬟进来禀报,“主子,您等的人来了。”   里间半靠着吃点心的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扬尘,又让丫鬟帮他整理了一番,确保从头到尾都完美无瑕后,才沉吟道:“把人带进来。”   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明明只着一身在普通不过的蓝衣,从头到尾无一件首饰,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只要不经意间瞥上一眼,就会被深深吸进去。   柳天骄惊呼出声,“师父,您怎么来了?”   公孙鳌见自家徒弟全身上下无一处伤痕,放下了心,笑道:“王妃大人盛情难却,我怎能不来?”   崔荧冷笑着从屏风内走了出来,“呵,搞那些鬼把戏,不就是想吸引本王妃的注意吗?楚华清,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死性不改,虚伪奸猾如初啊?”   公孙鳌给人行了一礼,说不出的潇洒俊逸,“王妃也还是那么爽朗活泼。”   崔荧正待继续讥讽,目光扫到对方头上的白发,脱口而出:“你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公孙鳌微微一笑,“王妃,我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苍老些也属正常。”   “可你是楚华清,京都第一美人楚华清。我都没有,你怎么能变成这个样子?”   “王妃,您是天皇贵胄,我只是一个厨子,如何能比?”公孙鳌平静地陈述着两人之间的天差地别,神色间没有丝毫不甘和怨怼。   崔荧就那么看着他,神情中说不出的复杂,“你我同年同月生,家境相仿,自打出生起就各种攀比,可你总是能稳稳压我一头。有人夸我容貌艳绝京都,便有人说比你多了几分俗气;有人说我琴艺了得,便有人说你书画才是一绝;有人说我性情活泼讨喜,便有人说你才是大家风范。待到及笄,我定下了镇北王的亲事,以为终于能稳稳压你一头,你转头便要嫁太子,成为一国之母。”   崔荧说着竟有些哽咽,不知道是在为曾经的自己哀叹还是在为如今的胜利喜悦,还是为些别的。“楚华清,你太令人厌恶了。我前半生都在问贼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偏偏叫我遇上你。可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公孙鳌,或者说是楚华清,淡淡地笑了,“人生的境遇谁说得清楚呢,可能就是因为我前二十年太过圆满了,惹了太多的怨妒,老天才给我那么些波折,好叫你们这些手下败将出口恶气吧?”   “谁稀罕出这口恶气?没了你的衬托,再好的日子都少了几分滋味儿。” 崔荧冷哼一声,昂着下巴道:“坐吧,瞧你这白发苍苍的样子,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不会尊老爱幼呢。”   公孙鳌完全不把他的恶言恶语放在眼里,拉着明显还没回过味儿来的徒弟坐下了。“上些茶水吧,我急着来拜见王妃,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崔荧没出言拒绝,绿嫣就很有眼色地命人上了茶水点心。   柳天骄咕噜咕噜喝完一盏茶,终于缓过些神来。他拜的这个师父究竟是何等大仙啊,连王妃都比不过。柳天骄这会儿很想拉着他师父狠狠膜拜一番,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沉默良久,崔荧道:“我成婚后托王爷去找过你,本想把你赎回来放到眼皮子底下折磨,结果他们说你死了,害我还好是可惜了一番。”   公孙鳌习惯了他的恶言恶语,自动翻译出了正确的意思,“也难为你还记得我,多谢。我在南海待了一个月就想办法跑了,后来辗转多地才来到了江东州。”   崔荧有些别扭道:“谁记得你,我是想着你成了丧家之犬,正好叫我取乐。”   “我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吗?”   “呵,要不是拿住了你徒弟,你会来?楚华清,我早就知道,你这个人是最冷心冷肺的。当年那么多人为你要死要活,就没见你多看过谁一眼,要不是圣上赐婚……”   崔荧说到这里自觉有些失言,“罢了,不说那些晦气事,好歹后头那桩姻缘也不算太过辱没你。只是可惜,宋六元如今想必已投胎去了。”   本来还神情自若的公孙鳌听到这话险些被呛到,轻咳两声后笑开了怀,“对,也不知道能不能投个好胎。”   “再好的胎也比不上这一世啊,我们家王爷时常还念叨他呢,说是此人才智非凡,若当初没出那事,如今朝堂说不得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公孙鳌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王爷什么都好,就是看人的眼光一向……”   崔荧一拍桌子,冷笑道:“好啊,楚华清,你可算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跟他们一样,觉着王爷看上我是眼瞎吧?”   公孙鳌很是无辜,“没有,真的没有。我一直觉着你俩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天赐良缘来着。”   崔荧“你你你“指了公孙鳌半天,就要绿嫣去拿自己的宝剑,说是要与他决斗。   绿嫣只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好像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那两个丫鬟倒是想动,被绿嫣一个眼神就制止了。   公孙鳌嘴上求饶了几句,矫情了半天的崔荧找到了台阶也就下了。   “本王妃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这个小人计较。”   “是是是,王妃最是大度纯良。”   “瞧你如今这没骨气的样子。”崔荧想再刺公孙鳌几句,想到对方经历的那些事情,感觉又没什么意思,只问道:“你如今在做什么,这小哥儿与你是什么关系?”   “做厨子,骄哥儿是我的徒弟。”   崔荧明显不信,“做厨子?该不是糊弄人的吧?你不是最善丹青吗,卖卖书画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公孙鳌苦笑,“早些年风声紧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毁容了,哪里还敢留墨迹?做厨子虽说没有那么体面,到底能糊口,干了几十年,如今也觉出些趣味来了。”   崔荧眉头微蹙,有很多话堆在喉头,想到自家王爷的叮嘱,只能硬生生咽了回去。“也是,上面的意思,也是叫人越发看不懂了。” 第204章 无功而返   柳天骄迷迷糊糊地走出浣云居, 感觉还有点不太对味儿,“师父,这事儿就算是了了?”   公孙鳌回道:“了了。”   柳天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适,不说又觉得不是那个事儿, “怎么就这么了了, 那可是王妃诶, 师父您居然和王妃青梅竹马。”   “不过是些前尘往事, 多说无益,你还是想想江云楼的生意吧。”   “江云楼的生意?挺好的啊。沾王妃的光, 这回咱们江云楼可是出了大风头。说来也怪,江东州那么多酒楼,王妃怎么就单单冲咱们江云楼来了,该不会是有人帮着……”柳天骄念叨着反应过来,“师父,王妃是您引过来的吧?”   公孙鳌不动声色,“怎会, 你想多了。”   柳天骄只是见识少不是脑袋小, 他就说怎么不对味儿呢, “就是您引过来的, 师父, 您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说了是你想多了。”   “明明是您不承认。师父, 王妃是不是快要返京了, 您和他关系那么好, 要不要准备什么土仪?江东州还是有些特产的,到时我帮您多买些。”   “谁跟他关系好了?就他那脾气,狗见了都得吠几声,也就是我年纪大了不与他计较。”   柳天骄暗暗嘀咕, 确实挺像自家那两条狗的。平日里各种明争暗斗,看着对方倒霉高兴得要死,真分开了,又开始寻摸,觉着骨头非要抢着啃才香。   崔荧正盯着桌上的字画出神,见绿嫣回来,头也没抬地问:“他怎么说?”   “楚公子说如今日子挺好的,他不想再折腾了。”   “不想再折腾?明明最能折腾的就是他。小时候,我们调皮顶多是爬爬树摔摔东西,他可是能不动声色把天都给捅破。你知道当年华清公子冠绝京都,求亲的人那么多,为何订婚最晚吗?”   绿嫣自然不知,也知道主子不需要她回话。   果真,崔荧自顾自地就往下讲,“因为他觉得女子哥儿和男子并无不同。他不想嫁给男子,不需要夫荣妻贵,他想要如男子般昂首活在世间,顶天立地,建功立业。先太子薨逝后,要不是那场祸事,他应当已经入朝为官了。”   绿嫣胸口微微起伏,放大的瞳孔显示出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可惜了,他的野心还是被人识破了,乖乖听话的泥人爬上了高位,不可一世的华清公子成了一个下九流的厨子。” 崔荧轻叹一声,“收拾收拾东西,咱们明日便回吧,以往我只觉着京都没什么好看的,出来逛了一圈才发觉,到处都是一个样,还不如王府后院窝着舒服。”   “家中一应铺陈摆设都是王爷精挑细选的,外面自然比不得。”   “是啊,在家时厌烦他管得太多,总想着自己选。真有了机会,又觉着还不如他选的合适。我啊,就不是个能操心的人。”   “您也不用操心,有王爷在呢,等着享福就对了,奴婢这就去收拾行李。”   崔荧活动了一下身子,突然想起来,“这江云楼虽说粗鄙了些,点心做得还尚可,记得打包些回去。”   绿嫣自是应了,张罗着把江云楼各式点心好菜都打包了几十份,王妃吃不完还能赏人,要是不够吃可就是她的罪过了,反正镇北王府最不差的就是银钱。   柳天骄听说王妃明日便要返程,还有些依依不舍,接到大单后立马又精神抖擞,吩咐灶房众人务必拿出看家本事来,又亲自去挑了好些土仪,塞到了自家师父的手里。至于送没送出去,柳天骄就不得而知了。   镇北王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江东州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以康夫人为首的贵妇们收起了小心翼翼,又成了高高在上悠闲度日的富贵闲人,唯独江云楼变化不小。   不用柳天骄自个儿宣扬,镇北王妃莅临江云楼,一连吃住好几日,临走前还打包了许多点心好菜的消息,就跟风中的芦花一样,杨起来止都止不住。那样的天皇贵胄什么好东西没见识过,江云楼能得对方亲眼,定有其过人之处,爱凑热闹的便忍不住跟来瞧瞧。   尤其是外地客商,只要生意不急的,来到一处都要打听打听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听说王妃都喜欢的地方,那便去试试呗,反正在哪不是吃住?结果去一试,还真不错,环境清幽,服务贴心,价钱合理,吃食还做得尤为出色。   当然,火热都是那一阵,新奇劲儿过后,江云楼地处偏僻,不够豪气等问题还是影响着客源。但名声打出去后,生意总归是走上了正轨,两座院子不再大片大片的空着,柳天骄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日子恢复到了以往的悠闲自在。   托徒弟的福,公孙鳌有了相对稳定的分红收入,除非抹不开面子,不再接外面的宴席,闲暇之余倒是越发醉心于书画。只是他与庞教习的关系不知道怎么恶劣了起来,只要有庞教习在的地方,公孙鳌一般都是转头就走。   柳天骄私下里跟卫文康嘀咕,庞教习是不是把他师父得罪了。卫文康说估摸着是对书画的见解不同,不是什么大事。柳天骄觉得卫文康说得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   卫文康一年的见习小吏生涯就要结束了,没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甚至连总督戴若望的面都没见过几回,每日里只是忙着各种杂事。卫文康不觉得有什么,坐冷板凳本身也是官场必经的体验,只是康清有些失望,感觉白费了时光。   运河的进展倒是不错,估摸着再有不到一年的工夫便能打通,届时江云楼的生意应当能另上一个台阶。   年前最后一日上工,卫文康和康清交接完手里的公务,跟邢铭德请辞。邢铭德起先还有些不明所以,片刻后才回想起来,当初康刺史把这俩人塞进来的时候,是说过这两人只干一年。   如今一年之期是到了,可这两人什么事情也没折腾出来啊,真的就这么走了?不想着沾沾运河的光,建功立业?不想着接近戴若望,好歹混个熟脸,为以后铺路?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放弃了,搞得严防死守的自己倒是跟个笑话一样了。   邢铭德心里不得劲,摆出长辈谆谆教导的样子来。“一年时间终究有限,你们还年轻,也不急着往上考,何不再多留一两年?届时运河功成,立碑时也能铭刻你们的姓名。”   康清可不就是这么想的,有些意动。但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于跟着卫文康行事,卫文康不发言,他就不说话,只是眼巴巴地把卫文康看着。   可惜,卫文康很是干脆地拒绝了。“多谢大人好意。虽只有一年工夫,我们已体会到其中不易,深感才学浅薄,想回去多向师长学习,把自身基底打牢,日后才能更好为朝廷效力。”   邢铭德道:“纸上得来终觉浅,你们在这儿不是能更好地学习?”   “领其俸司其职,我们虽说只担了小吏一职,但还是要以公务为重,不得擅离岗位,所学难免片面了些。辞去职务,更为自由便利,能更好钻研运河开挖的各个方面。日后若有需要解惑的地方,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说的好听,不过就是冷板凳坐够了。罢了,这个卫文康也是个硬茬子,做事就没有顺他心过,留在此地看着也是碍眼,走了也好。邢铭德想通了,也不再规劝,“共事一场皆是缘分,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就是,无需客气。”   卫文康道过谢,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麻利地离开了署衙,压根不管他人怎么评论。康清自然是跟他同进退,但他没有卫文康心态好,觉着自己经历一场毫无所成,难免有些郁郁。   康大人公务繁忙,见康清没有去衙署上工,才想起来原定的见习时间已经到了。抽空跟儿子聊了一会儿,听说了儿子的困惑,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便想着听听卫文康的见解。   凑巧,卫文康递来了拜帖。漕运署的活计是康大人介绍的,如今结束了,便想着还是跟康大人回个话。康大人接了拜帖,很快就安排好了见面的时间。   都是熟人了,也没客套,随口说了几句,康大人便问卫文康为何决议离开衙署。   卫文康不慌不忙道:“学生认为,该学的已经学到了,学不到的耗着也无用。”   什么叫该学的已经学到了,这口气大的,换个人说康大人定会批上几句。可说这话的是卫文康,康大人只有好奇,“那你说说学到了什么。”   “官场规矩,人情世故以及自我修养。”   康大人神情一肃,“你都没见过几个上官,何谈官场规矩?听说你们与同僚相处并不算和睦,何谈人情世故?一事无成就轻言放弃,何谈自我修养?”   父亲不是一向赏识卫兄吗,怎么今日把话说得这么重?康清赶忙看向卫文康,想要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怪自己嘴笨。 第205章 游学   卫文康声音不大, 却掷地有声,“上下有别,安分守己便是规矩;他人无意,保持距离便是世故;时机不对, 与其一条狭路走到底, 适时转换方向也不失为良方。小子认为, 修养是一段路程一种心境, 未必功成名才算。”   “后生可畏啊。”康大人哈哈大笑,一双历经官场浑浊的眸子里全是精光, “老夫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唯独看人这一块,还算有些心得。卫解元,你天生就是当官的好料子,无需旁人再多言,日后只需遵循自己的道便是。”   康清看看他爹,又看看卫文康, 感觉自己完全跟不上两人的思路。   康大人看自己儿子还有些搞不清状况, 不由得摇头。以往觉得自家儿子已经算得上天资聪颖年少有为了, 如今与卫解元一比, 倒是显得呆滞笨拙了许多。不过卫解元这样的天才又能有几个?康大人安慰自己, 好歹自家傻儿子是个有福气的, 日后卫解元发达了, 总会顾及少时的几分情谊, 自己再帮着好生运作一番,未必就没有大前程。   跟康大人交代完,卫文康的小吏生涯便算是正式了结了。接着就是过年,因着江云楼生意不错, 虽离回本还有段时间,源源不断的现金流缓解了家中的财务压力,今年柳家又过了一个肥年。   新年一切顺遂,只是年味儿还没散完,家中就张罗着给卫文康收拾包袱了。早两年就说定了远游,时间一晃而过,真到了要走的时候柳天骄反而不放心起来。这年头出个门多难啊,路远难行不说,盗匪就没少过,万一叫人盯上了,丢命都是常有的事儿。   “我再给你多派几个人手吧,江闵年纪还小,有些事未必能办。”   “人多了反而显眼。”   “要不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有我在,什么牛鬼蛇神都得靠边站。”   “柳老板如今可是做大生意的人,家中哪里离得了你?放心吧,我又不傻,真遇上什么好歹也不会硬碰硬,不过是舍钱消灾。”   “你懂什么啊,我听盛大哥说,有些穷凶极恶之徒,怕人报官,抢了钱财不由分说直接把人弄死。还有的索性把人绑了,叫家属来赎人。”柳天骄越说心里越慌,“不成不成,你这个小身板真遇到事了能顶什么用,我还是把家中的生意都托给齐哥哥,跟你们一起去。”   卫文康无奈,“咱们不都商量好了,怎么又说这个?你就放心吧,出不了事。”   柳天骄不高兴了,开始耍浑,“卫文康,我跟你们一起去怎么了,又不影响你什么,推三阻四的,你是不是心里有鬼?怪不得人家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以前叫你来州城读书你都不干,说不想分开,如今出个门都不愿意带我一同去。怎么,解元郎身份变了,不稀罕跟我一起玩儿了是吧?”   卫文康不说话,只是笑。   柳天骄不干了,“笑什么笑,我在跟你吵架呢,故意斯斯文文的衬得我像个不讲理的泼妇是吧?”   卫文康敷衍地反驳了一句,“我没有。”   “什么没有,你明明就是有。说,是不是看上哪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哥儿了?”   “怎么会,在我心中你是最漂亮的。”   “你说谎都不带眨眼的吗?卫文康,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阴险狡诈啊?”   “骂够了吗?”   “没有,就你这态度,我要骂得你狗血淋头。”   “那继续骂,我听着。”   还骂个屁,谁家吵架是一个人能行的?柳天骄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是真的委屈了,眼圈开始泛红。“卫文康,你没良心。”   “好啦,是我没良心,是我不好,骂舒服没有?”卫文康把人揽进怀里,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更舍不得,恨不能时时刻刻把你拴在身边。若是从前,就算你不想去,我耍泼打滚也要把你带上。可如今,我们都成长了,你不再是只想着温饱的乡下小哥儿,你开了食肆、沉香居,还有了那么大一座酒楼。你成了柳老板,你有了自己的理想,你的人生不该只围着我打转。我也懂了许多,明白爱一个人要读懂他的需求,帮助他实现自己的期许。”   “你不要糊弄我,与你在一起就是我的期许。”   “与我在一起当然是你的期许,还必须是你一辈子的期许。可此刻,你更重要的期许是实现自己的志向,江云楼将将有了起色,你将将在州城站稳脚跟,此时离开,并不是明智之举。骄哥儿,好好经营你的事业吧,我希望明年离开江东州的时候,你的心中是没有遗憾的。”   是啊,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做。柳天骄私下里听庞教习和师父讲过,明年会试,卫文康有大可一搏。若是中了,必然是全家移居到外地,届时江东州的生意都要交由别人打理。若是今年没把一切安排妥当,他这几年的基业很可能就打了水漂。   柳天骄心里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也明白今年的远行与其说是求学,不如说是卫文康的自我修行,自己留在江东州是最好的安排。可柳天骄还是害怕,“你会安然无恙地回来吧?”   卫文康斩钉截铁道:“我会的。”   “你不会带什么小妖精回来吧?我可听说了,什么书生路遇土匪遇上小姐搭救,什么公子花魁一见倾心,还有卖身葬父的。你要是给我整那些幺蛾子,老子弄不死你。”柳天骄说着恶狠狠地盯着卫文康,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卫文康哭笑不得,“你又跟着秦哥儿去戏楼茶馆了?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柳天骄冷笑着扯了扯卫文康的腮帮子,“要多看才是,不然怎么能拆穿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男人的真面目?”   “你跟他们一样吗?人家受了欺负只知道哭,你受了委屈能提刀砍人的,我就是有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有什么花花肠子啊。”   柳天骄点了点头,“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我怕什么,大不了同归于尽就是。”   卫文康:“……”夫郎的爱似乎有些过于沉重了,早早就说定了要同生共死,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   再多的不舍,离别的日子还是很快就来了。柳天骄收拾了满满一大车东西,又扯着自家野马的耳朵好生告诫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把人送走。   明明只是少了两个人,感觉家都塌完了,回到屋子里都冷冷清清的,便索性住到了江云楼,每日打理生意专研新的菜品,才觉着日子没有那么难熬。   卫文康那边也不太好受。没了夫郎在旁,即便有江闵叽叽喳喳的,还是觉着寂寞。尤其是赶路的时候,窗外风景虽好,没多久也就腻了,心思开始不住地游走,丝毫没有庞教习所说的天地辽阔壮志在怀。   诗词水平倒是有所增长,主要是离别愁绪太多,山高林深分外孤寂来一首,雁飞鹿鸣不闻音讯来一首,只有纸不够用的。   江闵不懂他的悲伤,除了有点想念骄哥哥和自个亲哥外,觉得外面的世界新鲜有趣得不得了。这不,马车刚到城门外,江闵就开始谋划要做些什么。   “卫哥哥,我听说此地有一位书画名家,其山水写意画乃是一绝,咱们要不去见识见识?”   “不了,时间来不及,我们要去拜会穆达先生。”   “穆达先生,怎么从未听过?”江闵从马车边上的竹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那是卫文康多方打探后托人所制,上面记载了当今朝廷各位官吏名姓,致仕的名臣和隐世的大儒都有。只是江闵翻了又翻,确定上面没有一个叫穆达的,不由得满头雾水,“卫哥哥,这位穆先生更过名吗?”   卫文康摇头,“不,他原名就是穆达,只是一介小吏,并没有什么名声,因而不在小册上。”   “没有名声的小吏,卫哥哥找他做什么?”   “找他学做实事。”   江闵搞不懂,见卫文康脸上有倦色,也没有再问。反正他是书童,卫哥哥总会带他去的。   第二日一大早,两人收拾齐整,来到一家大杂院外。   坐在门口理菜的老婆婆看见两人衣着体面,长相俊美,气度过人,笑问道:“两位后生寻人吗?怕不是找错了地方。”   江闵也有些怀疑,“请问这是牙儿胡同吗?”   “是牙儿胡同。”   “我们寻一位叫穆达的老先生,请问婆婆您认识吗?”   “穆达?认识啊,就住在我们这儿,还以为你们找错人了。”老婆婆说着朝里面叫了一声,“庭哥儿,有贵客找你爷爷。”   “来了。”声音刚落,一个身着蓝布短打的孩子跑了出来,估摸着五六岁的样子,拿着一个自制的弹弓,满头大汗,身上还有不少的灰,一看就是个淘气的。见了两人也不怯场,问道:“你们找我爷爷做什么,他上值去了,还没有回来。”   卫文康蹲下身子,平视着小哥儿,笑道:“我姓卫,是一名读书人,有事想要请教穆先生。”   将将站着还不觉着,待人蹲下来,小哥儿才发现这个大哥哥长得过分好看了些,小脸儿一下子就红了。“卫,卫哥哥好。” 第206章 行万里路   因着地位低世人不喜, 哥儿大多被教养得怯懦可怜,眼前这个小娃儿穿着粗布衣裳,但身子骨结实,面色红润, 满满的活泛机灵劲儿, 倒是跟自家夫郎有几分相似。日后他俩要是有了孩子, 多半也是这样的吧?   卫文康想着心中欢喜, 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荷包,递给小哥儿, “哥哥给的见面礼。“   穆达为人清正,只靠衙门发的俸禄过日子,因而家中人口虽少,也只能混个温饱,来往的也都是清贫之辈。小哥儿长这么大,从未收过如此讲究的见面礼,忍不住打开看了看。只见泛着香味儿的荷包里面放着一个精巧无比的挂坠, 猛虎样式, 通体金黄, 看着都觉晃眼。   小哥儿咽了咽口水, 问道:“卫哥哥, 这只小老虎是金子做的吗?”   卫文康点了点头, 笑道:“纯金的, 可以买很多糖吃, 你要收好。”   柳天骄生意越做越大,来往的都是小姐贵妇,体会最深的便是礼多人不怪。卫文康出来游学,必然得钱财开路, 柳天骄便给他准备了很多小荷包。里面装的东西分为三种,一种是猛虎样式的纯金吊坠,一两金十两银,别看吊坠不大,一个就值十两银子。另外两种荷包里装的则是银元宝和铜钱,分别是一两银子和一百个钱。   穆达只是一个小吏,论理给他孙儿一两银子的元宝便算是很拿得出手的见面礼了。但离家时日太久,卫文康想念夫郎得紧,见这小哥儿活泼可爱,有几分自家夫郎的影子,便忍不住出手阔绰了些。   小哥儿闻言却觉手中的荷包烫手无比,赶忙放回了卫文康手上,“哥哥,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小小年纪就能克制贪欲,卫文康越发喜欢面前的小哥儿,也不为难他,笑道:“那哥哥先帮你收着,待会儿给你爷爷。”   “无功不受禄,爷爷不会收的。”小哥儿爹娘早逝,从小跟着爷爷长大,虽还没到能料理家事的年纪,跑腿采买的事却没少干,对钱财的敏锐性远强于一般孩子。正因如此,更不敢收这个金坠子,也料定向来看中名声廉洁的爷爷不会收。   卫文康并不与他争辩,只道:“还没请教你的姓名呢,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呀?”   小哥儿红着脸道:“我叫穆湘,湘江的湘,大家都叫我湘哥儿。”   “湘哥儿,好名字。我们一早就赶过来,有些口渴,不知湘哥儿可否请我们喝杯水?”   “可以,当然可以。”湘哥儿说着扯了扯自己的衣摆,赶忙带路,“早该请哥哥们进去坐坐的,是我忘了,不好意思哈。”   江闵看自家卫哥哥脸都要笑烂了,不由得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感觉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不过是一个小破孩,真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   穆达好不容易办完公事,照例踩着月色回来,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食盒,想着自家还没吃晚食的小孙儿,有些愧疚,应当早些回来的。   住在大杂院里的都是穷苦人家,能吃饱穿暖已是不易,州城再热闹的夜晚也与他们无关,每日早早吃完晚食就睡了,以免醒着肚子饿了多费粮食。因而这会儿院子里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   穆达看过去,亮灯的居然是自家。湘哥儿淘是淘,很知晓轻重,从不浪费一点银钱,无缘无故地怎会把灯油点着,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这般想着,穆达忍不住心慌,赶忙往家中跑。   “湘哥儿,湘哥儿。”穆达喊着进了屋,有些寒冷的夜晚,汗水竟是一下子就出来了。他是个克亲命,早年丧父,中年丧母丧妻,晚年丧子丧媳,如今家中就剩下一个孙儿,虽是个小哥儿,却贴心懂事,是他对血脉亲情的唯一念想,可不能出事。   湘哥儿听到声音,赶忙迎了上去,“爷爷,我在呢。”   穆达摸着他的小脸,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保没有什么问题,才放下心来。“怎么把灯点着了,我还以为……”   湘哥儿自觉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当着外人,对爷爷的亲近有些不好意思,提醒道:“爷爷,家中来了客人。”   穆达这才注意到,家中多了两个生人。大的二十多岁,小的十几岁,都是书生打扮,长相俊美,气度不俗。如此出色的人物,任谁见了都该有印象才是,穆达想了一圈,确认自己从未见过两人,不知怎地居然找上门来了。“两位是?”   卫文康上前施了个礼,很是恭敬道:“学生卫文康,江东州人士,举人功名,边上的是我的书童,名唤江闵,乃是位童生。我等二人出来游学,久仰穆先生大名,特来拜访,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江闵跟着上前见了礼,童生算不得正经功名,出门在外也能叫人正看一眼。   如此年纪竟已是举人,连书童都是童生。在考场上混迹三十多年,不过一个秀才功名的穆达当即对两人肃然起敬,“穆达不才,劳两位先生亲来,不胜荣幸。”   卫文康笑道:“我等虽读了几本圣贤书,但于治国理政上毫无建树,听闻穆先生乃是治世能人,令同谷州百姓安居乐业,功绩甚伟。特来诚心请教,先生过分客气,倒是叫我等汗颜。”   “百姓安居乐业,乃是刺史大人和其他各位大人的功绩,我不过一介小吏,哪敢居功。”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些套话总要说的,不然传出去了,叫人知晓一介小吏如此狂妄,没有穆达好果子吃。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同谷州那些高官大吏来来走走,什么实事也没干就轻松把功绩挣到手,都是托了穆达的福。可那又怎么样,谁叫你穆达没有功名,小吏一职都是破格提拔。   卫文康只是笑:“公道自在民心,我等省外之人都已知晓先生清名,便是佐证。”   这话可是说到穆达心坎礼里去了。人生在世,总是有所图的,穆达不图财不图权,唯爱的便是清名。知晓自己不配流芳百世,能在同谷州百姓中口口相传几世,便已经再圆满不过。   面前这个年轻人虽是举子,但才貌不俗,为人谦卑有礼,说话还尤为中听,穆达怎能不喜?心中的戒备一下子去了大半,穆达张罗着人坐下,听说两人已等了一天,还未吃过晚食,容不得他俩拒绝,穆达连忙出去又买了些好酒好菜回来。   湘哥儿瞧见里面肉都有好几种,不由得暗暗咋舌,爷爷今日可真是舍得。   他们爷俩一日两餐,都是穆达从衙门里带回来的,中午湘哥儿要是饿了,便就着开水啃些饼子。衙门的伙食一般,能吃饱,但几乎见不着肉。穆达收入不高,还想着攒些银子为小哥儿留些嫁妆,家中日子便过得不宽裕,吃肉的日子很少。   今日卫文康二人过来,穆达觉着与两人投缘,买吃食的时候大手大脚了一些,到家才想起自家孙儿也好久没有沾过肉腥了,悄悄拨了一小碟肉给他。   湘哥儿吃的是穆达从衙门中带回来的饭菜,打开的时候卫文康注意到里面并无肉菜。但湘哥儿上茶水的时候,卫文康注意到他嘴上有油星,嘴角的笑意更是明显了些。招待客人都不忘自家孙儿,这年头如此疼爱小哥儿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这个穆达看着迂腐,骨子里倒是有几分真性情,怪不得能在同谷州做出一番功绩。   酒过半巡,脑袋昏沉间,说话也放得开了。在卫文康和江闵的再三引话下,穆达把这些年教民治事的心得一股脑翻了出来。   “都说百姓愚昧,错,不过是形势所逼,装聋作哑才能忍着苦痛把日子过下去罢了。你当他们不知晓求神拜佛喝乱七八糟的符水无用?都清楚得很,可有什么法子,没点盼头日子就没法熬,咱们夜晚不也盼着做个好梦?”   “可长此以往,百姓将越发麻木颓废,一些寺庙和僧侣借机敛财,神婆之流的符水稍有不慎还会害人性命。”   “这就需要把握好度……”   穆达娓娓道来,卫文康听得认真。他以往对这些东西是有些自己的看法,但苦于没有实践,并不知晓究竟什么才是对的,利弊同存时该如何取舍。如今听穆达一详解,只觉受益匪浅,接着又说起赋税征收、旱涝防治等为官必经的事情来。   不同于庞教习他们的高瞻远瞩,穆达的视野要小得多,甚至有时带着强烈的个人好恶。但正是因为视野小,他的目光聚焦在百姓中,对他们的心态和事迹都有其深刻的了解。哪怕不听他的观点,光听他那攒了几十年的事例,卫文康都觉大开眼界。   江闵也听得津津有味。   三人聊到深夜,越发清醒,谁都不舍得离开,索性一夜无眠。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而在穆达的讲述中,卫文康觉着自己已经跟着他行过万里。 第207章 会试之路   湘哥儿起来时见客人还在, 有些高兴,小孩子嘛,都爱热闹。“爷爷,爷爷, 今天你不去上值了吗?”   三人惊醒, 抬头一看, 天色已是大亮。卫文康有些忏愧, “学生无状,聊兴太过, 忘了时辰,劳您受累了。”   “无妨,得一知己,别说一晚上,就是三晚上也熬得起。”穆达摆摆手,与自家小孙儿说:“湘哥儿,爷爷今日不去上值了, 你去龚爷爷家一趟, 让他帮我告个假。再去李家包子铺买些肉包子和粥回来。”   “好。”湘哥儿立马应了声, 然后乐滋滋地跑了出去。真好, 今早有肉包子吃了。   卫文康看他一路蹦跶着跑出去, 小脑袋上的辫子一甩一甩的, 很是可爱, 不由得笑道:“穆先生好福气, 有个如此活泼听话的小孙儿。”   时下长辈都不好意思在外夸赞自家孩子,穆达也不例外,闻言笑道:“听话什么,一天上蹿下跳的, 跟个泼猴儿般,我就盼着他什么时候懂事了,也学学人家温婉秀气的样子。”   卫文康道:“我倒是觉着孩子还是别太懂事的好,我日后要是有了孩儿,只盼他自个儿过得开心。”   穆达哑然一笑,“还是太年轻啊,卫举人才识过人,在教子上倒是糊涂。父母爱子则为之计之深远,人生寿数不过五六十,若不趁其年幼时好生教导,大了难以管教无法自食其力,父母闭眼之时也难安啊。”   “可男子还好,教导好了,就是地里刨食也算个生计。女子哥儿呢,父母教导得再好,贤良淑德,聪颖过人,只要遇人不淑便是枉然。”卫文康说着长叹一声道:“出嫁从夫,在家从父,我再是精挑细选也不能确保为他谋个好夫婿,倒不如趁还在家时叫他日子过得顺心些。”   “世人都如此,端看命数了。”穆达嘴上这般说着,眸中的笑意却是消失了。他只剩湘哥儿了,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再过十年便到了说亲的时候,若是遇人不淑,叫人欺负了,自己到了黄泉也闭不上眼啊。   “还未与先生讲过我的家境吧?我出身贫寒,幼年父亲亡故,母亲前些年也过世了,当时我一介白身,书没读好,连自己的吃喝都挣不出来。幸好遇见了我夫郎,他也是父母双亡,叔伯以哥儿无继承权为由,欲抢夺其家产。”   穆达怒道:“真是畜生行径,兄弟留下幼子无人照拂,他们不帮忙也就罢了,怎还可落进下石?”   卫文康苦笑,“财帛动人心,血脉亲情在利益面前算什么?何况朝廷也规定,外嫁女只可拿三成家产,遑论哥儿,过继香火赡养父母都是合理合法的手段。”   穆达也是秀才,怎会不懂律法,正因为懂才越发恼怒,“老夫家中只有一个小孙儿,若百年归去,家产不归小孙儿,难不成还便宜了那些出了五服的族亲不成?天理何在!”   “我夫郎也是想不开,提刀与族人村长对峙,又招我入赘,这才险险保下家财。试想我夫郎若是温婉的性子,岂不是早就被人生吞活剥?”   穆达以往只想着多攒些钱,给湘哥儿寻个好人家,再陪送厚厚的嫁妆,便能保他一世无虞。今日听卫文康一说,他竟是背心冒出了冷汗。   知人知面不知心,相师还有看走眼的时候,他真能确保给湘哥儿找的是好人家吗?嫁妆再丰厚,若是婆家不要脸面,还不是任由人拿捏?穆达当了几十年的小吏,鸡零狗碎的案件看了不少,婆媳相争、夫妻不和闹出人命都是常态,若他走了,家中无长辈撑腰,湘哥儿真能不受人欺辱?   不想则已,一想心中实在难安。穆达忍不住问卫文康,“那当如何?总归时护不了他一辈子的。”   “要我说还得自个儿有本事才行。我夫郎靠着一手宰猪做吃食的能耐养家,他哥哥靠经商养活自己,只要自个儿能挣来吃喝,遇到什么事也不愁。”   “是这个理儿。”穆达转过念头来,已经在想该给自家小孙儿找个什么营生了。他不是个思想多通透的人,甚至有些古板,但只要为自家小孙儿好,他都是听得进去的,不然也不能一个老爷子就把孩子养得活蹦乱跳的。   卫文康难得管一桩闲事,还管出了些成效,心中高兴,拿出昨日预备给湘哥儿的那个红包来,“穆先生做官待人都是我等典范,学生心中感怀,又喜湘哥儿伶俐可人,备了个小小的见面礼,还望穆先生不要推辞。”   穆达果真不要,“你我有缘,整那些俗事作甚?”   卫文康笑道:“不瞒先生,我离家多时,见湘哥儿与我夫郎有些神似,心中甚是喜爱,小小见面礼也当是全了这点子缘分。日后若是有机会再见,这个小荷包也能当个信物,不枉断缘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穆达还真是不好推拒了。他也有些私心,卫文康是华阳省的解元,前途不可限量。若是真如他所说,日后相见,湘哥儿能得他一分记挂,便算是为自家孙儿结识了一个大贵人。   穆达为人最厌烦这些俗事,从不屈服于权贵,临到老了,为了自家孙儿,倒是也能弯下腰来。“既如此,我便代湘哥儿收下了,多谢卫举人记挂。”   卫文康以为还要再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搬出湘哥儿他便软和了态度,心中对穆达的评价又上了一层。对百姓有义,对孙儿有情,不因其哥儿身份折损半分,真是难得的全人。   “骄哥儿,你又收到我徒弟来信了?”一大早,庞教习又摇着他那把破扇子出来显眼。   柳天骄习惯了他这副放浪样子,懒得再嫌弃,给人倒上了茶水,回道:“可不是他的信,你瞅也没用,这回没你的。”   庞教习不乐意了,扇子摇得都看不到残影,“怎么这样,有了媳妇儿就把师父忘了。”   柳天骄凉凉道:“还不是您老懒,三封信都不带回一封的。”   庞教习半点不虚心,“我虽没回,但都仔细瞧了呀,不像有些人,看都看不懂。”   柳天骄一把将他手边的茶夺了过来,恨恨道:“有些人不仅看不懂信,还供不了茶水点心,您还是抓紧回去吧。”   庞教习掩着扇子笑,“啧啧,脾气越发大了,还得叫我徒弟回来治治你啊。”   “你徒弟治我?我不叫他一日三跪便算是好的了。”反正人不在,大话随便柳天骄说。   “好了好了,不与你瞎扯,你师父呢,怎么这些日子都不在?”   “在家呢,倒是奇了,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师父从不来。”柳天骄想起越发起疑,“该不会是你什么时候把我师父得罪了吧?我可告诉你,谁要是敢欺负我师父,得先问过我手里的杀猪刀。”   庞教习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怎会啊,有你柳老板在,谁都得把你师父供起来。”   柳天骄哼哼两声,“知道就好。”   不是他不尊重自家夫君的师父,实在是庞教习这人混熟了就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耍起赖来三岁小儿都不如,叫人如何摆得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只是闹归闹,柳老板对他的各种上供没少过,庞教习便也乐得没事儿跟柳天骄斗斗嘴。反正师父各论各的,没啥影响。   把讨人嫌的庞教习送走,柳天骄才看起信来。卫文康三两天就寄一封,能有什么大事,不过诉说一下思念,与自家夫郎分享一些途中的趣闻和心情罢了。为了照顾柳天骄的识字水平,卫文康说的都是大白话,偶有几个字不认识也并不影响阅读。   今天这封信说到了穆达爷孙,卫文康先是把穆达的本事夸了又夸,接着说起他家有个可爱伶俐的小哥儿。寥寥几句,便勾勒出一个活泼伶俐的小孩子形象,柳天骄想那娃儿小脸蛋上一定有两坨红晕,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各种叫人又气又笑的歪主意,喜欢得不行。柳天骄想,日后有缘再见,自己一定会好好逗他玩。   说完穆达爷孙,卫文康又提起了自己拜访的一位大儒。说他曾经是当朝太傅,也就是圣上的老师,告老还乡多年,眼睛花了,耳朵也没有那么灵敏了,双方要好长时间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但字字珠玑,才学之渊博叫人为之倾倒。卫文康没想到对方能接见他小小一个举人,言语之中都是感激和自豪,还有些遗憾,说未能早些相见,不然受益更多。   从太傅家离开,卫文康接着又要去拜见另外一位大儒。说对方为文坛泰斗,尤善诗词,只是脾气古怪,不知能否相见。但卫文康还是决定千里迢迢赶过去,哪怕有一丝希望也决不放弃。   只字未提赶路求学的艰辛,但柳天骄完全能够相像得到,其中有坦途就会有艰辛,有热情就有会拒绝,只盼一切皆能如他所愿。   腊月,华阳省下起了几十年不遇的大雪。急着赶路回家的卫文康和江闵还是被拦到了城外,好不容易寻到一农户家住下,潦草地过了除夕,到家的时候年都要过完了。   遗憾总是难免,好在其他还算顺遂。阳春三月,小有所成的卫文康带着家眷开启了他的会试之路。 第208章 路上访亲   回龙州磨子县杨家庄。咋暖还寒的时节, 扛着农具下地的村人还裹着厚厚的棉衣,遇到乡里乡亲搓着手聊上几句。   “都要五月份了,怎么还没有暖和起来,我家几个臭小子成日里嚷嚷着要出去玩, 都快把屋顶掀翻了。”   “哪里敢放出去哦, 稍不注意受了寒可不了得。”   “雨水也没几滴, 地里的庄稼都要干了。”   几人正愁苦间,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车厢裹着寻常的蓝布, 只是驾车的马很是健壮,比人还高,离近了都觉胆寒。   “请问各位老乡,杨三钱家在哪儿?”   此地封闭,几人听这车夫是外地口音,登时警觉起来,“杨三钱?你们找他做什么?”   车夫正待回话, 就见车厢门帘被撩开, 一个哥儿露出脸来, 笑眯眯地说:“我是杨三钱的徒弟, 华阳省安泰县人, 多年不见, 特来拜见我师傅。”   有人想起来, “杨老三之前待的那个地方好像就是叫安泰。”   “我也记得约莫是这个读音, 只是杨三钱是习武的,怎么成了你一个哥儿的师傅?”   哥儿从车上跳下来,比他们几个男人还略高些,身板也壮实, “您们瞧我这样不像习武的?”   几人唬了一跳,从未见过这样的哥儿,“嘿,别说,还真像。”   哥儿瞧着有些得意,对着身后的车厢道:“我就说用不着举人老爷出马吧?我这样的良善人去哪都有好人带路。”   车厢内传来一男子声音,分外清越动耳,“对对对,我家夫郎说得都对。”   哥儿满意地转回头,笑道:“老乡,可否告知我家师傅住处啊?”   “往东走,瞧着最敞亮的青砖瓦房就是他家,杨老三在南方那些年可是发达了哦。”   哥儿道过谢,上了马车,一路往东走去。   待马车走远,一个年轻些的村人回过神来,“他将将说的什么,举人老爷?我的天,真的假的哦。”   “外地口音跟咱不一样,定是你听错了,举人老爷怎么可能来咱们这穷乡僻壤,还拜杨老三为师?”   年轻人不服气,“他们驾着马车来的,本就不像一般人。”   “那也不会是举人老爷,谁家举人老爷娶一个哥儿当夫郎?”   “哥儿怎么了,人模样不挺好的?”   不同于南方人喜欢秀气娇柔的哥儿,北方人个头普遍壮些,对高壮些的哥儿接受度也更高。只是娶妻生子最重要的是繁衍后代,生育不易的哥儿在北方也不是很受欢迎,起码大户人家是很少娶一个哥儿当正妻的。   那头马车一路向东,很快就看到了一座青砖瓦房,与周边的泥土墙比起来,简直是鹤立鸡群。   将将那个哥儿也就是柳天骄笑道:“我师傅混得还挺好的嘛,在他们村都算富户了。”   卫文康也笑道:“你不是说赚够了养老钱才回来的吗,自然要阔绰些。”   “也是。”柳天骄说着跳下马车,也不用车夫,自个儿亲自去敲门,“请问有人吗?”   杨三钱正坐在小马扎上修农具,年纪虽大,耳朵倒是灵敏,听到敲门声,使唤蹲在边上玩石子的小孙儿道:“小虾米,有人来了,快去开门。”   小孙儿玩得正起劲儿呢,闻言挪了挪屁股,不情愿道:“我正忙着呢,叫我娘去吧。”   杨三钱虎目一瞪,“叫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屁话呢?”   小孙儿再不敢推诿,手一撑麻溜地爬了起来,“我去,我去。”   杨三钱无奈摇头,这些懒货,都叫家里的娘们些惯坏了。   小孙儿开了门,见是一个陌生的小哥儿,问道:“你找谁啊?”   院子不是很大,柳天骄往里一望就看到人了,也顾不得什么,直接朝里吼了一声,“杨老三,你那个冤孽徒弟找上门来了,还不快来迎接?”   杨三钱一晃神,手中的农具直接掉了下去,要不是他多年习武反应快,脚上非得起个大包不可。“柳天骄,鬼叫什么,嫌老子还没被你气死啊?”   话是这么说,杨三钱腿脚却是麻利得很,几个快步就到了门口,拧眉看着自家徒弟,眼圈通红,“你这个孽障怎么来了?”   “你都叫我孽障了,当然要来给你造孽。”柳天骄哈哈大笑,“是不是高兴傻了?啧啧,眼睛都红了。”   “我可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杨三钱抱怨着,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嫁人没有,你爹怎么同意你跑这么远?”   “当然嫁人了。”柳天骄说着朝后面招了招手,“过得好着呢,特意带了我夫君来瞧你。”   只见一个身着素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走上前来,面若白玉,眉若远山,浓浓的书卷人叫人一瞧就不是凡人。“小生卫文康,见过师傅。”   杨老三愣了一下,随即暴怒,“柳天骄,你无法无天啊,真去买了个男人回来?老子还当你年纪小不懂事乱说的,没成想你可是真行啊。”   “好好说话,我是那种人吗?这可是我三书六聘,明媒正娶回来的。”   “真没动歪心思?”杨老三眼里明晃晃写着“不信”二字。   柳天骄眼也不眨,“真没,我是遵纪守法的良民。”   罢了,毕竟是亲徒弟,也不好再当着人揭他老底,杨老三咽下心中疑问,把人迎了进去。“孩儿他奶,快出来见客,骄哥儿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两个年轻些的媳妇儿。见了柳天骄二人就笑,“可真是稀客,你师傅常念叨,说这辈子怕是见不着了,没成想还有今日。”   应当是师傅常年在外奔波,家中就她一个妇人看顾的缘故,师娘显得比同龄人老上许多,但她是个柳天骄一样的圆圆脸,笑起来格外可亲。   柳天骄是个厚脸皮的,给个杆子就往上爬,可得意了,“就知道他念叨着我,还嘴硬,说收个哥儿当徒弟丢人。”   杨三钱念在他带着夫婿,到底没跟这个混不吝的计较,只暗暗瞪了他一眼。   师娘倒是喜欢柳天骄这活泼的性子,拉着人的手好生瞧了一遍,又看了看卫文康,关怀道:“一路可还顺利?我听你师傅说你最爱吃肉了,待会儿炖上一锅猪肉粉条可好?”   “师娘您别忙活,才在镇子上吃过早食的,路上也顺利着呢。”   杨三钱哼哼两声,“就他那性子,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   “嘿嘿,师傅说得对。”柳天骄完全不介意自己的凶名,得意完才转头看向一边的两个媳妇儿,“这是两位嫂子吧?”   “看我们,光顾着高兴,都忘了介绍了。”师娘指着个子稍矮些的长脸媳妇儿道:“这是你大嫂子,生了两个调皮捣蛋的男娃儿,一个叫杨金,一个叫杨江。”   柳天骄给大嫂子见过礼。   师娘又指着个子稍高些的鹅蛋脸媳妇儿道:“这是你二嫂子,儿女双全,老大叫叫扬木,老二叫杨火,小闺女儿还在吃奶呢,叫杨丽。”   柳天骄以前听师傅说过,他就两个儿子,没有女孩和小哥儿。如今孙辈也只有一个女孩,听名字就知道在家是受宠的。至于男娃儿们的名字,跟寻常的庄户人家一样,比较敷衍,一看就是按金木水火土排的,只除了“杨水”实在是难听,改了。   见柳天骄又和二嫂子见过礼,师娘道:“除了将将给你们开门的杨火和在屋里睡觉的杨丽,其他娃儿都跟他们爹去镇上玩去了。杨火,还不来给你卫叔叔、柳叔叔见礼。”   杨火不过四五岁的样子,还没到害羞的时候,见了人把手一搓,笑呵呵道:“卫叔叔好,柳叔叔好。”   柳天骄笑眯眯地应了,然后从身上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杨火。接着又叫车夫搬了好几箱子东西进来,笑眯眯地道:“都是南方一些特产,就当徒弟孝敬了。”   杨三钱眉头一皱,“来就来了,带这么多东西作甚?”   师娘也道:“你们才成家,正是花钱的时候,别搞这些客套的。”   柳天骄摆摆手,“又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不过费些劲罢了。买都买了,你们要是不收,让我自个儿搬回江东去呀?”   “搬回去,我日子过得好着呢,不差你这点东西,来了只管住下就是。”杨三钱是了解柳天骄家境的,知道他家在庄户人家里头是殷实的,但如此开销怕是也有些费劲。   卫文康看出杨三钱的心思,笑道:“师傅您有所不知,如今骄哥儿自个儿做生意呢,挣了些钱,也在江东州城置下了宅子,孝敬您也是应当的。”   “在州城置下了宅子?你小子可以啊。”   杨三钱在安泰待了多年,知道江东州城一座宅子比他们这儿值钱得多,看来自个儿这个徒弟是真挣到了些钱,高兴之余便也不再推拒。   见公爹点头,两个儿媳妇儿道过谢后,把东西抬到了里屋。   “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怎么这般沉。”大嫂子揉揉手,索性打开一个箱子看了看,接着“啊”一声轻呼出来,“怎地这箱子全是肉?”   “爹这徒弟还真够大方的,这肉还都是干过的,看着有七八十斤的样子,都要二两银子了。”二嫂子也是吓了一跳,索性又打开了另外一个大箱子,然后就再说不出话来。 第209章 护卫   布, 这个箱子里居然全是上好的布,触感之柔软、颜色之鲜艳,二嫂子也就是在自己成亲时才穿过一回。因为嫁的是富户杨家,爹娘咬了牙才扯了上好的布料, 只够做一套薄薄的嫁衣, 饶是如此, 也花了五百文钱, 眼前的大箱子里的布料加起来都够做十几身衣裳了。   大嫂子嫁过来时杨家只比普通的庄户人家好不了多少,自家家境也不怎么样, 见弟妹成亲时那套漂亮的嫁衣还羡慕了好久。如今一个大木箱里全是那般好的料子,大嫂子眼睛都要看花了。   灶房里,师娘正在烙玉米饼子。杨家虽殷实,日子过得倒也简朴,讲究一个吃饱穿暖便足矣,因而家中也没备着什么点心,招待客人就不怎么好看。   好在柳天骄是个自来熟的, 见师娘非要张罗, 便说吃玉米饼子。师傅以前在安泰时就老念叨, 师娘烙的玉米饼子是最好吃的, 把师娘哄得眉开眼笑, 当即挽起袖子就烙饼子去了。   见两个儿媳妇一脸慌张地过来, 正在和面的师娘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俩脸色咋都那么怪?”   “娘, 你知道爹那徒弟送的都是些什么?”   “送的是什么?”   大嫂子一拍大腿道:“哎哟,娘你是不知道,那几口箱子里满满当当塞着的全都是好东西。什么肉啊布啊香料啊,还有些玩意儿我以前都没见过, 总之,看起来就不便宜。”   二嫂子比划着说:“我估摸了一下,那些东西起码值四五十两银子,谁家送礼是这样的?娘,您说怎么办?”   “这个傻孩子,怎么送这般重的礼,也不怕当家的埋怨。”师娘顾不上洗手,交代二嫂子,“你快去把骄哥儿给小虾米的见面礼拿过来,别里头还放着贵重东西。”   二嫂子反应过来,“对,我这就去拿,小孩子家家的,要是弄丢了就完了。”   杨火才多大,也就过年过节能捞个铜板儿,还转眼就被爹娘收走了。别说金子,就是银子他也不认识。见荷包里是个金灿灿的小老虎,威风中不失憨态,稀罕得紧,正拿在手头把玩呢。   柳天骄也是知道小孩子的性子,得了漂亮的小老虎定要稀罕一阵,短时间内不用弄丢,这才放心给了他。反正这些东西,到晚上都要被爹娘收缴的。   二嫂子见自家娃儿手头那东西亮得晃眼,心里一咯噔,上手就夺了过来,“这是你柳叔叔给的见面礼?”   “是啊,柳叔叔给我的,娘你快还我。”杨火眼见心爱之物被抢走,跳着要去够。   照骄哥儿送礼的性子,这玩意儿很有可能是真金,二嫂子哪里会给他,只随口糊弄了一句,“娘先替你收着,待你长大后再还你哈。”   杨火哪里肯干,张开嘴就嚎,“娘你骗人,我要自己收着。”   这小兔崽子,小小年纪嗓门倒是大得吓人。二嫂子生怕将客人引来,一把将杨火的嘴捂着,半是诱哄半是威胁道:“闭嘴,晚上给你吃肉。”   小孩子机灵着呢,杨火一见他娘这态度就知道还可以商量,也不嚎了,费劲扒下他娘的手,要了更多的好处。“我要一个面人儿,就跟这个老虎一样的。不,要比这个老虎更大的。”   二嫂子怕他再嚎,瞪了人一眼后不耐烦地应了,“成成成,给你买个更大的老虎。”   杨火奸计得逞,哪里还有一点不高兴的模样,“娘,你快去做肉吧。”   二嫂子抬手瞧了他额头几下,没好气道:“这两天有客人在,你给我老实些。”   “我最老实了,你管好小妹才是,她嚎起来烦死个人了。”   一想到自家小闺女那个杨家祖传的大嗓门,二嫂子也真是愁,再顾不上跟自家二儿子磨叽,转身回了屋。   到底是师娘见多识广,一见那个小老虎坠子就斩钉截铁道:“真金的,这么重,怕是要值十两银子。”   给孩子的见面礼自然是人人都有份,她家五个孙辈,一人一个加起来就是五十两银子了。师娘算得心慌,自个当家的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不过攒下来三四百两的家当。这个骄哥儿一送礼就是百两银,哪里好意思收得?   “不行,我要去跟老爷子说一声,这礼咱们不能要。”   两个儿媳妇听了婆婆的决定,失望的同时也松了口气。杨家家风正,又待儿媳妇好,从未缺过她俩什么,日子过成这样,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对这突来的财运,两人倒也没什么执念。   杨三钱听了自家婆娘的话,也是吃了一大惊。他是个火爆的性子,拉着柳天骄就到了外面,劈头盖脸道:“送这么重的礼,你家日子不过啦?赶紧给我拿回去。”   “师傅欸,这点算什么,如今你徒弟可是出息了,身家这个数。”柳天骄说着比出五根手指来。   杨三钱眉头一跳,“五百两?”   柳天骄笑得得瑟,“五千两。”   杨三钱都结巴了,“真,真的啊?”   “自然是真的。”   “那,那也不能这么花啊。卫小子不说你?”   “不说,他性子好着呢,州城的房子都是落在我名下的。”   杨三钱感叹道:“你啊,可真是遇着好人了。”   “那是。”   “对了,我瞧卫小子像个读书人,可有什么功名在身?”虽然不报什么希望,但杨三钱还是忍不住问一问。万一他徒弟出息找了个童生老爷呢?   “欸,我没跟您说吗?卫文康是举人,此次过来就是上京赶考的。”   杨三钱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挤出虚无缥缈的声音,“举人,你居然找了个举人老爷?柳天骄,你是给他下了迷药不成?”   “就你徒弟这人品这能耐,还用得着下迷药?”   杨三钱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越发笃定卫小子是被他下了迷药。   师娘听说自个儿当家的要收下东西,急了,“这怎么能要呢,杨老三,你亏心不亏心啊?”   杨三钱无力地摆摆手,跟她说了柳天骄的情况,师娘也是半天没回过神来。   下午的时候,杨三钱两个儿子带着孙子回来了,都是大高个,性情豪爽,见了柳天骄两口子热情得很。   几个孩子也是壮壮的,尤其是老大杨金,柳天骄看他搬东西的架势就知道是个练家子。一一给了见面礼,几个孩子还不好意思要,等到杨三钱点头了才接过去。   晚食相当的丰盛,师娘带着两个儿媳妇拿出了看家的本事,炖的软烂的酱骨头,边上贴着野菜饼子,又炒了几个热菜,凉拌了猪耳朵和白菜丝。南方是不会凉拌白菜的,柳天骄尝了一口感觉味儿有些怪,多吃几口又爱上了,酸酸甜甜的,吃起来很解腻。   柳天骄两口子一连在杨家住了几天,村里人都知道杨三钱徒弟来看他了,驾着马车,看起来有些阔气。但到底阔气到什么地步,杨三钱没说,大家也只是想想。叫人惊讶的是,这个徒弟走的时候把杨三钱大孙子杨金带走了。   村里人谁不知道杨金啊,小小年纪就武艺非凡,十里八乡的混混见了他就绕道走的。县里的镖局都把人瞧上了,想请杨金走镖去,说是一个月就能给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啊,我的个乖乖,虽说走镖危险了些,但干上几年就能赚个几百两,直接躺着吃一辈子。反正比他爷爷杨三钱还出息的多。   现在这么出息的杨金居然一声不吭就跟个外乡人走了,杨三钱真舍得?脑壳发昏吧,杨金还不到十五呢,别被人卖了。   柳天骄也觉得不可思议,“师傅,你真把人给我了啊?”   “他比我有能耐,磨子困不住他,与其哪天跟着人去干不知深浅的事情,倒不如跟着你们去京都长长见识,也顺道给你们帮把手,有什么需要尽管使唤就是。”   柳天骄是试过杨金的本事的,要不是仗着天生神力,自个儿还真不一定能把人打得赢。且他年纪还小,有的是成长空间,可谓前途不可限量。师傅把他交给自己,是为杨金谋个前程,也是真心想帮他们。   若卫文康此次真能考中,走马上任后必然得组建自己的班底,有个武艺高强的人坐镇很有必要。没听说书的讲吗,青天大老爷办案还需要个武林高手护着呢,不然一不小心被仇家盯上可怎么办。   可万一人在自己手底下出了什么事呢?那可是自家师傅的亲孙儿,别反倒是结了仇。柳天骄踌躇不定,卫文康也尊重他的意思,并不搭话。   没想到杨金倒是急了,学着见过的那些贵人护卫,直接单膝跪到了地上,“请卫举人、柳叔叔给我一个机会,柳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柳天骄好气又好笑,“上刀山下火海,你小小年纪知道那是什么吗?江湖话本看多了?”   杨金却是郑重道:“我知道,这么多年勤学苦练,就是想为自己奔一个前程,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我不想放弃。” 第210章 会试准备   杨家都是厚道人, 柳天骄看马车都被塞得没什么空当了,哭笑不得:“幸好没有带江闵那小子来,不然得把他挂在车顶上了。”   卫文康道:“若是此次考不上秀才,是该把他挂在车顶上。”   柳天骄:“……你真不是个好东西。”   卫文康挑眉, “为了那小子, 你骂我?”   “你听错了。”柳天骄说着撩开车帘, 跟外面的杨金道:“天快黑了, 咱们找个地方吃饭歇息吧,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城镇吗?”   杨金就不是个安分的, 早把周围这一片摸透了,不用过脑子就回道:“再走五里就到留观县城了,要不去那里?”   “成啊。”柳天骄爽快回道。车夫是自家的,不用担心被坑,就是没出过远门,并不识路,人也不是多聪明, 一路上都是柳天骄在操心。   如今多了个得力的人, 柳天骄顿觉轻松。就是赶路的时候无事可做, 只能跟卫文康闲聊, 聊着聊着就容易踩坑, 被人家委屈的小眼神一瞅, 各种割地赔款的不平等条约没少答应。   五月中旬, 人都要麻了的柳天骄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京都的城墙, 高兴得恨不得大吼几声。“总算是到了,我的屁股都要坐废了。”   卫文康下了马车,也有些激动。哪个读书人没有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京都是权力的中枢, 是改换门庭打上官家印记的起点。几年前的卫文康,纵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平复了一下心情,卫文康把腰杆挺得更直,笑道:“走吧,先去住处。”   大乾朝初期会试承袭前朝旧例,设在二月,然京都靠北,二月还是冰封万里,贡院那个小棚子挡风雪都有些艰难,哪里能抵御严寒。读书人讲究字如其人,会试虽有糊名誊抄,但阅卷后还是会拆开看考生试卷是否整洁,字迹是否清晰漂亮,太差的是会影响排名的。   因此,没有哪个读书人敢裹着棉被乱写一气,都是身姿笔挺,靠一身正气硬熬。身体差些的熬不过去的每届都有,轻则名落孙山,重则丢掉小命。   读书人骂了不知道多少年,但人家就是不改,还美其名曰身子不好无法给圣上当差,不如回家养病,把人气个倒仰。事情出现转机是在文安帝时期,三王叛乱,都打到了京都,群臣束手无策,多亏一个书生献上良策,才能保住基业。   文安帝自是大喜,说要重赏此人,说要奉上高官厚爵。结果招来人一见,怎么着,此人居然是个屡试不第的举人。如此才情,居然屡试不第?文安帝初时以为是科考出了问题,选拔不出人才,后细问才知,原是此人身体不好,实在是熬不过会试的酷寒,每回都以昏倒在考场然后大病一回告终。   只是个举人,那也出不了仕啊。文安帝虽赏了此人公侯的爵位,还是觉着遗憾,便索性将会试时间改到了九月,希望能网罗天下良才为天子所用。至于县试时间为何不改,那不好意思,县试都没过的人算什么人才?   此时是五月中旬,距离会试还有三四个月,一直住客栈显然是行不通的,秦墨思便托家中亲眷帮柳天骄在京都赁了个小院。两人到了一瞧便极为满意,院子虽说不大,但卧房书房样样齐全,还有灶房和水井,连家具都是齐的,完全满足卫文康闭门苦读偶尔会客的需求,柳天骄也能多做些好吃的给人补补身子。再不用像院试、府试那般折腾。   第一天入住,也懒得折腾。留车夫看门,由杨金驾车,柳天骄三人出去好一番采购,然后去了京都最富盛名的满香阁吃饭。   柳天骄自觉在江东州也算是个不小的老板了,到了这地儿一看才知道什么是销金窟,随便一桌子菜,就没有低于十两的。客人都是穿金戴玉,奴仆成群,把三人衬得跟乡下来的土包子一样。   杨金看到一个公子哥直接甩给了店小二一个银锭子,说是打赏,眼睛都要挪不开了,“那分量起码得十两重吧?”   柳天骄点头,也有些眼馋,“江云楼的客人要是有这么大方就好了,我怕是连工钱都不用给人开了。”   话是这么说,点菜的时候柳天骄也没手软,如今一顿饭的钱他还是有的。尝尝京都的味儿,日后说不得就要到这边来做生意呢。   不愧是京都最富盛名的酒楼,味儿还真不错,其中一道京酱肉丝、一道酱鸭,连柳天骄都自愧不如。“以往只听说北方人不如南方人会做菜,如今一尝,倒也不尽然。”   卫文康笑道:“那么多厨子专研呢,多的不说,几道拿手好菜总是要有的。”   “也是,待会儿再打包一份回去,我仔细琢磨琢磨,说不得能调出一样的味儿来。”柳天骄的舌头是一绝,只要东西入了口,什么材料做的,用了那些调料,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杨金却是什么都不舍得说,只专心吃菜。农家吃食粗糙,他哪里尝过这样的好东西,越发庆幸自己跟了来。一辈子窝在乡旮旯里,娶妻生子,日复一日为生计忧愁,有什么意思?   京都第一顿饭,除了贵些外,倒没什么可挑剔的。三人吃完又在外边逛了逛,发现与江东想比,两边的物价差异极大。南方不起眼的柑橘在这价值不菲,皮料这些反倒是京都更便宜,菜蔬之类的更是差价极大。柳天骄已经在盘算自己带来的银子了,想着回去的时候定要顺路带些特产,送礼买卖都极好。   差异最大的是人的精神面貌。呼奴唤婢的达官贵人自不必说,见了只有让道的份儿,连一般的平民老百姓,走路的时候都有股子劲头在。那股劲怎么说呢,柳天骄想了半天才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傲气。天子脚下,什么好处都能先捞着,哪怕受了灾官老爷们为了自身安危皇城稳定也不会不管。   可以说,只要能拿到京都的户籍,走到哪都算是人上人了。近些年京都人口日益增多,没有住处的流民想要进城墙里面,更是难于登天,京都人越发傲气。甭管他们是否衣着光鲜、活计体面,只要操着一口纯正的京都话,那都能叫人高看一眼。   至于怎么落户,抛开能在京都任职的官员小吏不说,最简单的法子便是在京都购房。柳天骄对能不能落户京都没什么执念,只是想起秦墨思说的京都房价问题,便琢磨着可以慢慢看房了,瞧外乡人都趋之若鹜的样子,这京都的房价怕还是大有可为。若是等到会试后,留京的新进门们都要购房,怕要多花些冤枉钱。   与柳天骄的满脑子生意经相比,卫文康的生活更加忙中有序。他去年游学收获颇丰,之前还在感叹与那位太傅相见恨晚,不能聆听更多的教诲,哪料将回江东就收到了对方的来信。太傅年岁已高,再不能动笔,信是他儿子代写的,言明已与两位在京都任职的门生故旧打了招呼,卫文康若是有意可上门拜访。   岂止是有意,简直要乐疯了。太傅的门生故旧能是一般人?何况在京都任职,其学识、阅历可想而知。卫文康将将在京都安顿下来,便特意备了些南方的特产,又挑了贵重些的礼物上门拜访。   门生名唤商筵,现任户部侍郎,位高权重,最善交际。商筵早就摸清了卫文康的底细,料定凭此人的出身,并不会有太大前程,只是碍于老师的情面,不得不接待,因而态度有些冷淡。   卫文康对于自己如今的分量还是很清楚的,见状也不没有什么不平,想着太傅人情都搭了,也不能白费,索性把一些自己弄不懂的疑难杂症都弄了出来,一股脑问个明白。那人见卫文康如此厚脸皮,本有些不悦的,但碍于情面还只能耐着性子解答。然后到第三个问题的时候,那人脸色变了,神情端正许多,看着卫文康的目光里也隐隐带了些欣赏之意。   “都说进士及第便是鱼跃龙门光宗耀祖,可我在京都这些年,却只看到一茬茬的新科才子泯然于众人。朝堂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位置就那么多,大家本事也差不多,能爬到什么位置多半你出身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未曾想老师眼光当真是不错,就凭你这份心性,也未必不可一搏。日后再有什么,尽管上门才是。”   卫文康很是诚恳地道了谢。只是心想,太傅大雅君子,学富五车,眼光却是差了些。一个商筵,一个他,都不是什么风清气正之人。   故旧名唤宋节,现任工部尚书。此人倒真是完美契合卫文康心中的大儒形象,学识渊博,品德高洁,知无不言,卫文康有学问上的难题都愿意找他。至于做官一事,卫文康得承认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商筵有些眼光手段值得他学习,只是他不会如此盛气凌人罢了。   六月,秦百宣和沈知行也到了京都,三人彷佛又回到了州城一同学习的时光,互换资源,交流心得。不同于乡试的胜券在握,会试,他们的对手再不限于彼此。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全力以赴的同时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九月,凉风打着卷袭来,会试也如期而至。 第211章 会试成绩   会试连考三天, 由翰林院主持。翰林院那是什么地方,帝王的私人领地,专门起草机密诏制。如果没有在翰林院渡过金,就意味着错过了在帝王面前频繁露脸的机会, 多半往后仕途也就那样。   因此, 随便在翰林院指个人, 都是一等一的才子, 状元探花多的是,二甲进士算末流。由翰林院出题, 可以想象会试的难度。   第一场上午考经义,那是开胃小菜,因着不能故意为难人,翰林院一般都懒得在上面动心思,算是送分题。但别以为送分题就可以懈怠,只要错上一道,就会被盖上治学不严谨, 做事不仔细的帽子。   以卫文康过目不忘的本事和细心程度, 自然是不会担心在经义上出错, 只是有些遗憾, 参加会试的举人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没有多少人会犯低级错误, 经义上很难拉出差距。   第一场下午考公文和判例, 这是卫文康的强项。但翰林院是干什么的?整日里和公文打交道, 形式之严苛,用词之讲究,若让考生轻易就过了这一关,翰林院都觉面上无光。至于判例, 目前来看,应当还好,端看会不会踩坑。   若要问什么是科考重中之重,毫无疑问,策论,永远的主角。会试的策论安排在第二场,无需过多强调,只要知道成败四五成都由此科决定就好了。   第三场的诗赋和算学是新加的,算学卫文康自认在江东少有敌手,会试就不敢托大了。听说此次有位考生出身巨贾,打小就因算力惊人而闻名,十岁时就一人单挑十位老帐房,多长的账页到他那儿都不用打算盘便能料理得明白。算学尚如此,诗赋有多少卧虎藏龙自不必说。   所幸庞教习本就是诗赋高手,卫文康游学时遇到的那位脾气古怪的大儒也让他领会良多,好歹多了一点底气。只是到底不敢托大,开考前三个月卫文康就在陆陆续续琢磨备用的诗赋了,主打一个天赋不够,技巧来凑。   柳天骄在科考上是帮不上任何忙的,只例行做好自己的后勤工作。这回老天爷也很长脸,温度适宜,无风无雨,在考上入场后不久,太阳便从贡院那棵大树后爬了出来,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冲淡了考试的紧张。在场家眷心情跟着好了不少,也不急着回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   话题的中心自然还是聚焦在里面的考生。如今有钱了,又有公孙鳌和齐明泽热衷于帮他打扮,柳天骄衣着讲究了许多,成日里不出门,肤色一眼看过去也白皙了不少,身边还跟着一个护卫模样的汉子,不再属于会被狗眼看人低的那一类。有好几个人主动上前来搭话,言语间都颇为客气,柳天骄也没啥事,跟人胡天胡地瞎侃起来。   “怪不得姐姐气质如此出众,原是书香世家,真好,不像我,大字不识几个,只会做生意,满身的铜臭气。”   女子被柳天骄捧得有些高兴,嘴里还谦虚着,“哪里哪里,我也羡慕你,这么能干,不像我,只能每日领着府里的月钱过活。”   能主动跟自己搭话,想来这女子也不是个迂腐的,再瞧她穿的戴的,料子都还不错,但近了就发现有些旧了,估摸着跟自己一样,是个看重实惠的。   柳天骄笑道:“今日与姐姐不过几句闲谈,就感觉像是熟识多年的好友,亲切非常。我初来京都,还在看宅子,暂居在中盐巷,姐姐若是不嫌,日后可常来往。总归闲来无事,想找个生意做,有姐姐这个本地人带路,我心里也有底气。”   这可不是瞌睡送枕头吗?女子也是在锦绣窝里长大的,哪料父亲爱好清名,非把她嫁给一穷书生,说是前程远大。要她说,再远大的前程又如何,就小官那点子俸禄,在京都维持家中开销都难。眼瞧着拿得出手的衣服首饰越来越少,出去交际都觉丢人,女子一直在找路子赚钱。如今有个一看就人傻钱多的外地人送上门来,女子岂能不喜。“我正有此意呢。”   两人又热络地闲聊了几句才分开。杨金见女子走远了,犹豫着说了句:“柳叔叔,我咋瞧着她有些不顺眼呢?”   柳天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光不错啊,势利两个字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你自然瞧她不顺眼。”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呢。那柳叔叔你怎么还跟她那么亲近,不怕被坑啊?”   “有人想坑你,说明他有所图,都无所图了谁还跟你做生意?不说多的,咱们做吃食生意,总要个本地人试菜吧?她就挺好的,有见识没能耐。”   杨金想不明白,也懒得想。一碗带着紫菜虾米的小馄饨下了肚,觉着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只想跟他柳叔叔练几手。   考场里就没有那么自在了,卫文康做完经义,拿起考场免费供给的白馒头,一口咬下去,寡淡无味。由奢入俭难啊,曾几何时,白面馒头那可是过年过节都不能放开手脚享用的美味,如今倒是觉得难以下咽了。都怪夫郎太能干,把他都养得挑嘴了,会试完定要多点上几个好菜才是。   干嚼完两个馒头,又喝了碗热水。趁着食物带来的困意,卫文康索性裹着被子睡了,梦里全是夫郎做的好菜。   不出所料,下午的公文难出了新高度。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正好赶在了一起,涉及到的官职就有十来个,若不是把朝廷形制背得滚瓜烂熟,各官吏职能职责了解得一清二楚,光把题目中的任务分配给谁的问题就能让人崩溃。卫文康确信,出题的那人定是被各种文书折磨得有些失了心智。   判例还好,出题的人没有那么刁钻,案件本身描述得就跟话本似的,悬念不断,环环相扣,蛮有意思的。若是有幸得中,必得问问是谁出的题。   总体来说,第一天的考试还算顺利。第二天的策论就有些意思了,除老生常谈的富民强军外,还有个重头戏是漕运。要求分析发展漕运的利与弊,并针对是否该大力发展漕运提出自己的见解。卫文康看到题目时下意识挑了挑眉,看来戴若望在江东州的工作争议很大啊。想到自己当小吏期间的所见所闻,卫文康压根都不用细想,下笔如有神助。   第三天的考试对卫文康来说才是真正的考验。谁能想到金菊绽放、秋风送爽、瓜果满挂的时节,要求写一首“咏春风”的长赋?三个月的准备打了水漂,卫文康只能沉下心思来,把自己以往写过的类似东西翻出来,先凑一篇看得过去的打底,再仔细琢磨有没有什么亮眼的诗词,实在是应付得有些艰难。   孰料下午的算学同样离谱。卫文康确信是那位天才考生惹的祸,出题人压根就没想让人把算学题都做完。长长的几页纸,还没有算盘,这谁能受得了?考棚禁止喧哗,拿到算学提的那一刻,长吁短叹都没有停过。巡视的考官本想发出警告,扫了一道算学题后,果断闭了嘴。   钟声响起的时候,卫文康瞧着空着的那一小题,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大意了,谁能料到这回的算学能考到这个难度,卫文康主要的精力集中在策论和诗赋之类的,对算学的刻意训练还是差了些。   好久没有这么疲乏过了,走出考场的时候,卫文康用尽全力挤到自己夫郎身边,然后一个脱力瘫软到对方身上。   柳天骄已经习惯了,二话没说就把人背了起来,小跑着回到马车上,让人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还贴心地拿自己的大腿给人当枕头。卫文康只在躺到夫郎大腿上的时候睁了一下眼睛,然后就放心地睡了过去。   显然会试对大家的磋磨都不轻,第三天的时候,秦百宣和沈知行才寻了过来。柳天骄特意整治了一桌好菜,三人痛饮一番,都没什么讨论考题的心情。   走到会试这一步的水平都不差,很难一眼看出谁有谁劣来,何况又不能简单划分等级,必须排出个名次来。关在里面的阅卷官看花了眼,外面的考生也望断了肠,直到十月初,才传来了放榜的消息。   会试后面的殿试只排名次不刷人,换言之只要上了会试的榜,妥妥的就是一名进士。不论官大官小,总能选上官,从此步入第一阶层。这么重要的时刻,谁能不慌?卫文康也不例外。   他第一次提出要亲自去看榜,由柳天骄和杨金一前一后护着,好不容易挤到了榜单面前。   卫文康攥紧拳头,从后往前看,见三甲没有自己的姓名,紧张的同时又多了些希望,可能在二甲吧。闭了闭眼后,卫文康又往前看去,二甲后十名没有自己的名字,再往前五个也没有自己的名字。卫文康再没有往日的风度,全身上下写满了焦灼和惶恐,正强撑着往前看时,忽听得杨金的大喊。   “第一名,第一名,卫叔叔你是第一名。” 第212章 殿试   吵闹无比的看榜现场就跟扔了无数炮仗一样, 炸得人耳朵都要聋了。卫文康却一点都听不见了,只麻木地看着无数的人嘴巴朝他张合着,脑子一片空白。   第一名,会试第一名, 只要殿试不犯大错, 铁定是前三甲。探花、榜眼、还是状元?不管是哪个, 都是正儿八经的官身, 别说小小的清水村,就是在安泰, 他都能横着走了。再无忍饥挨饿之苦,再无护不住夫郎之痛,一切美得就像做梦一样。   不,怎么能是一场梦,他如今功名在身,夫郎在侧,圆满无比。对, 夫郎, 他的夫郎, 所有幸福的开端。卫文康推开挡在面前的人, 急不可耐地朝那个身影扑了过去, 攥着人的胳膊, 在暖烘烘的体温中不断确认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柳天骄也高兴傻了, 哪里顾及得到被捏青的胳膊, 笑得无比张扬,“中了,居然真的中了。卫文康,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两口子都乐傻了, 只苦了杨金,身板硬得更铁一样,强撑住不断拥挤过来看热闹的人群,“别挤了别挤了,把状元老爷挤坏了你们赔得起啊?”   有人笑道:“这位进士长那么俊,说不得就是探花呢。”   “可不是,就凭这长相,哪里有人能抢过探花的名头?”   卫文康已经有些回过神来,听到这话莫名不喜。探花虽好,却只排第三,既然上天给了自己这个机会,为什么不能争第一呢?卫文康懂得人需要藏拙,懂得官场上尔虞我诈太早出头未必是好事,但此刻秋高气爽,人生得意,难得起了争强好胜之心。人生如棋,当惯了棋子的他,突然也想做一回布局之人。   “骄哥儿,你说我考状元好还是探花好?”   柳天骄想也不想地回道:“当然是状元好,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卫文康笑了,如枫叶染红,绚丽无比。   听闻卫文康要亲自看榜,秦百宣和沈知行也来了,只是没有柳天骄和杨金这样的硬茬子开路,被挤在了后面些。听到卫文康是会试第一名,两人自是震惊不已,随即又只剩喜悦和艳羡了。这三年,卫文康的进步两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这般耀眼的成绩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   柳天骄那个头站在哪儿都是鹤立鸡群,这会儿自家的兴奋劲儿过后,想起卫文康的两位好友,又往前挣了挣去看,然后给他们报了好消息。“都中啦,秦百宣第四名,沈知行第二十二名。”   中了,他们都中了。秦百宣和沈知行先是狂喜,接着又有些不是滋味儿。尤其是沈知行,自打念书起,得到的评价都是少年天才,前途不可限量。结果也证明,沈知行天生就是念书的料子,在江东州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可如今,一位好友得了头名,另一位好友第四,自己连前二十都没进。   要知道,大乾朝承袭旧制,殿试前三名为一甲,皆入翰林,分别受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和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二甲十七人,最差也是正七品的官,只是想入翰林就等自己考。   三甲八十人,为同进士出身,什么是同进士?意思都算不得正儿八经的进士,如果朝堂没有太多空位,可能只得个八品的官,至于翰林院,那是连考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三人,初时卫文康成绩是最差的,且与他们差距还不小,未曾想到了会试,自己竟成了垫底的。沈知行心中五味杂陈,第一次正视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天赋,在卫文康面前还是差了些。   秦百宣何尝不失望,但相比于沈知行的迷茫,他倒是输得心服口服。第一名卫文康自不必说,第二名乃是大乾朝三大世家之一的边家嫡子边庭,前几年就得圣上金口玉言——京都第一才子。自己虽在江东才名远播,与边庭相比,还是有所不及。   边庭今年二十有五,三年前便可下场,韬光养晦到今日,怕是冲着头名去的。如今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得了头名,相比对方的失落比自己更甚。   第三名冯昇秦百宣也听过,曾当了多年州城教习,桃李无数,文坛中人都觉他是“钟宴”第二,必成千古留名的大儒。只是此人在科举一途上运道不佳,如今在四十有六的年纪得中进士,某种程度上可称大器晚成。   输给这三人,秦百宣自己都觉得情有可原,只是到底对前三甲还有些执念,不知殿试可有转机。   当然,若是叫在场众人知晓他俩的烦恼,非得站出来骂人。今年参加会试的足足有六七百人,还是取头一百名,落榜的考生无不痛心,甚至痛哭流涕。   不管心中如何感想,这会儿却是都要赶回客栈去了,朝廷还要派专人贺喜,若是不见上一面,很可能留下狂妄之名。因着乡试的囧事,三人这回并没有住同一处,挤出人群后,只相互道贺便要分开。   卫文康何等敏锐之人,只一碰面就发觉两位好友神情有异,想了想还是轻声道:“沈知行,圣上登基多年,朝中众臣大多年迈,稳重有余冲劲不足,圣上曾有微词,此次殿试你好生发挥,进二甲不难。”   原本强笑的沈知行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彩来,他知道卫文康从不会骗人,“好,借你吉言,我会好生努力的。”   卫文康微微一笑,“就该这样才是。殿试文章是其次,主要还是看圣意,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人吸引,是你的强项。”   见沈知行满足地不住点头,秦百宣忍不住长了张嘴,“卫兄,我……”   “你急什么?边庭暂且不提,冯昇此人儒雅有余,决断不足,且年岁已大,考进士于他而言只是个执念,恐无心官场。你对上他,应当是大有胜算的。”   还得是卫文康啊。秦百宣吃下他的定心丸,整个人也重新焕发出精气神。   势强时倾心相助,式微时心无芥蒂,结识他们何尝不是自己的运道呢?卫文康拍了拍两位好友的肩膀,笑道:“好了,快回去吧。”   话音刚落,却见沈知行猛地扑了上来,“苟富贵莫相忘,卫文康,我们要做一辈子好友的。”   秦百宣见状也扑了上去,“好友,多谢。”   卫文康反手将两人抱住,觉得眼睛有些湿润,“好,做一辈子的好友。”   半晌过后,三人终于分开,柳天骄望着两人渐渐消失在人群里,颇为感概道:“卫文康,你就没有什么缺点吗?”   卫文康:“……何意?”   柳天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啊,大家都喜欢你。”   夫郎的夸赞总是如此直白,卫文康红了脸,在心里表示他很喜欢。   到家不久,贺喜的官差果真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群来看热闹的百姓。柳天骄今个儿高兴,给了官差喜钱后,索性拿出一大盆箱子铜子来,到处抛洒,把众人高兴得不住道谢,说尽了吉祥话。   卫文康悄悄问柳天骄,“咱家近来又没有做生意,拿来这么多铜钱?”   “当然是换的啊,你进考场那天,我带着杨金跑了好些个摊子才换到的呢。”柳天骄说着又拿起几个铜钱塞给两个因动作慢正在哭鼻子的小孩儿,笑得牙不见眼,“看吧,我柳天骄就是这么英明,要是没准备,让这些小屁孩白跑一趟多不好啊。”   卫文康:“为何不去钱庄换?”   柳天骄:“……我乐意。”   因着五日后便是殿试,这会儿倒是并没有什么官员亲自上门道贺,卫文康也乐得清闲,专心准备起殿试来。秦百宣和沈知行二人更是卯足了劲头,誓要打个翻身仗,时间便过得飞快。   柳天骄只觉一晃神的功夫,又得把人往考场送了。只是这回的考场特殊些,身着盔甲手持红缨枪的士兵整齐列着,神情肃穆,别说进去,就说靠近些都让人觉着胆怯。   那日道喜的官差顺道送来了进士朝服,均为蓝缘青绸素袍,并使用了金线勾边,显得非常华丽。穿上它,就是再不像样的人也能显出几分气势来,何况卫文康这样俊美挺拔之人。出门前,柳天骄望着那细腰,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把,依依不舍地问卫文康:“这衣服日后朝廷不会收回去吧。”   卫文康回了句“不会”后,柳天骄蠢蠢欲动的心才终于稍稍安定下来。嗯,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这一时,到时让卫文康穿上这衣服与他……   柳天骄望着自家夫君那格外出挑的背影,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这可是皇宫,自己还是要庄重些。   卫文康以前只在书上见过对皇宫的描写,总结起来就是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如今亲自踏在汉白玉的宫道上,才觉那些词藻都太过无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站到这片土地上才叫人上人。   “太和殿到,请各位考生驻足,整理仪容。”   随着礼部官员一声唱和,属于这届进士们的官途正式拉开帷幕。 第213章 殿试、赐官   对提着嗓子走进来的考生说, 今天是永生难忘的日子,往后荣华乾坤皆定于此。对殿内的众位大臣来说,今日又是普普通通的一日,除了家中有小辈参加殿试的外, 都在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下值, 希望陛下看乐子不要太专心了。   只是待那群身着蓝缘青绸素袍的队伍走近时, 众人不约而同眯了眯眼睛。这打头的小子面冠如玉, 美目清俊,身姿挺拔, 行走间衣袂翩跹,风姿卓然,竟是少有人及的美男子。不,准确来说,应当是未有人及。如此姿色,此前竟是闻所未闻,怕是从哪个乡旮旯里来的。   可惜了, 此人年岁不大, 才貌双绝, 若是出身稍微好些, 弄到家中为婿, 也算是美事一桩。也有人不怎么嫌弃, 想着家中爱女最是看中模样, 说亲怎么也不成, 此人出身虽差,能考到会试头名,也不算太辱没自家,回家就与夫人商议商议, 招他为婿。   他们都没有考虑此人已有家室的可能,毕竟能中进士的都是聪明人,婚姻这么重要的资源,该知道如何将其交易成合适的价码。纵使有了家室,停妻再娶便是。当然,更多的人不愿意背上抛弃糟糠之妻的罪名,在前程将明时就悄无声息地把人处理掉了。   经历过头名的美貌冲击,多少少女哥儿的梦中人边庭好像就没有那么显眼的,俊还是俊的,只是总觉差了点什么。   至于第三名,一个糟老头子,不看也罢。第四名还不错诶,虽不及头名,与边庭相比倒是毫不逊色,且年岁也小。若是把他换到第三名,今年一甲的相貌绝对能轰动全京都。   新科进士们不知道前辈们的想法,只随着礼部官员的唱和,找到自己的位置,恭恭敬敬地下跪,给大乾朝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行李。“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一道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谢陛下。”以卫文康为首的新科进士站起身来,虽好奇圣颜,却并不敢直视,目光只到龙椅下那高高的台阶上。   圣上并未多言,只微微点头,礼部官吏接着便唱和道:“殿试开始。”   太和殿甚大,即使满朝文武接在,摆下一百张小案几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众位考生坐到属于自己的小案几上,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待考卷下发便一刻不停地开始答题,卫文康也不例外。   殿试只考一题,由圣上钦定,考生最终排名也由圣上决断,因而经了殿试的人都称为天子门生。圣上乃天下之主,思虑的都是天下苍生,自然不会出些经义史集之类的考题,哪怕有,也是以古喻今,这回也不例外。   卫文康看到考题,只有短短四个字:赋税之要。是有什么时兴吗,最近老碰到这种吝啬笔墨的题目。内容倒是老生常谈,卫文康起码看过上百篇相关文章,任你怎么写也逃不过那些老套路,好处是随便一个举人都能在短时间内搞出一篇还过得去的策论。可在场这么多人,背景深厚的比比皆是,若是自己随便拿出一篇文章交差,头名就保不住了。   不对,从往届的会试题来看,当今圣上并不是那么喜欢玩文字游戏的人,他出的题目,必然指向朝廷当前面临的难题。卫文康分门别类,快速把自己以前看过的邸报分析了一遍,然后如释重负,打起了草稿,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道目光已经停留了有段时间了。   正德帝问自己的大太监,“你看到他写的什么了吗?”   大太监摇了摇头,“陛下恕罪,奴才实在是瞧不明白他写的是什么。”   正德帝轻哼一声:“满篇的字没一个写全了的,可真会偷工减料。”   听着是在贬损那位考生,言语间又听不出怒意,大太监摸不准自家主子是什么心思,只笑着含糊了句:“陛下圣明。”   答卷的时间很长,开始还有点兴趣的众位大臣慢慢打起了瞌睡,正德帝也回到了自己的龙椅上,闭目养神。午食是御膳房做了送过来的,不至于克扣食材,就是肉做得清淡无味,素菜放得太久都变了色,叫人毫无食欲。加之答题时间紧,众考生只略微吃了几口,表示领了圣上的好意,便把食盒放到了一边,专心答题。   正德帝的吃食是小厨房特制的,不至于过了火候,但那群厨子怕有损御体,给他吃的同样清淡,几十年如一日,让人不腻歪才怪。大太监布了几筷子的菜,正德帝就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吃了。大太监不敢劝诫,默默后退,有眼色的宫人忙上前来将桌子收拾了,再奉上茶水点心。   浅浅喝了口茶,正德帝斜靠在龙椅上,一双浑浊而不失锐利的眸子往下扫了扫,见众位考生都已经在埋头答题,正觉无趣地想收回目光时,瞥见一模样不错的小子还大口大口吃着午食,好像桌上那些寡淡无味的饭菜是什么珍馐一样。   正德帝脸上浮现出笑意,“那小子胃口不错啊,朕的进士平日里竟是没有吃饱吗?”   能混到大太监的,除了眼力见,更要舍得下苦功夫。殿试前几日,大太监就要了此次进士名单来,不仅记住了名字和长相特征,还大概了解了一下他们的生平。此时见正德帝有些兴趣,忙笑道:“圣上仁厚,官人们怎会吃不饱呢?只是沈进士出身农家,曾亲自耕种,想来是知晓粮食得来不易,才如此珍惜。”   “哦,他还跟着下过地?”   “还是种地的好手呢,圣上若是有兴致,待会儿不妨瞧瞧,沈进士的双手恐还有厚厚的茧子。”   正德帝叹道:“倒是个不容易的。”   大太监笑道:“要奴才说沈进士运道好着呢,得遇恩主,未叫这些贫家子弟埋没在乡野间。”   帝王愿开科举,网罗天下英才,主要是为了摆脱世家桎梏。可当权者总是愿意给自己的行为套上一个华丽的壳子,譬如正德帝,听大太监说自己拯救了贫家子弟,一股子自得油然而生,对那个摸样不错的沈知行也多了几分好感。   未时末,钟声响起,考生们停下笔,由礼部官吏收齐考卷后交由五位考官评卷排名,再呈正德帝处。正德帝既摆出了重文轻武的架势,对文人还算给面子,这种事情一般不会有什么意见。   诸位大臣以为今日同样如此,待正德帝随意翻阅几下,便能宣布排名了。未曾想,这回正德帝看得极为仔细,同时调换了几张考卷的位置。五位考官吓得冷汗直流,往届不都是直接采信考官的名次吗,圣上此举是对觉得他们几个的排名有问题?   台下考生也觉得时间格外难熬。不知道过了多久,圣上终于看完了,礼部官员整理好名次,高声唱读道:“一甲第一名,卫文康,赐进士出身。”   卫文康脑子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跪拜道:“谢主隆恩。”   正德帝微微点头,礼部官员继续念道:“一甲第二名,边庭,赐进士出身。”   边庭同样下跪谢恩,比起卫文康的激动,他淡然许多,一举一动充满了世家大族的风骨。   接下来是第三名,秦百宣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多亏他家世不俗,礼仪都是刻在骨子里的,这才没有殿前失仪。探花,他居然是探花。秦百宣忍不住看向边上的卫文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日后卫兄说什么他听着便是。   因着秦百宣前进了一名,会试第三名的封昇往后挪了一个位次。对此他还算镇定,前面几十年的失败把他的锐气都磨没了,此次要不是好友鼓励,他也不会再参考,能得个传鲈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诸位大臣瞧着前排三个都是美男子,也觉舒服许多。成日里面对的都是老匹夫,日后多见见这些年轻俊美的面孔,也易于养神,想来圣上跟他们也是一个想法。只是苦了五位考官,他们自觉是按照考生的真才实学排的名,哪里能料到圣上选臣子也看颜色。   其实这倒是冤枉正德帝了,他也不是纯看美色。只是见冯昇年老体弱,日后前程有限,想着倒不如给年轻人让让位置。   其后的名次倒没有什么变动,只是把原本位于三甲的沈知行提溜到了第十名,整整前进了十二个名次。沈知行知晓自己的小计谋得逞,对着正德帝就是磕头,力道之重叫在场众人都听到了闷响。   正德帝看他眼眶红肿,自觉没有看错人,一时之间倒是对他更上心几分。   一个个名次宣读完,正德帝说了番勉励的话,接着就是赐官环节。一切均按照旧历,卫文康得赐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边庭和秦百宣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其余人等要在二甲进士入翰林院考试后,再由吏部统一安排。   正德帝对文人还真有几分体贴,撸了冯昇的探花之位,特意赐他国子监司业一职。正六品的官,虽无实权,但从品阶来看比卫文康这个状元还高,又是自己毕生追求的传道授业,冯昇感激涕零。 第214章 荣归故里   大乾朝的殿试没有张贴皇榜的环节, 因为根本就不需要。由太和殿到宫门外,每隔一段距离就列着一名身着大红色礼服的官员,一个接一个,将新科进士的名字响彻整个宫城, 这一日的风光无需赘述。   一套流程走下来天都要黑了, 大太监宣布退朝, 由一甲带领, 一百名新科进士走出大殿,个个昂首挺胸, 说不尽的潇洒意气。   只是这队伍不过齐整了没多久,就被一拥而上的人群冲散了。   家眷们或是呐喊或是痛哭流涕,宣泄着数不尽的喜悦。衣着华丽的老爷们带着家丁亲自上前,把看中的“佳婿”团团围住,讲究些的还说几句客套话,不讲究的直接拉着人就想往回抗。   此届一甲三人都是一等一的潇洒俊逸,差点儿被人群挤得喘不过气来。卫文康甩了左手, 右手又被人拉住了, 正焦灼间, 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进来, 背起人就往外跑。   “闪开闪开, 通通闪开。”“我家的, 你们抢什么抢?”   同样无助的榜眼和探花看了看一脸春风得意的状元郎, 再看看自家还被挤得老远的家丁, 滋味儿难言。怎么那么没用呢,十来个人都抵不过人家一个哥儿吗?   秦百宣纠结一瞬,冲着头也不回就往外跑的柳天骄大喊,“嫂子, 别忘了我,快救命。”   柳天骄还是很有义气地,大声回了句:“马上,我喊杨金帮忙。”   一个小孩儿顶什么用啊,这嫂子也太敷衍了些。秦百宣绝望间,就见那小孩儿不知道从哪里冲过来,把他放在背上就跑,那活泛劲儿跟他叔学了个十成十。   一甲跑了俩,只能逮着榜眼一个人薅了。殿试都没有损半分风姿的边庭,头晕脑胀间只有一个念头:换人,回去把那群不中用的家丁通通换成卫家那样的武林高手。   殿试后十日是入翰林院的馆选,沈知行卯足了劲准备,誓要一雪前耻。这一战不只是为了个人荣誉,更是为了圣上的颜面。天下之主从来都是被人敬着捧着的,不管面上如何,心眼儿其实都不会太大。   沈知行使了个小技俩得了对方的提拔,若是后续表现得太差,叫圣上面上太难看,所有的恩宠都将加倍反噬。   相比之下,卫文康就没有如此烦恼了,他将迎来人生最惬意的长假。不必忧愁生计,不必钻研诗书,只风风光光享受便是。   “咱们先把新家安顿好,接着等沈知行考完试,你和京都的同窗聚过,咱们就启程回江东。你说直接回安泰还是先在州城待几天?算了,还是先在州城待几天吧,总要去瞧瞧江云楼、沉香居和食肆的生意如何了。”   卫文康一头雾水,“什么新家?”   柳天骄一拍脑袋,“哎呀,看我这记性,都忘了跟你说了。之前不是给你说过几处宅子吗,你说余台巷那个三进的宅子最好,我就买下了。里面什么都有,只略换几样不喜欢的家具便可入住。”   卫文康没想到自家夫郎动作这么快,“我以为你只是先与我说说。”   “等不得啊,墨思说京都宅子虽多,但上值方便的就那几片地方。若是不抓紧些,等会试过后新科进士们一股脑找宅子,房价还不知道怎么涨呢。”这么大的事儿,自己虽是出于好心,但没提前说清楚确实不太好。   柳天骄道:“当时怕影响你考试,我就没与你细说,你要说不喜欢,咱们再换就是,左右那宅子还成,卖出去应当不会亏本。”   卫文康笑道:“我只是惊讶,京都的宅子不便宜,家中的银钱可还趁手?”   柳天骄见他没有芥蒂,放下心来,“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自打江云楼生意起来后,咱们手头也宽裕些,齐哥哥借我的银子都没有用上。”   “那便好。朝廷还赏赐了回乡的盘缠。”卫文康说着拿出一个荷包。   柳天骄打开一看,竟是张百两的银票,不由一乐,“朝廷还挺大方的。”   卫文康微微勾唇,“我是状元,自然要多些。榜眼八十两,探花六十两,传鲈五十两,其他二甲四十两,三甲三十两。”   “哎呀,还是我们状元郎厉害,近些日子的开销都够了。”一百两诶,在乡下都能买十亩地了,柳天骄把卫文康可是夸出了花。   状元郎眯着眼笑,对夫郎的拍马屁行为相当受用。   南方风光旖旎,人们骨子里都有股风流雅致,北方则要相对粗犷些。新宅子除了地段好些外,布置还不如他们江东的宅子好看,唯有一颗枣树,挂满了饱满的青果子,叫人见了就能想象出金秋时节丰收的喜悦,卫文康格外喜欢。   早年落魄的日子终究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弥补的伤疤,面上再风光,内里还是有种强烈的不安,尤其对吃食,家中有余粮看着都舒服。   “骄哥儿,后面那个小院子咱们拿来种菜吧,我听说京都菜蔬都很贵,还不新鲜。边上再种两颗石榴树,好看又好吃。”   柳天骄与他一拍即合,“我也是这么想的,待银钱宽松些,咱们再去周边买个小庄子,多种些粮食、菜蔬、水果。”   “一进院种几棵桃杏,中间再放上个大水缸,我看京都好些人都在水缸里养碗莲和金鱼,很漂亮。”   “对。二进院就养些月季之类的,再摆上桌椅,搞棵葡萄树遮荫。”   说来说去都离不开吃,两人对视了一下,然后双双捧腹大笑。   杨金搞不懂这两个叔叔在笑什么,但也不妨碍他跟着笑。新宅子里有他一间屋子呢,日后他也是京都人了。   他俩在京都没有亲眷,但商筵和宋节对卫文康有半师之谊,这些日子少不得拜访。还有些莫名其妙的邀约,都是自己先前未接触过的人,卫文康稍一打听便知晓对方的意思。世家高官不屑于“榜下捉婿”,他们看上的人都要自觉送上去。   卫文康自然不愿,向商筵讨主意。对方问过来人情况,觉着其中两家都是不错的姻亲,建议卫文康择一。怎奈卫文康态度很坚决,商筵再三劝解不成都生了些恼意。卫文康敢来向他讨主意,自然是提早想好了应对之法,三言两语就让对方变了态度,仔细教了卫文康应对之法。   这种小插曲自然是不必与自家夫郎说,柳天骄还以为是那些大人欣赏他家夫君的才学,骄傲不已。其他的时间,卫文康都泡在自家宅子里,亲自张罗着他的书房和菜地,乐不可言。   馆选的成绩第二日就出,沈知行的努力没有白费,险险的考上了。虽然圣上贵人事忙,早把自己亲自拉扯了一把的沈进士忘记了,但日后问起来,也有个交代。   一同来京都的三位好友都得了好结果,高兴之余在柳家新宅里喝了个酩酊大醉,接着便各自忙碌去了。   卫文康早定了要回江都,秦百宣有很多亲眷长辈在京都,少不得拜访,沈知行则一心扑在赚钱上了,也不知道他找了个什么活计,收入好像还成。   来时阳春三月,归时寒风渐紧。好在假期有半年,倒也来得及。一辆除了大不怎么起眼的马车停在宅子前,盘踞在门口晒太阳的两条大黄狗登时吵闹了起来。   状元郎回家的消息压根不用散播,无数人蜂拥而至,两口子成日里招待客人,脸都要笑僵了。柳天骄开始还存着炫耀的心思,后面只想闭门谢客,卫文康也受不住,见家中一切安好,便索性回安泰去了。小包两口子和江闵这回都跟着,出来这么久了,境遇也大不相同,该回去给祖宗上柱香。   都过去这么久了,安泰县出了个状元郎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官府的牌匾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卫文康回去。只是左等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县老爷索性派了人去江东传了信。怎么着也是本地的父母官,卫文康虽说官职比县老爷高,但还是很给面子,到了县城第一时间就去拜访了他。   县老爷对卫文康的谦虚有礼也很受用,抛下公务,亲自陪着卫文康去清水村走了一趟。作为县老爷,出行都有衙役跟着,一二十号人身着统一制服,手持棍杖,看着好不威风。   村人见状还以为是有人犯了事,官差来拿人了,正惶恐间,听得鞭炮脆响,锣鼓喧天,这才反应过来,是状元郎回来了。   状元郎荣归故里,还是县老爷亲送,以往的芥蒂龃龉一下子荡然无存,清水村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县老爷做事周到得很,都不用卫文康出手,便吩咐边上得衙役散发喜钱。村里人得了好处,讨喜的话更是没有停过,一路簇拥着人到了家。   离开多时,柳天骄以为家中定会起灰,没曾想到处都干干净净的,院中的树木和菜蔬也照顾得很好,如今还带着绿意。这屋子当初是托给邵壮照看的,其实也是柳天骄的小心思。邵壮家孩子不少,家境也不是多好,成亲后住得并不宽敞。邵壮他娘又不是个省心的,婆媳两个处得不是很愉快,分开住邵壮日子能好过些。   当然也不是没有隐患,邵壮他娘见到青砖大瓦房很是动心,巴不得全占了去。亏得邵壮成亲后性子硬了不少,跟他娘大干了几场,才留了个清净。后头邵壮挣了些钱自己盖了屋子,执意搬了出去,但两口子感念柳天骄的恩德,时常过来收拾,这屋子才维护得这般好。年少时的友人,变了许多,还有些始终如初。   把县老爷送走,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卫文康就出了门。自家夫郎不记仇,他可是记得的,昨日在人群中见过那人,过得有些太好了。 第215章 境遇   五间青砖大瓦房, 边上的厢房也收拾得齐整,连围墙都比一般村民家高些。村长躺在摇椅上,眼睛半合着,显然对今日的阳光很满意。   人都是没什么记性的, 只知道种地受穷的村里人更是。卫文康和柳天骄离开后, 村长找人来收购了药材, 吹得天花乱坠, 好像山上的野草都能当成金子卖。村里人都觉得不靠谱,随便搞了些东西去碰了碰运气, 没成想人家真收了,还当场结了钱,每家都有十几文的样子。   什么时候银子这么好挣了?别小看十几文,都能买一斤肉吃了。若是日后再卖几回,那不就发财了?众人心思浮动,转头就把村长当财神爷一样供了起来,巴望着村长再给他们多谋些好处。至于以前村长干的那些破事儿, 谁关心啊, 反正吃亏的又不是自家。   如此立竿见影的成效, 让村长自得的同时又动起了歪心思。再收购药材是不可能了, 倒贴钱的买卖干一回就够了, 但赚钱的法子还是多啊。村长也是个能人, 第二年就联合镇上几家粮铺干起了倒卖粮食的勾当。   在村里人集中卖粮的那些日子, 让粮铺把收购价报低一些, 然后自己再出面,以比粮铺每一百斤粮多几文钱的价格帮村里人卖粮。结果拿到了粮铺不少好处不说,村里人还觉着他脸面大、门路多,更把人捧得高了。   如此几年运作下来, 村长在清水村的威望远胜从前,再无人撼动。自打出了清水村这档子事,粮铺也学聪明了,都找中间人帮着收粮食,整个镇的粮价都降了下来。有些聪明的意识到了不对劲,但也揪不出村长什么错来。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一大早村长家的大儿子于保观就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大喊道:“爹,出大事了。”   正哼着小曲儿的村长不以为意道:“能出什么大事儿?你啊,都多少岁了,还如此沉不住气,比你二弟差远了。”   又拿二弟贬低自己,搁往日于保观非得跟他爹理论一番,今日却是完全没那个心思,“哎哟,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将将有交好的官差来给我报信,说您扰乱粮价,侵吞什么民脂民膏,要拉您去大牢治罪呢,这会儿来捉拿您的官差怕都在路上了。”   摇椅一下子不动了,村长脸色黑得要滴出水来,“你听哪个说的,怎么可能?”   “祝衙役说的,能有假?”于保观急得都要撞墙了,“爹,您快想想办法啊。”   村长“刷”一下站起身来,一脚把摇椅踹得老远,“卫文康,一定是卫文康,我就知道那小子不是个好鸟,当初怎么没直接把他弄死。”   于保观脸色煞白,“卫文康?他,他如今可是京官,比,比县老爷还大呢。爹,您,您快拿个主意啊。”   “老子能有什么主意?还不是你们不争气,但凡你们几个有一个能念书的,老子也不会……”村长脑袋轰隆隆地响,一时之间闪过无数的念头,都想横下心来把卫文康做了算了。可一想到柳天骄那身手,又只能干瞪眼。任他多能耐,出了清水村屁也不是,民与官之间的天堑,除非造反,没什么法子可跨越。   完了,都完了。村长一屁股坐到地上,再没有挣扎的力气。   半个时辰后,敞亮的院门大开着,一群身着青黑色皂服手持长棍的衙役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头走了出来。虽然离得远看不清长相,但村里人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不是他们村长还是哪个。   “怎么把村长抓了,他犯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总不能是杀人放火,也没听说哪家出了事。”   “现在衙门越来越不像话了,随随便便就把人抓了。村长要是没了,以后咱们村的粮食找谁卖?”   看热闹的众人猛地反应过来。对啊,村长要是没了,日后他们的粮食怎么办?自个儿去粮铺卖要少几十文钱呢。   想到这儿,有人大着胆子站了出来,陪着笑脸问带头的衙役:“敢问官爷,我们村长是犯了什么事儿啊,怎么就要抓人了?”   “就是,官府抓人也得有个由头吧,村长没了,日后我们卖粮找谁?”   “大哥们行行好,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把人放了吧。”   见有人带头,众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七嘴八舌地给村长求情。   见过蠢的,没见过被人卖了还对人感恩戴德的。带头的衙役眼一横,冷笑道:“你们的好村长就是因为倒卖粮食,收刮民脂民膏被抓的。找他卖粮,不把你们亏死。”   众人愣了,“官爷,您说村长倒卖粮食,我们的粮食都被他便宜卖了?”   “十斤便宜一文,你们没发现自打他帮你们卖粮后,镇上的粮价就降了吗?”   这话就像开水一样,倒在人群里,把人烫得又痛又恨,霎时一片叫骂声就响了起来。   “我艹你祖宗,于得久,这种丧良心的事情你也干得出来。”   “怪道不说这两年粮价怎么降得那么狠呢,还以为是大丰收粮食不值钱的缘故,没成想是你这个老不死的在里面使坏。”   “于得久,你生孩子没□□,断子绝孙啊。”   于保观听不过去,跟众人争辩道:“不是你们哭着求着要我爹帮忙卖粮食的吗,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王长秀知道自个儿当家的脑子不好,没成想能蠢成这样,赶忙把人往回拉,却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坨湿泥巴迎面就甩了过来,糊得于保观眼睛都睁不开。   坑人钱财无异于害人父母,村里人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随手捡起各种野草棍子就往于家人身上扔。衙役们也不阻拦,索性躲远了些。也不知道谁开的头,叫骂到激动处的村里人干脆动起了手,你一拳我一脚,险些没有把村长打死。   站在远处林子里的人看到这一幕,微微一笑,随即转身离开了。以前拼了命都不能动他分毫,如今只需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就有人识趣地当了刀。权势,当真是好东西。   柳天骄听说村长被人抓了也去看了热闹,打人的时候他还趁机上前去扇了一耳光呢。他对村长无疑是有恨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有了太多太多比这点小恨更重要的东西。一耳光过后,柳天骄觉得没什么意思,也懒得再搭理村长一家,自个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回去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柳天骄琢磨着趁如今有时间,整治上几桌好菜,叫相熟的人都来聚一聚。   靠山村,一个满头白发的大娘正抬着个木盆,有些吃力地往河边走去。见几个身着锦衣的年轻人往这边走来,往边上靠了靠,眼睛却不住地往前瞟。也不知道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孩子,穿得这么好,个儿也高。不像自家的几个孙子孙女,因着缺衣少食的,都长得跟黄豆芽一样,又矮又瘦。   有钱人家忌讳多,大娘只敢偷瞄,唯恐把人惹恼了。却不想那几人经过的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打头的那个俊秀少爷还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王大娘,我是江闵啊,还记得不?”   “大娘年纪大了,记性却还成,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人,很快就跟那个麻秆似的小孩子对上号来,声音有些颤抖道:“江闵,你是江闵?”   “是我,我们回来了。王大娘你这些年可还好?”   好吗?自然是谈不上的。地里刨食的人能有什么好前程,不过是几十年如一日,勉强填报肚子罢了。说不好也谈不上,没有大灾大难的,孙辈也都顺顺当当成亲生子,哪怕多了几张嘴压力更大了,可开枝散叶的喜悦也是实打实的。自个儿身子骨也还成,能帮家里干点轻松些的活计,不算个吃白饭的。   到这个岁数,王大娘自觉已经活通透了,也不觉得如今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可看到这几个年轻人的时候,不知怎地,王大娘心中猛地生起些悲凉来。“后边那是小包和他媳妇儿吧,可真俊,你们有福气啊。如今在哪儿发财啊,回来了还走不?”   江闵笑道:“是我哥和嫂子,如今都在州城呢,我哥还在帮骄哥哥守铺子,我嫂就在家忙忙家务,我跟着卫哥哥念书。”   与柳天骄两口子相比,江闵兄弟与靠山村的联系更淡,村里人甚至不知道江闵已经考中了秀才,但这不影响王大娘看出他们如今的顺遂来,艳羡道:“都是有大出息的人,不像我们,一辈子都埋在村里了。”   小包也带着月哥儿走了过来,他本想问问王大娘,他的孙子大坤如今过得可还好。他俩年岁相仿,以前关系还成。可话到嘴边,小包看着王大娘竭力抱着的那个大木盆,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只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荷包来,塞到王大娘手里,“您老拿着,那些年我们兄弟俩多亏了您照顾,就当个见面礼。”   都是穷人家,能照顾什么?不过是过路的时候顺道看一眼,不叫兄弟俩被歹人欺负了,也送过些野菜和破的不能再破的旧布头,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也难为这弟兄俩还记得。王大娘拿着那个沉甸甸的荷包,知道里面是银钱,还不少,可贫穷让她没有拒绝的骨气,只是低着头抹着眼泪再三道了谢。   江闵帮着王大娘把木盆抬到了河边,望着那个佝偻的背影,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们兄弟俩这辈子就只能烂在靠山村了。 第216章 另一个起点   “大家伙都敞开肚皮吃哈, 今个儿肉管够。”柳天骄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细布棉袄,手里提着一壶老杜家的浊酒,说得豪情万丈。回来不过几天的功夫,在城里好几年才养出来的那点子斯文劲儿, 一下没了个干净, 仿若还是当年那个提着杀猪刀讨生活的剽悍哥儿。   一同长大的小伙伴撕咬了口油汪汪的鸡腿, 抽空回了他句:“你放心, 听说你要请客,早食都没吃, 特地把肚子都空着呢。”   “我昨天晚上就没吃,这会儿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邵壮家的小儿子将将才牙牙学语的年纪,正晃荡着小腿儿让他娘帮着挑鱼肉吃呢,闻言张开两只肥胳膊,比了个大大的手势,奶声奶气道:“一头牛,小宝吃, 吃一头牛。”   众人哄堂大笑, 邵壮嘴里的酒也差点儿喷了出来, 好气又好笑, “你才多大点, 怎么就这么馋?”   “小孩子就要馋, 不馋怎么长大高个?”柳天骄放下酒壶, 上前把那个小不点抱了起来颠了颠, “怎么瞧着肉乎乎的,一点儿也不压手?还要再多吃些。”   小孩儿也不认生,把小脸儿贴到柳天骄的胸口,笑得露出了一排小米牙, “再多吃些,吃肉肉。”   那讨喜的小模样看得柳天骄心都化了,让江闵提前把准备好的小荷包拿了出来,塞到他的小手上,很是豪横道:“拿着,能叫你一回把肉吃够。”   邵壮他媳妇儿闻言便知道里面是银钱,数额还不小,忙上前掏自家儿子的手,哄道:“乖,咱不要,谢谢叔叔。”   小孩儿听说能吃肉,哪里肯把荷包还回去,攥着荷包就往柳天骄怀里躲,还说他娘“坏”,搞得邵壮他媳妇儿尴尬得都不知道怎么办了。直接上前抢夺吧,柳天骄还帮着他,收下吧又不好意思。   卫文康见状笑道:“让他拿着吧,今日来的都是至亲好友,日后也不知道何时能再相见。小小心意,回去买上一两亩田或是做个小生意,都算是大家相识一场的念想。”   众人这才注意到,江闵拿了十来个荷包出来,显然是一家一个的样子,不由得抹了抹眼泪。人家卫文康如今是大官了,骄哥儿是官夫人,见了他们这些泥腿子能打个招呼就算是极好的了,没想到还如此贴心地给大家准备了大礼。   许娇娘背过身去把眼泪擦干,然后头一个点头让她家孩子接过了荷包,哑着声音道:“拿着吧,回头买了地,一代代传下去,也叫后人知晓,我许娇娘也是个能耐人,走过大运的,有个当官夫人的好友。”   柳天骄扑哧一声笑出来,眼角带着泪,“瞧你这话说的,夸我就算了,非得连带着把自己夸上一遍。”   许娇娘回怼他,“我就乐意夸我自己怎么了,不都是跟你学的厚脸皮?”   柳金儿也让她儿子接过了荷包。这两年吴举人身子骨眼看着弱了下去,他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苗,还聪慧乖巧,吴家偌大的家业实打实是要归柳金儿母子的,他们如今并不缺这点钱。但今日能坐在这里,拿到这个荷包,对柳金儿母子来说也是意义非凡。卫大人承认了他们亲戚的身份,夫人娘家再厉害也不能把他们娘俩怎么样,她柳金儿这辈子就算是熬出来了。   夜半酒席才散,吃饱喝足的大人们抱着早已熟睡的孩子们归去,柳天骄歪靠在卫文康身上,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句:“我小时候最喜欢跟着我爹走亲戚了。”   卫文康感觉到风有些冷,一边半抱着人往回走,一边问道:“为何?”   柳天骄嘿嘿笑,“因为能吃好多吃的,还有压岁钱可以拿。”   卫文康抿了抿嘴唇,“是挺好的。”   五天一回的临窑镇大集,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平日里只进不出的乡下人,也小心揣上了荷包,一步三回头地走在街上,仔细比对着各个摊位的价格,然后精准找出最划算的那家。   他们身上大多背着背篓或是提着竹篮,里面放着些种子、菜苗、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有大方的还割了巴掌大的肉,小心地放在最里面,仔细掩着,唯恐叫哪个小偷摸去了。   柳家猪肉铺开了好多年,因为价格公允东西好,生意一直不错,只是以前常站在摊子前的老板换成了一个高大的哥儿,脸圆圆的,长相倒是讨喜。   好些熟客见了直犯嘀咕,“怎么换人了,金老板不干了?”   “我记得老板娘不长这样啊。这个金老板,该不是赚了点钱也学那么没良心的,休妻另娶吧?”   前面一个婶子听了他们的话,忙做着手势示意别说了,“哎哟,你们居然不知道,这是柳老板啊。”   “柳老板,哪个柳老板?我三年前就开始在这里买肉了,老板不是姓金吗?”   “你当这铺子为啥叫柳家猪肉铺?人家老板就是姓柳,叫骄哥儿,这铺子还是他爹柳老大在时就开起来了,后来柳老大去世,骄哥儿一个人顶起家业,很是了不得。金老板原先就是给柳老板打工的,后来柳老板跟着夫婿去州城了,这铺子才由金老板代管着。”   “原是如此,一个哥儿也能把生意做起来,可了不起。”   “了不起的可不止这个。你当柳老板为何去州城?他陪着夫君去州城念书的。他夫君是谁你们知道不?”   大婶子小媳妇儿们纷纷摇头,“这哪里知道啊。”   婶子昂起头,一脸得意,“你们消息也太闭塞了些。柳老板的夫君可是卫大人,在京都什么什么院当值,反正官儿比咱们县老爷还大呢。年纪也轻,不过才二十几。”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当真?这柳老板可真有福气。”   “可不是有福气嘛。你当为何今日柳家猪肉铺排了这么长的队?就是想尝尝官夫人亲手炸的神仙肉、萝卜丸子,也沾沾官老爷的福气呢。”   “哎呀,原来是这样,我要多买些。”   “我也要。”   大冷的天儿,柳天骄站在炉子前,愣是忙出了一身汗。“怎么这么多人啊,一直炸炸炸的,感觉我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   江闵道:“累了就歇歇呗。”   “那不成,得损失多少银子啊。”柳天骄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用大漏勺捞丸子,“有时得把无时想,可不能因为日子好过了就把银子不当银子了,该赚的时候一毛都不能放过。”   江闵:“那明日还来吗?”   柳天骄毫不犹豫地回了句:“不来了,咱们长久不干生疏了,影响铺子的生意。”   江闵看着铺子外人叠人的场景,昧着良心回了句:“骄哥哥说的是。”   没法,以前有个唐睿,如今有个杨金,想要得到骄哥哥的偏爱,总要放聪明些。   体验了一日的猪肉铺子生活,柳天骄累得晚上睡觉的时候手还一抽一抽的,第二天果断换了个忆苦思甜的方式,决定去摘菜。   李耕田人品不多出众,伺候土地还真有一手。寒冬时节,地里还有一片绿油油的菜蔬。柳天骄掐了些豌豆尖,拔了几颗大白菜,等不到回去,就在庄子里的土灶上烧了锅豌豆尖肉丸子汤。热乎乎地下肚,柳天骄瞧着院外那几棵粗壮的香椿树,一个劲儿地感叹回来的不是时候。   这庄子买来六七年了,柳金儿搜罗的那些果树都已经开始挂果,因为照例得精细,听说味儿都不错,若是早回来几个月,漫山遍野地摘果子拔野菜,不知道该有多快活。   可惜时间不得人,香椿还没有发芽,柳天骄又跟着卫文康赶赴京都。江闵作为书童,自然是跟着的,他年纪小志向却不小,信誓旦旦地说要考个进士回来,让老包家光宗耀祖,完全忘了自己姓江。   小包两口子要留在江东州,柳天骄的大本营还在那儿呢,总要个信得过的人照看着。小包虽说才干不显,但他实诚,柳天骄说什么是什么,从不会擅自添减任何一道菜的材料,也绝不会在打扫客房服务客人时有一丝马虎。   月哥儿也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怕柳天骄为难,成亲后提都没提要到铺子里做工的事情,只每日里照顾家里,闲时做些绣活补贴家用。   把生意留给小包两口子,柳天骄是放心的,只是苦了兄弟俩,京都路遥,一别就是几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再亲近的人,终有一天都会分开,走向自己的路。   又是一个阳春三月,马车摇摇晃晃到了京城。柳天骄寻了不大不小的铺子,重新做起了吃食生意。初时没什么人气,柳天骄索性无赖地打出了江东第一食肆的名头,挨了数不清的谩骂,也吸引了些注意。有人抱着看稀奇的心态来尝鲜,没想到味儿还真不错,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生意渐渐地也就起来了。   赚了钱的柳天骄又开了一家分号,生意同样也还不错,接着有了第三家……攒够了本钱,柳天骄又开起了糕点铺子、酒楼,其中有亏有赚,但总体还是赚了的,不然卫大人赈灾铺路的时候出手也不能那么阔绰。   说起卫大人,那可真是一个传奇。 第217章 宰相无嗣   “想当初, 卫大人力压京都第一才子边庭、现今第一大儒冯昇成为状元,大家伙就想这定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啊,都等着他出仕后做出一番功绩呢,结果怎么着?三年, 卫大人入了翰林院硬是坐了三年的冷板凳。边大人都凭着撰写《正德大典》官拜五品, 冯大人成了国子监祭酒, 连二甲的沈大人成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 卫状元郎卫大人愣是没挪过位置,待到三年任职期满, 才被外放到边疆做了个小小的知府。”   台下有少年是卫大人的忠实拥趸者,闻言不高兴了,“你这小老儿怎么乱讲,知府可是正五品的官儿,不比沈大人从五品的官职高?”   边上一个富家公子嗤笑出声,“你个土包子懂什么,北疆蛮荒之地, 官员空有品阶, 一辈子都升不上去, 哪里比得上翰林院?”   少年自是不服, 据理力争, “你才不懂, 翰林院侍读又怎么样, 如今不也才五品, 比卫大人可是差远了。”   说书先生怕两人吵起来,忙行礼赔笑道:“两位别激动,卫大人和沈大人本就是好友,无甚可比较的, 不如听小儿继续说下去?”   周围人都听得正起劲呢,被打搅了兴致脸色也不好看。两人到底不好犯众怒,只冷哼一声作罢。   说书先生见惯了这种场面,见场面平静下来,摇了摇手中的羽扇继续说下去。“不是五品的知府位置低,实在是卫大人那般的好官,大家伙就见不得他被埋没,是否?”   “是。”这话说到少年心坎里了,带头鼓掌,一时间茶馆里都是喝彩声。   “若换一般人,见同届的进士都跑到自己前面去了,定然生出不甘来。可卫大人是谁?金笼困大鹏,荒野任鸟阔。到了边疆,卫大人可是找到了施展拳脚的好地方。一年的功夫,肃清政令,聚拢民心,内除匪患外击蛮人,保住一方安定。两年的功夫,仓廪充实,商贸兴旺,蛮荒之地成鱼米之乡。”   先前那个富家公子明显不信,“他真有这能耐?不过是烈火烹油人人吹捧罢了。”   “欸,公子,这可不是小老儿信口开河。我有一位友人乃是游商,当年就在黑图府做买卖,其中变化可是他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少年像是找到了知音,再不骂说书先生,反倒帮他说起了好话,“羽扇老儿在此说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有半句假话,岂不早叫人掀了摊子?”   富家公子只是冷笑,“愚民,不过一群愚民,他卫文康要真是那般光明伟正,也不会到断子绝孙的地步。”   “卫大人那是体贴夫郎。若他愿意纳妾,何愁子孙成群?”   “哪个男人不偷腥,什么体贴夫郎,不过是自个儿不行罢了。”   “你以为个个都与你般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啊?卫大人当初之所以在翰林院坐冷板凳,就是不愿意停妻另娶得罪了人,谁不赞卫大人一声情深意重?”   “我看是伪君子爱好虚名。”   不管怎么说,卫文康出入仕途备受冷落与他骨头硬,不肯休妻脱不了干系。初时赞誉居多,都道卫大人是君子典范,如今七八年过去,当年那个出身贫寒的小进士已经一跃成为当朝宰相,却仍是守着一个粗鄙的哥儿过日子,一个后代也无,众人的称道也慢慢变了味儿。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卫文康也装得太过了些,跟他同龄的人都当爷奶了,再贪慕名声,也不能拿子嗣做赌注。   也有人说,卫文康如今还不休妻,怕是另有筹谋。听说他那个夫郎是屠户出身,身高体壮,性子极为凶悍,年轻时对入赘的夫婿非打即骂。这可不是空穴来风,卫文康老家安泰县的人说起他当年的遭遇都还有些唏嘘。卫文康留着他夫郎,怕是为了长久折磨他呢。   总之,一树梨花压海棠,男人就爱少女悄。是个人都觉得,柳天骄这个宰相夫人怕是做不长久了。尤其是近来宫中传出消息,清漪郡君看上了卫大人。   清漪郡君是谁?平宁长公主的亲儿子。平宁长公主是谁?先皇正德帝的女儿,对当今圣上的亲姑姑,对圣上有辅佐之功。平宁长公主贤德好善,却命运坎坷,幼年丧母,两任驸马先后病逝,膝下三子也都没有立住,如今只留一个小哥儿,便是清漪郡君。   日后偌大的长公主府都是清漪郡君继承,其身分之高贵自不必说。关键是清漪郡君人才也很出众,相貌情理,知书达理,冰清玉洁。那个娘家都死绝了的屠户哥儿与他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一个当朝宰相,一个长公子之子,看热闹的不知凡几,有些人还偏偏喜欢刺激,就爱在当事人背后说。柳天骄耳力过人,哪里会听不到,只觉换来换去都是那些说辞,耳朵都要长茧子了。偏偏身边人还都以为他不知道,变着法地想瞒住他。   就比如此刻,松韵一个拧眉就让人把那个粗使婆子拿下去了,估摸着明个儿就见不到她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这才多少年的功夫,当年那个说话都不敢抬头的小哥儿,如今也是杀伐果断的大管事了,手底下上百号人呢。   柳天骄吹了吹眼前的茶水,无奈道:“不过是几句闲话,说了就说了嘛,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松韵不承认,“先前就听说这婆子惯爱偷奸耍滑,欺负年纪小的,我当时忙没腾出手来收拾她。今日可巧碰见了,正好打发了,以免影响宰相府的风气。”   “说两句话就影响风气了?你这小哥儿如今倒是越发规矩大了。”   松韵跪下来,“小的不敢,主子恕罪。”   “哎呀,你跪什么。”柳天骄赶忙把人拉起来,想把人骂一顿,看到周围那一大群仆从,还是闭了嘴。   这些年卫文康官越做越大,为了来往时不叫同僚笑话,柳天骄也不得已跟着蓄养了许多奴仆,他自己不耐烦管,便都交给了松韵。这小哥儿为了把这个家管好,没少暗自努力,自己总不能当众拆他的台。   理智上来说,柳天骄明白唯有松韵这样恩威并施才能把人管住。可私心上来说,柳天骄厌烦了这种生活,原本轻松惬意的家也成了耍心眼的地方,叫人憋闷得慌。   “下午把野小子牵出来,我去附近山上跑跑。”   “夫郎要不明日再去?将才松净谴人传话,说老爷下午要回来。”江闵前两年高中探花郎,如今也在翰林院,卫文康的书童就换成了前些年买入府的松净。   柳天骄不耐烦了,“北疆屯兵的事情还没有弄完,他能回来待多久?最多一顿饭的功夫,我何苦整天都耗费在家里?”   松韵劝道:“老爷都七八日未回来了,今日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多处一刻钟都是好的。”   柳天骄直接来了火,“我又不是笼子里的鸟,整日里关着,就等他回来逗一会儿,下午我一定要出去。”   松韵不敢再劝,只在心里叹气。不是他不心疼自家夫郎,只是形势比人强。老爷如今位极人臣,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打主意呢。就说那清漪郡君,他见过,当真是表里如一的佳人,对自家老爷更是痴迷,那般尊贵的身份,竟是做妾也愿意。   可也不想想,就算他愿意,平宁长公主能放心叫自家儿子当妾?这不是把皇家的脸面放地上踩嘛。   如今只能盼望着老爷待夫郎始终如一,坚持把这些莺莺燕燕都挡回去。偏偏夫郎又不是个愿意服软哄人的,老爷没日没夜地忙着公务,还要为这种事情操心,时日久了,心里能没点想法?何苦两人如今还没有子嗣。   说到子嗣,可真是愁人。松韵是跟着卫文康夫妇一路走过来的,知晓他俩当初感情多好,偏偏那些一年同不了几次床的都生了孩子,自家夫郎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要是男人的问题也还好,可大夫也看过了不少,都说是自家夫郎身子骨不适合孕育子嗣,勉强开了药也没用,只敷衍说等待时机。呸,什么叫等待时机,那不就是说没什么戏,就等老天爷开眼?松韵愁得没法。   卫文康晌午饭都没吃,赶着把手中最紧急的事情处理完了,就想着回家见见夫郎,没想到进屋就听说心心念念的人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早就说我要回来,松净,你没遣人告知夫郎吗?”   书童见老爷真的动怒了,也不敢争辩,只眼巴巴地看着松韵求救。   “是小的忘了告知夫郎。”松韵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不会叫下人无故受累,自然也不能说是柳天骄执意要出去,便自个儿担下了罪名。   “说实话。”哪个上位者骨子里不是冷硬的?卫文康什么谴责的话都没说,却叫松韵不由自主地胆寒,再不敢隐瞒。   “夫郎闷坏了,出去跑马散散心。”   卫文康再没说什么,一甩袖回了官衙。   柳天骄跑了一下午的马,心情好了许多,还想着晚上收敛一下脾气,好好跟卫文康说说话。听松韵说对方已经回了官衙,柳天骄沉默许久,然后只说了句:“知道了。” 第218章 秘辛   正埋头苦干的兵部尚书窦成杰见下人掀开厚实的门帘, 一股子寒风猛地灌进来,害他打了个寒战,正想说几句,就见卫文康出现在门口, 也顾不得冷了, 忙问道:“卫大人, 您怎么回来了, 可是有什么突发状况?”   “没什么。”卫文康脱下身上的披风,随手搭在一边, 然后就坐到案几前,看起了布防图,好像将将只是出去走了走。   窦成杰心里直犯嘀咕。他与这位共事了三年多,前一年自己是他上级,第二年就平级,第三年他成了自己上级,从开始的欣赏到艳羡嫉恨再到现在的心服口服, 自认对卫文康很是了解。   如今世人都道卫文康位极人臣, 怕是早看不上家中的糟糠妻, 窦成杰却是知晓, 卫文康对自家那位夫郎很有些情分, 公务再忙都要想方设法挤出时间回去看一眼。   这回北疆屯兵兹事体大, 左相又不在, 压力全在卫文康这个右相上, 他已经接连在府衙宿了七八日了。窦成杰见卫文康昨日熬到寅时都要处理完手头要紧的公务,就知道他是想回府瞧夫郎。   果不其然,今日午食都没来得及吃就急吼吼回去了,没成想转一圈的功夫又回来了, 害得窦成杰以为有什么突发状况要处理,心里还咯噔了一下。   可既然无甚要紧的事,怎么卫文康就回来了?窦成杰漫无边际的想了一圈,实在是没什么头绪,想遣人去打听吧,又拉不下这个脸来。他堂堂兵部尚书,怎么能干出那般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窦成杰强逼着自己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好生处理手中的公务。   一刻钟后,窦成杰看着案几上的文书,好吧,怎么也看不下去。右相的秘辛百年不遇,若是错过了,那些老友能放过自己?   自是不能啊,当今圣上若是知晓都定想瞧瞧热闹呢。窦成杰成功说服自己,扔下手中的笔,悄悄唤来边上的侍从,低声耳语一番。   第二日,右相“过家门而不入”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朝野。年轻的天子挑了挑一双桃花眼,言语之间尽是关切,“公务虽忙,爱卿也当张弛有度,注意身体啊。”   卫文康滴水不漏,脸上满是真切的感激,“多谢圣上关心,臣定当谨记嘱托,保养好身体,为大乾效犬马之劳。”   “诶,说你的身子骨呢,怎么又扯到公务上去了?你呀,如此不知爱惜自己,可叫朕如何放心?幸好朕早有准备,特地命太医院调配了些补药。”熙宁帝纤白的指节轻轻敲了敲龙椅,一个太监就提了个大篮子过来,恭恭敬敬地呈到卫文康面前。   “多谢圣上,臣感激涕零。”卫文康接过篮子,伏在地上行了个大礼,眼圈微红,颇有一番士为知己者死的意思。   “不瞧瞧里面都是些什么?朕可是一样一样亲自挑的呢。”   卫文康打开篮子,当头就是几根鹿茸,下面是肉苁蓉,再下面是巴戟天和枸杞子,成色都是一等一的好,市面上千金难求,只是他们的功效有点特殊。   离得近的窦成杰等人伸长脖子看了眼,然后赶忙低下头,生怕憋不住笑得太大声。圣上居然给卫大人赐的都是补肾的药,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也对,卫大人瞧着年轻,到底也是能当爷爷的年纪了,又常年忙于公务,那方面有些问题也是能理解的。怪道不说他如今都还没有子嗣呢,可惜了卫夫人,白白背了黑锅。   这圣上也是个阴损的,真关怀臣子,该偷偷赐些补药嘛,如此光明正大的,可真是……   卫文康听着四面八方的窃笑声,神情归然不动,盖好篮子,对着熙宁帝又是一番情真意切的吹捧。   这人面上功夫越发好了。熙宁帝没有看成热闹,颇有些无趣,也不耐烦再听臣子们长篇大论,摆了摆手便让太监宣布下朝了。待他一走,众位大臣终于憋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卫大人,可要好生保养身子啊,别辜负圣上的期望。”   “我可是瞧见了,都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卫大人别糟蹋了。”   有那方面烦恼的一些老臣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对着卫文康一番挤眉弄眼,“我那有好几张不错的方子,卫大人可以试试。”   “卫大人,我有事想请教一下。”一道修长端方的身影走了过来,对围在卫文康周围的众位大臣道:“紧急的事,耽搁不得,劳烦诸位让让。”   “既是急事,卫某就先行告退了,诸位见谅。”卫文康笑着与诸位同僚道了别,才跟着边庭往外走,彷佛看不懂那些人眼中的讥笑之意。   边庭见他如此,神色复杂。他出身便自带祥云之兆,一般孩童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便已经粗通诗文,面上表现得再是端方有礼,骨子里也全是傲骨。自认除了宋六元,天下再无人可与自己比拟,没想到偏偏在会试时折戟沉沙,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贫家子弟。   初时边庭怀疑其中必有猫腻,估摸着有人看边家势大做了手脚,可暗中调了会试和殿试的卷宗来看后,他不得不承认,此人学问并不与自己差。但科举只是第一步,边庭挫败的同时攒了一口心气,凭借自己几十年的积累,在做官一事上还比不过这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人?   事实也如此,接下来两人的境遇充分佐证了边庭的论断。自己都升到了吏部侍郎了,卫文康还在翰林院坐冷板凳。边庭问过他的上官,对此人的印象都是平平,说初入翰林院时还有几分上进,做事也还算体贴。后来经了慎王造反一事后,竟像是被吓破了胆子,过分谨小慎微起来,见人都战战兢兢的,做事更是毫无当初科举时的半分灵气。   边庭为自己的胜利窃喜,同时又觉得可惜,那种可惜甚至超过了喜悦,叫他如鲠在喉。就像你全副武装去猎虎,还有人聚精会神在观看,接过发现那头虎只剩下一口气,胜利是得到了,却全无猎虎的成就感。   孰料,一年后,边疆就传来了卫文康治理有方,成就了前所未有繁荣景象的消息。边庭先是不信,觉得卫文康憋久了也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花招。后说的人多了,边庭亲自派人前往边疆查探,得知那些传言所言非虚,边庭心中五味杂陈,开始重新正视当年的那位对手。   接下来便是先帝薨逝,当今圣上和宏王一系争斗不休,朝堂人人自危。以边家为首的世家百般图谋如何在皇权交迭之际保住自家势力,再无暇顾及其他,边庭作为下一代掌门人,自然也不例外。这场斗争极其惨烈,被搅入其中粉身碎骨的不知凡几,待圣上上位时,朝堂都空了一半,急需人才补充。   卫文康当时在北疆做出的功绩有目共睹,成功抓住了此次机会,调回京中时便谋到了户部郎中一职。户部是什么地方?百官钱粮都在人手中拿捏着呢,要想干出点政绩,更是离不开户部的支持。卫文康此次调动,虽然官阶上没有变化,但实质上已经是多少人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大跃迁。   此后,卫文康更像是踩了狗屎运一般,一路往上飞升,快得叫人心惊。半年后直接连跳两级,成了正四品的户部侍郎,再一年,又是连跳两级,成了正三品的吏部尚书,再一年,直接官拜右相。那升官的速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圣上的救命恩人。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圣上登基前压根就与这位没见过面。偏偏圣上就跟中了邪一般,格外看中此人。   对此,边庭是有些不太服气的,觉得此人圣眷太过,德不配位。但要让边庭找出另外一个人来当这右相,又觉得不妥,还不如就卫文康。满朝文武的想法其实也跟边庭有些微妙的契合,看不惯卫文康如此轻而易举地就爬到那个位置,但更不觉得哪个比他更配得上那个位置。   因而,如今卫文康在朝中的处境是,大家都想看他笑话,又清楚地认知到,他就在那权力中枢。   卫文康那般聪明的人,岂会不知众人的想法,对此毫无芥蒂,倒是见边庭今日主动帮自己解围,有些意外,也不戳破他那点小心思,自然而然道:“早起还没顾得上喝口热茶就来上朝,如今口干舌燥的,边兄可愿随我去江云楼坐坐?”   边庭愣了一下,然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江云楼是一家酒楼的名号,在京都已经开了十多家分号,其中有家就在皇宫警戒线外,离官员上朝必经的角门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很是便利。官员上朝时若是来不及吃早食,路过此处便会顺路带些糕点,下朝时到此处喝喝茶吃吃饭也是很不错的选择。大家私下里都猜测,这江云楼必定是哪位官员家开的,只是不知究竟是哪位。   甫一进门,就有伶俐的店小二领着人去了布置风雅的包厢,两人点了茶水后叫店小二看着备些糕点便让人出去了。   头一回跟这位“宿敌”独处,边庭有些不自在,正琢磨着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尴尬,就听卫文康单刀直入道:“边大人将将可是想帮我解围?” 第219章 赐婚   帮卫文康解围?边庭觉得以自己的立场不该那么好心, 直接否认道:“卫大人多虑了。”   卫文康笑笑,“边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一本正经了,怪不得圣上就喜欢逮着你折腾。”   边庭眉头狠狠一跳, “卫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关心一下边大人, 在工部可还待得舒心?”   舒心?差点儿没被折腾死。工部那是什么地方, 含权量六部排名垫底, 工作量永无止尽。天上下场雨,工部人心里就得抖一抖, 不知道又有哪条堤坝被冲垮,又有多少官员下狱。下雪那更不得了了,房屋一排排地倒塌下去,工部人就别想睡个好觉了。成日里当牛做马不说,嚼几根草还有人在那吆喝,说家中余粮不够。   边庭是金玉窝里养出来的,步入官场就是翰林院、吏部那种人人捧着的实权部门, 纵是皇权更迭, 世家境况大不如前, 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能比得上的, 哪里见识过人间疾苦, 想得到自己有一天会朝思暮想都是钱?   先帝下葬那么久了, 皇陵还没修完, 为啥?没银子啊, 劳役不要吃喝,那些昂贵的石材古木能凭空变出来?当今圣上登基这么多年了,没有广纳后宫,不贪图美酒佳肴, 就嫌宫殿老旧一股子朽味儿,想翻修翻修不过分吧?运河乃是千古基业,多少人都得着盼着,总不能停工吧?   桩桩件件都理所应当,加起来就是强人所难,边庭也学会了老上司的口头禅:“工部穷得叮当响啊,再不拨钱就过不了这个坎了。”前些年见了他还热络无比的户部尚书商筵,如今距离稍近一点就要绕着走,搞得边庭都觉着自己身上跟染了瘟疫一样。   可甩手不干吧,又有些不甘心。如今六部尚书都还年富力强,唯独工部尚书年前告老还乡,圣上并没有任命新的工部尚书,如今一切事宜都由边庭这个侍郎主持。明眼人都知道,边庭想要往上爬,这是目前唯一的机会,此时哪里能撂挑子?   边庭正发愁呢,见卫文康哪壶不开提哪壶,没好气道:“卫大人可有什么高见?”   “依在下看,这是圣上给边大人的考验啊。”   用得着你废话?夺储之时,边家虽未明晃晃站出来表态,但从一些蛛丝马迹里还是可以瞧出来,边家是倾向宏王一系的。当今圣上登基后没有大规模清算,就算是边家运道好遇上仁君了,折腾几下怎么了?叫圣上出出气可比攒着憋出个大招来得好。   因而哪怕工部的差事再难办,边庭也得咬着牙坚持。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更是代表边家向圣上投诚。“既是考验,不知下官可让圣上满意?”   卫文康鼻尖往茶杯前靠了靠,然后深吸一口气,只觉那清香熏得人都要醉了。“边大人见识广博,定然知道咱们喝的是什么茶吧?”   “百年老桩福源红茶。”   “一两茶百两金,我难得喝一回,今日可是下足了血本。只是边大人都没怎么在意,想必是喝惯了这些好茶吧?”   边庭没有否认,“家中有几个茶园,百年老桩虽少,自供自家人喝还是够的。”   “世家底蕴果真不凡。“卫文康笑道:“圣上年轻虽轻,却是壮志凌云,誓要做出一番彪炳史册的功绩。怎奈国库空虚,百姓食不果腹,圣上于心不忍,节衣缩食,我等为人臣子也该作出表率才是。”   边庭垂下眼眸,脑中思绪万千。皇权和世家向来都是你强我弱的关系,圣上想要有所作为,向世家开刀是早晚的事儿。边家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凡夫俗子哪能四大皆空,谁愿意把祖宗百年基业拱手让人?   如今看来是到了不得不决断的时候了,圣上愿意让自己去工部感悟一番已算是恩德,倒是卫文康,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爬到右相的位置人,实在是通透得叫人不怎么舒心。   边庭轻啜一口红茶,以往不觉着,叫卫文康一说倒是能品出些不俗来了,银钱的味道果真不错。边庭微微一笑,“近来府中丫鬟多有懈怠,稍有空闲便聚在一处说闲话,我恍惚中听见一嘴,说是卫大人与清漪郡君好事将近?也难怪圣上如此关怀卫大人的身子骨,他与清漪郡君可是嫡亲的表兄弟。”   卫文康脸上的笑容一滞,“边大人这是恩将仇报?我与夫郎情深意重,哪里来的无稽之谈?”   边庭不动声色,“原是误会,那圣上是关心卫大人子嗣?可真是体贴人。”   卫文康:“边大人可是羡慕?日后有的是机会感受圣上的体贴。”   圣上的体贴,那是一般人能消受的?大冬天里能把装晕的老臣抬到室外透气。边庭轻咳一声,“卫大人说笑了。”   卫大人被圣上赐下补肾药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连平宁长公主都有所耳闻,对着自己样样出挑的小哥儿犯了愁。   “他比你年长十几岁,再是俊美的容貌还能维持几年?你作甚非要想不开嫁过去守活寡?”   清漪郡君放下手中的书卷,一双星眸里写满了坚定,“娘,我仰慕的是他的才华,皮相于我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纵是没有又如何?”   平宁长公主恨铁不成钢,“那是皮相的问题吗?那是守活寡,是绝嗣,日后老了身边都没个人陪着。”   “有他陪着便足以。”   平宁长公主恨恨道:“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天下才子那般多,你何苦盯着他一个?”   “不一样,他不止满腹经纶,更是胸有丘壑,他是谋天下的人。娘,你可信,百年后他必将镌刻在大乾朝的国运里。”   “也不知道当初是吃错了什么东西,生出你这么个犟种来。”   平宁长公主实际不占长不占嫡,母后不过一个七品小官家的女儿,还早早逝世,却能夺得先帝那等薄幸之人的几分宠爱,攒够自己的政治资本,在圣上继位时搏上一把,哪里就真是一个眼中只有家长里短的无知妇人?   卫文康确是个难得的人才,自家哥儿又决意要嫁他,这事儿便没了回旋的余地。届时圣上赐婚,卫文康能抗旨不成?至于他那个夫郎,不过是一个乡下屠户出身的小哥儿,凭借着一把子蛮力在普通老百姓面前耍耍狠也就罢了,在皇家面前,不过是一只蚂蚁。   相比起其他权贵的麻木不仁,清漪郡君的确算得上仁善,见他娘意动了,忙道:“柳天骄也是个苦命人,娘,你别为难他。”   平宁长公主满不在乎道:“放心吧,三年不孕便能休妻,他能留到现在已经是极好的运道了。届时多给他留些银子,叫他能安度下半生,他定然感恩戴德。”   天冷,当今圣上住的暖阁自然是早早烧好了地龙,熙宁帝斜靠在罗汉床上,被暖意烘得昏昏欲睡,偏偏罗汉床上的小案几上还堆了几大摞没有处理的奏章,叫熙宁帝无法安然合上眼睛,心中烦躁得紧。   听说平宁长公主求见,熙宁帝瞌睡没了些,问报信的太监,“她来做什么?”   太监低眉顺眼道:“长公主未曾明言,只道是要事。”   这个姑母平日里还算安分,念在她当初主动投诚的份儿上,熙宁帝不介意给几分薄面,道:“让她进来吧。”   对这个年纪轻轻的侄子,平宁长公主以往也小瞧过,只是很快被打了脸,再不敢有丝毫懈怠,见了人恭恭敬敬行礼,“给圣上请安。”   熙宁帝嘴上说着姑母何必多礼,靠在罗汉床上的身子却是一动未动。见平宁长公主身着繁复的朝服,很是庄重的样子,眼里倒是多了几分兴味儿,“姑母这是为何而来?”   “清漪眼看着就到了嫁人的时候,我虽舍不得,也不能耽误了他。想着圣上金口玉言,若能帮着赐上一门婚事,定能保他一世美满,故厚着脸皮来烦扰。”   “可有看中的人选?”   “有,右相卫文康。”平宁长公主说完小心瞧着熙宁帝的反应,见他面上没有什么异样,放下心来。“清漪的性子您也知道,最是倔强不过。他看中了卫大人的才华,我这当娘的虽嫌年岁不怎么相配,到底也拗不过他。”   “卫卿确有大才,只是他成亲多年,清漪总不能嫁过去当小。”   平宁长公主脸色僵了一下,“卫大人虽有夫郎,却无子嗣,若让清漪做小,恐损了皇家颜面,卫大人日后也不好跟祖宗交代,毕竟嫡子传承血脉才是正统。”   熙宁帝能击败经营朝野多年的皇叔宏王登上皇位,其中一大原因就是占了先太子遗腹子的身份,平宁长公主就不信他对此没有触动。   孰料,熙宁帝只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卫夫郎不就是原配,原配所生自是嫡子。”   平宁长公主脸色彻底黑了下来,熙宁帝这是要帮卫文康那个原配说话?“圣上说笑了,卫夫郎年近四十,恐难再生育。” 第220章 长公主相邀   “高得全, 那卫夫郎已经年近四十了吗?我怎么听说他还比卫大人小些?”   大太监低眉顺眼道:“回圣上,卫夫郎今年将将三十出头。”   熙宁帝扯了扯嘴角,“打小就听皇爷爷说姑母聪慧过人,记性最好, 可叫我逮着错处了。”   平宁长公主后背突然冒起了冷汗, 皇家就没有一个单纯好糊弄的, 她早就知晓自己这个侄子不是面上那般一派天真, 没想到如今更是深不可测。也不知道他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如此护着那个柳天骄, 还是说卫文康求他帮的忙?平宁长公主心中生了警惕,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打消念头的。   人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她没有顶门立户的子嗣,本就容易叫人轻看。若是一桩婚事都不能谋到手,怕是这满朝文武都要把她的分量重新上称称一称,平宁长公主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圣上说的是,年纪大了, 糊涂了。”平宁长公主很快收拾起情绪, 重新挂上了平和的笑意, “转眼都是老婆婆的年纪了, 经历的风风雨雨太多, 身子骨也不行了, 要不是还有清漪在……”   天底下还能有比皇帝更势强的人吗?平宁长公主换了示弱的路子, 熙宁帝还真不能把她怎么样。一个对自己有功, 又没有威胁的长辈都容不下,还要不要名声了?天下之主权力自是无限,可表面上也不好做得太过,以免平白惹些麻烦官司。   没看熙宁帝继位后选了年号“熙宁”, 都没让平宁长公主避讳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想要给天下人多灌输些尊卑有别、长幼有序的思想,熙宁帝自个儿就得跟着做,这也是平宁长公主看出了熙宁帝向着柳天骄,却依然敢掰手腕的原因。   果真,熙宁帝脸上的笑意都恳切了许多,“我瞧姑母身子骨好着呢,怎么说这般晦气话?”说着又骂身边的大太监,“高得全,你怎么做事的,都不给姑母看座?”   高得全自打了一下嘴巴,赶忙请长公主入座,“圣上恕罪,长公主恕罪。”   “是圣上客气了。”平宁长公主轻撩裙摆坐下,背脊自始至终挺得笔直,端的是高贵无比的皇家气度。   熙宁帝耐着性子嘘寒问暖了一番后才把人送走,末了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高得全见平宁长公主甫一告退,自家主子的脸色就垮了下来,暗暗叫苦,神仙打架凡人又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熙宁帝似乎想喝些茶水压压火气,只是杯子还没到嘴边又被他随手掷到了地上,“这个卫文康,可真是会给朕找麻烦,该直接赐他毁容药才是。”   高得全大气不敢出。男人三妻四妾多正常,世家官员联姻停妻另娶的比比皆是,驸马还养通房呢。柳天骄那般出身的哥儿,又无所出,既是清漪郡君有意下嫁,本就该自请下堂。偏他家圣上因着那个得不到的心尖尖,对柳天骄百般偏袒。   “高得全,你哑巴了?”   得,这火气还是烧到自己身上了。高得全无法,只得站了出来,腰低得几乎要折断一样,“奴才在,圣上可是有何吩咐?”   “盯着点朕那个好姑母,别叫她把柳天骄伤了,若是……”熙宁帝说着突然停顿了一下,“若是不过分,也别拦着。他这一走就是两年多,是该回来了。”   回来了又怎么样,您还能遣散后宫立他为后不成?一个出身低微的小哥儿,还做过人外室,别说为后,就是普通人家也不会聘为正室。不管高得全如何腹诽,面上却是不敢露出一点异样,“是。”   右相府。   柳天骄和卫文康一人分坐在一边,楠木餐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以往舍不得吃的鸡鸭鱼肉,此刻味道交杂在一起,香还是香的,只是不知怎地叫人没了胃口。可能人都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馋得慌,太多了又觉着腻歪。   “近来家中生意如何?”卫文康停下手中的筷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柳天骄回了句:“还不错。”   “可有什么想买的?那日我听沈知行说,他家夫郎又新买了不少首饰,咱们不妨也去逛逛?”   “有什么好逛的,我五大三粗的,戴什么首饰都不好看。”   “怎么会呢,定是没有寻到合适的,改日我帮你挑。”   “改日是哪日,你屯兵的事情忙完了?我听说南边出了大案,你怕是少不得亲自过问吧?还有运河的事,眼看着枯水期就要过完了,听说进展不是很顺利?”   卫文康求饶,“在家咱就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我总能抽出空来的。”   柳天骄眼神暗了暗,“好啊,那你给个时间,我总不能一直在家等着。”   卫文康喃喃道:“骄哥儿,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师父不在,我这段时日多忙你是知道的,待过了这段时日,都按照你的心意来。”   柳天骄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意来,“罢了,等你空闲下来再说吧。”   卫文康觉察出柳天骄情绪不对,起身坐到他身边,像很多年前一样,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骄哥儿,别气了好不好?”   柳天骄轻叹一声,“我没生气,真的。”   他只是觉着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卫文康一心念书,他一心赚钱,两个人都过得很辛苦,但心往一处使,日子有盼头,哪怕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有数不尽的话说。   如今什么都有了,卫文康位及人臣,他生意越做越好,家中要权势有权势,要银钱有银钱。但两个人能坐下来说话的时间也不多了,卫文康忙碌的那些事情他都不懂,夫人间的交际也做不好,那些贵妇看他的眼神都是带着轻蔑的。自己赚了很多银钱,可如今的卫文康也不需要了,他俸禄不菲,圣上还时常有赏赐,甚至给了一座京郊的温泉庄子。   对于卫文康来说,如今的自己算什么呢?见证了他来时的苦难,一个耻辱的印记?柳天骄相信卫文康不是那么想的,可自己却忍不住那么想。   在卫文康因为拒绝尹明秀等一众高门贵女,在翰林院坐了三年冷板凳时,柳天骄心里也是发寒的。只是那时的卫文康还需要他,需要他在艰难时互相鼓劲,如今却是连鼓劲的作用都没有了。   最致命的是,自己生不了孩子。子嗣,多重要的东西啊。自家当初就因为没有男丁差点儿被吃绝户,村里人都冷眼相看,说只怪他小爹生不出男娃来。   到自己这里,别说男丁,竟是连个哥儿女儿都没有。柳天骄是遗憾的,是愧疚的,卫文康多出挑的人物啊,他的子嗣定会是说书人讲的那般惊才绝艳吧。   如果没有自己,卫文康是不是会过得舒心许多呢?他可以娶清漪郡君,那个性情温婉满腹经纶的哥儿,与他能聊诗书聊朝堂,在他遇到难题夜不能寐时帮他排忧解难。   他也可以娶别人,以他如今的地位,高贵的漂亮的有才的,都由着他挑。反正不管怎么样,他总是会有自己的子嗣的,像沈知行一样,哪怕与夫郎并不和睦,只要把孩子架在肩上,他就能乐开花。   离开卫文康,自己又会过得怎么样呢?他可以跟着齐哥哥出使西域,广开商路,也可以回到江东州,与墨思几个每日里吃吃喝喝,贪图享乐。他甚至可以去边疆从军,跟着周定邦将军踏破蛮夷,也体验一回守卫天下的忠贞热血。   可说到底,还是舍不得。柳天骄翻箱倒柜,把自己的金银细软收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又长叹一声,把它们塞了回去。   卫文康到底没能抽出时间来,当今圣上雄才大略,却不是个耐烦人,好些没什么用的奏章他都不乐意看,总是一股脑塞给卫文康。卫文康能这么办?只能接着。   柳天骄没等到卫文康的同游,倒是等到了平宁长公主府的拜帖,说是邀他去赏梅。   赏梅,有什么好赏的?天寒地冻的,路过瞧一眼便罢了,再好的花儿还能当饭吃不成?要柳天骄说这就是纯属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但人家是平宁长公主,拜帖都递过来了,自己要是不去,少不得要被人说三道四的。   松韵听说了这事儿也极为不舒服,清漪郡君的事儿都传得满城风雨了,这个时候请自家夫郎过去,能有什么好事?澄清清漪郡君对自家老爷没有企图,还是劝自家夫郎知难而退?但愿这些贵人还是要些脸把。   “夫郎,此事要不与老爷说一声?”   “说什么,让他出面拒绝?不够丢人的,还叫人以为我柳天骄怕了呢。”笑话,他再怎么说也是卫文康明媒正娶的。呸,卫文康再怎么说也是他明媒正娶的,这些人再能耐又能把他怎么样?他柳天骄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女子,逼急了不知道谁吃亏呢。   “那我帮夫郎置办几身好行头,万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置办什么好行头,再收拾能有人长公主和郡君贵气?我可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就要他们啃啃看磕牙不。” 第221章 打劫长公主府   平宁长公主在先帝时期就有几分宠, 这宠到底有几分说不清楚,但在先帝看来,这个漂亮伶俐的小女儿总比硬邦邦的先太子和满肚子算计的宏王看着舒心。因而平宁长公主出嫁时,本就奢靡的先帝大手一挥, 给她选了个很是阔气的五进大宅院, 比起亲王府也不差什么了。   也因为这个, 小心眼的宏王看平宁长公主一直不怎么顺眼, 这也是平宁长公主冒险把宝押在当今圣上身上的原因。皇权交迭之际,风云变幻, 多少达官贵人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好些亲王府也空在那里长蜘蛛网,越发显出长公主府的奢华贵气。   柳天骄看到木梁上都镶了金,不由得眼角抽搐了一下,有钱也不是这么玩的,还真不怕盗贼上门啊。不对,人家是长公主, 府中虽只有两个主子, 侍卫仆人却是一点都不少, 柳天骄估摸着, 怕是得有上千号人吧。   上千号人伺候两个主子, 柳天骄想想都心疼, 这得费多少银子啊。想起自己当年在江东州尹刺史府的见闻, 柳天骄觉着要么这府中下人的待遇很差, 要么平宁长公主没少搞银子。   瞧这些守卫下人一个个衣着光鲜、面色红润的样子,直接排除掉待遇差的可能,还得赞人家平宁长公主一句,生财有道啊, 就是不知道这财到底从哪生的了。光长公主一年的份利银子,怕是经不起那么折腾吧。   见柳天骄面上老实,眼珠子却是乱转。带路的丫鬟心中忍不住冷笑,果真是卑贱出身,宰相府这么多年的富贵,也没将人养得眼见稍稍开阔些,怕是见了后院那些文玩古董人都要呆愣住。这般想着,丫鬟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快了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尊贵的宰相夫人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样。   一个养尊处优的大丫鬟步子再快能有多快?柳天骄一个大步就跟上了,压根没想丫鬟心里有什么小九九。   绕过层层叠叠的院落,说不清的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数不尽的富贵奢靡,亏得这是在京都,要照着南方那些曲折蜿蜒曲径通幽的讲究来,非得把人绕晕不可。   终于,来到了一座开阔的院子,虽是冬日,古树枯瘦,但光那些繁复精美的摆件就足以把人的目光全吸引过去。虽没瞧见梅花,但呼吸间全是幽幽的花香,估摸着今日的主角就在不远处。   松韵见丫鬟停在那里半天,不往前走也不说把人迎进屋,问道:“长公主可是就在里面?劳烦姑娘带我们觐见。”   丫鬟漫不经心道:“长公主身份尊贵,想要觐见自有规矩讲究,请卫夫郎安心等着便是。”   比起松意几个,松韵脾气算好的,可有一点,他护主。他可以为了夫郎好劝诫夫郎在老爷面前服软,不代表他愿意瞧见自家夫郎受委屈。长公主怎么了,任由自家小哥儿抢别人丈夫,也不值当人尊敬。   当宰相府管事这么久,松韵也不是个傻的,虽在心里把长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只针对这个丫鬟,义愤填膺道:“我家夫郎是殿下亲自下拜帖邀来的贵客,你个丫鬟不说好生款待着,倒叫人大冬天的在外面受冻,可是存心抹黑长公主的名声?”   “皇家规矩你懂什么?”丫鬟冷笑,毫不客气地对着柳天骄道:“卫夫郎,恕奴婢多嘴劝告一句,乡下来的见识少,可要好生教导。我家公主大度良善不说,若是日后开罪了旁的达官贵人,可就不好交代了。”   柳天骄把那丫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冷声回了句:“有什么不好交代的,你不就把我开罪了吗,不如待会儿先瞧瞧长公主如何处置你?”   松韵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立马捏住胳膊上的软肉,告诫自己注意规矩,不要太放肆了,但眼里的笑意怎么也收不回去。   那丫鬟一张俏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羞愤得恨不得给柳天骄主仆俩一耳光。她可是平宁长公主的心腹,到哪都是被人敬着,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怒道:“还请卫夫郎自重。”   “我自重不自重关你什么事,还不快去通报?若长公主今日不巧有事要忙,我改日再来打搅便是。”柳天骄骨子里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卫文康都贵为宰相了,自己还需忍气吞声?平宁长公主又如何,左右麻烦是卫文康自己找来的,让他收拾烂摊子就是。   松韵将将还解气呢,见那个丫鬟进去前的眼神恨不得杀人,还是有些担忧,“夫郎,平宁长公主该不会怪罪下来吧?”   柳天骄还在研究长公主府的摆设,见人走了,也不顾周围那些小丫鬟的目光,索性蹲下去凑近了瞧,压根就没把松韵的话听进去,只随口敷衍道:“不会。”   事实上,平宁长公主听了心腹大丫鬟馥郁的禀报,已经气得摔碎了一套上好的琉璃盏。“原还想看在清漪的面上留他一条命,未曾想他如此不知好歹,目无尊上,还是得尽快料理了。”   馥郁低着头,一双眉目里全是残忍的讥笑。   既然是让自己送上门来找羞辱的,柳天骄料定对方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果不其然,很快便另有丫鬟来通知柳天骄,长公主接见,请他进屋。这丫鬟瞧装扮不如先前那个得宠,态度倒是恭敬本分,瞧着顺眼得多。柳天骄也没为难她,跟着便进去了。   原以为外面瞧着已经够富贵了,这一进屋才发觉,还是自己眼皮子太浅了。金银在这儿都挨不着变,什么西域珍宝、名贵书画、稀世古董,柳天骄只能认出十之二三,算算也是了不得的数字。别说他们宰相府,就是皇宫料想也没这般奢靡。   平宁长公主已听大丫鬟馥郁说过这位卫夫郎的小家子气,这会儿对柳天骄的震惊倒也不意外,只柔声笑道:“还是头一回见面,总该送个见面礼。卫夫郎瞧瞧这屋子里可有什么喜欢的,拿去便是。”   柳天骄闻言大喜,“长公主说的可是真的,那怎么好意思?”   瞧瞧这是什么个玩意儿,也敢与自家清漪抢人,真想不到小皇帝有什么好护着的。平宁长公主觉得腻歪,摆了摆手道:“本宫一言九鼎,你自取便是。”   “长公主可真是人美心善啊。”柳天骄夸人的话音未落,便上前抱起一个釉色浓艳的精美瓷器来,小心放到松韵手上。   还真是不知羞耻为何物,平宁长公主被他那猴急的样子气笑了,正想讥讽几句,却见柳天骄一个闪身窜到了墙上,取下了一件自己珍藏的上古字画。先前那瓷器自然也珍贵,可还能用金钱来衡量,这副上古字画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孤品,皇帝的私库也不一定能找出这般好东西来。   今日会见柳天骄,本就要说些不太光鲜的事情,平宁长公主怕人乱嚼舌根,特地安排到了自己居住的后院。哪曾想竟是一个不察,叫柳天骄占了这般天大的便宜。   平宁长公主背脊绷直,脸色难看,正想示意馥郁开口把那副字画要回来时,却见柳天骄又窜到摆台上拿起了上面供着的一柄剑。   馥郁当下暴起,怒斥道:“放肆,先帝御赐之物也是能随便碰的?”   柳天骄讪讪地收回手,“原是御赐之物,是我失敬了。”   不愧是自己的心腹,就是会看事,平宁长公主瞧柳天骄一脸惶恐的样子,脸色缓和了几分,正待说什么,又见柳天骄转头指着旁边一个镶嵌着十几颗大宝石的金冠道:“这个不是御赐的吧?”   馥郁黑着脸,无话可说。   好在柳天骄还有些分寸,拿了三件珍宝后收了手,对着平宁长公主欢天喜地道:“多谢公主赏赐,我家夫君最好字画,若是知晓公主给了这般好东西,不知道怎么感激呢。”   平宁长公主深吸一口气,话是自己先说出口的,她要脸,岂能作柳天骄那般无赖样。又有那御赐的宝剑作比对,其他三样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了,总归自己不是多爱书画的人,提前给了未来儿婿,叫他明白这长公主府的富贵也好。   至于其他两样,被柳天骄气狠了的平宁长公主,竟然一时之间也没想起来计较,由着柳天骄吩咐自己身边那个小哥儿先把东西搬回了马车上。   得了好的柳天骄像是才想起到别人家做客的规矩来,对着平宁长公主恭敬道:“未曾见过长公主这般的贵人,一时兴奋了些,还望长公主恕罪。”   经过将将的闹剧,平宁长公主见他终于正常了,竟还有点奇异的欣慰。“无妨,日后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束。”   柳天骄好似摸不清状况,“一家人,长公主的意思是?”   对于这般下等人,平宁长公主也懒得卖关子,直言道:“卫大人才识过人,我家清漪也是饱读诗书,二人正是相配,我欲将清漪下嫁于卫大人,不知骄哥儿意下如何?” 第222章 反手打脸   啧啧, 就他俩这交情,一声“骄哥儿”听得人瘆得慌。柳天骄看平宁长公主勉强摆出些亲自的样子来,知晓这是暗示自己把“卫夫人”这个名头让出去呢。   也是,皇家哥儿, 怎么能给人当妾呢。可他柳天骄就是给人当妾的命?那他这一路艰辛算什么?   “我自然是没意见的, 有清漪郡君支撑门楣, 宰相府的牌匾都要金贵不少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娶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纳妾还是要看爷们儿自个儿的心意。我家老爷又不是个贪好美色的,也曾信誓旦旦说不管前程如何, 他这辈子就我一个,猛地给他塞个妾室,这……”   “你放肆。”平宁长公主一拍桌子,已然暴怒。口口声声让她家清漪为妾,甚至还嫌当妾都碍眼,谁给他的胆子?   馥郁一边给平宁长公主顺气,一边怒骂道:“柳天骄, 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我也是照规矩行事, 长公主不妨出去打听打听, 哪家夫人被人硬往家中塞人时有我这般的好脾性。”柳天骄也不装了, 冷笑道:“难不成长公主还想让我自觉把正室位置让出去不成?糟糠之妻不下堂, 就是说到圣上跟前, 理儿也在我这边。”   平宁长公主气狠了, 推开馥郁, 猛地站起身来,“跟我讲理?你大字不识,与满腹经纶的夫君无话可说。你出身卑贱,外出交际无人与你为伍。你嫉妒蛮横, 让堂堂宰相绝嗣。你这般的人,就是配一个贩夫走卒都过余,如何敢肖想霸占宰相夫人的位置?”   字字珠玑,要是一般人早就羞愧得不成样子了。可柳天骄偏就一身反骨,“我再不配也是陪他从卑贱时一路走过来的,纵使再多龃龉也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一个外人置喙。不妨告诉你,宰相夫人的位置我做腻了,哪天施舍给你家尊贵的郡君也不无可能,可谁也别想硬从我手头抢了去。”   平宁长公主气得头晕目眩,抓住馥郁的胳膊道:“去,去叫人进来,把他给我绑了。”   馥郁自然是求之不得,赶忙叫人,转眼间偌大的厅堂就被人围得密不透风。   柳天骄一脚蹬开想要上前挣表现的婆子,面若寒霜,“仗势欺人?长公主大可一试,保管不消一个时辰这事儿便能传遍整个京都,你猜我家大人会不会到圣上面前告个御状?”   平宁长公主没想到柳天骄还有这般利落的身手,惊异间多了威严被挑衅的恼怒,“你威胁我?对皇家人出言不逊,本就该治罪。”   “治罪啊,我这个被逼下堂的宰相夫人总归是情有所原,就是不知道清漪郡君那般不要脸肖想有妇之夫,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好,你好得很。”   柳天骄在平宁长公主的“交口称赞”中大步走出了公主府,压根不管后面尾随的牛鬼蛇神,拐到京都有名的美食街,吃了半天的地摊。只是不知道如今好东西吃多了还是怎么着,以前最爱的油酥饼也不是那个味道了。   两名侍卫跟了他半天,也不知道这个小哥儿吃什么长大的,腿脚比男人还利索,逛了半天还那般精神,吃得又多,跟头猪一样。在两名侍卫无限怨念中,那个体力好得不正常的小哥儿终于尽兴了,抬脚往回走。路过一条曲折无人的小巷子时,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立马跟了上去。   人呢,怎会不见了?他们可是皇家特训营出身,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怎么可能光天白日的把一个小哥儿跟丢,还真是见了鬼了。两名侍卫眉头紧锁,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立马抬起头,只是此时已晚。   只见一张黑布盖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名侍卫套了起来,还不待他们有所挣扎,几道铁拳就砸了上来。铁拳不是形容词,那是对两名侍卫感受的真切描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幸好,这人没有想要他们命的意思。   柳天骄出够了气,把黑布掀开,没有一点遮掩自己面容的意思,“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尽管放马过来,我那上千名兄弟正愁没地儿泄火呢。”   上千名兄弟,这人难不成入了什么土匪山寨,还是在军中有关系?要知道平宁长公主为了不被新皇忌惮,如今手头能有的打手上上下下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人。两名侍卫暗自叫苦,毫不怀疑柳天骄的话,毕竟这般身手,到哪不受尽追捧?长公主这回是踢到了铁板上了。   “多谢大侠不杀之恩。”两名侍卫言语恳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那是连怨恨都不敢。   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柳天骄也懒得跟他们计较,一人踹了一脚后道:“滚吧。”   两名侍卫再次道谢,然后起身瘸着腿离开。   松韵是想跟在柳天骄身边的,偏他家夫郎说那三样东西很是紧要,务必在平宁长公主未注意前带回府。如今都过去半日了,夫郎还未归家,长公主府也寻不到人,松韵急得团团转,见自家夫郎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眼泪刷刷就下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没受伤吧?”   柳天骄把他小脸儿抬起来看,打趣道:“都哭花了,这不是好好的嘛。”   “好什么好,都怪老爷,叫您平白受这么多委屈。”   得,看来这是急狠了,连他最敬重的老爷都怨怪上了。柳天骄觉着心里熨帖,好生安慰了几句,才瞧见家中多了许多穿军服的人,蹙眉道:“杨金带回来的人?”   “可不是,我迟迟没见您回来,怕您在长公主府吃亏,这才自作主张去找了杨大人。”松韵说着低下了头,他也知道这事儿不对,可也没别的法子,若夫郎真出了事那就晚了。   “胡闹。”柳天骄骂了一句,却也再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平宁长公主确实不是善茬,那两名侍卫的身手也是千里挑一,若自己真是个普通的哥儿,今个儿还真回不来,松韵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只能帮着善后,“赶紧遣人去把杨金叫回来,我亲自带人去找龚大将军请罪。”   杨金如今在京郊大营任职,正四品的参将。其实以他当初在边疆时的功劳,正三品的副将也是当之无愧的。只是杨金年岁不大,卫文康在问过他意见后帮着压了压。军营拼的都是人命,太年轻的主将总是难以服众。不过纵使压着,最多不过两年,杨金也能正式升任正三品副将。   松韵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哪敢再言语。   很快杨金便带着人回来了,累得满头大汗,见柳天骄无事,终于放下心来,扔给自家下属一大袋银子,道:“今日劳烦各位兄弟了,拿着银钱吃酒去,今日我请客,放开了吃。”   下属是个长相老实心眼却不少的大汉,拿着银子眉开眼笑道:“劳烦什么,本就是休沐日,跑跑腿的事。兄弟们难得吃顿大荤,今日可不会客气。”新皇上任,手底下有能弄钱的人,当兵的待遇也都上去了。但底层的士兵也只是限于油水多了些,真要每日大鱼大肉的,再多的银钱也养不过来。   柳天骄见状道:“去江云楼吧,我与掌柜的说一声,叫他给兄弟们打个折。”   杨金眼前一亮,“几折?”   柳天骄道:“三折。”   杨金大喜,捣了捣下属道:“听到没有,三折,今日可得把江云楼吃垮。”   下属也大喜过望。江云楼啊,非世家子弟达官贵人进不得。倒不是有啥门槛限制,主要是贵啊。别说手底下那帮兵,就是他这个五品的游击将军,也是一年到头才能咬咬牙吃上一回。如今宰相夫人亲口说了三折的优惠,不吃到顶嗓子眼,谁能罢休?   “多谢宰相夫人,多谢将军。”说完对杨金挤挤眼就一溜烟跑了,别怪他这个当兄弟的不义气,实在是宰相夫人在边上,他也不好硬拉人,对吧?   柳天骄见他那耍宝样,眼里染上了笑意,年轻可真好,说来他和卫文康都是三十多的人了。   杨金见人走了,脸色却是沉了下来,“平宁长公主真是好大的威风。”   柳天骄道:“我看你如今威风也不小,再怎么着急也不能动用手底下的兵,那般大阵事,被有些人瞧见了还不定怎么着呢,回头叫江闵好生收拾你。”   杨金冷哼一声,“谁怕他不成?”   话说江闵好不容易考中秀才来了京城,知晓柳天骄身边多了个人,不知道多恼怒。骄哥哥是他一个人的,怎么能被别的小子分了宠,暗地里没少整治杨金。好在江闵还有些分寸,都是些小把戏,杨金武力过人,实在恼了,两人打一架也就罢了。   哪有小孩子不闹矛盾的?柳天骄见他俩有来有回,谁也没吃大亏,便没管。后来年岁渐长,都懂事了,两人感情倒是好了起来。只是江闵打小就鬼灵精,他那张嘴说起道理来,真是爱念经的和尚见了都得摇头。   柳天骄见这俩一个四品的参将,一个翰林院的清贵,闹起来还跟小孩子一样,好笑的同时也觉欣慰,没再念叨杨金。“你与兄弟们吃饭去吧,日后别再这么冲动了,我应付得过来。”   “知道您应付得过来,我只是不放心。”杨金说完这一句就跑了。   柳天骄望着他高大伟岸的背影,眼中忽觉酸涩起来。再多人瞧不起又怎么样,他柳天骄还是有那么多人在乎。 第223章 美色误人   “夫郎, 您在琢磨什么啊?”松韵看自家夫郎自打从长公主府把这三样东西顺出来后,目光就没离开过,连吃饭的时候都忍不住瞟,有些奇怪。   再是价值连城又怎么样, 他家夫郎如今又不缺钱。登阳侯这些年顶着皇商的身份, 天南地北的跑, 什么西域宝石, 南海夜明珠,就是海外的奇珍也大把地往夫郎的私库中送, 哪里又真缺这些东西。   “这里头可是有大学问呢。”柳天骄笑笑,“松韵,你去给松明送个信儿,叫他好生查查这些东西的来历,我倒要看看咱们平宁长公主哪来的生财之道。”   松韵也不是个笨的,立马反应过来,“您是说平宁长公主可能在外面搞烂钱?”   柳天骄点点头, “聪明, 我在京都从商这么些年, 从未听说过平宁长公主有什么出众的产业, 银子总不能是平白无故掉下来的。”   “我这就去。”松韵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 若是能抓住平宁长公主的把柄, 不知道多快活。   柳天骄摸索着上好的瓷器, 心中一肚子坏水。他自认不是脑袋多灵光的人, 可也不蠢,打蛇打七寸的道理他是知道的。虽说他拿捏不到平宁长公主的七寸,可那位尊贵的圣上可以啊。   为了满足自家夫郎喜欢听闲话的小爱好,两人独处时, 卫文康总会挑些朝堂上无关紧要的事儿给夫郎凑趣,反正自家夫郎口风还是严实的。平宁长公主作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卫文康也恰好提起过。   说她虽是圣上的姑母,但两人从前可没什么情分,比起楚家和周将军等人的誓死追随,平宁长公主那点儿临阵倒戈的功劳也算不得什么。她能得到如今的尊荣,也还是仰仗了皇室长辈的身份,圣上安抚那些旧人,总要立个样板出来,平宁长公主就是那个样板。   如今圣上已经登基数年,手段远非昔比,平宁长公主这样的样板存在的意义就不大了。若她安分些还好,圣上总能念着旧情多给些脸面。若是她不安分,叫圣上拿捏了错处,那境遇就得变一变了。   卫文康今日都被关在宫中理事,回府后才听说柳天骄被平宁长公主叫去了,心中一阵后怕,身上的官府都还没换下就匆匆去后院寻人。平宁长公主面善心狠,也不知道自家夫郎吃了多大的亏。   “松韵,骄哥儿呢,可有受伤?”   “大人您说呢?”一向对卫文康无比崇敬的松韵,因为心疼夫郎,难得说了重话,甚至还大逆不道地对他翻了个白眼。   可卫文康哪里还能注意到这些,听松韵这话便以为柳天骄受了伤,推开房门不管不顾地闯进去,“骄哥儿,你怎么样了?”   柳天骄今日没有午睡,正昏昏欲睡呢,被卫文康这一嚎,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没好气道:“嚎什么嚎,还没死呢。”   卫文康把人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确认没什么事儿才松了口气,“她叫你去你便去,为何不与我说一声?”   “说了又怎么样,你能拒绝她一次两次,还能一直盯着她不成?”   “那也不能以身犯险,我不是曾与你说过,那个平宁长公主不是个好的。”   柳天骄冷笑道:“我看你才不是个好的,要不是你一天到晚招蜂引蝶,我能被人算计?”   卫文康无言以对,半晌后道:“要不我吃些药毁容?”   柳天骄:“……你疯了?”   卫文康正色道:“你不是嫌我招蜂引蝶吗?这张脸毁了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了。”   “你傻吗,容貌有异是不能做官的,你想犯忌讳?”   “我知道有种药,会让人身体面部发胀,不会有疤痕红疹,不犯忌讳。”   “总之不行,你别说了。”   卫文康不解,“为何不行?”   柳天骄怒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他妈要是毁了脸,老子看啥?”   门口还在担心两人闹矛盾的松韵,忍不住替夫郎尴尬地抓了抓脚趾,然后捂着脸离开了。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平宁长公主端坐在家中,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嘴角有淡淡的笑意。倒是小瞧了那个柳天骄,不愧是干过屠户的,真有几分力气。不过那又如何,千里挑一的皇家侍卫,任那柳天骄三头六臂也是逃不掉的。   “馥郁,暗室可准备好了?”   “早就备好了,保管那柳天骄进得来出不去。”   “嗯,手脚干净些,别走露了风声。”   平宁长公主说完又摩梭起手中的佛珠,彷佛将将谈论的不过是一道菜色。   良久,终于有消息传来,馥郁闻言脸色一变,都不知道该如何禀报此事。   平宁长公主年纪不小眼神却很尖利,见状冷声道:“出岔子了?”   馥郁慌忙跪下,“回殿下,那两人说,说柳天骄身手太好,事情没成。”   平宁长公主手下一个用力,被穿佛珠的绳子嘞得痛呼出声,“没成,怎么会没成?废物!”   一屋子的人都“砰”一声跪下,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成了长公主的出气筒。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终于冷声道:“把他们处理了吧,那般废物留着也无用。”   馥郁硬着头皮劝道:“殿下,咱们手头没有武艺再高的人了,不如,不如先留着。”   平宁长公主喝道:“都叫柳天骄发现了,留着给人送把柄吗?马上料理干净,再叫姓马的送些得用的人来,我每年给他那么些银子,不是养着他吃白饭的。”   馥郁哪敢再劝,只连连称“是”。   可惜,待清算的人到时,那俩侍卫早已经跑得没影了。常年帮平宁长公主干那些腌臜事,两人对自家主子是什么德性能不清楚?回府一趟不过是收拾收拾自己的金银细软罢了。   平宁长公主得知两人已经畏罪潜逃,自然是怒不可遏,发了狠誓要把人找回来,同时越发加大了对柳天骄的监视力度。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鹿死谁手就不知道了。   深夜,安阳城外一个小树林里,一队人马正匆匆赶路。沉重的马车碾过,在湿润的土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印。马匹显然劳累已久,背部下陷,尾巴无力地垂着。人也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恨不得一屁股坐下去。   带头的人还在挥着鞭子催促,“快些,再快些。”   一个身形矮小精神头却还不错的人凑到他边上,抹着头上的汗道:“头儿,咱们歇歇吧,大家伙实在是走不动了。”   带头的人闻言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骂,“狗娘养的,一身懒骨头。歇什么歇,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说不得就从哪儿窜出土匪来。”   “才下过雨,就是把人逼死,今个儿也翻不过这座山啊。再说咱们背后可是那位,有谁不长眼敢劫咱们的货?”   也是那个理儿,此处离城不远,驻军不肖一个时辰便能到。纵使被劫了,他动用那位的令牌找回来便是。总归以那位的身份,只要不傻,驻军将领都会卖个面子。至于被官府查,那更是无稽之谈了,圣上见了那位都以礼相待呢,他就不信有人会不长眼。   “行了,那边有个山洞,轮着进去休息一会儿吧。仔细把货看好,若是丢了,扒了你们的皮都赔不起。”   众人连连称“是”,都要累死了,能休息一会儿便谢天谢地,谁还理会那几句难听的话。   带头的也钻进了山洞,早有机灵的给他收拾出了一块儿干爽舒服的地儿,还殷勤地铺上了兔毛垫子,“老大,您先歇一会儿,有兄弟在烧热水,好了立马给您送一壶过来。”   “还算懂事,好好干,回头我跟上头禀报一声,提拔你当个小管事。”   “欸,谢谢老大。”那人欢喜得不行,甚至动手给人捏上了背。   别说,辛劳大半个月,有人放松放松真是舒服。那带头的渐渐闭上了眼睛,正昏昏欲睡间,突然听见外头有人在喊,“抢劫,土匪抢劫来了。”   随即便是一片惊叫声,带头的推开捏肩的小弟,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外跑。只是此时已晚,洞口早已被人围了个严实。   “我乃安阳都事,奉刺史之命前来捉拿反贼,尔等还不速速就擒!”   安阳城都事?还好还好,这些当官的可比土匪懂事多了。带头的脸色缓和下来,大步走到洞口,把小心藏在怀里的令牌拿出来,高高举在手上,大声道:“我们是平宁长公主的商队,正运送一批货物进安阳城,并非反贼,还请都事明鉴。”   “运送货物需要这般偷偷摸摸的?”安阳都事一个侧身跳下马,命人打开一个大木箱,只见里面果真堆着些布匹之类的货物。   带头的老神在在地笑道:“都事可查验清楚了?若是需要,我也可命人将其他箱子打开。”   “倒是不必。”那安阳都事说着将那箱子踢翻在地,里面的货物散落的到处都是。   带头的脸上笑容凝滞了一下,这个安阳都事脑子怕是有问题,都说了是平宁长公主的货物还敢这般放肆,回去禀了长公主,定然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带头的心中暗骂着,却见那安阳都事竟是抽出长剑来,直直往那木箱底部插去。   只听得“铛”一阵刺耳的响声,当头的彻底笑不出来了,浑浊的眼神里竟是惶恐。 第224章 败落   安阳都事也是个狠角色, 手中长剑横着一削,木箱底部便全部脱落了下来,拿起来用火把一照,金灿灿的一片。   众人惊呼出声, “黄金, 居然是黄金!”   有人不敢相信, “不可能吧, 这么大一块,若真是黄金, 不知道值多少钱。”   安阳都事心中也直打鼓,直接用了最粗暴的方式验证——提起了咬了一口。软的,真金。妈的,这一块怕是就得六七十斤吧,换成银子就是六七百两,若其他箱子里都藏着黄金,今天这事儿可就大发了。所幸带来的都是亲信, 不然这会儿场面怕是早就乱了。   “把剩下的箱子都劈开。”   带头的双眼通红, “这是平宁长公主的货物, 平宁长公主!你们不要命了?”   “聒噪, 把他嘴巴给我堵上。”安阳都事冷笑一声,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管你主子是哪个。”   一个个箱子被劈开, 底部赫然都是金灿灿的黄金, 这一行二十来辆马车,少说也有一千多斤。据他所知,近些年金矿枯竭,朝廷每年所产黄金甚至不足一千斤, 这平宁长公主一趟押送的黄金比朝廷一年的产量还多,若不是私自开采金矿,不可能有其他法子。   柳天骄听到松明的回报激动不已,“当真?”   松明笑道:“自然是真的,那些人已经连夜往京都押送。金矿的位置也套出来了,在回环州内,离安阳不远,已被安阳的府兵控制住了。”   柳天骄疑道:“安阳府兵,你哪里找的路子,他们怎么会出手帮忙?”   “是老爷帮着对接的,他还说此事牵连甚广,很是危险,夫郎不要再插手。”   柳天骄不乐意了,“凭什么他叫我不插手就不插手?怎么,心疼别人了,想把事情瞒下来?”   “怎会,大人的奏折已经连夜送到宫中了,怕是明日早朝就要商议此事。”   “这么快?”   “自然,私采金矿,放到哪朝哪代可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平宁长公主虽出身皇族,此事也不可能善了。”   柳天骄本来只是看不惯平宁长公主的张狂样,想握个把柄叫对方有所收敛,倒是不曾想到此事会这般严重。“那卫文康不会有危险吧?这下可是结了死仇。”   松明宽慰道:“应当无妨,大人在朝中经营这么多年,颇得圣心,也不是旁人轻易能动的。”   “什么旁人,那可是平宁长公主,圣上要名声,总不能真把人弄死了。就平宁长公主那德性,只要死不了,后头不晓得有多少麻烦呢。”柳天骄急得团团转,“他脑子坏掉了吗,怎么什么篓子都敢捅?”   朝堂之上,众人的想法倒是与柳天骄不谋而合。这个卫文康,怎么什么篓子都敢捅?谁私下里不捞些钱,但凡捞钱有哪个是合法合规的?平宁长公主此事虽说过火了些,但一未通敌,二未谋反,不过是贪图些银子罢了。   卫文康若是聪明些,抓住了这样的把柄,私下拿捏平宁长公主要些好处,或是暗地里禀报圣上挣些功劳都好。如今当着众人的面捅出来,牵连一大波人,对他有何好处,搞得圣上不也为难,总不能把自己这个亲姑母砍了吧?   可惜他们想错了,熙宁帝高兴得很,没有半点为难。他倒不是对平宁长公主有什么意见,只是当权者都不愿意有人挑战权威,平宁长公主是长辈,见了面总得给几分面子,叫熙宁帝觉着不自在。   “平宁长公主私采金矿,证据确凿,本是死罪。念在她扶持江山社稷有功,又是朕的长辈,死罪便免了,废黜长公主身份,贬为庶民,名下封地收回,涉案一应财物均罚没入私库。尔等日后要引以为戒,切不可生了贪欲,置国家法度于无物。”   熙宁帝说完,目光扫过一众皇室宗亲,里面隐含的警告不言而喻。   竟是罚的这般重,以后长公主府可就只剩下个空壳子了,众人不寒而栗,看向卫文康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人家平宁长公主一心想提拔他当女婿,他倒好,一声不吭就把人全家端了,也不知道是偶然还是故意为之。总之,日后还是离这人远些吧。   平宁长公主听到削位抄家的圣旨脑袋一下子就蒙了。怎么敢的,卫文康他怎么敢的。不行,绝对不能放过他,绝对不能放过他!   清漪郡君看见她癫狂的样子,忙上前把人拉住,“娘,事已至此,没什么好争的了,咱们日后好生过日子。”   平宁长公主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好生过日子,什么都没了,怎么过?我让你不要招惹卫文康,你非不听,他这是打击报复,打击报复你懂不懂?”   清漪郡君眼泪刷刷往下掉,“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可是圣上的态度您也瞧见了,好歹如今郡君的封号还在,公主府还在,若是再闹下去,怕是……”   “对啊,圣上,可真是个好圣上。”平宁长公主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不见往日半分的尊荣。若当真上位的是宏王,不,若是宏王,怕是自己还未登上长公主的位置就死了。皇室之人自来凉薄,果真没有一个好东西啊。   顶顶尊贵的平宁长公主一下子沦为了庶人,众人恍惚察觉那个翩翩如玉右相并没有面上那么好说话,原本有心想联姻的心思也淡了。两姓之好若是找错了人,那可就是引狼入室了。   柳天骄的名声倒是更烂了。其实很多说他闲话的人都不曾见过他一面,但并不妨碍众人对他的讨厌。就像一个无能的小吏突然爬上了高位,还受主上无上恩宠,哪怕没有妨碍别人的利益,光德不配位这一项就让人嫉妒怨恨,谁见了都得骂一句“佞幸”。   至于柳天骄到底配不配,这还用说吗?出身卑贱的哥儿,长相跟个男人一样,性情也不好,才学更是没有,关键还生不出孩子,这样的人能有什么优点?偏偏还能坐上宰相夫人之位,偏偏宰相还不纳妾,待他疼爱有加。   怎么可能,都是假的,演的再好那也是假的。官场谁不是两张皮,多少夫妻在外恩爱无比,回到府中一月也不一定见上一面。   总之,众人觉得卫文康夫妻并没有面上那么恩爱,柳天骄不该占着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不放。等着吧,男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卫文康如今大权在握,怕是没几年连戏都不乐意演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背地里嘀咕。就柳天骄那个体格子,谁敢当着他面嘀咕呀,不怕挨揍吗?人家夫君官又比自家父兄大,真被打了说理都找不到地儿。   不,也还是有勇士的。当年卫文康将将中进士,还是翰林院一个不起眼的杂工,但状元郎的名头还热乎着,人长得又出众,多少世家大族和官宦人家的女子哥儿对他芳心暗许。得知他早已娶妻,正失望不已,待见了他夫郎的模样,个个又觉得自己能行了。   暗地里说闲话不过瘾,还有当面挑衅的,礼部尚书家的哥儿便是其中一个。他家虽不是世家大族,却也是底蕴不浅,礼部尚书又是个老学究,让自家哥儿读了不少书,说起话来那是引经据典,不带个脏字就把人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底朝天。   就柳天骄肚中那点墨水,不过是勉强认字罢了,哪里听得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典故,完全反应不过来,只见周围的人笑了。   柳天骄气得不行,也顾不得那些臭讲究了,直接拿出当年卖猪肉时跟人打嘴仗的架势,一连串的砸过去,脏得人耳朵都不能要了。   那哥儿哪里受过这些,气得当场大哭,回去就搬了救兵上门兴师问罪。   后来怎么着来着?具体怎么样柳天骄不清楚,反正是卫文康应付的。再后来,听说那个哥儿远嫁到地方大族,再没有消息。   时隔多年,柳天骄还记得此事,因为那之后卫文康每日回家更晚了,一说就是得上司看重,分派的活计多了些。柳天骄又不是傻子,真要是被看重,为何时时不见笑模样,为何大家都被提拔了就他没有?   卫文康见瞒不过去,又安慰柳天骄说是朝廷不稳,他在韬光养晦。柳天骄面上是信了,却是自那以后再没有惹过事,没有把握的交际场合也不再主动去。   平宁长公主一事,柳天骄心中定然是有些爽快的,但忧虑也随之而来。多年前他就是卫文康的绊脚石,如今还要是吗?他时常心生离意,除了如今的环境让他不自在外,也是不想成为卫文康的负担。卫文康那般的人物,其实真的该配个更加高贵得体的妻子。   如今没人敢打自家大人的主意了,松韵以为夫郎该高兴才是,没想到还是闷闷不乐的。他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便拉着人出门闲逛,未曾想遇到了老熟人。   “姜诗雪,你怎么回来了?”   柳天骄有些不太敢确定,姜诗雪比他还小些,如今不到三十,眼前这人鬓边却是已生了白发,脸上笼罩着愁云,浑然不似当年那个看着娴静眉目间却全是傲气的小哥儿。 第225章 错嫁   那哥儿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先是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接着便抬头挺胸,脸上的愁云一哄而散,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全是傲气的小哥儿。不, 甚至比多年前还要傲气些, 只是那样的傲气就像浮在面上的一层皮, 给柳天骄一种强撑着的脆弱感。   柳天骄下意识地有些后悔, 也许自己不该那么鲁莽地出声,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与熟人相遇, 尤其是自己可能过得不太好的时候。   好在姜诗雪远比柳天骄相像得更大气,重回京都,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他从来不是选择逃避的人。“原是卫夫郎啊,好久不见,我和离了,便回了京都。”   对方坦坦荡荡的, 倒是把柳天骄搞得不好意思了, 暗恨自己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 主动跟他搭话。可这会儿后悔也晚了, 柳天骄扯了扯嘴角, 强笑道:“和离啊, 挺好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姜诗雪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   自己又说错话了?这群京都的贵女哥儿可真烦人,破讲究一大堆。柳天骄想给他一个白眼,又想到自己戳到了人家的伤口,忍下了怒火, 好声好气道:“我说天下男人那么多,你出身好学识高,长得也好看,和离再找个更好的就是。”   “和离了再找个更好的?”姜诗雪咂摸了一下这句话,有些沧桑的脸上忽然染上了笑意。“柳天骄,我以往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妙人呢。”   柳天骄不确定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夸你呢。”姜诗雪回头跟掌柜的说了句:“把我将将看过的都包起来。”   掌柜的喜出望外,近来因着平宁长公主的事情,京都的世家官吏们都有些忌讳露富了,家眷们也被叮嘱收敛些,导致他们首饰铺子的生意大不如前,掌柜的愁得不行。   今个儿这位夫郎来也是光看不买,掌柜的本来还在那嘀咕,瞧着也不是个缺钱的,怎么那般小气。现下听说那夫郎要把将将看过的都包起来,掌柜的眉飞色舞,看着柳天骄的眼神都带上了感激。   女子哥儿买首饰最大的动力是什么?当然是与人攀比啊。想来定是这位相识的哥儿刺激,那位夫郎才出手那般大方。   柳天骄也察觉到了掌柜的灼热视线,不由得往门口斜了斜身子。看他也没用,这首饰铺子在京都可是数一数二的,款式新颖,格调高,当然最高的是他的价钱。柳天骄疯了才在这里面当冤大头,再看也不买。   姜诗雪没有察觉到柳天骄和掌柜的眉眼官司,难得主动对柳天骄发出了邀请,“前面就是江云楼,要不要进去坐坐?”   柳天骄本想拒绝的,转念一想今日左右无事,不如去给自家酒楼创收,便应了,“好啊。”   不同于江东州的物美价优路线,柳天骄在京都开第一家江云楼时,就已经攒了些家底,加上齐明泽的建议,便狠狠心直接砸下巨资修建,一应食材也是优中选优,因而京都的江云楼一直走的是高端路线。   后来江云楼生意逐渐走上正轨,分店也开了好多家,实在是忙不过来,柳天骄又索性把利薄的食肆关掉了,只留下了同样走高端路线的沉香居。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纵然都叫江云楼,两边菜色也有些相通的,还是很少有人将京都的江云楼和江东州的江云楼联系起来,也就更无人知晓,柳天骄一个屠户出身的哥儿,居然坐拥京都两大来财的金字招牌。   他们现下去的这家江云楼处于京都商贸最繁华的地带,也是最赚钱的分号。只是再赚钱也没有这般夸张吧,柳天骄望着里面满满当当的人,奇道:“又不是饭点,这生意也好过头了吧。”   姜诗雪倒是知道其中的缘由,笑道:“还不是借你的光,大家伙都不敢花大钱了,只好出来喝喝茶聊聊天,花花小钱骂你几句。”   柳天骄不明所以,“关我什么事?”   姜诗雪低声笑道:“平宁长公主都因为捞银子进去了,谁家还敢露富?不能一掷千金买首饰华服,只好多花些钱出来吃吃喝喝聊聊天了。左右一顿饭再贵能贵到哪里去,大不了少点些奢侈的菜色。”   柳天骄哭笑不得,“这些人何时胆小至此了?”   “他们原本胆子也不大,只要被捏住七寸,认怂比谁都快。”   柳天骄瞧姜诗雪那复杂的眼神,便知此话是意有所指,但他这回很识趣地没有问,只道:“都没有空位,咱们坐哪?”   姜诗雪掏出一小块金锭,递给掌柜的,“还有包间吗?”   江云楼来来往往的哪个不是贵客,说个张狂些的话,掌柜的对金钱已经有些麻木了。“不好意思,敝店今日已经……”   拒绝的话说到一半,掌柜的目光扫到边上的柳天骄,突然话锋一转,“还剩了一个包间,本是东家预留的。外面天寒地冻的,两位夫郎既然已经来了,我便做主破例一回。平子,你带两位贵客过去吧。”   姜诗雪以为是自己的金锭管了用,并没有多想。左右他一个和离的人,将将从夫家那里很咬下一笔,银钱上面松泛些并没有什么。   “两位贵客,就是这里了,请进。”   店小二将人带到地方,殷勤地开了门。   姜诗雪率先进去,这个包间与他先前见过的大为不同,除了秉承江云楼一贯的精致格调外,更多些清幽安逸,不像酒楼包厢,更像哪个大户人家待客的茶室。不愧是东家自留的,姜诗雪点点头,有些满意,那个小金锭没白花。   柳天骄其实很少来这个包间,这里一般都是给卫文康和他师父用,齐明泽以往也来过,只是他已经离开好久了。说起来,齐哥哥自打离开安泰后,好像一直在漂泊,也喜欢上了漂泊,他热爱一切新鲜有活力的事物。   店小二报了些时兴的茶水点心,问两人的意见。   姜诗雪饶有兴致地点了几样,又让柳天骄点。   柳天骄吃多了江云楼的东西,可还是犯馋,点了杯新出的坚果奶茶,又加了样热乎的甜品。   很快,整个包间便飘满了甜香,姜诗雪一口香茗一口点心,突然感慨道:“京都这般好,你说我怎地就在那偏远之地白白蹉跎了那么些年呢?”   柳天骄不服气,“京都哪里好了,这里讲规矩,那里说地位,哪有偏远之地舒服自在。”   姜诗雪冷笑,“舒服自在?穷乡僻壤,样样粗鄙,人也愚昧,行事半点讲究也无。”   柳天骄:“……你想打架是不是?老子就是偏远之地出来的。”   “是你先说京都不好的。”   “是你先抱怨的。”   柳天骄声音不由得大了些,“姜诗雪,你这性子怎么一点没变,说起话来还是那么欠揍。”   姜诗雪直接吼了出来,“我看你才是好赖不分,老子在那穷乡僻壤窝了这么些年,不比你懂?”   柳天骄静默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脏话了,哈哈哈,你说脏话了。”   姜诗雪没好气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说脏话有什么好奇怪的。”   “就是奇怪啊,你当年嫌弃我那样儿哦,被骂得脸都白了,还回家告状。”柳天骄跟被人点了笑穴一样,怎么也止不住。   “行了行了,笑两声得了,也不怕背过气去。”   柳天骄含糊“嗯嗯”两声又接着笑,“我就是觉得这世上的事怎么那般奇怪。”   笑声是会感染的,姜诗雪也忍不住嘴角上扬,“在首饰铺的时候我差点儿没认出你来,这些年装得也很辛苦吧?”   “辛苦啊,我这种粗人,最烦那些扭扭捏捏,满嘴虚情假意的人,偏偏还要跟着惺惺作态,恶心死了。”   “我比你更辛苦。遇到一家子暴发户,满腿的泥还没洗干净呢,就知道张狂。”   “怎么张狂了,该不是你瞎矫情吧?”   “你乱说什么,我矫情?我要真是矫情,也忍不了这么多年,什么玩意儿些。就我那个好夫君,面上瞧着彬彬有礼,学识上佳,内里不过是个贪色好酒的渣滓。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里拉,还学人家戏文里救风尘,我呸。还有那个好婆母,自个儿整日跟我公爹的那些莺莺燕燕生气,到了我这里,倒是他儿喜欢就行了。”   柳天骄张大了嘴巴,这些秘辛是自己该听的吗,他俩没那么熟吧?   姜诗雪却是自顾自地往下说,“在家时爹娘总说身份规矩,学识风度,我自认学得不错,在全京都都是数得上号的。可嫁了人我才知晓,空的,这些都是空的。还不如像你那般泼辣些,好歹也能出口气。”   柳天骄有些同情,“怎么嫁了这样的人,婚前没打听清楚吗?”   “打听了啊,男人嘛,风流些不是大事儿,前程好就行了。至于婆母,哪个儿媳妇不受气的,在外能留住体面便够了。”姜诗雪说着自嘲道:“人家都能过,偏我忍不了想不开。说来还要怪卫文康,要不是见识过那般好的人,我也不至于……”   柳天骄突然放下手中的奶茶,道:“喝酒不?”   姜诗雪一拍桌子,“喝,不醉不归。” 第226章 还过不过   高门大户的女子哥儿都会饮酒, 不过是些调剂氛围的果酒,柳天骄却是喝不惯那些,直接叫人上的烈酒。姜诗雪一口下去就被呛到了,偏偏又忍不住再喝一口, 结果还没到半盏, 人就已经昏昏沉沉的了, 说话也无所顾忌起来。   “柳天骄, 我问你个事情,你老实回答我。”   “你说。”   “卫文康有没有偷过腥?在外逢场作戏就不说了, 有没有想过纳妾?”   “没有。”   姜诗雪皱着眉把柳天骄盯着,那双褐色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你骗我,哪有那么老实的男人。”   柳天骄又闷了一口酒,“没有就是没有,我骗你作甚?他不是那样的人。”   “原来真的有不偷腥的男人啊。”姜诗雪缓缓扯开嘴角,低声叹道:“看来我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不枉当年跟你闹那一场。”   “是啊,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长得好看, 聪明过人, 性子也好, 他对一个人好的时候谁能抵挡得住?如今都要当爷爷的岁数了, 走到路上还有大把的姑娘哥儿瞧入迷呢, 你当年看上他可不丢人。”   姜诗雪语带艳羡道:“可不是, 还是你运道好,牢牢把人把持住了。”   “我运道好?”柳天骄笑了笑,回了句:“兴许吧。”   姜诗雪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 碰到卫文康这种百年难遇的夫君,你还不知足?不妨告诉你,我知晓的男子,能够尊重妻子爱护孩子的不到三成,自身才华尚可不堕祖上名声的亦不足三成,两样皆有的已是十不足一,像卫文康这般待不近美色的除了身子骨不行就是能耐不行。你还有何不知足的?”   “我知足啊,我还知道要不是阴差阳错叫我碰上了,卫文康这样的人哪里轮得到我。”柳天骄晃了晃酒杯,他想醉一场,偏偏酒量太好,只能清醒着苦恼,“可偏偏就是遇上了,我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强忍着把人往外推吧?”   姜诗雪:“……即使我俩当年有仇,也过去那么些年了,如今我也算是得了报应,你不用如此炫耀吧?”   “我没有炫耀,我跟你一样苦恼。你们都说他好,都说我配不上他,都说他总有一天会厌弃我,说得我都要信了。有时候就会在想,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心中这般不安定,为何不趁早离开呢?”   许是在偏远之地磋磨太久,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姜诗雪此时说起话来半点没有京都公子哥的装腔作势,直接骂道:“柳天骄,你脑子被驴踢了呀?这般好的姻缘,就因为外人几句言语,你就要放弃了?”   “我不是因为外人的言语,我只是觉着这样耗着让我们都没了当年的快活。他整日因为我丢人,因为我得罪权贵,我也因为他困在那宰相府中,不得安宁。”   “你就是因为外人的言语。他如今都是宰相了,还怕得罪谁?除了圣上,谁能把他怎么样?你再丢人也是宰相夫人,旁人也就背后议论几句,还敢当年与你计较?柳天骄,你当年跟我对骂的架势呢,那个时候我是尚书家的公子,你不过一个小官的夫人,都敢与我对骂,别说如今成了宰相夫人反倒胆小了?”   “你以为我想忍气吞声吗,你知道当年那一架连累了卫文康多少吗?整整三年,他在翰林院受了三年的委屈,外放也是没人愿意去的边疆。”   “那也是他自个儿乐意。我当年要是成功嫁与他,别说郡君,就是公主我也不怕。柳天骄,你真叫人失望,明明那么高的个子,却是胆小如鼠,连自己的地盘都不敢守。”   这话像针一样猛地扎进柳天骄心里,让人痛痒难耐,柳天骄把酒杯往桌上一掷,怒道:“你才是胆小鬼,我只是不想他那么辛苦。”   姜诗雪又是个好性的?他索性把酒壶都砸了,“你就是胆小鬼,不过骂几句就怕了?你卫文康以后变坏了,烦你了,要休你了?怕个屁,今宵有酒今宵醉,能快活一时算一时。我要是像你这般胆小,早就龟缩在那偏远之地,郁郁而终了。”   劈头盖脸一番,倒是让柳天骄感觉前所未有的清明,“姜诗雪,你的确比我聪明比我勇敢,以往是我小瞧了你。”   “知道错了就好。”姜诗雪瞧着地上碎成渣渣的酒壶,心疼地看了好几眼,“再上壶好酒来。”   “好。”柳天骄爽快地应了,二人喝了个酩酊大醉。   礼部尚书年纪已经大了,眼看就要到了致仕的年纪,子孙中却是无一个出息的,如今最高的不过勉强是个四品官,还不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前程有限。换句话说,只要礼部尚书告老还乡,姜家走下坡路是必然的。   而姜诗雪前夫虽私德有亏,真才实学还是有的,家族资源也跟得上,眼看有个不错的前程,自家哥儿却在这个关头咬死了和离。如今嫁妆都拉回来了,说什么也无用,礼部尚书看着自家哥儿都恨得牙痒痒,又不能把人怎么样,总归是亲生的。   说来这个孽障也有几分本事,一个哥儿,不仅靠自个儿的本事和离,还硬生生从夫家挖了一大笔钱财回来,算算竟是比当年陪送的嫁妆还多些。   千烦万烦银钱不烦,因着手底下宽裕,姜诗雪一个和离归家的晦气人,除了姜尚书看他不惯,在家倒也没受什么气。嫂嫂弟妹都巴结着,把人哄高兴了,说不定手头就能漏点好处给他们呢。家中日子不比从前,谁心里不多盘算盘算?   可谁成想,自家这个和离的还不止这点本事呢。姜家如今是大少奶奶当家,听说姜诗雪喝醉了被人送回来,还有些不喜,怕影响自家名声。可想着那些好处,又捏着鼻子摆出一副笑脸,亲自去门口接人。谁成想,送姜诗雪回来的居然是卫大人的夫郎。   卫大人是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甭管这位卫夫郎名声怎么样,人家还是宰相府实打实的主子,姜诗雪与这位交好,以后不定有多少好处呢。   这般想着,姜家大少奶奶脸上都笑出了花,对着柳天骄千恩万谢,套了不少近乎后才把人送走。只是还没把姜诗雪送到房间,姜家大少奶奶突然回过神来,跟身边的奶娘说:“我记得他与诗雪以往是有过节的吧?”   您可真是,这才想起来。“瞧这样子,应当已经化敌为友了。”   “哎,说来也不知道卫大人怎么想的,诗雪总比……“姜家大少奶奶话到一半,觉着不合适又咽了回去。   本应熟睡着的姜诗雪眼角突然沁出了一串泪珠,无声无息滑落到耳垂。   卫文康觉着自家夫郎近来情绪有些不对,不管多晚都会往家赶,时常他回来的时候柳天骄已经睡了,卫文康洗漱干净后悄悄爬上床,手脚并用把人圈进怀里,或是自个儿缩着手脚滚到人怀里。   柳天骄睡眠好,通常不会发现什么,卫文康就跟偷了腥的小老鼠一样满足。若是柳天骄睡梦中察觉出不舒服,就会把人推开,卫文康会老实一会儿,然后待人睡熟了,再度缠上去。   只是今日眼看都是子时了,自家夫郎还没有回来,卫文康想出门去找,又怕在路上错过了,只能又耐着性子等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门口传来自家那匹野马不耐烦的喷气声,卫文康赶忙出去看,人影儿还没瞧清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儿。   “怎么喝了这般多?”   柳天骄嘟囔道:“哪里多了,才喝了那么一点点。”   卫文康把人接下马车,懒得与一个醉鬼争执,“好好好,就一点点。”   醉鬼的身子沉得很,松韵要上前帮忙,卫文康示意他不用,自己把柳天骄背了起来。   松韵瞧着大人亲自给夫郎梳洗,哪怕期间夫郎因为喝多了难受,吐了些秽物在大人身上,他都没有皱一下眉头。松韵突然觉得,没什么,其实一切都没有什么,外表变了再多,内里还是与从前一样。   然而醉鬼并不肯老实。卫文康好不容易把人弄到床上,盖好被子,柳天骄又叫嚷了起来,“卫文康,卫文康。”   “怎么了,可是想要喝水?”   “不想喝水,我想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好。”卫文康好脾气地应着。   “卫文康,我想把你休了。”   空气中一片死寂,良久,卫文康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何?”   不知道是不是醉了,柳天骄的声音听起来特别飘忽,“不合适呗,我拖累你,你拖累我,大家都过得不开心。”   卫文康轻叹道:“你没有拖累我,有你我才开心,也不要觉得我是个拖累,好不好?”   “会一直开心吗?一年后,三年后,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五十年后……都不会觉得我厌烦,不会想要换个人过吗?”   “那你会吗?”   柳天骄双眼注视着卫文康,尽管因为酒醉眼神无法对准,但还是很认真地回道:“不会啊,不会再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第227章 左相回归   “那你怎么就觉着我会呢?”卫文康蹲在床头, 把两人的脑袋凑到一块儿,“柳天骄,你个没良心的。”   柳天骄愤愤不平道:“你才没良心,那么能干做什么, 害我都跟不上。”   “我只是怕位置不够高, 护不住你。”卫文康何尝不知境遇的转变给柳天骄带来的苦恼, 但并不后悔这些年的汲汲于名利, 他受够了无能为力的自己。“你看,以往只是一个村长就能拿捏住我们, 如今就是长公主咱们也不怕了。”   柳天骄不服气,“我不需要你护着,我又不是小孩子。”   “可我想护着你。骄哥儿,再等等,要不了多久就自由了,到时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柳天骄第二日起来的时候, 感觉脑袋一阵一阵的疼, 胃口也不怎么好。好在他皮实惯了, 并不把这些小伤小痛放在眼里, 转过头就忘了, 只是卫文康看着他的眼神总带着怨念。   柳天骄忍不住问松韵, “我昨日酒醉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松韵笑道:“您指的哪桩, 吐在老爷身上吗?”   “吐在他身上了?我的天。”柳天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他最是爱洁了,没把我揍一顿都算是夫妻情谊了,怪道不说眼神不对劲,日后还是别喝酒了。”   经此一事, 柳天骄和姜诗雪倒是走的近了些。谁都不知道这俩死对头怎么又瞧对眼了,但姜诗雪早已今非昔比,柳天骄向来是贵女公子哥们不屑与之为伍的,他俩凑一块,倒也算得上臭味相投了,免不得又给人多添了些谈资。   当然,这些小事与朝堂上的震动比起来,完全是不值一提。   就在放年假的前一日,左相楚华雄回来了,带着肃清东南沿海一带倭寇,发现一海中小国的消息,朝野上下震动。要知道海外贸易向来是暴利,一些品质下乘的丝绸瓷器弄到海上转一圈,就能换回来大量的金银珠宝,还有各种千奇百怪却意外有用的好东西。   以常吃的玉米、土豆和红薯为例,就是前朝时从海外带回来的。若不是有这些东西,不知道那些年的征战会死多少人。   可惜大乾朝初期,塞外胡人不断侵扰,朝廷所有的精力都在抗胡上面,压根腾不出手来维持海外商贸。前些年胡人倒是消停了,内部矛盾又不断,皇权和世家明里暗里较劲,吏治腐败不堪,沿海一带的官吏因着天高皇帝远,不能在海外商贸上面做出些成绩来不说,反倒由着倭寇肆意妄为,从中牟取私利,百姓苦不堪言。   熙宁帝继位后,颇有一番雄心壮志,派左相亲自带队巡查东南沿海一带,赐尚方宝剑斩贪官污吏,誓要肃清沿海一带吏治,为海外商贸铺路。可让人没想到的是,楚华雄是个狠人,皇帝给了权他就真敢用,将到地方行李还没放好呢,就砍了两位封疆大吏。   消息传回京都,众人都觉着楚华雄怕是当年流放的时候吃了太多的苦头,得了失心疯。他怎么敢的,哪个封疆大吏背后不是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楚华雄一出手就这么狠,日后谁还愿跟他玩?如今荣宠正盛还好,过不了几年,他但凡显现出一点颓势,不知道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   也因为楚华雄在东南沿海一带的疯狂行事,性情圆滑手段超绝的右相卫文康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好些人觉着卫文康取代楚华雄,成为左相是迟早的事。可谁能想到,楚华雄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带着肃清倭寇、开疆拓土的旷世之功。   别看那海中之国小,可矿产丰富,气候适宜,植株众多,好些吃食、香料都是大乾朝闻所未闻的,可想而知,日后源源不断的好东西将从其中流出。当然,最宝贵的还是其地理位置,与大乾朝不远不近,有众多条件优良的天然港湾,是大乾朝对外商贸绝佳的中转补给之地。   可以说,这个小国的重要性不低于西域,楚华雄必将凭此流传千古,熙宁帝也将因此稳坐帝位,与结束胡人征战的先帝平起平坐。与之相比,在朝劳苦功高的卫文康就沦落成了玩弄权柄、庸碌无为之辈。   至于左相的位置?楚华雄本身年纪并不算大,楚家后辈中也不乏能力突出之辈,本就有从龙之功,加之开疆拓土之绩,卫文康怕是想都不用想了。   与左相府的车水马龙比起来,右相府一时之间门庭冷落。毕竟左相、右相天然是公敌,哪怕不站队,也没有人想在这时候做出些让人误会的事情。   对此,卫文康倒是表现锝挺淡然,淡然到让人觉得他面子功夫做得炉火纯青,连熙宁帝都忍不住称道,自己这个右相是个能耐人。   朝廷中的风潮涌动自然波及到了官眷们,柳天骄往日不受人待见,偏偏因着右相夫人的身份,贵妇们又要捏着鼻子去讨好他。如今楚华雄得势,贵妇们就好像得势的是他们自己一样,提起柳天骄来都暗含着嘲讽之意。人一生的运道是有限的,柳天骄得意了这么多年,可算是不行了吧?   姜诗雪本就是圈子里的人,对这些流言蜚语也再清楚不过,怕柳天骄又多想,宽慰道:“世人向来爱捧高踩低,如今左相风头正盛,你不必与他们计较。左右卫大人再怎么样也是右相,左相无妻,论起来,还是你身份最高。若有不长眼的闹到你跟前,不必留什么情面,自己舒爽了才是正理儿。”   “我就说怎么最近人缘好了许多,大家见了我都要问候几句。”   “问候?嘲讽还差不多吧。说你想不开,这会儿倒是心大。”姜诗雪与柳天骄算是不打不相识,一起喝过酒诉过衷肠,如今也算是处成了朋友。   柳天骄一脸无辜,“你知道那些人的,背后骂得难听,当面热情大方,说话又讲究,不仔细琢磨,哪里听得出来他们在说什么?”   姜诗雪不解,“那你当年怎么反应过来我在骂你的?”   “因为你太嚣张了,引得周围人都在笑,我没有墨水,又不是没有眼睛。”   姜诗雪:“……”   “对了,你喜欢珍珠不?长辈托人帮我从海外带回来一批好货,还有黑珍珠。”   姜诗雪惊到了,“黑珍珠,当真?我以往只听说过,还没有见过,原来真有这东西啊?”   “真有啊,只是拢共才十来颗。你若是喜欢,空了到我家瞧瞧。”   “空,现在就空。”姜诗雪说着就起身催促柳天骄往回走。他打小就爱美,不知道多喜欢这些玩意儿呢。   柳天骄没想到他这么猴急,只能将杯中的奶茶三两口喝干净,带着人往回走。   “挑吧,这些都是。”   姜诗雪看柳天骄直接从墙角抱出一个木匣子,打开一看,各式珍珠塞得满满当当,忍不住心疼得直抽抽。“哎呀,这些可是京都最好的首饰铺子都难买到的顶尖货,怎么就如此随便塞到一起,就不怕撞来撞去的弄坏了?快叫人拿店了锦缎的首饰盒来,我帮你分开。”   “哪有那么娇贵,不都挺好的吗?”   “好什么,你真是暴殄天物啊。”姜诗雪说着拿起一颗珍珠来,只敢用柔软的指腹触碰。“这般好的品相,做什么首饰都能当传家宝了,我前些日子见淑妃娘娘归宁,戴的玉钗上的珍珠还不如这个好呢。”   “眼瞧着海外商贸起来了,日后好珍珠少不了,宫里的娘娘们也是得了一批的。”   “娘娘们自是不一样。如今中宫无主,咱们穿戴好些也不犯忌讳,不然纵使有这些好东西也不敢戴出去。”   柳天骄摸摸鼻子,没好意思说,这些珠子怕是比娘娘们的还好些,毕竟师父帮着他先挑了一遍,剩下的才送到了宫里。   姜诗雪盯着这匣子珍珠瞧了一下午,觉着这个光泽度好,又觉着那个个大圆润,真想抱回家去一个个细细摩挲。还在他还有些理智,最后只挑了三颗好的,配一只钗子,一对儿耳环,又挑了些品相次一些的,回去给自己做首饰或是送人,反正柳天骄这儿的次品放到任何一家收拾铺子都能算上等货。   算钱的时候,姜诗雪心都在滴血,又觉着自己赚大了。真不知道柳天骄哪来那么大的能耐,弄来这么多好东西。   柳天骄手中拿着银票,也很满意。这些珍珠进价都便宜得很,这一转手足足赚了七八倍。当然,要是放到市面上买,赚个十倍都不成问题。“我这儿还有西域的宝石,红的、绿的都有,你要不要?”   姜诗雪要疯了,“柳天骄,你这是要掏空我的养老钱吗?”   柳天骄很是诚恳道:“你还年轻,暂时还用不到养老钱。”   姜诗雪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咬咬牙道:“在哪,给我看看。”   柳天骄得意地笑了,然后让松韵去库房取。同样是朴实无华地木匣子,打开一看,绚烂得晃眼睛。   姜诗雪手忍不住一直抖,“柳天骄,老实说,你是不是还对我怀恨在心,要把我所有的银钱都榨干?” 第228章 柳天骄的身价   但凡是个正常的哥儿都拒绝不了这些东西的诱惑, 远低于市价的顶级货,就是不爱首饰,买回去倒腾一圈赚个差价也好啊。   姜诗雪看着这个喜欢,那个也舍不得割舍, 勉强剔除些自个儿不喜欢的和实在买不起的, 目光在挑出来的那堆宝石间来回逡巡了几十遍, 又是欢喜又是犯愁, 最后看向柳天骄,“我实在拿不定主意, 你帮我挑挑吧。”   柳天骄拿出一颗黄色的宝石,“这个颜色有些花哨,就不要了吧。”   姜诗雪一把抢回去,“怎么能不要,颜色鲜亮些才好,提气色。”   柳天骄耸耸肩,又挑出一个蓝宝石, “那这个不要?光泽度差一些。”   姜诗雪也不干, “光泽度是差一点, 可形状好看啊, 又大, 镶个簪子不知道多体面呢。”   柳天骄:“……你这个舍不得那个也舍不得, 能怎么办, 全带回去吧。”   姜诗雪眨巴眨巴眼睛, 谄笑道:“要不再便宜点?”   柳天骄一脸冷酷,“别做出这副样子来,不适合你,再便宜我都觉着自己卖的是假货了。其实你将将已经买了那么多珍珠, 用不着再买一大堆的宝石,挑两三颗就够了。”   “两三颗怎么够?”姜诗雪也知道自己是赚了大便宜,生怕柳天骄回过神来就不卖他了,忙把那堆宝石都包了起来,“都要了,这些宝石我都要了。”   “确定?这一大堆加起来可是不便宜。”   “确定,我这就让侍从回去取钱。”   柳天骄都惊到了,“啧啧,家底够厚啊。”   “没点儿家底我敢和离?爹亲娘亲没有银钱亲。”姜诗雪见四下无人,对柳天骄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怎么,花了钱想不开要揍我?”柳天骄说笑着还是把耳朵贴了过去。   “世道艰难,当权的皆是男子,哥儿地位比女子还要低下,真出了什么事,找个撑腰的都难,你自己心里要有成算,多攒些体己钱。像今日这钱,留在你兜里也无人知晓。”姜诗雪怕柳天骄误会自己挑拨离间,说完又补充道:“卫大人确是难得的人品贵重之人,我信你们定能白头偕老,可有备才能无患,你就当图个心安。”   柳天骄神情古怪地看向姜诗雪,“以往怎么没人发现你是这种人呢?”   “什么人?”姜诗雪心中一紧,自己不该多嘴多舌的。哪个哥儿不是打小被教导贤良淑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己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谁知晓了不唾弃?   熟料,话音未落,柳天骄嘴角扬起,笑的得意,“跟我一样聪明的人啊,不像那些蠢的,都要被折磨死了还傻等着。放心,跑路的盘缠早攒下了。”   “你大喘气的,吓唬谁呢?”姜诗雪恨恨骂了柳天骄一句,却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礼部尚书家的哥儿和离回京的消息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不少人都卯足了劲看笑话。没办法,京都的圈子就那么大,男人们拼势力拼官职,女子哥儿们拼家族拼婚嫁。姜诗雪少时家世显赫,才貌双全,风光无限,偏生性子孤傲,目下无尘,明里暗里不知道惹了多少官司,如今落魄了有的是人等着看笑话。   这不,刚回京没多久了,各种名目的集会已经去了五六场了,每回都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有当面询问他为何和离的,假模假样地安慰她一番。有三五成群聚在一块说笑的,眼睛时不时往他这边偷瞄。还有些更不堪的,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教育他,说一个哥儿怎可如此任性,害家族蒙羞。   姜诗雪不是什么好性的,又饱读诗书机敏过人,从未在言语上吃过亏。那些人被拂了面子,越发不肯说他一句好话,直言姜诗雪被夫家抛弃是咎由自取。姜诗雪越是反抗,名声越是不好,渐渐地也有些郁结于心,怕了这些往昔最爱的集会。   可这回不同。姜诗雪早早将鬓边那些白发拔除,换上时兴的衣裳,还敷了细腻的珍珠粉,上了一层薄妆。脸上那些纹路是去不掉了,不过妨碍也不大,精致的五官,白里透粉的肤色,足以掩盖那些小瑕疵,一恍惚还是当年那位姿容动人的姜家小公子。   锦绣人家内里腌臜,京都的贵妇哥儿们谁家不是一堆破事儿,什么男人又看上了哪个美貌的女子,什么儿子不争气哥儿婚事不顺心,内心烦闷无处宣泄,最爱看别人家的不幸。   姜诗雪当年在京都贵女哥儿圈里是数得上名号的,与柳天骄抢夺右相之事更是闹得沸沸扬扬。如今他和离的消息一传出,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热度迟迟不减。哪怕已经在各种集会上见过几次了,听说他今日要来,众人还是满满的期待,都想好用什么说辞才能不失体面地看笑话。   未曾想,今日姜诗雪甫一进门就将人震住了。只见他身着淡青色长袍,身姿挺俏,全身上下仅三件珍珠首饰,却是无一凡品,将人映衬得格外光彩动人。   楚家四夫人脸色沉了沉,她是左相楚华雄之弟楚华震之妻。虽是续弦,却育有两子,地位稳固。且左相楚华雄无妻无子,楚家的势力很可能落入他唯一在世的四弟之手,换句话说,作为楚家未来掌舵者的夫人,左相嫡亲的弟媳,在场众人,无一身份高过她。   近来左相越发势大,楚家四夫人自诩高人一等,吃食打扮无一不讲究。今日亦如此,为了压住场子,楚家四夫人前些日子可是特地购买了几件新首饰,无人不是铺子里的珍品,瞧着众人意料之中的艳羡,正得意呢,谁知突然叫姜诗雪一个弃妇抢了风头。   围在她身边的一位小官夫人见她脸色不好看,很快明白了其中观窍,上前将姜诗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笑道:“姜夫郎,不对,瞧我这记性,姜公子今日装扮真是光彩非凡,不知是有什么喜事啊?”   姜诗雪嘴角一勾,“董夫人此话问得笑人,能有什么喜事,不过是见了各位夫人心中高兴罢了。”   “姜公子才貌双全,回京都这么久了,定有不少人上门说亲事,我还以为是定下了,原是多想了。”   “可不是多想了,闺中日子多难得呀,我还想送快些日子呢。听闻董夫人近来也在为家中儿女操持亲事,可有眉目了?要我说,您家九姑娘十公子都是难得的美人儿,比前头几位哥哥姐姐更加出彩,上门求亲的该是更多,董夫人可别挑花眼了。”   “是呢,有劳姜公子费心了。”董夫人揪紧了手里的帕子,谁不知道她就生了大公子四姑娘两个,九姑娘十公子都是那些贱妾的孩子。可董夫人自己长相欠佳,四姑娘也随了她,再是嫡出也没几个男子想娶,最后嫁到了一个想巴结董家的下属家中。   因亲事是父母定的,那家公子并不乐意,四姑娘婚后不得夫婿换新,日子艰难,董夫人想起来都要垂泪一番。最叫人恼怒的是,家中其他姑娘哥儿都是貌美的妾室生的,一个比一个长相出挑。尤其是九姑娘十公子,长相很是俊俏,男子都好色,他俩虽是庶出,也还是有不少人央着自家爹娘上门提亲。   眼看着自己亲生的姑娘婚事不顺,那些贱妾生的却风光无限,董夫人不知道有多愤恨,如今正卯足了劲跟自家男人闹呢。可闹又有什么用,他男人心眼就是偏的,又想着联姻的利益,巴不得九姑娘十公子都嫁到大富大贵之家呢,哪里容得下她胡闹。   董夫人愤恨不已,又拿自家男人没辙,便想尽法子搭上了楚家四夫人的路子。一把年纪了,还充当马前卒,为一个比自己小不知道多少岁的女人到处出头。   姜诗雪今日的话可是直往她心口上扎,气得董夫人脸色一阵青白。   楚四夫人见姜诗雪如此不给面子,心中越发恼怒,索性自己开了口,“姜公子今日戴的几样首饰皆是不俗,比宫中的各位娘娘还贵气,可真是叫我等羡慕。淑妃娘娘最喜珍珠首饰,不知可否告知在何处购置的?我买上几件献与娘娘。”   姜诗雪一脸惊讶,“哎呀,楚四夫人竟是不知吗?这珍珠都是左相一行带回来的呢,自是早献与了各位娘娘。”   楚四夫人暗暗咬牙,“大哥忙于国事,自是不会关心这等细枝末节。”   姜诗雪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来也是,左相无妻女,不像右相,早早就帮着夫人采购了。若不是侥幸与卫夫郎有几分交情,我也弄不到这般好的珍珠。”   “这些上好的珍珠是卫夫郎给你的?”   “可不是,他那有一大匣子珍珠,皆是顶尖的成色。还有宝石,红的、绿的、蓝的,颗颗光彩夺目,都是市面上花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富贵窝里养大的,打懂事起就接触这些首饰,晃眼一瞧就知道姜诗雪身上那些东西值多少钱。若他说的是真的,柳天骄的身价简直是让人想都不敢想,堪称恐怖。 第229章 左相是谁   “你戴的这几颗珍珠品相皆是不凡, 少说也值千两银,右相可真是出手大方,怕是全副身家都赠与了夫郎吧?”楚四夫人笑得和善,话中的暗讽之意却是叫人不寒而栗。   谁不知道右相出身贫寒, 祖上未曾传下任何家业, 科考的银子都是夫郎当屠户凑的。京都居大不易, 朝廷给的那点子俸禄算什么, 右相家又是置了上好的宅子的,就是收些孝敬也不该有多少余钱才是。眼下突然多了这么些银子, 不必想也知道来路不正,但在场众人包括董夫人,都不敢接茬。   楚四夫人是左相的弟媳,说这些话没有什么,他们却是没这个胆子。平宁长公主的事情才过去多久,哪个不是心有余悸,这会儿站出来说右相贪墨银钱, 简直是自个儿上赶着找麻烦。人家毕竟是还是右相, 不能对楚家怎么样, 给自家使些绊子还不简单?   见在场众人躲闪着楚四夫人的目光, 姜诗雪微微一笑, 道:“这点儿东西算什么, 人家右相路子广, 目光长远, 早早就投了不少钱到海外商贸呢。我听卫夫郎说,随着左相出海的船队都有他家的份子呢。”   “大哥的船队怎会由外人投钱,你怕是听岔了吧?”   “怎会听岔,卫夫郎亲口与我说的。再说那船队原本就是商队的, 不过是临时听左相差遣为朝廷效命,怎能说是左相的船队?”   楚四夫人唇角下压,明显对姜诗雪的不识相很是不满,“既是为朝廷效命,带回来的东西该归属朝廷才是,怎能私自窝藏?”   姜诗雪脸色却是丝毫未变,“四夫人说笑了,海中凶险环生,就没有几个能囫囵回来的,若是不想方设法多赚些钱,那些命丧鱼腹的雇工该如何安置啊,他们的亲属失了家中的顶梁柱,又该如何活命?既没耽误朝廷的差事,带些特产回来本就是情理之中。”   “呵,若不是他们只顾私利,伤亡必定会少些。”   “夫人说得有理,回府见了左相可与他禀明,下回出海,御下可得更严些。”   楚四夫人恨不得撕烂姜诗雪那张嘴。   姜诗雪却是没再管她,迤迤然走到当中一个小桌旁坐下,用他那带了新手串的纤纤玉手端起一杯茶来,悠悠饮下。圆润的珍珠在灿烂的阳光下散发着莹白的光晕,美得叫人沉醉。   因着这一番闹腾,大家心底各有盘算,对集会生不出什么兴致,很快便散了。   姜诗雪走出大门,只感觉心底那口郁结已久的恶气尽数消散,心旷神怡。正盘算着回家好好与自己的宝贝首饰们亲香亲香,却在上马车的时候被人叫住了。   “姜公子,请留步。”   姜诗雪回头一看,是一位御史家的夫人,两人只在这种大集会上有过几面之缘,并无私交。“不知夫人所谓何事?”   对方显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恕我冒昧,就是想与你打听一下,卫夫郎那儿还有品相好的珍珠吗?”   姜诗雪见她三十多岁的年纪,衣着打扮得体中略显寒酸,回过味儿来,“还有的,夫人可是有意购买?”   “正有此意。相较于首饰铺子,卫夫郎那儿售卖的珍珠价钱上?”   “比首饰铺子自是实惠许多,只是他那儿的珍珠都是首饰铺子很难买到的顶级货,再实惠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品相好就行了,不知可否劳烦姜公子牵个线?我家哥儿已定下亲事,正紧锣密鼓地筹备嫁妆呢,总得给他弄些压箱底的好东西。”   若是不在意价钱就不会特意问了。姜诗雪心底门清,看着眼前这位极力藏住羞臊的母亲,心底却是忍不住软了软。高门大户不缺粮食,往往不会故意苛待哥儿,但相比起更具联姻价值的女子,哥儿的日子难过许多,最明显的表现便是婚嫁一事。   十里红妆多是女子出嫁的盛景,除了平宁长公主那种就剩一个独苗的,很难见到有愿意为了哥儿的嫁妆掏空自个儿家底的。姜诗雪没有搪塞,一口应了,“自无不可,夫人需要了来姜府寻我便是。”   说来姜诗雪今日如此高调,本就是为了帮柳天骄卖首饰。海外商贸起来了,珍珠价格下滑是迟早的事,不如趁早出手一些赚银钱。   那夫人见他答应得爽快,喜出望外,感激不已。   左相府,楚四夫人回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原本在书房处理公务的楚四爷都闹得静不下心来,只能放下手中的笔,无奈道:“哪个不长眼的惹我家夫人了?真是不像话。”   “多着呢,一个个每日巴巴在我面前表着忠心,遇到事儿了话都不敢说一句。尤其是那个姜诗雪,不过一个被休弃的哥儿,也敢与我对着干。”   “既是被休弃的人,你与他有甚好计较的?他日子过得不好,有些怨气也实属正常。”   “他自己不争气叫人休了,凭什么要我让着他,他也配?”   “好好好,不让就不让吧,左右不过几句口角,你就大人有大量。”   楚四夫人秀眉一蹙,语调尖利了起来,“你到底站哪边啊,怎么总帮着他说话?”   楚四爷被吵得头疼。妻子是续弦,年纪比她小不少,性子虽蛮横些,配着如花似玉得模样倒是让人只觉娇憨可惜,因而楚四爷一直对她宠爱有加,想着年岁长了懂事了便好。   孰料妻子年岁越大,脾气也越发大了。楚四爷近来本就因公务心神不宁,现下被尖利的声音一刺激,也生了些火气。“好了,整日里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来闹去,你累不累?有这个闲情逸致,不妨多关心关心孩子们。”   楚四夫人被宠惯了,哪里听过这样的重话,闻言越发恼怒,“我做什么了你就嫌我烦,是不是看上别人了?”   楚四爷越发不耐,“你不要胡搅蛮缠。”   “什么胡搅蛮缠,你若不是有了旁的心思,怎么待我这般冷淡?亏得我十六岁就嫁给你,替你生了两个孩子,为了这个家劳心费力,你还嫌弃我。”楚四夫人说着眼圈泛红,竟是委屈地哭了起来。   到底是自己千骄万宠的小娇妻,楚四爷立马软下心肠来,把人揽进怀里哄道:“不过是随口几句话,你想那么多作甚?”   “什么几句话,你就是不关心我,不疼我。”楚四夫人说着竟是轻锤起楚四爷的胸膛来。   都多少岁的人了,还这般小姑娘的作态,还是有些让人不适的,侍茶的丫鬟赶忙低下头,装作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楚四爷显然还是吃这一套的,越发把人搂紧了,柔声道:“胡说,怎么不疼你了?”   “那你为何有好东西都不想着我?”   楚四爷一脸莫名,“什么好东西?”   楚四夫人也不哭了,娇滴滴地抱怨道:“我听人说大哥从海外带了许多珍珠回来,都是顶好地东西,怎地你都不给我留些?”   “有吗?我没听大哥说过啊。”   “怎会没有,都献到宫里去了。”   “既是献到宫里的,怎么好开口?兴许都没了。你首饰已经够多了,若是还有喜欢的,去外头买便是,那么多首饰铺子,还愁找不到喜欢的?”   “外头的东西怎么能一样?我今日可是瞧见了姜诗雪戴的那些珍珠,一个个莹白圆润,有钱都未必买的着。再说了,右相都给他夫郎弄了一大匣子回来,让大哥给你留一小点不过分吧?”   “大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烦咱们拿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去叨扰他,你就别打这个主意了。”   楚四夫人火了,从楚四爷怀中挣出来,“你是他亲弟弟,我是他弟妹,让他留些珍珠怎么了?我看你一提他就跟怕猫的老鼠一样,不像亲兄弟,倒是比外人还不如。”   楚四爷脸色也沉了下来,“夫人慎言。”   “我说的有错吗?人家都羡慕咱们有个当左相的大哥,以为占了他多大的便宜。事实上呢?你都多大岁数了,不过一介四品小官,对我更是一个笑脸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不是亲生的呢。”   楚四爷气急,“我看你是昏了头,什么话也敢乱说。”   “我清醒得很,他就是没把你当亲兄弟,要不是长相有几分相似,我都要怀疑你们是不是一个爹娘生的了。”   “啪”一声脆响,楚四爷看着妻子喊着眼泪难以置信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有些慌乱地避开她的目光,“我让你别说了,你非要说。”   “啊。”楚四夫人惨叫一声,随即嚎啕大哭,“你打我,你打我?我说得有错吗,都说楚家大公子是再良善爽朗不过的人,你看他每日沉着张脸,哪里有一点像,哪里?若不是他突然冒出来,这楚家家主的位置是你的,左相的位置也该是你的。”   本还愧疚的楚四爷听她这么说,脸色煞白,对着边上的丫鬟喝道,“你们夫人气糊涂了,还不把人扶进去休息?”   丫鬟哪里见过一向好脾气的楚四爷发过这么大的火,忙上去拉人。楚四夫人哪肯善罢甘休,还在叫骂。   楚四爷索性又叫进来两个口风紧的奴仆,直接堵上楚四夫人的嘴,把人押回了卧房,然后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般,瘫在了凳子上。   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如兄如父的亲兄弟,他怎会不知换了个人呢? 第230章 左相   大哥对外性情爽朗宽厚仁义, 对内孝顺父母疼爱兄妹,在当年一众官家子弟中声望极高,是楚家板上钉钉的下一代掌舵人。唯有自家人知道,大哥资质驽钝, 靠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强撑, 才能勉强不落于人。   可楚家这样的世家大族, 又正处于与皇权较量的关键期, 大哥那点靠拼命压榨自己才能跟上的能耐真的够吗?   幸好,幸好他们家出了个真正的天才, 就是他们的幼弟楚华清。楚四爷以往总觉得史书关于那些天才的描写言过其实,为了追捧上位者毫无底线,什么生而知之,什么七岁能诗,都是人,差距能有那么大?   自从有了幼弟,楚四爷才不得不相信,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大哥一天都背不下来的文章, 幼弟看一遍就能一字不差地背诵。大哥需要爹耐心引导才能搞清楚的朝廷局势, 幼弟只肖几个问题就能比他爹那个浸淫官场多年的人还清楚。   他年少时贪玩完不完成功课, 央着幼弟帮他做过两回, 以为不会被发现, 孰料没过半个时辰就被夫子叫了去, 很是激动得问他这功课是谁做的, 让他帮着引荐。都说宋六元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世上再无人能及,可楚四爷觉着,幼弟并不比宋六元差。   但那又怎么样呢?幼弟是哥儿, 他再有安邦定国的能耐也无用,别说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就是科举他都没有入场的资格。他只能站在大哥背后,把所有的雄韬伟略安在大哥身上,然后凭借着“京都第一美人”的名头嫁人生子,像所有的哥儿一样,每日里操持家务受夫君支使。   幼弟愿意吗?他不愿意。他眼中写满了不甘,纵使成为先太子的未婚妻,将来母仪天下成为大乾朝的国母,纵使先太子对他一往情深,再不肯宠幸东宫任何一位美人,幼弟还是不甘心的。   先太子薨逝后,太子良娣突然爆出有孕,先皇大喜,为了让先太子有个正儿八经的继承人,特在太子良娣生下先太子遗腹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后,将其擢升为先太子妃。   人都没了还立太子妃,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何况还有楚华清这个家世顶尖风头无两的未婚妻在,朝野上下一片反对之声。楚四爷最是清楚先太子对幼弟的情谊,估摸着这个孩子怕也是偷偷摸摸算计来的。   奈何先皇心意已决,此事就这么定了。后因自觉对楚华清有愧,先皇特许幼弟一道空白圣旨,除谋逆之事外皆可为,甚至暗示他可以嫁给其他皇子。   幼弟也坦然接过了那道圣旨,在家人的心惊胆战中写下了想要科考入朝为官的愿望。先皇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真的允了,直接许了幼弟一个七品的小官,还给他赐了一门新的亲事,对方就是当时风头正盛的宋六元。   楚四爷自知自己不是个能耐人,很乐意在兄弟几个的照拂下过日子,觉着幼弟此次入朝必能大放光彩,因而他每日里都喜滋滋地等着。   可惜,后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楚家牵扯入宰相钟宴谋反一案中,一夕覆灭,全家流放,宋六元作为钟宴的弟子,同样在劫难逃。流放意味着什么呢?饥饿,严寒,酷暑,还有数不尽的欺压,毫无底线毫无人性的欺压。   他爹娘死在了流放途中,大哥一家跌落悬崖,二哥三哥家中只剩几个年纪大点的孩子被拼命护住了,成年男丁活下来的唯有他一个。因为他自幼就没什么心气,说好听些是圆滑识趣,说不好听点就是毫无骨气。   而他幼弟,从“京都第一美人”沦落为最底层的奴隶,为反抗兵卒侵犯自尽而亡。消息传来的时候,楚四爷哭得不能自已,甚至比爹娘去世时哭得还凶。因为他知道,楚家是彻底完了,他和孩子们这辈子是彻底没有希望了。   当听到大哥还活着的时候,楚四爷一点反应都没有。悬崖虽说凶险,但也并非没有生还的可能,毕竟没人亲眼看到他们的尸体,大家都以为是楚家祖上积德老天显灵。只有楚四爷不以为意,当年他趁搜寻的官兵走后,悄悄溜了下去找到了大哥一家的尸体,亲自下葬。那是楚四爷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情,每一幕都记得清清楚楚。   楚四爷很清楚,这个楚华雄定是假冒的,可对方竟然想方设法把他捞了出来。楚四爷当时就下定决心,管那个假货是谁,以后就是他亲大哥了,那些非人的日子他真是再忍耐不了一天。   可看到那个冒牌货的时候,原本不以为意地楚四爷就跟被大锤子闷头敲了好几锤一样,整个人都懵了。居然是幼弟,他那个惊才绝艳无人能及的幼弟。   虽然与记忆中相比憔悴了许多,眉间的红痣不见了,一举一动纯然一个儒雅风流的男子,与记忆中的大哥有几分相似,楚四爷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幼弟。反应过来的楚家只有一个念头,他楚家又有指望了。   后来一切也证明了楚四爷的想法,楚家重回大家视野,扶持皇孙登基,占据了左相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楚四爷也重新过上了富贵日子,新娶了一房娇妻,又生了两个孩子,人生再无遗憾。   所以他不能容忍任何人拆穿这个事情,哥儿又怎么样,全天下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他幼弟那个哥儿?幸好,楚家几兄弟长相都有几分相似,又过了那么多年艰辛的日子,容貌性情有些变化也实属正常。没人怀疑幼弟的身份,毕竟楚大公子那般才学又是寻常人可以假冒的?   今日娇妻突然提及此事,楚四爷先是震惊,后是惶恐,最后是坚定。谁都别想拆穿这个事情,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那天,楚四爷不介意用他们的命将这个秘密继续埋葬下去,包括他们夫妻的命,这是他这个懦夫唯一能为楚家做的事情。   不得不说,臭名也是名,姜诗雪凭借着他在贵妇圈鲜有人能及的关注度,一下子就将柳天骄的珍珠宝石生意带起来了。柳天骄收钱收到手软,立马给自家师父带了信,请他帮忙再紧急采购一批珍珠宝石。   很快,便有消息传来,说货到了,让柳天骄亲自领人去城外接。柳天骄还疑惑,他手底下那么些人,武功高强的不少,再是珍贵也不至于让自己亲自去吧,莫非是有另外的事情?   柳天骄心中有疑,但因着是师父亲自传的信,他便听话地去了,未曾想老远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褪去了威严的朝服,身着浅青色的细布长袍,长身玉立,分明还是初见时的那般模样。柳天骄大喜,风一般跑了过去,唤道:“师父。”   那人转过身来,唇角勾起,因着这些年心胸开阔了不少,比起十年前,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只多了几分上位者的从容。但没有人会把他与江东州那位公孙大厨联系起来,毕竟两人云泥之别,见过公孙大厨的人如今都没有那个荣幸得窥当朝宰相真颜。   “跑慢点,都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傻小子一样。”   “我年轻着呢,今年不过二十一。” 柳天骄装起嫩来毫无羞意,“对了,师父,您怎么露面了,可是有要事?”   公孙鳌也就是楚华雄笑道:“能有什么要事,有要事也是找卫文康。”   柳天骄得意洋洋道:“那就是想我了?以往总是嫌我烦,如今见不到了才知道我多好了吧?”   上位者最忌自己的左右手勾结,楚华雄和卫文康一开始就把距离拉得很远,除了秦百宣几人,没人知道楚华雄和卫文康的关联,只当他们是同僚,还是关系不怎么好的那种。毕竟楚华雄出身世家,卫文康科举及第,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天然对立的。   楚华雄屈起手指弹了自家徒弟的额头一下,无奈道:“你这脸皮啊,没救了。”   “就是要厚脸皮才好,师父您就是脸皮太薄了,把宋六元折腾得够呛?”   楚华雄避开自家徒弟戏谑的目光,佯怒道:“再胡说把你嘴巴缝起来。”   “好好好,我不说了。”柳天骄一脸拿你没办法的样子,看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左相直接想动手打人。   “柳天骄,你这尊师重道是学的越发好了呀。”   “嘿嘿。”柳天骄见他师父黑了脸,再不敢言,谄笑着扯开了话题,“师父,你知道我这回赚了多少?早知道您亲自来,我就把银票带过来了。”   “不必,如今我也不缺钱,你自个儿留着吧。当年起事时,你和卫文康贴得够多了。”   “那不行,亲师徒明算账,您要是暂时用不着,我就帮您存着。”   楚华雄知道他的性子,见推辞不掉,也没有强求,左右他无子,日后除了给楚家那些小辈留些,大头都是自己这个徒儿的。别怪他待楚家冷漠,毕竟他们都是坐享其成,危难时真正帮助到他的是这个徒弟。   “可有什么想吃的菜色,我今日无事。”   左相日理万机,哪可能真的无事?不过是想自己又不好意思直说。柳天骄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拥着他师父念叨:“我想吃的可多了,糖醋排骨,炖羊肉……” 第231章 离京   楚华雄听那串菜名长得就跟绕口令一样, 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了,“江云楼还不够你吃的,怎么还是这般嘴馋?”   柳天骄谄笑着给他捏肩,“哎呀, 说说而已嘛, 师父您挑着做就是了。”   楚华雄轻哼一声, 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但做菜的时候还是一道接一道,直到摆满了整张桌子。   柳天骄闻着满屋子的香味儿, 快乐得好像个孩子,嘴里都塞得鼓鼓囊囊的。   楚华雄有些无奈,“吃慢点,至于这么猴急吗?”   柳天骄几下把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舒服得一声长叹,“太香了,感觉就像小时候在家中吃肉一样香。”   “你小时候很少吃肉吗?”   “还好, 反正是比村里其他人多, 但那肉格外香啊。看着别的孩子扒着我们家的篱笆墙, 口水留得老长。尤其是里面还有欺负过我的, 瞧着他们那晕乎乎的眼神, 您不知道那感觉, 反正是好得不得了。”   楚华雄见他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 吃得起劲时还享受得眯起了眼睛, 难得也多了些食欲,用了两碗饭,一大桌子饭菜没多久就被吃了个干净。   当然,功劳主要还是柳天骄的。楚华雄放下筷子, 忍不住看了看柳天骄的肚子,有些不确定地道:“你要不要去找大夫瞧瞧,都顶起来一块了,积食太多可不好。”   柳天骄满不在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道:“没事儿,估摸着是前段时间胃口不好,饿狠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怕什么积食?”   楚华雄想起柳天骄比牛还壮的身子骨,没再说什么,只道:“若有什么不舒服的,还是要找个大夫瞧一瞧。”   柳天骄随口回了句“好”,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京都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只有东西好就不缺销路,柳天骄的第二批货很快也销售一空。众人集会时看着对方身上都是熟悉的首饰,回过神来,这波掏空钱袋子,就造福了柳天骄一个,心里不舒服起来,几下一合计,说再不买柳天骄的东西了。   他们以为柳天骄才尝到了赚钱的甜头,定然会失落,会受挫,甚至因为手头的货卖不出去亏得头破血流。可等了大半个月都还没有传出一点不对的消息来,柳天骄彷佛就没那回事一样,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在贵妇圈都不露面。   有人忍不住向姜诗雪打探消息,对方也只是淡淡回了句:“没什么,卫夫郎那些珠宝本就不打算卖的,留着传家也挺好。”   贵妇们嗤之以鼻,宝石也就罢了,珍珠这东西可是顶多过个二三十年光泽度就大不如前,哪里当得了传家宝?果真还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屠户哥儿,自己先前是傻了才高看他一眼。   柳天骄对此也并不在意,他本来就没打算长久做这个买卖。毕竟这种转手赚差价的事情,一回两回还好,多了难免让人眼红,没有必要给自己惹那么多麻烦,有这个心思还不如踏踏实实做自己的生意。   京都江云楼的名声如今已经传遍天下,柳天骄琢磨着要不要再去各省开分店。相信有京都江云楼这个金字招牌撑着,不愁赚不到钱,只是路途遥远,管理不易,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至于柳天骄如今到底有多少身家,其实也不是很多,若是把京都的有钱人排个名,十个手指头内也能数到他吧。第一第二还是不太可能的,因为世家这么多年积累,除了人脉可不就是财富嘛。   尤其是经历了旷日持久的朝代更迭,平民百姓流离失所,盘根错节的世家越发势大,连当今皇室都是世家出身。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实际上其中有一大半都是被世家占据的。从主枝到不起眼的小旁支,哪一脉不需要大片土地供养呢?至于普通老百姓,能有几亩地糊口不用当佃农都算得上富户了。   本该是自己的百姓被富户奴役,本该是自己的财富流向了世家,他们还要凭借着手中的资源向自己耀武扬威。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这种状况,先帝忍不了,因而大力抬举科举,熙宁帝也忍不了,因而朝廷上的纷争越发激烈。   从暗流涌动到公然较量,今日听说左相扳倒了右相一派的某个官员,明日便能听说右相为自己一系谋了个肥缺。熙宁帝只默默看着,好似完全没察觉出来臣子间的龃龉,时时还把左相和右相放在一块儿大夸特夸。   众人瞧熙宁帝这个听之任之的态度,越发毫无顾忌起来。最终,左相楚华雄凭借牢固的基础和近来的两件大功,把右相卫文康稳稳压了下去,只是其中也没少损失人,原就式微的世家不知多久才能恢复元气。   许是不甘,许是做给熙宁帝看,右相卫文康在落败后愤而请辞,说要回到地方,去体验民情拱卫边疆,做出一番真正的功绩来。   熙宁帝再三挽留,奈何卫文康心意已决,只得答应,但并未允卫文康辞去右相一职,只是兼任西关省巡抚,剑指西域。   历时多年的两党之争暂时拉下帷幕,只是熙宁帝态度暧昧,竟还是把卫文康安在右相的位置上,诸位大臣心中难免多了些计较,本打算落井下石的人也悄悄收敛了些。   柳天骄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有些不可思议,“西关省,你要去西关省?”   “嗯,担任西关巡抚一职,到时天高任鸟飞,咱们就能过上自在的日子了。开心吗?”   柳天骄哪里顾得上开心,忙问道:“你不是右相吗,怎么突然要去那偏远之地,是不是犯了什么过错?”   “没什么,事前与师父商议好的。我还年轻,不必急着往上走。”   “怎么就不急着往上走呢,你付出了那么多心力,都白费了吗?”   卫文康作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你嫌我官小了,失了圣心?”   柳天骄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回道:“老子管你官大官小呢,官大了日子反倒不比从前开心。”   卫文康靠到柳天骄怀里,娇娇柔柔道:“只要夫郎不嫌弃就好了。”   柳天骄:“……你几岁的人了,还做这种瘆人的样子。”   卫文康委屈巴巴,“你嫌我老?”   柳天骄:“正常点说话。”   卫文康佯装坚强地回道:“知道了,夫郎大人。”   柳天骄抬起手,把他梳得光鲜无比的头发交城了鸡窝状,“你付出了那么多,真的不后悔吗?”   “有什么好后悔的?骄哥儿,我心如初,做得再多也是为了让咱们过上好日子,如果那些身外之物反成了枷锁,当断则断。”   柳天骄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道:“卫文康,你今日被邪祟上了身啊,说起话来怪怪的。”   “如何怪了?”   “与以往都不同。真的不会遗憾吗?你那么努力,也是想作出一番功业吧?”   “我自然想,读圣贤书行万里路,念百家经治天下事。骄哥儿,我承认我对建功立业还是有执念的,但这并不妨碍你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   柳天骄沉默了半晌,然后道:“去西关真的能让你实现抱负吗?”   卫文康斩钉截铁道:“会的。不可否认,京都是最快到达权力中心的地方,但在边疆稳打稳扎也不失为一条好路。骄哥儿,你不必觉得有什么亏欠的。”   柳天骄终于下定决心,“那咱们就去。”   江闵听说他们要走,整个人就跟失了魂一样,每日下了值就来到右相府,眼巴巴地在柳天骄面前打转,“骄哥哥,真要走吗,要不还是让卫哥哥一人去就职吧?”   柳天骄哭笑不得,“你那么聪明不知道他为何离开京都?”   江闵撇撇嘴,还跟小时候一样,拉着柳天骄的衣裳,“那我要跟你们一块走。”   “你正是得圣上重用的时候,眼看着前程大好,跟我们走什么?”   “我不管,哥哥留在了江东,你们也要走,留我一个在京都,可忍心?”   “秦百宣不是眼看着就要调回来了,还有杨金,他们可都是在京都。”   江闵嘀咕道:“那又不一样,反正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待在京都。”   柳天骄看着他那赖皮的样子,全无一点儿翰林院新贵的影子,好笑道:“你呀,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要不我替你说一桩婚事成家吧?”   江闵如临大敌,“骄哥哥,怎么连你也开始说这些了,我还小呢。”   柳天骄一本正经道:“小什么啊,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再不相看,人家都得嫌你老了。”   江闵最怕人念叨这些了,见柳天骄逮着不放,也顾不得沾人,一溜烟就跑了。   柳天骄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倒不是对催婚有什么执念,只是江闵的性子本就孤僻,有个人在身边说说闹闹日子也能过得暖心些。   可惜江闵这孩子也是个挑剔的,绝不接受盲婚哑嫁将就过的婚姻,说什么也要挑个自己喜欢的。   至于什么样的才是他喜欢的,江闵自己也说不准,又不愿意耗费时间精力出去寻觅,光想着守株待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 第232章 大结局   来时阳春三月, 去时也是阳春三月。把厚重的袄子脱下,迎着清晨的微风,有种飘然而去的松快和淡淡的忧伤,来送别的人多得超乎想象。   自古送别不外乎两个流程, 表达不舍, 互道珍重, 再就是送礼, 今日也不例外。   离别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众人收拾好情绪, 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先是郑夫人,卫文康会试期间柳天骄瞎逛遇到的那位女子。她本在锦绣窝长大,却被父亲嫁与了一位穷书生,这么多年过去了,穷书生如父亲所愿官途顺畅,只是也没少了男人的通病,身边莺莺燕燕就没少过。与卫大人相比, 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对于柳天骄的好运, 郑夫人是羡慕甚至嫉妒的, 因而哪怕两人合伙做了多年的生意, 一起亏损再一起赚大钱, 关系还是一直不远不近。但真到了分别的时候, 郑夫人又不得劲起来, 从很早前就开始焦虑开始惶恐。   柳天骄纵有千般不好, 可他人品好啊。没了他,自己还有谁可以相信呢?为了延续家族荣耀完全不顾及自己幸福的爹,还是对儿子有利就可以牺牲自己的娘,抑或是相互攀比见不得对方过得比自己好的姐弟好友?   郑夫人恍惚中突然打包了很多自己的心爱之物, 送到了右相府,对着一脸错愕的柳天骄说:“带不走就搁在家中吧,左右早晚是要回来的,对吧?”   柳天骄自是不肯收,可郑夫人坚决不肯带走,直到看着那些东西安安稳稳地摆在右相府,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临到分别,倒是没有什么好送的了,郑夫人只递给柳天骄一套新衣,“我亲手做的,别嫌弃。”   柳天骄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遍,然后道:“手艺确实可以再练练,不过样子很趁我,想来平常没少看着我高大的身姿琢磨。”   “呸,说得好像你是什么俊俏小公子一样。”   郑夫人脸色一红,突然明白,柳天骄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曾拆穿。   接着有两位好友也拿出了礼品,他们一个是秦墨思的表姐一个是秦墨思的闺中密友,因着秦墨思的关系,当初对柳天骄颇为照拂。后来卫文康官越做越大,柳天骄也帮过他们些忙,双方关系越发密切,是柳天骄少有的出身不俗的好友。   说来也是遗憾,秦墨思跟着夫婿在江东求学,柳天骄跟着卫文康在京都和边疆打转,两位好友这些年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今年秦墨思的夫婿终于要来京赴考,柳天骄却离开了京都。   接着是姜诗雪,他送的一本小册子,“我写的,你没事儿的时候瞧瞧,应当有用。”   柳天骄“啧啧”两声,“书?给我这玩意儿做什么,你该不会是还记恨我,骂我没才学吧?”   姜诗雪没好气道:“可不是骂你呢。”   “行吧,看在你帮我赚了些银子的份儿上,我就吃点亏收着了。”   姜诗雪恨恨地瞪他一眼,众人忍不住笑闹开来。   柳天骄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见康夫人跟着拿出一个精巧的荷包来,里面是一枚品质上佳的玉佩,舔着脸玩笑道:“还是夫人待我好,不像姜诗雪,送我什么破书,幸而等到您回京了。”   “多大了的人了,嘴还这么贫?”康夫人笑骂一句,目光里却满是柔和,“路途遥远,你们又是去赴任要赶时间,思来想去也不知送你什么好。便与你一块玉佩,不是什么贵重物,却是我从小戴到大的,家里人都识得。我娘家哥哥就在西关相邻的甘辽省,若有什么需要,拿着这玉佩去寻他便是,他定全力相助。”   柳天骄眼圈一红,直接抱住了康夫人,“打听说要离开京都起,我就高兴得不行,早上出门时嘴里还哼着歌呢,您非得这时候招惹我。”   康夫人拍了拍他的背,就像母亲安抚着自己年幼的孩子,“你我相识虽是因为清儿和卫大人的缘由,可我见你第一面,就打心眼里喜欢。我想这辈子若是有幸能生个哥儿,定是你这般模样吧。骄哥儿,好生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柳天骄一个劲儿地点头,“一定要等我。”   康夫人娘家哥哥如今可是甘辽省巡抚,又在官场浸淫多年,若有他相助,卫文康施展拳脚都能方便许多。这一诺比多少金银财宝都珍贵,不说这边的妇人们,连卫文康那边的同僚都忍不住露出艳羡的目光。都说卫大人的夫郎出身低,有这能耐,不比那些世家大族的闺秀都强?   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柳天骄的人脉。这边刚消停不久,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勒住缰绳下马,递上一个锦盒,气喘吁吁道:“小的奉镇北王妃之命,前来为夫人践行。因王妃有孕在身,不能亲自前来,还请夫人勿怪。”   柳天骄接过盒子,郑重道谢。当年镇北王妃为江云楼扬名,虽是看在师父的面上,柳天骄还是很感激。后来他在京都重开了江云楼,有什么好吃的没少往镇北王府送,本也不图什么,不曾想镇北王妃对他印象不错,两人偶有往来。这侍卫来得这么及,怕是镇北王妃才知晓他今日离京,命人快马加鞭赶来,也是有心了。   其实要论交情,柳天骄自觉并没有多少,但旁人不知晓啊。   卫文康见同僚们看向自己的眼神越发怪异,只是笑。他夫郎出身是不高,但本事可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位差。   太阳渐渐升高,眼看着到了要启程的时候,把柳天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眷们终于往后退了退,早就等急了的江闵和杨金“嗖”一下跑了过去,泪眼汪汪地看着柳天骄,嘴里不住地絮叨。   边庭忍不住问边上的秦百宣,“怎么江大人和杨大人待卫夫郎比卫大人还亲近啊?”   秦百宣回了句,“本来卫文康就是顺带的啊。”   “秦大人,你此话何意?”   秦百宣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句:“幸好京都还有江云楼,不然唐睿那小子怕是要气出个好歹来。”   边庭:“……”友人离去对秦大人的打击就这么大吗,怎么人都有些不正常了?   野马带头奔腾起来,那股子劲头不输当年。车轮转得飞快,柳天骄望着车窗外越来越远模糊的那些影子,突然明白,他讨厌的并不是京都,而是没有亲朋好友,遇事无处诉说的京都。与其说京都束缚住了他,不如说那些怅惘更多只是自我束缚。   幸好,不管经历多少,身边的人一直都在。   “卫文康,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们有孩子了。”   死一般的沉寂过后,卫文康突然对外头大喊,“停车,停车,我们不走了。”   柳天骄无奈,“你瞎激动什么,都四个月了,大夫说稳当着呢。”   卫文康急得满头大汗,“再稳当也不能冒险啊。骄哥儿,你听我的,我们这就回去,安心养胎,等孩子大了我们再走。”   “闭嘴,现在就走。你再瞎叫唤影响心情,那才不利于养胎。”   车夫一脸为难地看向管家松韵,对方笑着回了句:“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家中主子是谁吗?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