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萌美人被捡回豪门后 作者:o珈树o 文案 1. 方琬知家境贫寒,性格迟钝,从小被李彻欺负。直到某天突然得知,自己竟然是被拐走的豪门小少爷。 一夜之间他飞上枝头,有了新的家人和好友,被身边人无微不至地呵护爱惜。落进烂泥堆的珍珠,在爱里终于开始展露光彩。 方琬知觉得,自己也要回报许多爱才行。 天然的直觉告诉他,表达爱意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贴贴。 于是,无论面对重度弟控的兄长,还是嘴硬心软的好友,古板严厉的长辈……方琬知都眯着笑眼,主动张开手臂给出了大大的拥抱。 黏人小狗无差别地喜欢每一个喜欢自己的人。 2. 段予哲喜欢方琬知,却总是嘴硬,不愿意表白。 他觉得世界上没有配得上方琬知的人,包括自己。所以,只要能以朋友身份一直守护在方琬知身边,偶尔享受到好友间的亲昵,他就心满意足了。 段予哲以为自己会一辈子都这样默默守护下去,直到某个夜晚,亲眼看见方琬知和另一个男人拥吻。 而他没有资格上前阻止,只能远远地在暗地里偷窥,有苦难言,嫉妒得快要发疯—— 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得到底有多离谱。 — 嘴硬恋爱脑攻*黏人小狗呆萌美人受 段予哲*方琬知 — 1.主受宠受文,婉拒互宠or偏攻爱好者。知儿是一只万人迷属性的团宠天然呆小博美,黏人但拒绝倒贴,前期性格不自信,会逐渐被爱治愈。文内含有女装受泥塑受情节,介意勿入。 2.双处,攻是受控恋爱脑,嘴硬导致本文含有少量攻酸涩情节。恋爱关系正式开始前,知儿会和其他配角有感情接触。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情有独钟甜文校园团宠HE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琬知,段予哲 一句话简介:烂泥堆里捡珍珠 立意:抓住机会勇敢表达 第1章 初春的夜,骤雨连绵。 豪华酒店的包厢里,坐在主位的少年面色阴晴不定,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圆桌旁等待的宾客们都有些焦躁了,时不时有人催促: “彻子,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切蛋糕啊!” “这都几点了,等会儿不是还要去唱歌吗?” 李彻充耳不闻,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漆黑的瞳仁映着火光,静静望着圆桌中央的那个三层大蛋糕。他的母亲崔锦红也起身过来催促:“快许愿切蛋糕呀,奶油都要化了。你的好朋友们不都在这了吗?” 李彻坐直身体,转头环顾一圈,又看眼腕表,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行,我决定好今年的生日愿望了。” 随着众人的欢呼,他起身亲自点亮蛋糕顶端做成“18”造型的蜡烛,闭上双眼,在热闹的生日歌里开始许愿。 …… 方琬知没有带伞,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到达酒店大厅时已经九点多了。他跟前台说了包间号,接过对方递来的毛巾勉强擦干脑袋和脸上的水,被领着进了电梯,上到二楼的走廊里。 四处弥漫的香氛味道和静谧的氛围让方琬知很不自在,一路低着头,听到前台小姐说了声“您好,到了”也没反应过来,险些撞到前面的花瓶。 他狼狈地和前台道谢,独自站在包厢门外,深深呼吸几次,才有勇气抬手敲门。 屋子里隐约传来吵闹的说笑声,方琬知壮着胆子推开一条门缝,往里面走了半步,祈祷没有人会注意自己。可谁知他刚进屋,热闹的声音就都静止了。 因为坐在最中央的主位上的李彻,率先朝他看了过来。其他人的目光也自然而然被引到他身上。 “李,李彻……”方琬知脑袋低垂,双手死死抓着单肩包的背带,紧张到开始结巴,差点就咬了舌头:“生日快乐啊。” 众人打量着这个迟到的闯入者。 方琬知身形清瘦,个头只有一米七五左右,穿着土气的格子衫,黑色牛仔裤和旧到泛黄的帆布鞋,斜挎一只军绿色单肩包,简直是个刚进城的土包子。他全身上下都被雨水淋湿,过长的头发全黏在脸上,又被毛巾擦得乱糟糟。他使劲埋着头,让人只能看清小巧的下半张脸,嘴唇被冻得苍白。 这时崔锦红已经离开酒店,去给大家订唱歌的地方了。满屋都是穿着入时、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男少女,在他们之中,方琬知这副模样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有人窃笑起来。 李彻弹了弹指间的烟灰,皱眉很不耐烦地望着他,冷淡地问:“你知道自己迟到了多长时间么。” 方琬知的脑袋埋得更低了,嗫嚅:“路上突然下大雨,我把伞借给一个人,一直在商店等他回去——” “那他回去了吗?”李彻没耐心地打断他的话,扯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没有……” 借伞的陌生人没有回去找他,伞自然也是弄丢了。他本来还应该回家换身衣服的,可是看了看时间来不及,只能穿着这身衣服,淋雨赶来酒店。结果还是迟到。 方琬知听到,随着李彻的话音落地,周围响起一阵不太友善的笑声。他不懂他们在笑什么,好奇地抬起头偷看,整张脸终于暴露在灯光下。 在乱糟糟的刘海底下,是一双澄澈明净的大眼睛,眼型漂亮得如同春日里的桃花瓣,还水汪汪的,像是时刻含了点委屈的泪意。除了眼睛,方琬知其它的五官也很是优越,鼻梁线条秀挺,鼻头微微有点圆,显出几分可爱;嘴唇因为室内温度恢复了些许血色,展现出原本的粉润色泽。 这样的五官,偏生还长在一张轮廓精致,白皙且毫无瑕疵的脸上。 一瞬间,就连他身上原本土气质朴的打扮,都有了几份清新脱俗的味道。 可与此同时,方琬知身上散发出的气质又太怯懦、太不自在,甚至盖过了这张漂亮脸蛋原本应有的光彩。 李彻摁灭烟蒂,起身走到方琬知面前,将他整个人挡住,也阻隔了其他人的视线。他伸手抬起方琬知的下巴,低头细看,说话时眼睛紧紧盯着方琬知的脸:“都淋湿了啊,真可怜。” 方琬知被他捏着下巴,顺从地没有动弹。李彻手指收紧,攥得他有些疼痛,笑着说:“你淋雨是很可怜,但是,这也不能抵消你迟到的过错。方琬知,你说你要怎么跟我道歉?” 方琬知想了想,连忙小声说:“我给你带了生日礼物。” 他说着,伸手在自己的单肩包里翻找,最后拿出来的是一枚夹在玻璃相框里的标本。 里面的标本是一只淡青色的蝴蝶,颜色很漂亮。方琬知小心翼翼地示好:“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准备了很久。” 李彻看着这件礼物,眉头挑起:“就这样?” 方琬知愣住了。他家里很穷,李彻也知道,他根本没办法像其他人那样准备特别贵重的礼物。这枚蝴蝶标本已经是他绞尽脑汁思考过之后,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精心准备的了。 玻璃相框被李彻拿过去,他看了两眼,便随手丢在饭桌上。相框边缘和大理石桌面摩擦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方琬知听得心颤,生怕相框碎掉,那枚辛辛苦苦做好的蝴蝶标本就此损坏。 “你不喜欢啊?”他仰视着李彻。 “没错。”对方的回答十分冷漠:“我很不满意。” 方琬知望着被他随意丢到剩菜堆里,已经被沾上油污的相框:“好吧。那还给我,我把它拿回家。” 他说着就要去拿,却被李彻用力推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李彻比他高大许多,微微俯身,不满地跟他对视:“怎么,还没把我哄高兴,自己倒先耍起脾气来了。” “我没有耍脾气……”方琬知鼻头微酸,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他和李彻从小就是邻居,李彻青春期以前都还正常,虽然有时候很凶,不准他交别的朋友,但平时也会照顾他、保护他。可自从上高中以来,李彻不知道怎么了,性情大变,对方琬知的态度更是忽冷忽热,让他怎么也猜不透。 “方琬知,你敢掉一滴眼泪出来试试。”李彻粗暴地擦拭着他的眼角,蹭得皮肤泛红:“怎么,是我欺负你了么?今天是我成年的日子,别在这给我找晦气。” “对不起。”方琬知把泪水强忍了下去:“我想,想祝你生日快乐的。李彻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他无依无靠,很小的时候就有了黏人的习惯,身边的人但凡对他态度好点,他就会小狗一样没分寸地蹭上去,然后患得患失怕被抛弃。 “你真觉得对不起我?”李彻收回手,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小心讨好的样子,不知怎么,心头便涌起一阵阵快意。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得意地说:“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原谅你。” 方琬知还没听到是什么要求,就乖乖地点头。李彻又拧了把他的脸蛋:“刚才你没来的时候,我还跟他们说,你啊,就像我养的宠物一样听话,让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你觉得呢?” “宠物……”方琬知眼眶又有些热,这次连面颊也开始发热,不敢面对其他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他也清楚自己太没有安全感,喜欢黏人,但是,他并不喜欢李彻这样跟别人介绍自己。 他也是有自尊心的。 李彻斥道:“不准哭。” 方琬知点点头,抿着唇角,努力不让泪水滚出来。 李彻又说:“你要是想让我高兴,现在就主动跟大家承认,方琬知是李彻养的宠物,大声点说。” 他话没说完,方琬知的大脑就已经一片空白,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李彻皱眉:“怎么,不愿意?” 方琬知摇头:“我,我不要。” 李彻摆出冷脸:“方琬知,你穿成这样来参加我的生日会,我已经很丢脸了知道吗!你还要不要我这个朋友了?” 方琬知仍然仓皇地摇头:“我不要学。李彻,你别这样对我。” “要么听我的话,要么,你就跟我绝交。”李彻逼他做出选择:“方琬知,别忘了,你从小到大就只有我一个朋友。没有我,你就真的变成孤零零,没人要的流浪狗了。再有人欺负你的时候,你也别来找我帮忙。” “……我不要。”方琬知害怕被他抛弃,但还是没有因此而顺服,再一次说出了拒绝的话。 “你!”李彻失了面子颇为光火,正要再教育他几句,却发现方琬知在哭。 没有哽咽,也没有抽泣。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方琬知咬紧嘴唇,两手在身侧攥紧成拳,低头倔犟地用泪水来抗议他无理的要求。 李彻想再命令他不准哭,可突然间又觉得没意思透了。 他磨了磨牙,转身面对众人冷淡地说:“不用管他!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唱歌吧。” 作为今天的寿星,他的指令就是绝对的权威。一伙人各自收拾了东西,从方琬知身侧走出包厢,很快一哄而散。 李彻走在最后,离开前,将桌上摆着的蛋糕包装盒朝方琬知面前一推,嘲讽道:“吃剩下的,赏你了。除了哭没点用处的废物。” 他也走了。 方琬知独自站空荡荡的包厢里,用手背慢慢擦干了眼泪。 他没有去碰那个包装盒,缓了缓神,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准备回家。 来到大厅,外面仍是漆黑的雨夜。方琬知没有伞,也没钱打车,直直地便朝雨中走去。刚走出两步,突然被人从身后叫住。 他转过身,发现是领自己找包厢的前台小姐。她拿了把印着酒店logo的雨伞,亲切地笑着递过来:“您好,请用这把伞。淋雨会感冒的。” “姐姐,谢谢你。”方琬知接过伞,低头看了看,又小声说:“明天我会把它还回来的。我叫方琬知,在十三中念书,班级是高二七班,班主任是李雯雯老师。如果明天我没有来还,可以去学校找我。” 前台小姐无奈地笑着点头,忍不住伸手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好,我知道啦。快回家去吧。” 方琬知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自己的蝴蝶标本还在包厢的饭桌上。他急忙跟前台解释,得到允许后,便乘坐电梯重新回到二楼。 方琬知在走廊里急匆匆地前行。 另一边,一个神情倨傲的少年单手插兜,边发消息边悠闲地转过拐角,眼前影子一晃,两人擦着肩膀撞到了对方。 “走路小心点。”段予哲皱眉提醒对面。 方琬知连忙停下来道歉:“对不起先生!” 段予哲随意地瞥了他一眼,顿时愣住,呆站在原地。而方琬知急着在保洁收拾房间之前取回自己的标本,道过歉便又紧张地快步离开了。 第2章 方琬知在包厢里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自己带来的蝴蝶标本。 也许是李彻他们走的时候,不知道被谁给顺手拿去了。 可是……一想到又要主动去找那些人,在他们面前被李彻莫名其妙地羞辱,方琬知的身体就开始发抖。 他失落地看着手上的油污,离开包厢准备找个地方洗洗手,然后赶紧回家。 “哎,小帅哥。”清理着桌面的保洁叫住了他,指着蛋糕盒问:“这个是你的东西吧?我看里面还有好大一块没动过,你不拿走吗?” 方琬知一愣,回头看着那个精致高档的盒子,摇摇头:“这不是我的。” 他洗过手,跟前台小姐告别后,撑着伞离开了酒店。这间酒店在市中心的商业区,离方琬知住的地方很远,他在夜色中慢吞吞地走着,周围的环境从繁华逐渐变得僻静破败。 今天他过得很伤心,边走边时不时停下来踢着路上的落叶,以此来发泄心里郁闷的情绪。他走得太专心了,完全没发现有辆豪华轿车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后。 随着方琬知的身影消失在旧城区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那辆车终于停在路口。段予哲坐在副驾驶座,眯眼望着雨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侧了侧头,对后排的同伴说:“我还是觉得很像,你说呢?” “那就告诉方大哥咯。要是真的,他们全家都得感激死你了。”段予真只顾着埋头打游戏,根本没注意方琬知长什么样,只是随口附和。 段予哲道:“不行。这是他们家的大事,不能这么冒险。” 所以,还是需要由他先来初步确认一下。 — 雨后的空气总是格外清新。 方琬知天刚亮就起床了,洗漱过后,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开始烧水煮早饭。 整间屋子都已经非常老旧,水泥地面坑坑洼洼,墙皮一到雨季就开始发霉剥落,厨房跟厕所都没有门,只是用帘子隔起来。 方琬知边竖着耳朵听卧室里的动静,边给自己煮了一小碗面条。有时候爷爷会在这个时间起来去厕所,要是看到他在煮饭,又要骂骂咧咧了。 他们不准他在家吃早饭,因为要省钱,认为中午在学校里多吃点就足够了。可是方琬知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实在扛不住这种无底洞般的饥饿感,只能趁他们睡觉,自己偷偷做东西吃。有时候李彻心情好,也会分享食物给他,但昨天两个人才闹掰,方琬知今天实在不愿意厚着脸皮再凑上去。 饿肚子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从有记忆开始,方琬知就被父母丢在了爷爷奶奶这里抚养。老人没有工作,也没有儿女给的生活费,只能靠收破烂和一点点补助过日子。这样的生活本来就够苦了,还要多添方琬知一张嘴,也难怪他们处处都讨厌他。从小到大,方琬知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奶奶口中嫌恶的“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外头的野种”。 因为他的长相,跟父母实在是没有一丁点相似之处。 小时候方琬知还不懂事,被奶奶恶狠狠地这样辱骂只会掉眼泪,长大了点,他也开始偷偷在心里想,如果真是才好呢。 说不定就像电影里的剧情一样,他其实是被抱错了,他的亲生父母其实是那种富可敌国的有钱人。 爷爷奶奶讨厌他,他也讨厌这个地方。阴暗潮湿的老房子,被指责打骂的童年,一直吃不饱穿不暖,孤单又无助。 吃完面条方琬知还是有些饿,但也只能忍耐。他把碗筷清洗干净放回原本的位置,拎着书包还有昨天酒店前台给的那把伞,要在上学之前先把伞还回去。 来回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又出了身汗。 方琬知踩着上早自习的点走进教室,交完作业刚坐下,就听到班主任在教室门口叫自己的名字:“方琬知,你跟我出来一下!” 方琬知不安地站起来往外走,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他学习还算不错,但有些偏科,理综考试成绩总是忽上忽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周的小测又没考好。 班主任带着方琬知一路走到学校的小礼堂。 这时是上课时间。空荡荡的礼堂内,最前排的座位坐着一个穿休闲装的少年,外形英挺帅气,神情散漫,散发着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气息。 他好高。方琬知第一眼感觉,这个人应该比当篮球队队长的李彻还要高大结实。 “方琬知,快来跟这位慈善人士打个招呼吧!”班主任笑着将方琬知往前推了推。 见方琬知呆呆的没动作,段予哲站起身,主动伸出手:“你好,方琬知同学。我叫段予哲。我的一个朋友偶然看到你们学校网站上的贫困生信息,对你很感兴趣,但他目前不在本市,不大方便,所以拜托我先来了解具体情况。” “你好。”方琬知试探着伸出手,想起自己手上的汗都没擦,又慌忙收回。但手掌已经被段予哲握住,轻轻晃了下就礼貌地松开。 “李老师,我希望能单独和方琬知同学聊聊,不知道方便吗?”段予哲似乎看出他在老师面前很紧张,微笑着说。 班主任连连点头:“好,好。” 她轻轻拍了拍方琬知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提醒:“这次机会很难得,好好表现啊。” 班主任出去了。 方琬知独自站在段予哲面前,抿唇静静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好好表现”。 “你不准备做个自我介绍吗?”段予哲悠闲地重新坐下,抬头望着方琬知:“比如你的家庭环境,成长经历。” 方琬知两手紧张地在身前交握着,组织着语言,慢慢地说:“我……我叫方琬知,今年十七岁了,从小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平时我喜欢看书,学习。对了,我有一个朋友,他叫李彻。” 昨天刚被那样羞辱过,他其实不想提起李彻的名字。但可悲的是,除了李彻,他也没有别的可以提到的朋友了。 段予哲看着面前这个模样出众,却异常自卑敏感的少年。他简单地介绍完自己,就习惯性低下头,像做错了事情在等待审判。 一般来说,段予哲对性格怯懦的人没什么好感,但方琬知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他身上有种小动物般的无辜气质,呆呆地垂着脑袋,好像头顶有两只隐形的,毛茸茸的耳朵也跟着耷拉了下去。 让人不由自主地就萌生出保护欲。 “你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早晨没吃饱饭吗?”段予哲挑眉。 方琬知抬头看他一眼,诚实又害羞地点点头:“……是的。” 段予哲没想到还真让自己说中了,一时无言,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进小礼堂,来到段予哲面前:“您要我去买的面包和热牛奶。” “给他。”段予哲对着方琬知抬抬下巴,见他惶恐地后退,叹了口气:“你不是饿了吗?饿着肚子还怎么学习。” “谢谢你!”方琬知感激地收下了食物。段予哲又示意他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快吃吧。” 方琬知又小声说了遍谢谢,便坐在段予哲身边的空位,开始吃饭。他没有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而是认真打开包装,捧着面包小口小口地吃着。 面包的内馅是鸡蛋和火腿,刚出炉不久,香气扑鼻。方琬知一口咬下去,眼睛都亮了,开心地对段予哲露出一点笑意:“哇,好好吃。还是热的。” 他的笑容实在很有感染力,段予哲嘴角也跟着翘了翘,不过笑意收敛得很快,淡淡道:“慢点吃,小心噎到。” 方琬知用力点点头。 方琬知认真进食的时候,段予哲就坐在旁边静静地观察。 上次酒店偶遇,他乍看之下便觉得这个少年和一位熟人长得有些神似,现在有了足够的时间,仔细端详之后,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说不定这次真的撞了大运,方琬知就是他想找的人。 等着方琬知吃得差不多了,段予哲开门见山地说:“你这周末方便吗?带你去医院做个体检。” 方琬知愣住了,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做体检?” “我朋友希望自己资助的是一个身体健全的学生。”段予哲说:“只是个人要求而已。如果你介意的话就算了。你不用怕,我们的资质都已经跟你老师验证过,如果是骗子的话,我今天根本见不到你的面。” 见方琬知犹豫不决,他道:“如果还是没法放心,你可以自己上网查询一下延恩教育基金会。我母亲是这个基金会的会长。” 方琬知攥紧手里的纸袋,很是迷茫。他当然希望被资助,但是又觉得,天上不会掉馅饼,要掉也不会掉在自己这里。 毕竟他的运气一直都很糟糕。 段予哲也并不急于一时,站起身准备离开,从口袋里拿出张名片递给他:“等你决定好了,可以通过这个号码联系我,或者让你的老师代为转达。方琬知,希望还能和你见面。” 方琬知接过了他递来的名片,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再见,段予哲。” 第3章 资助的事,方琬知整个上午的课间都在考虑,不知不觉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方琬知随着人流向食堂走去。 这餐饭是学校给贫困生的补助,是免费的,所以也是他一天之中吃得最多,唯一能吃饱的一顿。天冷的时候,食物不容易变质,方琬知会多拿个馒头或者包子,带回家当作宵夜。 但是现在天气已经稍微回暖了,而且很潮湿,经常下雨,不适合带宵夜,他只好在中午多吃点。 今天的两菜一汤是香煎豆腐,菠菜鸡蛋,还有紫菜汤,主食是白米饭,都是方琬知爱吃的东西——虽然他本来也不挑食,没有什么不爱吃的。 方琬知端着餐盘找了个空位坐下,准备认真地享用午餐。身侧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随即他的手肘猛地被人撞到,餐盘跟着狠狠一晃,里面的菜都撒了出来。 方琬知有些生气。他平时其实很少有愤怒的情绪,不高兴的时候也只是独自生闷气,但浪费食物这种行为实在是踩到了他的雷区。 他猛地站起来,准备让对方道歉,可对上的却是李彻戏谑的眼神。方琬知的气势立刻就消失了,蔫蔫地质问:“为什么撞我的桌子?” “我又不是故意的。”李彻反倒还不高兴了。 他看了眼桌面上清汤寡水的一滩饭菜,皱眉扯下同伴搭在肩上的手臂:“你们先去不用等我。” 看他的表情,其他人都知道他又心情不好,要收拾方琬知这个小宠物了,嬉笑着走开。 等人都走远了,李彻冷着脸从校服裤兜里拿出自己的饭卡,丢在方琬知面前:“不就是饭么?赔你就是了。想吃什么自己选,还有,把我那份也打了。” 说完,他像个大爷似的在隔壁的空餐桌边坐下,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 方琬知哦了声,找到清洁阿姨麻烦她收拾一下桌面,拿着李彻的饭卡重新去窗口排队。 收费窗口的饭菜比补助餐要丰盛多了,方琬知捏着饭卡,心里有点没底,怕自己花得太多李彻会翻脸。虽然、虽然这是他赔偿给自己的,花再多也是应该的! 但方琬知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最后他也只给自己买了最便宜的两个素菜,再加一份丝瓜虾皮鸡蛋汤。至于李彻那份饭,方琬知按照他平时的习惯点了全荤。 李彻经常训练,因此要吃很多肉来补充体力。 方琬知拿着两份饭菜回到桌边,把饭卡交给李彻,正要坐下开吃,却见对方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口袋。 “这是什么?”李彻指尖夹着那张段予哲给的名片。 方琬知迫不及待地吃了口米饭,跟他解释:“今天早上,李老师带我去见了一个资助人。这是他的名片。” “真的假的,”李彻狐疑地将那张名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不会是骗子吧?” 方琬知摇摇头:“如果是骗子,老师就不会让我们见面了啊。” “真蠢。现在的骗子神通广大,你怎么确定老师就一定分辨得出来。”李彻冷笑,随手将那张名片飞出去,远远扔在地上。方琬知忙说:“别扔!”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白色的名片已经被路过的人踩了几脚,沾上脏污,又被清洁阿姨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方琬知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 李彻慢悠悠地说:“你还是少做白日梦了。老老实实领你的贫困补助,混个高中毕业证,就赶紧在家附近找个工作吧。依我看,这个人根本就是借着资助的幌子,看你长得傻才挑中你,图谋不轨。” “可是,我身上能有什么好图谋的呢?”方琬知不高兴他三两句话就划定了自己的人生,郁闷地反驳:“而且我也不想高中毕业就工作,我要念大学,离开这里。” 李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一直盯到方琬知后背发寒,畏惧地低下头。 “离开这里?除了这儿你还能去哪?”李彻说着,突兀地笑了笑,声线却紧绷着没有一丝笑意:“方琬知,认命吧,你这么笨,哪里都去不了。” 方琬知没有再反驳。他不喜欢跟人发生争执。他自己的愿望,自己在心里坚定地相信就好了。 他默默吃着饭,突然听到李彻厌烦地说:“谁让你给我打这些东西的,油腻死了。一点胃口都没有。” 说着,他强行把方琬知的餐盘抢走,又把自己的饭菜推过来。里面是还没动过的糖醋排骨,盐水虾和两个红烧鸡腿,还有一整份卤肉饭。 “吃吧,都赏你了。”李彻不屑地说。 他刚才说了很多讨厌的话,方琬知很想硬气地拒绝这份饭菜。但是,肉的味道实在是太诱人了。他光是看着都开始忍不住咽口水。 “……谢谢。”方琬知没出息地小声嘀咕。 李彻吃着方琬知那份饭,又随口问:“前两天给你的衣服怎么还不穿。” ——那是在李彻生日的前一天。他突然扔给方琬知几个手提袋,里面是春夏的衣物,说是让方琬知参加他生日会的时候穿,不要穿他平时那些穷酸的衣服去丢人。 方琬知摇头:“你不是说,让我在你过生日的时候穿吗?昨天没来得及。衣服我都还没打开过,等晚上放学了,我给你送回去吧。” 他们两家住得不远。只不过李彻的家庭条件要好很多,而且已经在市区买了新房子,装修完就要搬走了。 李彻面色微变,像是强行压抑着某种情绪,最后很生硬地丢下句:“随你。” 他似乎没了胃口,端着餐盘起身,把没吃完的食物倒进垃圾桶就离开了食堂。 — 晚上下了自习,方琬知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李彻给自己的手提袋,想赶紧把衣服还回去。 他平时睡在客厅的竹编长椅上,仅有的几套换洗衣物就放在长椅底下的一个框子里,手提袋也放在那。 但是现在手提袋不见了。 方琬知有点懵,把客厅各个角落都翻了个遍,却还是没有手提袋的影子。他茫然地站着,突然注意到奶奶在偷看自己。 “你们是不是动了我的东西?”方琬知握着拳头问。 奶奶揣着手把头一扭:“我看那几件旧衣裳你不要,就拿出去给别人了。” “那,那哪里是旧衣服?明明是,是新的!”方琬知一激动又开始结巴:“那是李彻的衣服,我要还给他的啊!你为什么要拿?!” “这家里哪样东西不是我跟你爷的,啊?真是反了你了!”奶奶也扯起嗓子:“一点都不孝顺,白眼狼!我看你就不像我们家的种!” 方琬知不再吭声,开始想该怎么跟李彻交差。奶奶还在身后一直骂他,喋喋不休,反反复复就是那几个词。 方琬知躲进厕所,拿出手机给李彻发消息。 这部旧手机也是李彻借给他用的。 李彻的脾气确实不算稳定,但是他也确实给了方琬知不少帮助。方琬知对他的感情十分复杂,又畏惧又羡慕,还难以避免地掺杂着几分依赖。 方琬知硬着头皮告诉了李彻,衣服被奶奶拿走的事。 其实他大概知道,她口中所谓的“给别人”,应该是卖掉,或者抵债了。爷爷奶奶两个人都有点爱打牌的毛病,时不时就会欠下几百块钱的外债,但就算是饿肚子,他们也会忍不住继续去找邻居赌。 方琬知靠着冰冷的墙壁,垂着头感觉异常的疲惫。他也不想真的变成富豪,甚至不奢求像李彻家那样条件优渥,他只希望父母都在身边,能过一种平平淡淡,吃饱穿暖的普通人的生活。 李彻回复他:行,我知道了。 没等方琬知松口气,李彻又接连发来好几条消息。方琬知看着看着,心情就灰暗下去。 先是几张购物网站的截图,里面的东西正是李彻送他的那些衣服,加起来一共有三千多块钱。 李彻:如果衣服是你穿了也就算了,但是竟然被你奶奶拿去送人???方琬知,你是真不把我当回事啊。 李彻:衣服还不回来,行,那你把钱还我。 手指在键盘上进进退退,方琬知想好好跟他解释,但整个人都被强烈的沮丧感拖垮了。况且事情已经发生,的确也是他没有保管好衣服,再怎么解释,都会像是推卸责任的狡辩。 方琬知思索很久,咬牙回复:对不起,我会还的,但是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李彻:一周之内不还钱,你最好想清楚自己的下场。 方琬知不敢再回消息了。他逃避般关掉聊天框,把手机丢到一边。 方琬知回到客厅,观察了一会儿,确认爷爷奶奶都睡觉了,才拿起自己的单肩包,从缝起来的夹层里翻出一卷钱。 这些钱是他从小到大攒下来的,都是零碎的几十元面额。有他放假在外面发传单,交完学杂费剩下的钱,有好心邻居给的压岁钱,以及考试成绩进步,学校发的奖励。 还有一张是路边捡到的五十块。当时他看到了,把钱踩在脚下,蹲在原地等失主等了一个下午也没见有人回来找,才壮着胆子做了件坏事,捡起来放进了自己包里,但也一直没敢用。 方琬知把这些钱都拿出来,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 一共是四百七十五块。 李彻的衣服是三千九百四十二块。 连零头都不够。 方琬知把钱藏好,蜷在长椅里面,捂着脑袋痛苦地哼哼唧唧。 片刻后,他慢慢坐起来,拿过手机,战战兢兢地按下一个号码,开始编辑短信。 他实在没办法了。身边根本不会有人一下借这么多钱给他。他本来想到外面找找兼职,赶快把钱凑齐还给李彻,但在一周内又哪里能挣到三千块呢? 还好今天上午,在李彻丢掉那张名片之前,他就已经记下了段予哲的手机号。 第4章 “尊敬的段予哲:你好,打扰了!我是方琬知。现在我遇到了一个麻烦,请问你愿意借给我三千四百六十七块钱吗?我不是骗子。如果你愿意借给我的话,我可以写借条,按上手印。我保证在一个月之内还清。我真的不是骗子,我是方琬知。” 段予哲清早刚睡下,就听到手机叮咚响了一声。他拉开眼罩靠着床头坐起,拿起手机看了眼,许久后,终于还是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三千四百六十七,竟然还是有零有整的。 除了那个叫方琬知的笨蛋,也没有人会给他发这样的短信了。 借钱当然可以。这么点小钱,于他而言可能只是在餐厅吃饭时,一时兴起随手付给服务生的小费。但是,他并不会无条件地把钱借给方琬知。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让方琬知去做体检,取血样。 段予哲抓了把头发,回复:好啊。这周六上午十点,市第一医院门口见,做完体检我就把钱给你。 上学路上,收到段予哲的消息,方琬知的心跳总算是平缓下来。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被辱骂的准备,却没想到段予哲答应得这么爽快。 周六的上午。 方琬知早早起床做完家务,九点就来到了医院大门口,背着他的单肩包,来来回回地踱步。他所有的钱都放在包里,等会儿做完体检,段予哲把答应的钱借给他之后,他就立刻去李彻家还钱,然后到外面找兼职。 九点四十五分,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路边。车窗降下,段予哲额头顶着黑超墨镜,惊讶地看着蹲在行道树下的方琬知:“来这么早?” 方琬知忙站起来和他打招呼:“嗯,上午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医院。段予哲道:“我已经提前预约过了,你跟我走就行。早上吃饭了吗?” “没有。”他走得太快,方琬知急匆匆跟在旁边:“做体检之前不是要空腹吗?” 段予哲一怔,没有多说。他的重点其实只是想让方琬知采血,然后拿血样去和方大哥做亲缘关系鉴定,根本没必要饿着肚子。 “嗯。”他顺着方琬知的话,道:“我也还没吃。等会儿做完体检想吃什么,我请客。” “不用了吧……”方琬知着急去还钱。他生怕这些钱在自己这里呆得太久,一个不小心又弄丢了,还是早点去到该去的地方比较好。 段予哲随口调侃:“怎么,找我借完钱就翻脸不认人?”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呀!”方琬知红着脸解释,见段予哲笑出声才知道他在逗自己。 “啊,段予哲……”方琬知小小地郁闷了。 “请叫我尊敬的。”段予哲一本正经地补充,随即又忍不住笑了。 他平时笑容并没有这么多,只是,逗方琬知的感觉实在很有意思,像在揉一个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棉花团子,总忍不住想用点力气,使使坏。 方琬知郁闷地跟着他按流程做完了体检,也抽了血。 走出医院大门,段予哲站在车边再次确认:“你现在真的不饿?不用跟我一起去吃点东西吗?” 方琬知肤色本来就白,状态不好的时候看起来就蔫蔫的,无精打采,让人很想要投喂他。 尤其是在看过他吃饭时认真、专注的样子之后。 方琬知轻轻摇头:“不用啦,我要回家啦。” “那好。”段予哲跟他道别:“我们应该……很快会再见。” 方琬知看着他上车,忽然又叫了一声:“段予哲。” “嗯?” “谢谢你啊,真的。”方琬知对他微笑,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拜拜。” 段予哲不自在地扭过头,努力压下唇角,又回头看着他,故作平静地道别:“好,拜拜。” — 方琬知带着凑到的钱来到李彻家门外,敲了敲门。 很快有人来开,看到是他,表情细微地变了下,但还是笑着说:“是琬知啊,来找我们李彻玩了?” “嗯,崔阿姨上午好。请问李彻在家吗?我打电话给他,他没有接。”方琬知站在门外没进去,客气向崔锦红问好。 上初中开始懂事以后,他就很少主动来李彻家了。 崔锦红看了眼他脚上的旧帆布鞋,笑容有点僵硬:“李彻在房间学习,你要找他玩,还是等下次他有空吧。” “我是来还钱的,崔阿姨。”方琬知从包里拿出整理好的一叠钱,递到崔锦红面前:“要是李彻不方便的话,交给您也行——” 他话音未落,屋子里的书房门被猛地拉开,嘭一声撞着墙壁。李彻几步冲过来,将母亲推开,不可置信地瞪着方琬知,又看向他手里抓着的钞票:“……方琬知,你哪来的钱?” “我跟别人借的。”方琬知把钱朝他面前又递了递:“你快数一下金额对不对,我还有事要忙呢。” “谁借你的?”李彻却似乎根本不在乎他手里的钱,只是盯着他一个劲地追问。崔锦红在旁边伸出手把钱拿过去点着数:“哟,还不少。李彻,你在外头经常借钱给别人吗?真是的,一点不知道心疼我跟你爸,乱花钱!” 方琬知感觉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嗫嚅:“阿姨,您看是不是三千九百四十二块吧。” 崔锦红瞥他一眼,数了三四遍,绷着脸说:“嗯,是的。你一个学生,做什么要用这么多啊?李彻平时零花钱也没多少的……” “你闭嘴行吗!”李彻打断她的唠叨,粗暴地把她推到一边:“回厨房做你的饭去。” 崔锦红拿着钱嘀嘀咕咕地转身朝厨房走去。 方琬知窘迫地抓着双手:“李彻,钱已经还给你了。这件事真的很对不起。我先走了。” “这么着急,去哪?”李彻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方琬知本就清瘦,在他这个大个子面前更显得弱小,几乎被逼在玄关的角落里,无奈地低着头:“我得出去找零工,想办法把钱还给人家呀……” “方琬知,你简直蠢死了。”李彻咬着牙说:“谁稀罕你还钱了?你看不出来我在开玩笑吗?蠢材。” 方琬知愣住了。 ……原来李彻前几天给他发那些截图,说那些话,都是在开玩笑吗? 他真的分辨不出来啊。 段予哲今天跟他开玩笑,他一开始也没明白,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因为段予哲脸上是笑着的,而且没有让他感觉到恶意。 但是李彻这么凶。 这个咬牙切齿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而且事情发生都好几天了,李彻也没有跟他解释过是玩笑,在学校里也不搭理他,总是冷着脸很生气的样子,就像是一直等他还钱,等得不耐烦了。 见方琬知呆呆的不说话,李彻攥着他手腕的力气又重了些,弄得他很疼。李彻俯身逼近,严肃地问:“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谁借了钱给你。” 对于他的肢体接触,方琬知有些抵触,偏着头去看墙角处的一片篮球印:“我不想说。” “你说,什么?”李彻用另一只手捏他的脸。他像在玩小狗,粗糙的手掌卡着方琬知的下颌,手指肆意揉捏脸颊肉,揉着揉着,突然用力地拧一下。 方琬知疼得眼泪汪汪,但还是含糊地坚持着重复:“我不想告诉你。” 说出来李彻肯定也会不高兴。他不想再听到那些羞辱他的,恶毒的话了。 “长本事了啊,方琬知。”李彻的牙齿咬得咯咯吱吱响,眼神也很凶,似乎怒不可遏,想要一口咬断方琬知的脖子。 方琬知两手抓住他的手腕,试图掰开,但怎么也掰不动,挣扎着摇头:“不要咬我,不要咬我。李彻。” 李彻前不久还咬过他。记不清是什么原因了,好像是因为,他听当时的同桌说了个笑话,笑得太开心,又好像是责怪他课外跟班长走得太近。可方琬知当时只是在问作业,没说一句多余的话。 但李彻总有理由。各种各样的理由,无穷尽的理由,来惩罚他。 有时候是在学校,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有时候是崔锦红不在,李彻扯着他回家,说给他辅导功课。 他总是鬣狗盯着猎物一样,在方琬知附近走来走去,然后悄无声息地贴近,从身后抱住方琬知,把脸埋在肩头闻他身上的味道,然后突如其来地一口咬下去。有时候他咬完会很后悔似的,认真跟方琬知道歉,有时候则是一言不发地粗声喘气。 方琬知不明白他这些举动的含义,但时常被这样惊吓,便自然而然地有了抵触心理。 听到方琬知的哀求,李彻没有咬他,但也没有松手,只是用可怕的眼神一直盯着方琬知看。直到崔锦红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他才猛地将方琬知推到门外,在他眼前用力甩上门:“滚吧。” 方琬知没有时间继续害怕,一路小跑着到外面去找钟点工兼职。他不喜欢负债的感觉,要早点把钱还给段予哲,越快越好。 之前寒暑假方琬知也做过一些零工,所以很快找到了一个在西餐厅后厨洗碗的工作,工资可以日结。 他认识这里的人事,人事心肠很好,告诉他在高峰期忙碌的时候有点眼力见,主动帮忙到包间上菜,可能会有客人给小费。 方琬知放下单肩包,系上围裙立刻就开始了忙碌的工作。 第一天他呆在后厨洗了四个小时的碗,拿到八十块钱工资,还吃到了厨房煎坏的鸡蛋跟面包,算是蹭了顿工作餐。 方琬知和同事告别,拿着自己的单肩包走出西餐厅的后门,踩着巷子里的水洼,哼着歌,低头认真数钱。 与此同时,一个衣着考究的客人吃完饭,在门童的欢送声中微微颔首,走出了西餐厅的大门。 他面色有些疲倦,边走边打着电话:“……予哲,你知道这件事对我们家来说很严肃,容不得任何差池。我希望你不是在搞恶作剧。” 屏幕那端,段予哲仍耐心地劝他不要放弃希望,只有真正验证过后,才能确定结果。 男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好,我马上就到。” 他坐进路边一辆低调的商务车里,沉声吩咐司机:“送我去市第一医院。” 第5章 周五不用上晚自习,可以早点放学。方琬知早早计划好了,今天要去西餐厅打工。 他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脚下突然被人伸腿一绊。眼看就要摔倒,又被那个人扯着胳膊拉进了怀里。 方琬知惊魂未定,睁大眼睛望着李彻的脸,听他语气轻佻地说:“就这么喜欢投怀送抱?” 在李彻身边是他那些篮球队的队友,闻言都配合地哄笑起来。方琬知不知所措地挣扎着,却被他紧紧抓着手臂:“把手机拿出来,我要检查。” 他不是第一次要求检查手机了。 因为把这部旧手机交给方琬知的时候,李彻就很明确地说过,这是“借”他用的,不是送给他的。 手机的归属权还是在李彻这里。所以,他想要回去就可以随时拿走,想检查方琬知在手机里留下的隐私信息,方琬知也不能反抗。 方琬知有点犹豫。 之前他当然是没有隐私的,但是现在,手机里上次向段予哲借钱的短信他还没有删。 段予哲把钱给他的时候没有打借条,这条短信,是方琬知留着用来提醒自己,要快一点把钱还清。 “拿出来。”见他犹豫,李彻的语气顿时变得不友好了。他身后那些跟班也围上来,一双双眼睛紧盯着方琬知,黏在他脸上,神情各异。 方琬知拿出手机,交到李彻手里。 李彻熟练地开始检查社交软件的聊天记录,之后是通话记录。他的表情还算满意,草草看了一遍,便要把手机还给方琬知。只是突然间,他又收回手,点开了短信信箱。 李彻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段予哲是谁?”他冷冷地问。 方琬知抓紧书包背带:“就是那个,我跟你说过的,要资助我的人。” “那我是不是也跟你说过,让你别做白日梦?”李彻毫不留情地讽刺着,目光在方琬知身上上下扫视:“他把钱借给你了,凭什么借给你?你们去做什么了?方琬知,我看得出来你有没有说实话。” “他带我去医院做了体检。”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样逼问,方琬知感觉格外难堪,鼻子发酸,不停眨着眼睛忍耐泪水:“我只是想按时把钱还给你,没有办法才……” “谁要你还了!”李彻愤怒得快要失去理智一般,大吼着打断他的话:“你是猪啊这么笨?!还不起不会来找我,跟我道歉,求我原谅你吗?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他妈宁愿去找一个陌生人借钱!” 但是…… 但是方琬知记得很清楚,李彻当时发的消息,明明还警告过他,一周之内没法还钱,他就要想清楚自己的下场。 现在却又这么说,好像他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他真的要被弄糊涂了。 对啊,他不聪明。李彻都知道了,还总是这样跟他打哑迷,让他绞尽脑汁地揣测心思。 他怎么能猜得到呢? 方琬知深深埋着头,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沾湿了睫毛。 旁观的一个高一男生有些不忍,小声劝道:“队长,要不算了吧,看着怪可怜的。” 李彻死寂般幽冷的目光停在他脸上,一言不发。那个男生连忙住嘴,往后躲了躲。 李彻按下拨通,给段予哲打了个电话。接通之后,对面响起的是一道温柔低沉的男声:“你好,什么事?” 李彻攥着手机,额角青筋暴起,像是要把手机给硬生生捏碎。 他挂断通话,把段予哲的手机号拉黑删除。 “不准你再联系这个人。”李彻看着面前低下头的方琬知,冰冷地命令。 — 段予哲莫名其妙地看着只有几秒钟的通话记录界面。 打来电话,又一声不吭地挂断。这是怎么了?误触吗? 方承将车停稳,见他面露疑惑,问:“谁找你?” “方琬知。”段予哲郁闷地说。 方承面色微动,冷漠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上周六他已经在市第一医院抽血,并拿自己的血样跟方琬知的血样去做了亲缘关系鉴定,不过结果还没有出来。 对于方琬知可能是自己丢失的弟弟这个可能性,他暂时认为概率不高。 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觉得很像的孩子,身边知道这件事的人也都竭尽所能地帮忙寻找;贪图富贵,主动送上门说要寻亲的骗子更是多得泛滥。 从最开始的满怀希望,到现在,家里所有人都已经相信,被拐走的幺子,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父亲因为牵挂幼子,常年缠绵病榻,两年前就熬不住走了,而母亲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呆在F国边缘的一个小岛上疗养,留他在国内管理家族生意。自从继承了集团之后,方承便一心扑在工作上,不敢有片刻空闲,因为只要闲下来,他就会想到,当年是因为自己的贪玩,一时疏忽,才导致弟弟的失踪。 他悔恨至今。 如果那天他没有把弟弟留在花坛旁边,追着朋友玩捉迷藏的话。 如果他没有任性地命令保姆去给自己买冰淇淋的话。 当时还只有一岁多的弟弟根本不可能被人抱走。 想到这些事,方承胸口便涌起一股郁结之气。 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性,他当然也希望能找回弟弟。但是这些年实在被骗了太多次,他不敢再轻信任何人。 “我跟他见了几次,还是觉得很像你们家人,所以希望你亲眼来看看。”段予哲说:“当然,到底是不是,还得等鉴定结果出来。” 两个人坐在车里,望着学校大门。 一波又一波的学生走出来,时间越晚,人数就越稀少,很快变得零零散散。 段予哲说:“他还没出来。我进去看看。” 他下车走进学校。方承坐在车里没动,保持着手臂环胸的姿势,一直沉默。 在没有确定结果之前,他不会贸然跟方琬知接触。 段予哲知道方琬知的班级在哪,轻车熟路地朝他们班的教室走去。等来到教室门外一看,里面空荡荡的,学生走得干干净净,门都锁上了。 但是方琬知又没离开学校。 那么显眼的一张脸,总不能是他看漏了。 段予哲给方琬知打了个电话,对面提示占线,他觉得不对劲又发短信询问,也一直没能成功发送过去。 ……被,被拉黑了? 他被方琬知拉黑了?why?为什么?Warum?どうして?! 段予哲大为光火,大失所望,大开眼界。 难不成是觉得还不上钱了,怕他催债,所以提前把他拉黑?可他根本也没要方琬知还啊!几千块而已,瞧不起谁呢? 再说,他觉得方琬知不会是这种卑鄙无耻的人。 段予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左思右想,突然想起来,那天在小礼堂见面的时候,方琬知提到过自己有个朋友叫李彻。 段予哲用关键词检索了一下,发现这个李彻是学校的篮球队队长,外形挺帅气,照片里呲着大牙笑容灿烂,一副阳光少年的样子;还在比赛时接受过媒体采访,小有名气。 他很快确定了李彻的班级。 刚来到走廊,段予哲就看到了方琬知。 他满脸是汗,两手抱着一把很大的扫帚,踮起脚,努力地清扫着墙上的蜘蛛网。 段予哲心中一沉,快步走过去夺下扫帚:“都放学多久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打扫卫生?” 方琬知完全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吓了一跳,咬着下唇后退两步,眼睛里却情不自禁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他现在认为段予哲是个好人,所以看到段予哲,就会很高兴。 “说话。”段予哲眼下没多少耐心。 方琬知回过神来:“朋友今天做值日,但是他有事,所以让我帮忙。” “朋友。”段予哲语气不悦:“你说的朋友,不会就是那个李彻吧?” 他看了一圈,教室里的桌椅都摆得整整齐齐,窗户也刚被擦过,瓷砖地面也拖得反光。只剩门口还有一堆没清扫完的垃圾。 “都是你一个人做的?”段予哲被气笑了:“让你一个人做完所有值日生的工作,这样的家伙,你还把他当朋友。” “是因为他们要去训练,备赛……”方琬知自己也知道这个理由很没有说服力,长睫毛耷拉下去。 隐形的小狗耳朵也跟着耷拉下去。很沮丧的样子。 段予哲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方琬知额头的汗水,还有被冷水冻得通红的双手,他心里发堵。 如果方琬知真是方承的弟弟,被方承知道,他现在交着这样的朋友,过着这样的生活,一定会气得枪毙了李彻再去自杀。 安静许久,他拿着扫帚几下将地面的垃圾清扫干净,把扫帚丢在门口:“行了?把你的书包拿上,走吧。” 方琬知扶起扫帚放回教室的卫生角,出来锁上门,抱着书包拎着垃圾袋跑到段予哲身边:“段予哲,你今天不高兴啊?” “没有。”段予哲面无表情地说。 “哦。怎么会突然来这里找我呢?对了,你平时不用上课吗?”方琬知叽叽喳喳地问。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段予哲瞥着他。 方琬知结巴了:“嗯,嗯……好吧,我不问了。” 段予哲说:“现在轮到我问你。为什么拉黑我?” 方琬知抿着嘴唇,低头不敢回答。 “方琬知,说话。”段予哲在家对待自己的弟弟段予真都没这么有耐心过。 “其实,不是我拉黑的。”方琬知决定对段予哲实话实说。 第6章 没等方琬知说清楚原因,听到他这句话,段予哲的心情就好了很多。 他大概也能想得到是个怎么样的情况。就方琬知这种性格,在友情关系里多半也是挨欺负的那个,李彻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方琬知嘀嘀咕咕地跟他解释:“我用的手机是李彻借给我的,他觉得你是骗子,不想让我跟你联系。今天他发现我找你借钱,很生气,所以就把你的号码拉黑掉了。对不起啊段予哲。” “拉黑我的手机号,还罚你替他做值日?”段予哲没好气地说:“你跟我道什么歉?我生气了吗?” 方琬知没敢回答,偷偷地想,看起来是真的很生气呀。 段予哲嗤了声:“手机而已,你还给他。我再给你买一个不就是了。” “不要,我可以自己去买!”方琬知急忙说:“我在打零工挣钱。” 李彻命令他不准跟段予哲联系的时候,他就决定好了,这次要多攒点钱,给自己买一部手机。 他一直借李彻的手机用,自然也要服从对方。但是,等他有了自己的手机,就不用理会李彻不讲理的要求了。到时候,他想联系谁就联系谁,想给谁打电话就给谁打电话。 虽然他除了李彻没有别的朋友,不知道能打给谁。 ……也说不定,段予哲会愿意当他的朋友。 方琬知悄悄看了段予哲两眼,被后者敏锐地察觉:“怎么了?” “没事,没事。”方琬知觉得两个人还没见几面,都算不上熟悉,现在就提出交朋友的请求,有点太冒昧了。 两个人走出学校,段予哲引着方琬知来到方承的车边。 车窗内,方承静静地看着方琬知的脸,心跳异常地开始加速,手掌不由自主攥紧了些,试图控制住紊乱的呼吸。 外面的人看不到他,所以神态很自在,而他则把方琬知脸上所有细节都看得一清二楚。 很漂亮的一个小孩。 的确,和他以及家里人的面部特征有些相似。甚至也很像他无数次做梦梦到的,弟弟长大后的样子。 但是渐渐地,方承还是冷静下来,压抑住了下车和方琬知近距离接触的冲动。 外形再相似,也可能只是个巧合。 而且这个孩子的气质……实在太过怯弱了些,看起来不够大方,没有他们家血脉中与生俱来的自信洒脱。 方承闭了闭眼,强行让自己从方琬知脸上转移注意力。 “说起来,你上次为什么突然找我借钱?还是那么具体的数字。”段予哲本不想探听方琬知的私事,但通过李彻对方琬知的欺压,他便已经看出来,方琬知在某些方面完全是个糊涂蛋,理不清利害关系。他不得不多操心一点。 方琬知支支吾吾,含糊解释:“……我不小心把李彻的衣服弄丢了,他让我还钱。” “这样。”段予哲没听出不对劲,也便不再追问。 方琬知暗暗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些资助人对被资助者的家庭都是有些挑剔的,要是让段予哲知道,他们家穷也就罢了,家里的长辈还品性不好,爱打牌,肯定转头就跑。 方琬知觉得自己这样隐瞒事实很坏。 可是他真的很想交段予哲这个朋友。 这些年来因为李彻的阻挠和管教,他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亲近,信任的好友。从来没人像段予哲这样耐心地帮助他,关心他。 “你怎么老是呆呆的,一个人走神。”段予哲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饿了?走吧,带你去吃饭。” 方琬知连忙摇头拒绝:“我不去,今天不合适。” 他还要去餐厅打工。 他也想和段予哲一起吃饭,不过是在把钱还清之后。到时候他会请客,认真向段予哲表达自己的感谢。 “那什么时候合适?”段予哲误会了:“你是怕李彻知道以后又为难你。” 方琬知否认:“不是的。等到合适的那天,我给你打电话。” 他补充:“用我的新手机。” 两人道别后,段予哲站在原地目送方琬知走远,看了很久,才回到车里坐下。 他头疼地叹了口气:“果然是被人给欺负了。” 方承冷淡地说:“我刚才看了,他那个胆小的样子,实在不像我们家的人。” “胆小吗?”段予哲笑笑:“好吧,是有点。不过他的性格其实挺有意思,你不觉得吗?” 方承一言不发。他只对找到弟弟感兴趣,并不关心一个陌生人的个性。 段予哲沉默几秒,又说:“我还挺想跟他交个朋友。” 就算鉴定结果出来之后,方琬知并不是方承的弟弟,他也会以基金会的名义继续资助。 毕竟茫茫人海能够遇见,多少也是一种缘分。 — 为了早点还清欠款,方琬知每天都尽量挤出时间,到西餐厅去打零工。虽然累,但想着心里给自己确定好的目标,他便充满了干劲。 他在后厨呆了两三天,被餐厅老板注意到,便给他调了职位,到大堂和包间进行服务,负责上菜。也是体力活,但比埋头一刻不停地洗碗还是轻松得多。 而且因为经常能拿到小费,方琬知手里很快就攒到了两千多块。 不过,这个工作偶尔也会遇到刁难。 “你们家牛排的品质下降得太快了,刚开业那会儿我常来,味道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价格倒是涨上去了,呵。” 方琬知刚把牛排端上桌,中年男人只看了眼,还没拿起刀叉便不高兴地评价道。 “可是,您还没,没尝过呢……”方琬知愣愣地说。 “你什么意思?”男人尖锐的目光立刻射向他:“说话太搞笑了,觉得我在挑刺是吧?一个穷酸服务员,真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见过好东西?我光看颜色就知道这牛排不怎么样!经理,有没有经理!什么服务态度啊真是。” 方琬知被他连番的训斥吓了一跳,连声道歉。他想找同事求助,但这会儿是轮班时间,交班的同事还没来,大堂经理又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原本他只是帮忙顶十几分钟的班,却没想到,偏偏遇到了个难缠的顾客。 中年男愤怒地训斥着,同时不断用手里的汤勺敲击餐盘,发出刺耳的噪音。大堂内原本安宁的氛围瞬间被破坏,不少用餐的客人都厌恶地扭头看了过来。 女伴有些尴尬,试图拦住他:“行了,何必闹这么大动静。” “我就是要给这种不知道把顾客当上帝的商家一个教训!”男人不依不饶地说。他看着方琬知涨红脸不知所措地等在一边,从鼻孔里用力哼了一声,伸手指向牛排:“来,你觉得我不懂,那你来给我好好介绍一下这块牛排!什么玩意儿也敢在我面前装。” 方琬知松了口气,以为只要自己用心介绍,这位客人的怒气就能平息。于是,他攥紧手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有些磕绊但口齿清晰地说: “这是我们家的招牌干式熟成眼肉牛排,通过干熟的处理手法,让肉质更加鲜嫩多汁,口感,也,也会更丰富,味觉上更是具有独特的奶酪香气。而眼肉部位肉质细嫩,肥瘦相间,非常适合初次尝试牛排的客人……” 他话没说完,又一次被敲汤勺的声音打断。中年男气愤得整个脸都涨成猪肝色:“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这就是你们餐厅的处理态度?我要投诉,我要投诉!经理!” 方琬知被他训懵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又做错了。他甚至求助地看向与男人同桌的女士,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些指点。 女士已经被同伴的胡搅蛮缠震惊到说不出话,翻了个白眼,拿起餐巾匆匆擦干净嘴角,便拎着包起身离开。 “哎你别走,这账还没结,咱俩第一次见总得aa吧!”男人跟着站起来要去追她,却被人用力按住肩膀,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她可以走,但你还不行。”低沉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方琬知和中年男一起惊讶地循声看去。 这是一个穿风衣的男青年,五官颇为英俊,而神情十分严肃,垂眼鄙夷地瞥着闹事的客人:“你刚才吵闹这么一通,已经严重影响了餐厅正常营业。如果不想去警局走一趟,就赶紧把账结清,并对这位服务生道歉。” “怎么,你是这餐厅的老板吗?真横啊!不怕我把你拍下来发到网上,让大家都看看你们餐厅的嘴脸!”中年男说着便要去拿手机。 青年冷冷一笑:“请便。到时我会同步发出餐厅大堂的监控音频,至于公道,就交给看客们评判了。” 他说着指了指餐桌附近的天花板,灯饰附近有个摄像头正对着这张桌子。中年男落座时左右看了两圈都没注意到,这时听他这么说便吃瘪了,哑口无言,灰溜溜地收起手机。 大堂经理刚才忙着处理别的事情,这时终于赶过来,看着眼前的一幕,忙不迭就要道歉:“对不起两位先生!我们这个服务生是新来的,人比较笨,要是有哪里得罪了二位,我们一定处罚!严肃处理!” 青年的目光转到他脸上,看得他后背冷飕飕的。 第7章 “你了解前因后果吗?” 青年皱眉问:“一上来就责怪员工,却连最基本的情况都没弄清楚。这么草率的管理方式,很难不让人怀疑,你们餐厅是靠压榨员工来运营的。一家压榨员工的企业,又怎么让人相信你们会用心对待顾客?” 经理傻眼了,张了张嘴,看看方琬知又看看那个中年男,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方琬知望着青年感激地说:“谢谢您先生。” 青年短暂地看他一眼,便很不耐烦似的扭过头,对着闹事的中年男人命令:“结账,道歉。” “我我我……”中年男哆嗦着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几张钞票,看了眼桌边放着的账单,发现不够,又哆嗦着拿起手机,翻了好几个页面,最后白着脸对大堂经理说:“我跟一个女的来相亲,她选的餐厅,我是第一次来能不能给打个折?再不行,你们看监控把她找回来吧,我把账单跟她a一下。” 经理嘴角抽搐,不知该说些什么。 中年男又看向方琬知,腆着笑脸,还伸出手想跟他握手言和:“对不住啊小兄弟,我工作压力大,一时冲动,不是故意的,你谅解一下,哈哈。” 方琬知看着他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往后躲了几步。中年男尴尬地搓搓手:“都是误会,误会。” 大堂经理这时总算弄明白了事情经过,拿起账单,板着脸对中年男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付不起账的话,请您先来办公室联系家人。” 经理带着中年男走了。 方琬知吁了口气,忽然感觉到青年又在偷看自己,仍旧是淡淡地看一眼,就迅速转移目光。 “谢谢你啊,先生。刚才的事情真的麻烦你了。”方琬知又郑重地向他鞠躬道谢。 “以后在外面不要这么唯唯诺诺的。”青年冷淡地教他。 方琬知用力点点头。 “想挣钱也不应该来这种地方。服务型的工作没有发展前景,你目前应该先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以你的家境,拿到好的文凭,未来才能走得更远。”见他乖巧,青年的语气也不由自主温和了些。 方琬知小声说:“我知道的。但是,我借了别人的钱需要赶紧还,所以才来这里打工。” 方承闻言又皱起眉头。 借钱?他倒是听段予哲说过这事。不过几千块而已,何必来做这么辛苦的工作,还要时不时忍受无理的刁难。 就算这个小孩不是他的弟弟,也不该过这种凄惨的生活。 他从钱夹里拿出五千块现金,递给方琬知:“这些够吗?拿去吧。” 方琬知连连摆手拒绝:“不,不要!我已经快挣够了!” “这是给你的小费。”方承说。 方琬知还是拒绝:“小费……也没有给这么多的。先生,谢谢你帮我,但是我不能平白无故收下这些钱。” 方承察觉到他警惕的眼神,知道这孩子是把自己想成坏人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钱收回去:“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方琬知这才又放松下来,对他露出笑脸:“谢谢。希望您今天过得愉快!” 说完,他便一溜小跑着又去忙了。 方承在自己习惯的靠窗的位置坐下,点完单,喝着咖啡望向外面的街景。 亲缘鉴定最晚到月底就能出结果了。保险起见,他找了五家不同的医院进行检测,前三家在国内,报告已经给出,目前都存放在家庭医生那里,只等D国和N国那边的两家机构把报告寄过来,到时一起打开。这么要紧的事,必须慎而又慎。 这几天,方承为了让自己不去想鉴定的事,连轴转地闷在酒店里处理工作,精神难免有些疲惫。可这会儿竟有闲心注意到街上的行道树抽出了绿芽,天气也晴朗得过分。 心情没理由地很好,很放松。 “先生。”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方承转头看去,对上方琬知澄澈的大眼睛。 他手里将一只小瓷碟轻轻放在餐桌上,笑眯眯地说:“这是我们的蛋糕师最近研究出来的新品柠檬巴斯克,特别好吃,吃完会觉得很幸福。这份我请客。真的谢谢你呀。” 他放下甜品就又忙碌地去为其他客人点单了。 方承看着面前的一小块蛋糕。 自从童年时期牙齿换完后,他就没有再碰过甜食了。这种东西和严肃的当家人身份,并不相称,而他个人也称不上喜欢。 他拿起叉子切下一小块,送入口中。酸甜滋味伴随着柔滑的口感蔓延开,让人联想到阳光温暖的夏日,柠檬的香气则恰到好处地增添了几丝清爽感。 方承看向穿着工作服,笑容洋溢活力满满地为客人服务的方琬知。 果然是……会让人感觉到幸福。 — “段予哲你好,我已经买到新手机了,现在正在用新手机给你发消息哦!明天中午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0” 段予哲坐在公寓的书桌前,收到短信不由莞尔。身后高层落地窗外是暮色四合的黄昏,面前的几台显示器上忙碌地运行着不同的程序。 “你要请我吃什么?”他懒洋洋地回复。 方琬知很快回了消息:鸡腿饭怎么样?我知道有一家鸡腿饭开了二十年了,超级好吃啊。 段予哲对吃什么东西根本无所谓,答应得很爽快:好。 方琬知:那明天中午十一点,在我们学校门口见,好吗? 段予哲:好。 方琬知: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段予哲:? 方琬知:我可以加你的好友吗,段予哲?不方便就算啦。 为什么会不方便?到现在还是这么紧张的跟自己对话,难道他是很可怕的怪兽吗? 段予哲无奈地摇着头。 方琬知躲在厕所里,紧张地咬着手指。他真的很怕段予哲会拒绝。不过,就算被拒绝也很正常,毕竟才认识没多久,毕竟段予哲应该已经有很多朋友了,毕竟…… 段予哲:好,我加你。 他有新朋友了!方琬知交到新朋友了!!! 屏幕上很快弹出一条验证消息:尊敬的方琬知,你好,打扰了!我是段予哲,我不是骗子。我真的不是骗子,我是段予哲:0 方琬知通过验证之后,有点困惑地小声发了一条语音过去:“我知道你是段予哲啊,你当然不是骗子了。” 段予哲在屏幕那端,抓着手机趴在书桌上,已经笑得快要没力气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好玩呢?他活了十八年从来没见过方琬知这么呆,又这么好逗的家伙。 可惜没有早点认识。可惜啊可惜。 — 方琬知背着单肩包来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段予哲的车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段予哲穿着一身休闲装,戴着墨镜单手插兜站在路边,仰头望着行道树,像个高傲的模特。方琬知跑到他面前打招呼:“段予哲你今天看起来好帅呀。” “不用恭维我。”段予哲的耳朵可疑地变红了。 “我是真心的啊!”方琬知眨着真诚的大眼睛。 “……”段予哲摘下墨镜:“行了,去吃饭吧。” 方琬知兴冲冲地带他去了自己打过工的一家小吃店。店面虽然不算宽敞,但收拾得很干净,这时正是饭点,很多附近的学生和上班族都在店里享用午餐。 两人坐下点完招牌鸡腿饭,方琬知低头从包里拿出装在信封里的钱,放在段予哲面前:“你借我的三千四百六十七块,都在这里啦。” 段予哲喝了口麦茶,不高兴地说:“我可没说要你还。” 他积极地帮方家寻亲,考虑的是两家生意长远合作这种潜在利益。方琬知愿意配合去抽血,其实算是在给他帮忙,哪里还需要还钱。 就算方琬知不是方承的弟弟,能交到这么一个有意思的朋友,对段予哲来说也赚了。他一家都是生意人,自小耳濡目染,的确很看重利益和价值,但并不是这种完全没必要计较的蝇头小利。 方琬知固执地说:“这么多钱,你不让我还,我会不安心的。” 段予哲拿他没办法,怕再辩论下去伤了方琬知的自尊心,接过信封郑重道:“好,我收到了。” 店老板是个好脾气的阿姨,将两份鸡腿饭端上桌,笑着对方琬知说:“琬知这是第一次带朋友来吃饭呢,我给你们一人加一个煎蛋。要多吃点啊。” “谢谢老板!” 她走后,方琬知盯着两份饭对比了一下,把其中一份推到段予哲面前:“这份的鸡腿烤得刚刚好,外皮一看就是有点焦脆的口感,酱汁也洒得很均匀,味道肯定很棒。你快尝尝吧段予哲。” 很寻常的食物,也被他描述得好像是什么世间少有的美味。段予哲原本还不饿,听他说完也不由有些馋了。 他尝了一口,味道竟然真的出乎意料地很不错:“嗯,好吃。” 方琬知得意地说:“那当然了!我在这里打过零工,这是整条小吃街最好吃的鸡腿饭。” 小狗耳朵难得地翘起来了,尾巴也开心地晃来晃去。 可爱。 段予哲从来没用这个词语形容过谁,可眼下看着方琬知的笑脸,它便自然地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虽然有点笨,但是,也真的很可爱。 第8章 吃过饭,方琬知坐段予哲的车回到家。 在路口他就让段予哲把自己放下了。车子太显眼,被邻居看到肯定会议论,回家之后他就不好跟爷爷奶奶解释了。 方琬知一直没跟爷爷奶奶说,有资助人在接触自己的事。因为他还记得上初中时的一件事。 那时,学校领导也是看他家里穷困潦倒,帮他找了慈善人士,希望能提供些帮助。班主任还特意带了点水果,上门跟爷爷奶奶见面,想要多了解些情况。 结果一听到班主任说资助,两个原本态度冷淡的老人立马两眼放光。爷爷迫不及待地追着问:“那会给多少钱?什么时候给我们?每个月都给钱,是吧?” 除了钱还是钱,把班主任都给吓到了。 那天,为了给老师留下好印象,特意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好几遍的方琬知,看着班主任震惊的样子,站在旁边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所以这次他不会让段予哲再接触到自己的家人了。他不奢求段予哲真的会资助他上学,只想留住这个好不容易才交到的新朋友。 和段予哲告别后,方琬知有些不舍地慢慢走到家门口。他没有开门,先贴在门上听了一下,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爷爷奶奶又出门打牌去了。 方琬知的心情好了点,拿出钥匙开门,紧跟着就吓了一跳。 李彻沉着脸站在门口,一声不吭地等着他,脸色比恶鬼还凶。 “李彻!”方琬知吓得说不清话:“你,你……你哪来的钥匙?!” 李彻没有解释,只朝他走近了一步,握着他手腕把他扯进屋子,用力关上门。 嘭的一声,震下大片大片墙皮。 李彻拖着方琬知,一路把人拖到长椅边,猛然一推。方琬知摔进椅子里,手掌被边缘突出来的枝杈划破,疼得直发抖。 “这是什么意思。”李彻从裤兜里拿出一部手机,丢在方琬知身边。 手机是他今天上午去学校训练,才在桌屉里发现的。旁边留了张便签,是方琬知的字迹: 李彻,我有手机了,所以把这个还给你。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只不过被他当众骂了几句,最近就一直故意躲着他,现在还来这一手。怎么,难道以为这样欲擒故纵,他就会主动低头认错吗? 方琬知真是太久没被他收拾,有点得意忘形了。 李彻又从裤兜里摸出那张揉皱成一团的便签,用力砸在方琬知身上:“攀上高枝了,要和我划清界限对吧?你他妈哪来的钱买手机?又是那个段予哲‘借’你的?” 他刻意重音强调的字眼满含着恶意,被方琬知听出来,立刻大声反驳:“手机是我自己在餐厅打零工挣钱买的!” “你觉得我会信吗。”李彻手臂垂在身侧,青筋凸起,似乎正极力压抑着愤怒:“就凭你的脑子,干什么都会搞砸。除了这张脸还有点用处,你根本就是个窝囊废!” 方琬知知道,自己不应该再一味地忍让李彻的坏脾气了。李彻虽然样样都比他强,但也不代表,李彻说的话就是对的。 再说,他现在有了新朋友。就算李彻讨厌他,再也不理他,也没什么关系。 李彻用不着再让他滚,因为他不需要李彻这个朋友了。是他先决定跟李彻分道扬镳的。 他们再也不要做朋友了。 “你这么嫌弃我,那我们绝交好了!”方琬知还是忍不住有点发抖,想掉眼泪,但成功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李彻安静了。 方琬知害怕地急促呼吸着,怕他会突然把自己抓住,一口咬下来。 “好,可以。”李彻粗声说:“是你自己选择要绝交的,方琬知。别等哪天后悔了,再来抱着我哭。” 他捏着拳头大步离开,临走时又用力地砸门,震下一堆墙灰。 方琬知惊魂未定地呆坐了很久,被手掌处的刺痛惊醒。刚才情绪太激动,他都忘记了这里的伤口。 他走到厨房里,拧开龙头冲洗着手心,忍耐许久的眼泪终于啪嗒啪嗒往下掉,顺着水流被冲走。 但是,并不是因为和李彻绝交而伤心。他会往前看的,以后他会交到更多朋友。 方琬知掉眼泪是因为原本很美好的一天被毁掉了,心里有些委屈。 这本来应该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却让李彻给破坏了。方琬知越想,越觉得李彻讨厌。 就算段予哲哪天反悔了,不再跟他当朋友,他也不要回到李彻身边,继续被戏耍,责骂。天天都饿肚子也不要,饿死也不要。 他会自己挣钱吃饱饭的。之前那种混混沌沌,稀里糊涂的日子,他再也不要过了。 而且。 方琬知从书包里找出一个创口贴,贴到手上,又从夹层翻出自己剩下的钱,抽抽搭搭地出门了。 李彻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他家的钥匙,现在好了,他还要找人换锁,又得花钱。 他讨厌死李彻了。 — 清明节前,学校组织了一次活动,要带学生们去郊区参观历史文化博物馆。 学校的大巴车是按男生女生来分配座位,方琬知运气不太好,偏偏和李彻分到了一辆车上。 自从那天宣布绝交后,方琬知在学校里,就经常被李彻小团伙里的成员明里暗里地欺负。 但是,他宁愿受欺负也没有去找李彻道歉。因为方琬知想明白了,他根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李彻,李彻那些毫无道理的指责,完全就像他在餐厅里遇到的坏顾客一样,是在故意找茬。 车厢里很热闹,学生们难得参加这种集体活动,叽叽喳喳地说话,一点都安分不下来。李彻坐在第一排的位置,搭着二郎腿打手游,看到方琬知上车,眼神便变得很阴沉。 他本来以为方琬知很快会来找自己道歉,乞求原谅。毕竟,方琬知这么一个可怜虫,从小到大除了自己再也没有别的朋友,只要自己随便施舍点东西,他就会感激不尽地贴上来。 但是,竟然没有。都好几天了,方琬知一点没有主动示好的意思,甚至走在路上看到他,也都像在看空气一样无视掉。 李彻知道自己有几个朋友在故意找方琬知麻烦。他没有怂恿,但也默许了这种行为。 因为方琬知这回实在太犟了。要让他吃点苦头,他才会意识到,之前被自己庇护的时候,日子过得有多爽。 方琬知刚上车就被人伸脚绊了一下。 他踉跄着扶住旁边的座椅,不等做坏事的人得意地笑出来,就低头看准那只脚,狠狠踩了下去。 “我操!”被他踩的人疼得一下从座椅里弹起来。这是李彻在篮球队里的队友,名字叫陈剑宇,平时就是说话很恶心的一个人,学校的女生都讨厌他,看到都避着走。 陈剑宇呲牙咧嘴地揪住方琬知的衣领:“你想死是不是!老子是篮球运动员,要是被踩伤了你赔得起医药费吗?!” “怕被踩到,那你就不要把脚乱伸啊。”方琬知眨巴眼睛看着他:“多危险。” “你!”陈剑宇扬手就要教训他,但耳光还没落下,便被人抓着胳膊扯开。 陈剑宇诧异地看着拦住自己的人:“队长!” 李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墙一样挡在他和方琬知中间。 方琬知后退一步,跟李彻拉开距离。他这个反应让李彻恼火地睁大了眼睛,但到底也没说什么,看着陈剑宇冷声训斥: “你还知道自己是运动员。这么多人看着,还搞些无聊的小动作,不觉得丢脸么?坐回去!” 陈剑宇被他骂得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坐下,没有再乱吠一个字。 跟车老师这时也上车了,开始整顿纪律。哄闹的车厢逐渐安静下来。 老师见方琬知和李彻还在过道站着,不高兴地说:“车子马上要开了,你们赶紧坐好。” 李彻瞥着方琬知,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方琬知也连忙寻找座位,但除了李彻身边那个靠窗的位置,竟然没有任何一个空位了。 “老师——”方琬知大着胆子想跟老师交换一下位置,却听到李彻扬声说:“老师,看来这里有位同学不想听你的安排。不然给他换辆车吧?” 跟车老师的目光扫过来,方琬知急忙抱着自己的包蜷缩到李彻旁边。 李彻冷哼一声,抱着手臂目视前方,也不再玩他的游戏了。他故意把腿张开,挤压着方琬知的空间,直到后者已经紧紧贴着窗子,忍无可忍地喊了声:“李彻……” 李彻充耳不闻,抖着腿,开始闭目养神。 “李彻。”方琬知又喊了声:“你把腿收一收,行吗?” “你在跟我说话?”李彻终于侧过头看着方琬知,眼神说不清是幽怨还是憎恶,牢牢地黏在方琬知脸上。 方琬知小声说:“谢谢你刚才帮忙。” 嶎 犀 “别自作多情了,我教训自己的队员而已。”李彻冷笑:“就算他欺负的是一头猪,我也会阻止的。” 方琬知忍着不适又说:“好,我知道。那你现在可以坐端正,不要再挤我了吗?麻烦你了。” 李彻沉着脸坐好,收回了腿。 方琬知也不再跟他说话,抱着单肩包,转头安静地望着车窗外生机盎然的春日景致。 李彻斜过眼神看着方琬知的侧脸,思绪又控制不住地开始上下起伏。 第9章 方琬知专注地望着窗外,长睫低垂,轻轻颤动着形成一道很动人的弧度,瞳仁颜色偏浅,像是琥珀之类的剔透宝石,又像是明净的小湖,偶尔会荡漾起柔和的波光。他肤色白净清透,整张脸没有任何瑕疵,离得近了才能隐约看到青色的细小血管;嘴唇则是淡粉色,唇缝轻抿,上唇微微翘着,看起来非常好亲。 他望着外面一只飞过去的鸟,转动脑袋,目光努力地跟随,后脑勺对着李彻,朝他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 方琬知的头发都是自己在家对着镜子修剪,最近有段时间没修,又略长了些,乌黑发尾搭在白皙柔软的皮肤上,显得乖巧又柔顺。在耳后的位置,落着一颗不明显的小痣,非常隐秘,给主人纯净的气质添上了几丝不可言说的味道。 恐怕连方琬知自己都不知道有这颗痣的存在。 李彻喉结滚动,咽了下口水。 李彻很清楚方琬知长得好看,从很小很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那时他跟方琬知还是路都走不稳的幼童,方琬知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时候,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扑上去咬住了方琬知的脸蛋。 那时的他,对任何事物表达喜爱的方式都是用牙咬。 小孩子也是有审美的。在李彻刚见到方琬知的时候,围在方琬知身边,想跟他玩的小屁孩就已经很多很多了。 后来李彻把他们全部都赶走了。 他将方琬知圈在自己身后的阴影里,软硬兼施,一点一点地让方琬知对他产生依赖,全心全意把他当成唯一的朋友。 从幼儿园到小学,从小学到中学,从中学到高中。 所有试图向方琬知表达好感的人,所有暗恋过方琬知,想要递情书给他的人,都被李彻这堵密不透风的墙堵在了方琬知的视线以外。 他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但他对于这份自私并不羞愧,反而觉得理所应当。毕竟他是除了亲人以外,呆在方琬知身边时间最久的人,当然有资格插手方琬知的任何事。 李彻不会让方琬知脱离自己的手心。未来的事他已经规划得很清楚了,方琬知的成绩也就这样,高中毕业就可以不用再念书,在附近找个没出息但稳定的工作,而他会继续打球,成为专业运动员挣到大把的钞票,买一栋房子,和方琬知同居。 方琬知每天下班之后,就像崔锦红现在一样,给他做饭,准备洗澡水,操持家务事。周末和节假日,如果他有空,不需要出去应酬,他就开车带方琬知到附近的城市游玩,见见世面。 当然,出去玩的时候李彻一刻都不会离开方琬知。因为他知道,方琬知的美貌其实是非常危险的,而这个笨蛋偏偏不自知地拥有着那种引人觊觎的气质。 李彻会照顾他,保护他,让他活在一个狭小,但是安全的世界里面。 这样就很好了。这样难道还不够好吗?方琬知应该对他规划的这种生活感到知足。 李彻边冷静地幻想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方琬知白皙的脖颈,呼吸变得粗重。 他沉重的呼吸声让方琬知很不舒服,疑惑地转头,李彻却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盯着自己的球鞋。 方琬知继续看风景。 博物馆建在一个风景区的半山腰处,大巴逐渐远离了市区,周围的环境变得很清幽,到处都是凉森森的绿荫。 方琬知看得入迷,压在胳膊底下的单肩包忽然微微震动,是有人给他打来了电话。方琬知惊讶地打开背包的拉链。 爷爷奶奶不会用手机,平时除了老师有事通知以外,他收到的只有骚扰电话。 方琬知拿出手机一看,更惊讶了:“段予哲?” 这是段予哲的手机号。不过,段予哲找他会有什么急事呢?他们偶尔聊天也都只是发消息,从来没打过电话。 听到他小声嘀咕的名字,李彻的目光顿时也投了过来。屏幕上的备注是段予哲三个字。 那个莫名其妙和方琬知接触,一再冒犯到他的家伙。 李彻的手在发抖,恨不得从方琬知手里夺过手机摔到地上。但这里是坐满了人的车厢,还有老师在旁看管。 他什么也不能做。 方琬知没注意李彻仇恨的眼神,接起了电话,语气活泼:“你找我什么事呀,段予哲?” 他的好朋友打电话给他了,当然很开心。 “你现在在哪?”段予哲的声音很奇怪,有些不同寻常的紧绷感。方琬知说:“我在学校的大巴上。今天老师带我们去翠枫山参观历史文化博物馆,怎么啦?” “很重要的事,电话里说不清。”段予哲顿了顿,严肃地说:“我现在赶过去。另外……我有个惊喜要告诉你。” “什么?”方琬知听得一头雾水,但段予哲没回答就急匆匆地把电话挂断了。 见他一脸的茫然无措,李彻幸灾乐祸地嘲讽:“怎么,被甩了?” 方琬知没有搭理他,努力思考着段予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半天都理不出头绪。 ……惊喜?什么惊喜?他的生日不是在今天呀。 几辆大巴车在翠枫山入口处的停车场陆续停下,方琬知随着队伍下了车。 跟车老师开始把学生们分成小队,然后在景区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开始上山。 方琬知这次很幸运,没有和李彻或者他的跟班们一队,同队的是年级里几个他不认识的男生。 他不认识他们,但这几个男生倒是都知道他的名字,态度很热络,边走边说笑,话题不断。期间方琬知有什么困惑,总能得到同伴耐心的解答;水刚喝完还没说口渴,就有人给他递来自己的纯净水。 方琬知之前一直以为,以自己的性格在学校里是没办法再交到朋友了,但今天却发现好像也不是。原来大家都很友好,甚至都体贴得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一个多小时后,参观完毕,时间也快到中午了。饥肠辘辘的学生们被带到景区的食堂,却发现这里并没有东西吃——为了达到忆苦思甜的目的,学校让食堂帮忙准备了一些简单的食材,需要学生们亲自动手,把食材做成自己的午餐。 一时之间怨声连天,不少人都起了逆反心理,直接离开食堂,准备到景区的超市和餐厅里吃饭。学生人数太多,情绪又躁动,老师和工作人员联手,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完全安抚好,场面开始变得有些混乱。 方琬知在闹哄哄的队伍里被挤得站都站不稳,幸好一直和小队成员互相搀扶着,才不至于摔跤。突然间有人钻过来,蛮横地将他的队友都推开,手掌铁钳一样抓住他的肩膀。 方琬知疼得蹙眉挣扎,却听到李彻俯身在耳边恼火地说:“蠢货,别乱动了!也不怕被踩成肉饼。” 李彻抓着方琬知往食堂外面的空地挤去。 食堂里吵嚷的声势越来越汹涌,老师们大声喝止,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没人听。 一道响亮的声音突然从食堂上方的广播里传出来,盖过了所有的吵闹:“各位同学,各位同学,请注意安全!我是景区方寸酒店的总经理,酒店将免费为大家提供自助午餐。我们的安保已经就位,会为各位带路,请大家保持秩序,凭证前往酒店二层用餐。再重复一遍,请保持秩序!注意安全!” 这道声音听起来气喘吁吁的,似乎也是刚刚才接到指令,赶来发布这么一条通知。 食堂内外的哄闹慢慢减弱,直到最后完全平息下来。学生们又回到了听话羔羊的状态,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排队前往酒店。 不过,对于这条突如其来的通知,老师们虽然松了口气,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方寸是国内排名前几的高端酒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消费得起的,以学校准备的活动资金,要跟这样的品牌达成合作,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人家也不可能毫无理由地做慈善啊? 这次来参观的学生虽说只是高二一个年级段,但也足足有将近四百人。即便真是做慈善,也算是很大方的手笔了。 李彻的手搭在方琬知肩上就一直没松开,方琬知挣扎了几次,被他警告:“等会儿要是再闹起来,你被挤成肉泥,可别怪我没管你。” 方琬知实在挣不开,就放弃了。这里这么多人,李彻也没办法对他做什么。 两个人走在队伍中,逐渐接近了酒店大厅。 学校的几个领导和酒店总经理站在大厅中央的喷泉旁边,都是满脸堆笑,互相说着客套话。 “不用这么客气,我也是临时接到总部通知,要是招待得不周,还请老师、同学们多多体谅啊!”总经理是个面相斯文的瘦高个男人,言语间态度非常恭谦,边说话还边拿帕子擦着头上的汗水。 负责主导这次活动的副校长闻言更觉得疑惑,问道:“您这边具体接到的是什么通知?我们学校跟贵企业之前并没有过任何接触啊,别是有什么误会。” “哦,这您倒是不必担心。”总经理擦完了汗,又拿出一块帕子,摘下眼镜擦拭着:“总部给的通知是,集团董事长的弟弟今天来这里参观,所以要我们准备好餐食,给大家提供能安心休息的地方。” “集团董事长……的弟弟?”副校长更迷糊了。 “我们方董的弟弟,也就是方氏集团的小少爷,据说在贵校就读——”总经理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目光望向大厅正门外,神情十分震惊: “方,方董!” 第10章 酒店大厅外。 一辆极其高调的蓝色敞篷拉法停在学生们的队伍附近,酒店总经理口中的“方董”,显然便是那个下车朝门口大步走来的男人。 所有人都看呆了。 紧跟着,又一辆黑色宾利在稍远的空地停住。段予哲跑过来跟上方承:“方大哥,你别这么激动,可能会吓到他。” 方承此时已经完全忽略了包括他以内周围所有人的存在,径直走进大厅来到总经理面前。 “方董好!”总经理恭敬地鞠躬。 方承微微颔首,目光焦躁地从附近一圈学生们脸上扫过。 他在找方琬知。 知道结果的第一时间,他就开始找了。 方琬知是他的弟弟。 方琬知真的是他的弟弟。是被他弄丢十几年,如今又失而复得的—— 他最心爱的弟弟。 段予哲知道方承现在的状态很亢奋,根本没办法正常跟别人沟通,也没再浪费时间安抚,直接找到学校的领导,简单打完招呼,便开门见山地说:“麻烦您通知一下各位老师,把高二七班的方琬知同学带到这里。” 方,方氏……方琬知…… 副校长恍然大悟。 看来自己学校里,这个叫方琬知的同学,就是面前这位方氏集团董事长的弟弟! 他连声答应,接着立刻在工作群里发了消息。 — 方琬知站在人群里,什么都不知道。他只听见有车子靠近的声音,随后便是学生们此起彼伏的惊呼。 方琬知想凑过去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却被李彻扯住:“告诉你几遍了,别乱动!” “不需要你管我!”方琬知用力甩开他的手。李彻不在的时候,他跟别人互相帮助,根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反而是李彻一出现,就把他的肩膀扯得很痛,还一直攥着他的胳膊,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这次李彻没防备,还真让他给挣脱了,不悦地磨了磨牙:“方琬知……” 这么叛逆,一点都不听话。 今天他就不该拦着陈剑宇,就要让方琬知挨了打,才能学会老实。 身边人挤人,方琬知挣脱了李彻也跑不远,只能瞪着他,用目光警告他别碰自己。 两个人正僵持着,附近维持秩序的一个女老师突然喊道:“方琬知?方琬知同学是不是在我们这里?” 方琬知惊讶地看过去,应了声:“我在!” 其他同学听到老师叫他,纷纷让出通道。方琬知很快来到老师面前:“老师,我在这,有什么事吗?” 这个外班的老师不认识他,又确认了一遍:“你就是方琬知?” “是的!我就是方琬知。”方琬知看着她。 怎么今天大家都怪怪的,到处找他,又不把话说明白。段予哲也是,老师也是。 没等方琬知反应过来,就被揽着肩膀一路往队伍最前面带去。 “老师,请问到底要找我做什么啊?”方琬知胡思乱想着。 难道是前面有人受伤了需要献血,结果发现这里只有他的血型匹配吗?好吧,那情况确实很紧急! “我也还不太清楚。”女老师回头对他笑笑,突然发现学校篮球队的李彻也跟在后面,挑眉问:“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李彻正色道:“我是方琬知的朋友,跟他去看看怎么回事。” “你不是。”方琬知立刻反驳:“我们已经绝交了。” 李彻面无表情地瞥着他,没有否认,但也没有停下脚步。 三人很快来到队伍最前面,进入了酒店大厅。 女老师把方琬知带到副校长面前:“朱校长,这个就是方琬知同学。” 方琬知点头:“对,我就是方琬知。要抽血吗?” 来的路上他已经默默把袖子挽了起来,边说边伸出手臂。 话音刚落,方琬知眼前突然一暗,随即整个人都扑进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 他呆住了。 抱住他的这个人在不停地颤抖,很冷似的,手臂用力收紧,试图从他身上汲取暖意。对方个子很高,方琬知的脑袋被迫压在他胸膛前,头发都被盖下来的大掌揉乱了,呼吸间全是男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等等。 这个味道,他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方琬知傻站着被抱了满怀,迟迟没回过神,跟来的李彻却已经愤怒了,上前就要把两人扯开:“你谁啊?上来就性骚扰,脑子有病吗?!” 回答他的,是男人因为被打扰而异常烦躁的目光,气势逼人,强大的威压令李彻瞬间哑然,伸出去的手也僵住了。 方承揉着方琬知的后脑勺,恋恋不舍地抬起头,看了眼站在弟弟背后的这个满脸愤怒的少年,用一种极力克制过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 “我是他的哥哥。” 这下不止是李彻,连方琬知也僵住了。 他开始轻轻挣扎,动静很快被方承察觉,无奈地松手将人放开。方琬知退开一段距离,愣愣地看着方承:“是,是你啊。” 之前在西餐厅里,好心替他解围的那位先生。 方承眼神复杂地和他对视着,说不出话。 他知道自己迟到了,来得太晚了。 隔着十几年的距离,要让方琬知怎么能一下子就接受,世界上还有他这个哥哥的存在? “方琬知。”段予哲从旁边走过来,轻声说:“今天上午我给你打过电话,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方琬知转头看向他,傻傻地问:“对,什么惊喜?” 段予哲叹气:“你还没明白吗。” 方琬知又去看方承,眨了眨眼睛,小声说:“我不明白。” “琬知。”方承向他走近,伸手想替他整理凌乱的发丝,却被方琬知猛然扭头避开。 方承没有再强行接触他,稍微俯身和他平视:“琬知,我是你的哥哥。今天,我是来接你回家的——回你真正的家。” 方琬知用力摇头。他觉得自己是幻听了,或者眼前的一切根本都是幻觉。他仓皇地说:“我,我不明白,真的,我不明白。” 方琬知求助地看向身边自己熟悉的人,老师,同学,铁青着脸的李彻,段予哲…… 他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恍惚,心跳快得像是要突破胸膛直接冲出来。方琬知按住心口,感觉有些缺氧,喃喃自语:“我是在做梦吗?” 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他闭上眼睛软绵绵地向地面倒去。 方承和李彻都冲过去,但方琬知已经被段予哲抢先接住,搂着他的后背让人靠在怀里,轻轻晃了晃:“方琬知?你先别睡,告诉我是哪里难受?!” 方琬知额头满是虚汗,脸色苍白,枕着他的手臂似乎有些呼吸困难,手指无力地抓着胸口处的衣服。 段予哲迅速明白过来:“他这是中暑了,别堵在这里,都散开!快点拿水给我!” — 方琬知再有意识的时候,周围的场景已经不是酒店大厅了,而是一个装潢华丽的卧室。 他用手肘撑着床虚弱地坐起来。床尾处,背对他坐着的段予哲头都没回:“别碰到针头,你在打葡萄糖。” 方琬知仰脸看向头顶,才注意到床边立着一个输液架,上面挂着的药水才打了一小半。 段予哲放下手里的书,皱眉来到方琬知身边,俯视着他:“你没发现自己中暑了吗?” “……”方琬知不敢吱声。 在山上消耗了一上午的体力,又被闹情绪的学生挤来挤去,到女老师叫他的时候,其实他就已经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了。但那会儿他急着赶紧去给需要的人献血,并没有把不适当回事。 所以,等到方承抱住他,告诉他这个惊天动地的爆炸性消息时,他才会情绪过度,承受不住地晕倒。 微热的风轻轻涌入室内,吹动了窗帘一角。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段予哲在床边坐下:“喝水吗?” 方琬知点点头。 段予哲拿起床头放着的水杯递到他唇边。方琬知边躲边说:“我自己可以喝……” 说着想伸手去拿杯子,又发现自己的惯用手此时正在输液,用左手不太方便,于是放弃抵抗,乖乖地就着段予哲的手喝了点水。 “现在感觉怎么样。”段予哲看起来很不高兴。 方琬知发现,他的表情跟那天去学校找自己,发现自己在打扫卫生的时候一模一样。 也许这就是段予哲的生气表情,十分严肃,但只有一点点可怕。方琬知暗想。 “好多了。”方琬知小声说。 段予哲放下杯子,沉默良久,忽然长长吐了口气,内疚地问:“我给你的这个惊喜,对你来说其实更像是惊吓,对么?” 方琬知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你怪我吗。”段予哲声音忽然有些嘶哑。 方琬知慢慢摇头:“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想了想,对段予哲伸出手臂,闭上眼嘀咕:“段予哲你帮我个忙,掐我一下吧。不要太用力啊,我很怕疼。” 段予哲无奈地拍开他的手:“你没有做梦。” 他开始从头解释:“今天和我一起来找你的那个人叫方承,是方氏集团的董事长。十几年前,他的弟弟在外面失踪了,他们家一直在找。前不久我偶然遇到你,感觉你有可能是他们家的孩子,就联系到你们学校,接近你带你去医院抽了血,然后拿去让他做亲缘鉴定。今天上午,结果出来了。” 方琬知恍然大悟:“所以,其实那天你根本不是想让我去体检啊???” 段予哲目光沉沉:“对,只是为了抽血。” “啊,那岂不是多花了很多钱。”方琬知又开始嘀咕:“不过我之前还没有那么全面地检查过,做一下也挺好的。” 段予哲见这个笨蛋的重点完全偏离到了别的地方去,忍不住捧住他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方琬知,我骗了你。你难道不生我的气吗?” 第11章 方琬知的脸颊肉被段予哲捏着,说话声变得很含糊,但语气非常认真:“没关系的。就算是最好最好的朋友,也会有事情瞒着对方啊。其实我也骗过你的……我平时根本就不喜欢看书。” 段予哲在他没醒的这段时间一直提心吊胆,到此刻才真正松了口气,失笑:“嗯。” 方琬知反过来问:“那,段予哲,如果我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小孩,你还会继续跟我做朋友吗?” “当然会。”段予哲一抬头就对上方琬知真诚的目光,不知怎么面皮发热:“我会一直和你做朋友。” 他喜欢方琬知的性格。跟其它任何事都无关。 “真的啊?那我们来拉勾,好吗?我还没有过可以拉勾的朋友呢。”方琬知笑着伸出自己的小指。 段予哲似乎是不怎么乐意地啧了声。 但最终,两根手指还是搭在了一起。段予哲勾着方琬知的小指主动晃了晃,算是郑重地答应了他,要永远当好朋友。 外面有人轻轻叩门。 段予哲目光闪动,站起身:“方大哥来了。” 方琬知还完全没有适应自己生活即将发生的巨变,只觉得惶恐。他牵住段予哲的袖子,无助地说:“段予哲,你先留在这里可以吗?” “好。”段予哲看着他用力到泛白的指尖,耐心安抚:“先松手,我去开门。” 见方琬知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段予哲的声音又柔和了些:“在你允许之前我不会走的。” 方琬知总算松开手,放过了他的袖子。 段予哲打开门,方承站在外面。他原本失神地望着地面,一感觉到门被打开,目光便直直落在方琬知身上。 他手里拿着一只毛绒玩具熊,慢慢走近,来到床边将小熊放在枕头旁。方琬知看着这只小熊,抿住嘴唇。 这只玩具熊有点旧了,右边耳朵上戴着天蓝色碎花蝴蝶结,散发出淡淡的薰衣草香气,看起来手感非常柔软;在胸前的口水巾上,绣着“弥弥”两个字。 方琬知仰头看向方承,后者目光和他对视一瞬,又立刻移开,望着他正在输液的苍白的右手。 “琬知,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我给你带过来了。你看,上面还有你的乳名,以前我们都叫你弥弥。”方承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哆嗦。 方琬知垂下眼帘:“我……我不记得了。” 他当然不记得。离家那年他才一岁多,连话都还说得不太清楚。而在他真正开始拥有记忆的阶段,就已经被慢慢塑造成现在这个吃了许多苦头,总是惶恐不安的“方琬知”了。 方承低下头,红着眼圈嗓音嘶哑:“怪我,是我找你找得太慢。等回家之后,你可以慢慢想,总能记起来一点……” 他哽咽着无法再说下去。太痛苦了。 方琬知也低着头,手指扯紧床单,轻声问:“可是,如果我不是你想找的那个弥弥呢?” “什么?”方承愣住。 方琬知呼吸有些乱,不停地眨着眼睛忍耐泪意,一字一句很清晰地说:“你们以前给弥弥起的名字,不是‘方琬知’,对吗?可我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方琬知了,可能,我已经不再是你们喜欢的那个小孩了。” 他想,被方承深爱着的“弥弥”,一定是个非常聪明,漂亮,讨人喜欢的小孩子。而且那么小一点点的时候,就和方承分开,在方承的记忆里,弥弥的形象会永远都定格在最美好的时刻。 可他不是这样的。 他很笨,总是被骂,好像什么事都做不好,这样的他,总有一天会让方承失望吧。到时候方承也许会后悔把他带回家,也许会讨厌他,也许会怪他毁掉了心里那个完美的“弥弥”。 方琬知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他是幻想过变成有钱人,可是当这个幻想真正实现的时候,他却感觉害怕。 方琬知抬起头看着方承,努力露出微笑,可眼眶却已经湿润了:“方先生,我是方琬知,不是弥弥。所以,我想继续过方琬知该过的生活,可以吗?” 他这样选择,不止是为方承考虑,也是为自己。 他不愿意为了满足谁的幻想而活着,即使那是一种可以比现在舒服千万倍的人生。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向脸颊,方琬知侧过头不想被方承看到,偷偷抬手试图擦掉,却已经有一方帕子轻轻贴过来,将泪水擦拭干净。 他泪眼朦胧,模糊地看见段予哲眉头紧皱的表情,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难以掩饰地流露出几丝心疼。 在方琬知没看到的地方,方承更是痛彻心扉,压抑许久,才哑声说:“对不起,是大哥太着急,说错话了。你——你只是你自己,琬知,你想怎么样生活都可以,我和妈妈都会尊重你的决定。” 方琬知知道,他现在一定迫不及待地想把弟弟接回家,亲人团聚,却被自己拒绝。 他抱歉地说:“对不起,方先生。” 方承摇了摇头:“跟家里人永远不需要说对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动荡的心情:“认亲的事,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琬知,你是个好孩子,不应该被你现在所处的环境磋磨。” 顿了顿,又说:“这并不是你该过的生活。” 分别这么多年,他不知道攒了多少话想对弟弟说,可看着面前方琬知苍白的脸,忧郁的眼睛,却都说不出口了。 方承多想上前抱住他,紧紧抱住,告诉他往后再也不用害怕,万事都有哥哥为你解决,可眼下显然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他已经失言了,不能再贸然地吓到方琬知。 于是,他只能伸手轻轻摸了摸方琬知的脑袋:“你慢慢想,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方承失魂落魄地走了。 属于弥弥的小熊玩偶被留在方琬知枕边,他伸出手,指尖碰了碰小熊俏皮的圆鼻子。 “你觉得我做错了吗?”方琬知喃喃自语般低声问。 段予哲坐在床边凝视着他:“别总是质疑自己。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左右你的人生。” 方琬知抬眼看着他,长睫毛还湿漉漉的沾着泪痕,说话时略带鼻音,像在撒娇:“段予哲,你抱抱我吧。” 其实刚才,他很想很想给方承一个拥抱。他也想贪心的,短暂地拥有一下,弥弥所拥有着的爱。 “你其实是想抱方大哥吧?刚才他还在的时候怎么不说。”段予哲不满地抱怨完,张开双臂将他搂住,手掌轻轻拍着后背:“笨蛋方琬知。” “笨蛋段予哲……”方琬知止不住地开始抽噎,眼睛越来越热,终于在段予哲体温的包围中放肆地哭了出来。 — 方琬知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他吊完水,让段予哲强行带去吃了顿牛排补充好体力,这才被送回来。 下午又下了场黏糊糊的春雨,这会儿地面都还湿着。宾利停在路边,段予哲下车绕到里侧,打开门把方琬知拉出来:“注意水坑。” 方琬知经他提醒,忙抬脚越过一个坑洼。 “灯怎么都不亮?路这么黑,我送你到家门口好了。”段予哲拧眉望着道路两边或黯淡或是根本没有工作的路灯。 方琬知点点头。两个人并肩走进巷子,正说笑着,段予哲看向前方,突然没了声音。 巷子的另一端,有个人站在墙边抽烟,脚边落了满地烟头。昏暗的灯光洒下,将他本就阴晴不定的神色映衬得更加扭曲。 方琬知顺着段予哲的目光看过去,停下脚步:“李彻。” 李彻丢下手里的半根烟,两手插兜吊儿郎当地走近,直接无视掉站在一旁的段予哲。 “回来了?”他嗓音沙哑:“我还以为……你不会回这里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方琬知晕倒后,他本想继续陪着,却被方承拦下,很客气,也很刻薄地让他不要掺和,去跟其他同学一起享用午餐就好了。 李彻出离愤怒。 他跟方琬知认识了十几年,有朝一日,竟然被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方琬知的“亲生大哥”给拦住了。骗子,肯定是骗子! 更让他愤慨的是,整个学校,从老师到学生,竟然没有一个人跟他是同样的想法。他们都震惊而后迅速地接受了“方琬知其实是富家少爷”这件事,还津津有味地当作话题来讨论,简直太可笑了! 然而,很快,短短两个小时后,方氏集团董事长寻亲成功的新闻,就迅速登上了头条。 新闻里没有透露方琬知的任何信息,而是董事长助理代为接受采访,内容也很简短,都是些推辞的套话。但新闻里附带了董事长方承的工作照——确实是那个一见面就紧紧抱住方琬知的男人。 李彻不得不相信,今天在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方琬知原来是方氏集团董事长的亲弟弟。 方琬知原来是富家少爷。 他自私地想要独占到死的邻家竹马,竟然是因为自幼被人拐卖,才会流落到他身边。要是没有这个意外,方琬知,本该是他努力十辈子都高攀不起的白天鹅。 第12章 李彻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方琬知了,却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回来。 虽然身边跟了一个碍眼的家伙,不过,至少还是回来了。 李彻目不转睛地看着方琬知,心里隐隐还在后怕,怕他会突然间消失,于是伸出手想拉住他。 被避开了。 方琬知自己都还没反应,就被段予哲握着胳膊护到身侧,而他则上前半步,神色轻蔑地扫了李彻一眼,对方琬知说:“看来我还是要一路把你送进家门才比较放心。” 免得一个人走夜路,遇上什么脏东西。太危险。 李彻恼怒地睁大眼睛,拳头捏得咯咯响。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无声地交锋,互相揣测着对方的能耐。 方琬知完全没察觉他们暗中的对峙,点着头:“好啊。” 又疑惑地问:“李彻,你在这等我回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有话要问你……”李彻神情颓丧,眼里布满血丝,因为抽了太多的烟,声音嘶哑难听,甚至颤抖着显得有些可怜。 段予哲拉着方琬知直接从他身边绕过去。 “方琬知你真的是那个人的弟弟吗。”李彻在他们走过时闭上眼睛无力地问。 方琬知脚步一顿,看了看段予哲:“没有,是误会。” 李彻睁开眼,双目发亮,状态突然间就放松了许多,尖锐地追问:“所以,你以后还是要继续呆在这个地方了?” 段予哲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不怀好意的讽刺,肌肉瞬间紧绷,转头瞥着他。 如果李彻嘴里再蹦出任何一个不礼貌的字眼,段予哲就会立刻挥拳揍过去。 方琬知察觉到握着自己胳膊的手掌有些用力,轻轻晃了两下,段予哲回过神来,垂眼看着他,眉心微蹙,用极低的音量向他保证:“我不跟他动手就是了。” 方琬知平静地回答李彻的问题:“是的啊。” ……哈哈,果然是误会。 李彻喜出望外,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就知道,方琬知的运气不可能那么好,不可能一下子就飞上枝头。 方琬知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离开他的世界。 李彻的心情变得很好,恶劣的脾气也一下子全部回到了身上:“哦,闹了这么大的乌龙,你以后还怎么在学校里呆下去?方琬知,不如你直接休学吧。”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对他指手画脚。”段予哲冷冰冰地笑了起来:“落井下石的猥琐小人。” 李彻自小在父母的溺爱,师长的赞赏已经同龄人追捧中长大,从来都没被人这么骂过,立刻恼羞成怒地还击:“你又算哪根葱?才认识几天就缠着方琬知不放,他自己笨不知道也就罢了,你以为谁都看不出来你肮脏的心思么?!就你这种人——” 他话没说话,就被方琬知打断:“你不准说他!” 李彻不可置信地哑了。 方琬知生气地瞪着他,大声重复:“不准你说他坏话!李彻,我们已经绝交了,我讨厌你!” “你讨厌我?这个人,”李彻的样子比刚才被段予哲骂了还要恐怖,红着眼睛跟方琬知对视,手指着段予哲的脸:“方琬知,这个人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药?你跟他认识才几天,我们呢?是,我有时候是对你不好,可这十几年,我就一点都没对你好过吗!” 他目眦欲裂,像条发了疯的恶狗,狂吠着试图护住自己碗里的肉骨头。 但是,方琬知不是一件属于他的东西,方琬知是个活生生的人。 李彻心里又开始发慌,再次试图去碰方琬知。他想把人带走,带到一个没有段予哲的地方去,好好解释,慢慢地一点点掰扯清楚。 只要有外人在场,他就绝对没办法向方琬知低头。但是,如果只有他们两个的话,李彻觉得……让自己给方琬知道歉,也并不是很难做到。男子汉大丈夫,偶尔向弱势的那方服软,也不算特别丢脸。 他爸对他妈就是这样。 反正不管谁先认错,这都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私事,管他什么狗屁段予哲,或者王予哲、陈予哲,都没资格掺和。 “方琬知你跟我走。”李彻想去碰方琬知的手,却被段予哲再次挡住,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 段予哲面对方琬知的时候,目光温和,语气亦是春风化雨,但像现在这样把人护在身后,在他看不到自己表情的时候,立刻就变得阴沉凶狠,像头呲着牙维护领地的狮子。 然而,更让李彻绝望的不是他的插手,而是方琬知的反应。 他没有任何反抗,就那么怯怯地躲在段予哲身后,信服着这个人对自己的保护。 李彻用了十几年时间,都没能让方琬知在自己身边有这样自然的反应。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一步。 李彻慢慢后退,用通红的眼睛最后看了方琬知一眼,见他仍然低着头不愿意跟自己交流,终于转过身狼狈地逃走。 段予哲牵着方琬知一直把他送到门口,方琬知停住脚步:“好了,你快回家吧。晚安段予哲。” “说了要送你进屋。”段予哲松开手,见他情绪低落,开玩笑道:“要是我前脚刚走,后脚那个李彻又从黑暗的地方冒出来,你怎么办?” 方琬知摇摇头:“他刚刚才被骂走,伤到自尊心,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找我了。” “……”段予哲语气忽然怪怪的:“这么了解他。” “当然了,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啊。从小就在一起玩。”方琬知的心情也不太好。今天经历太多事,情绪大起大落,他实在是累了,也没发现段予哲语气很不对劲。 段予哲好像还不太想走:“我渴了,能不能让我进去喝点水。” 方琬知前面点头答应他,只是为了赶走李彻,眼下看他坚持想到家里看看,就有些为难了。想了想,他不好意思地说:“那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倒水给你。” “方琬知。”段予哲看着他:“到底为什么不能让我进你家的门,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方琬知嗫嚅:“是呀……” 确实很没道理。 他只好说:“那你跟我进来,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生气,好不好?也不要像对李彻那么不客气。” 段予哲骂了李彻,李彻最多也只能在学校为难他,但要是惹了爷爷奶奶,那他就连能睡觉的地方都要失去了。 段予哲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顺从了:“好。” 方琬知拿出钥匙打开家门。 一开门,他就愣住了。 客厅的地上摆着一堆名贵礼品,奶奶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一样一样地拿起来拍照片,发微信跟牌友们炫耀。爷爷则是已经从礼品堆里拆开了一条香烟,喝着酒惬意地吞云吐雾。 方琬知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屋子里这个魔幻的景象,血液瞬间冲到了脸上。 段予哲倒是没觉得意外:“是方大哥送来的。” 方琬知冲过去:“这些东西,你们为,为什么要收下啊!” “人家自己上门送给我跟你爷的,干啥不要?”奶奶放下手里的鹿茸,得意地嘿嘿笑:“哦,说是让我们照顾好你。我看现在这不就照顾得挺好?不缺吃不缺喝,还有学上,我收这些好东西都是心安理得。你赶紧让你那个野爹再送点来!” 下午方承带着礼物上门时没有解释太多,只说是为了感谢他们照顾方琬知。她听得稀里糊涂,还以为方承是自己那个不守妇道的儿媳妇外面找的野男人,方琬知则是他的儿子。 虽然愤怒,但也没耽误她收下方承送来的东西。 方琬知看着地上那堆成小山的礼盒,越看越难过,也不再和奶奶争执,冲进厨房倒了杯温水,递到段予哲手里:“好了,你快喝吧。” 在外面面对李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没有这么紧张,这么窘迫。 他本来还想着多少能掩饰一下,不要让段予哲太快看出来,自己从小生活在这么恶心的环境里。但是没想到,开门见山,方承送来的礼品直接让段予哲发现了两个老人贪婪的的嘴脸。 方琬知真的觉得很丢脸。他一直努力维持的自尊,一下子就被现实打击得粉碎。 段予哲会不会觉得他也是这样的人? “你的房间在哪?”段予哲喝完水,握着杯子平静地问,像是完全没看到客厅里两个丢人的老东西。 方琬知指了指竹编长椅,低声说:“我就睡在那里。” “一直吗?” “嗯。” 纸杯被捏得皱巴巴,段予哲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进来看了。” 方琬知垂着脑袋,忽然感到手腕又被握住了。 段予哲将他往外拉了拉:“你还是跟我走吧,就今天晚上,行吗?至少我可以给你一个单独的睡觉的房间。而且要是再呆下去,我就真的忍不住想动手了。” ……竟然,没有被嫌弃吗? 方琬知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被他又轻轻一扯,脚步便不由自主跨出家门。 夜里的风有些凉,方琬知被段予哲牵着快步往前走,听他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你身边就没有一个正常人,都是些该杀头的混蛋……” 方琬知捂嘴打了个喷嚏。段予哲立刻停下来:“冷?” “有一点点。”方琬知身上穿的是薄薄的校服,经风一吹便冷透了。段予哲沉着脸脱掉外套,抛到方琬知怀里:“自己穿。” 方琬知套上他的飞行夹克,因为尺寸太宽大,手掌都缩进了袖口里,努力往胳膊上理了理才重新露出来。段予哲望着那截细瘦苍白的手腕,犹豫几秒,还是又牵住了。 真怕一阵风吹过来就把方琬知吹跑了。 其实他向来不喜欢男生太娇气,或是说话黏黏糊糊,没点男孩的样子。方琬知好像样样都踩中了,却偏偏成了例外。 只是因为他实在太可怜了而已。段予哲在心里自我说服。 第13章 “愣着干嘛,进来啊。”段予哲见方琬知揪着袖子呆站在门口,又拉了他一下。 段予哲住的是一套高层公寓,位置在市中心,很高档的小区,一梯一户,因此从电梯里出来,正对面就是住宅大门。方琬知从来没见过这种户型,傻傻地仰头到处看。 进到屋子里,段予哲倒了杯水给他:“本来段予真也在,不过这两天他出去玩了。” “段予真是谁?”方琬知站在客厅中央,看着段予真走来走去。 “我弟弟。”段予哲拿了套睡衣,还有新的毛巾出来:“你们应该能玩到一起。哪天有空可以认识一下,一起吃个饭。好了,你先去洗澡吧。” 他把准备好的衣物都放在沙发上。 方琬知还从来没在别人家睡过觉,感觉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他想了想,问:“我睡哪里呢?要跟你一起睡吗?” 段予哲刚端起杯子喝水,闻言猛地呛到,还差点把水喷出来。 “不,”他狼狈地咳嗽着,整张脸都涨红了:“你睡段予真住的那间客卧。等会儿洗过澡,你自己去看。” 买这套公寓的时候他根本没想让任何外人来过夜,连客卧原本也是游戏室,遭不住段予真太任性,经常自顾自跑过来,才被迫改成一间睡房。 方琬知哦了声,又说:“我真的不能跟你睡一起吗?我们是好朋友呀。我想跟你说悄悄话,段予哲。” “不行。”段予哲恍惚地摇摇头,语气变得坚决:“不行!” 方琬知郁闷地拿着衣服走进浴室。 过了几分钟,他的声音小小地传出来:“段予哲。” “怎么了?”段予哲挽起了袖子在给他换枕套床单,闻声从客卧里走出来,进入浴室。 里间的磨砂玻璃门推开了一条缝隙,方琬知脸蛋被烘得红扑扑,难得有种气血充足的感觉,探出脑袋和半边肩膀看着他,讷讷地问:“哪个是洗发水,哪个是沐浴露呀?” 瓶子上全是他看不懂的洋文。 “蓝色那个是我的洗发水,白瓶子是沐浴露。”段予哲看着他红透了的耳朵,不由笑了:“你也可以用段予真的洗发水,黄色瓶子柚子味的那个。” 方琬知哦了声,脑袋缩回去。磨砂玻璃后面隐约透出他纤瘦的影子,伴随着流水细密的冲刷声。段予哲看着看着,耳朵也莫名烧起来,不太自在地清清嗓子,退了出去。 换完床具,段予哲给方承发消息,说明了自己送方琬知回家时遇到的情况。 方承很快回复:好,我知道。我已经给琬知准备了一套房子,明天去接他。 就算方琬知不愿意跟他回家,他也不会让流落在外的弟弟继续吃苦。 段予哲放下心来,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没多想,转身去看,正看见悄悄从浴室里溜出来的方琬知,脑子里轰地一声,神志震动着摇摇欲坠。 心脏都险些漏跳一拍。 方琬知在浴室里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吹风机,只能先出来。段予哲给他拿的真丝睡衣尺码太大了,上衣罩在身上跟短裙似的,裤子则宽松到根本没法穿。 所以,他现在穿着件遮到一半大腿的上衣,过长的袖子被勉强挽到手腕处,但稍一动作就又垂坠下去,严严实实地盖住手掌。至于下半身,方琬知只穿了条内裤,浅蓝色边缘在衣摆里面时隐时现,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完全暴露在了段予哲面前。 本就白皙的肤色经过热气蒸腾,这时更是白到几近透明,隐约可见底下青色的血管;膝盖和脚踝处也因为热意而覆盖着薄薄一层粉红。方琬知没把身体完全擦干,腿上还残留着些许圆润的水珠,伴随他行走的动作,顺着大腿根部微微摇晃的肉感而缓慢滑落。 在一个发育正常的十八岁刚成年高中男生眼里,这个场景,实在是难以避免地,被延伸到了不该延伸的地方去。 “段予哲,我想吹头发。”方琬知求助。 段予哲一看清他这副样子,立刻捂住眼睛,面红耳赤:“……怎么不穿好衣服。” “裤子太松了,一直往下掉。”反正已经被他看到了,方琬知反而放松下来,走过来甩着两条袖子轻轻拍打他:“为什么要遮住眼睛?我们都是男生啊。” 他用了段予哲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此时身上还飘着淡淡的松木香。明明是有些凛冽,冷淡的香调,在方琬知的肌肤间,却多出了一股让人体温上升的馥郁暖意。 段予哲没有解释,捂着眼睛从自己房间拿了吹风机出来,递给方琬知:“我去给你再找一条。” 方琬知走进客卧,床具已经从卡通小鸭换成了素雅的浅灰色,不过床尾还放着段予真的巨大的仙人掌抱枕。方琬知伸手戳了戳,又看到书桌上摆着的笔记本电脑,左上角贴着一个正在发射斯派修姆光线的奥特曼。 他坐在椅子上等段予哲拿裤子给自己,等了一会儿,段予哲终于从衣柜深处翻出条自己初中时买回来没有穿过的运动短裤。 他没有再捂脸,但仍然偏着头,很警惕地来到方琬知身边,把裤子放下,一眼不敢多看就转过身:“快点穿上。” 方琬知穿好裤子,还是稍微大了点,不过总算不至于往下掉了。 等他吹干头发,段予哲也快速冲了个澡,过来敲敲门:“睡觉吧。明天你还要上课。” 方琬知点点头,爬到被窝里,忽然发现床头柜也贴着奥特曼的贴纸,贴了许多:“段予真好喜欢奥特曼啊。” “你知道这是哪个吗?”段予哲无聊地问。 “我知道,这就是奥特曼啊。”方琬知竟然真的知道:“他就叫奥特曼,也可以叫初代。我小学的时候,看过同学收集的卡片,所以全都记得,我还记得全部的怪兽。” “记这个东西干嘛。” “记住了才能跟同学交流啊。”方琬知一边跟他说话,一边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认真掖好每个边角:“我家里没有电视看,听他们聊天都听不懂。” “怎么不到李彻家去看。”段予哲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方琬知缩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头发被自己吹得乱蓬蓬的,很潦草。他把遮住眼睛的刘海吹开,定定望着段予哲,不开心地批评:“无聊,幼稚。” 段予哲假装没听到:“睡吧。我关灯了。” “好的。”方琬知闭上眼睛:“晚安,段予哲。” 方琬知半夜迷迷糊糊被吵醒了,发现外面在下雨。暴雨拍打着玻璃窗,屋外阴沉沉的,不知从哪扇窗口时不时地飘进来几丝冷风。他哆嗦了下,在陌生的地方睡觉的恐惧涌了上来。 方琬知拿过手机,趴在床上眯着眼睛给段予哲发消息:你睡着了吗? 段予哲:嗯。 方琬知:那你怎么还能回复我?? 段予哲:说吧,什么事。 方琬知:外面下雨太吵了,我有点害怕。我能不能过去找你? 段予哲:我是不会跟你睡一起的。 方琬知:那我打地铺也行,求你了段予哲。 段予哲没回复。过了几分钟,方琬知听到敲门的声音。他拉开被子一角,跳下床一路小跑去开门。 段予哲原本有些恹恹的,但面前的门一拉开,便扑面而来一股热乎乎的香气,随即看到方琬知可怜地仰脸望着自己:“段予哲……” 喉结不自觉地滚动,段予哲别过脸:“衣服穿好。” 方琬知低头看看,发现身上的睡衣因为过于宽大,布料又太滑,衣领歪到了肩膀一侧,几乎要露出肩头。他整理好衣领,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无助地说:“我好困啊,但是又睡不着。” 段予哲进了屋子,反手关上门:“你睡吧,我在旁边呆着。” 方琬知发现他手里拿着笔记本电脑:“原来你一直都还没睡觉呢?” “嗯。”段予哲把自己的电脑放在书桌上,打开之后,是些方琬知看不懂的代码。 方琬知重新回到被窝里,听着段予哲敲键盘的机械声,竟然不觉得吵,反而很催眠,没一会儿就又阖眼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甜。方琬知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雨也停了,窗外是万里无云的晴空。他想坐起来伸个懒腰,却感觉手臂在被窝里碰到了个毛茸茸的东西,心里咯噔了下,屏住呼吸拉开被子一角,里面赫然是颗圆滚滚的脑袋! 方琬知啊地叫了出来,往后躲避时手肘磕在坚硬的床头上,疼得直抽气。段予哲听到叫声忙开门闯入:“怎么了?!” 没等方琬知眼泪汪汪地诉苦,被窝里面那个东西扭动着钻了出来,翻了个身挤在方琬知腿边,露出稚气未脱的脸,惺忪地问:“怎么了?外星人入侵地球了吗?” 段予哲又气又想笑,按了按鼻梁,头疼地对方琬知介绍:“这是段予真。” 方琬知从来没跟别人挤在一个被窝里过,想赶紧爬起来,却被段予真抱住腰:“这么早,起来干嘛?再睡会儿吧。” 段予哲来到床边,掀开被子伸手就给了他一记暴栗:“知道这是谁吗,就抱?” “你都带到这里来了,肯定是我嫂子,不然呢。”段予真闭着眼迷迷糊糊地说着,不肯松手,脑袋还在方琬知身上拱了拱:“嫂子嫂子,我哥虐待我啊!嫂子你好香,我好爱你啊!” 段予哲满脸黑线地强行把他从方琬知身上扒了下去。段予真全程没睁眼,被丢在地毯上,也只是翻了个身躲开外面刺眼的光线,继续呼呼大睡。 在他拖走段予真的时候,方琬知已经爬起来,站在床边把凌乱的床单和被子都整理了一下。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浴室,并排站在洗脸台前刷牙。段予哲有些尴尬地说:“他年纪太小了脑子还没长好,喜欢乱说话,你别多想。” “多想什么啊?”方琬知刚挤上牙膏,闻言扭头看着他,稀里糊涂地问。 段予哲被他懵懂的目光看得口干,本想认真解释,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算了。” ……没有多想就好。 但是心里又突然酸了一下。 第14章 早晨段予哲叫了外送,是油条,粥还有烧卖。吃到一半,他走进客卧踹了段予真一脚:“起来吃饭。” 但是一直到两个人吃完饭,段予哲拿着方琬知的书包准备送他下楼去学校的时候,段予真都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地毯上,沉睡如小猪一般。 方琬知换鞋子之前特意去看了他一眼,蹲在地毯旁边担心地喊:“段予真,段予真。” 段予真睁开眼看了看他,肉乎乎的脸颊被地毯的硬毛硌出一条条红痕。方琬知戳戳他的肩膀:“起来吃完饭到床上睡吧。” 段予哲站在门口:“别管他。” 方琬知回头说:“怎么不管呢?冻感冒了很难受的。” 段予真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爬起来,张开手臂大喊:“美丽的嫂子!我要拥护你成为我们段家的一家之主!” 段予哲忍住再给他一下的冲动,过来把方琬知拉走了。 在电梯里,方琬知忍不住问:“你们有钱人都这么对自己的弟弟吗?” 段予哲:“……也不是。主要是我跟他性格不合,他太皮了。” “那,你小的时候很乖啦?”方琬知又问。 段予哲说:“当然。” “可惜没有早点认识,不然我可以亲眼看看。”方琬知笑眯眯地说。 段予哲有时候真是被他随口一句话说得魂都有点飘了,蹭蹭鼻尖:“以后可以慢慢认识。” 说着话电梯来到一楼大厅,外面已经有辆车子在等,不是段予哲平常外出的那辆宾利。 方琬知正疑惑,就见车窗降下,露出方承微笑着的脸。 他想到方承送去的被糟蹋掉的礼物,羞愧地咬住嘴唇,不敢再往前走了。 段予哲推推他:“我又不用上课,就送你到这了。自己过去吧。” 方琬知求助地看了他一眼。 段予哲叹了口气,带着方琬知来到车边:“方大哥。” “早上好,予哲。”方承目光转到方琬知脸上,立刻多了些温柔的神采:“早上好啊琬知。” 方琬知点点头,细声细气地说:“方先生早上好。” “上车吧,我送你去学校。”方承看了眼腕表:“今天还有份礼物要送给你。” 段予哲见方琬知还在犹豫,低声问:“想让我送你?想就说话。” 方琬知看看他又看看方承,终于下定决心,摇了摇头,对他说:“我走啦。” 段予哲轻轻嗯了声,看着他上车坐好,挥手道别,又对坐在前面的方承笑了下,笑意很淡。 他一直看着车子开到视野尽头,彻底消失,才垂着脑袋转身回到大厅内。 — 方琬知拘谨地坐在后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方承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方琬不想被他看出自己的不自在,怕他伤心,于是详细地说:“段予哲买了很多吃的,我吃了一碗皮蛋瘦肉粥,还有半根油条。现在很饱。” “那就好。”方承抿抿唇,抱歉地说:“我听予哲说了,昨天你回家时的情况……真对不起,琬知,怪大哥做事之前没考虑周全,难为你了。” 方琬知惊讶地抬头看着他:“没关系啊!” 他一点也没有觉得被为难,因为,爷爷奶奶平时就是这个样子,他早就习惯了。 让方琬知惊讶的是方承一点没有责怪自己。这种的相处模式,反而让方琬知不适应了。他还以为一家之主对待小辈的模式都是严厉苛刻的,但方承好像很怕吓到他,对他的态度小心翼翼像捧着脆弱的鸡蛋,时时都在自责。 方承又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本来应该是惊喜,但怕又吓到你,所以还是先告诉你吧。” 他顿了顿,观察着方琬知的神色,缓缓地说:“我给你买了套房子。就算你打算继续留在这边,也该生活得轻松一些。琬知,我希望你能接受。” 见方琬知一直没有说话,方承心里便有些惴惴,又补充:“面积不是很大,离你们学校不远,只适合你一个人住。我是想,让你至少能有个安心睡觉的地方。” “很贵吗?”方琬知小声问:“需要多少钱,我以后工作了能还得起吗?” 方承失笑:“一点都不贵。而且我也不可能让你还。琬知,就算你不愿意承认,你也还是我们家的孩子,你有自己应得的那部分资产。” 方琬知用指尖抠着帆布单肩包上一小块脱线的地方,想了很久:“我可以去看看那间房子吗?” 一间只属于自己的屋子。 这对于从小就只能睡在椅子上,从来没有自己房间的方琬知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他没办法不心动。 “当然可以!”方承见他有愿意接受的迹象,这才算松了口气,“等你今天放学,大哥就带你去看。” 方琬知难为情地轻轻点头,耳朵尖悄悄地红了。 方承偷偷看着,只觉得自己这个弟弟简直天生就是让人疼的,一举一动都可爱得不像话。他顺势对方琬知提出了个小小的要求:“琬知,我希望晚上来接你的时候,不要再叫我方先生了,直接喊大哥就好。你能做到吗?” 他想慢慢地,先教方琬知去掉姓氏叫自己大哥,然后再亲近些就可以直接叫哥了,这样等真正把人接回家的时候,让方琬知习惯叫哥哥应该也不成问题。 一想到方琬知仰头睁着大眼睛望着自己,一句一个哥哥的样子,方承就觉得心脏软得一塌糊涂,快要融化了似的。 方琬知慌张地答应了:“好的,方……大哥。” 方承的车开到学校附近,便在方琬知的要求下停住,没有直接把人送进大门。 方琬知跟方承告别,低头独自走向学校。 “方琬知。” 这道熟悉的声音让方琬知条件反射地站住了,但随即,他深吸一口气,又僵硬地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方琬知!我在叫你,没听到吗?”李彻的声音变得恼怒,他大步追上来,伸手按住方琬知的肩膀。 方琬知抬起手臂用力一挣,将李彻的手甩开,同时大声说:“别碰我!” “你——”李彻习惯性地就要发脾气,但刚说出一个字,忽然止住。他低头看着方琬知,眼睛里晦暗不明,挑起唇角笑了笑,心平气和道:“怎么了,大清早火气就这么大。” 他不同寻常的诡异反应让方琬知更加不舒服,心里毛毛的,一声不吭闷着头往前走。李彻又叫他:“方琬知。” 方琬知不搭理,想着赶紧到班里坐下学习。好像只要早点走进班级,早点开始上课,他就能早点放学,去看方承为自己准备的小房子。 “方琬知,我想通了一些事,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你了。”李彻轻轻地说。 方琬知根本不想听他说话,自动屏蔽掉,在脑袋里默默背单词。 见他一直不搭理自己,李彻竟也没生气,两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时不时叫一声:“方琬知。” 两个人很快一前一后来到校门口。 方琬知拿出校牌给门卫看,暂时慢了下来,李彻立即跟上,站在他身边:“你早上吃饭没有?” 方琬知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又在酝酿什么主意。李彻从书包拿出个袋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早饭,拿去吃。” “不要,我已经吃饱了。”走进校门,方琬知又加快脚步:“你自己吃吧。” “我叫你拿着!”李彻强行把早饭塞到他怀里。里面的包子太热了,烫得方琬知手一哆嗦,袋子就摔在了地上。 这个突发意外让方琬的大脑一下想起很多不好的经历,身体立刻就紧绷起来,下意识胆怯地去看李彻的表情。 李彻脸色变了变,但只是几秒钟,就恢复了温和。他看着方琬知的眼睛,柔声细语地说:“没关系,我知道你现在只是不习惯。慢慢就习惯了。” 李彻俯身捡起那袋沾了灰尘的的包子,丢进垃圾桶。 方琬知攥紧拳头,快步走着想要甩开李彻,但他很快又阴魂不散地跟了上来:“方琬知,以后我都会对你好的。” 见方琬知不搭理自己,李彻跟紧了点,扭头看着他:“既然昨天的事都是误会,你还是别跟那些人接触了。我怕你被他们骗了。真的,方琬知,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那么好,你要相信我。” 方琬知烦不胜烦,猛地停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问:“那你呢,你为什么说以后要对我好?” 李彻被他清澈的眼睛看着,脸腾地红了,抓抓头发,磕绊了很久,最后说出来的却是:“方琬知你这个笨蛋。” 他的语气很奇怪,不像是之前每次骂方琬知那样,都带着恶意,反而有些尴尬似的,说完之后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这就是你的对我好吗?”方琬知冷静地看了他一眼:“我不需要。” 他扭头就走,李彻愣在原地,旋即又跟上来,纠结片刻伸手扯住他的书包背带:“方琬知,其实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他意料中的感动,或者是掉眼泪都没有发生。方琬知又看了他一眼,眼中没有任何的波动。 方琬知伸手扯回自己的带子,冷冷地说:“不许碰我。” 不等李彻有所反应,他又说:“李彻,我不原谅你。” 李彻心脏突地猛跳了一下,终于愣愣地停下来,不再跟着他。 他放下自己空荡荡的手,呆站在原地,一直望着方琬知的背影消失在楼栋拐角处。 一次都没有回头。 第15章 一整天方琬知都想着自己的小房子的事情。他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放学,之前每天快放学的时候,想到自己要回家去睡硬邦邦的椅子,还要被奶奶骂,他都觉得,还不如呆在学校里。 放学之后方琬知很快地收拾书包,刚下楼就接到方承的电话,说在早晨那个位置等他。方琬知一路小跑赶过去,果然远远就看到方承站在车边,连姿势都和早上分别时一样,就像是在这里等了一整天。 “大哥!”方琬知兴奋地跑到他面前。 方承看他热出了满脸的汗,拿出湿巾给他擦拭:“别着急,跑这么快累不累?肚子饿吗?” 方琬知今天中午确实没好好吃饭,听他说有东西吃,眼睛都亮了,但不好意思承认:“嗯……只有一点点饿。” “好了,上车吧。”方承给他拉开车门。后排座位上放着热乎乎的叉烧餐包还有果汁,是方承特意让人排队买来的。 方琬知没得到方承的明言允许,上车后刻意避开食物坐着,假装自己不饿望着窗外。但是餐包的香味一直往他呼吸里钻,让他很苦恼。 方承发现弟弟一直没有碰食物,以为他不喜欢:“琬知不想吃这些吗?那我带你买点别的东西吃吧。” “啊?没有!这个就很好。”方琬知看着餐包,偷偷咽了下口水,以防万一还是问:“我……我可以吃吗?” 方承忙说:“当然!” 方琬知这才拿起食物开始吃。他怕弄脏车子,用包装纸垫在大腿上接住可能掉落的残渣,一点一点认真地啃着,边吃边低头观察。 方承被他吃东西的样子可爱得不行,不自觉露出淡淡的笑意:“琬知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嗯……挺好的。”方琬知咽下食物,慢慢地说:“在学校里老是有人看我,别的就没什么了,跟平常一样。” 方承说:“看你是因为你长得太可爱了吧。” 方琬知想了想:“是吗?” 自己的长相和其他人没区别,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再说又不是小朋友,哪里可爱了呢? 他这么想着,但也不愿意反驳方承,说完就安静下来,继续认真地吃着手里的餐包。 方承看中的房子就在学校周边,没有段予哲那套公寓那么豪华,很简单的两室一厅,但也是个被布置得很温馨的小窝。 方承打开门,方琬知站在门口,看着亮堂堂的客厅,小小地哇了一声。 真的是很漂亮的屋子。他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有天能住在这种地方。 方承拿了拖鞋给他:“我今天让人把能想到的东西都准备了一下,你看看还缺什么,我再给你补上。” 方琬知抱着书包站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还是不敢相信:“我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方承看着他就止不住地微笑。 方琬知红着脸说:“工作以后我会努力挣钱……” “琬知。”方承难得对他板起脸,打断他没说完的话:“你再说下去,我要不高兴了。” 方琬知抿住嘴唇。 方承揉了揉他的脑袋:“今天开始你就睡在这里,你爷爷奶奶那边,我去解释。” 方琬知摇头:“他们,不会管我回不回去的……不用解释了。” 方承听着他毫不在意的语气,心一点点揪了起来。 不敢想象弟弟这些年,在那个家里到底吃了多少苦,才会被培养成现在这个敏感又小心的性格。 他又想到第一次看见方琬知的时候,自己还在心里冷漠地嫌弃弟弟不够自信,现在回忆起来,真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 方承深深吸了口气,忍不住抬手揉着方琬知的脑袋:“但是以后大哥会管。所以你去哪里,都要记得告诉我,好吗?” 方琬知被他手掌压着,眼睛藏在过长的刘海底下,微微弯了下,是在笑:“好。” “你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方承怕自己一直呆在这里他不自在,便准备离开。他转身走到门口,方琬知也亦步亦趋地,静悄悄地跟了过来。 方承停下脚步:“怎么啦?” 方琬知鼓起勇气,但声音还是小得像蚊子哼哼:“大哥可不可以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害怕。” 方承欣喜若狂,恍惚中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没事没事!”方琬知看他很震惊的样子,猜他可能累了一天,现在没心情继续照顾自己,连忙摇头:“大哥路上小心,慢点开车。” 方承却没有被糊弄住:“琬知刚才是不是想让我不要走,留下来陪你?” 方琬知抓紧怀里的书包:“……可以吗?” 怎么会不可以呢?怎么会不可以呢?! 方承当即脱下外套:“只要是你的要求,什么都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复,方琬知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活泼了许多,主动从柜子里拿出另一双拖鞋摆在方承面前,然后眼睛亮亮地等在旁边。 方承心头油然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如果每天都可以过这样的生活,此生他便别无所求了。 方琬知在沙发上放好书包,开始一间一间地熟悉房间,从厨房,浴室,到书房,看了个遍,越看越喜欢。所有可能会用到的生活用品都妥帖地放在合适的位置,卧室的衣柜里面还有为他准备好的衣服,每个季节都备齐了。 这不止是一间看起来漂亮的屋子,还很适合在里面长久的生活。 他到处跑,方承则率先洗漱完毕,到厨房里简单准备了宵夜:“琬知,陪我一起再喝点甜汤好吗?” 方琬知洗洗手来到餐厅,兄弟二人面对面坐着,低头吃着宵夜。方承三两口吃完,静静看着弟弟漂亮又乖巧的脸蛋,不自觉地莞尔。 从这一刻起,这间屋子对他来说,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更有家的感觉。 — 方琬知早上坐方承的车去学校,这次让他送到了门口对面的马路边。方琬知下车跟方承道别,快步跑进校门,左右看看没发现李彻,松了口气。 但是,等方琬知快到班里的时候,李彻又冒了出来:“方琬知。” 方琬知不看他,也假装听不到。李彻见状直接堵在教室门口,低头盯着他:“你听我把话说完。” 方琬知抿着嘴不说话。他现在一看到李彻就心情压抑,根本猜不到对方会做什么。 李彻说:“这周六校队在市体育馆比赛,你要去看,行吗?” 他声音低低的,望着方琬知,很没有底气的样子,最后的尾音甚至像在哀求。 方琬知说:“不要。”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很想去吗?!”李彻慌张地问。 方琬知抬头跟他对视,两个人都没说话。 之前校队出去比赛,方琬知确实是很想去看的,但李彻绝对不许,还会骂他笨,说他应该在家好好补习功课而不是想着到处凑热闹。 现在方琬知不想去了,李彻却又主动邀请。 在方琬知的沉默中,李彻恍然大悟,闭了闭眼后悔不迭地说:“以前不让你去是因为——” 他说不出口,那荒唐的理由。 因为?因为什么呢? 因为他怕方琬知被太多人看到,怕方琬知被比自己优秀的人抢走了。其实他一直都这样战战兢兢地活着,像是贪心的老鼠私藏绝世珍馐,日思夜想地惶恐。 方琬知皱着眉头,对他没说出口的原因完全没有兴趣,冷淡地说:“快要上自习了,请你让开。” 李彻现在对他真是像捧着一块嫩豆腐,生怕自己哪里没做对惹他生气,连忙让到一边,却又不甘心地找补:“方琬知,我真的知道之前是我做错了。这场比赛很重要,我想让你看到我拿冠军的样子,你——你去的话,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什么事都可以,好不好?” 方琬知说:“你先做到以后都离我远一点吧。” 李彻忙说:“好。” 方琬知走进教室里坐下。他的位置这周是在教室中央,清晨的阳光投入室内,给他安静的侧颜映上一层淡淡的光边,美得不可思议。 李彻站在教室外面一直看,恨不得造一个精美的水晶笼子把方琬知关进去,藏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他脑子里回忆着两个人刚才所有的对话,自得其乐地笑了笑,默念:“就当你是答应我了。” — 晚上方琬知写完作业,给段予哲发消息,邀请他有空来自己的小屋里做客。 段予哲回他:那我现在过去? 方琬知看了眼玄关,鞋柜那里今天只摆着他自己的鞋子。方承有工作上的事要忙,中午临时赶回兰城了,而且要到下周才能回来。 方承给方琬知发消息的时候很抱歉,但方琬知觉得明明是自己一直在给他添麻烦。 方承原本就不住在这边,是为了他才把许多工作往后推,一直在这里陪他。 但是现在方承离开了,他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心里又感觉很孤单。方琬知发现自己变坏了,变得很贪心,可是看到段予哲的消息,还是咬着嘴唇磨磨蹭蹭地敲下文字:好呀。 第16章 方琬知:好呀。 他的消息刚发过去,段予哲忽然又说:太晚了不想去了,下次吧。 方琬知看着新弹出来的消息,雀跃和期待瞬间烟消云散,睁大眼睛慢慢把消息默念了一遍,心里有点小小的难过。 为什么突然后悔了啊?因为嫌他太烦吗? 方琬知很想问一问,又怕这样会让段予哲更讨厌,于是回他:嗯。 方琬知收拾好书包开始洗漱。 房子里太安静了,他不熟练地打开电视机找到一档娱乐综艺,尽量让自己身边热闹起来。 刷完牙,洗过脸之后,方琬知拿着方承给准备的一罐面霜认真研究,犹豫自己要不要尝试着用一下。 他拧开盖子,闻到很舒服的香气,于是挖了一点点,对着镜子涂在脸颊和额头,还没抹匀,门口的门禁突然响了。 方琬知顶着面霜疑惑地跑到玄关,按下接通:“你好?” “是我。”段予哲的声音。 方琬知从猫眼里看了看,又小心地把门打开一条缝,竟然真的是段予哲站在外面。 他挺不高兴:“你怎么来了?” 他都把自己哄好,准备要睡觉了。 段予哲自来熟地打开鞋柜给自己拿了新拖鞋:“给你发第二条消息的时候已经在路上了。” 方琬知背着手站在一边,还是挺不高兴:“你又逗我。一点都不好玩。” 段予哲说:“不欢迎我?那我走了,给你的礼物也要带走。” 方琬知才不稀罕什么礼物,别过头:“嗯,走吧。” 他真的闹起脾气来可没段予哲以为的那么好哄。 段予哲无奈:“外面那么冷,你让我白跑一趟?” 方琬知有点心软了。 段予哲又说:“我知道方大哥今天回兰城,你一个人在家会害怕,才来陪你的。” 他看着方琬知脸上还没涂开的几点面霜,觉得很可爱,忍不住笑了,被方琬知轻轻瞪了一眼忙正色道:“没有下次了,原谅我吧?” “……你要不要喝点热水。”方琬知没有说原谅他,但是已经去给他拿杯子倒水了。 段予哲拎着带来的礼物走到餐厅,把东西放在饭桌上,拆开袋子,里面顿时飘出浓烈的炸物香气:“给你带了宵夜。” 方琬知严肃地拒绝:“我都要睡觉了,不吃。” 段予哲把食物都摆出来,是炸鸡和芝士球,很不健康,但也很有诱惑力。方琬知不去看餐桌,嘀嘀咕咕地拒绝,自言自语:“我不吃,我一点都不饿。” 段予哲见他已经忘了脸上的面霜,用热水洗过手,把方琬知叫到面前:“站好。” 方琬知背对宵夜站着,忍不住想去偷看,嘴巴里还在念:“我不饿,嗯,一点都不饿。” 段予哲搓热双手,用掌心替他把面霜揉开,仔细涂匀。方琬知脸颊肉很软,手感极好,被他揉着脸蛋也听话地站着不动,只是在悄悄咽口水。 “真的不饿吗?”段予哲收回手,推他在餐桌边坐下:“是因为这家很有名气才给你带的,至少尝一口吧。” 方琬知苦恼地说:“那好吧。” 段予哲拿出手套递给他,又拧开气泡水的瓶盖放在旁边。方琬知尝了块黄油芥末的炸鸡,被呛鼻的气味刺激得红了脸:“好辣……” 他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很呛但是又很上瘾。段予哲一手撑着脸坐在旁边看他吃:“好吃吗?” “好吃。”方琬知舔掉唇边沾到的酱汁,迷恋地咬下鸡腿肉外层的脆壳,喀嚓喀嚓地嚼着。 “那现在愿意原谅我了?”段予哲问。 方琬知勉为其难地点头。看着面前大份的食物他有些苦恼:“这些东西我们怎么吃得完呢?会浪费的。你应该把段予真也带过来。” “怎么老惦记着他。”段予哲挑眉:“你很喜欢他?” “喜欢啊。”方琬知说:“多可爱的小孩。” 段予哲呵了声,很不赞同似的。见方琬知望着盒子里的炸鸡在纠结,便说:“你吃不完剩下的留给我就好。” 方琬知只吃了三块炸鸡,一颗芝士球,解了馋就没有再强迫自己继续吃。段予哲解决着他剩下的食物,忽然想起来:“对了,段予真这周六在市体育馆的篮球场陪朋友打友谊赛,让我邀请你去看。要不要去?” “去吧。”方琬知揉着吃饱的肚子:“我去支持他,给他加油。” 段予哲吃着东西,想起段予真的原话,又无奈地呵了一声。 什么“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什么“你们俩身为家长一定要来给我助阵”,…… 胡言乱语,简直是欠揍。 — 周六早上,方琬知还没睡醒,段予哲就过来接他了。 方琬知打开门时眼睛都没睁,眯着眼看看段予哲,又抬起左手,作势拉开袖子看了眼不存在的腕表,再看向段予哲。 什么都没说,但又说了很多。 段予哲挟着室外的冷气闯进来:“没醒就再睡会儿,还早。” “那你来这么早干嘛呢?”方琬知用睡衣袖子捂着嘴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你猜。”段予哲拎着两袋瓜果菜肉走进厨房,一回头发现方琬知默默跟了过来,不由失笑。 总是喜欢一声不吭跟在别人背后,小幽灵似的。 段予哲挽起袖子开始洗菜:“昨天晚上睡前在想给你带什么早饭,又觉得总吃外食不健康,所以干脆早点起来去了趟市场。” 方琬知找了个板凳坐下,捧着脸发呆:“你还会做饭呀……” “瞧不起谁?”段予哲回头看他一眼:“我小学就开始自己做饭了。” 父母都忙工作,他性格所致不喜欢身边呆着外人,所以没有找过保姆,很小就开始学着独立。 方琬知将手臂垫在膝盖上,脸枕着手臂,喃喃低语:“喜欢做饭,在自己家做就好了……跑我这来干什么……” “你以为我很乐意?”段予哲嘴上嫌弃着,手里动作没停:“还不是方大哥让我帮忙照顾你,监督你好好吃饭。” 但其实方承只是请他方便的时候照看一下方琬知,并没有给出很具体的请求。 是他主动选择,把照顾方琬知融入到自己的生活安排里。 方琬知困得受不了了,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旁边,一头栽进去,开始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定好的闹钟叫醒,神清气爽地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盖着被子。 难道前面的一切都只是梦吗? 方琬知迷惑地爬下床,走出卧室,看到餐桌上摆着碗丝瓜瘦肉粥,还有冒着热气的煎饺。他慢慢走过去,段予哲从厨房里出来,拿着自己的那份食物:“睡好了?洗漱吃饭吧。” 方琬知问:“我怎么跑到卧室去了?是你把我弄过去的啊?” 段予哲放下自己的三明治:“不是,是卧室小精灵。” 方琬知:“???” 段予哲见他还愣着:“比赛十点开始,还有一个小时时间。” 方琬知赶紧去洗漱了。 他坐下开始吃饭,段予哲坐在对面发现他额头又有一点没涂开的面霜,伸手蹭了蹭。 微凉的指尖触摸着皮肤有些不舒服,方琬知哆嗦了下:“好冷……” 段予哲看着他:“别黏黏糊糊跟我撒娇,不吃这套。男生要有点男生的样子。” 方琬知懵了:“我哪有?” 段予哲叹气:“好,那就没有吧。” 因为有健身需求,他给自己准备的是牛肉三明治和羽衣甘蓝汁。方琬知吃了颗虾仁煎饺,忽然对他的食物产生了兴趣:“这个绿色的东西好不好喝?” 段予哲说:“不好喝。” “真的吗?”方琬知还是好奇地看着那杯翠绿的液体。他没有明说,但满脸都写着“可不可以让我喝一口”。 让段予哲想起之前看到的别人养的博美.幼犬,坐在主人身边,仰头望着他从桌上拿起的每一个鸡块,眼睛湿漉漉的。又乖又可怜的小狗。 虽然确实不好喝,但不满足方琬知要求的话,又觉得很过分。 段予哲把杯子递到他唇边:“尝尝。” 方琬知就着他的手喝掉,味蕾像是被羽衣甘蓝汁攻击了一样,脸立刻皱了起来:“好苦!” 段予哲笑着收回杯子,一口气喝掉大半,又哄孩子似的把三明治推给他:“这个要不要吃。” 方琬知咬了一个小角。牛肉片和里面的蔬菜都没有任何调味,夹在坚硬的全麦面包里面,咀嚼时就像在给口腔上刑。特别是还要配着羽衣甘蓝汁那种令人绝望的味道。 他费力地嚼着三明治,心想,段予哲可能是有受虐癖吧? 段予哲见他对自己的食物失去兴趣,便正式开始吃饭了。他边吃边盯着手机频繁地给人发消息,眉头紧皱,不知道是因为食物还是因为正在交流的内容。 方琬知吃了一半煎饺,放下筷子:“段予哲,我吃饱了。” “去换衣服吧。”段予哲喝完羽衣甘蓝汁,三两口解决了早饭。正收拾着餐具,忽然听到方琬知又叫着自己的名字一溜烟跑过来:“段予哲,段予哲,你看我穿这件怎么样?” 第17章 方琬知穿了件长袖T恤,领口处是海军领的设计,简单干净的蓝白配色,让他看起来像颗味道清爽的薄荷糖。 他张开手臂转着圈向段予哲展示,看来是很喜欢这件衣服。 段予哲看了眼温度,觉得穿这件出去可能会冷,正要提醒他再加件外套,又把话咽了回去。 没关系,要是冷的话,穿自己的外套就好了。 “很好看。”他说。 方琬知穿好一整套衣服,段予哲也清洁完了餐具,两个人站在玄关一起换鞋子。方琬知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在段予哲起身直立时,用手抵在自己头顶,跟他比较了一下身高。 方琬知的个头才到段予哲耳朵的位置,体型也清瘦许多,是如果两个人一前一后站着的话,他会被段予哲的身体完全遮盖住的差距。 “你好高好强壮啊。”方琬知羡慕地说。 段予哲垂眼看他,臭屁地挑起半边眉头:“还行吧,一般。” 方琬知不高兴地用拳头捶他的手臂,却发现段予哲的肌肉比自己的拳头还硬。段予哲一动不动,歪头跟人发着消息,懒洋洋道:“干什么,给我挠痒啊。” “为什么要长这么高?讨厌你。”方琬知小气地说。 “讨厌我?行。”段予哲发完消息,发现他还穿着袜子踩在地上,眉头就打结了:“快点穿鞋子,想着凉吗。” 方琬知俯身穿鞋,正系着一边鞋带。段予哲好像是嫌他太慢,蹲下来直接帮他把另一边系好了,然后朝他伸手:“该走了。” 方琬知握着他的手站起来。段予哲的手掌很有力,温暖而干燥,方琬知微凉的手指被他团着,很快也有了些许暖意。 下楼之后,方琬知发现今天没有司机,段予哲边走边从口袋里拿出了车钥匙。他带着方琬知走到一辆通体纯黑的跑车旁边,打开副驾驶的门让方琬知上车,然后绕到另一边,自己坐了进去。 方琬知抓紧安全带:“你能开车啊?!” 段予哲说:“我有驾照,为什么不能开车?” “什么时候有的?”方琬知之前每次看到他都会带着司机,所以不太敢相信他的车技。段予哲淡淡道:“这周刚考下来。你放心,早上出门也是我自己开,市场那么乱那么挤的地方都一点事没有。” 说完一脚油门,车子已经启动,跑了出去。 方琬知全程紧紧蜷缩在座椅里面,十指交叉紧握着,脑子里不停想着要是出车祸了怎么办。 他才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呢……大哥知道了会伤心吧……李彻知道了会幸灾乐祸吧……唉,段予哲…… 段予哲看着他,好像猜到了他脑子里在想什么,郁闷道:“又不是带你飙车,怎么抖得跟鹌鹑似的。” “段,段予哲……我还没活够呢。”方琬知眼睛都不敢睁开,皱着脸可怜巴巴地说。 忽然左边脸颊一紧,是被人拿手指轻轻捏了下。方琬知睁开眼睛,段予哲却已经把手收了回去,乐不可支:“脸皱得像小包子一样。” 车子缓缓进入体育馆的停车场,安全抵达。 下车之后吹起一阵凉风,方琬知捂住脸打了个喷嚏,段予哲拿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肩上:“穿好。” “谢谢,但是,为什么出门之前不提醒我要穿外套……”方琬知不高兴地穿上袖子过长的外套。 他现在面对段予哲小脾气越来越多了,段予哲反而很乐意消受似的,低头帮他拉上拉链:“下次会记住的。” 他说着又习惯性地伸手去牵方琬知,还没牵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个声音:“方琬知!” 段予哲动作顿住,转身看去,是李彻。 李彻也很快注意到他,像是看到绝美风景区里出现一团垃圾般碍眼,脸色不受控制地黑了下。 段予哲拉着方琬知就走,李彻快步跑过来,绕到方琬知另一侧:“你果然来看我了,我就知道。” 方琬知茫然:“看你什么?” 李彻愣了下,结结巴巴解释:“今天,周六,是省赛的决赛啊。那天跟你说好了,你要来看我打球……” 段予哲冷笑:“你想多了。他是来看初中生友谊赛的。” 李彻不听他说话,追问方琬知:“你是来看我的对吗?你会看到我拿冠军,对不对方琬知?” 方琬知说:“我没有来看你。” “那你来看谁?”李彻勉强笑笑,无力又有些苍白:“方琬知,你不是很喜欢看我打篮球吗?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不来支持我吗?” “你说的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方琬知很烦他一直听不懂自己的话,只能认认真真地再次告诉他:“我们已经绝交了,而且你也同意了啊。那天在学校,你答应过以后离我远一点。你,你为什么好像一直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呢?” 他烦透了,语气不由自主变得很激烈,很凶,像是心底深处一直被压抑着的某个自己在这时激动地跳了出来。方琬知越说心情越烦躁,脑子里乱乱的都是李彻之前嘲笑自己,辱骂自己的样子,突然间就蹦出来一句:“你怎么这么笨?你是蠢蛋吗,还是装傻故意要让我不高兴!” 话音落地,他自己就先愣住了。 这是李彻经常对他说的话,现在又被他说出口,还给了李彻。 方琬知之前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这么恶毒过,因此说完之后就开始脸红,咬着嘴唇犹豫要不要道歉。 “听清楚了吗?蠢蛋。”段予哲拉住方琬知激动中挣脱开的手,那只手现在攥成拳,还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他用拇指轻轻抚摸着方琬知的指节安抚,目光轻蔑地落在李彻身上:“如果你执意继续纠缠方琬知的话,后果自负。” 李彻白着脸不可置信地用力呼吸,眼前还是方琬知愤怒的表情在晃动。 他对方琬知来说,原来已经这么恶心这么讨厌了吗? 是因为那个段予哲的出现吧?明明之前十几年都一直好好的,方琬知那么乖,现在竟然都学会了对人骂脏话。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李彻气得发抖,久久沉浸在方琬知被人拐跑的愤怒中,直到后脑勺猛地被人拍了一下。他被吓得心悸,扭头正要骂人,却发现身后是叉着腰的教练:“马上就要比赛了,你还站在这犯什么愣?!遛鬼啊!” — 方琬知的手一直在颤抖,被段予哲揉了很久才慢慢舒展掌心。他有点后悔,也有点委屈:“我刚才那样骂人,是不是很坏?但是,之前明明跟李彻说了很多遍,说得很清楚了,他,他还要一直烦我……我也不想那样的。” 方琬知眼眶微热,低头用力眨着眼睛,喃喃重复:“我也不想那样。” “为什么不想?”段予哲又轻轻捏了下他的脸:“每个人都会有愤怒的情绪,想要骂脏话,想要发泄出去,一点都不坏。” 坏吗?对其他人来说,这种程度的脏话其实算不上什么,但在总是把坏情绪闷在心里的方琬知这里,好像是有一点点恶劣。 恶劣得可爱。 恶劣得让人很想去欺负他招惹他,惹恼后让他任性地对自己发脾气,再抱着他不停地哄。 要一直哄到他从里到外都软下来,依赖地主动靠在自己怀里才行。 方琬知仰头看他:“真的吗。” “是他先伤害你的,你只是还击而已,哪里不对?”段予哲发现他湿润的眼尾,心里那些旖旎的杂念顿时烟消云散,拿出帕子小心地擦拭,又说:“总是把不高兴的事藏在心里,让自己掉眼泪,反而不好。” 方琬知乖乖站着让他把泪水擦干净,说:“……我不哭了。” 虽然眼角还是红红的,睫毛也湿润着,但确实已经没有泪珠再涌出来。 段予哲指尖抬着他的下巴,低头凑近,一本正经地认真检查:“很好。” 等到走进篮球场的时候,段予真这边的比赛已经开始了。一群半大少年在场上狂跑,球鞋摩擦地面时不时发出刺耳的响声。 段予真打的是二号位,奶白的肤色混在一群黑皮男生里面尤为显眼。 他平常都在A国念书,现在是放春假才回来玩,被朋友拉过来帮忙打一场友谊赛。虽然都是初中生的年纪,但其他人的个头差不多已经窜到了一米八左右,至少也有一米七多。只有他才一米六出头。虽然身形玲珑,但段予真爆发力很强,只要拿到球就绝对不会失手,在黑压压的人堆里也显得非常吸睛。 中场休息时,段予真发现自己的大哥大嫂终于姗姗来迟,两手叉腰,鄙视地瞪着段予哲,嫌弃他做事太不靠谱。 “段予真加油!”方琬知冲他招手:“我来看你啦!” 段予真阳光灿烂地对他点头微笑。 方琬知对篮球挺感兴趣,可惜看不懂,但只要是段予真进球他就大声叫好,哄得小孩越来越得意,也越来越卖力,最后三局两胜,成功把对面打得落花流水,远远地朝方琬知比了个耶。 比完赛段予真跟队友先去了更衣室,方琬知戳戳段予哲的肩膀:“为什么不给你弟弟加油。” 段予哲说:“我没给对面加油都算支持他了。” “为什么?”方琬知替段予真给了他一拳:“你是不称职的哥哥。” 段予哲烦躁地抓抓头发:“他在国外出生,我们俩从小就没见过,第一次见他都六岁了,脾气坏得要死,一拳打烂我辛辛苦苦拼好的航模。难道是我不想称职吗?” 方琬知连忙揉了揉他肩上自己刚才打过的地方:“啊?不好意思哦。” 段予哲说:“没事,你还不熟悉他而已。” 正说着,段予真腰间系着外套,领着个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第18章 段予真得意洋洋地来到两人面前:“我打得怎么样?很不错吧!” 段予哲冷漠道:“还行。” 方琬知赶紧捧场:“很厉害啊,你打球的时候可帅了!” 段予真身旁那个男孩递给他一瓶水:“喝水吗小真?还是直接去吃饭。” “不喝了。这是周湛文,我哥们儿。”段予真向方琬知介绍。男孩看向方琬知,礼貌地点点头:“嫂子好。” 段予哲警告段予真:“让你别乱喊了,怎么还在外面教别人?” 段予真呵呵两声:“我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哥,叫声嫂子还招惹你了。咋这么自恋呢?” 他拉着方琬知:“走吧走吧,我们去吃自助,我请客。” 段予哲臭着脸跟在后面。 等到了停车场,他把段予真的胳膊从方琬知身上扯下来,甩到一边:“我开911没法载你,自己走过去吧。” 段予真没骨头似的,转身又搭住周湛文肩膀:“谁稀罕坐你那破车。” 方琬知坐在副驾,对外面的段予真摆摆手:“等会儿见啦。” 半路上段予哲发现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老是扭过头,背着自己抿嘴偷笑,但眼角眉梢的笑意还是没藏好。 “笑什么?”段予哲嘀咕。 方琬知说:“感觉你们家好好玩啊。” 段予哲嘁了声:“你最好别当着段予真的面说这种话。” 方琬知歪头看着他:“嗯?” “他肯定会说让你赶紧嫁进来。”段予哲说完感觉不太妥当,嗓子有些紧,假咳了一声,却听方琬知说:“好啊。” 心跳猛然加速。段予哲想去看他,又怕这样自己的反应显得太过在意,于是死死盯着前面的路:“……好什么。” 方琬知说:“我愿意嫁给段予真,天天和他在一起玩。” “你怎么能——”段予哲强行咽下没说出口的后半截,意识到方琬知还是那个懵懂的笨蛋,两个人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苦笑着摇摇头:“好,那你们结婚吧。” 方琬知被窗外的彩色招牌吸引了视线,静静看了会儿,忽然说:“哥哥。” 段予哲耳朵一热:“你,叫谁?” “叫你啊。”方琬知转头来看他,笑嘻嘻的,像是发现了很了不起的东西:“我和段予真结婚的话,也要跟着叫你哥哥吧。予哲哥哥。” “……”段予哲欲言又止,然后诡异地沉默了。 一直到下车,他都没有再说话。 方琬知发现他脸色不对,用手背碰了碰,担心地说:“怎么这么热?脸也红红的,你过敏了吗?” “没事。”段予哲侧头避开他的手。 他现在哪里敢让方琬知碰,烫得像快要爆炸一样。 方琬知已经被他牵习惯了,这时也来牵他的手。微凉的手指主动蜷在段予哲手掌中,他下意识地捉紧,忽然又松开。 方琬知不明所以,低头看着两个人的手,又握上来,依赖地拉住段予哲的小指。段予哲指节晃了晃,声音很低:“今天先不牵了。” “为什么?”方琬知睁大眼睛。好朋友不就是要一直牵手吗? 段予哲看着他天真的脸,眸色越来越沉。 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做过分的事。 刚才一路上,他脑子里乱七八糟,都是不应该出现的画面。 他比方琬知懂的更多,所以,也更应该恪守应有的那条界线。朋友就只是朋友。他不能因为方琬知不懂,又信任自己,就哄骗方琬知做出越界的事。 段予哲不希望未来某天跟方琬知关系破裂,眼睁睁看着他仇恨自己。他很珍惜这段友谊。 他竭力地在脑子里用各种道理说服自己,不料方琬知忽然靠近,仔细观察着他的脸:“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那我们去和段予真说一声,先不吃了。” 方琬知身上的味道是松木沐浴露的淡香。 他很喜欢那天在段予哲公寓用过的那种,所以让方承帮忙买了同款。从今天一见面开始,段予哲就发现了,他身上飘着自己的味道。 早晨抱他去卧室的时候,两个人的皮肤紧贴着,香味也相互融合。但方琬知闻起来就是要暖一些,甜一些。 “可以抱我一下吗。”段予哲的理智彻底被压垮,嗓音有些沙哑:“一下就好。” 如他所料,方琬知果然没有拒绝,张开手臂抱着他的腰,整个人都贴了过来,脸颊压在他肩头,手掌还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小声哄着:“当然可以啦。你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看医生。” 段予哲瞥着他细白的后颈,压抑着体内躁动,暴虐的情绪。 他闭上眼,深深呼吸方琬知的气味,逐渐平静下来,指尖顺着方琬知的手腕抚摸下去,轻轻握住微蜷的手掌,拇指揉着柔软掌心:“好了,去吃饭吧。” 还是很想,但勉强被压了下去。 刚才被方琬知抱住的时候,他差点没忍住脱口而出,提出更过分的请求。 方琬知对他的躁动一无所知,轻轻晃着他的手,期待地走进酒店的电梯。 这家海鲜自助是段予真选的,他坐周湛文家里的车早早到了,已经坐下开吃,面前摆着好几盘披萨,炒面,还有蛋糕和软糖。 周湛文坐在旁边给他剥虾:“小真,吃点肉吧,打球那么辛苦。” “你管我。”段予真一抬头看到方琬知,兴奋地招手:“这里!!!” 方琬知朝他走过去。段予真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去取食物:“你喜欢吃什么啊?汉堡怎么样?他们家的虾饼很好吃……” 方琬知没吃过自助,站在各种各样的食物之间,幸福地吸了口气。他像是突然掉进美食世界的小宝宝,新奇地探索着周围的一切。 他端着盘子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段予哲正好把面前的黑椒猪排全部切成小块,递了过来:“尝尝?” 方琬知尝了一小块:“好好吃!” 段予真嚼着软糖:“这家猪排没有兰城那家好吃,等你哪天去了兰城,我带你去吃。对了,兰城有海滩,我还可以带你去冲浪。你会冲浪吗?” 方琬知说:“会啊。” 段予哲诧异地看着他:“什么时候学的?” “小学的时候,电脑课就学了啊。”方琬知切着盘子里的苹果,慢吞吞地说:“你没有学过吗?” 难道不是在说网上冲浪吗?这么简单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不会。 三个人都听得一愣,段予真率先反应过来,捂着肚子笑倒在座椅里:“哈哈哈……方琬知你太可爱太好玩了!” 方琬知被他夸得有点害羞,低头假装自己在认真吃饭。段予哲凑近了点,轻声问:“怎么样,还要不要跟他结婚。” 方琬知红着脸,很小声地说:“嗯。” 段予哲气笑了,又投喂给他一块无花果蛋糕:“别想了。” 吃完饭段予哲送方琬知回去,段予真另外还有安排。他回国这些天每天行程都是满的,比大明星还忙。 分别前段予真叫过方琬知:“你脸上好像沾了东西,过来让我看看。” “哪里?”方琬知微微低头朝他靠近,猝不及防地,被段予真在脸颊结结实实亲了一口。湿润的触感和薄荷味漱口水的味道让他久久回不过神,摸着脸颊:“啊……” 段予哲对弟弟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亲亲啊。”段予真满不在乎地扬着头:“看到自己喜欢的美人当然会想亲他啊,难道你不想。哦,忘了,你没有我的优势,想亲也亲不到,忍着吧。” 段予哲:“……滚!” 在他大发雷霆之前,周湛文赶紧把段予真拎走了。 坐到车里,段予哲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湿巾盒,抽了几张给方琬知擦脸。 方琬知第一次被人用这么热烈直白的方式表达喜欢,感觉很奇妙,呆呆地还在回味。 “原来被人亲是这种感觉啊。”他说。 段予哲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就是喜欢胡闹,又欠抽了。” 方琬知见他很生气的样子,忙给段予真说好话:“小孩子闹着玩而已,很可爱啊。你不要抽他。” ……段予哲心里很不是滋味,怎么自己反而像是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一样。 “你就这么喜欢段予真?”他板着脸酸溜溜地问。 方琬知用力点头:“喜欢啊!” “喜欢到愿意跟他结婚吗?” 方琬知发现他很介意这件事。也许是站在家长的角度,觉得要对弟弟的人生大事负责,所以一再地跟自己确认。 方琬知也认真思考起来,想了很久,觉得以后的事都说不定:“不知道呢,等我们都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再说吧。” 竟然已经认真计划到未来了吗。 段予哲一口老血哽在心口。 明明,是自己先跟方琬知认识的吧,为什么现在方琬知反而满眼都是段予真那个臭小孩。 难道方琬知压根不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大一点点也不可以吗? 还是说,方琬知会更喜欢那种活泼跳脱,野猴子一样的性格。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对他来说确实太沉闷了。 段予哲越想越觉得眼前发黑,无比后悔那天把方琬知带回公寓过夜。从段予真半夜跑回去钻进方琬知被窝的时候开始,事态就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段予哲深吸一口气,按着方琬知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严肃地说:“听我说!你不能和段予真结婚。” 第19章 “为什么?”方琬知被他的表情镇住。 段予哲:“因为他已经跟周湛文定了娃娃亲。” 方琬知睁大眼睛:“啊?他们两个……?” “是的,很小就定了。”段予哲松开手:“所以你们不能结婚。方琬知,你也做不出撬墙角的事吧。” 方琬知安静了。 “好吧。”许久后,他有点失落地说。 “如果你真的很想每天都能跟他玩的话,还不如考虑跟我结婚。”段予哲状似随意地说着,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已经暗中收紧。 说完半天没听到回应,段予哲偷看方琬知,发现对方根本没听到他的话,而是撑着脸闷闷不乐地望着窗外。 段予哲:“……” 他讨厌父母当年偷偷在国外生孩子,导致自己不是独生子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两人回到方琬知的小屋子里,一打开门,方琬知便看到方承站在客厅,低落的心情一扫而空,换了鞋子兴奋地跑过去:“大哥!” 方承看看弟弟,又看了眼段予哲,微笑着问:“一起出去玩了啊?” “我们去看段予真打球,然后吃了自助。”方琬知向他报备着,被轻轻揉了下脑袋。方承说:“玩得开心就好。” 他俯身嗅到方琬知身上的烤肉味,想象着弟弟大口大口吃肉的样子,忍不住又捏捏脸颊:“去洗个澡吧。等洗完出来,哥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方琬知点点头,听话地去卧室里拿换洗衣物。 段予哲见方承表情有些凝重,猜到他要说的事自己不方便听,识相地道别:“那我先走了,方大哥。” “好。”方承客气地说:“这几天麻烦你了予哲。” 段予哲点点头没有应声,转身离去。他乘电梯下楼,翻出车里很久没动过的烟,点了一根,靠着车门安静地抽着。有些心烦。 其实他们两家一直属于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不能算特别亲近。方家是历经几代的大家族,主要是做地产和金融方面的产业,而段家属于新贵,到段予哲父亲叔伯这辈,才靠着互联网的发展飞速崛起。 他起初积极地帮忙,也是首先考虑利益的,不含任何私人感情。 但现在,方承客气而疏离的态度让他心里像是有根刺。 他喜欢方琬知,真心地在和方琬知交朋友。不过落在方承眼里,他的一切行为可能都是有所图谋,肯定会对他保持警惕。 等方琬知被接回家之后,潜移默化,方承的态度也会进而影响到方琬知对他的印象。 更别说,等到方琬知真正融入到同圈层的同龄人里,就会逐渐发现,段予哲在这些人里,并不出奇。 段予哲从小就一直被长辈进行着社交方面的训练,人情冷暖他见过太多,因此习惯性地和周围所有人保持着合适的,平衡的距离,不远不近,也因此从不交所谓的“真心朋友”。 方琬知是第一个。所以段予哲心里也没底,两个人的这段友谊能维持多久。 跟方琬知呆在一起的时候,他每一刻都是开心的,放松的,好像世间所有烦恼都离他而去。 段予哲无法割舍这种感觉。想到有一天方琬知可能对自己冷淡,不愿意再理会自己,他便感到异常焦虑。 他焦虑到想要一直守着方琬知,围着方琬知打转,但又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实现。 段予哲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 — 方琬知洗完澡换上睡衣,头发又吹得很凌乱,香喷喷地出现在方承眼前:“大哥,你要跟我说什么啊?” 方承将他拉近了些,拿起梳子梳理着吹乱的头发:“你先保证,听我说完不会胡思乱想,然后一个人躲起来难过。” “……我不会的。”方琬知无奈地说:“我哪里有这么脆弱啊。” 方承笑了,弯起食指刮了刮他的鼻尖:“那就好。哥这几天做梦都梦到你偷偷掉眼泪,担惊受怕,觉都睡不好。” 方琬知两手捉住方承的手腕,仰头望着他:“你快说,到底是什么事?” 方承正色道:“家里面有位长辈知道你被找回来了,想见见你。老人家脾气很古怪,权威又大,哥怕你会受委屈。所以琬知要是不想去的话,我就直接回绝掉了。” 他语气严肃,但已经尽量把情况说的很轻松。 方家是个大家族,方承父亲方继业这一脉算是长房,主要在东南地区活动,而其它杂七杂八的亲戚们在国内外各个地区还有不少分支。但凡豪门家族,多一个子孙就要多划出去一份资产,所以内部的明争暗斗也极为严重。 方承口中的这个长辈,是方家德高望重的一个堂祖母,已经有九十多岁高龄,性格很是古板孤僻,丈夫去世后就入山隐居,带发修行,平时很少插手家族事务。 这次方琬知被找回来的事,也不知是哪个事多的家伙跑到她那里吹了耳旁风,令她怀疑方琬知是方承为了多拿些祖产,从外面找来的骗子。 堂祖母很是重视家族血脉,当初方继业幼子失踪,她曾尽心尽力地帮忙找过,所以现在得知方承突然间顺顺当当就把人找到了,也不由得心生疑窦。 她亲自联系到方承,要求和方琬知见面。 方承虽然也很想把弟弟接回兰城,但却不是以这种被质疑的方式。他愤怒地拿出亲缘鉴定的报告,无奈老人年岁越长就越固执,一定要亲眼看到方琬知,自己跟他交流过,才肯信服。 方承只得来和弟弟商量这件事。 他觉得自己这个大哥,当得实在太不称职,说完之后甚至不敢去看方琬知的眼睛。 “好啊。” 方承抬起头,对上弟弟明亮澄澈的眸子:“你愿意去跟家里的长辈见面?” 方琬知其实是有点怕生的。但现在他住在方承给他买的小房子里,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可以吃饱穿暖的生活,他当然也要知恩图报,帮方承解决烦心事。 况且他已经接受了方承对弟弟的优待,这就表明,他也得相应地承担起属于方家人身份的那部分责任,不能一边享受,一边逃避。 方琬知点点头:“我愿意去。” “那周一送你去学校的时候,哥帮你跟老师请假,然后我们就坐飞机回趟兰城。”方承认真地说:“谢谢你,琬知。” “我会努力把事情做好的。”方琬知握紧拳头。 方承忍了又忍,还是伸手把弟弟抱在怀里:“嗯,我相信你。” —— 李彻在决赛中的表现很不好。 甚至可以说,作为队长,他是完全失职的。 打第一场时,他整个人的状态就非常恍惚,不仅没有起到组织和管理的作用,反而频频出岔子,给敌方喂了好几个球。 中场休息时,血压上升的教练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李彻也处在走神的状态里。 他一直在想方琬知。 他想着方琬知这个时候就在不远的地方,看别人打球,为别人加油喝彩。却狠心地,不肯来看自己一眼。 李彻忍不住怀疑,方琬知是不是已经跟那个段予哲发生了什么,两个人看起来才会如此亲密无间。 想到这里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方琬知有时候真的很呆,什么都不懂,恐怕就算是被坏人哄着,引诱着,把自己完全交了出去,也还是迷糊着搞不清情况。 他咬过的地方段予哲也会咬吗。 他摸过的地方段予哲也会摸吗。 只有他看过的那颗耳后小痣,是不是其实已经让段予哲亲到倦了。 方琬知在李彻眼里一直有一种清纯的神性,所以就算心里的念头再肮脏,欲.望再强烈,他也都舍不得真正迈出那步。他想把珍贵的部分留到最正式的场合,也就是他和方琬知结婚那天,再去细细品尝。 但是方琬知现在,恐怕已经沦陷在富少的攻势之下了吧。 也对,只要有钱,什么事办不到。 越想李彻越觉得恶心。就是因为猜到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他才无所不用其极地藏住方琬知,却没想到,还是没藏住。 李彻打球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混乱的、疯狂的想法,幻想中方琬知和段予哲亲密的画面要把他的心脏撕裂了,他根本没办法投入到眼前的赛场当中。 这场决赛,由李彻率领的,从来都无往不利的校队,输得一塌糊涂。 赛后复盘,教练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是戳着他的鼻子辱骂他,甚至一度激动到想要动手,还是被其他队员拦了下来。 李彻木头一样面无表情站着,满脑子都是方琬知。 方琬知方琬知方琬知。 哭着的笑着的,明媚的冷淡的。还有今天早晨,气愤地骂他蠢蛋,骂完之后却自己先慌掉的样子。 他沉溺在绝望的爱里都快要窒息了,却不敢再想,方琬知现在是不是正躺在段予哲的床上,享受着被富少舔狗追捧的快.感。 而他站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陷在痛苦中无法自拔。这种痛苦都是因为他认识了方琬知,迷恋着方琬知。 却得不到。 婊.子。 长着清纯漂亮的脸蛋,毫无自觉地到处招摇,勾引男人的婊.子。勾引完他,连一个确定的答案都没给,就又转身去找下一个。 第20章 李彻顶着黑眼圈在方琬知的班级外面徘徊。憔悴的样子和他平时的阳光帅气差别很大,引来不少路过的学生偷偷议论。 周六跟周日两天,他都没睡好,也没完整吃过一顿饭。 因为周六比完赛,他失魂落魄地跑到方琬知家里去找人,却从方琬知爷爷奶奶口中得知,方琬知早就没在家里住了。 “那他去哪了?!”李彻简直不敢相信,这两个老东西竟然一声不吭,放任方琬知连日夜不归宿。 难道他们就不怕方琬知在外面遇到危险吗?不怕他被坏人带走吗? 其实,在这之前,李彻对于方琬知爷爷奶奶的不负责任,是很满意的。因为方琬知的家庭越凄惨,就会越依赖他这个唯一的朋友,他会是方琬知仅剩的依靠。 段予哲没出现之前,也确实是这样。方琬知总是可怜巴巴地依附着他,跟在他身后。 李彻想不明白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一切都变了。 方琬知奶奶漠然地说:“谁管他?在外面认了个野爹吧。” 李彻眼前浮现出方承强大的气场,还有那张贵气逼人,同时又颇具威严的脸。 可是,方琬知亲口说了,酒店里发生的事只是误会啊。 虽然那天之后学校里也有人在议论,但李彻把他们都当成了不知内情的傻冒。 现在想想,可能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傻冒——方琬知很明显对他撒谎了。为什么?理由用脚都能想出来一大堆。 怕他知道自己出身富贵,纠缠不清,或者是觉得他已经根本配不上自己了。 怪不得,怪不得那么坚定地要跟自己绝交。原来是已经飞上高枝,看不起自己这个阶层的人了。 李彻一整夜一整夜地想着,几乎对方琬知由爱生恨。但是,如果方琬知愿意原谅他之前那些错误的话,李彻觉得,自己也愿意接受方琬知嫌贫爱富的缺点。 李彻酝酿了一肚子的话,等着要当面告诉方琬知。周一上课之前这段时间,他不信那个阴魂不散的段予哲还能跟在旁边。 “这就是我们班了,这周我的位置在窗边,可以晒太阳……”方琬知的声音遥遥传来,正开心地和某个人介绍着自己的座位。 李彻眉头一跳,下意识侧过身躲藏,又用眼角余光偷瞄,心顿时沉了下去。 不是段予哲,是方承。 方承身上背着方琬知那个旧旧的单肩包,他身材高大,方琬知的包在他肩上挎着,显得非常迷你,拉链处不知什么时候还多了个毛绒绒的玩偶挂坠。 方承跟在方琬知身后,认真听他介绍:“很好,多晒晒太阳可以长个子。” “据说打篮球也可以。”方琬知思索着:“有空的话,想请段予真教我打篮球。” “哥也可以教你,何必麻烦他们。”方承随意地将手放在方琬知后颈,轻捏了捏:“琬知看不出来吧,哥大学那时候可是校队主力,拿过一级联赛全国总冠军的。” “哇,大哥好厉害。”方琬知用星星眼仰头望着他。 活了快三十年方承听过无数褒奖赞扬,但没有一句,能比现在听到的这六个字更让他愉快。 方琬知跟方承从李彻身后经过,两个人都完全没注意到他,径直去往教师办公室。 片刻后,方琬知被方程搂着肩膀带了出来,两人直接从另一侧楼梯离开,没有再回班级。 李彻俯身往下看,很快看到他们的身影出现在教学楼底下,聊着天走向学校停车场的方向。 不上课吗?直接就离开学校?还是方琬知生病了,所以来请假? 李彻回到自己班里,忍到第一节下课,以帮课代表交作业的名义走进教师办公室。交完作业,他来到方琬知的班主任桌边,很惊讶似的问:“老师,请问你们班方琬知今天没来上课吗?我去找他没找到人。” 班主任喝了口茶,抬头从镜片后瞥他一眼:“他有事请假了。” “啊?什么事,这么突然,也没跟我说。”李彻挠挠头:“我跟他借了他一本书,约好今天去还。” “这个我就不方便透露了。”班主任忙着批改作业,没再看他:“李彻同学你要是着急,可以自己再联系一下方琬知。” 李彻无功而返。 但现在他确定了一件事,方琬知跟方承还真成了兄弟。不管究竟是不是亲生,总之,现在两个人明显都认可这层关系。 看来方琬知没回家的这些天,是住在方承那里。 有钱人的豪宅肯定很舒服吧,难怪不愿意再回旧城区,原来是乐不思蜀了。 李彻攥紧拳头,暗中咬着牙发誓。 不就是豪宅,不就是别墅吗,有什么了不起!等他将来成为球星,分分钟就能赚到。 俗话说莫欺少年穷。凭他的能力,总会有让方琬知后悔的那一天! — 方琬知倒在车子后排座椅里睡着,突然被手机铃声吵醒,迷迷糊糊拿到耳边,眼睛还没睁开,鼻音很重地说:“你好?” 早上请完假他就跟着方承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来兰城,不知不觉就在车上睡着了,身上搭着方承给他盖的绒毯,将他围成了毛毛虫。方琬知闭眼接着电话,脸颊在绒毯上蹭了蹭。 段予哲一听就知道他在睡觉,于是放轻声音:“还没到家?” “嗯……”方琬知坐起来,看了眼外面,正是兰城标志性的开阔海岸。他瞬间清醒过来,兴奋地和段予哲分享:“我们到海边了,还有好多海鸥在飞!” 方承扭头满含笑意地看他一眼:“琬知,要不要先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 “不用了大哥。”方琬知趴在车窗边,惊喜地望着辽阔而平静的海面。方承降下一半车窗,让他能更真切地感受海风湿润的气息。 “兰城是座很美的城市,你会喜欢的。”段予哲在屏幕那端说。 “嗯。”方琬知已经开始憧憬接下来在这里停留的日子:“段予哲,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来海边玩吧!” “当然有机会了。”段予哲知道,方琬知迟早会回到方家。 这些年他缺少的爱护和归属感,会在未来的每一天都得到弥补。 车子渐渐远离海岸,来到城市中心,大城市的繁华景象让方琬知很快看花了眼睛,捧着脸安静下来。 “琬知累了吗?”方承时刻关注着他的状态,见他有些疲倦,又开了一段路,便示意司机停车。 他牵着方琬知走进了一家中式装潢风格的餐厅。 门厅经理恭敬地俯身鞠躬:“方董,小少爷,下午好。欢迎光临荟萃楼,接风宴菜品已准备完毕,请您吩咐。” 方承淡淡嘱咐:“不用这么正式,家宴而已。开始上菜吧,包厢里别留人。” “好的方董!”经理应了声,赶紧拿对讲开始调度包厢里外提前准备的服务人员。 等到兄弟二人进入房间时,桌上已经摆了五六道菜,温度正合适,刚好可以入口。方承脱下风衣搭在椅背上,给方琬知拉开椅子:“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等会儿到家还有的忙,别把你累坏了。” “还要做什么啊?”方琬知确实有些饿了,但方承没落座,他不好意思动筷子。 方承挽起衬衫袖子亲自给弟弟服务,倒了茶水,又给清炖鸡拆骨:“约了裁缝今天上门给你量尺寸,不然在家都没有衣服穿。” “我带了衣服呀。”方琬知提醒他:“我带了好几套,还是你帮我叠好,放进行李箱的。” “那些都是平时随便穿穿的休闲装,宝宝。”方承忍不住说出了心里挂念很久的昵称:“以后你要穿正装的场合会很多。” 方琬知听到他无比自然地叫自己“宝宝”,脸腾地烧了起来,咬着筷子尖,讷讷:“这样呀……” “快吃吧,冷掉就不好吃了。”方承给他夹完鸡腿又开始剥蟹:“吃饱了跟我说。” “大哥你也吃。”方琬知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一个人吃饭没味道,我不喜欢。” 方承只得停下,洗了洗手开始陪他吃饭。 方琬知给他夹菜:“大哥辛苦了,多吃一点。” “好,都听你的。”方承顺从地吃下他夹给自己的红烧肉,见方琬知拿着调羹起身要去舀虾仁,忙跟着站起来把盘子挪到他面前,却见方琬知努力舀了满满一勺,放在了自己的盘子里。 “琬知,不用老是照顾我。”方承又享受又无奈。 方琬知笑着歪头看他,想了想,又拿过茶壶给他倒茶:“你对我好,我喜欢照顾你。” 方承喝了口茶水:“我是你哥哥,照顾你是我的责任。” 方琬知不由想起了段予哲和段予真互相嫌弃的画面,感激地说:“谢谢哥哥。” 方承差点被呛到:“你、你叫我什么……” “哥哥。”方琬知又叫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的语气和内容都没什么特别的,跟平常一样,却发现方承的反应特别强烈,拿着茶杯的手都在抖:“宝宝怎么突然想到这样叫我?” 方琬知困惑地问:“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方承努力克制住沸腾的情绪,平静下来,将茶杯放回桌面。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有点猝不及防。 宝贝弟弟仰头看着自己,一口一个哥哥的的画面,竟然比他想象中还要可爱千万倍。声音也可爱,眼神也可爱,脸蛋更是可爱无比。 方承脑子里一瞬间涌过无数条念头,但是全部都只有两个字: 好萌。 第21章 段予哲接通视频的时候,心跳差点漏了一拍。 屏幕里,方琬知撑着脸趴在床上,小腿翘起来互相勾着,轻轻晃动。 今天他应该被方承带去做了发型,总是耷拉到鼻梁的刘海被修剪得细碎,搭在眉头位置,让漂亮的五官完全展示了出来,柔顺的发尾垂落在耳侧和颈边,显得特别乖巧。 方琬知身上穿着奶黄色娃娃领睡衣,绣有很多白色小博美和骨头饼干的图案,前襟纽扣只扣到心口位置,露出大片锁骨线条和白皙胸膛。 只是隔着屏幕看他,都仿佛能嗅到他身上甜甜的香气。 “方琬知,扣子扣好。”段予哲提醒他。 方琬知啊了声,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无所谓地说:“不要。明天早上睡醒又要脱掉换别的衣服,全部扣上去的话,等到要解开的时候很麻烦呀。” “……”段予哲批评:“懒虫。” 方琬知鼓着脸颊做了个不高兴的表情,手指戳戳屏幕:“你再说我,我就挂断了。” 段予哲转移话题:“今天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累!到家之后我到处逛,这个庄园可大了,逛到睡觉的时候都没逛完。哥哥让我先休息,明天继续逛。” 方琬知把手机靠在床头,两手交叠,歪着脑袋枕在手背上,蔫蔫地和段予哲聊天:“堂祖母也不知道哪天到。我好紧张啊,段予哲。” “紧张什么?” “怕她很讨厌我……让哥哥失望。”方琬知慢慢地眨眼,因为困倦,眸子里蒙着薄薄的雾气,浓密睫羽不自觉就耷拉下去,声音也轻飘飘的。 段予哲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不可能。” “嗯?”方琬知没听明白这句“不可能”的意思。 段予哲若无其事地再次转移话题:“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她真的像你想象中一样讨厌你,她对你,难道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 方琬知摇摇头。 “那不就得了。她的讨厌无关紧要,你没必要在意。”段予哲猜他可能是呆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又开始缺乏安全感,温声安抚:“而且方大哥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你失望的,不要老是吓唬自己。你们是家人。” “之前我也把爷爷奶奶当成家人。”方琬知嘀咕。 他当然知道家人是要互相依赖,互相信任的。只是,他在那个家庭里从来没得到过,又怎么能一下子就坚信不疑。 “他们只是把自己跟儿子儿媳之间解决不了的矛盾,转移到了你身上。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段予哲严肃地说:“方琬知,你跟着我重复一遍。”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方琬知呢喃着念了出来,隐隐有种心里某个一直以来都被闷着,堵着的地方,忽然之间疏通了的感觉。 轻快了许多。 方琬知想了想,问段予哲:“家人之间的关心是相互的,对不对?如果我没有感觉到爱,也可以不用强迫自己去爱他们。” “你已经有答案了。”段予哲说:“看看你周围的一切,方琬知,这才是你的家,你生来就应该拥有的东西。” “我好像明白了。”方琬知抿起一点微笑,捂嘴打了个呵欠,声音软软的:“谢谢你呀段予哲,你好聪明。” “嗯。”段予哲一听他这样无意识地撒娇就会宕机,接不上话,只得转头看向屏幕外,随手拿起一根签字笔转了起来。 方琬知又说:“我想你了,段予哲。我在这里还没来得及交朋友,要是你在就好了。” 段予哲腾地在书桌前站了起来。方琬知手机屏幕里的画面变成了他的t恤下摆。 方琬知差点被吓清醒,茫然地问:“……怎么了?” “没事。”段予哲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方琬知还听到了他敲击手机键盘时的嗒嗒声。 “你在干什么?”方琬知好奇地趴着,从屏幕下方的边缘往上面看,试图看到段予哲的动作。 段予哲重新坐下:“没什么。” “段予哲我会读心术。”方琬知说:“我能猜到你的想法。” “那你猜吧。”段予哲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像是为了掩饰紧张。 方琬知闭眼头脑风暴了几秒钟,干脆地放弃:“其实我不会读心术。哎呀,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正央求段予哲,忽然听到房间门被轻轻敲了敲:“宝宝,睡着了吗?” 方承在外面。 方琬知这才发现,时间距离自己跟方承说困了想睡觉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他莫名心虚,拉过被子盖住自己,把手机也放进被窝,很小声地说:“我哥哥来了。” 段予哲道:“嗯。为什么要躲?” 方琬知被问住了:“对啊,为什么。” 其实他能感觉到,方承对于他和段予哲密切的交往,有种很微妙的排斥。但方琬知不会笨到把这种感觉直接告诉段予哲,导致他和方承两个人产生嫌隙。 段予哲慢悠悠地逗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偷偷跟我早恋。” “啊,你已经十八岁,成年了。”方琬知呆呆地问:“还能算早恋吗?” “……”段予哲苦笑:“嫌我老?” “没有啊。”方琬知解释:“只是我一直以为,十八岁的人应该和十八岁的人恋爱比较合适。大家很平等,不会太成熟也不会太幼稚,刚刚好。” 段予哲安静了,眼睛看着他,微微闪动的光亮忽然黯淡,很久才轻轻说了声好。 似有若无的试探,被方琬知单纯又坦诚的解释挡回,暧昧的苗头也被扑灭。虽然方琬知自己可能还不明白,但段予哲已经很确定—— 他对自己没有那个意思。 半点也没有。 一瞬间心脏像是颗在盐罐里腌渍过度的梅子,又酸又苦,滋味复杂到无法言说。 其实他也很清楚,方琬知对他撒娇,依赖他喜欢他,都只是在交朋友的范畴之内。方琬知天性单纯,可能根本还没有考虑过恋爱这回事。 那就继续做朋友吧,一直是朋友也不错。至少方琬知还会有很多很多需要他的时候,他有足够的出现场合。 “段予哲,你困了吗?”方琬知问:“看起来好像要睡着了。” 段予哲看着屏幕里的漂亮脸蛋。方琬知眉宇间微微有些倦怠。 他当然不困,他可以一整夜这样看着方琬知,哪怕两个人都不说话。但他知道,方琬知困了。 段予哲按着鼻梁,仰头用力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困了。睡觉吧,方琬知。明天再聊。” “晚安。”方琬知摆摆手跟他道别。 — 方承带着一身烦躁和疲惫离开公司,回到家中。他习惯先在花园里抽一根烟,所以下车后将外套丢给管家,便径直向花园走去。 反正只有他自己,无所谓几点吃饭,几点睡觉。 整座宅院华丽而冰冷,许多年来都只有他一个人住在里面,哪里还像家,分明是座坟墓。 方承点了根烟,刚递到嘴边,忽然听到身后跟过来的管家提醒:“承少,小少爷还在客厅等您用晚餐。” 方承脚步顿住。 对,他怎么忙昏头了,现在家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有琬知。琬知在等着他回家陪自己吃饭。 方承将手里的烟收起来,快步走进主宅的客厅,一眼就看到弟弟。 方琬知穿了身浅蓝色家居服,抱着小熊玩偶,两腿并拢窝在沙发里,安静地看着电视节目,看起来像个精美的洋娃娃。大概是不习惯刘海触碰到眉毛的感觉,他将大部分刘海都整理到额头右侧,用两根粉色一字夹别住。原本已经又乖又甜的妹妹头发型,因为这点小改动多出了几分俏皮。 “琬知,我回来了。”方承来到沙发边,俯身张开手臂,方琬知从无聊中苏醒,兴奋地扑上来,手臂勾住他的肩膀:“哥哥!” 方承干脆左手搂后背,右手兜着屁股,直接面对面把人抱起来,往餐厅走去:“饿了就不要等,自己先吃。” “我想和哥哥一起吃饭。”方琬知被他抱着,有些害羞,但又很喜欢这样亲密无间的感觉。也许是因为童年时期的缺失,他到现在都还是异常渴望和别人亲昵,喜欢牵手喜欢拥抱,小狗狗一样黏人。 方承稳稳地抱着他,忽然轻颠了几下,方琬知猝不及防地小声叫了出来,害怕掉下去,整个人都完全紧贴在方承身上,双腿慌忙夹紧男人健壮的腰身,手指将衬衫布料揪得皱巴巴。等到回过神,方琬知脸顿时红得像番茄:“别,别吓我呀,哥哥……” “宝宝怎么这么轻。以后每天都要再多吃一点才可以,知道吗?”方承将他抱到桌边,拉开餐椅,却仍没有把人放开的意思,而是直接抱着方琬知坐下了。方琬知红着脸跟他对视,大眼睛慌张地转动:“可是我都吃饱了。” 大掌隔着居家服的布料按在单薄小腹,不轻不重揉了几下,又张开虎口一寸寸测量方琬知的腰围。 方承眉头仍蹙着,对他的体重很不满意:“那就每顿饭多吃一口,慢慢就能长点肉了。” “哥哥,先放开我好不好?这样我怎么吃饭呀。”方琬知小幅度地挣扎着,屁股突然被拍了一下。方承垂眼看他,眸色深沉:“乖一点宝宝。以后都是我来喂你,不然,怎么确定你到底吃了多少?” 第22章 方琬知脑袋露出水面,额头顶着一块冷毛巾,面颊红扑扑,目光放空,望着从池子里向上悠悠飘荡的热气。 方承带着他来泡温泉。 方琬知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把整座庄园逛遍了,却不知道庄园靠着的山头原来也是方家的。山间修了栋别墅,温泉就在别墅附近。 “吃点水果吧,宝宝。”方承腰间围着浴巾,到隔间外取了果盘和饮料回来,步入池子来到方琬知身边。 他给方琬知喂了一块西瓜,笑着问:“甜不甜?” 方琬知泡得晕乎乎的,乖乖地点头。方承看他像是有点困,伸手把人朝怀里搂了搂,让方琬知靠着自己:“别滑进水里了。” “好……”方琬知脑袋枕在他肩头,慢吞吞地嚼着清甜的西瓜,忽然发现方承拿着玻璃杯在喝啤酒。 方琬知记得泡温泉的时候是不可以喝酒的,刚才准备去换衣服的时候,管家也特意提醒过。他忙去拉方承的手腕:“不能喝酒呀,哥哥。” “嗯?”方承晃动着杯子里的冰块和浅棕色液体,递到方琬知唇边:“不是酒。宝宝尝一下。” 方琬知紧张地抿了一小口,舌尖品尝到淡淡的茶香和花香。原来是茉莉花茶。他咂咂嘴回味完毕,和方承对视:“好喝哎。” 方承拿着杯子让他又喝了两口。方琬知喝得有一点急,害怕呛到,双手轻轻抓着方承的手臂,试图保持平衡。 他喝掉小半杯提神醒脑的冷泡花茶,打了个激灵,又缓缓沉回水里继续泡着。 方承取下方琬知脑袋上的毛巾去更换,忍不住在他眉心亲了亲:“宝宝真可爱。” 泡完汤,方琬知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张开手臂站好,让方承给自己穿上睡袍,又被他直接公主抱一路抱到卧室,放在床上。 方承说夜里在山上可以看到很多萤火虫,方琬知等不及要看,所以今晚直接留在别墅过夜。 别墅这边给方琬知准备的是最大的一间卧室,两层挑高,整个房间做了干净素雅的原木风装潢,全景落地窗外就是无边无际的翠绿树海。 此时夜色渐浓,林间飘荡着星点的光亮,森林在晚风中荡漾起一层层柔波,枝叶摩挲,发出催眠的沙沙声。 无比静谧,美好的夜晚。 “宝宝喜欢吗?”方承一手支着脸倚在床头,另一只手细细整理着方琬知鬓角碎发。方琬知半睁开眼睛,眨巴眨巴,痴痴望着窗外的景象,呢喃:“很喜欢……” “喜欢就好。”方承俯首,吻了吻弟弟的耳廓,又情不自禁流连着去吻面颊。方琬知被他的胡渣刮到,笑着躲避:“哥哥胡子好硬!弄疼我了。” 方承不许他躲,胳膊将人搂住,下巴在两边脸颊都轻轻蹭着。方琬知闭着眼睛蜷缩起来,两手捂住脸细声尖叫,但也不是真的觉得很难受,只是,不知不觉中好像习惯了在方承怀里耍任性,要他疼爱自己。 “宝宝。”方承将方琬知拉进怀里抱着,搂着脑袋,让他的耳朵贴在自己心口,听着咚咚的心跳声。方琬知很听话,贴在胸膛听着,忽然感觉到微微的震动。 方承埋头吻他头顶的发旋:“不要躲我,好不好?你不知道。这十五年里哥哥每一天都在想你。” 其实不只是每一天。 应该说是每个小时,每分钟,甚至每秒。他的心脏一直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遥遥地牵到天涯彼端的弟弟那里,每一秒每一帧的思念,都叫他抽痛。 方琬知的归来,让他长年累月积压下的隐秘心疾,奇迹般一夜间痊愈。 “现在我知道了,哥哥。”方琬知害羞地垂下眼帘,又鼓起勇气,凑到方承下颌边轻啄了一下,快得像个幻觉,让方承都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得到了什么,指尖碰了碰被吻过的地方,忽然哑声问:“宝宝之前这样亲过其他人?” 方琬知说:“没有啊。” 他是跟段予真学来的,可以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喜欢。 “那就好。宝宝不能这样亲外面的人,知道吗。”方承幸福地把弟弟搂得更紧,手掌顺着后背撸小狗似的一遍遍揉按、抚摸。 方琬知整个人都被按在他身上,热得像是又泡进了温泉池子里,但是被抚摸的感觉也很舒服,令他泛起了些许困意,干脆把方承的怀抱当成一张不太舒适的床,趴在哥哥身上睡着了。 — 方承天没亮就醒了,洗漱过后又回到床上,将方琬知抱在怀里。 方琬知依偎在他肩头熟睡着,长睫轻颤,在眼下投落淡淡阴影,唇色樱粉,双唇微微抿着,即使睡梦中也无意识展露着动人的情态,像是正对谁甜蜜地微笑。 实在很漂亮的一张脸。 其实在方琬知还是一岁小宝宝的时候,就已经漂亮得不像话,粉雕玉琢,宛如从童话里跑出来的小天使,性子又乖,软软糯糯的特别爱笑,每个看到他的人都忍不住要亲他,抱他。 来家里给他拍百日纪念照的摄影师,曾强烈向父母建议,要让方琬知去当模特或者童星,不然简直是暴殄天物。 当然,以方家的资产,除非是孩子长大后自行选择,否则根本不会考虑让后代从事这种必须长时间曝光在镜头下的职业,所以直接拒绝掉了。 后来方琬知拍一岁照,那位知名摄影师又不甘心地提过建议,也主动给家里寄来过通告邀请,也是全部被回绝。 方承看着眼前酣睡着的弟弟,忽然想,要是当时听从了那个人的建议,让弟弟成为明星,或许后来就不会失踪那么久,吃那么多苦头。 心底那股撕扯着的酸痛又开始蔓延。他抚摸着方琬知的后背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弟弟已经回来了,没必要再反刍这些毫无意义的假设。他应该想的是,怎么能够让弟弟过得更幸福。 他一直没有告诉方琬知,其实母亲江明莉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很不乐观。幼子遗失未归和丈夫病逝的双重打击,让她的精神时不时就会崩溃,前不久还进了手术室,或许……已经撑不过几年了。 未来某天,这个家会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 方承想循序渐进地让方琬知接受和亲人的关系,在弟弟真正愿意的时候,去和母亲见面。 否则,强行接触对江明莉和方琬知来说,都只会造成痛苦。 他盯着弟弟的脸,思绪很快漫无边际地发散开。 方琬知睡梦中似乎察觉到自己在被人长时间凝视,有些不太安稳地醒了过来,忽然间睁大眼睛,从耳朵到脸颊都覆上一层热气:“哥……” “吓到你了,宝宝?”方承观察着他眼神从迷茫到慌张再到委屈的变化,心疼得要死:“对不起,是哥哥太坏了。” 方琬知讷讷地请求:“我想起床。” 方承想抱他下床,但方琬知真的有点被吓到,撑着他的手自己爬了起来,呆坐在床边。方承高大的身影忽然盖了过来,低沉的嗓音烫着他的耳朵:“不高兴的话可以发脾气,不要不理哥哥。” “这样,这样不对。”方琬知嘀嘀咕咕地小声说着,声音很蔫,可怜兮兮的,却又听得让人想对他做更过分的事。方承下巴压在方琬知肩头,无奈地笑了笑,说:“这里只有你跟我,宝宝,没有什么是不对的。等到以后哪天,你有了喜欢的人,要跟那个人恋爱,结婚,就只剩下哥哥自己了。” 好可怜。 方琬知揪紧睡衣的衣角,低头想了很久,还是坚决地小声说:“哥哥可以抱我,也可以亲我……但是刚才那样,不行。” “谢谢宝宝。”方承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赐,吻了吻方琬知瓷白的颈,还有红得发烫的耳尖。方琬知被吻得战栗,忽然侧过身主动搂住方承肩颈,轻轻问:“这样抱着我会不会好一点点?” 他想起来之前段予哲也是突然很痛苦似的,抱了他一会儿,就恢复了。 “宝宝,知儿。乖知儿。”方承恨不得把这个漂亮的、可爱的,讨人怜惜得要命的小东西嚼碎了吞进肚子,一只手兜住屁股轻松地把方琬知拎过去,手臂圈住他,让他整个人窝在自己怀里。 方琬知脸颊肉挤在方承肩头,被哥哥有力的双臂搂着轻轻颠动,耳边不断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吹得皮肤微痒,像是有蚂蚁爬过。他忍不住偷偷咬住指节,怕自己叫出声。 方承抱着他,越抱越紧,埋头不断去吻细嫩柔软的脸颊:“宝宝……” 声音粗哑得吓人。 方琬知却一直没有躲开,像是又睡着了一样,但眼睛其实还微睁着,眼角泛红,沾着点点水色。他蜷在方承手臂和胸膛的禁锢之间,安静地等哥哥恢复正常。 乖得就好像是,无论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方承抱了他一会儿,缓缓松开怀抱,亲着弟弟热烫的耳垂:“我去趟洗手间,宝宝先洗个澡,然后我们就吃饭。衣服都给你找出来了。” 方琬知嗯了声,从他身上爬下去,软绵绵地跌进被子里。他脑袋热得像在发烧,心跳也特别快,把脸埋进枕头冷静很久,才又有力气爬起来。 方承还没走,坐在床边含笑望着他:“怎么了宝宝?” “没事……”方琬知摇摇头,下床赤脚往浴室走去,两腿发软走路摇摇晃晃,像只小企鹅。 方琬知脱掉睡袍,钻进淋浴间,站在花洒底下用温水冲洗身体,牙齿紧紧咬着下唇。 好热好奇怪。之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陌生的躁动让方琬知异常苦恼,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于是将水流开得大了一些,用哗啦啦的水声当做掩饰,两手捂住脸抽泣起来。 哭了一会儿,他感觉身体没那么烫了,就哼着歌开始认真洗澡。 第23章 在方承陪方琬知吃早饭的时候,管家来到餐厅汇报:“段家大公子在客厅等着,说是来找咱们小少爷玩。” 方琬知咬着面包片惊喜地抬起头:“段予哲?!” “先吃饭,宝宝。”方承温声对他说罢,转头看向管家的时候,神色便冷了:“请他稍等吧,小少爷吃饭的时候不能分心。” “是。”管家退出去了。 方琬知想要快点出去找段予哲玩,大口大口啃着面包,却惹得方承不悦,难得用严肃的语气跟他说话:“吃东西不许这么着急,会影响消化的。” “好……段予哲吃过饭了吗?”方琬知忽然想到这一点,用请求的眼神看着方承:“哥哥,可不可以让段予哲也一起吃早饭?” 方承按着桌上的餐巾,指尖不住摩挲,压抑躁动的情绪:“这么喜欢他?” “段予哲是我的好朋友呀。”方琬知真诚地说:“而且,是因为有他帮忙,我才可以找到哥哥。” “……嗯。”紧绷的情绪在弟弟的安抚之下放松了许多,方承笑了笑:“也对,宝宝是应该多交朋友。” 他让管家去询问段予哲是否需要用一些餐点,很快得到了礼貌的婉拒。 段予哲毕竟对方承的性格是有一些熟悉的,知道他好不容易找回弟弟,会很珍惜两个人的相处时间,肯定不喜欢外人打扰。 倒是有分寸。 但,正是这种透露出精明的得体,才更让方承对他心生警惕。 作为兄长,他有义务也有责任为方琬知挑选未来的结婚以及恋爱对象。方承理想中的佳婿,绝对不是段予哲这样早早独立,骨子里带着狠劲闯劲,进退得宜又精于算计的家伙,而是那种为人规矩,和善但也愚钝,家庭关系圆满,家境小康的普通人。 因为他不可能真正让方琬知脱离自己的庇护。外面的世界风雨太大,弟弟已经吃够了苦,余下的人生,只需要在他的羽翼之下无忧无虑,随心所欲地生活。 更自私一点来说,他离不开方琬知。弟弟必须留在他身边,即使是婚后。 兄弟二人吃过早饭,方琬知迫不及待要去找段予哲,却又被方承抱起来,说吃饭时的衣服沾染到了食物的味道,要再去换一套才能正式见客,否则会很失礼。 方琬知这几天被他随时随地地抱来抱去,都已经习惯了,手臂搂住哥哥的后颈,面对面看着他:“可是段予哲不是客人,是我的朋友。” “在这个家里,除了哥哥和宝宝,其他人都是客人。”方承抱着他平稳地穿过客厅西侧。隔着一道压花玻璃隔断,段予哲就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耐心等候。 在段予哲听到两人对话声,视线抬起来的一瞬间,方承吻了吻方琬知的脸颊:“宝宝等会儿想穿哪套衣服?” 方琬知思考着,余光忽然瞥到段予哲的身影就坐在玻璃后面,静静望着自己趴在哥哥肩头,被抱着走路,忽然害臊得不行,埋着脑袋细声请求:“不要被他看到……哥哥。” “嗯?怎么了?” “就是不要……” 都十七岁了还喜欢被长辈抱,方琬知觉得有点丢脸。他怕段予哲偷偷在心里笑话自己。 “那哥哥把他赶走好了。”方承故意逗他。 方琬知急忙摇头,紧张到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用力摇头拒绝。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才回家几天,就被我惯坏了?”方承抬手轻捏了下方琬知的脸颊肉,方琬知委屈地“呜”了声,不高兴地控诉:“明明是哥哥故意欺负我。” 方承愉快地大笑起来。 走出电梯,他将方琬知放在地毯上,挥退佣人独自伺候弟弟换衣服。 衣帽间里已经有近百套搭配好的常装,方承挑了一套取出来,在方琬知身前比划几下,觉得风格太硬根本不适合弟弟,便丢到旁边继续挑选。 方琬知捡起衣服拍打整理好,放在沙发上,被方承看见,按着肩膀将他拉到身前:“别管那些。宝宝自己来挑一下,最喜欢哪件?” “啊……”方琬知看得眼花缭乱,纠结很久,心想这些衣服都是专业人士搭配好的,随便选应该也不会出错,干脆胡乱指了个方向:“这个!” 方承伸手取下那套搭配。 是简单的长袖卫衣搭配牛仔背带短裤,很阳光活泼的风格,颇有少年感。 “需要哥哥帮忙吗?”方承俯身凑到方琬知面前跟他平视,笑眯眯地问。 兄弟两人的五官,在做这个表情时稍微有了些神似的感觉。不过,方琬知笑眼弯弯时是纯粹的甜蜜,而方承的笑容里,却隐藏着浓烈的侵略感。 方琬知推开他的脸:“不要。哥哥请出去。” “坐在这里等你也不行?”方承靠在沙发边无奈地问,像是一头大型犬突然被自己最疼爱的小狗崽汪汪叫着驱赶,失落地摇晃尾巴。 “不要。”方琬知已经将家居服的扣子解开到一半,抬头发现方承还赖在旁边看着自己,立刻将衣襟扯紧,皱着脸叫他:“哥哥!” 方承举双手投降,终于退到了衣帽间外面。 方琬知脱掉外衣,站在地板上给自己套上新衣服。卫衣的袖子也许是特意设计,比他的手掌还要长出半截,而背带裤的裤腿又很短,几乎是刚刚盖住大腿根。 穿好衣服,方琬知对着镜子转圈看了看,觉得腿部皮肤实在露出来太多了,看起来非常的,不得体…… “换好了吗宝宝?”方承在外面问他。 方琬知窘迫地垂下手臂,用卫衣袖子遮着大腿,试图得到方承的建议:“哥哥,你进来一下。” 方承象征性敲敲门,走进衣帽间。 装饰着卡通小狗印花的浅灰色卫衣加上黑色牛仔背带短裤,原本是阳光少年风的搭配,穿在方琬知线条柔软的身体上,竟莫名多了些说不出的独特感觉,连背带裤那不太明显的收腰设计都连带着变得吸睛许多。 裤子的背带有一边已经滑落到手臂,方琬知没有察觉,双腿微拢,不自在地揪着袖子去遮盖大腿皮肤。 听到脚步声,方琬知求助地抬脸望着他:“裤子好短……看起来是不是很,很奇怪?” “宝宝。”方承快步走近,忍不住在他眼角亲了下:“真可爱,像橱窗里的洋娃娃。” 方琬知被他亲得眯着眼睛,又缓缓睁开:“那,我现在的样子,不奇怪吗?” “一点都不。”方承将滑落的那条背带拉上去,稍微调整得紧了点,抱着方琬知坐在沙发里,又在放配饰的橱柜前俯身翻找。 方琬知歪着脑袋看他:“哥哥你在找什么?” “宝宝不是觉得裤子太短吗。”方承找到想要的东西,在方琬知面前半跪着,握住他左脚脚腕:“不要动,哥哥给你穿袜子。” 方琬知两手往后撑着沙发,垂头看着方承手里的动作,静静等待。方承撑开袜口,从足尖开始小心翼翼地为面前玉白小巧的脚掌套上长袜。 他挑选的这双大腿袜是丝质,纯白的颜色,质感微微透肉,边缘没有做封边设计,所以往下翻卷了几层,勒出一圈线条轻陷在腿肉里。袜子足够长,完全贴合着皮肤舒展开后,和背带裤的裤管只有五六厘米的距离,的确做到了方琬知“不希望暴露太多皮肤”的要求。 可是…… 现在看起来,好像更奇怪了。 方琬知咬唇等着方承把两只袜子全部给自己穿好,立刻并拢双腿,脚趾都在蜷缩着:“为什么要选这个?我,我不习惯。” 方承拉他站在镜子前面:“宝宝,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 清纯美丽的脸蛋,纤瘦窈窕又略带肉感的身体。本就是天生完美的配置。 “漂亮吗……不要骗我呀。”方琬知的确是有一点不自信的,所以才会对暴露身体这件事感到别扭。 段予真是第一个夸他长得好看的人,方承是第二个。方琬知积累到了一点信心,但是,也还只有很少的一点。 方承捏捏他的脸颊:“哥哥怎么会骗你?琬知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宝贝。” 方琬知踮着脚,依赖地伸出手臂搂在方承肩后,脸埋在他怀里扭捏地撒娇:“谢谢哥哥。” 方承抱着他,眼睛看着镜子里弟弟的背影,神色愈发幽暗。 真的很漂亮。 漂亮到……他舍不得让方琬知现在这个样子被别人看见。 但是,他又贪心地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样漂亮的知儿,是和他血脉相连的,永远都依赖着他的弟弟。 方承搂着方琬知的腰,两人说笑着回到客厅。 段予哲还是坐在那道隔断后面,非常安静,一动不动地等着。 “段予哲!”方琬知欢快地朝他跑过去,张开手臂就要抱。段予哲注意到他身后不远处的方承脸色微变,犹豫两秒,手掌礼貌地扶在方琬知肩头,和他拉开一点距离,一本正经地打招呼:“上午好。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方琬知疑惑地看着段予哲,直看得后者面皮发烧,咳了声:“怎么。” 之前每次见面,都是段予哲主动贴过来要牵手要拥抱,今天却突然间变得这么客气。方琬知想不通,只能当做,他没有几天之前那么喜欢自己了,于是也客客气气地说:“我过得很开心。你呢?” 段予哲无奈躲避着他直勾勾质询的视线,低头往下看,目光不由自主就黏在穿着透肉白丝袜,偶尔并拢膝盖,互相轻蹭的双腿上面,喉结急促地滑动。 “还,还好。”段予哲再一次转移视线,看到方承停在不远处,抱着手臂面无表情看着这边,似乎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色鬼嘴脸。 完蛋。 第24章 方承默不作声观察片刻,示意管家给两人上了茶点,便回到书房处理工作。 客厅里只剩下方琬知和段予哲。 段予哲不敢再多看方琬知,拿起杯子不停喝水。见他老是不理自己,方琬知有点伤心地问:“段予哲你不想我吗?” 怎么可能不想。 要是不想他,干嘛急匆匆买了机票忙完手头的事情跑回兰城来。 就只是因为,那天视频的时候,方琬知说了句“要是你在就好了”。 两个人实在已经很熟悉了,不知不觉,方琬知就挨到了段予哲身边坐着。穿着丝袜的柔软大腿时不时蹭过男生硬挺的西裤面料,令后者体温迅速升高,窘迫地收腿躲避:“方琬知……坐好。” 看也不是,碰也不是。 方琬知抿着嘴唇站起来,故意远远地挪到沙发另一端坐下,扭头望着他:“我讨厌你。” “又讨厌我了。”段予哲失笑。 他身上的香气远离之后,段予哲整个人都冷静了些,但心情又随之低落下来。 他也很想很想一见面就抱着方琬知不松开,或者是去哪里都像小朋友一样牵着手,但方家的管家佣人都在暗中看着,他怎么能越界。 至少不能是在这里。 段予哲拎着电脑包站起身,来到方琬知面前:“可以带我去你房间吗?有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东西?”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方琬知一头雾水地领他上楼。中途遇到管家,询问要不要再准备些点心送上去,方琬知吃得很饱了,便摇摇头拒绝。 庄园里的这栋主宅,属于方琬知自己的生活区就占了一整层。有睡房,书房,茶室,影音室,小花园,还有两处光线最好的露台。 方琬知把段予哲领到书房里,告诉他:“哥哥说睡觉的地方不能随便让人进去,你要给我看什么啊?就在这里行不行?呀,段予哲——” 书房门被匆忙地反手锁上,男生一条手臂就圈住他的腰,脸埋进他颈侧深深嗅闻:“今天怎么这么好看,味道也很香,你用了什么沐浴露?” “你是说这套衣服吗,是我自己选的。”方琬知被他抱着,脸颊压在硬邦邦的肌肉上,觉得他的问题很无厘头:“然后,沐浴露是哥哥提前准备好的,你去问他吧。” “笨蛋,我是在说你。”段予哲喜欢死他现在这个样子了。刚才一路被领上来的时候,他跟在方琬知后面,眼睛就一直盯着行走时微晃的大腿肉。方琬知的腿本来就生得很优越,修长笔直,线条优美,皮肤和白丝交界的位置被勒得微红,丰腴肉感带来的强烈视觉冲击,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而且,方琬知身上还隐约飘过来草莓的甜香气,新的妹妹头发型又那么可爱,穿着背带短裤萌袖卫衣还有白丝袜,踩了双毛绒绒小狗拖鞋在前面不远不近地行走…… 勾得他魂都要飞了。 “你好漂亮。”段予哲忍不住去触碰他大腿上那道被丝袜勒出的淡淡红痕,手指顺着袜沿缝隙挤进去,贴着腿肉怜爱地抚摸。方琬知没有抵触,只被他指腹粗糙的茧蹭得有些痒,后背微微地发抖,哆嗦着问:“是因为穿了这套衣服吗?” 段予哲一愣,抬起他下巴:“当然不是。怎么会这么想。” “……”方琬知咬住唇角:“因为之前没有好看衣服的时候,没有人会夸我。” “那是因为你身边的人都眼神不好。夸你漂亮跟衣服没有任何关系,明不明白?”段予哲拉着他到书桌前,自己先坐下,又搂着他坐在大腿上:“我不在的时候,在这边交到朋友了吗。” 方琬知手掌搭在他肩头:“有啊,哥哥出去工作的时候,我跟管家他们一起看电视,打羽毛球,聊了很多有意思的事。” 段予哲靠在椅背里,一手撑脸,一手护在他背后:“都聊了什么?” “嗯,比如,大家喜欢吃的东西!陈姨在这里当了很多年厨师,会做各种菜系的菜,可厉害了。昨天她特意给我做了佛跳墙,好鲜……”方琬知喋喋不休地说着,没注意到段予哲一直仰头望着自己,目光暧昧,脸上享受的笑容也远远超出朋友的范畴。 段予哲的身体太热,方琬知坐了一会儿,就觉得像在被火炉烘烤,不太舒服地挪了挪,却随即感觉到男生有了异常的变化。 硬硬地硌着他,而且存在感还越来越明显。 方琬知震惊得差点跳起来:“段予哲!” 怎么可以对好朋友有这种反应?! 段予哲捉住他手腕拉回怀里:“好了,别乱动。不用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那,还需要我抱着你吗?”方琬知鼓起勇气问。 段予哲垂头忍耐片刻,嗓子里喑哑地嗯了声,含混不清。方琬知扑到他怀里,趴在他胸膛前勾住脖子,紧张地等待。 手掌温度很高,抚上方琬知后背,顺毛一样从上往下抚摸着。 方琬知长到十七岁,一直都平心静气,从没有过像方承、段予哲这样强烈的躁动,因此在他看来,他们这种状态,就像是爆发了某种病症。 非常非常可怜,所以,自己要好好照顾和安抚才行。 说不定,李彻那种阴晴不定,突然凑过来咬他的举动,也有可能是这种病症发作的表现。但李彻那么讨厌,方琬知是绝对不会愿意去安抚李彻的。 “琬知,跟我说说话吧。”段予哲睁开眼,垂眼看着依偎在自己身前的脑袋,低声请求:“随便说什么都好。” 他要听到方琬知软绵绵的,嘀嘀咕咕像撒娇一样的声线。 “你感觉好点了吗?”方琬知抬手盖住他额头,掌下仍是滚热一片。他觉得这样可能不准确,于是闭着眼睛凑上前,将自己的额头贴了过去。 段予哲抓着他大腿的手指倏然收紧,指节拱起,嗤地一声,薄透的丝袜撑破了几个裂口。勾丝的部位挤出更多白嫩皮肉,又立刻被大掌覆盖住,揉捏得泛红。 要疯掉了。 额头贴了几秒,方琬知后退开,澄澈的眼睛近距离和段予哲对视,担忧地问:“你会不会是在发烧?越来越烫了。” “没有。”段予哲克制着不去碰他的手或者是脸颊,怕自己忍不住要做龌龊的事情,喘着气忍了又忍,握在腿根的手掌狠狠用力,将丝袜彻底扯烂:“把这个给我可以吗。” “可以,但是,为什么?”方琬知脱掉丝袜,看着两条已经完全被破坏掉,没办法再穿的布料,无法理解:“都烂了啊。” “我帮你拿去扔掉。”段予哲将他轻轻放在椅子上,拿着烂掉的袜子去了洗手间:“等我一会儿。” 方琬知抱着膝盖等了很久,段予哲才满脸是水地从洗手间出来。他洗脸洗得很粗暴,原本精心做好的发型全乱了,刘海也湿答答顶在头上,熨烫过的衬衣和西裤现在满是褶皱,看起来有些傻。方琬知用袖子捂着下半张脸偷笑。 段予哲有点羞愧似的,不敢正眼直视方琬知,清清嗓子拉过另一张椅子坐下,也不敢再把人抱过来坐在身上了:“你之前有接触过电脑游戏吗?” “有啊有啊。”方琬知蜷在椅子里扭头望着他,得意地说:“我会玩扫雷,还有空当接龙,还有还有,那个警察抓小偷的游戏我也很厉害呦。” “好。”段予哲忍住伸手拧他脸蛋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忐忑不安道:“我……这里有一款游戏,想让你试玩。玩过之后要告诉我怎么样。” 他打开放在书桌上的笔记本,点击桌面上一个文件夹,从里面找到还没正式起名字的游戏软件,点击启动。 方琬知赤脚踩着地面,将椅子滑了过来,凑到他身边。两个人距离近了,段予哲就开始往旁边躲避。 方琬知皱眉,看着他:“你真奇怪。一会儿躲着我,一会儿要抱我,一会儿又躲。” “……我出汗了。”段予哲不自在地假装专注盯着屏幕:“身上有味道怕熏到你。”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解释,方琬知反而凑得更近,在他脸侧和颈边嗅了嗅:“没有啊,好像还是松木的味道。” 段予哲瞥着他的脸,喉结滑动:“那就好。” 屏幕上出现了个像素画风的注册登录界面框,段予哲将笔记本转到方琬知面前:“你注册一下。” 方琬知噼里啪啦敲完键盘,段予哲看了眼,他给自己取的id是“为什么大王”。 段予哲“嗯?”了声,方琬知闻声看向他,吐吐舌头:“因为我有很多不懂的事情,所以喜欢问为什么。我要当为什么大王。” 接下来他又开始专心地给自己的角色选择外形和职业。 方琬知没有接触过这种类型的游戏,一下子就沉迷进去了,钻研半天,把段予哲完全抛之脑后。 段予哲盯着他一直看,偶尔伸手捏一下他的耳垂或者是手臂软肉,被轻轻拍开:“安静,我忙着呢。” 创建角色就花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方琬知捏出来的是个笑眯眯的,顶着小狗耳朵和小狗尾巴的精灵甜品师,粉色妹妹头搭配粉色瞳仁,刘海夹着蝴蝶结发夹,手里握着的武器是打蛋器。 段予哲看着这个角色,噎了一下。甜品师在他的预设中,各项数值都不算很好,只是个为了丰富游戏内容而产生的添头职业,注定会被边缘化,甚至他本来要把这个职业当成废案的。 但是方琬知好像很喜欢。 不然还是留下吧。毕竟,本来就是为了哄他开心。 第25章 方琬知创建完角色,刚进游戏,书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是方承在外面:“宝宝,我可以进去吗?” 方琬知没有出声,段予哲突然想起来,自己一进门就把门给反锁了,忙起身去开。 两个身形相仿的成年男性面对面看着对方,段予哲有些心虚地让开到一边:“方大哥。我们在打游戏。” 方承没多注意他,走近到电脑前好奇地看了眼,道:“这不是你以前拿过奖的那个demo?我记得你工作室目前的研发重点并不是这一部。” “嗯。”段予哲默默整理着衣服的褶皱:“毕竟是小学刚接触编程的时候做的,之前觉得内容比较低幼,受众应该不多,但最近突然又有些灵感,所以拿出来重新琢磨了一下。” 方承看着坐在屏幕前专心致志研究游戏的弟弟,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这样。” “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啊段予哲?”方琬知仰头询问,这才发现方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边,笑着伸手抓住他袖子轻轻晃动:“哥哥,我想吃你昨天带回来的冰淇淋。” “好。那先不要玩游戏了,我们去花园晒晒太阳。”方承将他从椅子里拎起来,方琬知怕当着朋友的面,又要被他哄小孩子一样抱着走,急忙扶着椅子站好:“我自己走!” 另外两个人都被他慌张的模样逗笑了。 方琬知大步大步着急地走在最前面,来到小花园的紫藤荫底下,抢先坐在吊椅上。他伸长双腿,从大腿到膝弯再到小腿和脚掌,线条漂亮得如同精心雕琢出的艺术品,雪白的肤色也像是快要在阳光下融化一样。 方承突然发现:“宝宝,怎么把袜子脱掉了?” 走在他后面的段予哲暗中蹭了蹭鼻梁,颇有些心虚。 方琬知荡着秋千随意地解释:“破掉没办法再穿了,所以扔掉啦。” 方承没有再多问,和段予哲坐在另一侧的圆几旁,说起了生意上的事情。管家很快送来冰淇淋,方琬知捧着杯子吃掉两个球,正犹豫要不要再加一个,忽然看到管家急匆匆走近,俯身对方承耳语。 方承放松的脸色一下就变得有些严肃,段予哲问:“需要我回避吗?” “不用,只是见长辈而已。你是琬知的朋友,可以留下。”方承来到吊椅旁边,低头和方琬知对视,拿出手帕给他擦拭嘴角:“宝宝,堂祖母到了,现在就在客厅里等着。紧张吗?” 方琬知摇头:“不紧张。” 刚来的第一天他是很紧张,因为周围的环境对他来说完全陌生。但现在这里是他的家,他在自己家里见客,有什么好紧张呢? 方承欣慰地捏了下他的脸:“那就好。我们下去吧。” 与此同时,客厅里的氛围十分凝滞。 林月芬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沙发正中心,右腕绕着一串檀木佛珠,苍老的眼睛将整个客厅环顾一圈,又收回到面前:“我都主动上门了还看不到人。这么怕见我这个长辈,难不成,真是心里有鬼么?” “老太太您先喝茶,我们方董马上带着小少爷下来了。”管家偷偷擦了擦汗,视线又看向坐在林月芬右侧,正装模作样品茶的男青年。 这人名叫方识文,年龄比方承略小两三岁,是方氏海外某个分支家的老幺,整日吃喝玩乐,被父母断供后,不知怎么就联系上了林月芬这个堂祖母,跟她卖惨得到了不少资助。 总而言之,是个很不成器的二世祖。 林月芬这回坚持要来亲眼看看方琬知,也少不了他的撺掇。 “真是太让人伤心了,老祖母。”方识文浮夸地摇头叹气,边说边打量着屋内装潢,偷偷咽口水:“您一心为家族着想,却不知道现在啊,底下这些小辈,都烂成什么样了。您看这客厅里摆的用的,还有咱们来的时候,车库里那一排一排的车,老祖母您不了解,那些车跑起来烧的可全是钱。啧啧,我大哥这做派,简直奢侈得跟皇帝似的。” “我的车再烧钱,至少还能看见个实物。那你呢六少,在赌场里头大手一挥,几百万烟消云散的时候,又是个什么做派?”方承单手插兜,气定神闲地走进客厅,略一点头,不卑不亢道:“堂祖母。这位是段家的大公子,名叫予哲。” 林月芬耷拉着眼皮嗯了声,眼珠转动,从段予哲身上掠过,没看到像是方琬知的身影,不满地问:“人呢?这么金贵,要我等了又等!” “我让琬知去换身衣服。”方承在她左边坐下:“堂祖母怎么不用些茶?家里这些云片都是特意给您备着的。” “见不到你们家小少爷,再好的茶我也喝不下。”林月芬冷冷地说。 方承无奈一笑,招呼段予哲坐下喝茶。 方识文刚才被他怼得脸色发白,这会儿回过神,又阴阳怪气地说:“钱不钱的那都不要紧,只要花在我们自家人身上,再怎么也是正经用途。可要是平白让外人挪用了,那就该堂祖母还有家里的各位长辈站出来摆摆规矩了。” “识文,莫要聒噪!”林月芬被他吵得心烦意乱,冷声训斥。方识文又是脸一白,讪笑:“是是,我不说了。” 方承也知道,林月芬的怪脾气不针对任何人,而是平等地扫射。只要别触碰她的底线,她也不会乱发火。 而她的底线,就是方家人的利益,与家族内部的和谐,公正。 “哥哥。” 一道细微的声音从客厅旁的长廊处传来,众人循声看去。方琬知换了身更为得体的衬衫和西裤,不急不缓地往这边走来。 这套量身定做的正装令方琬知眉眼间多出了些矜贵的气场,金相玉质,气质纯美,一颦一笑都优雅至极;整个人周身干净又柔和的气度,仿佛云上仙子降临人间,让旁观者不自觉屏住呼吸,生怕破坏了这种震撼的美景。 方琬知来到沙发边,站定,微笑着和林月芬对视:“堂祖母好,我是方琬知。听哥哥说您要来看我,我激动得晚上睡不着觉,一直等着您过来呢。” 说着,他倒了杯茶递到老人面前:“堂祖母路上辛苦了,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林月芬盯着他的脸,怔愣许久才回过神,接住茶杯:“好,堂祖母喝茶。” 她的反应让方承和方识文都吃了一惊。 林月芬说话的语气明显是柔和的,和方琬知出现之前完全不同。而且她愿意接过茶杯,就表明,是已经认同了方琬知的身份。 这让方承松了口气,但方识文却不高兴了。他急忙扑到林月芬身边,扭捏作态地晃晃老人的膝盖:“老祖母,这孩子是长得很漂亮,但您可要看清楚啊?” “我看清楚了!”林月芬喝完茶,不高兴地随手推开他:“多大的人了还这样耍腻,真不知道羞。坐好!” 说罢,她放下茶杯又转身牵住方琬知双手,轻轻抚摸着,眼睛都亮了:“这孩子一定是方家的血脉!来,琬知,堂祖母要给你个见面礼。” 她左手摸索进右手袖口,露出里面绿莹莹的翡翠手镯,取下来放在了方琬知手心。 方琬知懵懂地扭头去看哥哥。不等方承开口,林月芬笑着拍拍他的手:“好孩子,这里堂祖母是最大的长辈,你只管听我的,收下就是了。” “谢谢堂祖母。”方琬知捏着手镯,有些不知所措地转了转,可爱的举动又将林月芬逗笑,亲自给他戴在手腕上:“这镯子和你有缘,你戴着也果真是好看!” 方琬知举起手臂,看着那只碧绿的镯子在自己腕上映出莹莹的柔光,很是漂亮。他一下就喜欢上了,张开手臂幸福地将老人抱住:“谢谢堂祖母,堂祖母对我真好!” 林月芬抚了抚他的后背:“好孩子,好孩子。” 这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把方识文看愣了。 不是,难道……难道堂祖母原来其实是个颜控?因为方琬知长得太好看了,所以就愿意把他当成方家人? 他设想中的,林月芬质疑方琬知身份,要求重新做鉴定,方承护短然后两方起冲突的大场面呢? 竟然就这么认下了!还随随便便送了平时根本舍不得轻易示人的镯子! 方琬知不知道,但方识文和方承都很清楚,那只镯子对于林月芬的意义。 那是林月芬嫁进方家时带来的传家之宝,后来因为和丈夫的小妹关系相处得极好,便在小姑子出嫁时又转送给她。不料几年后,小姑子意外溺水身亡,镯子又回到了林月芬手中。她一直随身戴着,但总用袖子藏住,家里的小辈都很难见到,更别说是触碰。 方识文趁飞机上林月芬熟睡时,偷偷扒开她袖子看了看水头,估摸着八位数肯定是有了。他当时馋得,差点没忍住取下来揣自己兜里。 这么珍贵的东西,林月芬却送给了第一次见面的方琬知。 “堂祖母……”方识文气结,不由暗想这老太太是不是糊涂了。 林月芬拉着方琬知的手,听到声音瞥他一眼:“有话就说,吞吞吐吐不像个样子!” 方识文被训得连连称是,又小心地问:“您,到底是从哪判断出来,这孩子就一定是我们方家人?” 第26章 林月芬冷笑:“怎么,你这是不信我了。” “我哪敢啊!祖母您慧眼如炬,只是我太愚钝了还请您指明。”方识文擦着脸上的汗,眼睛重新又打量方琬知一圈,除了那令人惊艳的美貌,他实在看不出什么。 林月芬从手包里拿出一个黑色封皮的本子,内页的纸都已经泛黄了。 那是她的手记本,里面记录着她近一个世纪的人生里,最为重要的东西。 老人颤抖着手,从封皮内侧的夹层里,取出张黑白照片。 方识文凑过去,看了两眼,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向方琬知,又看看照片。 照片里是个坐在窗前静静看书的少年,虽然只露出侧脸,但已经足够看出,五官和方琬知竟然有五六分相似。 甚至,他看起来比方承更像是与方琬知一母同胞的兄弟。 “这……”方识文没话说了。 方承也看着那照片,先是疑惑地拧眉,很快表情又恢复淡然。 五六分像而已,乍一看是有些神似,但细看就会发现,跟知儿根本是两模两样。照片里这个少年样貌清秀,而且更为英气,并没有弟弟那种与生俱来的柔美。 “照片里这位,是你们的姑婆,我最爱的小妹妹芸儿留下的唯一的孩子。按辈分,也是你们的伯伯了。”林月芬望着照片,怀恋地缓缓说道:“可惜啊,这孩子随他母亲,也早早地去了。你们这几个年龄小的,怕是都没听家里提过他。” 林月芬看向方琬知,目光慈爱地拍拍他的手臂:“所以,刚才你一走过来,我又惊又喜,还以为是你伯伯回来看我了!血缘这东西真是玄妙,我一见你便觉得亲切,亲近……琬知,这些年你在外面受苦了吧?” 方琬知看着那张照片,也觉得和自己其实并不特别像。但面对林月芬激动的神情,他不忍心戳破。 活到了老人这个年纪,难得还能有些许牵挂,又何必一定要让她失落呢。 方琬知和林月芬对视片刻,没有说话,又一次伸手紧紧抱住她。林月芬哽咽着不断拍打他的后背温声安抚:“回家了,好孩子,以后再不必担惊受怕了,堂祖母给你撑腰!” 她情绪起伏太大,方承怕老人身体承受不住,跟管家一同劝了几句,将她带去客卧休息。 客厅里,方识文如坐针毡。 没想到这趟来访,竟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堂祖母完全站到了大房那一派去! “堂哥,你饿了吗?中午想吃什么?”方琬知哪里懂其中的弯弯绕绕,见他一个人脸色难看,孤零零坐着,便好心地出声询问,好让厨房备菜。 方识文盯着他手腕上那只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心想这小孩长相单纯,真耍起手段来还真是一股狐媚子劲,也不知道方承怎么教出来的! 他咬牙暗恨,正要发作,却对上方琬知无辜的眼神,大眼睛冲他眨巴几下,又友好地笑了笑。 心里那股劲一下子就泄了。毕竟是个小孩子,真要跟他计较起来,也太没意思了。 方识文板着脸站起身,正了正衣服:“不了,你们家的菜我可吃不惯。我自己出去吃。” “为什么是‘你们家’?我们不都是一家人吗?堂哥你要是出去了,等会儿吃饭堂祖母发现你不在,肯定又要担心家里人不团结,多不好。”方琬知诚恳地说。 “……”方识文硬是被他温温柔柔一通话给驳得无言以对,磨了磨牙,强迫自己摆出笑脸:“好,我也去休息会儿!开饭了叫我就行。” 他背影僵硬地走了。 方琬知回头看段予哲,发现他又一直盯着自己,于是走到他身边坐下,垂眼捏着靠枕上的流苏:“老是看着我做什么?” 他坐得很端正,说完抿住嘴唇稍微转了转脸,是在找角度。 段予哲要被可爱死了——方琬知换了身衣服,又想被人夸,但不好意思直说。这是在扭捏地向他展示自己。 “领带有点歪。”段予哲边说边伸手去帮忙调整。方琬知乖乖坐着,看着他的手伸到面前,忽然又问:“段予哲,你觉得我跟照片里那个人长得像吗。” “哪里像了。”段予哲给他重新打好领带,顺手在脸颊捏了把:“完全是两个人。你是你,他是他。不过你刚才做得很好,老人家和你投缘,她说什么就不要反驳了,给你东西好好收着就行。你们家孩子太多,虽然有方大哥护着,但要真的争起来,你可争不过那些人精。” “争什么?”方琬知懵懂道:“有一间屋子可以住,每天吃饱穿暖,和家人生活在一起,不就够了吗?” 他喜欢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喜欢方承为他买的屋子,准备的房间,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它们有多美多豪华,而是因为有方承在身边。 只要能和爱的人呆在一起,即使是几个破纸箱,方琬知也会住得很开心。 段予哲耐心解释:“争一些你没法理解的东西。琬知,那些人跟你追求的东西,是完全不同的。” “那你追求的是什么呢。”方琬知看着他的眼睛,问得很认真。 段予哲沉默很久,最后说:“我还在想。” “如果你想不到的话,我可以把我的愿望先分享给你。”方琬知捧着脸边想边说:“首先,我要考一所好大学,最好是Z大!然后,努力读书,交很多朋友,等到毕业之后开一家小小的书店,就在兰城的海边,让过路的人可以进来休息,歇歇脚。段予哲,不如你和我一起开书店吧!” 他的追求永远是具体的,脚踏实地的,简单而纯朴。就像他的内心世界一样,澄澈剔透到没有任何杂质。 段予哲越来越后悔,没有早些认识方琬知。他好奇方琬知在遇见自己之前每一天都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方琬知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甚至希望时光倒流,从幼年开始,和方琬知再重新认识一遍。 “段予哲。”方琬知忽然叫他,脸凑得有些近,鼻梁轻微皱了皱,转着眼睛害羞地问:“我穿这身衣服好看吗?” 还是没忍住,想要得到夸奖。 段予哲身体轰地一下燃起躁动的火,暗暗地烧着。他克制着,低声说:“很好看。不是衣服,是你。” “谢谢。”方琬知甜甜笑着,不那么扭捏了,想了想,说:“你让我玩的那个游戏,很好玩。我很喜欢。段予哲,我们继续去玩好不好?” “等吃完午饭吧。”段予哲看了眼时间。 “可是吃完饭我要睡午觉。”方琬知嘀咕。 “那就睡醒了再玩。” “等我睡醒你还会在这里啊?”方琬知小心地问。段予哲一笑:“当然,我又不用上课。” “对哦!不过你到底为什么不用上课?!”方琬知一直很好奇这件事。明明都是高中生,但段予哲整天都在学校外面晃悠,可悠闲了。 “我跟学校申请了自学,不用到校,到时候正常报名参加高考就好。”段予哲简单解释。方琬知听得半懂不懂:“那就是说你学习很厉害,所以老师才这么放心,对吗?” “还行。你如果有不会的题目可以问我。”段予哲又开始臭屁。 方承站在楼梯拐角处暗中看了很长时间,一只手扶在楼梯上,不自觉地慢慢收紧。 琬知会喜欢和同龄人在一起玩是很正常的,毕竟有更多话题。他这个做哥哥的,不该多心。 方承泰然自若地出现在两人面前:“快开饭了,都去洗洗手吧。” 方琬知自然地拉着段予哲的手站起来:“好!” 他边走边继续和段予哲讲话:“陈姨今天会做粉蒸排骨,我觉得超级好吃,你愿意尝一下吗?” 段予哲在他面前温顺得出奇:“愿意。” 方承看着两个小孩紧握的手。段予哲虽然是被牵住的那一方,实际上却捉得更紧,手指慢慢地挤进方琬知指缝与他相扣,生怕被松开。 他想,琬知这么受欢迎,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但目光却怎么也无法从那紧握的双手上移开。甚至忍不住去幻想,现在和弟弟握着手,被弟弟笑盈盈地注视的人是自己。 他太贪心了,过分地想要弥补亏欠,所以念头总忍不住越界,不止是想以兄长的身份照顾琬知,还希望自己能代替他周围存在着的全部,长辈也好,朋友也好…… 方承心里很清楚,这些念头是病态的。 可他宁愿病死,也不要痊愈。 吃过午饭,稍微休息了会儿,林月芬便提出要回家。方琬知想让她至少留宿一晚,但老人很固执,急着赶回去跟带自己修行的师傅上晚课。 林月芬见方琬知有些沮丧,拉着他的手柔声哄着:“堂祖母要回去给你祈福哇,保佑我们琬知一直健健康康、平安快乐。等你放了暑假,去我那好好玩一阵子就是。到时候堂祖母一定好好招待你,行不行?” “这么来来回回的多累啊。”方琬知说:“您都没休息好。” “哎呦,原来是心疼我了。”林月芬笑着刮了刮他的鼻梁:“外头这么热,别送了,快回去吧。” 她被方识文搀扶着,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又隔着车窗对方琬知挥手道别。 方琬知站在阳光下依依不舍地望着。 林月芬给他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爷爷奶奶。从小到大,他一直渴望着他们的关心,却从来没有得到过。 他也曾困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做得不好,但现在却想明白了。得不到的东西,没必要强求。 而且现在身边喜欢他爱他的人已经足够多了。 方琬知觉得很满足。 第27章 方琬知午睡醒来,喝了一碗冰镇绿豆汤,然后就急急忙忙跑到段予哲的客房,敲了敲门。 段予哲以为是方家的佣人,懒散道:“进。” 方琬知推开门,探出脑袋,就看到段予哲站在落地窗边晒着太阳在抽烟。因为还没反应过来看到的人是他,面无表情一副很冷漠的样子。 方琬知退了出去,远远地瞪着他:“你怎么还抽烟啊?” “……抽得很少。”段予哲忙把手里半根烟摁灭,又拍打着衣服散味。 方琬知皱起眉头。因为李彻会抽烟,方琬知讨厌他,连带着也开始讨厌这个特征,倒不是因为别的理由。 平时跟段予哲相处的时候,确实没怎么从他身上闻到过烟味。方琬知暂且相信了他说的“很少”,但还是表明态度:“我有点讨厌抽烟的人……” 段予哲举手投降:“你稍等,我去漱口。” 他到洗手间刷了遍牙,拿洗手液认真把手也洗干净,再次回到方琬知面前,张开双臂示意后者检查。 方琬知试探着走近了点,凑到段予哲身前嗅了嗅,又绕着他绕了一圈,最后说:“嗯……没有了。” 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被段予哲手臂搂住抱进了怀里,有些粗鲁地揉着脑袋,声音带着笑意落下来:“知道你刚才像什么吗?” “小狗。”方琬知的脸挤在他怀里,闷闷地说。段予哲笑个不停:“没错,像只小博美。巴掌大一点点,咬人都不疼,嘶——” 方琬知张嘴咬住他的肩膀,磨了磨牙尖,凶巴巴地问:“真的不疼吗?!” 段予哲呲着牙继续笑:“不疼。” 他怀里热,方琬知很快受不了了,扒开他的手回到正题:“不闹了!段予哲你快点教我玩那个游戏吧。” 段予哲叹气:“我就知道。” 他给方琬知用自己的笔记本,而他则打开了书桌上的台式机:“行,你先加我。” 方琬知迫不及待地登上了自己的账号——为什么大王。 段予哲发了好友申请,游戏id是CreatorZ,他等了几分钟,发现验证还没有通过,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方琬知:“怎么不同意?” 方琬知盯着屏幕紧张地说:“嘘别吵,我在盖房子。这个天气预报说,很快要下雨了,我不要淋雨。” 段予哲叫他:“琬知。” 方琬知没有搭理。 CreatorZ:@为什么大王先加我好友,邀请你进房间,笨蛋。 为什么大王:为什么要进你房间?为什么不是进我房间?我来邀请你吧。 CreatorZ:…… CreatorZ进入了为什么大王创建的房间。 CreatorZ:你只喜欢盖房子吗? 为什么大王:不知道,我还在探索呢。 CreatorZ:好。 段予哲没再继续发送消息,独自跑开。方琬知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段予哲肯定比他更了解这个游戏,想怎么玩他也管不着,于是继续专心致志地盖房子。 不一会儿木头用完了,他得去砍树。方琬知跳下屋顶,发现屋旁边多了个箱子。 他发了个问号,段予哲回复:我来砍树,你盖。资源都放在里面。 有人帮忙,方琬知省下不少时间,给自己盖完,在不远处给段予哲也盖了一间。 为什么大王:给你盖了房子,我们可以当邻居哟。 段予哲迟迟没回复,方琬知又边想边做,给他的小屋添上家具。刚找到合适的位置摆好床,段予哲的游戏角色突然从窗口跳进来,拿出铁镐几下把床敲掉。 为什么大王:为什么? CreatorZ:住一起资源共享更方便。 为什么大王:那这座房子改成工作间好了。 CreatorZ:嗯,你再多盖一些,空房子可以吸引npc,会很好玩。 方琬知盖房子,段予哲来来回回跑着,把带给他的资源全放进箱子里,用木牌标注分类,很快堆了五六箱。方琬知好奇地翻看,其中一个箱子放满了装备和时装,从名称和属性来看都不错。 他没敢动,关上箱子发现段予哲的角色站在旁边看着自己。 CreatorZ:怎么不穿? 为什么大王:好像都很难弄到,你穿吧。我穿现在这身新手套装就够了。 CreatorZ:不难。这游戏能收集的衣服很多。你可以做一个衣柜摆在卧室,把它们放进去,每天换着穿。 为什么大王:我要自己去找衣服穿。 CreatorZ:好,去吧。 方琬知在地图上到处乱逛,很快捡到一身藤蔓编的藤甲。他兴冲冲跑回小屋想给段予哲看,结果发现有间空屋子住进去了一只小猪人。 他绕着小猪人打转,试图交流,但无论怎么戳,它只会哼哼叫。 CreatorZ:这头猪是npc。 为什么大王:它什么时候来的?! CreatorZ:刚刚。另外,你走之后屋子旁边还下了几分钟流星雨,不过只有很小一圈范围,因为是流星雨云飘过去。 为什么大王:为什么不叫我来看…… CreatorZ:你要自己偶遇才有意思。 CreatorZ:我用玻璃瓶装了掉下来的流星,在你床头柜里放着。流星可以装饰时装,我做了巫师套装放在衣柜,你穿穿看。 方琬知本来不想换的,只是好奇巫师套装长什么样子。他打开衣柜,最后还是忍不住给自己的角色换上了。因为这个套装是镶着颗星星的深紫色尖角帽和斗篷,还有一根魔杖,挥动时会有淡金色细闪特效。 为什么大王:好可爱。 CreatorZ:同意。 房子布置得差不多了,方琬知看了看新手教程,开始种地。他在前面播种,小猪人在后面追着他的屁股哼哼叫。 为什么大王:它怎么了? CreatorZ:要用语言书教它说话,否则它只会发出猪叫。但它太烦了,有些人不喜欢教它。 为什么大王:像小宝宝一样。 CreatorZ:是吗?你喜欢它吗? 为什么大王:这是我们世界里的第一个npc啊,当然喜欢。我去找语言书。 CreatorZ:好,我这里有。 段予哲把语言书用在小猪人身上,方琬知再戳它,就戳出了对话框。 小猪人:哼哼,我要吃银河树上的银河果,哼哼…… 为什么大王:银河树是什么? CreatorZ:一个不太好打的boss。这头猪会布置随机任务,做完有奖励。一个任务没做完它不会再刷新下一个,所以说它很烦。 方琬知对打怪没太多兴趣,但为了完成任务,还是准备去打一打。他正要套上盔甲出门冒险,段予哲直接从背包里拿出个银河果喂给了小猪人。 小猪人:哼哼,银河果真好吃。这个珍贵的[蝴蝶翅膀]就送给你了,哼哼。 段予哲把新获得的装备放在了衣柜里。 CreatorZ:戴上可以飞行,探索天空城会很方便,还不错。 为什么大王:谢谢呀。boss你都打完了? CreatorZ:嗯。 为什么大王:你那里什么都有吗? CreatorZ:嗯。 为什么大王:啊!你已经这么厉害了,我们还怎么一起玩呢? CreatorZ:你只想和新手一起探索吗? 为什么大王:不是,我担心我玩得不好,你会嫌弃我。我以前都没有玩过游戏:0 CreatorZ:没有的事别乱想。 CreatorZ:就我们两个在这里玩,不会的东西我教你。别有压力。 为什么大王:好,但是只有两个人,你会不会感觉没意思啊。 CreatorZ:本来我也不喜欢有太多人。 CreatorZ:你觉得没意思吗?后面住进来的npc会越来越多,让这里变得很热闹。如果不喜欢热闹,把它们赶走就行。 为什么大王:我不会赶它们走的,我要保护它们。 方琬知不知道到底会来多少npc,于是又开始努力地盖房子。游戏里的日夜过去得很快,段予哲看他种了地又去盖房子,也不浇水施肥,于是默默地造水井,做肥料。 不知不觉玩了一下午。 从游戏里回过神的时候,外面天都黑了。方琬知眼睛很酸,眨了眨眼跑到阳台上捧着脸发呆。 段予哲倒了杯果汁递给他,看他一脸惆怅,没忍住轻轻捏了下他的耳朵:“怎么啦?” “这个游戏好好玩。”方琬知喝完果汁,继续望着外面的暮色,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但是,总觉得一直这样玩下去有点孤单。要是有很多很多人都在玩,大家可以互相到别人的房间里去做客就好了。” “不是有npc吗?”段予哲背靠着阳台边,扭头看他:“你觉得npc没意思?” “有意思,但这种npc,都是提前设定好的,是固定的啊。跟真正的玩家还是不一样吧。” “好,我知道了。”段予哲安静片刻,向他保证:“虽然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但后面玩这个游戏的人会越来越多,你可以在里面交到很多朋友。” “真的吗?”方琬知惊喜地扑了过来,手臂勾住他后颈,仰脸崇拜地看着他:“你这么厉害呀,段予哲。” CreatorZ默默暗爽一阵,淡淡地说:“还行吧,一般。” — “为什么我不可以和段予哲一起回去?” 方琬知负气地看着半跪在睡房门口,检查自己行李的方承:“我也要十八岁了,可以照顾好自己呀,哥哥。” 方承叠好他最后一条内裤:“我不放心。” 方琬知蹲下来,捧脸看着他:“那你的工作怎么办?我不想你这么辛苦,让家里其他人送我就好了。” 方承仍是那句:“不行,不放心。” 方琬知只能叹气。 这次来兰城呆了一周,虽然他每天都有按时完成功课,但还是得赶紧回去上课。因为再过不久就是期末考试了。 他原本想和段予哲一起回去,路上互相照顾就好。可是方承坚决不允许。宁愿大费周章地亲自把他送到,再自己回兰城。 “暑假我就又回来过了,哥哥。”方琬知提醒他:“再说了,工作重要还是我重要?当然是工作!” 方承抬眼看他,轻轻地哼笑了一下:“笨宝宝。” 第28章 “不可以喝生水,吃不完的东西直接扔掉不要放冰箱过夜,在学校有不开心的事要告诉我,最后,零花钱要努力用,我会不定时查银行流水,记住了吗?”方承边说边给方琬知喂甜点。 方琬知努力咽下嘴里的巧克力抹茶蛋糕:“记,记住了……哥哥我吃饱了!” 方承就着喂过他的勺子三两口将剩下的蛋糕都吃掉:“好了,我走了。” 方琬知小尾巴一样跟着他走到门口,看他俯身换鞋,鼻子忽然有点酸酸的:“哥哥……” 方承没回头:“嗯?怎么了宝宝?” 忽然间被方琬知轻轻从身后抱住。 安全感不足的小孩,别扭地撒娇。 他浑身一僵,慢慢地转身回抱,抚摸着方琬知清瘦的脊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抱了一会儿,方琬知踮起脚,温热的唇瓣在方承脸侧碰了下,然后退开几步,垂眼望着地板上方承的倒影,讷讷地道别:“哥哥再见。” “不走了好不好?”方承咧开个难看的笑,像在逗方琬知开心,眼睛却紧盯着他的脸观察他的反应。 方琬知摇摇头:“不好。拜拜。” 方承含糊嗯了声,终于推门出去。 大门关上后方琬知又静悄悄走近,眼睛贴着猫眼,屏住呼吸往外看。方承背对他站在电梯前面,低着头一动不动站了很久,也没有伸手去按向下键。 方琬知咬着嘴唇,不停地眨眼睛。他又有点想哭,但这次却不是因为被欺负或是其它难过的事。而是因为,他确定了自己在被另一个人爱着。 难过的时候心里酸酸的、胀胀的,原来被爱着的时候,也会有相似的感受。 晚上方琬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他想方承。在兰城的一周,基本上他都和方承睡在一起,现在又回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小被窝里,竟然已经不习惯了。 方琬知爬起来看了看时间,还不算太晚,他给方承发消息:哥哥你想我吗? 其实下午方承去公司的路上,就已经打电话报过平安了,但方琬知还是想问一问。他也知道自己变得有点任性,没有之前那么懂事了,可是方承亲口说过,他其实不需要太乖。 他可以在外面扮演好孩子,在家里面对哥哥的时候发脾气耍任性,当一个坏孩子。 方承回了语音,笑着问:“应该是宝宝想哥哥了吧?” 方琬知把手机丢到一边,不要理他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把手机捡回来,退出跟方承的聊天框,找到段予哲:段予哲,你的学校是在兰城对不对? 段予哲也很快回复过来:我在洗澡。 啊,真不巧。 方琬知犹豫着,不知道该回复“好的,待会儿聊”,还是问他“那你怎么还可以给我发消息”。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段予哲直接拨过来语音,背景果真带着淅沥的水声:“不说话了?” 方琬知纳闷:“你不是在洗澡么。” 段予哲说:“不耽误。我学校是兰城九中,怎么啦。” “嗯……我想转学到兰城。”方琬知很小声地说。 “可以啊,去吧。”段予哲关了花洒:“挺好,我在菁英部二年一班,你要去的话,不如直接转到我们班里。九中招生比较看重综合素质,学校官网能查到具体要求,你感兴趣可以看看。” “唉,我再想想吧。”方琬知在床上翻了个身,手机盖在额头上。 他只是刚才很想方承,所以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真要落实又觉得好像没必要。已经在这边念了两年,突然转校的话,高三最紧张的一年还得适应新环境。 想到这里,方琬知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 虽然极力反对,但方承还是给方琬知配了个司机,每天专程接送他上下学。方琬知弱弱地抗议:“只有两公里,我自己可以走。再说了还有段予哲呢……” 方承严肃地说:“不行。第一,你的安全很重要。第二,不能总是麻烦朋友。” 可是段予哲很愿意啊。方琬知悄悄地想。 那天玩游戏的时候,还是段予哲主动提出来,可以每天去接送他,然后两个人一起吃饭学习。 方承就是不允许,语气很坚决。方琬知也没办法了。 早晨坐车来到学校,司机很恭敬地绕过来给方琬知开门。一下车,他就感觉到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 比之前还要多很多。不同的视线从各个角度落在他身上,几乎让方琬知感觉到一种凝成实体的黏稠。 他习惯性地又想低头,但突然想起来方承。哥哥不管在哪里,面对谁,都是镇定的神情自若的,方琬知很羡慕那种强大的气场。 他尝试着模仿,没有再埋下脑袋,而是挺直脊背,脚步沉稳地往教学楼走去。捕捉到一处最靠近自己的注视,方琬知淡淡笑着看了回去。 那是个拿着篮球的男生,原本昂首阔步地走着,目光肆无忌惮在方琬知身上扫动。和他一对视,不知怎么脚下就开始踉跄了,手里的球也一不小心丢出去,骨碌碌滚了很远。 男生红着脸狼狈地俯身追赶,又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看方琬知,却见那个身影早就已经走远了。 方琬知走进教室。班主任正在和学习委员说话,眼角余光瞥到他,惊讶地扭头看过来:“方琬知?” “李老师早上好!”方琬知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班主任眼里闪动着惊喜的光芒,点点头满意地说:“真好,几天没见,变了个人似的!现在这样大大方方的多好啊。” “谢谢老师,我先去学习了。”方琬知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整理书本的时候,忽然摸到桌屉里的东西。他疑惑地拿出来看,是枚手感有点沉的奖牌。 没等方琬知看清上面印着的小字,前桌的同学好心告诉他:“哦,这是校队那个李彻放你课桌里的。” 方琬知赶紧松开手,奖牌掉在了桌面上。他想把这东西拿去丢进垃圾桶,但又觉得毕竟是个奖牌,直接丢掉有些可惜。 方琬知把奖牌上交给了班主任,请她交还到李彻的老师那里。 “你们不是朋友吗?”班主任有些懵,“你请假这几天,李彻还来我这问过情况,挺关心你呢。怎么啦,两个小朋友闹别扭了吗?” 方琬知轻轻摇头,一瞬间脑子里想到了很多事情,乱乱的,让他心烦。 他从办公桌上拿起奖牌:“我还是自己还给他吧,麻烦你了李老师。” 方琬知到李彻的班级外面找他,同学说李彻在操场上训练。 他又下楼到操场找人。 天气已经非常热,上午的阳光又很刺眼。方琬知来到篮球场边的时候,校队的成员正在打对抗,场面非常混乱,他便没有打扰,站在外面等着。 篮球场附近还有几个学生在看比赛。方琬知等了会儿,有个不认识的女生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你也来看比赛啊?” “不是,我来找人。”方琬知手里攥着奖牌。女生友好地笑了笑,拿出手帕纸递给他:“看你脸上都出汗了。” “谢谢你。”方琬知感激地接过:“我是高二七班的,我叫方琬知。你呢?” “我……”女生话还没说完,一个散发着热气的高大身影已经逼近,傲慢地插进对话:“你来这里干什么?” 女生慢慢后退,畏惧地看着人高马大的李彻。方琬知皱眉:“李彻,你真没礼貌。” 被他批评了,李彻方才虚伪地转身看了看被自己挡住的女生,敷衍道:“不好意思咯。” 他眼神里满是警告,像是护食的家犬。女生的朋友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忙过来拉着她跑了。 李彻回过头看着方琬知:“满意了?” 他语气带刺,像是故意要跟方琬知吵起来。目光紧紧黏在方琬知脸上贪婪地移动。 变了很多。外形,气质,感觉。 李彻说不上来。只觉得方琬知几天不见,更加明艳漂亮了,像是温室里精心娇养的花,肆意散发出馥郁香气。 方琬知不想和他多说,摊开手心把那枚奖牌递给他:“这是你的东西,拿走。” 李彻表情扭曲了一下,很快恢复,冷冷地说:“放在你那里就是给你了。” “我不要。” “那就扔掉。” 方琬知跟他对视几秒,见他是认真这么说,于是转身就走。李彻又攥着拳头大喊:“方琬知!这么久没见,你就没话要跟我说吗?” 气急败坏的语气。 方琬知脚步未停,平静地说:“没有。” 咣当一声,他干脆利落地把那枚奖牌扔进了篮球场边的垃圾桶里。 李彻追了几步又停下,近乎绝望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身后不远处是比赛到一半,突然被他抛下,打乱了训练的队友们。 “队长,咱们今天还练吗?”有个队员壮着胆子问。 李彻低头沉默一阵,再抬头时,眼眶通红神情狰狞如恶鬼一般:“练!” 方琬知真以为,这样就能把他丢到一边吗?可笑!他会一步一步追上去,直到两个人再次地位平等的那天。不就是喜欢有钱人身上那种从容,有底气的感觉吗,这种东西,只要他愿意,照样可以拥有。 他不会把方琬知让给任何人。 第29章 晚上回家写完作业,方琬知还是找到兰城九中的官网,看了看学校的招生条件。 成绩这方面,他各个科目的水平比较均衡,算是勉强能达标。但就像段予哲说的,九中比较看重综合素质,在学习成绩之外,是更倾向于招募那些有课外特长,参加过大小竞赛,拿过奖项的学生。 方琬知趴在书桌上,闷闷不乐地想,要是自己也会打篮球,或者会编程就好了。 不过,虽然不会这些东西,但他做饭还挺好吃的。想到这里,方琬知又开始找有没有高中生厨艺大赛,找了一会儿,没找到。 倒是检索到了一个暑期举办的作文竞赛,要先发一篇作品到举办方的邮箱里,通过海选之后,再去现场参加比赛,当场作文。比赛有两轮,时间一共三天,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个夏令营。 方琬知正思考着要不要去试一下,段予哲打了电话过来。他按下接通:“喂?” “作业写完了没。”段予哲那边在敲键盘:“上线吗?又快下流星雨了,你不是说要自己收集流星做一把星芒剑。” 方琬知盯着屏幕,敷衍地回:“嗯嗯。” 段予哲手一顿,听出来他又在走神:“方琬知……” “嗯?” “琬知。” “嗯哼。” “方小狗。” 方琬知回过神来:“说谁小狗呢?!段予哲……大猩猩!” 段予哲安静几秒,还真学了两声猩猩叫逗他玩,惟妙惟肖。方琬知忍俊不禁,笑得捂着肚子翻倒在床上。 等他笑完,恢复过来,段予哲回到正题:“你在做什么。” “看一个作文比赛。”方琬知把网页链接发给他,有点紧张地问:“段予哲你觉得我参加这个比赛,拿了名次的话够不够资格进九中念书?” “让方大哥带着你直接去找招生老师就是了。”段予哲说:“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方琬知抱着枕头打了个滚:“……不要。我要用自己的能力考进去。” 段予哲知道劝不动他,便不再劝了。认真查过作文竞赛的相关资料,回他:“可以,这个比赛含金量还不错,时间也赶得上。你愿意的话就报名,全力以赴吧。” 方琬知有了些信心,轻轻“嗯”了声,又说:“你先别告诉别人呀。” 段予哲笑了一下。 “笑什么?”方琬知嘀咕。 “没事。”段予哲轻声说:“只是想,我们俩之间现在有了一个小秘密……” 方琬知还是没理解他在高兴个什么劲,兴冲冲地告别:“好了,我要开始构思参加比赛的作文了。拜拜!” “晚安。” 段予哲屏息等他挂断通话,靠在工学椅里,仰头望着天花板又回味了会儿,拿着杯子起身出门,到客厅里倒水。 “怎么这么高兴?”徐清然抬头瞅瞅他,又很快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的笔电屏幕上。 她来这边出差,顺带看一眼大儿子。工作狂人在亲情方面难免有疏漏,徐清然电话里说“看一眼”,来了之后,就真的只是问了问段予哲的近况,便在客厅里忙着开会。 段予哲摇头:“没什么。” “真没什么?”徐清然边听屏幕对面的老外唠叨,边抽空关心儿子的感情生活:“听我们家二公主说,你最近被方家那个小朋友迷得神魂颠倒的。难道没有这回事吗。” “……妈,我跟琬知是朋友。”段予哲喝了口水,反应极大地给出严肃解释:“他年纪比我小,所以稍微照顾一下而已。” 徐清然长长地“哦”了一声。她和丈夫对家里两个孩子都是放养,很少管束什么,只要不违法乱纪,爱长成什么样长成什么样。 同样的养法,老二段予真娇纵任性,走到哪里都像钻石一样引人注意,段予哲这个老大却是从小就心思极重,总是隐约透出一股子傲劲,看似对谁都不冷不热,实则很可能谁都瞧不上眼。 所以,从段予真那里听到大儿子的恋爱八卦时,徐清然颇为吃惊,特意关注了一下方琬知的信息。 确实是个很漂亮,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漂亮到她都忍不住担心,段予哲这么个只会做事不会说话的性格,有几成把握能吸引人家。 不过,虽然担心,徐清然也并不准备插手孩子们之间的事。段予哲没有任何感情经验,这场puppylove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对他来说都不算坏事。 人生嘛,就是用来体验的。 否认了徐清然对自己和方琬知之间关系的误会后,段予哲回到书房里坐下,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水。他深呼吸几次,伸手摸到书桌上的手机,开始打字:方琬知,告诉你件事,我…… 打到这里,他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拧着眉头发怔,试图重新措辞。 他不自知地陷入了少年时期独有的,青涩而酸甜的烦恼之中。 反复好几遍,想分享的趣事到底也没发送出去,不管怎么措辞好像都太刻意了,像是在试探。 虽然本来就是试探。 但他不希望方琬知看出来。 段予哲苦恼地长长吐了口气,想着方琬知懵懂的脸,又忍不住笑话自己多虑。以方琬知那个笨蛋的迟钝思维,就算他直接当面说“我喜欢你”,肯定也会被误解成好朋友之间的互诉衷肠,然后回一句“我也喜欢你呀”。 罢了罢了。 过了一阵,段予哲正忙着修bug,忽然听到徐清然在外面说:“予哲,我忙完先回酒店了。你少熬点夜,容易猝死。” 段予哲:“……” — 期末考试很快来临,又很快结束。 方琬知走出考场的时候,在走廊里迎面遇到李彻。后者这段时间看到他都阴着脸,一言不发地跟他擦肩而过,两个人的关系总算是彻底掰了。 方琬知捏着书包上的毛绒挂坠,走在嘻嘻哈哈讨论着假期安排的学生们中间。暑假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心情很好。 他走出校门,低着头查看自己收到的新消息。 段予哲回兰城参加期末考了,比他早半天结束,刚发了条消息过来,问他考完要不要上线玩游戏。 方承本来要到学校门口接他放学,但临时又忙,不得已改订了机票,晚上能到。 除了他们还有庄园的管家,大厨陈姨,都殷切地关心他考试累不累。堂祖母也发了照片过来,给他看自己早晨求到的上上签,说是帮他问了学业。 方琬知挨个回复着,肩膀突然一沉,有人按住了他:“琬知,你怎么一直不回家呢。” 这个陌生的女声让方琬知愣了下,随即挣开对方的手,稍稍后退:“您是哪位?” 对面的中年女人面容沧桑,涂着口红也没能遮掩住颓废的气色,对他笑了笑,一字一顿:“傻孩子,我是你妈妈啊。” 仿佛有雷电劈过身体,方琬知僵硬地摇摇头:“但是,我、我不认识你……” “我生了你,你怎么能不认识?”女人眼神变得锐利,却又亲热地过来搂他的肩膀:“也是,听你爷爷奶奶说,我们琬知是攀了高枝了,都好些天连家都不回了。哪里还肯认我这个妈?” 方琬知顿时明白过来,用力地推开她。女人踉跄几步,脸色变得不大好看:“非要在学校门口闹起来是吧?行,那我今天,就好好让你老师同学都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反正老娘不要脸!” 她以为方琬知还是那个容易被吓唬住,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小屁孩,扯着嗓子就开始喊:“现在的小孩真是厉害!多狠的心呐!连自己亲妈都不认啦!” 方琬知冷冷地看着她惺惺作态的样子:“你喊吧。大不了让大家跟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着我们做亲子鉴定。你根本就不是我的母亲。” 女人一下子哑了,睁大眼睛支支吾吾否认:“你——你听谁瞎说的!” “你不敢承认。”方琬知向她走近一步,因为情绪激动,眼眶有些泛红,含着微湿的泪意: “我是你拐来的,对不对?你把我拐到这里,丢给爷爷奶奶就不管了,然后,等我长到这么大,觉得快要成年可以工作了,又想起要回来找我。是想让我给你养老?” “如果我现在真的叫你一声妈,你敢昧着良心答应吗?!” 方琬知紧盯着面前这张几乎是完全陌生的脸。 十七年来在他的幻想中,就一直把这个女人当做母亲,试图得到她的爱。 所以从方承口中听到真相,亲眼看到自己和方承的亲缘鉴定的时候,方琬知的世界完全崩塌,混乱了。 从童年一直到现在,他因为这个破破烂烂的家庭,流过的血和泪,遭受过的痛苦,到底都算什么? 他不知道。 这段时间,方琬知一直在偷偷搜索跟自己相似的案例,想要知道,想要学习其他人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是怎么处理的。 要因为十多年的养育之恩选择原谅吗?还是追究到底,把拐骗自己,导致自己一直活在谎言和痛苦中的坏蛋送进监狱。 他纠结很久很久,最后还是把自己的为难告诉了方承。 把人接回家之后,方承也一直在调查当初拐走方琬知的夫妻俩。他给方琬知看了他们的现状: 男人工作时和人起了纠纷,被捅十几刀,对方赔不起钱,他只能草草治疗后出院,如今是个半瘫,在街头四处乞讨;而女人丢下前夫,再婚又有了小孩,日子也过得很苦。 方琬知安静了很久很久,最后抱住方承说:“就这样吧,哥哥。” 命运已经给了他们报应。而他也回家了,不想再和这些恶人有任何牵连。 第30章 只是想不到,这个所谓的“母亲”,有天还会出现在他面前。 方琬知好笑地看着女人:“你以为,我还像小时候那么好骗吗?” 他又走近了一步。女人被他冰冷的神情压着,开始不自觉后退。 “我已经找到我真正的亲人了。”方琬知停下来:“以后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不然我真的会让你们去坐牢。” “你好歹也吃了我们家十几年的饭,难道都白吃白喝,不用还了?”女人扯着嗓子,不甘心地争着自认为应得的利息:“没有这样的道理!” 方琬知攥紧拳头,终于忍不住喊了回去:“那你能把我前面十几年的人生都还给我吗?!”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明知道自己犯了无法挽回的罪,却还能跑到受害者面前讨要利益。 方琬知吼完,胸膛仍剧烈起伏着,激动得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让他觉得无比难受,恶心。 他讨厌这个地方。他要离开这里! 方琬知没有再去看被自己的怒吼震慑住的女人,转身快步跑到马路对面,坐进车子。 他整个人蜷缩在座椅里,咬着手指不停地流眼泪,控制不住地抽噎。 校门外学生太多,司机一向都在这里等他,因此并没注意到刚才发生的争执。此时见方琬知哭个不停,才惊恐地问:“小少爷,你怎么了?” “没,没事……”方琬知擦着眼泪,突然想起来:“不要告诉我哥哥。” 他不想方承担心。这种麻烦,他可以自己解决。 司机小心地应了一声,如常将他送回公寓。方琬知关上门,还是觉得浑身没有力气,眼前一直晃动着中年女人争吵时扭曲的脸。 他放下书包,抱住膝盖坐在玄关,呆呆地望着地板。 不知道过了多久,投在地板上的光影变成黄昏时的橘红,逐渐又黯淡下去。防盗门响了一声,随后,神游的方琬知被人抱了起来,兜着屁股托在手臂间:“知儿……怎么坐在这里,是不是哭累了?” 男人俯首,温热的吻不断落在方琬知面颊干涸的泪痕上,边吻边抱着他走进客厅,又用脸颊蹭他:“回来之后还是一直哭吗?遇到事情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方琬知睫毛颤了颤,逐渐回神,带着鼻音哽咽了下,手指去攀他的肩膀:“哥哥。” 方承仍贴着他的脸,低沉地嗯了声,无奈道:“你不知道哥哥过来的路上有多着急。坏宝宝,别这样折磨我。” “我没事。”方琬知摇头:“就是……就是不想呆在这里了。我想去兰城。” “真的啊?”方承又惊又喜,重重亲了他一口:“好,我们明天就走——马上就走!” “已经很晚了呀,还要收拾行李。明天吧。”方琬知被他亲得有点痒,眯着眼睛躲避:“肚子饿了。” 方承抱着他坐在沙发上,点了外送。 方琬知情绪低落的时候尤其黏人,乖得不像话,蜷在他怀里被一直抱着,安静地吃下他喂到唇边的饭菜。 一顿饭吃到一半,方琬知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方承在他伸手去拿之前,抢先拿到手里,不出所料是段予哲。 他看了弟弟一眼,接通了。 段予哲问:“怎么一直没回我消息,你还好吧?” 柔情蜜意的腔调,小心翼翼的语气。方琬知听不出来,但这种藏不住的少年心事,方承这个成年人是再清楚不过了。 “予哲,是我。”他注视着方琬知恹恹的眉眼,忍不住抬起指尖搔了搔掌中柔软面颊,逗弄得方琬知瞪了他一眼,才微笑着说:“知儿身体不太舒服,我在陪他吃饭。” “方大哥。”段予哲的语气顿时收住:“那好,我先不打扰了。” 方承把电话挂了,手机放到一边,又给方琬知喂了勺奶油南瓜汤:“宝宝每天都和段予哲聊天吗?” 方琬知诚实地点点头。 “都是他主动找你?” 这个方琬知倒是没太注意。两个人交流得很随意,有话就聊,没话就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不过,他只有在玩游戏的时候才会问段予哲有没有空,其余时间确实是段予哲找他更多。 “差不多……”方琬知犹豫着说。 “回兰城之后,再多交些朋友吧。”方承说:“越多越好。不然哥哥忙工作的时候,你一个人孤零零呆在家里,谁陪你玩啊。” 方琬知咽下他又喂过来的食物:“我无聊的时候就和段予哲玩游戏,他随时都有空的。” “这样不好,宝宝。”方承循循善诱:“朋友之间也需要保持距离,尊重对方的个人空间。” “好……”方琬知开始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确实太没有边界感了,会不会让段予哲心烦。 认真一想,还真是很有可能。他喜欢跟人腻歪,不是拉手就是搂抱,谁在身边就黏着谁。段予哲是除了方承之外他最亲近的人,自然也被黏得厉害。 说不定段予哲心里很排斥这种行为,只是出于礼貌才没有拒绝。方琬知有些抱歉。 “哥哥被我一直黏着,也会觉得烦吗?”方琬知趴在方承心口轻声问。 方承眼底笑意很深:“永远都不会。宝宝最好能不停黏着我,一辈子都黏着我。” 他恨不得方琬知变成一只树袋熊,二十四小时不离身地扒着自己才好。 特别是像现在这样亲密无间的时光,永远也享受不够。 — 方琬知站在方承面前,微抬着脸等他为自己系好领结,小小声地问:“哥哥……我一定要参加呀?” “这是为你举办的欢迎晚宴,你怎么能不去?笨宝宝。”方承一手捏着他下巴,在脸颊处吻了吻:“你就是这场宴会存在的理由。” 方琬知咕咕哝哝地哼唧了几声,还是被他牵着手离开衣帽间,慢慢走向了旋转扶梯。 宽敞的大厅内灯火辉煌,宾客们觥筹交错,轻声讨论着这次宴会的主角。 “……据说长得很漂亮,但接回来之后,方家一直很低调,没让正式露面。” “漂亮?就方董那张阎王似的脸,还能有个美人弟弟?恐怕又是个小阎王!” “也说不定,方董的长相那是遗传他父亲。江夫人当年可是风姿绰约的大美人,这个小少爷万一遗传了母亲呢。” …… 方承察觉到方琬知的手在轻微地颤抖,握得更紧了些,沉声安抚:“不用怕,这次只是正式让你在交际圈里露个面,哥哥替你说几句话就好。” 方琬知点点头,细声细气地问:“段予哲来了吗?” 方承无奈:“来了。不过等会儿不准你老是围着他转,要多交些朋友。” 方琬知嗯了声,又问:“那,我可以尝一点点香槟慕斯吗?” 他对酒精敏感得很。前两天方承的朋友送了几盒巧克力,方琬知无意中吃了块含朗姆酒的,没几分钟就红着脸晕乎乎睡倒在地毯上,叫都叫不醒。方承吓得不轻,叫家庭医生来给他检查,结论是喝醉之后睡着了。 方承哭笑不得,只能盯紧方琬知,不准他再碰任何含有酒精的食物。 见兄长沉着脸不说话,方琬知拉着他的手晃了几下:“我不会乱吃东西,等会儿你在旁边监督我,就尝一小口好不好?求你了哥哥。” 这次宴会准备的香槟慕斯,是方承从法国请了一位知名糕点大师特意制作的。可遇不可求,所以他真的特别特别好奇是什么味道。 方承挑起半边眉毛,慢慢俯身跟方琬知平视,在弟弟期待的目光中冷酷地说:“不好。” 方琬知不满地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开始耍赖:“那我就一直这样缠着你,让大家都看到你有一个脾气很坏,很幼稚的弟弟!” “宝宝抱紧一点,不要掉下来了。”方承毫不动摇,被他抱着继续往前走。方琬知闭着眼睛决心要任性到底,可是,随着越来越靠近大厅,宾客们说笑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还是害羞了,松开双手,老实地跟在方承身侧,气鼓鼓地抱怨:“讨厌你!我讨厌哥哥。” 方承享受着他的小脾气,搂着肩膀带人走下扶梯,来到大厅正中央。方琬知一路被人好奇地盯着,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被凝视的感觉比在学校里还要严重,忍不住缩了缩肩膀,随即感觉到哥哥的手掌贴在腰后扶着自己,便又挺拔地站直身体。 “感谢诸位能够拨冗来参加这场宴会。首先要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弟弟,方琬知。”方承单手搂着他后腰,声音温和缓缓地说。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于他手臂间搂着的那位美人。 方琬知穿着一套合身剪裁的白色晚礼服,从头到脚都做了精心的造型,脸庞明艳动人,双眸楚楚含情,温柔清逸的眉眼在神态流转间偶尔又透出几丝稚气。 十七岁。正是从少年过渡到青年,青春最盛的年纪。 在辉煌璀璨的灯光之下,衣着华丽的人群之中,方琬知美得几乎脱离尘世,像是繁花丛里一枝微含春露的纯白芍药,殊胜清绝。他只是安静站在那里,周身的一切就都被衬托成背景,逐渐虚化暗淡。 让人只能看到他,只想看着他。 静静听完哥哥的致辞,方琬知扬唇浅浅一笑。 似有一阵和煦春风,挟着花叶清香迎面吹拂而散,清新灵逸,叫人回味无穷。 方琬知转着脑袋回视众人,寻找自己熟悉的身影,很快便发现了西装笔挺的段予哲。他十分惊喜,故意朝段予哲用力眨了下眼睛,引得后者微笑着无奈低头。 方承满意地展示完弟弟的美貌,搂着人到大厅角落处休息:“宝宝听到了吗?大家都在夸你漂亮。” “嗯,可我还是好想吃香槟慕斯!”方琬知尽职尽责扮演完乖孩子,这会儿就又开始在哥哥怀里抓挠,脸颊枕在方承肩头紧紧抱着他右臂,整个人都要攀上去:“哥哥,好哥哥……就让我尝一丁点嘛。” 兄弟两人正嬉闹着,忽见几个少年你推我搡地走近,停在了沙发附近。 第31章 “方董好!我们是,是想过来跟小少爷打个招呼。我叫赵培生,这两个是杨峥,佟海明。”为首的少年注意到方琬知在看自己,瞬间开始脸红,说话也结巴了。 圈子里跟方琬知同龄的这些男孩女孩,个个都家境优渥,从小接受着礼仪培训,很少会有失态的时候。可眼下却都缩得跟一窝雏鸟似的,又想靠近,又没有足够的勇气。 方承适时站起身,拍了拍方琬知的肩膀:“哥哥去给你拿点吃的,和这几个小朋友好好玩吧。” 方琬知仰头望着他,可怜巴巴地请求:“香槟慕斯……” “好好好。”方承按了按鼻梁,叹气:“等会儿睡觉之前,允许你吃一小块。” “谢谢哥哥!”方琬知高兴起来,看几个少年还傻乎乎站着,热情地指了指沙发:“随便坐呀。” 赵培生鼓起勇气,在方琬知身侧坐下,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反应。 少年漂亮得太惊人了,以至于他心里忍不住地有一点敬畏,生怕自己无意中的举动冒犯到对方。 但是,还好,方琬知对于他的接近并没有什么抗拒,反而很放松地靠在沙发里,抱着一个靠枕边玩流苏边好奇地问:“你们都几岁了呀?在哪里念书呢?” “我今年十六,比你小一岁,但我是体育生,一直有健身攀岩的爱好,身体很强壮!”佟海明抢先回答。 赵培生对于朋友的莽撞感到绝望,扯了扯领结,微笑着不动声色地双手交握,搭在膝盖上,无形中和方琬知又拉近了些许身体距离:“琬知不用理他,这家伙老是傻兮兮的,我可不这样。” 杨峥也忙道:“对,就他一个人喜欢犯傻。” 赵培生目光顺着方琬知的脸,一路滑落到他白皙手指间把玩的那缕流苏,不禁开始想入非非:“琬知你刚回兰城不久,应该还没交几个朋友吧?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出去打高尔夫,或者是游泳什么的。” “我不会打高尔夫,也不会游泳。”方琬知看着他。 赵培生如愿以偿地笑了:“没关系,我很擅长,可以给你当教练。暑假正好有空,我带你去我们家海岛上度假吧,慢慢练。” “就你?”佟海明开始反过来拆台:“就你那游泳技术,嘁!还是让我来教吧。” “你们两个别自作多情了行么,人家根本就没说要学。”杨峥实在看不下去两个蠢货互相出洋相的场景了,望着方琬知的眼睛温声询问:“小知平时都有什么爱好?” 方琬知左思右想:“我喜欢吃东西……穿好看的衣服,还有玩游戏。” “游戏?”佟海明又来劲了:“你都玩哪些游戏,moba还是fps?我可以带你啊!我们几个正好还能开黑……” 眼看他又要唠叨个没完,杨峥及时用眼神制止,又含蓄地笑了下:“原来小知也喜欢宅在家里,不爱出门啊。正好,我跟你一样。” 这家伙! 赵培生和佟海明暗自气得牙痒痒,却无法阻止方琬知惊喜地和杨峥一对一聊了起来。 几个人说着话越靠越近,众星捧月地把方琬知围在中间。 方琬知喜欢交朋友,来者不拒,很快就和三人交换了联系方式,约着下次有空要一起去哪玩。 近距离接触后,赵培生等人便发现,方琬知不止有张漂亮的脸,说话也很是好玩,思维跳脱,有种和他们不同的天真气息,敏锐又细腻。 只要和他对视着,哪怕只是随便聊些什么,都会情不自禁地陷进那双澄澈的眸子里,心甘情愿地沉溺。 杨峥正盯着方琬知的手,边说话边找机会想制造一点肢体接触,却突然感觉后背发寒,不由自主地冒出了鸡皮疙瘩。 像是被什么危险的东西盯上了。 他警觉地回头望了望,一打眼并没发觉异常,但那种阴冷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不等杨峥开口,佟海明先哆嗦了下:“怎么感觉有人在盯着我。” 赵培生没说话,但也有同感。他佯装起身去取饮料,同时暗暗地私下观察着,终于捕捉到了那道视线的来处。 几十米外,段予哲独自站在香槟塔旁,神色淡淡——或者说面无表情地啜了一口手中的鸡尾酒。若是忽略他眼中藏不住的恼火,还有攥着酒杯用力到发白的指节,这种若无其事的表象会显得更加自然。 赵培生跟段予哲不熟,或者说兰城这边的社交圈里,段予哲跟谁都不算太熟。他身边没有自小亲近的至交,也没有一同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为人温和但疏离,和谁都能说得上话,但就是没几分真感情。 除了这点无伤大雅的毛病之外,段予哲算是富二代里很有出息的那种。自幼接触编程,中学时便有作品获奖,高中走了竞赛,拿奖后便不再到校上课,直接成立个人工作室开始创业,继续潜心研发游戏。 自然而然,他也成了赵培生一干人在家被父母批评时,拿出来比较的对象。 想到这里赵培生便看段予哲有些不顺眼,但对方完全无视了他,只是时不时盯着杨峥跟佟海明那边。 片刻后,杨峥到一边去接电话,只剩下佟海明坐在方琬知身侧夸夸其谈。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得方琬知捂着嘴巴笑得肩膀直抖。 赵培生嫉妒地看着这个场景,却发现段予哲竟然跟自己露出了同样的表情,并且更甚。 他手里的酒杯早就喝空了,但却仍机械地重复着啜饮的动作,根本就没有发觉。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小小的沙发一角。 赵培生终于发现,段予哲看似没有表情的脸,其实一直在随着方琬知的情绪而发生细微的变化。 方琬知被逗笑,他也不由自主露出几丝笑意;方琬知低头凑到佟海明面前看对方手机里的照片,他的身体便微微前倾,像是忍不住想要冲过去把两个人分开。 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段予哲喜欢方琬知。 但矛盾的是他却没有靠近,而是远远地躲在这里,暗中看着喜欢的人不停和别人说笑交际。 赵培生不理解也不同情,毕竟他跟这个怪人现在可是情敌的关系。而且在他看来,喜欢一个人就应该直接表达,何必弯弯绕绕地迂回。 他端着饮料回到方琬知身边,重新坐下,立刻察觉到段予哲冰冷的目光又像刀子一样从自己脸上掠过。但现在赵培生只觉得好笑。 “琬知,要不要尝尝这个?”赵培生把手里的薄荷苏打水递到方琬知唇边。方琬知已经习惯了这种被投喂的行为,好奇地喝了一口,眼睛亮亮地对赵培生笑了下:“好喝!” 他的乖巧和依赖,从来不是只独属于某一个人,而是身边所有喜欢他,爱他照顾他的人。 段予哲不停地忍耐,忽然尝到口腔中弥漫开的血腥气,原来是牙齿太过用力咬破了嘴角。他窥视着方琬知被那几个家伙围在中间,被他们贪婪地凝视和亲近,在短短十几分钟内交换了联系方式,成为朋友。 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举起酒杯晃了晃,段予哲才发觉杯子已经空掉了。他又取了杯酒大口大口喝着,试图以此麻痹胸腔里丝丝缕缕蔓延开的酸楚。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幕。方琬知正式回家后方承肯定会想办法让弟弟尽快融入社交圈,交到更多朋友。这是好事,这是很正常的,他应该为方琬知高兴才对。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样的情况对他也很有利。他和方琬知太过亲近了,已经引起方承警惕,甚至开始出手干涉。但等到方琬知有了一大堆朋友,他在这群人里就不会那么显眼,那么容易引起敌视。 段予哲一连喝了好几杯,边用理智不停想出各种理由说服自己,边目不转睛地望着角落处的动向。 杨峥已经和方琬知腿挨着腿紧紧靠着,还用了看手相的俗气理由,让方琬知乖乖地把手掌摊开在他掌心,专注地望着他,等他解说。 而赵培生和佟海明也是不甘示弱,一个半跪在方琬知身前喂水果,一个时刻准备帮忙擦汗,甘之如饴地为美人进行着服务。 甚至,段予哲能够注意到,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还有更多人和自己一样嫉妒地暗中观察着,并且随时伺机而动,试图上位。 再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阴暗的负面情绪没有被酒精压下,反而发酵得愈发浓烈。 方琬知身边的位置是属于他的,怎么能让这些恶心的家伙霸占这么久?他不要什么来日方长,他只知道这辈子过一天就少一天,他能够拥有方琬知的时间,只会越来越短。 段予哲红着眼睛放下杯子,攥紧颤抖的手掌,冲动地向方琬知走去。 但中途他又停了下来。 方承在远处望着弟弟和几个同龄的少年开心地聊天,同样如坐针毡,每过一分钟便低头看一眼时间。终于,他觉得差不多了,长长吐了口气,再次出现在方琬知面前:“该休息了宝宝,你不是还想吃香槟慕斯吗?跟你的新朋友道别吧。” 方琬知真的玩得很开心,微红着脸挥手跟几人说拜拜,便被方承牵着走上扶梯。 随着他的背影消失,段予哲只觉得心口猛地空了一块。收到邀请后花好几天时间选出的衣服,孔雀开屏特意做的新发型,不厌其烦一遍遍筛选的配饰,在这个时刻都显得无比狼狈。 一整个晚上,他们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又能怪谁?是他自己顾虑太多,迟迟不敢上前错失了机会。 第32章 段予哲扯下领带,独自倚在花园露台的围栏边吹风,试图压下心中的烦躁。 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出来看,是方琬知的消息:你在哪? 段予哲心情低落地回复:回家了。你早点睡。 知知:又骗我! 他心里颤了下,不等细想,就听到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 回过头,方琬知端着一碟蛋糕朝他走过来,神情不满。 段予哲一时失语,上前迎了几步:“琬知。” “为什么一晚上都没看到你人?”方琬知瞪着他,毫无震慑性,但可爱的表情颇具杀伤力:“也不知道你躲哪去了。段予哲,我很不高兴。” 段予哲接过他塞到手里的蛋糕,见他脱了礼服上衣,只穿一件衬衫,不由皱眉:“外面风大,出来怎么不穿外套?” 说着将蛋糕放到一边,脱了自己的西服给他披上。 “刚刚我在楼上看到你,急着出来找你所以忘记了。”方琬知盯着他:“你还没说为什么要骗我。” “已经很晚了,我想你今天这么累,需要休息。”段予哲不敢直视他,逃避地侧过头,没话找话:“这个蛋糕很好吃吗?” 方琬知摇摇头:“里面有香槟,哥哥只让我吃一小口。我还没吃呢。” 段予哲拿叉子挑了一点喂给他,方琬知认真品尝完,脸皱了起来:“酒的味道……呃!” “大人的口味。”段予哲尝了口他剩下的部分,笑着给出评价。 他慢慢吃着,忽然发现方琬知在认真打量自己,莫名有些窘迫,强作镇定道:“怎么啦?” “你今天打扮得好帅呀。”方琬知真诚地夸道。段予哲一下被蛋糕呛住,手背挡着咳嗽好几声才缓过来:“谢谢。” “不客气。”方琬知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捧着脸坐在一边的长椅上,喃喃:“我好像又开始醉了。” 段予哲还不知道方琬知是沾酒就醉的体质,但看着他双颊泛起不自然的红色,也觉察出不对,手背贴了贴他的脸颊,很热。 “想睡觉吗?”他不放心地又抵着方琬知额头测了测温度,要退开时,方琬知已经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嗯……” 段予哲俯身将人打横抱起:“我送你回房间。” 方琬知轻轻点头,半闭着眼睛被段予哲稳稳地抱着,手指揪在他胸膛前垂落的领带上:“段予哲,我今天学了一个新的东西哟。” “什么东西?” 方琬知含糊地说:“等会儿……告诉你。” 困倦的方琬知抱在怀里是又绵又热的一团,脑袋挤在他心口,迷迷糊糊地睡着,呼吸声很轻很轻。避开人群进入电梯之后,段予哲忍不住俯首贴下去,细细听了一阵。 方琬知额头被他垂落的刘海挠得痒痒,闭着眼睛不高兴地说:“我睡着了呀,不要打扰我。” “你睡着了,小狗在跟我说话?”段予哲逗他。 方琬知半梦半醒,脑子里稀里糊涂的,被他提醒才发现自己露出了破绽,咬紧下唇不再发出声音,但没安静多久又忍不住开始哼唧:“……我要枕头,我要床。你抱着我一点都不舒服,讨厌你。” 段予哲抱着他来到睡房门口,想起方琬知说过睡觉的地方不可以让人随便进去,犹豫了一下,低头问:“你的卧室我能进吗?” 方琬知牙齿咬着他领带一角发泄不满,暂时没法说话,闻声摇摇头,又点点头。段予哲姑且当作这是深思熟虑后允许进入的意思,推开门把方琬知抱进房间,撩起遮挡的床幔,将人轻轻放在床上。 他出去倒杯水的功夫,方琬知扯着床幔自己爬了起来,脱得只剩件衬衫,正赤脚踩在地毯上四处寻找睡衣。 “睡衣呢?”方琬知意识迷离,已经认不出他是谁,原地转了两圈,随后软绵绵地栽进一旁的沙发里:“哥哥我的睡衣找不到了……” 段予哲在旁边坐下,给他喂了点水:“我是段予哲。” “好。”方琬知并拢双腿乖巧地端坐在沙发上,喝了点水,目光迷蒙地望着他:“予哲哥哥,我的睡衣找不到了。” “我去帮你拿。”段予哲心情复杂地起身去帮他拿睡衣,袖子却又被牵住。方琬知仰脸望着他,可怜兮兮地问:“你要走了吗?” “没……”段予哲被他拉着重新坐下,没等反应过来,方琬知的脑袋便忽然凑近,柔软唇瓣贴在他左脸,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段予哲双眼倏然睁大,僵坐着一动不敢动。随即右脸也挨了下,响亮地发出“吧唧”一声。 “呀,发烧了。”方琬知看着他迅速红透的耳朵和侧脸,捂嘴又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地解释:“这是今天,我刚学到的贴面礼……但是,好像不对,好像不用真的亲到脸上,但是……算了。” 他说着说着脑袋又歪在段予哲肩膀,闭眼枕着这个不舒服的“枕头”开始犯困。段予哲呆坐片刻,喉咙里燥得像是快要哽住,拿起杯子疯狂灌了好几口冷水,才勉强止住火烧火燎的干渴。 枕着他睡了一小会儿,方琬知慢慢醒过来,醉意似乎逐渐散去,眼睛里也多了些许清明:“段予哲……现在几点啦?” “十一点刚过半。”段予哲撩开他额角处被薄汗打湿的几缕发丝:“洗澡吗?” 方琬知低头蹙着眉:“头晕,没有力气。” “我抱你。”段予哲抱着他进入浴室,将人放在浴缸里,又去准备换洗衣物。方琬知抱着膝盖安静地等待,昏昏沉沉,还有点想吐。 看他这个状态,段予哲实在放不下心,半跪在浴缸边又碰了碰额头:“还是难受?” 方琬知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会情绪低落,想到很多委屈的事情,小幅度地点点头,眼角含着一点将落未落的湿润。段予哲吞了下口水,柔声问:“要不要我帮你洗。” 方琬知抬脸看看他,恹恹地摇头拒绝。 “好。”段予哲揉揉他的脸颊:“我就在外面等着,门没锁,有事叫我就好。” 方琬知无精打采,澡也洗得很慢,段予哲在隔间外盯着他,生怕他洗到一半又睡着,在里面摔倒受伤。 洗完澡,方琬知开始刷牙,段予哲就在旁边给他吹头发。 一通折腾时间已经是凌晨。方琬知靠坐在床上,抱住小熊玩偶安静地看着段予哲收拾自己丢在地上的衣物,目光一路追随,直到他在床边坐下,摸了摸自己的脸。 方琬知微微歪着脑袋,脸颊压在段予哲燥热的掌心,因为带着绵绵睡意,音色软糯像在撒娇:“你要回家了吗?” “嗯。”段予哲撇了下唇角,跟着他歪头,对视,而后忍不住低低笑了:“晚安,明天见。” “段予哲,你再近一点。”方琬知身体稍微前倾,段予哲虽然猜不到他要做什么,但直觉会有好事发生,顺从地靠近了些。 方琬知微闭着眼睛,又在他左右脸颊各亲了一下。现在他状态清醒,落下的吻也是柔柔的,像羽毛拂过皮肤,同时也在人心尖上轻挠了下,酥痒难耐。 “知知。”段予哲舔舔干燥的嘴唇,幸福又无奈地提醒:“你刚才已经亲过我了。今天新学到的贴面礼,对不对?” “啊。”方琬知抿唇,眨着眼睛回忆,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而且自己还亲得很凶、很用力。 他往被子里缩了缩,举起小熊玩偶挡住脑袋,讷讷:“那怎么办……” 段予哲俯身又靠近了些,好笑地重复:“嗯,那怎么办。” 方琬知小声说:“你还给我,好不好?” 他突然冒出来的奇妙想法让段予哲心脏猛跳:“好,怎么还?” 方琬知微侧着脑袋,伸出右手食指,对着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一边一个,这样就还清了。” 说完,方琬知便闭上眼睛,等待他把那多给出去的两个吻还给自己。 “可以吗?”段予哲喉结滚动,撑在床上的手掌慢慢收紧,手臂青筋绷起,眼中光采不可置信地晃动:“知知,你……真的允许段予哲亲你吗?” 方琬知睁开眼睛跟他对视:“不准耍赖,快点还给我!” 话音未落,燥热的触感便落了下来。但触及的位置并非他指定的面颊,而是有些跃跃欲试地压在了唇角边。 段予哲原本想要礼节性地吻一下就离开,但真的碰到之后,便立刻反悔了,手臂搂在方琬知背后把人按向自己,呼吸愈发炽热,逐渐向更为禁忌的唇瓣辗转而去。 方琬知迷茫地被他亲了几秒,便用手臂将他挡开:“你,你亲错地方了……贴面礼不是这样的,段予哲好笨。” “对不起知知。”段予哲贪婪地盯着他唇边微红的痕迹,哑声请求:“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知道该亲哪里了。” 方琬知被他亲得整个人都热了起来,抿抿唇,不高兴地恩准:“好吧,最后一次。” 男生捏住他小巧的下巴,带着热意的吻这次准确落在了脸颊。但是,还没等方琬知开口夸奖,紧接着鼻梁,眉心,眼皮就被挨个吻了个遍。 “段予哲……”方琬知无奈地哼着,被男生一条手臂搂着按在怀里,而那连绵不绝的吻已经一路流连到他耳垂和颈侧,越发滚热。 “段予哲!”方琬知轻轻捶打他的后背,结果又捶到了比自己拳头还硬的肌肉。段予哲无动于衷,埋头在他颈边蜻蜓点水地啄吻,被他揍了也只是沙哑着嗓子餍足地哼笑。 方琬知真不知道该怎么教了。明明只要在脸颊亲一下就好了呀,这个段予哲,真是的,怎么可以这么笨! 第33章 早晨九点,方琬知抱着玩偶,眯着眼睛,用鸭子坐的姿势坐在床上发呆,目光放空望着沙发上折叠整齐的衣物。 他在回忆自己昨天晚上是怎么回到床上的,但只记得跟哥哥拉着手到茶室里,得到了一块心心念念的香槟慕斯,然后从阳台看到了段予哲…… 哥哥被合作商叫去谈生意,他就端着蛋糕跑下来找段予哲,聊天,吃了蛋糕…… 再后面就想不起来了。哥哥不允许他碰酒精果然是无比正确的要求。 方琬知深深叹了口气,爬起来洗漱。因为夏季太容易闷热,加上犯懒不想在换衣服这件事上多花一丁点力气,他身上穿着的是件勉强及膝的纯棉吊带睡裙。 淡青色的格子布料,搭配裙摆处细碎的纯白蕾丝花边设计,让方琬知看起来清新得就像一颗口感爽脆,酸甜多汁的青苹果。 方琬知低头吐掉嘴巴里的漱口水,再一抬头,镜子里就出现了方承笑眯眯的脸:“懒猪宝宝今天醒得真早。” 方承走近了些,无聊地扯了扯方琬知肩上由吊带绑成的蝴蝶结:“怎么忽然想起来穿这件?好可爱。” 方琬知懵懵地想,看来昨天送自己回房间的并不是哥哥。 他还以为这件衣服是方承给挑选的。虽然可爱,但他稍嫌幼稚了些。 方琬知洗完脸,绕过刮胡子的方承跑出浴室,盯着满脸湿漉漉的水痕去拿手机。 他给段予哲发消息:你醒了吗? 段予哲大猩猩:没有。 方琬知:这样的回复并不好笑。 段予哲大猩猩:七点醒,忙了一阵,这会儿在休息眼睛。 方琬知:昨天晚上是你把我送回房间,对不对? 段予哲大猩猩:不知道。 段予哲大猩猩:也可能是那个赵什么,杨什么,佟什么。 方琬知:竟然偷看我手机,鄙视! 段予哲大猩猩:他们一直发消息没完没了,怕把你吵醒。没细看,就点进去开了个免打扰。以后不会了。 方琬知:[图片] 他随手对着自己拍了张照片,拍完感觉不是很模糊,就发了过去。 方琬知:你挑的衣服好幼稚:0 段予哲大猩猩:嗯:0 段予哲大猩猩:这种自拍发给我就好,不要发给别的男人:0 方琬知:为什么?那其它自拍呢?别的男人包括我哥哥吗?还是所有我认识的男性?而且,为什么? 方琬知:还有还有,你不许学我的表情! 方琬知:>.< 段予哲大猩猩:知知…… 方琬知看过段予哲的聊天框,知道这是他给自己的备注。虽然不懂对面怎么突然玩起了发送备注的游戏,但他一向喜欢好玩的东西,愉快地配合。 方琬知:段予哲大猩猩…… 段予哲回过来一个青苹果的emoji,后面跟着只黑猩猩。 段予哲大猩猩:一口吃掉。 太幼稚,太无聊。方琬知不想理他了,将手机丢到旁边,哼着歌下楼去吃饭。 暑假他从未过得如此悠闲,之前每一年都要忍着炎热和蚊虫叮咬出去找兼职,努力攒钱为下学期做准备。 但是现在,他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随时吃到想吃的东西,呆在永远都温度适宜的屋子里,舒舒服服地为作文竞赛做准备。 海选他已经通过了,接下来就要去现场参加比赛。这件值得开心的事,方琬知暂时还没有告诉任何人。 在真正拿到名次之前,方琬知不想让方承知道这件事,莫名地有种羞耻感,怕得到他的鼓励之后表现不够好,会让他失望。 吃过饭,方琬知便把自己关进书房翻看资料,恶补比赛时可能会涉及到的内容。 方承时不时会抽空来看他一眼,见他一直坐在书桌前忙碌,叹了口气:“有这么多作业要写吗?眼睛也要休息一下。” “我知道了……”方琬知把文档关掉,拉着他的手到花园里乘凉。兄弟两人对坐着,方琬知纠结片刻,放下手里的冰饮,语气郑重:“哥哥,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方承眉头一跳:“什么事?” “下星期我想到穗州去旅游,参观那里的古建筑,就我自己。”方琬知心里怦怦跳,怕他察觉出异常,两手握拳按在膝盖上:“可以吗?” “怎么会突然想到穗州去玩。”方承喝了口红茶,下意识地反对:“那个地方宝宝之前都没去过,自己一个人过去,不害怕吗?” 方琬知摇摇头:“我已经做好来回的攻略了。穗州离我们这里很近呀,我只呆三天就回来。” 方承没说话。他这些天早就察觉弟弟心里藏着事情,遮遮掩掩的不想让自己知道。 小孩子都重视个人隐私,方承尊重方琬知,也没有刨根问底,只是让家里的佣人多注意。却没想到弟弟今天突然提出要独自出去玩。 他立刻想到,会不会是跟段予哲这个重点怀疑对象早恋了,两人约好要在那里见面。 “真的就只有宝宝一个人吗?毕竟是去陌生的地方玩,你如果带着朋友一起,哥哥反而放心。”方承试图引弟弟说实话,但方琬知看着他,大眼睛无比真诚:“对呀,只有我。” 他是要去穗州参加作文竞赛,当然只有自己。 见方承还仍然犹豫不定,方琬知反过来跟他讲道理:“哥哥,我很快就要成年了,本来就应该多出去看看,对不对?而且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不是都已经一个人出国念书了吗。你不用担心,几天而已,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方承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好,去吧。在那边玩得开心点,记得要拍照分享给我。” “哥哥最好了!”方琬知搂着方承在脸颊用力亲了一口,亲完不等方承将他捉住继续亲昵,就立刻爬起来跑回书房又开始用功。 方承笑着摸了摸脸侧被亲过的地方,随后打出去几个电话,确认段予哲下周并没有去往穗州的行程,并且还要到千里之外的另一座城市去参加游戏展会。 极度忧心早恋问题的兄长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将弟弟最近关系亲近的人全部一一排查过去,终于勉强松了口气,安排好保镖暗中随行。 — 方琬知拖着行李箱,走进旅馆大堂办理入住。 为了保密,他拒绝了方承安排的自家酒店,而是和其他选手一样,住进了竞赛举办方准备的旅馆里。 这次来现场参赛的有三十多个人,房间是两人间,屋内环境简单干净,住宿条件比方琬知的心理预期好得多。 他走进房间时,室友已经到了,是个很瘦削的男孩,看脸的话年龄比方琬知还要小,十四五岁的模样,但个子比方琬知略高些,不苟言笑,正忙着收拾洗漱用品。 “你好!”方琬知主动打了个招呼。 男孩抬头望了他一眼,呆愣地点点头,声音很小:“你好。” 方琬知从他身上嗅到了和之前的自己相同的气息,敏感,内向。 他不由得开始怜爱这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小弟弟:“我叫方琬知,十七岁了,你呢?” “程斯言。我很快就十六了。”男孩的肤色挺深,但脸红的时候竟然还是很明显。 “你名字真好听。”方琬知坐在床上,看他把叠好的被子拆开,动作僵硬地又重新叠了一遍。 程斯言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谢谢……”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用害怕。”方琬知从包里拿出巧克力饼干:“吃饼干吗?” 程斯言神情犹豫,思考片刻还是伸手接过:“谢谢。” “不客气。我可不可以尝一下你的小番茄?”后面还要在这间屋子里相处三天,方琬知想尽快地让程斯言放松下来,于是不断主动抛出话题。 见方琬知提出需求,程斯言反而自然了些,点点头,捧着装有小番茄的塑料袋递到他面前:“都洗干净了,你随便吃。” “我尝一颗就好,坐车坐得头晕,正想吃点清新的东西。”方琬知吃着小番茄,露出满足的表情:“哇,好新鲜,汁水也很足。你是怎么挑选的呢?” “家里自己种的。”程斯言将剩下的小番茄放在他床头柜上:“喜欢的话多吃点。” 方琬知点点头,笑着说:“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哥哥。” 程斯言整颗脑袋一下子红得更厉害了,人似乎也有点晕,坐在床沿低头看着方琬知伸长的双腿,半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傍晚吃过饭,选手们便各自回到房间里休息。 方琬知趴在阳台上跟方承打电话:“……旅馆哪里不好?我不喜欢大房间,晚上一个人住空荡荡的,我会害怕。哥哥你又不在,我害怕的时候去找谁呀?” 方承那边已经知道他是专程去参加作文比赛,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情绪放松许多:“你一个电话,哥哥随时可以赶过去。” “不要不要!”方琬知余光瞥到程斯言走近了,匆匆聊了几句就挂断通话:“斯言,你要用阳台吗?” 程斯言摇头:“不是,这里蚊子很多,想过来提醒你。” 他拿起手里的驱蚊水:“喷点这个。” “你真好……”方琬知感动不已。程斯言根本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难以亲近,其实也就只是一个容易害羞的小孩。 “回房间吧,别被咬到了。”程斯言扭头先进了屋子。 第34章 第一轮现场作文,淘汰掉了一半的选手。方琬知排名靠前,喜出望外地留了下来。 这是他头一回参加这类竞赛,虽然很想拿名次,但也早早做好了一无所获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真实体验跟想象里完全不同。 被淘汰的选手可以选择直接回家,或者留下来继续观赛,大家又都是同龄人,共同话题很多,休息时间就嘻嘻哈哈地一起玩闹,互相分享自己之前的比赛经验,氛围很轻松。 方琬知跟程斯言迅速地混熟了,他了解到程斯言原来也住在兰城,而且就在兰城九中念书。这次来参加比赛,是为了拿到一等奖的五千块钱奖金,给家里补贴家用。 方琬知很能理解穷人家小孩在被人提到家庭情况时的窘迫感受,所以察觉到程斯言不愿多说,就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决赛前的晚上,方琬知坐在桌边看书,程斯言在卫生间里洗衣服,房间门突然被人敲了敲。 方琬知起身去开,本以为是串门过来玩的选手,但门口站着的却是位陌生的女士,穿着素淡,但神态间自有一种优雅从容。 她看到方琬知的瞬间,惊讶地盯了好几秒才恢复自然,亲和地笑了笑:“你好!我来找程斯言,我是他的阿姨。他在房间吗?” “在的,您稍等。”方琬知跑去叫出程斯言,小声说:“有位陌生阿姨来找你……” 程斯言脚步停顿,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来到房间门口:“徐阿姨。” 徐清然点点头,礼貌地询问:“斯言,晚上好。我可以进房间吗?” “请进。”程斯言将她请到沙发边,又拿出一次性杯子给她倒水。徐清然放下包,看着程斯言:“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怎么会找到这里。” “我爸联系您了吧。”程斯言闷声说。 徐清然淡淡笑了下:“对,他给我打电话,说你自己来穗州参加这个作文竞赛,想要拿奖金……” 说到这里她看了方琬知一眼,不确定要不要继续说下去。程斯言也扭头看看坐在桌边的方琬知:“您想说什么就说吧,他可以听。” 徐清然有些惊讶:“好。斯言,阿姨知道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专心学习,为以后谋出路,而不是担负不属于你的责任。你爸那边……事情我已经解决了。” “可是这些责任也不该让您来承担。”程斯言深深埋着脑袋,声音很低,但一字一句非常清晰:“我爸这种无赖的人,别人越是对他宽容,他越会得寸进尺。徐阿姨您以为您在帮我们,但实际上只是纵容了他的恶习。所以,我再次请求,希望您以后不要再管我们家了。” 屋子里安静了一阵。方琬知见两人僵持着,静悄悄地去洗了几颗桃子,放在茶几上:“徐阿姨吃点水果。” “谢谢你!”徐清然对他一笑,目光中含着别样的柔和。 方琬知莫名被她看得有点害羞,又拉了拉程斯言紧绷着的手臂:“不是说洗完衣服一起出去吃炒面吗?我饿了。你快去呀。” 程斯言转头看着他,眉头舒展开:“好。你再等等我。” 方琬知松了口气,看着低头喝水的徐清然又想到什么,跟进卫生间里,凑到程斯言身边小声问:“我们要不要邀请徐阿姨一起去?她看起来很累,应该还没吃饭呢。” 程斯言用力搓着衣服,生硬道:“……我可说不出口,感觉怪怪的。徐阿姨家里很有钱怎么会瞧得上路边的炒面摊子,还是别自取其辱了。” 他对富人天然有种排斥,觉得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和方琬知刚见面那天,也是因为对方看起来太过娇生惯养,像极了另一个他瞧不惯的高傲小孩,所以才绷着脸面无表情。 但这两天接触下来,程斯言发现方琬知的性格很好玩,而且竟然和自己一样,也有许多接地气的贫穷生活小妙招,至此他才真的从心里接纳了方琬知,把这个漂亮哥哥当成了可以信任的同类。 “再有钱,饿了也要吃饭啊!而且炒面真的很好吃。”方琬知揪着他袖子一角,晃了晃:“你不好意思问的话,我帮你去问,行不行?” 程斯言喉咙里挤出一声:“好。” 得到他允许后,方琬知就又回到客厅。 “徐阿姨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外面吃炒面,这附近有个婶婶开的炒面摊,超级好吃。”方琬知边说边感觉到,徐清然的目光带着笑意一直落在自己脸上,不由紧张起来:“怎么啦,是我的脸上有脏东西吗?” 应该不会吧?要是有的话,程斯言早就帮忙擦掉了。 方琬知不放心地摸了摸脸。 “没有啊。”徐清然被他逗得轻笑出声:“我只是在想,你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孩子。谢谢你们的邀请,不过我刚刚已经点了外卖送过来,我们就在这里吃,可以吗?” 方琬知回头看着在外面晾衣服的程斯言:“斯言,可以吗?” 程斯言点了点头,仍是木讷着不知道该怎么用自然的语气跟徐清然对话,转过身去假装在忙碌。 “太好了,谢谢您请客。”方琬知给徐清然又续了杯水,向她介绍桌上的桃子:“这个是穗州特产的品种,很脆很甜。不过我不太会挑水果,是和斯言一起逛街的时候他挑选的,每一颗都很好吃,斯言可聪明了。” “你们两个是好朋友吗?”徐清然欣赏地望着他活泼热情的模样。 她主动了解过方琬知的信息,因此也知道之前这孩子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可现在被接回家还没多久,他便已经褪去灰暗,展露出了如宝珠一般明亮耀眼的真容。 不止如此,还用自己的乐观和真诚感染着身边的人,让他们也收获了快乐。 洗完衣服,程斯言沉默地走近,正听到徐清然随意的提问。紧接着,是方琬知大大方方的回答:“是的!我是斯言的好朋友!” 程斯言愣了下,指甲用力掐进掌心,生怕自己是在做梦。 徐清然忍俊不禁,低头又笑了好一会儿才缓下来,和两个孩子聊起了校园生活,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方琬知聊得口渴,起身去倒水。正在这时徐清然点的外卖送到了,她打开门,毫不客气地质问:“怎么这么慢,你骑自行车过来的?” “我到家还没坐下,就又出门开车赶过来,差点就算疲劳驾驶了行吗。”段予哲走进房间,放下手里拎着的食物,冷冷地还嘴。 见他出现,程斯言变得更加窘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硬着头皮张嘴打了个招呼:“段大哥。” 段予哲看看他,嗯了声,礼节性地问:“比赛顺利吗。” “挺好。”程斯言实在坐不住了,起身去找方琬知。 方琬知浑然不知来的是谁,拿着水果刀,从果盘里挑了颗柠檬出来,准备做点柠檬水,忽然瞥见他脸色难看地挤过来,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程斯言烦躁地搓搓脸:“没什么。” 只是看到了个不想看到的人。 方琬知好奇地往客厅探头瞧了眼,正和捏着一次性纸杯猛灌纯净水的段予哲对视。 一时间,两个人都懵了。 徐清然早有预料,仰坐在沙发里抚掌哈哈大笑起来。 “……呀。”方琬知发出一点细细的声音,随即整个人都慢慢地,慢慢地朝程斯言身后躲去。 他没告诉段予哲自己过了海选,来这里参加比赛的事。段予哲想去找他玩被他拒绝,以为是他落选了躲在家生闷气,打游戏的时候还安慰他,机会多的是,不用把一次失利放在心上。 方琬知记得自己当时还有模有样地回了个T.T的哭泣表情。 结果,突然就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和段予哲四目相对了。 ……真的很不好解释呀。 段予哲眯眼确认完毕,大步走过来将不重要的旁人挤到一边,拿过方琬知手里的刀,看看他又看看菜板,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便一言不发地开始切柠檬片。 除了短暂的惊讶之外,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负面情绪。 “我要做柠檬水。”方琬知戳戳他的胳膊:“帮我切薄一点,谢谢啦。” 程斯言傻眼了:“你们认识吗?” 方琬知旁观段予哲切柠檬,点点头:“段予哲也是我的好朋友。” 这个“也”字,让段予哲静静瞥了程斯言一眼,而后又神情微妙地垂下视线继续干活。 “是吗……”程斯言在一边呆站着,渐渐感觉到,段予哲的到来仿佛在方琬知周围建立起了一个隐形的保护罩,会让他们之外的人显得很多余。 他尴尬地挠挠额头,最后选择转回客厅去面对徐清然。 等程斯言走了,段予哲迅速交待:“客厅坐着那位是我母亲,她认得你知道你是谁,所以才故意把我叫过来。” “这样啊!”方琬知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聊天的时候,徐清然为何时不时会看着自己露出慈爱但又神秘的笑容。 方琬知望着和徐清然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的程斯言:“那这么说其实大家都认识。斯言也是你的朋友吧?” 段予哲搅拌着杯子里的冰块,沉默几秒,否认:“不算是。他是我妈资助的一个学生。” 第35章 场合不太合适,段予哲不想解释得太详细,将柠檬水递到方琬知唇边:“做好了。” 方琬知咬着杯沿,试探地抿了一点,咂咂嘴回味完毕,弯起甜蜜的笑眼:“好好喝,你快尝一下。” 段予哲不疑有他,一口气喝掉半杯,眉头慢慢拧紧。 ……又酸又苦。 他转身背对客厅,用自己的身体做遮挡,伸手挠了挠方琬知的腰:“才出来几天就学坏了?” 方琬知怕痒,笑着去握他的手腕,反被他大掌捉住,拇指指腹按在掌心轻轻揉着:“在这里能睡得好吗。” “嗯。我晚上睡觉之前跟斯言聊天,聊着聊着就睡着了。”方琬知也用指尖去抚摸段予哲手臂凸起的青筋,没摸几下,就听对方压低声音:“知知,不要乱摸。” “为什么叫我知知。”方琬知仰头看他。 “不喜欢?” “也没有,只是觉得好像在叫一只小老鼠。”方琬知嘀咕。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因为他穿着平底拖鞋而段予哲穿球鞋,两个人的身高差距好像又拉大了些。方琬知踮了踮脚:“你又偷偷长个子了吗。” “也许吧。你可以站得近一点,我们再对比一次。”段予哲看着他张牙舞爪的模样,满脑子只有好想亲。 方琬知低头看两个人的鞋子:“不要。这不公平。” 段予哲想不通,世界上怎么可以有人随便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这么可爱。要不是徐清然和程斯言还在附近,随时能看到,他早就把方琬知揉在怀里亲昵个够了。 段予哲回头看了眼客厅里的情况,见那两人没注意这边,便蹲下去假装系鞋带。方琬知也好奇地跟着蹲下:“你在系空气呀?” “我想要贴面礼。”段予哲看着他,两个人面对面在橱柜旁蹲着,放轻声音说悄悄话:“今天见面之后你还没有跟我打招呼。” “唔。”方琬知捧着脸,开始嫌弃他有一点点麻烦,内心纠结。 哥哥教过他,朋友之间也要有边界感,不能动不动就亲亲抱抱。 但是,段予哲现在可是他最好的朋友,两个人之间有一些独特的仪式也能说得过去。 方琬知最后还是闭上眼睛在段予哲脸颊亲了下,亲完又想起来:“不对,不是这样!” 他老是记错。其实完全不用亲脸,只要两个人脸颊互相贴一下,然后嘴巴发出亲吻的声音就可以了。那天杨峥是这么教他的。 段予哲看着方琬知的眼睛:“就是这样的,知知。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打招呼的方式。” 方琬知被他说服了:“好吧。但是以后只能我亲你,不准你这样亲我。” “……”段予哲知道是因为自己上次做得太过分惹他不高兴了,所以也没敢提出任何的异议,憋着暗火:“嗯。” — 四人聚在房间里吃了顿晚饭,徐清然接着去忙工作,率先离开。段予哲借口对穗州不了解,让方琬知带自己出去逛逛。 方琬知觉得把程斯言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不太好,但不等他提出邀请,程斯言便看出他的想法,摇摇头:“明天要决赛了,我想静一静。你们去玩吧。” 方琬知说:“那我带宵夜回来给你吃。” 程斯言笑笑:“好,谢谢哥。” 关上门,在走廊里段予哲就赶紧把方琬知的手握住,十指相扣,暗戳戳开始查岗:“你们关系这么好吗?” “对啊。”方琬知满脑子计划着等会儿去哪里逛:“斯言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喜欢跟他玩。” “那我呢?”段予哲盯着他的脸,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在粉润的唇瓣上,喉结缓缓滚动。 方琬知慢慢转过脸,抬头望着他,眉心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线,露出严肃但同时也可爱得要命的表情,思考许久:“你?嗯……还行吧,一般。” 段予哲听出来他是在学自己装酷时的样子,哑然失笑,俯首轻轻撞了下方琬知的额头。方琬知不甘示弱,踮脚撞了回去,有点用力过头,疼得捂住脑袋嘶嘶直吸冷气。 段予哲小心地帮他揉着撞到的地方,又作势要凑近去吹一吹。下半张脸被方琬知迅速伸手挡住:“不许亲我!” 段予哲计划得逞了一半,按住方琬知手背,嘴唇在温热掌心碰了碰。 异样的触感令方琬知下意识缩了一下,支支吾吾:“手也不许亲……” 他可没听说过哪里还有亲手心这种仪式。 “别的地方没有,但是我们两个可以有。”段予哲又搬出这一套理论,可惜方琬知不接受:“不可以。” 两个人走在街上,方琬知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喃喃:“炒面。” 刚才的晚饭,有不熟悉的长辈在,他脑袋里全程惦记着用餐礼仪,没有吃太饱,这会儿闻到炒面摊飘来的味道,就又立刻产生了饿的感觉。 但是一整份又吃不完,买来也会浪费掉。 方琬知还在纠结,段予哲已经拉着他往那个摊位走去:“哪种比较好吃?” 方琬知不由自主地回答:“当然是大满贯了。” “嗯。”段予哲扫码付款,对摊主大婶说:“来一份大满贯。大概多久能好?” “稍等哈帅哥,三五分钟。”大婶面相很和善,动作麻利地翻炒着锅里的配菜,忽然看到了方琬知的脸:“前面还有一份马上出锅。哟,是你呀!我就估摸着你俩差不多该来了!” 段予哲扭头看着抱住自己胳膊扮演树袋熊的方琬知:“天天来?” “因为很好吃嘛。”方琬知小声说:“我还准备回兰城的时候打包两份,给哥哥带回去。” 大婶又仔细看看段予哲的脸:“哦哦,你是他哥哥!我还说那个黑黑的小帅哥咋一下窜这么高,长这么壮实。” 之前每次都是程斯言跟方琬知在这边逛,大婶还误以为两个人是早恋偷溜着约会的学生。现在换成段予哲这棵参天大树站在方琬知旁边,就更像是兄长带着疼爱的弟弟出来玩。 段予哲说:“我不是他哥。” 方琬知连忙解释:“婶婶,这个是我朋友,昨天那个也是我朋友。我哥哥在家里。” 大婶又恍然大悟地“哦哦”两声,低头继续忙碌。 或许是因为好看的人总会吸引到好看的人,漂亮小孩每次来逛街,身边都要带着个帅哥。她猜测呆在家里的那个“哥哥”,八成长得也不会差。 方琬知睁大眼睛认真看着那份配菜丰富的炒面在锅里翻滚,悄悄咽了下口水,却忽然感觉到段予哲从头顶幽幽盯着自己。 他哆嗦了一下,抬脸回望。段予哲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望到另一个摊位:“要不要喝冰浆?” “要。”方琬知松开他的手:“我喜欢黄瓜味。” 段予哲嗯了声,去给他买黄瓜味冰浆了。方琬知继续幸福地盯着自己的炒面,背后有人叫了声:“美女。” 方琬知现在对美女并不好奇,只想早点看到炒面出锅被装起来的样子,因此没有任何反应。接着肩膀就被轻轻碰了下:“美女你好?” “啊?”方琬知转过身看着面前的陌生男子,后者视线停滞在他脸上,明显地吞了一下口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扫码界面:“我就住这附近,看到你好几次了。加个好友认识一下可以不?” 方琬知深吸一口气,向他靠近,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是男生啊!” 陌生男子瞳孔颤动,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磕磕巴巴:“男,男生……” “对。”方琬知苦笑:“难道看起来不明显吗?” 那男子呆了呆,又缓缓举起手机:“那可以加个好友认识一下不?” 方琬知发现这人虽然有点傻气,但并无恶意,拿出手机:“嗯,好呀。” “好什么好。”段予哲一下把他的手机夺过去,不爽地看着那个趁自己不在,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路人:“滚远点。” 他凶神恶煞的,个头又壮实,一看就不是可以招惹的角色。陌生男子依依不舍地看了看被护在后面的方琬知,悻悻离开。 段予哲心情很不好。 要是在宴会上也就罢了,但这是在街头,谁知道凑上来勾搭方琬知的,会不会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坏人。他握着手机,语气有些不悦:“不要在外面随便加人。” 他不高兴,方琬知更不高兴:“为什么?” “这种人加上之后只会骚扰你。”段予哲真的很想打开方琬知的手机,好好检查一下里面到底都加了谁。 上次他照顾方琬知的时候简单翻了翻,虽然有几个看不顺眼的家伙,但也只不过是赵培生、杨峥之流。但这又过去好些天了,不用说,程斯言肯定在里面,除了程斯言,参加比赛的人还有几十个,肯定多少还会有主动凑到方琬知眼前示好的。 眼睁睁看着情敌的数量越来越多,这样的日子他真有点受够了。 方琬知拿过手机放进口袋,看着段予哲的眼睛认真地反驳:“我不觉得他在骚扰我,只是想加好友而已。” “知知。”段予哲语重心长地说:“你根本不知道这种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你只是想跟他们交朋友,但他们就会误解成别的意思。如果是方大哥在这里,他也不会允许那个人加你。” “可你又不是我哥。”方琬知真的有点生气:“我可以跟你交朋友,为什么跟其他人不行?我就不会要求你只能和我允许的人当朋友啊,段予哲?”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段予哲攥着杯子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却咬紧牙关无话可说。 一瞬间他甚至理解了李彻对方琬知无理的霸占,而且还冒出了更肮脏下作,更没有底线的念头。 哪怕只是说出其中一个,都会把方琬知吓得这辈子都再也不愿意跟他见面。 是,朋友。朋友没资格像哥哥一样管教他。 他做朋友已经做够了,可方琬知根本还不懂情爱,他只有耐心地煎熬,等到两个人都彼此认定的那一天。 他是要给方琬知幸福,而不是带来阴影和伤痕。李彻这个前车之鉴足够让他看清楚,方琬知最厌恶的人是什么样子。 “以后不会了。”段予哲忍耐着翻江倒海的恶欲,强迫自己说出违心的保证,好披着让方琬知可以信赖的那张皮,继续留在他身边:“对不起知知。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第36章 两个人拿着食物找了张椅子坐下。 发完脾气,方琬知心里又冒出些许内疚。段予哲毕竟只是朋友,而不是愿意无条件包容他的亲人,他刚才的语气……有点太重了。 方琬知把手里的冰浆递到段予哲面前:“这个很好喝,你尝尝。” “是苦的吧。”段予哲调侃。 “才不是!”方琬知又气又想笑,举起勺子直接喂到他嘴边:“到底喝不喝?” 段予哲张嘴咽了下去:“这是在哄我开心吗?” 方琬知低头戳着冰浆:“嗯。” 他想了想,将手臂递到段予哲面前:“你生气的话可以咬我,来吧。” 段予哲摇头:“没有生气。” 方琬知不太相信:“真的吗?” “……我不想咬这里。”段予哲坦诚。 方琬知半懂不懂,脑袋凑近:“那好吧,你咬我的脸也可以。” 说完还贴心地转了个角度,将侧脸递过去,方便他朝脸颊肉下口。 段予哲看着他的侧脸,意外地发现,方琬知耳后落着一颗小痣。 位置隐秘,不是特别近的距离,特别亲密的角度根本没法看到。简直就是刻意藏住的宝藏。只会奖励给那个,方琬知愿意与之缱绻的幸运儿。 段予哲侧过头不敢多看:“我想咬的也不是脸颊,知知。” “啊。”方琬知好像是慢慢地,逐渐地明白过来了,身体变得有些热,咬着嘴唇又认真思考了会儿,突然恼怒地在段予哲肩头打了一下:“你、你,段予哲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呀?” 段予哲没有否认:“对不起。” 方琬知整个人都开始发烧:“那种事……只能结婚之后对自己的恋人做。我们可是好朋友,你不许胡思乱想。” 他几口喝完冰浆,然后站起来警惕地盯着段予哲,伸手捂住自己的屁股。段予哲看着他的动作,继续道歉:“对不起。” 僵持了一会儿,段予哲提醒:“炒面再不吃就冷掉了。” 方琬知确认了他目前还是正常的,不会突然变异,扑过来咬自己的屁股,逐渐放下戒备心坐回椅子上:“我可能吃不完。” “吃不完留给我。”段予哲看着手机,忽然问:“知知,时间还早,我们去看电影怎么样。” “什么电影?”方琬知吃了几口,就把剩下的炒面递到段予哲手里。 “《金刚》。今天重映,去看吧,刚好能赶上。”段予哲知道要是不再去做点什么事,方琬知吃饱后就要跟自己道别回旅馆了。 他倒是很愿意带方琬知去酒店开个房间,把小少爷从洗澡刷牙上床睡觉一直伺候到明天进入决赛场地。但想想也知道,方琬知第一次自己出门,方承肯定让人在暗中跟着。 方琬知没看过这部电影:“重映吗,讲的是什么啊?” “美女和大猩猩。”段予哲言简意赅。 — 看完电影,方琬知完全被震撼住了。 “剧情好精彩。”方琬知喃喃。 “嗯。” “特效好逼真。” “嗯。” “虫子好恶心!”方琬知皱眉,用力搓着手臂。 段予哲笑着去帮他搓了搓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你喜欢这种片子吗?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看。” “喜欢。”方琬知和他拉着手回到房间门口。 段予哲看着两个人交握的手掌:“我该走了。” “现在,开车回兰城吗?”方琬知看眼时间:“是不是太晚了,有点危险。” “那我留下来跟你睡一起?”段予哲问。 两个男生挤一张床,方琬知觉得倒也没什么。他已经把段予哲想咬自己屁股的事抛之脑后了,答应得很爽快:“好啊。” 段予哲无奈地笑:“不好,知知。” 他早有打算:“我在附近酒店订了房间。明天决赛结束,我们一起回去。” 这样也不错。方琬知放下心,惦记起另一件事:“明天走的时候我想去打包那个炒面。” “好。”段予哲捏了下他的脸:“早睡早起。” 方琬知点点头,刷卡进了房间。要关门时,看段予哲还站在外面望着自己,显然是等待着什么,义正词严地拒绝:“NO!” 段予哲不甘心地看着他把门关上。 方琬知把带回来的宵夜放在茶几上:“斯言我回来了。” 程斯言又在洗衣服,闻声出来看了看他:“不早了,哥你快点洗澡休息吧。” “你的衣服不是洗完了吗?”方琬知好奇地凑过去,结果发现程斯言洗的是自己放在脏衣篓里的几件换洗衣物:“你,怎么……” 程斯言慌忙解释:“洗衣机出了点问题,管家过来看了说暂时修不好,得等明天再找人看看。明天比完赛我们就要走了,到时候这些也来不及洗。所以我就想着,还不如直接帮你洗干净晾起来,反正也没多少。琬知哥,你别多想。” “谢谢你啊斯言。”方琬知把他拉到一边:“但是真的不用,你洗洗手吃宵夜吧。我自己来就好。” 程斯言脸上窜起一层红,木楞楞站在旁边,看着他自己开始洗衣服。方琬知见他一直站着:“怎么啦?” “没事。”程斯言搓了搓脸:“就是在想,你会不会嫌我烦。” 方琬知忙着搓着衣服,还没察觉出他声音怪怪的:“怎么会。” 程斯言嗯了声,又垂着脑袋说:“琬知哥,这几天认识你真的很开心。” 听到这一句,方琬知才发现这孩子在哽咽,惊讶地看过去,程斯言的眼睛红红的,被他发现后又急忙用手背抹了把眼角的泪水。 “我也很开心啊。”方琬知纳闷地洗干净手,轻轻揉了下他的脑袋:“哭什么?我们都在兰城,回去了也可以一起出去玩。而且说不定开学之后还能当同学呢。” “但是你身边已经有很多朋友了。”程斯言红着眼睛撇了撇嘴:“到时候还会有我的位置吗。” 方琬知更纳闷了:“朋友当然是越多越好,怎么会没有你的位置?” 程斯言抽噎着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那就好。” 他微微抬起手臂,见没有被抵触,便伸手抱住方琬知的腰,把脸埋在方琬知肩头。方琬知到现在都没弄明白,程斯言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难过。 他小心地拍打着少年的后背,耐心安抚,完全是哄小孩的心情——有时候在路边看到可爱的小朋友,方琬知也会在得到家长允许后,凑过去逗一逗。 “不哭啦。”感觉到程斯言在用脸蹭自己的肩膀,方琬知柔声哄着。 — 作文竞赛方琬知超出预期地拿了一等奖,总排名是第二名,程斯言在他后面,排第三。 拿到奖章后方琬知立刻挂在了脖子上,证书也是爱不释手。至于五千块的奖金,他原本还没什么特别感觉,但等到厚厚一沓现金捏在手里,还是有种无与伦比的安心。 拍完集体合照,方琬知知道段予哲在外面等着,着急去找他,被程斯言拉住:“琬知哥,我想跟你单独再照一张,留个纪念。” “好啊。”方琬知被他拉去找到摄影师,两个人拎着奖牌并肩站在一起,拍了张双人合影。 拍出来一看,方琬知发现失误:“斯言,你没有看镜头。” 照片里程斯言脑袋微微向右侧过去,眼睛也明显注视着他而不是镜头。除了这点之外,整体的感觉都非常不错,两人的神态生动自然。方琬知觉得可惜:“重拍一张吧?” “不用了,谢谢你琬知哥。”程斯言倒是很满意:“这张就很好。” 还没出会场,方琬知就看到段予哲站在走廊里等着,旁边立着个垃圾桶。他立刻去看段予哲的手指有没有夹着烟,然后才露出笑容。 段予哲拎着几杯饮料走近,早猜到程斯言会跟在方琬知旁边,分了他一杯。 “谢谢段大哥。”程斯言拘谨地说。 方琬知喝着珍奶忽然笑了:“你为什么叫他是‘段大哥’,叫我就是‘琬知哥’呢?” 程斯言涨红着脸:“就觉得这样……这样比较顺口。” 段予哲也向程斯言看过去,心知肚明,但懒得戳破,将方琬知肩膀一揽:“饿不饿?吃泰国菜怎么样,我选好餐厅了。” “斯言,你要一起去吗?”方琬知问。 昨天睡前聊天的时候,程斯言向他坦诚,拿到奖金其实不是去补贴家用,而是要还父亲在外面欠的赌债。程斯言觉得很丢脸,所以之前没好意思说实话。 这一点更是让方琬知同病相怜,对他有了更深切的同情。 程斯言感觉到段予哲投来的淡漠目光,慢慢挤出个笑容:“我还得赶车就不去了。兰城见。” “拜拜!”方琬知向他挥手告别。 看着程斯言走远,方琬知和段予哲又聊起来:“斯言也在九中念书,开学之后可以经常见面了。” “不会的。”段予哲语气淡漠。 “为什么?”方琬知吸了一大口冰凉的珍奶,又好奇地看向段予哲手里的抹茶拿铁。后者倾过杯子方便他用吸管,说:“因为你大概率会去菁英部,他在培优部。除了一些大型集体活动,基本没机会见到。” “我干嘛一定要去菁英部呢?” 段予哲俯身轻撞了下他的额头:“因为我也在菁英部!难道你不跟我呆在一个部?” “可是可是,你平时也不去学校啊。”方琬知被浓郁的抹茶味苦得瑟瑟发抖:“好难喝!” 段予哲几口喝完,将杯子丢掉:“等你去了我就正常上课。” “那样岂不是,在学校里跟你一起上课,放学之后还要跟你一起玩?”方琬知咽下嚼碎的珍珠:“每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呆在一起了。” “不好吗?”段予哲含笑盯着他看。 方琬知咬住吸管,小声说:“也不是不好……” 只是他逐渐发现,每次段予哲跟他走在一起,旁边好像就没有其他人敢靠近了。 他还打算着要在新学校认识更多新朋友呢。 第37章 “哥哥,这个送给你!” 方琬知噔噔噔跑进书房,将自己拿到的奖牌挂在方承脖子上:“我去参加作文比赛,拿到一等奖了哟,厉不厉害?” 方承放下手里的文件,笑着将他托到膝上坐稳:“那当然,我们家知儿最厉害了。” “我还给你带了特产。”方琬知得意地说。 “是什么?” “炒面。”方琬知眉飞色舞:“超级好吃,是我有生以来吃过最香的炒面。我给陈姨也带了一份,请她帮忙复刻,陈姨说很有把握。以后在家里也可以吃到了,哈哈哈!” 方承温柔地注视着弟弟的脸,明显感觉到,这次顺利的独自出游让他活泼了许多,也更加自信明媚了。 方琬知还以为自己把比赛的事瞒得很好,扯了一堆卖乖的话,终于不好意思地向哥哥坦诚:“其实,这次去穗州我就是为了参加比赛,不是想去参观古建筑。我怕拿不到名次,所以没有跟你说实话。” “是吗?”方承表情无波无澜,静静和他对视。 方琬知垂下眼帘:“哥哥你对我发脾气吧,不要憋在心里。” “你都拿着奖牌平安回来了,我还怎么发脾气?”方承刮刮他的鼻尖,佯装严肃:“淘气,一点都不让人放心。还有下次吗?” “没有了。”方琬知蔫蔫地偎在他肩头,像是被训怕了,可怜巴巴地小声请求:“哥哥……你生气了可以骂我,不要这样板着脸和我说话好不好?我心里很难受,我会害怕。” 方承捏着他下巴让他稍稍抬起脸,那漂亮的浅瞳果然已经蓄着两汪晶莹泪水,只要再眨一眨眼,就会沾湿睫毛,顺着瓷白面颊滑落。 “哥哥错了。”方承立刻道歉:“怪我,吓到你了。再也不凶你了好吗?乖宝宝,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方琬知捏着奖牌嗫嚅:“我怕你会失望,所以才瞒着你的……拿到这个之后我就想快点回家给你看。” 方承内疚死了,将他抱紧了些,胳膊却又被方琬知往外推:“……喘不过气。” “都是哥哥不好,故意吓唬你。”方承抱着方琬知将他放在沙发里,半跪在旁边握着他蜷缩的手掌:“打我能不能让宝宝高兴一点?” 方琬知才不喜欢这样对待别人,抽回手,不停地摇头:“才不要。” 他脸上挂着已经落下来的泪痕,方承看着心疼却又无计可施:“宝宝想要我怎么样?给你买喜欢的东西好吗,什么东西都可以!还是想去哪里玩?有事情想做?” “我想自己呆一会儿。”方琬知轻声说,“哥哥你先出去吧。” 方承手足无措,想摸摸他的脑袋,又怕他排斥自己的触碰:“好,我这就走,宝宝不要再掉眼泪了。” 方琬知含着泪水,缩在沙发里抱着膝盖发呆。 几分钟后,方承静悄悄拿来他睡觉喜欢抱着的小熊玩偶,放在了旁边。等待片刻见方琬知没有反应,又静静退出去。 方琬知其实没有怪方承,而是在怪自己。不知道怎么了,他觉得自己的脾气现在变得特别喜怒无常,又非常敏感,一丁点坏话,一丁点坏脸色都看不得。尤其是在亲近的人这里。 其实回来的路上他就想象过方承生气的样子,可等到哥哥真的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却还是伤心得不行。 也许是被惯坏了,也许,他的本性就是这么糟糕。 方琬知搂着小熊,爬下沙发轻手轻脚地走出书房,方承就在门口等着,眼里是浓浓的愧疚。 一见到方琬知走出来,他就立刻俯身把人抱住,又小心地放松手臂:“对不起宝宝,哥哥亏欠你的太多了,总是想着弥补,但总是犯错,怎么也做不好。” “是我太任性了。”方琬知咬咬嘴唇:“哥哥对我越好,我就越任性。也许你不应该再对我这么好了。” “宝宝,我们是一家人啊。对你好是我的义务,”方承好不容易才把弟弟养得自信了些,听到他又这样怀疑自己,吓得不轻:“我说过了,在我这里你可以随心所欲,不用强迫自己当乖孩子。任性又怎么样?哥哥愿意承担你的坏情绪。” 这样的义务,对他来说其实更是一种不愿意分享出去的殊荣。 “可是,”方琬知感觉到眼泪又流了出来,急忙举起小熊玩偶挡住脸,却藏不住说话时啜泣的气声:“可是我怕,自己越来越过分,有一天你受够了,就……” 就开始冷落他,或是干脆直接抛弃他。 父母都不在身边,方承这个哥哥,对他来说就是唯一可以依赖的长辈。 方琬知很想要珍惜这个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家”。他的内心,安全感一直是有所缺失的,他惶恐着,害怕某天会得而复失。 他可以接受重新回到破烂的小房子里,过一贫如洗的生活。但无法承受失去爱,尤其是在已经品尝过被人用真心爱着的滋味之后。 方承是真的把自己惯坏了。方琬知意识到这一点时,甚至忍不住有点恨他。 “我们签合同好吗?”方承小心地擦拭弟弟流下的眼泪:“哥哥找律师拟一份合同出来,保证这辈子都会爱你照顾你,永远对你好。这样的话,宝宝可以放心了吗?” 方琬知被他抱起来,眼泪沾湿了他的衣服,轻轻点头。 “那你呢?”方承蹭着他脸颊上的泪痕:“你也要保证,永远不会不理我,有心事要告诉我,好吗?” “好。”方琬知抱着他的肩膀,慢慢止住抽噎。 方承享受着弟弟对自己全心全意的依恋,忍不住微笑,拈起挂在胸前的那块奖牌,轻轻吻了一下。 — 方琬知躲在遮阳伞里,边走边喝着冰奶茶。他皮肤太白了,阳光下几乎炫目,而每个被肤色吸引视线的人,第二眼就会注意到他出众的外貌,目光定格,忍不住再多看一会儿。 赵培生撑着伞,走在方琬知身边幸福得老是想笑:“琬知,不得不说我们真是太有缘分了。” 也是巧了。他下午原本是被朋友叫出去玩,经过路口一家书店,意外瞥见站在里面的方琬知,一下就移不开眼了。 身形清瘦的少年穿着娃娃领白色短袖衬衫配黑色裙裤,上衣袖子是泡泡袖的设计,袖口缀有系成蝴蝶结的抽绳,腰身微收,衣摆处缝了一圈荷叶边。 至于下装,牛仔裙裤只盖住一半大腿,完美展示出少年修长漂亮的腿型。再往下就是被白棉袜半遮住的纤细脚踝,脚上踩着双白色德训鞋,普通鞋带被别出心裁地换成了浅蓝色丝带。 简单的穿着,配上方琬知及肩的妹妹头发型,还有斜着夹在刘海边的糖果色发夹,让他看起来软萌得就像是那种口感Q弹的橡皮糖,散发出淡淡甜味,一口咬下去,内里便果香四溢。 方琬知眉头微蹙,专心地看着手里的书。隔着一道透明玻璃墙,他全然没发现自己成为了路人眼中的风景。那面墙很像是画框,或者说展示橱窗,而他就是里面唯一的模特。 赵培生怔怔看了会儿,立刻跑进书店开始搭讪。 那次宴会之后他经常找方琬知聊天,但没再见过面。赵培生认为自己的优势是独特的文艺气质,于是时常在深夜发一些仅方琬知可见的动态,文案内容是他摘抄的散文或者诗句,多是些伤春悲秋的类型。 方琬知从来没点赞或者回复过。 这个……赵培生很能理解,毕竟是美人,身边好友那么多,孔雀开屏的人肯定也不少,可能根本就看不过来。他决定继续坚持下去,直到有天方琬知发现,他们两个之间的灵魂共鸣。 “热不热?我帮你擦擦汗。”赵培生拿出湿巾轻轻擦拭方琬知鬓边的汗水:“这么热的天气,方董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出来玩。累吗,我们去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方琬知无奈:“为什么一直跟着我?我都说过了,我和别人约好了呀。” “我这不是没人陪吗,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怜死了。琬知你心地善良,就让我去凑个热闹吧。”赵培生好不容易才逮着个独处的机会,自然不愿意放过,厚着脸皮说:“你的朋友当然也是我的朋友,互相认识一下多好。” 方琬知说:“那好吧,但你要表现得友好一些。” 他要去见程斯言,那孩子自尊心强,和赵培生这种行为浮夸的人相处肯定会不自在。所以必须提前说清楚。 赵培生连忙保证:“我绝对十分友好!” 走了一段路,他又忍不住开始试探:“琬知,你有没有看到过我平时发的动态,你觉得,如何?” 方琬知回想一阵,实在没印象,再认真想想,他似乎从来都没看到过,那天宴会上加过的好友们发的动态。 但这种事情说出来就太伤人了。方琬知随口敷衍:“挺不错的。” “是吧?!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毕竟,我一直觉得我们的内核是相似的。”赵培生顿了顿,深沉地说:“都很孤独。” 方琬知看看他,实在看不出这个家伙哪里孤独。 赵培生注意到他打量的目光,指指心口:“内心。” 方琬知顺着他的手看他的心口处,没看到孤独,只看到了夸张的大logo。 第38章 程斯言跟方琬知约在一家糖水铺见面。他坐在桌边,不安地借着玻璃门反射出的镜面,一遍遍拨弄头发,希望尽可能给方琬知留下干净整洁的印象。 他知道自己在方琬知认识的人里,外形算不上太出众,成绩也算不上太优秀,而家庭更是严重拖了后腿。 可每次望向方琬知温柔澄澈的眼睛,却还是忍不住会幻想。 焦急地等了一会儿,程斯言看到方琬知的身影出现在街角,眼睛一亮正要上前迎接,紧跟着,就看到了黏在旁边的赵培生。 一看就是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富少。 程斯言吞了吞口水,还是向方琬知走去:“琬知哥。” “你这么早就到了啊?”方琬知看了眼时间,又看看他脸上因为紧张冒出的汗:“辛苦你了斯言。” 他们约好的时间是三点半,这会儿才三点刚过。方琬知本来还以为自己会是早到的那个。 程斯言笑了笑:“我在家闲着也没事做,干脆先来等着。” 他看向赵培生:“这位是?” “赵培生,我的一个朋友。刚才在路上遇到,他就一起过来了。”方琬知为难地给两人互相做了介绍:“这是程斯言。” 赵培生如约没有对程斯言做出任何不友好的评价,但他的目光却仍直白地暴露出了内心的不屑——方琬知怎么会跟这种穷鬼交朋友? 程斯言在心中暗自冷笑,他同样瞧不上这类只会挥霍父母资产的米虫富二代。 方琬知丝毫未觉两个人的不对付,走进糖水铺找了个位置坐下,拿起菜单开始翻看,点完之后又从挎包里拿出两本书:“斯言,这是给你的。” “什么?”程斯言惊讶地接过,发现是之前在穗州时,自己随口提到过的一部小说。他只在同学那里看到过前半截,可惜对方不肯借阅,后面再找也没找到。 方琬知捧着脸:“送你的礼物呀!喜欢吗?” 程斯言摩挲着书本崭新的封皮,用力点点头:“喜欢……很喜欢。” 眼看他们就这样聊了起来,赵培生急忙发力,瞥了眼书名:“这本我看过,不就是那个英国——” 话没说完,方琬知严肃地向他看过来:“嘘,不准剧透。” 赵培生悻悻地老实下来。 方琬知和程斯言聊天,他几次想插话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只能抱着手臂,跟个挂件一样杵着。 但在无聊中,他忍不住又开始意.淫,觉得现在这个场景,就很像是结婚之后,丈夫陪着妻子出来见朋友,在旁边耐心地等待。 琬知是温柔美丽的妻子,而他当然就是那个无微不至的丈夫。越想越美。 当然,如果朋友角色的扮演者,不是对面这个一股绿茶劲的小黑脸就更好了。赵培生磨牙。 “对了斯言,你说的那个公园在哪啊?我们这就过去吧。” 赵培生看着两个人终于有起身离开的趋势,忙寸步不离地跟上:“你们去哪?逛公园?” “我们去给人帮忙。”程斯言扯扯嘴角:“我和琬知哥约好今天去公园里,帮住在附近的婆婆捡瓶子。怎么,你也要去?” “呃,捡瓶子?”赵培生愕然,不可置信地看向方琬知:“琬知,你穿得这么漂亮,不怕弄脏衣服吗?” 他觉得方琬知就应该像洋娃娃一样,永远呆在干净无尘的精美宝匣里,向世人展示自己的美貌。他甚至都没法想象方琬知做家务的样子,更别说是去捡,捡什么破瓶子…… “弄脏衣服再洗干净就是了。”方琬知仰着脸:“所以你去不去?不去的话就赶快回家吧。” “……”赵培生摸摸鼻子,知道自己要是不去,肯定就从此会被方琬知看扁,拍着胸膛掷地有声道:“当然要去!我平时最喜欢做公益了,怎么能错过?” 程斯言脸色阴沉了下,随后转过身不屑地嗤笑。 — 来到公园时时间已经快接近傍晚,温度没有下午那么难以忍受,住在公园附近的老婆婆也出来活动了。 程斯言向她介绍了方琬知,婆婆看到他们都来帮忙也是非常高兴,一人给分了一根叉子,又细细地讲解捡瓶子时的注意事项。 这座公园面积很大,因为年代悠久,内部设施大都已经破败,也很少有人来维护。走进深处时,几片绿化树林长得太过茂盛,甚至显得有些阴森。 方琬知涂了婆婆递过来的花露水,一手拖着大袋子,一手拿着叉子认真寻找空塑料瓶的踪迹。 回家之前他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因此动作非常熟练,很快就捡了不少。 赵培生边捡边时不时扭头四处观望,怕遇上哪个熟人,被发现自己竟然闲着没事干跑来捡垃圾。到时候,他可就成了社交圈里的笑料了。 因为有所顾忌,他效率很慢,直到一回头发现方琬知已经捡到了大半袋,才好胜心起,急急忙忙赶过来:“琬知你怎么这么厉害!找得也太快了。” “我以前缺钱用,放假的时候经常捡这些去卖啊。谋生嘛。”方琬知漫不经心地解释。 赵培生内心大受震撼。 他还以为,这样的美人就算流落到穷人家也不会缺钱花。毕竟顶着一张绝顶漂亮的脸蛋,就算是搬张椅子坐在路边,要求经过的人看一眼就收费也很合理吧。 看着方琬知娴熟的操作,习以为常的神情,赵培生只觉得心里忽然又有了几丝异样的波动。不再是之前那种单纯的见色起意,而是真正地理解了,方琬知可以受到这么多人喜欢的根本原因。 他不再废话,跟着方琬知认真地工作起来。 一行人忙碌到入夜,终于把能找到的瓶子都找完了,装了满当当两大袋子,放在婆婆的小推车上。 婆婆颤颤巍巍地拿出一个保温桶还有几个干净水杯,倒出冰镇过的绿豆汤:“小程,你们几个孩子分分吧。今天都累坏了,谢谢你们啊。” 程斯言跟她比较熟悉,说了声好,倒了杯绿豆汤先递给方琬知:“琬知哥。” “谢谢婆婆!”方琬知虽然累得不轻,但看到小推车上的战利品便非常有成就感,对程斯言笑了笑:“也要谢谢你呢斯言,好久没有做过这么有意义的事情了。” 他拿着杯子,看到赵大少累得面红耳赤,大马金刀地坐在花坛围栏边,低着头不停地用手扇风,悄悄走近:“赵培生,今天累不累?” 赵培生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汗,抬起头强装镇定:“哪里累了,还没我在健身的强度大。” 方琬知慢慢俯身,好笑地盯着他看:“真的呀?” 赵培生让他盯得口干舌燥:“好吧,其实是挺累的。” “喝点婆婆准备的绿豆汤,休息一下吧。”方琬知把杯子递给他:“干活这么认真肯定会累啦。但你真的做得很好了,帮婆婆捡了不少瓶子呢。” 被他一夸,赵培生便有些飘飘欲仙,又开始不着调:“你先喝,我要喝你喝过的。” 方琬知笑眯眯地毫不犹豫给了他一拳,力度砸在男生结实的肌肉上,就跟棉花似的。赵培生急忙接过杯子灌了几口绿豆汤,生怕没压住火,鼻血会像瀑布一样喷涌而出。 “赵大哥这是累坏了吗?”程斯言见两人互动,也笑着走近:“看来下次我们做公益的时候,还是不要带着你了,免得你受累。” 赵培生现在还在飘着,懒得跟他计较,只呵呵干笑了两声。 “回家吗斯言?”方琬知看看时间:“我打电话让司机过来,先送你回去吧。” 程斯言家里住得比较偏远,年纪又小,方琬知不放心。 “我要先帮婆婆把车子骑回去,得花些时间。琬知哥,你先走吧。”程斯言依依不舍地看着方琬知:“今天对我来说真的很难忘。” “我也是啊。”方琬知鼓励地摸摸他的脸:“下次见。” 程斯言转身去帮婆婆推着车子,慢慢地离开了。 赵培生清清嗓子:“琬知,你饿了吧?我请客,我们先去吃顿饭再回呗,这附近有家餐厅评价挺不错。” “可以啊。”方琬知的确饿了,爽快地答应下来。 不再把方琬知单纯地当成一个花瓶之后,赵培生对他的态度反而自然了很多,没那么轻浮了。两个人愉快地吃过饭,赵培生忽然请求:“琬知我能不能跟你拍张合照,想发个动态。你放心,我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发完之后给你检查。” 方琬知咽下冰淇凌:“你不是拍了好几张食物了吗?还拍我干嘛。” “都好看,都想拍一下。”赵培生觍着脸说:“下次咱俩一起吃饭,又不知道得是什么时候了,今天对我来说很有纪念意义。” 方琬知爽快地答应了。赵培生立刻起身来到旁边坐下,倒也没做出太过分的肢体接触,只是把脑袋往方琬知这边偏了偏,抓住他低头吃冰淇淋的那一瞬间,按下快门。 最终,照片里是赵培生笑容得意,咧着大白牙看向镜头,而方琬知穿着乖巧的衣服,小小地在他身边缩着,垂眼抿住勺子的场景。 灯光恰到好处,角度更是绝佳,两个人的肤色差,体型差,以及迥然相异的气质,都让这张照片充满了张力。 说不上太亲密,但又处处透露出暧昧气息。 第39章 赵培生欣赏着自己的抓拍杰作,忽听方琬知说:“给我看看,我要检查一下。” 他把手机交到方琬知手里:“你要是怕我乱配文案,可以直接替我发出去。” 反正他清清白白,微信里也没有方琬知不能看的内容,就是这么坦荡。 方琬知咬住勺子看着照片,确实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便大方地说:“没事了,你想发就发吧。” 赵培生本想先编辑好,等到晚上回家之后再发送。他周围这群狐朋狗友,大多在那时候会随手刷一刷朋友圈里的新动态。 但编辑好文案之后他实在是心痒难耐,闭了闭眼睛还是选择按下发布,紧接着又立刻置顶。 文案只有三个字:纪念日. 底下配着九张照片,最中间那张正是他的得意之作。 短短几秒之后,赵培生便开始疯狂地收到消息通知。而那条动态更是点赞、评论疯涨,就连他很久没联系过的人都从坟墓里复活了,纷纷在底下犯贱。 Yz.:你他妈的把人绑架了吧??? 贫贱可移威武便屈:卧槽了,你能不能离远点,汗臭味别熏着人家。 DDD:求转生冰淇凌勺教程.求转生发卡教程.求转生白袜教程. 矿工在此:救命,谁来把小美女旁边这头野兽P掉 小受受们尖叫吧:女神级别的…… 科三大人求怜爱:又幸福了死猪./ …… 赵培生得意洋洋地翻完评论,退出朋友圈,正瞥见最新收到的一条消息。 段予哲:删掉。 非常高高在上的口气。 赵培生完全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加了这个家伙,点进去看看添加时间,才模糊地记起,应该是之前跟父辈一起参加某个活动的时候,后面就完全没联系了。并且很明显,这也不是段予哲的常用号,没有任何动态,就连头像都是个非常模糊的,他那破工作室的logo图。 你让我删我就删?搞笑。 他嘁了声,贱兮兮地回复:我发布之前给琬知看过了,他本人就在旁边,亲自允许过让我这么发,如何呢?你要不要打个电话跟他确认一下? 赵培生眼看着段予哲那边一直显示输入中,但到底也一个字都没发过来。 赵培生愈发畅快,下午捡瓶子受的累在这会儿完全一扫而空。这种美人在怀,随手发张照片就搅动起腥风血雨兵荒马乱的感觉,简直爽翻了。 方琬知吃饱便有点困,正要联系家里的司机,赵培生早已经殷勤地让自家的车提前在外面等着。 他为方琬知拉开车门:“你坐后面,困了就睡会儿。” “谢谢你。”方琬知独自坐在后排,耷拉着眼睛望向窗外。迷迷糊糊,突然听到司机低声对赵培生说:“少爷,我们好像被跟了。” “什么?”赵培生向外望去,还真发现了辆从餐厅附近一直跟到这里的黑色跑车。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他还心想这车挺帅可惜限量不好买,现在凝神再细看,便注意到半降的车窗内那张晦暗不明的脸——正是段予哲! “疯了吧!”赵培生骂道。 但转念一想,对方是段予哲,他反而可以放下心了。毕竟除了方琬知以外不会再有其他目的。 赵培生给他发消息:哥们儿别找事啊,琬知在我车上睡着了,别吵醒他。 对面没回,但赵培生很快发现,段予哲没有一开始跟得那么紧了,只不远不近地落在后面。 等到了方家庄园附近,赵培生再往外看,段予哲的车已经掉头离开了。 — 方琬知有好一阵子没跟段予哲见面了,只知道他在忙工作室那边的事情,具体的段予哲没说,神神秘秘,只让他再等一段时间。 眼看就要开学,进入九中念书的事也办完了。面试是方琬知自己去的,进行得很顺利,又通过笔试获得了菁英部的入学资格,直到后面遇到独立解决不了的手续,他才告诉方承,让哥哥帮忙。 方承也已经物色了几所学校,九中并不在考虑范围内,但既然是方琬知喜欢,他也就顺从了。 办理完入学,方琬知便拿到了新的教材和校服。和他之前就读的十三中不同,兰城九中的校服有两套,一套西式制服一套运动服,剪裁设计很有时尚感,摸起来的质感也很好。 方琬知拍了自己穿着新校服的照片,发给段予哲:你觉得怎么样? 段予哲回复:很好看。 方琬知有点沮丧:敷衍我>=< 段予哲:我在忙,知知。 方琬知:你忙吧,我自己去玩了。 他发了个毛茸茸小博美蹲在角落里,头顶乌云的表情包。小狗眼角含着泪花,超级可怜,像一大朵悲伤的蒲公英。 段予哲很快拨了语音过来,方琬知忙着吃薯片和看电视剧,不太想接,于是随手挂断。 十分钟后段予哲又拨了一次,方琬知接通,听到他带着困意的声音:“知知,我出国参加展会了,还在去酒店的路上。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你很困吗,多久没睡觉了啊?”方琬知发现他声音是嘶哑的。 “四十多个小时吧。”段予哲闭着眼睛跟他聊天:“明天就回去找你玩。” “还玩什么玩,段予哲你快睡觉。”方琬知真怕他猝死在国外:“我挂断了,你睡饱之后才能找我。拜拜。” “不要。”段予哲听出他是心疼了,笑着开始耍无赖:“知知,不许挂电话。” “那你怎么休息?” “听着你的声音会睡得更好。”段予哲太久没听到他说话,聆听着屏幕那边的呼吸声都幸福得发疯,闭上眼睛仿佛喜欢的人就趴在自己耳边,不由呢喃: “方琬知,我好想你。” 突然又被他叫了全名,方琬知不知道为什么,脸颊忽然有些热热的,羞恼地说:“赶紧到梦里去想吧!” 段予哲乐得不行,发起神经不停在那边叫他:“方琬知方琬方琬知。” 方琬知恼羞成怒,想挂掉电话,又可怜他几天没睡觉,现在都困得神志不清开始发疯了,最后还是心软地没有挂断,忍耐片刻,很幼稚地开始还嘴:“段予哲大猩猩。” “方琬知,方琬知,方琬知……” “段予哲大猩猩!” “方琬知。方琬知。方琬知。” “段予哲大猩猩,大猩猩,大猩猩。” 互相折磨了一会儿,对面响起轻微的鼾声。方琬知知道段予哲已经睡着了,屏住呼吸悄悄挂断通话,继续吃着薯片看电视剧。 开学前一天的大清早,方琬知突然收到段予哲的消息。 段予哲:知知,你现在打开浏览器,下载这个。 他发过来的截图是款名叫《猩之国度》的游戏的官网,方琬知看了眼,差点栽倒在床上。 这,这不是他给起的名字吗……? 之前段予哲问他,觉得两个人玩的那款游戏取什么名字比较合适,方琬知完全是开玩笑地说:“既然是大猩猩做的游戏那就叫猩之国度好啦!” 完全没想到,段予哲竟然把这个当作正式名,就这么发布了出来。 方琬知捂住脸,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羞耻。 他爬起来打开电脑,下载之后点进登录界面时,才突然紧张地想起来要问段予哲:这个版本跟我玩的版本不一样,那我们的存档是不是就没有了? 段予哲立刻回复:存档和你的账号信息都还在。 方琬知这才点击登录,进入了主世界。 这个正式发布的版本整体没有太大变动,只是画风比起他玩过的那个要精美一些,改了很多bug,但也保留了他当时和段予哲说过,觉得很有趣,并且无伤大雅的小缺陷。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这个游戏世界不再只有方琬知和段予哲两个活人玩家,而是拥有了热闹的生机。 方琬知满心欢喜地捧着脸,看了很久世界频道里不断刷新的玩家消息。 [好友消息]CreatorZ:知知,我们进存档吧。 方琬知进入房间,段予哲也随后进来了。 CreatorZ:现在玩家太多,安全起见我给你的房间设置了隐藏模式,搜索不到,别人也没办法闯进来搞破坏。当然你如果喜欢的话,可以主动邀请其他玩家。 为什么大王:好呀。 CreatorZ:怎么突然这么乖? 为什么大王:觉得你好厉害。你看现在,有很多人都在玩你做的游戏了。多幸福。 CreatorZ:是因为你,这款游戏才会继续完善,我才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发布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会有这么受欢迎。 CreatorZ:知知,你是我的幸运星。 为什么大王:段予哲你也是我的幸运猩! 为什么大王:星。 段予哲又发了一个大猩猩和一个小狗的emoji。 CreatorZ:一口吃掉。 为什么大王:可这个不系小博美呀? CreatorZ:嗯,小博美正在和我聊天:0 段予哲得意忘形的时候,说话太讨厌了,简直就是幼儿园里喜欢扯别人辫子的幼稚男生。方琬知决定,先不要告诉他,开学之后他们会在一个班级念书的事了。 等到开学典礼的时候,他要吓这个家伙一大跳。 第40章 开学这天,方琬知很早就起床了,换好校服跑下楼吃早饭。 方承也知道这一天对弟弟有着很重要的意义,抽出时间来陪着吃完饭,又亲自开车把人送进学校。 九中的校园环境和十三中天差地别,不光是面积更大了,各项设施也都更为完备和现代化。 方琬知在停车场和哥哥道别,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怀着激动的心情开始迎接崭新的校园生活。 走进教室,他的座位被安排在右侧靠窗的位置,旁边是张除了课本以外没有任何东西的空书桌。 书桌左上角都贴着属于学生的铭牌,方琬知好奇地想看一眼自己的新同桌叫什么名字,但那个位置刚好被课本挡住了。 方琬知觉得随意挪动别人的东西很不礼貌,便没有再看,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在收拾的过程中,他很明显能感觉到,前排聊天的两个同学在偷看自己。 “你们好,我叫方琬知。”方琬知笑着打了个招呼。 戴眼镜的卷毛少年抬抬下巴,慢悠悠地说:“我庄亦可。” 另一个男生比较热情:“你好你好,我叫孟闻。你叫我蚊子吧,至于旁边这货可以叫他庄少。” “蚊子,庄少。”方琬知呆呆重复了一遍,便见庄亦可抄起卷成纸筒的练习册敲了孟闻一下:“又瞎传播我外号,弄死你!” 孟闻边躲边抽空问方琬知:“你怎么称呼?” 这一下还真把方琬知问住了。 周围的人,怎么称呼他的都有,他也没太在意过。方承在家总叫他宝宝,知儿,段予哲喜欢叫他知知,其他朋友有叫琬知的,也有叫小知,阿知,阿琬,小琬……总之,五花八门。 “就叫我方琬知好啦。”方琬知想了想说。 孟闻点点头:“也对,刚来就叫外号不太礼貌。等混熟了,慢慢就会有适合你的外号了。” 方琬知觉得这两个前桌虽然一个热情一个有点凶,但总体来说都还是很友好的。 他指指身边的空座位,好奇地问:“请问你们知道我的同桌是谁吗?” 孟闻说:“是我们班一个神秘莫测的大神。本来早就保送了,据说不需要再上课,但是前两天又看班级群里有人在传,他要改主意,回来上课正常参加高考。” 庄亦可推推眼镜,冷笑:“没准是脑子抽了。” 方琬知听着孟闻的这个描述,不知道为什么越听越觉得,隐约有点熟悉。 他正想再问问他们段予哲的座位是在哪里,还没问出口,就看到段予哲穿着制服,单肩挎着包一脸“生人勿近”的走了教室。 “段予哲!”方琬知朝他挥挥手,段予哲目光一转,看到他的时候神情就开始松动,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绷着个高冷的面孔走了过来。 方琬知看着他走近,奇怪道:“你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段予哲扫了眼前面两个表情惊愕,至今连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的同班同学,在方琬知旁边坐下:“没有。你知道你昨天晚上为什么突然下线了吗。” 方琬知忙问:“对啊为什么?!” “因为你吃完饭就一连玩了四个多小时,我给你强制退出去的。”段予哲气极反笑:“给你发消息还装没看见,打电话又不接,眼睛要不要了?” 方琬知心虚地嘀咕:“人家当时在专心做任务啦……” 孟闻左看右看,直接跳过“你们原来认识啊”这种废话问题,问起了更感兴趣的事:“方琬知你忙着玩什么游戏呢?” “猩之国度。”方琬知看着段予哲拿出文具放在桌上,终于意识到:“等等,你就是我那个脑子抽了的同桌啊?!” 段予哲挑眉。孟闻立刻扯着庄亦可转了回去。 等没人看着了,段予哲的脸色缓和下来,从书包里拿出一盒薄荷巧克力奶递给方琬知:“喝吧。” 方琬知喝着奶,看他拿湿巾擦拭落灰的桌屉:“段予哲,你对我怎么会出现在你们班,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你不来我们班还能去哪。”段予哲扔了湿巾,非常臭屁地朝他呲牙一笑:“方琬知你不给我当同桌还想给谁当?” 方琬知发现他今天心情真的好得过头了,特别特别幼稚,半点没有平时稳重自持的样,轻轻踢了下他的小腿:“讨厌你。” 段予哲傻瓜一样,哼着歌摇头晃脑地继续擦桌子。 开学典礼时间很漫长,刚入秋,上午的太阳还是十分毒辣。方琬知原本站在段予哲前面,眯着眼睛被晒得都睁不开。忽然袖子被段予哲拉了拉,脑袋凑过来低声说:“换一下。” 方琬知恹恹地垂着头:“不好吧,被老师看到。” “都晒得半死了,谁看?”段予哲拉着他把他移到自己身后,方琬知顿时感觉没那么晒了。 段予哲人高马大,站在他前面把他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一点阳光都照不到。方琬知就像站在了大树的树荫底下,有温风吹过时,甚至能感觉到几丝凉爽。 开学典礼结束之后,方琬知蔫得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段予哲拉着他手腕回教室,看他脸色不大好,又摸了摸额头:“热就把外套先脱了。” “可以吗?”方琬知问。 十三中的校规对校服这块管理得很严格,被抓到在校不穿校服是要扣班级分的。方琬知对九中的管理程度还不了解,所以没敢随便脱外套。 段予哲直接单手解开扣子,剥掉方琬知的外套自己拿在手里,又带他去便利店买水。 他买了两瓶冰冻过的纯净水,见方琬知好奇地盯着冰柜里的绿豆沙,于是也拿了一杯。 两个人在树荫底下坐着,方琬知慢慢地吸着绿豆沙,大眼睛好奇地左转右转,观察新校园。 段予哲先把一瓶纯净水捏在手里,用体温稍微暖了暖,感觉不至于太刺激皮肤了,才轻轻撩起方琬知的刘海,将瓶身贴在他额头上。 方琬知舒服得哆嗦了下,面颊浮着两团喜人的红晕,眯眼对段予哲微笑:“真凉快呀。” 段予哲看着他也只是笑。 过了一会儿,方琬知说:“好了,我不热了。” 段予哲嗯了声,拧开瓶盖把温水喝掉,剩下那瓶留给方琬知吃完绿豆沙之后漱口。 又休息了几分钟,方琬知站起来拉着段予哲:“吹完风舒服多了,我们回去上课吧。下节是什么课?” “数学。”段予哲说。他低头看着方琬知白皙的手捉住自己的手指,两个人手牵手,平淡地在校园里走着。 如果有人现在突然问他幸福是什么,段予哲会说就是被方琬知牵住时,这一刻的感觉。 这就是他的幸福。 — 开学的第一天,方琬知兴奋地体验完毕,然后淡淡地回到家里。 吃晚饭时不等方承和管家等人询问,他就站起来大声说:“我宣布,在新学校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学习还是好累啊,唉!” 方承笑得直抖:“宝宝受苦了。” 方琬知郁闷地坐下来开始大口吃饭。 吃完饭他给段予哲发消息:你写完作业了吗?段某。 段予哲:嗯,要借你抄吗? 方琬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呀?我也写完了好不好。 段予哲:对不起知知。 方琬知:我是想说,你写完了就赶紧把我的账号解禁,我任务还没做完!讨厌你! 段予哲:两个小时? 方琬知:三小时。 段予哲:两个小时。 方琬知:两个半。 段予哲:好。 高贵的游戏用户竟然要反过来被卖游戏的家伙约束,这是什么道理呢?方琬知愤懑地登录游戏开始做任务。 做完任务,他继续建造自己已经很成规模的村庄,村子里现在住了一大堆npc。 小猪人之前神出鬼没的,所以方琬知把给它准备的屋子给了别的npc,但现在此猪又经常在村里溜达,夜里就到处乱睡村民的床,引得村民怨声载道,村口公告板上贴满了对小猪人的抱怨。 为什么大王作为一村之长,必须保障大家的生活环境,只好再次重视起小猪人,给它单独盖了栋大别墅。 他本来还想给别墅起个非常大气磅礴的名字,但又想,里面毕竟只住着一只小猪,太大的名字,恐怕小猪会压不住。 于是小猪人的豪宅最终被命名为:猪の窝。 段予哲进入房间,立刻注意到村里多了栋高大的建筑物,再走近一看,就被猪の窝这个响亮的名字给镇住,站在那愣了半天。 为什么大王跑过来,摆了个叉腰姿势:如何? CreatorZ:很好,很霸气。 为什么大王:那当然,这只小猪可是我的第一个小宝宝,我要给它最好的东西。 CreatorZ:小博美生小猪,闻所未闻。 为什么大王:很稀奇吗?大猩猩还会做游戏呢。 CreatorZ:小博美又想被一口吃掉了。 方琬知盯着他的消息非常不高兴,正想着怎么还击,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异常响声,还有佣人慌乱的惊呼:“方先生?!” 第41章 方琬知猛地起身,拉开门跑出去。 声音是从二楼阳台传过来的,他急急忙忙一路跑下楼,冲进方承的书房阳台,就看到哥哥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似乎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而早些赶到的佣人们正俯身清扫着地板上的水杯碎片。看来刚才的异响,就是方承失手打碎水杯时发出的。 “哥哥!”方琬知来到方承面前:“你怎么了?” “没事宝宝。”看到他,方承的眼中逐渐有了几丝清明,安慰地拍了拍方琬知的后背:“别害怕。” 他的声音完全是虚浮的,明显遭遇了重大的精神打击。方琬知一点都不信没事这个说法,拉着方承的手腕:“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你怎么可以瞒着我呢。” 方承摸着他的脑袋,低头和他对视片刻,勉强地笑了下:“真的没事啊,宝宝。我得立刻出趟远门,很快就回来。你呆在家里不要乱跑。” 方琬知明白哥哥是不会告诉自己了,只得点点头,跟在后面一路把人送到门口。方承俯身在他额头吻了下:“我周末就回来,到时候一定跟你解释清楚。宝宝要认真上课,认真吃饭,好吗?” “好。”方琬知看着他坐进车里,挥了挥手:“哥哥再见。” 这天晚上,方琬知睡得不太好,还做了噩梦。 早晨他学着方承平时的习惯,喝了一大杯咖啡用来提神,但到学校上课的时候反而更不舒服了。 好在上午学校教师开会,都是自习课,学生们被留在教室里自行刷题。方琬知趴在课桌上,慢吞吞地写着题目。 段予哲很快注意到方琬知苍白的脸色,无精打采,目光都是飘的,于是靠近了些,摸着他的脸颊:“身体不舒服?” 方琬知轻轻点头:“可能是早上喝咖啡喝得太多了。” “你喝了多少。” “一大杯。”方琬知枕着他的手掌蹭了蹭脸,无力地说:“很大一杯。” 段予哲起身去接了杯温水,递到他唇边:“咖啡因摄入过量了。多喝水。” 方琬知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前排的孟闻手里转着笔,转头看着,戏谑地说:“你俩这是谈上了吧。” 段予哲眼皮一跳,抬眼看看他,还没说话,就听方琬知问:“谈什么啊?” 庄亦可冒出来一句:“弹棉花。” 方琬知莫名其妙,喝完剩下的水,又问段予哲:“他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段予哲收起水杯:“你还没到该明白的时候。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了点。”方琬知振作精神,开始认真刷题。课间去了次厕所,他便完全恢复过来,活蹦乱跳地跟孟闻和庄亦可玩起成语接龙。 中午到食堂吃饭,方琬知正苦恼要吃什么,忽然发现,站在隔壁窗口负责煮面条的工作人员,竟然是程斯言,于是惊喜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斯言!” 程斯言点点头,隔着防尘口罩对他露出笑容。 选完菜,方琬知特意找了张离窗口比较近的桌子,想着等会儿程斯言忙完了说不定可以聊聊,坐在这里比较容易被他看到。 段予哲跟着坐下,给餐盘空格里拨了几块方琬知没选的菠萝咕噜肉,又撕下吸管插进薄巧牛奶的管孔,放在探头探脑朝窗口张望的方琬知手边:“吃饭。” “斯言这是在勤工俭学吧,好努力的小孩。”方琬知感慨。 “什么小孩,你又没比他大几岁。”段予哲嘀咕:“你俩站一块看起来你更像小孩。” 方琬知吃掉一块菠萝,歪头狐疑地看着他:“段予哲,你很不高兴我提到斯言吗?” “也不是。”段予哲戳死餐盘里的米饭之后,抬头跟他对视:“只是我们家跟他们家的关系,比较尴尬。” “啊,为什么……等等!我可以听吗?不可以的话就算了。”方琬知很少听段予哲说起家里的事,因此特别好奇,但又不想触及到段予哲的雷区。 “可以。”段予哲叹了口气:“是这样的。我十五岁的暑假一个人找了座山玩漂流,但是中间出了点意外,不小心撞到山体,大腿骨折之后被冲到下游的村子里了。当时是程斯言的母亲孙雪英阿姨捡到我,然后帮我联系了家里。我妈找到我之后,为了感谢孙阿姨对我的救命之恩,就开始资助程斯言念书,把他们全家接到了兰城生活。” 方琬知听得入神:“然后呢?” “去年孙阿姨生病去世,程斯言找到我妈希望停止资助,因为他父亲有赌博的恶习,孙阿姨走之后没人管得住。程斯言不想我妈白白花钱,但他年纪太小需要念书,我妈坚持要资助他们家,直到他参加工作。”段予哲神色淡淡: “程斯言觉得自尊心受挫,在我家里和我妈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后面就一直是他父亲在跟我妈联系。” 方琬知听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确实是有些尴尬的状况,除了当事人之外,谁也没办法给出评判。 方琬知呆了片刻,认真地保证:“这些事我会保密的!” 虽然程斯言在他面前并没有刻意遮掩父亲的陋习,但这些窘境毕竟还是别人的家庭内部的私事。他必须要保护朋友的自尊心。 段予哲往他餐盘里又夹了块红烧牛腩:“我知道。” 午饭快要吃完的时候,程斯言也端着自己的餐盘过来了。 看到段予哲和方琬知坐在一起,他的态度再没有任何不自然,大大方方地在方琬知身边坐下:“琬知哥,我调到这边的时候就在想会不会看到你,没想到才第一天就遇见了。” 菁英部和培优部的食堂是分开的,他之前都在本部那边干活,这次调动,是主动提出的申请。 程斯言开窍得很快。他能拥有的美好事物实在太少了,所以一旦看中什么,就必须不顾一切地拿到手。他恶劣的家庭条件或许在大多数人那里是劣势,但面对善良的容易与人共情的方琬知,却可以被当成优势来利用。 “快吃饭吧,刚才看你一直在里面忙。”方琬知递给他一瓶果汁:“你脑袋上出了好多汗啊斯言,再不擦就要滴下来了。” 没等方琬知伸手翻找,半包拆封过的湿巾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桌面一路滑到程斯言眼前,堪堪在桌沿停下。 程斯言脸上面对方琬知时的笑意尚未收回,手里将筷子握得更紧了些,抬起视线,看向神色漠然,垂眼盯着手机屏幕的段予哲:“谢谢段大哥了。” “不客气。拿去擦擦汗。” 方琬知见他们隐隐冰冻的氛围似乎终于松动了些,欣慰地说:“对啊,朋友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助嘛。” 段予哲扭头看着他,伸手轻轻捏了把脸颊肉:“吃饱了吗?饱了回教室趴会儿,下午连着三节物理真怕你听一半昏睡过去。” 方琬知不悦地打开他的手:“不准抹黑我,我上课的时候很专心好吗?什么时候睡过觉了。再说早上我还喝了一大杯咖啡。” 察觉到程斯言在笑,他又重音强调:“很大一杯。” “好,对不起,是我很有可能会昏睡过去,请同桌大人帮忙监督,可以吗?”段予哲找补。 方琬知这才点头答应:“那好吧。” 段予哲起身拉着他手腕往外走,方琬知忙不迭回头和程斯言道别:“斯言你慢慢吃,拜拜!” 程斯言跟他挥挥手:“拜拜!” 他收起笑脸盯着两人的背影。走着走着,段予哲的手臂便搂在方琬知肩上,让他更靠近自己,有意无意地展示着占有欲。而方琬知也并无抵触,说着话偶尔会抬头和段予哲对视,显然是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亲近。 程斯言低头慢慢吃着饭。他知道这都只是暂时的。长远来说,只要方琬知还没正式戴上婚戒,那就仍然还有机会。 —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嗡嗡送风的声音。段予哲一手支颐,侧过头看着趴在课桌上午休的方琬知。他把窗帘给拉上了,所以方琬知的脸此刻被笼罩在一层暗暗的阴影里,不过,偶尔还是会有几片跳跃的光斑从窗帘缝里漏进来,投落在粉白的耳侧和脖颈。 段予哲欣赏了一会儿方琬知的睡颜,忍不住趴下去枕着手臂,更近距离地观察。睡梦中方琬知的唇角微微上翘着,吃过饭不久,气血比平时稍足了些,面颊透出薄薄的绯色,唇色也显得更加红润。不知做了个什么样的梦,唇缝忽然轻抿住,像是有点儿不高兴了。 段予哲悄无声息地抬起右手,食指轻轻拨开方琬知垂落在鼻梁处的细碎刘海,又用拇指蹭掉他腮边细汗。他细微的动作还是不小心把睡梦中的美人惊扰了,皱了皱鼻子,又逐渐放松舒展开,继续酣睡着。 好可爱,好漂亮。 他都想不到,那个未来可以和方琬知恋爱,结婚,住在一起每天同床共枕的家伙,到底会有多幸福。 “段予哲……” 方琬知忽然惺忪地半睁开眼睛,伸出垫在脑袋底下的右手食指勾了勾段予哲的指尖,又困又恼,糯着嗓子教育幼稚的同桌:“快睡觉好不好呀?别弄我了。” “好。”段予哲温驯地听从,陪他小睡了一会儿。 第42章 白天上课,晚上回家呆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方琬知还是会有些不安。还好每天方承都会给他打一通电话,问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就这样到了周日。上午方琬知和段予哲一起去看了电影,回家后正打算午睡一会儿,睡醒之后哥哥没准就回来了。 他背着书包走进客厅,就看到方承已经坐在沙发里,但状态很疲惫,低头捂着脸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琬知来到他身边:“哥哥你还好吗?” 方承抬头看着他,双眼红肿,眼球也布满血丝,显然是哭过,一开口,声音都还沙哑着:“知儿。” 方琬知放下书包,又走近了些,抱住方承的脑袋轻轻抚摸:“发生让你难过的事了啊。” 方承的脸闷在方琬知怀里,再度涌出的泪水带着微热的温度,穿透布料,濡染着方琬知的皮肤。他头一回在弟弟面前暴露出这么狼狈的样子,无助又慌张地用手臂把人抱紧,生怕失去自己最后的倚仗。 “哭吧,没关系的哥哥。”方琬知用手背擦拭着方承脸上的泪水,忽然被扣住手腕。方承哑声问:“知儿……你愿意跟我去一趟圣德斯岛吗?” “我愿意。”方琬知答应得很干脆:“但是为什么呢?” 方承终于又抬起头看着他,眼里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愁绪:“妈妈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她想……走之前能看看你。” 方琬知倏然睁大眼睛。 妈妈。 方琬知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是还没来兰城的时候,那天去学校门口闹事,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的中年女人。 刚回家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刻意地没有向他提起过父母,毕竟一人已经离世,另一个的身体状态也是每况愈下,话题实在沉重。而方琬知自己也怀着一种逃避的心态,不敢去主动了解他们的信息。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但随着在家里呆得越来越久,越来越习惯,方琬知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开始忍不住悄悄地在脑子里勾勒父母两人的形象,对他们产生好奇。他还偷偷翻看过父母的相册,照片里的一对佳人尚处于青年时期,郎才女貌,眼神中都是蓬勃的朝气和希望。 现在,父亲不在了,方琬知的思念和好奇便全部牵在了母亲身上。可他不敢主动向哥哥提起这些念头,因为方琬知很没有信心,自己的这位生母,会不会也像那对把他拐走的夫妇一样,根本对他毫无感情。 他怕自己贸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带去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他像被遗弃的小动物一样,只能焦躁不安地等待。也许未来某天,母亲觉得时机合适的时候,会提出想要见到他,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又或者那天永远不会到来。 他太害怕会让她失望了。 “宝宝,不要为难自己。”方承看弟弟一直呆滞着,误以为是自己的请求令他为难:“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就可以不去。不用顾虑其余的东西。” 方琬知嗫嚅:“可是我想去啊……” 他真的很想和母亲见一面。 只是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仓促,这么让人难过。他本来以为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很多时间。 方琬知坚定了语气,看着方承:“我一定要去和她见面。” — 圣德斯岛位于F国边缘,风景优美,气候温和,历史上曾经是一位知名作家的私人资产,作家逝世后,几经辗转,最终被当地政府修建成了闻名遐迩的疗养度假胜地。 但这次来访,兄弟二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闷,根本无暇欣赏岛上风景。来到江明莉的住所附近时,方琬知就已经紧张得心脏加速,紧紧抓着方承的手指。 “不要怕。”方承安慰他:“妈妈病了很久,现在状态很糟糕,但是她心里一直都在牵挂着你。” 方琬知点点头。 方承又温声问:“还记得哥哥跟你说过的另一件事吗?” 方琬知轻轻嗯了声。他记得的。 在来时的飞机上,方承提前告诉过他,在江明莉的记忆中,方琬知的名字还是幼童时期的“弥弥”,还是她正在蹒跚学步的幼子。 屋子里弥漫着久病不愈的味道,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无端地让人感觉到冰冷。方承带着方琬知,一步一步走进江明莉的卧室:“妈,我带弟弟来看你了。” 他缓缓后退,安静地守在一旁。 方琬知也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又慢慢地靠近病床,拉近和母亲的距离。 江明莉戴着呼吸机,眼睛只能勉强半睁开,露出浑浊的眼白。她头发花白,呈现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衰老状态,整张脸消瘦得像快是要陷进枕头里去。 方琬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手指:“……我回来了。” 一声“妈妈”,艰涩地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听到他的声音,江明莉眼角漾开几丝笑纹,手指也缓缓地挪动,直到搭在方琬知的手背上:“……” 她嘴唇动了动,但因为病痛,已经完全没办法发出清晰的声音。方琬知眼眶发热,忙凑近到枕边,仔细去听她说的话。 “……欢迎,回家。亲爱的……宝贝。” 一字一顿,无比艰难地挤了出来。语调平板机械,甚至显得有些怪异,字句间却蕴藏着汹涌深厚的感情。 是一位母亲,对自己孩子最单纯的爱。 欢迎回家,亲爱的宝贝。 方琬知止不住地开始颤抖,他咬住嘴唇极力想要克制,可眼泪却还是一滴接着一滴,不断地砸在床单上。他捉住江明莉的手,小心地把脸贴上去,蜷在床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我想你,我好想你。” 巨大的悲伤在此刻席卷过他的身体。他终于确定自己是被母亲爱着的,可是,他们却已经没有更多时间继续享受阖家团圆的温情。 江明莉闭了闭眼睛,泪水也顺着脸颊滚落。她苍白地微笑着,忍着深入骨髓的疼痛,侧过身体,伸出手臂搂住方琬知的脑袋。 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没有从她怀中离开的时候一样。她会哼唱着童谣哄他入睡,让他做一个很好很圆满的梦。 “……弥弥乖,要,好好生活。”江明莉抱着方琬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呢喃,就连呼吸也断断续续:“和睦相处,爱自己……阿承,照顾好弥弥。” 方承双手握拳站在另一侧,同样泪如雨下,呜咽着点点头。 方琬知缩在母亲的手臂之间,哭得双眼模糊,几乎缺氧:“妈妈你不要走,我回来了……弥弥回来了!妈妈不要走,不要。不要。” 不要,不要走。 不要离开。 方琬知眼前忽然阵阵发黑,只有凭着本能握住江明莉微冷的指尖,直到失去意识,还在不断地重复:“别走,妈妈……” — 江明莉的葬礼办得很简单。 几年前还能外出活动时,她就已经为自己选好了墓址。那墓园建在岛上一座地势较高的山坡上,江明莉确认过,葬在这里,可以用最广阔的角度眺望到大海。 那时方琬知的下落还全无踪迹,她做好打算,要在离世后继续望着远方,望向幼子所在的天涯海角。 葬礼结束后,回国的飞机刚落地,方琬知便发起高烧,看了好几个医生也没好转。方承知道这是心病,只有等他从内心接受了母亲离世的事实,才可以痊愈。 “知儿,吃点东西好吗?”方承半跪在沙发边,舀起半勺肉粥喂到方琬知唇边:“哥哥求你了,只吃一口也好。” 方琬知抬眼看看他,抿住苍白的唇,轻轻摇头。 那双永远澄澈清透的眸子,此时也蒙上了伤痛的阴翳,变得黯淡无光。 方承抖着手坚持将勺子又递了递:“你就当是陪哥哥吃一点,我们一起把这碗粥解决掉,好不好?” 方琬知目光落在他脸上,看着哥哥连日忙碌未曾睡过一个整觉,形容颓废的样子,终于张嘴吃下了第一口。方承大喜过望,立刻又喂来一勺,却见方琬知虚弱地眨眨眼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哥哥也吃。” 方承哪里舍得让他吃的东西里沾上自己的口水:“你先吃一半,剩下的一半给我,这样好吗?” 方琬知不再出声,伸手捏住勺柄下半段,固执地舀了一勺肉粥递到方承面前,然后撇嘴静静看着他。 方承只得吃下。又叫人拿了把干净勺子过来,一口一口,哄着方琬知吃掉半碗肉粥。 吃过饭,又吊了几瓶水,方琬知的体温逐渐恢复正常。 夜里方承陪着弟弟,和方琬知一起睡在他的小床上,以便时刻注意体温。方琬知抱着小熊玩偶看着天花板发呆,忽然说:“哥哥,我又在想妈妈。” 方承心口一滞:“知儿。” 方琬知转头看着他,眼里映着微亮的光芒,唇边笑意淡淡:“你可以叫我弥弥,我愿意接受这个名字了。弥弥是我,方琬知也是我。我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方承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心中酸痛,宁愿他大哭大闹,任性地对自己撒泼,发脾气。 可方琬知并不是那种性格。 他知道,继续沉溺在痛苦中,只会让江明莉不安心。虽然还是很难过,但他和方承都需要往前走了。这并不代表着遗忘。恰恰相反,对母亲的思念和爱,会一直一直留存在心间,化作他们面对人生的动力。 方琬知摸着小熊玩偶的脑袋,平静地说:“以后家里,就真的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了。妈妈那天说过,让我们和睦相处,照顾好对方。” “也要爱自己,宝宝。”方承哑声补充。 方琬知轻轻重复:“对,也要爱自己。” 第43章 好些天没来学校,方琬知走进教室刚落座,便有同学走过来给他递了张纸条:“加油。” 方琬知对她笑了笑:“谢谢你。” 纸条上写着几句名人的格言,是祝愿他能早日走出悲伤,勇敢克服人生的挑战。 非常真诚美好的祝福。 方琬知小心地将纸条夹进常用的摘抄本,伸手一摸桌屉,竟然又摸出来几封信。他疑惑地低头去看,才发现桌屉里面的信封多得都叠起来了,恐怕四只手都数不清。 他正对着桌屉愣神,段予哲也来了,照常放下一盒他喜欢喝的薄巧牛奶:“知知,早上好。” “早啊。”方琬知伸手把信全部掏出来,放在桌面上叠整齐:“大家真好心,写了这么多信安慰我。” 段予哲看了眼:“这是情书。” 方琬知动作顿住,脸颊微热:“什么……” “难道你之前从来没收到过吗?”段予哲狐疑地问完,立刻自问自答:“不可能。” “但是真的没有啊。”方琬知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他没有说谎,在今天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收到过情书这种东西。 段予哲笃定:“那就是被你邻居的那个谁偷去扔了。” 方琬知害羞得坐立不安,不敢吭声,默默地将情书叠好,放进书包里。 “准备带回去一封一封地打开看吗?”段予哲侧头看着他,神色微妙。 “对呀。”方琬知咕哝:“我要认真对待。” “然后呢?”段予哲状似悠闲地抛接着手边的橡皮:“再从里面选一个喜欢的人,是不是。” 方琬知脸红得都快没法见人了:“才不是!我还没到谈恋爱的年纪,你不许开这种玩笑。” 段予哲喉咙里挤出一点笑声:“嗯,那就等成年以后再慢慢考虑。” 方琬知抿唇,气鼓鼓地拿出课本,忽然凑近到段予哲旁边:“你脑子里面整天都是这种事呀?” “对。”段予哲坦然承认:“除了游戏和学习以外,都是。” 方琬知眯起眼睛:“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不然干嘛老是这么热衷这个话题。” 段予哲手中的橡皮骨碌碌掉在桌面。他安静了下,喉结滑动,直勾勾看着方琬知:“对。” “我就说嘛。”方琬知为自己敏锐的发现而得意着,并未发觉段予哲正盯着自己,自顾自地拿出笔袋摆好。 段予哲捏起橡皮继续抛着,看着上面方琬知用自动铅笔戳出的笑脸,摇摇头无奈失笑。 下午课间的时候,程斯言来到教室门口找方琬知,手里拿着一袋东西。 菁英部和培优部的教学楼隔着大半个学校的距离,他一路跑过来,头顶都冒着热气。 方琬知拿着湿巾出去了。段予哲坐在座位上,检查方琬知的理综测试卷,眼睛偶尔往外瞟一下。 “琬知哥。”程斯言擦着汗,说话时还有些气喘吁吁。 知道了方琬知母亲去世的事之后,程斯言就一直在担心他:“你要节哀啊。世事无常,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妈走的时候,我心里也很难受,但是时间一长,慢慢就好些了。” 方琬知拍拍他的肩膀:“嗯,我知道,谢谢你呀。但是下次不许跑这么远过来找我了,课间就那么点时间,你休息一下多好。” 程斯言腼腆地笑:“没关系我不觉得累。我就想多见见你。” “周末有空可以去我家玩。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让司机接你。”方琬知也渐渐看出来,程斯言在集体中没几个朋友,也是个缺爱,缺乏关注的小孩。 “可以吗?”程斯言眼睛亮了,见方琬知又肯定地点头,一时间心花怒放,差点忘了手里拎着的东西。 还是方琬知主动问起:“这里面是什么啊?” 程斯言把袋子递给他:“怕你晚上睡不好,让我家里一个当中医的长辈给配了点安神的酸枣仁茯苓茶,都是茶包,拿回去用开水一泡就能喝。别的……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送你了。” “斯言你真体贴。”方琬知惊喜地接过袋子:“我今天回家就试一下。” 告别程斯言,方琬知拿着他送的茶包回到座位上。那个塑料袋被段予哲扯过去看了眼:“这是什么?” “斯言担心我失眠,送我的安神茶包。” 段予哲疑心很重,捏起其中一个小纸包嗅了嗅,只闻到淡淡的草药味,又拆开包装细看,也没看出名堂。 “你也需要吗?要的话多拿点。”方琬知大方地敞开袋子让他拿,段予哲拒绝:“不用。” 他趁方琬知没注意,给方承发了消息,让方承最好是拿着茶包再找专业人员检查一遍。 他并非质疑程斯言的人品,只是对待方琬知,总忍不住保护过度才算到位。再说毕竟是入口的东西,自然要更加谨慎。 “晚上回去上线吗?”段予哲等着方琬知把碍眼的茶包都收起来,一如往常地问。 方琬知说:“当然啦。我昨天更新完就去睡觉了,还没来得及看更新了哪些内容呢。” “现在就可以让你知道。”段予哲提了个要求:“你叫我一声,我就告诉你。” “叫你一声什么?”方琬知没听明白。 段予哲说:“你之前叫过的。” 方琬知仍然懵懂地眨着眼。 段予哲提醒:“四个字。” “四个字?”方琬知绞尽脑汁想了很久,灵光一闪:“段——大猩猩。” “……”段予哲自取其辱,头疼地捏着鼻梁。方琬知却忽然又贴过来,在他耳边笑着轻轻地说:“嗯,我好像想到了。予哲哥哥?” 他的呼吸只是扫在段予哲耳际,却让半边脸却都连带着烧出窘迫的赤色。段予哲微微侧过头瞥着他,压低嗓音警告:“方琬知,你再离我这么近说话,我就要咬你屁股了。” 慌张小博美一下子就从他身边弹走了。 — 方琬知洗过澡换上睡衣,喝着安神茶,在房子里走来走去。 天气没那么热了,家里又一直开着空调,他已经开始穿秋季睡衣。今天这套是绣着粉色小草莓的纯棉长袖,还配了顶跟卡通电影里一模一样的尖角睡帽,顶端的白绒球垂落在脑袋后面,走路时微微晃动,谁看到他都要夸一句可爱。 方承忙完工作,摘下眼镜来到客厅里,揉了揉酸胀的眼周,长长吐气。 有些疲惫的时刻,他一转头忽然发现窝在沙发里的弟弟,整个人便舒缓许多,走过去俯身吻了吻方琬知的脑袋:“帽子好可爱。” “是我哥哥给买的呀。”方琬知拉开腿上盖着的薄毯一角,仰脸用亮晶晶的眼睛对方承甜笑:“累吗?要不要钻进我的小毯子歇一会儿。” 方承却之不恭,绕到他身边坐下,重新把毯子盖好。方琬知自觉地靠过来,枕着他的胸膛。兄弟两人静静地看着热闹的综艺。 “弥弥收到的情书都看完了吗?”方承握着方琬知的左手,放在掌中细细把玩着,很随意地问了句。 方琬知盯着屏幕:“看完了。” “那看过之后有什么感觉。”方承转头看着弟弟的侧脸。方琬知低头喝了口茶,慢慢咽下去:“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喜欢我呢!我也喜欢他们。” 方承肩膀颤抖,忍不住笑出了声:“笨宝宝,你收到的这些喜欢,和你以为的喜欢是有区别的。” “什么区别?”方琬知不解。 “就是,朋友和恋人的区别。”方承缓缓对他解释:“你身边现在有很多很多朋友了,但你和他们只能做朋友范围以内的事,你对他们的喜欢,也单纯只是对朋友的喜欢。” “而恋人只能有一个。恋人之间的喜欢是有排他性的,混合着爱,嫉妒和独占欲。毕竟,没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挚爱分享出去。虽然有些麻烦,但恋爱这件事也是人生中很珍贵的体验之一。给宝宝递情书的这些同学,他们的目的,可不是要跟你当朋友。” 方承慢慢告诉他:“宝宝,你快要过十八岁生日了,过完生日之后,在法律意义上你就是一个成年人。这些东西都是成年人需要面对的课题,哥哥希望你可以提前了解,有所准备。” 方琬知认真听他讲完,看着他的眼睛忽然问:“那哥哥呢?” 方承笑着说:“哥哥是不一样的。是,会无条件爱你,一直陪着你照顾你的家人。” 停顿几秒,他放低了声音又说:“是唯一的家人。所以宝宝想要我去做任何事,我都会答应。” 方琬知听得懵懵懂懂,迷糊地点点头,继续看综艺。 安神茶确实很有效果,他没看一会儿就枕着方承睡着了。一夜无梦,难得睡了个好觉。 早晨醒来神清气爽,方琬知更加感激程斯言的体贴,又给他发了条消息表示感谢,另外邀请他这周六到家里玩,可以带上衣服直接过来留宿,他们在家玩枕头大战。 程斯言回得很快:好的我一定去!!! 方琬知看着他的回复觉得很好玩,立刻学习了一下:斯言!!!周六见!!! 第44章 方琬知和程斯言坐在地毯上,边吃零食边看电影。影音室里光线昏暗,方琬知看得专心,而程斯言则是频繁分神,默默地看着方琬知的侧脸。 “老是看我做什么?”方琬知望着屏幕莞尔:“斯言,看电影的时候要专心啊。” 程斯言木讷地低头:“好。” 管家轻轻叩门:“小少爷,段家大公子来找您,在客厅里等着了。” “段予哲?”方琬知一下子蹿了起来:“他不是出差去了吗……” 就是因为段予哲外出不在,他才叫程斯言来家里玩,不希望两个人遇上之后气氛又很别扭,让大家都心里不舒服。 谁知道这家伙竟然突然回来了。 程斯言跟着站起身,很识眼色地说:“哥,要是不方便的话,我还是回家吧,下次再一起玩好了。” “没事,你先看,我等会儿就回来。”方琬知按住他,然后急急忙忙跑下楼。段予哲悠闲地坐在客厅里喝着茶,见他慌张地出现,挑眉道:“慌什么,家里藏了我见不得的人?” 方琬知在对面坐下,拿抱枕丢他:“又胡说八道。是因为我邀请了斯言来玩啊。你们不是不太对付吗。” “我这么大个人能跟他计较什么。而且我也没时间多呆,坐会儿就走。”段予哲接住抱枕,俯身将茶几上的食盒朝方琬知面前推了推:“给你带了点心,趁热尝尝。” “哇。”方琬知的不满一扫而空,抿嘴微笑:“你是因为要给我送点心,才这么早就赶回来吗?” 段予哲喝着茶移开目光:“回来办事,顺路买了而已。” “但是,我看到网上的帖子说这家要排队好几个小时呢。”方琬知打开盒盖,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酥点。他捏了一块,轻轻咬下小半,内馅的温度微微烫嘴,外层酥皮也一点都没变软,跟刚出炉那会儿的最佳口感也差不多了。 段予哲看着他吃点心,目光垂落到睡裤裤管下裸.露出的白皙双足,无可奈何地提醒:“怎么又打赤脚。” “因为家里很暖和啊。”方琬知吃完点心擦了擦手,将盒子盖好,忽然想起:“段予哲你自己吃过了没有?” 段予哲还盯着他的脚看,摇了摇头。方琬知拿出块点心递到他面前:“尝一下吧。” 许久都没有亲昵,段予哲现在正是难熬的时候,闻着方琬知身上的香味都躁得厉害,只盼着他不要离自己太近,生怕又会忍不住做出冒犯的举动,于是偏过脸去:“不吃。” “很好吃的,而且也不烫了。”方琬知吹了吹点心上的热气,半坐在他身侧:“这个味道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先帮我尝尝。” 段予哲张嘴咬住点心,慢慢咀嚼着。方琬知的指尖只是无意蹭过他唇角,都激得他战栗了一下。 “怎么样?”方琬知凑在旁边等着他点评。 段予哲控制着呼吸,咽下食物沉默几秒,侧过身体朝另一边躲了躲:“绿豆饼。” “我当然知道这是绿豆饼,上面都印着‘绿豆饼’三个字了啊。”方琬知无奈。 “还可以,味道不错。”段予哲不敢再多闻他新换的草莓沐浴乳的味道,站起来:“知知,我走了。周一学校见。” “好。”方琬知发现他又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思索几秒恍然大悟:“啊,对了。” 他凑到段予哲面前,踮着脚,唇瓣羽毛拂过似的在脸上碰了碰。 段予哲低低笑了,一下子就荡漾得有些找不着北:“去玩吧,周一再给你带其它好吃的东西。” 方琬知礼貌地把他往外送了送,临走时段予哲忽然又问:“你更新完之后,是不是还没有登录过游戏。” “我忘了!”方琬知猛然想起。那天他原本想着回家之后要上线看看更新内容,但忙着做别的事就暂时搁置了,到现在段予哲提醒才又记起来。 段予哲说:“记得看。拜拜。” 方琬知拿着食盒回到自己的生活区,走进影音室。程斯言把电影暂停了,一直望着门口在等他回来。 “吃点心吧斯言。”方琬知将点心放在小几上面。程斯言看着那精致的包装:“谢谢琬知哥。段大哥没跟你一起上来吗?” “他忙着呢。”方琬知又吃了一块山楂饼,忽听程斯言有些紧张地问:“会不会是因为我在这,他才不愿意留下来啊。” 方琬知觉得段予哲没有这么小气:“不会啊,我了解他的性格。” 而且段予哲也是真的很忙。 程斯言松了口气:“那就好。” 忽然被方琬知笑着捏了下脸颊:“斯言你不用担心,段予哲只是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他是脾气很好的一个人。” 程斯言不安地解释:“我知道段大哥很大度,不是怕他生气,只是不希望……我影响到你们之间的感情。毕竟你们两个才是最好的朋友。” “会吗?”方琬知听他一说也有些懵,喝了口花茶,给段予哲发消息:我和斯言玩,会影响我们俩的友谊吗? 段予哲回复:陷阱题是吧。 方琬知没看懂:? 再抬头一看,又错过了一段精彩的剧情。方琬知忙收起手机正襟危坐:“好了!还是先看电影吧斯言,我好想知道后面都发生了什么啊。” 看完电影就该睡觉了。程斯言一个人呆在客房里很不自在,方琬知又陪他聊了会儿,直到两个人都困了才各自睡下。 次日清早,方琬知走出睡房,程斯言已经洗漱完毕站在门口等着了,方琬知眯着眼睛,随手摸摸他的脑袋:“早上好啊斯言。” “早上好琬知哥!”程斯言看他还没睡醒的样子,便顺理成章地伸手牵着他,两个人一起下楼吃早饭。 到餐厅里的时候方承正好也从外面回来了,挽着衬衫袖子在跟厨师嘱咐方琬知下周的菜单。 方琬知对程斯言介绍:“这是我哥哥。” 程斯言拘谨地问好:“方大哥。” 方承扭头看了他一眼。程斯言即刻感觉到熟悉的,居高临下的俯视感,不由后背紧绷。 “你好,你就是程斯言吧,欢迎来玩。”方承语气温和:“知儿你和朋友先吃饭,我还要忙点事情。” “那你快一点,不要又把早饭略过去不吃了。”方琬知不高兴地说。 方承想亲亲他郁闷的小脸,但顾及还有外人在,于是只捏了捏:“好的。” 吃过饭方琬知和程斯言写了会儿作业,聊起自己的志愿学校。方琬知还在十三中的时候就确定好了,他要去燕城的一所大学念中文系,那里出过很多知名作家,是他的理想之地。 程斯言看着方琬知说起目标时向往的神情,看得呆住了,喃喃:“……那我也要把这里当成目标。” “斯言你可不要冲动。选大学是很重要的事,你才高一,可以再慢慢考虑。”方琬知急忙劝说。他不希望程斯言一时脑热,盲目地选了没兴趣的学校,在本该挥洒青春的年纪度过痛苦难熬的四年。 “好。”程斯言看着他为自己着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 送走程斯言后,方琬知坐在书房里打开电脑,登录了《猩之国度》。 一上线,他就发现小猪人在传送点附近转来转去,头上冒出了个带着感叹号的气泡框。这代表着此猪又刷新到了新的任务。 方琬知好奇地点击气泡框。 小猪人(托腮):哼哼,听说天空城的白雀女王最近在召集勇士,不知道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大麻烦!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白雀女王给每个勇士的奖励都很丰厚,也许值得去看一看,哼哼。 方琬知给甜品师佩戴上翅膀,进入了天空城的区域。 这个公共区域里平时人不算太多,但也许是因为更新之后,大家都集中在做这个新任务,城门前挤满了戴着各种各样翅膀的玩家。 方琬知自顾自地做着任务,忽然被陌生人敲了敲。 风雨落花殇/:你好你是npc吗? 风雨落花殇/:不对,这个资料卡看起来是玩家。但甜品师是什么职业,我怎么没看到过。 方琬知愣了下,回复:我是玩家呀。 风雨落花殇/:不对不对,你是npc吧!我从这游戏开服就在玩,你身上的装扮我刚在攻略里查了,根本没有!也根本没有甜品师这个职业!而且你的账号我也搜不到! 方琬知点进这个人的资料卡看了一下,性别是男。在他查看资料卡的时候,风雨就围着为什么大王转来转去,试图找出这是npc的证据。 他口气挺呛的,游戏里遇到这种人,方琬知都是敬而远之,但风雨还在继续围着为什么大王转圈,已经影响到他正常走路了。 为什么大王停下来,也开始围着风雨转圈。 两个人互相追着对方转了几分钟,风雨又敲了敲私聊窗口,神秘兮兮地问:其实你是内部人员,这是你们的测试账号,对吧? 为什么大王:我真的是玩家! 风雨落花殇/:好的。 风雨落花殇/:能不能跟你们策划反映一下,紫玉泉的毛毛虫眼泪掉率也太低了!我都刷了九十多遍了,还凑不够一套闪耀战甲。 为什么大王:我没有时间跟你闹啦!我是玩家,我在做白雀女王的任务呢! 方琬知气呼呼地直接绕过他,跑到传送点把为什么大王传送到了另一个地图上。 风雨找不到他去哪了,只能继续在小窗里敲他。方琬知把他的消息通知屏蔽掉,继续做任务。 第45章 这条任务线很简单。白雀女王会让玩家去古战场收集几个亡灵战士的遗骸,然后把遗骸送回它们各自的家乡。 方琬知很顺利地送完了前面两个。剧情中的悲欢离合让方琬知慢慢沉浸了进去,情绪也有些触动。 最后这个亡灵战士的家乡是一座人类村庄,但因为历史的变迁,村子已经荒芜,只剩下几座破败的房子。 方琬知来到亡灵战士的家门口,看着已经快要倒塌的屋子,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站着一个孤零零的小孩子,身上穿着这个国家几千年前的服饰。方琬知将光标移动到他身上,资料卡立刻显示出,这是一个地缚灵。 地缚灵是游戏里的种族之一,人类npc死亡后,就有几率转化为地缚灵。因为基本上都不是自愿转化,而是被迫困在离世的那一小片地方没办法转生,怨气很重,所以方琬知之前遇到的地缚灵,都是很有攻击性的恶灵。 但面前的这个小孩却只是安静地站着,像在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结局。 方琬知开始和这个小小的地缚灵对话,很快得知,他就是最后一位亡灵战士的遗孤。 这位亡灵战士是他的母亲,在他年幼时因为征战而离开了村子。小地缚灵和父亲就一直留在村里等她回来,直到后来附近的大山因为冥界动乱发生了山洪,整座村子都被大水淹没。 冥界之主来到村子里,给了死去的村民两个选择,可以抹去记忆永生不死,到冥界继续生活,或者是被白雀女王净化,重新转生为人。当然,这两种选择都相当于重新开始,他们不会再记得生前的所有事情。 所有的村民,包括小地缚灵的父亲都做出了选择。而小地缚灵坚持要等母亲回家,于是主动向冥界之主请求,成为守护村庄的地缚灵。 他独自在村子里等了几千年,直到今天,才等到有人将母亲的遗骸送回。 小地缚灵:妈妈,我就知道,我们还会有见面的这一天。 小地缚灵:我终于可以和你一起离开了…… 方琬知看着剧情,眼泪便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小心地将遗骸交给小地缚灵。 小地缚灵收起母亲的遗骸,将任务奖励交给方琬知,然后又提出了一个请求:你可以陪我一起去虹梦海吗?听路过的旅人说,虹梦海的中央有一座岛屿,那是这个世界最美好的地方。我想和妈妈一起在那里生活。 方琬知和小地缚灵一起来到虹梦海边,送他登上了虹之舟。 小地缚灵抱着装有母亲遗骸的瓶子,站在船头,笑着对方琬知挥了挥手,然后随着飘荡的小船逐渐远去。 为什么大王的背包里多出了一件任务纪念物品,是小地缚灵留给他的信。 小地缚灵对为什么大王说: 亲爱的朋友,请不要太过悲伤。我们所爱的人不会真正离去,只是先一步抵达了另一个美好的地方。相爱的人终会再次相逢。看看眼前的世界,正因为有遗憾,幸福时刻才弥足珍贵。 不知不觉间,方琬知已经泪流满面。 方琬知坐在书桌前哭了一会儿,缓过来之后擦干眼泪,回到自己的村子,把小地缚灵的信放在床边的相框里,面对着窗口,让它能沐浴在阳光下。 段予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登了上来,低头看看那封信。 CreatorZ:你做完任务了。 为什么大王:嗯。 CreatorZ:心情不好。 为什么大王:没有,只是有一点难过。 CreatorZ:[抱抱] 为什么大王:[抱抱] 这时方琬知又瞥到风雨落花殇发的最后一条消息,非常疯狂地滥用标点符号:什么白雀女王任务???我怎么没有???哈哈哈你暴露了!!! 方琬知愣愣地看着,想了想,到游戏论坛里查了一下关键词,还真没查到这个任务的相关信息。 为什么大王:段予哲。 CreatorZ:嗯? 为什么大王:这个任务只发给了我一个人吗? CreatorZ:嗯。 CreatorZ:剧情线是我写的。 CreatorZ:是不是弄巧成拙,惹你不开心了。 CreatorZ:对不起,知知。我想安慰你,但不知道该怎么说。 为什么大王:谢谢你。 CreatorZ:你对我不需要说谢谢。 为什么大王:段予哲,我想见你。 CreatorZ:现在吗? 为什么大王:现在。 CreatorZ:好。 段予哲还刚走进大门,就被跑出来迎接的方琬知扑过来抱住。他忙伸手回抱,怕方琬知没站稳摔倒了:“知知。” “谢谢你段予哲。”方琬知脑袋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们永远都做最好最好的朋友吧。” “当然了。”段予哲搂着方琬知,稍微俯身,轻轻将他拎起来换成公主抱的姿势,微笑着问:“不过,最好最好是多好?” 方琬知近距离看着他英挺的眉眼,心忽然轻轻哆嗦了一下。 在和方承那次聊天之前,他只是把身边关系好的熟人,全都笼统地归类到“朋友”的范围里,但是在那天之后,方琬知朦朦胧胧地开始觉察到关系与关系的不同。 比如说,现在这样看着段予哲,方琬知就觉得,“最好最好的朋友”,对于他们两个人可能还是不够准确。 但他心里还是坚持认为,自己并没有成长到足够的,可以对爱情负责的年纪。 方琬知垂下眼帘小声咕哝:“反正就是,最好最好的。” “你最好最好的朋友只有我,对不对?”段予哲并不满足,凑近他低声追问。方琬知说:“嗯。” 段予哲叹了口气:“这样就足够了,知知。” — 十一月十六日,是方琬知出生的日子。 这天凌晨,兰城下了场薄薄的雪。庄园里一整晚亮着灯,在为方琬知准备十八岁的生日派对。 方承觉得这同时也是个非常重要的成年仪式,本想大办,但方琬知不喜欢各种人都借着庆生的名义来家里聚会,乱哄哄的。原本的计划夭折后,方承还是不甘心地让方氏旗下的各大产业都做了一些大额抽奖活动,热度颇高,硬是把方琬知的生日词条推上了热门搜索前几名。 网络上的热度方琬知全然不知,早晨睡了会儿懒觉,起床后在方承的监督下吃了一碗长寿面,就照常登录《猩之国度》开始做任务。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账号在这个游戏里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没有办法被其他玩家搜索到,只能由他主动去添加别人。而甜品师这个职业,在正式版本里也不存在,只有他的账号还有相关的装备保留了下来。 方琬知很紧张。他觉得这样子搞特殊很不好。 段予哲跟他解释,《猩之国度》是没有pvp竞技板块的,也没有玩家排行榜,主打的是沙盒世界建设还有主线的剧情冒险,为什么大王这个账号的存在并不会破坏游戏平衡。 而且,除了他的甜品师,游戏里根据玩家的种族和职业,以及选择的剧情线,后续都会有作为彩蛋出现的独特奖励,可以说每个玩家的游戏体验,都是独一无二的。 之所以保留方琬知这个账号,也是为了感谢他给游戏内测做出的贡献。 方琬知这才松了口气。 在生日这天早早登进游戏,是因为村子里的npc会给玩家生日礼物,还会有特别的对话。如果生日当天没有登录的话,礼物会放在邮箱里,但对话就没法触发了,只有模板化的留言。方琬知怕自己忙起来又会忘记。 他进入村子之后,发现段予哲也在。 为什么大王:段予哲,现在是燕城时间上午九点半。 CreatorZ:对,我知道。我也在国内。 方琬知败给他淡淡的幽默感了。 为什么大王:你两个小时之前就登录了,大清早的在这里干嘛呢? CreatorZ:我做的游戏我想玩就玩。 方琬知不再跟他说话,忙着去找npc要生日礼物。 除了村里的常驻npc外,他还收到了小地缚灵的瓶中信。 小地缚灵:亲爱的朋友,我从旅人口中得知,今天是大陆上一位英勇冒险者的诞辰,我想那一定就是你了!生日快乐!我已经到达了梦之屿,在这里平静地生活着。愿你安康,愿你快乐。 还有一块随信寄来的彩虹碎片。没什么用,但是摆在桌上会很好看。 看完所有的对话之后,方琬知回到和段予哲同居的小木屋里。 CreatorZ:生日快乐,知知。 他朝桌子上放了一碗长寿面。 为什么大王:我早晨吃过了。 CreatorZ:再吃点。 为什么大王食用了生日长寿面。这碗面螺旋状的顶端里,蕴含着宇宙的真理…… 为什么大王: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CreatorZ:嗯,那就好。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但是担心你可能讨厌惊喜,所以还是先告诉你算了,我给你买了辆跑车,知知。这碗面是我准备的planB,如果你不喜欢那辆车,我就告诉你,长寿面才是我送你的真正的生日礼物[得意] 为什么大王:我都还没有考驾照呢…… CreatorZ:我陪你去考。 CreatorZ:所以是不喜欢吗? 为什么大王:不是。我只是苦恼你过生日的时候,我该送什么呀。 CreatorZ:[抱抱][嘴唇] 为什么大王:看不懂,什么意思? CreatorZ:kissme 为什么大王:啊啊啊段予哲>.< CreatorZ:友谊之吻不可以吗? 方琬知真是懒得理他,红着脸下线了。 第46章 方琬知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准备下楼去找方承的时候,手机里收到了一条短信。 :方琬知,十八岁生日快乐。 他对这个没备注的号码没太多印象,但脑子里某个地方又觉得有些熟悉。有可能是学校里的同学。方琬知决定礼貌地回复一下,打完字正要发送,瞥着那串手机号,突然想起来了。 这是李彻。 回到兰城好几个月时间了,方琬知以为两个人从此陌路,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但李彻今天却发来了这条短信。 方琬知把短信删掉,就当没看见过。 过生日这天真是忙,还好方琬知提前做好了计划表,把日程安排得紧锣密鼓。 上午洗过澡换了身新衣服,方琬知先在家里和方承、管家,家里的佣人一起开了个派对,然后立刻出门去见庄亦可跟孟闻,在游乐场玩了一上午;分别之后,他和赵培生佟海明一块吃过午饭,下午还约好了程斯言。 段予哲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方琬知跟程斯言在逛书店。 书店里很安静,方琬知逃到外面去接电话:“哈喽呀。” “在哪?我现在过去找你。”段予哲说:“外面又下雪了,你哥说你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件夹克。” 书店在商城的地下层,室内暖气开得足,方琬知还真不知道外面正在下雪。 他报了位置,然后回到书店里。 程斯言凑过来悄声问:“哥,是谁找你啊?” “段予哲。” “哦,也对。”程斯言笑笑:“今天是你的生日,他肯定要来找你一起过的。等会儿我在这,段大哥会不会觉得我碍眼了。” 方琬知摸摸他的头顶:“小孩子不要胡思乱想。” 他现在已经十八岁了,看着程斯言更觉得是个小孩儿。程斯言热着脸反驳:“我年底就十六了,只比你小一两岁,不是小孩子。” “好的好的。”方琬知又摸摸他的头顶,很是怜爱。 他好像理解了,哥哥和段予哲为什么那么喜欢摸自己的脑袋,还有捏捏耳朵捏捏脸。虽然只是一夜之间,但成为成年人之后的感觉,确实跟未成年时有所不同。 又逛了一会儿,段予哲来到店外,隔着玻璃墙对方琬知招招手。 方琬知带着程斯言向他走去。 段予哲看着方琬知的样子,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方琬知穿着焦糖棕色的麂皮夹克,里面白色打底衫叠了件细条纹衬衣,下装是牛仔裤和黄色马丁靴;左腕也相应地搭配了一块皮质表带的腕表,来作为点缀。 原本是复古中带着些许帅气的风格,却因为他那张漂亮的脸,让整体的气质都多出了几分甜味。 而且…… 而且因为头发又长了些,已经快要超过肩胛骨了,方琬知出门时,就随手用丝巾扎了个低马尾,柔顺地垂在背后,看起来格外有种温婉的味道。 他今天居然就穿着这样的衣服,扎着这样的发型,满世界地跑来跑去,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漂亮得有多惹眼。段予哲躁动地想。 方琬知来到他的眼前:“段予哲,你为什么露出了看到羽衣甘蓝汁的表情。” “什么表情?”段予哲回过神,将带来的厚外套递给他。 方琬知觉得不太好说,只能如此描述:“又痛苦,又幸福。” 程斯言在他身后,侧着头不屑地冷笑了一下。 什么表情?明明是色狼看见美人时移不开眼的垂涎表情。 段予哲把他的冷笑听得很清楚,但没当回事,正色道:“天色不早了,方大哥让我接你回去吃饭。” “斯言也去吧!”方琬知邀请。 段予哲看着程斯言。 程斯言顶着他的目光说:“好,谢谢琬知哥。” 三人一同离开商城。街边积雪堆了薄薄的一层,被踩实之后,路面便有些湿滑。段予哲跟程斯言同时牵住方琬知防止他摔倒,方琬知左右看看,忽然笑了:“我们三个这样站在一起,有点像手机信号呢。” 只是,他跟程斯言身高差不多,穿着靴子才显得略高了几厘米,而段予哲却已经拔节到一米九出头,体格又壮,明显比他高出许多,三人的身高差看起来就不是那么均衡。 听他一说,另外两个人顿时都注意到了身高差距。程斯言一着急有点结巴:“琬知哥,我……我还能长个子!” “你才不到十六,当然能长了。”方琬知捏了下他的脸。 段予哲插话:“嗯,小朋友不用着急。” 在电话里得到了方琬知允许,段予哲直接把送他的生日礼物开了过来,是辆银色的DB12,车型优雅不失帅气。 方琬知对跑车不感兴趣,也不由被这辆车的设计吸引住了:“好帅。” 段予哲打开车门让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又看向程斯言:“后排比较挤,你适应一下。” 程斯言说了句没关系,便坐进车里。 段予哲最后上车,系好安全带,方琬知这时忽然又摸着口袋,发现在游乐场里抽到的钥匙扣落在书店柜台了,于是又回去拿。跑得太快,段予哲拦他都没拦住。 车内氛围陷入诡异的沉默。 程斯言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忽然听到段予哲说:“你有没有想过,方琬知不止是对你一个人好,他对身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他抬起头看着后视镜,两个人的目光在镜面里交锋。 程斯言说:“我只知道我喜欢他,所以不想错过。” 段予哲垂下视线,嘴角浮现出几不可察的笑意,带着嘲弄的意味。 程斯言和方琬知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所以反而缺乏具体的实感,令他无知无畏,可以豁出去表达自己。 “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但是,我可以确定,方琬知不会喜欢你这种类型。”段予哲说:“他需要一个可以照顾他的人。” “我可以照顾他。” “他上大学的时候你还是个高中生,你怎么照顾?更何况你家里的事都让你自顾不暇。”段予哲语气严厉:“程斯言,你也知道方琬知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的家人不会舍得他再吃苦,更不可能让一个连最基本的经济基础都没有的人,和他谈恋爱。” “说你是小朋友,是因为你真的还没长大,做事完全不成熟。你现在正是需要被供养的年纪,又怎么去供养别人。” 程斯言用力抓紧安全带。 车里沉闷的空气让他感到难以呼吸,胡乱抓住了脑子里冒出的念头,尖锐地还击道:“那你现在又是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来替琬知哥拒绝我?!” 段予哲看向窗外,方琬知身影逐渐靠近。他收回目光,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不要继续犯傻了。” 程斯言气得脸色发白,怕被方琬知发现,捂着脸用力搓了搓。 “好冷好冷。”方琬知取回钥匙扣,递到段予哲面前:“喏,给你。” 这个钥匙扣做成了一大团蓬松柔软的毛球造型。段予哲拿到手里才发现其实是只被绒毛半遮住眼睛,从上面角度俯视时表情很凶,抬起头又很无辜的白色博美。 段予哲笑了:“为什么给我。” 方琬知系着安全带:“原因一,你的钥匙光秃秃,原因二,我抽到了好几个呢。但我自己只用得着一个,所以分给你们。” “手冻得通红。”段予哲脱了外套塞给他:“抱着。” 方琬知抱住他的外套暖手,又回头问:“斯言冷不冷?你也穿得少,别冻感冒了。” 程斯言脑子里回荡着段予哲那些所谓的“忠告”,心口又酸又涩,勉强扯出个笑容:“我不冷,谢谢哥。” 方琬知觉得他脸色怪怪的,用愈发柔和的语气问:“真的没事吗?” 段予哲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程斯言。 “没事。”程斯言摇头。 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思,现在还见不得光,不能贸然让方琬知看出来。所以就算私下里真的跟段予哲撕破脸,他也会在方琬知面前继续维持和平的表象。 方琬知不再追问,对程斯言笑笑,转过身坐好。 回到庄园里,方琬知一看到哥哥,就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方承在衬衫和西裤外面又穿了件围裙,袖子挽到手肘,手里还拿着裱花袋。在外向来威严冷峻的男人,竟然花了一天时间在家里练习裱花,给弟弟做生日蛋糕。 “哥哥你给我做了什么样的蛋糕啊?”方琬知迫不及待跑到餐厅去看。长桌中央摆着巨大的浅粉色三层蛋糕,法式复古裱花风格,装点着蝴蝶结,花朵,还有亮晶晶的珍珠糖。 跟前些天方承询问时,方琬知和他提过的要求分毫不差。只是,当时方琬知以为方承会在外面订做,却没想到是要亲手给他准备。 方琬知惊喜地围着蛋糕看了很久,又凑近了点去嗅它散发的香味。这个蛋糕让他感觉很幸福。 生日蛋糕。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而且是这样的漂亮,里面藏着满满的爱意。 也许十八岁对他来说,就是人生的又一次新生。前路无忧无虑,他可以真正活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再不必害怕。 方承洗完手,过来揉了揉他的脸:“喜欢吗?” “超级喜欢!”方琬知抱住他的手臂:“哥哥最好了。” “喜欢就好。”方承抬手将方琬知鬓边一绺发丝勾到耳后,俯身轻轻一吻落在眉心,目光温柔:“十八岁生日快乐,我的宝贝知儿。” 第47章 “你昨天都收到了什么生日礼物啊?” 庄亦可问着,随手拉开罐装可乐的拉环,放在方琬知面前,又拿了听自己要喝的芬达。孟闻在旁边伸筷子到他餐盘里夹了块红烧肉:“庄少给我也开一个。” “你配么。”庄亦可鄙视地翻了个白眼。 方琬知咽下食物,拿纸巾擦了擦嘴:“很多呢。哥哥在燕城给我买了套花园别墅,等全部装修好了,正好念大学的时候住。段予哲送了车,但我还没考驾照,嗯……还有堂祖母送了座小岛,冬天天气冷的时候,可以去那里过冬。” 这些礼物都是预先给他做好了未来的打算,暂时还用不上,所以方琬知并没有什么实感。他最珍惜的还是江明莉留下的信。 那是睡觉之前方承拿出来给他的,一共有十八封,信的内容都是由江明莉每年在他的生日那天写下。 只有最后的一封,因为预感到身体状况恶化,江明莉提前写好,和其它信放在了一起。 方琬知决定从十八岁的这封信开始,按照倒序每年拆开一封,这样的话,母亲的祝福就可以一直陪伴他到三十六岁。 “哇噻,看来还是我送你的高考真题最实用。”孟闻打了个嗝。 菁英部这些小孩个个非富即贵,对于他收到的生日礼物并没有太夸张的反应。 庄亦可说:“你大学要是不住校,岂不是一直都没体验过集体住宿的乐趣?” 方琬知歪头想了想:“这倒也是……” 他还从来都没住过学校的宿舍呢。 晚上吃饭时,方琬知就向哥哥宣布:“哥哥,我要住学校宿舍!” 方承被呛得不轻:“为、为什么?!知儿在家里住腻了吗?” “没有啊,只是想体验一下住宿舍的感觉。”方琬知捧着脸看他:“而且住在学校里也可以节省很多时间,跟同学一起学习还可以互相监督,感觉更有动力了。” 方承陷入沉吟。 九中的宿舍环境方承了解过,条件还是不错的,弟弟的生活自理能力也并不需要他担心。 不想让方琬知住校,完全是出于私心。他现在已经没办法适应回家之后看不到知儿的生活了,只是在脑子里想象着,都觉得非常难以忍受。 但又转念一想,方琬知很快就要念大学,工作,在外面独立生活。自己不可能单方面地一直把他捆在身边,这不是爱而是自私。 现在的暂时分别,对方琬知来说是种新鲜的体验,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提前适应。虽然会很难熬。 “好。”方承苦笑着点头应允:“明天我就去给宝宝办入住手续。” — 宿舍是四人间,独立卧室,共用卫浴。方琬知入住的这间寝室已经有了庄亦可和孟闻,加上他之后,就只剩下一个空房间了。 方琬知非常喜欢自己分到的这间卧室,窗外正好可以俯瞰到不远处的市政公园。有时写题写累了,他就边喝水边站起来在窗边活动,望着那里翠绿的树林,还有在草坪上玩耍的游人,心情也会愉快很多。 方琬知很快适应了住宿生活,不过几天之后,段予哲请假回来,放学时发现他不跟自己一起走,立刻就傻眼了:“你现在住在学校?” “对啊!”方琬知说。 段予哲神色复杂:“和谁一起住。” “庄亦可,还有孟闻。早上我有时候想赖床,都是他们把我拖起来去吃饭。”方琬知开心地和他分享着:“而且我发现学习效率真的高了很多,有不会的题目大家可以一起交流。” 段予哲看着他,语气带了点酸味:“怎么之前都没有告诉我?” “因为只是一件小事。”方琬知没有觉察他敏感的情绪:“你出差那么忙,干嘛要用这种事烦你。” “对,也是。”段予哲淡淡笑了下,却是苦笑。 方琬知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多,他的存在就会越来越——普通。 方琬知也没有刻意冷落他,而是真的为他考虑,觉得在他忙碌的时候不应该打搅。 但段予哲不想要这样。 他想要的是,方琬知二十四小时不停地找他,黏着他和他分享生活中一切微不足道的小事,哪怕只是今天多吃了一口饭,多喝了一口水。 朋友就是朋友,就算加上“最好最好”的前置,也还是朋友。他想要的是超越朋友的关系。 可是究竟等要到什么时候,他的爱神才会开悟。他不知道。 段予哲看着方琬知发愣,忽然被他拉了拉袖子:“段予哲,我跟庄亦可约好去逛小吃街,然后还要回寝室比赛做卷子,得先走了。你也快点回家吧,明天见。” “好。”段予哲看着方琬知转身要走,又问:“知知,你们寝室还有一个空房间,是不是?” 方琬知站住:“对呀。” “那我也要住校。”段予哲说。 方琬知愣了下,随即眉开眼笑:“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们明天买很多好吃的在寝室里聚会吧!” 他一笑,段予哲的心情也跟着明媚:“嗯,明天见。” — 夜间,九中男生宿舍二号楼603寝内。 孟闻面色严肃,眼神鬼祟地向左边瞟了一眼,方琬知立刻将手里的扑克牌扣下去:“干嘛?” “咱们不是队友吗小豌豆糕。”孟闻无奈:“让我看一眼呗,我算算牌。” 方琬知慢慢摇头:“no,队友也不可以。” 坐在他对面的段予哲漫不经心丢下两张:“对三。” 庄亦可用鼻梁顶了顶眼镜,凝重道:“对五。” “对九。”段予哲说。 孟闻大叫:“老段你是不是把炸弹拆了!?桥豆麻袋,别冲动!” 方琬知深深地看他一眼,出了牌:“一对Q。” 孟闻要不起,又轮到了段予哲和庄亦可,都被过掉。 方琬知出了张单独的九,然后又深深地看孟闻一眼:“清大数学系,嗯?算牌,嗯?” 孟闻拱手干笑:“小生一时失误,一时失误!诸位仁兄见笑了。” 他们在用打牌的方式决定下周的练习卷由谁来负责出、出题,经过三轮鏖战,最后这个任务落在了庄亦可身上。 庄亦可摘下眼镜,捂着脸仰天长叹,另外三个人则潇洒地把牌一丢,起身去洗漱。 方琬知和段予哲站在一起刷牙,看着镜子里两人并肩而立的样子,忽然笑着问:“段予哲,现在这样,算不算我们同居了呢?” 段予哲脸侧迅速蔓延开可疑的红,舌尖抵着腮隐忍片刻收住笑意,低声说:“算吧。” 还没甜蜜到一分钟,卫生间里传来孟闻的大喊:“快来救驾!我把卷纸用完了,柜子里也没补啊啊啊——” 鸡飞狗跳。 方琬知忙到门口提醒:“蚊子你翻翻脏衣篮里的外套和裤子口袋呢?前两天洗衣服的时候,不是有好几个裤兜里都塞着纸巾忘了拿出来吗。” 里面安静了两三分钟分钟,孟闻感激地怒吼:“卧槽,真的找到了!” 又安静几秒,孟闻的声音再次冒出来:“小豌豆糕你太聪明了,用不完根本用不完!快进来,让朕给你一个飞吻!” 庄亦可抱着晾干的衣服幽幽飘过去:“你晚上睡觉警醒点,别让人拿枕头闷死。” 方琬知笑着听他们俩斗嘴,唇边的牙膏沫都忘了擦,被段予哲拉着手腕带回洗脸池前:“快点洗漱然后上床睡觉。” 方琬知洗干净脸,觉得上大学以后,如果还能这样和朋友一起住在一起好像也很不错,于是随口问:“段予哲,你上大学之后要住宿舍吗?” 段予哲说:“不。等到时候工作室装修好了,可能会直接住工作室里。” “不如你来和我一起住啊。”方琬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这样多热闹。” 他脱口而出的时候太随意了,段予哲一时间以为是自己幻听,恍惚了下,心跳有些加快:“……知知你说什么?” “如果你愿意的话,到燕城之后我们可以住在一起,互相照顾。”方琬知重复了一遍,又说:“不过现在还早,你慢慢想吧,等确定了再告诉我。” “我——”段予哲咬了舌头,痛感令他稍稍清醒,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狂喜:“可以。我愿意,我怎么会不愿意?” 他沉浸在喜悦中,许久都回不过神:“知知你真的想和我住在一起吗。不要骗我。” “没有骗你啊,那我们就先这样定下来了。”方琬知推着他离开卫生间:“你怎么又呆住了。段予哲,你要少熬夜,不然反应会变迟钝的,这样不好。” — 一觉醒来,窗外景色被大雪覆盖,白得有些空旷。 方琬知穿着睡衣,站在窗边发了会儿呆。卧室门被人敲了敲,段予哲在外面轻声问:“知知,要不要一起去堆雪人?” 方琬知将门打开,发现公共区域还静悄悄的,庄亦可跟孟闻都没醒。他也放轻声音:“就我们两个吗?” 段予哲笑了:“嗯,就我们两个。现在还早,没几个人起床,所以雪会很干净。” 方琬知匆忙换好衣服,裹上羽绒服,和段予哲拉着手来到宿舍附近的西操场。操场边已经立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大雪人,头顶铁桶,手臂位置插了把扫帚,应该是校工大叔的作品。 鞋底沾了雪,走着走着就有些滑,方琬知踉跄了下,被段予哲搂着肩膀紧紧护住。 “真的好干净。”方琬知看着面前洁白晶莹的雪地,蹲下去用指尖画了个笑着的火柴人,想想又画了一个。两个火柴人手牵手。 他站起来对段予哲说:“你看,我们俩。” 清早还有些淡淡的雾气,操场上很安静,偶尔才有积雪扑簌簌从枝头掉落的声音。方琬知戴着绒线帽,漂亮双眸微弯,睫毛沾了点点细小的雪粒,甜笑着和段予哲对视,面颊红扑扑像是可口的苹果。 让人很想很想去吻他。 段予哲喉结滑动着,一步步走近来到方琬知面前,伸手捧住他的脸。 “知知,闭上眼睛。”他慢慢地低下头。 第48章 方琬知呼吸滞住,看着段予哲的脸越来越近了,忽然有些怯懦,轻轻发着抖闭上双眼。 段予哲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拂去方琬知睫毛上的雪,“好了。” “你的头发上也有。”方琬知伸长手臂,掸了掸段予哲头顶的雪花。 “知知,冷吗?”段予哲握住他的手掌贴在脸上,不由皱眉:“手这么凉。” 方琬知摇头:“我不冷,我还要堆雪人呢。” 段予哲坚持让他手心贴着自己皮肤捂得有了几分暖意,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套:“先别动。” “哎呀,我都忘记了。”方琬知低头看着他为自己戴上手套:“还好有你帮我记着,段予哲你真好。” 他说话永远是随着自己的心意,直白单纯,完全不知道,落在别人耳朵里会不会多出别的滋味。段予哲听着,心口像是浇上了热的蜂蜜水,蔓延开一股甜滋滋的暖意。 方琬知戴好手套,蹲下去慢慢地捏着雪球,然后将它放在雪地里滚,很快越滚越大。段予哲发现他动作很熟练,像是早就在脑子里安排好了步骤,好奇道:“你经常堆雪人吗?” “对呀。” 这可是方琬知在冬天最喜欢的娱乐活动。 他推着大雪球兴冲冲地和段予哲分享:“我堆得可好了,很多小孩子都会找我帮忙……” 说着突然止住了声音。 段予哲问:“怎么啦?” 方琬知嘀咕:“没什么。只是想到了讨厌的李彻。” 李彻从来不堆雪人,而是喜欢搞破坏。方琬知带着小朋友们辛辛苦苦在小区空地上堆好的雪人,他会故意走过去全部踹烂,然后把方琬知叫过去,让他在自己的监督下重新再堆。 李彻也不允许方琬知帮小孩子堆雪人。他简直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邪恶反派,专门以毁掉别人的快乐为乐趣。 方琬知晃晃脑袋,把李彻和不好的回忆都赶出去。 他将滚出来的雪球压实,然后抱起来放在段予哲垒好的底座上,再给雪人画出五官。 做完这些,方琬知后退几步看着两个人合作堆出来的雪人。它威风凛凛地立在雪地里,看起来有点儿孤独。 “再给它堆几个朋友吧。”方琬知提议。 他不喜欢孤独,雪人肯定也不喜欢。 两个人一直忙碌到操场变得热闹起来,终于堆完了雪人和它的朋友们。 穿着蓝色羽绒服的孟闻远远跑过来:“小豌豆糕——老段——好大的雪啊——” 方琬知张开手臂,仰头看着还在飘落雪花的天空,跟着重复:“好大的雪啊!” 等到今年的雪都下完之后,就是新一年的春天了。阳光灿烂的春天。 方琬知突然向后仰躺在雪地里,展开四肢快乐地上下划动着:“段予哲,快来,我们一起做雪天使呀!” 段予哲躺在他身边,两个人回归原始,伸展着手脚在雪地里不断移动,忽然心有灵犀地转头看着对方,从忍俊不禁逐渐变成了放声大笑。 这是方琬知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个冬天。 — 方琬知坐在窗边,边默读题目,边为难地说:“不行……我不可以答应你。” 赵培生说:“只是吃顿饭,琬知,我家里不会为难你的。而且你可以带上方董啊,什么交际之类的事,让长辈去做就行了,我专门陪你玩。” 方琬知还是摇摇头,停下笔抬头看他。 赵培生跟他对视了一下,被美貌震慑住,紧张地不停眨着眼睛。 方琬知随意扎了个苹果头,长发顺着清瘦身体柔软地披散下去,脸上架着一副方承的无框眼镜,白色高领毛衣的袖子向上推到手肘位置,露出两段瘦白小臂,左手戴了块腕表。他凝神写题时表情是淡淡的,映着窗外漫天大雪,那漂亮五官竟显出一种秾丽的冷色,犹如花上凝霜,美艳又矜贵。 “真的不行?琬知你这么善良……”赵培生嘟囔着。 现在他们是在方家庄园一层的茶室里。方琬知下午原本独自呆在这儿,欣赏着雪景写寒假作业,赵培生突然来访,他便让管家把人带了过来。没想到,赵培生提出了一个让他非常意外的请求。 赵培生说,家里最近开始干涉他谈恋爱的事,而且看到了他一直置顶的那条动态,所以希望他带方琬知去家里做客,吃一餐饭。 方琬知叹气:“真的不行。我又没有在和你恋爱,怎么可以答应这种要求。这样岂不是在帮你欺骗家里人。” 赵培生忙说:“如果说我现在是以一个追求者的身份,邀请你去了解我的家庭情况,可不可以?” 两个人对视着。方琬知皱了皱脸:“不可以,因为我完全没有要和你恋爱的打算。赵培生,我很尊重你的感情,也请你尊重我的。” 赵培生无力地向后瘫倒在座椅里。 方琬知又低头写题:“你还是去追求别人吧。” “这样更不对了!”赵培生弹起来:“我明明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你,怎么能去追求别人?退而求其次的事我可做不到。再说了,除了你,我谁也不喜欢。” “谢谢你赵培生。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但不是我喜欢的人。”方琬知诚恳地说。 赵培生脸都绿了。 这段时间他跟方琬知表白也不是一次两次,从线上到线下,从高调的直升机拉横幅示爱到传统的手写情书,次次被拒,屡败屡战。 方琬知翻着书页:“在高考结束前,我不会考虑跟任何人恋爱。” 赵培生又软磨硬泡了很久,也还是没能让方琬知答应他的请求。 他要离开时,方承下班回来了。 赵培生立刻摆出有教养的样子:“方董好。” 方承边往方琬知那边走,边转动目光看着他,心中微微厌烦,但还是勾了勾嘴角:“你好,这就要走了吗?不如留下来吃个便饭。” 赵培生让他看得后脑勺有点冷,摆摆手:“不叨扰了,下次有空我再过来。琬知再见!” 方承让管家把赵培生送出去,自己则挤到方琬知的椅子里坐下,搂着腰将人抱到腿上。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股冷气,怀着逗弄的心思将嘴唇贴在方琬知颊边:“乖宝宝今天在家写了一天作业吗?” 方琬知被他蹭得战栗,嗯了声,方承又问:“这是从哪里又翻出来了我的眼镜。” “书柜抽屉里面。”方琬知以为他不准自己戴,伸手要摘下来还给他,却被方承握住手腕:“戴着好看。” 说着又凑近了些,纠缠着吻方琬知的眼角,吻得他眯起眼睛轻声撒娇:“哥哥……我还在写题呢。” “劳逸结合,宝宝。”方承手臂搂着他的腰,手掌抚摸着柔软小腹:“下午有没有记得吃点心。” “吃了一块蔓越莓司康,还有两个核桃果子。”方琬知抿抿唇角,扭头看着他,隔着镜片,浅色的瞳仁左右转动,是在回忆点心的味道:“核桃果子比较好吃。明天让陈姨也做给你尝尝吧。” 方承微笑:“好,听宝宝的安排。” 他暂时不再打扰方琬知写作业,脑袋抵在弟弟肩头,安静地吸收了一会儿明天继续工作的动力,等到方琬知合上卷子,才又问:“赵培生下午来找我们知儿做什么?” 方琬知伸了个懒腰:“想让我去他家里见长辈,一起吃顿饭。” “哦。”方承坐直身体,“宝宝答应了吗?” 方琬知向后靠在他怀里,懒懒地说:“没有呀。我又不喜欢他,干嘛要去。” “那宝宝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方琬知摇头,双手抓住揽在自己腰间的大掌,无聊地玩着哥哥的手指:“不想谈恋爱。” “不谈恋爱,你就要在哥哥身边呆一辈子了,笨宝宝。”方承配合着弟弟的嬉闹,两人手指缠在一起,紧得分不开。方琬知听不出哥哥语调中的阴翳,笑着耍起小脾气:“对呀!难道不可以吗?原来哥哥这么嫌弃我,眼巴巴地等着赶我走。” “宝宝。”方承猛地将他整个人抱紧,困在怀里,微冷的嘴唇在耳后胡乱吻着:“没有这个意思,宝宝……我怎么舍得赶你走,宝宝不想谈恋爱就不谈,本来也没有人能配得上你。一直呆在家当然最好,哥哥会养着你的,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就足够了。” 从母亲离世之后,这个家里真正安全感缺失的人就变成了他。他离不开方琬知,分别时被思念缠身,几乎要魂不附体。晚上失眠,鬼一样悄无声息地进入方琬知的房间,守在床边看着弟弟的睡容,一直看到方琬知快要苏醒才舍得离去;方琬知平常住校,他病症更甚,开着车停在宿舍楼外面的路边,坐在车里远远望着弟弟所在的那扇窗口,枯坐到天亮。 方琬知讨厌抽烟,他就不抽了,一分一秒地硬挨着。他是被诅咒的石像,在黑暗中默默凝固,只有被弟弟看见的时候,才会复活。 他藏得很好。这些事方琬知一点都不知道,所以才愿意坐在他怀里没有顾虑地撒娇任性。 方琬知被亲得有些不悦,从方承掌中挣开双手,侧过身捧住他的脸:“哥哥,不许一直亲我!” 方承痴痴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是含混地应了声,随即却又俯首,沿着他的指尖一路吻到细嫩敏感的手腕。 方琬知身体软了,轻轻哼唧着缩回手躲避,却被方承收紧手臂往怀里抱着,脑袋也被按在心口。他听到哥哥沉稳的心跳,以及似乎是压抑着痛苦的嗓音:“知儿以后不可以再说,想在哥哥身边呆一辈子这种话了。” 方琬知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情绪,有些紧张:“……为什么啊。” “我会当真。”方承喃喃着:“我会当真的,知儿。” 第49章 新年期间段予真从国外又回来了,从段予哲口中得知,方琬知现在已经在兰城定居,乐得立刻在地板上打了个滚。 随后他爬起来又问:“那你追到我嫂子了吗?” 段予哲喝着咖啡:“我给你买张机票,你现在就滚回去吧。” “看来是戳中你的心事了。”段予真幸灾乐祸:“伤感了,酸涩了。” 段予哲深深呼吸,将水杯放在桌上,压抑着把这孩子抽一顿的冲动,咬着牙说:“我今天要去方家拜年。你要么十分钟内换身衣服跟上,要么自己在家呆着叫外卖。” 段予真闭嘴,一溜烟窜上了楼,换衣服去了。 虽然平常在家很欠揍,但到了外面该规矩的时候,段予真还是能装得有模有样。他跟着段予哲走进方家的庄园,见到方承,很乖巧地问好:“方大哥。” 方承笑笑:“很久不见了予真。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上次见面在几年前,段予真还是颗小豆芽菜。现在身高虽然也不算很优越,但好歹是抽芽了。 客套了几句废话,方承指指楼上,跟他们示意:“琬知在书房里。” 段予哲放下礼物,和段予真走进电梯。 “等会儿在方琬知面前别乱叫。”段予哲提前警告:“不然我真的会今天就把你送走。” 段予真做了个给嘴巴装上拉链的动作。 两人前后来到书房外,门半掩着,传出里面的交谈声。很明显还有别人。 段予真迫不及待地敲敲门:“方琬知,我来找你玩啦!” 屋子里的程斯言和方琬知被他惊扰,同时转头看了过来。段予真和程斯言对视,脸色迅速沉了下来,一瞬间像是变了个人,冷冷道:“你怎么会在这。” 他是妈宝,绝不允许别人在自己面前忤逆徐清然,更何况那天,程斯言是直接当着很多人的面,做出了指着徐清然的脸大吵大闹的行为。 虽然徐清然本人不以为意,但在段予真眼里,程斯言这人就是既要又要,恶心得要命。 段予哲伸手将段予真拦了下,免得他冲过去给程斯言一拳,同时压着声音提醒:“这是在别人家里……你规矩点。” 方琬知见情况不对,忙挡在两人之间,把他们隔开:“过年好呀段予真。斯言是我的朋友,我邀请他来的。” 段予真给方琬知面子,缓和了脸色只当程斯言不存在,伸手捏住他的脸颊,笑嘻嘻地说:“新年快乐!我给你带了礼物,现在要不要看?” “好呀!”方琬知喜欢和他玩,两个人拉着手就出去了。 段予真来时,将礼物随手放在楼梯拐角处的一个沙发里,就这会儿功夫,便被佣人收了起来,拿到了专门存放礼品的房间。方琬知又带着他去找,边走边聊。 “段予真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方琬知摸摸段予真的脑袋。 这孩子现在已经是他周围熟悉的人里,仅有的比他矮的了。方琬知跟他站在一起感觉就像找到了同盟,特别开心。 段予真撅着嘴:“长了,但是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讨厌得很,还不如不长呢。” “慢慢来嘛。”方琬知又捏捏他肉乎乎的脸蛋:“你哥哥都长那么高了,你以后肯定也不差。” “他那是属于变异。他现在是我们家最高的人,比我爸都高。”段予真说:“我爸可嫉妒了,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吃了什么增高激素。” 这还是方琬知头一回听到兄弟两人的父亲,段予哲平时从不提父母,独立得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不由好奇:“你们的爸爸在哪生活啊?” “在A国搞金融,坑洋人呢。”段予真提起父亲也是一副不尊敬的语气,很随意地说:“老狐狸整天不干好事,神出鬼没的,恐怕只有我妈能一直知道他在哪。” 短短几句话,就让方琬知对段家家庭内部的生态震惊了数次。 “你们家人活得真潇洒。”方琬知真诚地说。 段予真做说:“只有我哥是个没劲的闷葫芦。” “他性格明明也很好啊!”方琬知争辩。 段予真窃笑:“喜欢的人觉得好,不喜欢的人就觉得怪。” 说话间来到了礼品室,佣人已经把东西找了出来,抱在怀里拿给方琬知看:“小少爷,就是这个。” 一个特大号的仙人掌抱枕。跟段予真自己那个一模一样,但大了数倍,长度差不多有一米。 方琬知惊喜地哇了声,立刻爱不释手地抱过去:“段予真你真好……” “就猜到你会喜欢。”段予真得意地说:“以后你想我的时候就抱抱它好了。” “那我现在先抱抱你。”方琬知放下仙人掌,张开手臂抱住段予真:“哎呀,好喜欢你呀。” 可能是因为磁场天生的吸引,他跟段予真就是格外投缘。这么久没见也没有一日三秋的感觉,而是好像昨天才分开,只用打个招呼,就能立刻又玩到一起。 而另一边,书房里的氛围就远远没这么和谐了。 段予哲不会像弟弟那样给程斯言脸色,但对于他总找借口接近方琬知的行为,也实在是没有好感。 两个人一站一坐,谁也不说话,气氛很是僵硬。 程斯言清清嗓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段大哥,有件事,出于尊重我先提前告诉你一下,我准备要跟琬知哥表白了。” 段予哲抬眼看着他:“什么时候?” “今天。” “他不会接受的。”段予哲轻蔑一笑:“高考之前方琬知不考虑恋爱。” “我只是单方面表达自己的感情,并没有一定要求他回应。”程斯言攥紧出汗的手掌:“我要让琬知哥先知道,我喜欢他,然后慢慢地追求,直到他接受我。时间还有很长,我不着急。” 段予哲反手拉上书房的门,避免说话的声音传出去,声线紧绷:“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又安静了一阵。空气几乎是凝滞的。 程斯言额头青筋跳动,看向段予哲漠然的脸,忽然讽刺地笑了下:“其实我知道你跟段予真一样,都瞧不起我。只不过,段予真会表现出来,而你的傲慢是隐形的。你们觉得像我这种人,就只配捡点从你们指头缝里漏下去的东西,勉强维生,没资格想什么情情爱爱,对吧。” “我从没这么说过。”段予哲口气冷硬,没有一丝变化,程斯言的反应却更激烈: “是没说过,但你们的眼神里就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喜欢琬知哥的时候,甚至根本没正眼把我当成一个情敌。如果说,我有你们圈子里其他人那样的家世,你还会觉得无所谓吗?” “你恐怕想多了。”段予哲的语气仍然是那种冷漠的平静:“我没有瞧不起你,我只是觉得,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配不上方琬知,包括你,包括我自己。” “不让你跟他表白,是担心你的行为会干扰他的情绪,影响到他考试。程斯言,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别太自私。另外再次提醒,你的年龄还远远不到可以恋爱的时候。” 他顿了顿,做出总结:“综上所述,你确实不是一个值得我正眼看待的情敌。” “……所以?你是准备就这么暗地里一个一个,把所有喜欢琬知哥的人都解决掉吗?!”程斯言被他贬得心态崩溃,情绪激动到浑身发抖,哆嗦了一会儿,突然喘着粗气快步走近,面对段予哲猛然跪了去。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咚的一声。 他的行为完全在段予哲意料之外,睁大眼睛,接连后退几步:“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斯言红着眼圈,低头颤声说:“我在求你,把琬知哥让给我。” 段予哲咬紧牙关,神情恢复冷漠。 “我从来没有主动向你们家求过什么,段大哥,现在我求你看在我妈妈曾经救过你的份上,把他让给我。我没有其他奢求的东西,只要一个方琬知。” 程斯言是已经完全手足无措,只剩下了本能。哪怕是用最不堪的姿态,他只知道他要方琬知:“段大哥,我明白你脑子里是什么想法,可你不能一直自己霸占着他。琬知哥不傻,他看得出来。而且我也是尊重你,才会提前告诉你,跟你公平竞争。”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段予哲强行压抑着的怒火汹涌而出,揪住程斯言的衣领直接将他拽起来,咬牙切齿,目呲欲裂: “凭什么让给你?我喜欢方琬知,我爱他!我就是要霸占他一辈子你管的着吗?因为你惨我就要让着你?!对,你们家是对我有恩,不管你要房要车还是要钱,哪怕倾家荡产,老子变成穷光蛋也只当报恩了,但是你竟然敢跟我要方琬知!程斯言,我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听不进去,是不是真当老子手里没阴招了?” 他一手扯着程斯言的衣领,一手指着鼻子,骂得酣畅淋漓,在方琬知面前从不曾展露的阴暗面,此时尽数发泄了出来。 他本来就不是脾气好包容心强的人。每次看着方琬知和别人亲近,暗中几乎咬碎了牙齿。回家之后,总要钻进健身房,闷头揍很久的拳击沙袋才能有所缓解,尽管如此也还是在夜里辗转难眠,控制不住地一遍遍反刍。 他恨不得除了自己以外,所有喜欢方琬知的人都死光了才好。他爱方琬知爱得都不舍得跟方琬知在一起,也不舍得方琬知跟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在一起,因为通通都配不上。 程斯言能明白这些吗?他懂个屁! 程斯方才的一言一行,无异于是唤醒了沉睡的火山,并且还火上浇油。 段予哲骂够了,随手将程斯言推开,忽然听到身后的门板吱呀一声响。 他心里瞬间凉了下,扭头看去,方琬知站在门外静静望着他,缓慢后退,接着转过身快步离开。 第50章 段予哲急忙跟过去,推开堵在一边挡路的段予真,一直追到花园露台。 方琬知整个人都慌了,毫无头绪地在露台上走来走去,看到段予哲靠近,低着头想再躲回室内,被他轻轻扣住手腕。 “知知。”段予哲心脏狂跳:“你听到了多少。” 方琬知看着地面,答非所问:“为什么要那样跟斯言说话。” “我——”段予哲艰难地解释:“我太生气了,知知。吓到你了是不是?对不起。但你知道我平时不是那个样子的。” 方琬知用力将手腕从段予哲掌中挣开,垂着眼帘始终不愿与他对视。室外的冷空气冻得方琬知唇色苍白,长睫毛颤动着,安静得让人不敢去猜他心里在想什么。 “知知……”段予哲低声叫他。 方琬知抬脸望着他,抿了抿唇,很小声地说:“段予哲你真笨。你喜欢方琬知,为什么要告诉其他人呢?” 他眼底含着浅浅的水色,像是真的被吓坏了,说完又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揪住袖子。 段予哲硬着头皮解释:“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知知。我只是不希望程斯言影响到你。我……我对你是朋友的喜欢。” “是吗?”方琬知睁大眼睛,慢慢地回忆着:“原来是这样呀。” “程斯言太冲动了,根本考虑不到做事的后果。我是你的朋友,跟他也算认识,所以我有义务拦住他。”段予哲心如刀绞地扯着自己都没法相信的鬼话:“知知,是我一时冲动说错了话。原谅我好不好?” 方琬知看着段予哲的眼睛:“我们会一直是朋友吗?” 段予哲见他平静下来,终于松了口气:“对,一直是。” 方琬知很浅地笑了一下:“我明白了。段予哲,那我们就一直做朋友吧。” 他轻轻吐了口气,丢下段予哲快步回到书房里,拉了拉站在门口看程斯言笑话的段予真:“小真,你先出去一下好吗?我有话要对斯言说。” 方琬知关上门,来到程斯言面前,俯身对他伸出一只手:“斯言你先起来吧,地上很冷。” “琬知哥。”程斯言发着抖,眼睛赤红濒临绝望:“对不起。” 他抬起手又抽搐着收回。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去触碰方琬知。 他不愿意起身,方琬知只好跟着坐下。他抱着膝盖,和程斯言平视:“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斯言。你应该喜欢你的同龄人。” 程斯言摇摇头:“是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斯言你还小,以后会遇到很多很多对你好的人。”方琬知伸手揩着他脸上狼狈的泪痕:“人生是很长的,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遇见谁。你才十六岁,这么早就确定自己的心意,多无聊。” 程斯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我不要别人!方琬知,我就是喜欢你……可不可以别赶我走?我不会再有不该有的念头了,我想继续呆在你身边……” “斯言,在我心里是把你当作我的弟弟来看的。之前是,以后也是。”方琬知拿出手帕轻轻给他擦拭眼泪:“我们还会是朋友,不要哭了,没有人能赶你走。” “真的吗?”程斯言抽噎着问。 方琬知微笑:“真的呀。” 他温柔的样子,让程斯言恍惚中有种久违的,被慈母的爱意包围的感觉。一种强烈的感情冲击着他的胸膛,但他知道,自己将守口如瓶,不会再透露给任何人。 只要还可以继续留在方琬知身边就够了。只要还能分到方琬知一丁点的留意,对程斯言来说,就足够活下去。 — 段予真跑到露台上,看着段予哲没有表情的脸:“你怎么回事?你跟方琬知说清楚了吗?” 段予哲瞥他一眼,右手用力到骨节泛白,紧紧抓住被积雪覆盖的围栏,转头继续望着远处的群山,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段予哲大失所望:“刚才那么好的时机,为什么不跟他表白啊!你想急死我?” “你觉得就我刚才那个鬼样子,能配得上他吗。”段予哲漠然地说。 “你——你配不上,你当然配不上!”段予真恨铁不成钢,气得按着胸口差点喘不过来气:“滚蛋吧你!你这头大犟驴!你们全都配不上,只有我才配娶方琬知!” 他怒气冲冲地跑出去,半路又折回来,用力把地面的雪踢到段予哲身上:“要是方琬知去给别人当嫂子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 虽然在书房里吵过一通,闹得很不愉快,但中午几个客人还是坐在一张桌上吃了午饭。 饭后程斯言先回家了,段家两兄弟又留下来陪方琬知玩国际象棋。坐到半下午,天色昏暗,段予哲看了眼时间:“不早了。” 方琬知和段予真玩得正高兴:“还没玩够呢,不如你们留下来过夜。” “好啊。”段予真一口答应,“方琬知我要睡你的床。” “那我们两个睡一起,段予哲睡客卧好了。”方琬知说着,抬眼看向段予哲。两人短暂对视了下,便错开目光。 像是原本一直正常运行的齿轮突然间卡住了,莫名地尴尬,不自然。 “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就不留了。”段予哲站起身:“你们玩吧。段予真,在别人家里老实点。” “用得着你说。”段予真现在看这头大犟驴特别不顺眼,翻了个白眼:“滚蛋吧。” 晚上方琬知和段予真躺在一个被窝里,望着床幔安静地发怔。段予真已经睡了一会儿又苏醒,迷迷糊糊地拱过来蹭他的脸:“琬知,你还没睡着啊。” “可能是下午喝茶喝多了。”方琬知叹了口气。 段予真闭着眼说:“你在想我哥呢?唉,别看他在你面前很正常,都是装的,他从小就脑子有问题,特别自以为是,说话也讨厌。别的小孩都懒得搭理他。” 方琬知听着,轻轻笑了出来。段予真又翻过身,脸压在他肩膀上小声说:“虽然我很想让你给我当嫂子,但是作为朋友来说,我觉得你应该再多选选,找一个比我哥更好的人。” “段予真你这样子说话的时候好成熟哟。”方琬知忍俊不禁,忽然悄悄地伸出手,出其不意地挠着段予真的痒痒肉:“找谁呢?不如就找你吧!” “啊,方琬知!”段予真怕痒,猛地弹起来,两个人抱着枕头在大床上你追我赶,玩起了枕头大战,一直闹到凌晨才精疲力竭地睡下。 上午方琬知陪段予真回到段家,把人送到家门口,跟段予哲打了个照面,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要走。 “知知。”段予哲熬了一整夜,这时脸也没洗头发也没梳,下巴胡茬更是乱糟糟,不修边幅。他眼睛盯着方琬知,很不自在地问:“来都来了,要不要坐会儿。” 方琬知摇摇头:“我跟庄亦可约好去图书馆自习。” “好。” 方琬知又说:“考试之前……应该都很忙,没空玩游戏了。你忙吗?” 段予哲抬手抹了把脸:“嗯,我也,挺忙的。你先专心学习吧。” 方琬知对他笑了下:“拜拜。” — 【猩之论坛>灌水区】 【主题】萌新求助!请问我这是不是意外发现了一个彩蛋??? LZ素一个前两天刚入坑的萌新,下午清完任务,闲着没事干就想随机输一下房间号,看看别人都是怎么建家的。前面都还好好的,但就在几分钟前,LZ胡乱输了一串数字之后突然卡了,然后就意外地进入了这个房间[图片] 如图所示,这个房间的主人已经很久没登录了,但是LZ从传送点的访客记录里看到了“CreatorZ”这个id,而且最近一次访问就在今天凌晨。记录只显示到最近三个月,LZ看了下,每天CreatorZ都会登进来清日常。 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折枝工作室老板的号吧???所以这是彩蛋房吗? 1L ?不记得有人提过这个彩蛋 2L 房间主人的id是啥呀楼主 3L 回二哥,是叫“为什么大王”!说起来,这个房间里面还有一栋特别大的别墅,名字叫猪の窝。我转了一圈发现里面只有小猪人,感觉十分的诡异啊!LZ本来还想多截几张,结果CreatorZ登进来把我踢掉了[流汗][流汗] 所以这个CreatorZ,真的是工作室老板的那个CreatorZ吗??? 4L 难道俺们猩游这么快就要有属于自己的都市传说了么[抠鼻] 5L 不懂帮顶 6L 帮顶。顺便楼主你可以看看这个帖子,里面也提到了你说的这个“为什么大王”[链接] 7L 我来了!我是隔壁发帖的风雨落花殇!!!楼主我跟你说,这个为什么大王绝对是工作室内部人员,他的号你用搜索根本搜不到,他用的职业也是内测版里面才有的甜品师!我在天空城遇到过他,有截图为证[图片][图片][图片] 8L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是内部人员,玩游戏肯定是他的日常工作,为什么会好几个月没有登陆?牢段又为什么每天都要访问这个人的房间? 9L 回楼上,LZ也觉得怪怪的……呃,其实LZ还进入了为什么大王自己住的小木屋,里面摆了两张床来着[流汗][流汗]可惜忘记截图了 10L 这么看更有可能是一起玩的朋友,所以提前拿到了内测账号,还能玩正式版没有发布的职业。 11L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楼下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12L 原来素homo啊!我们有救了! 13L 别太恶俗好么……只是性别填了个男,没准是人妖号,皮下大概率是个妹纸。毕竟牢段年少多精,正是把妹的好时候[狗头] 14L 看7楼发的图片,角色打扮得粉粉嫩嫩还挺萌,说不定是小南梁(。 15L 原来素小南梁啊,我们有救了! 16L ?这楼是怎么从萌新求助歪到南梁的,你游药丸 第51章 六月初,兰城的天气已经很热。方琬知走出考场,阳光亮得晃眼。他眯起眼睛慢慢走着,很快被跑过来的方承拉住:“宝宝,辛苦了,喝不喝水?” 他拧开保温杯盖子给方琬知喂了点水。司机在旁边一路撑着伞,又拉开门,让兄弟两人坐进轿车后排。 高考结束了。 方琬知心情很平静,说不上来有特别开心的感觉,想着明天不用再来考场,以后也不用再和宿舍里另外几个人一起挑灯夜读,反而空落落的。 方承看出弟弟情绪不好,将人抱着轻声地哄:“等会儿去吃你喜欢的那家汉堡好不好?宝宝很久没吃过了。” 为了全力准备考试,厨师近段时间给方琬知安排的菜单都更注重营养健康,口味也略为清淡,他是有些日子没碰垃圾食品了。听方承这么一说,不由偷偷咽了下口水。 方琬知任由方承把玩着自己的手,歪在他肩上靠着:“我想吃汉堡店对面那家餐厅的苹果煎猪排,还要喝苦瓜凤梨汁。” “好。”方承忍不住亲亲他的脸:“考完就不要再想考试的事了,吃过饭回家睡个午觉,下午哥哥在家陪你。” 和方承在外面吃过饭,方琬知回家洗了个澡,没有急着睡觉,而是打开电脑,看着很久没有登录过的游戏图标。 过完年,春季开学之后,他跟段予哲就都回学校宿舍住了。平时两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也还是那样平静地相处,但有些东西已然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方琬知枕着手臂趴在桌上,脑子里还能清晰地想起那天的场景,段予哲听完他的问题,脸上尴尬又隐忍的表情。 原来是他误会了。 他还以为段予哲是喜欢自己的。 其实那个时候,方琬知原本打算和段予哲把话说开,然后跟他约好,等高考结束放暑假之后,他们可以尝试约会看看——不再是以朋友的身份,而是试着恋爱。 方琬知没有谈过恋爱,也不懂,但是如果要试着学习的话,他愿意一起学习的那个人会是段予哲。 可是段予哲并没有要跟他发展恋爱关系的意思。 方琬知不会否认心里当时的感受。他是难过的,包括现在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也一样。 但方琬知不会强求,也不会再去追问。他是对段予哲有些好感,但既然有缘无份,那他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别人身上。他会不停往前走,而不是站在原地。 只不过是有一点点遗憾而已。 方琬知将光标移动到《猩之国度》的图标上面,犹豫要不要登进账号再看一眼,停滞几秒,最终直接选择了卸载。 — 暑假无所事事地躺了几天,方琬知实在是无聊,就跟着方承去上班。 方承开会的时候,他在办公室里看电影,中午就一起到员工食堂吃饭。方琬知迷恋上了食堂大厨做的糖醋肉,连续吃了几天之后,把自己的社交平台昵称全部改成糖醋肉大王,但是很快他又迷恋上了酥油小烧饼。 这次倒是没有改昵称,方琬知直接去跟食堂里负责小烧饼的白案师傅请教做法,学习了一个多星期,成功地在家自己复刻了出来。 把员工食堂吃腻了之后,方琬知又窝在家里不出门了。每天都有人约他出去玩,但他就是懒得动,考试前做好的旅游计划也取消了。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方承发现弟弟房间里堆满了爱情小说。 方承好笑之余又有些惆怅。原来他的小宝宝已经在悄悄地研究爱情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研究出些什么名堂。 方琬知趴在地毯上睡着了,脑袋上还盖着一本打开的小说。方承俯身将书拿到一边,然后抱起方琬知准备把人移到床上。 过程中方琬知惊醒了,看见是他,又平静下来,习惯性地露出浅笑:“是哥哥呀。” “不然呢,宝宝以为是谁?”方承将人轻轻放下:“宝宝最近好像心情不好,我们出去玩几天怎么样。” 方琬知点点头。其实他对呆在家还是出去玩都无所谓,只是想有个地方可以让心情平静一些。他现在状态不好,所以也不想给朋友们添麻烦,让大家玩得不尽兴,还要照顾他的情绪。 安静了下,他侧过身看着枕边床单上细碎的图案,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又说:“哥哥我做梦了。” “好梦还是坏梦?”方承蹙眉,在床边坐下,大掌捧住方琬知的脸,指腹细细摩挲面颊:“放暑假这么久,怎么反而还比在学校的时候瘦了。” “不好不坏。”方琬知喃喃:“梦到冬天下雪的时候。” 他又有些困,说完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逐渐闭上眼睛。 方承守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收拾了地毯上散落的书籍,默默离开。 其实他大概也觉察到了异常。弟弟之前每天都要跟段予哲打电话聊天,一起玩游戏,隔三岔五就要见面。段予哲在家里出现的频率高得让他心烦不已。 但自从年后,这些情况就消失了。方承问起过怎么没有和段予哲一起玩,方琬知顾左右而言他,借口说要备考,太忙了没有空。 可他看得出弟弟的情绪低落。 在方琬知的人生里,终究有一些角色,是他这个哥哥无法扮演的。 方承按着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 — 遮阳伞在碧绿的草坪投下一大片阴影,方琬知头顶墨镜,收着腿窝在躺椅上,喝着无酒精版的椰林飘香,惬意地读着小说。 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喝彩,他闻声望去,网球场那边,应该是方承刚才打出了一记好球,此时正举着球拍,转过身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 方琬知双手举过头顶给他鼓掌,然后继续低头看书。 过了一会儿,方承和朋友擦着汗走了过来。 “我说呢,难怪方董老是舍不得带琬知出来一块玩儿,原来是怕弟弟长得太漂亮,让人给拐跑了。”杨钧边拧着矿泉水瓶盖,边从遮阳帽的帽檐下打量方琬知的脸。 方承带着人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上场了,所以直到这会儿才有功夫细看。只是看了第一眼,便不由自主暗中赞叹: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美人。 天热,方琬知又午睡醒来不久,眉宇间还有点恹恹的神色,雪白面颊洇着两抹被晒透了的粉红,娇艳欲滴,简直像是可口的蜜桃。他身上穿着浅色的短袖短裤,露出大片皮肤,右腕戴了个玉镯子,垂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翻书,文静却不并寡淡,反而愈发让人好奇那平静水面下的世界。 仅仅只是唇瓣将饮料吸管抿住这么个随意的动作,由方琬知做来,便平白多了些活色生香的味道,看得杨钧热血沸腾。 他直勾勾盯着方琬知,伸出手:“你好琬知,认识一下。我叫杨钧,是你大哥的朋友,你要是乐意也可以叫我一声哥。” 方琬知抬起头看着他,发现他跟杨峥的长相很是相似:“杨大哥好。你跟杨峥是不是一家人呀?” 杨钧扬扬眉毛,在椅子边缘坐下,侧头看着他:“哦,琬知还认识我们家阿峥啊。杨峥是我们家老三,我老二,上面还有个大姐头。” 方承站在一侧含笑望着弟弟,温声解释:“去年给知儿办晚宴的时候你没在。你们家当时不是让杨峥去参加的吗。” “那会儿我确实没空,抽不开身。”杨钧郁闷地弹着手里的瓶盖:“家里也是想着阿峥跟琬知同龄,让他去更合适。” 难怪杨峥去之前在家摆个死人脸,嫌宴会没意思不想去,结束了回家之后却又动不动跟家里人提起,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原来是有艳遇。 杨钧的年纪比方承要小好几岁,今年也才二十二三,浑身透着种跟杨峥完全不同的,游刃有余的痞气。 方琬知咬着吸管,看到他肌肉结实的大臂上露出来的半截刺青图案,脑袋好奇地凑近了点。 “想看吗?”杨钧看着他笑。 方琬知点点头。 杨钧摇摇头,站了起来:“刚打完球一身臭汗,别熏着你。等我回头洗完澡,吃晚饭的时候再好好让你看。” 在海岛上除了肆意娱乐之外无事可做,打完球,方承带着方琬知回到别墅里:“你先看会儿电视节目,哥哥洗一下换身衣服。” 方琬知摘下墨镜,赤脚踩着木地板无聊地转圈圈:“我也要洗澡。身上出了好多汗,衣服都黏答答的。” 方承看眼时间:“干脆一起洗吧。别耽误吃饭。” 他回卧室随手扯了几件衣服,再到客厅时方琬知已经不见了,地板上留着件忘记一块拿去放进脏衣篮的短裤。 方承将那件裤子拎起来,几步跑进浴室。淋浴间的门半开着,方琬知已经赤条条在花洒底下站着,开始往头发上揉洗发水了。纤长清瘦,比例极佳的少年身形,线条又柔软,只看背影几乎是雌雄莫辨。 方承脱了上衣,进去站在方琬知身后帮他洗头发,手指插入发丛和蓬松的泡沫堆里,细细地按摩:“宝宝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这里是杨家的一个度假岛,前几日杨钧发出邀请,方承便带着方琬知来这里散心。 方琬知低头冲洗着手上的泡沫:“嗯……还可以。” “比起家里呢?” 方琬知哼了声:“当然是家里最好啦!” “带你来这,主要是希望你这个暑假能过得高兴点,晒晒太阳补补钙,不要一直呆在房间。还有就是。”方承喉咙突然哽了下,在方琬知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地苦笑:“还有就是,哥哥觉得知儿现在应该试着开始恋爱了……你和杨峥,有机会可以再多接触一下。” 第52章 方琬知惊讶地转过身面对着哥哥,顶着脑袋上摇摇晃晃的泡沫,睁大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方承试图缓和气氛,手指在方琬知脸上蹭过,留下几道小猫胡子:“知儿,生我的气了?” “哥哥你是要把我卖掉嘛?”方琬知问。 “别说傻话。”方承无奈:“只是在我看来,杨峥是个不错的人选。” 方琬知仍然瞪着他:“我都快对他没印象了。” “可以慢慢认识,不用着急。”方承耐心地给出理由:“杨峥性子很平和,为人善良脚踏实地,在他们家三个孩子里面是最懂事的。” ——也就是平庸本分,脾气好所以更容易被拿捏。 “而且,杨家内部关系和睦,家里的成员在品行上都没出过问题。圈子里他们家人也是出了名的讲道理。这样的家庭环境,两个人发生点什么矛盾,才不会让你受委屈。” ——在意名声,所以发生任何问题都留在内部解决,再大的过错也会有商量的余地。 “最后,”方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和杨钧是朋友,所以知根知底。知儿,哥哥实在不想让你冒险,去找外面的陌生人。” 方琬知不吭声。 他当然知道哥哥这样苦口婆心地讲道理,都是为了自己考虑。可是喜欢谁这件事本身,它就是没有道理的。 “哥哥不是要求你一定只能选杨峥,只是趁这个机会让你们先互相了解。”方承说:“如果知儿不喜欢他,那我们再换就是了。” 方琬知在脑子里回忆着杨峥这个人。 不像赵培生那么作风浮夸,也不像佟海明那样直率孩子气,只剩下一个说不上特别有好感,但也绝对不讨厌的印象,淡淡的。 杨峥的长相也是淡淡的,斯文帅哥的类型,跟今天见到的杨钧五官很相似,却远没有后者身上那种鲜明的个人风格。可能是还没长开。 可以确定的是,杨峥不是那种交往中出了问题就撕破脸的人。即使没能成功走到恋爱那一步,也会是个不错的朋友。 方琬知认真想了一会儿,终于抬头看着方承:“好,我试一试吧。” 他答应得干脆。方承欣慰地笑着,心里却破开一个深不见底的伤口,滴滴答答地淌血。 就这样亲手把弟弟朝另一个人身边推了过去。 — 岛上厨师准备的晚饭很有热带风情,主食是芒果糯米饭和芭蕉叶烤肉,还有几样颇具特色的小菜。 装饰着新鲜花环的长桌边坐了一圈大人和孩子,非常热闹。方承和杨钧跟几个外国的朋友聊着生意,方琬知跟杨峥并排坐着,埋头认真吃饭。 分到盘子里的烤肉切得太大块了,方琬知拿着餐刀,低头慢慢地切割,好几分钟才吃上一口。杨峥几次想开口帮忙,但看着他漂亮的脸便心脏狂跳,嘴巴张张合合,半天也没说出句话。 那次晚宴相见,方琬知身上还带着些青涩的稚气,小动物一样好奇地打量着世界,现在则更多了种享受过优渥生活后,对周遭事物满不在乎的淡然。这样的气场,令杨峥不由得生出几丝怯懦,怕自己说错话会在他面前出丑。 “阿峥,怎么不知道给琬知切肉?” 杨钧不知何时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抛下相谈甚欢的友人走了过来。他看了眼不成器的弟弟,从方琬知身体后侧俯下去,轻轻拿过刀叉:“我帮你。” 方琬知在他手臂的环抱间端正坐着,看着男人覆盖着斑驳晒痕的大掌握住刀叉,娴熟地将肉块切成方便入口的小片。杨钧切了两片,啧了声:“都快冷掉了,哪里还能好吃。阿峥你再去取些刚烤好的拿过来。” 杨峥垂头丧气地答应了声,起身走了。 杨钧继续慢条斯理地帮方琬知切着烤肉,说话时凑近了些,呼吸轻喷在他颈后:“见谅,杨峥一看到美人就是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没关系。”方琬知嗅到他身上古龙水的味道,不太自在地哆嗦了下。 是和哥哥很像,但又稍微有些不同的感觉。 杨钧安静片刻,忽然又笑了下:“琬知右边耳朵这里有颗很小的痣呢,好可爱。” 方琬知敏感地抬手捂住耳朵的位置,在杨钧的注视中,那片粉白的皮肤慢慢蒸出了害羞的绯色。从没有人告诉过方琬知这颗痣的存在,因此他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吗?” “如果你自己能看到的话,就知道有多可爱了。”杨钧在弟弟的空位坐下,一手支颐,侧头看着方琬知止不住地微笑:“听你大哥说,他在家好像都会叫你知儿。” 方琬知有些心慌,低头吃着冷掉的烤肉,低低嗯了声。杨钧又说:“只有他可以这么叫吗?” “也不是,只是,还没有别人这样叫过我。”方琬知呆呆地回答。 杨钧说:“那以后——” 他话没说完,看到杨峥端着盘子走近,便站起身,伸手理了理方琬知被海风吹乱的发丝:“先吃饭吧,有机会我们再聊。” 他走后,杨峥坐了回来,放下盘子警惕地望着二哥的背影,终于开口对方琬知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琬知,你要小心点。” 方琬知疑惑:“怎么啦?” 杨峥语气郑重:“我二哥他有个毛病,喜欢到处孔雀开屏,但是,他根本就没兴趣谈恋爱,也没兴趣结婚。我怕你被他骗了。” 方琬知差不多吃饱了,又拿了块烤菠萝一点点啃着,对杨峥的话感到无奈:“谢谢你的提醒。可是我跟你二哥又没什么,怎么会被他骗呢。” 杨峥讪讪:“没什么就好。” 他怕的其实不是方琬知太单纯,被二哥骗去做些什么,而是担心杨钧真的看中了方琬知,和自己竞争。毕竟杨钧虽然表面上散漫不羁,平时也没个正形,但从他在学业和事业上的表现来看,他是如果确认了目标,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去得到的那种人。 想也知道,自己肯定是争不过的。 开了口,有了话题,就能顺其自然地继续聊下去。杨峥殷勤地切着烤肉:“琬知我刚才又调了几种新的酱料,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不用啦。我快吃饱了。”方琬知拿餐巾擦了擦嘴角,拉开椅子站了起来:“你自己吃吧。” “啊?那斑斓椰子水你要不要喝?”杨峥端起自己还没动过的饮料:“这个也是给你拿的,很好喝。” 方琬知对新鲜的食物总是很好奇,于是俯身嗅嗅味道,凑近尝了一口,味道清淡解腻,忍不住又喝下好几口。杨峥见他喜欢,忙说:“你要是爱喝,我让厨师每天都做最新鲜的,送到你和方大哥那里。” “好呀,谢谢你。”方琬知尝到好吃的东西就会很开心,抿唇露出了让人很想捏捏他脸颊的可爱笑容。 不远处的沙滩上,杨钧一侧身躲过对面掷来的排球,但眼睛还是紧紧地盯着两个少年所在的方向,嘴角不爽地压着。 从他的角度看去,方琬知和杨峥几乎是脸贴脸地依偎在一起,而且笑得特别开心。 方琬知洗过澡,换了身淡蓝色吊带上衣和白色牛仔短裤,手腕套了个碎花发圈,长发被夜风轻轻吹拂着,天真清纯,只看外形根本就是又美又娇的小女生。他们家那碍眼的杨老三咧着嘴在旁边憨笑,也算是个人。 “发什么呆呢杨总!”队友伸手搡了杨钧一把,他回过神,漫不经心地说:“思考人生。” 说完接过球狠狠地击向对面。 反正方承只是觉得,把弟弟嫁进他们家,两家人互相知根知底,会更安心一些。 那无论是跟杨峥谈还是跟他谈,又有什么区别。 — 吃过饭休息了一会儿,外面的海风有些冷了。方琬知和杨峥一起回到别墅,坐在主客厅里打游戏。 杨峥擅长的都是方琬知从没接触过的类型,操作难度很不适合从没接触过主机游戏的新手,而且他一玩进去就有点入迷了,都忘记了重点是要带方琬知而不是获胜。玩了几局,方琬知无聊地把手柄放下:“我不想玩了。” “哎?可是还没玩多久啊。”杨峥终于意识到自己偏离了重点,试图补救:“琬知,你之前是不是说过,喜欢玩一个盖房子的游戏来着?我们一起玩那个吧,你、你来教我!” 方琬知想着已经卸载掉的《猩之国度》,继而就想起了段予哲。 他跟段予哲没有冷战,还是会互相发消息聊聊天,只是都拘束了些,不那么自在了。这段时间没见面,是因为段予哲出国到其它工作室去考察学习,他跟方琬知报备,说最晚暑假前能回兰城,但也没有个具体的日期。 可能就这样了吧。 他们还是对方最好最好的朋友,但不会是像之前那样亲密无间,隐约已经有些越界的朋友了。 方琬知摇摇头,从地毯上爬起来:“杨峥,今天先不玩了吧,我有点累。” 杨峥想挽留也找不到话,依依不舍,只得将他送到楼上的客房门口:“琬知那你要早点睡,明天上午见。” 第53章 方琬知走进房间。屋子里只亮了几盏壁灯,方承还没回来。他伸手摸索着墙壁上的主灯开关,昏暗中忽然听到个低沉的声音:“知儿。” 方琬知毫无准备,吓得噎了一下,后背紧靠着墙壁,大眼睛惊惶地四处环顾:“是谁呀?” 杨钧笑了下,打开灯低头看着他可爱的反应:“被我吓到了吗,真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杨大哥。”方琬知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里。” “嗯……想起来我们约好要给你看我的刺青,但是知儿好像一直在忙,抽不出空。所以我只好先等在这里。”杨钧退开几步,撤到安全距离之外:“所以要不要看?” 方琬知恍惚地想起这件事:“对哦。” 杨钧笑着靠在沙发扶手边,将袖子推上去露出完整的手臂。方琬知主动靠近,在灯光下认真看着,被繁复盘虬着的细碎线条震慑住,看了一会儿,好奇地问:“这到底是什么图案呢?” “是蝙蝠和锁链。”杨钧看着他脸颊凑近,暗中绷紧手臂,让肌肉线条更加明显。方琬知伸出手指虚虚地描了一遍,发现还有部分图案延伸到了衣服里面看不到的位置。 “看起来很疼。”方琬知说。 他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杨钧面前,后者刻意分开双腿好让他凑得更近些,所以此时只是将腿一收,方琬知便往后跌坐在了他身上。 杨钧盯着方琬知的眼睛,看得有些失神:“知儿喜欢的话可以摸一下。” 方琬知仍把他当作长辈,没有任何逾越的心思,被男人半抱在了怀里,也还是专心地,坦然地研究着那个刺青。 得到应允,他的指尖便小心地触碰在了墨色的线条上面,轻轻描摹。 手指滑动到图案边缘,被衣服挡住了。方琬知收回手:“完整的刺青是什么样子啊?” 杨钧歪着头跟他对视:“知儿想看吗?” 方琬知被他炽热的视线看得莫名脸热:“嗯。” “可是,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如果脱掉衣服给你看,是不是怪怪的。”杨钧右手悄悄搂在了方琬知脑后,手指捻着一缕柔滑的发丝,迷恋地把玩:“而且被你哥哥看到可不好解释。” “那就算了吧。”方琬知其实已经把整个刺青看得差不多了,新鲜感有所褪去,这会儿更想睡觉:“杨大哥我想休息了。” 他的反应完全出乎意料,杨钧哑了一会儿,更觉得有趣:“知儿就这么不想和我呆在一起?” “没有啊。我很开心。”方琬知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只是,只是我现在累了。明天再一起玩吧。” 杨钧将他放开:“那说好了。明天知儿还要和我呆在一起。” 方琬知困得有点懵,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就去洗漱睡觉了。 方承喝了些酒,捂着额头慢慢走向客房,正迎面遇上刚从里面出来的杨钧。他一怔:“阿钧?” 杨钧面不改色:“回来了老方。” “你怎么跑这来了。”方承想起刚刚在楼下看到独自跟厨师说话的杨峥,又想到明明是和杨峥一起回别墅的弟弟,脑子里顿时转过了弯,沉下脸:“杨钧,你年纪不小了,别开这种玩笑。” “啧。看事情的角度别这么狭隘嘛,我又没比知儿大几岁。”杨钧整理着皱巴巴的袖子:“再说我也姓杨,还比杨峥那个毛头小子更会照顾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事实虽如此,但在方承眼里,他跟自己是一辈的,杨峥跟方琬知才是同辈人。虽然年龄差距不大,但有社会阅历和性格挡在中间,他很难接受,要把心爱的弟弟交到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人手里。 “不行。”方承神情越发阴郁:“如果要让知儿和你在一起,还不如由我自己来照顾。” “那要是知儿自己选择喜欢我呢?”杨钧也收了吊儿郎当的笑脸,定定望着好友凝重的脸色:“你也拦着吗。” 方承冷笑了下,淡淡地说:“知儿已经有过一个情窦初开的对象了,跟你,完全不沾边。” 杨钧撇嘴:“谁规定他只能喜欢一种人。” 方承闭了闭眼,压抑着不断升腾着的恼火。杨钧又正色道:“老方,我知道你是觉得我不够正经,但我从出生到现在别说恋爱了,从来就没中意过谁。我的感情干干净净,绝对不会对不起知儿。我不求你支持,只要别干预就行。顺其自然,不好吗?” 寂静良久,方承丢下一句话:“那你们就各凭本事。” — 方琬知脑袋上顶着一片芭蕉的叶子,坐在沙滩上堆城堡。他堆得专心,杨峥在旁边转来转去,一会儿给他喂水,一会儿担心他的衣裙被沙子弄脏,唠叨得方琬知都有点烦了。 “杨峥。”方琬知叫了声。 杨峥转身看过去,迎面一个湿漉漉的、沙子捏成的球扔了过来,倒是不疼,只是让他的衬衣沾上了大片脏污。方琬知站起来朝他吐了吐舌头,手里还在捏着沙球:“来啊,你也来扔我吧!别老是一本正经的,真无聊。” “琬知!”杨峥无奈:“我,我怎么能拿沙子扔你?这可不好。” 话音未落又是一个沙球砸了过来,他急忙侧身躲避,低头看看弄脏的衣服,索性陪方琬知痛快地玩了起来。 两人你追我赶,渐渐跑到了海岸边。杨峥拉住方琬知的胳膊:“不能再往前去了,很危险。” 他拉得太急了些,方琬知脚下没站稳,向后倾倒,两人纠缠着一起摔倒在地。杨峥垫在底下,方琬知则扑在他胸膛前,将他过快的心跳声听得一清二楚:“你心跳好快。” 杨峥手臂撑着沙滩半坐起来:“是……因为我跟你玩得太高兴了。” 他和方琬知对视,看着少年澄澈的双眼,脑袋情不自禁地慢慢凑近。 耳边是海浪哗哗卷过沙滩的轻响,带着咸味的风吹过干燥温热的皮肤,方琬知趴在他心口,抬起头静静看着他。一切都美好得如同午后春.梦。 这就是我的初吻吗?太完美。 杨峥想着,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他视线落在方琬知粉润的唇瓣上,一点一点接近,几乎已经是快要贴上去的时候,忽然听到方琬知轻笑出声。 杨峥僵住了:“怎么了琬知?” “你脸上沾了一颗沙子。”方琬知后退开,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轻按在杨峥人中的位置:“刚才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沙子,还是一颗很小的痘痘,现在终于看清楚啦!” 他把那颗沙粒弄掉,就从杨峥身上爬了起来:“回去吧,我想喝水。” 方琬知走在前面,杨峥悄悄叹了口气,垂头跟在他身后。没会心多久,他便又想起更要紧的事,快步跟上去,从裤兜里拿出湿巾给方琬知擦手。 两人一进别墅,就看到杨钧坐在客厅沙发里喝着酒看球赛。杨峥跟二哥四目相对,后者淡淡移开视线:“回来了。” “我去洗个澡。”方琬知说完看了看灰头土脸的杨峥:“你最好也洗一下。” “好。”杨峥对他笑:“还喝斑斓椰子水吗?我让厨师给你准备。” 方琬知点着头转身上楼了。 方承关了门在书房里忙工作,方琬知洗过澡还得自己出来选衣服。他纠结很久,最后随便往身上套了件睡裙。 刚吹干头发,客房的门被轻叩两下。外面的人语气很懒散:“Knockknock,客房服务。” 方琬知一下就听出来是杨钧,以为他来找哥哥,便过去开了门。 杨钧手里端着一杯椰林飘香,一杯斑斓椰子水:“刚刚在楼下怎么不理我?” 方琬知接过椰子水抿了两口:“你有跟我说话吗?我以为你是在跟杨峥说话。” 杨钧失笑。 “我哥哥在书房呢。”方琬知让到一边,给他指明方向。 “知儿。”杨钧将鸡尾酒放到茶几上,然后往沙发里一坐:“我是来找你的。” 方琬知两手捧着杯子喝得正专心,听他这么说,呆呆抬起头,唇上还沾着湿润的水色:“找我干嘛啊?” “什么也不干,就是喜欢跟你呆在一起。”杨钧盯着他看,视线忍不住缓缓下落,用眼睛从头到脚将人舔了一遍。 方琬知如今已经习惯这样不太礼貌的注视,坐在另一边沙发上,随手拿起没看完的漫画,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安静地相处了一会儿,杨钧忍不住开口问:“知儿喜欢我们家杨峥吗。” 方琬知沉浸在漫画的世界里,抽空回答:“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愿意跟他谈恋爱啊。”杨钧的声音靠近了些。 方琬知蹙眉。这个词最近在他生活中出现的频率太高了,让他觉得有些烦:“不是。就是还好。” “那我知道了。”杨钧的声音透出笑意。 方琬知从书页间探出脑袋,仰脸望着已经凑近到自己身边的杨钧:“杨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据他观察,杨峥跟杨钧的兄弟关系,虽然还没到段家兄弟两人那种互相攻击的地步,但也算不上亲近。方琬知并不觉得杨钧会像哥哥关心自己一样,特别关心杨峥的感情状况。 杨钧看着他,开门见山:“因为我是他二哥,自然得谦让着点弟弟。但是,既然知儿确定对他没那种意思,我就不用顾虑太多了。” “知儿,我喜欢你。如果你身边目前没有其它合眼的人,不如……跟我试试?” 第54章 眼看杨钧越靠越近,方琬知向后缩了缩,同时伸手将他的脸推开:“这怎么行呢?你是哥哥的朋友。” “你最在意的是这个吗?”杨钧眼底笑意越来越深,被他推开,便规规矩矩地后退了些,开玩笑道:“那我可以和你大哥绝交。” “……”方琬知思考了一下:“你是在开玩笑吧?” 杨钧忍俊不禁:“知儿……你怎么这么可爱。” 方琬知合起漫画书,叹了口气:“杨大哥,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其实我都还搞不清楚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所以,也不懂应该怎么去回应别人的感情。” “那更好,我们俩可以一起学习啊。”杨钧说:“不要叫我杨大哥了知儿,好像我很老似的……我也才二十三岁而已,跟你一样,不懂得怎么恋爱。所以我才觉得我们很合适,都是新手,但我作为哥哥,又能更照顾你一些。” 方琬知抱着膝盖安静地听他讲话。杨钧平时不正经的状态见多了,忽然摆出现在这个认真的样子,反而更有成熟男性的吸引力。 杨钧朝他伸出一只手:“我现在非常认真,绝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知儿,如果你觉得继续挑选恋爱对象是件很麻烦的事,不如先和我尝试一次。你愿意的话,就把手放上来。” 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在方琬知脑子里缠绕着,像是被猫咪弄乱的毛线球。 这段时间,和杨钧的相处中,的确有过特别的,让他悸动的瞬间。方琬知不确定那是好感还是新鲜感,但他的确已经有些厌烦,一直都处于“为恋爱做准备”的这个状态里了。 白皙的指尖犹豫着,轻轻搭在男人摊开的大掌上。方琬知看着杨钧:“我可能会让你失望。” “没关系。”杨钧压下心头汹涌的狂喜,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才算平静:“我已经做好为你心碎的准备了。” — 中午方琬知不想下楼吃饭,方承便也留在房间里陪他。 方承忙了一上午,这会儿终于有空跟弟弟聊聊天:“宝宝今天都做了什么?” 方琬知吃饱了,用叉子卷着餐盘里剩下的几根意面:“在海滩上跟杨峥互相丢沙子。” “嗯?好玩吗?”方承笑得发抖。 “还可以呢。”方琬知继续说着:“之后回来洗了个澡,就开始看漫画书。” “一直看到吃饭?”方承还没收住笑意,忽然听到弟弟又说:“是的。对了哥哥,我谈恋爱了。” 手中的餐叉啪嗒一声掉在盘子里。方承笑意僵住,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勉强又扯扯嘴角:“和谁。” “杨钧。”方琬知皱眉看着自己用番茄酱在盘子上画出的笑脸,小声解释:“他让我以后不要再叫他杨大哥了。所以,并不是我没有礼貌哦。” 方承抖着手拿起餐巾胡乱擦了擦嘴,恍惚地哦了一声,声音也控制不住地有点颤:“知儿真的喜欢他?” 方琬知轻轻嗯了一下。 喜欢吗?其实还很模糊。 但他愿意和杨钧在一起试试。 方承没有勇气再问下去,拉开椅子站起来,伸手摸了摸方琬知的脑袋:“哥哥去一下洗手间。” 他脸色惨白,像是听到了很恐怖的噩耗。方琬知跟着站起来:“哥哥你身体不舒服吗?我去找医生?” “我没事。”方承背对着他,佝偻着身体:“不要担心。” 方琬知还是追上来站在了他的面前,看到方承的脸时,惊讶地喊了声:“哥哥!” 方承脸上挂着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泪痕。 方琬知伸手去碰,手掌被方承握住,依恋地按在脸侧。方承泛红的眼睛望着他,眼中是他读不懂的复杂情愫:“乖知儿,哥哥只是……只是为你高兴。知儿长大了。” “我还没有结婚,没有搬出去呢。回家之后我们还是每天住在一起呀。”方琬知嘀咕:“哥哥不要哭了。” 他这么一说,方承反而想到了未来要经历的更多伤心事,只觉得心如刀绞,将弟弟紧紧抱在怀里,怕他看到自己控制不住眼泪的丑陋样子。 他精心娇养的小小鸟儿,终究还是要从掌心飞走了。 — 次日,方琬知和方承一同返回了兰城。 在他们外出度假的这段时间,方琬知报考的第一志愿Z大中文系发来了录取通知书,由管家代为签收,放在了方琬知的书桌上。 方琬知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就上楼冲进书房,打开通知书定定地看了很久。 是他最想去的学校,最理想的专业。 是他报考之前一直心中忐忑,说不清有没有把握,所以早早做好心理准备不被录取的学校。 但是现在,录取通知书就切切实实地躺在手上,上面清晰地印刷着“方琬知”三个字。 那些日复一日投身于题海的时间没有白费,他前半人生中最渴望,最重要的目标,真的如愿以偿,成为了现实。 这一刻的幸福感,无法言说。 方琬知小心翼翼将录取通知书放下,转过身看到安静站在门口的方承,跑过去扑到他怀里:“哥哥,我真的被录取了……” 他最近的情绪很少有起伏,一直是淡淡的低落,此时被喜悦冲击着,埋头在方承怀里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泪水将连日的迷茫也一同带走。 痛快地流过一场眼泪,方琬知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每天都和庄亦可、孟闻约着出去逛,吃喝玩乐,尽情享受着高中时期的最后一个暑假。 直到几天之后午睡醒来,方琬知手机里收到了杨钧发来的消息。 杨钧(不要叫他杨大哥):知儿,我回兰城了,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这是哪位。 方琬知边走进卫生间去小便,边迷茫地回忆着。在洗手的时候终于想起来了——这是自己的男朋友!!! 杨钧前些天出差,所以两个人一直没怎么联系。倒是杨峥,时不时会在深夜发给方琬知一些没头没脑的伤感文案,方琬知懒得看,就直接把他的消息通知给屏蔽了。 方琬知坐在床边,又看了一眼杨钧发过来的消息。这会儿对面已经又补充了句。 杨钧(不要叫他杨大哥):不想出来也没关系,下次再约。 方琬知晚上确实没安排。既然都说好要一起学习怎么恋爱了,出去约会是很自然的事,他没理由不接受。 方琬知开始打字:杨大哥…… 方琬知咬着嘴唇将打好的文字删除,重新发了一条。 方琬知:好呀,我们在哪见面呢:0 杨钧(不要叫他杨大哥):六点半,我去接你可以吗。 约好时间,方琬知就放下手机开始为晚上的约会做准备了。 他没有经验,在网上查了一下,好像跟自己平常出门没什么区别,大致流程就是认真洗个澡,收拾好自己,穿好看点的衣服,给对方带礼物……平时和朋友们出去玩,他都是这样做的。 原来约会就是这么一件平平常常、毫无惊喜的事情吗?! 方琬知叹了口气。他决定后面的流程不再查攻略了,至少还能保留些许神秘感。 晚上六点二十,杨钧抵达了方家庄园。 方承得知两个人要出去约会之后,一下午都推了行程没再出门,终于蹲守到杨钧出现。他将方琬知送上车,关了门,转身背对着弟弟将手搭在杨钧肩上,压低声音,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杀意:“十点之前必须把知儿送回来,一分钟也不能晚。” “老方,你就这么对你妹夫啊?”杨钧肩膀都快被他捏碎了,仍对着车内的方琬知强颜欢笑:“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知儿的。” 方承松开手:“滚吧。” 杨钧的车子开了出去。他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远远望着。 人生中的第一次约会,比方琬知预想中还是要有趣些。两个人先吃了晚餐,接着就去听音乐会。 没听到一半,方琬知靠在座椅里开始犯困。杨钧很快注意到他不感兴趣,两人便提前离场,手牵手在街边走了一会儿,去附近电影院看了方琬知想看的科幻大片。 “我自己出来,是肯定不会愿意看这种题材的。果然还是跟你一起玩比较有意思。”杨钧开着车,对坐在副驾驶的方琬知笑了下:“爆米花有这么好吃吗?” 方琬知忙着哼电影的主题曲没空回答,直接伸手朝他嘴里塞了一颗。 杨钧嚼着爆米花,看他状态就知道,自己今天表现还算不错,暗暗松了口气。 方琬知到家时还差几分钟到十点,杨钧不舍地将人送到主宅大门外,已经隐约瞥见了方承站在黑暗走廊里的影子,于是最后捏了捏方琬知的手:“晚安,记得要想我。” “晚安。”方琬知拉了下他的手臂,示意他低头。杨钧依言又踏上一级台阶,俯身靠近了些。 微凉的晚风中吹卷起丝缕蔷薇花的香气。 方琬知闭上眼睛,踮着脚尖给了他一个带着奶油爆米花味道的轻吻,不偏不倚,准确地落在嘴唇。 杨钧整颗心猛地一颤,瞬间情动,手掌托起少年小巧的下颌,绵绵不绝地吻了回去。方琬知被他亲得有点换不过气,急急地喘了声,可怜又可爱,手掌搭在他肩上细声求饶:“不可以……进来。唔——” 舌尖被男人含住,贪婪地吮吸着,他被堵住嘴巴说不出话了。方琬知眼里逐渐泛起涟涟水光,被亲得浑身发热,双腿快要站不稳,只能向杨钧怀里软过去。 下唇被方琬知用牙齿咬了下,细微的痛感令杨钧意乱情迷中回神。方琬知身体发热,他更是火烧火燎,难耐地捏着少年纤细的手腕,将微凉掌心按在脸上,粗着嗓子:“知儿生我的气了吗?” 方琬知嘴唇红肿,慢慢地摇头。 杨钧此刻还沐浴在幸福中晕头转向,忍不住又去吻方琬知手腕,鼻尖贴着皮肤深深呼吸他身上的香气,喘得像是头馋了大半辈子终于尝到肉味的饿狼:“宝宝,你太漂亮了,我怕自己忍不住做得很过分。所以生气的时候直接打我就好,知道吗?” 方琬知仰脸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小得杨钧都听不清,将耳朵凑近:“宝宝跟我说什么?” “我说,没关系,刚才……刚才那样很舒服。”方琬知嗫嚅着说完,踮脚在杨钧脸上又猛地亲了一口,挣开他的手跑进了屋子。 第55章 方琬知在客厅里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哥哥,匆匆打了个招呼:“我回来啦!” 然后就一路跑进餐厅,打开冰箱拿了瓶水,咕咚咕咚全部喝掉之后,才又慢慢地走出去。 方承看着弟弟的脸,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被亲到红肿的唇上。 刚才两个人接吻的时候,他就站在黑暗中默默地盯着。明明胸腔疼得像是快要死去了一样,却还是一步都没有离开。 就那样看着方琬知被亲到喘不过气,软着身体趴在男人怀里。 那一刻他说不清自己体内最强烈的感受究竟是什么,酸楚,疼痛,或是一种病态的快.感。 自己永远做不到,无法令方琬知呈现的那种姿态,至少还能看着别人去做。 毕竟,事实已经无法被改变,他的感情见不得光,这辈子注定只能做一个藏身在黑暗中的影子。 “约会开心吗?宝宝。”方承哑着声音开口。 方琬知还未从情动中回神,此时听到平日里熟悉的昵称,不由夹紧双腿轻轻抖了一下:“嗯。” “那就好。”方承怕再呆下去自己会暴露出嫉妒时丑陋扭曲的那一面,起身在方琬知额头吻了下,便去了书房。 方琬知抱着靠枕,回忆起刚才接吻时的感觉,舌尖到现在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酥麻。在他的生活里,亲昵虽然已经是家常便饭,但像这种真正唇舌交缠的厮磨却还是头一回。 这是他的初吻。 不管再过多久,方琬知都会记得在它发生的那一刻,呼吸间嗅到的蔷薇清香。 手机响了下,方琬知猜到是杨钧,打开一看果然是。 杨钧:知儿bb,刚才是我的初吻:0 杨钧:好幸福好幸福好幸福。我好爱你啊bb。 杨钧:漂亮宝贝知儿,爱你,亲你,一万次都不够。 方琬知咬住嘴唇,害羞又有些难耐地蜷在沙发里,慢慢地想着回复。 刚敲下几个字,屏幕上突然跳出来电显示,他还没看清是谁就按下了接通。 “知知,你现在方便吗?我带了礼物给你。”段予哲的声音很沉。方琬知一下就听出来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方琬知安静地想着该怎么回答,段予哲又说:“我已经在门口了。” 方琬知心里突然跳了一下。他慢慢走出客厅,看到了站在走廊台阶下的段予哲。 两个人对视着,段予哲主动走近,拎起手里的盒子:“回来的时候经过江川,给你带了那里的糯米饼。还是热的。” 他可能是长时间忙于工作,没有睡过好觉,形容很憔悴,眉宇间甚至有些颓废。 “你今天刚回来吗?”方琬知问。 “嗯。”段予哲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恭喜你考上Z大。” “谢谢你。”方琬知低头看着他手里的礼品盒,鼓起勇气慢慢地说:“段予哲,去燕城以后我们没办法住在一起了。” 他听到段予哲的呼吸声一下就乱了,那只拎着盒子的手也攥得很紧,不住颤抖。但段予哲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又低低嗯了声。 “礼物我也不能收。”方琬知绞着双手,有些为难地仰起脸和他对视:“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我们之前做了一些,朋友不该做的事。我现在知道那是不对的。而且,段予哲,我谈恋爱了。” “我知道。”段予哲表情扭曲,很难看地对他挤出一点笑意:“知知,我看到了。” 他来的时候,正好坐在车里看见了杨钧和方琬知接吻的场景。从头到尾,一秒钟都没错过。 所以他也清晰地看到,是方琬知主动拉过杨钧的手,要男人俯身,亲着亲着方琬知更是依靠在了杨钧怀里。 不像他耍尽手段也只能得到一个敷衍的面颊吻。 更何况方琬知根本没有一丁点不情愿,被强迫的样子。要他如何自欺欺人。 段予哲大脑一片空白,痛得几乎快喘不过气。 他有杨钧的联系方式,最近也频繁刷到对方发些孔雀开屏、意有所指的动态,但都没有提到名字。出于礼貌他甚至还在底下点赞了几次。 他竟然给另一个,正在追求方琬知,并且最后成功追到手的男人,点过赞! 回过味的段予哲简直被自己的愚蠢行为恶心得差点笑出来。 喜欢方琬知的人实在太多了,他能怎么防?稍稍懈怠一阵子,一切就天翻地覆,前功尽弃。 再说他也没资格去防备谁。是他自己选择要继续做什么狗屁朋友,迟迟不敢迈出告白的那一步。 “嗯。”方琬知对他看到自己和别人接吻的事有些惊讶,但并不内疚。 杨钧是他的恋人,两个人做什么都很正常,和段予哲这个朋友没有关系。 话都说完了,方琬知看段予哲还站着不动,于是率先道别:“段予哲,再见。” “知知你是真的喜欢他吗?”段予哲红着眼睛温声问。 方琬知停下脚步:“也许吧。我还没弄明白什么是喜欢,但是和他呆在一起很开心。” “开心就好。”段予哲狠狠掐着掌心,忍耐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只要你幸福就好了。” “段予哲,你也要幸福。”方琬知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又走近了些。段予哲嗅到他身上的香气便心软得一塌糊涂,只是,那熟悉的香气中,还令他绝望地掺杂着另一个男人古龙水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了方琬知,又失魂落魄地回到车里坐下。 怎么可能幸福呢?如果方琬知不在他的身边。 难道就要这样认命了吗……眼看着方琬知和别的男人恋爱,约会,甚至结婚。而他就站在亲友团中目睹他们戴上婚戒的那一刻,然后送上违心的祝福。 段予哲安静地坐在车厢里,眼中逐渐蒙上深不见底的阴翳。 不允许。 方琬知是他的。是被他发现,被他捡回来的小狗,是他一点点用时间和心血,陪伴呵护的花朵。是他喜欢的,心爱的人。 是的,只要方琬知幸福就好了……但除他以外的人,没资格让方琬知幸福。 — 早晨八点,杨钧带着礼物来到方家庄园。 他进入主宅客厅,没走两步就看见沙发上端坐着的人,诧异地扬起眉毛:“这不是……段家大公子吗?” 杨钧知道方琬知和段予哲很亲近,但再亲近,顶多也就只是朋友而已。 在杨钧看来,这姓段的只不过是又一个,跟杨峥相同斤两的毛头小子。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段予哲坦然和他对视:“杨总,这么早就过来了。知知还没起床,你随便坐。” 方承清早就去公司开会了,家里只有还熟睡着的方琬知。段予哲常来,方家上下早已经习惯了他的出现,所以管家客气地将人请了进来,而杨钧是方承多年的朋友,目前暂时还多了个姑爷身份,更是来去自如。 杨钧将带来的茶叶放在桌上,随意地在另一边坐下,拿着手机翻看和方琬知的照片。 昨天他们去了海洋馆,方琬知梳着公主头,穿了粉色上衣配白色蛋糕裙,还穿着丝袜和小皮鞋,甜美得像一朵草莓泡芙。他拍了许多照片,一张都舍不得删掉,一遍又一遍地翻着也完全看不腻。 分别时在车里他们又接吻了。方琬知搂着他的肩膀趴在他怀里,被他亲得哼哼唧唧小声地求饶,上衣领口也在亲昵中弄乱,露出大片白皙皮肤。他情不自禁将手伸进衣摆,揉捏着少年大腿根部牛奶布丁般滑嫩的软肉,躁乱的火气压都压不住,可碍于空间狭窄,最后只是把能舔到的地方都舔了一遍。方琬知没有躲,反而眼泪汪汪地求他轻一点。 简直就是……专门吸收男人精气而活的魅魔。 现在回忆到约会时的场景,杨钧仍控制不住地兴奋到发抖。 突然听到段予哲慢悠悠地说:“恕我多言,杨总的礼物,选得不太合适。” 杨钧从回忆中惊醒,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知知最喜欢的茶不是这种,而是一个比较小众的牌子。你竟然不知道吗?”段予哲的语气带着强烈的嘲讽:“如果需要,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下。” “不必了。”杨钧悠闲地收回目光:“只要是好茶,总有能喝得上的时候。我现在,倒是更好奇另一个问题,段大少是没接到通知,知儿今天要和我出去约会吗?大清早坐在这里等谁?” 段予哲攥住茶杯的手紧了紧,又逐渐放松下来:“杨总还真是小心谨慎,连知知的正常社交也要管。对自己男朋友的身份就这么没信心么?” 两人没说几句,气氛便已是剑拔弩张。 方琬知睡醒后,得知两个人都在客厅里等着,匆匆洗漱过,穿着睡衣便跑了下来。 段予哲一眼瞥到他又不穿拖鞋,下意识地快步迎上去,伸手就要抱:“知知,地板凉了……” 方琬知看着他,受了惊吓似的,立刻后退了一步。 段予哲这才猛地想起来,他已经不可以再抱方琬知了。 朋友的身份就是绊住他的锁链,让他无法再朝方琬知身边靠近。 段予哲僵硬地收回手,看着杨钧一步步走过去,捧着方琬知的脸吻在鼻尖:“知儿睡好了吗?” 方琬知点点头。杨钧的吻又紧接着落在额头,脸颊,唇角。方琬知微侧过脑袋,和面无表情的段予哲对视了一瞬,似乎是不忍地,迅速转开了视线。 第56章 “知儿早晨想吃什么?我们出去吃吧。”杨钧将方琬知的手扣在掌心,眼睛盯着他,全然忽略了客厅里的另一个人。 方琬知有些羞恼:“不许一直揉我的手!” 杨钧闻言急忙松开了些,不再作乱。方琬知看向段予哲:“你的东西都在客房,管家收拾过了,直接去取就好。” “嗯。”段予哲没有再多留,直接进了电梯。 “这个家伙为什么可以在这里过夜?”杨钧又缠住方琬知,将人抱在怀里,低头抵着他的肩膀不高兴地问。 方琬知推开他的脑袋:“段予哲是我的好朋友,当然可以在我家里过夜了。” “那我呢?”杨钧又去亲他的头发:“我还是你哥的朋友。而且,都这么多年交情了,晚上是不是可以直接和知儿睡在一个房间。” “不行!”方琬知受不了他这股黏人的劲,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还没换衣服呢,不许缠着我。” “你都是我老婆了,不缠你还能缠谁。”杨钧还没进过方琬知的屋子,这会儿光是想着就起了火,不要脸地又黏过去:“乖知儿,先别换了,等会儿说不定还要洗次澡。” 话音刚落,左脸便挨了记清脆的耳光。力道不重,也说不上多疼,但太过出乎意料,杨钧偏着脸许久没回神。 方琬知再次将他推开,严肃且生气地命令:“我们又没有结婚,你不许乱叫。” “好了,我的错。对不起嘛知儿。”杨钧摸了摸方琬知扇过的地方,只余下细微的刺痛。他去看方琬知的手,捏着手腕将掌心翻过来,这才嘶了一声:“手心都红了。” 他皮糙肉厚,别说轻飘飘一个耳光,挨顿揍都无所谓,但方琬知本来就娇嫩,打他这一下,倒是把自己的手给打红了。 杨钧心疼得不行,轻轻吹了几口气,又小心翼翼地用嘴唇碰了碰泛红的地方:“疼不疼?” 方琬知收回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语气淡淡:“你在这里坐着,我去换衣服,很快回来。” “好。”杨钧看得出他兴致不高,不太愿意理会自己,却想不出原因。 虽然他在关系中要年长好几岁,但真正掌握全局的那方,从来都是方琬知。 小祖宗心情好时便主动扑过来对他撒娇,心情不好就离他远远的自己呆着,摸不得碰不得,听他多说两个字都心烦。 虽然卑微,但杨钧甘之如饴。 方琬知捏着睡衣的衣角,低头走出电梯。 不知道为什么,跟杨钧呆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也会开心,但他总是控制不好情绪,忽上忽下。有时候本来还好好的,可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便会突然间感到腻烦。 他也不喜欢杨钧过于旺盛的,对肢体接触的需求。见了面就迫不及待地黏着他,又亲又舔,没完没了地磨蹭。 方琬知自己也有渴望和人肌肤相亲的时候,但都是偶尔,完全不像杨钧那么频繁,更不会动不动就说出各种……各种想要发生关系的暗示。 难道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吗?方琬知感到困惑。 视野中出现了一双皮鞋。 方琬知抬起头,看到拎着手提包的段予哲。 “手怎么红了?”段予哲立刻就发现了方琬知不对劲的地方,走近几步,没有再贸然伸手和他肢体接触,声音一如既往温柔:“让管家拿冰袋给你敷一下,不要自己忍着。” 方琬知攥住手掌,很小声地自言自语:“一点都不疼。” 倔强地,别扭地否认。 段予哲叹了口气。他走过来握住了方琬知的手臂:“杨钧不在这里,我们拉一下手总可以吧。” 他拉着方琬知进到距离最近的一间客房里,取了毛巾和冰块,来到方琬知面前:“知知,伸手。” 方琬知将手藏在身后,垂着视线看地毯上的花纹,就是不看他。 段予哲又靠近了些,拉起方琬知的手腕,将冰袋覆上去。 “以后如果跟他闹别扭,不要自己动手了。”段予哲低头看着方琬知紧抿的嘴唇,喉结不自觉滑动,忙移开目光也去看地毯。 他用开玩笑的轻松语气说:“可以找我,我帮你打他。我肯定揍得他满地找牙……” 说着就渐渐走神了。 因为他看到,方琬知白嫩小巧的双足,此时就微微蜷缩,站立在自己的皮鞋之间。 距离太近。他随时可以抱起方琬知把人抵在沙发里面,笨蛋小博美无处可逃,只能被他捏着下巴狠狠地亲个够。就像他做过无数次的春.梦一样。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炽热,方琬知不安地动了动脚趾,恼火地叫他:“段予哲!” “对不起知知。”段予哲抱歉地说着,但并没有退开,而是又凑近了点。 方琬知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抬脸瞪着他:“我要换衣服,然后和杨钧出去约会。请你让开。” “你们要去哪?”段予哲问。 方琬知别过头:“为什么要告诉你。” 段予哲轻轻笑了:“好。” 他退开到一旁,看着方琬知放下湿毛巾迫不及待地跑出房间。好像站在后面的他是个什么可怕的怪物。 段予哲伸手抓起一把冰块紧紧攥着,任由彻骨的寒意浸入皮肤,阴郁地望着空荡荡的大门又一次笑了出来。 — 今天两个人约会的地点是兰城最大的一座游乐场。上午简单玩了几个项目,杨钧便带着方琬知在游乐场的餐厅吃饭休息。 两人落座,方琬知捧着大大的菜单正埋头认真点菜,杨钧忽然看到,段予哲单手插兜慢悠悠地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杨钧不爽地顶了顶腮,看着段予哲一路走近,最后在两人隔壁坐下。 “……好了就这些,麻烦你们了。”方琬知将菜单交给服务生,对她笑了笑,紧接着就注意到杨钧精彩的脸色。 “怎么啦?”方琬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段予哲随便点了个套餐,就抱着手臂靠在椅子里,若无其事地望着天花板上装饰的彩色吊灯。 杨钧很确定,这个家伙肯定整个上午都在跟踪他们。段予哲回家换了套休闲装,颜色搭配和方琬知的裙子很相似,乍一看,好像他和方琬知才是情侣。 就连方琬知上午在游戏中赢到的一个小狗耳朵发夹,段予哲头上也戴着同款。 恶心透了。 “段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杨钧开口问道。 段予哲似乎刚刚才看到他们,惊讶地笑了:“知知,杨总,这么巧!你们也来游乐场玩啊?” 杨钧站起来俯视着他,皮笑肉不笑:“别装傻。” “装什么傻?有话还是直说吧杨总,我这个人,最不擅长的就是揣测别人的言外之意。万一闹出误会多不好。比如说现在,我怎么听着你的意思像是游乐场这块地被你圈了,所以别人都不准进来玩呢?这不对吧。”段予哲端起桌上花茶喝了一口,端坐如常。 “段予哲,有本事你跟我出来。”杨钧挽起袖子,连装出来的假笑都维持不下去了。 方琬知轻轻按住他撑在桌上的那只手:“不要吵架,也不许动手。我们是来吃饭的呀。” “……”段予哲盯着两人交叠的那只手,笑容微微扭曲,侧过头去。 “嗯,知儿说得对。”杨钧坐回去,捏了捏方琬知的手掌:“段公子爱到哪到哪,我们当然管不着。既然喜欢看别人约会,那就看个够吧。” 方琬知又用无奈的眼神看了眼段予哲,见他毫无反应,只直勾勾地回视自己,便不再多说什么。 吃过饭,方琬知和杨钧牵着手离开餐厅,段予哲也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一个下午他都保持着这样的距离,既不上前向两人靠近,也没办法被甩开。一直到离开游乐场之后,他才没了踪影。 傍晚方琬知和杨钧在庄园大门外分别。他看着杨钧的车子开远,没有急着进屋,而是又望着夜色安静地站了会儿。 “……知知。”段予哲从马路对面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后现身。 方琬知看了他一眼,语气无波无澜:“我不喜欢你这样。” 段予哲慢慢走近,拿出藏在背后的一只小狗玩偶,自顾自地说:“下午在摩天轮那里,我看到你好像很喜欢它,所以赢了一个。” “那你看到我和杨钧在摩天轮上面接吻了吗?”方琬知板着脸,生硬地问。 “看到了。”段予哲还是将玩偶递到他面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他对你做不该做的事,所以才跟着。知知,我不是想打扰你们约会。” “段予哲你一说谎手就会发抖。”方琬知盯着他看:“你继续骗我的话,我们连朋友也不要做了。” “我是故意的。”段予哲低着头,高大的身形在方琬知面前自卑地佝偻下去,甚至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知知,我故意去打搅你们,因为我是个自私的混蛋,我不想让你和杨钧在一起。我一想到你们接吻的场景就嫉妒得想死,还想杀了他。杨钧配不上你,他连叫你名字的资格都没有。他盯着你看的时候,我想挖掉他的眼睛——” “你不要说了!”方琬知伸手想捂住段予哲的嘴巴,却被他误解成了扇过去的耳光,大掌一下就把方琬知纤细的手腕捏住。 第57章 段予哲抬起头,双眼通红,将方琬知的手掌小心地松开:“不是说好了吗,生气的时候告诉我,我自己来。你的手太软,做不了打人这种事。” 说罢,不等方琬知开口阻止,他便干脆利落地给了自己一下,极响亮的一声在脸颊炸开。方琬知呆呆地看着段予哲的左脸迅速肿了起来,他下手太重了。 “我没有要打你的意思……”方琬知喃喃。 段予哲苦笑:“是我自作自受,知知。” 两个人静静看着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从我第一次看见你到现在,你变了很多。”段予哲轻声说。 方琬知咬了咬嘴唇:“我知道。我变坏了。” “不是的。”段予哲语气认真:“你一直都很可爱,只是那时候呆在不属于你的环境里面,所以有点儿灰蒙蒙的。现在这个自信的你,才是方琬知本来就应该有的样子。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目标明确,在你身上有我这辈子都学不到的真诚。知知,我看着你的变化,一直觉得很幸运,那天是我发现了你而不是别人。我——早就知道你有一天会受到所有人的欢迎,但是我太自私了,我慢慢发现自己很害怕,怕你看到更大的世界、见到更多的人之后,会不再需要我。” “听不懂。”方琬知鼻子有点酸,眼眶也热热的,用力眨了眨眼,但还是没藏住说话时的鼻音:“不明白你到底要说什么。” “方琬知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要跟你恋爱、结婚,陪在你身边和你过一辈子,到死也不分开。”段予哲几乎是没有停顿地把整句话喊了出来。 其实他原本不准备在今天告白的。在他心里始终存在着一个,最好的时机。那应该是个更正式,更隆重,或者更浪漫的场合,那应该是在对于他们有着纪念意义的某个地方,或者至少是在某个重要的日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四周飞蛾乱舞的庄园门口,在方琬知和另一个男人约会了一整天之后,在他形容狼狈,脸上顶着红肿指痕的时刻。 可是段予哲现在明白了,永远没有最好的时机。他不能再找借口拖延下去。他和方琬知,都没有那么多的人生,用来浪费在“等待”这件事上。 “我现在已经有恋人了,不能和你谈恋爱,结婚。”方琬知揉皱了衣摆,很小声地提醒。 “我知道啊。”段予哲落寞地问:“知知,那他是你喜欢的人吗?” “他……”方琬知嘴唇开合,几次想开口说话又止住,到最后忽然就恼怒地皱了皱脸:“段予哲我讨厌你!” 他抢过段予哲手里的小狗玩偶紧紧抱住,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房子。 — 方琬知和杨钧今天约在了咖啡馆见面。 虽然每天都是不同的安排,但总和同样的人呆在一起,方琬知实在有点儿腻烦了。经过几次尝试,他得出结论——自己并不喜欢约会这件事。 对方琬知来说,跟另一半最好的相处模式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时不时地亲密一会儿,就足够了。他不喜欢二十四小时、没有空隙地将恋爱这件事填满自己的世界,跟谁谈都不行。 因为除了恋爱,他的生活里还有学习,看书,陪哥哥,和朋友一起玩,以及一个人放空大脑认真地发呆。这些事对他来说是同等重要,缺一不可。 不过今天的约会是由方琬知主动提出的。他一旦想清了某件事,就不愿意再拖泥带水。这样对谁都不好。 方琬知在电话里告诉杨钧:“我有一些想法要和你交流。” 那边沉默良久,杨钧笑得有些勉强:“知儿,你这么严肃,会让我有不好的预感。” 挂断电话后,方琬知看着手机屏幕默默地想,好吧,真聪明,你的预感是对的。 他出门了。 因为是临时约会,方琬知今天坐的是家里的车子。刚出庄园大门,就看到段予哲常开的那辆保时捷停在马路另一侧。 他让司机直接无视,径直往外开,隔了一段距离,段予哲又跟了上来,像个甩不掉的幽灵。 方琬知来到咖啡馆外,下了车,段予哲小跑着追上来,走在他身边,左脸还盖着块纱布。 “我来约会,你来做什么?”方琬知突然停下来看着他。 段予哲整张脸都是浮肿的,像个憔悴不堪的猪头,半点没了平常游刃有余,气定神闲的帅气模样。他哽着嗓子:“我来看你约会。” “你——”方琬知想狠狠地骂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词,脑子突然蹦出来一句:“你现在看起来,跟那个小猪人就像亲生的一样。” “知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三个是一家?”段予哲现在非常会顺竿爬:“你以前说过把它当成你的小宝宝。” 方琬知真不知道他的脸皮怎么变得这么厚,想扑过去咬他一口,但是现在的关系,做出这种行为又很不合适。他学着段予真的样子,对段予哲生气地翻了个白眼:“你等着瞧!” 他走进咖啡馆,到杨钧所在的卡座里坐下。 段予哲绕了一圈,找到合适的角度,隔着玻璃墙坐在外面,远远地看着两个人。 过了几分钟,服务生来到旁边,给他端了一杯柠檬水,压低声音同情地八卦:“先生您是失恋了吗?” 段予哲抬头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赶紧找补:“不好意思!整容失败也还可以再慢慢修复的,您不要太灰心……” 段予哲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平静地说:“谢谢。” 咖啡馆内。 方琬知低头玩着手指:“杨钧……不,杨大哥。” 杨钧手里端着的杯子在桌上清脆地磕了一下,低低叹气:“知儿。我明白了。” 他脸色惨白。 方琬知说:“对不起。我们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我是认真地想要和你试试,跟你约会的这些天,也是真的过得很开心。但是,我现在才知道,呆在喜欢的人身边,不会只有开心。” 他的心会被对方牵动,会忍不住在意对方的情绪,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和对方贴近。 和互相喜欢的人呆着,就像是两只柔软的水母,将自己每一根触须都和对方的触须缠绕在一起,然后幸福地、懒洋洋地在海里飘来飘去。 那是一种有所牵挂,同时又完全自在的感觉。 杨钧深深地吐了几口气,面色如常,但心已经疼得快要裂开。他看着对面漂亮的,神情惭愧的少年。他是这样的喜欢他,只要方琬知高兴他可以立刻放弃手中拥有的一切,方琬知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摘下来,然后单膝下跪虔诚地奉上。 可他们终究还是不能长久。他捉不住方琬知,就像无法捉住永远向前奔涌的河流。 “知儿,我真的很喜欢你。”杨钧无力地说着。 方琬知说:“我知道。但是,感情应该是双向的,如果我心里有了别人,还继续和你在一起,对你太不公平。” “撒谎骗骗我也不行吗?”杨钧苦笑:“你可能还不清楚,我这个人其实很好骗……罢了,我知道你做不出这种事。” 相对无言。过了许久,杨钧先站了起来:“知儿,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要分开,那就别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两个人慢慢地往外走,杨钧还是忍不住又问了几个问题:“你喜欢的人是段予哲吗?” 方琬知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你会不会和他结婚?” 方琬知从他掌中抽出手:“什么呀!” “我就当作是不会了。那个神经病不配拥有这么好的运气。”杨钧竭力将分别说得轻松一些,却还是难掩苦涩:“知儿,你是我的初恋,我这辈子都会记着我们相处的这些时间。如果有天你和他玩够了想换一个人,记得要最先考虑我,好不好?” 他张开手臂将方琬知紧紧抱住。 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很长。段予哲站起来,抬手看着表盘一秒一秒地数时间。 两个人终于分开的时候,他拿出墨镜戴上,出现在方琬知身后。 杨钧冷冷地瞥他一眼,低头对方琬知微笑:“我一直都会等着你,知儿。” 他转身离开,一直走到方琬知看不见的地方,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小巧的戒指盒。捏出里面的钻戒最后打量了半分钟,杨钧毫不犹豫地松开手,任由它闪着光掉进黑洞洞的排水口,淹没在脏污中被冲刷而去。 方琬知目送杨钧走远,转过身,被戴着墨镜的段予哲吓了一跳:“你——” “我不想在外面给你丢脸。”段予哲郁闷地说。 方琬知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气鼓鼓地往前走。段予哲紧紧跟在旁边:“你跟他分手了,知儿。” “不许你这么叫我!”方琬知大声说:“以后只有我哥哥可以这么叫。” “对不起知知,我错了。”段予哲在他面前根本没脾气。方琬知生气都找不到可发泄的理由,越看越觉得他讨厌。 太奇怪了,他怎么会觉得,另一只可以陪自己在海里飘来飘去的水母是段予哲呢? 段予哲明明是个可恶的大猪头! 第58章 方琬知示意司机停车,下车之后,他看着紧随其后停了车跑过来的段予哲:“不许跟着我。” “好,都听你的。”段予哲停下脚步,紧紧盯着他。 方琬知很明白,如果自己只说“不许跟着”的话,段予哲就会厚着脸皮一直呆在这里。于是他又命令:“你现在就回家。” “可是,知知……我们还没把话说清楚。”段予哲摘下墨镜。他的脸不那么水肿了,但撕掉纱布之后,就露出了左脸的几道淤青。昨天对自己下手的时候,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一点没放水。只要方琬知能消气。 方琬知问:“说什么?” “你愿意接受我的喜欢吗。”段予哲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问:“知知,我们可以正式交往吗?” “当然不行!”方琬知不可置信地说:“我和杨钧分手还不到一个小时呢,你,你竟然这样问……我在网上看别人说过,这叫无缝衔接,是很坏很坏的行为。段予哲你怎么能教唆我做坏事。” 他一脸的震惊和失望。 “那就等你过完分手期之后再说。”段予哲连忙让步:“一个月够了吗?” 方琬知摇摇头:“三个月。” 段予哲无奈:“知知,你们只是分手又不是离婚……” 被方琬知轻轻瞪了一眼,他咽下没说完的话:“好,那就三个月。” 方琬知这才解释:“很快就开学了呀,然后就是军训。我才不要在晒得黑乎乎的时候,跟另一个黑蛋出去约会,那样都没办法穿好看的衣服了。不要。” 段予哲说:“你忘了,我不是黑蛋,我是黑猩猩。” “总之,你不许再跟着我,要是被我发现的话你就完蛋了。”方琬知高傲地扬着脸:“等我准备好要开始下一段感情的时候再通知你。” 他语气成熟得像是一只刚刚环游过世界,历经了无数风浪的猫咪。又骄傲,又从容。 因为,他毕竟已经谈过一次恋爱了呀。他现在是有恋爱经验的成年人了,不是段予哲这个青涩的处男可以比的。 段予哲败下阵来,默默看着方琬知走进了庄园。 — 半个月后,Z大开学了。 第一天到学校报到的事情都是方承代办的,方琬知想跟着去,他都不允许。 方琬知据理力争:“我现在成年了,应该开始独立自主了啊。而且开学第一天我就不去,会给老师同学留下坏印象的。” “哥哥相信你已经有独立自主的能力了,所以不需要再吃这些没用的苦来证明。”方承笑眯眯地逐条反驳: “大学的学习模式跟高中不一样,集体生活没那么重要。宝宝又不住校,没必要在意别人的看法,自己过得开心就好了。” 他用道理把方琬知说服。但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方承想在弟弟真正独立出去之前,尽可能地多为他做点事。 他要紧紧抓住越来越少的,自己被方琬知需要的时间,分毫不让。 方琬知在燕城很快安顿下来。他不喜欢房子里二十四小时都呆着别人,于是方承撤掉了原本配好的保姆和管家,重新找了家政,每周来做两次全面清理。 刚开学是半个月的军训,Z大的军训强度算不上高,食堂味道也不错,方琬知适应得很好,最开心的是,多亏了他每天勤涂防晒霜的功劳,皮肤并没有晒黑。 这段时间方琬知又认识了不少朋友,军训结束这天,十几个人约着一起在校外吃了顿饭。 方琬知坐在关系比较亲近的徐宏身边,努力地吃——大家太喜欢给他夹菜了,根本吃不完。 因为都是一群成年了的大学生,吃饭时难免点了些酒水。方琬知牢记自己绝对不可以碰酒,有人敬酒,便坚定地拒绝掉,全程滴酒不沾。 到快吃完的时候,服务员又上了一大壶不知道谁点的果汁,颜色红彤彤很漂亮。徐宏拿过来闻了闻,低头问方琬知:“好像是杨梅汁,要不要来点?” 方琬知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半杯果汁,浅浅抿了一小口。酸甜的味道很解辣,他喝了半杯,继续吃着碗里的菜。 饭桌上,大家正讨论着等会儿去打台球还是玩密室逃脱,徐宏忽然肩膀一沉,是方琬知眯着眼睛靠了过来。他笑了笑:“这么困吗?” 方琬知撑着椅子坐好,用力晃晃脑袋:“不行……我好像是喝醉了。” 徐宏拿起他喝剩下的杨梅汁尝了一口,咂咂嘴回味,还真尝出了点淡淡的酒味。他举着杯子问:“这个饮料谁点的啊?” 坐在对面的一个男生扬声说:“老徐,我点的。这是这家的特色杨梅果酒,度数很低的,怎么了?” 徐宏无奈:“防了一晚上还是没防住。” 他们都住校,也没人知道方琬知具体是住在哪。徐宏看向又半闭上眼睛的方琬知:“琬知,我打个车送你回去吧。” 方琬知听到他们说还要出去玩,不想耽误他的时间,便拒绝了:“不用,我让朋友来接我。” 他拿出手机给段予哲打电话。 段予哲接得很快:“知知?” “段予哲我不小心又喝到酒了,你可以来接我吗?我在Z大后面北三街的鸿运烤鱼这里。”方琬知声音含含糊糊,软绵绵地拖长。 “好。”段予哲说:“我刚好在附近,十分钟就到。” 挂断之后,方琬知低头靠着椅背犯困。 他虽然沾不得酒,但酒品着实不错,醉了之后就只是找个地方安静地趴着,一点声音都没有。 徐宏看椅背太硬了,叫了方琬知两声,慢慢扶着他又靠在自己身上,能睡得稍微舒服点。两个人年龄差不多大,要是徐宏别的哥们儿喝醉,睡到大马路上他都懒得管,但方琬知身上就是有种让人想照顾的气质,很特别。 长得也白白嫩嫩的,军训这么些天都没晒黑,一看就知道是被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性格又天真。不多管着点怎么行。 几分钟后,段予哲拿着车钥匙走进店里,一眼看到方琬知的背影,走了过来。 徐宏看到他,惊讶地打了个酒嗝:“你——哥们儿你是不是那个折枝工作室老板?我在杂志上见过你!” 段予哲礼貌地点点头:“你好。我来接方琬知。” 他拿出手机给方琬知又打了个电话,以免徐宏不相信。 徐宏一路将两人送到路边,看着段予哲要上车走了,终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追上去问:“段老板,你平时看不看论坛?知道论坛里面那个热度最高的帖子吗?” 段予哲脚步一顿,沉默了几秒,还是回答:“知道。” “那我能不能八卦一下,为什么大王到底是谁啊?是你们工作室的员工还是你朋友?还是还是,你对象?”徐宏激动地连番追问完,又赶紧补充:“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那是方琬知的号。”段予哲说:“这个游戏……是给他做的,不过他很久没玩了。” “啊……”短短两句话,听得徐宏心潮起伏,看看段予哲,又看看蜷在后排睡着的方琬知,瞬间脑补出无数缠绵悱恻,欲说还休的情节。 他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回过神来跟段予哲挥手告别:“你们路上小心,下次有机会再聊。” 段予哲还是淡淡的样子:“好,再见。” 他将方琬知送回别墅,到了大门口,需要门禁卡才能进屋。段予哲揽着方琬知软热的身体,低头叫他:“知知,门禁卡。” 他知道方琬知没有以前那么好哄骗了,所以,时刻都注意着两人的肢体接触。方琬知不允许的地方,他绝对不会碰。 方琬知脸颊在他肩上蹭了蹭,小声说:“裤子口袋,里面。” 段予哲心一颤,轻声问:“是让我自己拿吗?” “对呀。”方琬知摊开双手给他看:我……又没有手,我是一只水母,很柔软。嗯。” 段予哲忍不住笑了一下。方琬知睁开湿漉漉的眼睛,抬脸看着他:“你笑话我。” “没有。”段予哲说:“是觉得你太可爱了。” 他伸手在方琬知的裤子口袋里找门禁卡,小心地注意着不要碰到敏感的位置,左边口袋没有,只得又伸手到右边去。 他太过紧张,效率变得很低。方琬知揽着他的肩膀,低头去看他的手在自己大腿位置摸来摸去,狐疑地拧起眉毛:“段予哲。” “嗯?怎么啦知知。” “你是故意的吧。” 段予哲咳嗽起来,指尖夹住口袋里的钥匙圈,把门禁卡拿了出来:“找到了。” “你是故意的。”方琬知被他抱着轻轻放在沙发上的时候,还在嘀嘀咕咕:“我就知道。” 段予哲去厨房倒了点温水过来,将方琬知扶起,靠着自己:“知知,喝点水。” 方琬知喝了一口,闭着眼睛说:“段予哲你又跟着我。” 空气突然安静了片刻。 段予哲心虚地解释:“没有知知,工作室出来聚餐,刚好在北三街另一边的饭店……” “但你衣服上,都是烤鱼店飘出去的味道。”方琬知慢慢地说着:“如果只呆了几分钟,我想,不会有这么重。你们聚餐也吃了烤鱼吗?” 段予哲沉默了。 方琬知和朋友聚餐了两个多小时。他就在店门外不远处,降下一半车窗默默地看了两个多小时。 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其实也注意到了身上太重的油烟味,本来想去找家店重新买一件换掉。但是他太心急了,怕自己用的时间太长,方琬知会去找别人。所以才露了破绽。 方琬知叹了口气。 杨梅果酒的度数确实很低,他犯了会儿困,这时意识已经逐渐清醒。 方琬知看着沙发上面段予哲紧攥成拳的手。他知道段予哲现在心里怕得要命,只是在强撑着。 他也知道段予哲会这样是因为喜欢自己,很喜欢很喜欢。虽然方琬知自己的喜欢总是淡淡的,也不理解那些离了对方就要死要活的深情,但他并不介意,接受这样浓烈的喜欢。 方琬知别过头,用很小的声音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其实我哥哥这几天,就在燕都开会。” 第59章 方琬知说完,伸手拉住段予哲的领带,令他低下头向自己靠近,然后仰着小脸亲了上去。 段予哲起先还抓着沙发,一动不动死死忍耐,直到听见方琬知细细地哼了声,终于再也克制不住,抬手捏住方琬知下巴,闭着眼肆意地,凶狠地吮咬柔嫩的唇瓣。 他毫无技术可言,只是一味地掠夺,高大的身躯俯过去将方琬知整个笼住,慢慢压在了沙发里面。方琬知搂住他后颈喘得有些急,承受着男人躁乱的深吻,衣服被三下五除二剥了个干净,只剩打了卷的内裤还勒在半边雪白大腿上。 段予哲怕自己太重,把棉花糖一样轻软的方琬知压坏了,侧躺下去将人半搂着。他在方琬知眉眼处珍爱地柔柔亲吻,大掌不断动作。 方琬知平时很少自己来,承受阈值太低,很快便受不住了,咬住他的肩膀哆嗦着抽泣。缓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喘上几口气,嘴唇又被亲住,像在索取水源一般亲得口干。 段予哲带着他的双手一步一步地教。方琬知心里发慌,逐渐又无力地软下去,喃喃地叫他的名字:“段予哲……不行,我好怕。” 段予哲脖颈青筋绷起,嘶哑着嗓子,抵在方琬知耳后轻声说:“那我就在外面,不折腾你了。知知要乖一点,好不好?” 方琬知带着哭腔答应了,又扭头和他接吻。皮肤汗津津的。害怕到已经掉了眼泪,梨花带雨,脸上湿了一片。段予哲一点点将泪水舔去,抱着他耐心地慢慢磨。 方琬知很乖,还知道调整姿势,将他夹着,被烫得时不时抖一下,手指默默揪着他的领带。等到终于结束的时候,方琬知整个人蔫得像淋了雨的小狗,湿漉漉、黏答答,眸子水雾迷蒙,可怜地窝在他怀里不住喘息。 “老婆,宝宝老婆……”段予哲恨不得把他含在嘴里,将人亲着揉着,忍不住又浑身上下舔了一遍。方琬知想让他不要那样叫自己,但张嘴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将段予哲不安分的手从小肚子上推开,警告地瞪着他。 歇了一会儿,段予哲将方琬知抱去楼上的浴室。 段予哲本来想,给方琬知洗过澡,安置乖老婆睡下之后,自己就走。但是洗着洗着他自己也进了浴缸,跟方琬知面对面坐着,无休无止地亲到嘴唇都麻了。 洗到后半夜才算结束。方琬知抿着没有知觉的嘴唇,伸手让段予哲给自己穿衣服。穿完了被抱出去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一件T恤吗?” 他整个屁股蛋都光溜溜地露在外面,非常不得体,这是什么意思?! “外面的人又看不到。”段予哲自己的衣服都没顾得上穿,将方琬知轻轻放在床上,尽职尽责扮演好老公:“宝宝还喝水吗?我去给你拿。” 方琬知实在无法忽视他晃来晃去的地方,嫌弃地闭上眼睛:“不喝。你先把裤子穿好。” “刚才摸都摸过了,别害羞。”段予哲死皮赖脸地在方琬知身边坐下,搂着他的腰又开始亲。方琬知推开他的脸:“段予哲你是不是疯了——” 两人滚到床上缠斗起来。方琬知下手毫不留情,又踢又打,很快将段予哲踹开,然后立刻抄起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卷成一条蓬松的蛋糕。 方琬知宣布:“现在是睡觉时间。” 说完,他盯着单膝跪立在床沿,歪着头一脸坏笑的段予哲,迅速伸出一条胳膊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又迅速把胳膊缩回去。 段予哲轻手轻脚从衣柜里面找了条尺码宽松,自己勉强能穿的运动短裤,套上之后,在方琬知身边侧身躺下,静静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方琬知睁开眼睛:“你发誓不许在我睡觉的时候干坏事。” “我发誓。”段予哲笑着说。 方琬知将被子松开一些,掀起一角,让段予哲钻了进去。 段予哲在他眉心轻轻吻了下,便不再动作,老实地陪着他睡觉。 — 早晨方琬知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在卫生间里洗漱。段予哲取完早餐又跑上来烦他,两手从身后将他搂住,黏黏糊糊地一直在他身上乱亲乱蹭。 方琬知很防备他,洗漱完,一手捂着屁股,跪坐在衣柜前面翻找衣服。他的头发开学前稍微修剪了些,但还是很长,拿一个鲨鱼夹随意盘着,几缕发丝垂落下来,影影绰绰遮住秀美的脸。 段予哲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得入迷。 如果这就是两人的婚后生活,每天早晨都可以欣赏美妻蹙着眉头挑选衣服时,慵懒又性感的样子,那他别无所求。 今天上午没课,方琬知把下午外出时的衣服提前搭配好,就套上裤子,拿着平板边看班群消息边下楼去吃饭。 他满脑子都是学校的事,完全把段予哲忘了。吃饭吃到一半,方琬知抬起头,想再倒点薄巧牛奶,却发现牛奶盒跟有魔法似的,自己悬空着淌进了他杯子。 方琬知一愣,方才看到段予哲在旁边坐着。他咽下嘴里的三明治:“你怎么还在这?” “今天没课。”段予哲说:“下午正好送你去学校。” “但是我哥哥等会儿就过来了呀。”方琬知凶巴巴地看着他:“你还是走吧,我怕他揍你。” “知知是担心我打不过?心疼我?”段予哲那种得了点好就令人讨厌的腔调又冒了出来,方琬知在餐桌下踢了他一脚:“你们要是真的打起来,以后你就别想再见到我了!” 吃过早饭,段予哲被方琬知赶走。 方琬知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文学理论的网课,快中午时,方承拎着附近超市的纸袋走进客厅:“知儿今天起这么早?” “我又不是懒猪……”方琬知过去接他手里的东西。方承将袋子往上提:“别碰了宝宝,我来就好。” 方琬知还是抢了个袋子过去,打开一看,里面是蔬菜和肉:“哥哥要给我做饭啊?” “对。我买了只乌鸡,还有人参。”方承拎着水果和点心跟过来,打开冰箱将东西一样样放进去。他实在很操心方琬知的体重,暑假好不容易养了些肉,接下来又要天天吃食堂了。 想到这里方承就忍不住叹气:“学校里能有什么可吃的,军训又累。” 方承在厨房里备菜,方琬知也无心学习了,拿了个苹果站在水池前慢慢削着,削好之后又切成块。 他吃了一块,又捏了块喂给方承:“哥哥,这个苹果很脆。你尝尝。” 方承笑着低头吃掉,视线忽然瞥见方琬知颈后皮肤上隐约的痕迹。 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一时间甚至疼得难以呼吸。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继续摘手里的芹菜,过了几分钟,淡淡地问:“知儿昨天带朋友回来了吗?” 他早看到了垃圾桶里的食物包装,还有玄关处动过的拖鞋。只是,在发现方琬知身上的痕迹之前,他以为只是普通朋友过来留宿。 不等方承说出自己发现的证据,方琬知放下叉子,大大方方地承认:“嗯,是段予哲。” 方承打开水龙头,在水流冲刷声中深深吸了口气,自欺欺人地问:“他睡沙发吗?客房的枕头被子都还没准备。” “没有。”方琬知攥着手心,终于有了些许紧张:“我们睡在一起。” 盆子里的水涨过了边界,开始不断地往外漫出去。方承置之不理,转过身看着弟弟:“哥哥还以为,知儿暂时不会再恋爱了。” “我喜欢他,哥哥。” “是吗?”方承手掌在水里泡得通红,此时垂在身侧,无力地握了几下又松开。他轻轻地说:“他是帮了很多忙,也许,知儿只是感激他。” “我分得清感激和喜欢呀。”方琬知低着头小声辩解。 “知儿还记得你跟杨钧在一起之前,哥哥问过你喜不喜欢他。知儿也说喜欢,但很快你们就分开了。”方承心存幻想:“会不会这次也一样?” “我不知道。”方琬知捏紧手指,在他偏执的追问下感觉到很大的压力,鼻子一酸,声音就带上了哭腔:“哥哥我想和他试一试,不可以吗。” 他一哭,方承就慌了:“可以,知儿高兴就可以。” 他抱住方琬知,自我安慰地想,或许弟弟这次很快也会玩腻。 或许他的知儿这辈子都是个不懂情.爱的小妖怪,只不过以戏耍男人为乐。如果真是这样该多好。 吃过饭,离下午的课还有一段时间。方琬知枕着方承的手臂,依偎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 方承下午就要离开,此时根本没心情做别的事情,手指一下一下拨弄着方琬知的发丝,垂眼看着他,一秒都不舍得移开视线:“知儿不许经常带男朋友来这里住,知道吗?这栋房子是哥哥给你一个人买的。” 方琬知绵绵地“嗯”了声,听话得让方承心软,在他额头亲了下,又说:“也不许经常夜不归宿。如果被我发现,那就要挨罚了。” “哥哥好啰嗦。”方琬知不满地嘟囔着。 方承板着面孔:“长兄如父,知儿。我有管教你的义务,也有这个权力。”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了下去,因为方琬知爬过来,趴在他胸膛前仰头用大眼睛望着他,熟练地卖乖:“知道了。知儿愿意被哥哥管教。” 搂在他腰间的大掌瞬间收紧,方承眼中晦暗不明,半晌才故作冷静,缓缓说了句:“嗯,知道就好。” 第60章 方琬知摊开十指,平放在膝盖上,低头艰难地对着手机屏幕说:“段予哲我真的不方便和你说了,我在涂指甲油呢!” “好好好,我不啰嗦了……比赛什么时候结束,我去接你。”段予哲不高兴地转着车钥匙。 都说小别胜新婚,他刚出差了半个月回来,本以为方琬知会特别想念自己,谁知道根本没这回事。他不在的时候,乖老婆照样该吃吃,该喝喝,隔几天就发条跟朋友同学出去玩的动态。只有他自己,单方面地魂牵梦绕。 方琬知说:“十二点半在学校西门附近那个烤肉店见面吧。” “这么久不见,约会的时候就吃烤肉?” 方琬知磨了磨牙,幽幽地说:“反正我绝对不要再去吃你选的什么omakase了。” 段予哲无言以对:“好,那就烤肉。” 挂断之后,方琬知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女生:“婧婧,我的手现在可以动了吗?” 苏婧拿起他的手认真检查了一下:“可以,都干透了。哇,这个裸粉加极光粉在你手上效果真好,我就知道。” 方琬知松了口气,活动着僵硬的手指:“中午我就不去吃食堂了,我男朋友回来啦。” “但是今天二食堂好像有红烧大排。”苏婧托着他的手狂拍参考图,方琬知任她摆弄,等她拍完,拿起喝到一半的汽水,咬住吸管慢慢喝着:“那也得抢得到啊,球赛来了这么多人。” 正说着,周围又掀起一阵疯狂的叫好声。 今年的大学生篮球联赛决赛在Z大举行,方琬知班里也发到了门票。左右没课,他就和同班同学苏婧一块儿过来了。 两个人对篮球都不算太感兴趣,苏婧主要想看看帅哥,结果也没有看到特别喜欢的,无聊地从包里掏出装备,给方琬知做起了美甲。 场上突然响起尖锐的哨声,紧接着一片哗然,方琬知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力。苏婧也看过去:“咋了这是?” “D大中锋走步,违例了。”前排一个热心观众回过头来解释,又纳闷地转回去嘀咕:“不应该啊。” 此时到了第三节的休息时间。D大中锋绷着颧骨,一脸不甘地低头站在教练面前挨训。 “李彻你怎么回事?一到关键时候就露怯。你这跟技术没关系,纯粹是心态问题,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教练无奈地瞪着他。 李彻辩解:“我没露怯,就是跟这个场地水土不服。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脏老是乱跳。” “功能饮料喝多了吧你。最后一节了,给老子精神点。”教练骂完他又去骂其它队员。 李彻又拧开一瓶矿泉水粗暴地灌着,眼睛在观众席不断巡视。 他知道方琬知在Z大念书,但心里没底,对方今天会不会来看球赛。 托他的福,方琬知可能现在对篮球一丁点兴趣都没有,甚至产生厌恶了吧,呵呵。 李彻自嘲地想着,将喝空的瓶子拧歪,低头时看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也不知道是因为体力消耗得太过,还是因为想到了方琬知。 决赛最后一节开始了。李彻深呼吸着,再次站上赛场。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必须使出全力,稳中求胜,让观众席上的方琬知亲眼看到他赢得冠军的样子。 …… Z大并不是篮球强校,今年能进决赛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成绩。最终,还是以两分之差惜败D大。 开始散场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外移动着。方琬知坐在座位上玩手机,等着去洗手间还没回来的苏婧。 几分钟后,苏婧发消息说已经到了篮球馆外面,拜托他把书包送过去。 方琬知起身慢悠悠地往外走。这时已经没多少人了,他眯着眼睛望了望,很快看到站在花坛边对自己挥手的苏婧:“琬知琬知!” 方琬知加快脚步朝她那边走着,忽然间感觉到附近有人在盯着自己,于是也转头看了过去。 李彻身上被汗打湿的篮球服还没换下,披了件运动服,驻足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他比高中时又高大、健壮了好几倍,眼睛里还是那种既明亮又阴气森森,让人很不舒服的感觉。方琬知一时无言,下意识地往后退。 李彻笑了一下,声线温吞:“方琬知,好久不见啊。” 在篮球馆里他一直没看到人,本来都放弃了,没想到还是和方琬知缘分未尽,再次重逢。 方琬知跟以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刚才从他身边走过去他都没认出来,只闻到一股甜丝丝的冷香。 还是那个女生叫方琬知,他听到名字,才又把人盯住。 李彻上下打量着琬知,被他出落得越发惊人的美貌五官震撼到不敢直视,于是转而开始注意他的打扮。 他看着方琬知用抓夹半扎住的微卷长发,碎花刺绣连衣裙搭配脚上秀气的白色玛丽珍鞋,还有锁骨前悬着的钻石项链,以及涂得亮晶晶的指甲。 他从没想过方琬知有一天会是这个模样,和寻常的男性形象根本是背道而驰。方琬知现在的外形,可以说把李彻反感的元素全部集中在了一起,但是,他竟然并没有产生厌恶,而是由衷地觉得,很漂亮。 甚至隐隐起了些很不老实的反应。 李彻忍不住吞了下口水,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深的无力感。 他原本以为现在的自己足够优秀,不说配不配得上,至少能拉近和方琬知的距离,但却忽略了一件事——在成长的人不是只有他自己。 看着眼前这个矜贵冷艳的方琬知,李彻终于迟钝地醒悟过来,自己其实永远都追不上了。 李彻压住内心的胆怯,笑着打了个招呼。 方琬知的神情并没有因此而缓和,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往前走。 李彻忙跟了上去。他没有靠得太近,看着方琬知走向女生,把书包递过去,一直默默走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直到那个女生摆摆手和方琬知分道扬镳,李彻才壮着胆子来到方琬知身侧。 方琬知对他的跟踪行为似乎毫不意外,侧过脸来,微带烦躁地瞥了一眼。只这一眼,李彻便脸红心跳,身体都有些酥了。 “方琬知。”他强装镇定,没脸没皮地傻笑两声:“再怎么说我们以前也是朋友,好不容易来你们学校做次客,没必要对我这么冷淡吧。” 方琬知抬手随意地挽了下耳边乱发,李彻闻着他动作间身上飘来的香气,猛地哆嗦了下,没出息得像是路边发.情的野狗:“你用的什么香水?还挺好闻。” “我去跟我男朋友约会,怎么,你也要跟去吗。”方琬知终于跟他说话了。可是只这一句话,就让李彻的心坠入无底深渊:“男朋友?你恋爱了?你才二十岁怎么能谈恋爱,你那个哥哥难道都不管吗?” “和你没关系。”方琬知说着,拐了个弯穿过小花园。 李彻愣在原地,很快又反应过来大步追上:“是那个叫段予哲的男的?他除了有钱哪里好了,再说你现在难道还缺钱?方琬知你要是缺钱我可以给你……” 他话音止住,因为方琬知停下脚步,冷冰冰地抬头看着他:“你为什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只会说蠢话,惹人讨厌呢?刚赢了比赛就在这里做骚扰别人的事,你想上新闻是不是。” 语气并不重,但却让李彻脸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比挨了好几个耳光还难受。 他无措地低下头:“对不起。其实我就想问问,你回家之后过得好不好。方琬知我们已经有七百多天没见面了,我每天都在数……我老是想,如果我以前不那么幼稚、要面子,早点跟你道歉,对你好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走。” 他说着,声音渐渐哑了。 方琬知离开之后,李彻起初还觉得没什么,满脑子想着自己一定要优秀到让他后悔,于是把全部身心都放在了打球上面。他如愿单招进了D大,而且顺利的话很快就能进入省队,在外人眼里一路顺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那种煎熬的感觉。 他不断地反刍方琬知还在身边的时候,越想越明白,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后来思念的症状愈发严重,他只要独自呆在房间便止不住地偷偷流眼泪,强烈的悔恨让他疼得在深夜里辗转难眠。 李彻不可一世的魂魄在时间流逝中被一丝一丝抽走,留下一具麻木的空壳子。可悲的是,在他醒悟的时候,他愿意为之低头的那个人早已对他失望透顶,走得干干净净。 这几年的分别中,他逐渐学着重新塑造自己,就算内核无法改变,也要在言行和脾气上,尽量贴近方琬知可能会喜欢的那种人。 可是眼下,方琬知眼中的排斥,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他的模仿是多么拙劣。他的改变只不过自作多情。 方琬知看着李彻的脸越埋越低,最后甚至语带哽咽,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李彻,恭喜你们学校今天拿到冠军。” “……”李彻抬起头,眼里闪动着惊喜的光:“谢谢!不如中午我请你吃顿饭,就当你给我庆功了。你放心,只有我们俩。” “不用,我们还是继续当陌生人最好。”方琬知平静地说出了让李彻最绝望的话:“你很优秀。但是在我的人生里,没有留给你的位置。” 第61章 李彻面如死灰,眼珠定定地看着方琬知,忽然惨然一笑:“非要这么狠吗?我已经认错了,方琬知。就算我真犯了滔天大罪,你就当这几年,是把我关进监狱受过惩罚了不行吗?我们为什么不能一切清零,从头开始。” 方琬知说:“不行。” 他绕过李彻,继续往前走:“原谅你就是对不起我自己。” 李彻低着头,完全失去了继续追上去的勇气。 他还记得以前方琬知有多好哄,他随便给点小东西都惊喜得不行,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他,围着他打转,李彻李彻叫个没完。 可是他没有珍惜。他只是一味地居高临下,把方琬知圈禁在自己的影子里当成玩物,却从没有尊重过方琬知的意见。 所以现在,当他熟悉的一切手段都失效,当他终于蹩脚地学着伪装成君子的时候,说出的话才显得这么虚伪,毫无可信度。 李彻呆若木鸡地站着,回忆起方琬知刚才对自己说过的每一个字,身体像是结了冰,寒意刺骨。 在最幼稚的年纪,用最愚蠢的行为,弄丢了—— 最喜欢的人。 — 段予哲左手拿着一支薄荷冰淇淋,右手拿着一支巧克力冰淇淋,站在跑车旁边等待。 他原本无所事事地望着天空,感应到方琬知靠近,立刻精准地转身看了过去。方琬知一手搭着凉棚挡在额前,慢慢朝他走来。 段予哲晃了晃手里的冰淇淋:“好像快化了。” 方琬知快快地朝他走来,迅速来到面前,看了看冰淇淋的颜色:“为什么不是薄巧?” “抱歉,卖光了没买到。不过我给你买了一个薄荷一个巧克力,可以一样咬一口。”段予哲将两个冰淇淋递到他唇边:“吃吧。” 方琬知还是很不满:“你不懂,这怎么能一样呢。” 段予哲问:“所以知知还要不要吃?” 方琬知盯着那两个冰淇淋陷入纠结,最后选择咬了一大口薄荷味,咽下去之后挥了挥手:“不要,还是你吃吧。” 段予哲几口就把两个冰淇淋给吞了,擦了擦手,将方琬知的小挎包拿过去。方琬知正欣赏着烤肉店外面新换的景观,猝不及防被他抢了包:“你干嘛呀?” “男朋友就是给你拎包用的呀。”段予哲学他的语气。 学完之后两个人对视着,都被恶心得苦笑起来。方琬知劝告:“你不要在外面这样说话。” 段予哲挑眉,为他拉开门:“怎么啦?” “好怕你被打啊。” 两个人走进店里,要了个安静的卡座。方琬知掌握不好这种炭烤炉的火候,喝着饮料看段予哲给自己服务。 段予哲手上戴了一只新表,方琬知咬着吸管,好奇地歪着脑袋看表盘。 “吃饭宝宝。”段予哲将五花肉包好喂给方琬知,等他吃下之后,随手褪了表:“伸手。” 方琬知嘴巴里忙碌地嚼着食物,想问为什么都问不了,乖乖地将右手递给他。 段予哲托着方琬知手掌,将那块表戴在他纤细的手腕上,在灯光底下转动着欣赏了一番,满意地舒展了眉头:“红宝石很配你,也好搭你那些漂亮衣服。等会儿回去我把表带再调一调。” 方琬知看着他又开始剪烤网上的肉,若有所思地问:“等会儿回哪里?” 段予哲假装淡定:“回我那里。” 方琬知拒绝:“天气太热了,我要回家洗澡换衣服。” “我那有你的衣服,很多。”段予哲早有准备。 方琬知又拆了盒苹果汁:“那你保证不会做坏事。” 段予哲挑眉笑了一下:“什么叫做坏事……知知,你自己不是也很喜欢吗。” 方琬知喝着苹果汁,目光游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到现在已经交往了快两年,但他们都没有真正完成过那一步,都是浅尝辄止。段予哲从最开始的毫无技术,经过两人多次磨练目前也算有所长进,可方琬知还是会刚尝到一点甜头就干脆地把他推开。 两个人交往之后,方承管得很严,在方琬知住的别墅里面装了实时监控,包括客厅,书房,还有他没告诉方琬知的几个角落。 所以,每次在别墅里和段予哲亲昵,方琬知都会觉得自己此时在被哥哥看着,心虚得不行。时间一长,他甚至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和段予哲做完了全部,肯定会被方承看出来。 虽然方承每次表现家长威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但方琬知就是感觉,哥哥似乎格外地介意自己和段予哲的亲密行为。 去年寒假,过年的时候段予哲去家里拜年,很顺手地给方琬知剥了块雪花酥喂到嘴边,又很顺口地叫了声“宝宝”。方承原本还在和徐清然寒暄,闻声目光立刻像死亡射线一样转了过来,神情复杂地上下打量着段予哲。 就像是已经确定好了他的死法,正在考虑把尸首埋在哪最合适。 方琬知不想挑战兄长的底线。他是真的担心,如果两人做了太出格的事,方承会在某个雨夜让段予哲静悄悄地消失。 他不愿意,段予哲自然也不会强迫,只是有次趁方琬知意乱情迷之时,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留到我们结婚那天好不好?” 方琬知当时在他怀里被亲得昏昏欲睡,闭着眼睛模糊地应了声好。等到第二天睡醒,突然反应过来,红着脸爬到段予哲身上用枕头揍他:“段予哲你这个坏蛋,谁要和你结婚呀!” 段予哲任他不痛不痒地拍打,荡漾地说:“反正知知已经答应过我了。” …… 就这么打打闹闹地,从大一开学交往到了现在。 因为方琬知在学校里太受欢迎,最开始他身边的朋友都不看好两人的恋情,还打过赌,猜他们多久之内就会分手。但是,段予哲还真就顶着压力驻守在恋人身侧,创造了奇迹。 段予哲喝了点酒,吃过饭,由方琬知开车回他的公寓。 他的驾驶风格跟段予哲不同,非常平稳,遇到再差劲的路况也不会发脾气,沉静得像个世外仙人。因此,虽然方琬知平时很少亲自开车,但坐他的车永远都很有安全感。 到家后简单洗过澡,方琬知穿着段予哲的一件衬衣,窝在沙发上敷面膜,找了个国外的模特大赛开始看。 他很喜欢看这种吵吵闹闹的综艺,里面的选手总能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大吵特吵,然后又突然间好得如胶似漆,让观众有种悬浮的,远离现实世界的安心感。 段予哲处理完换下的衣服,也挤过来坐在旁边,开始打扰方琬知看电视。起初他还只是玩方琬知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聊,等方琬知揭下面膜洗过脸重新坐回来之后,就有些骚动了,伸手将人揽到腿上坐着,又隔着衣服心痒难耐地揉捏方琬知的小腹。 亲昵了一会儿,方琬知轻喘着抬头看他,眼睛已经水雾蒙蒙,细声提醒:“下午还要回兰城呢。” 段予哲抱着他起身往卧室走去:“那知知正好可以在飞机上睡会儿。” 方琬知也没再抵抗,搂着他肩膀被抱进房间。 两个人都正年轻,精力旺盛,玩闹起来不知疲倦。等到段予哲提前设好的闹钟响了两遍,才终于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 方琬知穿好裙子,拢着头发让段予哲从背后帮忙提上拉链,然后开始挑选搭配的鞋子。 他浑身都是香的,肤色又白,穿着绣有鸢尾的紫色修身裙,长发从肩头一侧倾泻而下,单手撑在墙边,垂着细白的颈低头试鞋。温香软玉,弱柳扶风,姿态漂亮得像一幅仕女图。 段予哲站在一边穿好西裤,系完皮带忍不住凑近去吻方琬知颈后微凸的骨骼轮廓,吻了一下,又用手掌轻轻拢住,指腹贴着肌肤迷恋地摩挲。方琬知拍开他的手:“段予哲,段予哲!别摸了呀……快帮我选鞋子。” 段予哲向后坐在沙发上,随手抓过方琬知找裙子时,从衣柜里翻出来的衬衫:“好,我看看。” 方琬知右脚穿着一只搭扣装饰有珍珠的小皮鞋,抬起来踩在他大腿上:“这个怎么样?” “不错,还有吗。”段予哲已经换完了衣服,惬意地摊开身体,耐心等待美妻面对一大堆漂亮鞋子犯完纠结症。 方琬知咬着下唇将裙摆稍稍拎高,低头自己又看了看,最后蹙着眉头换上了另一只六厘米的透明高跟鞋。 鞋跟比较细,走路会不太方便,他平时也很少穿。但是身上这条裙子实在美丽,如果搭配普通的鞋子就太可惜了。 两只脚都换好之后,方琬知从首饰台拿了根檀木发簪将头发随意绾起,最后检查了一遍手包里面的随身物品。他都要出发了,回头一看段予哲还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盯着自己,噔噔噔走过去,在段予哲肩上打了一拳:“还走不走?” 段予哲笑着包住方琬知的拳头,站起来黏在他身后,强壮手臂揽在他纤细腰间:“这就走啦,还以为知知要再踩我一下试试鞋。” “大变态。”方琬知毫无杀伤力地骂他。 乘电梯下到地库的时候,遇上了楼里的一个邻居。这人跟段予哲比较熟,笑呵呵地打招呼:“段总,哟,这是准备回家过节了?” 于 饻 段予哲在外面装得一副高冷相:“嗯,陈总。” 男人的目光很自然地顺着段予哲骨节分明的大手,一路滑到被他紧紧握住的白嫩手掌,继而便定格在了方琬知脸上。 方琬知和他也见过几次,笑着点点头:“陈先生下午好。” 男人也被他带动得不自觉笑了出来,眼角褶皱都挤在一起,声音柔和好几度:“琬知几天不见又漂亮了啊!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陈先生真会开玩笑,我们还没结婚呢。”方琬知说完,段予哲立刻补充:“快了。” “哈哈哈……段总可要把握好机会。”男人笑着看向段予哲,目光中是雄性之间再熟悉不过的微妙情绪,包含着强烈的嫉妒和艳羡。 段予哲也扯出假笑:“哈哈……那是自然。多谢陈总提醒。” 方琬知被他挡在身后,皱了皱鼻尖,似乎闻到空气中隐隐有火药味。 但是,这跟小博美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秒之后方琬知就把这点细微的观察抛之脑后,继续全心全意地想念着九中附近那家可丽饼店。 第62章 方琬知手里举着一只丑吉娃娃。 这狗虽丑,但看久了又有几分可爱,他举着狗,四目相对了会儿,终于舍得挪开,看向躺在另一边沙发上的段予真:“你给它取名字了吗?” “取了,叫pancake。你叫它试试,它会摇尾巴的。”段予真百无聊赖地拿着手柄打战地,嘴里叼了根甘草糖棒。 “pancake!”方琬知叫了一声,吉娃娃的细尾巴还真的兴奋地摇动起来,又垂着脑袋去嗅他的手。 段予真高中转回了国内念书,pancake是他军训的时候,从军训基地买回来的,年龄已经很大了。这狗认地盘,对外面的世界一点也不好奇,整天只在房子里面溜达,要不然就是趴在落地窗旁边睡觉,老态龙钟,有种非常慈祥的气质。 方琬知正玩着狗,段予哲端着水杯从后面走过,无意间一瞥,看着趴在方琬知肩头假寐的丑狗,张了张嘴又闭上,给不出任何善良的评价。 “段予哲你看。”方琬知将pancake放在膝上,小声说:“睡着的时候好可爱。” 段予哲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嗯了声。 买回来好多天了,他还是没适应这条狗的存在。而pancake也并不喜欢他,在方琬知怀里很温驯,可他一靠近就呲牙咧嘴的。 段予真观察到此现象之后,发表了个人意见:“可能这就是同性相斥吧!” 中秋节,徐清然和两兄弟那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父亲段崇扬都会回来。段予哲厚着脸皮想要方琬知留下吃饭,算是正式见过了未来公婆,但是方琬知觉得,这么重要的节日不可以把哥哥一个人留在家里,所以还是拒绝了。 下午在段家玩了一会儿,方琬知就要回家陪方承。徐清然和段崇扬都给他派了红包,临走时徐清然又悄悄多给了一个,拜托他交给程斯言。 那孩子现在一心扑在学习上,定了目标要考进Z大,除了方琬知,谁的话也听不进。 段予哲开车送方琬知回家,路上看到他回复节日祝福消息,随意瞥了眼,敏锐地问:“杨钧?” 方琬知嗯了声,继续打字。 段予哲醋味弥漫:“当着我的面给你前男友发消息,知知,你想气死我?” “就是因为我跟他什么也没有,所以才当着你的面回复啊。”方琬知发完,趁着堵车,坦然地把手机举起来给他看了眼。 杨钧那几句话,恨不得每个字都情意绵绵,偏生方琬知看不出,只平淡地回了个:好的,同乐呀。 段予哲一个字都发作不出来了。 他当然会介意杨钧这段短暂的过去,虽然也知道,那只是方琬知对爱情朦胧的探索,根本不算动了真感情。 但是接吻的时候,亲密的时候,大脑里面还是会不断冒出疯狂的偏执念头。他害怕方琬知抱着自己,心里却想的是和杨钧在一起的感觉,害怕对比,害怕自己落了下风,然后被换掉。 他很清楚他的知知面对感情有多果决。只要方琬知冒出厌倦或是想要分开的念头,下一刻就会干脆地斩断和他的牵连。 目睹方琬知和杨钧分手时的那种痛快与得意,如今已然风水轮流转,成了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段予哲一路沉默,到下车分别的时候,终于对方琬知坦诚:“我没有安全感,知知。我很怕失去你。” “怕什么呢……”方琬知惊讶地看着他,想了想,爬过去吻住他紧抿的嘴唇。段予哲很快神情松动,搂住方琬知后背回吻。 方琬知微微喘着气后退开,又依赖地将脑袋贴在他心口:“我爱你呀,段予哲。” “那我们一直都不要分开好不好?”段予哲吻着他的发丝闷声问。 “嗯。”方琬知无奈地说:“我都愿意和你结婚了,怎么会不要你呢。段予哲你又变笨了。” “我是一个幸福的笨蛋。”段予哲叹了口气:“知知,谢谢你。” 平复好情绪,他拎着礼盒跟在方琬知身后,去见自己未来的大舅哥。 方承看到弟弟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迫不及待上前迎接,准备拥抱的手臂都微微抬了起来。但是下一刻,他看到跟在后面的段予哲,便握着拳头收回手。 那些过于亲密的举动,现如今到底是不合时宜了。 他爱方琬知超过世间任何,所以可以步步退让,无底线地纵容。 哪怕此后都只能活在暗无天日的痛苦之中,他也会继续尽好兄长的责任,守望着弟弟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得到幸福。 “回来了。”方承笑着轻轻摸了下方琬知的脑袋:“你喜欢的莲蓉蛋黄月饼刚烤出来。” 方琬知仰头看着他,不高兴地质问:“哥哥为什么不抱我?” 说着张开手臂。 方承笑着将他抱住,不自觉就抱得用力了些。一抬头,他便看到段予哲眼底的阴郁,在两人视线相撞后,又若无其事地望向别的方向。 拥抱结束后,方承自然而然地牵住方琬知的手捏了捏,才放他去厨房里找月饼吃。 “方大哥,中秋快乐。”段予哲将礼盒交给管家,态度恭敬而客气。 方承点点头:“同乐。听说你父亲回国了,有机会可以见个面,聊聊生意。” “好,回去之后我就让他联系你。”段予哲说完,看了眼远处方琬知模糊的身影,又坚定地说:“方大哥,知知也快到适婚的年龄了。等他过完二十一岁生日,我想正式向他求婚。” 方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许久才说:“那你求婚就是了。不必征求我的意见。” “结婚之后我们会同居,房子我暂时准备了两处,一套在燕城,一套在兰城这边。方大哥,我知道你对我并不满意,但我保证会照顾好知知,爱他保护他,让他过得开心。希望到时候,你能允许知知离开你的身边。” 段予哲慢慢地说着,语气很认真:“你是知知唯一的亲人,长兄如父,在结婚之前,我觉得这些东西需要提前和你沟通好,让你能有时间做准备。” “只要知儿愿意答应你的求婚,我会准备好一切。”方承说。 确认过方承不会反对,段予哲暗暗松了口气。 方琬知咬着一块月饼,右手还举着一块,慢慢走过来,段予哲和方承同时看向他,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了,左手将嘴里的月饼拿出来,催促段予哲:“快走快走,回家吃饭去。” 他将段予哲送到外面门廊,段予哲就说:“不用送了,晚上记得跟我视频。” “晚上我要看月亮,没空跟你视频。”方琬知将右手那块火腿月饼塞到他嘴里:“给你拿的,尝尝。” 段予哲咬了一口,说:“要视频,知知。我们要一起赏月才行。中秋节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从今年开始每年我们都要团聚。” 方琬知没明白他话语中的深意,以为这人又安全感缺失了,无奈地答应:“好吧。” 傍晚的时候程斯言来了,给方琬知带了自己家做的月饼。方琬知也把徐清然的红包,和自己另外准备的一封交给了他。 程斯言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别扭了,知道无论如何还是先好好念书,有个好出路更重要。方琬知看着也觉得欣慰。 晚上吃团圆饭,偌大的餐桌边只有方琬知和方承。方琬知想着自己在燕城念书的时候,哥哥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这里吃饭,不知道该有多可怜。 他试探着问:“哥哥,现在我也经常不在家里了,你要不要再找一个可以陪你吃饭的人呢?” 方承给他夹菜,神情有些不悦:“找谁?知儿还没回家的时候,这么多年我也一个人过来了。” 方琬知哦了声,明白他并没有寻找伴侣的准备,便不再劝说。方承忙着撑起家业,平时行程不定,空闲时间不多,在外也是一副冷面威严的样子,并不是适合接触感情的状态。 既然哥哥自己没有那个意向,强行劝他去找伴侣的话,也只会耽误了对方。 “不管知儿以后还住不住在家里,这个家永远只会有我们两个人。”方承在高脚杯里给方琬知倒上薄巧牛奶,又举起自己的干白:“中秋快乐,知儿。” 方琬知捧着脸,笑眯眯地看两人的杯子轻轻碰在一起:“中秋快乐!” 吃过饭,外面已经是浓郁的夜色。方琬知窝在阳台的摇椅上,点开段予哲拨过来的视频:“段予哲,我想看pancake。” 段予哲嘴角抽搐:“它已经睡觉了……” 他也靠在自己卧室的阳台边,身后就是深蓝的夜空,还有一轮莹白的圆月。 这种呆在不同的地方,却又看着同一个月亮的感觉十分奇妙。方琬知坐在椅子里微微摇晃着,不再说话了,安静地望着夜空。 他的心里想着很多人。已经过去的,陪在身边的,讨厌的喜欢的。还有永远放在心里,遥遥牵挂的。 不知不觉,他好像已经褪去了身上的孩子气,慢慢变成了一个大人。 方琬知享受着变化,他从来都不害怕改变。 现在的方琬知已经得到了足够丰盈的爱,在未来,也会拥有让自己满意的人生。 另一边的段予哲看着电脑屏幕。他的恋人出神地望着夜空,沐浴在淡淡月光下,犹如一尊精心雕琢的仙子玉像,柔美而出尘。 “知知。”段予哲忍不住叫他。 方琬知垂眼看着屏幕:“什么事?” “我想你。”段予哲说:“我想现在去见你,好不好?” 方琬知笑了:“你又想我了呀。” 段予哲看着他清浅漂亮的眼睛:“对,我想你。” 他说着,已经起身向外走,准备去找方琬知。 他想念方琬知,强烈地想念,必须现在就见面才可以。他还想起了最初最初,两个人在酒店匆匆擦肩而过的时候。愚笨的他,彼时竟然没有预料到爱神已然降临。 但是还好没有错过。他不必像准备好的那样度过孤独一生,而是可以在温柔月光下,坚定地奔赴他的爱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