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整治阴郁受的正确方法 本书作者:尚许 本书简介:【阴郁自卑窝囊受x外表阳光男大内心扭曲疯批攻】 每个班里总有一个同学们鄙夷不屑的人,比如姜津。 他是阴暗地沟里的苟活老鼠、阴湿的青苔。踩中他的人都会暗骂句倒霉。阴郁、苍白、厚重的刘海、老气的黑框眼镜,没有任何朋友。 魏黎与他正好相反,众星捧月,耀眼得像爆发中的超新星。 他阳光开朗,乐于助人,即使出身豪门,也没有任何高人一等的姿态。 上至老师领导,下至食堂阿姨校门保安,没有人不喜欢这个笑得春风和煦的年轻人。 只有姜津除外。 他坚信世界上没有人如此完美又耀眼,想撕开对方假面始终无果,反而意外身陷囹圄,还被人打晕掳到了一个陌生的包间,事后还拍照存了证据。 痛苦、难堪、眼泪、挣脱不开的绳结、被磨破的伤口,给他人生记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多年之后,姜津依旧不敢相信,那个屡次用照片威胁他,在床上粗暴至极,让他几近窒息的神秘男人。 正是魏黎。 他无比害怕,退后几步,转身却猝不及防撞上了魏黎的胸膛—— 只见对方慢条斯理点了根烟,熟悉的烟味唤起痛苦的回忆,烟圈缓缓吐到他脸上。 隔着红酒味的薄雾,魏黎撕掉伪装,面容扭曲: “你才发现吗,姜津?” wb:尚许今天日更了吗 【阅读指南】 1、追求攻受“真善美光伟正”的读者慎入。 2、小说中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可以合理批评和讨论角色。 3、非典型强制爱,背景大学校园,攻受均已成年,SC。 4、老规矩,年下,=v= 内容标签:三教九流边缘恋歌阴差阳错校园HE救赎 主角视角姜津互动魏黎 一句话简介:就是要比他阴郁扭曲疯狂一百倍 立意:过尽千帆仍然不断进取,热爱生活 第1章 嫉恨 姜津匆匆扫了一眼黑板上的几个人名,然后从笔记本上撕了一片纸,用铅笔随便写上了一个女孩的名字,即使他刚才都没有认真听她的班委竞选演讲。 写完,折了又折,确保不会被人看见内容后,姜津把它放在了桌子上,等着人一排一排来收。 这栋教学楼是新建的,空气里还掺杂着刚装修不久的工地味道,隔壁阶梯教室有人在用电钻。姜津独自缩在最后一排,离得最近,电钻像往他脑子里钻,轰轰隆隆,十分焦躁。 他看着前排叽叽喳喳的同学,不自觉地把手放在了桌下,开始锲而不舍地游巡指甲边的倒刺。 姜津眼尾下垂,平时看起来是在无辜的发愣。面前突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结实白皙的手拿走了纸条,他下意识抬头望去,视线刚触碰到那人清晰的下颌线,又跟触电一样匆匆收回。他有点害怕被他发现,有些心跳加速,做贼心虚。 看见魏黎的时候,他每次总有不同的疑问。为什么魏黎手上那么光滑干净,连倒刺和小疤都没有?指甲都是那么健康圆润。 魏黎拿走了那个纸条。 而他在桌子底下找到了一根新冒出来的侧边倒刺。 学生们自行组织的班会,没有老师在场气氛轻松很多。去年的班委团体在讲台上唱票,每唱一票还把纸条反过来展示,看上去很公平公正。 “魏黎。” 第一个纸条上写的名字就是他,黑板上这个名字后面画上了一道。 “魏黎。” 又是一竖。 “魏黎。” 怎么又是他,再听下去,耳朵都要起茧子。 姜津觉得粉笔在黑板上的划声比电钻声还让人恶心,像长指甲划过玻璃的声音,像那种精神污染片子的BGM。他低下头,不再看了。 他对竞选的结果没有什么意外,魏黎的名字后面跟着数不清的“正”,衬着其他候选人茕茕孑立。姜津的那一票放在女生名字后面,连一个“正”字都凑不齐。 魏黎不当选,才是不正常的,他早有预料。 但只是一个班干部而已,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白了不就是给老师们白打工的吗?吃力不讨好,他心里默默想。 姜津在最后一排,看着自己写的那个女生在讲台上恭喜魏黎,她没有什么妒忌神色,有的只是心悦诚服。 魏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引得周围同学哈哈大笑,一片喜气洋洋。 魏黎身边总是簇拥着好多人,有男有女。他在中间,像鹤立鸡群。这个成语刚冒出来,姜津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明明那么讨厌魏黎,但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的成语形容。 大家好像都是那么光明磊落,只有姜津一个人怀着龌龊的别样心思,似乎只有他无比嫉妒怨恨着他。 见不得光,偷偷摸摸,像只老鼠害怕太阳。 指尖一阵刺痛,姜津抬起手来,倒刺被拔掉了,代价是那一小块的好皮也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撕了下来,冒出点点血珠。 本来就没几处好皮的手更是雪上加霜。 十指连心,钻心的刺痛从指尖传递到心脏,姜津不自觉地多呼吸了几口富含甲醛的空气。他把那根手指放在嘴里吸吮,怔怔舔去了那点血。 快要在后门走出去的时候,一道不大不小的清亮声音越过整间教室,喊了他的名字。 姜津反射性的喉咙发干,慢慢转过头去,看见魏黎侧身从一众同学中穿过,又嫌麻烦,干脆一个单手撑跳过最后一排桌椅稳稳落到他面前。 高挑英俊的男生在哪都是耀眼夺目的存在,更何况脸上那副始终和煦爽朗的笑容,让有些人不自觉地自惭行愧。 姜津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心里乱七八糟砰砰直跳,难道他发现自己投的票不是他了吗? 下一秒怀里就被塞了上节课用到的专业书。 “我今天换了班,得马上去烘焙店打工,”魏黎眨眨眼睛,“好室友,能帮忙把书带回宿舍吗?我晚上回来给你带小蛋糕。” 似乎听上去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在别人听来他的语气比蛋糕还要甜腻。 姜津轻轻的“嗯”了一声。真虚伪,他心想。 姜津转身离开,还顺手关上了门,仿佛没有感知到整间教室因为魏黎那句“好室友”冷了一瞬。 有同学好奇道:“魏黎,原来你跟姜津是室友呀?” 也不怪别人惊讶,魏黎跟姜津,简直就是一对反义词。如果说魏黎是爆发中的超新星,那他就是下水沟的阴湿青苔,从没有人注意过他,就连班上的聚餐也从来没有人通知他。 姜津就像从黑白影片出来的人物,身上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清瘦,陈旧,像沾满了灰尘。连那张常年被刘海遮盖的脸也是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老土的黑框眼镜,遮住了他眼底的所有情绪。 他常年低头,不爱跟别人说话,主动搭腔能要了他的命。即使跟人说话,也只是愣愣看着地板砖,就像那里裂着能让他钻进去的裂缝。 人跟飞蛾一样,是趋光的。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同学,时间一长,姜津渐渐被所有人孤立。 S大是省内数一数二的好学校,每个人都是高中时代的佼佼者,都是那么自信大方。一入学,他们就跟蜜蜂一样在学生会、各种社团和知名企业里到处刷存在感,有人拿到高绩点,有人跟同好打得火热,有人拿到心仪公司的实习offer,这些都是他们产的蜂蜜。魏黎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姜津就是异类中的异类,他身无长处,没有口才没有特长,高中时还算说得过去的学习成绩进入这所学校成了垫底。在整个庞大的蜂巢中,他就是那只最不起眼、最弱小的。 高中时期的不合群总会因为成绩掩盖过去,虽然老师同样不喜欢他的阴郁性格,但看见排名的时候脸上也会挂上一个还算欣慰的笑容。但是S大里学习好反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因为总有人学习更好,拿着竞赛国奖,有各种各样的特长,长得漂亮好看,还会交际。 最恶心的是,他们大多家庭美满富裕,父母开明。这种家庭成长出来的人,性格都那么阳光自信。 脚踩到青苔会打滑摔倒,阴湿黏腻的脚感让人厌烦。人人也不愿意跟姜津搭腔。 连唯一能让人引起谈论欲望的,也只是“魏黎室友”这一个身份。 这个不起眼的人很快在他们之间翻了篇,仿佛空气里不起眼的灰尘。 有女生耍赖说:“魏黎,我也想要小蛋糕,你为什么不给我带?”这个女声有点熟悉,是班里家境数一数二的女孩的。她眼睛大大的,娇气又漂亮,追求者能从北校门排到南校门,从不正眼看人,现在却跟魏黎撒娇,要一个十几块钱的小甜点。 “你的生日在下周,我都记着,到时候给你换一个大的。” 女孩咯咯直笑,眼睛都成一道弯月。 姜津贴着门口听了一会儿,心慢慢沉了下去,满腔的妒意让他后牙发酸,便掐着魏黎的书,慢慢挪回了宿舍。 他们的宿舍在老楼,又朝北,靠近公共浴室,来来往往的走路声和洗漱声熄灯后半小时才消停。宿舍原先四个人,其中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第一天入学,看着木门后面露头的小灰盖蘑菇和天花板的霉菌就狠狠皱起了眉头,看见姜津第一眼还以为他是平菇成精,都不愿意进来,在学校附近租了房才勉强住下。 姜津不抱怨,住的倒还习惯,毕竟他从小在各个亲戚家漂泊,有自己的床已经很心满意足。 宿舍一直都是三个人。魏黎,姜津还有陈玉。三个人的宿舍就有点尴尬,稍有不慎,另一个人就会被落下。 刚开学的时候,也是陈玉跟魏黎的关系比较好,两人一起上课吃饭自习打篮球,包括现在也是。 此时陈玉也没有回来,估计打篮球去了。姜津把门锁住。 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 姜津把专业书放在魏黎桌子上,整个人定住几秒,细细听着外面走道里的动静。 同样也没有什么人路过。 他这才伸出手,翻开魏黎的专业书。 魏黎的笔迹微微□□,笔锋锐利,大开大合,有棱有角。以姜津之前看过的一本分析笔迹的心理书籍,迟钝地回想,终于看出来字里行间多了一点杀伐之气,但也有可能是他这个门外汉胡思乱想的。 更何况写个字而已,能看出什么道道来。他总不能拿着魏黎写的字说这个人是一个潜在的罪犯吧? 姜津一页一页翻过去,没看出来什么异常,突然他动作停住,摸住了两页之中一张薄薄的纸片。 他把书反过来扣住,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发现是一张日程表。 是魏黎打工兼职的周日程表,详细记录了每天他要去的打工地点及时间。字迹潦草,像魏黎为了方便随手一记。这算是长久偷窥以来第一个重大发现,姜津未免呼吸有些急促。他急忙找出手机拍下来留作备份。 魏黎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去打工,但据说他家庭条件非常好,父母关系和睦,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平时有意无意的,也会透露一些普通人压根不会知道的奢侈品鉴别方法。 他从不穿有logo的衣服,但高个宽肩窄腰的身材再配上那张脸披麻袋都让人以为是什么奢牌新设计。他家里偶尔会派人给他送吃的用的,满满一袋,都是姜津看不懂的进口货,男生爱串寝,基本都被附近宿舍的同学瓜分掉了。 不仅如此,每逢放假,学校论坛里不止一个人发帖说目睹魏黎上了辆连号豪车,西装革履训练有素的司机亲自为他开门。 不会有人直问别人的家底,但大家都会从细枝末节猜测,然后得出一个大差不差的结论。魏黎的家庭背景扑朔迷离,有人说是什么白手起家的富商,所以要儿子体验底层生活,自己打工挣生活费;也有人说是顶级权贵之家,因为魏黎平时也过于低调,从不铺张浪费和有意炫耀,空下来甚至还会参加社团的公益活动。 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宿舍有陈玉这个大嘴巴,哪怕有人说他虚荣伪装作假都不会有人相信。于是魏黎的家境,就在同学们的口耳相传和想象力中日益强大。 姜津坚信,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见不得光的阴暗想法,魏黎也不例外,只是绝大多数的人被他的阳光开朗的伪装欺骗,只有极少数人能看穿他的真面目。 同样的,没有人会一直每天二十四小时不断伪装,披着那层假皮。 只需要一个人去揭穿这张假面,姜津不介意这个人是他。 只能是他。 说他这种变态行为是因为正义心爆棚也罢,是满足自己见不得人的窥私欲也罢。自打姜津看见魏黎的每一眼,他就感觉到心跳加速,浑身上下起着鸡皮疙瘩,本能地排斥。 也许在臭水沟的老鼠看来,阳光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如果可以,他要掌握着他独一无二的秘密,把太阳一点一点啃下来,让他不会发光,让他人人唾弃。 他只消看他一眼,便觉得刺眼非常。 第2章 羞赧 姜津十点多的时候,在宿舍里听见有人在走道里交谈和打闹,他听了一会儿,在心里默念十个数。 十、九、八,他和那个人聊完了,继续往里走。 七、六,此时对门宿舍的李哲刚好出门洗漱,他们俩又聊了聊明晚跟化工学院的篮球赛,说要把对方虐得屁滚尿流。 三,他想拿宿舍钥匙开门,钥匙就在他的左裤兜里,间杂着塑料袋摩擦的声音,他要拿钥匙,所以换了一只手。 二,可算找到钥匙了,开门。 一,宿舍门被打开,来人正是魏黎,他的手里果然提了一个袋子,兴奋喊着屋里的人:“姜津!”热切的跟那什么似的。 分毫不差,姜津的眼神从书上的公司案例移到门口那人身上。 即使朝夕相处一年多了,姜津还是觉得这张俊美的脸非常讨厌。 大学里不缺阳光帅气的男生,魏黎在其中也是独树一帜的存在。一米九的身高,扣篮一扣一个准,宽肩细腰长腿,在这个北方大省也算罕见,更何况,他星目剑眉,鼻梁高挺。眉骨、眼尾的弧度、鼻骨、嘴唇的形状、下颌骨等等,每一个地方都是线条分明,英俊到极致。 没有任何logo的衣服看起来质感非常好,也怪不得老是有人讨论他的衣服到底是不是高级私人订制。 更别说,他的嘴角时刻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给本来就不错的脸来了一把锦上添花,更显出他的亲和力。 即使姜津偷偷摸摸买同样款式的衣服,穿起来却是皱皱巴巴的,一看就是版型有问题,加上他太瘦,显得更加空荡荡。换句话说就是压根撑不起来这衣服。 “瞧我给你带了什么?”魏黎眼底亮晶晶的,献宝一样把那袋东西提溜到姜津面前。 不等他回答,魏黎先把东西拿了出来,“噔噔噔噔!” 是一方红丝绒蛋糕。 魏黎眼睛弯弯的,唇角也弯弯的。他自顾自拆了包装,拿出小勺挖了一角,不请自来,几乎是送到了姜津的嘴边。 “你快尝尝,红丝绒蛋糕可是我们店的招牌,非常火爆,每天都卖断货,这一小盒还是我自己偷偷给你留起来的。”他眨眨眼睛。 魏黎说最后半句的时候煞有介事用气声说的,似乎在某种意义上,姜津跟他成了徇私枉法又无伤大雅的“共犯”。两个人共同的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换了旁人,之后回想,也是一种甜蜜又紧张的回忆。 偷偷给你留的,这句话有那么一点歧义,意味着姜津成了他特殊的那一个。 拉拢人心的小伎俩,他惯用的手法。 蛋糕的甜腻萦绕在鼻尖,姜津只要一仰头张口就可以品尝到咸甜的顺滑口感。 他的口腔开始不自觉地分泌唾液,微不可闻地滑动了一下喉结。魏黎的脸上写满了期待,但是可惜,姜津并不打算回应他的期待。 不知道等到那个富家女过生日的时候,他会不会也言笑晏晏地把蛋糕喂到她的嘴边。总有好多人落入魏黎的陷阱里去还不自知。 姜津微微偏头,视线从那块红丝绒上停留了几秒,又重新落回到桌子上,找了一个借口:“我不爱吃蛋糕,而且我洗漱过了。” 魏黎肉眼可见的失望。 他还刚想说什么,陈玉打完篮球回来了,出现在两人身旁,好奇凑过来,“吃啥呢,分我一点,呦,小蛋糕。” 看姜津不领情,陈玉开口:“我还没刷牙呢,他不吃给我吃呗,热脸贴什么冷屁股。” 陈玉一口咬住了那个小勺,把蛋糕席卷进嘴,牛嚼牡丹般咽了下去,点评道:“咸的,好吃,就是有点齁。” 魏黎垂眸,盯着那个空荡荡的勺子片刻,把它往剩余的蛋糕上一插,微微一笑,塞给陈玉:“那就给你吧。齁是因为加了咸甜乳酪,好好品尝。” “你打工的那家烘焙店在哪呢,回头我给我女朋友买一份。” 姜津看着被戳得乱七八糟的、本该属于他的红丝绒,冷不丁开口说道:“从北门出去,向东走穿过两个路口,万达一楼那家就是。” 陈玉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姜津像才回过神来,嗫嚅说:“……这家在网上挺火的。”然后他把身子转过去,低头不再说话了。 姜津把单车停到路边,生锈的链条发出吱呀声,他拿出同样生锈的老式车锁锁上后轮,把钥匙揣进兜里。 接着斑驳树干的遮挡,他溜到一片绿化灌木后面。 下午三点是一天中太阳最烈的时候,路上没几个行人,也没人注意到他趴在那干什么。 他掏出手机,老款在这种天气里还没来得及用就烫手,一时没了反应。后置镜头对准几十米处那家奶茶店,按了多次,相册里才勉强出现一张,还是模糊的。 姜津在那蹲了一会儿,汗水从鬓角往下淌,看着来来往往买奶茶的人,不乏有年轻漂亮的女孩跟柜台里的高个男生打招呼。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女孩们便一边笑一边偷偷看他,离开时恋恋不舍。 有人在学校里和公司里完全是两模两样的,可能在学校里老实憨厚,在公司里就咄咄逼人锱铢必较,看来魏黎是那种表里如一的人,当然不排除他伪装的技术炉火纯青。 姜津把目光收回来,掏出口袋里的陈旧小本子,写上: “9月5日下午,奶茶店打工,一切正常。”因为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后面再划了一个力透纸背的叉。 这个店是魏黎众多兼职中的一个。烘焙店他之前无意间路到过,如果它不算的话,这里就是他第一次见到魏黎的工作地点。 他看了看自己偷拍的那张照片,像素不行拍得模糊,但是有些人就是有种魔力,即使周围糊成一团,反而更能勾勒出他高挺的身形和线条分明的侧脸,像幅印象派大师的画作。 姜津盯着那个身形,抓住手机的手关节用力到发白。他关上屏幕,蹬上吱呀吱呀乱叫的车,回了学校。 奶茶店里忙得火热朝天的。有个做奶茶的姐姐闲聊说自家小孩不听话,要是跟魏黎学点就好了,哪怕学个十分之一的头脑和嘴甜,她就不用那么操心。 魏黎笑眯眯的:“可别,姐,我从小就是被家庭虐待,心里可阴暗了,整天想着怎么毁灭人类。” 店里的姐姐们和前面几个顾客都在笑,一时间闹哄哄。 借着给顾客柠檬水的功夫,魏黎探出身子来,片刻之中,他有意无意地扫了那片绿化带一眼,像只鹰隼略过天空那样不留痕迹。 姜津下课的时候逆着人流往前走,S大占地面积不小,他几乎横跨了整个学校,才慢吞吞地来到了南区商业街,一家便利店的后门,它对面就是南区的体育场。 姜津从后门进去,一开门就看见了小冯在杂货间吃偷偷在柜台拿的关东煮。小冯被他吓了一跳,差点被萝卜噎住。 “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那扒皮呢。你走路也没个动静,跟个鬼一样。”他哼哼一声。 杂货间里还没来得及安监控,小冯年纪小,还在嘴馋的年纪,时不时就拿店里的东西来这吃。姜津见怪不怪,拿出工作围裙系上,没说什么。 姜津也有兼职,就是在这个体育场旁边的小便利店,这个体育场离他们宿舍楼很远,同专业的学生几乎都不会到这里来。这家便利店老板抠门得很,一个小时才给十块钱。不过姜津选这里也是有一点私心在里头,不太想在打工的时候看见同学。钱少点就少点。 他把帽檐压低一些,戴上口罩,从杂货间搬出箱子理货。 “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响起,门口涌进来三四个男生,他们都步子像灌了铅,呼吸粗重,似乎是刚打完一场篮球赛,火气还很大。 他们都在冷柜前选着饮料,吵吵嚷嚷的。 姜津理货的手停了一瞬,默不作声地蹲下去摆弄早已弄好的陈列。 “化院那群傻吊玩意儿就是输不起,犯规那么多次。” “那裁判也眼瞎,要不是李哲拦着,我非要上去讨个公道。” “幸亏魏黎最后0.4秒极限三分绝杀,太牛逼了。” “哎,魏黎,你喝什么?”这是陈玉的声音。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男生此时开口:“果粒橙,要冰的。” 气息缓和平稳,隐约含笑,一点也不像其他人那么咋咋呼呼。 可运动后喝冰的一点也不好。 陈玉声音大了些:“有人没啊,结账。” 姜津缩在最角落的货架后面,瞅了一眼杂货间,里面没什么动静,要么是小冯那关东煮还没吃完,要么他想偷会儿懒,或者说两者都有。 姜津慢吞吞地站起来,再次拉低了帽檐,在催促下来到收银台,接过那几瓶饮料挨个扫码,然后闷声举起扫描枪。 他实在没想到他们经管院和化院的篮球赛是在这个体育场,也实在没想到正好碰上魏黎一群人来买水。今天真够倒霉的。 结完了账,那群傻大个鱼贯而出。姜津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提起来的心终于缓缓落了下去,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口罩,估计没有认出来他 他老老实实回到刚才那个角落,继续摆陈列,像只勤恳的小蜗牛。 回去的路上,李哲冷不丁说了一句:“刚才那人真怪,遮的那么严实,全程一声不吭,跟个哑巴一样。” 陈玉:“就是,喊半天才出来,以后不去那买水了。” “阴湿气质跟你们寝室那谁似的……叫什么来着?” “叫姜津。”陈玉摆摆手,“我们都不喜欢他,独来独往的,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我大二了都没跟他说超过十句话。魏黎这种交际草都对他束手无策。” 魏黎突然停下,一伙人也跟着止住了脚步。 “怎么了?” 魏黎扬了扬手里的瓶盖:“抽中再来一瓶了。”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回去,“今天有意外收获,你们先走吧,我去兑奖。” 姜津好不容易摆好最后一组货架,正给剩余的饮料瓶挨个摆正,它们像站军姿一样,间距和角度分毫不差。姜津总是在这种小事上较真,有时候老板都嫌他干活琐碎。 货架的另一面,也就是相邻的过道,突然有人在他面前站定。姜津下意识抬眼一看,怔愣在原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魏黎,借着上面的空隙,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隔着多排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饮料,他在看他。 姜津一下子手脚发麻,呼吸都不畅了,他也不知道躲哪去,慌乱之中又蹲了下去,有些狼狈。 他带着口罩感觉闷人,可明明是今天刚换的一个新的,又不是用了好几天。 也许魏黎在选饮料,也许没看见他。他现在戴着帽子口罩,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能被认出来才怪。 快走吧,魏黎快走吧。他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可惜,还是清澈明亮的年轻嗓音像条锁链一样捆住了他的心脏。 “姜津,你在这里兼职呀?” 魏黎笑眯眯的,直接走过拐角,来到他身边。 姜津喉咙发干,头更低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话的意思。 魏黎那么会察言观色,肯定第一时间察觉出来他的窘迫。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乱跳,即使隔着无纺布也莫名其妙闻到了橙子的味道。 他痛恨魏黎的坦率,非要让老鼠在太阳底下被暴晒,当然是太阳的不对,谁让它如此热烈。他知道自己家庭贫困,虚荣又懦弱,遇到认识的人都会尴尬地躲开。 魏黎跟他完全不是一样的人。人类向来捧高踩低,魏黎去兼职挣钱会夸一句自力更生不娇生惯养,轮到他只会嫌弃身上的穷酸味,捂住鼻子快点走开。 只听魏黎笑嘻嘻地说:“你早说呀,以后我们买水都来你这,给你消费。” 听上去像是好意,没有觉察出对面人不想聊下去的想法。 姜津不敢直视他,讷讷道:“不用,我又没有提成,没有必要。” 魏黎“哦”了一声,以他的视角,姜津的帽檐压得很低,恨不得盖住整张脸,身板也直不起来,几乎要趴在货架上。 姜津不算高,从小到大没吃过饱饭又起早贪黑学习的他长到176已经是祖上烧香的程度,但也只能到魏黎的下巴。他也比其他年轻男生瘦弱单薄,苍白纤细的后颈,围裙带在他的腰部系得很紧,看上去不堪一握。 所以,当魏黎靠他太近的时候,出于本能,他总有一种紧张又压迫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似乎别人对他干什么都可以。 就像被猎豹盯上的老实兔子。 “你又回来干什么?” 魏黎耸了耸肩:“陈玉渴死鬼上身,又托我来买瓶果粒橙。” 付款的时候魏黎又不经意地问:“这儿老板给你一小时多少?” 姜津老老实实回答:“十块钱,每天晚上干三个小时。” “那确实有点少了。” 姜津恨不得把整张脸缩在口罩里,苍白地辩解:“还可以吧……” 他有些尴尬和羞赧,魏黎刚才的话可能无意,但他觉得确实是在揭他的短。他无法控制自己这样去想。 然后他把一切都合理怪罪到魏黎身上。 第3章 饥饿 姜津生活费很少,所以都是吃食堂,套餐窗口也只点一两个素菜,所幸他没什么口腹之欲。自己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一边扒着米饭一边想,今天周六,没课,魏黎下午会去做家教,晚上去烘焙店。自己可以偷偷在后面跟着他。 S大的学生家教在附近很受欢迎,如果家里也能出来个这样的大学生也算光宗耀组了。 正想着,手机响了,姜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踌躇了一会儿,在铃声播完的前几秒按下了接听键。 “怎么才接电话?”段洁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今天回趟家,你弟弟月考成绩又不及格,你平时怎么教的?” “我下午有事情……” 段洁的声音一下子大了,几乎是叫起来:“什么事儿?什么事儿能有你弟弟重要吗?快中考了数学才考四十分。你周六周日又没课,我看你就是找借口不想给志文辅导作业!都说考上S大都是好学生,出去做家教人家都抢着要,你连你弟弟都辅导不好怎么去教别人家的小孩?!” 段洁在菜市场包了一个摊位卖菜,平时脾气就火爆,说话噼里啪啦一顿砸,一点也不给姜津说话的机会。他隔着手机也能幻想出这个八字眉女人紧皱眉头的样子,下一步就是她干瘦粗糙但有劲的手指狠狠拧他胳膊肉了。 “我平时起早贪黑,供你吃供你穿,一毛钱两毛钱都要跟人家计较,好不容易培养你上个名牌大学,你姨父他哥家的大女儿还没毕业人家都能帮衬家里,给她弟弟妹妹买这买那,更关键的还是一个大专生,你怎么连她都不如?你连你弟弟辅导个作业都不愿意了,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白眼狼,跟你亲爹一样屁用没有,连个畜生都不如!早知道这样,我当初离婚就不应该要你,让你爹把你踹下车自生自灭吧!” 姜津抓着手机的指尖渐渐发白,他不自觉地去找右手上的倒刺,前几天刚刚结痂的地方又被他撕开了。 姜山和段洁结婚六年的时候就离婚了,那时候姜津才五岁,高志文是同母异父的弟弟。他有好多话想要辩解,话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他明白这无疑是在段洁火上浇油。 姜津把流血的手指放在嘴里含着,还是答应了她回家的命令。 剩下的饭没有心情再吃了,他骑上那辆老旧的自行车,从S市的市中心骑到了郊区,在满是大货车的国道上拐进了一个老旧回迁小区,停好车,迈着沉重的步伐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来到了五楼。 高志文的成绩一塌糊涂,糊涂得倒是很平均,一点也不偏科,管你是物化生还是政史地,不会写的全空着,连个公式和材料都懒得抄。 姜津看了看志文胖到睁不开的小眼和快要成球的爪子,估计他引体向上碰杆都困难,体育也没戏。志文抱着新款ipad,刷着短视频,看都没看他一眼。而姜津的手机还有自行车,都是家里人淘汰下来才给他的。 姜津轻声说:“把你的笔记本和笔拿出来,我给你讲讲题。” “不拿,不听。”他干脆抱着平板趴在床上去了。 段洁走过来,脸上摆出一副大大的笑容:“乖儿子,你哥哥给你讲题你得听呀,他考上S大,你考上B大好不好?你还记得当初学校奖给你哥的钱吗?B大的比S大的更多,到时候妈妈一分也不拿,都是你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志文这才不情愿地放下平板,坐在了书桌前,但一下午也没个消停,不是说头疼脑热就是拉肚子去厕所,然后一去就是半小时。 时针不知不觉来到了七点,今天下午跟踪魏黎的计划自然是泡了汤。 晚上吃饭的时候,段洁夹了好几块红烧肉给志文,夸奖她小儿子真棒,一下午都坐得住了,未来肯定有出息,考上B大简直囊中取物,到时候娶个B市白富美,让她再在亲朋好友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姜津吃着碗里的几棵青菜,没有吭声。 段洁一天在两个儿子前都展示了自己的威严和权力,这时候有点高兴了,八字眉都舒展开来,再给姜津一个甜枣:“今中午说话是妈不对。你好好教教你弟弟,毕竟这房子都是你高叔叔的,咱娘俩又不姓高,算是外人,他能接受你已经是好心了,要是落在现在,谁会要一个带儿子的离异女人?都嫌累赘。” 一直沉默的高丁此时开口,昏黄的灯光在地中海的头顶摇摇晃晃,此时的他像一个识大体的理中客:“你妈性子急你也不是不知道,说到底不还是操心你们俩吗?那些话听了就过了,别放在心上。” 中年男人常有两种典型,一种是在酒桌上胡吃海吹指点江山,不知道的还以为核按钮在他手里握着,一种是家庭事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高丁属于两种结合,每次有矛盾的时候说个闭幕词一样没意义的话,他还觉得自己尽到了一家之主的责任感而沾沾自喜。 段洁连忙附和:“对呀对呀,你能考上S大都亏了我和你高叔叔。” 他们一唱一和说得实在太好听,姜津都快觉得自己的记忆有偏差,明明自己十多年一直在各个亲戚家漂泊打地铺,再穷苦的小孩起码都有一张正儿八经的床,他不仅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连席梦思都是奢求。 也许是他中考成绩考的还不错,段洁可算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大儿子,不知道怎么说服了高丁,高中三年才把他接回去。 离异家庭的小孩在亲戚家长大,各种白眼和蔑视是常态。这个阿姨家里住住,直到不耐烦就让他收拾行李去别的姑姑家住。他们都把好吃的、有营养的东西藏起来,等到姜津不在家的时候吃掉。十六岁之前,姜津在餐桌上多加块肉都会引来刻意的咳嗽,他就不敢吃饱了。 慢慢地,常年的食不果腹让姜津忘记了饥饿感。吃饭只是变成了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吃了就行,至于吃多少,吃了什么,有没有营养,不用在意。 姜津吃完饭又收拾了碗筷和桌子,已经九点多了,他走到自己之前住过的房间,想收拾一下今晚住。打开房门一看这儿变成了杂物间,堆满了箱子和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看不见床的形状了。空气里都是灰尘的味道。 段洁在沙发上哔哔啵啵嗑着瓜子,头也不回:“你房间没人住就放了点杂物,现在又不晚,你回学校去呗。好歹一千多的住宿费呢,不住白不住。” 合着她一开始就没想让他住下,即使她清楚从这骑车到学校得一个小时,小区门口的国道都是乱闯红灯的大货车,事故频发。 姜津擦干湿湿的手,洗洁精刺激他的伤口细细麻麻地疼。他没说什么,毕竟一向沉默寡言,骑上车,迎着夜风,又踏上了回学校的路。 高速行驶又狂摁喇叭的货车在他身旁呼啸而过,对面的远光灯看得眼睛直花,夏夜的凉风钻进他的袖管鼓得空荡荡。姜津骑得慢吞吞,听着生锈的车链吱呀吱呀,心里倏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如果他今天被货车撞了,死了,脖子断了,车从他身上轧过去,不成形的碎肉遍地都是,血从中间喷到另一端的路沿石,段洁会哭吗? 他觉得答案可能不是他想听到的那样。 不知道骑了多久,他终于来到了大学城,商场部分店铺已经熄了灯,剩下的估计在打扫卫生。路上的学生都零零散散没有几个了,姜津扫了一眼,发现商场对面那家烘焙店还亮着灯,在昏暗的夜晚,像一处导航的灯塔,也像女孩临死前点燃的最后一根火柴。 他鬼使神差地往那里骑。 他感觉现在有种熟悉的感觉,大一刚入学的时候,他同样被叫回家挨了一顿批,吃了没滋没味还没饱的饭。同样是一个夏夜,同样在烘焙店对面停下,他本能地往远处唯一的暖黄灯光望去。 那个高瘦挺拔的身影就站在店里检查货架,盘点东西,时而站起时而弯腿蹲下,目光专注,侧脸是那样宁静完美,被灯镀上一层薄薄的光,身上的每一处都沾满了咸甜香味。店里那么多注入师傅心血的甜点面包,花样繁多精致好看,但似乎都没有他让人有想要独吞的念头,想必伊甸园里那颗举世闻名的苹果也不过如此。 他认得他,那是他新的室友,家庭和睦富有,为人真诚亲切友善,脸是帅到有人在校内论坛疯狂发他照片的程度。开学第一天见面,他就记住了全班人的名字。姜津这才意识到,在暑假,他就已经游刃有余地跟绝大部分人建立起密切的联系了。 所有人都喜欢他,所有人都被他吸引。他们俩有着云泥之别。 西点的甜腻香气透过玻璃门缝,如同勾人的手将姜津的心脏揉捏,挤出新鲜的血液。他口舌生津,僵化十余年的肠胃开始慢吞吞地蠕动,口腔食道乃至整个人都空荡荡,第一次有了想要大口吞咽食物的欲望。 至此,久违的饥饿感和妒意在他的血液里疯长。 第4章 高尚 第二天下午,姜津照例去奶茶店附近监视。他蹲在绿化丛旁边捧着自己烫的能烤肉的旧手机,来回翻阅自己拍下的那些珍贵资料。 有图片,有视频,有校内也有校外,有的是他在喝奶茶,有的是跟其他人聚餐,有的是他在起飞扣篮,无一例外全是偷拍,在这个最低配置的手机里高达8个G。魏黎爱笑,碰见认识的人都会大大方方地打招呼,不像他,要么装作看不见逃走要么低头钻进地缝。所以姜津拍的最多的就是他对各种各样的人笑。 有的时候是跟陈玉,或者跟其他女孩子。魏黎那张好看的脸,即使用像素不高的手机偷拍,也是那种朦胧的好看。姜津咬紧后槽牙,用指尖拖着进度条,一秒又一秒,看着魏黎用他这张脸投机取巧。 头顶上陡然传来一个声音:“你蹲在这儿干什么?” 姜津心一惊,手机差点滑落在地上。他扭头,瞬间感觉呼吸都不畅。 刚才在他手机里言笑晏晏的魏黎,就在他身后弯腰站着,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在他头顶上看了多久。 他本来亮晶晶的眸子微微睁大,一脸无辜地好奇。 姜津当场被抓包,脸红心燥,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不知道魏黎有没有看见他手机里的东西。他强装镇定反问:“……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魏黎耸耸肩:“我在附近奶茶店打工,来扔垃圾。”姜津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身后十几米的距离来了个大垃圾桶。就是这样倒霉,他被魏黎逮到。 “你脸怎么那么红?发烧了?”魏黎突然撩起姜津厚重的刘海,将手心贴上了对方的额头。与他形象不相符的是,他的手太冰,没有什么温度,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样,三伏天冰得姜津打了个冷颤。 “我只是路过这里的时候有点低血糖……”姜津嗫嚅道。 魏黎轻皱的眉头突然展开,他笑吟吟,一把把他从地上薅起来,力气大到不可思议:“那不正好,我请你喝杯奶茶好啦!”紧接着不容姜津拒绝,硬拉着他到自己店里。 此刻奶茶店里没什么客人,几个店员姐姐都在闲着聊天,魏黎自己到后厨调了一杯珍珠奶茶,朝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说:“张姐,我请朋友喝杯奶茶,记得记我工资上。” 店长摆摆手:“算啦,喝杯奶茶而已。”她扭头对默不作声的姜津说,“魏黎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啦。” 姜津努力扯出一个笑,心里却不是滋味。看来魏黎不管是校内还是校外都混得风生水起,反观自己,老实又窝囊,很难跟其他同事走的那么近。 他想,魏黎真的太会伪装,每个人都平等地接受他施舍的友情,像太阳对植物,自己不过是峭壁里无名的一株小草。 魏黎朋友越多,越对他们笑,他就越不爽。凭什么大家都喜欢这张假面?太阳也只不过是一盏破灯笼。 一杯奶茶摆到了他的面前,还贴心地插好吸管,魏黎拉开椅子坐到他面前:“你快喝一点,头就不晕了。” 姜津没喝过什么现调饮品,在他看来,奶茶是社交的工具,而他压根没有社交的机会。入口的瞬间丝丝甘甜,茶香和奶香混合在一起,咽下一口好久,舌尖还是甜的。 魏黎看着他喝,没有说话。姜津感觉浑身不自在,就像奶液糊住心脏那么黏腻讨厌,默不作声地将吸管咬来咬去。气氛就跟缓慢吹大的气球一样,看着它逐渐变薄的橡胶壁,只不过谁也没有吹到爆炸的临界值。 只是喝个奶茶,姜津感觉自己如坐针毡。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嘴唇很好看?”魏黎冷不丁地开口。 姜津一下子被珍珠呛到,猛烈咳嗽起来。 魏黎凑过来帮他拍拍背,语气含笑:“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这是事实。” 姜津感觉后背只要是魏黎摸过的地方都瞬间起了鸡皮疙瘩。他第一次被别人夸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连连摆手,“我不好看的。” 魏黎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敛去,直视他的眼睛,低声说:“整体红润,唇峰明显,没有死皮,连唇纹都很少。你以后别那么妄自菲薄。你经常低着头人家也看不见,你以后朝他们多笑笑就好了。” 他语气郑重,似乎坐在他面前的是什么蒙尘明珠,他在这扼腕叹息。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被魏黎聊得心花怒放。可惜姜津不是,他知道他夸人总是很高明,以小见大,看起来真诚不已,但都是场面话。 比如魏黎曾经在课前走廊里赞叹过一个女生辛苦淘来的香槟色珍珠耳饰,说很符合她的气质。毕竟拍马屁又不要钱。之后姜津每次看到那个女生,她都带着不同款式的淡水珠饰品,而且大多数还是香槟色。 虽然魏黎确实是有点审美,但这个人伪装惯了,张口闭口都是拍马屁,让人讨厌。他肯定以为自己刚才的话多么讨人喜欢,但姜津可不会这样对他。 姜津心里乱七八糟的,心事重重地嚼着木薯球。忽然嘴角传来羽毛般的触感,他直接愣住,只见魏黎拿着纸巾擦掉了自己嘴角那滴奶液。 速度很快,力度很轻,像在擦夜明珠身上的灰尘,魏黎神色自若,没什么表情,仿佛这个动作非常寻常,察觉不出多么暧昧。 纸巾抚摸过的地方都火辣辣的,姜津被闷得整张脸都烧起来,他脱口而出:“你会给其他人擦嘴巴吗?” 轮到魏黎的表情有点不可思议,像是对他的话有些意外:“什么?” 姜津一下子泄了气:“没什么。”他都是这样窝囊。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魏黎这个人太过狡诈,从来不会实话实说。 旁边不远处的店长姐姐插了一句嘴:“小魏嘴巴那么甜,长得那么帅,肯定很多人追他啦。光这兼职这几个小时,你不知道有多少人问他要联系方式呢!不知道他女朋友吃不吃醋。” 姜津:“他没有女朋友。” 张姐睁大眼睛:“真的吗?难道他没有喜欢的?” 魏黎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亮亮的眼睛弯弯的,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松弛:“张姐,我天天到处打工挣钱,哪有时间,别揶揄我了。” 张姐不再跟他废话,转头对姜津说:“这个小骗子嘴里没一句实话,你知道他家庭条件那么好为什么还来这打工吗?” 姜津摇摇头。这个他确实不知道,虽然学校里各种猜测众说纷纭,但没有人知道当事人是怎么想的。谁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一个富家公子会去干时薪不算多的零工。 “那么说你知道?”话音刚落,姜津就有些后悔,今天下午每一个环节似乎被设计安排好了一样,之前都是陷阱,等着姜津问出这句话,像逮住耗子前路上的一块块小奶酪。 他隐约感觉自己像一个演员,听从着某个人的舞台调度,在什么时候上场,在什么时候说出那句关键台词,借此机会完成一场宏大巨制。 他下意识看向魏黎。 “我当然知道!”店长姐姐得意洋洋,看来又一个人掌握了独属于他们和魏黎的秘密。 魏黎坐直,佯装生气,似乎很不乐意让她说出来,急着打断:“张姐——” “因为他资助了一个贫苦山区小孩,要自己挣钱给他交学杂费和生活费!”她瞪他一眼,“这好人好事你咋不乐意宣扬呢?还是我前几天意外瞥见你手机屏幕才发现的,而且你还靠的是自己的血汗钱,这不更有意义?” 魏黎有些无奈:“早知道我贴个防窥膜好了,我朋友都不知道这个事情。” 张姐感叹:“像他这样有担当有责任还有爱心的好人不多了,默默付出善心一点也不贪名图利。也不知道父母怎么养出这么优秀的小孩,真羡慕。” 魏黎打趣她:“既然如此,张姐要不要把时薪给我调高一点,我这个月还得给我妹妹买生日礼物,上个星期我照例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开始催了,要是买不到符合心意的礼物她会打我的。” “一码事归一码事,那可不行。” 姜津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聊天,默不作声地喝完了剩下没滋没味的奶茶。 魏黎在别人嘴里,已经不只是“别人家的孩子”的范畴了,几乎已经是脱胎换骨,集所有美德于一体的世纪栋梁,名副其实的芝兰玉树。忙忙碌碌打工只是为了靠自己资助贫困山区学生,如果这被学校新媒体的老师知道,估计又要找个机会在上对魏黎大夸特夸了。 甚至不会让人感觉到突兀,因为魏黎还是爱心社的社长,平时策划过大大小小的公益活动。爱心社社长暗地里干出这种事,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 不仅是遥远大山素未谋面的学生,他对自己的妹妹也是掏心掏肺,辛苦攒钱给她买礼物,货真价实的好哥哥。 对内对外,环环相扣,毫无破绽。 多么高尚,多么伟大—— 姜津晚上去便利店的时候,小冯照常在杂货间摸鱼偷闲。他换工作服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扭头对小冯开口: “你知道哪里能搞到窃听软件吗?” 第5章 寒意 “你要窃听软件干什么?”小冯很是意外,因为他知道像姜津这种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人,他想窃听谁?他敢窃听谁? 姜津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最后只能落下一句:“你别管。” 小冯也懒得追究,手伸出来比了个数。 “那么贵?”有点超出姜津的认知了。 “拜托,你想要免费的直接去应用商店下好了,找我干什么?” 姜津略微思索,目前来看魏黎真的毫无破绽,不用点特殊手段看来很难发现端倪。他咬咬牙,还是点了头。 小冯理直气壮两手一伸,“先付钱。” 姜津输付款密码的时候心都在滴血,他不知道辛辛苦苦干了多少兼职才攒下这一笔,为了魏黎全花出去了。 小冯有个优点,就是钱到位什么都好说。没过几天,一个伪装过的新闻链接就这样发到了姜津的手机上。 小冯:“你让他点开,之后他打电话接电话的时候你能打到你手机上,他说话和别人说话都能听见。” 原来现在黑科技发展到这样恐怖的水平。姜津心有顾虑,再三确认:“真的有用吗?你不要骗我。双方对话都能听见对吗?”他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对方的地方,总不能向市监局举报货不对板吧。 小冯被他问得不胜其烦:“听不见我把头砍下来给你行了吧?” 听见对方都这样说,姜津就这样信了,心里才稍微安稳一点。他随即把链接转给了魏黎,光溜溜的聊天框里只有一个链接,实在过于突兀。 虽然是室友,他跟魏黎的关系真的算不上熟悉,或者说只是他单方面地熟悉。姜津了解魏黎的身份证号码,知道他爱吃辣不爱吃酸,多大的鞋码,平时的日程,大大小小的生活习惯都了如指掌,但也只是单方面的,就比如他们从不在微信上聊天。 没过一会儿,魏黎给他发了消息,“点进去是404。” 紧接着又是一条:“是怎么内容?” 姜津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地回复:“没有什么,我手滑了,分享给了你。”他又等了一小会儿,魏黎不再回复了。 他呼吸有点急促,退出界面。按照小冯的说辞,那个窃听软件安装成功了?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时机,笼罩在魏黎身上的一团迷雾就会被他吹开轻轻一角。以此为切入点,露出马脚还不是迟早的事儿。 很快,他就盯上了每周五魏黎打电话给家里的时候。 魏黎雷打不动,每周五都会给家人打电话。陈玉跟他女朋友出去玩基本回来在十点左右,魏黎打电话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点。 每次姜津都在被窝里偷偷听着,大多数时间魏黎说的没有什么内容,聊聊姜津早就知道的自己的近况,比如拿了什么什么奖学金,参加了什么什么活动,然后听父母再说一些家里的事情,跟妹妹聊天打趣。 他们家的关系真的非常好,姜津哪怕没有听见对方声音,也能从魏黎的千言万语中大概描绘出一家人的画像。身居高位又开明温柔的魏父魏母,被全家捧在手心,还在上中学活泼开朗的妹妹。 她应该是叫魏桃,桃子的桃。魏黎经常喊她小桃子。多么柔情又宠溺的称呼,简直就是一个从小泡在蜜罐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的爱称。陈玉都知道他有这么个妹妹,偶尔调侃魏黎太过惯她。 魏黎只是笑:“当哥哥的怎么宠妹妹都不过分。” 完美无缺的一家人。 周五上午宏经课有一个随堂测验,阶梯教室里静悄悄的,助教来回巡视。姜津老老实实冥思苦想地做着题,突然后背被人戳了一下。 戚思鸣身子往前倾了倾,“你写完没有,给我抄抄。” 姜津本来不想搭理,奈何戚思鸣也不是好惹的人,第一天入学受不了宿舍环境出去住的也是他,否则这个富家少爷又来他们寝室颐指气使的。 魏黎家里不必多说,陈玉家也是小康,要是再来一个戚思鸣,这混蛋在家被保姆佣人伺候惯了,欺软怕硬,压迫不了魏黎陈玉不就得压迫他吗? 不过,两个人虽然没缘分住同一个地方,但还是同班同学,姜津没少给这个大少爷干这干那的,传个答案、跑个校园跑都是小事情。 姜津把答案抄好,不情不愿地从桌子底下递给他。 姓戚的,我收拾完魏黎就来收拾你,你们这些货色一个也跑不了。 课间休息,助教很快批完公布了分数。戚思鸣手贱嘴也贱,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勉强及格的分数,啧啧摇头:“早知道就自己写,不抄你的了。” 姜津小声反驳:“那你去抄魏黎的,他所有测验都是全对,拉不了你的平时分。” 戚思鸣冷哼一声,忿忿不平:“就那个装货?我稀罕?” 姜津心中一凛,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别人对魏黎发表贬低的言论。他现在的心态有点像难逢知音,但一想到对方是戚思鸣又一阵恶寒,扭过头去发现他已经叼着烟出去吞云吐雾了。 算了,也许戚思鸣那臭脾气看谁都不爽,不止魏黎一个。 姜津下了大课,刚出致远楼,就看见戚思鸣倚在门口的承重柱上,叼着烟头百无聊赖,马丁靴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地面。他在心里比划了一下,戚思鸣似乎跟魏黎差不多高,经常穿着一身黑衬得脸也白,如果他脾气没那么臭,见谁都是一副好脸,估计喜欢他的人跟魏黎一样多。在戚思鸣这种大众观念里谁也看不起的二代们的对比下,魏黎显得是那么可贵。 姜津走过去,把他没拿走的专业书交给他。 戚思鸣挑了一下眉毛:“算你识相。” 姜津晚上早早就回了宿舍,过了一段时间陈玉回来打游戏,魏黎最后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放下快递,一个熟悉的铃声就响起来了。 陈玉从电脑屏幕里转过头,“你家管你真严,每个星期打电话的时候也太准时了,丝毫不差一分一秒。” 魏黎快中有序地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摁下了接听键。 宿舍里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有个瘦弱的身影钻进了厕所里。 姜津插着有线耳机,手指微微颤抖,点开了早已安装好的窃听软件。其实他并不指望这次能知道点什么,但这种隐秘的窥私感,尤其是对魏黎的窥私感足以让他的大脑皮层兴奋。 魏黎先给家里人打了招呼,然后语气兴奋地讲了一些这周自己的事情,比如打工遇见了什么事,在学校里怎么样。他每说几句,都短暂停留一小会儿,似乎是在认真倾听电话另一边的话,间或发出几声“嗯”,“好”,“哦”。 家人似乎说了些什么,魏黎喉咙里发出几声笑,语气轻快:“这次考不好也没有什么,你们别怪小桃子,这周是她的生日就放她一马吧。” 姜津一愣,再次确认软件和耳机,并没有发现什么出错损坏的迹象,心觉奇怪不已。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耳机里只有魏黎一个人的声音? 对面的魏父魏母和魏桃,像是鬼魅一样,没有丝毫动静,连个“嗯嗯啊啊”的语气词都没有。 ……魏黎到底在跟谁说话? 姜津再三确认软件到底有没有出问题,突然发现里面还有不同的声轨,一个是魏黎那边发出的,另一个就是他家人那边发出来的声音。 姜津关掉魏黎的声轨,只打开了那一个。 宿舍里魏黎在说:“上次你们送过来的东西都吃完了,我还分给朋友们了一些。” 耳机里一片死寂。 魏黎笑出声:“不用不用,下次不用特意送了。家里给的钱都够花的,缺什么我自己会买。” 耳机里还是一片死寂。 姜津不死心,但有个恐怖但又不是没有可能的想法浮出水面。他将那个声轨的声音放到最大,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几乎要穿破他的鼓膜,仍然没有任何人声。 隔着厕所的门,他听见魏黎在跟他妹妹讲话,语气甚是温柔:“小桃子,我正好给你买好礼物了,这周末给你带回去,包你满意,你这次可不能再打我了。” 想象中娇纵,可爱的女孩声音没有顺着电流传进姜津的耳朵,耳机外面是魏黎面对家人含笑的语气,耳机里面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像是自言自语,在演一出观众不明的独角戏。 厕所里阴风恻恻,寒意从脚底板开始蔓延,路经大腿腹部心脏,直达大脑皮层。他听见了“咚咚咚”的声音,经过辨认,他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心跳声。不知过了多久,厕所门倏然被别人拉开。 姜津猛地回头。 是陈玉。 “卧槽你上厕所也不开灯,搁里面扮鬼呢?”陈玉被吓了一跳,神经大条如他也察觉出姜津的异样来,迟疑地说,“你脸怎么那么苍白?” 姜津摇摇头,扯出一个笑,“有点拉肚子。” 他拽下耳机,侧过身子出去。此时的魏黎正好挂掉电话,买给妹妹的礼物还完好无损又货真价实地放在桌子上,他拿着手机翻看什么,嘴角还噙着笑意。 在旁人看来,他真的是一个顾家又爱妹妹的好哥哥。 眼神毫无预兆突然向姜津斜过来。宿舍昏暗的灯光照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像眼镜王蛇进攻的前兆,但下一秒,又会让人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明明魏黎笑得是那样春风和煦,眼尾和嘴角的弧度跟平时相差无几,如果拿尺子丈量甚至一模一样。 整张脸好像公式化的脸谱,每一个角度都是精心设计。 姜津才发现自己后背出了大片的冷汗。 第6章 假威 “你身体不舒服吗?” 魏黎起身,特意走到姜津面前,轻蹙眉头,“严不严重?不行的话我扶你去趟医务室拿点药……”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姜津的额头,神色关切至极,如果是其他人,很难不感动。 姜津脑子里全是刚才魏黎在电话中自言自语,而现在对方又神态自若。他从心里泛起恶寒和恐怖,见魏黎伸手过来,一时猝不及防,猛地拍开。“啪”的一声,在安静的宿舍里声音不小。 魏黎的表情第一次僵在脸上。 姜津自觉反应过激,但他嘴笨拙舌,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讷讷说自己没有事,然后借口洗漱,拿起盆就仓皇逃离。 魏黎的手还停留在半空,半晌之后,他将手慢慢放下,被拍的地方有点泛红。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姜津刚刚放在桌子上还插着耳机的手机,眉目低垂,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 着实让人琢磨不透他眼底的情绪。 姜津用冷水洗了好几把脸,看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自己,心烦意乱。他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魏黎在表演吗?在表演自己家庭和和美美吗? 他表演给谁看?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半晌之后,隔着走廊,他听见了陈玉在外面咋咋呼呼,应该是碰见了熟人,不知道是他第几次吹嘘自己怎么追到班花女朋友的事迹。 姜津仔细回想一下,发现每次魏黎打电话的时候,都不只他一个人在场,好巧不巧,宿舍里正好还有陈玉。那么一下子就说得通了。 也许就是给这些嘴上没个把门的人看。宿舍有扩散的源头,一传十,十传百,人设立得毫不费力。室友毕竟也是生活距离最近的人,大喇叭陈玉对他的态度,也可以辐射给别的同学。 大家只会想,魏黎不管学习上还是生活上,都是如出一辙,都是温暖可靠的人。毕竟他室友又不会说谎,除非魏黎本人24小时都在伪装。 没有人不乐意结交原生家庭幸福美满的人,人总是向往太阳,本能地靠拢。 周末的时候魏黎拿着给妹妹的礼物,走出宿舍。箱子不小,他又一副要出校门的得体装扮,让人难免心生好奇。他在北校门正好碰见李哲,对方冲他抬抬下巴:“你干嘛呢,晚上去打球啊?” 魏黎摇摇头,无可奈何的样子:“今天不行,我得回家。” “回家干吗?” 魏黎挎着纸箱:“给我妹妹送生日礼物。” 李哲刚想说什么,被他打断,魏黎点点头:“明天打吧,明天正好有空。” 路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劳斯莱斯,魏黎快步走过去,带着白手套的司机下来,恭恭敬敬地给他开了车门,他行云流水地钻进后座。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看得李哲目瞪口呆,揉揉眼睛,在尾烟中看见了那张车牌还是数字连号。 周围不乏眼尖的同学,注目礼一般目送着那辆豪车远去,然后窃窃私语不断。 “刚才那个坐劳斯莱斯的帅哥叫什么名字,哪个学院的?” “他你都不知道,经管院的魏黎啊,非常有钱,听说家里是……”另一个女生趴在对方的耳边,两人脸上的表情逐渐精彩纷呈。 周围两个女生交头接耳的声音闯进了李哲的耳朵,紧接着她们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那辆车上收回来,转向了看起来是魏黎的好兄弟——李哲。 李哲赶紧板起脸,装作一副对劳斯莱斯司空见惯和习以为常的样子,略过旁边的人,昂首挺胸,大步迈进校门。 城西的别墅区绿化非常不错,大片的草坪有专人精心维护,似乎这里的天也比其他地方的蓝,空气也更清新。魏黎下车前打开钱包,给司机数了十张百元钞票。 司机欣喜若狂:“您客气,之后还要什么车尽管吩咐,我都能搞来。” 那么一小段路程都能赚个接人的外快,简直不要太划算。 魏黎微笑点头:“辛苦您。” 他下了车,别墅区人烟稀薄,路边那么贵的地皮不知道能塞下多少不蔽风雨的家庭,富人们拿来种草,隔远了在阳光的照射下看着像波光粼粼的绿丝绸。 魏黎走到一栋别墅前,门口的管家客客气气,“小魏老师,少爷已经在上面等您了……” 话音未落,由远及近的“哒哒哒”声传来,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男孩只穿了个袜子,一下子蹦到魏黎面前。后面还有个保姆提着鞋气喘吁吁地追他。 魏黎蹲下来,轻蹙眉头,佯装生气:“你怎么不穿鞋乱跑,这样会着凉的。” 男孩不好意思地蜷缩脚趾,“我这不是看你来了太兴奋嘛。”然后他就着保姆的手乖乖把鞋子穿好了。 身后管家说:“少爷上次考试又进步了,急着跟小魏老师分享呢。他谁的话也不听,只听你的。” 男孩拽着魏黎的手就往楼上拉,进了房间,他好奇地问:“小魏老师,这个箱子是什么?” “你猜猜看。” 男孩摇摇头,“我猜不出来。” 魏黎把原本属于“魏桃”的箱子拆开,里面是一辆精致的汽车模型,“为了奖励你学习进步,老师特意给你买的小礼物。” 说是小礼物,其实一点也不小,价格也比较昂贵。他费了老大劲找人从国外买过来。 男孩一下子蹦起来,兴奋地手舞足蹈:“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一款,我没跟任何人说!” 他突然垂下眼睛:“老师都知道我喜欢什么,爸爸妈妈却一点也不关心我,只知道做生意。我上次给他们视频的时候,怎么哭也不舍得回国看我,反而嫌我吵闹。” 魏黎摸了摸他的头:“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 “什么?” 魏黎脸上的笑意愈深,语气慢悠悠如鬼魅:“伸手不打笑脸人。你对他们多笑笑,笑得懂事体贴一点,我敢保证,他们过几天就会回来看你的。” 辅导一个初中生的课业没有多大压力,魏黎下楼的时候特意绕了一圈,这栋别墅装修的富丽堂皇,他走过一遍,就能把细节记得七七八八,艺术品要摆在什么地方才能显出主人家既有钱还有品位,家里从不开窗户是因为新风系统24小时不停运作等等等等。 他转过弯,在大厅正好碰见管家在训一个刚来的佣人。 “……跟你说过多少遍,红木不能用湿毛巾擦,平时保养得用核桃油,这张桌子几十万你赔得起吗?” 对面的年轻女孩被吓坏了,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转。 管家看见魏黎过来,就摆手让她走了,下一秒又切换成客气的样子来:“小魏老师,夫人听说少爷最近学习成绩进步,平时表现也听话不少,非常满意,这是夫人的一点心意。” 管家把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魏黎手里,一沓现金。 他家少爷原先缺少父母管教,简直就是混世魔王,自打生下来就是叛逆期,学习成绩不必说,每门都是倒数。在焦头烂额之际,魏黎被雇佣过来当他的家教,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前一天还大吼大叫乱摔东西的小孩立马变得服服帖帖了。 魏黎不做声响地掂了掂,这里面的钱可以买刚才十辆汽车模型,不过,这次的红包可比前几次薄了些。 他笑了笑:“夫人那么看重我,我得找机会当面感谢她。”他有意无意地加重了“当面”这两个字。 管家脸色稍变,脸上堆砌出来的笑一顿:“不用,她平时工作忙,我会代你向她转达。” “多谢您。”魏黎顿了顿,“当初找家教,还是靠您的赏识我才能进来。” 他慢条斯理地把红包放进自己的口袋,“这次就算了,希望下次能跟夫人好好探讨孩子的学业情况。” 然后他微微点头,不顾管家变青的脸色,大步迈向门口。 回学校前魏黎去商场买了些水果零食,准备给其他人分一分,毕竟从家回来两手空空也不合情理。排队结账的时候,他刚回完学校里同学和老师的一些消息。 紧接着他环顾四周,眼中冷漠翻涌,从口袋里掏出另外一部手机敲敲打打。 “我下周日过去。” 前面收银员喊他:“您好,下一位。” 魏黎抬头的瞬间,换上了无懈可击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他荡然无存。 第7章 套话 姜津之后几天一直有意无意躲着魏黎。与其说是“躲”,不如说是看见对方要跟他走进同一条小道的时候快步离开,在对方走进食堂的时候抓紧扒完饭走掉,还有在对方晚上回宿舍的时候早早上床拉上床帘假装入睡。 那么一想,似乎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如果窝囊能纳入考核,姜津就是名副其实的全系绩点第一。 他们俩除了住同一寝室以外,本来也就没有什么交集,姜津都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他让小冯再次检查了软件,又亲身试验了一遍,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魏黎真的一直都在自言自语。 小冯被他烦得要死:“我说大哥,你到底是希望这个软件出问题还是不出问题啊?出问题你不乐意,不出问题你还不乐意,你是不是来碰瓷的啊?” 姜津哑然,他也说不好。只是觉得一切有点超出自己的想象。 如果平时打电话是假,那么他的家人是不是也是假的?不说父亲母亲,会不会甚至连“魏桃”这个人的存在都可疑呢? 他费尽心力打造这一点是为了什么呢? 其他地方会不会也是假的? 太多疑点像一团浆糊一样黏住姜津的脑子,使其思考不得。他拿出那个笔记本,仔细记录了自己的疑虑。 这个小笔记本记录了关于魏黎的一切,密密麻麻,简直事无巨细,甚至还有几页是魏黎形象的简笔画。姜津正咬着笔头冥思苦想,忽然视界中出现一只手,抓住书脊霸道地把它拿走。 头顶传来戚思鸣的混账声音:“看你一节课都在写这个,写什么呢?” 他被吓了一跳,“噌”的一下站起来。但还是晚了一步,本子被戚思鸣拿在手里。 姜津心脏都要跳出来,如果里面的内容被别人看见了,后果不堪设想。他的计划就全被暴露了。 他强定心神,第一次那么敢对戚思鸣说话:“还给我!”边说边要上手抢。 戚思鸣嗤笑一声,叛逆劲上来了,借着身高腿长的优势把本子举过头顶,“偏不给。”他心觉有趣,姜津反应那么大,估计里面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他是之前逆来顺受的样子,他反而会还给他。 正值两个大课中间,注意到他们的同学越来越多,但都在看姜津笑话,没有一个人来帮他主持公道。 姜津怎么努力都够不到,眼看着戚思鸣抬头,目光即将汇聚到内页的时候,他一咬牙心一横,使出吃奶力气拍了一下对方的手背,本子划过一个优美的抛物线,丢到了几米开外,阶梯教室第一排附近的走道。 周围同学来来回回,都注意到了这个本子。若是谁好奇捡来看看…… 与此同时,一个人在那里站定。姜津寒毛直竖,心都提起来。 引入眼帘的是一双熟悉的鞋,姜津在宿舍见过,知道它的码数,再往上看是结实修长的长腿,它的主人半蹲下来,捡起了那个本子。 魏黎跨步走过来,特意绕开戚思鸣,把东西原原本本地交给姜津。 姜津紧张得大喘气,赶紧把本子塞到怀里。 戚思鸣斜眼看向这个不速之客,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你就不好奇里面是什么吗?他那么宝贝,说不定是给谁的情书。” 魏黎好整以暇,淡淡地回应:“不好奇,这是别人的隐私。” 戚思鸣嗤笑一声,回头发现姜津怔怔看着魏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觉无趣,转身离开。 姜津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怀里的笔记本因为魏黎的触碰而变得异常滚烫,几乎要把他的胸膛烫出一个洞来。 魏黎转身的时候,只听见后面有个不情不愿又像是得救的声音:“……谢谢你。” 晚上,趁着魏黎被约去打篮球的功夫,姜津又假装路过,跑到了之前兼职的奶茶店。 他对人际交往真的没有什么见解,更别说不留痕迹地套话,在店门口徘徊了十几分钟。好在店长张姐非常健谈,还记得他是魏黎朋友,热情招呼他来店里坐坐。 姜津点了一杯珍珠奶茶,趁着等待,他有意无意地问:“我以为魏黎今天晚上会在呢,还想找他一起回去。” “没呢!”张姐忙着点单,“小魏一三五才会来帮忙。你们学校各种各样的活动是挺多的,魏黎这样优秀的小孩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姜津真的不太想听别人夸赞魏黎,但是他不好表现出来,只能敷衍笑一笑,随口附和道:“他平时确实挺忙的。” 姜津突然想起那张打工时间表,上面清楚写着周日奶茶店的日程,又结合刚才张姐说的话,迟疑道:“我以为他周日晚上也会来。” “不对,你肯定记错了,他估计去别的店兼职去了,小魏周日从来不来。”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姜津话音刚落就有点后悔,他确实不会说话,应该换种方式套话。明明是正常的询问,从他嘴里像是质疑的意思。若是换成魏黎,估计早就把对方哄得心花怒放。 张姐不乐意了,“我还没老年痴呆呢,小魏就是一周来三天,一三五,因为一周就这三天营业额蹭蹭蹭上涨,比平时多很多,大家都看他长得帅嘴又甜才来买奶茶。可惜他还有其他兼职,不然真想让他天天过来。让帅哥来当招牌谁不乐意?” 这句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后面张姐再跟他唠叨些什么也听不见了。 其他日程都对的上,唯有周日晚上是完全空白的。难不成魏黎又在隐瞒些什么?但是不应该啊,他肯定料想不到自己会看到那张日程表。 还是说他太过聪明,都预料到有人在怀疑他,跟踪他,甚至不择手段翻开他的个人物品寻找蛛丝马迹,所以特意留下错误线索误导对方呢? 姜津摇摇头,把这离谱的想法抛之脑后。魏黎应该没有到如此心机的程度。 也许是他搞错了,当时本来也就是上课时候的随手一记,没有太认真。这个想法姜津可以接受,并且越想越合理。 不过话说回来,魏黎在周日晚上,到底在哪,去干些什么呢? 关于他的不清不楚的问题总是让姜津抓耳挠腮,他打算周日继续跟踪一探究竟。 魏黎打完篮球回来的时候,寝室里漆黑一片。 他一边打开灯,一边喊了一声:“姜津。”语气轻快,跟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严丝合缝的床帘里也没有呼吸的声音。 他锁好门,把篮球一扔,任其在地板上弹来弹去,走到姜津的桌前。俊美无俦的冷漠眉眼一扫,片刻后两根修长的手指拉开了抽屉。 在抽屉的最深处,魏黎摸到了那个今天见过的、姜津宝贝至极的笔记本。 第8章 遛狗 姜津回来的晚,陈玉和魏黎都在忙各自的事情,宿舍里静悄悄的,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他悄无声息地打开抽屉,摸索一阵,假装在找什么东西,看见那个笔记本还完好无损地放在那里,终于是长舒一口气。 平时它应该跟他形影不离,但是这次去奶茶店的时候,一不小心落在宿舍了。 都怪戚思鸣!姜津愤愤地想,如果不是他今天搞这么一出,他就不会把它藏在抽屉里,还忘了把抽屉上锁。 姜津扫视一圈,不过幸好,桌上的摆设跟出门前的一模一样,没有人趁他不在翻过他的东西。 他打开笔记本,把今天去奶茶店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笔尖唰唰的,像蚂蚁在啃食树叶的声音。 突然姜津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意味不明的视线如同一根舌头在他的后背舔舐游走,也像恐怖片黑暗里不露真容的恶鬼,让他下意识起了鸡皮疙瘩。他望去旁边桌子的魏黎,只见他在自己的桌前对着电脑,键盘上十指飞舞,眉头轻蹙,目不斜视,表情凝重,应该是在写什么文件。 神情专注,一切正常。 再转头看后面的陈玉,人家也在忙自己的事情。 姜津把视线收回,心中叹了一口气,感喟自己有时太过敏感多疑。 陈玉起身上厕所,路过魏黎的桌子,探头一看:“你在写什么呢?噼里啪啦的。” 姜津手上的动作不停,但也偷偷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两人的动静。 魏黎:“过几天就是社团招新,我在写爱心社的招新流程,下周还有一个义捐衣物的活动,需要写策划案和画海报。” 陈玉咋舌:“你平时都那么忙,难为你这个社长亲力亲为,上上下下都要操心。” “哪有。”魏黎也不乱揽功劳,笑了一声,“我们社团还有两个副社长挺负责任的,大家都是想干点实事回报社会的人。” 姜津没有参加任何社团,他社恐惯了,上一次百团招新的时候乌泱乌泱一大群人,吵吵嚷嚷,跟在动物园赶集一样,他看见就心慌和腿肚子打颤,去食堂的时候都专门绕道走。 魏黎第一次参与策划的是一场义卖活动,当时策划的很成功,引起网络上一场不小的轰动,甚至还有市里的记者专门来采访。 那时候姜津路过操场,看见魏黎在摄像机面前侃侃而谈,当时他还不是社长,回应得却井井有条,把参与义卖的学生,爱心社的所有社员,负责社团活动的老师,管理学生课外素质的院长,乃至S大校长都拉出来夸了一遍。 曲意逢迎得令人恶心。 那个记者还是第一次遇到那么配合又能说会道的学生,听得她频频点头,乐开了花。说的话还滴水不漏,后期剪都不用剪。至此爱心社一炮打响,登顶成为S大第一的社团,连老师都对他们的活动审核宽松不少。 似乎魏黎干什么事情都能干得非常好,面对大场面也从不怯场,天生不知道困难为何物。 姜津牙齿发酸,他宁愿魏黎干什么都是形式主义和面子工程,是台前只会说漂亮话的草包,哪怕现在还没有人去揭穿他。可惜天不遂人愿。 魏黎是真的有能力,真真切切,货真价实。 优秀到姜津站在他身旁,就会被他的光芒遮盖到窒息。 周日这一天,魏黎一早就出了门。 陈玉还在呼呼大睡,雷都打不醒。姜津睡眠浅,听见有人在下面收拾东西,就知道魏黎打算出门。 等到门锁落下,姜津也赶紧偷偷摸摸穿衣服起床,下梯子的时候门又突然打开,吓了他一个激灵,一下踏空,光溜溜的小腿卡在空隙里。 魏黎站在门口,古怪地看他一眼,突然噗呲一声笑了:“你现在有点像考拉熊。”然后不等姜津反应,拿起桌子上的学生卡重新出门。 谁会预料到魏黎会折返回来,姜津腹诽。他匆匆忙忙洗漱一下就出门了。 他不确定魏黎那么早出门干什么,跟着七拐八拐走到了中心操场,只见一大群人围在那里,不知道在干嘛。姜津只是眨了一下眼睛,魏黎就混入其中,如同鱼入江河,一个摆尾消失不见了。 姜津见人不见,心里着急,嘴里不断说着“借过借过”,在人堆里打了好几圈也没找到魏黎的踪影,突然有个红马甲的人猝不及防地塞给他一张地图和一枚指南针。 姜津一愣,“这是干什么的?” 红马甲:“越野赛用的啊。” 姜津一头雾水:“什么越野赛?” 红马甲白他一眼:“什么什么越野赛,这是定向越野社团举行的全校学生活动啊,中心操场是集合点,你不知道还来参加。”说罢就要走。 姜津一下子抓住他的袖子:“那个……跟你打听个事儿,你刚才看见过魏黎吗?” “经管学院的那个?”得到肯定答复后,红马甲扭头对旁边的社员说,“得,又来一个追魏黎的。以前只看见过女生来,今天第一次看见男的,想不到魏黎这家伙对男同吸引力都那么大。” 话音刚落,周围人齐刷刷扭过来头,好奇地打量姜津,然后窃窃私语。 姜津的脸被憋得通红,说话语无伦次,“我不是男同性恋,也不是来追魏黎的……不是,我是追,但不是那个追……” 远处传来一声哨响,那个红马甲把姜津往起点线一推:“追去吧,说不定你们在路上就遇见了!” 姜津一个踉跄,周围的同学不断超过他,姜津左躲右躲,好不容易站定,发现远处树林里极似魏黎的修长身影一闪而过。 他顿时一个激灵,眼睛直直地盯住那片林子,拨开人群,往那里走去。可好不容易凑近了却发现压根没有他的踪迹。 之后,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了好几次,姜津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老眼昏花还是看见海市蜃楼了。每次他眼睛和大脑板上钉钉地认为识别出了魏黎,但一走近,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便什么都没有。 他平时不常运动,细胳膊细腿,体测常年倒数。这次定向越野抵得上他之前一年的运动量。姜津手撑着腿,弯腰喘着粗气,喉咙干得冒烟,但还是奔着前面的路再次打起精神。 不过,只要他转过身,就能发现,他追寻的那个身影正混在人群中,接着树林的遮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阳光透过树叶间隙照在他脸上,光斑明明灭灭。 “魏黎!想不到你也在这。”有个熟悉的同学认出他冲他打招呼,“之前我邀请你那么多次你都不来,怎么突然临时决定参加了?” 魏黎转过头的瞬间换上粲然一笑的表情,眼角眉梢散发出的笑意动人心魄,好像初升的朝阳,语气一如既往: “大早上,总要出门遛遛狗的。” 第9章 跟踪 姜津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打完卡,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走近集合点,四处张望,也没有看见魏黎的任何身影。 他跟水雾一样,太阳一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津有点感觉自己被耍了,一大早出门参加一个莫名其妙的活动,累个半死人还追丢了,但苦于没有证据,再说了,魏黎不可能提前知道自己这一天会跟着他。 姜津在操场上又碰见了那个红马甲,他在记成绩。姜津依旧不死心,凑上前对他说:“你看见魏黎了吗,他走了吗?” 红马甲头都不抬就知道是姜津,语气甚是不耐烦:“哎呦我真服了,天天魏黎呢魏黎呢,我又不是魏黎身上的细菌你找我也没用啊!” 姜津终于认命,刚走开没几步,只听见后面红马甲哎哎地叫他。 他一个激灵,立马扭头:“你看见他了?” “看见个屁。”红马甲翻了个白眼,把一个印着社团logo的帆布包抛给他,“给,完赛礼包。”姜津打开一看,里面除了本子和笔,还有个成绩小卡片,上面写着谢谢参与。 辛辛苦苦一上午,勉强跑下来,成绩不堪入目。 姜津累得连中午饭都吃不下,打算回宿舍睡觉,刚打开门,看见他追了一上午也没找见的人,魏黎,就老老实实地在宿舍跟陈玉聊天,听见动静,扭头向门口看去。 原来在姜津跟只没头苍蝇似的在地图上乱转时,魏黎早就打完卡拿完奖励回去了。此时他的手里也拿着同款帆布包,不过里面的东西比姜津的多不少,估计是取得了很好的名次才会有的。 陈玉看了一眼姜津手里拎着的完赛礼包,目瞪口呆:“吆呵,魏黎去玩定向越野就算了,怎么连你都去了?你啥时候对运动那么积极?” 什么叫“连你都去了”? 姜津现在脑门上全是汗,衣服上还有几片绿叶子,鞋上满是灰尘,不想回应陈玉的冷嘲热讽。反观魏黎,气定神闲的样子,精力饱满到像是刚起床。 虽然姜津很不想承认,魏黎在运动方面也是满分水平,不管是学院的篮球赛还是校运动会,都能拿出不错的表现。更可气的是,什么赛事都一点就通,难道这就是天赋吗? 魏黎眼底尽收姜津的狼狈,脸上一副不知情的神色:“你也不告诉我一声,咱俩可以一块组队,你就不用拿个谢谢参与奖了。” 忙了一上午,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一点疲态不显。 谢谢参与奖又怎么了?魏黎又在明褒暗贬说着体面话,而且又不是谁都那么热爱运动。 看见他这冠冕堂皇的样子,姜津就恨得牙痒痒,他又不好说自己是跟着他稀里糊涂参与的比赛,只只能吃个哑巴亏:“不用……我正好心血来潮。” 估计以后他不会参加这种活动了。 天色快要全黑的时候,魏黎又出去了一趟。 姜津趁着夜色的遮掩,继续跟着他。他跟着魏黎出了校门,看着他上了车。他也抓紧打了个车追上,来到了城西的一条不知名的小巷。 姜津从来不知道也没有来过这个地方,这片巷子应该是哪条街的后街,错综复杂,路灯都没几个,伸手不见五指。这里紧邻着后厨还是什么,餐余垃圾桶放着好几个,绿水蔓延,臭味熏天。 姜津想不明白这里跟魏黎有着什么联系,只见那个修长的身影进去一晃,便消失在了拐角处。他急忙走进,但是黑灯瞎火的,又一次失去了魏黎的踪迹。 小巷分岔路众多,一墙之隔能听见里面嘈杂的声音,但是后门都锁着,半天也没见一个人。 姜津害怕迷路,踌躇不前,只见魏黎消失的那个拐角突然闪起一个火光,紧接着有人点了个烟。 微弱的火光照亮能力欠佳,只能看见一小块被照亮的地方,一根被点燃的烟晃来晃去,不知道坐着的人是男是女。 姜津被吓了一跳,他才发现有个人一直都坐在那个路边台阶上,他要是刚才跟着进去,估计莽撞地会一脚踩上去。 他强定了心神:“你是谁?” 黑暗里传出一道磁性的男声:“我还想问你呢,你偷偷摸摸来我们店后门干嘛?” “你们店后门?” 姜津打开手机电筒照向地面,勉强看清对方是一个大概三四十岁的男人,梳个大背头,穿着一身黑,吧嗒吧嗒抽着烟,一点动静都没有,难怪看不见。 “难不成还是你家后门?”罗禹笑了,“我在这当老板好几年了,第一次见当小偷连路都摸不透的。” 他晚上看场子烦了,找个机会出来吹吹夜风抽根烟,没想到瞅见有人神色懵懂地跑到这地方来了。 姜津一下子急了:“我不是来偷东西的。” “难不成你来应聘的?”罗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连连摇头,“我们这端盘子上酒的服务员都是要看脸的,你脸还行,回去打扮一番再来吧,穿得也太土了,我六十岁的爹都不那么穿。” 如果这时候有路灯,罗禹就会发现姜津脸红跟什么似的。他结结巴巴说:“我不是来应聘服务员的,我是来找人的。你有没有看见刚才走过去的一个男的?” “好几个酒吧和会所的后门都在这片,每天进进出出来打工的人没有二百也得有一百了,你说的哪个?” “刚才走过去,很高,一米八七,大概到这儿。”姜津比划了一下,然后有些艰难地开口,“脸……长得确实很帅,眼睛很亮。” 姜津描述魏黎这个人,思考半天,说出一个眼睛亮的特点。 虽然不知道对方在黑夜中能不能看见这双眼睛,但这个特点真的是姜津对他的最重要印象。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的眼睛能那么好看湿润,都怀疑过魏黎是不是每天早上偷偷起床前滴眼药水。 罗禹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你找他干嘛?” 这个问题可把姜津难到了,他含糊说:“找他有点事儿……”他脑子转过弯来,“你认识他?你是这老板,那么说他在这儿打工吗?在哪个店?” 罗禹“嘿”了一声,“你查户口呢?我刚才就见你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不会来跟踪他才摸到这的吧?我可要报警了。”他下一秒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打电话,表面上声色俱厉。他这副模样能唬住不少人。 听了这话,姜津被吓得跟只兔子似的:“不是不是,你别误会。”如果警察真来,那就麻烦了。他苦于自己笨嘴拙舌,情急之下不知道怎么去讲,只能一个劲儿摆手。 “我诈你呢,”罗禹直勾勾盯住他,突然噗呲一笑,“你怎么那么不经骗。你说那人我根本不认识,我找谁告状去?” 姜津放下心来,但今晚还是算跟丢了,费了好大劲,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好在不是一无所获,临走的时候他在巷子口拍了好几个照片,算是知道了魏黎又一个行动地点。 罗禹看见那个偏瘦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又等了一会儿,他才把烟蒂摁灭,拍拍屁股走进后门上了楼梯。与后街的肮脏杂乱没有关系,甚至可以说几乎是两个世界,这里的装修称得上富丽堂皇,路过的服务员穿的制服都价值不菲,每一个都仪表堂堂,空气里隐约还掺杂着名贵香水的气息。 罗禹还是太过谦虚,与其说是店,不如更像是高级私人会所,不是寻常的酒吧可以比的。 来来往往的客人要么在报纸周刊上是经常受采的名流,要么就是各大品牌宴会时常出席的贵宾。每一个都背景显赫。不过,除此之外,这些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七拐八拐来到员工更衣室,倚着门框,看着里面刚穿好衣服的魏黎。合身的制服更衬得他是面冠如玉器宇轩昂。 罗禹冲他点点下巴:“有人跟踪你。” 魏黎目不斜视地看着镜子整理衣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知道。” “你知道?”罗禹皱了下眉头,“来咱这消费的客人都比较特殊,你悠着点儿,别闹出什么乱子。” “禹哥,一只小苍蝇而已,飞来飞去是挺聒噪,”这时候魏黎才看向他,轻轻一笑,眼底寒光闪过,“但也仅止于此了,不必介意。” 第10章 薛定谔 之后一连几天的天气都是瓢泼大雨,新闻里都说是S省十年难得一见的恶劣天气。 他在地图上搜了搜,那个地方叫虹巷,是城西那边酒吧会所一条街的后街,员工进出都得经过那儿。黑布隆冬的是因为当初规划的时候就没规划好,而且平时市政的人很少管过。 大家都享受着一墙之隔的灯红酒绿,无暇顾及眼不见心不烦的地界儿。 一方面调查魏黎暂时没有取得什么实际性的进展,另一方面,让姜津发愁的还有他的学业成绩,由于前者消磨掉了他大部分精力,最近上的课已经听不太懂了。 由于S大卧虎藏龙太多,再继续这样下去,他的绩点估计不会很好看,于是决定抽出时间去图书馆学习。 自从上了大学,姜津不止一次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有点勤奋的普通人。普通的家庭,普通的头脑,普通的精力,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也只有肯下死功夫了,但还是对学校里的天才望尘莫及。 在他抱着一摞书在图书馆下楼梯的时候,不知道是谁从背后撞了一下,姜津一个踉跄,书散落一地。他回头一看,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种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姜津很早之前就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脑门上刻着好欺负这三个字。楼道里周围的同学都视而不见,没有一个人出声。 正当他咬咬下嘴唇,习惯地蹲下来捡拾的时候,只听见上层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 “你撞了人,为什么不道歉?” 整个楼道寂静了几秒。 看对方没有反应,她又重复道:“我问你,你撞了人,为什么不道歉?” 低头捡书的姜津一愣,慢慢抬头,似乎消化不了这句话。 引入眼帘的是一双酒红色布洛克小皮鞋缓缓下楼,再往上看是白色长裙里面的一截骨肉匀停的小腿,一步一步把刚才撞他的那个人逼退。 也许是嫌肇事者动作太墨迹还不情愿,那个高挑女生直接拽着他的胳膊,柔顺的黑色长发一晃一晃的,将他拖到姜津面前,宛如天神降临。 她下巴一抬,神色严肃地对着撞了人就跑的学生说:“你,把书都捡起来,向他道歉。” 姜津脸色一红,瞬间低下头去。他还有点不太习惯,明明被道歉的人是自己,他还是无所适从。 肇事男生看她不依不饶,只好照做,然后灰溜溜地跑掉了。 姜津看向那个女生的脸,在触碰到下颌线的时候似乎被烫到一般,匆匆又将视线移走,愣神地看着怀里的书。那个清冷声音在耳边响起:“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直接把对方叫住,不要吃哑巴亏。” 姜津头低的更低了,说话都不利索:“谢、谢谢你。” 一个小插曲而已,见事情解决完,女生扭头就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中学时期只会埋头苦读,都没怎么跟同班女生说过话,这是他第一次离年轻的异性那么近,幸好怀里还抱着书,否则手都不知道怎么摆。女孩走后,楼道里背书的学生窃窃私语。 “刚才那个女生是谁?” “人工智能学院的逢绪。如你所见,人超级清冷漂亮,绩点也是专业第一。”另一个人有些鄙夷,“一看你就不参加什么学校活动,她是爱心社的副社长,只要有什么捐款捐物的公益,就能在南广场看到她在忙上忙下。” “怎么爱心社那么多俊男靓女,她肯定很多人追吧?” “刚开学的时候是有很多,不过现在都销声匿迹了。因为她真的很高冷严肃,也很有个性,一点也不理睬他们的。” 逢绪,原来她叫逢绪。 姜津咀嚼着这个名字,心脏怦怦。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出面维护他,更何况还是一个追求者甚多,聪明漂亮的女生。 窗外狂风骤雨,姜津的心跟那些雨滴一样,在大理石地板上乱跳,然后泛起阵阵涟漪。 等等,爱心社的副社长?那不就是魏黎的左膀右臂吗?但是明明女生神色冷漠,姜津总感觉她比魏黎好相处的多。 同样出色的外表,聪明的头脑,魏黎甚至脸上有其他人更熟悉的亲和力笑容。看似相似,总感觉天差地别。 他只嫉恨魏黎,全然不是刚刚面对逢绪的心理。 他也不知道这时候为什么自己突然把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只是脑子就这样自动联系到了一起。 姜津摸清楚了魏黎一周的日程,只有周日晚上会去虹巷。于是又一次,同时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先于魏黎一步来到了巷子里,找了一个能看见门口、相对干净又没有光的地方蹲着等他。早上刚过一阵大暴雨,空气清新不少。 这里他还学聪明了一点,找了几个杂物在旁边堆着。他瘦,蜷缩起来小小一团。从一开始傻傻地在大太阳底下躲在灌木丛后,到如今会用遮掩物,姜津感叹,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自己短时间跟踪技术提高了不少。 他心里还有点洋洋得意,魏黎肯定不会发现。虽然这种事情说出来比较难为情,但何尝不是一种精通。行行出状元,也没算拖S大名校的后腿。 这种小巷蚊子多,姜津这种细皮嫩肉的年轻小伙相当于一个移动大血包,谁逮着谁吸。实在难熬,姜津也不能出手打蚊子,只好默默受着。 姜津心想,蚊子你们吸就吸,能不能一个一个来,好歹也给他个缓冲的时间,而不是像吃了这顿没下顿一样一窝蜂迎上来。没血了算谁的?他等了半天,都快怀疑魏黎要是再不来,自己迟早先失血过多了。 闲来无事他正撕着手上的倒刺,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一看,立马打起精神。 等了一晚上的目标人物,魏黎,正大步走过来。 他正好在上一次消失的拐角处站定,然后踏上台阶。此时正好,手边的后门突然动了一下,有人出来,见是魏黎,侧身让开一道足够让人通过的缝隙。 姜津瞳孔一震,因为那个出来的人,还是穿着前几天的一身黑,梳着大背头。 “你今晚迟到了。” “抱歉,禹哥。”魏黎耸耸肩,“学校里出了一点事儿,所以耽搁了。” 罗禹没再说什么,拍拍肩膀让他进去。 这个禹哥明显认识魏黎,甚至称得上熟稔。那上次他知道姜津跟着的就是魏黎,但却要假装不认识,只是看着姜津跟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还好声好气让他不要报警。 夏天夜晚,姜津冷汗直流。不知道罗禹到底有没有把他跟踪魏黎的事情告诉当事人。魏黎到底知不知道? 他说他是这儿的老板,魏黎像是来他这兼职的人。还有一个疑点就是,罗禹到底开的是什么店,那么神秘莫测。 魏黎周日晚上都来这里干什么?罗禹会跟他说起自己吗?告诉和不告诉,似乎都有可能。 而且,自从上次在奶茶店外面被魏黎当场抓包,姜津就感觉不太对劲。说不定自己一系列的伪装手法,在他眼里不过是拙劣的手法,宛如一个跳梁小丑。 怪不得他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退一万步讲,就算魏黎知道了自己在跟着他,以他的性子,估计不会与他当面对质,应该还是会不动声色,什么也不做,照常生活。 因为自己手里确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能威胁到他的把柄。 或许,自己应该换个思路了。 第11章 躲雨 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还是大暴雨,姜津打算去吃午饭,在大厅找了好几圈都没有自己那把伞。十五分钟之后他沮丧地想,可能真的是被别人拿走了。 那把伞不新也不好看,是老土的蓝格子伞,是他从小用到大,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换过,也算是相依为命,都有点感情在了。如今被偷,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 外面瓢泼大雨,隐约有雷声。姜津目测了一下,不出五秒钟就会全身湿透。周围的人步履匆匆,成群结伴去食堂吃饭,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被偷伞的倒霉蛋。 短时间真走不了,他鼓起勇气想去找个男同学一起打伞回去,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此时身边真不缺独自打伞的男生,姜津在一楼大厅徘徊许久来回踱步,但还是默默放弃了。 主动交谈,跟陌生人合撑一把伞,对他来说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挑战,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姜津独自蹲在图书馆的檐下,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短暂晴天,突然身侧传来一声“喵喵”叫声,他扭过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只黑白相间的流浪猫,在他旁边舔着自己湿透的毛。 姜津下意识叫了一声“哎唷”。 这是一只小丑猫,眯缝小眼,鼻尖还有大块黑斑,毛发脏乱。姜津从没见过那么丑的猫。委婉的讲是长得有特色,不客气的说是丑得一骑绝尘。 姜津轻声问道:“你也是自己来躲雨的吗?” 他看向不远处的石桌,发现桌下还躲着几只凑成一团的猫。 他给小丑猫指了指,小心翼翼地说:“你的小伙伴在那,你可以过去找它们,还宽敞一点。” 小丑猫看了一眼,装作没听见一样,继续舔着自己的爪子。与此同时石桌下的几只猫声嘶力竭地“嗷呜”了一声,似乎很不乐意让它过去。 姜津:“……好吧,看来人家也不欢迎你,你想呆在这就呆吧。” 一人一猫,躲在狭窄拥挤的屋檐下,看着雨水汇聚成河从眼前飞速流过,仿佛时间分秒成型,不过是流向下水道。 姜津抱着自己的膝盖,突然开口,轻声问:“你也是被它们排挤的吗?” 小丑猫不答,继续舔着自己的毛。 正值饭点,不知道从哪个食堂飘来一股饭菜香味,姜津不饿,扭头对小丑猫说:“你陪我那么久,算咱俩有缘分,你在这等我一会儿,不要跑掉。” 然后听见了“喵”的一声,算是回应。 姜津把书包顶在头上,冒着暴雨撒丫子跑向对面的小卖店,买了一根鸡肉肠,再冒着暴雨淌水跑回来。这么一折腾,身上的衣服几乎半湿了,大风一吹,姜津躲着猫打了一个喷嚏。 他撕开外皮,用手把香肠揪成一小段一小段,放在手心,捧到小猫面前,“吃吧,它们吃不到,只有你能吃。” 小猫嗅嗅,就着他的手心吃了,小舌头扫的手心发痒。 姜津盯着一晃一晃的毛茸茸脑袋,思绪不知道飘向哪里,自言自语道:“我小时候也吃不到这种小零食,只能看亲戚家的小孩吃,我在一旁咽口水,眼馋得很。” 面前的猫加快了吃肠的速度,头晃得更厉害了。 姜津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有要跟你抢的意思,慢慢吃,别呛到。” 他看了一眼丝毫没有停歇意思的大雨,接着找补:“其实我吃不吃饭都行的,也没有很饿,不用去食堂。” 他突然想起来从家回学校那晚的魏黎,在烘焙店打工的他仿佛整个人都由糖霜、奶油、软绵绵的蛋糕坯构成,这种碳水的香甜一直到他回宿舍也不会散掉,每次姜津都躲在床帘后面轻嗅好几下。像陈玉这种牛嚼牡丹、不懂得欣赏的人从来都没有闻到过。 那家烘焙店估计真的有什么秘方,抓的人心痒痒。 其实他真的很想吃那天魏黎给他带的红丝绒蛋糕,他从来没有吃过,不知道什么味道。会比魏黎身上混合的面包香气还要甜腻吗? 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几声。“好吧。”姜津有些懊悔,“现在是有一点点饿。” 快要啃完的时候,姜津忍不住摸了摸猫头,老老实实地说:“你确实有点丑丑的……” 不料话音未落,小丑猫一下子跳起来,发出低吼声,猫猫拳“乓乓乓”砸向姜津的腿,他听不懂猫语都觉得它在骂骂咧咧。 “对、对不起!”他赶紧举手投降,“我以后不说你丑了嘛……” 小丑猫检测到关键字眼,又呲起牙,姜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被一只流浪猫揍服帖,刚想说点什么补偿,又害怕说错,急忙抿起嘴巴来,双手将肠奉上。 这时候它才大摇大摆继续屈尊纡贵吃它的鸡肉肠。 “毕加索能听懂人类说它难看的。”身后一道含笑的声音传来,姜津扭头一看。 只见那天见过的女生拢了拢白色裙摆,打着一把长柄黑伞,不知道在他身后站了多久。逢绪上前一步,在他身旁蹲下。黑伞把两个人笼罩起来,对着墙角,像一个秘密的小空间。 鼻尖传来陌生的香气,姜津的脸“噌”得一下红了,跟他手里的火腿肠衣不相上下。 他结结巴巴:“它、它叫毕加索,是因为长得抽象吗?” 逢绪惯来严肃冷漠的脸上难得噗呲一笑,点点头:“是的,我起的。” “挺有创意的……” 小丑猫,哦不,是毕加索吃完了鸡肉肠,过来慢条斯理蹭了蹭逢绪的小腿,翻脸不认账,不再理会姜津,显然跟她才是熟人。 “它是一只很敏感的小猫,估计是之前被不懂事的小孩砸过石头还笑话长相,心里就记住那个字了。爱心社给学校里每个流浪猫都起了名字,建了一个小程序,上面存档了它们的照片、品种和习性。就在给毕加索登记的时候,社团有个男同学朝它开玩笑,被狠狠挠了一道,半夜去急诊打的狂犬病疫苗。” 如果有人看见毕加索的小程序页面,就会看见备注栏里写着“千万不要在它面前提起‘丑’字,切记!!!!!!!!!” 姜津听得心惊胆战,看来毕加索大猫有大量,看在鸡肉肠的份上,只赏了他一顿猫猫拳。他低头一看,罪魁祸首吃饱了,在逢绪的脚边撒泼打滚,好不惬意。 “面对欺负,有的猫会伪装成刺猬,谁靠近不咬一口不罢休,有的胆小的会跑掉,从此见人就躲。不是它们古怪,是有些人,有些环境不适合它们。但是也没关系,再怎么古怪的小猫都有它们的去处。”逢绪顿了顿,“本来我们还想买一些猫窝放在附近给它们遮风挡雨,可惜上半年爱心社已经超了预算,没有那么多资金去支持。” 姜津一愣,说:“我以为你们社团都是很富裕的,再不济还有魏黎那么……那么巧舌如簧的社长,也会为资金不足苦恼吗?” “怎么会,学校给社团拨款都是一定的,魏黎已经尽他所能拉来很多赞助了,否则一些活动压根开展不了。”逢绪叹了一口气,皱皱眉头,“S省冬天的气温可不是闹着玩的,没有足够的暖和猫窝和猫粮,真不知道它们寒假怎么过。” 姜津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我可以留校,让它们到我床铺上取暖。” 逢绪被姜津的傻话逗得直笑:“且不说你们楼管能不能同意,就问问你的床铺能塞那么多只猫吗?” 姜津的脸被臊得更红了,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此时正好雨停了,逢绪收起来伞,“聊了那么久,还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逢绪,人工智能学院的,最近我们爱心社在招新,你有没有兴趣参加?” 姜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以后,是不是会有更多光明正大见到魏黎的机会了呢?他是社团长的室友,按理来说进入社团还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姜津觉得这样太过打草惊蛇。毕竟对方有没有察觉到他在调查他还是一个未知数。 现在不一样了,倘若另一个副社长,逢绪邀请他,那就理正言顺了。 姜津报他的专业和名字的时候,逢绪“咦”了一声,“你原来跟魏黎是一个专业的。” “嗯,”姜津有些扭捏,说来说去他的身份又关系上了魏黎,仿佛只要还在S大一天,他就一天摆脱不了魏黎的阴影,“……我跟他是一个寝室的。” “原来是你。”逢绪点开姜津的备注,“我知道你,很早之前聚餐,魏黎给我们说过他的室友们。” 姜津心脏顿时提起来,“怎、怎么说的?” “放心,不是说你坏话。魏黎说话很谨慎,从来不在背后讨伐人。”逢绪收起手机,“他说他那两个室友性格正好相反,一个直言爽语,另一个很安静。他说你是一个很沉得住气,能踏踏实实做一件事情的人。” 姜津听后心情五味杂陈。魏黎情商确实高,陈玉这种口无遮拦的都能夸直言爽语,而他这种不善言辞,阴郁得像暗处苔藓的人,也会被夸沉稳安静。果然是语言的魅力。 他结识逢绪完全是巧合,如果是陈玉站在这里听逢绪一番话,估计会被魏黎感动,然后给他发消息说什么兄弟你懂我,普天之下只有你知道我的内心是一个细腻勇敢又仗义执言的人,今晚出去喝酒,我请客! 魏黎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是经过精心伪装和设计,他社团聚餐时对室友进行褒义的评价,有没有预见过未来有一天桌上的逢绪会意外结识口中的自己呢? 还是说,尽管没有预见,他也不会放过磨灭这一丝一毫,有人会窥见他真实品性的可能? 放眼整个S大,宛如一张无形的蛛网。每一个人都是魏黎网上的猎物,身陷囹圄不可逃脱,同时借着猎物们不自觉的助纣为虐,继续诱骗着其他人,完善着他的完美人设。 “过几天会有一个义捐衣物的活动,到时候我把地址发给你,希望你能来。”蛛网上的逢绪转身,向姜津摆摆手,带走了丁香一般的香气,“回见。” 第12章 面试 下午的全校通识选修课,姜津早早来到了阶梯教室。 人还很少,但几乎占据了最后一排。姜津刚从后门溜进去,好不容易抢到了剩下的其中一个座位。这种通识课最后几排可是炙手可热的,万幸他来得早。 他坐后面还有一个小心思。当初之所以选这门课,是偷偷看了魏黎的选课表,他这种连选修课都坐在正数第一排的卷王,姜津可以正大光明地偷窥他了。 屁股刚碰到椅子,还没捂热乎,只听最前面传来一声欢快的叫声:“姜津!” 姜津愣愣地抬起头。 也刚刚进教室的魏黎一脸兴奋,区别是他光明正大走的前门,招手让他过来坐到第一排:“来这儿坐!” 姜津:“……” 好嘛,就那么倒霉,对方一看就发现了他,出师未捷身先死,这学期又一个绝妙的偷窥计划夭折了。 姜津非常不太情愿地挪过去,魏黎起身给他让了个座,说:“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你跟我选了同一门选修课,以后我们可以结伴上课了。” 姜津低声说:“你怎么那么爱坐前排?” “来都来了,要坐就坐第一排。我坐过山车海盗船都坐第一排。” 姜津只能认命,心想,他这理由真朴实。 不断地有同学进教室,这种通识选修课是全校大课,陆陆续续也有人朝魏黎打招呼,绝大多数是姜津不认识的、从没见过的其他学院的同学们。 魏黎的人脉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广,他真的很受欢迎。姜津在旁边坐着也沾了点光,不少人的眼神先在魏黎身上,接着游向姜津,短暂停留几秒似乎在想这么大相径庭的两个人怎么坐在一起,然后又把目光转到魏黎身上,带着一点钦佩的意思。 姜津如坐针毡,他跟魏黎的差距因为距离过近而被无限放大,旁边的人多么大方开朗衬得他就多么无趣沉闷,恨不得把头缩进桌子下。 再这样下去,他感觉自己都要对魏黎过敏了。 主讲这节《文物鉴赏》的老教授是行业大牛,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托魏黎的福,姜津坐在第一排都不敢打盹和看手机,死命睁着眼睛。 课间休息的时候,有几个好学的同学凑到讲台上问教授问题,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红木。教授问:“你们知道古代人用什么保养红木家具的吗?” 周围同学都摇摇头,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这种稀罕知识。 魏黎站起来,声音不大不小:“是用核桃油。” 老教授眼睛一亮,点点头:“这位同学说的不错,正是核桃油。把布裹着被碾碎的核桃仁,这样擦过会形成一层油膜,经年累月渗到木材里,还能散发淡淡的香气。你是怎么知道的?” 魏黎谦虚地笑笑,只说了一句:“家父之前对收藏红木比较痴迷,我平时看见过他用核桃油擦拭,就留下一点印象,而且刚才我也只是胡乱猜测,没想到正好歪打正着。” 话尽于此,说多错多。 周围同学的目光瞬间多了几分艳羡。 姜津又在旁边默默扣着手上的倒刺。有限的言语总是能让人激发无尽的想象。刚才魏黎那番话简直没有任何废字。 值得“收藏”的红木也算万里挑一,价格更是不菲,更别说魏父“痴迷”,话里话外都显露着他们家里似乎是什么红木收藏大户。一般家庭可没有这样的实力。 倘若接下来老教授出其不意又问他几个关于红木的问题,魏黎答不上来也是情理之中,因为收藏红木的不是他,痴迷红木的也另有其人,他只是“有点印象”、“胡乱猜测”。 台阶都给自己预备好了,以免被架得太高,下不来台。 这一节大课结束以后,教授特意来第一排问了魏黎的名字。魏黎趁机拿出手机:“我可以加您个联系方式吗?您跟我父亲估计会聊得非常投缘,可惜他现在在国外忙于工作,等他回国,我一定找机会和他登门拜访,向您讨教文玩知识。” 老教授笑而不语,留下号码就翩然离去。 姜津在一旁默默看着,感觉自己像一个不合时宜的俗人,打扰了人家学术探讨的雅兴。 魏黎把其他学子可遇不可求的行业大牛的联系方式仔细放好,再收拾了一下桌面,朝姜津笑笑:“走,到饭点了,一起去食堂。” 姜津肚子里有些疑问,下意识跟着魏黎一起走出教室。这种大课下课的时候很多人,两个人就挤在楼梯举步维艰。 姜津忍不住扭头:“你是怎么突然想到要问他的联系方式呢?” “不是我想要他的,是他想要我父亲的。”魏黎顿了顿,“他过来问我名字不就这个意思吗?只是点个到就知道的事情。” 姜津一脸茫然地看向他,还是有点不太明白。 魏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但是哪有长辈向小辈要联系方式的道理?更何况他这种学术大牛。” 合着是他在顺水推舟,没有拂了人家面子。 姜津默默低下了自己的头,经过对方的一点拨,可算绕明白了。 为人处世真的是一种天赋,有些人长的耳朵就是两个摆设,而有些人一个耳朵顶别人仨,比六耳猕猴还精,弦外之音都能分析透透的。 不过话说回来,魏黎到底是怎么知道要用核桃油的呢?难道如他所说,他真受到了父亲的熏陶? 姜津低声说:“如果刚才我是你,估计只会老老实实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魏黎瞥了他一眼,突然伸手揉了一把姜津的脑袋。 “那也没事,”魏黎顿了顿,“他问的不就是这个吗?你很真诚。” 温热的手掌摸过姜津的发丝,他的后背瞬间起了鸡皮疙瘩,几乎都要跳起来。他下意识缩缩脖子,把劳什子核桃油抛在脑后。 心烦意乱,不知道两人什么时候走到了食堂门口。 姜津突然意识到,他还没跟魏黎单独吃过饭呢。如果不是这次通识课一起下课,以他和魏黎的关系,估计这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他犹犹豫豫,打算找了个借口开溜:“我想起来我还有事情,先回宿舍了……” 魏黎一把抓住他的后颈,硬生生给提溜回来。姜津第一次意识到他手劲大到不可思议,心里想得乱七八糟,不知道是先跑呢还是先拿出那个笔记本记一笔原来魏黎力气那么大。 只见魏黎皱皱眉头,语气有点戏谑,开门见山:“你就那么不愿意跟我一起吃饭?” 姜津吓得连忙摆手:“不、不是!” 魏黎盯住他几秒,突然笑了一下:“所以你就是愿意跟我共进晚餐的意思了。”紧接着不由分说把姜津往最近的那个食堂档口一推,“这家炒菜很好吃,你尝尝。” 食堂打饭大叔明显认识魏黎,笑嘻嘻的,“又带同学来啦?” 魏黎“嗯”了一声,“可不是嘛,来照顾你生意。我这个朋友瘦得很,你多给他打点肉。” “好说好说!” 结局就是姜津看着那一碟都快要溢出来炒肉直瞪眼,看来这魏黎面子还挺大的,肉快比平常多出一倍了。 他第一次跟魏黎面对面吃饭,从来没有离得那么近过,难免有些心虚和紧张,专注低头扒饭,间或抬头偷偷看他一眼。 从他这个角度,很明显地看到魏黎的睫毛浓密,鼻梁高挺。 他慢慢嚼着,心想,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是魏黎眼睛真的很好看,被他盯住,眼神都那么真心实意,似乎演都演不出来,所以他说什么,别人自然而然就信什么。 其实有的时候也不怪其他人都被魏黎蒙蔽。 姜津胡思乱想,自己以后吃饭要不要加一盘炒猪肝,说不定也有点奇效。 魏黎突然撩起眼皮看向他。 姜津手一抖,夹的那块肉掉在桌子上,然后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又默默夹起来吃掉了。 “逢绪把你的入社申请发给我的时候,我还很意外呢。”魏黎冷不丁开口。 姜津心想,来了。 难怪魏黎非要跟他一起吃饭,原来在这等着呢。 他慢吞吞咽了一口菜:“哪里意外呢?” “没想到你会和逢绪认识,直接由她递过来的申请屈指可数。”魏黎有意无意地问,“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因为校园里的流浪猫认识的。” “那你加入爱心社是为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找你把柄,还能是因为什么。姜津含糊地说:“一时兴起。” 魏黎“哦”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姜津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你会因为这个拒了我吗?”他有点后悔,刚才说的理由真的不过脑子,好歹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奉献自己的爱心云云。有的时候面试双方两个人就是逢场作戏,明明知道对方能力没那么够,态度没那么真诚,但话说得漂亮,也会正儿八经地过。 你要体面,我要体面,在没有人傻不拉几地露馅前,大家都要体面。 “怎么会,”魏黎笑了,眨眨眼睛低声说,“你是我朋友,这不一样。恭喜你加入爱心社。” 这算明牌给他开后门了。 好吧,合着摆明他刚才的话确实不太合适。因为加入爱心社,自己又无意中欠了魏黎一个人情。 姜津朝他咧嘴笑笑,表面上为他放水而感激,为加入新社团高兴,心中却腹诽道,别到时候魏黎把柄没抓到,自己的秘密先被他掌握,这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第13章 异卵 义捐衣物活动当天,逢绪一行人带着桌椅和宣传材料来到广场的时候,天还蒙蒙亮。她隔大老远就看见有人在路边蹲着,百无聊赖地用树枝子拨土,有点像久等家长不来的小学生。 她抱着东西走过去,问:“你来那么早,等多久了?” 姜津站起来,腿蹲得有些发麻,动作局促,没好意思说是为了给逢绪留下一个守时的好印象。听说她最讨厌无故爽约的人,所以他连早饭都没吃就跑来了。 姜津接过她手里抱着的遮阳帐篷,含糊地说:“毕竟第一次参加,我想早点过来帮帮忙。”然后低头闷声干活。 帮着布置好义捐的场地后,逢绪塞给他一个温热的肉包,“你没吃饭吧?我多买了一个,送你,先垫垫肚子。” 姜津的脸一下子红了,果然什么也逃不脱逢绪的眼睛,都看出来他吃没吃饭。香喷喷的包子边边透油,传递的温度从手心直到脚底,姜津双手捧着连声道谢。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买早饭。 正当他想张嘴咬一口的时候,视界中突然伸来一只大手把包子夺过去。姜津愣愣抬头,反应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包子已经被戚思鸣咬了一半下去。 “戚思鸣,你又迟到,你怎么不跟上次一样等着活动结束你再来?”逢绪皱皱眉头。 上次社团活动的时候,戚思鸣就是直接失踪,等到他们中午要吃饭的时候才姗姗来迟,张口就是一句睡过了,语气还理直气壮的。 他嚼着包子,答非所问:“就一个?我也没吃早饭。” 逢绪忍无可忍翻了一个白眼:“我管你吃没吃饭?” 戚思鸣两口把包子吞了,吃的太快还打了一个嗝,瞥了一旁的姜津一眼,把塑料袋扔回给他,说:“谢啦。” 姜津看着手里空荡荡的塑料袋,小声说:“你还我包子。” 戚思鸣把耳朵侧过去,又来犯贱:“什么什么,听不见。” 姜津鼓足勇气,提高了点音量又重复一遍:“你还我包子。” 戚思鸣从喉咙笑出一声,拍拍姜津肩膀:“两块钱的东西你也要别人还?做人要大方一点。” 他不再跟他废话,跟个大爷一样,拿了把椅子坐下,把腿翘在桌子上,两眼一合就是补觉。 姜津气得要死,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把塑料袋想成戚思鸣,又揉又拽,最终撕成一片一片的才舍得扔进垃圾桶。少在这偷换概念道德绑架,逢绪送他的东西可远超它原本的价值。 祝他早晚吃包子噎死。 谁实在没想到戚思鸣也是爱心社的一员,这家伙看起来就没什么爱心的样子,别说让他做公益了,他不压迫别人已经算良心发现。 这场捐赠魏黎他们对接的是一个贫困山区的志愿者会,收到的衣服会统一清洗后运到他们那里。活动过半,因为前期宣传得到位,来的同学络绎不绝,很快收拾好了大包小包的衣服。 姜津环顾四周,心里犯嘀咕,从一开始就没看见过魏黎的身影。 他过来逢绪这边打下手,一边帮她叠收过来的衣服,一边看似无意中问她:“魏黎没有来吗?” “没有。”逢绪动作麻利,说话也简明扼要,“他平时很忙,现在这种活动他只负责前期对接和策划,现场一般没有什么问题。” 逢绪以为姜津第一次参加心里没底,乱七八糟瞎担心,看了他一眼,安慰他说:“没事,魏黎不在,还有我这个副社长在呢,我都能搞定。” 姜津心里晕乎乎的,心想,早知道他就大一入学就加入爱心社好了,那岂不是就能早点跟逢绪认识,顺便还能正大光明接近魏黎,提前发现线索。 姜津心头一热,连手上动作都麻利不少。检查衣物,叠好,装箱,干得乐此不疲。逢绪把脑袋凑过来,不由得夸赞说:“干活挺利索的嘛。” 姜津笑得脸微微发红,不好意思地说:“还好,小时候多做点家务就行了……” 点到为止了,他不会跟她说他从小学起就包揽全家大大小小的家务,冬天没有热水,手被冻得皴裂,多年过去有时还会发痒。长大后有段时期学习跟不上,心里烦躁不知怎的又落了一个爱撕倒刺的毛病,两只手上更没一块好皮了。 他看见逢绪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心里有些难为情,借着衣服把他的手藏了藏。 好在她没有发现。 活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姜津拿着宣传单页,假装过来帮忙,实则靠近社团里另一个人,听今天聊天,知道了这个男生是跟魏黎同一批进来的。 他装模作样凑过去,看似不经意地开口:“我以为今天魏黎会过来呢。” “他平时挺忙的,来不来也没关系,毕竟流程都给我们写好了。” “他一个社长连活动都不参加,你们不会不乐意吗?” 姜津的本意是想问问其他人对魏黎的看法,故意说的。刚才逢绪对他那么说,也许只是对他这个新社员维护面子。现在两个人悄咪咪地讲话,还能套出来一点秘闻。这些一开始和魏黎参与公益活动的人,说不定对他有什么别的看法。 不料话音刚落,这个同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无所谓啊,魏黎一直都很努力的,社团那么多赞助都是他一个人去谈的。他不来线下活动其实我们也能理解。他做公益是真的卖力,一点也不弄虚作假的那种。” 姜津听了这话,缩缩脖子,不张嘴了。 捐赠活动傍晚的时候顺利结束,姜津这一天卖力干活,还跟逢绪说了不少话,心里一百零一分的满足,大家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拿起扫把扫地,有一个纸团突然扔到他的脚边。 姜津一顿,默默扫掉,但又来一个,两个,三个。 他抬起头,果然是戚思鸣这混蛋,他正把桌上抽纸剩下的纸都搓成一团,挨个扔在地上,不是故意捣乱还能是什么。 姜津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只见身侧忍无可忍的逢绪拿过簸箕,将刚才姜津扫过的垃圾尽数倒在戚思鸣身上。 整个过程不过三秒,戚思鸣猝不及防,被垃圾淋了一身,当季Balenciaga的T恤惨不忍睹,一下子跳起来,张口就是一句“□□大——” 逢绪冷眼看他:“你骂谁?” 脏话半句后面卡了壳,戚思鸣咬牙切齿半天,硬生生把最后一个字吞了下去。 戚思鸣下巴往姜津那边一抬,“我骂的是他,你少管闲事。” “是我招他进来的,姜津的事就是我的事。”逢绪轻蹙眉头,结合之前他的表现,声色俱厉,“你平时所作所为大家早就对你不满,爱心社不是你家,没那么多佣人围着你转,把娇生惯养脾气又臭的大少爷当宝贝。活活不干,迟到早退,还欺负社员,一个不高兴就撒泼,你以为你是谁,三岁小孩吗?” 逢绪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周围社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大家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在看戚思鸣的笑话。 戚思鸣死死盯住逢绪的脸,接着环视一周,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张口,自己抢过扫把簸箕把地上的垃圾扫了。 动作还有点不熟练,显得有点滑稽。 姜津感激地看了逢绪一眼。 活动结束,等到他们把今天的东西都在社团办公室安顿好以后,成员陆陆续续走了,就剩下三个人。逢绪对姜津说:“你快回去休息吧,今天数你来的最早,早饭也没吃,还跟我们待到那么晚。” 姜津点点头,接着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抽烟的戚思鸣,鼓起勇气说:“要不我送你回宿舍吧。” 戚思鸣听了他的话嗤笑一声,不知道在笑什么。 逢绪摇摇头:“没事,不用担心我。” 见她这样说,姜津也不好坚持,把女生送回宿舍是男朋友的专属,说不定自己还不够格。姜津默默点头,只好作罢。走之前他吸了吸鼻子,发现戚思鸣抽的烟闻起来还有点若隐若无的红酒味,闻起来有有些奇特。 过了一会儿,逢绪把今天活动的报告整理了一下,也正要回去,戚思鸣一个箭步,挡住了门口。 逢绪看都不看他,立马侧过身想要通过,没想到又被堵住了。 她这才掀起眼皮看他,抱着胳膊:“怎么,趁着大家都走了来报复我是吗?” 戚思鸣有些抱怨:“你刚才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所有人都听见了,以后我怎么在学校里混?” 逢绪冷笑一声:“你是谁,我凭什么给你面子?你是联合国秘书长我就考虑考虑。” “你这还是为了维护姜津,刚才他还想把你送回宿舍,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 逢绪懒得跟他废话,趁其不备冲出门就要走。 戚思鸣拉住她胳膊,想起今天逢绪的反应,这才回过神来:“我靠,你们俩不会都对对方有点意思吧?!” 逢绪甩开他的手,唇枪舌剑但没有否认:“少管闲事。” “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戚思鸣声音大了一些,整个楼道都听得见,“你是我亲妹妹,就算咱爸妈当初离婚闹得那么难看,孩子都一边一个,你和我说到底不还是世界上最亲的人吗?” 逢绪说话毫不客气:“就比我早出生几分钟,还真架起哥哥的范儿了?还有,那是你爸,当初就是他出轨,情人都由他默许到欺负我妈头上来了。” 戚思鸣皱皱眉头,打断她:“戚绪!” 对面女生毫不客气:“谁跟你是戚家人,我早就跟我妈姓了。” 说罢,她忍无可忍,转身就走。 戚思鸣跟上来:“我不是反对你在大学谈恋爱,S大一板砖下来砸倒一片优秀的男生,但是你跟谁不好,你跟姜津。他什么朋友都没有,家里穷得叮当响,身无长处,性格也很奇怪——” 逢绪听了猛地回头:“性格奇怪又怎么样?他很奇怪,我也很奇怪。退一万步讲,你这个奇怪由谁定义?全世界的人都要遵循一套模板吗?性格奇怪的人总比又蠢又坏的人强,我还觉得你蠢坏得要死,都成年人了还搞幼儿园里作威作福那一套。” 她末了警告戚思鸣一句:“你以后不许欺负姜津,否则我跟你没完。” 戚思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待逢绪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他转身赌气似的狠狠踢了旁边垃圾桶一脚。 与此同时,姜津自己慢吞吞地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看着手机。如今魏黎作为社长忙碌到几乎都不参加线下活动了,这里找不到他的踪迹,其他社员对他也是好评如潮。姜津打算从其他地方下手。 他思忖半天,环视一周,见四下无人,才登上了S大校内论坛。 不出片刻,敲敲打打,一个新贴子出现在了论坛首页。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看经管院的魏黎不顺眼吗?】 第14章 同盟 晚上S大在论坛里插科打诨和灌水的人不在少数,很快这个意味不明的贴子被顶到火热,在一众校园事务的贴子中煞是显眼。 “是的,只有楼主一个人。”每次刷新,都看见这第一条回复下面的内赞不断增加。 “?你把人家学院和名字放在标题是什么意思?明目张胆挂人了啊。” “我早就说要把论坛实名制吧?披着默认头像和名字,谁知道底下楼主是什么妖魔鬼怪,全部实名制,都显示学号专业就老实了。” “你看魏黎不顺眼,不会是因为嫉妒他家里有钱长得帅学习好性格开朗人缘还不错吧?楼主是不是恰恰相反哈哈哈哈哈哈哈。” “嗯嗯知道楼主嫉妒啦。” “老师,这种人都能考上S大,我们家子涵为什么没考进来?” “这几年降分录取了些什么货色,生源一年比不如一年了。” “我们S大爱心社远近闻名,其中80%不就是魏黎撑起来的?捐款捐物,助残敬老,支教动员。楼主做的好事能有他一半多吗?” “糊咖勿蹭。” “能说一下楼主是什么原因看他不爽吗?” “要爆瓜就拿点真东西,别在这里打谜语。” …… 姜津的后台几乎要被铺天盖地的回复淹没,他划拉了一下,几乎都是对自己的讨伐,看得他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只有零星几个态度相对来说比较温和的,也是让他拿出点证据来。 巧了,这个他真没有。 且不说当初窃听的录音没有保存下来,就算真的有,与魏黎家庭成员扑朔迷离相比,他私自给同学手机安装窃听软件的行为更是过分,恐怕他先一步受到学校惩处。 姜津笨嘴拙舌,打字也慢吞吞的,挨个反驳都赶不上他们回复自己的速度。 他破罐子破摔,索性直接在主楼里讲:“那么一个完美的人,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不觉得虚假吗?那么多人维护他,就一句看不顺眼的话也说不得?” 这一句一发出来,同学们回复地更猛烈了。 “楼主翻来覆去车轱辘话也没什么真瓜。没意思,散了!” “那么说楼主也没什么证据嘛,早点深山吧,少在这丢人现眼。” “我还以为魏黎杀人放火,脚踏三只船欺骗人家感情,或者是贪污爱心社捐款了,值得楼主那么兴师动众地到论坛首页讨伐他,原来都是你臆想的。” “嗯嗯,你说得对,魏黎只是一个塑造出来的人设,其实内心扭曲是个疯批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说一句公道话,魏黎同学真的很优秀,不仅学业上是绩点第一,平时还做过不少公益活动。楼主说这个人假,也不能否认爱心社那么多活动都是假的吧?要知道他们每次都会公示捐赠明细的,帮助人也是实打实的。楼主上大学落差大,但不能因为别人确实比自己优秀还心地善良就诽谤吧?” 一时间维护魏黎的评论如同雪花一样席卷而来,姜津孤立无援。本来他还设想同学们没有那么夸张,结果事实是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评论里说的不错,魏黎的人缘确实好得出奇。全校只有姜津一个人怨恨地嫉妒他。 突然有一条回复格格不入:“我的天哪,‘完美’一词都出来了。其实魏黎确实哪哪都好,但我们平时接触有限,都感觉他也没到十全十美的地步,只有楼主先假设他是‘完美’的人再索敌吧?” 也就是从这条开始楼内生态逐渐开始不对了。 “是呀,没有人是完美的,这谁都知道。但楼主为什么确定魏黎这个人非常‘完美’呢?” “我说呢,原来是魏黎深柜,不过话说回来魏黎一直没有女朋友,也没有任何谈恋爱的消息,楼主你早点明白自己心意,去跟他表白说不定就成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别了,魏黎罪不至此。” “楼上的,这算给人家魏黎造黄谣了。” 姜津回了宿舍,一路上唇枪舌剑,以一己之力抵抗全校。奈何没有任何人支援,好几页的回复,愣是没有任何人对魏黎有什么不满。 姜津现在脑中浮想起魏黎的笑脸就恨得牙痒痒。 蒙蔽,你们都被魏黎蒙蔽了!亏这些人还是高分考进来的天之骄子,难道都是这样识人不清吗? 而当他看见有人说他是魏黎深柜的时候,敲着键盘的手一愣。 深柜,深柜是什么意思? 姜津上大学才有自己的手机,还是段洁不要淘汰下来给他的老款,可以说十八岁之前没怎么接触过网络,别说电脑了。在同龄人写论文把键盘敲得飞起的时候,他还在笨拙地用一指禅,光是驯服十个手指头就耗费了不少功夫。 姜津把“深柜”这两个字打在百度文本框里,点击搜索。下一秒,他愤愤地退出。 他是同性恋,怎么可能?空口无凭,全是造谣。说他喜欢魏黎?更是无稽之谈! 同性恋一词对于前十八年都在埋头苦学的姜津来说太过遥远,这似乎只是在新闻里出现过的名词,现实生活中触碰不到所以没有什么实感。他找到那条说他是魏黎深柜的评论,忿忿回复道:“我不是同性恋,我喜欢女孩子。” 可无论再怎么解释,那些同学反而变本加厉。 姜津气得眉毛都要打结,正欲继续打字论战的时候,突然宿舍门打开,魏黎洗完澡回来。身后的陈玉一下子蹦得三尺高,把手机举在魏黎面前。 他气不过:“学校论坛上有人诬告你。” 姜津手一抖,手机掉在桌子上吧嗒一声。 他没想到同宿舍的陈玉也会刷论坛,更没想到他会把内容给当事人看。说不定自己刚才就回复了哪条陈玉“伸张正义”的评论。网络和现实世界产生了链接,让他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血液倒流,一下子慌神。 姜津强镇精神,心里安慰自己,没事,虽然出乎意料,但让魏黎本人看见又怎么样?借着网络的掩护,他又揪不出来自己。也是时候灭灭他的嚣张气焰,让他认识到,不是所有人都贪婪他的光芒。 今晚维护他的人,迟早有一天也会像自己一样,明白魏黎的真面目。他会变得人人唾弃。 魏黎一手抓着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一手刷着贴子,面上不见喜怒。一秒两秒三秒……时间慢慢过去。 魏黎肯定想不到,发贴人正在自己不到三米的距离,正在屏住呼吸听着自己的动静。 “这谁啊,看你不爽还把你挂了,真没品。我认识管理论坛的同学,要不要我去打个招呼让他找出那个人是谁,再把贴子删掉?” 听了这话,姜津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砰砰直跳几乎要呕出来。 魏黎从喉咙里发出笑声,把手机还给他:“没事,我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个人也只敢躲在网线背后,发这种模棱两可的贴子,下面都是骂他的,看来大家还是明眼人。追究起来反而是显得我小气了。” 他说完顿了顿,紧接着冷不丁扭过头:“是吗,姜津?” 姜津鼻尖隐约闻到魏黎沐浴露的味道,清爽得像是薄荷,闻着空气都有些寒意。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缓缓转身,努力扯出一个笑来:“啊,我刚才没有听见你们在说什么。” 他不知道魏黎为什么叫他的名字,明明这个发贴人还没有暴露。 “没事了。”魏黎对他勾起嘴角,摇摇头,然后自顾自去吹头发了,“只是一个很无聊透顶的人做出的很无聊的事情。” 你才无聊透顶。 姜津赶紧洗漱上床,把被子蒙过头,蜷缩在被窝里,再次点开那个贴子。 近几分钟的新回复基本都是魏黎的簇拥,姜津现在反驳不过来,装作看不见。他把评论翻到底,不过—— 终于出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评论。 口鸟:“虽然我不认同楼主说的‘完美’一词,但魏黎就是一死装货,嘴里没一句实话,谁信谁蠢。S大果然要完,全校那么多人只有我和楼主能明察秋毫。” 姜津一下子激动起来,这个人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来评论力挺他,简直可歌可泣,太有义气了! 更重要的是,知音难逢。估计全校这样认为的只有他们两个了,姜津顿时生出一股英雄惜英雄的感觉。并且,这个人的出现也是达到了他今晚的目的。 既然只有他一个人的力量,平时调查也没有结果,不如去找一些“志同道合”的人,说不定人家有什么值得深研的见解。那么,哪里有比校内论坛更适合的地方吗? 他点开那个人的头像,在私聊框里输入:“要出来聊聊吗?” 手指微微颤抖,点击发送。 第15章 盟友 姜津坐在约定好的花园凉亭前,时不时看向手机上的时间,面前的石桌还摆着两杯奶茶。 这个小凉亭在他们男生宿舍楼的前面,上下课都要路过,过去比较方便。 昨天他约那个口鸟来这,对方爽快答应,估计也是长时间不堪其扰的受害者。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姜津想起来魏黎请他喝的那杯奶茶,甜滋滋的,现在还能回想起它的味道。 奶茶是社交的工具,所以姜津去学校里的连锁奶茶店,破天荒地买了两杯,一杯7分甜一杯3分甜,不知道对方喜欢哪杯。 他真的希望能跟这个潜在的“盟友”搞好关系,齐心协力击碎魏黎的人设。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突然面前有人一屁股坐下。姜津抬头一看,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 只见戚思鸣上下打量他,讥笑一声:“是你啊?” “什么是你啊,我不知道。”姜津默不作声地把对面那杯奶茶移过来,两杯一起抱着装傻。他自认为心眼确实不太大,戚思鸣抢了他的包子还想喝他奶茶,做梦。 戚思鸣拿出手机,直接把贴子打开给他看:“我可是你约来的,这人是你吧?我猜也猜到了。” 原来戚思鸣就是那个口鸟,早知道如此他就不去买那个奶茶献殷勤了。 姜津一个激灵,低声说:“你怎么知道的?” 戚思鸣翘起二郎腿,十分显摆:“我实话实说,就咱学校除了你谁还那么挖空心思对付魏黎?上课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不盯着ppt老盯着人家后脑勺看干什么?傻子都知道你有别样心思。而且昨晚贴子里楼主的一本正经的语气也很像。别人说你是魏黎深柜你还老实本分跟人家解释,要是我早就跟他对喷了。” 原来他那么明显,姜津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紧张:“你是说我很明显?我以为平时很隐蔽了。除了你谁还发现我?” “估计只有我,你平时老坐后排,除了我谁还闲的没事看你。” 听戚思鸣那么说,姜津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现在的行为,说到底还是见不得光的,虽然自诩正义之举,但同时也是满足自己与众不同的窥私欲望。幸好是被戚思鸣发现了一点端倪,要是被旁人,尤其是魏黎知晓…… 不敢想象。 姜津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身边有人,甚至还是同宿舍的室友24小时不间断监视着你,打探你的消息,跟踪你的行程,试图摸透你的一切,还伪装成正常人跟你交流,但背地里想让你身败名裂。 姜津觉得,还是不要换位思考比较好。 戚思鸣问:“那你又是怎么觉得魏黎有问题的?” 姜津老老实实回答:“没有证据,全凭直觉。你呢?” 说到底,现阶段,他除了自己的感觉,其余什么佐证都没有。可是这种自己的感觉又是如此强烈不可忽视,每次看见魏黎的时候都会泛出来,如同涨潮波浪将他整个人吞没,呼吸都不畅。 戚思鸣眉毛一挑,随口一说:“跟你一样,也是直觉。” 这个人满嘴跑火车,姜津起身作势要走。 “哎哎,我不逗你行了吧。”戚思鸣脑子里想起逢绪说的那些不让欺负姜津的话,无可奈何,“我跟你说实话。” 姜津立马回来乖乖坐好。 “你还记得我们刚上大一第一次全班聚餐的时候吗?” “记得,你叫我平菇精的那一天晚上,不过我没有去。”聚餐要A钱,当时段洁给他的钱交了学费和住宿费,其实没有多少了,他正发愁这个月怎么过。这正是因为开学聚餐没有去成,他接二连三地错过了结交朋友的机会。 而戚思鸣嫌弃住宿条件差,幽暗又潮湿,当时开学第一天,就直接嘲笑正在铺床的姜津是哪来的平菇成精。 “……都多长时间过去了,你怎么那么小心眼?”他无视掉那句控诉,“当时姓魏的聚餐会上说他老家是C市,从小在那里长大。平时他又是一副谦虚富家公子的样子,但他肯定不是C市,或者说至少其中一句话是造假的。” “为什么?” “因为C市是我爸老家,我初中之前都是在那儿上的学,C市的达官显贵基本上我都认识。魏姓也不是那么多见,我知道的人里面没有一个是姓魏的。所以我从那时候就猜测,要么他老家不是C市,要么……”戚思鸣顿了顿,煞有介事地用手指敲了敲石桌,“他一直在编造自己的家庭背景!” 姜津高度近视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是的,戚思鸣说到了他的家庭,就跟自己之前窃听出现的情况完全对上了。 诡异的独角戏,刺耳的电流,空无一人的电话接头。 魏黎这个人,说不定从头到脚都流着虚假的血。 “你看他平时看似不显山漏水的,一脸谦虚低调的样子,是不是大家心里都更觉得他跟其他二代们与众不同,家里有涵养,不是什么暴发户?” 姜津瞄了一眼戚思鸣浑身上下,恨不得贴脸上的名牌logo,深以为然,点点头。 “家庭背景被别人吹得天花乱坠,但其中没有一句话是出自他本人之口。人们在台前猜测,只有他自己在幕后隐身。” 主角明明没有登场,但台前配角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都是他的骨骼血肉,然后排山倒海的观众为他嘶吼呐喊。 他甚至都没有指挥他们。 如同昨晚的贴子,戚思鸣评论了之后,大家又把枪口对准了他,不铲除异己不罢休。 “或许不止家庭背景,还有其他的。”姜津陷入思考,喃喃地说,“魏黎肯定不止一处疑点……” 他下了个决定,猛地抬起头,“周日晚上六点,北校门,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戚思鸣一愣,“什么地方?” “一个我调查好久但始终没有头绪的地方。” “行吧,”戚思鸣伸出手作拳,“周日不见不散,魏黎迟早被咱俩拉下马来。恭喜结盟。” 他想了想又补充三个字:“暂时的。” 谁还想跟你长长久久了?姜津腹诽,但还是伸手碰了碰对方的拳头。 临走的时候姜津把两杯奶茶原封不动地带走,戚思鸣见状有些诧异:“你要全喝?其中一杯不是给我的?” “不是,”姜津顿了顿,连反驳都是那么小声,显得他在嘟嘟囔囔,“你把自己面子想得也太大了。” “……” 凌晨一点,姜津自己喝了两大杯奶茶还是有些胃胀,让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耳边传来陈玉吭哧吭哧的呼噜声,姜津静静听了一会儿,没有听见魏黎的声音。 魏黎其实睡觉很安静,从来不打呼噜。S大相邻铺位的床板相连,只要其中一个人翻身动作大些,另一个人也能隐约感受到。 不过姜津也很少感知到魏黎有什么大幅度动作。 以前陈玉跟女朋友出去玩,夜不归宿,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有时姜津半夜梦醒,四周寂静,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他就感觉宿舍只有自己一个人,有些害怕。 此时姜津偷偷把床帘拉开一角,月光从阳台射到地板上,屋里不算太过昏暗,正好能看见魏黎的床帘严丝合缝地关着,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上床,估计都意识不到里面有人在睡觉。 姜津默默想,抛开所有光环,魏黎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他重新躺回被窝,拉过被子,终于酝酿出那么一点困意。 不过没关系,不管你再怎么伪装,我很快就会知道了。 第16章 恶心 周日晚上,姜津就带着戚思鸣来了虹巷所在后门的店铺门面,那里是酒吧一条街,灯红酒绿,人人往往好不热闹。 戚思鸣忍无可忍,在对街灌木丛中冒了一个头,隔着大老远看像有颗脑袋凭空出世一样惊悚。他不耐烦地说:“咱一定非得那么躲躲藏藏吗?光明正大进去不好吗?” 上次凉亭会晤,他还以为姜津要带他到什么能一举歼灭魏黎诡计的好地方,结果就是在灌木丛躲了半天,白白咬了几个蚊子包不说,蹲得他两条长腿都没有知觉。 姜津急忙把他拉下来:“魏黎也不知道在哪个店打工呢,被他看见就不好了。” 姜津素来跟戚思鸣关系不佳,若是被魏黎看见两人成双入对,心里肯定起疑心。 “我还怕他?”戚思鸣嗤笑一声,活动了一下,从绿化带跨步而出,不顾旁人眼光,拖着姜津就往对面走,“干脆直接进去问,你在那里蹲着十年过去也不一定有结果。” 姜津“哎哎”两声,猝不及防,踉踉跄跄才勉强跟上,看拗不过,只能老实跟在戚思鸣屁股后面。 姜津估算的那个后门连接的店是一间酒吧,虹巷那的情况那么复杂,他也是大概估算出这个位置,心里也没谱,只好在外面蹲守看有没有线索。 里面声音嘈杂,好多年轻男女在热舞和鬼哭狼嚎,震得他耳朵发疼。姜津讷讷道:“要不我们还是出去吧,万一正好碰上魏黎就说不通了……” 不料下一秒酒吧的服务员看见戚思鸣就拿出百分百的热情招呼他,脸上堆笑,嘴上还不停地客套,将他们引入卡座以后都不用点单,立马酒水就端上来了。 见这架势,姜津迟疑道:“你是这的常客吗?” 戚思鸣斜了姜津一眼:“我不是,难不成你是?我来那么多次,就没看见过魏黎,他肯定不是在这打工。” 怪不得刚才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往里走。 姜津缩缩脖子:“也不一定嘛,说不定他在后厨帮忙也说不准。” 话音未落,戚思鸣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环视一周,看看周围的营销和气氛组,哪怕是上酒清桌的侍应生,哪一个不是盘正条顺的?虽然咱俩确实不喜欢魏黎,但平心而论他的脸秒杀这些人不过分吧?你是酒吧老板就让他去干后厨吗?道理说不通。” 姜津想起奶茶店的张姐说过同样的话,这下是彻底没脾气了,老实闭嘴。 “亏你还是经管的呢,以后出去别说是在S大上的学。”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戚思鸣自顾自开了一瓶酒,先自己灌了两口,慢悠悠地说:“你不是说他肯定就在这一条街上的店里吗?这里人多眼杂,逮个人问问呗。他们这些喝完一场还得赶下一场的人保不齐就有人见过魏黎。” 姜津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着戚思鸣那轻车熟路的样子,心里不由自主地乱想。魏黎现在在干嘛呢,也会像刚才那个侍应生给别人上酒吗? 跟他富家公子的人设也太不相关了,哪怕美其名曰勤工俭学。 姜津不喝酒,喝不惯那个辛辣刺鼻的味道。他百无聊赖地靠在沙发背上四处打量,不远处有对男女在激烈地交换唾液,姜津看到他们后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立马把视线移开。 与此同时昏暗的灯光正好投到吧台的一处,姜津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罗禹正坐在吧台,边喝酒边跟里面的人说着话,看起来似乎很熟络。 他一下子坐起身来,示意戚思鸣往那里瞧,凑近耳朵低声说:“那个老板,就是我那天跟踪发现的。魏黎就是在他手底下兼职!” 这算是一个大发现,兜兜转转自己又碰到了这个男人,意味着自己离魏黎又进了一步。哪怕这个酒吧不是魏黎打工的地方,也是在附近了。 怎料戚思鸣见了罗禹的脸,皱皱眉头,眼神在姜津的脸和罗禹的脸上来回巡视,一脸不可思议:“你确定?” “确定。” “真不是你看花眼?” “真不是,我都近距离跟他说过话。”姜津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嘴上都不自觉结巴起来,“怎、怎么了,他有什么问题吗?” 下一秒戚思鸣一拍大腿,脱口而出:“我靠,那魏黎是同性恋啊!我就说自从上大学都没见过他跟哪个女生亲密,原来是这个原因!” 几乎是同一时间,酒吧里嘈杂的音乐在姜津的耳朵里万籁俱寂,甚至变成了耳鸣刺得他大脑发疼。他似乎没有听懂戚思鸣刚才说的话,嘴唇轻张,哆哆嗦嗦半天才说出一句: “……什么?” “操,咱俩可算找到一块了,什么线索都对上了!”戚思鸣跟他解释,“那个人叫罗禹,是这条街一家高级私人会所的老板,会所叫“夜色”。这个地方可神秘了,只能通过人介绍人的方式入会,光是最低档次的会费都六位数,一般人都摸不清楚它的门口在哪。至于它为什么那么神秘……” 姜津难得急躁:“你快说啊!” “因为他们的客人都是gay,其中不乏社会名流。有时特殊人物来消费,都要搜身检查是否带了手机和微型摄像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里面所有工作人员都是性少数群体,那个罗禹十几年前在这儿混的就很有名,他跟他男朋友分分合合折腾好多年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到现在这条街还流传着他男朋友因为罗禹提了分手砸了整家酒吧的事迹呢,卧槽我跟你说那些目击者绘声绘色讲得可精彩了,当时一地玻璃碴子,罗禹他男朋友抽了根烟扔下张空白支票就骑机车走人。不过现在知道的人确实少,毕竟当年一言不合就砸店的人现在也穿上西装人模狗样地继承家业了……”戚思鸣一讲到八卦就神采奕奕的,一点也不像平常拽二八万的死样子。 姜津气得急火攻心,恨戚思鸣抓不住他的重点:“我不是问他们俩,我是问你怎么知道夜色的?还有你说魏黎是同性恋真的是真的吗?” “我有个朋友就是那儿的会员,给我提过一嘴,里面管理可严了,毕竟来往的客户都不一般,有的人前天上过夫妻恩爱的营销热搜第二天就来了。不过里面确实是正经生意,夜色顶多算一个非常高端的娱乐地方,真正心思不正的是同行的人,喝到兴起牵线搭桥简直不要太方便,就看自己有没有自制力。 “至于魏黎是不是gay嘛……我估计十有八九了。夜色里面侍应生颜值都很出挑,也很会来事儿。估计罗禹看他资质还不错,性取向一样,嘴也严实……” 戚思鸣后面说什么,姜津都听不太清了。他脑子里全是魏黎喜欢男人十有八九这句话。 男同性恋,喜欢男人,这些明明是汉字,但组合在一起,并且冠在魏黎身上,却怎么也理解不了了。 这几年相处下来,身为室友,他确实没有发觉魏黎跟哪个女生走得太过暧昧,他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地热情,不管男女。 他曾经以为魏黎只是单纯没有谈恋爱的打算,而戚思鸣现在告诉他,魏黎是性少数群体。 魏黎喜欢男的,是同性恋。 同性恋这一词对他来说真的太过遥远,过去他的人生从未出现过这种人,也从没有任何接触。除了深柜那次,再上一次看见还是在电视上多人淫.乱的新闻。这就是他了解这一群体的所有参考。 等一下,说到淫.乱……男同们又是怎么纾解欲望的呢?姜津拿出手机,手指微微颤抖,在引擎中搜索。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他不断下滑网页,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眼睛愈发睁大。其中还不慎点进某个网址,他看着最上面两个不断蠕动的男人,震惊到一时失语,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这个领域太过陌生,太过……恶心…… 用那种地方……想想都反胃……怎么可能会爽到……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却不可抑制地浮现出刚才两个男人的动作,尤其是下面那个,表情既痛苦又有一些…… 快乐? 用那个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快感?演的吧?姜津几乎要吐出来。 这种毛病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他看向吧台还在谈笑风生的罗禹,就是这个人带坏魏黎的吗? 姜津嫌弃地把手机一扔,好像上面有什么病菌,沾上的话刚才两个男人就要跳出来脱掉他的裤子,拉他一起。他掀起眼皮来,对着还在喋喋不休的戚思鸣说:“……好恶心。” “什么?” 姜津看向他,一板一眼地讲:“男同性恋,好恶心。” 恶心到他恨不得把刚吃过的晚饭连同胆汁吐戚思鸣一身。 姜津屡次深呼吸,才逐渐艰难地平复情绪。过了一会,他转念一想,脑中有道灵光闪过。 姜津喃喃地说:“等等,如果我们拿到魏黎在那家会所工作,是同性恋的铁证,是不是就可以让他身败名裂?” 说到这,他突然激动起来,目光灼灼,紧紧攥着手机,呼吸都不畅,指尖都发白。 戚思鸣听了这话,缓缓后靠。现在社会不断进步,也没有人会因为性取向这个事情朝人家砸石头。他将有些魔怔的姜津的样子尽收眼底,不过嘛—— 他喝了一口酒,眼睛滋溜一转,能给魏黎那小子添点麻烦也够了。 毕竟有人肉眼可见地比他还要在意。 罗禹喝了杯鸡尾酒,跟别家老板聊聊家常就回去了。今晚会所不忙,不用他从头到尾跟着。 从酒吧出去以后,他向北走了几步拐进一家不起眼的店面,店面面积很小,十平米不到,仅仅容纳一张桌子,一个人和整墙的书。 见罗禹来了,那个人起身,连忙摁了桌面一个按钮,身旁的书架应声缓缓移动,直到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楼梯。 这里是夜色的通道之一,达官显贵们也不常走这条路,多数时候从地下停车场直达,不能再隐秘了。 走到道路尽头,罗禹叼着烟打开了一道门,里面金碧辉煌,刚才的酒吧的装修已经算是不错,但跟夜色比还是小巫见大巫。大厅挂着的画是真迹,还是从那个混蛋的保险库里求来的,给他撑撑场面。 还未拐过转角,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是魏黎和一个客人。 魏黎肩宽腰窄,穿侍应生的衣服像骑士那样英姿飒爽,旁边那个矮胖客人他也认得,是申城哪个财团家的少爷,姓高,喝得醉醺醺的,直往魏黎身上靠。 魏黎不留痕迹地往侧边一闪,让他扑了个空。矮胖客人正欲发作,抬头便看见对方一个笑,湿润的眼睛如同弯月,就一点气就没有了。 魏黎慢悠悠地说:“先生,刚看您走路不稳,我扶您进包厢吧。”接着打开旁边的房门,里面陪着应酬的人嘟嘟嚷嚷喊高少爷的名字,下一秒魏黎顺势将门带上。 走廊里瞬间清静不少。 罗禹走过去:“你也就是敢在我的地盘上那么干,如果别家老板看你那么怠慢摇财树,气都要气死了。” 魏黎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们俩回了休息室,魏黎正在换衣服,听见罗禹说:“最近你母亲病情好转了吗?” 对着镜子,魏黎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但也只是一秒,接下来他面部肌肉立马牵动,组合出一副蹙起眉头的哀怨表情,低声叹气:“好是好了一点,但医生说出院还要一阵子。” 他眉目低垂,神情哀哀:“禹哥,当初不是你收留我在这兼职,那么多的医药费和学费,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真的很感谢你的照顾,真的……” “没事儿,”罗禹拍了拍他的肩,“都过去了。再说了几年前夜色开业的时候你就在,也算这儿的元老了,人又机灵,我早就把你当亲弟弟,你毕业了直接来这儿当经理我都很欢迎。” 听了这话,魏黎抬起头,眼中似有泪花闪过,嘴唇微张,在罗禹的视角里,像是有万千言语要讲,但最终还是隐忍地吐出一句: “谢谢你,禹哥。” 第17章 人设 自从知道魏黎喜欢男人之后,姜津复盘起他的所有一举一动都能咂摸出不一样的味道来,哪怕是他已经控制自己别这样去想。 魏黎跟陈玉在宿舍嬉笑聊天,是弯恋直爱在心口难开;魏黎跟李哲打篮球半场庆祝击掌,是借着好友之名欲行不轨之事;魏黎和其他男生勾肩搭背,是隐忍不发眼神缱绻…… 总之现在他的所有行动在姜津眼里都不怀好意居心叵测,只要有男生和魏黎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的一个眼神接触,也是一见钟情,下一秒就要天雷勾动地火了。 一想到有其他男生出现在他的身边,姜津就本能地感觉恶心,恨不得扯住他们的耳朵,撬开他们的脑子,费劲所有力气只为大吼一声:“魏黎是同性恋啊!” 不顾礼义廉耻,摒弃传统的男同性恋啊! 他就不信那些男生不跟他一样见到魏黎就反胃,说不定他们都跟他断交,怕沾上什么病菌。 还有罗禹,死男同,说不定就是他引导魏黎走上这条路的。他简直罪不可赦,十辈子不能原谅。 魏黎的其他地方都伪装得那么完美,他的性取向就是唯一的瑕疵,这个不能伪装,所以好巧不巧地被自己逮到。 只要如山的铁证落在他手里,魏黎被人人唾弃不就是他发个贴子的事情?就应该让前几天在论坛里骂他的那些同学好好看看自己维护的魏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说不定会自戳双目,然后给无故被骂的自己挨个道歉。 一想到这,姜津就兴奋得浑身颤抖,他迫不及待要看到魏黎失去所有光芒,所有簇拥,跌落神坛,痛哭流涕的失意样子。 所有人都离他而去,所有人都戳他脊梁骨,运筹帷幄的得意神色不复重来。 然后,他说不定会向从未被重视过的自己伸出求助的手,像条流浪狗一样摇尾乞怜。就像现在,魏黎会放下所有自尊,口中发出呜咽,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倒酒,向他跪地求饶。 不过,他会被自己一根一根地掰开手指,毫不留情地狠狠甩掉。这将是姜津一辈子最为酣畅淋漓的时刻。 这就是他给魏黎写好的大结局。 “既然如此,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戚思鸣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让姜津好不容易从幻想中挣脱。 他嘴角都扯到抽搐,伸手揉了揉脸,深吸一口气,“既然地方都知道了,剩下的都好说。” “得,听你的。”戚思鸣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他天不怕地不怕,但不知道刚才姜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只看到那扭曲的神情,第一次让戚思鸣产生了一点想要远离的想法。 也不知道魏黎干了什么,能让姜津这般丧心病狂地拉其下马,他自愧弗如。以后姜津主攻,他辅助好了。 能被姜津缠上也是魏黎自己命不好,他想。 “现在就走。”姜津起身,难得利落。 戚思鸣一愣:“去哪?” “你不是说你朋友是他们那的会员吗?让他把地址门口发过来,我们先去打探打探。” 戚思鸣听了语塞,心想,姜津这厮现在脑子好使了是吧?而且又去蹲点,这样的探究精神他不当侦察兵真是可惜。 想归想,戚思鸣还是给那个朋友发了消息。 “你朋友说的门口就是在这?” 在街对面,姜津好奇地盯着那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小门面,连店门都是仅供一人通行,“你确定吗?” “这只是门口之一,地下停车场那里我们又进不去。有些会所和酒吧就是很隐蔽,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很正常。”戚思鸣无所谓地耸耸肩。 “但这里也看不出来什么。” 这家店就是平常很不起眼的一家,经常路过这里的人估计对它也没有什么印象。这里门口紧闭,漆黑的玻璃看不出来里面的场景,处处透着一股神秘感。 戚思鸣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人家说不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果真被我们发现什么端倪,那些狗仔干脆辞职滚蛋吧。” 如果他们还是一无所获的话,那就必须从别的地方入手了。 姜津冥思苦想之际,突然听见身旁的戚思鸣一声焦急的呼喊,他扭头一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三个黑衣大汉朝他们逼近,然后用着不容置喙的语气:“我家老板有请。” 他们像三座小山一样,把两人团团围住。 姜津心脏跳得飞快,明显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暴露了。他下意识看向戚思鸣求助。 戚思鸣下巴都要抬到天上去,朝他们喊:“你请我我就去啊?知道我爸是谁吗?你们最好别碰我,否则唔唔唔唔……!” 其中一人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捂嘴绑走。剩下两人看向跟鹌鹑一样的姜津。 姜津缩缩脖子,立马窝窝囊囊地跟戚思鸣划分界限:“我比他听话,自己会走,你们别动手……” 戚思鸣气不打一处来,“我靠你大爷的,姜津——”然后又被捂住了嘴。 他们被带到附近的一间ktv的包厢,一进去就看见今晚刚见过的罗禹翘个二郎腿在唱歌,唱的年代情歌像鬼哭狼嚎,偏偏他自己感觉不到,顾影自怜。 配上他的大背头和胳膊上的纹身,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嘿,又见面了。”好不容易一曲唱毕,罗禹示意保镖们把他们俩放开,“说说吧,你们在这附近转悠老半天了,打的什么鬼主意呢?” 姜津讷讷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条街哪家店门口不安个监控?”罗禹盯了姜津半晌,突然咧嘴笑了,“你还不放弃啊?就那么喜欢魏黎,非得打听他的行踪?” 姜津一愣,回过神来连忙反驳:“我没有,我不是喜欢他……” “得了吧,你跟得那么紧不是喜欢到丧心病狂是什么?”他转头朝戚思鸣点点头,“这是你好兄弟吧,能跟你一起蹲守也是情深义重了。” 戚思鸣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姜津在桌子底下锤了他一拳,他便老实闭嘴不说话了。 行吧,被罗禹误会也比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强。 “其实我请你们来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你们两个在门口扎堆真的太显眼了。追人总得采用正确的方式,上次我想让你知难而退,没想到你又不屈不挠的,算是勇气可嘉。”罗禹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酒。 姜津嗫嚅地说:“我们只是想要知道一些事情。” “关于魏黎的吧?”看姜津的表情,罗禹心中了然,“其实魏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他是我见过最能吃苦耐劳的小孩,平时有什么脏活累活都是第一个上,人也谦虚亲切。老天爷真的不开眼吧,非得让他平白无故受那些磨难,当时连他妈妈的医药费都拿不出……” 姜津一愣,瞳孔微微睁大,像是不信罗禹刚才说的话:“什么?” 饶是戚思鸣听了这话都在原地疑惑。 “估计他没跟你们说,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嘛,好面子也正常。”罗禹摸摸下巴,“他母亲重病,在申城的医院治了可长时间,确诊的时候他刚上大学,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交了医药费以后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还是我把他捡回来的让他呆这里兼职。真不是我吹,我对员工真的很好的,给的钱也多时间也自由……” 姜津和戚思鸣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罗禹在旁自吹自擂的话也没有人听了。 魏母重病,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估计学校里的人听了这话都不会相信,毕竟有人知道魏黎平时的吃穿用度,也有人亲眼看到他上了一辆劳斯莱斯。 他们俩虽然知道魏黎的真实家境没有传言得那么玄乎,但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一个天一个地,富家公子和拿不出一分钱的打工学生,两个极端。 “不知道你和魏黎什么关系,我劝你还是以后不要在这里晃悠了。”罗禹拍了拍姜津的肩膀,“强扭的瓜不甜,魏黎生活不容易,人也很善良孝顺,放过他吧。” 从ktv出来后,他们在路上走了好长一段路,戚思鸣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啧啧称奇:“想不到魏黎是真有胆子,家里条件那样的人也敢冒充大款。校里校外简直就是两个人设,可惜刚才没录音,否则爆出来够他喝一壶的。富家少爷的做派全是假的,同学们知道不得目瞪口呆……” 姜津突然站定,戚思鸣不解地转身看他。 只见姜津缓缓掀起眼皮,眼珠里一丝光芒都没有,低声细语的:“你真信吗?” 戚思鸣顿时愣怔住。 姜津的语气飘得像是从十米外传过来,他反问戚思鸣:“你怎么笃定他对罗禹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呢?既然他在学校里骗过了那么多人,你拿什么确定魏黎不会用同一招去骗罗禹?对他来说,骗一百个人跟骗一个人没有区别,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而他最擅长这个。” 魏黎这个人就像一首虚情假意的拼贴诗,无数个谎言组成了他的注脚。 “哪怕我们录了音,放在论坛里,但那又怎么样?人设差距过大,没有人会信,反而接下来我们再放出他真正的丑闻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只要他们心里否定一个,剩下的哪怕是真相也不会有人在意。那些同学从魏黎身上真的获得过大大小小的好处,往小了说是一包进口零食,往大了说,魏黎就是他们跟从未接触过的另一阶层的通行券。 “现在没有人愿意戳破,哪怕很多年后他们终于意识到是假的。但风云变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时候真让魏黎爬上去了也说不好。 “所以,这条路行不通。家庭背景这一块我觉得没有必要也没法再查了,真真假假我们心里清楚就好。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同性丑闻。” 姜津下意识咬着手指上的倒刺,浑然不知刚刚撕下一块好皮。半晌之后,他朝戚思鸣缓缓开口,语气异常坚定: “我们还是得找机会混进夜色,除此之外,都是空谈。” 第18章 筹备 姜津从酒吧一条街那儿回宿舍已经很晚了,走廊里洗漱回来的人乱哄哄的,他们宿舍里倒是没有什么动静。 姜津在门口听了几秒,心里琢磨,难不成都已经睡觉了? 魏黎估计比他回来的早,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他难得那么晚回寝室,会不会起疑心呢? 他一进门,只见灯还亮着,眼前一个身影闪过,语气轻快又不容置喙:“张嘴,啊——” 姜津下意识开口讲话,不巧正中对方下怀,嘴里被猝不及防地塞进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鼻尖都能闻到它的烘焙香味。 是一个小小的奶油泡芙,有人直接喂给他的,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腹的触感。 面前正是魏黎举着一盒泡芙,眨眨眼睛,“你现在可没洗漱,总能尝一点了吧,我们特意给你留的。” 寝室里的灯已经足够亮了,但魏黎眼里的亮跟它不是一个层次。白炽灯直视会刺眼,姜津知道,但他敢直视白炽灯却不敢直视魏黎笑眯眯的眼睛,哪怕是几秒。 除去眼睛,魏黎的脸也近乎毫无缺点。此等容貌的人直勾勾看着你,亮晶晶的眼睛满是你,离得近都能看见他单纯清澈的眼睛里是自己的倒影。 姜津下意识把目光挪开,有些躲闪。 陈玉的声音从阳台那里传过来,他在晾衣服:“嘿,别往我脸上贴金,我可没想给他留,要不是魏黎拦着,我能一口气吃三盒。” 姜津轻轻一咬,入口即化的奶油便喷溅出来占满整个口腔,吞咽的瞬间喉咙都是那么丝滑,只是原味的泡芙就已经足够让人惊艳了。 他垂下眼睛来,语气轻轻的,“你们烘焙店的泡芙吗?” 魏黎点点头,有些得意:“好吃吗?今晚兼职回来的时候给你们拿的,进口的动物奶油。” 撒谎精。 姜津慢吞吞地嚼着,心想,你今晚明明在夜色。 他望向魏黎那双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心里揣摩,现在他在想些什么呢? 是站在上帝视角把他们蒙骗得团团转而沾沾自喜,还是从罗禹那里知道,自己已经被姜津调查,对着他心照不宣? 这盒泡芙到底算是同学间的赠礼还是进攻者的让步? 今年他要在生日蛋糕前郑重许愿,希望神明能赐予他听见魏黎真实心声的能力,一字一句,毫无遗漏。 他们双方的博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何时结束。不过好在,马上就有曙光了。 让一切顺风顺水的你也尝尝跌落谷底的滋味。 姜津扯出一个笑来,点点头附和,生涩地回答:“好吃。” 临睡前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回忆了一下今晚的见闻。阔绰大方的魏黎,生活贫苦的魏黎,还有今晚送他奶油泡芙的满心欢喜的魏黎,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在陷入梦境的前一秒,姜津的舌尖似乎又尝到了奶油的甜腻,又不自觉地分泌唾液。 倘若是陷阱,这份甜度也足够让他做一个美梦了。 过了几天,戚思鸣和姜津又一次接头,他语塞地看着捂得严严实实的姜津:“你没必要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躲天眼系统的逃犯。” 也不怪他那么说,大夏天,烈日炎炎的,姜津带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戴着口罩,甚至还穿了长袖。听了戚思鸣的话,他也有点不好意思:“防患于未然嘛,魏黎心眼多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发现咱了真说不好。” 戚思鸣心想,就算被他看见也不会多想,你穿成这样很难不让人犯嘀咕啊,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 算了,回归正题要紧。 “那我们派谁去?魏黎可是认识咱俩的脸,谁还愿意冒这个风险去夜色卧底?” 姜津轻声说:“我认识一个人,或许他可以去。” 不出半刻钟,南体育场附近的便利店传来一声惊呼:“我去?” 姜津和戚思鸣在员工休息室,只听小冯连连摆手滋哇乱叫:“不行不行,我平时业务是很广泛,但那个会所人生地不熟的,里面的人不是有钱就是有权,万一被识破恼羞成怒,嘎我腰子灭口怎么办?” 姜津在附近认识的人都不足一打,能放心将此等卧底重任交给对方的更是屈指可数。思来想去,他还是找来了上次给他窃听器的小冯。他已经在灰色地带接点小活,两人都知道对方见不得光的小秘密,再让他去干个事也能放心。 更重要的是他明显不认识魏黎。若是让戚思鸣去找,S大里魏黎的簇拥甚多,指不定就找到一个偏心他的,分分钟叛变,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这就彻底完球了。 还是小冯最合适。 “你提一个条件。” 小冯眼球一转:“我这种正直的人可干不得偷拍人的勾当。这种活不干不净的,得加钱。” 姜津心想,你这才哪跟哪,如果偷拍魏黎一张照片判一年的话,他自己先得坐十辈子牢。 两个人齐刷刷看向戚思鸣。 戚思鸣:“……” 冤大头心里暗骂一句,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钱都好说,不会亏待你。” 小冯说:“还不够,”他看向姜津,嘿嘿一笑,“我还有个条件,你帮我兼职一个月,当然工资还是照常发我。” 姜津听到心都要吐血,脑子里盘算一下,给他干活一个月也没什么,毕竟平时自己也是一个人干两份活,咬咬牙坚持下来就行。 姜津有个优点就是能忍,别看蜗牛小小的,走路还慢吞吞,但还有个壳,什么都能忍。 蜗牛点点头。 他跟戚思鸣一个出钱,一个出力,也算公平。 人解决完了,就还差能光明正大进去的会员资格。戚思鸣已经向自己那个朋友借过来了,正给小冯补充人物背景。 “……你现在就是申城高氏财团的小公子,高明。你知道怎么装有钱人吗?就是保持目中无人但又看似很谦和的眼神就行。哎哎哎,不是让你鼻孔朝天,这也太夸张了一点……甩脸和亲和并存,别人自然会揣摩你的意思。不用慌,咱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拍到魏黎在夜色工作的照片,越多越好,能拍到他跟其他客人一些互动更好。进去以后会给你发一个感应手环,上面有高明的身份信息,跟你对不上,但只要过了门口一般没人会查。” 姜津凑过来看了一眼高明的背景资料,瞠目结舌:“之前就是你朋友?原来你还认识他。” 戚思鸣挑了挑眉,又开始摇尾巴:“我谁不认识?对了,你们别把高明喜欢男人这件事到处乱讲,要是传到他爸耳朵里分分钟脑溢血。” 姜津指了指高公子的照片,那个矮胖小眯眼的男人跟面前精瘦的小冯简直扯不上半点关系,忧心忡忡:“形象一点都不一样,不会暴露吧?” 戚思鸣大手一挥,不以为然:“别瞎担心,夜色天天接待那么多人,怎么就那么巧有人记得高少爷的相貌?估计他们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借会员资格混进来。我爸跟他们家一直有商业往来,要不是这层关系人家都不乐意借我。” 看他一副“放宽心什么事儿都没有”的表情,姜津也稍稍安稳些,朝小冯说:“到时候我们手机联系,发生什么事情跟我讲。” 小冯“啪”的一下子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什么都交代好了,戚思鸣又开口:“你们打算啥时候行动?” “当然是越快越好,”姜津一点也等不了,拖一天掌握魏黎的把柄于他而言就是多一天的煎熬,“干脆这周日。” “那么着急?”戚思鸣摸摸下巴,“我这周日有事。你一个人盯着没关系吧?” 姜津眼神闪烁,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还是抬头向他保证:“嗯,没关系的。” 第19章 行动 周日一早,戚思鸣还给小冯借来一套西装,光看面料就知道不便宜,更别提手感了。小冯摸了又摸,爱不释手,穿上以后兴致勃勃拍了好几张照片。 戚思鸣脸上鄙夷:“高级一点的地方都有着装要求,你穿的得体一点,总不能穿个t恤短裤人字拖去吧?少弯腰驼背,精神气也得起来。” 小冯乐滋滋的:“好说好说。”他突然想到什么,皱皱眉头忧心忡忡,开口:“我穿那么帅,人家不会看上我了吧?” 姜津在一旁给他捋着领子,心想夜色里比你帅的数不胜数,你没帅到魏黎那种程度就不要说大话了。 戚思鸣讥笑一声:“里面不是明星就是信托宝贝,谁看上你你跟人家走呗?卖卖屁股下辈子不用愁了。” 小冯吓得吐吐舌头:“得了吧,我可是直男。如果不是你们找上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去那种地方。给我再多钱也不能跟男的睡觉,怪腌臜人的。”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等你吃不起饭的时候有个天降猛男开着布加迪威龙,一路撒钱到你面前,看你改不改口。” 姜津听了戚思鸣这话,手上的动作慢下来。他想起罗禹跟他说过魏黎家世凄惨,还是他收留打工的。魏黎在夜色的“人设”估计就是罗禹说的那样,几个常客估计暗中打听过,也了解,不知道有没有人拿钱砸他,还做着拯救别人人生的救世主美梦。 按魏黎那张脸,说不定给他豪掷千金的人都有。不过也说不好,魏黎接不接受还是另一回事呢。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们让我拍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呢?叫啥,魏黎是吧?” 姜津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随便一划,全是魏黎的照片,无一例外角度奇怪,都是偷拍。 小冯凑过来:“嚯!” 戚思鸣见状也凑过来:“嚯!” 姜津挑了几张还算清晰的正脸照发给小冯,默默把手机收了回去。 戚思鸣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古怪起来,看姜津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我靠,我看你就差在人家洗澡的时候偷拍了。” 姜津咳嗽一声,“就是随手一拍,作为室友平时相处的时间长,攒着攒着就多了,只是想找到他的破绽。” 他已然忘记第一次面对魏黎偷偷摁下拍摄键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第一张也不知道追溯到哪一天。也许是某个无聊至极的没课下午,也许是某个班上的活动,而等他已经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机里已经多出百八十张形色不一的魏黎了。 他在上课,他在讲ppt,他在接受电视台采访,他在辅导办垂眼数着材料,他在宿舍托腮浅眠,他在奶茶店,他在烘焙房…… 正好姜津没有他在夜色工作时候的照片,这次顺带补充一下。当然,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还是想亲手去拍。 晚上七八点的时候,高明的人带着小冯混进了夜色就走了。姜津提前下了车,目送着那辆商务车驶入地下停车场。他在门口站了一会,收到了小冯成功进去的消息,抬脚便往酒吧一条街那个小门的对面走。 小冯甫一进去,心中只剩震惊,急匆匆给姜津发消息:“哇塞这地方太豪华,太高级了,大厅里竟然还有个五米高的喷泉,里面撒的小石子好像是纯金的!我能捞一把吗?” 附图是一张小冯和那豪华喷泉的一张自拍。 姜津徘徊了半天,才找到了十几米处的一个隐蔽的长椅,这里能隐约看见夜色那个小门口。等小冯出来的时候自己也能接应一下。 他提醒他:“只拍魏黎,别到处乱拍,显得你没怎么见过世面,容易暴露身份” 过了一大会儿,小冯才回应他:“知道啦,不用你说。” 姜津叹了一口气。 收起手机,小冯继续四处打量,今晚正好有个什么小宴会。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拿起路过侍应生托盘上的香槟,浅抿一口,下一秒“啧”了一声,面容扭曲成一团,下意识吐槽:“有点酸。” 察觉到对面侍应生还在,他急忙咳嗽一声,装模作样点评一顿:“你们这儿的酒真一般。”然后快速离开现场。 小冯找了个角落,发消息给姜津:“你还真别说,里面人的颜值确实高,随便碰到个人都洋气得不得了,全是小白脸。” “不过我怎么没见到魏黎在哪呢?” 姜津:“耐心一点,不要太过急躁打草惊蛇。” 小冯将夜色粗粗逛了逛,最下层是存酒的地方,他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国外国内名酒全存在这。往上是吃饭招待的包厢,再往上就是套房。 套房的人少,小冯半天都找不到魏黎,也不好直接拉个人问他在哪。路过一间的时候突然听见里面有人争吵,小冯吃瓜之心熊熊燃烧,悄无声息地贴过去扒着门缝听着里面的动静。 奈何隔音确实很好,絮絮叨叨听不到大概,正当他抓耳挠腮之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平和的语气: “先生,需要什么帮助吗?” 小冯瞬间一个激灵,扭头一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正是魏黎。 魏黎跟姜津给他的照片上的人相差无几,甚至本人比那破手机拍的更加好看。整个人宽肩窄腰玉树临风,脸上无可挑剔,光是站在那就非常赏心悦目。 小冯有点理解为什么人家高端场所招聘都要找颜值高的了。那些名贵雕塑、喷泉再怎么鲜活都是死物,只有活生生的人一颦一笑才给人巨大冲击。 “啊,也没有。”他假装咳嗽几声,借机调整了一下领带上的隐藏摄像头,“我……我就随便走走,你忙你的吧。” 魏黎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份手环上,脸上的笑容僵了几秒,接着又掀起眼皮盯着小冯的脸:“高先生……?” 前不久,那个矮胖男人还耍着酒疯想扑他怀里,今天又变成了另一张毫无相干的脸。 “啊,是我,怎么了?”小冯抬起头看他,面上尽量装出一副趾高气昂的表情。 “没事。”魏黎顿了顿,一个标准但不死板的露齿笑,“如果有需要随时叫我。” 小冯目送魏黎走远,看见对方转过拐角之后,抬脚跟上去。下楼梯,进了宴会厅,魏黎的相貌放在所有员工里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他一出现,几个宾客就朝他走过来。 等他们都靠近,小冯再次调整了自己的领带,确保万无一失。不过他发现,那几个客人对魏黎确实比较热情,小冯摸了摸下巴,心想难道男同都喜欢魏黎那样的? 自己看起来跟他长得也不相上下嘛!怎么没人跟他搭讪? 魏黎一晚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相处时间过长就找个机会溜走,看起来丝毫不把哪位贵客放在心上,但理由合理,也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 小冯站了一晚上,魏黎走到哪他在溜溜达达跟到哪。约莫着拍的差不多,他给姜津发消息汇报,正当他拿出手机敲敲打打的时候,不远处的魏黎悄无声息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面无表情,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仿佛鹰鹫捕猎,居高临下地一扫而过。 他转身就走。 等到小冯再次抬头的时候,人已经不在原地了。不过照片已经收集齐全,跟丢了也无所谓。他大大咧咧地从小门那里出去。 “真惊险,打了个照面,幸好我机灵,没让他发现什么端倪。”小冯一屁股坐在姜津旁边,换上了一副表情,紧皱眉头喘着粗气,有点劫后余生的意思。他等着摄像头里的照片导出来,“不过我都拍到了,我办事儿你放心!” 说实话惊险谈不上,不过话里话外还可以表明一下自己的能力卓越,谁不添油加醋一番?说不定下次还有这种便宜活能找找他。 然后他将照片尽数发给姜津。 姜津一张张划过去,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魏黎这种打扮,穿着合身的西装在宾客间游走,丰神俊朗,笑语晏晏,一身贵气。他不像是来打工混口饭的侍应生,像是来谈正经生意的二代。 其中不乏有几个人对他过于亲密,虽然下一秒被他不留痕迹地躲开。姜津看了好大一会,还是截存下来躲之前的照片,给无关人士打了马赛克。小冯不当狗仔真是可惜,光看这断章取义的几张,很难不察觉出其中暗流涌动的“暧昧”。 倘若他把这些照片放在论坛里,再用文字添油加醋一番的话,估计会掀起轩然大波。传播速度最快的就是八卦,何况这种隐秘的同性丑闻。 魏黎头上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绳索的末梢就在他手中。 夏日的凉夜,姜津却感觉血液里慢慢沸腾,无比兴奋,以至于攥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他咬紧牙关,但病态的独占欲还是从他的心脏密密匝匝地泛出来。 或许,事情可以向另一个方向发展。比如,他越过戚思鸣,自己发布这些照片。 只要他一松手,摁一下发送键,完美的、众星捧月的、万人喜爱的魏黎就会身败名裂,人人唾弃。大家都会戳他脊梁骨。以后再也不会看到有人拥护魏黎,替他找乱七八糟的借口。 大家也都会记得,是这个发贴人戳穿了魏黎的假面,带领他们接近真相。同时,也是他毁掉了他,费劲千辛万苦,用凿子一点一点破开魏黎的伪装。这一刻,他已经期待不知多少个日夜了。 只能是他,只能由他。 此时戚思鸣打来电话,询问情况:“你们进展的怎么样?” “出了点意外。”姜津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毫无波澜。 夜风吹进凉亭,全世界只留下自己的心跳声音,他一张一张划着照片,目眦欲裂,用气声说: “我们什么都没有拍到。” —— 过了几天,一个暴雨的下午,魏黎跟陈玉打完篮球,顺便拐进了南体育场的便利店。 陈玉一边进门一边吵吵嚷嚷:“也就是宿舍附近那个体育场漏雨,要不然才不会跑那么远来打球。”他侧过一个正在将饮料装柜的便利店小哥,转头问魏黎,“你喝什么……哎?人呢?” 刚刚还在身边的魏黎不知道什么没了踪影。陈玉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自己拿了两瓶水,来到收银台招呼人结账。 小冯“哎”了一声,拍拍手上的灰尘,小跑过来。 屋里的风扇吹着凉气,一缕风从门缝中逃窜出来,拂过刚刚迅速退出又倚墙侧立的男人的脸,吹散了他的额发。 他躲在屋檐下,额发散落,垂眉低头,只露出了冷硬的下半张脸,往常笑着的嘴角绷得很紧,咬紧牙关。左手青筋虬结,指尖发白,握着伞柄都咯吱作响。 前不久,他在夜色中打了个照面的高明高少爷,现在在这个便利店里搬水。 而这个店,他的好室友,姜津也在兼职。 所谓的“高明”和姜津认识,与此同时,他还记得当天晚上他走到哪,这个人就跟到哪,频繁整理他的领带。 思绪瞬间如同火车轨道一般严丝合缝地比对上了。下一秒,魏黎抬脚冲进暴雨,步履飞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宿舍楼底下。 大门门口有两个认识的同学,魏黎第一次见了熟人视而不见,快速侧过身。其中一个人想冲他打招呼,被他神情吓退,走了好远才敢怔怔开口:“……刚刚魏黎是怎么了?从没见过他脸色那么恐怖。” 另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说:“估计心情不好,我们还是快走吧。” 魏黎三步并作两步,打开宿舍门,“砰”的一声关上,里面空无一人。陈玉刚刚被他甩掉,姜津估计在图书馆,时不时还害羞地瞄一眼邻桌的逢绪。 他瞅了一眼姜津的桌子,扔了伞,想拉开抽屉,发现已经被锁住。 他找了一张细长的小铁片,伸进去,轻车熟路地一扭。“吧嗒”一声,老旧的锁应声而开。 魏黎向来笑眯眯的眼睛如今目眦欲裂,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要凝固让人呼吸都不畅。他舔了舔后槽牙,从抽屉伸出摸到了那个小笔记本。 他直接翻到最后几页,与上次偷看相比,那里的厚度不同寻常。 只见上面粘满了专门洗出来的照片,有他单人的,有多人的,也有借位来看相对亲密的,其中一张甚至连嘴唇都要靠上。 时间不久,看高度和距离,是有人把摄像头藏在领带的位置,朝他偷拍。至于是谁,根据身高,他刚才也都看到了。 他再往后面一翻,翻到了最后一页。64开的小本被写到满页,有人不知疲倦,愤恨到力透纸背,摸起来指腹到能感觉到坑坑洼洼。 只是八个大字,却写了好多好多遍: “肮脏下流的死男同!” “原来你早回宿舍了,我说你走的那么快干什么?一转身就不见人了,我一路上还留意着你是不是踩进下水道了……”陈玉刚推开宿舍门,却见魏黎没有开灯,坐在房中独自出神。 宿舍里昏暗一片,唯一的光源是窗外将落未落、隔着厚厚雨层的太阳。 听见动静,魏黎像机械一般转头,又像是被什么附了身,面皮狰狞扭曲宛如厉鬼,刚从地狱里爬上来,正要把他拖下去啃食殆尽。 陈玉瞬间感觉自己被扼住了喉咙,血液倒流,他颤颤巍巍打开灯的那一刻,魏黎表情又恢复如初,仿佛刚才只是他光线不足产生的幻觉。 “没什么。”魏黎嘴角微勾,面色如常,朝他浅浅一笑,“突然想起之前遗忘好久的事情。” 嗓音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凉意。 下一秒,太阳落山,黑夜来袭。 第20章 糖果 姜津忽然感觉有些莫名的寒意,浑身起鸡皮疙瘩,像被眼镜王蛇盯住一样动弹不得。他蜷缩在位子上,反刍剩余的温度,约摸着是图书馆的空调开的太凉了。 外面大雨倾盆,间或几声突兀的雷鸣。这个阅览室静悄悄的,逢绪就坐在离他几米、稍稍抬头就能看见的位置,专心写着作业。 她经常在这个阅览室,姜津有一天来这,等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放书占据了一个小小角落。两人从未有过交谈,他也不敢上去搭话。 姜津和逢绪碰见的地方不是在这儿就是爱心社的公益活动,除此之外没有第三个地方。逢绪做事情的时候也不太爱跟人闲聊,他也不好讲一些有的没的惹人心烦,让本来就笨嘴拙舌的他更举步维艰。 其实他也说不好自己现在对她是什么感情,严格来讲逢绪是进入S大第一个愿意主动搭理他的女孩子,何况人家还那么优秀。 能有人乐意静静地听他讲话,不打断也不嘲讽,这二十年里掰着手指也能数过来,他心里真的很感激。 不过好像魏黎也算一个。姜津脑子里闪过这句话,瞬间有些反胃,摇摇头,不去想了。 他可不想跟表里不一的死男同扯上什么褒义的关系。 姜津出去想打杯热水,正好看见逢绪也拿着杯子起身。他表面不动声色,但心跳逐渐加快,默默跟在她后面走进茶水间。 逢绪一口一口抿着杯里的热茶,眺望窗外的大雨滂沱,余光看见姜津,于是冲他点点头。也许是学习学累了,逢绪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姜津走到她旁边,想开个话头但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向来不是魏黎这种舌灿莲花的人。正踌躇不已间,突然想到兜里还有两块柠檬糖果,于是都掏出来递给逢绪,结结巴巴地说:“要、要吃糖吗?”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逢绪有些诧异,但抿了抿唇,摇摇头婉拒他:“不用,谢谢你。” 姜津只好讪讪地又揣了回去,两只手插兜也不是,垂着也不是,不知道怎么放才好。 奶茶是社交的工具,糖果也是。小学的时候他看同学分发奶糖总是很眼馋,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轮到他就正好没有了。 还有一次是在上体育课,带了一袋糖的小孩被众人围攻,姜津见状犹豫了一会儿,咽了咽口水,还是向前小跑几步,混在其他同学中小心伸手。结果那个小孩被围得烦了,大叫说谁不动我就先给谁。 周围人充耳不闻继续往里挤,只有姜津立马乖乖不动了,在原地站好。可是一直等到体育课下课,那个人都没有把糖给他。 人家早就发完了,分给了使劲往里挤的人。 后来他才知道,人家正是享受被人簇拥的过程,分给你糖代表想跟你交朋友,至于无关紧要的、摸不透别人真话假话的人嘛……自然不用管的。反正他也不会反抗,压根不会有人在意。 逢绪也是经常一个人待着,姜津想把糖分给她,就像分给之前的自己一样,结果忘了还有人压根不吃糖的。 就在此时茶水间里又进来两个同学,似乎在在聊什么评选的事情。 “你听说了没有,校长奖学金的答辩日期定下来了,就在下周一。” “我听说今年不太一样,好像领导们非常重视,把奖金规格提高了。” “全校本科生就那么几个名额,各个学院的卷王不得打得头破血流。” “神仙打架,我们凡人在底下凑凑热闹得了。” 作为评选人得在礼堂进行现场答辩,各学院的评选老师在台下打分。由于历史原因,这个校长奖学金之前就已经是S大最高规格的奖学金,本科生名额极少,研究生才多一点。 姜津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话头,牢牢把握住不让它溜走,头脑一热朝逢绪说:“你参加校长奖学金的评选吗?” 姜津觉得,逢绪那么优秀,评选成功只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逢绪摇摇头:“我今年已经得过一次省政府奖了,不能兼得。” 话音刚落,她瞥了姜津一眼,将他没话找话的样子尽收眼底,还是恻隐之心发动,开口补充:“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各学院选出的评选人都很优秀。我看魏黎也参加,昨天在社团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他在写答辩稿子。” 姜津一愣,嘴下意识附和:“他平时确实挺努力的,祝他成功。” 两个人又扯天扯地聊了短暂一会儿,姜津明显有点心不在焉。等到逢绪休息完回座位的时候,他这才回过神来。 魏黎,参加校长奖学金答辩? S大卷王辈出,奖学金这种事情向来跟姜津扯不上什么关系,平时自然没怎么关注。魏黎参加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以他的平时表现,奖学金十拿九稳的,像之前的学年一样。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自己手里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答辩整整一天,现场有学生旁听,结果将在S大官网门户张贴,这正是全校热门大事件。倘若他把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放在校内论坛里,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光景。 台下同学议论纷纷,台上魏黎向来胜券在握游刃有余的表情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会矢口抵赖还是怒不可遏呢? 届时全校都会知道,经管学院选出来的校长奖学金评选者,魏黎,跟同性不清不楚。哪怕事后魏黎他再怎么狡辩,热度最高的时候已经过去,大家只会想到他是同性恋,毕业之前恐怕难以洗掉这个印象。 有一个默默无闻的正义之士,揭穿了魏黎的罪行。 一想到这,他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 姜津觉得最近事情进展得有些出乎意料的顺利,成功找到了魏黎打工的隐秘地方,成功拍到了照片,现在又等到了最佳发布的时间。只要动动手指,洋洋洒洒一篇稿子,就能轻松地让魏黎身败名裂。 一声惊雷响彻云霄,余光照亮了他异常兴奋的半张脸。 真是天助他也! 第21章 未遂 姜津回到宿舍,路过魏黎的位子,装作无意地看了一眼他的电脑,word文档满满当当,看起来就是明天奖学金评比的答辩稿。 整个宿舍只有这个电子屏幕发着幽幽蓝光,四下无人,姜津停在原地几秒,再次确认宿舍里并没有什么动静,然后缓缓上前,弯腰细细阅读。 魏黎的答辩稿中规中矩,详细写了他这大学期间的学业成绩、竞赛经历、社会实践和学生工作等等方面的成就。整页下去,满屏的成绩看得人眼花缭乱。普通学生哪怕做好其中一项也是需要耗费巨大精力的。即使是S大,能达到这种程度的学生也是少之又少。 虽然姜津熟悉魏黎在学校中的表现,但他的后槽牙难以抑制地泛出酸意。 他几乎想要把这篇答辩稿全部删掉,或者篡改一些数据,伪装成电脑出故障,让魏黎在关键的节点手忙脚乱。但同时,他心里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 魏黎恐怕早就把它熟记于心,哪怕评选老师们提问稿子上没有的内容,他也能引经据典出口成章。 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姜津吓得一激灵,立马站直身子,小臂却无意中触碰到了旁边的小收纳架。架子失去重心,顷刻之间,上面的小玩意儿乒乒乓乓洒了一地。 与此同时魏黎推门而入。 姜津站在宿舍中间,紧张尴尬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动过的鼠标,滑动过的电脑屏幕,一地狼藉的地面,怎么看都是他偷看人家答辩稿既遂又惨被抓包的场景。 他还是第一次偷偷摸摸正好被魏黎撞见。 姜津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怎么狡辩和甩锅,反正打死不能承认自己刚刚就是在偷看。不料魏黎看他几眼,自己却突然先笑了:“刚才宿舍噼里啪啦的,我还以为是陈玉。” 这一笑把整个宿舍的紧张氛围打散不少。姜津下意识也扯扯嘴角,附和一下。 魏黎慢条斯理地捡拾地上的东西:“这个收纳架本来就坏了的,刚才是不是吓你一跳呀?” 姜津闷头跟他一起捡:“还、还好吧……” 他不清楚魏黎刚才的话是事实如此还是故意给他个台阶下,他也从未搞懂魏黎心里的真实想法。但似乎对方没有注意到他有偷看人家答辩稿的嫌疑。 或者是意识到了,并不想追究。 两人都蹲在地上,脑袋靠得极近,姜津甚至都闻到了魏黎洗发水的味道,清清凉凉的,里面应该是加了薄荷的成分。 魏黎说:“我早就想把这个架子换掉,今天它正好自己寿终正寝了。” 姜津听了这话,虽然还是很讨厌魏黎,但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胡乱地“嗯”了一声。他太会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第一时间安抚过失方的情绪,不会蛮不讲理。 他太适合讲体面话了。 “正好,明天就是奖学金答辩的日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魏黎顿了顿,转而稍稍抬头,冲姜津一笑,“你会祝我评选成功是吗?” 姜津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提起奖学金的事情,就在这几天魏黎写着答辩稿的时候,他也在床帘里偷偷写着讨伐魏黎的檄文,立志让人臭名远扬。 他看向魏黎的眼睛,清澈得甚至显现出自己的倒影,像一汪清泉。 难道魏黎已经察觉出什么端倪吗? 不,绝不可能。 “当然,”姜津干巴巴地说,“祝你评选成功。” 答辩的当天,姜津早早就坐到礼堂的最后一排,看着台上调试设备的同学忙忙碌碌。 S大的礼堂是百年建筑,不知道见证了多少风雨兴衰,姜津胡思乱想着,今天说不定也能见证一些历史。 没过几分钟,逢绪也来了,看见姜津的时候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姜津一个激灵,按捺住自己的心情,朝她挥挥手,正想鼓足勇气让逢绪坐在他旁边的空位,可惜犹豫间还没来得及开口,第五排有几个女生招呼逢绪过来一起坐,估计是她的好朋友。 被别人捷足先登,姜津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里,他垂下眼睛,有些空落落的。 他有时候也痛恨自己的性格。 答辩开始,姜津缩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撕着新长出来的倒刺。前几个评选人都是各学院的佼佼者,但佼佼者们放在一起又变成了中规中矩的优秀,倘若其他评选人也都这种水平的话,魏黎得奖简直易如反掌。 他可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 很快,下一个就轮到魏黎了。 趁着等待空隙,姜津再一次打开校园论坛,看着自己草稿箱里的贴子。 洋洋洒洒三千字的檄文图文并茂,声嘶力竭,从他有一个朋友发现魏黎在“会所”兼职开始说起,话里话外直指这位S大校草性取向与众不同,进而有意无意地引导对方私生活混乱。 再加上小冯在夜色里拍的那些借位照片,这篇贴子的可信性大幅增加。 姜津还耍了个心眼,除了讲述魏黎在哪兼职的既定事实之外,关于他性取向等相关表述都是用的似是而非又模棱两可的话,全篇看下来全凭浏览者的臆测。魏黎真要追究,估计也告不起来,如果到时候他还有闲心去对付发贴人的话。 只要自己动动手指,点一下发布键,这所有的内容就会被公之于众。败坏校风校纪的魏黎,还能成功获奖吗?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姜津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体内燃烧,他不断打开手机又重重关上,神情焦躁,只为了等待魏黎上场。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缓缓走出,在侧边演讲台后站定。魏黎跟其他评选人一样,穿得十分正式。熟悉又自信的笑容挂在嘴角,俯瞰一切。 当然,他得意不了多久了。 魏黎全程脱稿,ppt都摆不下他的荣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听得台下几个老师频频点头。答辩到末尾,他讲到爱心公益方面的时候,姜津又一次打开论坛,指腹在发布键上蠢蠢欲动。 只要他摁下去,这些台下老师们的欣赏,同学们的艳羡将都会改变。 背景里魏黎中气十足的声音堪比噪音,姜津充耳不闻,手指缓缓下落,直到还有半厘米的差距。 终于,属于魏黎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要落下了。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了台上的魏黎说了这样一句话: “……因为,我就是一名同性恋者。” 等等。 姜津猛地抬头,手指立马停住。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姜津环视一周,周围同学的表情跟他相差无几,面面相觑,整个会场瞬间鸦雀无声,台上的ppt突然放了姜津从未看到过的公益活动图片,无一例外都是关爱性少数群体组织的。 姜津突然意识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脱轨,有些人、有些事摆脱了他的控制!昨天的答辩稿里明明没有这一句话! 有一个恐怖又合理的念头泛出来,他目不转睛,目光死死咬住台上的人。 只见魏黎缓缓从发言台后走出,大步来到中间,直面会场所有人的目光,掷地有声地再次重申:“是的,我是性少数群体。课余时间,我不仅参加学校里组织的爱心活动,帮助山区贫苦、失学儿童,我还积极参与社会公益活动,帮助性少数群体重新接纳自我,同时也被家庭接纳。 “在今年一月,我与爱心社副社长商讨关爱校内性少数群体项目,但最终由于各种原因,未能顺利进行。在今年五月,我报名参加人文社科学院针对男性性少数群体的社会实践,在调研中,我主动申请入职知名度颇高的男同聚集会所,与调研对象沟通,采集到珍贵的一手信息……” 姜津一下子情绪激动起来,甚至身体都在微微发抖,目眦俱裂地盯着台上的人。 魏黎站在正中间侃侃而谈,所有人的目光汇聚过来,成为他独属的表演聚光灯。 他伸出双臂,看上去真情流露,感慨万千:“正如S大校训所讲,‘宽宥、开明、博学、自省’,性取向是人类自然多样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无关道德优劣,品行高低,当然也不是可以选择和扭转的行为。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没有高低贵贱,只分真情和假意。驱散偏见,消除歧视,迫在眉睫……” 姜津的后槽牙都要被他咬碎,难以置信刚刚对方讲了些什么话。 听听,魏黎他在扯什么大旗?!说得多么冠冕堂皇,道貌岸然! 恶心至极! 他的手攥成拳头,在桌面下咯吱作响。 魏黎的身体无比舒展,神情却突然有些哀恸,眼睛里泪光闪烁,声音哽咽:“……我如今现在能坦言性少数群体身份,也得益于所有公益前辈的支持。无论今天我是否得到这笔奖学金,我都一定会将奖金数目的一半捐赠给爱心社,继续为学校、社会做出微不足道的贡献,薪火相传……” 最后,他深深地朝台下鞠了一躬。 台下鸦雀无声,掉了根针都能听得见。 三秒之后,全场掌声雷动,几乎要把礼堂的屋顶掀翻。 姜津看着手机里的檄文,瞬间感觉无比可笑。他熬了几个大夜,逐字逐句反复修改的文章现在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他怎么也不会料到魏黎能当场出柜,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哪怕他发布出来,同学们也会说,这是人家的社科项目,你拿来黑是什么意思? 黑料丑闻自己说和别人说,完全两码事。 更何况魏黎还美其名曰社会实践项目,想想就作呕! 自己煞费苦心找到他的破绽,就这样被轻飘飘地化解,心血付诸一炬。 掌声不绝于耳,前排的逢绪轻皱眉头,打开手机,给爱心社另外一位副社长发了消息,对方此时也在场。 “魏黎是跟你讲的关心性少数群体的项目吗?” 对方立马回复:“没有。” 过了几秒,一条消息又发来:“不是跟你讲的吗?” 逢绪看到内容,眼睛微眯。她转头越过目光灼灼、高声呼喊的同学们,看向最后一排的姜津。 他正低着头,额发散乱,遮住了他的半张脸,手臂绷直,似乎在膝盖上攥紧了拳头,与周围格格不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隔得太远,逢绪没有看到他的下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身体在微微发抖。 她转过身子,望向下了台似乎在擦拭眼泪的魏黎。魏黎说的那最后一句话值得品味,当然即使他没有说,校长奖学金的归属也已经没有异议了。倘若魏黎说得了奖学金才捐钱的话,反招人讨厌。 这笔钱对现在预算超额的爱心社来说,有点不一样的意思在里头。 她冷笑一声,伸出手,跟周围所有同学一样,手心相触,用力击掌,啪、啪、啪。 掌声混杂在久久未曾停息的礼堂中,像是为魏黎亲手落下的表演帷幕。 第22章 打晕 所有人答辩结束,结果过几天会公布。但获奖者已经毫无悬念了。 散场的时候,逢绪好不容易越过人群走到姜津身边,人很多,她刚想说些什么,只见姜津依旧低着头,没有看见她,木讷地顺着人流走出礼堂。 只是顷刻之间,两人就被其他同学冲散。 周遭同学都在讨论魏黎,姜津打开论坛一看,果不其然,关于他在奖学金答辩现场自爆性取向的贴子已经飘在首页,短短时间已然有几百条回复。 基本上都是惊讶于他的勇敢,还有一小部分是“果不其然”。 姜津翻了一会儿,手指都感到麻木。他退出来,点进草稿箱,将那篇檄文一字一句地删掉了。 给姜津十个胆子和脸皮,他都不会做出出柜这种事情,魏黎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还满口仁义道德,虚伪至极。 魏黎当场出柜,俨然成了S大的热门新闻,甚至在网上还引起一点小轰动。有人截取他其中一段话,配上慷慨激昂的BGM,发到下沉平台上,收获了大几万的点赞。姜津在茶水间、在食堂、在操场,都能听见同学们在议论纷纷。 令姜津费解的还有一件事,就是陈玉、李哲和其他男同学,并没有因为性取向的事情远离魏黎。大家相处照常,没有人揪着这点不放。 似乎全世界只有姜津一个人对魏黎喜欢男人这件事耿耿于怀,不能原谅。 为什么他们都不大惊小怪的?为什么他们不反感、恶心、排斥男同呢? 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大家都光明磊落,品行无可挑剔。只有姜津一个人可悲地怨毒,黑水几乎要从心底泛滥出来。 这种远远看着别人簇拥魏黎的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公示获奖者名单的那天,一连来了好多人来他们宿舍祝贺,撺掇魏黎请客。姜津躲在床帘后,捏着手机的手都发白,在他们咋咋呼呼出门前的那一刻,魏黎突然喊了一声: “姜津。” 被喊到名字的人一愣,拉开床帘,露出一点缝隙,正好能看见他的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 魏黎冲他浅浅一笑:“你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我请客。” 刚刚还吵闹的宿舍立马安静下来,一听到魏黎的话,众人面面相觑。 “不用。”姜津喉咙略微发干,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名字惹起别人的排斥,闷声说,“你们去吃就行了。” 见他那么说,魏黎也不好坚持些什么,跟着其他人离开,还带上了房门。 锁扣刚落,姜津就听见其中几个人在外面毫不避讳地讲话。 “魏黎,你邀请他干什么?” “就是,他跟我们又相处不来。” “谁想跟他同桌吃饭啊?” …… 声音由近及远,逐渐消散。 姜津扯过被子,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嫉恨怨毒的情绪几乎要把他淹没,呼吸都不畅。 过几天,学校通知爱心社收拾办公室,姜津过来帮逢绪搬东西,累得大汗淋漓。两个人一直忙到傍晚,末了一起走在图书馆前的一条小路。 凉风习习,逢绪突然开口:“城西新开了一家书店,有很多老书,装修也很有意思。” 她拢了拢头发,看向姜津,轻声问道:“周日要一起去吗?” 姜津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说:“好、好呀。” 连续几天低迷的情绪得到缓解,他没有料到逢绪能主动约他出去。 这算什么,约会吗? 逢绪和他的约会。 一想到这,他有些飘飘然,激动的心情不断蔓延。看来关系进展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已经可以约出去玩的程度了。 回顾他的二十年,还没有被任何人约出去玩过,不管男女,更何况,是高冷优秀的逢绪。 一时间他走路都轻快不少。 他没有经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只觉得心情激动,贸然开口反而破坏了此刻的氛围。 与此同时,不料后面有两个女生聊天的声音传进他们的耳朵。她们还是在谈魏黎的事情。声音有点大,姜津和逢绪很难不注意。 “怪不得他一直都没有女朋友,原来喜欢男的。” “我那个一直暗恋魏黎的室友哭了一下午呢。” “唉,这也没办法。不过他当场出柜还是挺有种的,平时也参加那么多公益活动,确实是一个好人。我在现场看的时候别提多震撼了,那屏幕都摆不下。” 那两个女生边走边闲聊,转过弯就走掉了。 姜津偷偷瞄了逢绪一眼,对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而他不同,只要有人当他面夸奖魏黎,他就有些不适。 逢绪开口,顺着刚才路人的话头:“魏黎确实挺让人出乎意料的。” 其实她这句并没有什么意思,她对魏黎喜欢男人这件事也没有什么看法,不贬不褒。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哪怕魏黎喜欢的不是人,也与她完全没有关系。 但落到另一个人的有失偏颇的耳朵里,听着就像另外一种含义了。 姜津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不安:“可是你知道的吧,他喜欢男人,是个男同,是gay。” 他真的不想从逢绪嘴里听到魏黎的好话,一股强烈的愤慨从他的胸腔蔓延出来。 逢绪不明所以,停下脚步,疑惑地望向他。 姜津脑袋一热,结结巴巴,嘴在脑子前面跑:“我、我看过网上的新闻。他们男同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经常搞一些聚众淫.乱,多人运动,要么就光明正大地在街上,监控都拍下来了……又脏又恶心,毫无廉耻心…… “他们有些人可变态了,你可能都想象不到,既破坏社会公序良俗,又违法犯法……魏黎天天跟他们那群人接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慢慢也沾染上这种癖好了……男同就是违反传统美德的,是逆天而行……” 似乎他只有在逢绪面前将魏黎踩到泥坑里,才会善罢甘休。 逢绪皱皱眉头,她对姜津在背后议论人的行为有些不适,更何况说的还是相处时间长、表面上还过得去的室友。倘若一个人连身边较为亲近的人都说不出什么好话,别提其他人了。 她本想开口阻拦,不料,身侧绿化带后的长椅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姜津。” 两人一愣,齐刷刷扭过头。 等看清楚那是谁的时候,姜津身体里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 周围没有路灯,他和逢绪走到这里的时候,压根没有注意到几步之外绿化带后的长椅上背对他们坐着一个人。惨白的月光照在魏黎的脸上,里里外外都蔓延出一种恐怖的氛围。 偏偏魏黎还是笑着的,语气一如既往。 “好巧。”魏黎上前一步,看了眼姜津又将视线转向逢绪,“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们。” 姜津一下子提心吊胆,他不清楚刚才他说的话魏黎有没有听见。 其实还有一个更坏的猜测,他听见了,还是全过程。姜津顿时尴尬不已,低头望着地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逢绪倒是坦然自若,率先打破僵局,点点头:“晚上好,你怎么在这?” 魏黎耸耸肩:“刚刚太累,就就近找个长椅不小心睡着,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你们在说话,就立马醒过来了。” 逢绪“哦”了一声,看起来魏黎一副泰然的样子,估计没听见刚才姜津说的坏话。 有第三个人的加入,她也不想继续聊下去了。于是逢绪朝依旧在发愣的姜津说:“今天先这样吧,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宿舍。” 姜津这才稍稍回神,急匆又热切地说:“我送你回去吧。” 魏黎在旁边看着,不置一词。 逢绪摇摇头,奇怪地看了姜津一眼:“不用,S大校内很安全,不用你送。你跟魏黎也赶快回去吧。” 她刚走几步,又想起什么,转过头提醒姜津:“周日晚上七点,城西书店,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魏黎在旁边,姜津如坐针毡。他潜意识里觉得对方就是应该听见了,但转念一想又不一定,只要是正常人听见自己非议的时候应该是怒不可遏的。 可是魏黎现在一切照常,嘴角的弧度跟平时一模一样,似乎没有受到影响。 同行回宿舍的时候,他稍稍落后魏黎一两步,看着对方三分之一的侧脸,心里七上八下的。 最近怎么就那么倒霉,每次都被魏黎亲自抓包呢? 放松一点,姜津。他对自己说,说不定魏黎就是没有听见,不必什么事情都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幸运之神总不至于每次都不站在自己那边吧? 一想到这,他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然后只听见前方魏黎冷不丁地开口:“逢绪很难约的。” 姜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啊”了一声。 魏黎稍稍侧头,姜津一个激灵立马快步跟上。 “逢绪很难追。最开始的时候她的追求者甚多,她都不带搭理的。”魏黎动了动眼珠,漆黑的玻璃球似的俯视姜津,突然一笑,“你能得到她的邀约,真是难得。” 最后四个字他放轻了声音,咬字也有些奇怪,显得阴阳怪气的。 不过姜津没有听出来,他以为对方不知道为何突然开始调侃,稍稍低头嗫嚅道:“还、还好吧。” 他感到莫名忐忑,回过神来:“不,也不算是约会了……” 如果现在有人遮住魏黎下半张微笑的脸,就会发现他的眼睛毫无笑意,眼底漆黑一片,月光都照不进去。这张面皮仿佛不管什么情绪,都死板地挂在脸上。 魏黎突然转移了话题,“对了,我还忘了,你觉得我那天答辩怎么样?我看见你也来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津咬牙切齿,努力扯出了一个笑:“挺好的。” “其实也多亏了你的祝福。”魏黎轻轻一笑,“那天我太紧张,如果不是想起你的话,我估计也不会发挥的那么好。” 姜津这时候真想抽自己嘴巴两下。 不就是得到校长奖学金吗?不就是在几千个本科生中脱颖而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至于天天挂在嘴边吗? 魏黎他现在又提起来,是什么意思? “我也没想到之后反响会那么大,大家都还是很友好。”魏黎无意之中瞥了姜津一眼,“你还记得我答辩中提过去会所兼职的事情吗?” “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姜津甚至自己跟踪他。 魏黎叹了一口气,满脸愁容:“最近那里有了一点小事,这周日我得早点过去。但跟正在进行的一个志愿活动冲突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如果学校里有什么情况,可以立刻告诉我吗?” 姜津提取到关键信息:“那里出事了?什么事?” 只见魏黎的表情欲言又止,似乎很难开口。他扭捏半天,最终还是摇摇头:“不太方便跟你讲,比较麻烦,你只需要知道我得前去处理。” 他掀起眼皮来,声音无比诚恳:“你能答应帮我这一个小忙吗?” 姜津心里迅速盘算着。难不成夜色出了什么大事?六点去夜色,七点去书店,完全来得及。这次机会难得,同性恋的丑闻已经无法拿捏对方,是时候寻找新的出路了。 他非要搞清楚不可。 “当然没问题,我很乐意。”姜津轻声说。 摩拳擦掌中,姜津终于迎来了周日。 第一次约会,姜津中午就开始收拾东西,小纸巾,充电宝,甚至热水都灌了满满一壶。有备无患嘛。 人家逢绪最讨厌的就是迟到爽约,自己还得早点从夜色出发。 他跟踪魏黎到一个熟悉的地方,正是那些达官显贵进出夜色的地下停车场。他心里正嘀咕,魏黎为什么突然换了一条路走。突然一眨眼,魏黎就从一个石柱后面消失了。 姜津一愣,立马小跑跟上去。 灯光大亮,豪车云集,空无一人,哪里还有魏黎的影子?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错过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有机会。正当他万分焦急地打算四处张望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疾驰的脚步声。 姜津心一凛,还没来得及回头,后脑勺突然一阵剧痛,像是遭到了什么重击。 整个世界旋转、颠倒,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下一秒,一阵难以言喻的困意袭来,姜津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了深邃可怖的黑暗之中。 第23章 整治 姜津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情况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他浑身赤.裸,蒙着眼罩,整个人被五花大绑,面朝下,双手双脚绕了好几个绳圈,以一个非常羞耻的姿势吊在半空中,像蒸笼里的螃蟹,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等着死期来临。 后脑勺还隐隐作痛,一阵不知道哪里来的凉风吹过,姜津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不知道谁扒了他的衣服又把他吊起来,显然对方不会善罢甘休。 他是遇到绑架了吗?可是自己又不像家里有钱的样子。如果段洁拿不出钱来自己会被撕票吗?可是话又说回来,绑架又怎么可能会脱掉人质的衣服,还把他捆成这个样子? 姜津眼睛被捂着,眼镜早就不知道被人丢在哪,周围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什么人,偶尔能传来水管里滴答滴答的声音。 前所未有的巨大心慌席卷了他的脑海,心脏如蚂蚁啃食,他整个人都微微发抖。 “救命,救命啊……”可是直到把嗓子喊的微微充血,周围也没有任何人给他回应。 他不知道对方要把自己吊多久,要怎么折磨。他开始挣扎,但无济于事,绳索异常结实,像是远洋航海船用的索具,反而整个人来回晃荡,中午饭几乎要呕出来。 身上一块布料也没有,屁股凉飕飕的。姜津脸红得要滴血,羞愤欲死,几乎要哭出声。 刚刚在地下车库打晕他的到底是谁?自己平时虽然没有什么朋友,但也不结仇结怨,除了偶尔在心里咒骂魏黎之外,他对别人一直都是老实得有些窝囊的,甚至没有什么知名度。 究竟是谁?! 姜津正前方大概七八米的距离,突然传来一阵动静,姜津心脏瞬间漏跳一拍,紧张地吞咽口水,然后大声呼喊救命。 是门缓缓开启的声音,门听上去是实木的,很有重量。估计这里隔音效果非常好。 有人发现他失踪不见了吗?这个人是来救他的吗?零星的动静给了他生的希望,他不顾心里的羞耻,扯开嗓子喊,希望对方能注意到他。 不过很快,他紧张到大脑都锈住了一般。 有点不太对劲。 有人闲庭信步地朝他踱步过来。 与现在难堪至极的他完全相反,那人的动作堪称优雅,鞋底缓缓落在地毯上的声音都那么轻松自在,仿佛这里是他别墅的后花园,面前被五花大绑的姜津像是什么先锋艺术品。 他一步一步,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地向姜津走过来,直到他面前。 姜津敏锐地感觉对方离自己极近,因为全身都因为危险的逐步逼近而寒毛直竖,但他也不知道多么近,也不知道自己离地面多高,更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要干什么。 未知的巨大恐惧将他的全身笼罩,他不由自主地全身抖动,连同绳索都发颤。 姜津终于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 “你想要什么?”他喉咙抖动,吞咽了一下,“只要你别伤害我,给你什么都行。你想要钱,我立马打电话给家里。我妈她、她会给你筹钱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后半段话,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段洁能筹多少钱?不对,是她想不想要这个儿子还是一个未知数。自己孤立无援生活了二十年,平时都不怎么关心,这种时候段洁怎么可能为他拿出一大笔钱来。 姜津越想心越凉,像是被冰块封住一样。 然后,他听到了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那人蓦然伸手,扯住了姜津的下巴,硬生生让他把头抬起来,力气之大,姜津以为下巴都快要脱臼。 对方来回端详他的脸,居高临下地审视。这种滋味非常奇怪,仿佛宰鱼前挑选哪条鱼更加肥美,好让宾客大饱口福。 姜津不明白他的意图,只是隐约感觉到一种非常不安的预感。那个人拍了拍他的脸,似乎还算满意,然后绕到他的身后。 接下来那人做了一个姜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动作—— 他不由分说地拉开姜津的大腿。 “等、等一下!!!” 腿根凉飕飕的,陌生的领域被人一览无余。姜津心脏跳得飞快,几乎要呕出来,他似乎终于意识到现在自己是一个什么处境,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奋力挣扎,喊得声嘶力竭:“放开我!放开我!!” 原来自己的衣服被扒光,就是为了方便干这种事情。 可是无济于事,一股冰凉又油润的液体顺着缝隙流进更加隐秘、未曾被人涉足过的地方。 …… 姜津从一开始的哀求到咒骂,再到哭喊,其中煎熬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一样漫长。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姜津害怕得心脏被攥紧一样,他嘴上不断咒骂,什么死男同,烂屁股,下十八层地狱,几个毫无新意的词语来来回回骂,最终声音气若游丝,变成微弱的哭腔。 他的下嘴唇几乎被咬出血来,泪水被眼罩吸收,吸收不了的就顺着脸颊下巴滴到地毯里,破碎的泪珠连个呻.吟都没有留下。 将近一个小时,他不止一次想要干呕,疼到弓起身子,又哭又喊。对方充耳不闻,只顾一个劲儿地开疆扩土,中间好像被他吵的烦了,随意拿了一块破毛巾塞进了姜津的嘴巴里。 他的哭叫就这样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那人临走前将毛巾扯下来,姜津叫都叫不出来了,只能细细麻麻安静地哭。满脸的鼻涕眼泪还无意中蹭到了对方手指,他好像很嫌弃,下一秒便蹭在了姜津自己的肩膀上。 然后扬长而去。 姜津对床上的知识一概不知,青春期的男生互相发片看的时候他在家里默默写着作业,偶尔电视上播的偶像剧中有这样的桥段,段洁看得津津有味,姜津在一旁收拾桌子的时候也能顺道瞅两眼。 电视上拍得都是两个人两情相悦水到渠成,看起来只有跟心爱的人才能获得前所未有的体验。但姜津现在不是,起码不是心悦之人的相互慰藉。 他只是单纯被人上了,对方还是跟自己同性别。 前不久在他口中的万恶、肮脏、下流的男同性恋,留给自己一场噩梦,像是在报复。 这是姜津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此时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绳索依然没有解开,手腕和脚腕那里被磨得起皮,估计快要出血。但还是没有人放他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再次传来动静,似乎有人进来。 姜津如坠冰窟,两个脚步声完全不一样,这个稍微厚重,走得比上一个更慢。他把门缓缓合上。 这个男人看见一片狼藉的姜津,“啧”了一声,听上去十分嫌弃。 姜津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窸窸窣窣过后,熟悉的疼痛感再次袭来。 这个人走之后,接着是第三个人,第三个人完事后又是第四个人…… 他们的步伐速度,甚至鞋底与地毯接触的声音都不一样,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宝贝,一个一个进屋观看。 姜津哭也哭不出来了,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城西书店,逢绪捧着一杯快要见底的茉莉花茶,望向窗外,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已经八点多了,姜津还是没有来,也没有给她发任何消息。外面的街上车水马龙,窸窸窣窣下起了小雨,听今天的天气预报,不一会儿还要下大,行人都走得飞快。 她垂下眼睛来,看着面前的空位,明明雨夜、书籍、花茶,组合在一起是那么有诗意,可是有人无故爽约,破坏了这一安逸的氛围。 逢绪又添了一次水,看着杯中雾气升腾,独自坐得笔直。 姜津慢慢没了声响,连抽泣的分贝都小下来。男人动作一顿,抓起他的头发后仰,拍拍他的脸,终于发现对方已经晕过去了。 此情此景,男人心情大好,甚至吹起了欢快的口哨。他叼起一根烟,慢悠悠地掏出打火机点燃,火光照亮了他漂亮至极的眼睛,让包间里本来就微弱的灯光瞬间黯淡。 这双眼睛还是那么清澈,即使现在它看到的东西跟纯净扯不上半点关系。旁人看它是一汪清泉,殊不知这泉眼有多深,多危险,靠着清澈的表面吸引着人们前仆后继地溺死在里面。 他退出来,将面前可怜人的绳索松开,又改掉刻意模仿五次的不同步子。男人简单冲洗过后,手刚刚触碰到门把手,蓦然停住,看向指尖刚刚点燃的一支烟。 身后是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姜津,他的心里突然涌现出又一个绝妙至极的主意。 书店已经快要到闭门谢客的时间,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清点今天的账目。顾客更是所剩无几。 算起来,逢绪已经等了姜津四个多小时。 在这对方杳无音讯的四个小时中,她数不清多少次拿起手机又放下,看着满屏的“对方未应答”,思绪翻涌,正像此时狂风骤雨的天气。 有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摆在她面前,姜津真真实实地爽约了,两个人第一次出来约会,他就把她耍了一通。 一想到这,她重重地放下手机,磕出一道不小的响声。 突然一只手从身后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过她的手机,逢绪眼睛微微一亮,话还未说出口,看见来人的那一刻又立马憋了回去。 她眉头紧皱,硬邦邦地说:“戚思鸣,怎么又是你?还给我手机。”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戚思鸣“嘿”了一声,“时间不早了,你在这儿等姜津等了那么长时间,他哪来的脸皮?” “你怎么知道我约他来这的?” 戚思鸣没有正面回答,“你甭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现在重点是不是姜津一声不吭地爽约了?我跟着你坐在一旁好大一阵子,他就没出现过。”他指指手表,“看看,都几点了,他就这样留你一个女生独自在外面?” 逢绪定定心神,反驳道:“可能他在路上出了点事情,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有些不太对劲。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戚思鸣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妹妹的天真:“他出什么事儿能失联近五个小时?难不成还被人绑架啦?长得一般,家里更是没几个钱,那绑匪真是够眼瞎的。” 他将逢绪的手机一转,面容解锁,点开微信,操作几下,找到了姜津的账号。 逢绪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就要上前去抢,怒不可遏:“你干什么?别碰我手机。” 奈何戚思鸣高举手机,她够不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三下五除二地删掉姜津的微信。 戚思鸣得逞之后将手机扔还给她,振振有词:“替天行道还是棒打鸳鸯,随你怎么想。S大什么优秀男生没有?追你的人很少吗?真搞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对姜津青睐有加。 “你在意他,他在意你吗?你第一次约男生出来他就敢迟到,连个借口都不找,分明就是没把你放在眼里。说不定人家早就回宿舍睡大觉了!暧昧期都敢这样嚣张,以后还了得。” 他和姜津只是对抗魏黎的临时同盟,并不代表能接受姜津跟自己妹妹谈恋爱。样貌品行家世,他样样不沾,还差得远呢! 逢绪看向桌上见底的茉莉花茶,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到耳后,难得地没有反驳戚思鸣,拿起包转身夺门而出。 雨越下越大,逢绪躲在路边店铺的屋檐底下,一阵凉风吹过,她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喷嚏。 她打开手机,又关上,又打开,又关上。电闪雷鸣,路上连行人都屈指可数。混着泥土的雨水即将漫过路沿石,逢绪低头后退几步,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裙裙边已经被溅上了泥点,煞是显眼。 这是她新买的裙子,一次都没有穿过,价格不菲,导购特意叮嘱不能碰水。 而姜津已经鸽了她快五个小时。 逢绪抽了抽鼻子,咬紧牙关,半晌之后,将手机扔回包里,还是没有把那人的联系方式重新加回来。 她头也不回地打车回了学校。 与此同时,姜津是在自己的一滩眼泪里醒过来的。 这一小片地毯已经被液体浸透,绳子被人解开,扔在一旁,手腕脚腕那里被磨破了皮,隐隐作痛。 当然,这点疼跟某个地方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他哆哆嗦嗦地摘了眼罩,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装修豪华的套房,欧洲中世纪的古朴典雅,摆设精致,一点也不像地摊批发货。 身上的痕迹密密麻麻惨不忍睹,他站都快站不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特的烟味,姜津轻嗅几下,像一种红酒的味道。他扶着旁边的床好不容易站起身的时候,突然感觉到除了那个地方以外,后腰的某个地方传来不一样的疼痛。 比其他地方更加灼热。 姜津颤颤巍巍地摸向那里。 他摸到了一个疤。 是一个被烟头烫出来的疤,似乎还有余温,哪怕没有触摸到,只是被风吹过就疼得厉害。 普通人谁会在后腰腰窝那里被烟头烫到? 如果别人看到这个疤会怎么联想?那个神秘人几乎是把“我跟男人做过”这几个大字刺在姜津的脸上,甚至都标明了体.位。 姜津抹抹脸上未干的眼泪,无比崩溃,进了浴室强忍疼痛简单冲洗了一下,出来的时候无意间瞥了一眼床边的垃圾桶,瞬间天旋地转,差点栽倒在地。 那里散落着五个套子,满满当当。 姜津瑟瑟发抖,捡起角落里自己的衣服穿好,拼命逃窜。 外面的装修依然富丽堂皇,姜津只觉得有些眼熟,但他现在心绪不宁,大脑几乎是要锈住一般不能思考,只顾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每走一步,就扯到某个发肿的地方,姜津就倒吸一口凉气。 道路错综复杂,他好不容易找到出口,推开后门一看,当即愣住。 漆黑的小巷,隐约散发垃圾臭味,雨水混着绿色的泔水流在路边等着干涸,这里他再熟悉不过,这里是虹巷。 姜津缓缓转头,那么说,他刚刚是从夜色里逃出来的。怪不得他觉得里面眼熟,这正是上次小冯拍摄照片里面的装潢,一模一样。刚才那些人还有着一个专属的包厢套房,这样对他……是夜色的贵宾吗? 街上空无一人,姜津拿出吃奶的力气,一步深一步浅地往前跑,时不时还回头张望,怕那群人突然反悔再把他抓回去。 宿舍已然熄灯,陈玉的呼噜声吭哧吭哧,在今晚的情景下显得那么可靠。而魏黎的床帘仍然严丝合缝,里面的人早早兼完职回来睡下。姜津蹑手蹑脚,缓缓爬上床,他每爬一步,就牵扯后面的疼。 直到把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他才终于汲取到一点安全感。 一个残酷的事实摆在他的眼前。 他被人上了。 他被男人上了。 他该怎么办?要去报警吗?警察会怎么处理,他会告诉学校和家里人吗?可是夜色里的客人都是达官显贵,自己告的赢吗?他来回思索,怎么想都是死局。 他全身都在发抖,不敢闭眼,但凡闭上眼被黑暗笼罩的话,刚刚发生过的情景又不由分说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等一下,姜津突然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后知后觉地打开手机,一连串的未接电话闯进了他的屏幕。无一例外都是逢绪打过来的。 姜津这才想起来,自己无故失约了与她的约会,微信聊天界面都是她的消息。从七点开始问他在哪儿,是不是在路上堵车,一直到将近十一点,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起码知会她一声。 而现在已经是半夜了。 姜津心脏发麻,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真的不是有意要放她鸽子,谁也不会料到出了这种事。 他蜷缩在床上,不知道如何解释,总之今晚的事情不能跟任何人说,万一被逢绪知道,自己能羞愧到以死谢罪了。 他喉咙发干,点开聊天框,颤颤巍巍输了三个字:“对不起。” 点击发送。 下一秒,他愣在原地,瞳孔睁大。 一个刺目的红色感叹号。 对方的意思显而易见。姜津再也忍不住,拉过被子,难以抑制地痛哭出声。 隐隐约约的哭声直到下半夜才消停,窗外瓢泼大雨不断,一缕凉风穿过门窗之间的缝隙溜进来,吹进其中一个铺位,帘子稍稍动荡。 在外人看来早已熟睡的魏黎,正睁着眼睛笔直地躺在床上。凉风擦过他的眼皮,眼珠后知后觉地转动一圈。 然后,嘴角向外咧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整张脸扭曲到几乎变形,甚至肌肉都在颤抖。 压抑的、痛苦的哭声就是对他的最大褒奖。 与他平常惯用的假笑不同,现在的表情太过情难自控,兴奋地嘴角都扯到最大的弧度,堪称癫狂,乍一看跟恐怖片里连环杀人案凶手带的阴森面具没什么两样,而魏黎只是靠自己那张面皮,令人毛骨悚然。 第二天,姜津不出意外地发起了高烧。 整个人昏昏沉沉,像一个大火球,喉咙都干得冒烟,手指抬都抬不起来,连其他两人什么时候去上的早八都不清楚。 姜津难受得要命,全身上下哪里都疼,像是被车碾压了一遍,外伤内伤一应俱全。他想吐,却也吐不出什么东西。他昨天从下午开始就没吃一粒米。 他想下床喝口水润润喉咙,但没有力气,意识愈发昏沉。 魏黎和陈玉中午回来,出门看见宿舍啥样回来还是啥样。姜津从不旷课,这次确实不太对劲。魏黎轻皱眉头,叫了几声“姜津”也没有得到回应,正打算爬上他的床铺一看究竟。 他刚跨上几步,只听见陈玉在后面开玩笑:“我们不会要保研了吧?” 他平时说话没轻没重惯了,嘴上没个把门的。 听了他的话,魏黎回过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缓缓开口。 “这句话很难听,”他顿了顿,“你以后不要说了。” 陈玉自讨没趣,乖乖闭上了嘴巴。 姜津意识烧得断断续续,只听见底下有人说了一句不怎么好听的话,听那个破锣嗓子就知道是陈玉。姜津眼皮都睁不开,在心里对他咒骂。突然有一道悦耳的声音正色警告陈玉,紧接着有人拉开他的帘子,将手心放在他的额头测温。 对方的手冰凉得让他的脑子清醒了片刻,肿得跟核桃一样大的眼睛微微睁开,失神地望向旁边的人,好不容易聚焦,模模糊糊的重影汇聚成一个人。 是魏黎,他紧皱眉头,神色关切,不像装的。假如是装的话,魏黎此时的演技真的能拿奥斯卡了。 姜津心脏蓦然一软。 只听见刚才那个悦耳声音,也就是魏黎轻声说:“你还好吗?” 姜津开口,声音非常嘶哑,像吞了木渣子:“不太好……” 魏黎的手心手背在他额头上贴了又贴,还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对比温度,接着柔声说:“你烧得很厉害,我去给你拿点退烧消炎药。” 姜津心里突然五味杂陈,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往上走,闯进鼻腔泪腺。 他有点想哭。 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能察觉到不对劲还关心他的,竟然还是只有魏黎。其他人要么漠不关心要么冷嘲热讽。 而自己之前又是怎么对他的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黎复返,带了一大包退烧贴,药片,还有食堂刚熬出来的粥,他扶着姜津起来,先吃了一点点粥,然后又盯着他吃了药。 姜津全身都冒汗,头发一缕一缕的。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让人看见,心中忐忑,好在魏黎一点也不嫌弃。 这段时间,一直到姜津退烧之前,他的一日三餐,吃药喝水,都是魏黎一手包办的,甚至为了提醒他更换退烧贴还自己定闹钟,简直贴心至极。 他实话实说,段洁都没有那么细心照料他过。如果不是发烧太严重,这几天就是他二十年来过得最舒服的日子。 姜津意识逐渐清醒,慢慢地也能下床了。 陈玉看他动作还是有些颤颤巍巍的,开口说:“你感谢魏黎吧,如果不是他先察觉出你不对劲,照顾你吃饭吃药的,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姜津看向魏黎几秒又迅速低下头,没有吭声。 魏黎摆摆手:“也没有什么,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嘛。”他语气轻快,又说,“我已经给你请了假,不用担心考勤,这几天上课用的课件也已经发给你了,如果哪里不懂可以问我。” 姜津揉揉眼睛,胡乱地“嗯”了一声。 他拿起盆打算去洗个澡。 宿舍门刚合上,陈玉扭头就对魏黎说:“嘿,他这个人连个谢谢都不说,白瞎你这些天累死累活跟老妈子似的了,真替你感到心寒。” “没事。”魏黎浅浅笑着,看上去一点也不生气,手指摩挲着书页,“人家身体本来就不舒服,不要计较这些。” 陈玉彻底服气了:“也就是你人傻钱多脾气好,费心费力照顾他。要我我才懒得管呢。” 魏黎把书翻过一页,不置一词。 温热的水从头顶流过,洗去了这些天发烧的黏腻,姜津的脑子终于从混沌中清醒,想起上周日在夜色中发生的事情,还是抽了抽鼻子。 这些天,他不知道在被窝里偷偷哭了多少次。 这件事超出了他一个普通大学生的控制,每当他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那天的无助,不管他再怎么求饶也没有用,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刀俎。 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厌恶男同,转头却被男人上了,还不止一次。意识消失的前一秒,他还在夜色的地下车库那里跟踪魏黎,然后被人打晕。 难不成是那天去夜色的客人,见他落单,窝囊又胆小,特意玩弄一番?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那个地方还隐隐作痛,不见好转,对方尺寸太大,下手还没轻没重的,一点也不知道节制。姜津觉得自己应该抹点药,但不知道抹哪一种,也买不了,总不能拜托魏黎去给他买吧? 身上被热水冲的微微泛红,他回过神来,正要打上沐浴露,低头突然发现肩膀那里有一个明显的啃咬痕迹。 他瞬间愣住,快速扫了一遍全身,除此之外,胸前有几个咬痕,手腕脚腕那里还有明显的勒痕,大腿那里还有几块青紫。 魏黎这几天给他喂水喂药,会不会早就看见了?一想到这,姜津心脏就慢慢发凉。 要是真的被他发现了,自己该怎么办? 他会跟陈玉等人讲吗?他会把他被男人做到发烧的事情公之于众吗?就像他曾经对待魏黎,在校内论坛里爆出他性取向一样。 姜津不敢再想下去,匆匆洗完,出淋浴间的时候他特意全身检查了一遍,确保不会露出任何痕迹,这才胆战心惊地推门出去。 他小心翼翼走进宿舍的时候,门后翻着衣柜的陈玉猝不及防地转身,两人的胳膊差点碰上。姜津瞬间寒毛直竖,一下子跳开,仿佛陈玉身上沾了什么致命病菌。 他现在非常排斥同性的身体,但反应太大了,显得十分刻意。 陈玉见他这样嫌弃自己,立马就不乐意了:“我靠,你什么意思啊?” 魏黎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两个。 陈玉把衣服扔在椅背上,不依不饶的:“平时你再怎么不合群我也不跟你计较,但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你刚嫌弃谁呢?” 姜津抱着盆低垂着头,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完整句子。刚才他完全是下意识地反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陈玉耐心耗尽,往前走了几步,手即将触碰到对方衣领的时候,只听见身后一声义正言辞:“够了。” 魏黎走到他们俩旁边,扯住了陈玉的胳膊。 “人家在发烧,你别这样。”魏黎顿了顿,“你女朋友不还在宿舍楼底下等你吗?你还不抓紧换衣服。” 陈玉小声骂了一句,瞪了姜津一眼,飞速换了衣服摔门而去。 此时宿舍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就这脾气,明天睡一觉就忘了,你别往心里去。”魏黎开口,漫不经心地看着姜津的发旋。 面前人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滴着水珠。姜津刚刚洗完澡,整个人热气腾腾的,皮肤都泛着红,从他的角度,能看见有个可疑的痕迹在姜津的胸口上若隐若现。 他悄无声息地勾起嘴角。 姜津闷闷地“嗯”了一声,抬眼看他,目光难免带点感激。他跟宿舍里的人关系紧张,陈玉脾气也不好,今天自己正好撞到他的枪口上,还是多亏了魏黎给他解围。 现在的他没戴眼镜,没了老土的黑框眼镜的遮挡,他的眼尾微微发红,圆溜溜的眼睛里还有点发烧遗留下来的红血丝,面庞白里透红,殊不知对面人看的一清二楚。这几天发烧烧得他又瘦了一些,本来全身上下就没几两肉,下巴似乎更尖了。 更像一只担惊受怕的可怜兔子。 以前的姜津老是低着头,刘海又盖住小半张脸,都到现在了班里有的同学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其实他的五官长得不错,把额发撩上去,人很秀气。 魏黎的目光默不作声地往下滑落,纤细的脖颈,漂亮的锁骨,他那天都又掐又摸了个透。一想到这,背后的手又开始蠢蠢欲动。 姜津不知道对面正在想什么,他现在有点尴尬。 因为刚才躲陈玉,那里的伤口似乎一不小心又裂开了,熟悉的痛感又密密麻麻地泛了上来。 他只好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魏黎刚才给他解了围,能不能再帮他一次呢?他喜欢男人,平时肯定对那种知识有所涉猎,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魏黎那么聪明,估计早已发现自己身上那些可疑痕迹,但是,他没有明说,再结合刚才陈玉对他的态度,基本上可以确定魏黎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没有向陈玉透露一点八卦。 这种事情太难以启齿,但目前他除了魏黎可以求助以外,找不到任何一个靠谱的人。这个又不能拖,搞不好一辈子也好不了了,以后上厕所都困难。 他扭捏半天,还是鼓足勇气小声开口:“你知道、你知道那个地方受伤应该摸什么药膏吗?” 只见魏黎稍稍皱眉,声音放轻:“什么地方?” 其实也不怪魏黎不懂,是他这个提问者讲得太过模糊,羞耻感几乎要把姜津淹没,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伸出手指,往下指了指。 整个人像熟透的虾一样。 魏黎这才看起来恍然大悟,他转身搜寻片刻,一会儿就找到了一个还没开封的药膏,“你照着说明书上抹,”他顿了顿,看起来十分不放心的样子,神色关切,“实在不行,我帮你抹也是可以的。” 姜津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表示自己能行。 他和魏黎虽然表面上过得去,但也还没熟到这种地步。 魏黎笑眯眯的,又说:“你交男朋友啦?恭喜你。” 看来他真的早就看到自己身上那些印记了,只是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姜津抽了抽鼻子,左手攥着拳,讷讷道:“不、不是男朋友……” 他还是无法向任何人坦言那天晚上的经历,即使自己压根不知道怎么办,正是需要外界支持和出主意的时候。 他哆哆嗦嗦回到床上,拉好床帘,打开药膏,仔细阅读着说明书,这正是自己需要的那一款。他挤了一点在手指上,十分羞耻地往后面探去。 不过,倘若姜津看得更认真些,就会发现这个药膏生产日期非常新,像是魏黎这几天买来预备着什么似的。 经过这个事情,姜津察觉到自己对待魏黎的态度有些许不一样了。 因为魏黎对生病的他太好了,连雪中送炭都不足以形容。其实陈玉说的没错,如果不是魏黎,自己现在烧傻了也说不准。 他不仅贴心,还大方。姜津想把这几天的药钱饭钱一并还给他,魏黎是坚决不收。 “这些钱没有什么的,你身体健康比什么都强。” 身心受创的姜津听了这句话,心里又不是滋味。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魏黎这样爱护他。 一个人装得人模狗样的,平时必有破绽。但是魏黎三百六十五天都是一个样子,真诚热心大方正直。哪怕自己以前当着逢绪的面那么说他,他也不计前嫌,认真照顾生病的自己。 真的有人能装成这个样子吗?是不是之前自己是误会了他? 姜津心里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深深的怀疑。 魏黎会不会,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呢? 他在校内论坛上舌战群雄的时候,愤恨其他同学看不穿魏黎的真面目,是不是他们也在笑话自己疑神疑鬼,太过偏激,不信这个世界上真有如此真善美的人? 不过,抛开这个问题,他现在还有更加棘手的事情。 那就是那天晚上的五个人,他要怎么处理才好。 姜津是恨不得他们千刀万剐的,特别是那个给他烫了疤的人,但是寡不敌众,何况人家是达官显贵,自己只是一个在家里都无足轻重的人。 这件事要是让段洁知道,估计会对他破口大骂,说他败坏门楣,给她添麻烦,丢了他们家的脸面。说不定还倒打一把,说是姜津自己想勾引老男人。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难受。 但是他不甘心,凭什么对方连惩罚都不能有?明明是他们目无法纪,强迫他做了……那种腌臜下流的事情。 事到如今,只能先找到那几个人再说,走一步看一步了。 姜津现在唯一确定的点就是,整件事是在夜色里发生的,这些人一定跟夜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概率就是其中的会员。 如果想要打探消息,自己在夜色里,有且只有一个人脉。 魏黎,又是魏黎。 整件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人——魏黎的身上了。 第24章 同眠 距离噩梦一般的晚上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姜津一直无精打采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便利店那边因为连续多日的无故旷工已经把他辞退,老板甚至连这个月的钱都没有给他,虽然也没多少。 他在路上还偶遇了逢绪,对方跟几个女生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间或扫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明明只是几步的距离,姜津却没有勇气上前,他低下头,任凭她从自己身边走过。 似乎日子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他孤零零一个人上课吃饭去图书馆,没有人愿意跟他搭话,但这只是表面的景象,姜津心里清楚,有些事情开始慢慢发生了变化。 比如,他现在已经没有心力和胆子再去跟踪魏黎了,上次的教训那么惨痛。 怎么就那么巧。魏黎要去夜色处理棘手事的时间跟约会时间相邻呢?前后只相差一小时,像是当时故意编造出来引他上钩一样。 还是说他真的太过倒霉了? 这天下了课,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姜津慢吞吞地收拾东西,戚思鸣从后面戳戳他,面色不悦:“都下课了,你发什么愣呢?最近咋也不搭理我?我想再去虹巷找找线索都没人跟我一起。” 姜津现在听见虹巷这两个字就有些应激,头也不回地嗫嚅道:“我不太想去了……” 戚思鸣只当他又在犯什么神经,于是自顾自说着话:“上次小冯没有拍到他在夜色兼职的照片,我还觉得很可惜。谁会料到他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柜啊?算个狠人,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才自爆。”他哼哼唧唧的,“不过,同性恋这个事情也拿捏不了他,拍没拍到也无所谓了。” 姜津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咱要不要再去深挖一下他的家庭背景?我总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 姜津猛地站起来,像是不想再继续听下去,拿起书就要走,支支吾吾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我最近有很多事情要忙,以后再说吧。” 只留下戚思鸣一个人在原地不明所以。 姜津心里清楚,摆脱现在进退维谷的方法只能去找魏黎,要出当晚可疑人员的信息。可如果他问他缘由的时候,他该怎么说呢? 但是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姜津傍晚回到宿舍,里面只有魏黎一个人,陈玉又不知道去哪鬼混了。魏黎看他来了,点点头,面色如常,又接着忙自己的事情。 他坦荡地很,反衬得姜津有些心怀鬼胎。 姜津把书放下,犹豫好大一会,才走到魏黎身边。魏黎见状摘下耳机,一脸好奇,柔声说:“怎么了呢?” “我、我想向你打听几个人……” 姜津难得开口向他寻求帮助,魏黎脸上表情诧异之余还是点了点头:“你讲。” 他下意识扣着指甲,“就是,就是你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你有没有在夜色见到过……”他顿了顿,又咬牙切齿地说:“几个可疑的男人,有单独包间的那种。” 魏黎轻皱眉头,倒是回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没有,夜色每晚的客人很多,二楼全是套房,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些?” 姜津哑然,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 跟踪室友还被人打晕强迫,真的太难以启齿了。 他整个人惴惴不安,那晚的记忆涌上心头,身体里某个地方还在隐隐作痛,魏黎审视的眼神像激光一样把他灼伤。 他的眼神太过坦荡,里面没有一丝杂质,全是好奇,衬得姜津下流卑劣。他扣手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加深了力气,借来掩饰他的心慌。 魏黎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开口:“我想起来你那天晚上回来的很晚,是因为他们吗?” 姜津的头垂得更低了。 晚归、满身暧昧痕迹、夜色单独的套房,还有…… 他口中所谓的“几个可疑的男人”。 这几个词语联系起来,很难不让人往奇怪的方向去想,即使放在穿着老土气质阴郁的姜津身上显得十分荒诞。 这差点把那晚发生的事情赤.裸裸地摆在别人面前了。 魏黎知道会怎么想?他还以为是自己交了男朋友,殊不知真相更出人意料。 姜津心里欲哭无泪,他突然想起今天戚思鸣的话,经过魏黎之前那么一闹,性少数已经算不得什么谈资了。而他现在身上的可是一件更新、更大、更夺人眼球的丑闻。 像之前看过的新闻,姜津打死都不会相信有一天自己变成了其中的当事人。 怎么办,要跟魏黎坦白吗?他惯常会照顾别人的自尊心,如今两人心照不宣,说不定他会替他严守秘密。 但是,永远不要去赌别人心里怎么想。倘若他一个不留神说露嘴,自己干脆在S大退学算了。 正当他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魏黎笑了一声,却说:“没事。” 姜津一愣,缓缓抬头。 “每个人都有秘密和苦衷,我不问你了,你也不用回答。”魏黎轻声细语的,神色关切,蓦然拉过姜津的手。 手与手之间相触,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仿佛无尽的支撑。姜津下意识想把手缩回来,但还是僵在原地任凭对方拉着。 魏黎又说:“你刚才说描述得太过笼统,夜色的套房常年有人租订,人很多,没法查。我找几个同事问一问,你先等我消息吧。” 既照顾了他的自尊心,又答应给他帮忙。 而之前他身体不适的时候,魏黎费心费力地照顾他,自己都看在眼里的。 姜津鼻子一酸,眼眶湿热,咬咬嘴唇,半天才真心实意地说出一句:“谢谢你。” 这天晚上陈玉没有回来,他之前每个月都有几天不回宿舍,姜津都习惯了,还暗自庆幸,觉得宿舍里的人越少越好。 可是经过那天晚上,他总是怕黑,寝室断电又不可能给他开盏小夜灯,陈玉的呼噜声反倒给他一点安全感,让他在漆黑一片的时候能够意识到这里是宿舍,不是在那个地方。 可是今晚,呼噜声没了,魏黎睡觉又太无声无息。他辗转反侧,睁眼闭眼都是绳子勒住身体失去重心的感觉,无比害怕。 整个宿舍安静至极,窗户外面什么声响都没有,宛如一片墓地。姜津蜷缩在床上,蒙过头,试图入睡但始终未果。 就这样硬生生熬到凌晨,他突然听见魏黎床上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立马屏住呼吸。 不一会儿,床帘拉开,魏黎轻手轻脚地下床,在下面摸索一阵,然后传来几声吞咽,应该是半夜口渴下来喝水的。 短暂的失眠估计会影响大脑运作,有一个胆大想法浮现在姜津的脑海里,正当魏黎重新爬上梯子的时候,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心一横,拉开一道小小的缝隙,小声喊道:“魏黎。” 那人动作瞬间停住,但没有出声。 姜津不死心,又喊了一声:“魏黎——” 这次对方给了他回应,只听他轻声说:“是我吵醒你了吗?” 他语气诚恳,搞得姜津都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他顿了顿,还是开口说了刚刚编纂的理由,“我、我晚上看了一部恐怖片,特别吓人,现在害怕得睡不着,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道的还以为蚊子哼哼。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 大家又不是什么小孩,非要人搂着睡觉,这事传出去都会笑话他矫情,可是现在宿舍里除了他就魏黎一个活人,他本能地靠近才会感觉心安。 半晌之后,他还没得到回应,心中忐忑,八成是拒绝的意思了,慌慌张张地补充:“你不方便也没关系……” 不料魏黎突然开口:“可以的。” “……哎?” 魏黎重复了一遍:“可以的,你抱着枕头被子过来吧。” 姜津一下子激动起来,他抓起自己的东西就往魏黎的床上移,爬上去的时候还不小心在楼梯上绊了一跤。 里面传来一声轻笑:“就那么着急?” 姜津的脸通红,心里庆幸宿舍里没开灯,他这副样子不会被他看到。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魏黎床上的全貌,非常简洁,除了枕头床垫被子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魏黎主动移向靠栏杆的一侧:“你睡里边吧。” 姜津支吾应下,听话地把枕头放在里面。两个枕头挨在一起,一张单人床硬生生被他变成了一张双人的。 S大宿舍的床铺不宽,睡一个人绰绰有余,挤两个人就有点相形见绌。姜津尽量把自己缩小,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魏黎的肩膀胳膊腿。 他心脏跳得突突的,迟疑了一会儿,默默移开。 魏黎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云淡风轻的。 姜津本意是想快些入睡,可是发现自己依旧没有任何困意,如果是刚才睡不着是因为自己害怕胆子小,现在睡不着反而因为心脏跳得有些过快。 他偷偷侧过脸,瞄了一眼魏黎。 只见他呼吸平稳,显然已经入睡,从姜津的角度来,正好看见他没有任何瑕疵的侧脸。 都说魏黎的眼睛好看,但其实他的鼻梁也挺拔,整个额头到下巴的线条太过完美。二字开头的青春年纪,大家的面庞逐渐褪去青涩,向名副其实的大人靠拢,眼角变得锐利,下颌线也渐渐显现,有点像一层一层剥皮的春笋。 魏黎毫无疑问就是其中最水灵脆生的一棵。 往常只能出现在他手机相册里的人,现在如假包换地躺在他的身边。 姜津突然安下心神来,不再害怕周遭的黑暗,噩梦似乎离他很远很远,有新的安抚神灵拂过他的眼皮。 经过一晚上的折腾,他终于沉沉睡去。 身侧传来平稳的呼吸声,魏黎这才喉结滑动,不动声色地转了一下眼珠。 第25章 坦白 第二天一早,姜津悠悠转醒,等他睡眼朦胧看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脸臊得跟猴屁股似的。 他占据了床铺三分之二的位置,不仅如此,还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地缠住魏黎,脸蹭在人家的胸膛。而对方被他挤到后背差不多都贴在围栏上,侧躺着只为了给他更多的空隙。姜津身上盖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魏黎的被子,他自己的早不知道踹到了哪。 姜津心里顿觉尴尬不已,刚把手缩回来就看见魏黎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 刚睡醒的嗓音还有些慵懒:“早上好。” “早上好……” 魏黎坐起来,此时外面日光大亮,他拉开床帘,然后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左臂,间或抽动了一下嘴角。 看来昨晚他实在难熬。 姜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暗骂自己睡觉怎么变得那么不老实了? 但是魏黎神色坦然,没有任何责怪他的意思,这让姜津更心虚了。本来他提出一起睡的要求就很过分,占了大部分床铺不说,还把人家挤到边边角角。 也就是魏黎脾气好,不同他计较。 仔细盘算下来,魏黎这些日子真的对他不薄,其实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过一会儿还有早课。”魏黎突然开口,望向姜津,看上去欲言又止。 “……嗯?” “我想换个衣服。” “哦……哦!”姜津立马反应过来,心里暗骂几声自己不会看眼色。人家要换衣服自己也不知道挪个窝。 他飞速拿起枕头,猛地站起身,结果头顶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天花板,疼得他龇牙咧嘴,趁着魏黎还没反应过来,跌跌撞撞跑回了自己床上去了。 丢人。 太丢人了。 姜津跪趴在床上,把被子蒙过自己的头,心脏突突跳。 不料今天,发生了一件让他猝不及防的事情。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玉突然一声惊呼,让魏黎快点打开学校论坛。见他这样大呼小叫的,姜津隐约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安,他打开论坛,只见一个贴子醒目地飘着。 标题是:“魏黎这死同性恋真不知廉耻”。 与其他同学平和祝福的态度完全不一样,这个楼主用尽所有污言秽语抹黑魏黎,大声咒骂他当场出柜就是恶心,拉低了整个S大的形象。要他说,魏黎就不应该拿到那个奖学金,反而应该去被浸猪笼!二十一世纪这种不正之风刹不住只会愈演愈烈! 姜津看到发贴人名称的时候心脏漏跳了几下,揉了揉眼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这个人故意跟他取的一模一样的乱码名字! 可这次真的不是他! 怀着强烈的不安,姜津把贴子链接发给戚思鸣,问他:“是你发的?” 只有戚思鸣知道第一次那个发贴人是他。 不出片刻,戚思鸣回了消息:“是个屁!我要是想骂魏黎他答辩当天我就煽风点火发贴骂他了,何必等到现在翻什么旧账?跟尿不尽一样。” 距离奖学金答辩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学校里的新闻八卦更新频率很快,几乎没有人再去讨论这个事情。戚思鸣当然没有任何理由去翻出来,更何况全校同学都持着宽容的态度。他是看不惯魏黎,但他又不傻。 以戚思鸣的性格,他应该没有撒谎。 可是,是谁在冒充姜津那个账号呢? 姜津翻了翻评论,发现同学们都在替魏黎打抱不平,因为主楼的言辞太过激烈,底下人清一水儿地反击,几乎是吵翻了天。 姜津不安地心情慢慢扩大,那些同学的账号里不乏上一次眼熟的ID。果不其然,满屏的打架回复里,一条评论印入他的眼帘。 “咦?主楼这个发贴名字怎么看上去那么眼熟啊?” 姜津心一凛,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哎呦,我说是谁呢,乱码名字那么眼熟。一个月发两次魏黎黑贴,你好努力。” “原来是你啊,深柜哥。魏黎喜欢男人你不应该高兴才是吗?” “这都半个月过去了,现在才开贴,你终于连上网啦?再慢一点人家奖学金都快花完了哈哈哈哈哈哈。” “这次发贴言论比上次激进很多,怎么,你闭关进化了吗?” …… 陈玉在宿舍里忿忿不平:“原来跟上次发贴的人是同一个,这次骂的那么难听,估计看你不爽很久了,要我说之前就不应该放过他!” 不是同一个!姜津心里在尖叫,筷子几乎要被他掰断。 他快速思索,可迟迟想不出应对策略。这个人引发众怒,又躲在自己身后隐身,一场祸水东引的好戏。 明明上次自己发贴已经差不多被人遗忘,到底又是谁时隔半个月披着别人的皮说这种话,到底有什么目的?! 自己会被重新牵扯进来吗?他心虚地望向魏黎。 只见他侧过身来认真翻着手机,眉头紧皱。估计主楼那些话对他来说确实很过分,跟之前不一样,这次他没有说话。 见魏黎迟迟没有表态,陈玉又说:“你给个态度吧。反正我是看不惯我兄弟三番五次在网上那么被人骂。什么人呀,看不惯要么线下单挑要么老实闭嘴。什么年代了还揪着别人隐私不放。” 姜津在一旁听得冷汗直冒,他本能地想说些什么扭转局面,但是没有任何办法。 他没有任何立场阻止。 “S大就那么多学生,后台查起来很快的,我这就拜托我朋友去查这两次的记录,找出他的学号,看看到底是谁素质那么低,估计是同一个人。” 姜津再也忍受不了,脱口而出:“不是同一个!” 话音刚落,另外两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陈玉脸上十分诧异:“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啊?” 姜津支支吾吾半天,脸上努力挂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很、很显然啊。这两个人说话风格相差太大了,看上去就不是一个人。” 陈玉说:“可是他们俩的名字头像都一样啊,两个人都同时锁了主页。要是有人冒充的话也太无聊了吧,难道有什么好处吗?” 可就是有人那么无聊。这下姜津闪烁其词,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了。 最后还是魏黎打断两个人的谈话,他扔下手机,朝陈玉摇摇头:“不用你去查了。” 姜津一愣,似乎不敢刚才他说的话,欣喜地抬起眼睛来。 他从未有这样一刻感激魏黎的宽容大度。只要这次他还既往不咎,他愿意从今往后为魏黎当牛做马。只要这次放过他。 可惜下一秒,魏黎缓缓站起身来,又说:“你不要去趟浑水。我自己有认识的同学,我亲自去查,应该今晚上就能给我答复。” 姜津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住,呼吸都不畅。 他想起来前段时间自己发烧魏黎是怎么尽心尽力照顾他的,吃饭吃药都不用自己动手,今天早上更是把大部分的床铺都让给他。 莫大的恐惧如同乌云把他全身笼罩,他身体慢慢开始发抖。 时间一点一点把他煎熬,直到晚上。 宿舍里只有魏黎和姜津,姜津一直听着对方的动静,心里忐忑不安。 如果自己真的被暴露了,魏黎会怎么对他? 他紧张到几乎都不能思考。一个小时过去,面前的书还是停留在这一页。 “姜津。”有人喊他。 他瞬间像被踩脚的猫一样立马蹦起来,惶恐间看向魏黎。 终于被发现了吗?魏黎知道自己在论坛说他坏话了吗? 他到底应该怎么办,怎么办? 看他哽住说不出一句话的样子,魏黎笑了一下,面上倒是风轻云淡的:“那么一惊一乍的干什么?你让我打听的事情,我问过同事了。但很可惜,他们也没有人注意到当晚有可疑的男人。” 他拉过椅子跟姜津面对面坐着,眼神清澈见底,慢悠悠地说:“你是想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揪出来吗?” 与此同时,姜津脑海里又出现一个声音:你是想把那个发贴人揪出来吗? 姜津欲言又止,嘴巴轻微张开又闭上,愣是发不出一个音节。 不要,他在心里尖叫,请不要把他抓住,拜托你。 魏黎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接起来,没有看见姜津的手被他扣到快要流血。 “……你是说从后台找到那个人了吗?”魏黎听罢,皱皱眉头,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姜津,“你说吧,我在宿舍,周围没有外人。” 不行,不可以。你不要听。 姜津猝然伸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气捂住了魏黎的手机。对方有些意外,顺着胳膊看向正在微微发抖的姜津。 他咬紧下嘴唇,神色近乎哀求,“你不要接。”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眼睛闭上又睁开,“我跟你讲我那天晚上在夜色经历了什么事情。” 魏黎重新审视起来面前这个瑟瑟发抖的人,他倒是好整以暇地挂了电话,“你讲。” 那天发生的事情,就这样被一五一十地传到了魏黎的耳朵里。 姜津在讲述的时候,一度哽咽到进行不下去,还是魏黎伸出手来顺了顺他的背。 听完以后,魏黎微皱眉头,开口:“我可以问一下吗?你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夜色的停车场?” 姜津垂下眼睛来,不置一词。 见他这样,魏黎又幽幽地说:“跟你刚才要求挂断电话是一个原因吗?” 是的,是一个原因。 他曾经无比嫉恨,怨毒地对待魏黎,恨不得食其血肉。 以秘密换秘密,以把柄换把柄。所以,能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不要抛下他,不要与他反目成仇,不要将真相公之于众。 两人心照不宣,还是和和美美的好同学。 魏黎缓缓叹了一口气,接下来,他突然伸手,紧紧拥抱住了姜津。 “对于你那天晚上的遭遇,我好心疼。” 心脏与心脏紧贴,隔着皮肉,姜津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那么炽热有力,几乎要把他灼伤。 “每个人都有秘密和苦衷,你能给我坦白,我很惊喜。”他的手慢慢滑过姜津的背,直到腰间停下,触碰到了那个疤。 “从今以后,我们各自既往不咎,好吗?”声音飘忽的像穿过层层云雾,如同久违阳光一样洒在他的身上。 事已至此,魏黎如果再不清楚发贴人是谁,那就有点装傻的嫌疑了。但他没有选择深挖到底,并且拉出之前的怀疑,一笔勾销。 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只是以前都在假装不知道而已。 是他一直在退步、容忍,同时还在爱护着自己。而自己又是怎么把他想象得十恶不赦的呢? 听到对方的话,他搂魏黎搂得很紧,似乎用尽所有力气。他全身颤抖,实在忍耐不住,终于放声大哭,不断重复着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埋在对方脖颈哭得难以自控,没有发现魏黎一只手在摸他的腰身,而另一只拿着手机,点开论坛,自删了今天引起轩然大波的贴子。 第26章 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姜津终于哭完了,宿舍的纸被他用了大半。他眼睛红红得像一只兔子,看见魏黎肩膀那里有几处浸湿的痕迹,瞬间感觉不好意思,他就这样把眼泪蹭到人家衣服上了。 姜津拿了一张卫生纸擦擦,“要不你脱下来,我给你洗洗吧……” 魏黎盯他脸看了片刻,一副刚哭完的可怜样子,噗呲一声笑了,也不说什么嫌弃的话:“不用,我还没那么无情无义。” 熟悉的笑,熟悉的月牙眼睛。明明魏黎跟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姜津却感觉总有什么东西与之前大相径庭了。 在他心里,以前的笑多么虚伪狡诈,现在就有多么的温暖真诚。魏黎不再是一个披着人皮面具、满嘴谎言的野兽,他就是一个表里如一、关爱朋友的人。 一个真真切切、彻头彻尾的好人。 更重要的是,魏黎现在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所以他本能地向对方靠拢。只有自己跟他始终站在统一战线上,这个秘密才安全。 大家都喜欢他倾慕他,总不至于所有人的智商和识人手段都是有问题的,姜津现在才明白这么个道理。曾经自己是有过错,屡次想要得到对方破绽却未得手。不过好在,他已经迷途知返了。 还是自己太过武断主观,嫉恨的情绪先入为主,看不到魏黎的闪光点,才会认为一切都是他的假装。明明他对自己是这般好。 至于那通单方面的电话和捏造的家庭背景……姜津咀嚼着魏黎刚才对他说的话,每个人都有秘密和苦衷。他自己有,同样魏黎也会有。 就像生长在阴暗潮湿地界的青苔,不是所有秘密都需要暴露在阳光下的。 “话说回来,”魏黎突然开口,神情甚是严肃,“你接下来是想怎么办呢?倘若真的找出那五个男人之后你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一下子问住了姜津,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如今魏黎也知道事情的全过程了,姜津发问:“你是怎么想的呢?” 魏黎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并且支持你。” 姜津一愣,以为对方会说什么推辞的场面话。 魏黎低声说:“不管你决定追查到底还是就此放弃,我都支持你。如果你决定追查,我等到每次兼职的时候都会帮你留意,争取列一个相符的客人名单给你;如果你放弃,我依然会理解你。 “不过我得把两条道路的后果都客观地讲一遍,由你自己抉择。倘若我这边顺利进行,你拿到了这份人员名单,想为自己主持公道。我实话实说,其实大概率并不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那里每一个客人的背景都深不可测,不是你我能对抗得了的。那五个男人能做出这种事情,估计也是心狠手辣的角色。他们之前尚且饶你一命,可之后呢?他们知道你碰巧查到自己的话还会放过你吗?” 姜津呼吸一滞,死死咬住嘴唇。 魏黎确实是在实话实说客观分析,他能明白也从心底里赞同。有的时候实话就是很难听很刺耳,不像文艺作品中一样,受到侵害的人总会有一个正义的结局。 钱、权、名,哪一个压在普通人身上就是一座巨山,粉身碎骨根本反抗不得。 “倘若你就此放弃,我也不会觉得你胆小怕事。你已经尽你最大努力了。你挺过来,信任我,告诉我这一切,正是因为你很勇敢。如果你不去追究,过好接下来每一天,你依然是自己的救星。但是,这件事无疾而终,总归是对你的不公平。” 魏黎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海妖的歌声,听得姜津大脑皮层都在发麻。 他没有盲目鼓励姜津去追求正义,因为这可能会搭上他的未来,也没有怂恿姜津就此放弃,因为对他来说,真的不公平。 一切还得自己来决定,魏黎只是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一一列举出来,摆在他面前而已。他对他真的是掏心掏肺的、设身处地的好。 姜津全身发抖,大脑紧张地几乎不能思考。 其实这些他也明白,而且从根本上来说,魏黎并没有帮他解决这件事的义务。夜色管理非常严格,那么多达官显贵的信息转手一卖就是巨大收益。魏黎能答应给他搜寻信息,其实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如果在调查过程中,魏黎不小心暴露…… 那就是他连累了他。 权衡利弊之下,哪条道路对他有益显而易见。 事已至此,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边走边看,先过好自己的生活,如果他们能找到那些人的踪迹,那就是苍天有眼,再商讨下一步的行动。如果找不到,也没有办法。 姜津把顾虑跟魏黎讲了,只听魏黎“嗯”了一声,用气声说:“我尽量给你留意,但提前跟你说好,这概率不大。” 姜津轻声说:“我明白的。”毕竟魏黎这几天问了他好多同事都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魏黎突然转移话题,问道:“这些天怎么没见你去那个便利店兼职呀?” 姜津有些不好意思,讷讷道:“因为前段时间发烧好几天,没有请假就算了无故旷工,所以就……” 说到这个,他还有点发愁,段洁给他的生活费实在不多,偶尔的便利店兼职也算重要的资金来源,蚊子腿也是肉。便利店兼职还比较适合他,现在没了,他向来笨嘴拙舌,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 魏黎似乎看穿了姜津的顾虑,他眨眨眼睛:“你想不想来我们店里工作?” 姜津一愣,“啊?” “你还记得我给你带的红丝绒蛋糕吗?” “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就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他嫉妒怨恨的地方。 “正好我们店在招人,时薪比你之前的高很多,下周我直接带你去见店长。” 魏黎那个店在万达一楼,离学校不远,步行就能到,还是一个网红店,手艺很棒,业绩很好,来买面包甜品的人络绎不绝。姜津从家回来的时候,除去掐着日子去监视魏黎以外,偶尔也会故意骑车路过,闻一下从门缝中洋溢出来的碳水香甜,每每都心驰神往。 姜津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真、真的吗?” 如果成功应聘上,那真是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魏黎故意皱起眉头,佯装生气,嘴角却勾起,声音放轻仿佛鬼魅:“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啦?” “谢谢你,”姜津真诚地说,“魏黎,谢谢你。” 魏黎真的不计前嫌,不仅给他分析现状,还特意给他一个兼职的机会。 突然宿舍门传来钥匙和锁芯的碰撞声,不出片刻陈玉推门进来,古怪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杵在宿舍中间干嘛?跳大神吗?” 他坐下,蓦地想起来还有件重要事没有解决,转头跟魏黎说话:“那个骂你的人找到了没有?我今天看他删了贴子,是不是知道我们要查他,心虚跑路了?” 那个人删了贴子?姜津一紧张,看向魏黎。 说起来,第二个发贴人到底是谁他还不知道呢。 只见魏黎耸耸肩:“没查到。”他有意无意地瞥了姜津,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不过,我觉得论坛以后应该不会再有类似的内容出现了。” 他删了贴子就代表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表面上证据无存。 等一下…… 说到证据,姜津突然想起来自己抽屉里还有那个监视魏黎的笔记本,最后几页还有他的那些恨到浓时的一些谩骂…… 他心虚地看了一眼魏黎。 第二天中午,姜津偷偷摸摸拿出那个本子和小冯清洗出来的照片,从宿舍溜出来,在学校里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把它们放在捡来的铁桶里,点燃。 火焰迅速蔓延、增大。姜津蹲在旁边,默默看着曾经他一字一句写下的东西被无情地烧到卷曲,成了灰烬,魏黎那些照片也被火焰吞噬。 最后只剩下一地黑乎乎的残渣,风一吹什么都散掉了。 他找了个树枝拨弄了半天,确定什么痕迹也没留下,才放心离去。 魏黎真诚待他,他也应该真诚待魏黎才是。这种破坏两人关系的东西,还是不要留比较好,以免后续一不小心被人翻出来,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不需要阴暗地监视魏黎了。就让一切随风消散吧。 回去的时候,姜津路过学校的烘焙坊,正值饭点,闻到了那些面包香气。 他想起魏黎昨天说的话,要给他介绍店里的工作。他的意思应该是两个人出门在外,一起好歹还有个照应。 不过,魏黎面面俱到,谁照顾谁显而易见,自己不过是被他带着而已。他调查魏黎那么久,知道他好朋友那么多,也从来没见过他把谁安排在兼职店里。 只有自己。 想到这,他心一动,神使鬼差地第一次进店,精挑细选了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上面还点缀一个鲜艳欲滴的草莓。 唾液不断分泌,他就近找了一个石桌,迫不及待打开,挖了一小勺进嘴。 他第一次吃这种东西,尝不出是植物奶油还是动物奶油。他只单纯地知道嘴里满是奶油的香气和蛋糕坯的湿润,舌尖甜丝丝的,于他而言是一种非常新奇的味道。他心心念念的东西终于降临到了自己的身边。 此时阳光洒下来,如同丝绸拂过他的脸。姜津又挖了一勺蛋糕进嘴。 好幸福。 幸福得心脏都要被奶油糊住了。 第27章 恐吓 魏黎带姜津到烘焙店的时候是上午,店里刚刚开门。后厨那里有几个人在忙忙碌碌,魏黎过去喊了一声:“秀芹姐——” “哎!”其中一个戴着口罩的女人抬起头,手上揉面动作依旧不停,魏黎过去跟她说了几句话。 姜津站在店里,好奇地打量周围的环境。这家店店面很大,整体装修法式复古,多用原木色,暖暖的灯光一打显得非常温馨。姜津凑近了货架最上面摆着的一簇洋甘菊,细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真花,新鲜得像刚采下来一样。 “好闻吧?我这里隔几天都让花店送一批新鲜的花。每次都不重样。” 姜津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约莫四十多岁,围着围裙,带着白色厨房发网的女人大步走过来,动作干练,笑起来显出几条鱼尾纹,但她毫不在意,依旧笑得很爽朗。 一旁的魏黎向两人介绍:“这位就是店长,从蓝带毕业开了这家店,你以后喊她秀芹姐就可以了。秀芹姐,这位就是我之前讲过的同学,平时做事很认真的,生姜的姜,津津有味的津,姜津。” “好名字,以后客人来我们店都哗哗流口水哈哈哈哈哈哈!” 姜津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还能有这样的寓意,因为这只是段洁当初翻字典随口一取,小时候没少被人起奇怪的外号嘲笑。李秀芹笑得太过直爽,他能听出来人家没有恶意,不过他很少面对这样的情况,实在不太好意思,眼神飘忽,脸慢慢红了。 李秀芹又说:“之前魏黎给你发过招聘信息了吧?其实工作内容很简单,切包上包,做做试吃,擦擦盘子,打扫店里卫生,如果人多的话还兼顾一点收银。每天四个小时,一周三天。” 姜津点点头,“明白的。” 李秀芹笑嘻嘻,很爽快的:“行,那你以后就跟魏黎一块过来吧,他推荐的人我信得过,更何况还是S大的高材生,一看你就是那种本分小孩。” 姜津没想到进展那么顺利,感激地看了魏黎一眼。他也算赶上“内推”了。 “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李秀芹一本正经地跟姜津握了握手,无意间瞥见了他手指上的一些血痂,稍微皱了一下眉头,“哎呀。” 姜津一听就心中无比忐忑,快速把手抽了回来,他经常无意识地撕着手上的皮,有时候还故意撕出血来,末了还摁一摁伤口,这样疼痛会持续蔓延,所以手上经常会有大大小小的血痂。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撕掉的那一瞬间会从脊椎骨那里上升出一股密密麻麻的感觉,有些上瘾。 以前人家便利店打工的时候不看这样,但是烘焙店天天要跟面包甜点接触,就会比较在意这个吧…… 听刚才店长的语气,煮熟的鸭子八成又飞了。姜津心里无比失落,默默地看了魏黎一眼,这是他自己的问题,还辜负了魏黎的一番心意。 魏黎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巡视,心领神会,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只听见秀芹姐说:“嗐,没事。你的健康证魏黎都发给我了,没什么问题。但是咱店里有时候上包,不能用夹子夹,得用手拿,就算戴着一次性手套,有时候顾客看见也有点介意。你以后就别扣了,多抹点护手霜,过段时间就能好。” 魏黎趁机在旁补充一句:“秀芹姐人很好的,对新手很包容。” 姜津受宠若惊,眼里亮了点光,终于敢直视初次见面的人好几秒,感激地连连点头。 李秀芹拍拍手:“那就从今天开始吧,有什么不懂的魏黎带你。”她转头对魏黎说,“你带他去员工休息室换身工作服。” 定制的工作服没剩几套,员工休息室的东西又多又杂,魏黎翻了半天,这些时候姜津就在门口老实站着,他想起刚才的事情,说:“秀芹姐真的蛮热情的。” “是吧,你知道她原先是干嘛的吗?保证你大跌眼镜。” 姜津一愣,他刚才参观了一下后厨,见店长操作那么熟练,以为她是一直都是干这一行当的。 “是干什么的?” “说起来也巧,我们三个都是学经管的。她之前在4A广告公司,都做到中层了,年过四十突然觉得天天给甲方当牛做马真没什么意思,辞职拿出存款跑去上烘焙课,学成以后回来开了这家店,从此跟酵母粉天天打交道。” 姜津着实一愣,毕竟四十岁突然换职业赛道并不容易,更何况得从头学起。都已经在顶尖广告公司是中层领导了,能抛下所有去开一个未来不明的面包店真的很有勇气。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以前每过一段时间就讲一遍,”魏黎笑了一下,“说得我们耳朵都要起茧子。但是也能理解,毕竟不论年龄大小,找到一份人生事业并为之努力确实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情。” 姜津听了这话,垂下眼睛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魏黎终于在休息室找出一套工作服,递给他:“你试试,这是目前剩下的男款最小码的了。” 工作服是一件白t和一件印着logo的浅棕围裙,姜津抖开看了看,本想脱掉自己身上这件t恤,手刚交叉抓住衣服下摆,突然想起来后腰那个烫疤。 他蓦地停住,慢慢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魏黎。 魏黎倚在门框,见他动作停了有些不解,眼睛稍稍睁大,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怎么了?” 姜津心脏突然跳的飞快,他不确定那里有没有被裤腰遮住。那个疤是其中一个死男同的恶趣味,虽然魏黎早就知道那晚的事情,可如果被他看到那个地方的话…… 不行,还是太羞耻了。更何况现在魏黎的表情那么坦然。 他嗫嚅地说:“我想换衣服,你能转过身吗?” 魏黎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哦,不好意思。”然后听话地转过了身。 脱下来的瞬间姜津起了一点鸡皮疙瘩,他只当是休息室的温度有些低,没有注意到一股浓稠黏腻的视线扫过自己的后背,然后停留在腰间的一个小小疤痕上。 那晚在套房里,他被绳索五花大绑吊起的时候,视线来源同一个角度。 飞速换上白t,稍稍有些大显得空荡荡但也还行,围裙后面却怎么也系不好,他只得求助魏黎。 他扭过头,魏黎正在老老实实对着门面壁。得到求助,魏黎这才转过身来,拿起那两条绳带,手指蹁跹片刻,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末了,魏黎停了动作,端详一会,姜津不明所以,快要摸上后腰的时候只听见对方在自己耳边笑了一下。 “你腰还挺细的。” 说话距离很近,吹得他耳朵痒痒,瞬间发红。 他确实是瘦,从小到大习惯了穿宽松衣服,因为段洁老是说这样以后长个子了就能多穿一会儿。围裙这样一系紧,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在别人面前清楚展示自己的腰围。 魏黎刚才的话好像是夸奖的意思,但听起来又有些怪怪的……姜津扭过头看着对方一脸坦然的表情,咂摸咂摸,还是把他归为了好意,胡乱应下来了。 “哦,对了。”临出门的时候魏黎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储物柜拿出一管护手霜,扭开盖子,“伸手。” 姜津老实地把两只手都伸出来,手心朝上,有点像卡皮巴拉。 魏黎叹了一口气,抓住他的手翻了个面,在手背上挤了护手霜,然后好像一不小心手抖,挤多了些,是正常用量的两倍。 “哎呀,挤多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惋惜,“没关系,我们两个一起搽好了。” 他突然整个握住姜津的手来回揉搓,力图将又白又香的乳液滋润所有地方。把手背摸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十指紧扣,每处指缝也不放过,最后在手心一圈一圈地涂抹。 上次姜津对手那么仔细对待,还是在幼儿园老师教给他的七步洗手法。 姜津现在不止耳朵红了,他从脖子以上都开始红晕,期间他下意识想把手缩回来,可是魏黎神色平常,甚至可以称得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这是一件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越是这样,姜津就越不好意思把手抽回来,更何况魏黎力气有些大,捏搓他的手也有些发红。 “好了,这样都吸收进去也没浪费。” 魏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他打开门,朝姜津一笑:“走,干活去。” 姜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哦……哦!” 不过,第一次搽这种东西,姜津把手放在鼻尖闻了闻,是樱花的香味,现在他的手又香又滑,显得不像之前那般粗糙。 看来刚才魏黎给他弄的应该确实有用,每一处细纹都照顾到了,吸收了滋润的成分。 四个小时姜津都在忙忙碌碌,脚不沾地。中午基本上所有的面包都出炉了,客人也陆陆续续来,姜津戴上一次性手套,一个一个把那些软绵绵的面包补充在货架上。 他轻手轻脚,生怕捏碎,虽然它们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每一个面包都那么精细,像一个个秀色可餐的小艺术品。姜津忙活许久也没感觉到时间流逝,混在碳水甜香里反而越干越有精神,仿佛他是某种吸面包精气的妖精。 好吧,比起吸人精气,他也算环保,就是有点“高碳”。 四个小时很快过去,魏黎先换好衣服在店门口等着他下班,姜津自己在休息室收拾,突然手机连续响了几下,他有些愣神。 一般不会有人连续发那么多条信息给他。 他拿起手机一看,瞬间僵住。 有一个陌生的号码给他发了好几张照片,他颤颤巍巍地点进去,差点拿不稳手机。 因为每一张照片都是那晚在夜色他全身赤.裸的照片,绳索勒出的红痕若隐若现令人遐想,有人趁他昏迷不清,拍下了这些。 姜津全身都颤抖起来,血液几乎倒流,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里每一张都带着他的脸! 与他相册里那些模糊的偷拍照不一样,它们都清晰到每一根发丝,只要有认识他的人看过,百分百能喊出姜津的名字。 与此同时手机又弹出来消息: “周日晚上八点,夜色老地方。” “不见不散。” 隔着屏幕,姜津都似乎听到了对方疯狂的狞笑。 第28章 反击 姜津浑身冰凉,两条腿下意识地摆动,浑浑噩噩地走出店门,只见魏黎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他,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眯起眼睛,背着阳光,冲他微微一笑。 倘若自己没看到刚才的信息,会觉得这个笑容太让人如沐春风了。 姜津扯了扯嘴角,但发现自己此时根本笑不出来,比起笑更像泫然欲泣。 魏黎敏锐地感知到对方的情绪,轻皱眉头,关切地询问:“你怎么了?” 姜津眼神飘忽,最终落在了魏黎的脸上,他微微张口,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要告诉魏黎,让他给出出主意吗?他咬咬嘴唇,脑子一团乱麻,没有一丝头绪。 姜津以为那天晚上的噩梦即是结束,没想到是开始。他现在明明将之前负面情绪一扫而空,有关心自己的朋友和新的工作,奔向更美好的生活了。 结果刚才的一串照片,彻底击碎了姜津的幻梦。 人生如戏,风水轮流转,以前悬在魏黎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又转移到了他的头顶上,甚至理由都出奇地一致,都是同性丑闻。 “我……”姜津无助地抬起眼睛来,张口刚要把发生了什么告诉魏黎,突然有一个一直被他忽略的点一闪而过,剩下的话自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那个神秘男人是怎么知道他的手机号码的呢? 这人极大概率是那晚五个人中的一个,估计背景手眼通天,调查个号码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能用裸照来威胁别人,他看起来就是无法无天的主儿。 可是这样一来,倘若自己跟魏黎说了这个事情,保不齐那个人也会知道,就像之前他监听魏黎的手机一样。 他要是一怒之下,把照片全都放在网上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姜津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校内论坛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连贴子标题都替人想好了。 就叫:“S大某位学生真是伤风败俗”,这个标题甚至已经算收敛的了。饶是S大再开放,也受不了自己学生的被捆裸照发在网上,上次魏黎当场出柜还是叠了社会公益的buff。 姜津真的感觉自己命悬一线,实在不敢赌这个炸弹会不会爆炸。 “……没什么。”姜津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声音小得像是怕什么人听见,“就是有点饿了,先回学校吧。” 事已至此,只能由他自己去斡旋了。 接近十二点的时候,姜津在床上辗转反侧,这下陈玉的呼噜声对他也没安神的作用了。他又下意识想去人家魏黎的床上,可陈玉又在这,明早看见他们俩睡一张床估计又会大呼小叫的,宿舍里有第三个人存在,他真的不太好意思了。 更何况他睡觉不老实,魏黎估计又得直挺挺侧着躺一夜。 他点进今天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打开的对话框,思忖半天,颤颤巍巍敲了几个字:“要什么条件你才会删除这些照片?” 半个小时过去,对方没有回复。姜津捧着手机刷新了半天,几乎是每隔一分钟就要刷新一次界面上还是没有出现过一个字。 姜津可不信这种人会早睡早起搞搞养生,估计就是不想回答,无奈之下只能又发了一条过去:“你想要多少钱,讲一个数。” 对方还是没有回复,高冷得很。 人家大概那天从穿着就能估摸出他的经济情况,估计看不上他的三瓜两枣。 这搞人屁股的死男同,到底想怎么样?!姜津悲愤地想,骂完他又偷偷缩在被子里抹了一把眼泪。 对方威胁自己去那个地方的原因显而易见,老地方除了干他还能干什么事情?八成是上次有个人食髓知味,看腻了平时身边各种帅气漂亮的gay,就尝尝他这个半路误入的小菜。 上次的经历他打死也不想再体验一遍了,坚决不能屈服!这种事情再一再二就会再三,没完没了了,难不成一辈子都要被人胁迫吗? 但是那些照片真的是枚定时炸弹,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事情兜兜转转又进了死胡同。 姜津心里努力安慰自己,一件事是好事坏事取决于自己怎么看待它,虽然这表面上是自己被神秘男人玩得团团转,但反过来说,何尝不是上天给了他一个揪出幕后真凶的机会。 只要自己留个心眼动点他聪明脑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被谁拿捏还不一定呢! 他擦干眼泪,脑子飞速转了几圈,突然想起来一个看起来可行的法子,就是得以身涉险。但只要成功了,就是一劳永逸的事情。 姜津重新打开手机,找到小冯的聊天界面,敲敲打打,点击发送。 “你知道哪里能搞到隐藏摄像头吗?比你上次去夜色偷拍还要隐蔽的、能别在衣服上的那种,越快越好。” 过了几天,南区便利店后门。 明天就是赴约的日子,姜津不知道催了多少次,小冯终于给他搞来了符合要求的小玩意儿。 姜津把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隐藏摄像头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花样来,犹豫不决:“能行吗?说不定得录一晚上。” “哎呦我姜哥,你就信我吧,上次□□不也没出问题吗?回头客你得放心,我很靠谱的。”小冯心里未免好奇,上次监听人家不够现在还装备升级了,不知道姜津对付的是什么狠角色。 姜津勉强信了,一想到价格,又支支吾吾的:“……能不能再便宜一点?” 小冯捶胸顿足:“不是我说,上次你让我去偷拍谈好的条件是替我打工一个月,结果没几天你就压根旷工不来了,老板怎么打你电话都不接。我都怀疑你就是不想履行承诺逃跑了,还没找你算账呢!” “上、上次真的是有事情嘛,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也别砍了,已经看咱俩情谊给你友情价了,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听了这话,姜津只好闷声闷气地付了款。段洁在菜场卖菜的时候嘴很厉害,很少有顾客能占她便宜,也不知道怎么生出来他这样笨嘴拙舌的小孩。 在回去路上,他一直研究这个小玩意儿,研究来研究去逐渐有些胜券在握。 那个死男同偷拍他,他就不能反偷拍回去吗?到时候摄像头藏好,也把那个人的脸照进去,反正对方手里已经有自己不堪入目的照片来威胁,自己以身涉险顶多再吃一次苦头,也把对方裸照发过去看看他的反应。 当谁都有对方把柄的时候,就相当于谁也没有。 倘若对方一气之下将照片公之于众,他也紧跟其后。最坏的结局就是同归于尽,谁也落不着好。 不过,姜津约莫着不会到这种地步,因为有钱人总是爱面子,起码表面上不能暴露任何丑闻,那个人既然选择夜色这种隐秘性极高的同性场所,上次还蒙了他眼罩,自然对个人隐私非常看重。 当两个人的照片同时暴露出来,大家只会在乎某个阶层更高的世家子弟的丑闻,说不定会影响一个上市公司的股价,造成巨额损失,自然没人在乎一个普通大学生的了。 那个人死之前还能给他垫背,这让姜津心里无比舒坦。 “等着看吧,”姜津恶狠狠地想,熟悉的怨毒又从他心里密密匝匝地泛出来,以至于银牙都要咬碎,“都是你逼我的。” 到了约定那天的晚上,魏黎早早就出门兼职去了,一切正常。姜津看着他的背影默不作声。 虽然他胜券在握,但这件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要去干一件大事。 姜津穿了一件黑色t恤,把摄像头别在胸前的地方,照了半天镜子,确保真的看不出来,才放心地出了门。 走到酒吧一条街那边的小门口,姜津一进去,有人就给他开了隐藏门,见他非常平和,也不问一个字,估计是有人提前吩咐好的。 至于是谁,显而易见。 姜津还想套套话,刚要张嘴就停住。夜色非常看重隐私,每个人都守口如瓶,再怎么套话也套不出来什么有用东西。 但他还是能感觉出来一点不一样。上次小冯进去可是借的别人会员才进去的,他这次那么顺利,简直畅通无阻,只能说今晚这个死男同比高公子的级别还高,八成还高不少。 他记得戚思鸣介绍高明身份背景的时候,自己简直目瞪口呆。这个人估计比他的势力还要强悍,自己现在无疑是与虎谋皮,心里顿觉一份悲慨。 有那么多金钱和地位,整天干些用床照胁迫人的下三滥事情,不务正业,一群上层的虫豸! 正想着,姜津不知不觉来到了二楼,站在那间套房门前。走廊里静悄悄的,连一个侍应生都没有。姜津想起之前魏黎说的话,这些二楼的套房都被人长期租订,估计其他人负责这一项业务,魏黎也不好过问。 鉴于之前惨痛的经历和养伤的时日,他下意识地腿肚子打颤,几乎想拔腿就跑。熟悉的地方引得那段记忆不断浮现在眼前,自己的哀求声作背景音响在耳旁。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一门之隔,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妖魔鬼怪。姜津趴在门上听了好一阵,隔音太好,没听出什么道道来,一看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心下一横,转动把手,先探了个头确保安全后,再侧过身子慢慢挤进去。 屋子里灯光大亮,但是静悄悄的。 上次跑的太匆忙,没有仔细看房间的全貌。这个套房有着堪比总统套房的大小,衣帽间会议室大浴缸一应俱全,姜津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耐住心中忐忑,快速将各房间梭巡了一遍。 意外的是,没有见到一个人。 他不死心,心想那个死变态估计出场方式都异于常人,他特意把衣帽间每个柜子都打开了一遍,空的,没有一点痕迹。 他还不罢休,又凑近那个大浴缸,小心翼翼往里瞅瞅,确定没有人躲在里面。他还第一次见那么大的浴缸,还是个外国牌子,容纳两人绰绰有余。 这套房间除了开了灯以外没有见到其他有人来过的痕迹,直到他走进了卧室,看清楚床上放着什么东西的时候,脑子里嗡的一下。 上次一样的黑色眼罩,能盖住他半张脸;一管油润的液体,应该是润滑油;以及—— 一根长达二十厘米的假XX。 此时房间里不知道哪里传出来机械电子男音: “脱光衣服。” “跪趴在床上。” “涂上润滑油。” 最后就是冰冷无情的一道指令: “塞进去。” 第29章 口渴 姜津全身血液冲脑门上崩,几乎是钉在了原地,以至于半响之后才明白那个声音说的是什么意思。 ……塞进去,怎么可能?! 巨大的羞耻感蔓延到他的全身血液,仿佛有台搅拌机在脑子中运作,手指在微微发抖。姜津将卧室环顾一周,没有找到那个发声来源,同样的,他也没有找到隐藏摄像头。 要么就在更隐蔽的地方,让他难以发现。 他的心脏慢慢沉下去,对方能让他做出这样羞耻的行为,如果不坐在监视器面前恶劣欣赏,显然不符合变态的做事风格。难道让姜津做给这些家具看吗? 姜津实在想不到今天会发展成现在这个地步,他的本意是也偷拍对方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但是怎么变成他一个人做那种事情了? 如果那个死变态一直迟迟不出现的话,他今天的一切努力都白费,反被人将一军了。虽然自己早已被他看了个遍,但是并不代表今后自己都毫无芥蒂地做这种事情。 姜津试图开口询问,嗫嚅道:“……你、你不来吗?” 不出片刻,那个冷漠无情的声音又响起来:“我为什么要来?” 就算是死板的电子音流,姜津也能听出来其中的居高临下和困惑。 目前是自己的照片捏在对方手里,也就是说,他能指挥他做任何事情,甚至不用亲自到场。 怎么做、做成什么样子,都可以。 姜津将视线慢慢移到床上的那个……工具,又刺痛一般地移开,仿佛看见什么世界上最大的丑恶东西。他再也忍受不住,拔高音量,今天第一次失控:“谁、谁要陪你玩这种恶心的东西?!” 他拔腿就跑,快到身后像是有什么恶鬼追逐,但在刚刚触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对方声音又清晰地传到他的耳朵,音量不减,他简直无所不在。 “劝你想想那些照片,姜津。” 这声音宛如一声长长的叹息,在惋惜他不能认清楚当前局面,有股魔力能让他的手瞬间脱力,迟迟没有扭下去。罪魁祸首似乎在替他感觉到悲哀。 姜津甚至能想象到隔着电流,那边的神秘男人假意蹙眉,神情哀恸,眼底却闪着恶意的光。 对方有恃无恐,恶劣至极,将他耍的团团转。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电话的?”姜津强稳心神,咬牙切齿。 “因为我对你无所不知。” 他像一个天神一样狂妄自负。无论姜津怎么反抗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姜津认命一般缓缓闭眼,双腿几乎都没有力气。灯光大亮的卧室像是一个吸人精气的魔窟,天花板上还挂着几个上次吊他的结实钩子。 每次在这儿,都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 整个房间寂静无声,但更像是无声的催促,让人异常心焦。姜津抽抽鼻子,用最大力气抬脚向那张大床上走去。 …… 停、停了? 姜津泪眼朦胧,膝盖由于长时间固定一个姿势,都已经感知不到了,侧脸在床单上几乎磨得发红。 蒙住的眼睛使得他全身各个地方都异常敏锐,眼罩的质量很好,房间里那么亮的灯光一点也透不过来。 他仔仔细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刚才还出现的机械音突然也销声匿迹,像是被断开一样。整个房间似乎是开启信号屏蔽装置,只能听见钟表滴答滴答的微弱声音。 或许死变态那边……装备出故障了?难不成就真那么巧? 毕竟虽然刚才度秒如年,但实际上也没过去多长时间。 姜津咽了咽口水,脱力地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心里慢慢升起一股侥幸,自己是暂时摆脱控制了吗? 他又等了一会儿,房间里还是之前那样寂静,他才敢慢慢把手往后面挪去,去够那个刚才让他泣不成声的罪魁祸首。对方的手段他还是了解一点的,中途停下,接着又半天没有动静,估计就是那边出问题了。 管它是不是死变态良心发现突然放过他还是信号真的出现了问题,反正自己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谁现在不跑谁就是傻子! 他看不到那里,只能凭着感觉去摸索。另一只手在床上乱摸,摸到了一个空荡荡的瓶子。 他怕疼,干脆全都用完了。一想到这姜津就来气,他恶狠狠地把润滑油一扔,在地毯上发出闷响。 因为这个,在他缓缓抽离的时候,上身一转,反而—— 他的背部猛地向后弓起,像是忍受着巨大刺激。姜津微妙地感觉到有什么变化在身体里发生。 只是在三分之一处的、轻轻擦过某一个地方的时候,一股强劲的电流从那里蔓延,来势汹汹,不可阻挡。速度急促,不一会儿就遍布了他的全身,不容置喙。 姜津紧紧咬住下嘴唇,努力压制住那股难以言喻的欲望,但是潘多拉的魔盒已经开启,哪有再关上的道理。 他只是短暂停住,不敢再轻举妄动。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一场强烈的空虚感,仿佛让一个饥饿二十年的人刚刚看见美食珍馐又将其移走,给他美好的希望又破灭。 姜津内心深处焦躁不已,喉咙干渴得冒烟。他的喉结滑动,像是渴求又是责骂。如果不是刚才濒死的体验,他也不会如此矛盾。 那个死变态似乎已经完全断连,没有机械音也没有其他动静,屋里屋外安静得很,顶多是皮肤和床单的摩擦声,似乎全世界只有姜津一个人。 那个东西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惹得他心里十分烦躁。他想用尽毕生词语储备辱骂那个罪魁祸首。既然打算就是让他出糗,要么靠谱一点,干脆直接开最高档位的来一场,要么一开始就别让他过来。搞得他现在邪火刚燃起来又后继无力的。 姜津跪趴在床上喘着粗气,有个想法突然如同蛇虫一样从心里破土而出,引诱着他。在这个荒芜的法外之地,他好像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看见和羞辱。话说回来,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天堂? 虽然遥控器现在在别人手里,姜津为什么不能自己去抽动呢? 这个想法一露头,他先被自己吓了一跳。 清心寡欲了二十年,同学在早恋的时候他在弯腰写题,连电视剧里的爱情桥段都不怎么关注,但是如今,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越轨的想法呢? 光是那个死变态欺负自己还不够,难以纾解欲望的自己也帮着他欺负吗? 不行,真的不可以。在他十来岁某天起床,发现内裤一片水渍的时候,非常惊慌失措,即使他知道这是一种正常的青春期反应。在其他人发现之前,姜津偷偷洗掉了那些痕迹。 因为这是脏的、下流的、不堪的。他的观念是要找到一位人生挚爱,当然如果有可能的话,再在新婚之夜完成这个成人仪式。 之前每次冲动,他都是强压下来的。 可是,姜津没有料到现在会是这样一个局面。与愤怒、悲伤、恐惧不同,这股难以名状的欲望第一次在他的体内迅速生根发芽,根系极速蔓延很快布满所有地方,等到他想拔除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它是在太过毒烈,让人不能忽视,不能再用以前的方法压制。 姜津的心里逐渐涌现出一股侥幸心理,如同泉水一样把那些根系浇灌。 既然现在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命令,整个房间仿佛一个孤岛,自己稍微动一下那个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吧? 口渴喝水、挨饿吃饭,天经地义。他已经压抑了二十年,前不久还被人狠狠欺负,没有体会到足够的快乐。那种极致的感觉,降临在他个人身上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呢? 姜津心想,只是动一下,一下就好。其他人是不会知道的。 怀着跟打开伊甸园大门一样的激动和惶恐心情,姜津重复了一下尚在连接时候的动作。下一秒,他叹慰出声。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但是还是没有解决他心里的焦躁,反而像是饮鸩止渴,土地的干涸缝隙越来越大。 再来一次不就行了吗? 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累得他手腕酸麻,耗尽力气,最后动弹不得了。那种感觉虽然快到逐步攀升,但是还是没有达到那个临界值。 姜津无助地咬住床单,黑色布条底下的眼睛蓄满了泪。 他没有什么经验,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获得极大的体验。现在这个样子更是让他骑虎难下,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不能直接穿衣服回去吧?他的状态已经太明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经历了什么。 突然,房间里闪过一声微弱的电流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重新被接通。紧接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姜津两只手都没有动,那个东西自己凭空动起来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风起云涌,无数个烟花在他的大脑皮层里炸开。现在这个档位比刚开始的时候猛烈不止一倍,让他连连失声尖叫。 姜津措手不及,根本招架不住。他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场景,甚至他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迎合着那个玩意儿运动。他不断吞咽,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哆哆嗦嗦地哭喊让遥控器的主人放过他。 但是没有人听到他的话,或者有人听见但依旧置若罔闻。档位反而越开越大,越下越猛,几乎每一次砸下去就能激起千层浪。 倘若再继续这样下去,姜津怀疑真的会死在这儿。 在短暂的清明中,他已经开始悔不当初了。如果他当初没有贪婪,早点穿上衣服跑掉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建造二十年的古板观念在他的脑中崩塌,哗啦作响,姜津能清楚听见它的断裂。 不行了,谁来救救他? 现在的姜津几乎差点窒息,像一个溺水的人浑身酥麻,以至于痉挛。微弱细小的电流如浪潮一般蔓延全身的同时往里探求,直达心脏,心脏猛烈跳动再给它们回馈。 这个时候,心脏仿佛罪大恶极的叛徒,人几乎要溺死,但电流又给心脏起搏,半生半死,半梦半醒,天堂地狱,薛定谔的复活重生,数个叠加态在人身上运作,争锋不休。 恍惚之间,似乎有从天而降一双大手拔出了那个栓塞,体内的狂啸才慢慢平息。姜津还没来得及庆幸又瞬间失声。 因为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滚烫、更加无法预测的狂风骤雨。 …… 姜津好像做了一场魔幻现实主义的恶梦,声势浩大,砸得他晕头转向,太阳穴那里突突的疼。 他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记忆短暂缺失,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全身□□干燥舒适,身下是平整干净的床单,名贵的床品抚摸过他身体的每一处,好像羽毛一样轻柔。 姜津奋力眨了眨眼,等他回想起来半小时前的事情,意识到眼罩已经被人摘掉,屋里的灯光也被人关上后,他瞳孔瞬间睁大,猛地坐起。 后果就是又栽倒在床,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腰几乎要断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显然有人来过又离去。那个人给他更换了床品又把身上清洗干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十佳男友,让劳累过度的他能睡一个好觉。其实都是另有所图的。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红酒味道的烟味,这个味道很特殊,似乎在哪里闻过。 脑子里灵光一闪,熟悉的场景熟悉的烟味,让他链接起之前的记忆。 这个抽着红酒味爆珠的人,就是上次五个人中的一个,也是他腰窝烫疤的始作俑者! 饶是窝囊如姜津想到这也未免骂了一句粗口,那个死变态上次折磨他不说,又调查出了他的名字电话,现在拿照片来威胁他,胁迫他做一系列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原来都是一个人! 姜津想到这打了个激灵,掀开被子就往搭着他衣服的椅子那里走。 脚尖刚接触到地面,他差点摔了一个大马趴,来不及在心里咒骂那个死变态,姜津赶忙跌跌撞撞地抓到了自己的衣服。 他特意把隐藏摄像头对准整张床,那个死变态刚刚来过,肯定都拍下来了! 他把衣服检查一遍,很好,摄像头应该没有被发现,完好无缺!到时候把自己的脸和身体打上码,发给对方,打得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也体会一下被人胁迫又孤立无援的滋味。 姜津不想再待在这个房间一秒了,他飞速地穿好衣服,忍住不适,拔腿就跑。 现在已是凌晨,等他到宿舍的时候也已经熄灯了。宿舍静悄悄的,陈玉和魏黎两个人床帘严丝合缝,应该是早已睡熟。姜津慢慢爬上床打开手机,这才看见魏黎给他发的一些消息。 都在问他现在怎么还不回来。 虽然大家已经是成年人,且宿舍另一个人陈玉夜不归宿惯了,魏黎也应该见怪不怪,可是还是选择发个信息关心一下他。 经过这一晚上,再看着这些关切的消息,姜津心里升腾起一阵暖意,被死变态折磨的疲惫稍稍得到缓解。 今天晚上虽然又被人那什么了……但是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他把拍到的录到的东西全都传送在自己手机上。 前十几分钟都是他在努力容纳。姜津手一抖,吸吸鼻子,忍住反胃,使劲拉过进度条。 过一会儿就把这段给毁尸灭迹。 下一段是姜津看见他因为东西停了,湿漉漉的脸上漏出了茫然又诧异的表情,脑子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手慢慢伸到后面。 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突然涌上来了,姜津浑身一抖,庆幸那时候应该只有他自己知道干了些什么事情。他正要继续愤愤地拉过进度条时,自己的声音从耳机接口溢出传到耳朵里。 姜津刚要拖动的手指瞬间停住,这声音有一股诡异的魔力,使得他只能愣愣地看着屏幕。明明过去时间不长,但那边的自己十分陌生,似乎被夺舍一样,有一个与他极其相像又淫/乱的姜津占据了自己的身体。 一直到这段播完,姜津还是没有拖动进度条。他脑子跟锈住一样来不及思考,紧接着咬紧嘴唇,屏气呼吸,因为他在屏幕里看见了另一个男人。 对方还是那样闲庭散步,不慌不忙,接着对自己起身而上…… 可是在这关键时刻,不知怎么回事,自从这个男人出现后,屏幕右边就出现了一大团黑影,结结实实笼罩在这个男人全身,让人看不出一点线索! 反观自己这边都是清晰可见的,这一段就像是自己被什么没有面容的恶鬼给强压了一样。 姜津第一次以神志清楚的状态看见那个死变态,他目不转睛,耐住体内莫名其妙升出的邪火,把这段完完本本地看下来了。 自己丧失理智、痛苦又热情的声音响彻在他这个当事人的耳朵里,臊得他满脸通红,他心里思忖,应该是被那个死变态气的。 终于结束了,可是全程黑影太过顽固,简直是阴魂不散,姜津还是没有找到一点线索。正当他又气又急,羞愤欲哭的时候,隔着黑影,他都能看出来男人在看向他。 不对,是看向这个摄像头! 姜津大脑头皮瞬间发麻,可惜事情已经过去,另一个自己趴在床上不省人事,自己在屏幕这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疑惑地发现了什么,然后慢慢走过来。 镜头一动,接着往上,整个屏幕被黑影笼罩,像是被人拿起来端详。 姜津意识到了自己是真的拍到了那个人的全脸,可是最终还是被他发现,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将这段视频里的自己层层打码才放出来。 明明、明明就差一点…… 然后镜头又一动,突然对准了身后的床,缓缓靠近。 那个男人几乎是把当时的姜津拍了个遍,从头到尾,从上至下,其中在后腰那个疤上停留几秒,最后聚焦在他的脸上。 姜津整张脸湿漉漉的,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唇色嫣红,轻轻张口,吐出一点舌尖,亮莹莹的,像是爽到了极致,嘴角都兜不住口水。那个眼罩给他一些更加暧昧的遐想,倘若掀开眼罩,底下是一种怎么样的光景呢? 不知道会是翻着白眼还是眼泪横流眼角泛红,睫毛都粘成一簇一簇的,或者两者结合都有。 屏幕这头的姜津,浑身颤抖,与当时的痉挛不一样,现在的他羞愤至极,眼里几乎蓄满了泪水。 然后,他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瞬间一愣,眼泪都差点憋回去。 不再是死板的机械电子音,是肺部的空气流转,引起声带震动导致的发声—— “姜津,”神秘男人对此时正在观看视频的他说,语气慢悠悠,听上去心情简直是好极了,“看,是不是很精彩?” 这个年轻声音十分陌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纾解过欲望的原因,低沉性感,充满慵懒。 他之前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 姜津咬着下嘴唇,浑身颤抖,默不作声,心里却用能想到的任何言语去咒骂他。 你这一个罔顾伦理道德,随随便便就搞人屁股的死男同死变态!就应该去下十八层地狱!那么爱拍东西,怎么不把自己拍个遍放在露天电影院里展出?只知道欺负他算什么本事?! 只听见对方似乎长长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装可怜:“我知道此时此刻你在骂我。”语气甚至还有点委屈。 姜津心中那些话瞬间停住,等他回过神来,意识到对方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有读心术,刚才那句话只是在显摆自己多么了解他! 显摆不管姜津怎么搞些歪门邪道对付他,他都能破解。 “可是……”男人话锋一转,语气突然拔高,显得他十分丧心病狂,从喉咙里发出讥笑,声音都扭曲起来,仿佛是恶魔从十八层地狱发出的,“可是,你不还是一样爽翻天了吗?我这边遥控停了都不满足,还自己……” 原来他都知道,他都清楚。不是信号中断,是他故意的,就想看看自己是什么反应! “啪啦!” 陈玉睡得正酣,莫名其妙被一阵巨响惊醒,一时间睡意全无,他气急败坏地拉开帘子,骂骂咧咧:“卧槽谁啊?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要知道半夜突然被吵醒,估计就彻底睡不着了。 宿舍里漆黑一片,陈玉打开手电筒,只见姜津缓缓下床,从宿舍地板上捡起来摔到屏幕像蛛网的手机,难得没有回答他的话,又自顾自爬上了床。 原来是这个家伙!陈玉咬牙切齿,刚要破口大骂,姜津却先“哗啦”一声,用力地拉过床帘,将一切隔绝在外。 “……” 他还没见这个窝囊货这般硬气的时候。 陈玉心想自己大人有大量,不跟这种人计较。他重新趴回被子里,心里感觉有点不对劲。 难道刚刚魏黎睡得就那么死?这都没吵醒他?一点都不带动一下的。 今晚他回来的也晚,几乎是跟姜津前后脚回来的。不知道两个人去干了些什么事情,一个两个,真让人不省心。 还是自己老实巴交的。 陈玉这样想,迷迷糊糊又进入了梦乡。 第30章 检测 一连几天,姜津脑子里全是自己当时被刺激到面色潮红、微露舌尖时的表情。睁眼闭眼,哪怕是在上课,他低头写字,只是盯着纸张稍一走神,耳朵里又尽是自己努力抑制却仍有零零碎碎的喘息,熟悉又令人上瘾的酥麻感觉便从脊椎缓缓往上升。 等到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家早就已经下课了。 他第一次见到自己这样的……丑态……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到过自己会对同性露出那样哀求的神情,那样淫/荡的声音。有一个他但又不是他的人取而代之自己的身体,做出超出寻常、低贱下流的事情。 甚至到最后,姜津依稀记得,黑影缓缓折磨他的时候,自己有那么几个瞬间是主动塌腰又热情地谄媚地纠缠上去…… 像是身体力行地展示,他怎么也吃不够。一个饿了二十年的人第一次品尝到这种极致体验,自然要大快朵颐,还想要人更加深入地了解他的内心,直到吃的肚皮滚圆、口水直流才罢休。 仿佛所有的理智消失殆尽,整个人已经在欲望的浪潮里随波逐流,脑子里只有当前的痛苦快乐两重天的极致体验。除此之外,什么报复、什么计划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原以为那个遥控装置的最高档位已经是极限,比它更加粗暴和滚烫的东西让姜津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体验。 即使当时嘴上再怎么否认,身体依然非常诚实地迎合,就像同时有两个人在掌控身体的主动权。 他想起之前跟戚思鸣在酒吧,自己误点的那个视频链接,他当时还不信下面那个真的会欲/仙/欲/死,直到他亲身体验了一把那个滋味。 每每想到这,姜津就羞愤至极,几乎要哭出声。 难道他真的变成以往口中那些罔顾人伦、伤风败俗的死男同不成? 姜津不信邪,点进搜索栏,输入了“男人对男人有反应是同性恋吗?”、“对陌生男人有反应是同性恋吗?”、“第一次很抗拒,后面几次都被迫习惯了是同性恋吗?”…… 他不断更改着关键词,企图从几十万条信息中查询出一条“不是”出来,但搜罗无果,每一个人都在肯定地回答他说“是的”。心脏慢慢沉下去,手都快要翻麻了,姜津这才找出来一条与众不同的回答。 “也不尽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偶然的生理反应,男人一旦戳到那个点很容易兴奋。” 这一条仿佛是什么救命稻草救他于男同地狱,姜津可算找到了他想听的答案,心满意足,放平心态,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他的身体比较敏感,那个死变态又恰巧花样很多,戳中了那个点而已,所以自己才反应那么巨大。 原来是正常现象,害得他担惊受怕了好几天,连洗澡都只敢挑人少的时候偷偷摸摸去洗,毕竟他们男宿舍楼光膀子的很多,生怕自己一个按耐不住就摸上人家肌肉。 为了确保严谨,他还验证这个观点特意挑了一个公共浴室人最多的晚上再进去,各式各样的男同学光着上半身在姜津面前走过,他不习惯跟人对视,下意识垂下眼睛来,仔细感受着体内每一处可能产生燥热的地方。 很好,波澜不惊,心里没有一丝波动。 就算他们没穿裤子在他面前晃,自己也能面不改色。所以,由此可得—— 太好了,他不是男同! “姜津!” 他刚刚兴奋不足一分钟,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姜津闻讯抬起眼睛来,只看见满屋子的水雾和光膀子的男生之中,冒出来一张熟悉的脸,星目剑眉,眼睛独一份的明亮。 周遭的湿热没让姜津脸红,此时他怀着别样的心思被熟人抓包,他猝不及防,脸一下子红了,心脏跳得很乱。 比浴室里同学们打打闹闹的声音还要杂乱。 魏黎刚洗完澡从隔间出来,头发湿漉漉的,他索性全拢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两边自然而然垂下来几缕,明明是随手抓的发型,配上他的脸又像是什么顶级妆造师花尽心思勾勒的。他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光着上身,而是穿了一个简单的白色t恤,肩膀随意地搭了一条毛巾。 “你、你也来洗澡啊……”姜津喉咙发干,莫名其妙蹦出来一句话。 说完他恨不得想打一下自己的嘴巴,刚才那句像是网上那种三流情感博主教人搭讪的话术,没有任何营养可言。他们这个楼层就只有一间公共浴室,魏黎不来这里,难不成还要跑去其他地方洗吗? 果不其然,魏黎忍俊不禁,眼角弯弯的,笑意从里面跑出来。 “是呀,好巧。”但他没有笑话他的笨嘴拙舌,正经地陪他演出,“好久不见,又碰到你了。” 他们早上起床还刚刚见过。 魏黎稍稍弯腰,突然靠近姜津,然后侧脸给他一个方向,还眨眨眼睛:“趁没有人注意,你快过去,我刚从那个隔间出来,水还热着。” 两人离的很近,已经超出了社交安全距离。一张好看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着实是一副极具攻击力的画面,足够把人砸得晕头转向。姜津下意识又要低头,蓦地看见魏黎上身紧贴着白色面料的好看肌肉。 他的身体没有完全擦过,所以外面的白t就紧紧裹住了魏黎,同时还有些透,隐隐约约看出一点肉色。 线条分明,结实饱满,白嫩细腻,青筋虬结,就是不知道摸一下会是什么感觉。魏黎在宿舍从来不光着上身,他甚至连短裤都不买,衣柜里清一色的长裤。 即使是同宿舍室友,这也是姜津第一次看见。 当即他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神情恍惚,眼神想要挪开就又乱瞟,瞟着瞟着又回到对面极具姓张力的身体。他胡乱“哦”了一声,抬起脚连滚带爬就冲那个隔间去。 扔下洗漱用品,拉好帘子,他将头慢慢靠在右边的瓷砖上,平复着呼吸,也不知道刚才魏黎有没有发现自己在偷看。 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血液一股一股直冲脑门,姜津分辨不出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情,就果断把这种情绪归因于他来洗澡的不正当目的上。 他确实不是来正经洗澡的,只是来测一下自己的性取向有没有变得“不正常”。测完了,跟以前一样,只不过被魏黎抓包了而已。 刚才差点呼吸不畅,还是因为他心理素质差,做坏事容易心虚。他从小考试连作弊都不敢,只有被人威胁给他们答案的份儿。 姜津抬起手,手指微动,沿着空气划出一个流畅的线条,再沿着线条不断拓展,像是凭空勾勒出一座古希腊青年雕塑。手上似乎也传来了柔滑细腻的手感,结合着刚才鼻尖闻过的味道。 这个雕塑应该全身都是薄荷沐浴露的味道。不仅脸长得帅,身材还是那么完美,每一处肌肉线条都是经过大师精雕细琢的。 空气里那么湿热,姜津突然感觉到口干舌燥。 此时此刻,脑海里不知为何凭空出现前几天那个黑影。从黑影的轮廓来看,那个男人的身材也是一样高大健硕。 姜津突然想起来,当时自己两只手不知道放哪在床上乱扑腾的时候,似乎被他抓住放在腰后,手掌滚烫,那只手像钳子一样轻松地攥住自己的手腕,有时候还嫌他牙咬着床单哼哼唧唧不肯出声,故意扯着他的胳膊往后拉。 当时姜津的指尖好像也碰到了对方清晰的人鱼线,在不断撞击中产生出了薄汗,同样饱含力量与美感。 似乎两人身材差不多,连体脂率也是相差不大的。 可是姜津一想到那个死变态能跟魏黎相提并论就一阵恶寒,两个人压根就没有可比性。 魏黎那么风光霁月的人,跟他的名字一样如初升黎明。那个死变态估计也是相由心生,丑陋的很。什么样的人会把自己糊上黑乎乎的一团影子?当然是内心阴暗狡诈的人。 他摇摇脑袋将这离谱的想法一扫而空,打开水龙头,仰起脸,让温热的水流慢慢滑过整具身体,像是冲走所有不堪的想法和难以言喻的欲望。 第二天,在下课路过学校超市的时候,他犹豫好大一会儿,还是鬼使神差地进去,在洗浴用品区挑挑拣拣,最终还是买了一款含有薄荷成分的沐浴露。当天洗澡的时候他就用了这一款,洗完澡后他嗅了半天,全身都是那种凉丝丝的薄荷味道。 明明是清凉的香型,他却感觉从心里延伸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燥热。 像是全身上下涂满了魏黎的气味。 第31章 惹怒 上次姜津失控将手机摔下床,屏幕跟蜘蛛网一样的元老机型强撑了几天,终于还是光荣牺牲。姜津只能找了一个路边小小的手机维修店,送去看能不能修好。 “你这一款也太老了,零件都配不齐,修好的钱够你买一个新手机了。”师傅检查了一会儿,开门见山。 看来修好确实是不太划算,但是这个手机里还有很多珍贵资料,比如魏黎那些照片。这可是他这两年所有的偷拍成果,一点一滴也算他的心血。 就这样没了实在太可惜。 姜津踌躇一会儿,还是买了一个依旧很便宜的款式,让维修师傅导出手机里的所有数据到新手机里。时间有点漫长,姜津闲得发闷,来回转悠,突然发现这条街有一家烟草专卖店。 他想起来连续两次,在套房里遗留下来的特殊红酒烟味,此时此刻鼻尖里似乎也重新萦绕着这股味道 姜津心神一动,拐过弯儿进店,借着是给朋友买烟的名义,向店主打听是哪一款。店主听见他磕磕绊绊的描述,思索半天终于匹对出一个牌子。 “……浓郁红酒果甜味,闻到后面还有一股清凉,如果你说的没错的话,这款原产在国外,价格很高,还得找人代购,知道的人都很少,据我所知咱这片抽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这番话对姜津无疑是一个好消息,抽这款的人当然越少越好,他就可以一个一个摸过去查了。不过还有一个致命的点,就是他怎么从全市那么多人大海捞针出来呢? 即使每次只有一点点线索,但也没有关系,姜津优点之一就是有耐心,上学时候一道压轴数学题能不断打磨直到满分,他迟早能靠着日积月累的线索得到那个死变态的身份。 像一套上千块的拼图,他有信心去逐步拼凑。 拿到手机,姜津第一时间检查相册里的东西有无遗漏。魏黎那些照片还是好好的存在那里,这下他才松了一口气,骑车回了学校,就是没有注意到维修师傅看他眼神逐渐奇怪。 这还是他开店以来第一次见,一个男人那么点手机内存里全是另一个男人的照片,还宝贝得很,嘱咐他一张也不能少。怎么看都解释不通。 真稀奇。年近四十的师傅挠挠后脑勺,估计就是现在小年轻说的什么gay吧,今天可让他看见活生生的了。 接下来一连几天,姜津就一直在市里的几家烟草店转悠打听,可惜一无所获。它真的太过小众。 他又一次陷入到了死胡同里。 姜津之前工作的便利店,也会偷偷卖给学生烟酒,他尚且没有听说过这那个外国牌子,但是他总是隐约感觉自己除了夜色之外还在其他地方闻到过。 气味一模一样,但是时间太过久远,一时间想不起来。 姜津在宿舍发呆,直到魏黎回来,他才仿佛大梦初醒。 “你在想什么呢?” 姜津摇摇头,骤然想到魏黎说不定在兼职的时候也闻到过这个烟味,他又燃起来希望,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想问你一个事情。” 魏黎放下东西,眼神沉静,微笑点头:“你讲。” “你在夜色的时候,有没有闻到过一种很新奇的烟味?像红酒那种,不臭反而有点甜。” 魏黎先是有点错愕,随即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茫然。他轻蹙眉头,像是在极速回想,最终还是摇摇头,轻声细语的: “没有,我不抽烟,对这种气味也不敏感。” 姜津立马泄了气。 但是他也不能怪魏黎,夜色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他也不可能记住哪个客人身上是什么气味。 只见魏黎又开口:“你为什么问这个?” 姜津把事情含含糊糊给他一讲,当然没有说对方拿照片威胁他的第二次的事情,而是说自己突然想到当时的一个烟味,说不定按这个寻找下去会有收获。 魏黎沉吟片刻,还是觉得爱莫能助。 这条线索,暂时就这样搁置了。 姜津刚想转身,不料魏黎在身后出声:“你是不是最近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姜津浑身寒毛都快要竖起来,磕磕绊绊的:“有、有吗?” 魏黎叹了一口气:“只是感觉,最好是我猜错了。只是看你最近心情不佳,自从我带你去第一次去烘焙店兼职下班到现在,感觉你的心情一直很失落。”他神色关切,一丝不苟地盯着姜津,仿佛深入他的灵魂深处,“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说,好吗?我真的希望能帮到你。” 魏黎的声音是这般好听,仿佛是什么天堂传下来的讯音,让人心旷神怡。姜津大受感动,心脏有个地方瞬间酥软。 魏黎关心他从来不是嘴上说说,而是真的身体力行设身处地,时刻注意他的心情变化。哪怕最近他极力掩饰,也难逃魏黎的眼睛。 自己确实是因为照片的事情焦躁不已,但坚决不能向魏黎开口。 如果真的像那个死变态所言,他对他无所不知的话,那么自己的人际关系一定也被对方摸了个透,当然,本来也没几个朋友。 魏黎还在夜色工作,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对付一个小小的侍应生简直不能再易如反掌。自己已经有把柄在他手上,一次两次的也没有关系,咬咬牙就过去了。 真的不能把魏黎牵扯进来。对方又太过肆意妄为,指不定能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 念及于此,姜津摇摇头,轻声说:“没事,就是最近太累,我休息一阵就好了。” 魏黎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姜津突然想到,支支吾吾又问:“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可能会有一点冒犯,希望你不要介意……” 魏黎噗呲一笑:“什么问题能让你那么担惊受怕,你想问就问呗,我这个人没有什么优点,就是很大方。你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学业成绩顶尖、长得鹤立鸡群、有好多好多人的爱……他这样优秀的人,哪像口中似的只有一个“大方”的优点呢? 魏黎自谦过头了。 “就、就是……”姜津感觉还是很难说出口,像是怕其他人听见,特意趴在魏黎的耳边,哪怕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说,“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的呢?” 魏黎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每次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总是给姜津一种很强的压迫感,他没由头地开始担惊受怕,估计惯笑的人冷脸起来比其他人的威力更大。 许是在潜意识里,魏黎生下来就是一副嘴角含笑的亲人模样。只要脸上没有表情,就代表他在生气。 姜津一下子结巴起来,敏锐地感知到对方的变化,连忙找补:“我、我只是好奇,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 魏黎打断他:“天生的。” “……啊?” 魏黎再重复一遍,语气寡淡:“我生下来就是喜欢男人的。” 姜津几乎是刹那之间就呼吸不畅,他紧皱眉头张大嘴巴,俨然一副“怎么会这样”的震惊表情,好像在怒其不争恨其不幸。 魏黎他说他生下来就是喜欢男人。 他说他天生如此。 姜津自从跟魏黎关系缓和以后,一度以为魏黎喜欢同性这件事是遭到了什么人的蛊惑,比如跟男朋友纠纠缠缠很多年的罗禹,再比如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这些都很容易影响现在的年轻男生。 他实在没想到,魏黎会跟他说,这是天生的。 后天养成的还好办一点……天、天生的毛病,能治好吗? 姜津心里可没底。 他想起来之前在搜罗到的那个答案,支支吾吾地说:“其实你也不一定是天生的嘛,比如你可能同性的时候正好出现生理反应,我看网上的专家说,这也很正常的……” “姜津,”像是终于忍无可忍,魏黎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我还没有过男朋友,也没有跟他做……” 他的嘴突然被人捂住,等姜津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手比脑子快了一步,先行堵住了对方的嘴,像是不想在风光霁月的魏黎嘴里说出那种下流的事情。 “对、对不起……”他讪讪地把手收回来。 在现在姜津的眼里,魏黎完美得仿佛天神下凡,而天神怎么又会跟人类的情/欲沾上边呢? 简直就是对魏黎的亵渎,虽然是他本人亲口说的话。 “我知道你可能会很吃惊,”魏黎又叹了一口气,“但我确实从小到大就对异性没有任何感觉,我一开始也有过迷茫,但很快就接受了这样一个身份。” 他的声音恳切,不像是在说假话。姜津心里不是滋味,他还是对男同群体有点偏见。 魏黎那么完美,这个性取向几乎是他唯一的“缺点”了。年轻人陷入迷茫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摊在魏黎身上就显得有点惊悚。迷茫和困顿,这些词语根本不会出现在他的状态里。 也就是说,他一直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喜欢男人。 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些?”魏黎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狐疑地问,“难道是上次那五个人对你产生了什么影响……?” 姜津没预料到魏黎会提到这个事情,一下子臊红了脸,一时冲动,结结巴巴地反驳:“怎、怎么可能!我不、不喜欢男人,都是他们那群死变态强迫我的。什么样的人会喜欢别人搞自己屁股呀?” 话音刚落,饶是姜津再怎么粗神经,也能察觉出来魏黎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阴沉,让人寒毛直竖。 他心跳跳得突突的,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下意识想要开口道歉,不料魏黎立马又露出一副微笑表情,突然结束了这场交谈。 “我想到还有点社团工作没有做,先不聊了。” 说完,魏黎自顾自转了身。 姜津刚要说出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茫然地看着他冷淡的侧脸,还没有从刚才的心惊胆战中回过神来。 他刚才还是第一次见到魏黎露出那样的表情,虽然只有一秒钟。 以前的神情是多么让人如沐春风,刚才就有多可怖。 姜津咬咬下嘴唇,见魏黎真的没有继续搭理他的意思,便讪讪回了自己的地盘。 他知道自己不会说话,没法一两句就让人心悦诚服,所以每逢很多人在场的时候都不怎么开口,努力把自己隐藏起来。 初中的时候有次考了年级第一,老师非让他上台当着全班学生的面交流经验,差点没把姜津吓个半死,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一句话。老师见他这幅样子,耐心耗尽,最终还是让第二名上来替他。人家口齿清晰流利让他无比汗颜。 每学期的教师评语也都是让他外向一点,多跟同学老师交流。但每次姜津都拿专心学习的借口糊弄过去。 语言能力需要锻炼,自从进了大学,他愈发觉得自己是多么不善言辞。就比如刚才,他把一向好脾气的魏黎都惹生气了。 虽然大家观念不太一样,但他好像确实不应该当着魏黎的面骂那群人是死变态,还有什么搞人家屁股这种话,联系上下文,太有指桑骂槐的意思了。 魏黎已经出柜,自己想跟他维持关系的话,一定要谨言慎行。哪怕自己多么痛恨男同,多么痛恨那个死变态。 姜津一时伤心,老实爬上床不敢动弹了,正当他在琢磨要不要明天给魏黎买份早餐赔罪的时候,手机里突然连续震动了几下。 他一愣,心里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拿起手机,果不其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又是那个黑影变态给他发的消息。姜津看到内容的时候连呼吸都忘了,瞳孔瞬间睁大。 “现在脱光裤子,手指舔湿,塞进去。” 还没等他看完,立马又有一条消息发过来,像是心情不好,非常不耐烦:“快点,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姜津过了好几秒种才逐渐理解他的意思,羞愤到浑身颤抖,真想破口大骂,顾及到魏黎还在宿舍里,他只能咬紧衣服,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他、他疯了吗? 一连几天没有联系他,今天突然发出这样的命令。自己又没刺激他! 姜津敲敲打打,眼中不自觉地蓄满了泪:“我在宿舍里!” “你也可以去大街上,教室里,随你的便。” “我宿舍里有人!” 姜津现在苦苦哀求,只能祈祷对方能放过他,魏黎还在下面坐着,自己有什么动静能一点不落地传进他的耳朵。 他刚惹了魏黎不开心,倘若现在再出这档子糗事的话,自己真的能羞愧到吊死在宿舍。陈玉估计很高兴,因为他终于得偿所愿保研了。 不出片刻,消息发来:“所以呢,关我什么事?” 这冷嘲热讽的语气,隔着屏幕姜津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居高临下,完全没有顾及到他的感受。 真是要命,明明自己今天老实巴交的,根本没惹他!难不成自己暗自调查红酒烟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但是怎么可能。 那边又是马不停歇的一条:“半小时内发视频给我。” 接下来不管姜津怎么哀求,对方都装作看不见了。 姜津没法,自己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还在对方手里宛如定时炸弹,只能脱了裤子,牙齿咬住毛巾,乖乖照他说的做。 …… 这是姜津最为煎熬的时刻,以前在夜色那个套房里,自己不管怎么叫也没有人听见。今天不一样,魏黎就在下面坐着,离他不过三米的距离。 他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脸被憋得通红,眼里蓄满了泪,一眨眼睛就会有几滴滚落。 他、他怎么能当着魏黎的面去做这种卑鄙下流的事情?!一想到这,姜津羞愤欲死。 即使他极力掩饰,也有几声滋滋啦啦的暧昧水声逃逸出来,不知道魏黎听见了没有。估计听见也会疑惑是什么声音吧。 突然姜津听见椅子的拖拉声,似乎是魏黎站起来,稍走几步,来到他的床前。 他动作一下子停住,不上不下,令人无比煎熬。 “姜津……?”隔着床帘,魏黎在底下喊他,语气有些关切,“我听见宿舍里有些奇怪的动静,你听见了吗?”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宛如天雷,吓得姜津差点泄出来。他极力掩饰也没有什么用,到头来还是被人听见了。怎么所有倒霉事情都赶到一块去了? 他努力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但是一开口,嗓子有些嘶哑:“什、什么声音?我不知道,没有听见……” “就是水声,还挺有规律的。”魏黎语气正常,面不改色,客客气气地描述,“不知道是哪儿漏水吧,我今下午报个修,让后勤的师傅过来看看好了……” 姜津差点失声尖叫。 魏黎肯定没有想到声音来源正是自己还在说男同恶心的好室友,他在做不可描述的事情发出的声响。 在姜津几乎要把控不住的时候,上天终于救了他一命,魏黎接下来给他打了声招呼,就拿起东西出门了,估计去处理社团的工作了。 门栓刚落下,姜津的大脑皮层就像烟花被炸开一样,整个人都在颤抖。 留出最后的力气,他把那个视频发给了对方,然后手机一扔,趴在被窝里终于敢放声抽泣,不过还是余惊未了,声音依旧很小,像小猫微弱的叫声。 他哭得厉害,没有注意到,门缝下面的黑影停留了好一大会儿,迟迟没有离开。 第32章 怀疑 第二天一早,姜津屁颠屁颠地跑去食堂给魏黎买早餐。 虽然昨天对方回宿舍的时候对他态度如常,甚至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情还有些好,但姜津心里依旧忐忑,怀疑又是人家照顾他的面子,维持体面而已。所以他决定还是给他买点早饭赔罪。 魏黎从来不跟人家撕破脸的,饶是以前自己暗地里阴他,也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 以后自己更是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能再在魏黎面前说什么贬低人家性取向的话了。 他按照之前偷窥魏黎的经验,买了他经常吃的早饭。回到宿舍的时候魏黎刚好洗漱回来,看见姜津把早饭摆在自己桌子上,面上露出诧异。 “是买给我的吗?” 姜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别人缓和关系,不太习惯,尽量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却如海啸一样汹涌。 不过,在旁人的视角里,姜津微微垂头,眼神躲闪,双颊绯红,眼底又隐含着深深的期待,像是希望魏黎把他买的早餐一口不落地全部吃光。 姜津确实不会伪装,但凡有点心眼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心里有什么小九九。 陈玉闻到饭味也正好醒了,拉开帘子瞥了一眼宿舍,一点也不客气地说:“你咋不给我买?我早上也得吃饭。” 你是谁啊我给你买?姜津心想。不过他也没胆子说出口,只敢扭过头,装听不见。 魏黎抿唇,温柔点头,看上去十分感激:“谢谢你,都是我爱吃的,这个馅的包子我这几天每次去都卖完了,你今天是不是起了个大早去的?太辛苦你了。” 魏黎给别人的情绪价值向来很足,不管青红皂白,上来先猛夸一段话,让人听得心里无比舒坦。姜津眼睛瞬间就亮了,昨天被那个死变态欺负的悲伤情绪也一扫而空。要是搁以前,姜津早就在心里说他在装什么,别人给他买个包子还伤春感秋的。 风水轮流转,现在给他听得倒是满心欢喜。 这就是魏黎跟他彻底和好的意思吗? 平心而论,魏黎确实大度。如果姜津自己被人嘲讽同样的话,估计要记仇一辈子了。他就是这样小心眼的人。 “你喜欢吗?你喜欢的话我天天给你送。”姜津脑袋一热,脱口而出。 另一边的陈玉嗤笑一声,不知道哪里戳中了他的笑点,丢下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就去洗漱了。 姜津连忙找补:“我、我就是之前发烧的时候受你关照太多了,也想补偿补偿你……” “不用麻烦的。”魏黎剥了个鸡蛋,有些无奈,“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 他一口一口喝着粥,咽了几口,像是终于忍耐不住,对旁边眼神热烈的姜津说:“其实你也不用盯着我吃的,我又不会浪费粮食。” 语气轻松,像在开玩笑,又像是很正经。 姜津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刚才的眼神有点冒犯。哪个正常人会盯着人家吃东西啊?被当事人那么一敲打,他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绞着衣服,借口早点去教室,满脸通红,拿起专业书就往外跑。 陈玉洗漱完回来的时候发现魏黎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面前的早饭差不多都光盘,还剩下一个包子。他拿起最后一个就往嘴里塞:“你不吃啦?正好给我垫垫肚子。” 魏黎跟木偶一样呆滞的眼神一转,掀起眼皮看着陈玉鼓鼓囊囊的脸颊,没有说话。 陈玉被他盯得发毛,咀嚼的动作暂停:“……你还没吃饱?” 魏黎冲他一笑,“吃饱了。”他把桌子上的垃圾快速收拾了一下,拿起书出了门。 中午吃饭的人太多,陈玉和魏黎两个人在食堂里挤来挤去,不知道哪个混球推了陈玉一把,迎面撞上了对面,人家的菜汤就泼到了他新买的衣服上,手搓了好久也没洗掉,只能扔了。 下午上课的时候姜津心不在焉,他在网上联系上了本地唯一一个个人代购红酒爆珠的,旁敲侧击有几个客户。 那个死变态大概率就是从他那里进的货。 那个商家一开始还很提防,还以为姜津来跟他抢生意,但最后经不住他的反复骚扰和酬金,还是告诉了他。 两人一通筛选,把经常拿货的有钱年轻男人都拉出来反复比对。 “你们学校就只有一个客户,不过经常来我这拿,一拿就是好几条。” 姜津一愣,“我们学校?S大吗?” “对啊,不过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这种货物只能线下一对一交易,他经常让我送去城西那条酒吧一条街,有次我去的时候听见他跟别人吹嘘自己的学校,我就记住了。” 姜津感觉自己逐渐接近真相,不由得紧张起来:“还有什么特征?” “说话确实很傲气,估计家里是真的很有钱,也没把普通人放眼里。他还是好几家店的常客呢,都不用打招呼,只要人来就哗哗往包间上酒,喝嗨了就全场免单,有幸见识过一次,真威风……” 姜津左眼皮突然开始乱跳,“然后呢?他长什么样子?” “个挺高的,约莫185以上,脸确实帅,身材挺好的。” 姜津脑子里一团乱麻。 每一条都符合那个男人的描述。 目中无人、挥金如土、无法无天、经常在城西酒吧会所厮混……种种迹象都在向姜津展示,这个人就是他苦苦寻找的、屡次用照片折磨他的变态! “啊!我想起来,还有一件事!” “什么?” “这不知道能不能说,也许只是我看错了……就是有一次我去给他送货的时候,正好看见包间里他跟一个花枝招展的男人凑得极近,两个人交头接耳的,看上去还真有点暧昧……” 还喜欢男人,跟同性不清不楚,大概率也知道夜色,说不定二楼也有他的常年套房…… 姜津一下子浑身颤抖,他逐步接近真相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人就是那团黑影。他也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能离他那么近,两个人都在同一所学校。 他说自己对他无所不知,是不是也从学校那里知道了他的家庭背景,断定他受欺负也不敢反抗,所以才那么肆无忌惮? 这个人,说不定此时此刻就在他身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以前姜津知道敌人在暗他在明,但是也万万没想到是灯下黑! 现在探究范围进一步缩小,只要在学校里找出那个烟味,就能顺利抓出那个变态。 他想的入神,没有发现戚思鸣在他旁边叫他。戚思鸣这个人向来缺乏耐心,见被屡次忽视,直接开始上手揪他的脸。 右边脸传来疼痛,姜津不得已暂停思考,忍无可忍拍掉了戚思鸣的手:“你干什么?” 只见对方又在犯贱,故意当着姜津的面,把大拇指食指中指聚一块搓了搓,像是在回味,讥笑道:“脸还挺滑的,平时抹什么护肤品啊?” 横看竖看都像恶霸欺负良家妇男。 姜津把脸侧过一边揉揉,咬牙切齿,不打算理他。他知道对方是在故意恶心他。 这种幼稚的把戏,在小学里用都嫌落伍,戚思鸣干脆滚回去重修幼儿园学历吧。 只听戚思鸣又戳戳他:“你最近到底都在忙什么呀?我跟你说话也爱理不理的,最近翅膀硬了是不是?” 在忙着收拾人,不用心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姜津一边揉脸一边恶狠狠地想。 他是万万不可能把那两晚在夜色发生的事情告诉戚思鸣,他这个嘴跟陈玉不相上下,甚至有时候还要贱上好几个度。要是他知道了,不出半天,等于全校都知道了。 即使他人脉更广,找到那个变态的速度会更快一些。 全世界的人,只有魏黎能保守他的秘密。 他只信得过魏黎。 而他现在不再调查魏黎,跟戚思鸣组成的复联自然就地瓦解。姜津看他又哪哪看不顺眼了。可是又不好跟戚思鸣这个厚脸皮的说,他就整天死乞白赖地围在他附近,跟苍蝇一样。 “我当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为什么要跟你汇报?”姜津终于开口回复。但别看这句话讲的多么硬气,其实他声音小的很,哼哼唧唧差点听不清,还是一贯的窝囊。 威胁性几乎为零。 戚思鸣脸上一时挂不住,很少有人跟他这样说话,可是看姜津的一副嗫嚅窝囊样,自己较真反而是以大欺小了。这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就这样憋在喉咙里。 他翻了个白眼给姜津:“嘁,其实我也就随口一问,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啦?你以为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最近在干什么吗?蛮搞笑的。我这叫同学之间的关爱,懂不懂啊你?” 戚思鸣终于不再纠缠姜津,他大步跨向教室门口,估计去放水了。 经过刚才这么一打断,姜津一时联系不上刚才想的内容了。他又看了一会儿专业书,发现照样看不进去,叹了一口气,拿起杯子打算去茶水间接点水。 回来的时候,他发现戚思鸣在教室后门门口那儿,开了个窗户,大大咧咧地站在“请勿抽烟”的指示牌下面,点上一根,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一段的火星子在他的指尖明明灭灭。 绝大部分的烟雾被风吹走,也有几缕逃逸的溜进教学楼,进入其他人的鼻子里。 姜津突然全身发颤,水杯几乎都拿不稳,怔怔地看着戚思鸣,目眦尽裂。 戚思鸣被他盯着发毛,忍不住回击:“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抽烟啊?” 姜津可没有在乎他是帅哥还是丑男,他只在乎那个烟味。 戚思鸣抽的是带有红酒爆珠的烟,酒味混着果甜香,闻到后面还有一股凉意。 它的味道跟夜色里的一模一样! 第33章 错认 姜津一闻到这个味道就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然后开始反胃。 熟悉的味道混着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姜津脑子里又开始浮现出那天晚上的场景,自己是多么难耐。念及于此,后腰上的烟疤还在隐隐作痛。 他没有理会戚思鸣的话,怔怔地走回教室,大喘着粗气。 怎么办?真的是戚思鸣吗? 是他联合其他四个人,过来一块玩弄他吗? 姜津知道他一开始就看不起自己,入学的时候嫌弃的都要搬出来住,平时也经常让他跑腿、做作业。 戚思鸣真的会做出那样强迫同学的事情吗?以平日里姜津和他的相处,感觉并不像会做出这种过分事情的人。 可是,刚才那个代购描述的对象,真的全部能跟戚思鸣对上号。经常在城西那条街混,各家店都很熟,上次姜津跟他去的时候就能感受到,他一呼百应,甚至有自己的酒水单。 目中无人,平时独来独往,姜津甚至已经算跟他联系非常密切的人了。因为平时不在学校住宿,为人也狂傲自大,戚思鸣很少跟同学们来往,闲的没事就去泡吧。 家里非常有钱,挥金如土,整整一个纨绔子弟。 更别提在S大上学、身高相貌这些硬性指标了。 按那个代购说的话,整个S大只有一个在他这里买烟,只能是戚思鸣。 怀疑的口子只是稍微一开,狂风就穿其而过,到最后口子只会越裂越大。平时姜津没有注意的地方,现在似乎都有了另一种合理的解释。 他想起之前自己、戚思鸣和小冯凑一块密谋潜入夜色的时候,戚思鸣曾经揶揄过小冯,说男的只要缺钱,卖个屁股又怎么样。真直男只会对这件事情避恐不及,也侧面展示出来他习惯以钱权压人的观念。 上次在酒吧偶遇了罗禹,戚思鸣一脸兴奋地跟姜津讲他和他男朋友的八卦。哪一个正常直男会对这种同性轶闻如此上心?大大小小的细节都能记得一清二楚。比如姜津,他就一点也不关注罗禹他男朋友怎么砸的店。说到底关他什么事? 还有,最重要的是,他明白罗禹是一个什么性质的会所老板,还对夜色了如指掌,平时哪门子的直男会关注这些?他说过这些事情都是他的朋友高明告诉,可是人家关系再铁,也不至于把这种秘闻告诉连会员都不是的异性恋外人吧? 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戚思鸣他同样也是夜色会员。 他能借来高明的会员资格,说不定也是障眼法,因为他不像魏黎一样有那个胆子出柜。就像他再三嘱咐他们不能把高明喜欢男人的事情出去乱说,因为现在戚思鸣跟高明的处境也是一样的,他也花的是他爸的钱!倘若同性传闻一旦流出去,银行卡早晚被冻结。 逻辑链突然诡异地连通,姜津虽然努力劝说自己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但是越想越觉得非常可靠。来回推断了好几遍,他愈发觉得来龙去脉天衣无缝。 难不成真的是戚思鸣吗?连同四个人把他给……一次不尽兴,偏偏还有第二次,昨天还非得让他在宿舍里…… 姜津感到强烈的反胃,恨不得在上课的时候吐一地。 他还有点想哭。 他知道戚思鸣向来看不惯他,平时没少欺负自己,他都忍了,但是两个人好歹也是有暂时的同盟之情,怎么能屡次用裸照来威胁人呢? 说不定戚思鸣欺负他欺负得上瘾,正好发现有一个不暴露自己身份的机会,为什么不拿来玩玩呢? 一直到下课,姜津脑子里都在想这件事情。铃声一响,他机械一般拿起专业书就往外面走,头垂得更低了,不想看见侧后方的戚思鸣一眼。 被忽视一天的他戚思鸣当然很不乐意,一把捞过来姜津的瘦弱肩膀,皱着眉头问他:“你最近到底犯什么神经?” 他身上细闻起来,还能闻到那股红酒味。 姜津猛地抬头,眼中含泪,眼睛微红,狠狠瞪了他一眼。戚思鸣心中一凛,莫名其妙放开了手。 姜津是撒腿就跑,跟个受惊兔子一样混进人群,三秒钟不见了。 只留下戚思鸣一个人在教室里嘟嘟囔囔:“我又没惹你,至于嘛……?” 姜津一口气跑回了宿舍,转身反锁,蹲在地上抱着书吧嗒吧嗒抹眼泪。 在各种证据都充足的前提下,他还是想不通戚思鸣为什么这样做。在代购那里买烟的人是他,在城西花天酒地的人是他,经常欺负、看不起自己的人也是他。 似乎戚思鸣有理由去做,但是姜津真的想不到根源在哪。难不成自己当时说那些讨厌同性恋的话被他听了去?怪不得当时戚思鸣的眼神就有些奇怪,身体还不自觉地往后仰。 他是在报复他吗? 可是相同的话,人家魏黎就一点也不介意,高下立判。 姜津就这样蹲在地上抽泣了一会儿,突然发现面前出现了一道黑影,把他整个人都盖起来。 他抬头,瞬间愣住。 魏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站到他的面前,伸手递过来一包纸巾。 刚刚姜津回来得急,心里还有事,压根没有注意宿舍里还有人,魏黎比他回来的早,全程目睹了他的哭泣。 姜津接过纸巾,抽抽鼻子,把眼泪擦掉了。 过来一会儿,姜津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来,缓慢但又坚定地说:“魏黎,我想跟你说件事,希望你帮我拿拿主意。” 魏黎站在他面前,离得还有点近,背对着寝室中间的横灯。从姜津这个角度看,他的眼里没有一点光投过来,自己抬头,脸正好对着人家下半身那儿。 姜津感觉有点奇怪,脑子里想到了一些不可告人的姿势,锁骨都被自己的想法臊红了,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他又重复一遍,顶着哭得红彤彤的眼睛:“魏黎,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魏黎一直盯着他,半晌之后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句:“嗯。” 明明眼睛还是笑着的,但是声音听上去好像还有点嘶哑。 姜津搬过凳子,两个人面对面坐下。 “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你有些难以置信。”姜津顿了顿,凑近魏黎的脸,低声说,“我找到那个强迫我的人了!” 听了这话,魏黎一下子往后退,本来两个人最近的距离不过十厘米,现在突然多出一大空。 他的脸上先是难得出现一种茫然的情绪,一秒钟后眼底的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冷漠的阴沉。向来清澈如泉水一样的眼睛突然多了无数雨层的堆砌,宿舍里的灯都驱散不了里面的黑暗。 姜津还看见,他慢悠悠舔了舔后槽牙。 这个感觉有点熟悉,跟当初自己监听他电话出来看见的眼神差不多,像意犹未尽的毒蛇,舔舔牙好让猎物死的更快些。 姜津不明所以,又怕隔墙有耳被人听见,只能自己再往对面凑,差不多把脖颈送上别人嘴了。 这样的距离,只要魏黎愿意,稍稍低头那么一咬,他就能死于非命。 但是姜津还丝毫没有注意这个恐怖的处境,又不要命地说:“我经过这几天的调查,知道那是谁了!” “……是谁?”魏黎温热的气息喷在姜津的脖子,惹得他有点痒。高翘的鼻尖又有意无意地蹭着他的耳廓。 魏黎的声音非常蛊惑,像森林里诱人落入陷阱又把他拆吞入腹的凶兽。他压住自己的音量,尽量不要让对面一无所知的兔子察觉到自己血液里危险的兴奋因子。 姜津能那么快速查到是谁,这确实在他的报复计划之外。 上帝是一个好编剧,但这对魏黎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妥。既然他之前就能调度舞台的一切人物走位,现在的主动权依然在他手里。 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 被发现就被发现,虽然是少了一点点乐趣,多了一些些麻烦,但姜津能把他怎么样?关键点在于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而它们还是在他的手里。 哦,对了,还有昨天的自/慰视频。 姜津拍完就把视频发给他了,没有认真看。他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多么诱人。朦胧的光线,努力遏制的喘息,滋滋啦啦的水声,以及与他对话时强忍但又眨眼滚落的泪水。 太美了。一想到这,魏黎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一种原始的邪火在他的小腹那里涌现。刚才对方闯进宿舍时候他就听到了他压抑的哭泣,几乎是一瞬间,就让他的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破坏欲望。 他想让对方哭的再大声一点,浑身痉挛,湿漉漉的眼睛里只有他的倒影。所以,一直等到他哭够了,自己才慢悠悠出现,赏赐般给了他一包纸巾。 当然,如果以后有机会,自己不介意拉他一起欣赏。 所以,快告诉我吧。魏黎死死盯着姜津殷红的嘴唇。 用你的小嘴里告诉我,到底是谁把你上得欲/仙/欲/死,惩罚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津不知道对面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迫不及待压低声音,讲出自以为是的真相:“……是戚思鸣!” 魏黎毫无征兆地跳起来了。 脸上是比茫然更少出现的错愕,真实的错愕,不是他平时惯用的假表情。 姜津也随他站起来,语气激动:“是吧,你是不是也觉得非常难以置信?!” 他自顾自说下去:“我真的没想到戚思鸣能干出这种事情!但是所有的逻辑链都严丝合缝地摆在我面前,让人真的不得不信。”他说了好多自己的推测,当然,把之前他跟戚思鸣调查魏黎的事情含糊过去了。 毕竟魏黎还不知道这个事情。 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姜津讲得口干舌燥,抬头一看,发现对方看他的表情依旧很愣怔,似乎像是刚来这里的外国人,硬是听不懂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虽然他在努力地理解。 “等一下……”魏黎忍无可忍,打断他,“你是不是中间有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姜津一愣,有点害怕,魏黎都这样说了估计他的推测真出现了什么毛病,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为什么那么问?” 魏黎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抿上了嘴,摇摇头,“我猜的而已,戚思鸣他……应该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起“戚思鸣”这三个字的时候,魏黎说得咬牙切齿。 “或者说你是不是有重要的地方漏掉了?真凶其实另有其人?” 姜津缩缩脖子:“好像……不可能吧……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他……” 魏黎在心里怒不可遏,差点都要被气笑,第一次感觉什么叫无语凝噎。巧了,真相就是那百分之二十! 姜津要是再摆出这幅样子给他看,他不介意现在就让他见识见识到底谁是那个罪魁祸首。 只见姜津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右手攥成拳往左手手心一敲,“我想起来了,还忘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我现在就去找他对峙!” 说完他撒腿就跑,整个宿舍就留下魏黎一个人。 在没有任何人看见的地方,魏黎双手攥拳,关节咯吱作响,脸色阴沉得无比可怕,面部肌肉都在无意识抽动,像是假面摆多了,忘记真实的人类表情应该如何展现。 他的复仇大计,他的“功劳”。 全被人抢了!!! 戚思鸣还有节选修,此时刚刚下课,他困得要死,刚想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突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戳了又戳。 他不耐烦地抬起头:“你有完没完?” 一看,是今天对他爱答不理的姜津。 嚯。戚思鸣一阵睡意全无,悠哉悠哉托着腮。怎么,意识到最近对他不好,来给他赔罪来了? 还蛮识相的嘛。 “我要问你,”姜津居高临下,努力强压情绪,难得硬气,说了个日期,“两个月前这个晚上,你在干什么?” 那一晚,就是姜津被人打晕,第一次掳到夜色而放了逢绪鸽子的时候。 只要戚思鸣能有理有据地说出他那一晚上在哪干了什么,自己大概率真的误会了他,那就重新调查。 但如果,戚思鸣说不出一二,那种种迹象证明,他真的跟强迫自己的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戚思鸣脸色一变,显然是想起来什么,嘟嘟囔囔:“我靠,都多长时间过去了,谁会记得?估计在酒吧,我早忘了。” 他心虚地看了姜津一眼,他不会现在开始跟他算删除微信的账吧?当时自己不明分说地抢走逢绪的手机,逼着两个人断了联系。 难不成最近两个人又重新勾搭在一起,一对账发现不对劲,来找他这个打鸳鸯的棒子了! 可是,身为亲哥哥,自己也没听说逢绪在感情方面有什么动静啊? 姜津不依不饶:“口说无凭,你要拿出证据来。” 这个语气听得戚思鸣心里直冒火,刚刚还心虚的神情一扫而空,他理直气壮的:“你算哪根葱?我的行踪凭什么告诉你?真是搞笑。” 他还质问起自己来了,他就棒打鸳鸯了,怎么着?!想跟逢绪谈恋爱,姜津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什么货色! 姜津情绪激动和跟人起冲突的时候,眼泪会不自觉地在眼里打转转,譬如现在。 他见戚思鸣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心里了然,声音颤抖:“那天晚上,果真是你!” 戚思鸣嗤笑一声:“没错,就是我……” 我就是不赞同你跟我妹妹在一起!S大掉下块板砖,砸倒哪个不比你姜津优秀?你下辈子再做这种春秋大梦吧。 他话音未落,硬生生卡住剩下的语调。 只看见瞬息之间,一阵天旋地转,又伴着噼里啪啦的声音,脸颊那里火辣辣,像是被铁板烤了一样,紧接着是一阵剧痛。 戚思鸣从掀到一片的桌凳中缓过神来,颤颤巍巍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嘴角。 流血了。 姜津一下子跨坐在他身上,一边哭一边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宣泄多日来的委屈: “死变态!” 第34章 策反 姜津平时看起来弱不禁风,细胳膊细腿的,被逼急了竟然能使出一股蛮力。他死死跨坐在戚思鸣身上不让他动弹,拳头和耳光像下雨一样轮流招呼,戚思鸣被他的大腿叉住,一时之间竟然反抗不得。 挡也挡不住,白白挨打。 他脸上火辣辣的疼,都被打蒙了。他实在没想到姜津一个平日里老实巴交又窝囊的人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 “卧槽啊!”戚思鸣一边护着脑袋,一边冲旁边那群愣住的同学大喊,“快把他拉开,真想看我被他打死啊!” 二十一世纪了,竟然还会出现莫名其妙被别人殴打的冤种。 这群人才后知后觉,赶紧上前将两个人扯得远远的。 姜津边打边喊:“戚思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被压制得死死的戚思鸣心想,照这样下去,我估计先比你当鬼吧! 好几个人拉住姜津的胳膊,劝他情绪稳定一点,不要冲动,再有多大仇多大怨也不能这样打人啊! 姜津猩红着眼,抽抽鼻子,不以为然。他现在不打他,难道还要等着下一次在床上被他打吗?! 戚思鸣刚才还理直气壮地说那些话,显然一点也不内疚,不知道这些天自己因为他哭了多少次,几个晚上担惊受怕地睡不着。姜津越想越委屈,甩开周遭同学们的手,给自己抹眼泪。 他被人打晕,强迫拍照,都是戚思鸣干的。想不到他长得仪表堂堂,肚子里却一包坏水。还是说,有钱人的癖好他实在不能理解? 戚思鸣在对面看着哭哭啼啼的姜津就气得不打一处来。打完人还自己哭上了?仿佛世界上万千道理都站在姜津那一边。什么世道?他现在被打的鼻青脸肿,嘴角还破了出血,要哭也是他哭好吗! 他喘着粗气爬起来坐在地上,往旁边啐了一口混着血的唾沫。 不就是删了个微信,姓姜的至于这样吗? 戚大少爷活了二十年,除了小时候被他妹妹打过,谁还敢碰他一根手指头?姜津那么嚣张的绝对算头一个。平时怕这怕那跟个兔子似的,现在跳起来咬他了是吧? “别哭了!”戚思鸣气得要死,冲他大喊,“就为了那么一桩破事,你至于这样吗?” “破事?”姜津抹着眼泪的手一停,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浑身都在发抖,以更大的音量吼回去,“对,就是一桩破事!我的命对你们这种人来说根本就不是命,你们谁都可以欺负我。你知道我窝囊,不敢反抗,还对我、对我做出那种事情!我们好歹还是同学,曾经我也是希望能跟你好好相处的,结果你就这样对我!” “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倒是说啊!” 周围凑热闹的同学越来越多,姜津是万万不可能把他被戚思鸣强迫的事情公之于众的。戚思鸣这玩意儿不要脸,他还要呢。 于是他崩溃大喊:“你对我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边喊边冲,还想上去再踹戚思鸣一脚,幸好被反应快的同学又拉回来了。 戚思鸣脑袋发蒙,气到后槽牙都要被咬碎,“你简直就是神经病!” 删个微信就能过来打人,幸好逢绪没跟他进一步发展,否则以后还指不定出什么事。戚思鸣愈发觉得当初的做法简直不能再明智,提前守卫了他妹妹一生幸福。 “就是我干的,我还后悔没早点去做呢。”早知道姜津是这样性格的人,打一开始他就不会让他接近逢绪,把罪恶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你想让我给你道歉?做梦去吧!” 姜津忍无可忍,戚思鸣显然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有错,但如此理直气壮简直丧心病狂。 他气到浑身颤抖,刚挣脱出来上去给那个死变态一拳,有人直接搂住了他的腰,让他动弹不得。 姜津扭头一看,发现是闻讯赶来的魏黎。 “你冷静一点,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魏黎马不停蹄地从宿舍跑过来,气喘吁吁,两条胳膊死死禁锢住他的腰,力气大的出奇,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没有误会。”见魏黎来了,姜津再也忍耐不住,他抓住他的胳膊,像是下意识靠近才能安心,然后指着戚思鸣的鼻子,“就是他,他都认了!” 魏黎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阴沉地望向戚思鸣,低声说:“你认了?” 戚思鸣也是第一次看见魏黎那么挂脸,心里骤然有些发毛,但还是梗住脖子:“我认了啊!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是删了逢绪手机里他的联系方式,但我做错了吗?人家女生第一次约他出来他就敢迟到五小时。如果不是有好心人告诉我时间地址,我都不知道我妹妹等这家伙等了一晚上!” 魏黎:“……” 姜津:“……啊?” 戚思鸣委屈得很:“就为了这个小事,姜津把我打成这个样子,他哭还有你安慰,我找谁哭去?” 姜津震惊得眼泪一下子憋回去了。 等一下,他刚才在说什么? 删联系方式……?什么时候的事情? 姜津脑子转了半天,终于搜罗出这样一条。那天晚上发生了好多事情,不仅他被掳走,逢绪还把他的微信删掉了。他自己躲在被窝里又哭了很长时间。 现在有人告诉他,这不是逢绪想要删除的。 结合刚才戚思鸣的表现,各种杂乱的细节捋成一条,原来戚思鸣跟他说的压根不是一件事。 他们俩鸡同鸭讲了好半天,自己还真的冤枉了他…… 姜津结结巴巴的,气焰瞬间没了踪影:“你、你怎么不早说……” “你上来就骑我身上不由分说地打,你让我开口了吗?等等,不对,”戚思鸣回过神来,“你不会是打错了人吧?” 姜津缩缩脖子,低下头,没敢说话。 戚思鸣一看他这副鹌鹑样就知道他心里有鬼,合着他刚才白挨一顿揍,一时间难以置信。他咬牙切齿,几乎要晕厥,扯着嗓子喊:“姜津!”配上他青紫的脸,简直吓人。 现在他说话嘴角都疼。 一场无妄之灾,他以后出门真得看看黄历。 鹌鹑听到有人如此愤怒叫他名字,全身一抖,头更低了,讷讷道:“是我搞错了,对不起……” 他现在终于冷静了,戚思鸣被他打的鼻青脸肿,看向他的眼神跟刀子一样。姜津更不敢抬头,内疚地绞着手指。 明明代购说的特征都能对上戚思鸣,可是为什么就是推断错了人呢? 魏黎说的没有错,他看人一向很准,刚才都暗示那个变态真的不是戚思鸣,可惜自己当时没有听进去。 就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我、我送你去医务室吧,费用我来承担……”姜津声音小到如蚊子哼哼。 戚思鸣毫不客气:“难不成挨打还让我自己出钱治?什么世道?我是有钱但我也不是冤大头。” 姜津回头不好意思看了一眼魏黎:“你先回去吧,我扶他去医务室,还麻烦你跑过来让你担心,真是不好意思。” 魏黎皱眉,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大高个,轻声说:“你一个人能搞定吗?” 姜津点点头:“能的。” 见两个人的距离实在过近,戚思鸣狐疑地看了他们俩一眼。 一路上,姜津扶着戚思鸣累得满头大汗,对方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到了医务室,医生给他做检查,戚思鸣突然哎呦哎呦的,一会儿说屁股疼,一会儿说肚子疼,一会捂着心脏说心悸,一会儿又抱着脑袋说脑震荡。 姜津担心不已,心想难不成自己天生神力,能把一米八五的大高个打得到处内伤? 医生姐姐诚恳地对床上扭来扭去的戚思鸣说:“你好,碰瓷请到大马路,不要来我们校医院。” 戚思鸣停了一秒,然后叫得更凄惨了,像只过年待宰的猪。 姜津看他一直在哀嚎,非常愧疚,对医生说:“要不您再检查一遍吧,看他表情确实不舒服。” 医生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就是身上有几处挫伤,嘴角流血还是牙嗑的,一看就是跟人打架没打过。没啥大问题,我给开点药膏抹抹就行了。” 戚思鸣阴阳怪气的:“对啊,我被人打得可惨了,被压在地上都没有还手之力。幸亏我命大,要不然现在已经投胎转世了。” 姜津:“……” 拿了药,两个人坐在走廊长椅上。姜津主动给他脸上抹药膏,一边抹一边赔笑:“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这件事情是我不对,要杀要剐随便你……” 戚思鸣瞥了他一眼,实在不耐烦:“别笑了,我现在看见你嬉皮笑脸的样儿就火大。” “……” 姜津把戚思鸣送回家,在路上,他没敢再主动说一句话。倒是戚思鸣先张嘴:“说说吧,你暴打我一顿,是把我当谁了?” 姜津含糊过去:“在夜色里的一个人,我跟他闹得不太好看,就是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不是,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 “他跟你抽一个牌子的烟,”姜津老实说,“我问过代购,只有你买过。” “我的老天,我的祖宗!”戚思鸣一气之下,原本肿胀的右眼一下子怒目圆瞪,“人家夜色有的是名烟名酒,他们是大客户,自然而然有自己的购买渠道。怎么可能在个人那里提货?你的脑子被狗吃了?” 原来是这个破理由,合着他为了装逼抽个小众烟还抽出错误来了。 姜津缩缩脖子,觉得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姜侦探,明天我就给我爸的竞争对手引荐你,说你是商业卧底的调查奇才。” 姜津自知理亏,默不作声,安详躺平任嘲。人家戚思鸣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爱买烟的小男孩,自己把他跟夜色变态男混为一谈了。 “还有,就是……”姜津压低声音,四处张望,“你是不是同性恋啊?有人看见你在酒吧跟一个漂亮男生来往,还交头接耳的。” 这离谱的传言对戚思鸣来说又是惊天噩耗。 他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苍天可鉴,我们只是在聊八卦,罗禹的八卦就是他告诉我的!你家聊八卦放个喇叭在大马路上吗?不是我说,姜津你怎么回事?难不成知道魏黎喜欢男的以后,你是不是看谁都像gay?” “其实也没有啦……”姜津挠挠头。 跟戚思鸣这么一对账,发现自己的逻辑链真的哪哪都是漏洞。他实在不好意思,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件刚刚被自己忽略的事情。 “那天晚上,原来是你删的我微信,不是逢绪!” “对啊,我抢过她手机删掉的。”戚思鸣继续阴阳怪气,“知道不是我妹妹删的,你是不是很高兴?surprise!” 姜津觉察出不对劲:“可是,她约我出门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啊,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当时,月黑风高,只有逢绪和他。他心情激动,自然不会跟任何人讲。逢绪也不是大肆宣扬的人。 等一下,除了他们俩,还有一个人在场。 魏黎。 戚思鸣说:“不知道啊,是有个匿名号码突然给我发的消息,告诉我你和她要在哪哪约会。我直接就过去了。不是我说,我也好奇,你当时到底干嘛去了?她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真被人绑架了?当时我坐在书店角落,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花茶,光厕所就上了好几次,该说不说,那花茶品质真一般……” 戚思鸣后面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姜津已经听不进去了。 有个匿名号码给他发了消息,透露了两个人的约会计划。 也是正好,自己被人打晕掳走,逢绪等他等了五个小时,戚思鸣赶过来替妹妹打抱不平,又删了他的微信。两个人就这样完全错过,一直到现在也没有重新联络。 都发生在同一天晚上,好巧。 巧得有些不可思议。 像是有一个人为了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控制着舞台调度,把事情发生的可能支线统统堵死,这样必将到达他指定的结局。 一种熟悉的、被操控的感觉又萦绕在姜津的心头,他很早时候去跟踪魏黎到奶茶店的那天,自己问张姐魏黎为什么要来打工,也是这样的感觉。 所有东西都按着特定的轨道、有条不紊地进行。 这样熟悉的感觉,会是魏黎吗,是他告诉戚思鸣的吗?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戚思鸣还在喋喋不休,姜津默默看着他那一张青紫的脸。这是今天他打的“成果”。 自己之前还信誓旦旦说戚思鸣就是他找的那个变态,可是他真的不是。有些事情串联起来就是很巧合,戏剧性十足,但它们之间并没有直接联系。 自己已经冤枉了戚思鸣,又把他打成这个样子,实在过意不去。 不能再冤枉另一个人了。 或者话说的难听一点,倘若戚思鸣和魏黎一定有一个是坏人的话,姜津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戚思鸣。 即使魏黎作为知晓他们约会行程的第三人,也不能代表就是他给戚思鸣发的消息。 鉴于他今天闹得实在太过冲动,太过难看,差点受学校处分,自己不能再把魏黎牵扯进来,凭空污人清白。 戚思鸣看他沉思的样子,不乐意了:“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 姜津掀起眼皮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啊?” “我问你,你什么时候跟魏黎关系那么好了?”戚思鸣想起来姜津被魏黎搂着腰,两个人贴的很近,还坦然自若的习惯样子,“以前你不是恨他恨得牙痒痒吗?” 姜津闪烁其词,总不能告诉他是自己被欺负得发烧,人家魏黎尽心尽力照顾他吧。于是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好借口:“还好吧……” “魏黎真会惺惺作态,你看他今天拦你的样子、质问我的口气。你不知道他脸色多难看。咱暂停对他的调查真是可惜,要不然重新查起吧,就从家庭背景入手,一定有值得深挖的地方……” 姜津听不下去对魏黎的贬低,闷头往前走:“你别说了。” “你为什么放弃了?这不很值得查吗?你不去那我就自己去,早晚把真相水落石出,让全校都看看魏黎到底是一个什么货色!” 姜津忍无可忍,停下来直视戚思鸣的眼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秘密。你有我有,魏黎也有,没有必要把事情闹得那么难看。” 戚思鸣听了他的话,一脸难以置信,像是姜津在说什么外星语:“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没有必要把事情闹得那么难看’?你以前不是看他哪哪都不爽吗?” 有一个诡异的猜测涌上他的心头,再结合姜津最近的表现,他大惊失色:“你不会被他策反了吧?!” 复联盟友被敌方策反,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了! “我没有。”姜津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平和,“我不是被策反,我只是意识到魏黎真的是一个好人。之前都对他有误会,其实他并不是我们想的那种人。” 他坚定地重复一遍:“魏黎真的很好。” 与此同时,两人走到了戚思鸣租住的公寓楼下。 姜津又小声说:“你上去吧,今天真的是我对不起你,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及时给我打电话,我保证随叫随到。” 戚思鸣愣怔地看着姜津远去的背影,张大嘴巴,一脸不可思议,过了好久才消化了刚才听到的话。 说的好听,姜津就是被策反了!也不知道魏黎使了什么阴毒招数,竟然让此等大将直接叛降。 他怒不可遏,今天被平白无故殴打一顿也没有现在那么生气。他被人完完全全背叛了。 戚思鸣狠狠踢了一脚门口的发财树,大喊一声: “操!!!” 晚上,姜津缩在被窝,看着逢绪的申请好友界面辗转反侧。 真相已经知晓,她并没有跟他断绝来往的意思。倘若自己更勇敢一点,说不定早就解除了这个误会,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 他的性格确实磋磨了他很多地方。 而现在,好像又有个机会在他面前了。 想了很久,一直到凌晨,姜津才捧着手机在添加信息栏那里打字,删了打打了删,最终还是只发出来一句: “可以出来聊聊吗?” 点击发送。 他扔下手机,不敢看对方通过与否。即使逢绪还不愿意加回来,也不怪她,毕竟是他自己先爽约的,害她白白等了一晚上。 姜津裹起被子蜷缩一团,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第35章 归好 姜津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做了个光怪陆离的噩梦。他梦见自己又被五花大绑地吊在套房里,一/丝/不/挂,周围安静得不可思议,不管怎么叫也没有人听见。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倏然摘掉了他的眼罩。 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耳后,让人不寒而栗。还是那股熟悉的烟味。 他哆哆嗦嗦顺着被合身西装裹住的修长身体往上看,长腿、腰腹、胸膛、喉结……目光一寸一寸移动,马上就要看清楚这个人的脸了。 他就要知道这个一直欺负他、无法无天的变态疯子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眼神刚刚触碰到下颌线,姜津猛地一愣,全身都在颤抖,心里泛出阵阵惧意。 那是一张没有任何五官、光洁无暇的脸皮! 整颗头像只剥了壳的生鸡蛋,内膜岌岌可危地箍住里面的液体,不让它流溢。饶是如此,姜津能看到白净的面皮下边,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粘稠,恶心,但偏偏外表非常白嫩,再配上诡异的内里,如同豆腐和猪油的混合体。 只是看了一秒,姜津就被吓得闭眼,全身冷汗,咬紧牙关才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那个人缓缓蹲下来,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往后拉扯,逼得他抬头睁眼。 两张脸离得极近,甚至距离仅有几厘米。姜津甚至都能看到那层如同鸡蛋内膜的东西在动,仿佛里面有什么邪恶要破土而出。他的瞳孔都在颤抖。 一道诡谲冰冷又充满玩味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姜津拼命将双手挣脱出来,下意识想要捂住耳朵,但是声音还是如同毒蛇一样穿过他的指缝钻进耳道。 “姜津,”毒蛇缓慢吐着信子,像是跟他玩着什么幼稚游戏,“猜猜我是谁——” 他瞬间惊醒,缩在床上喘着粗气。他把踢到脚边的被子拉过来,好好盖在身上充作安慰,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摆脱那个噩梦。 前段时间雨季已经过去,现在早晚气温有些低,姜津梦里那双冰凉刺骨的手,估计是他被风吹得臆想而成。 他抽抽鼻子,动动干涩的眼皮,决定今晚换床厚一点的被子。 他起床习惯地拿起手机翻阅着消息,指尖随意一扫,一串购物软件的推送中间夹杂着一条好友通过的回复。 姜津心神一震,刚才的噩梦带来的黏腻反胃一扫而空。 正是逢绪。 她说:“可以。” “图书馆西门拐角处有一个猫窝,今天下午在那里见面吧。” 等姜津已经按照约定时间地点出现的时候,他发现逢绪已经在那里了。 两个月不见,逢绪还是那副平静安然的模样,蹲在地上摸着毕加索的脑袋。 这里就是他当初躲雨时候,第二次见到逢绪的地方。他走过去,老实蹲在一边。 逢绪看他来了,面色如常,点点头:“好久不见。” 姜津干巴巴地说:“好久不见……” 这两个月恍若隔世,简直天翻地覆。当初他在这里喂毕加索鸡肉肠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现在的处境。 不仅跟逢绪断交,还被人打晕,用照片威胁。本来好好的青春校园剧转成悬疑法治频道了。 “之前是我不好,平白无故让你等了一晚上。”姜津顿住,戳了戳在地上打滚的毕加索的小爪子,还是不敢看她的眼睛,“真的很对不起你……” 逢绪摇摇头:“其实我也有错,知道你不是爱爽约的人,你迟到那么久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当时我确实有点生气,后续也没有加回来。” 她又补充一句:“你那天真的没事吗?” 姜津心脏一顿,勉强露出一个笑,扯个由头,“没事,就是很倒霉,路上打车被人追尾,手机也正好没电,所以没有联系你……” 毕加索在逢绪面前很老实,夹着嗓子直叫,要么滚来滚去要么搂住她的鞋子。旁边放着的是一个崭新的猫窝,又靠着图书馆的屋檐,简直不能再暖和舒适,而不久之后就要入冬。 平心而论,魏黎的那一半奖学金还是起到不少作用的。 逢绪瞥了一眼姜津,两人视线交汇之时刚想说些什么,只见姜津又低下头,与之前一样低眉顺眼的,但有些地方还不太一样了。 从内里散发出一种别样的气息。 怎么说呢,明明老实巴交的样子,却能勾起让人狠狠欺负的欲望。或者说,有人已经欺负过他了。 逢绪抿起嘴巴,不再讲话。 有些缘分当时没有一鼓作气续上的话,相当于就此斩断。哪怕日后重新连接,中间还是有一条明晃晃的疤痕,感情也变了味道。 做某些事情本来就是要靠冲动的,理智反而是拖后腿的存在。错过那个最佳时刻,即使说出同样的话,也味如嚼蜡。 半响之后,她拢拢头发,轻轻说:“明白了,大家以后还是好朋友。” 姜津愣怔一瞬,随即点头:“嗯……” 奇怪的是,他心里并没有一种空落落的滋味,反而是松了一口气,有种“理当如此”的感觉,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逢绪还很乐意跟他来往,他就已经知足了。她是除了魏黎之外,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 姜津说了自己这两个月换了一家店兼职,是一家在网上很火的烘焙店。等下次工作的时候,他可以给她偷偷留下热卖新品。 话刚说出口的时候,姜津一愣,这明明是魏黎送他红丝绒蛋糕时候的操作。当时自己还鄙夷这是什么社交小心机,现在他也原封不动地用在旁人身上了。 恐怕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自己已经逐步认可了魏黎的待人接物准则。 “不用。”逢绪摇摇头,“我从来不吃甜点面包,对牙不好。” 每个人的口味各不相同,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吃不到一起的人,不能强求。 姜津一愣,讪讪地说:“哦……” 两人敞开心扉以后气氛缓和不少,甚至冒出一点活泼。逢绪递给姜津一包猫条让他喂,姜津第一次没有经验,一下子挤得太多都掉在地上。毕加索又不乐意,朝他嗷呜几声,嫌他办事不力,伸出爪子就要打他。 姜津吓得只能来回闪躲。逢绪在一旁,看着一人一猫难得笑出眼泪。 两个人没有注意,有一个黑影在对面台阶停下,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借着承重柱的掩护,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准确地说,是死死盯住手忙脚乱的姜津,脸上是他从没有见过的、舒服开朗的笑容。 面对的还是逢绪。 他们不知怎么,又重新联系上了,聊得甚至比以前还火热。 毫无预兆,黑影的后槽牙狠狠一酸,几乎是下意识,他拿出来自己另一部手机。 点开一个聊天界面,最新的消息是对方发来的私密视频。 视频开头把中指伸进口中吸吮舔舐的那个人,现在就在对面跟别人嬉笑打闹。 黑影的手上瞬间青筋暴起。 第36章 惩罚 他们俩又逗了一会儿猫,临分别的时候逢绪似乎这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后知后觉,好奇地问向姜津:“还有个事儿,你昨天是不是把我哥打了?” 姜津一下子紧张起来,结结巴巴说:“是我搞错了人,没想到他是你亲哥哥……”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逢绪摇摇头,“你突然做出那样的举动,确实挺让人出乎意料。我上午去看过他,人没事儿,你不用太自责。还有,我跟戚思鸣是异卵双胞胎的事情,这个学校之前没有人知道。他自己先独断专行,不怪你。” “之前没有人知道”。 姜津听到这里的时候一愣,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显然之前他们俩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异卵长得也不是非常相像,不同的姓氏不同的学院,性格大相径庭,应该没有人把这俩人联系在一起。 但是那个告密者,却清楚地知道。 他极大概率同时认识戚思鸣和逢绪,或者从某些地方获取到了私人信息。比方来说,每个学生入学必须要填写的登记表,里面必须要填写家庭成员。只有班干部才能查看。 可是,这同样不能保证告密者和强迫他的死变态是同一个人。 姜津脑子里乱糟糟的,快速思索但没有头绪。这种焦躁的感觉让他非常无力。他知道自己已经在真相之门面前徘徊,始终找不到门把手。 与此同时,手机震动,姜津下意识地拿出来查阅,看见信息发送者是谁的时候,他立马侧了个身挡住了手机屏幕,瞬间心神不宁。 逢绪被他的动作搞得不明所以,不知道的还以为姜津刚收到什么绝密文件。 下一秒姜津转过身来,面色苍白,眼神里尽是求助的意味。 逢绪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一脸狐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姜津欲言又止,后背冷汗直冒。他想求助,向靠谱又稳重的逢绪求助,但是话刚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真的说不出口。 “没事。”姜津垂下头强稳心神,努力扯出一个笑,“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告别一头雾水的逢绪,他双脚本能地往前疾走,似乎后面有什么恶鬼追赶着他。姜津躲到一个隐秘的墙角,再次打开手机。 只见让他胆战心惊的只是一条新信息,甚至只有区区六个字。 “老地方,老时间。” 这种屈辱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久。 没完没了了。 他曾经抱着侥幸心理,以为那个死变态玩几次就能把他玩腻,岂料对方食髓知味,反而那股欲望之火是越演愈烈。 自己为了调查他还闹了个乌龙,迄今为止也找不到对方一点线索。像昨晚做的那个梦,他真的被没有面皮的魔鬼缠上了。 这种雾里看花越看越花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而现在,他想求助人更加不好意思开口。逢绪是一个女孩子,坚决不能把她扯进这种腌臜事情中。戚思鸣刚被自己暴打一顿,还因为调查魏黎意见分歧过大,不是同一条心,也不合适。 至于魏黎……老时间正好跟他的兼职时间撞上,本来他是最有希望救他于水火的人,可偏偏,姜津面对他也是最难以启齿的。处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态,他不想让魏黎知道。可理智告诉他,放下面子,多一个人也是多一份力量。 已经过去一会儿了,自己还是没有回复那个死变态。不知道回复什么,说不去,指不定对方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说去的话就对不起自己。 他还在纠结,要不要告诉魏黎有人在威胁他。哪怕帮他在外面报个警也是好的。 有些话没有及时说,事后就已经没有再表述的必要了。就像现在,被威胁一次两次,他还可以犹豫要不要告诉别人寻求帮助。次数一多,事情的性质就似乎变了味道。 已经不是逃不逃避的问题了。 就在此时,手机再次传来震动。是一个音频,姜津一愣,暗叫不好,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点开。 等他听清楚里面说话的内容时,姜津差点拿不稳。漆黑的屏幕印出自己慌张无措的眼神。 是之前他在宿舍里拍的视频选段。 准确来说,是他跟魏黎说话的时候。 对方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应该是降了噪,两个人的声音无比清晰,甚至那里滋滋啦啦的水声都无处遁形。 魏黎那阳光开朗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就在他脑子里回响,配着当时自己某处的反应,真是讽刺无比。 他说:“姜津,我听见宿舍里有些奇怪的动静,你听见了吗?” 音频一直到魏黎出门离开才结束。 那个人把魏黎跟他说话的段落截出来了。 姜津心脏倏然跳得猛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围绕在他的心头。 这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要干什么?有什么居心? 不出片刻,又一条信息发过来,让姜津目眦具裂: “他叫魏黎是吗?名字有点眼熟。” “啊,我想起来了。好巧,你为数不多的好朋友、好室友是夜色一个小小的侍应生,我跟他见过。” “那他知不知道你最近在干些什么事情?比如刚才我发的音频,你在宿舍里,在他的头顶那张床上自/慰。再比如,他给人端茶倒水的同时,你也在二楼套房‘接待’着我……” “如果我把这些照片和视频发给魏黎,他会怎么想呢?一个平时老实本分的男同学,背地里却干着这种淫/荡/下/流的活儿……” 对方心思昭然若揭,这些话把姜津刚刚冒出来的求助苗头彻底熄灭。他无助地缩在角落,几乎要被吓得哭出来。 他字字泣血,终于是按耐不住打字:“明明是你强迫的我!” “是吗?”对方慢悠悠的,颠倒黑白,“那我得让你回忆回忆,上次在夜色,是谁一直……” 姜津打断:“你别再说了!”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是事实如此。一开始自己确实是不情不愿,但是到最后反而是完全换了一种性质。 仿佛被什么附体一样,他当时脑子被极致的感觉冲击得一片空白,理智和尊严被抛到九霄云外,只能边叫边哭,脚趾都蜷缩,爽得他头皮发麻。 他这个样子,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是“强迫”。 魏黎看了更不会这样想。 姜津蹲在地上,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主意。 兔子急了还能咬人,这是最后一个方法。他心里涌现出一股凌然的绝望,然后抬手抹去了自己的眼泪。 他强镇心神,抽抽鼻子,“我会去的,你不要给任何人发。” 到了约定的时候,姜津打开熟悉的套房门,里面跟上次他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似乎时间没有让这里发生变化。 依然是空无一人。 姜津深吸一口气,默默走向卧室,发现除了眼罩,润滑油,还多了个手腕上的束带。 屏幕那边的人,就看着他老老实实地背着摄像头,脱光衣服,带上眼罩,将束带绑好。 在这一连串的动作之中,突然,男人发觉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屋里温度不低,姜津还是全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他静静听着屋里的动静,过了好久,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脚步声。 不疾不徐,缓缓向他走来。 他紧张得稍微张嘴喘息,手指不断摩挲着皮制束带。 “好久不见。”那个低沉的陌生声音又响起来,床边微微一陷,姜津的心脏似乎要被攥紧了。 他以为会是在这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不料那个人倏然将他打横抱起,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屁股触碰到滑凉的木制桌面,姜津这才意识到,这是在那个会议室。 随着对方的缓慢俯身,他紧张得咽了口唾沫。 …… 亢奋之际,姜津的手突然挣脱束缚,往耳后的眼罩带那里探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他被一股宛如雷电的速度被抓住手腕,死死地禁锢在自己头顶。 他几乎要放声尖叫。 对方冰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一声叹息,讽刺他自不量力:“姜津,你不乖。” 打一开始,他就知道了他耍了个心眼,没有把束带卡住,只是揪在手里装个样子,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可以瞬间摘掉眼罩。 拿照片视频屡次威胁,还要发给魏黎。他都把他逼到这份上了,凭什么还要遵守床上的规矩。 姜津跟电视剧里死到临头的反派一样,他死也想死个明白,看看对方的真面目到底长什么样子。绝境逢生,说不定还能戳戳对方弱点。 每次都逼着他戴眼罩,可见他的面目之下藏着惊天秘密,他的身份必然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可惜,计划没有成功,还是被人截胡。 不知道会有什么惩罚。姜津嘴唇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他下意识想跑,可是对方一只手攥住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腰,脚尖此时还够不到地面。 “我知道你一直在调查我,前不久在你们学校还闹了一场乌龙,把人打了。” 姜津一听,咬住嘴唇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人手眼通天,没想到这种消息他也知道。 那人话说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顺着动作往外蹦,给他肉/体/精神双重折磨。 腰间的手突然松开,他在旁边摸索了一阵,一把捞了个小设备过来。 点开通话,滋滋啦啦的电流声突然传出,响在整个会议室。 姜津全身一震,挣脱得更厉害了,可惜还是无济于事。 那道熟悉又阳光开朗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您好!这里是工号0527魏黎,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那头的魏黎声音等了一会儿,见一直没有得到答复,他又重复一遍:“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男人才缓缓开口,慢条斯理的,如果看不到现在的动作,估计以为他在喝红酒:“有需要,很大的需要。你来一趟二楼套房。” 身下的姜津突然奋力挣扎起来,如濒死的鱼。 电流声戛然而止,应该是这边掐断了通信。男人趴在姜津的耳边轻语,如同恶魔一样引诱:“你希望他来吗?” 姜津拼命摇头,泪水从眼罩缝隙流出来,画成一条线,滴答滴答在身下的木桌。 一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就全身发抖。 对方真的拿捏住了他的命脉。把他的照片公之于众,这种方法已经落伍。只需要发送给魏黎一个人,就可以达成同样的效果。 哪怕之前姜津本人都不知道魏黎在他心中有此等分量。 “不要……”他声音嘶哑,听上去无比可怜,“我以后不查你了,坚决不查了……” 间或掺杂着可怜抽泣,话破碎得成不了句子。 “求求你……别这样……” 别让魏黎过来看到他这副蛰伏人下的“丑态”。 求求你了。 见到姜津这个样子,男人才心满意足,再次打开设备,在魏黎开口之前说:“你不用来了。”然后将疑似对讲机实则录音机的东西扔在地上,俯身大肆征伐。 末了,桌面一片狼藉,烟花在姜津的大脑皮层爆炸的时候,他浑身抽搐,舌尖指尖透着粉红色,那个声音再次穿过肉/体直击他的灵魂,让他这辈子不能忘记。 “你不用调查我,但是要记住我。” “你要知道现在在你的男人是谁。” “我不是任何人,也不要把我错认。否则,我会非常非常不爽。可以直接告诉你名字,因为我这个人确实很大方。” “我叫禾厉,记住我。” 第37章 假意慈悲 每次做到最后的时候,姜津总会晕过去。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空无一人,身上的黏腻一洗而空。眼睛沉重,不照镜子都知道肿的厉害,双眼皮变单眼皮肿眼泡了。 就是某个地方还有点异样,连接的通道也略有不适,还残留着异物感。 他呲着牙尝试坐起来,低下头发现暧昧痕迹多到惨不忍睹。禾厉估计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癖好,偏偏爱在那种时候折磨他。姜津在心里总是很排斥,可惜身体确实很诚实。 每次都很过分,当时多爽现在就有多后悔。姜津把责任都推到对方身上,咬咬后槽牙,心里暗骂他早晚不举。 他抽抽鼻子,打算下床,刚咬牙没走几步,下面骤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有东西流出来了。 顺着他的大腿根滑落,最终在红色地毯上留下一小滩深色的痕迹。姜津愣怔了几秒,身为一个男人,自然明白那是什么。 他瞬间臊红了脸,全身跟着一起泛出粉色。他冲进浴室,哆哆嗦嗦地把剩下的东西抠出来了。 湿润,红肿,经过一晚上的糙磨,跟上次在宿舍相比,反而容易进去。他蹙眉咬牙弄了半天,死死盯住那些东西和着水流流入下水道,然后仰起脸,感受着昂贵花洒喷出的细小水柱。 半晌之后,他抬手,摸了一把眼泪,嘴角都在抽搐。一个严酷事实摆在他面前。 昨晚那么多回,一次也没有戴套,那些东西全都一滴不落地在那里面一个晚上。 禾厉把他全身洗干净,贴心地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唯独将那里漏掉,不知道是粗心大意还是故意如此,想让他醒来面对这种窘境。 一个男人,不仅被另一个男人到满脸口水眼泪、痉挛晕倒,事后还眼睁睁看着体内一股一股地流出别人的东西…… 这种强烈又屈辱的视觉冲击给他心脏留下不小的阴影,姜津现在睁眼闭眼,全是刚才的流出景象。 屁股疼,全身哪里都疼。禾厉好像一条吃不饱的狼狗,昨晚力气之大让姜津以为自己要死在他的嘴下。 身体折磨尚且如此,精神折磨更加变本加厉。他还记得昨晚在这个不合适的场所听见魏黎声音的时候心里是多么羞愤,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恨不得咬舌自尽。挂了对讲机以后对方还不依不饶,说什么刚才绞得好紧这样的污言秽语。 他第一次如此感谢眼罩。它简直起了大用,好让人合理地闭上眼睛逃避这一切。不知道之后禾厉会不会玩到兴起把他眼罩摘掉,以他恶劣的性子,估计会逼他睁眼看着自己是怎么被人这样那样的。 禾厉,他咀嚼着这个名字。 死禾厉,死男同,死变态!迟早不举,早晚得病,溃烂全身! 他在花洒底下扶着墙里呜呜哭出声,期间还不小心吸进去水呛了好几下。姜津哭也哭不安稳,简直倒霉,他躲开花洒,哭得更厉害了。 世界上没有比他更衰的人了。 他在心里翻来覆去骂了禾厉不知道多少遍,各种话轮番上阵,突然想起昨晚没有戴套,男同传染率那么高,对方得病他不也得病吗? 姜津想到这,又窝窝囊囊地把这个诅咒收回去了,心里呸呸好几声。 还是干脆诅咒禾厉这个死人早点阳痿比较符合实际。 回去的路上,他拿出手机搜索禾厉,一无所获,又偷偷问了戚思鸣知不知道这个名字,戚思鸣说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深入交流那么多次,姜津觉得对方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嗓音也不熟悉,姜津没在媒体上听到过。禾厉应该是嚣张至极又有见不得光癖好的二代。 禾厉也应该是假名字。 他估计对方家里对他非常严厉,搞不好变态程度一脉相承。说不准他家表面看上去比谁都体面,背后怎么变态怎么来,搞得禾厉压抑程度青出于蓝胜于蓝。 人的承受能力就那么大,又不是神仙面对什么都一笑而过,白天多么压抑,晚上就释放出来。所以禾厉就释放到他身上去了。 姜津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透了,自己想反抗,不料禾厉还是调/教人的一把好手。昨晚的一顿整治,搞得他也老老实实,只敢在心里骂他八辈祖宗。 姜津近期真的不敢再轻举妄动,他感觉对方像鬼一样萦绕在自己身边,仿佛在他身上不止烫了个烟疤,还安了个摄像头。 调查暂时搁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无钱无势的他,可不就是任凭对方随意揉捏的玩具吗? 回宿舍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姜津刚打开门,就看见魏黎起床下来,他看见他的那一刻,脸上本来的笑瞬间变成了深深的担忧。 他一下子跳下楼梯,跑到他面前,神色无比关切:“你眼睛怎么肿成这个样子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姜津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眼陈玉的床铺。 魏黎很会察言观色,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轻声说:“他没在宿舍,昨晚没有回来,不用怕他听见。” 看来昨天晚上宿舍里只有魏黎一个人。 看他那么关心自己,姜津受创的心脏终于得到慰藉。 还是魏黎最靠谱,也最关心自己。 姜津鼻头一酸,刚要把事情脱口而出,把自己这段日子被人胁迫的屈辱向魏黎倾诉。话刚到嘴边,他意识到了什么,又硬生生卡了回去。 昨晚禾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不能调查他的身份,延伸出来的意思就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们俩的关系。 自己不能跟第三个人说,即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管自己怎么略过中间的一些过程,禾厉一旦知道了,又会把视频照片发给魏黎。 姜津沉默了好一会儿,红着眼睛,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开口向魏黎讲: “……我能抱抱你吗?就抱一下。” 不等对方回答,他先伸手搂住了魏黎。 姜津贴得极紧,似乎想要把对方揉进骨血才能获取一点安全感。脸颊贴着胸膛,强壮的心跳声涌进他的耳朵。 魏黎好像昨晚洗过澡,身上还是一股薄荷味道。 他贪婪地呼吸,这股味道让他心神安宁。不像红酒烟味,两股味道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魏黎的回应是更加用力地搂住姜津的腰。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不要怕。”他蹭蹭姜津的脑袋,像是爱人之间的耳鬓厮磨,声音嘶哑,缓慢开口,仿佛一声叹息,“有我在呢。” 姜津听了以后彻底忍耐不住,在他怀里微微颤抖,呜咽哭出声,像一只走入绝境的小兽。 此时魏黎的怀抱就是他梦寐已久的灵魂居所,足够抵御一切伤害,让人能暂时忘掉昨晚发生的一切。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那个给他温暖怀抱的人,眉毛微蹙,嘴上说着体己话,眼神里却透出不一样的光。 得意,恶劣,诡异,仿佛什么计划得逞。 配上这种眼神,刚才长长的叹息声,就骤然变了味道。 成了野兽撕咬猎物前的假意慈悲。 昨晚的整治,看来十分有效。哪怕这样关心他,姜津也没有将发生的事情透露给看似不知情的自己。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方面,他偏偏对姜津有那么强的施虐因子,他非常乐意看见他被自己搞得边哭边绞的样子。 白天又毫无戒备心地抱住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羊入虎口。 魏黎无比心满意足,昨晚的欲望几乎又要彭起,为了不让对方察觉一样,他只能惋惜地稍稍拉开一点距离,起码下半身如此。 他直视姜津湿漉漉的眼睛,一刻也不敢眨眼,像是要把昨晚没看到的眼罩底下的风光一览无余。他又重复一遍,仿佛给人灌输什么洗脑话术: “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过几天魏黎向秀芹姐请了天假,姜津就一个人去烘焙店工作。以前他们都是同出同入的。 以前步行就能到,姜津一天走路来回也能跟魏黎说上半个小时的悄悄话,今天他不在,心里难免有些寂寞。 他换好工作服,正打算打扫卫生的时候,秀芹姐突然在后面推了他一把,然后挤挤眼睛:“今天魏黎不在,店里正好出了款新品,你去替他在门口拓客试吃呗。” 姜津一愣,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吗?” 第38章 蠢货 “不是你还能是谁?” 姜津一下子慌起来,拓客试吃的活都是魏黎这种长得好看又会说话的人去做的,凭他的脸和口才一拓一个准,基本上都能来店里买。 姜津见生人就紧张,话都说不出来,估计只敢端个小托盘在角落蹲着,别说上去揽客了,让他直视别人眼睛都是一件难事。 每次遇到这种场面,他总想逃避。就像此时,蜗牛又把缩到了壳里:“我、我不行的……” 李秀芹大手一挥,独断专横不容他反抗:“我心意已决,你莫要阻拦!” 见姜津磨磨唧唧的样子,她忍无可忍直接上手去撩姜津的厚重额发,这对于当事人来说不亚于踩碎蜗牛的壳。姜津被她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个半死,下意识往后躲。 他早就习惯了躲在厚厚额发后面,仿佛是什么坚硬铠甲能抵御外部一切攻击。刚刚秀芹姐这样一弄,直接让他“暴露”在阳光底下。 李秀芹早就预料到他要干什么,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跑。 她往收银那里喊:“小兰,你的兔子发卡呢?拿过来给姜津别上!那么厚的刘海人都看不清,别说招呼人试吃了,都能把托盘撞人身上去。” 被她叫到的女孩“哎”了一声,拿着一个可爱的发卡小跑过来。一个人抓住姜津不让他动,另一个则撩起姜津的所有额发往后,别上一个兔子发卡。 姜津整张脸就这样难得地暴露出来。 风吹过他光洁的额头,姜津实在不适应,在他心里这跟大庭广众之下把他脱光没有什么区别。他几乎把整张脸都埋进胸膛,李秀芹又拍了一下他的背,逼得他昂首挺胸。 秀芹姐十分不解:“你发际线又不高,怎么留那么厚的刘海啊?一个痘也没闷出来算你天赋异禀。” 旁边的小兰笑了一声,但不是那种讽刺的笑,而是善意又新奇的:“那么多天了,我还是头一回见姜津的全脸长什么样子呢。” 看这架势,试吃是不干不行了。姜津结结巴巴,又不自觉扣起手来:“我、我真的有点紧张……” 他飞速扫了人群一眼,下意识寻找魏黎,躲在他身后让他解围,猛地想起来今天他请假,现在可没有人帮他。 李秀芹蹙眉问他:“你近视多少度?” “两只眼睛都是五百多……”长年累月的伏案学习让他年纪轻轻就这度数,属于五米外男女不分的程度。 “这个好办,”她自作主张地又把姜津的眼镜摘下来,“你看不清楚人不就不紧张了嘛!” 头发一撩,眼镜一摘。两个女人默契地端详起来姜津的脸,凑在一起同时发出感叹:“哎呦!” 听见动静,店里其他人也凑过来,好奇地打量他,仿佛是第一次见面。 此时姜津的头发全撩了上去,被一个粉白的长发卡别起来。 习惯性的低头和额发的阻挡,竟然让他的皮肤比其他人白两个度,再加上刚刚被吓出来的微红眼角,跟发卡一侧的可爱小兔相得益彰。 五官更是挑不出什么毛病,像是在名贵纸张勾勒出的山水。目若秋水,睫毛长而弯。以往被粗黑眼镜框挡住的双眼皮现在十分清晰,跟秀气的眉毛相互呼应。眼尾稍稍低垂,显得人更加无辜,配上躲闪的目光,让人莫名生出一种破坏欲望。 鼻梁则是立体的山峰。一紧张就咬嘴唇的习惯让他双唇殷红,水光粼粼,像是涂了什么镜面釉,让人无端生出想要品尝一番的想法。 破坏欲和亲吻欲结合在一起,小心翼翼的无辜眼神、不安地咬住下唇、极少人见过的白嫩皮肤,竟然诡异地产生出一种更加粗暴又不可描述的想法。 想要把纤细的身体捆住,舌头探进去搅动,攻城掠池,亲得他双腿无力,只能手脚并用攀附对方的肩膀和腰身,眼中含泪,最后不知道谁的嘴唇被咬破,血沫混着口水一起咽下去,喉结滚动。 每一个地方都冒水出来。 “长得不错嘛。”李秀芹笑嘻嘻的,“果然帅哥的朋友还是帅哥,以后别复原你的头发跟眼镜了,平时多让人看看脸,不然简直是明珠蒙尘。你来那么久了,大家还第一次知道你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姜津不知所措,难以习惯有人这样夸他:“真、真的吗?” 上一次还是魏黎说他嘴唇好亲,但是当时两人关系没有缓和,他以为他在随口拍马屁。 “我还能骗你不成?相信我的眼光,我可是很挑剔的。” 李秀芹顺势把放了试吃的托盘一递,推了一把他的后背:“去呗,大胆一点,就在门口,没人欺负你,就算有人欺负你我去给你撑腰。这些小蛋糕都切好了,让人吃不完不准回来!” 周围人来人往,姜津只能硬着头皮上,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来,回头一看店里秀芹姐在给他打气加油,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突然有两个结伴而行的女生在他面前缓慢停下,像是在等他说什么。 迎着对方期待和引导的眼神,姜津这才哆哆嗦嗦说出一句:“要尝一点吗?本店新品,上新有优惠……”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笑眯眯的:“兔子帅哥,我经常来还是这儿会员,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她们倒是拿起两个分吃小纸杯尝了,连连点头,一边往店里走一边又回头往他这儿瞄,两个人凑一起笑,看上去还有点激动。 小时候也有不少人边看他边笑,但都是嘲讽讥笑,吐槽他性格古怪多么孤僻不合群。姜津能感觉出来刚才的两个女生并没有这种意思,反而是一种欣赏的态度。 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场面,虽然手足无措,但心底里涌现出一股暖意出来。 只要成功一次,接下来就容易很多。姜津也从一开始的结结巴巴,不敢直视人家眼睛,慢慢地变成口齿清晰,眼神不再躲闪。 很快,托盘里的试吃就干干净净了。姜津长舒一口气,还是感觉有点不可置信。 出乎他本人的意料,他还能干好很多事情。这个新的人际交往经历让他欢呼雀跃,想要迫不及待地分享给魏黎。 估计他也会很高兴看到他今天的转变吧。 而此时的魏黎正在省医院住院部,他先是问了护士,然后又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推开了一扇病房门。 “小黎?”最远处病床上的女人看见他有些难以置信,脸上的皱纹笑成一朵花,“真的是你啊?我就在电话里随口一说,没想到你真的过来看我了。” 魏黎把东西放下,笑了笑:“左婶,我好歹也是您看着长大的,没有您的关照我也长不到这个年岁。”他顿了顿,转移了话题,“身体没事吧,医生怎么说?” “就是干农活的时候不小心摔倒骨折了,本来也没什么大问题,咱那边的医院都能治,可是我女儿不放心,说是她在外工作家里也没人照料,就转到省医院来了。” 魏黎洗了一个苹果然后削皮,他客客气气地恭维:“她一直都很孝敬您。” “快三年不见啊,自从你考上大学咱就没见过吧?小黎,你刚才站门口我还差点认不出你。小时候就数你长得最好,现在长得又高换了身衣服,更是愈发出挑了。” “放假就忙着兼职,实在抽不开身,有空一定回去看看。”魏黎脸上还是那副长年累月的笑容,手腕转动,长长的苹果皮就这样漂亮地旋转落下。 两人又聊了聊各自近况。不过这样好看的小伙子,人生大事总要问问的。因此左婶习惯地问了一嘴魏黎有没有在大学谈女朋友。 魏黎手上动作一顿,没有说话,专心削着苹果。 见状左婶好像又要说什么,她刚张嘴,魏黎却突然开口,声音低沉缓慢:“左婶,让我结婚生子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他收敛起笑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将果皮一扔,行云流水地把果肉切好一块块地放在盘子里。 左婶想起了什么,长叹一口气,“人生还是要往前过的,别用长辈们的错误去惩罚你自己。” 魏黎把盘子递给她,眼里闪着不明意味的光,没有说话。 魏黎从医院出来以后坐在路边长椅发愣,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心里无比烦躁,想要把整个世界都要撕毁。他快速拿出烟盒叼起一根,点燃,吸了一口长长呼出。 红酒味道混着烟味在周围蔓延,让人心魂颠倒。 手机响了几下,魏黎置之不理,难得想安静一会儿。他抽完这根才解锁查看,消息都是姜津发过来的。 “今天秀芹姐鼓励我去外面做试吃,效果很好,好多人来买!” “我第一次什么也不懂,店里的大家都鼓励我,客人们也很好。” “新品真的很不错,芒果味很浓郁很好吃。我还偷偷去后厨看了看是怎么做的,没想到工序那么复杂,但看着它从面粉到成品,感觉好神奇!” 魏黎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姜津此时此刻一定在回学校路上,拿出手机迫不及待地向他分享今天的见闻。 “店里的大家都很好,秀芹姐对新手真的很有耐心。” “当然,如果不是你介绍给我这份工作,我也不会进来。” 这条消息发来好几分钟也没有动静了,让人以为这就是最后一条。魏黎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正要把手机收起来,没想到又收到一条消息。 “……你就是最好的。” 魏黎盯住后面几个字,很长时间没有动弹,直到夕阳西下,他才活动了一把僵硬的胳膊—— 他又点燃了一根烟,然后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蠢货。 第39章 喝酒 魏黎回宿舍的时候已经晚上了,他甫一进门,就看见刚洗完澡回来的姜津。 他全身湿漉漉,脸上还有着水汽熏出来的潮红,额发别了一个兔子发卡,穿着无袖背心和大短裤。小腿白嫩且骨肉匀停。 姜津正侧着身体整理东西,透过无袖背心晃动的缝隙,能看到有颗泛红茱萸隐隐约约,惹人遐想。 他浑然不知,听见动静,转头看向魏黎,欣喜地说:“你回来啦?” 魏黎转移视线,声音低沉的“嗯”了一声。 “你今天请假去哪了呀?” “没什么事,”魏黎顿了顿,“老师托我去跑个腿。” 他还是把今天去医院看望左婶的行踪隐瞒过去了。姜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踪他,自然不知道他说的是谎话。 瘦弱的身板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过了好一会儿,魏黎才反应过来,“哪里的发卡?” 在他印象里,姜津从来不买任何饰品。衣着朴素得有些老气,又常年低头,整个人像一颗阴暗角落里的蘑菇。 现在蘑菇把自己洗的白白净净光彩照人,还有一个可爱的兔子发卡在头顶。 “店里的兰姐送给我的。”姜津有点不好意思,“拓客的时候她们嫌我刘海挡住人,就建议都撩上去。” 姜津心脏跳得有些快,但跟下午出去给人试吃的感觉不一样,面对魏黎的时候,他反而更加紧张,另外还掺杂着一点莫名其妙的期许。 “你觉得怎么样?” 魏黎抿唇,微微一笑,脱口而出:“很可爱。” 等他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眼中顿时晦暗起来。 魏黎夸人已经成了习惯,热情有礼的人设嘴里说不出难听的话。人人都爱听赞美,这是共识。他夸过很多人在外表上自以为是的小巧思,并且有理有据情真意切,一听就不是什么烂大街的拍马屁,更是讲进了人家的心坎里,让其大呼他为知己。 可是如今面对一个只是随手把额发撩上去的姜津,却只能说出来“很可爱”这三个字,想要在说些什么的时候,脑子里储存的、随时调用的恭维词空白一片。 他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已经不这样干巴巴地赞扬别人了。 一想到这,魏黎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又是无比烦躁,刚刚见过左婶的压抑情绪又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去摸裤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惊觉现在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场合。他在学校里可从不抽烟。 好在姜津没有意识到他哪里不对劲,脸颊上的红晕更重,他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陈玉回来了。 每次陈玉的动静都不小,噼里啪啦的,现在更是如此,一边咋咋呼呼打电话,一边开门,让宿舍里的人立马拉开了身体距离。 魏黎瞥了一眼姜津搭在椅子上的浴巾,几乎在开门的一瞬间抓过来盖在姜津的头上,遮住了他的上半身。 姜津一愣。 只听见一道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最近降温厉害,你只穿个背心短裤不冷吗?” 姜津不明所以,抬起圆溜溜的眼睛:“还、还好吧……” 魏黎瞥了一旁喋喋不休的陈玉一眼,又用力裹了裹对面的人,“以后这背心不用穿了,别着凉。” 姜津只露出一张脸,其他地方都被浴巾盖住,看上去更像小白蘑菇了。 他感觉魏黎好像是在关心他,心里涌现出一股暖意,还是嗫嚅应下了。 临熄灯的时候,姜津都脱好衣服趴在被窝里睡觉了,突然收到戚思鸣的消息,火急火燎地嘱咐他来一趟公寓,有万分火急的事情。 再问他就不回复了。 姜津一个激灵,心想难道前段时间自己打他那一顿终于憋出来内伤?他不回复就是直接晕过去歇菜了? 他怕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立马穿好衣服拿了钥匙打算出门。 他刚穿好鞋,正要打算扭动门把手,魏黎倏然从床帘后面探出脑袋,皱着眉头:“都快熄灯了,你要去哪?” 姜津实话实说:“戚思鸣刚刚给我发消息让我过去。” 魏黎的语气一下子冷硬起来:“现在?都那么晚了,你非得去吗?” “说不定他身体出现什么问题了,我嘱咐过他,我会随叫随到的……”姜津犹犹豫豫,“其实说到底还是我不好,如果我不误打他,也许就不会这样了。先不跟你说了,我得快赶过去。” 他随即转身就走,没发现背后的魏黎,只是一瞬间脸色就阴云密布,变得非常难看。 戚思鸣住的公寓离学校不远,步行就能到。 这么晚的时候,大街上人烟稀少,姜津一边往那里小跑,一边脑子里出现有种奇怪的感觉。 最开始在夜色的那几次,魏黎也是会问他晚上怎么不回宿舍,当然都被他糊弄过去。慢慢地,魏黎对他跟对陈玉一样,不再过问了。 陈玉夜不归宿惯了,他们俩也习以为常。不过后来姜津逐步也有下半夜才回宿舍的趋势,按理说魏黎也应该成习惯了,但是今晚上,他突然特意出来问了他一嘴。 魏黎可从来没有问过陈玉晚上出门去哪,偏偏问他。 突如其来的转变,像是之前魏黎知道他晚上不回宿舍的时候干什么一样。 好奇怪。 想了一会儿,姜津还是摇摇头,把这种疑虑摇出脑袋。陈玉不着宿舍,人也大大咧咧,而自己与他完全相反,说不定魏黎只是关心一下自己而已。 到了地方,姜津摁了摁门铃,没想到开门的不是戚思鸣,而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逢绪一脸诧异地看向他,“是你。” “你也在这?”姜津心头一惊,逢绪也被叫来,看来戚思鸣身体估计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他没事吧?” “他把我们俩都骗来了,”逢绪侧过身让姜津进去,冷哼一声,“他好得很,单纯让人陪他喝酒的。戚大少爷一个人喝酒不痛快。” 逢绪刚从图书馆回来打算洗漱睡觉,同样是收到了戚思鸣的消息,打电话问他怎么了也不接。她本来不想管,又怕万一真出点什么事儿,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结果是戚思鸣买了好几箱啤酒,为了庆祝明天两个人的生日,说还叫了其他人过来。 “什么叫陪我喝酒,过了零点不也是你生日吗?”戚思鸣从后面闪出来,从箱子里拿出三听啤酒,一人分一罐,“都进来坐呗,杵在门口干什么?我可没对着门喝酒的癖好。” 姜津手捧着啤酒,结结巴巴:“原来你身体没事啊……” 他上下仔细打量一遍戚思鸣,脸上的伤好到压根都看不出来了,生龙活虎面色红润,还有劲儿呛人,精神头好到下一步都能去爬珠穆朗玛峰了。 “你这话说的,你非盼着我出事啊?”戚思鸣白了他一眼,“不是我受伤还请不动你是不是?” 姜津缩缩脖子:“也没有啦……”话虽然那么说,心里还是有点暖烘烘的。 人家戚思鸣和逢绪过生日,唯一请的就是他。 从小到大他从不参加别人的生日宴,初中同学呼朋引伴去下馆子时,他自己背着书包孤零零地朝反方向走,还不敢走慢。因为当时段洁还没把他接回家,姜津在别人家借宿,回家晚了做不成家务会被人骂的。 同样的,自己的生日也没有人记得。没有人记挂过他什么时候出生,段洁尚不关心,更别说别人了。 逢绪看着几箱啤酒皱皱眉头,打开冰箱,“你只喝酒吗?” 戚思鸣家里还算干净,每周阿姨上门打扫两次。姜津凑过去,发现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可是戚思鸣一看就不是下厨房的主儿。问了才知道,这些食材都是他爸叫人送的,一直都存在那。 姜津翻了翻,发现食材种类很多,正好可以做几样菜。正打算进厨房的时候,逢绪戳戳他:“我们叫外卖吧,你别管了。” 姜津摇摇头:“没事,我做饭很快的,而且你们请我来的,又是过生日,做几个菜没有什么。还有一些东西都快过期了,浪费粮食多不好。” 厨房里一尘不染,看来它的主人不怎么踏足这个地方。逢绪过来给姜津打下手,她转头看向跟个大爷一样躺在沙发上喝酒的戚思鸣就来气,一个抱枕拍他脸上,厉声道:“愣着干嘛,滚进来帮忙。” 不过,说是打下手,但姜津压根就没有让他们帮忙的机会,两人只能愣愣地看着他忙上忙下,插不进去一点手。 肉一时化不了冻,只能搞搞其他花样。好在冰箱里存货足够充足,搞个十几分钟就能做好的快手菜还是可以的。 也就半个小时,一桌子菜就做好了,够他们仨吃到明天中午。 戚思鸣目瞪口呆:“想不到你还有这技能,这时间要是叫外卖都还没到呢。” 姜津还做了一锅酸梅汤以备醒酒,时间固定好等着保温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好吧,熟练就做得快了。”寒暑假的时候段洁就不太给他做饭了,姜津又不像他弟弟,没有什么零花钱可以出去买吃的,只能慢慢学会自己做菜,可也许是锅气闻足了反而没胃口,每次还是只能吃小半碗,剩下的还是给他弟弟吃了。 就像现在,他今晚还吃了饭,所以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啤酒。他还是喝不惯,尝一点就龇牙咧嘴的。 场面慢慢热闹起来,逢绪平时看上去冷静自持,一喝酒就上脸,耐心更是降为零,戚思鸣一说什么蠢话她就直接冲上去锁喉,顺便踢他两脚,估计想干这种事很久了。受害者就咬她手臂还嗷嗷乱叫,一阵混乱。 姜津一开始还拦着点,后来见两人打也打不出名堂,就一边捧着啤酒一边乐呵呵地笑。 戚思鸣打了个酒嗝,“对了,今天除了庆祝生日以外,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情?” “当然是恭喜我最聪明优秀的妹妹,获得出国交换一年的资格!” 姜津看向逢绪:“真的吗?” 逢绪点点头:“前几天申请结果才下来。” “什么时候?” “明年开春。” 说实话,他真的很为逢绪高兴。她一直都是一个很有规划的人,就算当初两人在一起了,也不会阻挡她的脚步。 戚思鸣又说:“对啊,我也不用担心我妹妹被你拐跑了,异国恋有多难你知道吗?我初中网恋过一个金发碧眼小美女,可惜她在大洋彼岸,时差都不对,最后还是分道扬镳喽……” 姜津:“你们怎么认识的?” 戚思鸣:“通过企鹅漂流瓶认识的!” 姜津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戚思鸣大声嚷嚷,拍桌而起:“你别不信,我还存了她照片呢,货真价实!”说罢就要翻手机找,逢绪忍无可忍,上去就是一个肘击,“每次喝醉你都说,不管什么话题都能扯到她身上去,你到底有完没完?!” 就这样把他可怜的初恋情结扼杀了。 喝到晨光熹微,姜津就算只用舌头舔舔啤酒也走不动道了。第一次输入那么多酒精,他迷迷糊糊趴到沙发躺下,拉过一个抱枕蜷缩起身体,耳边还是另外两人的打闹声。 他没有注意到桌子上的手机正在一条一条地往外蹦着消息。 第40章 问询 姜津一直到黄昏才悠悠转醒。 他一手捂着晕晕沉沉的脑袋,一手颤巍巍支起身子。宿醉还带着剧烈的头痛。巨大的落地窗前太阳快要落山,印出一片橘红。姜津呆坐了好大一会儿,睡眼惺忪,等着意识渐渐回笼。 原来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他约莫睡了十来个小时。 身上不知道是谁给他盖了一个毯子,姜津环顾四周,啤酒罐倒了一地,一片狼藉,可见昨晚是怎么样的盛况。戚思鸣正在四仰八叉地睡在沙发另一头,肚脐眼上随意披了一件衣服。 就是没见逢绪的身影,她应该早就回去了,他们身上的毯子衣服都是她给盖的。 长时间保持了一个动作的脖子有些酸痛,戚思鸣家的沙发还有点硬,姜津伸了个懒腰只听见嘎嘣嘎嘣的响,听得他龇牙咧嘴。 他揉了把脸,起身去厨房,舀了一碗醒酒汤灌下了肚,胃里这才好受一点。 喝完以后去拍拍戚思鸣,拍了半天还是没有转醒的意思,他嘴里反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皱着眉头扇开了姜津的手,估计再叫下去戚大少爷的起床气就要犯了。姜津见此情形只能作罢,这一地的酒瓶估计六成都是他喝的,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 幸亏今天是周六,今明都没课。 姜津洗了一把脸,这才后知后觉地拿起来被他遗忘许久的手机,当即一愣。 没电了。 按了几次开机键都显示电量不足。他这个小破手机续航确实不太行。 戚思鸣家里又没适配的充电器,姜津打了个哈欠,估计关机的这段时间应该也没有要紧事找他,也没太当回事儿,便慢慢悠悠回了宿舍。 一推门,他就看见魏黎坐在自己位置上,侧对着他,面前是他的手机,微微低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听见门口有动静,魏黎这才缓慢回过身子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下一秒,见是姜津,这才嘴角扯开,换上一副笑脸来。 姜津莫名其妙感觉有些冷,寒毛直竖,不自觉打了个喷嚏,估计入秋气温确实降得厉害。 他没有注意,随着气流涌动,身上残留的一丝丝酒气灌进某些人的鼻腔。 “你喝酒了?”姜津再抬起眼睛的时候,只听见魏黎说了这么一句话,明明脸上还是一副微笑的端方做派,语气却有点冷硬。 他下意识感觉到一丝不安,说不清楚哪里有些奇怪,但还是实话实说,轻点了点头,“是喝了一点……” “跟谁?戚思鸣吗?” 他又是点点头。 “他半夜把你叫过去就为了这个吗?” “不是,他过生日。” “他还请了谁?” 姜津心想逢绪也算过生日,当时只有自己是外人,就摇摇头:“没有了。” 他心中忐忑不断放大,敏锐感觉出现在气氛像即将爆炸的气球,但是魏黎还是在一边微笑一边冲里打气,浑然不知即将发生的爆炸。 有些许诡异。 他缩缩脖子:“怎、怎么了呢?” 自己昨天出门的时候明明说的很清楚,要去戚思鸣那儿。不知道魏黎现在审讯似的对他是为什么。难不成是因为夜不归宿? 可是姜津想了一下,以前陈玉一连两三天不在宿舍里也没这样过呀,他还连招呼都不打呢,好几次周末人就直接失踪。 “没什么。”魏黎突然开口,脸上又是粲然一笑,跟刚才的比阳光了很多,驱散了刚刚的阴霾,像是熟悉的他又回来了,“就是给你发消息的时候一直没有等来回复,有些担心你。” 姜津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恍然大悟:“啊,我手机没有电了,可能当时我也喝醉,没有看见你的消息,不好意思呀。” 他急匆匆地把手机充上电。 刚刚开机,姜津就收到几十条讯息,全部来自于魏黎。发送时间从今天凌晨一直到中午。 难道魏黎一晚上没有睡觉吗?就为了关心他的行踪? 他瞬间更加感觉对不住他,正要开口解释,只见魏黎微微点头,像是不愿意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思。 随即转身离去,宿舍门页轻响,一张一合,所视之处哪里还有魏黎的踪影。 姜津愣住,他觉得对方心情不是多么好,自己又不知道什么地方惹人嫌了,但魏黎表面依旧笑眯眯的,看不出哪里生气。 现在氛围有点像上次他说男同坏话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魏黎老是这样,说他生气又没证据,说他没生气自己的感觉又骗不了人。他见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把真实的情绪藏匿心底。 这种事情不解决,像一个死结疙瘩似的在两人中间。 惴惴不安了一天,一直到深夜魏黎还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态度,让人莫名感觉到疏远。 若是其他人可能觉察不出来什么,但是姜津这种每天都会在身边相处的人,只会觉得十分客气,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姜津想找他说说话,奈何陈玉今晚在,找不到一个两人独处的好机会,更是无法开口。 心中焦躁不安快要入睡的时候,手机突然收到一个消息。 姜津没有第一时间查看,第六感告诉他估计不是什么好事。磨磨蹭蹭,似乎有千百个不愿意,他终于拿起手机,只看了一秒就把它扔回原处,烦躁得把被子蒙过头。 “明天,老时间,老地方。” 又是杀千刀的禾厉。 一茬问题没解决又冒出来一茬,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自从上次自己答应他不再调查后,又过了一段平安日子,姜津还侥幸人家说不定是大忙人,忙着忙着就把自己忘了。 看上去压根没忘,反而想整出一点新花样。比如现在,到了约定时间,姜津站在套房正中央,吧台上出现一个冰桶,里面有瓶姜津叫不出名字的外国红酒。 来那么多回了,姜津还是第一次看到冰镇酒,心想难道今天那个死变态有如此雅兴,想跟他吟诗举杯? 想想那个场景,姜津心里就一阵恶寒,全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与其这样,还不如把他绑床上搞一顿呢。 反正搞了不止一次两次了。 那么恶劣的人,他感觉这辈子没法心平气和地跟禾厉面对面坐一起。一开始就强迫,谁愿意跟他吟诗作对的? 姜津当没看见那个冰桶,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戴上眼罩,束上腕带,往床上那么视死如归地一趴。 既然暂时反抗不了,那就只能勉强自己适应了。要是禾厉看他听话,高兴之下就露出破绽也说不准,反正未来还长,他就不信他找不到马脚。 今晚最好赶快搞完,他还愁着怎么跟魏黎缓和关系呢。 姜津突然听到离他十几米处传来脚步声,依旧是闲庭信步,饶是刚刚他再怎么嘴硬,现在还是有点紧张得小腿肚打颤。 好吧,刚才他在撒谎,就禾厉那玩意儿,谁来也适应不了。 心里正胡思乱想,一个冰凉的指腹从姜津的脚踝那里一路向上,从小腿、膝窝,再到臀/肉、烟疤、后背、脖颈。 他手指划过的地方,仿佛被黑魔法冻住一样,引起阵阵寒意。每划一寸,姜津的鸡皮疙瘩就要起三分。心里祷告快些结束,偏偏禾厉不随他愿,要多慢要多慢,似乎在研究怎么把他整个身体刨开。 “今天怎么那么听话?”那讨厌的嗓音在姜津头顶响起来,听上去没什么情绪,不悲不喜,好像光溜溜的姜津只是一件白瓷,他在鉴赏而已。 姜津把头埋在柔软的被子里,假装没有听见,也没有说话。 禾厉破天荒地把他翻了一个面。 这是第一次在床上面对面的姿势。姜津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头顶上的手腕已经被人提起来,连着床头锁在一起,然后两只脚踝也分别被一侧的床尾柱拴着。 他被摆成了一个“人”字,非常形象。 姜津心中不安的预感慢慢扩大,咽了咽唾沫,努力说话硬气一点,但略微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你、你要搞就快些,哪来那么多花样……” 跟禾厉那么多回,每每都不一样。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以为他专门去马戏团进修过,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多把式,每个都能把他折磨到脚后跟。 这种控诉显然因为惧怕底气不足,听上去像无伤大雅的调情。 禾厉也不生气,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笑,手指继续在他身上打着圈,漫不经心地说:“就那么着急?” 听起来简直无比欠揍。 姜津也不敢骂出口,只能在心里暗骂禾厉早点阳痿。然后听见脚步声逐渐远去,从外面的房间拿了什么东西进来,放在斗柜上。 “咣当”一声,放置的声音还不小,听上去东西很重。 姜津立马联想到了吧台上的冰桶。 他不知道禾厉要干什么,脑子空白一片,心脏砰砰直跳,思考不了半分。这些束带分明是阻止他反抗的。 捆得又紧,显然接下来并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紧张的气氛逐渐扩大,视界里一片漆黑更加重了不安情绪,接受信息的方式只能通过耳朵。可过了好久也听不见动静,姜津实在忍受不了,心想要杀要剐能不能快点? 难不成他一语成谶,这死变态真阳痿了,面对他提不起枪? 姜津刚要开口询问时,下一秒声音硬生生卡住在喉咙里,大脑皮层都要炸开,泄露出来的几个音节顿时染上哭腔。 有人慢悠悠地将冰块推进了一个它从来不会涉足的地方。 第41章 冰块 姜津身体立马弓起,跟煮熟的虾一样,双腿连忙缩回来,可是结实的束带限制了他的行动。冰块的刺激让他喊都喊不出来,只能断断续续从喉咙里发出不明意味的音节。 几乎是瞬间,眼里就蓄满了泪,然后通过眼罩的缝隙滑落。 禾厉他……疯了吗?竟然把冰块放在那种地方…… 煎熬,太煎熬了。 在夏天,冰块尚且嘴里都含不住,嫌冷,更别说那个更加脆弱的地方。数不清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直通脑门,震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啧,”禾厉似乎有些不满他的表现,“你别挤出来呀,白塞了——” 说是不满,但语气慢悠悠且轻佻,听上去心情起码不坏,尾音拖长,又把出来的半截冰块推进更深的地方去。 不出片刻,体温融化了一些,看上去水光粼粼,还弄湿了禾厉半个手掌。 姜津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冷得他牙齿直打战,全身寒毛都要竖起,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让异物滚出去。可是在被束缚住的客观条件面前什么力量也无济于事,姜津可算知道今晚为什么要连他的脚踝也固定住了。 那里逐渐麻木,不知道过了什么时候,应该是化得差不多了,接着又是第二块。 与此同时,楼下的包间新来了一群贵客,主座上的男人让侍应生们上冰桶,里面放着昂贵名酒。 主座喊了其中一个男人的名字,语气慢悠悠,“听说你一直很爱吃冰,现在有的是给你。” 冰桶里的冰几乎都要溢出来,男人不敢反抗主座的命令,只能将几颗冰块塞进嘴里。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地,冰桶所放的地方都湿成一片,以其为中心向外扩散,只看一眼就感到非常羞耻,让人恨不得当场咬舌自尽。 男人一块一块被逼着往嘴里吃冰。主座上的人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他也能感受到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手心湿漉漉,然后又慢条斯理地拿起了一块冰。 反复研磨,很有耐心,一圈一圈打着,直到两处都是水渍,颤巍巍地发抖,像冬天被雪覆盖住的、颤莹莹的海棠果,同时,滋滋啦啦的水声不断。 人总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格外勇敢,比如现在,姜津边哭边把平时只敢在心里骂骂咧咧的话全讲出来,恨不得把禾厉食其肉饮其血。 姜津终于能说出话来,他再也忍受不住,毕竟怎么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死变态。” 末了还抽了抽殷红的鼻子,下嘴唇几乎要被他咬出血来,手腕脚踝因为挣扎出现了微红的印子。 “你除了暗地里从背后捣鼓人没有别的本事!一看你就是爹不疼娘不爱,心里阴暗得很,男人喜欢男人,死男同,天打五雷轰!……呃啊!” 他刚开始骂骂咧咧的时候禾厉还没生气,说不定心里正享受,哪怕是骂他全家也没什么反应,直到姜津骂了一句“死男同”。 禾厉骤然出手,猝不及防地用力摩挲了一把某个地方,使得他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趴在姜津的耳边,离得极近,然后“噗呲”一笑,声音低沉,但又透着一股湿冷寒意。 “‘死男同’?你在说谁,你自己吗?” 禾厉突然起身拿起空调遥控器,摁下降低温度的按钮,姜津本就怕冷,控制温度的东西被人握在手中,实在不敢动弹,他三缄其口,害怕得直喘粗气,不敢出声了。 “只是降低了些温度,你就这样反应,还好意思说别人喜欢男人,那你现在算怎么回事?” 对方冷硬的声音如同北风一样灌进他的耳朵,他似乎很在意那三个字,姜津无法反驳,因为刚才对方说得一点错也没有。 姜津抵抗不了反应,不自觉地狠狠打了个喷嚏。 空调原先的出水管道滴答滴答流着水,现在显然里面空荡荡。 他下意识收紧。 与此同时,楼下的食客们压根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其中一个侍应生拿出冰桶里的红酒稍微摇晃醒酒,然后顺滑的酒液慢慢倒在每个人的高脚杯里,里面还残存着两枚红彤彤的果子,血一般的佳酿就这样没过它们。 如同丝绸一样让人心醉沉迷。 有几个新来的会员不胜酒力,也不太想喝,拿着杯子摇摇晃晃,几乎要洒出来。 “不要动。”主座的贵宾微微叹息一声,“你撒一滴就赔一滴,好心提醒你,这瓶酒比你年龄都大。” 听见要赔钱,他们顿时吓得不敢乱挣扎,极力压制住想要颤抖的念头。现在确实非常抵触,但也知道夜色里全是名酒,现在浑身上下加起来的钱都不够买半瓶的。 是挺窝囊,但事实如此。 最终还是洒了出来,不小心泼到了身上。然后,有个宾客感觉有个温热的毛巾吸遍了那些酒液,等意识到是什么的时候,一时间他话都说不出,只能颤抖得仰起脸来。 …… 姜津眼前白光一片,可怜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紧接着有人拿着湿淋淋的手拍了拍他的脸,让他沾上了刚才自己的东西。 “唉,姜先生,刚才你说你不喜欢男人,可是另外一个男人只是把身上的酒擦拭干净你就变成这样了,这又算怎么回事呀?” 对方离的很近,隐约传来丝丝葡萄的果香,语调非常欠揍,故意把他架高起来惋惜,可明摆了是炫耀得意。 这话引得姜津脸上阵阵酡红,他想起来之前因为害怕自己对男人起欲望在网站搜索的答案,嘴硬反驳:“谁、谁被你这样折腾都会有反应的,不光我一个,你去大街上随便拉个男人,都会这样!” 反正就是死不承认。他这样的人只要闻到酒精就会微醺,别提洒的那么近了。 听了这话,像是不耐烦,话音刚落,禾厉嗤笑一声,起身,又倒了更多酒液在高脚杯中,连锁骨上的浅窝都蓄满了。 当然,又被人吸吮,喝尽。 难以言喻地燥热蔓延姜津的全身,他扭动却不能没有任何作用,哪怕一连好几次的发泄都没有止住。 忍了半天,他心一横,终于颤巍巍乞求:“……这次,你不进来吗?” 楼下宾客被宴请的目的不就是这点吗?把他们好不容易灌醉,又放走,何必呢? 他难受得很,酒精像是渗进他的皮肤,引起微醺,勾起更多渴望。 对方又是一声轻叹:“可是你又不是男同,我怎么好意思睡一个非同类的男人呢?” 等姜津脑袋转过弯来,他在心里破口大骂。 禾厉这个死变态现在装什么大尾巴狼,搞什么欲擒故纵,当初把他绑来夜色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这般有良心。 就算姜津戴着眼罩,也能感觉出来目前是什么场景,他自己全身一件衣服没有,而对方估计连件外衣都没脱,板正得可以立马出门参加宴会。一个沉溺于原始的欲/海,一个是文明社会彬彬有礼的绅士。 极致的反差。 今晚除了手和舌头,也没用其他东西。 可是他再怎么苦苦哀求,还是不能从根源上让禾厉解决那股燥热,即使是他主导点燃起来的。 像是在惩罚他。 姜津终于支撑不住,声音难以自控地带上哭腔:“你到底想怎么样?” 禾厉的手擦拭干净,细细描绘他的嘴唇,摩挲了一遍又一遍,捏捏摸摸,似乎对这里很有兴趣。 他开口,突然转移话题,反过来问他:“你昨晚去戚思鸣家干什么了?” 姜津晕乎乎的脑子勉强转动,不知道对方心里打着什么谱,小心翼翼地说:“关你什么事。” 禾厉是怎么知道自己昨晚外出的?自己也没告诉其他人。难不成…… 只剩下唯一的解释,他咬紧后槽牙:“你跟踪我!”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踪过魏黎,不料跟人者人恒跟之,现在轮到自己被人监视起来了。 禾厉手上的动作一停,连连摇头,又吃吃地笑:“这都被你猜到了,真是不应该。”语气听上去十分惋惜,“我说过我对你无所不知,但这个不重要,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姜津抽抽鼻子,还是实话实说:“去给他过生日而已。” 禾厉长长地“嗯”了一声,没有什么情绪,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怎么意外,像是早就知道。 随即他冷哼一声:“连自己生日都不知道记不记得,还顾着单独给别人过。” 自己的生日?姜津一愣神,联系上今天的日期,终于算是回想起来。 他的生日跟戚思鸣的也就相差不到一星期,下星期就到了。 但是从小到大没有过过生日,这个日期自然也没有多么重要,甚至是不值一提,跟一年里其他三百多天没有什么两样。他反而会故意遗忘,因为别人都有热热闹闹的生日宴,但是自己什么也没有,从小到大也没吃过蛋糕。没有期待也就没有失望。 禾厉知道他的所有,肯定包括他生日在内的基础信息,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事情。 这好像一个突兀的小插曲,禾厉只是提了一嘴,便什么什么后续,继续慢悠悠地折磨他快要脱水,但是直到他晕过去也没有让他酣畅淋漓一番。 等姜津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上又是干净清爽,床单也被换掉,束带已经取下来了。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行为,但冰火两重天的体验还是不可多得,发泄了那么多次搞得他有点头晕脑胀,走路都飘。 姜津抹抹眼泪,在心里暗骂禾厉无数遍,终于意识到时间不早了,得赶快回去,恐怕魏黎又要生气。他转头看见什么的时候,瞬间愣住。 床头柜上有一个小小的礼盒,上面还有一张贺卡。 贺卡上的字微微左斜,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笔迹。上面只写着四个字: “生日快乐。” 姜津打开礼盒一看,一条无比精致的白金手链引入他的眼帘。 应该早就买好的了。 第42章 生日 什么东西? 姜津关上盒子,又打开,又关上,礼盒沉甸甸的,拿着就感觉很有质量,上面的烫金logo他不认识也念不出来,打开又合上的动作重复好几遍终于意识到不是幻觉。 他刚刚消下去的火又升起来了。 这算什么,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吗?姜津即使不知道禾厉长什么样子,也能想象出来他放礼物时候那高高在上的神情,难不成自己要感激涕零?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他直接把盒子连同贺卡扔进了垃圾桶。 “咣当”一声。 折磨了他一晚上给这么个玩意儿,还美其名曰生日快乐,谁会稀罕?那死变态从此不强迫他比什么礼物来的都实在。这就跟吃了羊肉还夸小羊好看一样,干都干完了,他在这假惺惺装什么呢? 姜津愤愤地穿好衣服抬脚就走,头也不回,走到门口,都要拧开门把手的时候,迟疑了一会儿。 他后退几步,还是把东西都捡回来了。 姜津回宿舍,缩在被窝里,靠着微薄的手机屏幕光亮,看着这条手链稍稍出神。确实很漂亮。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 整条手链散发着柔润悦目的光泽,链扣处还镶嵌着一圈钻石,通体华贵,他摸来摸去,把每一处都摸了个遍,留下他的指纹,链条都被他的手心焐热了。 饶是在手机屏幕光的照耀下,它还是那么通透耀眼。 即使他不喜欢禾厉,也无法否认,这是一件非常漂亮,非常精致的礼物。 姜津从来不买饰品,因为用不着,毕竟角落里的蘑菇身上带什么链子也还是蘑菇,平时接触它们的的唯一途径是校门口三元大甩卖的精品店,里面的东西琳琅满目,有好多同学在叽叽喳喳挑来挑去,他揪着书包上的背带,匆匆扫过一眼就走。 华贵又不实用,带有这种特质的物品离他灰扑扑的生活太遥远了。当时他连饭都吃不饱。 他弟弟高志文倒是有几块金镶玉,平时都被段洁锁在抽屉里,碰都不让碰一下。 而现在,有人突然送他一条崭新的手链。 还是生日礼物。 禾厉给他庆祝生日,一个连他自己都遗忘的日子。 理智告诉他,禾厉这样的人,这样的家世背景,估计送东西跟打发小狗一样,从旮旯里翻出来的东西随手一送而已,处理垃圾的同时,还能整理出来多余空间。 再不济,也是送给别人不要,退回来又转送给他的。 总不能专门为了他去买的吧。 一个受他胁迫,无权无势,还惹人厌烦的自己。 姜津想了好久好久,这条链子带来的复杂感受比禾厉之前对他做的过分事情还要猛烈,他从夜深想到晨光熹微,直到听见外面鸟叫,这才恋恋不舍地把手链在盒子里摆好,轻轻扣上,放在了靠墙的枕边,不让它掉下去。 他再拿出来那张贺卡,上面的字迹锐利,跟魏黎差不多的风格,但是倾斜方向相反,姜津翻来覆去也没用他浅薄的笔迹分析知识看出来什么门道,只知道禾厉的性格估计跟魏黎差不多。 一想到这,他下意识自嘲出声,他都觉得有些荒谬,摇摇头,把贺卡放在枕头下面,裹好被子,强迫自己进入梦乡,不去想了。 魏黎和禾厉,一个天一个地,一个风光霁月一个恶劣扭曲,怎么可能有相像的地方? 这也太离谱了。 不过,人生中平白无故多了这么一个小东西,姜津还是有些牵挂的。 白天下了课,他回到宿舍,爬上床铺又拿出来那个小礼盒。 这次他在台灯下重新欣赏那条手链,在不同的光源下,似乎更闪耀好看。姜津又摩挲半天,想把它戴上,可惜他这是第一次戴,研究了半天才明白怎么打开卡扣,而自己给自己戴又有些为难笨拙的他,一连几次都没有成功。 姜津微微叹了一口气,看来它并不适合自己。 刚想收起来,突然头顶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吓他一跳,把链子都磕到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你在这儿看着什么呢?那么专注。” 他仰头一看,是魏黎。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又在他头顶上看了多久。他走路也太无声无息了吧。 姜津咽咽唾沫,攥住手链,打算瞒过去,“也没看什么啦……” 别人送他的东西,说实话,他有点不好意思给魏黎看到。 不料魏黎的手抢先一步,把手链拿起来端详。姜津的手想去制止,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哪里来的手链呀?”不知道为什么,魏黎今天心情不错,漂亮的眼睛一弯看上去无比真诚,昨天还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扫而空。 仿佛不再纠结姜津为什么夜不归宿。而且,毕竟姜津身上不会出现什么装饰,上次他还问了他哪里来的兔子发卡,现在又出现了这样精致的手链,自然而然会好奇一点的。 对待姜津的态度一如既往,姜津之前还在担心怎么跟他缓和关系,现在看上去似乎没有缓和的必要了。 他打算糊弄过去:“就、就是有人送的生日礼物。” “哦——”魏黎看上去了然于心,轻轻点头,接着又问:“那你喜欢吗?” 姜津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那么问,干巴巴地说:“还行吧。” “那我给你戴上好了。” 姜津猝不及防,下意识接过话茬,习惯性拒绝:“其实也不用……”可是还是晚了一步,姜津的手腕被对方拉过。 他看着魏黎双手拿起手链的两端,在他的手腕处绕了一圈,仔仔细细给他扣好了。魏黎很认真,目不转睛,仿佛姜津的腕骨是什么绝世珍宝。冰凉的指尖如羽毛般划过,带来丝丝凉意。 姜津下意识畏缩了一下。 “规格长度正好。”魏黎执起姜津的手,来回打量,笑眯眯的,“送你东西的人真有心。” 姜津的手腕纤细白皙,腕骨突出,原先无意识撕着倒刺的习惯也因为勤抹护手霜而改掉了,皮肤更加白嫩,再配上镶钻的白金手链更合适不过。 他呆呆地看着手链愣神,讷讷道:“我以为对方在路边摊上随手买的,也就十几块钱,没想到长度都那么合适……” 他话音刚落,没看见对面的魏黎勾起的嘴角稍稍一滞。 “嗯,”魏黎深吸了一口气,又开口,“但话又说回来,这个款式我好像在哪见过,很眼熟的样子。” “是吗?” “想起来了,”他沉吟片刻,指了指礼盒上的logo,“我在时尚杂志上见过这个品牌,这套设计好像是当季新品。” 时尚杂志? 这条手链竟然还是高级货吗? 姜津哑然,他不常接触,看不出来什么差别,觉得精品店论堆卖的和奢牌珠宝没有两样。当然,第一次生日礼物,即使对方真的去精品店买给他他也会非常珍惜。 姜津把魏黎的话记在心里,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用某宝识图搜了一下,上面的价格吓得他目瞪口呆。他换了个软件搜索一遍,发现基本上还是那个价格。 幸好那时候从垃圾桶捡回来了,他有些庆幸,没真扔。扔了那么贵的东西,他会良心不安的。 魏黎刚刚说的话在他的耳边重响,他说送你礼物的人真有心。 禾厉有心送他东西吗? 姜津觉得他和禾厉的关系没有任何可圈可点之处,不过是一开始的强迫和后来的欲拒还迎,他昨天受尽折磨骂他死变态。他给他送礼物,出于一个什么名义呢? 朋友以下仇人未满吗? 至于吗? 姜津心情复杂,脑子里更是乱七八糟理不出一二三,但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把白金手链放在胸口,缩成一团,缓缓睡去了。 知道这东西真实价格以后,姜津反而惴惴不安起来。 这是他收到过最贵重的东西。他现在宁愿禾厉真的去精品店买的三块钱小玩意儿给他。 姜津也不敢戴着,生怕磕了坏了,把它好好摆在礼盒里,顺带着贺卡一起锁在抽屉深处。 上课的时候,他收到禾厉的消息。 “为什么不戴着?” 姜津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知道如何回答,犹豫间又一条信息发过来: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戴着?” 姜津环视四周,周围同学都在认真听课,包括魏黎,没有人看向他,他知道自己被禾厉监视,了解他的一举一动,但是不知道对方采取的是什么手段。 不仅知道他没有戴上,还知道他对它爱不释手。 像一个幽灵一样徘徊在姜津附近,窥伺着他。 过了半天,姜津才回复他:“太贵重了。”毕竟价格超乎他的想象,够他一年的生活费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下一次去夜色我退给你吧。” 这句话刚发出去,姜津就有些后悔,还说什么下一次,有些迫不及待的潜意思,搞得他很期待禾厉对他怎么样一样。 一开始他恨不得当场断绝两人联系。 这次轮到禾厉不说话了。距离姜津发的最后一句话已经半小时过去,他还没有任何回复。 估计忙吧。姜津心想。 如此贵重的东西他还是退回去比较好,两人一直维持在威胁与被威胁的状态下,关系就很纯粹。这时候禾厉给他送什么生日礼物呢,名不正言不顺。 不进一步发展,对两人都好。 他抬头看向第一排的魏黎,他正在低着头。隔得太远,又在正前方,姜津看不出来他在干什么。 直到快要下课的功夫,姜津终于收到了禾厉的回应。 “不喜欢就扔掉,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态度不容置喙,还带着一丝冷硬。 姜津被这样呛了一下,心想也是,有钱人都好面子,送出来的礼物哪有退回来的,估计禾厉之前也没遇到过自己这般穷酸的人,都担不起一条五位数的手链。 禾厉也许就是随手一送,跟打发叫花子一样,但叫花子不要又退回来,白白拂了人家面子,任谁都不太舒服。 只能现在他这里放着了。 就这样,姜津人生中第一件生日礼物就被他锁在了抽屉深处,只是偶尔拿出来擦拭一下,连戴上都不太舍得,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了。 在烘焙店打完工回学校的时候,姜津百无聊赖地等着魏黎一起走,结果他说自己还有点事儿,让姜津一个人先回去。 姜津有点失望,“哦”了一声,自己回去了。 在烘焙店打工的这段时间,他和魏黎的关系进步不小,虽然之前就缓和交好,但一起共事,有一种更熟稔的联系在了。 是同事,还是室友,这下没有比他待在魏黎身边时间长的人了。 每次去兼职,他们俩可以在路上聊半个小时左右,一开始姜津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毕竟他这个人没有什么爱好和与人相处的经验,连开启话题的经验都少得可怜,还是魏黎主动开口,讲一些最近发生的有趣事情。 魏黎说话很有意思,明明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总能被他讲出花来。他不仅是一个优秀的讲述者,同样是一个好的倾听者,从来不嫌弃姜津说话琐碎,磕磕巴巴。 不管姜津说什么,他都用眼尾弯弯的眼睛看着他,不插一句嘴,反而更鼓励他。 姜津真的承认,跟魏黎说话真的让人如沐春风。 让他不禁思考,什么样的家庭会养出情商智商都拔尖的人呢? 不过,魏黎从来不聊自己的事情,姜津这才回想起来,除了每周固定的假装电话,其他时间没在听他提过任何家里的信息。反观他为了开启话题,头脑一热,自己的家庭信息被透露得七七八八。 不过看魏黎的表情,面色如常,似乎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这让姜津松了一口气。 每次看见魏黎侃侃而谈的时候,他心中的窥私欲又加重一分。之前监/听人家电话得到了惊天秘密,但他已经不再探究人家的家事。 只能把这份好奇心藏在心里。 等到傍晚,魏黎才回宿舍,他手里提着一个大盒子,一进门就招呼姜津过来。 他听话走过去,看清楚盒子上的logo时,他有点怔愣。 是他们店里的logo,里面装的是一款畅销的冰淇淋蛋糕,外面由巧克力的酥皮裹住,上面点缀着好多巴旦木。这款比其他款式贵一些,姜津在一展示柜的蛋糕中,多看了它两眼。 没想到魏黎记住了。 姜津看着魏黎拆开包装,然后推到他面前,平时灰郁的眼睛瞬间变亮了。 他声音都有点颤抖:“是、是给我的吗?” 魏黎挑挑眉头,佯装生气:“当然,不然我特意订蛋糕给谁,陈玉吗?” 一个小玩笑化解了激动的心情,让姜津有些放松,难得地“噗呲”一笑。 魏黎记得周围所有人的生日,并适如其分地送上礼物,个个不落。当初两人关系还没有缓和的时候,姜津看到他给人庆祝的时候就刺目,毕竟也没见过那么会拍马屁的人。可是现在轮到他,心里却雀跃不已。 怪不得别人都喜欢他。 魏黎给姜津郑重地插上一根蜡烛,点燃,然后关上宿舍的灯。 借着明明暗暗的火光,他轻声说:“许愿吧。” 此时他俩面对面坐着,比点燃的蜡烛更耀眼的是魏黎的眼睛,它们大部分被黑暗覆盖,唯独印着微弱的烛光,反而在黑夜的衬托下看起来有神又清澈,有点像倒映着烟花的山间清泉。 姜津愣愣地看着他发呆,然后只见魏黎突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手指冰凉,姜津的眼皮稍微颤抖了一下。 “你发什么愣呢,许愿是要闭眼的。” 姜津这才回过神来,双手握在一起,在脑中思索好久。 第一次生日许愿,许什么好呢? 家庭和睦?不行,他现在不想让段洁他们沾光。身体健康?不行,自己现在又没病没灾,没有必要想这个。学业有成?他现在不是很在意这个了。有好多朋友?这个也不恰当,自己已经有几个朋友,戚思鸣,逢绪和魏黎,不再是以前那么孤零零一个人。 等一下……朋友?姜津偷偷睁眼,露出一条缝隙,看向魏黎。 要不要把魏黎也加在今年的愿望里呢?多加一个人,掌管实现的神会不会在意呢? 希望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在他二十年来第一次许愿的份上,就破一次例吧。 他想了半天,各种愿望在脑海里盘旋了个遍,最后只是想出四个字,再加上魏黎,就组合成了一条完整的愿望。 他希望自己和魏黎都能心想事成。 姜津睁开眼,吹灭了蜡烛。 魏黎把灯打开,给他切蛋糕,姜津看起来很兴奋,时不时望向他,如此炽热的目光普通人都不能忽略,更别提他这种太会察言观色的人了。 魏黎不动声色,假装没有看到。 有时候姜津蠢就蠢在,平时一副阴郁模样,可是一旦出现什么别的情绪波动,也不会伪装,就全写在脸上。 有心眼,但不多,旁人一看便知。 姜津刚才的愿望十有八九也跟他有关。 但魏黎此时不想询问,也忽略了那道目光,看起来专心致志又慢条斯理地切着蛋糕。 他给很多人过过生日,送的礼物也送在他们的心坎上,他很乐意观察他们的反应,操控别人的情绪总能给他带来愉悦,但像姜津这样激动的也没有第二个。 送礼物是他为人处世的必要习惯,意识到马上就到姜津的生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网页上下单了最精致的那条手链。 本来想前几天就把它以魏黎的名义送出去,没想到戚思鸣突然意外把他叫走。 一去就是一天,还只请了姜津一个人去,还喝得酩酊大醉,回来后质问他的语气也有点难以控制。错过了合适的时机,那个礼物就这样没有送出去。 直到夜色那晚,把姜津折磨得连连求饶还无比主动,他心情好起来,这才拿出来礼物,放在床头。 不过,还得用“魏黎”的身份送些别的东西,于是他想到了姜津平时路过会多看几眼的蛋糕,他原价把它订来。 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精心策划的掌控之中,包括这场整治游戏,即使出现暂时的脱轨,魏黎也能把它圆回来。 他切好一块蛋糕递给姜津,姜津双手接过,双颊微红,心思一目了然。 有些人像那种单调的广告页,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而有些人像厚如砖头一样的牛津词典,怎么读都读不懂。 魏黎笑了笑,直直望向对方的眼底,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以“魏黎”的名义: “生日快乐,姜津。” 逢绪是第二天送给姜津礼物。她说昨天因为私事耽搁了,所以今天补上。但说到底还是错过了他的生日,有些对不住。 姜津受宠若惊,忙说没关系没关系,你还能记得我的生日就很好了,然后连连道谢。 戚思鸣对此表示不满:“我过生日怎么没有礼物收到啊?” 逢绪白了他一眼:“得了吧,咱俩从娘胎里就认识,难道还要我送你东西吗?再说你的生日不就是我的生日吗,我也没收到你的礼物啊,你怎么好意思提的?” 戚思鸣如同一个漏气的气球一样,不说话了。 逢绪朝姜津看过来,问他:“你吃生日蛋糕了没有?” 姜津点点头,“吃了。” 昨天的蛋糕非常好吃,不愧是秀芹姐亲自做的。他对着它猛下勺子,不自觉中吃了大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魏黎早就停下不吃了,正托着腮笑盈盈地看他。 姜津回想到这,就有些不好意思。 “你跟谁吃的,魏黎吗?” 姜津又点点头:“是的,蛋糕还是他给我买的,我们两个在宿舍吃掉了。” 逢绪端起咖啡的手停顿了一下,“哦”了一声,听着语调上没有什么起伏。 此时此刻他们在学校里的咖啡馆晒太阳,过了好一会儿,逢绪刚要说些什么,突然旁边的戚思鸣瞬间激动起来,猛地站起,往一个方向望去。 逢绪被他吓了一跳,刚要说的话也要打断,不耐烦地说:“拜托,别这样一惊一乍的,你在犯什么神经?” 戚思鸣一扫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目光灼灼地望向远处一个身影,其余两人顺着他的目光同时望过去,但没有什么发现,不明所以。 “你在看什么?” “你们刚才看见站在树荫底下那个人了吗?”戚思鸣看上去很兴奋,甚至有点语无伦次,“她看上去好像我的初恋啊,想不到时隔那么多年,她长得那么高!” 姜津摇摇头,老老实实回答:“没看到。” 逢绪则懒得管,自顾自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她刚刚走掉了,你们真的都没看见吗?真的超级像,隔了那么远我都能看到!” 逢绪:“那你的视力确实异于常人,把远在大洋彼岸的金发碧眼女生都能空投到我们S大,凭空造海市蜃楼,着实厉害。” 姜津实话实话:“我们学校国际交换留学生不少,说不定你只是看错了。” “我不会认错的,那张照片我都能盘出电子包浆来,我对外国人一点也不脸盲。”戚思鸣果断追上去,“我去瞅瞅,你们等我好消息!” 等他跑出大老远,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逢绪这才缓缓开口,继续刚才的话题。 她欲言又止,搅搅吸管,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压低声音冲着姜津说: “你小心一点魏黎。” 第43章 晚安 姜津一愣,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一样。 逢绪又重复一遍,“你小心一点魏黎。” 之前在奖学金答辩的时候,逢绪就发觉魏黎的演讲中有几处耐人寻味。明明他说过跟副社长讨论过公益项目,但自己和另一个副社长对此毫不知情。如果不是她留了个心眼,揪住魏黎的一句话不放,当场去找别人对账,估计没有人会发现这个漏洞。 若是旁人,估计没有认真听讲,即使听到了也会误以为是另一个副社长而忽略过去。 要么是那个副社长记错了,要么,就是魏黎习惯两头骗。 延伸出来,其他话的真实性也值得质疑。不过,处于种种原因,她还是没有深究这件事,选择了包庇。 而后,明明在她面前贬低魏黎性取向、把人说得一无是处的姜津,现在突然转变性子,变成了能跟魏黎一起坐下吃蛋糕的关系,从刚刚的神态来看,姜津还有点打从心底里的羞赧和高兴。 这几个月里,魏黎用了什么手段,能让一个对他抱有激烈偏见的人也开始说他的好话呢? 逢绪没有证据,但从第六感出发,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到恐怖。 这样会操控人心的法子,魏黎肯定不会只用在姜津一个人身上,除了他,还有没有其他人经历过这些呢? 平心而论,从魏黎在社团的表现上来看,他确实称职,逢绪和他共事过很长时间,如果满分一百,她能给他打一百二十分。周围也没有人不喜欢他。 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可是,大家喜欢的,是真实的魏黎吗……? 但话又说回来,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要是魏黎就是很想跟人搞好关系,化干戈为玉帛,也没有什么,他又没拉帮结派搞小团体,对谁都一视同仁。 就像现在,姜津一脸愣怔地问她缘由,她也说不出一二三。 “……没什么。”逢绪垂下眼睛,喝了一口咖啡,“你以后注意一点好了。” 再讲下去对自己也不好,话尽于此。 逢绪在心底真替姜津捏了一把汗,希望他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姜津微微开口,还要再问些什么的时候,戚思鸣突然回来了,失神落魄地一屁股坐下,一看就是铩羽而归。 逢绪斜他一眼:“怎么就你回来了,我那金发碧眼的嫂子呢?” “别提了,”戚思鸣懊悔地揉了揉脸,“等我跑过去人都没影了,想不到我这大长腿还有追不上人的时候。” 逢绪的这几句话一直萦绕在姜津的心头,一直到晚上。 他躺在被窝里想,难不成逢绪也走上了自己的老路,对魏黎产生不必要的怀疑了吗? 他以前把魏黎想得那么不堪,后来发觉都是空穴来风,全是自己恶意臆测。 说不定逢绪也是一样。 魏黎对他那般好,还给他买蛋糕呢。姜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都看在眼里。 正想着,宿舍突然熄灯,魏黎爬上梯子,姜津探出一个脑袋看着他。 魏黎停下,不明所以,但还是柔声道:“怎么了?” 然后他转头看了一眼陈玉的床铺,用含笑的气声说:“你是不是又害怕啦?不过今晚陈玉在,你要是实在睡不着,我去你床上陪你。明早起来被他看见也不会对你叽叽歪歪。” 姜津听了这话,眼眶一热,对魏黎燃起来的一点点怀疑也一扫而空。 “没有。”他轻声说,“就是想跟你说声晚安。” 他脸颊微红,心脏砰砰跳,不等对方回应,迅速缩回了床帘后面。 下一秒,魏黎脸上的笑意冷却,他对面部肌肉的操控力简直炉火纯青,但声音依旧温和,别扭到声和形仿佛不是出自同一个人。 姜津真的是越来越对他放下防备了。 “晚安。”他回应道。 过了好久,姜津在床上翻来覆去,感觉有些后悔。 也许自己刚才应该假装害怕的。 第44章 谈话 这个想法一出,姜津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假装害怕就是为了让魏黎和他同床共枕,跟上次一样挤到一个床铺里去? 又不是小孩子,非要人陪着睡。 刚才心里还有点惋惜是怎么回事?明明自己不喜欢男人。 也太荒谬了吧。 难不成是因为最近天气转凉,自己潜意识觉得睡觉冷? 他不能否认,上一次魏黎的怀里真的很温暖,即使夏天炎热,他还是会不自觉地贴上去。 鉴于此,他默默裹紧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不让任何热度从缝隙溜走。 姜津在烘焙店里打工也有一段时日了,这天李秀芹把他叫过去,谈谈最近在店里有什么感悟和建议。 这还是姜津第一次做兼职被老板叫去谈心,小时工来来往往流换速度很快,以前哪有像她这样正式的。 李秀芹也不掩饰,笑嘻嘻地把他叫来一个角落,抱着胳膊:“以前在公司的老习惯,一时间抛不掉。关注下属状态并及时调整是领导工作之一。你来咱店也有一段日子了,讲讲吧,有什么感受?” 姜津扪心自问,这次兼职是他做的最轻松自在的一次。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店长人也很好,对新手很包容,给钱也大方,有的时候晚走半小时也会主动加工资的。 这些他都实话实说了,当然,没有坦白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一点—— 魏黎也在这儿。 有这一点,哪怕其它再怎么不堪,他也能咬咬牙忍过去。 李秀芹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还有呢?” “没、没有了……” “那最近根据你的观察,对店里有什么建议吗?” 以姜津的视角,暂时还没有发现经营问题。于是他摇摇头。 李秀芹又点点头,“之前魏黎介绍你来的时候,说你是一个很耐得住性子的人,认真仔细又负责任。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倒觉得嘛——” 她拖了拖长音,姜津一下子紧张起来,暗叫不好,开始提心吊胆。 难不成自己的表现达不到秀芹姐的预期?但是平时来看,自己也没有出过什么纰漏呀?打扫卫生也很仔细,偶尔帮忙收银也没有出过错。不会是上次试吃太畏手畏脚了惹人不快了吧? 完蛋了,听秀芹姐的语气,今天谈话的目的原来是要把他劝退。轻松又高时薪的固定兼职没有了是一回事,以后不能跟魏黎在路上闲聊那么长时间又是一回事。 连一个小小的兼职都干不好,魏黎还是介绍自己过来的人,他也会对他很失望吧?可能自己的性格就是跟别人格格不入,相处不来。性格尚且如此,能力也没有。 姜津默默低下头,眼尾不自觉泛红,等待死刑宣判。 “我倒觉得,你比他说的还要优秀!” 姜津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颤颤巍巍地“啊”了一声。 李秀芹又说:“对啊,你别不自信!我开店也有几年了,你是我见过干活最认真的一个,也不好吃懒做。有时候魏黎还不如你呢!第一天拖地的时候,你还把柜子底下的边边角角用湿布擦过一遍又用干布擦。你可别小看这一点,有时候细节决定成败……” 姜津听得一愣一愣的。 李秀芹还讲了好多他随手干过的小活,有些他自己都忘了,可是都被她看在眼里。 “想、想不到你都看见了……” 李秀芹听他这样一说,脸上得意洋洋,眼角边的微微细纹都聚起来:“关心下属的工作情况也是领导本职工作之一!你可别觉得我唬人,人家小兰小李还有谁谁我都问过,他们都对你赞不绝口呢。” 李秀芹是一个很有激情的人,说话说高兴了就手舞足蹈的。 姜津第一次听到如此激烈的夸奖,噼里啪啦砸得他眼冒金星,几根手指搅在一起,说不出什么话。段洁讲话也是这样密不透风的,根本不给人还嘴的余地,但都是批评他。 他听逢绪说过魏黎夸他是一个踏实做事的人,但当时只是以为又是魏黎塑造人设的诡计,没有细想。如今又听秀芹姐一番话,他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 姜津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右手攥拳,结结巴巴地说:“继、继续努力!”说完话整张脸都红了,刚才搞得像在高中百日誓师的实诚样子。 李秀芹果然哈哈大笑,眼角都被他逗出眼泪。 “行了,其实今天给你谈话的内容就这些。你能来我们店我其实很高兴的。” 临走的时候,李秀芹学他的样子,右手攥拳,绷起脸来:“一起努力!” 臊得姜津赶快跑了。 拐过拐角,差点跟人撞了个满怀。他抬头一看,是魏黎。 “干嘛呢,跑那么快?”魏黎冲他眨眨眼睛,“秀芹姐把你夸得害羞了吗?” 姜津有些不好意思,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还用猜?以你平时的表现她肯定赞扬你。” 姜津心里涌现出一股暖流,魏黎一直把他往常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在他自己都自怨自艾的时候,也能拨开云雾,发现他的优点。 从小到大,姜津一直都是别人口里的怪人,不爱说话,孤僻不合群,但是最近,好像一切慢慢变得又不一样了。 临下班的时候,李秀芹把店里的所有人召集到一起。最近他们店与商场搞了个抽奖活动,但到最后一天还有一个奖迟迟没有被人抽到。奖都设置好了,没人领取也是可惜。李秀芹打算让店里的人也参与参与,看谁能抽到那两张电影票。 抽奖箱轮了一圈,每个都是“谢谢参与”,连同魏黎也是。 直到姜津,他忐忑地把手伸进箱子,摸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两指拈起一张小卡片。 挂掉涂层,上面赫然显示: “情侣座,午夜场,恐怖电影票,两张。” 第45章 分歧 姜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是没太明白这个奖品,有些纳闷:“为什么非得给午夜场的恐怖片呀?能不能换个电影?” 他胆子小,很有自知之明,几乎从来不看恐怖片。好不容易幸运一次,奖品却不如人意。 小兰捅捅他,笑得一脸神秘:“小子,没谈过恋爱吧?重点是恐怖片吗,重点难道不是午夜场的情侣座?” 姜津慢慢意识过来,脸刷的一下红了,假装环顾四周,然后不自觉地把目光定格在魏黎身上。 魏黎倒是面色如常,点头恭喜他,搞得姜津有些不好意思。 回学校的路上,他偷偷瞄了魏黎几眼。 要不要邀请他一起去呢? 熄灯上床之后,他还在想着那两张电影票。心中思绪杂乱,思考半天还是试探性的给戚思鸣发消息,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戚思鸣才懒洋洋回他:“两个大老爷们半夜看鬼片,还是情侣座,你没事儿吧?” 这语气,即使没有当面说,姜津还是能脑补出他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样子。见对方还是那么欠揍,姜津松了一口气。果不其然,被拒绝了。 然后姜津又兴致勃勃地给逢绪发消息,问她要不要去看。 不出片刻,逢绪果然也婉拒了,说她最近有些忙,对这个电影题材也不感兴趣。 他的朋友寥寥无几,这样筛选下来,魏黎好像是唯一适当的人选。 也不是他想跟魏黎一起去看电影的,只是其他人确实都不合适,自己只能名正言顺地邀请魏黎了。 正想着,魏黎倒是突然开口,讲起了烘焙店的事情:“前几天秀芹姐也把我叫了过去,她跟我讲你最近的表现很不错,说我幸亏把你介绍进来了,要不然白白错过那么好一个伙伴……” 他说了半天,姜津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呆滞地看着魏黎的嘴张张合合,思绪早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心一横,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电影?” 话音刚落他就有些后悔,自己还不知道魏黎对恐怖片感不感兴趣,就算感兴趣,这两张票还是情侣座。 魏黎喜欢男人,这是众所周知的。自己邀请他去看,时间地点都那么暧昧,会不会显得太唐突了呢? 果然,魏黎看着姜津的眼睛,闭上嘴巴,面色沉静,没有立刻搭腔。 姜津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自己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随即找补,干巴巴地说:“哈哈,逗你玩的,恐怖片那么吓人谁乐意看,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帮我出掉这两张票……” “是嘛。”只见魏黎慢悠悠地打断他,“我倒是很有兴趣,但既然你那么说,那我也只能帮你问问了。” “呃!”姜津憋红了脸,没想到出了个大糗,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那太好了,正好咱俩去看吧。” 折腾半天,最终还是定下来魏黎了。 好朋友一起去看个电影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情侣座也只是相邻的两个座位而已。姜津心想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只要牵扯到魏黎,就会反应过度。 其实压根就没必要。他偷偷瞥了一眼对方,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神态表情。看看,人家魏黎就不会胡思乱想。 到了放映那天的晚上,魏黎和姜津刚要前后脚出宿舍的时候,陈玉从床上探了个头,好奇道:“你们去哪啊?” 魏黎好整以暇地照照镜子:“看电影。” “就你们俩?” “就我们俩。” 陈玉一脸诧异,也毫不掩饰:“你什么时候跟姜津关系那么好了?” 姜津听了心里有点不舒服,心想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呢。他偷偷瞪了陈玉一眼,结果人家也没看见。 等他们俩抱着可乐爆米花进放映厅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午夜场就他们两个人。 姜津这下有点慌了,本来就是恐怖片,人多好歹还能驱驱阴气,这下就他和魏黎,魏黎向来稳重不乱喊乱叫,万一来个贴面杀,鬼哭狼嚎的不就只有他自己吗? 魏黎一点也不慌张,还乐呵呵的:“看来人家商场也不吃亏,知道是冷门片子冷门场才当奖品的,顺带还赚我们爆米花钱。” 姜津只能硬着头皮找位置坐下。 离开场还有点时间,情侣座中间没有隔断。空无一人的放映厅感觉说话都有回音,姜津这下还没开看就有点害怕,感觉其他位置上都坐满了“人”,下意识往魏黎那边挪了挪屁股。 胳膊贴胳膊,胯紧贴着胯,这才让他稍稍安心了点。 然后灯一灭,幕布一亮,整个故事徐徐展开。 这是一部外国片子,在国际上拿了奖才被引进过来。开头就是昏暗的画面,年久失修的庄园空荡破败,背景还有一道“咯吱咯吱”的诡异声音。 姜津偷偷瞥了魏黎一眼,他脸上还是笑眯眯的,聚精会神地看着片子,偶尔喝口可乐,看上去一派悠闲自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看喜剧片,放映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姜津也不好意思害怕了,鼓起勇气,壮起胆子去看剧情。 主角和父母妹妹一起搬到这栋老房子,本来和谐的一家四口从此发生了许多惊悚的事情。先是主角陪妹妹做手工的时候,母亲在后院清洗打扫随后失踪,全家搜寻后才发现是跌入了古老的地窖,不慎跌断了腿。父亲平时工作忙碌,照顾母亲的责任就落到了主角和妹妹身上。 两人可谓尽心尽力。 但此时一向温文尔雅的父亲突然变了性子,经常半夜磨刀,经常猛踹主角的房门,但当开门之后门口又空无一人,转头瞬间发现父亲在主角床头狞笑。除此之外,他还对家里人拳打脚踢,包括断腿的妻子和小女儿。 前半部分剧情其实比较简单,常规恐怖片的设定,但导演的视听语言非常出彩,偶尔那道“咯吱咯吱”也会响起来。明明魔鬼还没有正式出现,但主角父亲时不时来个jumpscare,再配上循序渐进的音乐就把姜津吓个半死。 他转头偷偷看魏黎的反应,发现他惯常微笑的脸上此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可乐和爆米花也不吃了。姜津看他看得那么入神,也不敢打扰他,只能偷偷眯起眼睛,等惊悚的bgm出现时还用手挡住大半的屏幕缓解一下害怕的情绪,毕竟看不见就不害怕,等过去了再放下手。 有一段是主角和他妹妹一起查看屋内偷偷设置好的监控,记录父亲异常行为,然后好报告给神父,结果只是眨眼的功夫父亲就不见了。 好几秒种过去,屏幕里没有任何活物,连背景音都没有。 看到三分之二,姜津感觉熟悉了片子的风格,以为这次没有bgm就不会有贴脸杀,他刚刚松了口气把手放下来,几乎是同时间,巨大又短促的响声在他耳边炸开,监控里骤然出现了一张男人的面容。 原来是那个魔鬼附到父亲身上,手脚并爬宛若蜘蛛,藏在死角,然后突然跳出来直接监控怼脸,关节扭曲,眼目歪斜。 姜津刚放松一会儿的眼睛此时正好看了个真真切切,他下意识想叫但叫不出声,害怕到极致的时候人是叫不出来的。然后他差点跳起来蹦魏黎身上,缓过来整个人缩在魏黎背后嗷嗷乱叫。 他喘着粗气好一会儿,心脏蹦得正快,突然有什么东西把他脑袋盖住,还带着一丝丝薄荷香气,他一摸,是魏黎的外套。 魏黎还在看着电影,全程一帧不落,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还有点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姜津闻着淡淡的薄荷香,恐怖片壮人胆,索性抓住了魏黎的胳膊,整个人裹着外套只有眼睛露出一点点小缝,下意识往他怀里靠汲取温暖。 魏黎瞥了一眼,倒映着恐怖片的眼里没什么情绪,但也没说什么,任凭姜津抓着。 主角意外错过了关键时机,眼睁睁看着妹妹被魔鬼附身的父亲抓住脚踝拖走,血印子从前门直到后院地窖。 在被黑暗吞噬之前,妹妹撕心裂肺喊了主角一声: “哥——!!!” 魏黎把可乐杯重重地一磕,发出不小的声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津感觉他此时抓住的整条手臂肌肉都在充血,青筋暴起。 浑浑噩噩的男主强撑最后一点精神,想上楼带着母亲一起跑,可是刚打开房门,一双青紫僵硬的脚在他面前晃晃悠悠。 同时那道贯彻全片的“咯吱咯吱”声音又响起来,那是粗绳跟木梁摩擦的声音。原来母亲早在搬进这里的第一天就上吊自杀了,这段时间他们照料的一直是一具尸体。 恶魔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把他们的所见所感全都涂改了。 电影的最后,男主被姗姗来迟的人解救,但也因为精神失常,被关进疯人院。最终的调查结果是全家常年受父亲家暴,妻子和女儿丢掉了性命,男主因为受到巨大精神刺激,在疯人院之后的每一天都在念叨“有鬼”。 到底是家庭暴力引发的惨剧,还是恶魔附身又抹去了一切,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姜津看到片尾字幕的时候终于可算松了一口长气,一秒也不想在这多待。两人走出电影院,魏黎难得从头到尾一直没有说话。 姜津心有余悸,想活跃活跃气氛,于是开口:“那么恐怖,早知如此就压根不来看了。你觉得怎么样?” 魏黎这才缓缓掀起眼皮看他。 姜津没有防备,心中一凛。 大半夜,此时街道上空无一人,最近临近节日,路边树上挂了各式各样的彩灯。魏黎漆黑的眼珠一转,五颜六色的灯光就被吸进眼底,同时光在他白净的皮肤上晃动,乍一看,整张脸癫狂得有点像野兽派风格的画作。 明明神态还是那样的神态,五官还是那样的五官,但总感觉哪里有点不一样。姜津蓦地想起来刚刚的监控贴脸杀。他脚步瞬间停住。 “挺好的。”魏黎轻轻一笑,“一点也不恐怖。” 姜津喉咙发紧:“是、是吗……?” 没想到魏黎看片风格竟然是这种的。 “嗯,有时候现实比电影恐怖的多。”他点点头,喝了一口可乐,“不过有一点,我觉得不够好。” “哪里?” “男主太过优柔寡断,所以才会害死他的妹妹。”魏黎顿了顿,“他应该在家里出现异样之前把妹妹转移出去,自己应对。拿着一根棒球棍,或者其他什么武器,独自杀回来,把不祥掐死在摇篮里。进门第一步把母亲的尸体移出去,然后猛敲父亲的头,鲜血直流,哪怕他苦苦哀求也不要停,因为恶魔最擅长伪装。 “有些恶魔甚至都不会把教廷的人放在眼里,狂妄自大,砸到父亲没气也不行,依旧会变成活死人从坟墓里爬出来作恶,还是得把他全身骨头都得敲碎。然后用他的血画个阵法,让从哪来的滚回哪去。最后才是把整个身体烧成灰烬,风一吹,什么都剩不下。” 魏黎的语速越来越快,脸上肌肉不自觉在抽动,像是在念什么咒语:“不过,还有一点值得探究,就是魔鬼怎么上身的呢?那么轻松容易,也许很大概率他们父辈的血统有问题。我的建议就是男主也自杀,以免留下祸患……” 姜津愣愣地听着,眉头微蹙,稍稍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 他一点也没有听懂魏黎在说什么,明明说的是汉字,组合到一起怎么听得那么奇怪。按他刚才讲的,这就跟原作没有一点关系,重新编排故事线和结局。 魏黎说了好久,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身旁微微睁大眼睛的姜津,仿佛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合时宜。 他猛地闭上了嘴。 “抱歉。”过了几秒,魏黎刚才癫狂的神态一扫而空,似乎又变回来平常贴心真诚的他,冲姜津温柔一笑,“我看电影习惯自我代入,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当我没说。” 只是一个小插曲,他把可乐杯扔进路边垃圾桶,转身跟姜津柔声说:“走吧,我们回宿舍。” 姜津却没有动弹,小声地说:“你刚才为什么会那样想呢?” 魏黎的背影一滞,缓缓回头:“只是随口一说,讨论剧情的另一种可能性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姜津摇摇头,有些战战兢兢,这是他第一次反驳魏黎:“我觉得不对。” 他看到对方嘴角的弧度僵在脸上。 “你刚才说第一时间把妹妹保护起来,可是在整部片子中,他妹妹一样很勇敢,与男主互帮互助。两个人是彼此的依靠,不能分离。妹妹也不会想看到男主独自面对这一切。而且他们俩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孩子,不能站在上帝视角要求他们太过冷静,每次都做出正确的抉择。 “还有,你为什么会想让男主杀掉父亲后又自杀呢?我并不能明白其中的逻辑因果,邪恶已经铲除,剩下的人就应该好好活着。你说的血统论太虚无缥缈了,每个人都应该是独立的个体,不应该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忧。” 姜津搜肠刮肚,想如何把话说得更委婉一些:“如果我冒犯你了,我先给你道歉,我只是觉得你刚才的想法,嗯,有些、有些……” 吓人,比原作还黑深残。 魏黎一直都是很阳光上进的形象,平常班里有人遇到不太好的事情,他都会主动开导人家。而刚才他所说的话,太脱离这个固有认知了。 他现在跟刚才电影里的父亲一样,被什么附身一样,尽说一些可怕的话。 仿佛有东西在顶着“魏黎”的皮囊做些不太好的事情。 姜津还没想到合适的词语,一时间哽住,还是魏黎缓缓开口:“恐怖。你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此时他微微侧身,背对着路灯,沿街的招牌又早已熄灭,整张脸沉浸在阴暗里,眼底晦暗不明,偏偏嘴角还是笑着的。 语气像是跟姜津在开玩笑。 姜津咽咽唾沫:“只是有点奇怪啦,你别放心上……” 他有些后悔刚才说那么多,人家看电影看得那么认真,只是对它有一些个人见解而已。每个人的想法又不一样,自己为什么要斤斤计较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姜津心中忐忑,打算再要开口道歉的时候,没想到魏黎下一秒就捧腹大笑起来。 姜津一怔。 突如其来的笑声在整条街上回荡,在这大半夜格外突兀。 “我逗你玩的。”魏黎笑得很厉害,眼泪都笑出来了,他伸手抹掉,“随口一说的剧情,不必当真。我之前看过一部cult片,两部影片剧情结合一下而已。我看你在那里被吓得厉害,出来再逗逗你罢了。” 姜津心里大石头落了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就说魏黎今晚怎么突然尽讲些奇怪的话嘛。 姜津赶快小步跟上对方,跟他并肩行走。 他没有看见在魏黎转头的一刹那,明明眼角还残留着笑出来的泪,脸上的肌肉却扭曲到几乎不受控制。 他居高临下,冷冷瞥了一眼姜津。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对方白嫩的后颈。 是他刚刚太过大意,没有经过思考,就把心里话和盘托出,都怪那个电影剧情。每时每刻都在伪装自然会有破绽,今晚的观影刺激正好钻了其中的空子。 要不是自己及时圆回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真心话会被姜津评价为“恐怖”。哪怕是阴郁沉闷的姜津,在本子上破口大骂他“死男同”的姜津,也没办法接受吗? 都是同类,装什么装。 想到这,魏黎下眼皮跳了几下。 这让他非常不爽。 现在宿舍静悄悄的,折腾一晚的姜津也已经入睡。魏黎拿出自己另一部手机,若有所思。 第46章 诅咒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打了半天盹的戚思鸣百无聊赖,台上老教授的念ppt声仿若念经甚是催眠,他戳戳姜津:“你跟谁看的恐怖片?” 姜津瞄了他一眼,装作没听见。 戚思鸣的性格就是属于你不理他他越来劲儿的那种。本来他就是不想听课随口一问,可见姜津不理不睬的,好奇心顿起,戳姜津戳得更厉害了,不依不饶:“说说呗说说呗说说呗,你跟哪个女生看的,该不会有新情况了吧?” 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过了好一会儿,姜津实在拗不过他,只能撂下两个字:“魏黎。” 戚思鸣皱皱眉头睁大眼睛:“他?!”声音有些大,周围同学甚至台上的教授都看了他们一眼。 姜津心想不说你不高兴,说了你又不乐意。 戚思鸣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又说:“你真的跟魏黎去看的午夜场的恐怖片啊?” 姜津点点头:“我骗你干什么。” 只见戚思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儿,你之前被他策反就罢了,现在怎么跟他关系又那么好了?看电影都能去坐情侣座,肉麻不肉麻?贴脸杀的时候你没被吓得跳他身上吧?” 巧了,他还差点真跳人家腿上了,最后裹着人家外套看完了全程。 姜津没说话,心想你怎么跟陈玉一样一样的,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呢。 虽然被两个人不怀好意地前后调侃,但是他心里的某处地方还是有点奇妙的感觉。能和魏黎快速拉近距离,又在同一家店共事……一种爽感从心底密密匝匝地翻涌出来。 跟之前他偷窥、探究魏黎秘密的感受同出一源但又不太一样。他现在可是光明正大,还有其他人为他见证不是臆想。 不过,在他与魏黎逐步拉近距离的同时,禾厉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联系过他了。 自从上次他说要把手链还给他之后,禾厉就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没有发消息告诉他“老时间老地点”,也没有胁迫他拍一些乱七八糟的视频,整个人变得毫无讯息了。有时候姜津周六的时候心惊胆战的,结果一天过去也没有收到一条信息。 有点不太正常。 姜津思忖,难道是他说要把手链还给他,惹人家生气了?他心里暗自嘀咕,有钱人果然脾气古怪…… 等等,他猛然惊醒,暗骂自己在惋惜些什么。他可是掌握自己不堪照片的死敌!禾厉那么长时间不联系他,说不定早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上了那么多次,也该腻了。 既然自己已经丧失了他的兴趣,这不正好吗?禾厉也不会再用照片威胁他做这做那了。 可能以后再也不会与他见面了。 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吗?姜津以前骂过禾厉死变态死男同迟早阳痿,这下也不用再骂了。 姜津深吸一口气,安抚了一下自己杂乱的心神。 爱联系不联系,他又不稀罕。 回宿舍的时候,有辆警车停在楼下闪着光,几名警察跟楼管说话。不少人在凑热闹,姜津不好意思往中间挤,停下来看了几秒就回了寝室。 过了几个小时,楼管在宿舍群里发消息:“最近接二连三的有同学反馈财物被盗,请各位同学清点一下各自的贵重物品,如有遗失及时上报。离寝记得随手关门,别让犯罪分子有可乘之机。” 下一秒,陈玉哇哇乱叫:“我靠,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在大学里偷东西,果然学历和素质不能挂钩!”他两步下床,盘点了一下自己的电子设备,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魏黎,“幸亏我没丢什么,不然让那个小偷吃不了兜着走。你丢了什么没有?” 魏黎摇摇头:“没有,都在。” 他们宿舍是老楼,连门锁都是老旧的样式,有根小铁丝就能轻松撬开,但发生如此大规模偷窃事件还是头一回。 姜津没有什么贵重物品,所有家当里最值钱的可能就是手机。本来不关他事,结果在起身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物什。 他瞬间提心吊胆。 他火速拉开抽屉,摸索了一下,在摸到熟悉盒子的那一刻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拿出来打开,安了下心神。 禾厉送他的那条手链还在。 幸好没被偷。 不过,小偷一天不被抓到就一天不能安宁。姜津想了一会儿,还是第二天骑着他那吱呀吱呀的自行车回了一趟家。 他特意挑了三点来钟去的。此刻家里没有人,工作的工作,上学的上学。姜津推开已经变成自己那杂物间的卧室,里面到处是灰尘,长时间不通风,陈旧味道也是扑面而来,争先恐后涌进他的鼻腔,看来平时也很少有人进去。 自己散落的那些东西跟他的人生一样无人问津,灰扑扑的。 姜津环视一圈,还是把那个礼品盒藏在了床头柜的第一层抽屉里,里面东西杂乱,应该也没有人会特意翻开然后发现。 临走之前,他又摩挲了一遍手链,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这样就不会被学校里的小偷偷走了。万无一失。 姜津关门,安心骑车回了学校。 又过了一段时间,禾厉果真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姜津心想,这下真的放过他了吧。说到底这玩意儿又不是雇佣关系,得开个辞退证明还是什么样才算结束。每次不都是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禾厉一瞬间的想法罢了。 就是剥离得太突然,心里其中一个小小的地方有点空落落的。 他点开与禾厉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重新看了一遍,屡禁不止的可耻威胁马上让空落落的感觉就烟消云散了。姜津重新找回那种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对方撕吧撕吧吃掉的想法,索性动动手指,将整个历史记录全都删除了。 本来他们俩也称不上“好聚好散”。 姜津看着空荡荡的收信箱,心中还有一点愤慨和怨毒无处发泄。折磨了他那么多次,到底连禾厉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早知道机灵一点,办事儿的时候装晕倒,让他给自己清理的时候偷偷拉下一点眼罩好了。 狠狠记住他的长相,然后找人一比一还原,打印出来天天往他脸上扎小针。或者整个娃娃,裆部那里也多扎扎,诅咒他早点阳痿。 不扎那里还好,一扎脑子里也很恰当地浮现出当初自己如何哭叫的失态样子。 就这样被草草单方面结束也未免太便宜禾厉了,自己白白受了折磨不说,也没等到调查的合适时机。他越想越来气,在心里抹了一把辛酸泪,随即拿起笔在草稿纸上花了个圆圈,里面点了三个点当眼睛嘴巴,添了几笔补充上躯干四肢,然后在脑门上写上“禾厉”两个大字。 画好以后,姜津使劲用笔尖戳这个火柴人的脸和□□。唰唰唰唰,快得跟踩缝纫机一样,纸张都被他戳破了。 “你在干嘛呢?” 发泄得正兴起的时候,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道好奇的声音。 姜津吓得心脏漏了一拍,刚想用手捂住毁尸灭迹,不料还是慢了一步,那张被他戳得稀巴烂的草稿纸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拈了起来。 他扭过头,正好看见魏黎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下颌线。好巧不巧,在他刚才忘我的时候,魏黎端着水杯从他身后走过。 此时此刻,魏黎来回打量这张“画作”。纸张横在他们两人中间,正好挡住了魏黎的脸,让人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反正姜津的脸“唰”的一下子红了,刚想抢回来,结果又被人躲开。纸一移,他倒是能看见魏黎脸上既好奇又疑惑。 “……禾厉?”他口中缓缓吐出这两个字,陌生的名字念起来有些别扭,然后噗呲一笑,“他是谁呀,值得你那么恨?” 姜津一下子无所适从,尴尬不已,恨不得当场找地缝钻下去。 他实在没想到会被魏黎意外撞见。禾厉和魏黎,仿佛一个黑夜一个白天,按理说平常压根不会见面,也不会有任何接触。 姜津在禾厉那里经历过的也不会跟任何人讲。禾厉也自然而然与姜津正常生活里的人没有关系。不过现在,正常生活里的魏黎突然喊了一声“禾厉”,这样就有一种那些坏事和不堪即将要揭露在阳光下、被人发现的危机感。 像是两个相差极大的世界被打破通道一样,魔鬼要从里面钻出来了。 其次,就算禾厉只是一个普通路人,没有对姜津做出什么过分举动。可现在自己扎他小人还是被魏黎看见了。 魏黎虽然知道自己以前跟踪他还跟进了夜色,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这段时间姜津可没对他有什么恶劣的举动。 连偷拍都少了。 他现在的心理就有点类比一个坏学生答应过老师要好好学习,但转头逃课又被老师发现的羞耻。 “没什么……”姜津快速把东西从魏黎手里夺回来,撕掉扔进垃圾桶,干巴巴地说,“我随手画着玩的,哈哈。” 魏黎盯住他的眼睛,边笑边喝了一口水,不置一词。水雾在两人之间升腾,让他整个人的脸看着有点模模糊糊的。 第47章 八卦 扎小人事件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魏黎也没跟他计较深究。 姜津在心里重重松了一口气。 以前是他不懂事,做了很多越界的过分事情,现在姜津只希望能在魏黎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别看魏黎在外面总是一副好脾气的宽容形象,但经验告诉他,这种人一般不生气,生起气来一般人可灭不了火。 是人都有最低的忍耐标准,自己还是得注意一点,不要踩了人家的底线。幸好他之前没扎过魏黎的小人,要不然怎么狡辩都洗不清了。 熬过难捱的期末周,姜津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脚步停顿了几秒,然后转身去了毕加索的地盘。 已经入冬,北风呼呼直吹,S省的冬天干燥又寒冷,姜津裹紧衣服,在角落那个猫窝面前蹲下。 短短几个月,这里不仅有暖烘烘的猫窝,还有定时喂水喂食器,足够小猫们度过一个残酷的冬天。爱心社买的猫窝款式还是防水防雪的封闭式,姜津悄无声息地伸手,小心翼翼掀开门帘一角,往里面瞅。 里面竟然有好几只猫,它们蜷缩在一起睡得正酣,看得人心里发软。毕加索睡在正中间左拥右抱的,灌进来的冷风让它稍稍睁开了小绿豆眼,见是姜津,都懒得动弹,摇摇尾巴尖算是打招呼。 这大爷,白给你买那么多鸡肉肠了。 姜津也不恼,拿出手机给它们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照片发给魏黎,并配字:“你看,是不是很可爱?你买的猫窝帮了它们大忙。” 不只是提供了一个睡觉吃饭的地方,连之前被其他猫排挤的毕加索现在都有好朋友了。 不一会儿,魏黎回他:“可爱,能帮助它们我也很开心。” 后面还加了一个笑脸。 姜津看着那个笑脸好一会儿,然后把手机贴在自己心口,明明寒风吹得他脸发疼,心里却是暖烘烘的。 他觉得这个发笑脸表情包给他的魏黎比猫还可爱得多。 魏黎干了那么多的好事,又不图回报,真的是一个顶顶善良的人,跟其他太过功利和社达、自诩“社会精英”的同学一点也不一样。 入学以来,姜津可没少见勾心斗角的腌臜事情。 每个人的底色都是无法掩饰的,而魏黎的底色就是温暖真诚。 要是搁以前,他的人性光芒真的太耀眼,姜津在他身边都喘不过来气,但是现在,他也本能地想靠近太阳多一点点,汲取一下他的温暖,仿佛心灵都要被净化了。 趋光性刻在人的DNA里,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魏黎。 与此同时,他不知道的是,刚刚还善良耀眼的魏黎,现在行走在城中村的小道,因为楼间距隔得极近,整个人几乎都陷入阴影里。 魏黎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收起来,翻动手指点了根烟,没有意识到自己随意发的表情给别人心里留下什么惊涛骇浪。 如果他要是知道了,会觉得十分好笑,那样的笑脸他软件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天天给姜津发一个月也不重样。 他靠墙磕磕烟灰,然后七拐八拐,拐进了一间大隐隐于市的门头房,门口招牌上写着三行大字:金银手表首饰,奢侈品古董名包,免费评估鉴定。 这是城东的一家典当行,老板孙诚是魏黎的老熟人,早些年在道上混过,进去过几年现在金盆洗手,周围三教九流他了解的一清二楚。 城西有罗禹,城东有孙诚。魏黎想打听个什么事儿,找这两人保准靠谱。姜津以前以为S大就是魏黎整个蛛网,他还是太过天真。殊不知,这张网大得很,足足能把整个城市包裹住。 孙诚在大厅喝着茶,刚抬头就看见魏黎进门,便热情招呼他来坐。他一边给他重新烧水一边说:“今儿咋有空到我这里来?” 魏黎也不跟他客气,开门见山:“诚哥,上次我拜托你的事情有着落了吗?” 水烧好了,几个茶盏翻飞,被瀑布流水倒满,一时间茶香四溢,孙诚给魏黎和自己面前各放了一杯:“没呢,虽然我耳目多,但要找个失踪八年又改名换姓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哦!” 见魏黎只喝茶,眼睛下垂不置一词,孙诚给他递了根烟:“你问过罗禹没有?说不定他那边有线索呢。” 魏黎摇摇头,“会所成立的时候我就在,这都两三年了,没有什么消息。” “也是,”孙诚摸摸下巴,“我还忘了你还没上大学的时候就跟着罗禹混了,要是能知道早知道了。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下,咱找了那么久也没消息,那个人很有可能早就已经死了,你这么努力找人也是白费。” 魏黎喝了一口茶水,从喉咙里轻轻笑了一声:“不会,你放心吧,蟑螂生命力总是很顽强,谁死他都不可能死的。” 他从城东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姜津从床帘后面探出了个头,好奇又担忧地问他:“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魏黎基本没有夜不归宿的时候,陈玉也没在,姜津一度以为今晚要自己一个人留守宿舍了。 最近还在闹小偷,鬼知道他晚上会不会撬锁进来偷东西,搞得姜津难以安宁。 魏黎用余光看了一眼陈玉的床铺,没有动静,他今晚不在,正是一个好时机。 他脱了外套,自顾自挂好,看起来很随意地说:“临时去了一趟夜色,无意中听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八卦。”他冲姜津笑了笑,“你要不要听?” 八卦……? 姜津一愣,感觉魏黎刚才说的话哪里不太对劲。里面的人非富即贵,夜色的工作人员不是严格保密的吗? 他刚想到这儿,又听魏黎突然开口,声音听着有些懊悔:“我忘了不能说客人的坏话的,哪怕他拖欠房费也还是客人,你就当我没说过、忘记这段吧。” 拖欠房费? 看来魏黎想说的八卦还是关于常年租订套房的宾客的。 等一下,二楼的套房总共就那么些,禾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过他了,他会不会就是这个八卦的主人公呢? 所以有很大概率是禾厉的事情。 念及于此,姜津咽咽唾沫,立马打起精神,下床坐到魏黎面前:“你讲讲吧,我不会跟外人说的。” 魏黎叹了口气,摇摇头,态度有些坚决:“不行,我还是有点职业操守的,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其实这个八卦本来是我们员工私下传的,没想让旁人知道。今天回来太晚了,刚刚是我脑子一抽说顺了嘴,你就当没听见吧。” 姜津这时候就有点心焦,好不容易勾起来瘾岂会白白灭掉,他没有办法,只能拉起魏黎的手,语气无比诚恳:“求你了,你就跟我讲讲吧,我对天发誓绝对不跟别人乱说!” 说罢,还煞有介事地对天竖起三根手指。 魏黎担忧地盯着他好长时间,像是拗不过他,有些松动:“你确定要听吗?” “嗯!” 说白了姜津横竖都不亏,哪怕不是禾厉的消息,就当无所谓的八卦听。但万一是,围绕禾厉身上的谜团就会被他慢慢揭开。 不听白不听。 在他的苦苦哀求之下,魏黎这才彻底松口,开始前还不忘强调一番:“这八卦都是我们底下乱传的,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别太当真。一是保护你,二是总有些地方与真相偏差太大。如果不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坚决不会跟你说的。” 最好的朋友。姜津被这五个字砸晕了头。 他没想到魏黎能对他说出这几个字,他人脉广朋友多,各个学院都认识好多人,学校里的佼佼者他都认识,可只有自己是他最亲近、最好的朋友。 就冲这个,姜津再用力点点头:“嗯,我记住了!” 魏黎默不作声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他几乎是脸贴着脸对姜津讲了,还用气声说,这样显得这个八卦宛如惊天秘密:“二楼有个客人跟他家里闹掰,听说闹得很难看,应该是被人告知了性取向。他们家一气之下连银行卡都给冻结了。自从那天,他就没钱再付房费,但是一直死乞白赖地住在那,赶也赶不走。” 他停顿几秒,看着姜津的眼睛,等着他反应。 姜津一愣,“然后呢?” “禹哥也不好意思催他赶他,人家说到底家族背景深厚,闹掰了对谁也不好。本来禹哥都打听到了家里人只是让他服个软就行,但是这个客人就是有点犟,怎么都不肯,宁愿白天去外面鬼混,晚上也要回夜色,电脑什么的都搁在那。禹哥就为了这个事情愁的很,得罪又得罪不起。” “他是哪一天跟家里人闹掰的?” 魏黎说了个日期,姜津瞬间打起精神来。 正是他生日后四天! 会是禾厉吗?仔细想来,什么都对得上。如果是禾厉的话,那就是他送给他生日礼物之后就跟家里人闹掰,富二代没有副卡花不了钱,为经济发愁自然而然把姜津抛在了脑后。 所以一直没有联系过他。 魏黎刚刚还说,他白天出门,电脑什么的都放在那,晚上才回去。如果真的是禾厉,那么极大概率自己那些照片视频全都在这个电脑里。 姜津一下子激动起来。 第48章 同类 自己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存在别人手里始终是一个祸患,保不齐之后哪一天会被翻出来。 通过刚刚魏黎的描述,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十有八九那个人就是禾厉。与家里人闹掰、断了经济来源,自己都焦头烂额,自然没有空再把姜津叫去了。 假如他白天趁着禾厉不在,偷偷潜进去,删掉那些证据的话,哪怕以后他再被叫过去反复折磨,自己也不会受制于人了。 没了那些照片,看禾厉拿什么威胁他。 魏黎看姜津微微低头,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他眼中厉色一闪而过,随即轻声一笑:“好啦,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就当个笑话听听。” 姜津表面上轻轻点头,按魏黎说的办,可是他在心里还有自己的小算盘。 他暗自窃喜,世界上最重要的果然是信息差,得亏知道了那么重要的消息,不然等到下回禾厉再叫他过去,自己都不知道错过了什么。 他看向魏黎的目光中不由得多了一分感激,点点头,也有气声说:“嗯,我刚刚什么也没听见。” 第二天他就马不停蹄地去了一趟夜色。如果说之前那几次都是非常屈辱和不乐意的心情,那今天的姜津可是难掩激动之态,步伐轻快,就差没哼着歌闯进去了。 等他把照片视频全都删掉,禾厉回来一看立马傻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有可能气急败坏大声大叫。姜津想到那滑稽的一幕就不自觉地笑出声。 禾厉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被他姜津狠狠耍了一通。 又到了熟悉的套房门口,这次姜津先摁了几下门铃,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这次他学聪明了些,假如里面有人,他就说是清扫房间。假如没人,自己再想法子进去。 整个计划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他等了好一会儿,把耳朵紧紧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里面没有脚步声,抛开隔音效果不谈,那么长时间没有开门也是不太对劲。此时此刻里面应该真的空无一人。 下一步就是应该找房卡混进去了。 正当他思考要不要给魏黎打个电话让其走个后门的时候,眼神瞥到了门把手上,姜津突然伸手,鬼使神差地握住把手转动。他在扭动的一瞬间,愣住。 下一秒,房门缓缓打开。 像之前他被禾厉叫来的时候相同,门压根没锁。 门缝慢慢扩大,姜津警惕地漏出一双眼睛往里头看,果真如他所猜,空无一人。而正对门口的客厅的茶几上,正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跟魏黎说的一模一样。 什么动静也没有,姜津心中的疑虑不断扩大。 为什么门没锁?难不成禾厉知道今天他要过来? 但环视一周,里面确实没有人啊。再说了,自己这个计划没有跟任何人讲过,禾厉也不会猜到一向嘴很严实的魏黎会告诉他,更不可能知道自己要来。 他盯着那台电脑,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让他打消了疑虑。 万一禾厉睡觉洗澡外出就是不爱锁门,那也没办法嘛!反正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管是什么原因,今天只要快点把照片删除就永绝后患了!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看禾厉以后还怎么威胁他做这做那。虽然他送了姜津那么贵的生日礼物,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 念及于此,姜津还是蹑手蹑脚地滑了进去,然后慢慢地把门关好。 套房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地上落了根针都能听得见。地面上的地毯华贵,踩上去悄无声息的。他来到茶几面前,缓缓掀开了电脑。 可是此时,越安静,他心中的疑虑和不安就越来越多。 运气真的那么好吗?往常说魏黎坏话都能被正主抓包。他今天可是一路畅通无阻,白天夜色不营业,门口的人也没拦他,一路走来没有碰到第二个人,套房门还没锁,他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进来了。自己要找的电脑就放在进门就能看见的位置。 也太巧了吧,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是,没有人知道自己今天回来啊。别说禾厉了,就算魏黎也不知道他要干嘛。 还是说自己否极泰来,幸运之神终于站在自己身边一回?这个可能性还大点。 姜津摇摇脑袋,索性不想,先专心把照片删了再说吧。 电脑的屏幕宛如一面黑镜,姜津在等它开机的几秒,无意中看到黑镜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眨眼间消失不见,只有自己的身影,跟闹鬼一样。 他警惕地回过头,房间里一切正常。柜子上的鱼缸里面有好几条金鱼在游。 姜津皱皱眉头,转头揉了下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心脏几乎都要停止。只见那个黑影几乎是瞬移到了自己的身后,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反抗,电光火石之间,有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另一条胳膊也用不容置喙的力道禁锢住他的腰。 姜津整个人被抱起来,以一种惊人的力气摔到床上,而这不过几秒钟发生的事情。他被摔得眼冒金星,正要挣扎着起身,下一秒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那人又摁住他的头套上了眼罩,不由分说地拉过两只手束上了腕带。 自己那点反抗的力气宛如蜉蝣撼树。 而眼罩和束带,又让他想起来一个老熟人。 姜津咬牙切齿喊了一声:“禾厉——!”气急败坏,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果然没有那么简单!他傻乎乎地进来,不就是中了人家瓮中捉鳖的奸计吗?! 恐怕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他这样一个自投罗网的人了! “是你啊。”禾厉站在床旁,居高临下地看他挣扎,噗呲一笑,“我还以为小偷呢。” 谁家给小偷戴眼罩束腕带啊?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 姜津继续扑腾,可惜无济于事:“我不是小偷,你快放了我。” 禾厉倒是拍了拍他的脸,说话慢悠悠的:“我最近都没招惹你,你怎么就自己寻来了?”凉薄的嗓音轻飘飘的,他趴在姜津的耳边说,“难道你……爱上我了?” 他伸手揉捏了一把姜津某个部位,轻笑出声:“这里也想我了?” 姜津全身抖了一下,脖子以上瞬间通红,咬紧嘴唇,不堪的单音节被他卡在喉咙里。 他外强中干地说:“胡说八道,你、你别动手动脚的,我就是走错了门,快点把我放了……呃!” 显然自己说的话有人不中意,又被人捏了一把。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夜色里还有别的姘头。”禾厉倒是慢条斯理地点了根烟,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熟悉的红酒味又慢慢散出来,闻着有点醉人。 他拍拍姜津的脸:“讲讲吧,今天怎么突然来我这儿?刚才还趴我电脑上干什么呢?” 姜津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反问他,气势倒是越来越弱:“你、你不是跟家里人闹掰,白天不在夜色吗?” “谁说的?”禾厉的语气难得正经,又冷笑一声,“你不会把我跟别人认错了吧?我最近过得好好的。” 姜津听见这个语气,悔不当初。难道八卦主人公真的不是禾厉,而是另有其人?自己把两个人弄混了。 魏黎从头到尾也没有说过那个人的名字,他也是猜测,就这样一厢情愿地把禾厉当成了八卦主人公,送上门了。 姜津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再托魏黎调查一下好了,总归不急于一时。还是他太心浮气躁,只要牵扯到禾厉的事情就有点丧失理智。 那么长时间过去,禾厉说不准都忘记他姓甚名谁了,现在自己硬要闯进来,肯定没好果子吃。 他惆怅地把头埋在柔软的被褥里,实在没脸见人,露出的耳朵通红,活脱脱像一只鸵鸟,看样子是想把自己当场闷死。 过了好一会儿,一道弱似飞蝇的声音从床上发出来,溜进禾厉的耳朵:“……那你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不联系我?” 他还想还掉那条奢侈品手链,可是左等右等,禾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了无踪迹。为了保护那条手链完好无损,他还特意回家放好。 不料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微微的叹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姜津一愣,抬起头来,一时间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 “只能喝中药调理调理,但仍不见好转,我实在没有脸去联系你,免得你看我笑话,所以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联系上下文,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姜津的脑海中浮现,他磕磕绊绊地说:“你、你那方面不行了?” 难不成他以前骂禾厉迟早不举早晚阳痿一语成谶,扎小人也起作用了?可是自己的嘴之前也没那么灵光过。 姜津咽咽唾沫,即使大半张脸蒙着眼罩,也能看出来他一脸难以置信。 “真的假的?” 不能吧?上次禾厉还把他弄晕过去了,这连半年都没过去,他花期那么短? 然后听见头顶传来轻飘飘的一声,像是禾厉叹了口气:“我骗你干什么?” 听上去十分惆怅。 姜津差点不怀好意地笑出声来,他还没来得及咧嘴,突然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感觉屁股凉飕飕的—— 有人猝不及防地扒了他的裤子。 姜津一下子慌了:“你阳痿为什么扒我裤子?我又没得这毛病。” “你来都来了,试试不就知道了?” 姜津被他的混蛋逻辑打得晕头转向,脸红得像是要出血,声音底气不足如蚊子哼哼:“你、你别胡来,你阳痿关我什么事,不要栽赃陷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诅咒我,说不定就是你做法才这样的,你得对我负责。” 姜津以前被弄到受不住的时候,确实这样边哭边骂他。难不成那天扎的小人真起作用了吗? 禾厉自顾自倚在床头,把姜津的腿折起来逼他跪坐,两只手掐住他的腰,有意无意摸着腰窝那个烫疤。 “试试呗。”禾厉趴在他的耳边,声音如同鬼魅,“你自己坐下去,看看能不能行。” 姜津的腿////心触碰到了那个玩意儿,熟悉的触感几乎让他跳起来,他咬住下嘴唇,偏了偏头,十分不情愿的样子。 明明自己是来删照片的,怎么现在发展成了这个鬼局面? 可是现在受制于人,也没有其他办法。 禾厉又轻轻开口,尾音拖长,显得十分可怜:“求求你啦……” 真该死。 姜津最听不得这个,本来坚定的心情有些动摇。自己做法成没成功还是一回事,本来今天他就是非法闯入人家的地盘,又不是禾厉让他来的。 “就一次……”姜津臊红了脸,心里恨不得把禾厉撕成一片一片吃掉,开始谈条件,“然后你就放了我。” 说到底今天是他不小心自投罗网。以前那么多回,多这一次也没什么。而且,不管怎么说,禾厉第一个记住他的生日的人。 一想到这,他心脏里某处地方又软了几分。 姜津缓缓坐起,做好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束缚在后面的双手缓缓向下探去,摸索半天,还是不太熟练地握住了它。触碰到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隔着眼罩,姜津没有看到,禾厉嘴上说着可怜的话,但微微勾起的嘴角和眼里闪着的恶劣光芒彰显他心里不堪入耳的真实想法。 主动和被动,完完全全两码事。不管说的是他们这段关系还是其他方面。 不知道姜津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 那么快就见效了? 他还没弄好呢,卡在一半,难受的很,就感觉屋里的温度缓缓上升,连同手里的空调遥控器都开始发烫,与之前别无二致。 他趴在禾厉肩膀上喘着粗气,不上不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姜津心里胡思乱想,难不成解铃还须系铃人,谁诅咒的就谁来解咒?还是说自己是什么治疗此类疑难杂病的天降奇才?但是起效也太快了点吧。 正当他皱着眉头,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像是嘲讽他的蠢笨和自投罗网。 姜津一愣,预料到了什么,连忙起身,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有人掐住他的腰身,狠狠往上一顶。 严丝合缝。 一个从未有过的探索深度,以至于他仰起头来一时失声,浑身颤抖,连哭都忘了。有无数支烟花在他的大脑皮层炸开,激起的微弱电流贯穿他的四肢百骸,以至于一阵眩晕,像是有人把万花筒扣在他的眼底。他根本无法思考,连张口骂人都忘了。 连自己什么时候释放出来都不知道。 反观禾厉,他好整以暇地用指腹抹了一点东西,擦在姜津的嘴角,皱了皱眉头,发现不够有意思,又抹了一点,伸进对方的嘴里。 柔软的口腔裹住这根手指。 然后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长气,像是恍然大悟:“就那么爽?原来你对疼痛如此敏感。” 姜津这才回过神来,刚才种种迹象只表明了一个事实。他好不容易从喉咙里吐出话:“你、你压根就没得——” 自己还被人哄骗自愿坐上去,结果禾厉压根就没有那方面的毛病。 不过,后半句他没能说得出口,因为身体被人转了一圈,从两人面对面变成了他后背紧贴着禾厉的胸膛。 有东西硬生生在里面碾了一圈,姜津一下子哭出声来。 “嘶——”禾厉像是不太满意,拍了拍他大腿内侧,“放松一点,知道你很爽,但你别太紧了,不然我怎么动?” 义正言辞到仿佛是姜津怎么着他了。禾厉的脸皮简直厚到令人发指。 他报复性地咬了咬怀中人的白嫩脖颈,又如愿以偿得到一声可怜的呜咽。 捣蒜的石臼无助地承受石杵的攻击,一下一下又准又狠,过不了多久,蒜水四溢,以至于都溅到捣蒜人的手上和地板上。 …… 姜津腰细,肚子上几乎没有什么肉,所以深深浅浅的时候总能看到凸起,这个姿势更甚。此时他整个人全身没有丁点力气,全身湿漉漉的,只能靠在身后的胸膛,任凭对方的胳膊揽住肩膀不让他倒下。 此时禾厉眼神往下走,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好奇地戳了戳他的肚子,啧啧称奇:“原来那么明显?” 姜津都来不及尖叫,下一秒,禾厉的手又溅上了不少的东西。 见状,他吃吃地笑起来,慢条斯理地咬了咬怀中正在痉挛人的耳朵,其他动作可称不上温柔,“只是摁了下你就这样,你到底是有多喜欢?” 姜津此时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任凭摆布,同时,他也没有破口大骂的立场。 从以前屡教不改地撕着倒刺导致鲜血直流,到现在不堪的反应,都证明着一点:身体里的有些地方和癖好,确实如禾厉所说。再怎么嘴硬都骗不了人。 他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咬住下唇,呜呜地哭出声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姜津无力地瘫倒在床,亮莹莹的舌尖耷拉在嘴角,身下一片狼藉,床单是可以直接扔掉的程度。 客厅鱼缸中的小金鱼,正在一个一个吐着白沫沫,嘴都不知道闭合,小气泡汇聚在水面连成一片。 它们侧着身,也能看出鼓着的肚子,看来之前有人给它们喂过不少的鱼食。金鱼这种东西,没有吃饱的概念,只要有人投喂就照单全收,一粒都不落,自然而然肚子微微隆起。 它们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喂食,所以今晚饶是撑得不行,也有鱼争前恐后地吞吐,生怕漏下一点。 如此孜孜不倦,至于吃得有多爽,那得它们自己知道。 禾厉轻轻俯身,手指绕了绕姜津被汗濡湿的额发,颇有兴致地往一个地方看去。 那里已经被他打的微微红肿,显示出五个指印,可是刚才它的主人难以自控地扭着,嘴角几乎咬出血来,抛开所有礼义廉耻,扭头小声央求他再打一下。 禾厉从喉咙里发出笑声,像恶鬼的引///诱:“看吧,姜津,我们俩就是同类人。”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那些阴暗龌龊、不堪入耳的想法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也只有我能挖掘出来。” 他的语气骤然变得无比恶毒,眼中狠厉难以掩饰:“所以,在我面前,你不用装什么清风明月,说些义正言辞的话,这里没人乐意听。” “你我本来就是同一种恶人,好好享受这场整治吧。” 第49章 抓包 不知过了多久,姜津才悠悠转醒。 禾厉所有的良心都用来给他事后清理和换床单了,即便如此,他心里除了这一小搓白的,其余全是咕嘟咕嘟冒泡的黑水,旁人舔一口都能被毒死。 姜津扭了下头,发现往常严丝合缝的窗帘被人拉开。外面已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可是白天来的,刨去晕倒,不知道被折磨了多长时间。 姜津全身上下跟散架似的,动一下就龇牙咧嘴。过了好大一会儿,思绪才慢慢回来,想起来晕倒之前发生了什么。 之前他还可惜没有装晕然后偷看禾厉长什么样子,现在看看这个想法压根也不可行。 自己都挺不到他给自己清理的时候,每回意识恍恍惚惚,有时在天堂有时候又在地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片。即使他咬着嘴唇逼自己清醒也无济于事。 全身酸软,迷迷糊糊睡去之前,姜津好像听到了禾厉说他们俩是同类,以后别在他面前说什么义正言辞的话。 他很是费解,不过当时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苦哈哈地默认。姜津想起来自己在这儿不是哭喊就是恼羞成怒骂禾厉死变态云云,什么时候说过其他话了? 好像之前看完恐怖片后跟魏黎说了一下自己的真实想法,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 管他呢,谁知道变态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姜津愤愤地想,他要是能理解自己也成变态了,虽然他不是什么好人,但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合着兜兜转转自己和禾厉的关系又回到了原点,这些天算白庆幸一场,更要命的还属自己主动“修复”了这段联系。姜津十分惆怅,在这张大床上横着滚来滚去,一个不留神,“呲溜”一声滑下了床,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疼得他直吸凉气。 等等,他往下摸了一把,自己屁股怎么肿成这个样子了……? 姜津的记忆断断续续的,努力回想终于想起来自己对禾厉说的那些羞耻的话,一开始只是被随手拍了一下,那种密密麻麻的隐秘快感仿若电流直通四肢百骸。自己好像尝到了甜头,开始扭头央求禾厉。 只要能纾解他的欲///望,什么污言秽语都能说得出来。 姜津全身上下被臊得通红,他现在一刻也不想多待,哆哆嗦嗦穿上衣服出门,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时候,突然被人叫住。 “等一下,你怎么在这儿?”声音还有些严肃。 姜津瞬间僵住,缓缓回头,发现是好久不见的罗禹。 上次他们俩见面还是他调查魏黎的时候,那么长时间过去,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自己出门被他抓包。 罗禹狐疑地打量了一番姜津,看着眼熟,终于从记忆里提取出了姜津,又问了一遍:“哎,我记得你,你是魏黎的同学,咱在虹巷和ktv里见过面。你怎么来的二楼?” 这里的客人身份特殊,姜津一个普通大学生,一不是会员二没有人引荐,怎么进来的? 姜津之前跟踪魏黎来到虹巷让他记忆犹新。要是他们夜色那么容易被人混进来,他这个老板干脆不要当了。 姜津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还能怎么说?本身自己就不应该出现在这儿,还不是禾厉威逼利诱。他来了那么多回,还是第一次被罗禹抓包。 罗禹又追问:“你不会还是来调查魏黎的吧?我上次跟你说的不是很清楚了吗?你再这样下去我可要报警了。” 今天真是倒霉透顶了。 见他迟迟没有回答,罗禹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保不齐下一秒他就先要被拉去小黑屋严刑拷打了。 等一下,电光火石之间,姜津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他小心翼翼瞅了一眼刚刚出来的房门。 罗禹身为夜色的老板,肯定知道所有的经营情况,二楼所有的客人都一清二楚。危险向来伴随机遇。 一想到这,姜津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只是问一嘴的事儿,禾厉的身份不就呼之欲出了吗?!自己苦恼好久的谜题终于找到合适的人回答了。哪怕软磨硬泡,也要拿到禾厉的信息。 他抬起头来,刚要张嘴,只听见身后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叫他来的。” 他回头,又是一惊,全身血液都要凝固。 魏黎站在不远处,面色沉静地看向他们两个,然后缓缓走来。 他穿着合身的正装,看上去挺拔如松,不像是侍应生而是来消费的贵公子。他过来后不动声色地将姜津往后挡,直面罗禹怀疑的视线,面色沉静:“是我叫他来的,我今天忘了带东西,好说歹说才让他帮我送过来。” 罗禹还是皱皱眉头:“送完东西走掉不就好了,那他来二楼这儿干什么?” 魏黎回头瞥了一眼慌里慌张的姜津,突然一脸轻松地笑出来:“你是不是迷路了?” 姜津一愣,立马心领神会:“啊……嗯,我、我是迷路了……” 魏黎又说:“都怪我不好,夜色里面错综复杂,没有指好路,我这就送他出去。”话音刚落,他自顾自拉着姜津的手,“走吧。” 姜津就这样任他牵着,踉踉跄跄的。 手心传来稍凉的温度,冷得姜津一个激灵。他才知道魏黎的手摸起来是这样的,柔软但是偏冷,有点像禾厉的手,指腹划过身体,所到之处寒毛直竖。 走过拐角后,他小心地往后面看了一眼,确定罗禹没有起疑心跟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等,一想到魏黎在这,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甚至比之前更甚。 来夜色那么多回,这是他第一次被魏黎发现,魏黎还不知道他们俩的事情。姜津现在有种莫名其妙“被捉奸”的感觉。 果不其然,魏黎松开他的手,面色沉静,倒是问了一个出乎姜津意料的问题:“你腿怎么了?” 姜津低头,发现自己现在身体还有点发软,细细看来走路姿势还有一点别扭。 死禾厉!他在心里又把他骂了一通。好巧不巧被魏黎发现了,真是太窘迫了。 打死他也不能把真相告诉他。 “没什么……”姜津垂下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如蚊子哼哼,“就是路上不小心弄伤脚踝了,走路才不稳当的……” 魏黎“哦”了一声,眼里含笑,像是信了这个蹩脚借口。 他又说:“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来找一个人而已。”姜津糊弄过去,心里乞求魏黎别再问了,真相他实在说不出口。 魏黎那么聪明,一眼就能看出来哪里有不对劲。 姜津刚才禾厉的床上下来,即使清理过,痕迹味道细细闻过也能察觉出。他刻意拉开与魏黎的一点距离,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衣领,心里祈祷魏黎糊涂一回,千万不要揭穿他。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魏黎看着他不出声响,眼神犀利如刀子刻意刨开姜津的内心。可是最终,他还是突然开口,语气照常:“你不想说,我也没有必要深究。从这里直走下去就是后门了。” 姜津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宿舍吧。” 姜津忙不迭地点头,忍住不适,几乎是飞一般地逃窜。 等他走出好久,魏黎这才把目光从他消失的尽头那里移开,眼中揶揄之色尽显。 姜津走在黑咕隆咚的虹巷,心里五味杂陈。魏黎肯定发现了什么,要不然怎么会突然主动在罗禹前面给他解围,但是他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象的,这就不知道了。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不好再跟别人坦白。 不过,姜津嗅嗅鼻子,刚刚太过紧张没有注意,现在他才回过神来,魏黎好像刚洗过澡,身上不是在宿舍惯用的那款薄荷沐浴露。 而是一种别的气味…… 姜津多嗅了几下,总觉得味道有点熟悉,而且似乎就在附近,末了他抬起手肘,凑上去闻闻。 原来跟他现在身上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 难不成这款香型是夜色统一发放的吗? 姜津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身上那些地方才好受了些,他迷迷糊糊地捞起手机一看,好几个红色的未接电话让他傻了眼。 无一例外,都是段洁的。 段洁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联系过他,姜津心里顿时升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回拨过去,那边立马就接了,只听见段洁没好气地说:“怎么才接,干嘛去了?” 姜津一面对她就不敢顶嘴,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只能嗫嚅说:“刚刚在上课,手机静音了。”如果她知道自己现在还在睡觉,肯定又大喊大叫。他为了不受她批评,只能撒谎。 不过,今天她的语气好像不太一样,也没抓他的漏洞。 隔着电流,姜津都能想象段洁在那边紧皱眉头揉揉太阳穴的烦躁样子,这些年里里外外的烦心事哪天都没让她省心过,然后姜津听见了一道不由分说的命令。 “你马上回来一趟,家里出事了。” 刚刚说完,不等姜津反应,她就“啪”的一声挂掉了电话。 第50章 冲突 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 姜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思来想去了半天,还是换好衣服回了一趟家。 还没到门口他就发现不对劲,楼道里突然多了好多油漆涂成的红字,刚写不久还未风干,气味实在冲人,说什么欠债还钱之类的话。姜津一层一层地走上去,看得他触目惊心。 有几个眼熟的邻居在门口抱怨,他们看见姜津,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毕竟家门口被人涂成这样看着就糟心,倒是侧过一旁,闪出一条道让他走过去了。 油漆一直延伸到家门口停下,两侧墙上更多,配上斑驳的开锁小广告更是乱七八糟,门帘上的“家和万事兴”也被人撕下来扔在了地上,还被人踩了两脚。 一进去,姜津发现屋里更是一片狼藉,玻璃碴子碎了一地,家具东倒西歪,像是有什么台风过境。 段洁站在正中间,头发没有梳好又或者是被人拉扯,不少的碎发散落在额头。高丁坐在仅存的完好沙发上,抱着头,直叹气。 看来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姜津的想象,他咽了咽唾沫,喊了一声:“……妈?” 段洁才缓缓回头,神色有点难看,指挥他把门关上,又把地上的玻璃扫了,三个人这才坐下把来龙去脉讲清楚。 今天本来是非常普通的一天,段洁照常把高志文送去学校又马不停蹄地往菜市场赶,天还没亮的时候她就在那儿摆好了摊,送人上学实在脱不开身,只能拜托旁边摊位的人照看。刚风风火火回来没多久,邻居突然给她打电话,说有人来找高丁,但家里没人就开始泼油漆了,让她赶快回来看看怎么回事。 高丁也联系不上,只好找她了。 段洁回去发现好几个彪形大汉堵住了她家门口,个个都要膀大腰圆,还纹着纹身,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他们张口闭口就是要她还钱。 一开始段洁还以为人家找错了地方,毕竟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暴脾气上来刚想发火,结果对方一张欠条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扇了她一巴掌。上面的落款属于她的现任丈夫,高丁。 高丁在外面欠了五六十万的高利贷,已经逾期好久了。他们也是受老板嘱托前来催债的。 那群人进屋就打砸,怎么拦也拦不住。好不容易把他们弄走,段洁给高丁打电话,才发现他一直躲在楼上,看着底下吵吵嚷嚷乱成一团、催债的人差点动手打自己老婆也没敢下来。 这时候段洁才知道,去年高丁被拉去投资什么三无产品,被忽悠得晕头转向,什么以小博大抓住时代红利,什么如果咱俩不是好兄弟我才不会拉你挣钱呢等诈骗话术层出不穷,他就前前后后贷了几十万投进去,对方一拿到钱就没了踪影。 从此一跃成为S市首富、飞黄腾达的愿望也就此破灭。 段洁也终于想起来去年这个时候高丁的状态确实不太正常,酒局莫名增多,经常半夜兴奋到睡不着觉,问也不说原因,来来回回都是“你一个娘们懂什么”。 高丁没什么文化,说话又颠三倒四。姜津听得脑子嗡嗡的,终于能总结出来,简单来说就是他们家欠了五六十万的债。 段洁瘫坐在一边,好像瞬间老了十几岁,她从卧室床头柜最里面拿出一张卡,上面是他们全家这些年的所有积蓄,都是血汗钱,本来是留着给高志文上学买房娶媳妇用的。 目前最大最首要的事情,就是先把欠的那些高利贷还上。 高丁一看,又畏畏缩缩地垂下眼睛来,“那卡里的钱我也早就投进去了,现在就剩个零头。” “你到底投了多少?你说实话。” “一、一百多万……” 段洁脸色苍白,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跟顾客据理力争的一毛两毛,得攒多久才能攒够那一百万。 “他答应我肯定能赚大钱,至少翻十倍!我不也是为咱家着想吗?你起早贪黑那么辛苦,我不还是想让你当富太太吗?志文成绩也就那样,为了学历好看,不得花钱镀个金?光靠平时那点死工资,有什么用,能带上咱家过上好生活吗?” 还是姜津问到了关键信息:“报警了吗?钱还能追回来吗?” 高丁还不服气:“被骗的不止我一个,金额加起来大几千万,都怪那个骗子,我去报警也没有用,警察告诉我这种人基本上第一时间就跑去国外潇洒,很难抓到。有些人一辈子也不会回国。” 接二连三的打击更是让这个家庭摇摇欲坠。 “事情已经这样,说什么也没用了。”段洁转头向姜津说,“你是不是已经快放假了?” 姜津一愣,含糊地“嗯”了一声。 “假期里多打打工,这些钱都用来还债。” 其实不用段洁吩咐,姜津每个假期都不闲着,他得赚接下来的学费和生活费,但是现在段洁让他把这些钱都给家里。 他一愣,面露难色,讷讷道:“那、那我下学期怎么办?” “下学期再说下学期的事情啊!”段洁一点也不耐烦,心情不好的时候她语气更冲,“到时候家都没了,你还能上学吗?因为你不补贴家里导致家破人亡,你就没有任何的负罪感吗?” 负罪感?段洁这话说的很奇怪。明明这一切又不是姜津的错,这个词一出,似乎是他欠了五六十万一样。 高丁在一旁抽烟,没有说话,任凭她训斥姜津,好一副坐享其成的做派,甚至也同姜津一样低下头,仿佛跟他站在同一战线,冷眼旁观着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大喊大叫。 明明一切糟心事的源头是他,此时却完美隐身掉了,徒留别人在前台唱红脸吸引火力。 “我只能拿出一半来,寒假人多兼职更不好找,我要攒生活费的……”姜津第一次反抗段洁,但声音很小,听上去弱似飞蝇。 他知道再不为自己争辩,之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五六十万的负债,以他们俩的能力猴年马月才能还完,更别提其中的利滚利,简直是一个无底洞。 “你在说什么?我们可是一家人。作为家里的一份子,就应该在这种艰难的时候一起度过难关!”段洁一听他的话,更来气了,原先就憋了一上午的火全撒在他身上,又翻出来那件快要被嚼烂的陈年旧事,“如果离婚的时候我把你捡回家,你连大学都没得上,说不定现在是一个不识字的小乞丐!” 姜津苍白着脸,一言不发。 他心里也清楚,段洁一旦使出这招杀手锏来,自己只能乖乖就范。 当初段洁跟家里闹矛盾,一气之下匆匆忙忙把自己嫁了出去,如此草率的婚姻自然没有什么好结果,三天一大吵五天一打架,最激烈的时候家里都没有几个完好的盘子。 没过几年姜父出轨,等到了离婚的时候,这对夫妻倒是终于有了一点默契—— 他们都不想要姜津。 姜津就像垃圾一样被扔来扔去,仿佛一旦被缠上这辈子就甩不掉。 两个人对骂了半个月可算争出来个结果,本来姜父说好要带他走,开个面包车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车开出十几米,有人打开了面包车的门,五岁的姜津蜷缩在一些家电旁边,即使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也不行,还没来得及反应,开车门的人又一脚把他踹下了车。 然后猛踩油门,扬长而去,只留下赶过来的段洁冲着汽车尾气破口大骂。 姜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额头胳膊膝盖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眼前扬起灰蒙蒙的尘土,他不知所谓,知道是父亲把他踹下来的但不知道原因,留在原地眼泪吧嗒吧嗒掉,混着尘土很快就哭花了脸。 他爸爸压根就没想带他走,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到最后关头又把他扔下,可此时自己已经逃之夭夭,怎么追也追不上。拿他根本没办法。 段洁见追上前夫无望,身后的哭声又让人无比心烦,她回头吼了一声:“吵死了,闭嘴——!” 像之前她跟前夫吵架时候,吼向房间某个角落时一样。 五岁的小孩尚不明白其中的复杂逻辑,以为是自己哭的太大声才会被人抛弃,所以立马噤声,抽抽泣泣将哭声吞咽。 从此,年幼的姜津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出声总会有人讨厌,所以能保持缄默就尽量缄默,哪怕代价是当一个透明人。 没有人舌灿莲花,单凭说话就可以做到旁人喜欢,直到他遇到魏黎。从某种程度上说,魏黎这一点一直都很让他羡慕嫉妒。 当初被父亲踢下车的小孩已经被母亲托旁人照顾,到了高中才接回她身边,说到底这些年的抚养费也是由她所出,姜津无法忽视也不能割舍,只能默默听从她的一切指令,譬如现在。 姜津心神一震,跟之前千百次一样,低下头,算是顺从。 临走的时候段洁收拾屋子进了杂物间,他没有细想,把门带上,僵硬的思维不得转动,像一个木头人一样骑着车往学校赶。 离婚的时候,他们为了一台冰箱、一套桌椅都能打的你死我活,却唯独没有人要这个儿子。如今家里背上那么多的债务,他终于才被认同是“家里的一份子”,有资格向家里贡献出一份力量来。 宿舍只有姜津假期留校,他没有办法,只能问李秀芹能不能把他转成全天的工作。这样工资还高些,秀芹姐很爽快,果断答应了。 她没有问姜津为什么不跟别的学生一样过年回家,只是说:“哎呦我正愁学生放假店里没人了,正好你来,真是忙了我一个大忙。放心,工资少不了你的!”甚至年前最后一天上班的时候,秀芹姐还给他发了过节费。 过年那几天商店都放假,烘焙店开门更晚,姜津想找个别的兼职,就找了个日结的体力活儿,按件计费,组长看他这身板本来不太想要,还是姜津哀求说自己实在缺钱才让他来的。 年三十播春晚,其他人都在吃年夜饭的时候,姜津在厂子里大汗淋漓,耳朵听着那些歌舞节目,心里终于算阳光了那么一点,因为越临近过年的时候工资越高。 人不能坐以待毙,姜津想在本来的基础上多赚一些些,不管怎么说都要省出下学期一个月的开销来,往长远计算,明年的学费也要自己偷偷摸摸攒下。家里这个样子,估计段洁连本来的生活费也不能给他了。 按照他的计算,每个月辛苦一点,好好攒攒,应该是可以的。 这么一想,姜津干活都更有劲儿了。 快要零点的时候,姜津终于下班,年夜饭用散装面饼对付过去,洗完澡往床上一躺,然后看着手机,点开了魏黎的聊天页面。 他想卡点给魏黎送个新年祝福,他猜他大概率在家里其乐融融地全家团圆,也许是在看春晚或者等着放鞭炮。姜津至今都不知道魏黎的家庭构成,不过应该是和睦的一家人,要不然怎么把他养的那么真诚善良呢? 如果魏桃也是真的话,说不定他现在在跟她插科打诨呢。 在五十九分的时候,姜津终于搜肠刮肚写完了好几行的新年祝福,手指都在发送键上预备着了。零点一变,他正要点下,突然弹出来一个消息吓得他手指一歪,误点了删除键,写好的删了一半去。 他有点气急败坏,祝福也不发了,而是去找刚才的罪魁祸首。 是禾厉给他发的消息。 点进去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后面还附赠了一个熟悉的笑脸表情,跟上次魏黎发给他的一样。 姜津气不打一处来,禾厉的名字一弹就没有什么好事儿,不是威胁他就是威胁他,把姜津吓得都有点条件反射了。他刚才还以为大过年的又要让他去夜色,床上的活可比去工厂打工还累人,结果只是一个短短的新年祝福。 算了,大过年的,人家还送了那么贵的手链份上,自己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一次吧。 于是他认认真真也回了同样的四个字,在一溜的“老地方老时间”的胁迫信息里这两行简直清流。 不过,姜津看着熟悉的笑脸表情,越看越怎么碍眼。明明跟魏黎用的是一模一样,可咂摸出来就是不同的感觉。 一个笑得心思澄澈,一个笑得阴险狡诈。 他退回去,又打开了原先的聊天页面,此时零点零分已过,卡点也卡不成,姜津凭着记忆补全了剩下的话,原原本本地发了出去。 不过几秒钟,魏黎就回复了。 看到信息的一瞬间,姜津忙了一天,累到腰酸背痛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那些烦人的债务和训斥也离他很远很远了。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熟悉的房间中,黑灯瞎火,连灯都没有开,外面热闹喧嚣的鞭炮声和笑声更衬得这里茕茕孑立。 对斜躺在沙发上的人来说,过年也只不过跟平常没有任何区别的一天,一样冷清寂寞,还要装作别的样子来参与这场节日。 整个套房里只有一小块发亮的屏幕闪着幽幽蓝光,还没到零点,手机里就已经涌入无数条信息,魏黎认识的人很多,这种群发的祝福只多不少,他面无表情匆匆扫了一眼,单是翻到底就让人头疼,但又不能不回。 禾厉才懒得理,魏黎不行,他人缘好,温柔体贴,不是冷落别人祝福的主儿,就算挨个回复也得加上人家的名字才显得真诚。 唯有与姜津的界面还没有什么动静,魏黎眉毛一挑,点进去,看了半天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终于扯了扯嘴角,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 有一个小小的捉弄想法浮上他的心头。 于是过了零点,他迫不期待地用禾厉的身份给姜津发送了新年祝福。 好歹他还加了一个小表情,对方只回复了他硬邦邦的“新年快乐”。 真不懂情趣。 他正要扔下手机洗洗睡觉,不料又震动一下,让他驻留了脚步。 “姜津11.18爱吃甜食心思敏感”给您发来一条消息—— “新的一年就要到了,祝魏黎你阖家团圆,平安喜乐,在未来每一天都要健健康康,心想事成,学业有成……”魏黎越看越皱眉头,这段人机感太重了,真让人怀疑对方是不是在网上随手复制下来的文案。 “……祝福那么多,你看也看累了吧,其实我自己的心愿也只有小小的一个。你说过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一直记到现在。同样,你是我进入大学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以前如何未来怎样,希望我们能把这段关系一直一直维持下去,不只是在大学。 “千言万语只凝聚成四个字,魏黎,新年快乐^^” 被祝福的本人看了这一段,面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倒是破天荒地把姜津放在回复祝福的第一个,然后扔下手机,毫不留情地去洗澡。 等到温热的水蔓延至全身的时候,他想起来曾经在这里擦洗过对方的身体,当时两人都在浴缸里,姜津倚在他的肩膀上,缠绵的鼻息喷到他的脖颈,身上全是自己留下的斑驳痕迹,每一处都能对应上他的齿痕。 许是有水溅进了他的眼睛,魏黎比往常多眨了一下。 当然,就一下。 寒假一晃而过,姜津把最近挣到的钱都加起来算了算,因为他一天也没有休息,整体看下来金额还算比较可观。 他自己偷偷留了一些,把剩下的钱都转给了段洁。 段洁点了收款后也没有其他的动作,没问他这钱是怎么挣来的,辛不辛苦,累不累。 那么多年,姜津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态度,但还是有些愣怔,他拿着手机等了好久,也没有得到什么回复。 魏黎在临近开学的时候,带着一饼陈年普洱去了一趟典当行,看看经过这段时间,孙诚那里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即使没有也可以拉近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在人际交往这一方面向来很有心得,那么长时间不见,还是有求于人,怎么可以空手去。 果然孙诚看见那茶饼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连忙招呼他坐下,不过最后还是颇有歉意地说没有他要的东西,还得等一段时间。 不过,这依旧在魏黎的预料之中,他不过多纠缠,寒暄一会儿正准备要走,刚才孙诚的办公室里出来,就在走廊迎面撞上一个中年女人。 她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八字眉,本来五官放年轻时候也算个美人,可是常皱的眉头给她平生添了几分苦相,同时嘴角向下,整个人精瘦走路却风风火火,一看就不好惹。 皮肤缺乏保养,显得粗糙,尤其是手,应该是常年干体力活。现在是下午,精神气不足,应该起得很早,比如要去市场买卖东西。 魏黎只是扫了一眼,便能大概猜出这个女人的职业。他微微一笑,侧身让女人先走,不料对方一点也不领情,反而就刚才的相撞瞪了他一眼。 这张脸倒是有点熟悉。 魏黎面不改色,目送她远去,眼神倒是停留在她身上好久。 他刚刚转头,就看见典当行的伙计把一个礼品盒放到库房,应该是刚刚从女人那里收回来的。 魏黎只是瞥了一眼上面的logo,便轻皱眉头,喊住了那个伙计。 他假装好奇地问:“这是刚刚收进来的吗?” 伙计点点头,“是呀,不过这类品牌的饰品向来溢价严重,二手出不了好价钱。我刚才把价格原原本本地告诉她,结果差点吵起来。” “怎么回事?” “就刚才那个女人,她非说这条手链值大几万,起码要按原价的百分之八十出,但这个市场行情怎么可能。我问她要收据,支支吾吾就是拿不出来,估计也不是她自己的东西,还不知道从哪拿来的呢。” 魏黎顺势接过那个礼盒,打开,熟悉的款式映入他的眼帘,这是曾经他挑了好久才买下送出去的生日礼物。 然后他翻到了盒底的编号。 魏黎舔舔后槽牙,冷笑一声。 第51章 吻 姜津开学前一天回了趟家,打算拿点开春的换洗衣服,以后能不回家就尽量不回家了。他在卧室里翻来翻去,从衣柜底下找出几件来,临走的时候照例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床头柜灰尘上留下了几个指印。 上次来还没有。 姜津愣怔,连忙打开抽屉检查,一摸,没有摸到那个熟悉的盒子。他难以置信,又翻来覆去地搜了一遍,还是没有。 里面杂物众多,他有些心焦,有种不安的感觉迅速萦绕心头。姜津索性把抽屉整个都抽出来,将东西倾倒一地。他蹲在地上拾了半天,终于是接受了一个事实—— 手链确实不翼而飞了。 房间里扬起的灰尘被他吸进鼻腔,姜津感觉连呼吸都有点困难。那么贵的东西丢了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老鼠可不会对小饰品感兴趣,但人会。 他强稳了一下心神,走进客厅,对正在吃饭的段洁艰涩开口:“……妈,你看到我放在床头柜的小盒子了吗?” 段洁头也不抬,只顾吃饭:“看到了。”她直到扒完桌上的菜才舍得抬头看了一眼慌慌张张的姜津,“是我拿的。” 对顾客,她还说点小谎。而对某些人,她连撒谎都懒得撒,因为他们也不会掀起来什么风浪,怎么蹂躏都没关系。 就像你抢了蚂蚁的粮食、踩塌了它们的窝,也不会刻意遮住自己的脸,甚至都不用害怕它们的报复。 姜津看到段洁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心在发凉,声音开始颤抖:“那是我的东西,你怎么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把它拿走呢?” 段洁把碗一摔,冷笑一声。 “你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吗?你的东西不就是我们的吗?”她听了他的话,倒是先生起气来,理直气壮到仿佛天下所有道理都站在她的一边,“现在家里有困难,我们不是要共渡难关?我还没问你那手链是怎么来的呢!” 姜津嘴唇都开始哆嗦:“那是别人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你怎么能……?” 段洁一次也没给他庆祝过生日,倒是偷拿了别人送他的礼物。那条手链他宝贵得很,都没戴过几次,要是磕了碰了他会心疼的不得了。 “我是把它卖了,那又怎么样?你别看那个牌子唬人,其实二手压根卖不了多少钱。估计送你的人也不懂,同样的价钱不知道去买保值的黄金。”段洁喋喋不休,她想起来前几天典当行伙计压价就来气,声音不由自主地大了些,“苍蝇腿也是肉,你也算帮家里解决了点燃眉之急,妈妈心里都记着。” 末了,她敷衍地安慰了姜津一句,算是记上了他这份“功劳”,然后自顾自起身收拾碗筷。这代表这件事就这样翻篇儿了,如果姜津还不依不饶的话,就是他这个儿子太不懂事了。 姜津脸色苍白,像半截枯树一样杵在客厅中间,愣是说不出来什么话。 那条手链是他有史以来收到过最贵的东西,禾厉送给他的。也许在人家富家子弟看来,只是随手打发的小玩意儿,但是对他却意义非凡。 姜津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值得被别人送漂亮礼物的。一个常年混迹于团体边缘,一个大家都不想要了解的透明人物,也是会有人牵挂的。 不管怎么样,自己得把它重新拿回来。 半响之后,姜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攥紧了双手,才艰难吐出话来:“你在哪里卖掉的?” 段洁扭过头,没有什么好语气:“你干什么?” 姜津从来没有那么明确地反抗过她,他抬起眼睛,心脏砰砰乱跳,反抗母亲的莫大恐惧涌现出来,以至于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但声音始终坚定:“我要把它重新买回来……” 话音未落,段洁就把锅碗瓢盆往水池一扔,发出不小的动静,连同声音都变得尖锐:“你买回来?你是傻吗?我好不容易卖掉的!本来家里就困难,你哪来的钱去买?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们再还不上钱,恐怕就要卖房子了。更何况这套房子是有些年头的回迁房,本来单证的房子就不值几个钱,不知道能不能填上这个窟窿。房子一卖,我们住哪? “你这小孩为什么那么不懂事?人家都为了自己家累死累活,为什么偏偏到你就不乐意这儿不乐意那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没把挣来的钱都给我,你肯定自己偷偷留下来点,为的就是上学在外面花天酒地是吧?我当时没好意思拆穿你而已。你那点小心机,我心里就跟明镜似的!跟你留点脸面,就别蹬鼻子上脸。 “你是想把我和你高叔叔都逼死,你好逍遥是吗?” 姜津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血色尽褪,他身形一晃,跟之前千百次一样,咬住嘴唇,垂下头,不说话了。 他几乎是被那番话击打得片甲不留,只能狼狈逃窜。 姜津蹲在路旁,以为自己哭了,伸手揉了一把眼睛,手上却什么水迹也没有。原来,面对段洁,他已经很难再哭出来了。 什么都被他搞砸了,他什么也做不好。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没有人喜欢他,所有人都把他当成累赘,乐此不疲地看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然后心安理得地嘲笑。 他可能生来就跟社会格格不入,不配得到其他人的呵护。姜津不善言辞,不懂交际,所以只能埋头苦学。段洁把考上重点高中的他接回家的前一晚,他兴奋地睡不着觉,在地铺上滚来滚去。 自己终于有了那么一个有价值的闪光点,可以让别人喜欢。 在外漂泊,寄人篱下那么多年,他终于回到了自己母亲身边。哪怕知道她早已组建新的家庭,接他回家的心思昭然若揭。 晚上的冬风吹得姜津脸皮发麻,他心里倒是悲极生乐,幸好刚才没哭,不然眼泪一淌风一吹,肯定会皴裂,以后年年冬天都会泛红疼痒。 就是那条手链,他应该真的再也找不到了。 不知道禾厉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应该也会后悔送给自己东西吧。 姜津孤零零地蹲在路边好久,仿佛一只被丢弃的小狗,路灯的光都不屑于施舍他一点。姜津捏着手机,手指都僵硬,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打开了禾厉的聊天页面。 他此时的身体宛如一副半死不活的躯壳,灵魂不知道被冷风吹散到哪儿,整个人宛如一个巨大的空洞,北风从里面毫不留情地穿堂而过,把五脏六腑都吹得七零八落。 就像饥肠辘辘的人需要热汤面包,身体空洞的人需要别的东西来填满,至于是什么,都可以。 姜津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第一次拨出了禾厉的电话。 那边接起来很快,似乎同样感到惊讶。禾厉没有说话,听着对面冷风呼啸,顺着信号灌进他的耳道。 姜津开口,声音哑的不像样子。 他问:“你在哪?” 对面的人明显感觉到他状态不太正常,立刻敏锐起来,压低声音:“你怎么了?” 听到禾厉的声音,姜津一晚上都在干涸的眼睛瞬间湿润,他突然有点想哭。 面对段洁他哭不出来,像是眼泪都流干了。可是禾厉问他,他鼻尖一酸,几乎是瞬间,大颗的眼泪吧嗒吧嗒滴到地上的雪里,砸出两个小浅坑。 “我想见你。”他哑声说。 寒假那么多天,姜津没有去过夜色。可是明明第二天就要开学,他还是来了这儿。 姜津来到熟悉的房门前,象征性地敲了几下,然后开门低头进去,刚走几步,地毯的复杂花纹还没来的及看透彻,身后有人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随即给他戴上了眼罩。 “怎么回事?”禾厉的声音有些发冷,跟外面天气有的一拼,“你穿成这样就跑过来了?” 姜津这才后知后觉,身上的感觉神经慢慢恢复,他出门的时候连件羽绒服都没有穿,外面零下的气温,他只套了一个单衣。 路上还下了点小雪,姜津头上,肩膀上自然而然落了点白,其实睫毛上也有,不过刚才禾厉的手温化掉了。 姜津面前一片漆黑,只听得有人愠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么冷的天,你不要命了吗?” 然后他被三下五除二地扒干净,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姜津本来想说自己不是很冷,但把衣服脱光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喷嚏。 这下好了,更没可信度了。 然后手腕被束上,禾厉拉着他来到浴室,放了水,不由分说地把他扔进去。姜津眼睛被挡住,不知道水里又放了什么东西,只觉得泡沫不断增多,闻起来还香喷喷的。 那么大个浴缸,姜津缩成一小团在角落里,他抱着膝盖,任凭旁人往自己身上泼水。温热的水没过身体的每一处,刚开始是有些凉,他都以为是不是放的冷水,过了几秒,他才慢慢汲取到一点温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等水流没过肩膀,泡了半天,他这才感觉暖呼呼,在一片寂静里突然开口:“其实,我没有想到你会让我过来……” 于情于理,他跟禾厉都没有“亲密”到这种地步。刚刚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禾厉说自己就在夜色,让他过来。姜津才会觉得有点出乎意料,挂掉电话过了好久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怀疑是不是耳朵冻麻,听出了幻觉。 当一个被胁迫的人去找胁迫者寻求温暖,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了。 但如果他周遭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连亲人都对他冷嘲热讽的时候,他还能去找谁呢? 禾厉手一顿,还是没有说话,倒是泼水的动作快了些,像是故意作对,姜津一不小心呛了下,咳嗽了几声,看上去十分狼狈。 水汽氤氲,泡的他全身泛红,每咳嗽一声就吐出一点点舌尖。 倏然,水位增高,有人进来了。 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只知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禾厉已经分开他的大腿,硬生生卡了进去。姜津猝不及防,从头到尾自己可就说了一句话,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对方。 他刚想张嘴,又被突如其来的侵入感逼了回去,它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的喉咙卡住。 浴室里本来就热,姜津缓慢适应的过程,竟然产生了那么一点窒息感。 但是,更奇特的是,他并没有排斥,反而因为对方是禾厉,窒息与安全相互缠绕,让他欲//仙//欲//死,无措地搂住面前人结实的腰身,表明了自己难以描述的潜在渴望。 他甚至主动挺起胸膛,送到对方嘴边。 此时的浴缸仿佛一个在狂风骤雨中的海洋,波浪不断,水花四溅,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隐藏在水底,最终化成小小的气泡浮出。姜津像一个老旧的木船,在大海里此起彼伏,完全没有反抗能力。 幸好,他本来就是随波逐流的,将一切欣然接纳。 他知道禾厉有些生气,力气比平时大很多,但不知道原因。禾厉退出去的时候,姜津感觉有一部分从自己的灵魂里抽离。 有人将他空洞的躯壳填满了一半,但还不够,那人又抽走已经填好的部分。 姜津喘着粗气,一种荒凉的空虚重新用上他的心头。他倚在一旁,保持最后的姿势,听见禾厉毫不留情地开门出去,猛地鼻尖一酸。 其实也是,自己不明不白地非要过来,打乱了人家的行程。两人的关系本来就不能摆在台面上,是今晚他脑子一抽,给人家打的电话。 禾厉应该也不是很想让他过来,也许只是不想拂了他的面子。 不过这个想法也有点荒谬,在他面前,他哪来的面子在? 姜津拢了拢腿,直起身体,心里约莫禾厉要赶他走了。腿还有点酸软,他试了几次,刚想站起来出去,不料禾厉又复返,皱眉开口: “去哪?” 姜津把脸侧到一边,不说话。 看上去在耍小脾气,但他平时可没这个胆子。 禾厉没有捉弄,难得真情实感地叹了一口气,拉过他的手腕。然后姜津感觉到了一串冰凉的东西环绕在自己的左腕,他心中疑惑,不经意间摸到了锁扣上镶嵌的钻石。 熟悉的触感几乎是一瞬间唤醒了他的记忆,血液开始直冲脑门。 好像自己也有条一模一样的……手链? 姜津愣住,震惊到微微张嘴,只听得头顶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 “盒子和鉴定证书我都扔了,你就好好戴着,不管是上课睡觉还是洗澡,我会派人盯住你,别让我知道你自己偷偷摸摸取下来。”他顿了顿,“我说送给你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姜津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样,呆在原地。 禾厉知道手链的事情,又把它拿回来送给他。姜津咬了咬嘴唇,像是在忍耐什么,嘴巴张了闭闭了张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直到禾厉托起他跨坐在自己身上,他才堪堪回神。 还是在浴缸里,两人上身紧贴。擦过某一点的时候,他哆嗦一下。 浴缸里的水还是之前的温度,可姜津突然感觉心脏跳得非常快,像喝了十箱八箱的酒,又燥又热,连呼吸都不畅。他的手攀在禾厉的后背,整个人随他起起伏伏。 但是,不对。他嘴唇微微颤抖。 还差一点。 身体里的空洞一半被填满,另一半还在呼呼穿着冷风,姜津的嘴唇微张,急需找什么东西来堵住它。 刚才的手链像一个引线,现在只需要有一点点火星让他点燃。 原原本本,真真切切,灵魂安居之处得以重塑。这样,他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此严寒酷暑,不用惧怕,自有盔甲为他抵挡。 用什么呢? 浴缸里的泡沫越来越多,也起到了润滑的作用,姜津感觉手腕那里轻轻松动,稍微挣扎一下,困扰他那么长时间的束带就这样掉落了。 他的手腕彻底自由,但禾厉浑然不知,只顾温热的吐息擦过怀中人的脖颈,头发蹭的姜津下巴发痒。 一个千载难逢、能看到禾厉真面目的好机会。 只要他一抬手,把眼罩一拉,就能知道一直胁迫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所有黑暗在他面前无处遁形。想到这儿,他的指尖开始发抖。 只要他轻轻一拉。 姜津慢慢把手腕收回来,心里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脑中理智的弦瞬间断裂—— 他没有摘下眼罩,而是猝不及防地捧起禾厉的脸,微微低头,将嘴唇印了上去。 刚开始只是简单相贴,但还不足以填满身体的空洞,姜津愈发着急,他不懂怎么接吻,只能不断摩擦吸吮。 禾厉的动作立马停下,身体像僵住一般,动弹不得,任凭姜津在自己嘴上毫无章法地乱咬,力道之大仿佛末日僵尸啃人。 这是他第一次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新的报复手段。 好不容易躲开,禾厉喘气皱眉,难以置信:“你……” “……不许说话!”姜津难得强硬,音量虽小但语气不容置喙,用最大的力气捧着他的脸不让乱动,又低头亲了上去。 他乱拳打死老师傅,学着电视上的样子,误打误撞撬开了禾厉的牙关,唇舌缠动,水声滋滋作响。 除了水声,他还听见有什么东西在“砰砰砰”直跳,震得他鼓膜都在发疼。 还挺软的。姜津迷迷糊糊想,难不成牙尖嘴利、笑里淬毒的人亲起来都是这样的吗? 他一手摁着禾厉的后脑勺,一手揽过他的肩膀,心思全然放在了对方身上。倘若他关心关心自己,就会发现身体在颤抖。 明明他处在上风,禾厉被他压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但是他自己的身体在发抖。 害怕和勇敢,两个极端会绕成一个圆圈,只要其中一个超出了界限,那么就会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 分开的时候两人皆嘴唇殷红,禾厉的更甚,甚至因为旁人的乱啃乱咬已经开始发麻肿胀。舌尖相连之处有一条细细的银丝,距离稍稍拉远,银丝断裂。 可是还不够。 没过几秒,姜津抽抽鼻子,又撞上来,含含糊糊说:“再亲一下……”仿佛上瘾一般。 他发现,填满另一半空洞的秘诀就是嘴唇相贴,竭尽所能掠夺对方的空气,攻城略池,越是激烈,他就能感觉到自己灵魂的重量。 有东西填满了坑坑洼洼的伤痕,连同他的灵魂一起补全。 同时他的腰身开始晃动,这时候上上下下无不容纳,姜津终于变成了一个“健全”的人。 等到第三次的时候,禾厉终于反应过来,开始交缠。浴缸里的水花四溅,重新变回被狂风骤雨入侵的大海。 除去片刻的喘息,两个人嘴唇就没有分开过。周遭本来就热,姜津终于有点缺氧,刚趴在禾厉肩膀上喘了几声粗气,自己突然失重,原来禾厉把他打横抱起,随便扯了块浴巾擦了擦,扔进床上。 然后俯身,衔住姜津的嘴唇,继续刚才的动作,同时伸手拉开床头柜,扯出了一条新的束带。 在即将扣上的时候,姜津轻轻推开他,咽了咽唾沫:“……可以不绑吗?” 紧接着,他拉过禾厉的一只手,虎口分开,引导它扣住了自己的脖子。 然后慢慢收紧。 “我不会扯下眼罩的,你可以相信我。” 他的声音在颤抖,说话间喉结滑动,蹭的人手心发痒。 禾厉垂下眼睛,姜津额发濡湿,皮肤白净,双唇殷红,颈动脉在他的手心跳动,脆弱得像一只自投罗网的可怜猎物,只要轻轻用力,就会让他死无藏身之地。 有一只兔子心甘情愿地把野狼爪子踩住自己的喉咙,让自己慢慢窒息,以获得前所未有的灭顶快/感,就像今晚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夜。 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人? 禾厉的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几乎要把世界所有的光都吞噬。 周围万籁俱寂,他只听见身下人在发抖,颤颤巍巍地请求: “把我死在这儿,可以吗?” …… 魏黎重新洗了个澡,换好衣服,看了床上还在昏睡的姜津一眼,给他掖了掖被角,临走的是又稍稍侧头,看了一眼,这才开门出去。 他步伐迅速,来到员工休息室,点上一根烟,看着徐徐上升的烟雾,心里突然无比烦躁。他叼着烟皱着眉打开手机,划了一下通讯录,拨了个电话。 他碰见段洁在典当行里着急出手,为了抬高价格差点跟人吵起来,就猜出了他们家突然陷入极度缺钱的窘境。而出现这一现象,无外乎以下几个原因。 一是重病缠身,需要医药费救命。但是家人脸上都会出现一种黑雾笼罩的愁苦,身上若有若无飘着一股消毒水味,不像段洁似的憋着一股气,跟谁都能吵一架,估计他们的钱没的不明不白,实在冤枉。 二是被诈骗或者赌博,多年积蓄化为一场空。虽然有点相符,但段洁已经到了偷拿儿子的东西去卖钱的地步,应该还要严重。 三就是在二的基础之上,还需要还一屁股债。如果债主是亲戚朋友,他们不会催的那么急,而姜津继父的房子是单证,银行不受理这种小产权房屋抵押贷款,债主就不可能是银行。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家里有人欠了高利贷,实在瞒不住被捅了出来,急需还钱。前几天他去烘焙店听秀芹姐说才知道,姜津整个寒假都在打工。 他过得很辛苦。 正想着,电话那头正好拨通。 “诚哥,”魏黎磕磕烟灰,“有个事儿得找您帮忙。” 他看着指尖星星灭灭,眼底情绪晦暗不明:“最近放贷的业务您交给谁去管了?” 第52章 缓和 极度荒唐又疯狂的一晚上,实话实说,虽然以前被胁迫的体验算不上差,但这一次更是极致。 不知道是不是姜津难得主动的原因,连时长都增加不少。以至于最后小腹都被填得有些发胀,只是躺着,东西就会自己流出来。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还在抬头跟人交换一个湿漉漉的长吻。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但嘴唇相碰的一刹那,总是让他舒心不少。 他直接一口气睡到第二天上午,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眨了眨眼,刚想转身继续回笼觉,一秒两秒,然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惊醒。 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昨晚的片段涌进他的脑海,姜津的脸瞬间通红,看了眼镜子,身上的咬痕只多不少。 自己主动亲了禾厉,还伸舌头了? 真的假的,不会是梦吧……? 姜津臊得连忙被子盖住头,心跳声反而在这密闭的空间中震耳欲聋,不可忽视。 当他一抬手,左手腕上的饰品又原原本本告诉他并不是一场旖旎的幻梦。 他确实追着人家嘴咬,好几回近乎缺氧。 想到这儿,姜津直接整个人在被子里缩成球,滚来滚去像个蚕蛹。 擅自乱啃乱咬别人的嘴可不太礼貌……不过禾厉倒是没有阻止他,甚至比他还激烈一些,几乎要把他蚕食吞鲸。 这又算什么呢? 姜津露出脑袋,轻轻转动一下手腕,锁扣上镶嵌的钻石微微反光。 手链代替了束带,有些耀眼。 他把被段洁卖掉的手链重新还给他,让他来这儿,没有拒绝自己突如其来的吻……姜津愣神地看着天花板,心里复杂难以概述。他摸上了自己的嘴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当时还隐隐尝到了血腥味。 好像……自己确实把禾厉咬的不轻…… 明明束带已经脱落,他也没有摘掉眼罩,白白错过一个绝佳的机会。 姜津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枕头里,耳尖都在发红。 今天正是开学的日子,下午他回到学校,进宿舍的时候陈玉已经在收拾东西。没过一会儿,魏黎也拖着箱子进来。 姜津听到声音,拉开床帘正想跟他打个招呼,看到他的一刹那有些意外。 其实魏黎跟放假前的区别不大,但是他罕见地戴上了口罩,鼻梁以下就隐藏在无纺布里,严严实实不漏一点缝隙。 陈玉也发现了,有点疑惑,冲他开口:“你怎么了?我记得你从来不感冒的啊,怎么还戴上口罩了?” “我又不是神仙,当然会感冒。”魏黎凉飕飕地开口,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姜津,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嘴唇,情绪有点复杂。 他迅速把头又低下来,眼神移走。他还是第一次面对姜津眼神飘忽。 姜津一个激灵,连忙说:“我柜子里还有感冒药,你吃一点,睡一觉就好了。” 之前魏黎那么照顾生病的自己,姜津一直没找到机会报答。因为魏黎从来不生病,连个发烧咳嗽都没有过,精力一直很旺盛,让他不止一次感叹身体果然是重要的本钱。 这次难得魏黎身体有点不舒服,自己得好好偿还恩情。 他正要下床去拿,又听见魏黎往上捂了一下口罩,重重摁了一下鼻夹,闷声闷气地说: “不用,小感冒,不用吃药。” 姜津讪讪地停住:“好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今天的魏黎有点奇怪。但哪里奇怪,他又说不出来。 听魏黎说话一切正常,没有哑嗓和鼻音,看起来面色也不红,感冒确实不太严重。他也就不过多追究,老实缩回床里。 与此同时,手机铃声响起,姜津看见上面的名字下意识抖了一下,瞅了一眼外面的陈玉和魏黎,他们两个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哪怕是这样他也不太放心,便伸手把床帘拉得严严实实。 姜津这时候才摁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在耳边,咽咽唾沫,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妈。” 鉴于上次的教训,他猜测应该又是一条坏消息。可是自己平时还要兼顾上课,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赚钱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等着宣判。 不过,等段洁机关枪似的说完,姜津还是没有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刚刚听到了什么,颤巍巍地“啊”了一声。 直到电话挂断,姜津还在不可思议。 那些放高利贷的债主,突然不再着急让他们还钱了,虽然钱还是那么多一分没少,但今天他们照样催钱的时候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甚至都开始有些客气,规定了每月必还的额度,不再叫嚣着不还钱就砍胳膊之类的话了。 简直比天降横财还令人惊讶。 怎么回事,他们也有良心指标吗? 难不成有诈?可是高丁和段洁两个人算来算去,确定随着时间推移,没有利滚利了,还完现在的数额就可以了。 而每月必还的钱,他们俩的死工资也能覆盖,就是得节衣缩食。 也就是说,头顶上悬着随时落下的镰刀被人收走,不再锋利致死。 可是,为什么呢? 姜津实在想不通其中的原因,总不能期待放贷的老大突然一心向佛,大赦天下吧?思来想去确实没有什么合适理由。 管他呢,反正他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一时间轻松不少。 他不知道的是,自从接起段洁的电话后,魏黎的目光就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床铺。 昨晚上他真把他咬的不轻,以至于魏黎跟孙诚打完电话以后,才后知后觉望了一下镜子。 下嘴唇已经出血红肿,泛着细细血丝,轻轻一碰就直吸凉气。 那个人真是一通乱咬,毫无章法。 有同事进员工休息室,被魏黎的脸吓了一跳,揶揄道:“你这是怎么了,被人亲成这样?” 魏黎是这里的老人,在夜色开业之初就在这儿,双商很高,深得老板的器重,甚至入了股,平时有分红不说,二楼有自己的休息套房。 所以,与其说他是夜色的一个小小侍应生,不如说罗禹在培养他,也允许他打着自己的名号出去交际,反正魏黎非常知道分寸。 魏黎闻言果断戴上了口罩,心里的烦躁却没有得到解除,反而愈演愈烈。他面无表情地回应: “没什么,走路磕的。” 第53章 香甜 而现在,他听见姜津接完电话后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后,面不改色,手上收拾的动作倒是停了下来。 找人去沟通协商,欠了孙诚一个人情,这是禾厉做的事情。当一个人帮了另一个人大忙的时候,应该要“不经意间”旁敲侧击让他知道。 现在的世道已经不流行默默奉献,不求回报的做事风格了。 更何况他又不是什么大好人,救人于水火的善人。工作要留痕,此等善举更要留痕。 以前魏黎帮了别人的忙,总要设计托别人之口让当事人知晓,有时候从别人那里了解全貌,当事人心里的感激还会加倍。 仿佛他真是一个无名英雄。 而反之,一个人不知道是谁帮了他如此大的忙,那这场善意之举在人际交往中也就压根没有效果,对他来说帮不帮都一样。 就像现在,按照之前的惯例,魏黎应该拿着禾厉的账号去给姜津发消息,说自己就是帮了他家的好人,是救世主,是我解决了大危机,你欠我一个大人情。 这个世界,除了钱,剩下的说到底就是人情。你来我往,拼的就是一份脸面。这是社会的运行规律。 也是他一贯的做事准则。 可是,魏黎捏了半天手机,最终还是把它扔进了兜,没有发任何消息给正在喜出望外的姜津。 他眉头紧皱垂下眼睛,撑着桌子,小臂上青筋虬结,不置一词。 因为开学的缘故,姜津在烘焙店的工作也调整到了放假前的一周三天。今天店里的顾客不多,姜津做完工作以后没有事情可干,魏黎又不知道去了哪。他无所事事了半天,还是决定偷偷摸摸去厨房看师傅们做面包。 店里除了秀芹姐,还有几个面包师和学徒。烘焙店的后厨窗明几净,中间桌子上好几台奶油机正在打发奶油,有人正有条不紊地揉面,发酵,称重并分切面团,最后送进一人高的烤箱,也有人在给蛋糕坯抹面裱花。 到了时间,烤箱一开,戴着厚手套的师傅就一盘一盘把面包们拿出来摆好,然后再送新的面团进去。 满屋都是碳水香气,闻着都要饱了。 整个厨房一面墙是半透明的,从外面能看清楚里面的全貌,姜津躲在拐角,接着掩护偷偷摸摸往里瞄。 与平时滔滔不绝、跟什么人都能聊上半天不同,李秀芹在后厨的时候很少说话,偶尔指点一下问题,大部分时间她都一丝不苟地在做自己的事情,研究一下新品、调整一下配方等等。 像是有心电感应一样,她突然抬头,眼睛正好对上姜津。 姜津一个措手不及,连忙抓起拖把假装拖地。 不在大厅忙活,反而来后厨偷看,自己不会被认为是消极怠工吧…… “姜津——” 果然,秀芹姐喊了他一声。 姜津心虚地抬头看她,只见她神态平常,倒是没有责怪,招招手让他进去。 李秀芹撑着桌子,笑眯眯地说:“偷看多久啦?”语气像拉家常,没有那种兴师问罪的意思。 姜津脸臊的跟猴屁股一样,绞着手指,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他工作区域不涉及厨房,平时压根不会来,人家秀芹姐肯定一开始就知道他在那,只不过没有拆穿而已。 他只是太好奇这些面包是怎么做的了,怎么就从鸡蛋面粉发酵粉的混合体,一跃变成了花样繁多又好看精致的食物了呢? “想看就看嘛,大大方方的,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你平时想看就戴好帽子口罩,洗好手进来呗。” 李秀芹眨了下眼睛,领着姜津穿过好多看不懂的专用机器,来到后厨的烤箱面前。 这个烤箱是从德国原装进口,一台十几万,能买辆小汽车。此时这台小汽车里面闪着暖暖的光,乘客发出的糖油混合物香气四溢,争先恐后涌进他的鼻腔。 里面烤的是超级暄软蓬松的牛奶面包,姜津尝过一次,说感觉像在吃云朵。当时李秀芹站在他旁边,笑得乐不可支,看上去很满意这个比喻。 两个人手撑着膝盖,微微弯腰,看着暖黄灯光笼罩的面团慢慢膨胀,变大变高,逐渐吹起成了一个小胖子,上面洒的糖粉亮莹莹,像最好滑雪场地里的粉雪。 姜津看得有点入迷。 李秀芹突然轻声开口:“是不是很神奇?” 姜津正聚精会神地看面团变化,深有同感,重重点了点头。 从面粉变成这样,简直就是魔法。那些辅料,也就是魔法调料,混合在一起,咕嘟咕嘟煮上一锅,把所有人都迷得神魂颠倒。 像之前,他因为魏黎第一次买奶油小蛋糕的时候一样,只是尝一口就感到那么幸福。 时间转瞬即逝,不知道着迷地看了多久,烤箱预定的时间到了,李秀芹戴上隔热手套,手脚麻利地把托盘拿出来又塞上新的。 姜津眼巴巴看着那些面包在中央操作台上一盘一盘的放好,其实下一步就该他去上包,也就是摆到店里的货架上。 不过,李秀芹没急着让他去干,倒是轻轻撕开一个一分为二,一半递给姜津,一半自己吃,“小心烫。” 姜津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慢慢品味。它现在变成热气腾腾的云朵了。 “上面洒的糖粉经过烘烤会有焦甜的口感。”李秀芹说,她尝的仔细,“我第一次学面包就是学的这个,配料简单,没有什么添加剂,但吃起来就是很软,放手心一握也会回弹。同样的配方稍微一改,就可以做吐司,之前很火的那种云朵吐司。” 姜津耳朵听着她说话,脑子里莫名其妙闪过一帧画面,就是李秀芹戴着一顶巫师帽,往大锅里哐哐洒糖粉,周围瓶瓶罐罐一堆,眼角有细纹也不耽误她目光炯炯。 简直是新世纪的女巫。 “很好吃……”姜津下意识感叹。 正当他细细咀嚼的时候,李秀芹突然地问他:“那你要不要跟我学烘焙?以后能吃到更多。” 这句话宛如平地惊雷,炸得姜津猝不及防。 姜津呆愣住,连忙把口中的面包一吞,差点噎住,然后连连摆手,“我不行的。” 同时,他心中忐忑,李秀芹大概率只是随口一问,客气客气而已,他要是真当真了那就成笑话了。 平时已经受过她不少关照,寒假时把自己的窘迫看在眼里也没有明说。从一个兼职小时工到学徒的转变,也许在外人看来没有什么,姜津倒是觉得有点超过界限,非常不好意思。这更何况还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而且,他从小到大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死读书”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个词语。姜津觉得,这种注重实践的活儿他是真的不太行。那么多材料和设备,看上去比化学公式还要复杂。 李秀芹面不改色,摇摇头:“你别当我在开玩笑,我认真的。我平时观察你好久了,你对烘焙确实很有兴趣,不打算尝试往这方面发展发展吗?” 姜津低头看向手里的半块面包,嘴里还残留着缕缕香甜。 他第一次对蛋糕面包产生兴趣,也许是由魏黎引发,当时从家回学校路过这家店,嫉妒和饥饿同时在血液里疯长。魏黎在这里工作很长时间,身上不可避免地带有那种甜腻。但这只是一个契机,姜津也没想到之后会来到烘焙店工作。 现在,他心里清楚,自己并非对烘焙意兴阑珊,一个绝佳的机会就摆在面前。李秀芹从蓝带毕业,在市中心还有这样一家好评如潮的店铺,如果跟着她学习,想必一定帮助他不少。 但是……为什么要去学呢?这又不在自己的人生规划里。往前数过去的日子,姜津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东西,即使有,过一段时间也就消磨掉了。 一切都是为了成绩,为了高考。等到他千军万马度过了独木桥,失去了坚持十八年的目标,只能把其他人追逐的绩点和奖学金又套在了自己的身上,仿佛自己只能去追求这些。 像是揣摩出了他的顾虑,李秀芹说:“你能讲一下你原本的人生规划是什么吗?” 姜津一愣,倒是思考了半天才说:“嗯……十八岁之前的规划就是考个好大学,现在已经实现了。之后就是……” 他支支吾吾了好久,拿出了含糊的套路回答:“现在就业形势不太好,应该努力进个好公司,然后努力工作,升职加薪。” 就这样过一辈子。恐怕许多S大的学生都是这样想的。 李秀芹摇摇头:“这不是人生规划,这是你循规蹈矩的未来路线。” 她三下五除二吃掉了手里的面包,继续说:“我辞职之前就是你这样想的。等你有一天卷出来以后,站在死气沉沉的格子间里,就会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意思。人需要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当然,我不是说那种循规蹈矩的生活方式不好,只是你得意识到人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随心出发,仅此而已。” 姜津听得一愣一愣的。 李秀芹又说:“其实今天叫你进后厨观摩、说那么多话,我也只是很可惜你对烘焙的兴趣,这一点在你眼里能看出来。你再好好想想,我这里随时欢迎你来学。” 第54章 发现 这些话像惊涛骇浪一样席卷姜津的大脑,留下痕迹。 下班的时候,他和魏黎在路上并排往前走。姜津心事重重,跟魏黎说了今天秀芹姐跟自己的谈话,问他怎么看。 魏黎瞥了他一眼,眼睛弯起来,声音倒是有些凉:“这个得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了,我替你做不了决定。” 他还是带着口罩,神秘兮兮,除了睡觉几乎不摘下来,似乎这几天感冒依然不见好转。 姜津呆愣住,其实魏黎也算实话实说,这说到底还得看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可是话里话外听着总有点疏远的感觉在里头。正踌躇间,魏黎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他只能立马小跑跟上。 姜津临睡前躺在床上,此时宿舍已经熄灯好久,陈玉的呼噜声又此起彼伏。姜津还是在想秀芹姐说的话。 每当他打算安于现状,继续做没有意义的扫洒收银的工作时,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听上去很不甘心。 以前都没有为自己活过,现在连试一下都不敢吗?也许自己真的应该勇敢一次。 姜津这样想到凌晨,最终还是给李秀芹发了消息,说自己打算先迈出第一步。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自己缺少动手经验,希望她能多多包容,他会努力去学的。 万事开头难,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起码他现在不会后悔。 发完消息后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姜津正要打算睡觉,突然听见魏黎的床铺上有轻微的动静,像是要起来。 他立刻息声屏气,不敢乱动,假装睡熟。 没过几秒,魏黎拉开床帘下床,应该是半夜口渴起来喝水的。下面隐约透着光,然后就是杯子轻微的碰撞声,姜津轻轻拉开一道缝隙,往光源那里看。 也许是晚上的人总会比较感性,他现在心脏砰砰跳。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偷窥过魏黎,甚至偷拍都少了些。因为自己已经可以随时随地的看他,跟他讲话、接触,不再靠那些模糊不清的照片来建立单方面的病态关系。 可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魏黎的感冒似乎比较严重,但听声音又听不出来,口罩像是焊在了他脸上,搞得自从开学到现在姜津都没见过他的脸。 说实话,那么长时间不见,有点点想念。 而此时,正好是一个机会。 暖黄的灯光像是指引他的灯塔,姜津默不作声地向那儿探过去身子,视线一聚焦,那个微微侧身的熟悉身影便映入他的眼帘。 姜津在心里庆幸,幸好魏黎还没变态到睡觉喝水都要戴口罩的程度,不过现在,他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姜津一眨不眨地看着。 很快,魏黎放下水杯,然后缓缓转身。在光照在他的正脸上的一瞬间,姜津倏然呆愣住,连忙把缝隙拉好。 魏黎没有发现,上了床,宿舍重回一片寂静。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姜津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回想刚才的一幕—— 在魏黎转头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他的嘴角,有一小团不正常的殷红和破皮,哪怕是在光线不充足的黑夜,在他白皙的脸上也格外明显。 像是跟别人激烈亲吻留下的一样。纵使姜津再怎么不解风情,也不会认为是什么虫子咬的。 魏黎一直不肯摘口罩的原因,是这个吗? 姜津翻了一个身,把头埋在被子里,脑子嗡嗡的。 他是交男朋友了吗?哪怕借着感冒这个拙劣的借口,一连带了好几天的口罩,也要保护对方的隐私。 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模样,但他能把魏黎咬成这样,估计占有欲很强,就差拿个喇叭在大街上喊魏黎是他男朋友了。 除了亲吻,还有没有干其他的事情呢? 姜津本来想着悄悄偷窥完就睡觉,这下可好。 他彻底睡不着了。 第二天,姜津无精打采,上课连打哈欠。戚思鸣在一边看着他频频磕头,笑得前仰后合:“咋了,你扮啄木鸟成瘾啊?” 姜津揉揉脸,打起精神瞪了戚思鸣一眼,然后把目光放在第一排的那个熟悉脑袋上。 魏黎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这样完美,不知道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怎么相识的,姜津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端倪。之前他可是对魏黎的行踪了如指掌的。 今天早上去上课,有那么几个瞬间,姜津很想直接开口询问,可到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以一个什么样的名义和立场去问呢? 以室友吗?以朋友吗?可他自己和魏黎就从来不过问陈玉的感情状况。 魏黎选择那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口罩都戴得那么严实,想必一点也不像透露给别人。 姜津脑子里乱糟糟成一团,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等到下课的时候他手上突然传来一点点刺痛,姜津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又开始撕扯指甲边的倒刺。这个他戒掉好久的习惯。 他垂下眼睛,愣愣地把出血的手指含在嘴里。 逢绪出国交换的那天,姜津和戚思鸣去机场送她。戚思鸣本来想在他们两人面前装一波,刚单手把行李箱提起来,就听见腰那里“嘎嘣”一声。 他龇牙咧嘴的:“姑奶奶,你里面到底装了什么鬼东西,你不会连电饭煲都带过去了吧?!” 逢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己麻利地把几个箱子放在小推车上:“这也不重啊,倒是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最近怎么那么虚?” 戚思鸣听了这话,像是想到了什么,难得没有反驳她,转过身“砰”的一声盖上后备箱,耳尖透红,然后推起小推车就走得飞快。 逢绪和姜津对视一眼。 分别的时候,逢绪挨个叮嘱,先是对戚思鸣:“以后少混夜店多学习,你哪怕跑跑步锻炼身体呢?别三十不到啤酒肚出来了。平时没事儿去看看妈,她最近挺想你的。” 戚思鸣对前半段不以为然:“就你哥这一八五大长腿,八块腹肌,天赋异禀随便造。” 逢绪对牛弹琴,白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姜津,语气凝重:“照顾好自己。”她顿了顿,再次提醒,“提防一点身边人。” 至于这个身边人是谁,姜津心知肚明。 可是魏黎一直都对他挺好的。另外即使不太想承认,魏黎似乎在个人感情方面有点进展,自己也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害。 甚至现在已经被“取代”了。魏黎最好、最亲密的朋友现在也许另有其人。 可能从一开始,逢绪就有点反应过度。 姜津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自己又心事重重,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第55章 端倪 送完逢绪以后,姜津又重启了偷拍魏黎的日常活动。 吻痕这种事情又不能明问,只能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去拼凑想要的结果,于是他又把过多的病态注意力放在了魏黎的身上。 姜津不知道现在是一个什么心情,他只知道与魏黎有关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视线之外了,让他毫不知情,猝不及防。 他想查出那个人到底是谁,也只是因为他的好奇心太过强烈而已。 至于查出来后如何是好,他也不知道。人家甜甜蜜蜜,自己不能去棒打鸳鸯吧。 幸好他们现在关系熟络,姜津可以光明正大地呆在魏黎旁边,偷拍似乎都变得更方便了。姜津约莫他的对象应该是在寒假认识的,不然早就应该在之前的学期察觉出来,而不是等到魏黎被亲成这样之后。 姜津把魏黎的各个账号扒了一个底朝天,但这些账号一没换情头,二没跟人扯天扯地,有的甚至都还是默认头像。关注列表和粉丝都统统翻过一遍,看上去没有跟任何账号建立亲密关系。 令他十分不解,按理说谈恋爱应该恨不得昭告全天下,即使想隐瞒,不想让别人知道,可是也不至于连个人软件上一丁点痕迹都没有吧。 也许是隐藏的很深,他没有搜罗出来。 总之,这条路算是走不通了。 正当姜津握着手机在课上出神的时候,戚思鸣在他旁边睡大觉,最近他上课睡觉的次数比以前多了些。 姜津想了想,还是把他给戳醒了,小声问他:“假如一个人,我是说假如,他谈恋爱了,但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查出来恋爱对象是谁吗?” 毕竟戚思鸣之前跟他一起调查过魏黎,说不定从他的角度也能找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戚思鸣本来睡得正香,突然被叫醒刚想发火,听见姜津的话倒是先呆愣几秒,混沌的眼睛立马清明,像是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姜津只好又给他解释一遍:“就是,现在有一个人谈恋爱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但是他想保密,我怎么才能查出来恋爱对象是谁?” 戚思鸣看了他半天,然后嘟嘟囔囔:“既然他都保密了,你是怎么知道他谈恋爱的啊?你别胡思乱想……” 姜津不服气了,怎么能歪曲他看到的事实呢。他小声反驳:“他有吻痕,我亲眼看见的。” 他感觉戚思鸣的态度有些奇怪,以前他这样一个爱小道消息的人,现在不应该兴致勃勃地和他八卦吗?怎么现在也不了解就全盘否定。 戚思鸣开口:“你说的到底是谁啊?” 姜津摇摇头:“不能跟你讲,保密。”毕竟只有他看到了魏黎嘴角的咬痕,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那吻痕大概什么时候出现的?” 姜津想了一会儿,回答他:“应该是在寒假。” 戚思鸣立马拢住自己的衣领,同时拿出随身小镜子来到处看,还有点生气,悄声说话:“靠,明明早就消了啊……” 姜津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一头雾水,只当他是突然臭美,毕竟戚思鸣自信过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人家也想保密就保密啊,”戚思鸣啪的反扣上镜子,“又没碍着你什么事儿吧,说不定人家有苦衷呢,不是所有恋爱都非得公开。你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干嘛。” “可是很奇怪啊,他之前可从来没谈过恋爱,现在连吻痕都出来了,要你你不好奇吗?” “我靠,”戚思鸣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姜津,你不会点我呢吧?好歹咱俩还同学一场!” 他声音有点大,远在讲台上的老教授都看了他们俩一眼。 姜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当戚大少爷又在犯神经,非常无语,低下头假装翻书不理他了。 下课的时候他刚想跟踪魏黎,不料魏黎转了个身,来到教室最后一排,把专业书给他,让他帮忙带回宿舍。 姜津接过书来,装作不经意地问:“你要去哪呀?” 他在心里自己回答:“打篮球。”他对魏黎的行踪了如指掌。 果然魏黎面色如常,笑了笑:“打篮球。” 他的口罩已经被取下来了,嘴角的皮肤光洁如初,看不出来一点殷红和破皮,看得人都要怀疑是不是那天晚上因为光线不足产生了错觉。 姜津“哦”了一声,把书装在自己包里。等到魏黎走出教室几秒,他几乎是弹射起步,拎起书包就来到后门,探出一个脑袋,接着蹑手蹑脚地溜出后门,混进人堆,跟魏黎来到体育场。 他找了个灌木丛后面蹲下。 好久没有跟踪人,姜津感觉自己都有点生疏了。魏黎跟那群打篮球的人都很熟,一来就嘘寒问暖勾肩搭背的。 姜津借着掩体录像,看着魏黎和他们有说有笑的,感觉心里不是滋味。 他一直都很想忽视的一点,就是魏黎对谁都很好。虽然网上说这种人是什么中央空调,但只要亲身体验过,也很容易感激他的。 不能因为太阳平等地散发热量,就忽视它照在自己身上的阳光。 那么贴心,那么关照,很难有人不喜欢他吧? 所以,被魏黎光芒温暖过的人那么多,姜津在其中显得太微不足道了。有时候他庆幸自己是魏黎的室友,在饮食起居上比旁人得到更多关心。 也有时候,姜津也会怨恨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他室友。假如没有这个身份,是不是魏黎对他跟对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魏黎口里的“最好、最亲密的朋友”称号也会冠在别人头上。 姜津想到这,一时心里空落落的。 他下巴放在膝盖上,手里举着手机,默不作声地录着视频。魏黎是他手机里唯一的主角,鲜活生动,进球了会跟人击掌,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好像跟人互动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好了,他谈恋爱的对象可以排除篮球队队员了。姜津得思索还能从哪方面入手。 过了好半天,姜津的腿都要蹲麻,看起来今天还一无所获。魏黎他们也打完一场在中场休息,他刚想把手机收起来,突然屏幕闪过一个画面,瞬间打起精神。 有一个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男生,顺手递给魏黎一瓶水,连瓶盖都拧开了。那自然而然的程度看起来非常亲密。 两个人坐在一起休息,靠的很近,跟其他男生拉开了距离。 姜津一愣,连忙把画面拉大。 这个男生长得不错,跟魏黎有说有笑的,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引得魏黎笑得不成样子。 没过一会儿,他们开始上场的时候,也是他拉了魏黎一把,让他从凳子上站起来。 姜津把注意力果断放在了这个陌生男生身上,结果发现了更多的端倪。只要是传球,这个男生一定把球传给魏黎,如果投进了,也是第一时间找魏黎击掌。 虽然这些互动都是队友之间的正常举动,但姜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放下手机,自己回看刚刚录过的视频,锲而不舍地来来回回拉进度条,果然,魏黎的背景总能找到那个人的踪迹。 他之前没有发现,是因为魏黎的光芒太耀眼了。姜津自然而然忽视掉了其他人,专注他一个。 这个人姜津之前没有见过,是这学期来的吗? 要是真这学期才加入的话,那不就跟吻痕出现的时间对上了吗? 姜津心里有点发慌,捏着手机直发愣。过了好久,他刚想起身,骤然听见篮球场那里传来喧哗,他还没来得及抬头,只觉一阵风声来袭。 “砰——”的一声,头顶传来疼痛。 有颗熟悉的篮球正中他的脑袋。 第56章 情敌 登时一片天旋地转。 姜津本来就是蹲着,重心不稳,这球一砸,直接让他身体一歪,扑到地上,幸好胳膊撑着才没脸着地,但还是直冒金星。 姜津呆愣住,根本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幕从篮球场几乎瞬间变成了黄土水泥地,三秒之后痛感如潮水一般阵阵传递到大脑皮层,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同时有人朝这边走过来,姜津一个激灵,心里暗叫不好,没空关心头上伤势如何,手脚并用刚要爬起来跑掉,不料正好被人抓了个正着。 刚刚在手机里出现的篮球队员们把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几乎水泄不通。 也不知道谁在吵吵嚷嚷地喊:“汪嘉宁!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好端端的怎么砸了一个人啊?” 有道清亮但懒散的陌生声音越来越近:“哎呦,我投篮用力过猛,没注意,但谁会知道这里藏了一个人。”他边说便伸手要把姜津扶起来,语气热切,“同学,你没事儿吧?” 姜津定睛一看,这个汪嘉宁就是跟魏黎举止比较亲密的那个人,他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的,笑起来很有感染力,一口一个不好意思,态度倒还可以。 姜津身体没事,就是性命马上就有事了。眼下汪嘉宁都过来了,魏黎不发现他都难。 救命啊。 姜津的脸都快埋在衣领里,连忙说没事没事,然后想挣脱出来快跑,奈何不知道怎么回事,姜津的胳膊被那个男生抓的死死的,一时间甩不开。 他不知道是先喊疼还是先喊快放手,又听见汪嘉宁朝外喊了一声:“魏黎——” 姜津差点都被吓到当场晕厥了。 他索性低头认命般闭上眼睛,脸被臊得通红。重启跟踪大业就出师不利,被砸脑袋是小事,要是被跟踪的人发现可就是大事了。 怕什么来什么,果不其然,姜津看着旁边乌泱乌泱的运动鞋让开了一个通道,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姜津?你怎么在这儿?” 这一长排的灌木丛绿植离篮球场也就几米,身后是一整面墙,连个正儿八经的路都没有,几乎没有人会踏进这里。 姜津尴尬地恨不得钻进下水道,这时候才慢慢抬起眼睛来:“哈哈,好巧……” 魏黎就站在他身边,脸上是运动被中断的薄汗,把他全身上下打量一遍,神情非常诧异,问道:“你不是回宿舍了吗?” “我、我就路过,抄个近路,在这儿系个鞋带……”他吞吞唾沫,眼神飘忽不定,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过自己今天穿了一双能系鞋带的鞋。 不过傻子才会信这个蹩脚的理由。 魏黎眼里一道光闪过,挑了挑眉,刚要说些什么,倏然被人打断。 “你们是室友啊?”那个叫汪嘉宁的男生猛地一拍手,语气比之前更熟络,热切地揽着姜津的肩膀,“嗨,不早说,是我不好,我是真没看见这里有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叫汪嘉宁,也是经管学院的,跟你和魏黎虽然专业不同但是同一级。姜同学,你脑袋没事儿吧?还晕不晕,疼不疼?要不然这样,我扶你去校医院,费用我出。” 过了那么长时间,姜津的头已经不是多么疼了,当务之急是逃离这是非之地,再被这样围着他感觉自己都要窒息了,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真是要死,他今天怎么就那么衰,正好被魏黎发现。 汪嘉宁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加了份力道,皱着眉头佯装生气:“那怎么行?脑袋受伤后遗症很可怕的,你就跟我去校医院吧。” 姜津只能被他拖着,踉踉跄跄地走。他本能地向魏黎投去眼神求助,突然想起来自己跟踪他刚被发现,又缩回了脖子。 简直就是进退维谷。 魏黎看着他们俩明明刚认识却像亲密无间的好兄弟一样走在一块,默不作声地掀起眼皮看了汪嘉宁一眼,正要抬脚跟上。 不料汪嘉宁回头跟他说:“你就别跟来了,辅导员不是叫你四点去趟他办公室整理资料吗?这都快到时间了。” 魏黎悄无声息地皱了下眉头,看来自己确实遗忘了这件事,语气倒是没什么变化:“你一个人能行吗?” 汪嘉宁笑眯眯的:“平时受你那么多关照,真觉得我弱不禁风了?没事儿,你放心吧。” 姜津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巡,末了他垂下头,虽然感觉到不对劲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没法说什么。 篮球场到校医院差不多十分钟的路程,他一只胳膊被汪嘉宁搭在肩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砸出脑震荡了。姜津实在不习惯有人离他那么近,于是小声说:“其实你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走。” “没事儿,”汪嘉宁冲他灿烂的一笑,像一只傻大狗在狂摇尾巴,“魏黎的室友就是我的好朋友啦,你真不用客气。魏黎有事情陪不了你,不还有我吗?他这个人,打起球来就忘了时间,偶尔会忘记辅导办的一些工作,每回都得我提醒,你也不用伤心他不能来。” 这语气听起来怪怪的,就像他跟魏黎的关系多么近似的,比相处时间长达十多个小时的姜津还要密切。 姜津立马又想到了那个吻痕和刚才打篮球时候两个人的互动。 他装作不经意,支支吾吾地问:“你跟魏黎……关系很好呀?” 汪嘉宁倒也毫不避讳,点点头:“是啊。你们可能也不知道,我们专业虽然不一样,但辅导员都是同一个,经常在办公室遇见。之前还一块参加过登山社团的露营活动,不过后来我忙着实习,一直没怎么打球。这个学期正好跟他们玩儿。” 又是这个学期碰上的。 姜津愣愣地“哦”了一声。 汪嘉宁瞥了他一眼,神态有些莫名:“你应该之前没听魏黎说过我,那也正常。毕竟人也不会什么事儿都会回去跟室友说的嘛。” 同理可得,也不是所有的感情状况都会跟室友去说的。 就像魏黎之前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戴着口罩遮住的那个破皮嘴角。 姜津只是他的“室友”,跟陈玉,跟或者当初没搬走的戚思鸣没有区别。 汪嘉宁用眼睛余光看了一眼低头默不作声的姜津,心里冷笑了一声。 不知不觉来到了校医院的门口,汪嘉宁让姜津坐一旁休息,自己忙上忙下的。看起来非常热情,但是让他实在是如坐针毡。 真是风水轮流转,上次他来还是扶着被暴打一顿的戚思鸣,现在轮到自己了。 姜津感觉自己好像被排除在了魏黎和汪嘉宁的同盟关系之外,汪嘉宁也只是因为他是魏黎的室友而对他关照的。 就像妻子会对丈夫同事那样的客气关心。 姜津在长椅上不安地扣着手,心里乱糟糟的,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又不傻,汪嘉宁话里话外什么意思他都明白,总结下来不就是他跟魏黎的关系比自己更好吗?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对汪嘉宁本人没有怨毒的情绪。 他只是心里又开始空荡荡,宛如一个空壳,校医院里的混着消毒水味的风窜来窜去。 魏黎人缘就是爆炸性的好,姜津也不是知道一天两天了。不管是领导老师,还是门卫和食堂阿姨,他几句话的功夫就能让人心花怒放。 魏黎就是有这种魔力。 同样的,即使今天没有汪嘉宁,也有张嘉宁、赵嘉宁……至于他是不是吻痕的始作俑者,姜津也感到不重要了。 抛开这个“室友”的身份,他还剩什么呢? 思考间检查结果出来了,姜津的脑袋没有问题,连药都不用吃。这时候正好到了晚上,汪嘉宁在加过姜津的微信后执意要送他回去。 姜津再三推辞,最后没法了,只能说:“其实这时候魏黎一般不会回宿舍,你不用为了见他送我回去……” 话音刚落,他看见汪嘉宁的嘴边笑容一滞,“倒是什么也瞒不过你。” 姜津没搭腔,心想这一下午你叨叨来叨叨去,主题不就是这个吗?他再怎么蠢也不至于听不出来潜台词。 汪嘉宁堆满笑容的脸上面具终于有了一丝缝隙,他故作哀愁,很亲密地趴在姜津的耳边说:“虽然魏黎之前就当着全校学生面前出柜,但是毕竟是性少数群体,说到底我们还是非主流的。” 姜津默不作声地拉开了距离。 好嘛,这下汪嘉宁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我们”了。 他就是喜欢魏黎,故意在他面前摆谱。 汪嘉宁继续说:“你知道的,我们在学校也不能太过高调,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姜津,希望你能给我们保密。毕竟,他平时真的挺关心我的,我不想让别人掺杂这段纯粹的感情。”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姜津听到这话的时候,眼睫毛还是不自然地多眨了一下。 胸腔中有股密密麻麻的酸水泛滥出来,冲刷每一处。他几乎要溺死在这些话里。 看来,汪嘉宁就是吻痕的始作俑者,偷偷跟魏黎谈恋爱的那个人。 “你是魏黎室友我才信得过你,跟你讲了。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他又摆出那种讨厌的、高高在上的姿态,“你平时离魏黎近,能不能帮我多多照顾一点他?算我拜托你。同样,他也不知道我跟你说了我们俩的关系,希望你能对他也保密。” 末了,汪嘉宁又叹了口气,感慨一句:“同性恋真的很难,希望你多多包容。” 姜津眼皮猛跳了一下。 两人分别的时候,汪嘉宁望着失神落魄的姜津背影,在暗处勾起嘴角,心里得意洋洋。 看来计谋无比成功。 姜津回到宿舍呆坐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洗漱的喧闹声隐隐约约响起来。他这才仿佛灵魂回归本体,开门去洗漱。 他把自己的脸打湿,刚刚开春的时节乍暖还寒,自来水冰冷刺骨,姜津一捧一捧往脸上泼水,直到脸都麻木,姜津才抬头,看向镜子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上床睡觉的时候魏黎才刚回来,他一进门就爬上姜津的梯子,模拟了一下敲门的动作,曲起指关节碰了碰姜津的床帘,故意夹起嗓子,嘴里还发出拟声词:“砰砰,有人在家吗?” 姜津拉开床帘,正对上魏黎那张熟悉的笑脸。还是眼睛弯弯、亮晶晶的。 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立马垂下眼睛来,不置一词。 “辅导员一直让我们整理资料到现在,可把我累够呛。”魏黎把下巴放在床边栏杆上说,“你去校医院了吗?检查结果怎么样,还难受吗?” 姜津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瞬间,魏黎就把他异常的情绪尽收眼底,他收敛起笑容,眼睛微眯,轻声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姜津把床帘重新拉回去,差点碰到魏黎的鼻子,“就是有点累,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他躺回了被窝。 既然人家已经谈了恋爱,有男朋友,自己就应该保持距离。 他姜津从始至终就是人家的室友,就应该尽好室友的本分。 脑子里一团乱麻,仿佛那个篮球直接把他打到眩晕不能思考。失眠到了天快要亮的时候,姜津后知后觉,心中突然闪过一个疑问。 为什么汪嘉宁只跟他说这些事情呢?他话里话外藏不住的炫耀。他怎么不跟陈玉说?陈玉不仅是室友也是魏黎的篮球搭子。跟他说不是更方便些吗? 为什么今天就那么巧,新学期第一次跟踪就被球砸到,又在路上听到了这些? 还是说,同样作为室友,在汪嘉宁看来,自己跟陈玉有其他的不同之处呢? 姜津翻来覆去,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他把被子蒙上头,强迫自己不去想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几个小时,S大另一个宿舍里,汪嘉宁自鸣得意地同样睡不着。 实在没想到,今天有了那么大一个收获。 他跟姜津说的话半真半假模棱两可。他是之前认识魏黎不假,但关系一直不算差也不算好,偶尔在办公室遇见,魏黎也只是冲他点点头、能喊出他的名字。 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交集了。其实扪心而论,这也没什么特别的,魏黎几乎过目不忘,即使只是打了个照面,他都能记住名字。 还有登山社团的露营活动,那么多人,恐怕魏黎都没发现他也在。 不过,令汪嘉宁感到格格不入的是,他有一个秘密,从没被人知道。 他是个弯的,喜欢男人。 同时暗恋魏黎也好久了。 毕竟人家长得那么帅,身材不错,脾气还好,成绩优异,情商高得惊人,见了谁都笑眯眯的,简直六边形战士。谁看了不春心萌动? 之前汪嘉宁实在摸不透魏黎的性取向,他那么受欢迎,不管男女好像都一视同仁,对谁都没有特例,看不出来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他甚至都在办公室打开同性网聊软件,查找最近用户,也没发现周围有谁。 他从来不信奉直掰弯的那一套,网上那么多这种故事要么是胡编乱造,要么就是那个“直男”本身就是弯的。汪嘉宁只能把这份难以言喻的感情放在心底,没有跟魏黎有过多接触。 直到命运的转机时刻到来—— 上学期,魏黎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出柜了。 他当时就坐在底下,虽然是靠后几排,天知道心里有多激动,差点喜极而泣。他知道魏黎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但没想到能到这种地步。 饶是汪嘉宁的父母再怎么开明,也不会允许自己儿子这样当众暴露性取向。可见魏黎父母三观是多么正。 更要命的是,尤其他发现,魏黎似乎有意无意地看向他这里。汪嘉宁往后看了一眼,只看见身后是一个留着厚厚刘海,咬住嘴唇略微发抖的瘦弱男生。 他低着头,大半张脸被头发挡住,嘴唇被咬的发白,没有注意到前方的目光。 当然。汪嘉宁坐直身子,心里得意洋洋,魏黎绝不可能是在看他,那就只剩一个可能性。 魏黎在看自己。 魏黎眼含热泪,情真意切地看向自己。 同时,他在诉说作为性少数群体的受到的各种不公,还呼吁所有人,说:“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没有高低贵贱,只分虚情和假意。” 台下没有人不感动。 这跟当众向他求爱有什么区别?! 他想不到,原来在他汪嘉宁半夜辗转反侧的时候,也有人把这份爱恋隐藏于心,不敢诉说。哪怕每周都能见到他,也碍于同学情面,故作生疏,不敢开口,索性直接在礼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自爆,让这份情感有一个宣泄口。 之后果然也正如他所料,爱到一个人的极致是自卑。即使魏黎有他的微信,知道他把演讲内容配上彩虹表情发了个朋友圈,也没有跟他主动联络,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点头微笑问了声好。 连叫他的名字都有些难以捕捉的缱绻,唇舌相碰,流连忘返。 至于为什么非得是他不是别人,这真不是汪嘉宁自恋。他观察那么久,魏黎周边的男同不多,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他又长得不错,家里也有点钱,更何况自己每周都能在办公室遇见他,说上话。说不定早就被魏黎发现性取向了。 可惜,他当时还要忙着校外的实习,没空跟魏黎好好坐下谈一谈。 干脆,也正好多钓他一会儿。当事物变得轻而易举的时候,人们往往会变得弃之如敝履。 等他忙完一切,正好开学,他加入了魏黎常组局的篮球队。 不过,让他纳闷的是,自己再怎么暗示,一向情商奇高的魏黎好像跟个木头人一样看不懂他的意思。汪嘉宁只好安慰自己,人被钓了那么长时间,谁都会有脾气的,欲拒还迎罢了。 更何况,魏黎那么善良阳光真诚的人,又如此爱他,甚至不惜当众出柜,不会真的生他的气的。 可是自从开学过了那么久,感情一点进展都没有,他终于有点慌了。 感情转瞬即逝,难不成几个月过去,魏黎身边有了别人存在? 可是他观察好久,没有其他人跟他走得近啊。或者,敌在暗,他在明? 直到这一天,他和魏黎打篮球的时候,偶然间瞥过灌木丛一眼,有个人鬼鬼祟祟举着手机往他们那里拍,像只小老鼠,自以为藏得很好。 小老鼠似乎只拍魏黎。 汪嘉宁顿时心生不悦,等要投篮的时候,手一歪,力气一大,扔出去正好砸到了那个人的脑袋。 他就是要让魏黎知道有人在偷拍他。但是,后来才发现这个叫姜津的,跟魏黎是室友。 他立马嗅到了不一般的气息。 是朝夕相处的室友还偷拍? 关系一定不一般,起码在姜津这里是这样的。难道不会自己在这冷落魏黎的几个月中,他趁虚而入了吧? 汪嘉宁在心里冷笑一声,真是自不量力。 不过没关系,他不会把这种无名小卒放在眼里的,毕竟他现在可是跟魏黎只是隔了一层窗户纸的距离,就等着捅破了。 就像他要把姜津扶去校医院的时候,魏黎皱着眉头,关心他说一个人能行吗? 不还是怕姜津太重累到他吗? 所以,捏造一点事实也没有关系。他和魏黎在一起也只是早晚的事儿,索性提前告诉姜津好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帮姓姜的忙了呀,别到时候他们两个人真在一起了,这个室友又哭唧唧。 魏黎那般重情义又温柔的人,为了维持两人同室情谊,搞不好还会去安慰他。姓姜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肯定会说自己坏话,魏黎那么单纯善良,搞不好真会听进去。 汪嘉宁自诩也没说什么伤心话,只是让他知难而退,同学一场,留足体面。而且,看他说话时,姜津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更加佐证了自己的想法。 魏黎确实有一个喜欢的人,就是不知道姜津从哪里发现的。不过管他呢,人家室友平时待在一起,肯定能察觉出来什么端倪。 那个人不就是自己吗? 想到这儿,汪嘉宁又激动起来,同时心里叹了一口气,奈何魏黎生他的气迟迟不肯主动。 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得靠自己,于是上网下单了一款非常名贵的巧克力,算是补上之前的情人节。 把它当成礼物送出去,他就不信魏黎还能视而不见自己的心意。魏黎肯定爱不释手喜极而泣,甚至都舍不得吃。 汪嘉宁越想越高兴,美滋滋地睡着了。 第57章 灼伤 烘培店后厨,下午正是店里忙碌的时候,姜津一个人待在后厨,手在忙着,心早就不知道飞哪去了。 李秀芹一进去就皱起了眉头,轻嗅了几下。 “什么味道?” 姜津听到这话才如梦方醒,急急忙忙扔下手里刚磕出一道裂缝的鸡蛋,跑到烤箱前,正要把烤糊的蛋挞拿出来。 “嘶——!”一个没注意,还是因为忘了带隔热手套而烫到。 李秀芹小跑过来,及时推了他一把:“我来解决,你快去用凉水冲冲。” 然后她打开烤箱,那股烧焦的味道直冲她的鼻子。蛋挞皮旁边几乎都烧成碳冒烟了,整个黑黢黢的,一碰就掉渣。 李秀芹没第一时间批评他,而是动作麻利地帮姜津把烤箱收拾干净,如果不是她闻到了后厨异常味道,这些烤糊的蛋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 而现在,好几盘都浪费掉了,吃是不可能吃的了,只能统统倒进垃圾桶报废处理。 因为姜津的失误,白白浪费粮食。 姜津慌里慌张的,心里懊悔不已,垂下头,老老实实向秀芹姐道歉:“是我不好,没设置好时间……” 他这几天心里心里乱成一团,睡也睡不着,白天打不起精神,翻来覆去脑海里都是汪嘉宁跟他说的那些话。 手上还传来被烫伤的阵阵刺痛,一直到被水冲的麻木,姜津这才后知后觉。 李秀芹叹了一口气,去给他拿了一管烫伤膏:“人又不是机器,怎么会一直不出错呢?更何况你还是新手,别把今天放在心上,我也不批评你,你以后多注意。”她把姜津烫伤的地方检查了一下,约莫冲的差不多了关上水龙头,给他细细抹上药。 姜津听了她的话更不好意思了。这种设置错烘烤时间的错误非常低级,简直不能忍受。虽然他是新手,但也不至于犯这种错误。秀芹姐还是照顾了他的面子。 “可能会起水泡,你千万别戳破,要不然会留疤的。” 姜津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李秀芹往操作台那里看了一眼,刚刚他在分离蛋清和蛋黄,可是那个装蛋清的盆里,还是打进了几颗扎眼的蛋黄。 “烘焙师平时跟这些机器打交道,出点小意外是经常事。我刚学的时候也被烫过好几次。”李秀芹给他抹药的动作顿了顿,“但是我得说实话,姜津,你最近的状态确实心不在焉的,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可以给我讲一讲。” 李秀芹一向很可靠,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能解决,进能跟商场负责人扯皮吵架,退能把来找茬的同行训的服服帖帖。 可是姜津不能跟她说。 他甚至都搞不明白自己在愁些什么。 汪嘉宁的那些话像是极端天气,明明之前没有预告,登陆以来就把姜津打得猝不及防。但是他又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怪没有如实告知的预报员吗?好像不应该。难不成要怪老天爷吗? 他整个人是茫然无措的。 李秀芹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好再逼他说什么,只好就此作罢:“好好调整状态,什么事儿都能跨过去的……”她抹药膏的时候无意间又瞥到了姜津的手指。 说到一半,又立马转移了话题,李秀芹佯装生气轻轻拍了一下姜津的手背:“嘿,你怎么又开始撕倒刺啦?不是之前改掉了吗?” 他手指尖的几个细小伤疤,就跟蛋清盆里的蛋黄一样,格外显眼,彰显着他最近确实状态不佳。 姜津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眼神有点躲躲闪闪的。 李秀芹心里纳闷,她又没用力气,不是开玩笑呢嘛。不料下一秒就听见厨房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魏黎,他像是正好路过,往这儿探了个头,敏锐地察觉出来不对的氛围。 “发生什么事了?”他轻轻一笑,漆黑的眼珠在两人身上梭巡,“要帮忙吗?” “没事儿,就是姜津不小心把手给烫了。” 魏黎听后立马皱了皱眉,大步过来,“我看看。”边说边去拉姜津的手。 指尖触碰的瞬间,姜津像是又被烫到一样,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把麻木又灼痛的手猛地从魏黎手心抽出来。 三个人皆是一愣。 自觉反应过大,姜津支支吾吾,故作轻松:“刚才秀芹姐给我抹药了,没什么大问题,你别把药蹭去了。”说完,他推门出去。 从始至终没有看魏黎一眼,几次眼神碰到他又急匆匆地收回去。 这些天,姜津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躲着他,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其实都被旁人看在眼里。 跟他莫名其妙话变少了很多,不再敞开心扉说一些体己话,上下班的两人闲聊时间也是他魏黎主动开口,要不然就沉默一路。白天在学校碰巧遇见,姜津会趁着他不注意默默选择另一条小道…… 这些种种异常,就是从姜津被汪嘉宁送到校医院之后出现的。 背后,魏黎凝固起笑意,眼里黑暗翻涌,不知道在想什么。 离下班还有半小时的时候店里没客人,有几个兼职的女生凑一块聊天,不知道是谁先起了个头,非要讲发生在身边的鬼故事。姜津本来没想参与,老实拖着地,奈何还是被小兰硬拉过去了。 大家讲的神乎其神,仿佛确有此事一般,听得他愣愣的,胳膊上逐渐起了鸡皮疙瘩。 一直回到宿舍,他还心有余悸,连忙洗漱缩在被窝里睡觉。好死不死,今天陈玉不在,整个宿舍只有他和魏黎两个。 魏黎坐在下面安静地处理学校的事情。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姜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越想越害怕,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姜津。” 魏黎冷不丁叫他,吓他一激灵,下意识的“啊”了一声。 只听下面有桌椅拖动的声音,魏黎起身,又说:“今天的时候秀芹姐把烫伤膏给了我,让我监督你抹药。” 语气倒是挺公事公办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魏黎又是两步跨上他的楼梯,他面前是严丝合缝的帘子,背后是灯,正好把整个上半身的影子投在帘子上,结合一下今天的故事,看得姜津毛骨悚然。 实在没法,他只能拉开帘子,伸出手,让魏黎给他烫伤的地方抹药。 魏黎的嘴角默不作声地上扬两度,姜津没发现。 烫伤膏的膏体油润润的,半透明状,还有种特殊的香味。姜津被烫伤的地方面积其实并不大,处理得当现在也没有起水泡,就是还有点泛红。 魏黎挤出一点在手指指腹,仔仔细细给他抹着。 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被电击一样,密密匝匝又泛起热来,不过这次的红痕没有显示在伤口,而是顺着手腕胳膊脖颈,直到姜津的耳尖。他垂下眼睛,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没有说话。 心里惊悸的情绪稍稍得到安抚,姜津下一秒一愣,意识到了什么,心跳反而跳得更快、更羞愧了。 之前不管是半夜害怕,还是看恐怖片,自己下意识总会靠近魏黎。 似乎他打心底里觉得,近一点,更近一点,直到贴到人家身体上,才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安全感。 今晚陈玉不在,只要他开口,估计魏黎也不会拒绝两人同寝的请求。 但是。姜津眼皮跳了跳,已经不可以了。 人家是汪嘉宁的男朋友。 自己不能再做出一些逾矩的事。 他这样想着,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魏黎抹药抹得尤其慢,又偏偏仔细得很,像是在修补破碎瓷器。到最后姜津实在受不了,在挤第三次药膏的时候把他的手抽了回来。 他讪讪地说:“可以了……”再挤下去,半管药都要没了。 魏黎却还不走,面色沉静。两人对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你不对我说些什么吗?” 他正好背着光,眼中闪过一丝饶有兴致的光。最高端的猎人往往伪装成猎物,他今下午特意拜托小兰把姜津拉一起听鬼故事。 姜津那个胆子,可大可小灵活变通,之前对他倒是一腔歹毒,对禾厉更是有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的架势,可偏偏对鬼对恶魔怕的要死要活。 搞得像魏黎本人比那些玄学力量恐怖百倍一样。 今晚他还特意睡前给他抹了药膏,对方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尽收眼底。 姜津肯定会不好意思地开口,像上次一样拜托他睡在一起。不管汪嘉宁跟他说了什么鬼话,两人同枕而眠,晚上又是感性的时候,一问不就全托盘而出了吗? 不过,这次似乎不随他愿。 姜津喉结滑动,怔怔看向对方,缓缓开口:“……谢谢你。”非常客气又疏离。 不等魏黎反应过来,他飞速拉上了帘子,将一切繁杂情绪隔绝在内。 帘子外面,那张人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是笑着的,眼睛和嘴巴弯弯的,但也慢慢染上冰霜,几乎要挂不住。 魏黎舔舔后槽牙,眼珠一转,几乎是瞬间,有一个主意涌上他的心头。 第58章 相认 没过几天,汪嘉宁给魏黎发了消息,说在办公桌上给他留了一件重要礼物,记得查收。 魏黎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头,果然发现了那个礼盒。拆开一看,是一大盒进口大师手作巧克力,还夹着一封情意绵绵的手写信。 信还没拆封,魏黎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这是什么意思。这学期开学以来,汪嘉宁对他的骚扰屡禁不止,魏黎都假装看不见,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毕竟之前对他有爱慕之心的同龄人不少,出柜之后更是多了非常莫名其妙的男人。感情这种麻烦事,在对方没有捅破窗户纸时全都应该冷处理。 倘若是正常人,早就懂得他的暗示,自动拉开距离知难而退了。但汪嘉宁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反而越演愈烈,跟姜津也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魏黎心里一阵厌恶,随手一抛,把东西统统扔进了垃圾桶,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任凭精致的礼盒跟臭气熏天的垃圾混在一起,看都没看一眼。 周日上午,姜津在宿舍里,突然听见魏黎在喊他,声音整体平稳但细听起来还有些激动,他探出头,神情不解,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只见魏黎又是三步跨两步又爬上他的梯子,警惕地看了身后的陈玉一眼,刻意压低声音说:“你还记得你之前拜托我的事情吗?” 姜津一愣,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什么?” “就是让我留意那天晚上在夜色套房的人,现在有线索了。” 姜津像被雷电击中似的,猛然一惊。 魏黎说的,大概率就是禾厉的身份有了发现。没想到那么长时间过去,现在终于有点苗头出来。 他又想起来浴缸里的那个濡湿的吻,突然没有想要探究的欲望了,即使这是他曾经最在意的事情。 于是姜津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惊喜之色。 但毕竟魏黎帮自己留意了那么长时间,为了他忙上忙下到处打听,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更何况是自己拜托他的。姜津顺着他的话,假装很激动,硬着头皮说:“那、那是谁呀……” 魏黎的眼神愈发深邃,不过他摇摇头:“我现在不知道,只是刚才有个同事突然跟我说起这件事,他昨天在二楼看到了怀疑的对象,这才跟我说的。” “他是怎么发现的?” “有个高个的男人架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人去了二楼,跟他正好在电梯里打了个照面。那个意识不清醒的男生身上也没有酒味,昏迷估计另有原因。说不定跟你那天晚上一样,也是被打晕拖走的。” 姜津呆呆地说不出话。 那个高个男人是禾厉吗? 姜津后知后觉,自从开学,自从亲吻之后,禾厉一次也没有联系他。 按那个同事所说,说不定人家有其他猎物了。魏黎也是,禾厉也是,周到头来自己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情绪,就听魏黎继续说:“不过你得现场偷偷指认,我们不能拍顾客照片然后乱传……” 姜津垂下眼睛,睫毛轻颤,倏然开口打断他:“我不想指认了。” 魏黎脸上还笑着,听了他的话肌肉有点僵硬。 姜津顿了顿,复而抬起眼睛来:“但是……我只是想看见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既然之前禾厉把自己的面容遮盖的如此严实神秘,只要自己看到就会产生严重后果。那么现在两个人没有什么联系了,姜津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种超脱理智的冲动。 他只是想知道禾厉到底长什么样子,仅此而已。 不管对方是谁,多帅多丑,有多高的社会地位,他也不搞敲诈勒索,只是想看一眼。 姜津想起来什么,有些迟疑:“对了,我要是再进去碰到你们老板的话,就又说不清楚了……” 上次被罗禹抓包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呢。 “没事儿。”魏黎笑了笑,“这次我直接带你进去,不过,你得紧跟着我,偷偷的。” 有他的托底,姜津感觉轻松一点了,重重点了点头。 晚上灯红酒绿,夜色一楼吵吵嚷嚷的,今晚有人在举行派对,那个怀疑对象也会出现,正是一个验证的好时机。 姜津心脏跳得有些过快。 他拽拽身边已经换好工作服的魏黎,迟疑道:“我有点紧张。” 明明自己马上就要知道一直胁迫他的人长什么样子了,他也并不是多么兴奋。哪怕一开始他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今天压根就是被魏黎牵着走,自己迷迷糊糊地跟上了。 魏黎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是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传递温度的同时像是在给予他一些力量。 姜津稍稍安心了一点。 很快,魏黎那个同事就来跟他们碰头,然后指着一个离他们稍远的一个男人。 “按照你的描述,应该这个就是。” 姜津一下子握紧魏黎的手腕,胸膛起伏加快,然后定睛一看。 昏暗的灯光里有个男人背对他们,周围漂亮小男生一群,围着他倒酒,不由分说就往他身上蹭。偏偏那个男人来者不拒,谁都亲上一口,然后把手伸进对方的下摆乱摸。 姜津的呼吸慢慢停滞住。 魏黎悄无声息地看了他一眼,面上无悲无喜但目光深邃黑暗,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等那个男人起身转过头来,与此同时,他听到姜津重重松了一口气。 姜津摇摇头:“不是他。”非常肯定。 不是禾厉。 语气有点失望,不过要是细挖的话,还有点长舒一口气的意思在里面。 魏黎缓缓说:“为什么?” 其实没有什么原因,就是姜津对禾厉的身体非常熟悉,在蒙住眼睛的每一次,他都一寸一寸地摸到过对方的肌肉线条。 在那些时光里,他的后背没有任何衣料附着地紧贴对方结实的胸肌腹肌,整个身体被强壮有力的胳膊托起,小腹紧贴,仰头忍受着他地震般的冲撞。 姜津在这些一点一点的摩挲中,拼凑出来除了脸以外禾厉的特征,像一个只雕刻身体的古希腊雕塑家。 他身材高大强壮,宽肩腰细腿长,体脂率低,全身几乎没有赘肉,比例好到跟服表专业的模特们相比毫不逊色,挑不出一点瑕疵。 爆发力惊人,非常年轻的一具身体,像草原上的猎豹一样。 可是他们面前的这个男人,除了身高有点符合,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相同之处。他体态懒散,满脸酒肉财色,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还有点肚子,一点锻炼痕迹都没有。 只是打远一看,姜津就是能否认,甚至不用凑近了听他的声音。 禾厉比他强出十万八千里,就像、就像……姜津环视一周,还是把目光锁定在了魏黎的身上。 就像魏黎一样。 他把这些顾虑老实说了,当然隐藏了自己屡次被胁迫的一段。不料魏黎突然笑了,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我跟那个人的身材差不多?我不知道应该是高兴还是伤心哦。” 听他那么一说,姜津有点尴尬,但也理解,任谁听说自己跟一个道德败坏的人相比都有点不高兴。 还是自己太笨嘴拙舌了,他支支吾吾低下头:“就打个比方,你别往心里去……” 他在心里想,其实我是夸你。 既然线索中断,姜津想打道回府。魏黎带他出去,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他突然转身,姜津没有预料,鼻尖磕在了他的胸膛上,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魏黎打开身侧的一个小窄门,刹那之间把他推了进去。 这是一个小小的杂货间,里面放满了乱七八糟、附满灰尘的杂物,狭小到两个人只能紧贴着对方,鼻息交融。 姜津脸上又开始冒汗了。 他刚要开口询问,便被对方的手心捂住了嘴。 魏黎趴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不要说话,我刚刚看见罗禹了。” 姜津瞬间紧张起来,立马噤声。 上次自己就已经引起罗禹的怀疑,幸好是魏黎替他解了围。这次再碰到,可就说不清楚了。 此时,姜津鼻尖萦绕着很好闻的樱花香气,那是魏黎常搽的护手霜的味道。 姜津垂下眼睛来,愣愣看着面前那只白净修长的手,心里骤然出现一股难以描述的燥热。 他竟然希望这个瞬间能够不断延续,长长久久。 刚开始的时候,禾厉嫌他窝囊且小声地把几个词翻来覆去的骂,又是阳痿又是死男同,听得人耳朵都要起茧子,就是这样捂住姜津的嘴,然后在别的地方使劲,堵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边抽泣边发出些破碎的语气词。 而现在,姜津跟另外的人身体贴的极近,用了同样的姿势。 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姜津立马回想起那些让人爽到脚趾蜷缩的紧张刺激,腿几乎要站不稳了。 太羞耻了,太不应该了。 姜津狠狠唾弃自己那些不堪入目的想法,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魏黎,更加羞愧万分,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只见他双眉紧皱,身体稍稍倾斜,凝神屏气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正直的没有一丝邪念。 他肯定想不到此时此刻姜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腌臜玩意儿。 姜津想到这儿,面色潮红,更加难堪不已,只好往后稍退一步,刻意跟魏黎拉开距离,然后慢慢扒开他的手,小小小声说:“他好像走了……” 虽然从始至终他都没见过罗禹影子、听到过任何声响。 魏黎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底的笑意愈发扩大,点点头:“确实,那我们出去吧。” 姜津也跟着点头,心想终于能出去了,否则继续共处一室下去,保不齐自己会干些什么。 然后,魏黎扭动门把手,只听得“咔嚓”一声—— 那个生锈的把手就这样硬生生被拧断下来了。 第59章 独处 姜津一愣,看向魏黎,咽咽唾沫:“现、现在怎么办?” 他弯下腰,把断裂的把手仔仔细细检查了,接口处粗糙不平,看来就是年久失修太过脆弱,旁人有一点力气就能把它弄坏。 姜津不信邪,继续鼓捣鼓捣锁芯,门还是纹丝不动。 魏黎轻飘飘地叹了一口气,眼睛低垂,听起来还有点自责:“……对不起,我没注意,这下害你也出不去了。” 事已至此,姜津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人家魏黎一路上帮他那么多都是好心,自己又怎么会责怪他呢。 魏黎又说:“我给同事发了消息,他等一会儿才能过来开门,咱等等好了。你不用担心。” 这番话像是稳定剂一样,让姜津的身心放松了些。 反正罗禹暂时不在这儿,等一会好了。 可是,紧张的情绪过去,呆的时间越久,姜津脸上就越红。 空间狭小闭塞,刚才他检查门锁的功夫,魏黎的一只胳膊都揽过他的肩膀,身体不可避免地贴得非常近,甚至都有点耳鬓厮磨的意思。 姜津刚想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结果魏黎的身体就跟一块石头似的挪动不了半分,一直伫立在那里。 他就这样被夹在魏黎和门之间,空间更小,呼吸都不畅。 偏偏魏黎又不明白他现在的处境,面色淡然,稍稍歪头:“你怎么了?脸那么红。” 他轻轻弯腰,额头抵额头,只是一秒钟又立马离开,不解地问:“你也没发烧啊?” 姜津只感觉有个清凉的东西快速贴了一下额头又飞走,像是毫不留恋的候鸟,对他来说,这股清凉像是鸩酒,虽然缓解了片刻燥热,但说到底还是火上浇油,引发燎原大火。 这种事情,又不能明说。 魏黎一切动作都没有任何暧昧的意思,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是他自己胡思乱想,在一个熟悉的地点条件反射而已。 他把自己尽量缩成一团,呆愣地看着魏黎的嘴巴张张合合,脑子一团混沌,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见魏黎皱着眉头,似乎很担心他,本来就近的距离更是缩短了。 姜津眼神乱瞟,慌乱之中,看到了魏黎的嘴角。 宛如一盆凉水把他从头到脚泼了个透。 他怎么忘了,现在魏黎可是有男朋友的人。是汪嘉宁把他的嘴角咬成那个样子。 姜津发热的身体慢慢降下来温度,他不自然地推开魏黎的身体,侧过脸小声说:“你往后一点,离我太近了。” 魏黎挑了下眉,敏锐觉察出姜津态度的转化。 倒是默不作声地往后一退。 半晌之后,他轻轻开口:“是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声音很是委屈。 姜津没想到只是让他退后一步就这样,连忙说:“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闷。” 魏黎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他的灵魂,他幽幽地说:“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姜津一愣,心虚地不敢对视,只能低下头。 是了,魏黎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人,最近察觉出来他的刻意疏离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汪嘉宁的那些话还在他的脑子里打转,宛如长鸣警钟。 姜津说:“我、我只是觉得平时受你帮助不少,给你添了很多很多麻烦,现在是想独立一点,能自己解决的事情自己解决。你帮我很多,不管是调查那个人还是找工作,我都很感激你。” 他打算糊弄过去,“我其实,也没有什么想要疏远你的意思……” 魏黎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神色冷淡,没有说话。 气氛真的太过尴尬,像即将要爆炸的气球。姜津只能再硬着头皮说:“就是这样的……嗯,大家以后还是好朋友……” 魏黎突然开口打断他:“可我之前跟你说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按照你刚才的意思是,你要跟我撇开关系,是吗?” 姜津喉咙梗住,说不出话。 “是不是你还是觉得忍受不了一个喜欢男人的人在身边?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我无话可说。”魏黎轻声道。 姜津知道他看到过自己曾经用性取向骂他的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魏黎又扯到了这个事情。 他摇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 “可是,姜津,既然我平时没有做错什么,那我只能去猜是我性少数的原因。”魏黎叹了一口气,把头撇到一边,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不瞒你说,自从我出柜之后,也隐约察觉到别人对我看法有些转变,但是身边的绝大多数人依旧很善良,很包容我。 “假如真实情况跟我猜测一样的话,那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在宿舍里住了。” 姜津一愣,惊讶地看着他。 “毕竟我喜欢男人,而你不是。相处起来确实会有所忌惮,这是我考虑不周。说不定宿舍楼里的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大家都不好意思开口。而我现在才明白这个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我直接搬走。” 说到最后,魏黎的声音竟然都有些哽咽,听上去强忍悲伤。 姜津瞳孔睁大,在心里喊:“不是这样的!” 他是之前对男同有很强的偏见不错,可是越跟魏黎相处,就越觉得喜欢男的喜欢女的无甚所谓,甚至他本人都从中得到一些、一些快感…… 即使很不想承认,但多巴胺骗不了人。 如果魏黎因为自己的偏见搬出去,姜津觉得这才真正的给人添麻烦。更何况他并没有什么偏见歧视。 只要真正接触过就会知道,魏黎是多么一个善良、热心、阳光开朗的人。 就像现在,魏黎即使明确知道自己在疏离他,也不计前嫌,帮他探究禾厉的身份。姜津想到这,睫毛轻颤。 他咬了下嘴唇,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抬起头来:“你男朋友都跟我说过你们俩的事情了……” 魏黎一下子皱起眉头,刚想反驳又听对方说。 “汪嘉宁他、他其实挺关心你的……”姜津憋红了脸,支支吾吾说,“当初他拜托我替他照顾你,是我的方式有点问题让你产生了误会……嗯……其实你也不用搬走,我一点也不介意的你的性取向……” 他想了一会儿又说:“祝、祝你们俩长长久久……” 魏黎舔舔后槽牙,终于让他问出了关键所在。看见姜津一脸唯唯诺诺的单纯样子,还祝福他和那个蠢人长长久久,魏黎差点要被气笑,常年依附在脸上的假面具似乎有了一道裂缝。 他慢悠悠重复一遍姜津的话:“……我男朋友?你说的是谁?” —— 汪嘉宁收到魏黎“约会”短信的时候,心里并不是非常激动。 因为这在他意料之中,毕竟自己那封信已经写得明明白白。魏黎约他出来,一定是要抒发情意然后确定关系了。 至于地点为什么不在咖啡馆之类的地方而是在办公室……这就值得好好琢磨了。 汪嘉宁来到他们俩经常遇见的办公室门口,警惕地来回瞧瞧。很好,今天休假,整个一层都没有什么学生和教职工。 同为血气方刚的男人,魏黎想干什么,他可是一清二楚。 更何况,这里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换言之,这里就是情定之地。里面还没有监控。 汪嘉宁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他深呼吸了几次,整理了一下表情,轻轻打开了门。 里面果然只有魏黎一个。 他坐在长桌边,翘着二郎腿,手托着腮,身体微微倾斜,瞧见他来了,轻笑一声点头:“坐。” 面庞依旧帅到惊人。而这么一张脸,马上就要任他亲吻揉捏了。 汪嘉宁看着离魏黎有点距离的椅子,心想他还挺会欲擒故纵。刚坐下来,便默不作声地把椅子往前挪了挪。 魏黎看着他的动作,表面上还是笑着的,眼底却逐渐结上一层霜。 “汪嘉宁。”他坐直身子,开门见山,“其实我很好奇,我平时的拒绝态度已经那么明显了,你为什么还一厢情愿?” 既然屡次暗示都没有什么效果,那么只能明谈了。以前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听不懂人话的人,可是哪个也没有面前这个离谱。 汪嘉宁听不太懂他的话,刚才还在想暧昧事情的脑子转不过弯来,他一下子愣住:“什么?” 魏黎跟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互相爱慕吗? “如果我之前给你造成错觉,那是我的错,给你道歉。但是你凭空造谣,这就对我造成了一些困扰……” 凭空造谣?跟谁说的?汪嘉宁脑子里快速思索,终于想起来自己跟姜津说的那些话。 难不成……? 他脸色变得难看,有些挂不住,哆哆嗦嗦向对方确认:“你、你不是喜欢我吗?” 话音未落,魏黎像是听到什么惊天笑话一样,“噗呲”一声笑出来,一字一字地用气声说: “我、不、喜、欢、你。” 他看着汪嘉宁逐渐褪去血色的脸,摇摇头再重申一遍:“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希望你的想象力不要太丰富了。” 这些话无疑是对汪嘉宁脸上扇一个又一个的巴掌,他一下子激动起来,“不可能!” 难道为了他当众出柜,对他隐忍不发又嘘寒问暖,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肯定是有人在搞鬼,离间了他们俩! “是姜津,我就知道是他!”汪嘉宁猛地站起来,神情激愤,“他一直在你身边不怀好意很久了,就是想趁虚而入。你不知道他都干了什么,经常偷拍你,上次打篮球,他就躲在草丛里拍你,是我及时发现制止。他是你的室友还偷拍,肯定抱有不轨心思!在外面我还能拦着他,你们在一个宿舍,他都不知道偷拍你多少次了!” 他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恶心,下流!” 按照他的预料,魏黎肯定会大吃一惊,然后跟他一起唾骂姜津,说不定还会报警把他给抓起来。 没想到,魏黎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嘴角上扬,直勾勾看着他,漠不关心,仿佛在看什么疯子表演。 几根手指在桌子上敲敲打打,像是在演奏钢琴。 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像是姜津偷拍的对象压根不是他。 不对劲。 汪嘉宁气喘吁吁,大脑飞速思考,逻辑链终于在一瞬间贯通。一个诡异但又有可能的猜测凭空产生。 他咬牙切齿,难以置信:“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魏黎从一开始就知道姜津在偷拍! 没有阻止,没有揭穿,一直在纵容! “连你这种蠢人都能发现,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呢?”魏黎缓缓起身,眼睛微眯,嘴角却微微勾起,声音缓缓,隐藏着兴奋,“你知道他第一次偷拍我是什么时候吗?大一入学后的第三个星期二,当时我们在上课,他跟我同一排,但隔了十万八千里。 “因为没经验,那时候他连快门声都没关,咔嚓一声,在教室里清晰非常。” 他慢慢逼近汪嘉宁,逼得他步步后退,“他窘迫地把声音静音之后五分钟,又悄悄举起手机来拍我。” 汪嘉宁被他逼得差点背靠墙壁。这是他第一次觉得魏黎是那么陌生,明明脸和声音一模一样,但给人的感觉,就是有个恶鬼侵占了他的躯壳,尽说些邪恶的话。 他浑身发抖。 “你说了那么莫名其妙的话,给我造成了不少麻烦。”魏黎居高临下看了瑟瑟发抖的他一眼,满脸玩味,“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明白了吗?” 他不再跟汪嘉宁过多纠缠,转身离开,却听得身后有个愤恨不平的声音传来:“我真是瞎了眼,原本就知道你有个喜欢的人,没想到是姜津不是我。你纵容他两年多,不就是喜欢……呃啊!” 剩下的话被死死卡在喉咙里,刹那之间魏黎上手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往墙上撞。 假如说刚才魏黎的表情只是客气的阐述,那么现在,就直接换了一副面容。 几秒之间,魏黎整个人的气质骤然转变,恐怖非常,黑漆漆的眼珠吸进世间所有的光,里面倒映着汪嘉宁挣扎的身影,冰冷到仿佛在看什么死物,力气大的吓人,单手就能把汪嘉宁拎起来,死死卡住脆弱的脖颈。 汪嘉宁常年运动,身体并不柔弱,属于男人里中等偏上的个头,但此时此刻面对魏黎,竟无丝毫还手之力。 肉眼之间,汪嘉宁的脸就因为缺氧变成了猪肝色,濒死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泛滥。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魏黎。 阴暗、扭曲、疯狂、没有任何感情。 本着求生欲望,他本能地抠扒脖子上那只青筋暴起的手,可惜无济于事,丝毫撼动不得。 他怀疑光天化日之下,魏黎真的会把他掐死,不是开玩笑。这里还没有监控。 那么单纯善良热心温柔的魏黎,掐死他跟踩死蚂蚁一样轻而易举。 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吗? “我警告你最后一次,”魏黎趴在他的耳边,声音低沉,“不要妄议我的事。” 他松开手,眼神冰冷,看着汪嘉宁跪在地上大声喘息,嫌弃地瞄了一眼左手虎口处,抽了张纸,像经验充足的连环杀人犯慢条斯理擦着,然后把纸甩到汪嘉宁脸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汪嘉宁在地上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喉咙吞咽还是有点困难。刚才的场景给他心里留下不小的创伤,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过了几分钟,缺氧的脑细胞慢慢活跃,他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魏黎刚才其实并不全像是被揭穿秘密的恼怒,还有野兽性命遭到威胁时候的致命反击和…… 一种微不可闻的惶恐。 第60章 混沌 宿舍门一响,姜津猛地站起来,看着魏黎进来,手不自觉地揪到一起。 “是个误会。”魏黎耸了耸肩,面色平静,冲他微微一笑,“已经跟汪嘉宁说清楚了。” 姜津心里悬着的石头才落下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切竟然是一个大乌龙。不过幸好,魏黎已经跟人讲清楚了。 “刚才他没给你惹麻烦吧?”姜津心有余悸。汪嘉宁看起来也不是轻易罢休的主儿。 魏黎直勾勾地看着他:“怎么会,我跟他坐下心平气和好好谈了谈,他就保证不会再乱说乱传了。” 姜津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暗自松了一口气。 “姜津,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怀疑我谈恋爱的,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一直都是单身,没有任何恋爱对象。” 听了魏黎这话,刚刚平稳的心境又掀起来一些波澜。一种侥幸的心理猛然蓬发,姜津一愣,脸颊微微发红。 为什么知道魏黎亲口保证自己是单身后,他会高兴呢? 这个问题直到晚上熄灯以后也没有得到答案,姜津躺在床上,出神地望着手机,想要关机的时候不经意间点开了与禾厉的聊天界面。 最新一条信息,还是开学前自己给他打去的那通电话。 现在过去那么久了,禾厉就没有联系过他,即使那天两人那么激烈地拥吻过。 那条手链自己一直都戴着,经常摸摸,能够得到一股心安。可时间越长,效果就有点适得其反,有一种焦躁,像蚂蚁啃食心脏。 他有点想见禾厉。 姜津在黑暗里眨眨眼睛,心头直发闷,扔下手机,把自己缩成一团。他想起来在夜色看到的那个左拥右抱的男人,说不定禾厉也跟他一样,有很多床伴,自己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 自己吻他时候得到的回应,也会被他放在别人身上吗? 姜津扯过被子,蒙住头。 而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突然下坠,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面前依旧是一片漆黑,但隐隐透着光,眼前还蒙着一块布料。 姜津一愣,伸手摸了上去。熟悉的眼罩材质。身下的宿舍硬板床也已经变成柔软丝滑至极的被褥。熟悉的触感,这里分明就是夜色那个老地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上也变得光溜溜的。 姜津搞不清楚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刚想起身,便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动静,他立马屏气凝神,不敢乱动。 那个耳熟的脚步声传来,一步一步走到卧室,来到床边。 目之所及之处是一团灰白的陶土,他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咽咽唾沫,小声问道:“……是禾厉吗?”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片刻之后把这团陶土拉开,猛地一摔,手指揉搓出一个凹形的塌陷出来。 太过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姜津在一旁看着目瞪口呆。 太过熟悉的技法和手指,就是禾厉。虽然陶土要烧制成好各种造型本来就要用力揉捏,但是今天好像不太一样。 这一整团都被翻过去,又是毫不留情地打圈到底。 放在操作台上,陶土一下子天旋地转,最外面的土层被磨得有些发热。别的陶土是要加水好捏造型,可是这一团本来就湿润,都不用洒水,旋转得已经变得泥泞不堪,一不留神,白花花的海浪飞溅濡湿。 陶土初步的造型凸显,是一个很漂亮的瓶罐,手柄被人捏出来了。姜津意识渐渐回笼,喘着粗气,刚想自己摸摸看,可是被禾厉抓住手腕,像个囚犯一样锁在后腰,动弹不得。 姜津眼眶瞬间有点发热,现在连自己制作都不可以吗?以前虽然禾厉很专制,但还是会照顾他的情绪。 而此时此刻,对方冷漠无情,只顾自己,没有前期准备就直挺挺进来,就连他也不关照了。 一场单方面的发泄. 是有了其他可以代替的人吗?所以他的感受也无所谓。 姜津感到无比委屈,咬住嘴唇。 虽然前面还是哆哆嗦嗦好几次,爽感和委屈一起并发。下一秒陶土被放在了更火热的炉窑中,火舌在它身上舔舐,体内突然涌进一股滚烫,刺激到有些痉挛。 噼里啪啦,眼前有白光在闪。 时间有些漫长,禾厉居高临下松开了他的手腕,冷眼旁观。 姜津咬咬嘴唇,自己转过身,攀附上禾厉的肩膀,小声求他:“亲一下……” 上一次的这个时候,禾厉把他亲到几近缺氧。那个吻比任何时候都要甜腻。 他仰起头,微微张开嘴,吐出一点点舌尖,满怀期待又惴惴不安。他能感受到禾厉的身体缓缓向他坠落,配上那股灼热,令人浑身颤抖。 可是他没有等来唇舌交缠,甚至连最基本的嘴唇相贴都没有。禾厉冷漠地用手心把他的嘴捂上,宁愿触碰自己的手背也不愿意亲他,直到一场结束,整个人退出来,从始至终也没有关心过他的感受。 两人的关系似乎还不如一开始。 姜津腿都有点抽筋,静静听着衣料摩擦的声音,是禾厉在穿衣服,似乎发泄后就毫不留情地走掉,都不帮他清理狼藉了,明明他身上还残留着刚才溅上的白色陶土泥水。 一点也不安抚他。 姜津鼻尖猛地一酸,几乎要哭出来,不明白禾厉今天为什么这个样子,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也不把爱惜他。 他们明明已经很久没见了,刚刚自己知道这是哪儿的时候还有点激动,说不定在禾厉眼里,一厢情愿的他跟汪嘉宁没有什么区别。 姜津眼泪浸透面前的布料,他扯过一个枕头,手脚并用地抱着,声音嘶哑,委屈开口: “你不亲我。” 禾厉穿衣服的手猛地一顿。 姜津把脸埋在枕头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氧气有些不足,他稍稍侧头喘气,就有只手强硬地掰过他的下巴。 下一秒,嘴唇感受到了柔软的触感。 禾厉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一只手托起他的腰,把姜津整个人都抱在怀里,细细亲吻。 刚开始只是蜻蜓点水,来回碾磨,后来随着禾厉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他也撬开姜津的牙关,舌头像蛇一样灵活地伸进去,贪婪交换津液,发出滋滋水声。 那团陶土又被揉捏,不过这次动作非常温柔,缓缓进去炉窑,生怕弄疼。 姜津微微一抖,伸手搂住禾厉的脖子,喘息的片刻发出几声满足的喟叹。 下一秒,他的嘴又被牢牢堵住。 一颗糖果,放在嘴里不断吮吸、轻咬,甜滋滋的味道就这样碾磨出来。 糖果被他吃得七荤八素,刚才的心酸苦楚一扫而空,看来熟悉的禾厉又回来了。他迷迷糊糊想,只是一个单纯的动作怎么能让他那么满足呢? 像他第一次吃到的奶油蛋糕,柔绵甜蜜,幸福得心脏被奶油糊住一样。 黏黏糊糊亲了好一会儿,禾厉才动起来,依旧温柔轻缓,截然不同的体验让糖果微微发颤,外层开始融化伸展。 其实偶尔来一次那么温柔的也不错。 禾厉抱着姜津坐起来,将他整个人禁锢在怀中,慢慢细细亲吻。每一处对待他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连后腰的那个烟疤都被他舔舐,舌尖打圈,以至于微微发烫。 全身都被禾厉亲了一遍,姜津感觉自己正躺在云朵上浮浮沉沉,心荡神摇,每一处都体验至极,舒展开来。 糖果终于化成一滩糖水,缩在禾厉怀里轻声喘着。他此时什么也不想干,如果一直维持这样到世界末日,他也不会害怕。 什么烦恼,什么心酸,什么嫉恨,都统统烟消云散。他整个人的心脏全被填的满满当当,幸福得快要溢出来。 姜津终于找到了自从降生开始就残缺的那部分灵魂。 禾厉亲了亲他被汗浸湿的额发,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话:“喜欢被我亲吗?” 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姜津心脏暖呼呼,咽咽唾沫,脑中几乎不能思考,刚想违心否认,可是心里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股勇气,只能凭着本能轻声回答: “喜欢,超级喜欢……” 就算对方是什么吃人精气的妖怪,他也只想沉溺其中,不想动弹。礼义廉耻,三纲五常都灰飞烟灭了。 哪怕两人一开始的关系就是病态扭曲,掺杂着胁迫的。 他们又耳鬓厮磨了好久,被禾厉抱在怀里慢慢安抚的姜津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次禾厉那么温柔,几乎对他百依百顺。 那能不能……可以让他摘下眼罩,看看脸呢? 像是能听到他心声一样,禾厉慢慢摩挲起姜津的脸,手指在系带处来回缠绕撩拨,只是轻轻一拉,就能解开。 “你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吗?” 姜津喉结滑动,很合时宜地也捧起对方的脸,努力点头。 “想。” “可是我长得很丑,会吓到你。” “没关系。” 不管禾厉长什么样子,姜津都能接受。他不贪图对方的钱财地位,只是想看一眼与他温柔拥吻的人到底有着怎样一张脸。他想和这个人厮混一辈子,天天都要亲吻纠缠。 禾厉的手指拉住了眼罩,慢慢将其扯开。 姜津感觉心跳如鼓擂,薄薄的眼皮透出来光,有个人影在他面前隐隐约约。 他扣住了禾厉的手,十指像磁石一样紧握,然后睫毛轻颤,蒙上一层薄薄的泪水,然后缓缓睁开。 瞳孔睁大,直接愣住。 下一秒他扯过毯子裹在身上,从禾厉怀里逃窜出来,跌倒在地。刚才旖旎的浪漫氛围一扫而空,甚至变得有些惊悚。 那张脸星目剑眉,下颌线棱角分明,五官无可挑剔。印象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木然一转,几乎要把姜津烧出一个洞来。 再熟悉不过,这张脸的主人跟他同寝,一起上课考试,每天睁眼都会看见。他心思活络,乐于助人,多智近妖,真诚善良,为了公益会做很多份兼职。 但唯独不会以禾厉的身份出现在这张床上! 姜津全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腿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眼睁睁着看着魏黎来到他面前,伸手抚摸他的眼睛。 “害怕了吗?”声线跟禾厉的截然不同,是魏黎自己的声音。 姜津颤抖着,缓缓摇头。在那么一瞬间,他都以为禾厉是活剥了魏黎的脸粘在自己脸上。 太过诡异恐怖了。 很快他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那些独属于魏黎的神态、一颦一笑都复刻在面前这张疯狂的画作上。 “你撒谎。”禾厉声音骤然变得无比冰冷。两个声线不断切换,割裂到一个身体里似乎共享两个灵魂。 他的脸离姜津非常近,跟刚才亲吻的距离相差无几。两种声线混合,音量极大,仿佛天边传来的梵音天鼓,几乎要把鼓膜震裂。 “那你为什么还不肯醒过来,姜津?” 姜津猛地坐起,大口喘气,缓了好一会,才慢慢感受到实处。 寝室里一片漆黑,没有声响,呼吸可闻。他看了看时间,半夜三点。 原来是做的一场噩梦。 姜津浑身冒汗,头疼欲裂,那个地方还感觉到一股黏湿。他掀开被子一看,立马臊红了脸,哆哆嗦嗦地下床冲了个冷水澡换了条裤子。 回来的时候,他望着魏黎的床铺半晌。 自己怎么会把他的脸安在禾厉的身体上呢?太荒谬了。 而最近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一个隐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姜津伸手小心翼翼碰了碰魏黎的帘子,如波澜一样徐徐散开,宛如他的心境。看了好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回到了自己的床铺,用被子把整个人都裹起来,像是不愿面对事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魏黎,真的有那种不可描述、肮脏下流的邪念。 第61章 叫喊 他之前听见汪嘉宁那些话产生的古怪情绪、一靠近魏黎的心跳加速,都在证明这一个事实。 他喜欢上了魏黎。 曾经有如此严重偏见的人,自己也爱上同性。姜津心中凄然悲凉,难道这就是对他的报应吗? 当初他在逢绪面前那么贬低喜欢男人的魏黎,极尽恶毒造谣,也不会想到会是今天这个地步。简直是人间讽刺喜剧。 认识到这份感情并不能让姜津的情绪变得轻松自在,反而更加沉重。 尤其是昨天晚上的梦,他把魏黎和禾厉混为一谈,在舔舐对方嘴唇的同时,到底把对方当成了谁。 这恐怕连姜津自己都不知道。 魏黎起得很早,浑然不知室友把自己当成了肮脏下流、过分纾解欲望的性/幻想对象。他在桌前收拾东西,听见动静微微抬头,热情地跟慢慢下床的姜津打招呼。 像星星一样的纯净眼睛,昨天在梦里姜津看到的如出一辙。 因为那个梦,姜津面对他还心有余悸,含糊地应了一声,假装自己没有睡醒。 同时,陈玉也睡眼惺忪地拉开帘子,嘴里抱怨:“你们晚上谁说梦话了?我睡得正起劲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喊,声音又小,窸窸窣窣的,我还以为来鬼了。” 姜津拿盆的动作一顿,心脏立马跳得飞快,全身都在紧张,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魏黎从来不让别人的话掉在地上,随口接了下话茬,不以为意:“那挺稀罕的,我们宿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你做噩梦了吧。” “卧槽,真不是。”听到有人不信,陈玉那脾气立马来劲了,努力回想,“不过我那个时候确实半睡不醒的。那个声音一直断断续续地喊、喊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他是一直在叫两个字,像个人名……还有,第二个字音叫‘li’!” 姜津猛地拉开椅子站起来,对他们的谈话丝毫不感兴趣,头也不回地洗漱去了。 像逃命一样。 魏黎闻声瞥了他的背影一眼。 此时他倒是把陈玉的话放在心上了,等姜津匆匆跑出门,他稍微侧过脸来低声问:“‘li’?哪个音调,二声还是四声的?” “这谁知道,我早忘了,反正叫了好几声。”陈玉挠挠头,揶揄道,“你怎么连声调都问出来了,不会说梦话的人是你吧?” 魏黎稍微思索几秒,眼底有什么在闪,随后噗呲一笑,语气轻快:“对啊,就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最近精神压力实在太大了,一直担心品牌管理挂科。” 陈玉一听就知道他在开玩笑,别说挂科了,魏黎成绩不拿第一都说不过去,索性打个哈欠笑骂了几句,这件小事儿算是翻篇。 与魏黎泰然自若不同,姜津则是被吓得魂飞魄散。 魏黎平时睡觉安静得要死,说梦话的不就是自己吗?更何况昨晚的梦还是那样刺激的。陈玉心里估计也都猜到了,怀疑他呢,只是没有明说。 自己跑掉,整得像畏罪潜逃一样,更说不过去了。以“li”结尾的两个字,不就是那两个人的名字吗? 一个禾厉,一开始他受他胁迫,可现在已经到激烈亲吻得难舍难分的关系了。 一个魏黎,即使一开始相处并不愉快,现在俨然成了他的好室友,关心他、爱护他、帮他解决无数困难的最好朋友,同时也是无辜至极、被换脸到了别人身上的春/梦对象。 姜津心里无比杂乱,几乎不能思考。可是、可是…… 陈玉没有听清楚梦话内容,他不知道的是,连姜津自己都没有头绪。 就在他现实中半梦半醒、欲/火焚身,梦里抵死缠/绵、任由对方在他身上驰骋的时候,脱口而出的,到底是哪个名字? 灵魂沉重,心脏被束缚,是因为凭空多了两个人的灵魂吗? 姜津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眼尾发红,大口喘气,像发烧一样。 他咬住嘴唇,倏然打开水龙头,使劲往脸上泼刺骨的冷水。 也许那个扭曲混合体说的没有错,自己一直脑中混沌,直到现在都没有清醒过来。 即使情节太过诡异,但他能梦到魏黎,也许是平日里见多了,自己心里还有那种隐秘见不得光的欲望,所以借着梦为所欲为。这个理由听起来说的过去。但他还梦到禾厉。 就算姜津现在把整张脸都泡在冰水里,嘴上依旧残留着温热的触感,舌头也酸软。 对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过他了。 姜津垂下眼睛来,深吸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得找个法子见禾厉一面,不管用什么方法。 第62章 夜谈 烘焙店经营要与时俱进,信息时代酒香也怕巷子深,更何况自家蛋糕香飘十里也抵不过人家喷的面包香水。广告公司出身的李秀芹深谙此道,早早就给烘焙店开设了一个视频号,有事没事地就在上面发点自己剪的小视频宣传,有时候还搞直播。 慢慢地,看的人越来越多,流量越来越好,烘焙店也一跃成为本市排上号的网红店。 同时,她还拉了好多顾客组成会员群,时不时在里面发点特价活动,狠狠抓住社群运营。 不过有的时候她确实很忙,又是处理紧急情况又是开发新品的,实在是分身乏术,就让姜津帮她去弄。姜津本来不擅长跟人沟通,想推脱说魏黎去更加合适。结果秀芹姐好像能看穿他的小心思,不由分说,非得让他锻炼锻炼。 强逼之下,几天过后,虽然姜津一开始手忙脚乱,但社恐确实好了不少,维系顾客倒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有天姜津刚发出一条会员特价信息后准备下班,脑中一个电光火石,有一个联系禾厉的方法就这样想出来。 就是有点难为情。 他在心里犹豫好久,手机拿起又放下,思索再三,还是打开跟禾厉的聊天界面,编辑了一条这样的信息发出去。 “八号会员日全场八八折,积分翻倍,核桃拿破仑、杨枝甘露冰面包等产品火热销售中~当天手工现做,拒绝预制冰冻成品。快来抢购吧!!!” 刚摁下发送键,姜津的脸就臊得通红,急匆匆反扣手机,不敢再看。 自从上次亲吻之后,禾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他了。整个人仿佛消失一样,如果不是那些聊天记录和手链,他都怀疑那些相处真的是一场梦。 他们俩的复杂关系不能让姜津直接去问,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或者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本来就是胁迫开始的肮脏关系,对方手里还有自己的不堪照片。这样的信息发出去,怎么看怎么古怪。 但他还是想要见见他。禾厉消失得太突然了。 所以,他发了这样一条内容,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是群发推广信息,借此暗示提醒一下。 他看到的话,应该会回应吧…… 姜津心中忐忑,嘴里唉声叹气,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有人敲了敲后厨的玻璃。 他抬头一看,正是魏黎。 “走吧,”魏黎冲他点点头,面色如常,“下班了。”他手里捏着手机,应该是刚刚查看了什么消息。 姜津没多想,连忙应下,收拾收拾东西跟上。 正值初夏,凉风习习,晚上的商业街没有几个人,不复白天的热闹。两个人这样并肩往前走。刚出店门的时候姜津走在外侧,没过几步,魏黎一闪,默不作声地跟他调换了个位置,移到靠近马路的一侧去了。 姜津脑子里还在想刚才的事情,低头盯着红砖路,此时眼前有个影子一动,他才注意到魏黎的动作,回忆起来,好像之前他们上班下班都是魏黎走的外面,像是在保护他。 只是一件小事,倒是在姜津的心里掀起狂风巨浪来了。 往常他和魏黎不知道并肩走过多少次,今天他才注意到这个细节。魏黎一直没有告诉他,也许在他心里,这种举手之劳压根不值得一提。 除此之外,也许还有很多,姜津可能从来没有发现。魏黎这个人,非常照顾关心身边的朋友,做好事从来不邀功。 跟禾厉简直是两个极端,一白一黑。 姜津想到这,心里难免对自己也有些好奇。按理说,调动每个人性/欲的人几乎都符合心里同一个模板,而他是怎么同时对两个人产生欲望的呢…… 两个性格毫不相干的人。 “我看你刚才在发愁,”魏黎突然开口说话,声音柔和但在寂静的夜里不容忽视,“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果然,自己那副唉声叹气的样子被他给捕捉到了。什么也逃不过魏黎的火眼金睛。 姜津沉默一会儿,闷头往前走,声音有些发涩:“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跟一个人断了联系。” 魏黎稍微侧头,瞥了他一眼。路灯的光透过斑驳树叶,投射在脸上的光影明明灭灭。 “是吗?” “嗯……” 魏黎笑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讲话?说你想见他,约出来见面。” 一听这话,姜津就断定魏黎在人际关系中是从不内耗的主儿。这个方法也许放在别人身上会有效果,但是姜津用不上。 姜津挠挠头:“不行,我跟他的关系非常复杂,不能直接开口。”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只、只能让他主动来找我……” 他又把手机掏出来一看,禾厉依然没有给他回应,也不知道看见这条可笑信息了没有,一时间有些垂头丧气。 下一秒,姜津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子振奋起来。在他旁边,不正好有一个人际交往沟通大师吗?他为什么不直接让魏黎出出主意呢? 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说不定让他分析分析禾厉到底现在在想什么,自己一点就通了。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魏黎闻言,倒是从喉咙里笑了一声,干脆了当地说:“没有。”不止是他不想出主意,更是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 拒绝意思真的太过明显,傻子都能察觉出来不对劲。姜津吃了个闭门羹,有些发愣,又低下头来,更沮丧了。魏黎很少这样说话,通常来说他很热心的,能帮就帮。 也不怪他,自己已经养成了事事依靠他的习惯。可是魏黎又不是他父母亲人,没义务管他。 更何况他亲生父母都不管他。 说不定在禾厉眼里,自己也是一个累赘,只是随手送了个礼物,又碰巧收留了他,就能让他死心塌地。轻易得有些廉价。人家根本不需要。 不管在哪里,姜津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他跟魏黎关系好又怎么样,还不是在旁人眼里不值一提的。 想到这儿,姜津鼻头一酸,闭上嘴巴,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魏黎的眼神又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看他失神落魄的样子,轻声道:“你就那么想他,跟他见面吗?” 姜津下意识点点头,回过神来又匆匆摇头:“是有点……也不至于很想……呃,但确实是想,但也、也不是很想就是了……” “经你那么一说,”魏黎道,“我反而很好奇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能让你如此牵肠挂肚。” 虽然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但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听起来仿佛从天边传来,落不到人身上,没有什么感情。 魏黎继续说:“他不见你,不跟你联系,我觉得是他单纯不想见你而已。不重视你的人其实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把他忘了,及时止损,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更好。那么冷漠无情的人,你又何必重视,断了联系也好……” 姜津突然打断他,“他不是冷漠无情的人。” 魏黎猛地闭上嘴巴,黑漆漆的眼珠转了一下,看向姜津。他低着头,没有注意到魏黎的眼神一瞬间非常奇怪。 姜津又在摩挲着左手那条手链。 他抬起眼睛来,里面是镇静,难得反驳魏黎:“虽然我跟他刚开始的时候相处的并不是很愉快,对我也不好,但是他真的不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我能感觉出来。” 禾厉的嘴唇是热的,喘息是热的,躲在冷漠躯壳下的心脏同样也是热的。即使与他断联,也不能粗暴地断定他就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 魏黎侧过头,看着前面地上的砖石,半晌没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走了好一段路。 临到宿舍的时候,魏黎才开口:“是我不对,我太武断了。你别放在心上。” “没关系……”姜津没料到魏黎会因为这个冲他道歉,缩缩脖子,“那么晚了,你也快休息吧。” 一直到后半夜,姜津还是没有等来禾厉的回复,他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 今天算自己自作多情了,还是得换个法子。 姜津悄悄拉开帘子,让月光透进来。他摘下手链,慢慢晃悠。上面的碎钻反射着微弱的光,一闪一闪的。 他养护的很好,平时也很注意。所以那么长时间过去,依然没有划痕。 之前禾厉不是说,他会盯着他一直都戴着手链吗?这段日子他确实一刻也没有拿下来过,哪怕是洗澡。 假如姜津摘下来的话,会发生什么呢?禾厉现在表现得不关心他,那是不是也不在乎这个事情了,还是说依旧在意? 明天试试看好了。 在拉回床帘的前一秒,姜津隐约听到宿舍里还有一丝细小的动静,于是伸出头望了望。好像就是从旁边发出来的。 他竖起耳朵听,那个声音又消失不见,那么晚了,应该是幻觉,姜津没有在意。 魏黎的帘子依然严丝合缝的,看不出来任何缝隙,光都照不进去。他应该早早就睡着了。 姜津看了一会儿,这才躺回自己床铺,把手链好好藏在枕头底下,慢慢睡去。 与此同时,魏黎眼睛睁着,捏着手机,嘴唇硬硬地抿成一条直线,绷得很紧。 手指关节处都被他捏得发白。 第63章 计划通 接下来的几天,姜津的左手腕光溜溜的。他把手链摘下来,好好放在枕头底下,没有再戴上。 正是穿短袖的时候,姜津的胳膊就这样明晃晃甩了好几天,也没有得到禾厉的任何消息。估计上次他说会派人盯住他,果然也是假的吧。 或者说他已经丧失了对自己的兴趣,就没必要搞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姜津这几天从兴致勃勃来回巡视可疑人员,到垂头丧气恹恹不振,数次打开手机还是没有受到对方的消息,心里越来越凄凉。 欲擒故纵的法子没有用,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其他方法来了。 他和禾厉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次可笑的推广短信上。 与此同时,随着年级的升高,魏黎和他逐步退出社团之类的校内活动。逢绪出国以后也是由一个低年级的学妹临时挑起重任,现在轮到了竞选新的爱心社社长的时候。 虽然新社长能力卓群,但有魏黎珠玉在前,大家不接受也得接受。竞选会议结束以后,魏黎带着新社长熟悉各种工作,姜津在一旁收拾,准备把上一届管理团队的东西腾出来。 社团杂七杂八的东西太多,姜津没少来回奔波,等他回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魏黎一个人,所有事项已经交代完毕,新社长已经回去了。 姜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刚推开门,就看见魏黎自己倚靠在桌椅前,抱着胳膊,眼睛低垂,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津这才发现,魏黎脸上五官本来就锐利,没有任何表情的时候显得有些阴鸷和冷漠。可能有些人本来长得就凶,如果面无表情,更凶了,哪怕他只是在发呆。 听见动静,他缓缓抬起眼睛来,目光在姜津光溜溜的手腕那里停留了微不可闻的一秒钟,然后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魏黎笑了一声:“我来帮你吧。” 姜津一晃神,感觉熟悉的魏黎又回来了。一个人收拾确实有点劳累,他点点头,答应了。 事实证明,有魏黎的加入简直事半功倍。他清楚这些繁琐资料每一处的细节,并且精准地分门别类。很快,就剩一个箱子,搬完这趟就完事大吉。 姜津擦擦汗,两只手托起底部,一下子把那个箱子抱起来。魏黎跟他并排走在一起。 他又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放在姜津左手那里梭巡。 姜津专注看着路,突然听见魏黎开口:“箱子左底下破了个洞,你小心一点,别把东西漏出来了。” 姜津“咦”了一声,低头看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确实出现了破损,但明明刚才还没有的。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小心翼翼用大腿顶了顶,抱得更结实了。 又走过一段路,魏黎像是后知后觉,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转头对姜津说:“你最近那个手链怎么不戴了呀?要不是刚才箱子破了我还没注意呢。” “啊……”姜津有些尴尬,总不能说这是他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只能含糊过去,“就、就是突然不想戴了。” 魏黎:“哦,我还觉得它挺好看的呢。” 姜津讷讷道:“还行吧……” 本来这个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结果没走出几步,魏黎又说:“我记得那个手链很贵的,上次宿舍的小偷还没抓到,你可要放得小心一点,别被人偷走了。” “嗯。”姜津点点头。 魏黎悄无声息地瞥了他一眼,但也只是一秒,就把眼神重新回正了。 戚思鸣在终点等他们,看见姜津的那一刻,才懒洋洋地站起来舒展身子:“你怎么才来,我等你等的快要睡着了。” 眼珠子一斜,看见魏黎,脸上的表情又瞬间臭了起来,说话一点也不客气:“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姜津听了这话,很想撬开戚思鸣的脑子里看看装的是什么玩意儿,作为爱心社的一员,他说不定把魏黎是社长这个事情都给忘了。 好在魏黎一向好脾气,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三个人一块整理东西。 戚思鸣瞄了姜津一眼,偷偷凑过去,趴在他耳边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以后可不用再去养老院献爱心去广场上收破烂衣服了。我真是受够了。” 戚大少爷从小娇生惯养,当初进入爱心社全是为了逢绪,对做公益这种事情没有半分兴趣。 姜津回头诚恳地跟他说:“你快闭上嘴吧。” 魏黎为了社团累死累活,这种话在他面前说简直是狠狠打脸。 戚思鸣吃了个瘪,鼻子哼了一声。 对面的魏黎抬起眼来看了一下交头接耳的两个人,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戚思鸣实在无聊,又凑了过来,发现了他的手腕:“哎,不是我说,你平时戴的那条链子好看是好看,但常戴给人感觉也疲劳了。就应该多买几条,一个星期不重样。哪有人像你一样戴那么久,怪宝贝的,跟没见过世面一样,摘了也好……” 姜津心里无语死了,这人没话找话的样子真的很烦,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回嘴,只听得旁边“啪”的一声。 魏黎手里的档案袋重重掉在桌子上,把两个人吓了一跳。 “抱歉,”他从喉咙里笑了一声,“手滑了。” 戚思鸣翻了个白眼给他。 没过一会,所有资料终于收拾好了。以后他们在爱心社的经历就告一段落了。戚思鸣住在校外,早就跑的没影了。魏黎和姜津一起回宿舍。 姜津边走边出神,这么多天过去,连戚思鸣都发现他没戴手链了,禾厉还没有发现吗?来来回回折腾了那么长时间,对方是真的不想见他吧。 跟魏黎说的一样。 自己又在固执些什么呢? 姜津低头发愣,突然听见魏黎开口:“你是戴腻了,所以才摘下的吗?” 姜津脑子里本来就乱糟糟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短促地“啊”了一声。 他看向魏黎的眼睛,突然觉得这双眼里有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姜津莫名感觉有点后背发凉,缩缩脖子。 他有点不明白魏黎今晚上怎么突然抓住这个东西不放,就迟疑了几秒。 “我明白了。”只见对方又把头扭了回去,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其实在你心里也没有很重要。” 姜津一头雾水,本来想继续问,可是魏黎明摆着不想继续说话,他只好闭上了嘴。 他不明白又是哪里惹到他了。 晚上姜津躺在床上,突然听到手机振动一声,他随手捞起来一看。 瞬间愣住。 是好久没有联系的禾厉。 “老地方老时间。” 没过几秒,又是一条信息:“戴上你那条破链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摘了。” 第64章 自暴自弃 姜津神情一震,从脊椎骨里升腾出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激得他差点在半夜跳起来。 他连忙打字发送“好”,几乎是秒回。 过了一会儿,姜津反应过来,这样显得自己也太期待了,太上赶着了,不好。 他冥思苦想,又发了一条:“吧。” 只是添了一个字,就把他被逼无奈、不屈于强权的心境展现的淋漓尽致。如此推敲的小心思,姜津心里难免有些得意。 禾厉那边没有跟他较真,不回复了。 姜津不知道的是,深更半夜,宿舍里还有别人跟他一样没有入睡。 魏黎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姜津的回复,牙关被咬的很紧。 能在这座城市有条不紊地编织一张谎言大网的他,现在有东西超出他的掌控了。 他早就发现姜津的左手腕,为了不引起怀疑,特意过了几天,等到社团换届的时候才找个借口询问。 戚思鸣跟姜津说的话更是如同在暗藏火星的草垛中添了一把火,以至于魏黎在感性迸发的夜晚,失控地给他发去了消息。 发完的第二秒就开始后悔,本来想撤回,没想到姜津已经看到并且回复了。 只好作罢。 魏黎胸膛起伏面色沉重,把手机一扔。 等禾厉按照约定时间到达房间的时候,姜津已经乖乖坐好等他了,还熟练地蒙上了眼罩,都不用他吩咐。 那么长时间不见,禾厉还是没有开口说话,站在离门不远的位置,静静看着。 还是姜津先开口。 他咽咽唾沫:“好久不见。” 接下来是死一般的寂静,如果不是姜津刚刚确实听到脚步声,他都怀疑房间里是不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姜津,”禾厉笑了一声,“我们之间不是能够寒暄的关系。”他的声音非常冷漠,如同锋利的刀子一样刮过来。 姜津心脏一下子沉下去,手指不安分地绞着。 并且,听起来禾厉没有想要过来的意思。他离他太远了,似乎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立马逃跑。 他一直都不明白禾厉心里是怎么想的。 假如想要玩弄他,目的也达到了,为什么因为手链又让他过来?他借此能够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他安插的侦察者,监视着他一举一动。 假如今天要做,又为什么站在那么远的地方不肯过来?态度跟之前天差地别,是突如其来的冷漠。如果说以前都是禾厉主动,那么现在局势翻转,自己竟然成了主动的那个。 禾厉反而更不高兴了。 姜津不知道说什么好,垂头丧气起来。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你又重新戴上了。”禾厉骤然开口。 “嗯……”姜津摸了摸镶嵌了钻石的卡扣,“因为你说过,不让我摘下来。” “可是你之前还是摘下来了,说到底,不还是厌烦。” 姜津哽住,心里有些不安。半响之后,他缓缓抬起头来,咬住嘴唇,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轻轻开口: “那你要过来惩罚我吗?” 这句话像羽毛一样,在人的心脏上引/诱磨蹭,房间里有个声音倏地变得粗重。 姜津的脸上也慢慢爬上了粉红色,因为自己说浑话而害羞的,他可算头一个。 凝视半晌,禾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笑,姜津能听得出来是嘲弄,以为是在嘲笑他,脸颊发红的更是不成样子。看来以后跟禾厉的关系算彻底破裂。 他不安地低下头。 其实也没关系,本来两个人的关系就很扭曲。早知道听魏黎的,断了也好,不该想些乱七八糟的法子跟人家取得联系。 姜津咬咬嘴唇,羞愧欲死,打算干脆站起来走掉,不料突然有股力量狠狠推了他一把,让他迎面倒在床上,还弹了好几下。 姜津脑子摔得有些发懵,刚要开口,有只冰凉的手从他的衣服下摆伸了进去。 他全身都紧张起来,心脏砰砰跳,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只游走的手上了。 嗓子有些发紧。 也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做过,姜津的思绪非常敏感,但他不敢乱动,任由那只手在他身上煽风点火。 有的时候动作轻柔,有的时候也很粗暴,有时揪捏有时揉搓,留下一些指压的红痕。这种跟姜津带来的快感不亚于九浅一深,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又加重力道。 “想要我怎么惩罚你?”禾厉哑着嗓子说。 姜津喘着粗气,明明重要部位都没有被他摸到,自己就已经快要缴械投降了。他也把手伸进衣服里,按住那只为非作歹的手,轻轻说:“怎么惩罚都可以。” …… 长时间没有开拓的通道有些艰涩,即使面对的是对它万分熟悉的操作者。姜津的手在床单的乱抓,身体跟海浪一样起起伏伏。他皱着眉头,直打哆嗦。 今天的禾厉异常冷漠,现在也没有亲他,让他忍不住想起来不久前做的梦。 梦境和现实逐渐重合,姜津喘着,心脏有点微微发凉。像是急于证明什么一样,他稍稍仰头,搂住上面人的肩膀,张嘴,吐出一点点舌尖来。 “亲我一下。” 禾厉低头按照他的吩咐,下一秒突然停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姜津敏锐地感觉到动作停了,心里有些慌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禾厉没有说话,同样也没有按照他的要求低头。 魏黎终于第一次如此凝重地看向姜津,表情甚至有些扭曲。 因为他发现自己刚刚像是被下蛊,魇住一样,下意识去低头,去嘴唇相贴。幸好自己及时清醒过来。 姜津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吞纳吐息,鼻尖被他欺负地泛红,看起来无辜单纯至极。魏黎沉默一会儿,倒是把掐住他腰的一只手空出来,摸上了对方的脸。 细致抚摸得像盲人第一次康复,看见这个世界的全貌一样。 大拇指的指腹最终定格在了姜津的嘴唇上,轻轻蹂躏,掺杂了一点好奇。 假如姜津没有戴上眼罩,就会看出来魏黎此刻眼神晦暗不明,多种复杂情绪混合一起,争不出来个所以然,往常有条不紊的呼吸格外杂乱。 过了一个世纪一般的漫长,姜津脖子都酸了,还是没有等来一个吻。 果然梦也不是毫无依据的,在别人心里,自己一直都不是多么重要,只是一个随手可弃的玩意儿。是上次的意外收留,让他有些得寸进尺。禾厉断绝关系的暗示已经那么明显,自己再自欺欺人就过于蠢笨了。 他眼眶一热,鼻子发酸,闭上了嘴,正要老老实实缩回床褥里。 刹那之间,禾厉毫无预兆地身体下压,狠狠擦过某一个点,姜津没有防备,猝不及防地尖叫出声。 有个温热的东西撞了上来,甚至还磕到了他的牙,脑门嗡嗡作响。 与单纯的嘴唇相贴可不一样,这次禾厉进攻的非常粗暴,毫不留情,模拟起了侵f的动作,狠狠搅弄,掠夺自己嘴里每一丝氧气。 带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仇恨和自暴自弃。 热烈得姜津都不知道如何去迎合,自己已经被他杀得片甲不留,乖乖受俘,津液从嘴角难以自抑地淌下。 窒息的感觉更是让他的身体无比敏g,以至于姜津眼前白光一闪,下巴和胸膛溅上了东西,抖得更厉害了。 禾厉把他整个人禁锢在怀里,不让其后退,胳膊像滚烫的钳子一样,力道愈发加重,大有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的趋势。 “不、不行了……你让我喘口气……”姜津好不容易推开他,心脏因为缺氧跳得飞快,呼吸粗重,贪婪地攫取空气,嘴唇被磨到发红,隐隐作痛。 禾厉眼中一暗,并没有起身,而是转移了阵地,舔舐他的下巴溅上的东西。 姜津还没来得及喘上几口气,等回过神来察觉到禾厉在舔什么的时候,整个身体被臊得通红,连忙跟他说:“你别咽……” 像是挑衅一样,禾厉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脖子,然后让指尖体会到了喉结的滚动。 精神冲击过大,姜津咬住嘴唇,几乎要哭出来。 禾厉今晚上表现的跟个神经病一样,刚开始还离得老远不愿意碰他,现在又变成这个样子,热情过头,宣泄自己所有的情绪,有点自暴自弃的态度。 他的行为就像是面对心脏空落落的姜津,霸道地将其填满,不给别人一点反应过来的时间。 此时,他又咬上了姜津的嘴。 床上不够,又被压在地毯上,墙上,把浴室里溅的到处是水。 …… 姜津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搂在怀里,温热又规律的呼吸声擦过他的脖颈。两个人合盖一床毯子。 他心中一震,这是那么多次,禾厉第一次留宿。 听起来对方睡得很熟,没有防备。而眼罩还戴在脸上,如果想要看清楚禾厉的脸,那现在简直就是最佳时刻。 姜津偷偷地伸出手,触碰到了眼罩的布料。 对方没有察觉。 怎么办,要拿下来吗? 明明是自己期待已久的事情,禾厉甚至还在睡觉,哪怕自己偷偷看到,他也不知情,也不会跟他计较。 可是姜津心里莫名出现一股欲望,阻止他的手继续向前。他的心脏乱跳,毫无章法。 踌躇了许久,他还是放下来手,轻轻转个身,回抱住禾厉了。他的脸抵在对方的锁骨,肌肤相贴,不留一丝空隙。 这比吃到奶油蛋糕还要幸福好多好多。如果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那就好了,维持着这个姿势,两个人一起死掉。 灵魂完整的人会升入天堂,他们现在就是。 姜津听着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一动不动,假装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禾厉悠悠转醒,看见他的那一刻,瞬间僵住。 然后慢慢起身,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收拾的步伐有些凌乱,似乎他也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 等房间门闭上的一刹那,隔着眼罩,姜津眨了眨眼睛,蒙过头,缩进剩余的温度里。 一个绝佳的、看清楚对方面容的机会,他又让它白白溜走了。 第65章 随心堕落 姜津又把那条手链老老实实地戴了回去,卡扣扣好的瞬间,他感觉心脏似乎也有了重量。 虽然他忘了问为什么禾厉那么长时间没有跟他讲话,但是姜津知道,对方心里还是在意他的。这条手链不仅是生日礼物,还是证明的信物。 连带着赠予者微妙的情感,即使嘴上不说,他也能体会出来。 这几天姜津的心情都很不错,连带着走路步伐都轻快了些。相反的,魏黎倒是不明缘由地沉默寡言,甚至连店里的姐姐们都发现了端倪。闲下来的功夫,她们在调侃魏黎是不是失恋被甩了。 小兰怼怼姜津的胳膊:“你们同宿舍,那你知道魏黎怎么了吗?” 姜津摇摇头,他真的不太清楚。 他看向魏黎,对方正在忙着手里的活儿,专注地擦着玻璃。如果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他面无表情的眉宇间多了一丝微不可闻的凝重。 以前还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跟心里有事儿一样。 姜津回想起来,好像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魏黎身上发生什么了吗?能让向来稳重自持的他这个样子。可是学校里他们同进同出,确实没有突如其来的什么意外情况打乱魏黎的节奏。至于烘焙店,更没有什么事情了。 魏黎刚擦完一块橱窗的玻璃,低下头,整理了一下抹布,突然眼前有个身影一闪,他立马警惕地掀起眼皮,发现一个脑袋从上面的架子上冒出来,面向他。 姜津把下巴放在木板上,眨眨眼睛,像雨后从地里钻出头的一个蘑菇似的。两个人距离不过半米。 见是他,魏黎沉默几秒,倏然扯出一副笑容,像京剧突然的变脸。 “是你啊,怎么了吗?”他顿了顿又说,故作轻松,“吓我一大跳。” 姜津倒是轻声反问他:“你最近怎么了?看上去心情不好。” 魏黎拿着抹布细细擦着死角的手一停,瞬间想好了借口,若无其事地继续:“没什么,只是突然把爱心社的重担卸下来,有些不习惯。” 这句话听上去也没有什么毛病,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社团公益活动注入了他大量的心血,突然从中解脱不习惯也是合理的。 姜津虽然心觉不对,但没有理由,也只好“哦”了一声。 他低下头,想说点什么活跃活跃气氛,毕竟魏黎心情不好是实打实的,可刚要开口,一愣怔,发现对方早就转身走了。 那些搜肠刮肚想出来的笑话就这样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有点失落。 姜津烘焙技艺进步可谓神速,即使是最晚来学的一个,他的手艺都能赶上不少之前的学员了。这天晚上快要下班的时候,李秀芹在后厨把他们召集起来,面色凝重:“最近店里的那款可可牛奶哈斯有顾客反映口感苦硬,销售额七天连续下滑,这是一个警告。你们对此有什么建议吗?” 一片寂静,大家都面面相觑。 李秀芹环视一周,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人回答,刚要开口的时候,突然听见最角落的地方一个熟悉的男声飘出来。 “最近咱这儿提前进入高温,室温有点高,得把三分之一的牛奶换成冰块,要不然发酵就有点过头了。苦可能是我们换了一个可可粉供应商的问题,可以加点橙皮丁中和一下,也可以加入葡萄干、核桃干,口感更丰富……嗯,或者干脆做成低油低糖版本,减掉10g的白砂糖和20g的黄油,仓库里还有椰浆和现萃咖啡液,加进去就变成了生椰拿铁哈斯,搞一下营销,四楼新开那家健身房的顾客估计会很喜欢……” 这个声音柔稳,但内容听起来十分可靠。 姜津看见盯着地面,摸着下巴,沉浸地在想这个事情,嘴巴一动一动的,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都来向他聚集。过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发现大家都在看他,瞬间有点不好意思和慌张,缩缩脖子:“我、我乱说的……” 成为全场注意力的中心,姜津感觉无所适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刚才的话他也只是在脑子里想想,不知道怎么就讲出来了。 出了一个大糗,一秒两秒过去,后厨没有人接他的话茬。 姜津更尴尬了,只想闭上眼睛逃避这一切。 突然李秀芹带头鼓掌,其他人又跟上。掌声响了好一会儿,她说:“好,姜津说的没有错啊!就按那个低油低糖的版本去做。小兰你去清点清点库存,报给我,及时补充椰浆和咖啡液。” 大家都去忙活了,李秀芹又单独跟姜津聊天:“我还没注意那家新开的健身房呢,怪不得这几天店里低卡面包卖的都比之前快。姜津,你进步真的很大哦,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听到夸奖,姜津的脸微微发红,刚才起的鸡皮疙瘩还没有消退,他有点难以置信:“是吗?” “我骗你干嘛。” “其实也没有什么……”姜津低下头,“这几天健身房预营业,他们昨天正好在门口发传单,我无意中看到的……” “可是只有你发现了,这种信息差这就是商机啊!不仅如此,你这法子还能消耗掉之前剩下的原料库存。挖掘潜在客户,降本增效,简直一举多得。” 姜津都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耳朵尖都红了:“还好啦……” “面包技术和经营理念是相辅相成的,现在竞争太激烈,其中一个瘸腿,烘焙店都干不长久。你也不要太妄自菲薄了,你今天说的就是很好啊!”李秀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人,“魏黎,你说对不对?” 姜津头一抬,有点紧张地看向他。 魏黎从自己的事情中抬起头,眼睛牢牢锁住他,微微一笑:“秀芹姐说的没有错。刚才我也很惊讶,为你高兴。” 姜津心脏跳得突突的,脸更红了。 见他这样,李秀芹佯装生气,皱了皱眉头,叉着腰故意逗他:“什么嘛!我夸你你不信,现在魏黎夸你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姜津连忙摆手,想要掩饰,但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目光从插科打诨的那两个人身上收回来,魏黎眼睛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他低下头抿起嘴,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下班的时候,姜津让他先走,自己还要练习抹面。今天的事儿一码归一码,虽然被李秀芹表扬,但是蛋糕抹面老是露胚,怎么练都练不好。 这种实践的事情只能熟能生巧,没有其他办法。 魏黎“嗯”了一声,抬脚便走。刚走几步,他又悄无声息地转返回来,倚着玻璃,看向正在跟蛋糕坯死磕的姜津。 只见他微微弯腰,全神贯注,表情无比凝重,估计手心都冒汗了,拿那个抹刀跟拆炸弹剪线一样,一尺一寸不能有差错。 饶是开了空调,不一会儿,姜津的额头还是慢慢浮起汗珠。 其实魏黎就在离他几米的侧面,但他太过专注,始终没有发现。 姜津炸弹拆了多久,魏黎就面无表情抱着胳膊看了他多久,看着姜津一只手刚把抹刀放下又急忙拿起裱花袋,另一只手还在转转台,手忙脚乱,忙得不可开交。 最后搞出一个四不像,整体还有点歪。拆炸弹拆出来一个比萨斜塔,好吧,也算有点艺术造诣。 姜津有点垂头丧气,闭上眼睛扶住额头似乎不能接受面前这个东西是自己抹的。 魏黎看他这样,本来绷紧的嘴唇突然微微一弯,差点没笑出声来。 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收敛了笑容,咬了咬牙关,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姜津拿了一个小勺,打算自己吃了。毕竟这东西品相太差,卖也卖不出去,一点点奶油糊在了他的嘴角,他用舌尖飞速舔掉。 魏黎突然想起几天前,在夜色,这个人也是轻轻吐出一点点舌尖,全身粉红,向他索吻。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眼底瞬间晦暗不明。 就像现在姜津驯服不了这个蛋糕坯一样,有事情也是摆脱了他的掌控,朝着反方向飞奔。明明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他报复姜津,报复到了床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局势扭转。当魏黎意识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深陷沼泽不能脱困。 身下是与他肌肤相贴的姜津,极尽诱/惑。他那天本来想起身,但不知为何,身体不由自主地朝他堕落,任其摆布,破天荒地搂住他入眠,双臂禁锢他的腰,不容逃脱。 这个举动太危险了,幸好他及时醒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明明一开始是姜津不让他走,怎么最后变成他像是要把姜津揉进骨血一样。 这一场整治游戏,有人确实脱轨了。性质一变,游戏就失去了意义。 也许早就该结束掉,他想。 夏夜外面瓢泼大雨,魏黎把眼神一点一点收回来,脚步一顿,接着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天空骤然一阵电闪雷鸣,照亮了他半张脸。 他打起伞,离暖黄色的灯光越来越远,然后独自迈进漆黑的雨幕。 第66章 倾盆大雨 姜津在烘焙店忙得如火如荼,过了一段时间,等他好不容易闲下来才后知后觉—— 禾厉又失联了。 这次他有点不知所措。 姜津蹲在门外,愣神地看着手机,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上一次禾厉不好的语气上。姜津天真地以为他们俩的关系会得到进一步的发展,最起码禾厉是会主动联系他的。 结果并没有,甚至还停留在各走各路的状态中。 延续之前断联失踪的形式,什么问候也没有。 可是明明上一次他们那么激烈缠/绵过,用行动证明心意相通。禾厉把他搂在怀里,贪婪地亲吻,事后同枕共眠,他甚至都能听到对方同频的心跳声。 或者说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吗?他觉得并不是。 姜津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不断暗示自己也许并没有什么,可能人家禾厉就是忙,才会那么长时间不联系他。 外面还在下着雨,有顾客进进出出,姜津不能待在门口太久。他一咬牙,主动给对方发了信息。 “最近还好吗?” 他等了一两分钟,还是没有任何回应。正好此时李秀芹在店里叫他,姜津只好放起手机,站起来回了后厨。 也许下班后就能看见禾厉回复他了。 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姜津和魏黎一起下班回宿舍的时候,他深吸几口气,闭眼几秒钟才重新开机。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姜津有些呆愣,心里不知如何是好。他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他做错什么了吗? 他称不上八面玲珑,也不会来事儿。是不是上次无意中的哪个举动惹了禾厉不高兴?可是看禾厉的后面的态度,他们甚至比热恋中的情侣还要温馨,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姜津脑子里一团乱麻,双腿惯性往前走,突然胳膊被身边人猛地拉了一把,整个人扑倒在他的怀里。 魏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上去没有什么起伏:“小心电线杆,刚才你差点撞上去了。” 姜津这才腾地惊醒,心有余悸,低头沉闷道:“谢谢你。” 鼻尖传来魏黎身上的薄荷香气,让他心里暂时安稳一点。可这件事还是要有一个确定的结果,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能卡在中间不清不楚。 他得去找禾厉掰扯一下他们俩的关系,好好谈个明白。 姜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勇气,激得他有些振奋,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现在。 他们刚到宿舍楼,姜津扭过头,轻声对魏黎说:“你先上去吧,我想在这儿打个电话。” 魏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底情绪晦暗不明,几秒之后还是笑了一声,“好。” 他头也不回地抬脚上楼。 姜津在附近找了一个长椅坐下,心中忐忑不已,刚刚的勇气似乎在做决定的时候就已经用完了。他深吸一口气,在脑子里给自己加油打气,索性来不及后悔,直接找出禾厉的电话,立马拨通。 今天这场谈话通往两个极端,要么关系更进一步,要么…… 姜津有点不敢想。 “嘟”了半天,他的心脏也一寸一寸慢慢沉下去,他几乎都要以为禾厉不会接起来的时候,电话通了。姜津连忙把手机放在耳边。 但一分一秒过去,两个人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只能听见对面的呼吸声。 上一次的那个收留雪夜,好像也是这样的场景。两端的人闭口不谈,只有风穿过。 最终还是姜津先说:“我、我给你发的信息,你看到了吗?你没有回我。” 过了半天,他都要以为对方要挂断的时候,禾厉“嗯”了一声。 没有解释,甚至没有找借口,只是发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似乎姜津说的话跟他没有半分关系。 姜津没有料到禾厉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嗓子瞬间有些干涩,连质问都没有什么底气:“那你为什么不……” “姜津。”禾厉突然开口打断他,声音有些不耐烦。 “……啊?” “我是不是应该提醒你,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浪漫的关系,一开始就没有。” 姜津血气上涌,几乎分辨不出里面的意思,一股凉风夹杂着巨大的不安向他袭来,连带着拿着手机的手都开始有些发抖。 “或许是我有什么举动,让你产生了误会,那是我的不对。难道你忘了这段关系是怎么开始的吗?需要我给你回忆一下吗?” 姜津的鼻尖发红,咬住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是我把你打晕拖进深渊的,我也是五个人中的一个。你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人产生依赖呢?你不觉得自己在饮鸩止渴吗?你那些照片都还存在我这里,那你屡次接近我是不是有些可笑可悲?” “可、可是……!”姜津急匆匆打断他,眼眶发热,本来想反驳,只听见禾厉那道冰冷恶毒至极的声音又响起来。 “对,我是送给你生日礼物,在你无处可去的时候收留你。”禾厉突然嗤笑一声,“但我会对很多人都这样做,你只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如果硬要说的话,那就是你的想象力比他们丰富很多。” 姜津空出来的那只手无助地揪紧衣服下摆,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割在他的身上。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但是对方仍然不可罢休:“不仅如此,亲一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少块肉。更何况,情到浓时亲一口你就会绞紧一下,我在夜色那么多年,像你那样敏感的人确实没有几个,倒是挺有意思的……” 禾厉低声笑了几声。 姜津的下嘴唇被他咬出血来,血腥味充斥他的口腔。他浑身都在发抖。 “吧嗒”一声,有水珠落在他的手背,姜津抬手一抹,发现自己哭了,一颗又一颗眼泪滚落。 “我不信。”他抽抽鼻子,努力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重复一遍,“我不信。” 与此同时,站在宿舍天台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魏黎伪装出来的笑容忽地一顿,甚至随着姜津接下来说的话开始有些咬牙切齿。 “我不管你现在怎么说,你敢朝天发誓你当时没有对我动心一分吗?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那你S出来的时候为什么还要亲我?你就是在撒谎。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 “我没有撒谎。” “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之前找我家麻烦的那伙人突然收手?”姜津声音逐渐放大,“禾厉,我是窝囊,但我又不是傻!你以为我会觉得那群穷凶极恶的人是良心发现吗?!那段时间我就接触了你一个,既然你想当匿名英雄,我让你当,但是你不能敢做不敢当!” 魏黎在天台望着他的头顶,目眦尽裂,呼吸紊乱,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咙。 天空突然一阵电闪雷鸣,先是细细小小的雨丝,后来逐渐增大。姜津没有动弹,还是坐在那张长椅上。 姜津窝囊,存在感低,阴郁自卑,但他不瞎不聋,那股炽热的情感就活生生摆在他面前,他不能忽视不能否认,就像现在下起倾盆大雨,他不能欺骗自己说这是烈阳高照。 因为这是肉眼可见的事实。 那群放高利贷的怎么可能会突然放过他们一家,除非有人找了关系疏通。要不然怎么平常工作不是泼油漆就是砍人胳膊的人会跟他们心平气和好好聊天?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就算可能性再小也是事实。意识到禾厉在帮他,姜津辗转反侧,不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他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对应的威胁。 过了几秒,他听见禾厉突然冷笑一声,说:“这些事我压根不知道,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禾厉屡次反驳,听得姜津胸腔激烈起伏,涌现出一股悲愤来。他猛地站起,来回踱步:“我自作多情?那你畏头畏尾!你喜欢我,为什么就是不敢承认?!你不让我看到你的脸,我一直都没有违反过。是你整个人躲在眼罩蒙蔽的黑暗里不敢出来,像只老鼠,连直面自己真实情绪的勇气都没有,贪生怕死……” “姜津!” 禾厉几乎是吼出来,胳膊上青筋虬结,脸憋得通红,几乎不能呼吸。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伪装的声线在末尾的时候甚至出现了破绽。 好在姜津吵的正在气头上,没有注意。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你是不是惊讶今天的我非常鲁莽?那我明白告诉你,这是你种下的因果。因为跟你吵架的底气是你源源不断带给我的!” 魏黎太阳穴突突地跳,向来口若悬河的他竟然说不出一句反驳。他弯着腰,手撑着栏杆上,大口呼吸,不置一词。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后来才发现,自己在发抖。他心底莫名出现一种极大的恐惧,此刻仿佛游走在生死边缘,只要他答应了,有人就会把他从天台上推下去摔成烂泥。 全身都在发痛,远早记忆里的那些痛楚又席卷他的大脑。 魏黎没想到会发展成现在这个局面。 他后槽牙都要被咬碎,缓过来后,给姜津发了一张照片。 姜津点开一看,瞬间怔愣,上面显示的是魏黎和他在下班路上的一刻,他们有说有笑,都不用偷拍者故意挑角度,看上去这两个人本来就亲密无间。 不知道这张照片怎么到了禾厉的手里。 “如果我没记错,他叫魏黎,是吧?他不仅在夜色工作,同时还是你的室友,还有你的……好感对象。” 姜津心里瞬间感到一丝不安。 魏黎声音低沉:“你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什么,我不介意把你那些把柄全都发给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大吃一惊,然后彻底远离你。” 他呼吸急促,嘴唇绷得很紧,目光几乎要把楼底下的姜津戳个大洞。 姜津听了这话,像是被雷击中一样,嘴张了又闭,不知道说些什么。 “姜津,你别逼我。” 四周都是杂乱的雨声。 半晌之后,姜津脱力地坐回去,低着头。此刻他的头发都被雨水淋湿,水珠划过他的鼻梁,从下巴滴下。 他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温热,轻轻开口:“其实如果你想甩掉我,直接说不喜欢我这四个字就好了。不用说前面的话欲盖弥彰,也不用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都认的……” 禾厉没有再开口,而是直接挂了通话。 姜津看着手机,豌豆般的雨滴落在屏幕上,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好像从来都没有看清禾厉。刚才迸发的勇气一泄而空,又缩回角落当一颗讨人厌烦的蘑菇了。 他抽抽鼻子,难以自抑地哭出声来。 第67章 物归原主 禾厉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 姜津结结实实淋了场雨,回去就发起高烧,缩在被窝里不想动弹。他向秀芹姐请了假,得到回复后把手机一扔,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两个人撕破了脸,也没有任何情分可留。 他一连睡了好几天,饭也没吃几口。帘子外面的光亮了黑黑了亮,循环往复了几次,偶尔传来陈玉在底下叽叽歪歪打电话的声音,但没有传来魏黎的。 在他半梦半醒的这段时间,好像一直都没有听到过魏黎的动静。 几天后,姜津饿得饥肠辘辘两眼昏花,顶着肿眼泡下去吃饭。可是过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看到魏黎的影子,按理说这时候他应该会在宿舍。 有点不对劲。 踌躇许久,他还是问陈玉魏黎的下落。 不料,陈玉正吃着饭,头也不抬,嘴里含糊不清:“这谁知道,他好几天都没回来了。” 姜津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不知道?那你睡得真够沉的。”陈玉说,“自打三天前他就一直没有回来过啊。” 三天前,这是那天下雨,他和禾厉大吵一架的日子。 “一直都没有回宿舍吗?” “对啊,要不是他照常在班群里发信息,我都要报失踪人口了,估计有事儿出校了吧。” 姜津有些迟钝地担心,他给魏黎发消息询问,等了半天也才收到一个“兼职的地方有急事,不用牵挂”。 兼职的地方?不分白天黑夜,那么长时间没回来,大概率就是夜色了。 等一下,说起夜色……姜津抬起自己的左手腕,那条手链之前多么珍惜现在就多么膈应。每次看到它都能想起来那天下雨禾厉说的那些话。 姜津打算找个时间,把它物归原主。 既然跟禾厉已经决裂,他也不想像往常那样正大光明地进去。姜津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又一次溜进虹巷,打开后门,探出一个头。 正好有个侍应生路过,姜津好说歹说,甚至提出来给钱,这个人才勉强同意给姜津传递东西。 姜津把手链取下来,嘱咐他了一个房间号,“就是那儿,你直接把这个给里面的人就行了,他要是不要就随你处置。” 那个侍应生打量着那条价值不菲的饰品,还没来得及笑,听完他的话,狠狠皱起眉头,狐疑地说:“你确定是那个房间号吗?” 姜津点点头,“确定。”打死他都不会忘记。 没想到接下来对方的一句话让他措手不及。 “可是,那个套房一直都没有客人订啊,它空了很长时间了!” 恍若惊天霹雳。 姜津瞬间愣住,身体发寒,如同又回到了那个无处可去的雪夜,甚至开始出现鸡皮疙瘩,他都以为这人在开玩笑,想附和笑笑但发现自己的嘴角扯不起来。 他进进出出那么多次,怎么会是一个没有人的空房间呢?! “不可能的,你应该是记错了。”姜津苍白着一张脸说。 那个侍应生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姜津脑子里一团乱麻,全身血液几乎要倒流。等面前这个人走后,他环顾四周,咬紧牙关,还是决定亲自去一探究竟。 偷偷摸摸来到熟悉的门前,姜津心一横,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直接开了门。 下一秒,他就被里面的场景震惊住了。 房间里每个摆设家具都是那么熟悉,但它们都已经被套上了防尘罩,看起来像是闲置很久。姜津腿都有点发颤,他强打精神,咽咽唾沫,跑来跑去,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一圈,发现真的一点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 甚至连客厅里的那几条金鱼都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堆积鹅卵石的鱼缸。 姜津难以置信,在里面来回翻找,企图找到任何线索。 可是,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整间套房空旷,没有任何生活气息,所有家具刻板地规整,会议室的桌椅有条不紊,卫生间没有一丁点水渍,甚至连卧室的那张大床都非常整整齐齐,而且都是新的,没有使用过,都用防尘罩罩好了。 可是他和禾厉在上面做过那么多次。 连个人味儿都没有。 姜津站在中间,不知所措。如果刚才那个侍应生说的是真的话,那就是压根就没有禾厉这个人! 禾厉又不是那种胆小如鼠的性子,就算姜津跟他说了那么些难听话,也不会从此刻意躲避他,更不会退掉这套房间。这不符合他的性格,禾厉只会冷眼旁观旁人的死缠烂打,不会对此进行让步。 难道,自己这段时间接触的,一直都是一个没有实体的鬼魂吗? 姜津心脏跳得毫无章法,他没有一丝头绪,不知道如何是好。现在已经不是禾厉承不承认自己感情的问题了,已经变成禾厉这个人到底存不存在的问题了。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动静,姜津猛地回头,只见半掩半开的门被人推动,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姜津从上往下,顺着这个人的鞋往上看,修长的双腿,干练结实的身材,宽肩窄腰。 他突然感觉呼吸不畅,眼皮不由自主地颤抖。 禾厉的身材就是这样的。 手指细长白净,行为举止不紧不慢,有种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的自信。 直到姜津看清楚来人的脸,他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他哑着嗓子,长舒一口气,带着一点微不可闻的失落:“原来是你啊。” 门口正是几天不见的魏黎。 魏黎关上门,廊灯没有开,衬着他的脸阴晴不定,浑身浸在黑暗里。姜津见状,莫名感觉有点紧张,下意识后退。 魏黎停留几秒,没有开口,而是向前走了一步,此时灯照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前一秒还在死死盯住姜津,后一秒突然笑了,是他常摆出的那种温柔笑脸,同时轻声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我想来找人还个东西……”姜津手都不知道放哪,声音干涩。 对了,他突然想起来,可能是那个侍应生不太清楚二楼,自己反正就在现场,问问魏黎说不定就有线索了呢? 姜津把自己的疑问说了一下,没想到魏黎的回答也是跟上一个如出一辙。 这个房间空置很久了,平时也没有人会来。 如此巨大的冲击让姜津的眼睛有些发红,他说:“可是,我来过这里很多次,这里明明就是有人的,你们为什么都这样说呢?” 他后退几步,指着空荡荡的鱼缸:“这里养过五六条小金鱼,我记得一清二楚。”然后他又走进浴室,“我都不用看标签,这里的沐浴露是小苍兰味道的。” 事情的发展远超姜津的想象,本来他只是来还手链,没想到还牵扯出来这样的秘密。如果禾厉这个人真的不存在,那出现在他记忆里的人到底是什么东西?突然从都市频道转变为灵异事件了。 他絮絮叨叨,来回踱步,恨不得把自己记忆力的每一处地方都扒出来,力图向魏黎证实真的有这样一个人。 他叫禾厉,喜欢抽红酒味道的爆珠,就住在这儿很长时间了。 越说越多,姜津的声音逐渐有些发抖,然后他触碰到了魏黎凝固在他身上的冰冷视线。 他这才注意到,从始至终,魏黎也只是倚在门框,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看着他像个疯子一样胡言乱语。 姜津一时失语,无助地停下,站在中间不知所措。 魏黎垂下眼睛,声音低沉:“那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吗?如果可以,我帮你找。” 姜津眨了眨睫毛,咬住嘴唇,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他的鼻尖又开始发酸。 魏黎又说:“那那个人屡次叫你过来,是干什么呢?” 姜津眼眶发红,还是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魏黎长长叹了一口气,打开房门:“今天罗禹出差没过来,也算你今天走运。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姜津揉了揉眼睛,颤抖着声音,顶着一双红眼睛看他,轻声说:“连你也不信我是吗?” 魏黎一贯善解人意又聪明通透,假如连他也不相信的话,姜津不知道还有谁能够帮他。 门口的人沉默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不是不信,而是你没有确凿证据……” 姜津突然打断他,说:“我亲身经历过,我这个人就是证据,我知道他存在。” 就算他和禾厉已经闹掰,老死不相往来了,就算对方再怎么恶毒卑劣,也不能突然告知他压根就没有禾厉这个人,这太荒谬了。两件事根本不是一个性质。那送他手链的人是谁?帮他家解决催债问题的又是谁? 难道真是他精神出问题了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姜津抽抽鼻子,任凭魏黎搂过他的肩膀出门,下楼,来到后门。 “回去好好休息,我明天就回学校。”魏黎顿了顿,“人是要往前走,生活要往前过,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姜津全程低着头,没有说话,直到后门紧紧关上,落了锁。 他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脑子里似乎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儿,同时感觉哪里不对劲,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面前一片漆黑,姜津呆在原地好久才浑浑噩噩地往前走,虹巷还是污水垃圾遍地。他想起来第一次跟踪魏黎来这儿的时候,那天他还不知道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也不认识禾厉。 没想到过了那么长时间,自己还是不认识禾厉,对方不仅没有出现在他身边,甚至都消失在整个世界了。 姜津取下那条手链,看了很长时间,来回摩挲,吸吸鼻子。 然后他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姜津不知道的是,隔着大老远,有一双眼睛通过门缝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等姜津彻底走远,魏黎缓缓开门,凝视着那条道路不置一词。 第68章 弃旧图新 之后一切事情似乎重回正轨。 姜津把手机里所有的聊天记录都给删了,禾厉最后留在他身边的痕迹也这样随风而去。 除了脑子里的残留记忆,姜津都快以为禾厉真的是他精神压力过大产生的幻想。那个折磨他多次,恶毒卑劣的男人,只是自己另一个人格。 有的时候,姜津半夜在床上辗转反侧,周围漆黑一片,睁眼闭眼没有任何光亮,他就会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房间,戴上怎么动都不会甩掉的眼罩,然后有只冰冷修长的手摩挲他的嘴唇,像是代替什么来亲吻他。 直到晨光微熹。 姜津的其他生活好像并没有因为禾厉的不告而别产生影响,他在烘焙店兢兢业业地学习,经常能得到李秀芹的表扬,甚至有时候她出差不在,就把店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交给姜津。 在学校里更是一如既往,平平淡淡地上课学习写论文,就是有一件事他一直捉摸不透,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 魏黎好像一直有意无意地疏远他。 这句话其实并没有什么依据,要是说出来的话大家都以为姜津在开玩笑,然后骂他是白眼狼。因为两个人经常走在一起,从来没有闹过矛盾。魏黎还是那样贴心关照他,室友能做的一切他都会做。 但总感觉比之前缺了一点什么。 有次上课,姜津望着魏黎的后脑勺直发愣,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他和魏黎,有点像多年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的关系。你说关系好吗?当然好。但还是哪里有点不对劲。 不过,毕业在即,姜津无暇再去考虑这个了。除了忙学校的事情,他回家的次数也多了一些。最近他还想自己研究一下蛋糕配方,老是在店里的后厨也不合适,就在自家厨房放了一些原材料和一台小烤箱。 不过段洁对他的态度莫名其妙也好了很多,也不嫌他的破烂东西占地方。 就像现在,四个人一起吃饭,她破天荒地给姜津碗里夹了一块肉。 姜津看着那块油汪汪的红烧肉默不作声,吃米饭的时候给它撇到一旁。 果不其然,段洁下一秒开口:“毕业以后什么打算?” 姜津摇摇头:“还没有打算。” 这是实话,他确实没有想好。周围同学保研的保研,实习的实习,定选的定选,姜津只觉前路茫茫,似乎干什么都一样。 段洁嘿嘿一笑:“你直接考进咱这财政局吧,我那天看了,有你的专业。你当公务员我们全家都有面子。” 以后她做生意的时候,也能显摆一下自己儿子是公务员,还是财政局的,虽然这菜市场归市监局管,但财政局一听就跟“钱”有关,说出来也很有面子呢。 以后再找个差不多的高学历儿媳妇,更是锦上添花! 姜津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无疑是让他之后给家里走走后门,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简称“局里有人”。 姜津一阵心烦气躁,瞬间没了胃口。 “再说吧。”他含糊过去。 高志文在旁边唏哩呼噜地吃饭,即使再怎么补课,他的中考成绩还是惨不忍睹,甚至跳起来也摸不到姜津高中母校的录取线。高丁和段洁只好在每月还高利贷的时候再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给他交了一大笔择校费借读。 姜津有的时候听他妈哭诉,耳朵都要起茧子,不过他们两口再怎么节衣缩食,也没见高志文瘦下几两肉。 段洁碰巧开口:“唉,高二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刻,志文平时的学习压力太大了。要不这样,你今天带着志文去游乐场玩玩,我给老师请个假。” 一听不用上课,高志文小眼一转,连忙点头。 其他三人看起来都同意,但是另一个当事人姜津并不想去。他还要忙其他事情。 他把自己想法一说,果然段洁又吹胡子瞪眼:“我又不用你花钱,你陪志文玩玩也不行啦?你一个当哥哥的怎么那么不懂事。要不是我跟你高叔叔平时都忙,这种好事儿也轮不到你啊!” 高丁在旁边咳嗽一声:“别惹你妈生气。” 姜津沉默地咽下最后一口饭,离开了座位。段洁就当他是默许了。 天气正热,游乐场里人很多,高志文懒得排队,没玩儿几个项目就直喊脚痛走不动路,大声嚷嚷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姜津没法,只好起身去买个冰淇淋安慰他,“你要吃什么口味的?” “都可以!” 姜津买好以后,从冰淇淋车那边往回走,突然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人影,他当时心头一震,站住了步子。 只见魏黎领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也朝露天桌椅所在的休息区走过来。 “小魏老师,上次我考试进步,我妈特意允许我跟你来游乐场玩!” 魏黎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考试进步是你自己的努力,其实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你还能想着我,老师很感动。” 男孩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老师平时真的辅导我很多。而且,也是你教我怎么让我爸妈更关心我一点的,那一招真的很好用。他们现在平时回国看我的次数都多了不少!” “是吧。”魏黎顿了顿,脸上又绽开笑意,“笑脸真的很管用,甚至比任何表情都管用。” 男孩要去厕所,魏黎在门口等着他,眼睛习惯性在周围轻轻一扫,突然发现了不远处的姜津。 他挑了挑眉毛,有点意外,不过马上又朝他打了个招呼。 姜津也有点诧异,平时很少在学校和兼职之外的地方看见魏黎,刚才那个小男孩估计是他的家教对象。 姜津几步走过去:“好巧呀,你也在这儿。” “嗯。”魏黎点点头,眼神放在一旁坐着的高志文身上,“这位是?” 姜津把冰淇淋递给高志文,硬着头皮说:“我弟弟。” 魏黎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一遍接过冰淇淋的矮胖男生,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跟高志文打招呼,就听见他恶狠狠地突然叫起来:“怎么是香草味的啊?” “……你不是说口味随便的吗?” 高志文又尝了一口,眉毛皱得能打结,“但我不爱吃这个味的!你连我平时的口味都不知道,亏你还是我哥呢!” 姜津见魏黎站在一旁,瞬间觉得尴尬不已,他只好说:“那我再去给你买个草莓味的吧。” “不要草莓味。” “那巧克力的呢?” 高志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勉强可以。” 以前高志文怎么使唤他,姜津忍忍就过去了,毕竟平时也不常见面。可是没想到今天正好被魏黎看到了。假如高志文回去在段洁面前告他状,又少不了一顿呵斥,还不如花几块钱了事。 姜津顶着大太阳,一路小跑去买新的口味。 虽然嘴上说着不喜欢,高志文还是在舔着冰淇淋。天气炎热,奶液糊了他一手黏腻,他吃得下巴上都是。突然,他感觉有人慢悠悠站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些许凉风。 抬头一看,是他哥认识的那个年轻男人,正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他不耐烦,抬手就推:“你……” 魏黎猛地抓住了他的腕骨,高志文瞬间感觉一阵剧痛,手腕活动不了,什么甩都甩不开,比被螃蟹钳住还要痛上百倍。 这个男人力气大的出奇,嫌弃地看了一眼他手指上的融化奶液,再用力一捏,高志文的手就这样脱臼错位,疼得他差点叫起来。 可是一对上男人的眼神,又瞬间失声了。 “闭上你的嘴。”魏黎声音低沉,望向他的眼神空洞,眼珠黑得吓人,透露着一股独属于野兽的天真残忍,“以后好好听你哥的话,他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听明白了没有?” 高志文愣愣地看着他,不自觉地被吓出来眼泪。 “说话。” “明、明白了……!” 魏黎拉过他的腕骨牵引背伸,左右一拽,狠狠一拉,不过几秒,错位的腕骨又复原回去了。 旁边正好有几个路人,但谁也没有在意,因为魏黎始终是笑眯眯的,看上去他们俩在玩闹而已。 等到姜津满头大汗地跑回去的时候,发现高志文缩在长椅边缘低头吃着冰淇淋,老实得甚至有些瑟缩。魏黎坐在中间,用湿纸巾擦着手,听见动静,抬头冲他一笑。 姜津迷惑不解,他快点跑回来就是怕高志文对魏黎出言不逊,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没有发生这种情况。他把巧克力冰淇淋递过去,没想到魏黎轻轻推了一下他的手背: “你吃吧,志文他不想吃了。” 姜津狐疑地问:“真的吗?” 高志文眼角微红,害怕地看了魏黎一眼,忙不迭地点头,看上去听话得不得了。 姜津没再起疑心,毕竟之前高志文使唤他的时候出尔反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高志文跟魏黎带来的男生年龄相仿,正好附近有花车巡游,两人忙不迭地跑去看,就是高志文三步一回头,像是怕有什么脏东西追上他。 姜津就坐在魏黎旁边,低头咬了一口冰淇淋尖尖。 “你跟家里人关系是不是不太好?”魏黎突然开口。 姜津有点不好意思,今天正好被魏黎看了个正着,也没处否认,只好“嗯”了一声。 “我家有些复杂……”此时此刻,姜津断断续续把家里的情况一说,连同今上午的饭桌闲谈。过了好久猛地惊醒,发现其实这时候并不适合讲这个。 朝魏黎一个外人吐黑水,非常奇怪。 他闭上了嘴,忐忑地看向身边人。 不知道魏黎会不会厌烦嫌弃,因为魏桃再怎么叛逆乖张,也比高志文强上百倍。 好在魏黎脸上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他一直很耐心地听。 见姜津不张嘴了,他才稍稍侧脸,“然后呢?你妈让你去考本地公务员,你是怎么想的呢?” 姜津缩缩脖子:“没有想好,但我不太喜欢呆在老家……” 呆在这里,意味着他要始终给家里人操心,段洁会恨不得把高志文上大学结婚买房子的事情全都压在他身上,还有那笔高利贷,不知道还到什么时候。 面对这无穷无尽的压力,姜津下意识想要跑掉,可是他还能去哪呢?他长那么大,从来没有出过省。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或许你可以毕业后去别的地方谋生。”魏黎开口,“去干你真正喜欢干的事情。” 姜津低头又咬了一口冰淇淋,舌尖被甜味围绕。他心里默默升出一个别样的想法,即使段洁听到后可能会大发雷霆。 他鼓足勇气说:“我、我想去别的城市开一家面包店……” 在兼职的日子,他感觉自己好像永远不会觉得累,一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种下的种子悄然发芽,直至长成参天大树。 姜津抬头一看,发现上面结的是贝果可颂吐司泡芙奶油小方…… 去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生活,不用见家里人,开一家小小的店。 姜津一下子激动起来,几乎是瞬间敲定了这个想法,他转过头对魏黎说,目光炯炯:“那你觉得哪个城市比较好?” 魏黎把他激动的神情尽收眼底,想起来前几天,罗禹把他叫过去,说夜色要在别的地方开分店,让魏黎最好一毕业就过去。罗禹一直在出差也是为了到处选址,直到敲定最终一个地方。而魏黎跟了他那么多年,经营业务非常熟悉,可以直接接手。 罗禹跟他说:“最终的选定城市是——” “A市。” 魏黎下意识朝姜津开口,回神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 他快速把脸正了回去,脸上有点不自然。 按照他的预想,毕业之后会跟姜津分道扬镳,未来会见面的地点也只有同学聚会。可他刚刚说了新店选址的城市。 “A市,”姜津喃喃自语,他从来没有去过这个坐落在东海之滨的国际大都市,纸醉金迷,令无数人前赴后继,更重要的是,它离S省不近,意味着离段洁也很遥远。 姜津的梦想蓝图又画上了A市的轮廓。 他敏锐地想到了什么,激动地朝魏黎说:“你毕业也会去那吗?!” 魏黎看了他一眼,刚想开口否认,突然难得地哽住,最后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过了几秒,他回过神找补:“我父母也挺同意的……”意思就是他本来就要去。 “那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租个房子打拼,住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姜津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微微发红,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自己那么擅自做决定,也没问过魏黎的意见呢。说不定人家也不愿意…… 只见魏黎垂下眼睛侧对他,眼底晦暗不明,没有同意。 但……好像也没有否认。 临分开的时候,魏黎看着战战兢兢走过来的高志文,嘱咐姜津:“拿出你以前吵架的气势出来,别让人太欺负了。” 姜津一愣,没反应过来,想为自己辩解,嗫嚅道:“我好像没跟人吵过架吧……” 魏黎听到这句话,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没吱声。 “对了,”姜津后知后觉,“我还想问问你,是怎么把高志文教育得突然听话了?” “我对教育小孩很有心得,”魏黎从喉咙里笑出声来,“但不能外传。” 留下姜津一头雾水。 既然决定好了要出发A市,烘焙店的工作自然是不能继续了。李秀芹对他们俩依依不舍,甚至趴在小兰肩膀上嗷嗷大哭。不过晚上下馆子给他们办送别宴的时候,她还是祝福他们前程似锦。 李秀芹边吃饭边跟姜津说:“哎呦不瞒你说,刚开业的时候就是很难的,我当初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不过你小子能吃苦不娇气,我放心,好好拓宽拓宽客源,咬咬牙努力,日子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姜津点点头,表示自己都听进去了。 “A市他们物价高,你得好好想想琢磨琢磨定价,别一开始就开店,先做做市场调研,千万别头脑一热觉得自己是经营奇才。做生意最忌讳一意孤行了。” 姜津点点头,感激地看着她。如果不是李秀芹那么照顾他又倾囊相授,他也不会走上职业的道路。 一群人吃到半夜才散伙,他们两个与旁人临分别的时候,小兰突然小声说了一句:“我们今晚好像参加他们俩的结婚宴哦!” 几个人凑在一起嘻嘻哈哈。毕竟这场景太像一对新人送别宾客,从此迈进新生活了。 姜津听到脸通红,今晚没喝酒的他脸色比喝了半斤的李秀芹还红,心脏突突跳,他偷偷看了一眼魏黎。 魏黎倒是面色如常,照样个小兰他们插科打诨,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刚才她的一时戏言。 姜津愣愣的,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失落。但转念一想,实在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假如魏黎不苟言笑严肃警告,恐怕自己就开始有点伤心了。 毕业离校的时候,姜津把自己的个人物品收拾了一下,然后回了趟家。这段时间段洁每天都在催他报名考试,跟紧箍咒一样惹人烦躁,他每次都找理由糊弄过去。 她还不知道姜津要干什么。 吃饭的时候,她又一次催促,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我怎么听人家说早就考完了,你天天到底在忙些什么?” 姜津本想来个先斩后奏,想来到A市落地生根以后再考虑要不要告诉她,毕竟段洁肯定不会同意。 她受不了一直掌控着的儿子突然有一天不听他的话,叛逆起来。 看来确实是瞒不过去了,姜津放下碗筷,平静地抬起眼睛来:“我不想考财政局,我压根就没有报名。” 饭桌上的其余三人俱是一愣。 “你、你不想考,那咱可以换别的呀!”段洁反应过来说,“或者税务局、市监局、纪委……都可以啊!” “我不想考编制,我也不想待在这个城市。” 段洁开始生气了:“你不想考那你想干什么?!不是妈妈骗你,外面的工作都是不稳定的,人家一句话就可以把你开掉。你只要考上就一劳永逸,每天喝喝茶看看报纸,退休工资很高的!” “你想的跟现实出入太大了,不要一厢情愿地胡思乱想。”姜津声音开始有些颤抖,扯开遮羞布,“其实我过得怎么样,是死是活,你压根就不关心。你只是需要一个给你长脸的儿子而已,也不调查调查这个职位适不适合就盲目让我去。你看重的是你自己的面子。” 她只是享受着有人听从她掌控的快感。 段洁听完这话恼羞成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我难道还会害你不成?如果不是我把你带回来,你还不知道在哪要饭呢!你亲爹不要你,我不比他强吗?到头来算白养你,早知道让你自生自灭去!” 她又拿出这套杀手锏来逼姜津屈服了。 姜津条件反射似的全身一抖,鼻子又开始发酸,他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难道自己就要在这个城市过一辈子吗? 他有点不甘心。 电光火石之间,姜津的脑海里响起一句话,魏黎前不久刚刚嘱咐过他拿出跟人吵架的劲头,别被人欺负了。 他心里骤然升出一股勇气,缓缓开口,语气比之前坚定许多:“我不打算听你的,我要走。” “那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用什么挣钱?” “我要去开烘焙店。” 段洁一愣,压根没有听懂:“……什么?” “我要去当烘焙师,做蛋糕面包。” 姜津心里虽然还是有些惧怕,但敢直视对面人的眼睛,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从前面对她畏畏缩缩的自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荒唐!”段洁大叫起来,怒不可遏,“我辛辛苦苦培养你,供你吃供你穿,让你考上985,咱省排名第一的大学,不是让你去干、干……” 段洁一时失语,她对这个行业一窍不通,结巴了几次,终于顺溜下来:“让你去干揉面团的活儿!小学毕业的都能干,像什么样子!” 姜津深吸一口气,令他意外的是,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反而心里最后那点惧意也消失了,他现在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不是来纠正你错误观念的,”他开口说,“我是来通知你这个事情的。” “你要是一定去做的话,我们就断绝关系,你给我滚出这个家!” 半个小时后,姜津站在楼下,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双眼无神,像是在等什么人。 这是他第一次成功地反抗段洁,以至于她把他从家里赶出来,不过姜津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可留念的。说是赶出来,不如更像是离家出走。 他站在路边,百无聊赖,鞋尖一点一点碾着地上的土,突然有辆车停到他的面前。 姜津见到来人的时候,眼睛一亮。 魏黎开了后备箱,帮他把东西都放好,末了实在没有忍住,说了一句:“谁离家出走带上面粉和烤箱的?” 这是他放在厨房的东西,与其被段洁扔进垃圾堆,还不如他受受累,全部带走。 姜津的脸瞬间红了,他小声反驳:“不一样,那包面粉是法国进口的……” 魏黎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嘲笑他,而是“嗯”了一声。 姜津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看着魏黎启动车子,后视镜中那栋居民楼离他越来越远。 他轻声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 他明知故问,可总想要听魏黎亲口说出来。 魏黎捏紧方向盘,缓缓开口:“A市。” 第69章 厝火积薪 房子是魏黎租的,两室一厅,装修很好,下楼步行十分钟就是商业圈。姜津进门的时候就有点隐隐吃惊,毕竟A市寸土寸金是出了名的,他偷偷在网上搜了一下小区平均租价,更是瞠目结舌。 姜津大学四年勤勤恳恳打工确实攒下一笔钱,但就算AA,房租也有些超出他的预算了。更何况开店前期正是需要资金的时候,姜津没法子,在考虑出去要不要找个郊区的小单间落脚。 魏黎瞥了他一眼,看出来他心底的窘迫,缓缓开口说:“你安心住这儿好了,等生意起来再给我房租也不迟。我就是按照两个卧室找的,你要是搬走另一个就空了。” 他顿了顿然后撇过脸又说:“不划算。” 姜津知道他在照顾自己,心里不由得感动。刚毕业的时候就是非常难熬,能有个舒服的落脚地方简直帮了人大忙。 他也没有可以报答的,只能主动承担起家务。两个人刚搬进来的时候,姜津马不停蹄,把房子里所有角落都打扫得铮亮。 他刚要打开魏黎住的主卧,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就被他拦住了。魏黎说让他干别的,自己的房间不用他忙活。 姜津有些失落,魏黎一向注意隐私,宿舍里的床帘都选的黑色加厚款。之后姜津就再也没进过魏黎的房间。 没见过全貌,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除此之外,姜津的心里还是非常兴奋的,毕竟长那么大,他终于有了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房间,不必在亲戚家看人脸色颠沛流离,也不用住满是灰尘的杂物间。 姜津在次卧逐渐添置了很多东西,按照网上的那种软装建议,把它布置得很干净温馨。每次睡觉的时候感觉自己梦都变甜了。 一墙之隔还是魏黎,安全感更上一层楼。 安顿好家里,姜津就出去到处寻找合适的店面,好巧不巧,附近正好有家门头房出租转让。同城还有一家烘焙坊关门大吉,老板转行,便宜出所有设备。 姜津急忙联系上,来来回回签合同□□,累得大汗淋漓,终于,他有了自己一个小小地盘。 在工商登记的前一天,姜津为了起店名冥思苦想,魏黎正好去厨房倒水,看见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和纸上写的几个备用名。 他在他身后默不作声了好久,然后伸手指了其中一个:“这个不错。” 姜津的烘焙小店就变成了“津津有味烘焙坊”。 过了几个月紧锣密鼓的筹备,店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处理好,终于能挂上招牌开业了。 姜津没想到的是,生意比他预估的还要火爆,大家闻着面包香气都过来,一茬接一茬,当天库存很快都能卖光。不过一开始资金有限雇佣不起别人,他只好什么都自己干,每天累得脚不沾地,回家更是倒头就睡。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逐渐适应了新生活,有天他躺在床上才后知后觉,好像自己很少见到魏黎了。即使两个人住在同一套房子里,但作息不同,魏黎的房间又经常关着,他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没在家,平时在公共区域也不常碰见。 他也不知道魏黎最近在忙什么事情,找到了什么工作。 来到A市的魏黎更加神秘了。那么长时间了,他不说,姜津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也许人家的打算不太想跟自己说呢。好像两个人早就不是无话不谈的关系了。 一想到这儿,虽然朋友之间渐行渐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可他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有天晚上,姜津累了好久打算给自己放个小假,于是早几个小时关了店,买了一些菜和肉回去做饭。油烟机正轰隆隆地响,他没听见有人开门,路过厨房的时候停下脚步,倚在门框看他。 即使罗禹在S市一手遮天黑白通吃,也管不着A市。一切都得从头开始,魏黎为了如期开业,没少打点关系、联络人情。 就像今下午,他刚跟人谈完事情,开门回家,迎接他的是一股饭香。 他寻着味道看去,只见姜津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锅碗瓢盆叮当响,然后他端着一盘辣椒炒肉出来。 差点撞上自己。 姜津一愣,抬头发现是他,脸瞬间红了,几乎是下意识感叹:“你穿西装还挺帅的嘛……” 魏黎本来就个高肩宽腰细腿长,如同行走的衣架,定制剪裁的西装看上去面料昂贵,衬得他的气质更加独树一帜。 跟蠢人打了一天交道的魏黎听到这话抿起嘴巴,心底某处泛起一股热流,嘴角有点抽动,咬紧牙关刚想憋住,可惜失败了。 他垂下眼睛,笑了一声。 姜津回过神来,感觉刚才自己有点冲动,又听到魏黎一笑,更加无地自容了。 魏黎回房间,可是今天的动作倒是有些缓慢,像是在等什么。姜津看着桌上的那盘炒肉,心里莫名激动起来,在房门即将关闭的时候,他连忙开口:“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 还差几厘米闭合,门堪堪停下,下一秒,又被拉开。 姜津缩缩脖子:“不过现在菜还没有做好,你得等一会儿……” 受到邀请,魏黎“嗯”了一声,面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脱了外套,卸了手表,穿上了围裙,自顾自迈进了厨房。 他见姜津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朝对方伸手:“帮我挽下袖子。” 姜津一愣,倒是照做了:“你要做饭吗?” 指尖擦过对方结实的小臂,直让人脸红心跳。 魏黎瞥了他一眼,语气倒是轻快起来:“你都夸我帅了,当然不好自己坐着干等菜上桌。” 接着他利落地收拾起来,那把淘来的名牌菜刀在魏黎手里算是没有埋没。 魏黎处理所有食材非常熟练,刮掉鳞片扣去内脏,再煎煎铲碎,转眼之间,两条鲫鱼就处理干净炖上汤了。不仅如此,他还会颠勺,爆炒的时候浇上料酒,酒精蒸发,再颠勺,围绕锅里的火焰“腾”一下子燃起来。 全程魏黎穿着白衬衫,眉毛都没皱一下,游刃有余,一点也不慌乱。细长白净又湿润的手指动作很快,让人眼花缭乱。 姜津在一旁看着目瞪口呆。 之前住宿舍,他都不知道魏黎有如此精湛的厨艺,炒出来的菜甚至还有外面饭店才会有的锅气。等到菜肴全部端上桌的时候,自己那盘普普通通的辣椒炒肉就有点相形见绌了。 那道鲫鱼豆腐汤一揭盖,热气腾腾。不知道魏黎用了什么法子,汤水奶白得跟黄油奶油一样,姜津捧着碗小心翼翼喝了一小口,鲜得人掉眉毛。 姜津第一次食欲如此旺盛,大快朵颐,最后实在吃不下了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他有点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邀请魏黎来,倒是变成了对方给他做饭吃。 他几次难得地胃口大开,都跟魏黎有关。 对面的魏黎坐的笔直,垂下眼睛,安静地吃饭。 “你是对这个很感兴趣才学的吗?”姜津问他。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如果不是自己爱好,很少会练就如此厨艺。姜津自己会做饭,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离魏黎那种水平还很远呢。 魏黎想起来什么,夹菜的手一顿,抬眼看了一下目光灼灼的姜津,含糊地“嗯”了一声,然后说:“对,我妹妹也爱吃我做的饭。” 戛然而止,没有再说别的细节。 看来跟自己被迫给高志文做饭又被嫌弃难吃不一样,魏桃估计会一连串彩虹屁夸夸她哥,哄得魏黎不断精炼厨艺。 姜津低头又喝了一口鱼汤,由衷感叹一句:“真好啊。” 第70章 疑虑丛生 之后烘焙店的生意越来越忙,甚至都有博主自发来探店发视频,在网上也算小火一阵。二十多平的店面每天挤满了人,甚至排到了街角。 姜津受宠若惊,毕竟在他二十余年的短暂人生中,他干的任何一件事都没有现在这样顺利过。好像之前受的磨难全都回馈到事业上来了。 他忙得脚不沾地,只能快速雇了几个经验丰富的面点师和营业员,这才解决了燃眉之急。有个女营业员叫小胡,比姜津小几岁,性子很开朗活泼。 整家店又开始有条不紊地蒸蒸日上了。 慢慢地,名气渐渐打出去,不只是散客来购买,连有些公司也会来采购甜品面包用作员工下午茶福利或者宴会茶歇。有天闭店的时候,一个高个男人进来,大手一挥,一口气就订了小万块钱的茶歇,让姜津开了发票。临走的时候还嘱咐他必须那天准时送上门,不能晚点,他们要开业庆祝的。 那么大手笔,看上去是什么不差钱的高端地方呢。 姜津不敢怠慢,拿出百分之百的劲头去做。 送货的那天,那个男人在后门接应他和小胡,让他们俩把茶歇摆到里面去。姜津甫一进去,瞬间愣住,这个地方的装修再熟悉不过,纸醉金迷,风格跟夜色同出一源。 正是开业的大好日子,人很多,但不管客人还是侍应生都是男的。进到这里,姜津有点恍惚,仿佛自己还是在S市,说不定禾厉就混在里面,与他擦肩而过。 来来往往工作的俱是年轻帅哥,个个气质非凡颜值顶天。小胡一个年轻女孩子,正是最看脸的年纪,她眼睛都直了。 小胡偷偷跟姜津说:“哇哇哇,老板,我之前见过的帅哥加起来都没今天见的多,真长见识了!”不过一会儿她就狐疑起来,“但这是家正经会所吗,别是那种嘎嘎嘎店吧……?” 姜津手上干活的动作不停,抬眼看了一眼,那群侍应生身上穿的统一服装跟夜色里没什么两样,结合一下这里的装修,他估计这儿是夜色在A市的分店,而那个高个男人是采购部经理,今天开业大吉。 姜津好脾气地笑了一下,嘱咐小胡不要到处乱看:“正经应该挺正经的,就是性向可能有点特殊,快干完活咱快走。” 宴会厅很多人,他们两个摆好一长桌的茶歇正要打算撤的时候,突然门口一阵骚动,姜津下意识往那一看,有些愣怔。 被簇拥中间,跟各路宾客觥筹交错的年轻男人不正是魏黎吗? 看起来他的级别更高了,不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应生,而是在罗禹一人之下的位置,姜津看着那个采购部经理对他恭敬的样子,估计魏黎现在已经是类似分店实权的管理者了。 姜津有些意外,但细细一想这又在情理之中。不过刚刚大学毕业的人就能坐上这个位置,双商缺一不可。 而魏黎向来就是那种长袖善舞的人,混到现在这样也什么奇怪的。 不过还有一点令姜津好奇,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跟他讲呢?他一直都以为魏黎进入一个好公司,最起码也是五百强,每天朝九晚六老实上班呢。 虽然也不能称得上欺骗,但被蒙在鼓里,姜津心里也有点不好受。最近店里发生的有意思的事情他都想找魏黎倾诉,即使两个人平时很少碰上面。 这种慢慢疏远的关系让姜津有些黯然伤神。 魏黎正忙着联络人情,没有注意到他。姜津也不愿意打扰他工作,带着小胡赶快走掉了。 这家分店看上去也是井然有序地经营着,姜津路过一间会议室,有人在里面进行员工培训,刚说道各位工号的时候,姜津的步子微微一顿,停了下来,脊椎像是被雷击一样。 小胡见他突然这个样子,不解地问:“怎么啦老板?” 姜津的面色有点不自然,但还是努力笑了一声:“没事。”然后快步走出后门。 一直回到店里,姜津看上去还是没有缓过神来。此时,他脑中的某处逻辑链突然联系上了,想起自己最后一次离开夜色的时候是哪里让他感到不对劲。 他和禾厉的扭曲关系刚开始的时候,禾厉为了不让他继续调查,故意在那个时候拨了魏黎的电话,借此胁迫他。 然后魏黎报了工号,禾厉让他上二楼这个房间,虽然又被取消了。 那么…… 姜津猛地起身,来回不安地踱步。 为什么一向过目不忘的魏黎会忘记这个事情,并且言辞确凿地认为房间从来没有客人来过呢? 第71章 至纯至真 工号只是一个引子,随着时间推移,姜津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其实硬说起来的话,这件事只是他的猜测毫无依据。记住怎么样,不记住又怎么样?魏黎不是机器人,能把每一天发生的事情都写在程序里。说不定他只是碰巧忘记了而已,没有其他意思。 说不定魏黎当时也只是听错了,以为是二楼的其他套房。 他本来想忽视这个小插曲,但心不随人愿,半夜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与魏黎一墙之隔,本想入睡,脑子里偏偏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宛如一个心结,仿佛不弄个水落石出不罢休。 可是,他又从哪里入手去查呢?姜津毫无办法,哪怕假装坦荡当面去问,也不会得到任何有用的答复。 似乎他又回到了一开始对魏黎心有臆测却没有实证的时候了,这种感觉很糟糕,唯一引导自己的只有模糊不清的第六感。当时在上学,他还有戚思鸣当同盟,虽然也没起到多大的用处。可现在一毕业,自己变成孤军奋战了。 他的思绪乱成一团,如同散落一地的毛线球,毫无头绪。 退一万步讲,如果魏黎真的是故意的话,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自己在夜色找禾厉的失控表现被他尽收眼底,当时只觉他格外理智,现在再琢磨一下对方的表情,隐隐觉得不对。 似乎有些冷静过头了。 好像不管姜津怎么证明,他都不信似的。 可姜津不是别人,是他口中的“最好朋友”,出于这个因素,魏黎当时的做法并不恰当。 就像朋友向你哭诉领导扒皮又黑心,正确做法是不分青红皂白跟他一起骂人,而不是掰扯是非对错,不相信会有如此扒皮的上司。 除非,两人认识,不好偏颇。 姜津想到这儿,心中一震,猛地坐起身子,几乎要起鸡皮疙瘩。 魏黎说不定早就知道禾厉! 自己当时的举动明显展示了与禾厉的关系不同寻常,魏黎在夜色混了那么多年,应该一目了然的。但是他没有惊讶。 甚至连那次钓姜津上钩的八卦也是从他的嘴里传出来的! 之后他自投罗网,被禾厉教训得很惨。 没有发觉还好,一旦出现了苗头,过往种种都争先恐后地浮现在姜津的大脑中,这让他更是心中起疑,从而引出一个恐怖的可能性。 魏黎跟禾厉可能都不只是认识的关系,他甚至会助纣为虐,给他包庇!魏黎在夜色工作那么长时间,现在又变成了分店店长,恐怕他在之前的级别就很高,权力很大,不同于一般侍应生,看跟人觥筹交错的熟练交际样子,怎么可能真的不认识禾厉呢? 魏黎一直向他隐瞒自己的工作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他去找禾厉的时候,他们俩是不是里应外合,把他耍的团团转,在背后还嘲笑一番? 可是、可是……姜津慌张地摇摇头,把这个猜测甩出脑袋。魏黎那么贴心,平日对他也是极好,应该不会做出这种欺骗朋友的事情的。 姜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干瞪眼,睡意全无,心浮气躁,趿着鞋出来烧壶热水喝。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他端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抿着,不由自主地来到了魏黎的房门前。 自从分店开业以后,魏黎就昼伏夜出,很符合娱乐会所老板的作息。而姜津今天晚上,似乎也没听到他回来的动静。 现在家里就他一个人。他盯着深灰色的木门好久,突然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 要进去看看吗? 这个念头一冒,姜津被自己吓了一跳。 很久之前,也许能追溯在与禾厉关系逐渐微妙的时候,他那阴暗的窥私欲就大减,现在更是因为忙碌,也没有那闲工夫偷拍魏黎了。 除了偷拍,跟踪和账号视奸的次数也近乎没有。而他现在,心里密密匝匝地又泛起一些见不得光的欲念。 魏黎身上开始围绕新的谜团,他不知道不明白还无从下手,唯一的手段只有重新操起老本行了。 他从没进过面前这个房间,似乎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说不定在他的卧室里会有什么预料不到的收获。 但魏黎对他那么好,让他白住在这儿,自己要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吗?念及于此,姜津刚刚伸出的手又立马停住,堪堪停留在半空。 没事的。他过了几秒,在心里安慰自己,魏黎又不在家,谁会知道他进了他的房间。 自己只进去一小会儿,翻翻东西就走,又不搞小偷小摸,没关系的。 魏黎不会发现的。 姜津咬咬牙,最终还是缓缓握上了门把手,提心吊胆,轻轻转动—— 门被牢牢锁住了。 姜津一愣,转动了好几下,发现确实打不开,刚在考虑要不要拿工具撬,突然听见门口传来动静,是指纹开锁的声音。他猝不及防,连忙跑开,不巧的是,动作幅度太大,近乎满杯的热水就这样泼到了客厅正中间。 然后魏黎开门进来,站在门口,面色意外。 姜津被吓得心脏都要停滞了,只能装作一副平常的表情,硬着头皮说:“你、你下班啦?” “嗯。”魏黎点点头,脱了外套,“那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姜津做贼心虚,干哈哈两声,然后说:“口渴,出来倒杯水。” 他快点蹲下来把那摊水渍擦干净了。 魏黎看着他的动作,默不作声,看上去倒是没起疑心。 在他即将进入房间的时候,姜津鼓足勇气,说了分店的地址,小心翼翼地开口说:“我在那儿送货的时候碰到你了。” 魏黎听后一顿,缓缓回头。 “说来也巧,正好你们采购甜点到我们店里……你现在是不是当上分店老板了?早说清楚嘛,我给你打折……” 他的语气尽量平稳,毕竟那次开业采购确实是个巧合,他又算不上说谎。 “倒是什么也瞒不过你。”魏黎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甚至还笑了一下,面色平静没有什么波澜,看上去理直气壮问心无愧,“罗禹派我到这儿的时候确实是想让我管这里,不过刚开始不稳定,就没跟你说。没想到那么巧,正好找到了你的店。” 听上去天衣无缝,很好地解释了他为什么不跟姜津透露任何工作信息。 似乎并不是存心让姜津起疑的,更衬得他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姜津闷头“嗯”了一声,魏黎说话一贯的滴水不漏,自己抓不到什么疑点。 同样也不能证明他是否真的跟禾厉有某种联系。 魏黎居高临下,盯着他的发旋说:“以后我跟采购部打声招呼,让他们都去你那照顾生意吧。开业的时候,大家都对那些茶歇赞不绝口。” 姜津一愣,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们爱吃就好啦……” 魏黎温和一笑,自顾自进了房间。 像夜色这种高端会所,资金充足出手大方。能拿下这个长期客户简直不能再幸运。但是姜津高兴不起来。 在他心目中,魏黎说的话已经不能全部当真了。 至于他们是不是真的对自己店的甜点爱不释手,姜津也没有把握,不知道这又是不是魏黎八面玲珑的发言。 像是对自己被蒙在鼓里的补偿。 现在事情已经变得两极分化。要么,魏黎至纯至真,言行合一,真的不认识禾厉,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大好人。 要么,魏黎整个人设全然崩塌,从没说过一句真话,谎言信手拈来,撒谎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姜津机械一般擦着地,最终慢慢停下,后知后觉,取下来魏黎身上的滤镜,找到了一开始他见到他就会出现的那种不适感。 他看不清楚魏黎了。 能哄得周围人开心确实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本领,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他重用他,魏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是,姜津忘记了,这种人还有一个词语可以形容。那就是—— 奸诈狡猾! 之后几天,姜津一直在想这个事情,时不时都在发愣。下班的时候小胡突然叫起来,让他快点来收银台看。 姜津跑过去,发现今天外卖的单子凭空多出好几条差评,而新店被差评影响非常大,狠狠拉了平台评分。 店铺删不了也消不掉这些评价,只能放在那,点开就能看见,甚是显眼。理由也不尽相同,要么诋毁他们的用料,说什么夹心的奶油太难吃,一尝就知道是最廉价的那种植物奶油,还卖那么贵简直黑心作坊!要么就是分量不足,盒装甜点缺斤少两,欺诈消费者,大家都不要去买! 小胡忿忿不平:“我们店都用的好东西,也从不分量不足过。这也太无凭无据了,全靠他们一张嘴叭叭叭,连个证据也没有。一看就是哪家店眼红我们生意!” 姜津叹了一口气,按照店里这个业绩增长速度,被同行诋毁是迟早的事儿,他心有预料,但没想到会来的那么快。 也许最近自己拿到了夜色的订单着实让人羡慕嫉妒。 做生意大家都不挣钱不要紧,大不了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但最忌讳有人挣钱有人不挣。 姜津把这些差评一一申诉,目前他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小胡说:“老板,你认不认识之前会所的老板呀?听说那个人黑白通吃,咱要不让他解决一下,这种差评太伤人了。” 姜津想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 他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了,老是躲在别人的背后算什么道理,他得自己处理一切意外。 而且,在他没有对魏黎彻底打消怀疑之前,他不想再欠他任何人情。 第72章 【文案回收】 店里事务和魏黎的事儿搞得姜津心力憔悴,常常兼顾不来。 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泼天的财运突然就降临到了姜津的身上。店里的几款独家面包也在网上小有名气,甚至还把它们列入A市旅游必买清单。 不过,有时候生意爆火也不全是好事,二十多平的小店已经站不下更多顾客,他们几个烘焙师每天产出就那么多,卖完就得关门,有顾客慕名而来排了很长的队伍却买不到,这让姜津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换个店面,租一个更大的地方,好好装修一下,可他粗略地算了一笔账,发现资金还远远不够。 只能暂时先这样了。 姜津早上还没开门的时候,门口已经排了一串队伍,他把营业的牌子翻过来,无意间看了一眼排在第一个的客人,稍稍睁大眼睛,有些意外。 那个人正巧也发现他了,立马哽住,脸上有些不自然,从头到脚打量姜津一番,说话不太客气:“你的店?” 姜津轻轻点了点头。 来人正是汪嘉宁。 没想到互联网的东风把自己店的广告推到了汪嘉宁手机里。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汪嘉宁本想转身就走,一想自己一大早跑来,难得排到第一个,怎么着也要买几款发个朋友圈。 要不然白等不说,一上午都浪费掉了。 他虽面色不悦,但还是咬咬牙进店了。 姜津跟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话不投机半句多,就在一旁忙着。汪嘉宁付款的时候把盘子往他面前一摔,环视了店内的火爆生意,冷声说:“最近混的不错呀?” 店里全是客人,又是今天的开门红,姜津不好跟他争辩,吵起来对店影响不好,只能默默结账。 汪嘉宁看姜津不理他,脸色跟吞了苍蝇一样,更来劲了,哪壶不开提哪壶,阴阳怪气说:“你跟魏黎最近过得怎么样,还和和美美着吗?” 自打魏黎找他单独谈话,汪嘉宁一想起这俩人就来气,这下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要使劲嘲讽一下,要不然都对不起他脖子上三天过去才消下去的指印。 他在心目中,姜津和魏黎显然都是一伙的,都是欺辱他的人。 姜津深吸一口气,见确实躲不过去,只好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含糊道:“凑合吧。” 汪嘉宁冷笑一声:“现在还好着呢?我还以为你们早分了。” 姜津听到这话就感觉不对劲了,皱皱眉头说:“我跟他压根没在一起过,你不要乱讲话。” 之前魏黎不是说汪嘉宁误会自己和他的关系了吗?姜津以为魏黎已经说清楚了,怎么现在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为什么汪嘉宁会以为自己跟魏黎谈恋爱了呢? “你少装了。”面前的人撇撇嘴,“我那时候可真倒霉,但谁会想到偷拍是你们俩的调情手段,我还好心把你抓起来,真是见义勇为掉坑里了。你们俩锁死好了,别出来祸害旁人。” 他说的话姜津更听不懂了,瞬间一愣:“什么?” 偷拍?姜津回想起来,当时是在球场跟踪魏黎反被人抓,可汪嘉宁说的“调情手段”又是什么? 汪嘉宁看姜津脸上的震惊疑惑也不像装的,鄙夷之色削减了些,小声嘀咕:“真的假的,你真不知道?” “我、我应该知道什么?” 没想到接下来汪嘉宁说的话让他身陷寒窑,几乎刹那之间起了鸡皮疙瘩。 “魏黎早就知道你偷拍他啊!”汪嘉宁瞪大眼睛,“你第一次在上课时候拍他还忘了静音,他都知道的。” 姜津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匆匆忙忙把面包装好递给汪嘉宁,让小胡顶上,自己则躲进了后厨。 汪嘉宁一头雾水,实在搞不懂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他还以为两人早就好上了,结果好像并没有。 真不知道这几年两人是怎么相处的。 他翻了个白眼,懒得继续纠缠,自顾自走掉了。 姜津蹲下后大喘气,有个烘焙师被他吓到,匆匆跑过来把他扶到椅子上,还以为老板心脏病犯了,拨打救护车的前一秒被姜津叫住。 他闭了下眼,努力打起精神摆摆手:“没事,我自己静静,不用管我。” 姜津冷汗都被吓出来了。 如果汪嘉宁刚才说的话确凿,那无疑是这世上最恐怖的故事,每当他找好角度偷拍魏黎而感到沾沾自喜的时候,另一个当事人早就心知肚明! 他手机里那么多的照片,全是罪证,每次偷拍,魏黎都一清二楚,甚至正确记得他因为经验不足忘记静音的第一次。 最恐怖的地方莫过于,魏黎知道,但从来不说,甚至还跟他照常相处! 这是什么概念?一个正常人知道身边有人每天24小时如此高强度偷拍,不应该怒不可遏,严肃喝令他立马停止吗?为什么魏黎会泰然自若地跟他相处,丝毫不在意? 姜津觉得自己心怀鬼胎,没想到被别人看了个真真切切。自己宛如被扒光衣服游街示众,又像下水道的老鼠自以为藏得很好,没想到只是别人实验箱里的观察对象。 这种巨大的恐惧把他全身笼罩,姜津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起来。 不仅如此,除了偷拍,魏黎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自己屡次跟踪、跑到夜色调查、在论坛发贴骂他……他是不是都知道?! 魏黎当初突然出柜,会不会正是知道自己要爆料他见不得光的性取向,把他拉下神坛?! 即便如此,他依然微笑地跟自己相处,亲口说把他当成“最好朋友”。 原来这些年,自己那些阴毒心思,早就被人看了个明明白白。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起魏黎那张温柔微笑的面庞,现在看看,只剩下诡异。那就是一张焊在人脸皮上的假面,像面色惨白的纸扎人。 魏黎接受身边人高强度诋毁仍然面不改色,简直心机叵测。他到底是人是鬼? 既然所有相处都是假象,那么他和禾厉…… 想到这,姜津抖得更厉害了,几乎坐不住。 ……那么他和禾厉存在某种联系,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姜津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夜色打晕的那天,正是被魏黎引过去的,也因为此破坏了和逢绪的约会。但魏黎并没有提过夜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早点过去。 之前他对自己嘘寒问暖,是不是也是假的?会不会魏黎心里对他非常鄙夷,嘴上说着好听话,一副云淡风轻的派头,其实暗地里破口大骂。 姜津真的很想把世界上所有的测谎仪和吐真剂全都用在魏黎身上,搞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也恨不得把魏黎的心脏剖开,看看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事已至此,自己真的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既然魏黎跟禾厉明确有关系的话,他都当上店长了,那么禾厉他是不是也会偶尔出现在A市分店呢?毕竟在熟人那里消费更肆无忌惮一些。哪怕不在,禾厉也会出现在蛛丝马迹的线索里。 姜津缓了好一会儿,生锈的脑袋又想了许久,这才颤颤巍巍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用干涩的喉咙说:“张经理……哎,是我,津津有味的姜津。那么早给您打电话真是不好意思。我、我们今天有个回馈客户的活动,对……但凡大单客户都可以免费送……送价值1200元的大尺寸方形蛋糕一个。” 姜津顿了顿,想起来什么,连忙又说:“仅限今明两天,免费送货上门。” 电话那头,正是夜色的采购经理,那天来订购茶歇的人。 对方显然没见过有烘焙店搞过这种赔本活动,虽然心有疑虑,但姜津再三保证真的是免费,不收一分钱。采购经理这才勉强答应下来,让他明晚送货上门。 免费的东西不要白不要,说不定人家老板只是想长留住自己这个大客户呢。 姜津得到确定答复,挂了电话,才表面上长舒一口气。 魏黎和禾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实证。目前自己只认识这一个人脉,可得要好好把握住,说不定真的能套出什么话来。而下一次夜色订茶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干脆自己主动出击。 以前他老是不能得到夜色的内部消息,不就是苦于没有人脉吗?一开始,姜津为了调查禾厉,让魏黎给他收集信息。现在想想,没有任何结果是必然的,总不能让魏黎贼喊捉贼吧。 姜津一直被蒙在鼓里,被骗得团团转,他太傻太天真了。说不准自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他们两个一人躲在幕后,一人借着伪装,居高临下地嘲笑他。 姜津今天没有回家,而是自己在后厨折腾那个作为诱饵的方形蛋糕。 就算没有工作,他也不太想回家见魏黎。 他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姜津甚至开始对那个熟悉的刻板笑容有些反胃。 对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呢?是最好的朋友还是最好的玩弄对象? 临近半夜,姜津愣愣地打着奶油,心思早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突如其来的铃声打破了寂静,吓了他一大跳。看见上面的名字,他强稳心神,深吸了几口气,摁下了接听键。 对面魏黎的声音如同清泉一样流入他的耳朵:“怎么还不回家?” 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悦耳。 “……临时有个大订单,走不开。”姜津低下头,磨磨蹭蹭开口,“今晚我就不回去了,你先睡吧。” “好,看来你的生意蒸蒸日上呢。”魏黎在那头笑了一下,“注意休息,别忙太晚了。” 姜津喉咙一阵干涩,他捏住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但还是装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轻快地说:“好,你也是。” 放下手机,姜津鼻子莫名其妙有些发酸,抽了一下。 要不然算了吧。他想。 他不查了。 日子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自己就当一点也不知情,现在他和魏黎不也很好吗?跟大学最好的朋友住在一起,事业也热气腾腾的。横看竖看都是大好结局。 把这页从人生这本书里撕掉,什么也没发生过。 但是……但是…… 厨师机打发奶油停下,发出滴滴声。姜津猛地惊醒,抬手,迟钝地抹了一下眼泪。 他真的可以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吗?把这页撕掉,不管再怎么掩盖,总是有些毛躁边角。撕来撕去不过是掩耳盗铃,唯一结局就是全部散架。 姜津抽抽鼻子,利落地把奶油倒出来,按照脑中的程序一丝不苟地涂抹在蛋糕坯上。 第二天,到了送货的时间,姜津没让小胡跟着去,而是自己一个人。他来到上一次来过的后门,借口说自己一个人抬不动,拜托张经理过来帮下忙。 没过一会儿,张经理来了,跟他一起抬进去。姜津一边干活,一边跟对方扯天扯地,磕磕绊绊,力图拉近关系,心里倒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悲哀。 以前他再鄙夷魏黎油嘴滑舌,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达不到他舌灿莲花的水平,徒生嫉妒。 他低头,一路小心躲着,生怕遇到魏黎,磨磨蹭蹭把蛋糕摆好,临走的时候终于问出来一个关键问题。 他装作不经意地说:“有个外国牌子的烟,带着红酒爆珠,最近可火了。你知道吗?” 张经理只当闲聊:“那个啊,还行吧,就是价格确实贵。” 姜津环顾一周,见没人注意,偷偷摸摸来到他旁边,压低声音,一副很苦恼的样子,说:“我想买几条送给朋友,但我平时不抽烟,对它不太了解,也不知道问谁。” 戚思鸣之前的一句话点醒他,人家夜色有专门的采购渠道,分店极大概率沿袭总店,所以,平常的采购清单上也必定有那个熟悉味道的烟。张经理正好分管这块。 他今天本意是想开了一个口子,以后慢慢铺垫,直到彻底摸清这条商品的采购渠道。没承想,张经理突然开口,说了他难以相信的一句话: “它其实挺好的。我们店老板也在抽呢。” 姜津一愣,有些没听懂,过了一会儿,才从咬紧牙关的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老板……?就是那天我见到的人,魏黎吗?” “是啊。” 姜津脑中一阵阵耳鸣,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他整个人像被雷劈一样,思绪断裂,连过去几分几秒,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差点忘了怎么呼吸,一阵天旋地转,大口喘气,眼前一阵重影。 半晌之后,他想起来什么,跌跌撞撞,拔腿就跑。 魏黎来到员工休息室的时候,发现了那块蛋糕。他皱了皱眉头,把采购经理喊过来,问他哪来的。 “那家烘焙店今天搞活动,人家老板免费送过来的,不收一分钱。” 魏黎一愣怔,“他还说了什么?” 张经理被魏黎的表情吓了一跳,战战兢兢说:“我们就闲聊了一会儿,他就走了,其实也没说什么。哦对了,他说想给朋友送带红酒爆珠的香烟,我说那牌子很不错,咱店里很多人都挺喜欢的,包括您……” 魏黎猛地抬头,眼神极沉极黑,锐利到近乎恐怖,仿佛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经理心脏都快要停住,等对方飞速出门了好久,他才堪堪回过神,察觉到一股不对劲。 刚刚老板的眼神……好像是在通过他看向别人。 此时此刻,姜津把工具箱一扔,蹲在地上,拿出螺丝刀撬主卧的门。 他白着一张脸,心跳得极快,但面上非常稳定,近乎看不到什么波澜。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而是出于一个灵魂体的角度,冷眼旁观着自己的身体在撬锁。 姜津的大脑不能思考,只能凭着本能去做事。今晚必须要搞个水落石出,真相近在眼前。 门锁异常结实,他的耐心要被耗尽,动作未免粗暴了些,差点把整体卸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越来越急躁,在考虑要不要抬脚踹门的时候。 “吧嗒”一声。 锁开了。 从没进过的房间,就这样对他展开怀抱。 姜津轻轻推开门,里面极黑极暗,深色的窗帘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光亮。他的影子就这样投在地板上,显得格外孤零零。 周遭尽是黑暗,仿佛有鬼在四处蛰伏,像是要等他丧失警惕才突然猛扑。 姜津缓缓抬手,打开了灯,似乎被诱惑一样,双脚不由自主地踏进去。 这是一间非常简洁的房间,甚至有些单调。放眼望去尽是同一种深色色块,没有任何装饰品,家具每处都是硬邦邦的直角,被子被人一丝不苟地叠好,像军营里的豆腐块。 异常整洁,没有一丝杂乱,好像它的主人过分追求某种刻板的风格,神经质地将每一处褶皱捋平。 丝毫也不像一个纸醉金迷的娱乐会所老板的房间,而更像是苦行僧的修炼之地。 姜津到处摸索,几乎翻了个遍,从床铺到桌子,愣是没有找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是他错过什么地方了吗? 姜津环视一周,来到衣柜面前,用极大的耐心,把每一处的找了个透。 直到他伸手碰到了衣柜的最深处,瞬间全身战栗。 他摸到了一个尺寸熟悉的小盒子。 手臂缓缓收回,看到上面logo的时候,他全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 那是当初装手链的盒子。禾厉说过,他把它扔了。 而此时此刻,出现在了魏黎的房间。 打开一看,是他已经扔到虹巷垃圾桶里、摩挲过无数次的手链,以及—— 一个u盘和它配套的转接头。 姜津颤颤巍巍,拿出自己的手机插上,手指点半天始终点不稳,以至于深吸几口气,才勉强让自己稳定下来,打开了里面的文件。 目之所及全是照片。 姜津自己的照片。 那晚他被打晕,脱掉衣服,全身捆住吊起来,红绳几乎要把他的皮肤磨破出血。 这些都完好无损地尘封在这个小小u盘里。 他太傻太天真,以至于那么多年,他才明白过来。 原来那个屡次用照片威胁他,在床上粗暴至极,让他几近窒息的神秘男人。 正是魏黎。 他就是禾厉,禾厉就是他。他们之间不是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是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姜津无比害怕,退后几步,转身却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同时,耳边传来打火机的“吧嗒”声—— 只见魏黎慢条斯理地点了根烟,熟悉的味道唤起那些夜晚痛苦的回忆,烟圈缓缓吐到他的脸上。 火焰照得人明明灭灭,晦暗不明。 隔着红酒味的薄雾,魏黎撕掉伪装,面容扭曲。 “你才发现吗,姜津?” 第73章 【掉马】 姜津曾经不止一次地幻想过禾厉到底长什么样子。 刚开始的时候,他以为他相由心生,长得油腻猥琐,一看就是那种恃强凌弱的小人。后来慢慢地,随着接触次数越来越多,禾厉的脸反而蒙了一层又一层的薄雾,隐隐约约,让人摸不清看不透。 但身体和心都是热的,嘴唇温软,吸吮起来有点像果冻,令人上瘾。 以至于后来,姜津觉得,不管对方是貌比潘安还是歪瓜裂枣,他都可以接受。 显然他高估了自己的心理防线。 禾厉唯独不能跟魏黎长得一模一样。 姜津头疼欲裂,几乎要站不稳。他想要摘掉眼罩,现在如愿以偿,但他并不高兴,甚至有些想哭。 魏黎又离他极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的脸都能感觉到那个烟头散发出的灼热,像是呼应一样,后腰的那个烫疤逐渐也有些泛起温热的痛觉,然后随着动脉血蔓延至全身。胸腔流经这股血,痛得他撕心裂肺。 双腿支撑不起,强打精神走了几步,跌坐在魏黎的床上,手臂用力才不至于完全躺下。 他抬起湿润通红的眼睛来,半天说不出话,鼓起自己最大勇气,但还是声若游丝:“……戏弄我,很好玩是吗?” 过往种种被他忽视的可疑地方也统统有了答案。 在夜色被罗禹抓包,姜津闻到了魏黎身上换了一个沐浴露的香型,现在想想,不就是他事后也洗了个澡吗? 他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披上羊皮,在罗禹面前给姜津解围,让他对自己感激涕零。殊不知,那个神情关切,看上去呵护备至的人就是罪魁祸首。 自己慌张的样子被他尽收眼底,像居高临下地看马戏团里表演的小丑。 魏黎嘴角的那处不正常的殷红的破皮,原来也正是自己所为。 魏黎冷笑一声,熟练地抖抖烟灰:“好玩,怎么不好玩?” 巨大的恐慌和羞耻席卷姜津的全身。恐慌是因为那么长时间,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如此信任的人居心不良。羞耻则是,自己在床上面对禾厉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举动时,魏黎又在想什么呢? 他向魏黎坦白自己最大的秘密,在逐渐接纳禾厉,甚至主动索吻耳鬓厮磨的时候,对方正说不定冷眼旁观,把这看成一场笑话。 更可笑的是,他对魏黎和禾厉两个人,已经生出来了别样心思。结果,现在告诉他,这只是同一个人的极端两面。 “第一次时候的那五个人,又是怎么回事?”他颤抖着声音问。 “吓唬你而已,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没有旁人。” 姜津两只手紧攥身下的床单,指尖都发白。 “冒充我论坛账号,第二次发贴子辱骂的人是不是你自己?” 魏黎回答得很干脆:“是。” “还有在会议室的那次,你让……”姜津一下子卡住,脑中快速思索如何称代但无果,只能咬牙切齿,“你让‘魏黎’过来……” 魏黎耸了耸肩,看上去一脸无所谓:“我用的录音。”他的表演技巧太过熟练,哪怕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也没有任何表演痕迹。当然,他把唯一的观众骗得团团转就可以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姜津顿了顿,“既然你那么会演戏,连与家人通话都作假,那魏桃是真实存在的吗?” 那个娇纵、爱吃她哥做的美食的女孩。 魏黎盯着他半响,眼底晦暗不明,突然笑了,表情阴冷:“当然是假的,压根就没有这个人,我从小到大没有什么妹妹。” 魏黎撒谎水平简直炉火纯青,甚至已经到了巅峰造极的地步。姜津感觉,他是凭空捏造了一个新的“魏黎”出来,并且日复一日地扮演。 “你为什么捏造自己的家庭?” “幸福美满的家庭极大概率能成长出健全的人格,旁人会对开朗自信富有同理心的他们放松警惕。但凡一个人具备顾家的品质,就代表他充满责任心。这是人设塑造的一部分……”魏黎无意中看着姜津下巴滑落的大颗眼泪,思绪飘远,不自觉多说了些,等他回过神来猛地停住,咬紧牙关,不再说了。 他把指尖的烟掐灭,微微侧脸,又点了一根。 “在你心里,这场闹剧从头到尾只是一场整治我的游戏?我是不是和汪嘉宁没有区别?” “是。” 听到这个肯定的答复,即使心里早有预备,姜津全身的血液要被冻结,一股刺骨的悲哀从脊椎骨往上翻涌。 如果说之前在床上,他被得脚趾蜷缩,那么现在,代替那种濒死快感的是揭露真相的残酷。 原来一开始,自己对魏黎的第六感就没有错。 他真的是一个善于伪装、工于心计的魔鬼,是大自然里不断隐藏皮囊的野兽,趁着猎物放松警惕,一举咬断它的喉咙,其他人却丝毫不知,甚至称赞起来魏黎的勇猛。 姜津缓缓垂下眼睛盯着地板,似乎见对方一面就跟下地狱一样,咬牙切齿,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你真的……太令人恶心了。” 此话一出,没想到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我恶心?好好想想,姜津,你需不需要回忆一下,到底是谁先招惹谁的?” 姜津愣怔,呼吸一滞。 魏黎陡然变成禾厉的声线,瞬间徒生怒意:“是谁先不择手段扒开我的隐私,翻阅我的私人物品,无时无刻不在偷拍我窃听我跟踪我?是谁在纸上和论坛里极尽污言秽语辱骂我?” 一连串的问句劈头盖脸地朝床上的人砸过去,姜津浑身一抖,眼角通红,咬紧嘴唇,不说话了。 当然,他也没什么好辩解的,这都是事实。 原来魏黎知道的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多,他只是隐而不发。 魏黎面部肌肉有些抖动,像是强忍着某个恶毒灵魂破土而出。 他轻轻弯腰,跟姜津面对面,直视他的眼睛,紧接着伸手,动作却温柔起来,捋了捋姜津被细汗沾湿的额发,指尖触碰到皮肤,恍若寒气入体,引得人阵阵战栗。他声音放得极慢,像是魔鬼的引诱: “我不从贬低任何人,包括你,更没有欺辱你看不起你。甚至因为你是室友,我还格外照顾些。你扪心自问,我说得对吗?” 姜津微微侧头,躲开了他冷凉的指尖,自己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嗓子像被堵住,无力地张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魏黎瞥见自己落空的手,惯常亮晶晶的眼睛微眯变暗,什么光都透不进去。 “其实我刚刚说的那些都无关紧要,小打小闹而已,我也不愿意去追究,所以纵容你那么长时间。”魏黎突然放轻声音,烟雾之中宛如鬼魅,顿了顿,“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那些对我的嫉恨恶意到底出自于哪,以至于恨不得找尽办法把我完全毁掉?” 那时候的魏黎太过完美耀眼,人人都爱,与他有云泥之别。姜津那么多的诋毁造谣,连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那畸形扭曲的复杂情感最深处藏着什么。 太阳高不可攀,普度众生。但如果有朝一日,它跌落神坛遭人人唾弃,是不是自己终于能跟它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他也能独享它的温度了? 嫉恨的土壤生不出漂亮花朵,长出的作物连同根系都是有毒的。 可惜,这种情感,姜津现在才迟钝地明白。 姜津说:“所以,你下定决定用……那种下流手段来报复我,究竟是因为什么?是因为那场奖学金答辩,还是我在逢绪面前贬低你的性取向?” 既然对方说那些小伎俩无关紧要,那么,把他打晕、屡次用不堪照片来逼他就范的原因,应该也是跟性取向关联的。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魏黎报复他别的原因了。 魏黎眼睛微眯,像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两个答案,眼神暗沉得不知道在想什么。末了他僵硬的眼珠一转,轻笑一声:“都有。” 两人之间的红酒味道的烟雾升腾,带着某种炽热的果香,飘散在空中蜿蜒扭曲,有点像伊甸园那条毒蛇。 临走的时候,魏黎开口:“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发现端倪又重启调查,但如果你装作一概不知,我们朋友的缘分还会继续。难道现在的生活对你来说不好吗?” 他长叹一声:“可惜。” 姜津说:“你今晚跟我讲那么多,就不怕我把这些都公之于众吗?” “可你又没有证据,”魏黎轻轻一笑,极尽嘲讽,“没有人会信你的。” “魏黎,”姜津轻声叫住他,“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你身上的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那人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开门出去,在姜津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他的时候,门口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 “眼见为实,姜津。” 姜津垂下头,独自坐在床上,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等到魏黎离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在两个人已经全然撕破脸的前提下,魏黎整个人都站在他面前,说的应该就是真相了。 他现在没有再向他撒谎的必要。 自己被耍了很久很久,堪称惨烈。他只有一颗心脏,本来艰难地一分为二奉给别人,可现在真相大白,他们不要,两块又碎成了无数片,拼都拼不起来。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姜津再也没有忍住,痛哭出声。 魏黎钻进车里才发现,自己上楼的时候太过匆忙,火都没熄,只是把车门重重一摔。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周围只有惨白的路灯在亮。魏黎坐在驾驶位上,下半张脸被路灯照亮,而上半张脸连同眼睛一起昏暗。整张面孔被粗暴分割成两块。 不知道等了多久,指尖传来灼痛,他这才发觉,然后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慢慢把将要燃尽的烟蒂捻灭。 烟灰沾满了指尖,而魏黎面无表情,仿佛此刻感受不到痛一样。 他瞥了一眼还在亮灯的房间,开车离去。 第74章 独当一面 姜津快凌晨的时候去了附近的酒店。 酒店的前台小姐看着他拖着大包小包进来,眼睛红肿明显哭过,一副无精打采的焉巴样,服务态度都热情了几分,还掺杂着一丝关怀。 姜津上楼以后,其中一个向另一个人使了眼色,小声说:“一看就是临时分手啊!” 刷了房卡,他把行李一扔,直挺挺趴在床上,一点也不想动弹。魏黎走后的几个小时他像个机器人一样,把自己的全部家当收拾了一遍。脑中还有些混沌,所以拖着那么多东西出来的时候也没觉得多么累,等到终于能喘口气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肌肉有些酸痛。 房子是肯定不能再呆了,他也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魏黎。过几天得找个新的落脚地,得自己去看房子签合同,租房还得注意一些关键事项,好好看合同,别被人坑蒙拐骗了去,有些东西要重新买,水电网费要问清楚。哦对了,最好选离店近一点的,厨房也要大…… 姜津正想着,鼻尖猛地一酸,他扯过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脑中快速思考已经有了应对未来的方法,意识短暂抽离让他暂时忘记了刚才的事情。可是他无论怎么规划着下一步,不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趴着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叫醒他的是闹钟,这是原先就设置好起床去店里的时间。姜津晚上也没睡几个小时,根本思考不得,挣扎一会儿,但还是习惯性地起床。 店里暂时离不开他,少营业一天就亏一天的房租。 就算魏黎昨晚说得再怎么过分,他还是要去店里的。一码事归一码事。既然事情已经如此,要是被旁人影响了经营,就更得不偿失。繁忙的工作也是缓解悲痛的良药。 一天很快过去,姜津在后厨忙得不可开交,大脑被工作占满就没空再去伤心。本来以为今天会平稳度过,结果晚上,客流量正大的时候,他听到门口传来阵阵吵闹。 他一愣,立马跑出去,发现有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站在店正中间吹胡子瞪眼。 只见他恶狠狠地跟小胡吵架,说自己小孩自打吃了你们店的东西上吐下泻,现在还在医院吊水,叫你老板出来,今天这事儿必须给个说法。 周围的顾客不少,都被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吓到,有几个选好面包账都没结就匆匆扔下走掉了。 这种事情对店的声誉影响很大,又正是客人多的时候,小胡见状心里着急,但面对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束手无策,突然胳膊被人碰了一下。 她侧头一看,是姜津。 姜津揽过她的肩膀推了一把,低声说:“躲到收银台后面,别出来,如有不对立马报警。” 闹事男人不屑地说:“你就是老板?” 姜津看着面前这个体格起码比他大一倍的男人,点点头,用冷静又诚恳的声音说:“对,我是。这件事我还不太了解,我们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说,可以吗?” 话音刚落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因为过往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姜津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害怕起冲突的人。 段洁骂他,他默默忍受,不还嘴不反抗。上了学,他恨不得别人把他当成透明人,一遇到冲突只会缩起脖子埋进土里,跟小乌龟一样。 没有人给他撑腰,年纪尚小的他承担不起这个后果,所以才胆小怕事。姜津甚至见到别人吵架都会快步走开,即使跟他没有关系,但那种激烈的冲突场面依然会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全身上下起鸡皮疙瘩。 但是,现在都不一样了。他是这家店的老板,是唯一能担起责任的人,几个员工还要靠他吃饭,不能像以前那样子只会躲开,脑子乱成一团,什么方法都想不出来。 而且,这家店是他的心血,不能让任何人毁掉。 “我就要在这!我儿子都吃出肠胃炎来了,你们不能推卸责任!”没想到,那个男人边说边掏出手机,在店里环视一圈录像,“看见了没有,就是这家店,卖的面包质量有问题,以次充好,害人不浅,大家都不要来!” 剩余的顾客跑得一干二净,就剩下他们两个,那摄像头都快怼到姜津脸上,让他呼吸都加快了些。 男人的声音很大,破锣嗓子,有打算大闹一场的架势。 不太像正常的顾客索赔,而前不久,正好有几条突如其来的差评。 一想到这儿,姜津向前一步,声音开头有些发颤但还是立马恢复了镇定:“你冷静一点,我们慢慢谈。请问能出示一下当时的购买凭证和医院的单据吗如果属实,我们愿意赔偿。” 结果男人一听就急了眼,“说那么多,你们不还是不信吗?那么多天过去,小票早就丢了,谁会翻垃圾桶把它找出来?” 此言一出,姜津立马断定这人纯纯是来闹事抹黑。自己的生意遭到了同行的眼红,这才三番五次地搞他。 如此棘手的情况,他身体下意识颤抖,本能地想往后退。 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么正确解决冲突,只能自己摸索。他现在能靠的也只有他自己。要是这事闹大,难免会有不知情的顾客相信,舆论的力量很可怕,搞不好会立马关店。 一想到这,姜津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勇气,让他直面冲突。 他的声音瞬间冷下来,他双手攥拳,抬起眼睛,不卑不亢,正对着摄像头:“我们没有任何推卸责任的意思,只是让你拿出实证。店里所有的烘焙师都一直兢兢业业,卫生非常严格从不懈怠。如果情况正如你所说,我愿意亲自去医院赔礼道歉。但如果没有的话,建议你请回吧。” 他咬紧牙关,绷着一张脸,背挺得很直,像竹子。一步也不肯妥协。 男人见勒索不成,突然恼羞成怒,对着货柜猛踹。玻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里面做好的面包也被人丢在地上,混着锋利的碎片。 几分钟之后,男人发泄完怒气正要逃逸,突然跟门口的警察打了个照面。 小胡小心翼翼地从收银台后面冒出一个头:“……我看越来越不对劲,就报了警,没想到来的那么巧。” 犯罪现场一览无余,男人就被警察带走,拘留是少不了了。姜津也跟着去做了笔录。 警察在查男人手机的时候,碰巧还发现了其他面包店老板给他的转账,估计他就是被人雇佣过来刻意闹事的,那些差评也是这个人弄的。 从派出所出来,姜津裹了裹衣服,一句话也没说,闷头往回赶。店里的员工一个没走,小胡见他回来,连忙上前询问情况,得知结果以后众人松了一口气。 看来店里能平稳很长时间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姜津让他们赶快下班,嘱咐夜路注意点安全。 今天是姜津第一次面对这种恶意闹事,第一次进派出所,没有倚靠任何人。 他以为自己胆小窝囊,但经过今天,他发现自己心里突然憋着一股气。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有了成年人具备的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 他自己蹲在地上,看着散落一地的面包心疼不已。这些面包花样精致繁多,原料都用的最好的,每一个都经过他的手,醒发揉面送进烤箱,本来会被人吃进肚子然后让他们露出笑容。 姜津捡起其中一个,眼眶后知后觉有些发热,他小心翼翼又非常仔细地揪掉了沾上灰尘的表皮,自己一小口一小口,抱着膝盖,慢慢吃掉了。 魏黎回家的时候一片黑暗,他开了灯,发现姜津的所有物品都消失不见。 他想起来,姜津刚搬来的时候每天都在拆快递,碰到很喜欢的软装还会兴致勃勃地给他分享,虽然他用不上。 姜津说这是他真正拥有的第一间房间,得好好装饰一下,每天看到心情都会变好。 而现在,那个本来温馨的房间里面已经变得空荡荡。所有的东西都被姜津带走了。 魏黎慢慢合上门,回了自己的地盘。可笑的是,整个家里还存在姜津痕迹的是他的房间,手链和u盘慌忙之中被扔在地上,魏黎捡起来,轻轻摆好,放在了原先的位置。 然后他发现有些不妥。东西已经被人发现,再藏起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他把那个盒子摆到了空无一物的桌子上。 魏黎在摆放布局上有着偏激的强迫,以至于房间每一处都符合简洁规整,但是现在,桌子上凭空出现一个小小的盒子。 床单还残留着褶皱,似乎上面还有一些体温,煞是显眼。魏黎习惯性地伸手,刚想捋平,又突然停下。 几秒之后,他再一次伸出手,轻轻一抹,姜津在这房子里最后一丝痕迹也消失了。 他小时候家里经常伴随争吵,宁静不可多得,每当外面传来锅碗瓢盆的碎裂声,他就无比想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没有那些歇斯底里的咒骂和尖叫。 魏黎躺在床上,枕着手,慢慢闭上眼睛,窗外正巧传来几声鸟鸣。 第75章 节外生枝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店门开了又闭闭了又开,似乎只是一眨眼,就匆匆忙忙从初春变到了夏天的末尾,离下一个季节只是临门一脚的功夫。 前段时间,A市连绵不断的雨天让姜津一个北方人有些煎熬,手上湿疹起了不少,只好去医院拿点药膏抹抹。可梅雨季逐渐过去,姜津的手还是没得到好转,反反复复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再去医院的时候,医生问他是不是精神压力太大了,身体太疲惫,导致免疫系统出现问题了。 姜津一愣,憋了半天,还是点点头承认了。 这段时间他就没有松口气的时候。 店里很忙,他又喜欢亲力亲为,客流量大的时候连吃饭都忘记。就算闲下来还要去找新的房子落脚,新租的房子他有点不太满意。 总之,各种各样的烦心事都接踵而至,搞得他压力太大,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这种繁忙的工作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 就是他很少再梦到魏黎了。 刚开始他还会半夜惊醒过来看着天花板发愣,现在白天体力消耗过大,倒是一口气能睡到早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现在手里有一笔钱,能让他抵御好多风险。 医生建议他平时注意休息,别太劳累。姜津也不知道去哪儿,一个人出去玩似乎获得的快乐也有限。碰巧A市最近举行国际烘焙展,李秀芹每年都会从S市过来参加,一来就是好几天,听说姜津这情况,她索性让他跟她一起去。 场地非常大,展位很多,不乏国内外大牌子,试吃也是不少,每一个都大排长龙。姜津逛得嗓子冒烟,伴手礼和宣传页倒是拿了一堆。不少展位还发定制的大单肩包,姜津领了一个,将手里的东西统统放了进去。 好多师傅现场制作,让他见识倒也长了不少。 这种国际大展一天逛完不太可能,两个人腿都走酸了也才走了一个展厅。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坐下,李秀芹把今天拍到的图和跟姜津的合照,带着定位发了个朋友圈。 然后她关上手机,冲他感慨:“设备越来越高端,面包款式也花里胡哨的,就连预制品也比前几年都多了很多,到处都在卷。人还是得不断学习,要不然早晚落后时代了。” 姜津深以为然,点点头。市场在不断变化,在没有能力去引导之前,只能去顺应。 李秀芹又问:“最近你的店怎么样,开了那么长时间你也应该适应了吧?” 姜津说:“还好,刚开始确实有些辛苦,熟练就好些了。” 不过他没说辛苦都折射到身体上了。 李秀芹感慨一声:“对了,我还忘了魏黎也在A市,你们两个本来就关系好,一起在陌生的城市打拼也有个照应,确实比一个人单打独斗强。” 姜津没料到会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手里的试吃差点掉在地上,幸好他眼疾手快接住了。 他顿了顿,没接她的话,装作对小盒里的新品奶油非常感兴趣,低头又挖了一勺默默吃掉。 李秀芹浑然不觉,继续闲聊:“哎,魏黎最近干嘛去了?我最近没听见他动静呢。” 这时候姜津再不说话就有点说过不去了,他含糊道:“他挺忙的……” 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联络,姜津自然而然也不知道对方在忙什么,同样的,他也不太想知道。 李秀芹的一番话,把这个好不容易遗忘的名字又从记忆中翻出来,鼻尖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混着红酒味道的雾气。 “你来A市是怎么了?进保密局啦?回答问题跟挤牙膏一样。”李秀芹蹙眉奇道,索性直接拿出手机来,点了几下,一边又说,“魏黎不就在A市吗?我把他约出来咱三个聚聚呗,滨江那边有家火锅店我馋好久了,老是刷到他家广告,干脆就去那儿……” 姜津心中一惊,伸手阻止已是来不及,那边电话已经几乎瞬间拨通了。 展厅周围人来人往,声音嘈杂。有个含笑的声线突然穿过重重阻碍,钻进了姜津的耳朵。 下一秒万籁俱寂,他只能听到这一个声音了,隔了几个月依旧熟悉。当然,他也熟悉这个人的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声线。 魏黎说:“秀芹姐,你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他低声笑了几声,看上去熟人相逢心情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又在虚情假意。姜津瞥了一眼通话界面的名字,默默想。 李秀芹跟他寒暄了几句,说自己在A市参加烘焙展,要跟他聚个餐,问魏黎今晚上有没有空。 末了李秀芹又说:“姜津也来,你们俩可要把毕业以来好玩儿的事情都分享给我哈哈哈哈哈。” 她显然不知道两个人已经闹掰,甚至差不多已经老死不相往来。姜津听不下去了,打算推脱,急忙小声说:“秀芹姐,我店里晚上忙走不开,你们俩吃就行了……” 他要是再见到魏黎,恨不得化身鱼丸当场跳火锅自尽。 李秀芹大手一挥,不容反驳:“哎呀你少看一天店也没什么的,就是要锻炼你不在时员工的能力啊,难道你以后必须三百六十五天寸步不离吗?今晚我请客,你不用再说了。” 听得姜津阵阵晕厥。 他脸憋得通红,嘴巴张了又闭,在“要不要告诉李秀芹他俩已经撕破脸”和“算了吧闹大也不好”之间徘徊,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两人关系内情得多尴尬,尤其李秀芹那么火眼金睛肯定会察觉。万分踌躇之时,突然听到电话那头,魏黎的声音又响起来: “好啊,晚上不见不散。” 听上去波澜不惊,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起伏。 姜津的心脏突然落下来,惆怅地咬了一口甜甜圈。 对呀。他在心里苦笑一声,他怎么忘了,魏黎惯会演戏,从不在任何人面前展示破绽,平白无故拒了李秀芹的邀约太让人起疑。 自己这种段位的小角色,还不至于让魏黎视其为洪水猛兽来躲避的程度。 他也从未把他放在眼里,吃个火锅而已。 第76章 谎话连篇 一路上姜津胆战心惊,他打死也没有想到再一次碰到魏黎会在火锅店,一个热气腾腾聚餐的地方。即使他对他熟得不能再熟,站在他面前还是会不知道如何是好。 几个月不见,魏黎还是半分模样没有变,还是气度非凡,一副热情又贴心的样子。他先是若有若无地扫了姜津一眼,眉毛都不皱一下,然后脸上又换上副热切的笑容,自顾自跟李秀芹寒暄起来。 姜津好不容易忘记的那种难堪和羞耻,见面的瞬间又重新涌上他的心头。他沉默地跟在两个人后面,一言不发。 落座的时候犯了难,姜津要么就跟李秀芹坐一起,但一抬头就是魏黎,要么就跟魏黎坐一边,身体更近,手肘大概率就会碰上。只见李秀芹自然而然地选了一边的正中间,此时魏黎也给他让了个空,姜津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挨着魏黎坐下。 他假装很认真地点菜,本来食欲就不好,白天又吃多了蛋糕面包,看来看去也实在没有什么胃口,只好在两人点过的基础上加了一份红糖冰粉。 其余两个人一直在讲话。魏黎说自己在一家外企工作,工资还可以,平时也不累,没事还能打打球,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熟人相逢,他分享上班时候遇到的趣事,说话堪称幽默风趣,总是在不经意间逗得李秀芹乐不可支。 谎话简直信手拈来,都不用打草稿。即使早就知道魏黎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现在亲临现场,姜津还是有些无所适从,只能一口又一口喝着热水。 他想起来自己最后问他的那个问题,现在想想简直没有意义。 魏黎从头到尾都是假的,身份是假的,经历是假的,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任何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要思考一下真假。 “姜津你怎么不说话啊?”李秀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问似乎走神的他。 此时魏黎也噤声,带着微笑,稍稍转头瞥了他一眼,等一个回应。 嘴是笑着的,亮晶晶的眼睛也是弯的,可偏偏给人的感觉掺杂了点惊悚。 姜津一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见实在躲不过去,他咳嗽一声,才硬着头皮开口:“魏黎跟我说过好几遍,我耳朵都要听腻了……” 他不愿多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糊弄过去。 魏黎这才把头转过来,继续跟李秀芹聊得火热朝天。 服务员把锅端上来的时候,他突然说:“把清汤锅朝这边吧,姜津手上起湿疹,不能吃辣。” 姜津一愣,后知后觉遮住了自己的手背,偷偷看了一眼魏黎,只见对方脸色如常,没有什么起伏变化,似乎在讲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 魏黎心眼比筛子还多,察言观色的水平更是一绝,看不出来才不正常。 姜津突然理解了汪嘉宁。 魏黎整个人扑朔迷离,哪怕跟他已经闹成这个样子,在旁人面前还是能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甚至自己也会下意识替他圆谎,像是被算准了一样。 有一只无形的手捏着姜津的嘴让他说出刚才的话,一步一步,如同蛛网密密麻麻,不管怎么走都逃不出去掌控。姜津又想起来第一次跟踪他去奶茶店,店长维护魏黎,主动说起他是为了公益捐助才来做兼职。 现在自己也慢慢变成这个样子,即使唯一不同的是,他心里非常清楚明白,可还是不自觉地被推着往前走。 有人布局好一切,所有的行为逻辑也只是为了维护“魏黎”这个人设。 倘若今天早些时候,姜津跟李秀芹说自己已经跟魏黎闹掰,李秀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魏黎不可能跟任何人撕破脸,他只会用成年人的交际法则斡旋。哪怕是真的分道扬镳,在旁人看来也一定是对方的问题。 魏黎从来不犯任何错误,所有表现出来的喜怒哀乐只是他利用的武器。 姜津心头瞬间涌上一股无力感。他曾经以为禾厉是魏黎最真实的自己,并且禾厉或多或少对他有不一样的感情,但是到现在,他也说不好。 魏黎是假装的,禾厉会不会也是在假装呢?剥开一层又一层,他始终触摸不到这个人最真实的感受。 明明身体触手可及,现在离他不过十几厘米的距离,就算鼓足勇气伸手过去,得到的只有虚假的回应。 正想着,姜津面前突然出现一只修长白净的手,魏黎把红糖冰粉端了过来,正好摆在他的面前。 姜津一顿,垂下眼睛低声说:“谢谢你。” 魏黎倒是没说话,估计回个“不客气”的话显得两人太陌生了。 果不其然,李秀芹笑眯眯地说:“你们关系还是那么好,都不用开口就知道这是姜津点的。”大学寝室的友情非常脆弱,大家只是被学校系统强迫住在一起的人,性格习惯大相径庭。像他们俩这样一直持续到现在的也不多见。 魏黎说:“他就爱吃点甜的。” 他装的实在太好,就像姜津现在真是他什么至交好友一样,虽然在见不得光的角落,他们做过很多次。站在李秀芹的角度,压根察觉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只要有人擅长伪装,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姜津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一句话。 吃饭的时候,魏黎偶尔也会跟姜津聊几句天,姜津如坐针毡,倒也一一回应,李秀芹一点疑心也没起。 吃完了这顿饭,李秀芹早早就打了车离开,外面又下起来雨,两个人把李秀芹送上车,打起伞,站在路边。 唯一的观众走掉,台上的演员怎么奋力演戏也没意义。没有人说话,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姜津自己打着伞,伞下的脸被憋得通红。 下雨天打车的人巨多无比,排他前面还有四五十个人。雨滴啪啦作响,他偷偷动了一下伞柄,瞄了一眼,发现魏黎还站在他旁边。 大概三四步的样子,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魏黎应该是自己开车来的,现在竟然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是几个月以来,两人第一次独处。 一阵冷风吹过,姜津下意识打了一个喷嚏,又把自己缩了缩,假装在看手机。 从那天的话里得知,魏黎应该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他对谁都是利用,不同的是,对自己有一份报复的戏耍。 每当姜津想起之前跟他的快乐相处,就感觉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藏在贴心细致的面具之下,能有几分真心? 他们认识快六年,姜津甚至都不知道魏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知道的,也只是魏黎展示出来给他看的。 对方的家世如何,不清楚;他如此努力塑造“魏黎”的目的是什么,不明白;他冷漠冷心的原因究竟是为什么,不了解。 甚至这些疑问只是魏黎整个人的冰山一角。 姜津盯着地上的一洼水,落下的雨倒映在水面好像大地在沸腾。别人跨水而过,钻进车里,只有姜津发现了那些“升腾的气泡”。 他又想起来那些亲吻。 自己索吻的时候,魏黎就会低下头。如果两个人只是炮友,为什么会有恋人才会做的动作?只是演戏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吗?即使专业演员也不能一口否决假戏真做的可能。 为了整治他,魏黎真是煞费苦心。但同时,在那些唇舌交缠的瞬间,魏黎到底有没有动心过,哪怕一秒。 姜津突然想要开口问问他。 只要他亲口说有,一秒钟也行。 周围汽车鸣笛声和下雨声无比嘈杂,姜津心里冒出来这个想法,就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 他又悄悄斜了一下伞,魏黎还在那儿。 心里乱成一团,他正胡思乱想,手攥着伞柄也咯吱作响,嘴巴张了张,正要发声的时候,突然听到身旁传来一道平静的声线: “李秀芹以前帮过我很多。毕业之后第一次聚餐,我不来说不过去。” 他在回答今晚为什么要赴约。即使姜津成功推辞掉,他也一定要来的。 姜津一愣,即将说出来的话卡在喉咙里,硬生生又吞了下去。他重新低下头,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烟消云散,没有说话,像是没听见。 魏黎瞥了一眼那柄几乎要把人上半身都挡住的伞,又补了一句:“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会找合适的机会跟她解释咱俩的关系,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姜津感觉自己不用再问了。 一阵大风吹过来,姜津手里的伞狠狠一歪,差点飞出去。 他又打了一个喷嚏,抽抽鼻子。 也是,自己之前对魏黎做过那么过分的事情,现在又在幻想些压根不可能的感情。幸亏刚刚没开口,要不然指不定多么可笑呢。 叫的车来了,他闷头往前走,与魏黎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了魏黎的名字。 魏黎的身影一僵,缓缓扭过头去,有些异常的惊讶:“……怀月姐?” 姜津抬头看了一眼,那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穿着西装套裙,看上去非常干练,语气听上去也很惊喜:“我今天刚从S市来这儿出差。自从你上了大学,我们就再也没见过吧?上次我妈住院,你还过来探望,她可高兴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巧让姜津听了个明白,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魏黎,只见他眼眸刹那间极深极沉,极度警觉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个跨步挡在了面前,隔绝了他的视线。 姜津一个哆嗦,不知道魏黎为什么突然反应那么大,手正好拉开车门,司机催促他上车,他这才回过神来,愣愣地坐下,隔着车窗和雨幕看着两个人的身影逐渐变小。 过了一会儿,魏怀月正在路上走,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请、请等一下。” 她惊讶地回头一看,隐约有点印象,认出来是刚才跟魏黎说话的年轻男人。 姜津跑得着急,伞都没打,衣服湿了大片,气喘吁吁。 “你好,”他咽咽唾沫,强定心神,“我们可以交换个联系方式吗?” 第77章 峰回路转 魏怀月三十岁出头,大魏黎八岁,正在一家律所当律师,这周刚好来A市开会,竟然在路边看到了一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侧脸。 她和左婶作为邻居看着魏黎长大,而自从魏怀月上了大学,一年回来不了几次,后来尤其是魏黎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C市。 掐指一算,起码五年没有见面了。 五年,足够让一个人改头换面了。魏怀月有些激动地过去打招呼,后知后觉才发现魏黎现在似乎混得还不赖,心里难免有些欣慰。 前几年,左婶意外住院,魏怀月工作正好在上升期,实在走不开,就把母亲转到了省医院方便自己照看。没有料到,有一天,她妈妈突然跟她感慨,魏黎过来探望了。她还跟女儿说起他。 而今天在A市碰到,魏怀月本来想上去寒暄一会儿,没想到魏黎面色有些不自然,虽然嘴在说话,听上去看见她也很开心,但眼神时不时瞥向刚才离去的那个年轻男人,明显心不在焉。她心生纳闷,只好简单聊了几句话就走掉了。 没想到,没走出十分钟,刚刚才见过的那个男人就马不停蹄地追上了她。 凭魏怀月的那段话和魏黎的行为举止,姜津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整个城市是被人精心编织的一张大网,所有人是深陷其中的猎物。而有人,也就是魏怀月,突然从天而降,从某种程度上打乱了原先的排兵布阵。 显然魏黎千算万算也没有预知能力,算不到他们俩在路边时会有突如其来的熟人跟他打招呼。 无论谎言包装得多么精美,总会在不经意间表露破绽。 下一秒魏黎反应过来,挡住了姜津的视线,似乎很不愿意让他看到魏怀月。 若是普通的熟人,比如李秀芹,刚刚还在饭桌上侃侃而谈的他至于有些自乱阵脚吗? 听魏怀月的话,她应该是魏黎上大学前熟悉的人。而魏黎整个人设的塑造,基本就是围绕大学四年奠定下来的。而在那其中,作为最亲近的室友,姜津确实没有听说过魏黎结交过什么老乡。 魏黎总是认识很多人,具体途径比如学生会,比如社团组织,比如兼职地点,有跟他一起打球的,一起参加活动的等等等等,但好像没有一个人是基于C市而建立的。 C市并不是人口多么稀少的城市,生源也不少,魏黎像在故意避开来切断两边生活的链接。戚思鸣说过,他最开始怀疑魏黎也就是在介绍老家的时候。 也许……回本溯源,魏怀月会知道魏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经历过什么。他的真实出身,他的家庭背景,以及,一切源头的源头。 想到这,久违的、难以言语的窥私欲又在他的心底密密匝匝地泛滥出来。 姜津高中最拿手的就是数学,只要肯下定功夫认真钻研,即使题目再怎么迷惑,考来考去也只是多个基础知识点的杂糅,过五关斩六将,找到熟悉的解法就能迎刃而解。 而魏黎现在,就像每张卷子最后那道压轴大题,题干冗杂,图形混乱,陷阱颇多,让人望而生畏。 姜津本来也想放弃,可在前一秒,像是老天开眼,他发现了一根隐藏的线头。而但凡是题目,总会有答案,无论它再怎么伪装。 高考最后那道数学题他都能得满分,全凭锲而不舍的胜负欲作祟。 他只是想搞清楚,这个困扰他多年的谜团抽丝剥茧之后,到底是什么样子。撕去魏黎所有的外衣,裸露出来的到底是人是鬼。 对着月光,姜津躺在床上,将魏怀月的名片翻来覆去地看,最终还是牢牢握在了手里。这张小纸片被他攥的吱吱作响,他也不肯放手。 这就是他通往答案的钥匙。 魏怀月的工作繁忙,过了几天,姜津才好不容易约她到了一家咖啡馆。 他并没有上去就开门见山说对魏黎的怀疑,而是贴心地给魏怀月带了店里卖的最好的一款蛋糕。每天供不应求,加价都抢不到的热销新品。 她和之前的魏黎必定有联系,而这个就是他突破的地方。平白无故直接问询第三人,对于刚刚认识的双方来说,不仅不礼貌还惹人怀疑,说不定下一秒她就跟魏黎通风报信了。 “魏小姐,”姜津冲她歉意一笑,“我那天真的非常突然,希望没有吓到你。” 声名赫赫的小蛋糕诱惑不小,现在又在公众场合,也不会下药什么的吧。魏怀月小心翼翼挖了一口上面的奶油,放进嘴里的一瞬间瞳孔有些睁大,看向对面那个看起来平静温柔的烘焙店老板,摇摇头:“不会,虽然当时是有点惊讶,但看起来你也不是坏人。” 她看见魏黎和姜津一起从火锅店出来又在谈话,即使两人距离离得有些远,但中间的气氛看上去并不是非常生疏的样子。 那既然是魏黎的朋友,又事业有成,那结交起来也很不错,就当多个人脉。 咖啡店里的钢琴声缓慢悦耳,特质柠檬奶油又中和了美式的酸苦,让魏怀月不免猛下勺子。姜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并没有主动开口。 等到她彻底吃完以后,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语气听上去有些感慨:“魏黎也挺爱吃这款的,你这几天跟他还会见面吗?我等会儿去店里再给你装上几盒,你们顺便一起吃。” 说完,他面色平静地喝了一口水。 果不其然,魏怀月摇摇头,“我明天就出差结束回S市了,其实前几天跟他碰上也是凑巧。” 要的就是这句话。 “咦?”姜津放下杯子,表情有些疑惑,“那时候我看你们很熟呢,本来也想去跟你打个招呼,当时正好下雨天太难打车,所以没来得及。” 他说话轻声细语的,跟店里背景音同频,听上去只是闲聊,没有什么特殊意图。姜津的眼睛平和地望着她,里面不掺杂任何杂质。 “我们两家是邻居,我上大学之前确实很熟,那时候他也才十岁左右吧,后来我在外面工作,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了。而他也考上大学后,就再也没回老家。” “那确实有点可惜。”姜津叹了一口气,“还没进入社会,尤其是上大学之前,大家的情感才比较淳朴,应该多多联系才是。我跟老家小时候的玩伴现在还有联系,上周刚去参加了他的婚礼。” 点到为止,他闭上嘴巴,坦然自若地望向窗外,不说话了。 魏怀月一愣,刚才姜津话里话外好像有些责怪魏黎的意思,而从小到大,魏黎什么表现他们家都心知肚明。魏怀月一个没忍住,开口反驳:“其实也不能怪他,要是我之前经历过……” 她想起来什么,察觉出不对来,剩下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咳嗽了一声,含糊过去:“……也不太愿意回家。” 又一个突破口,姜津表面不惊,心中早已滔天巨浪。 魏黎果然在十八岁前经历过什么事情,才导致他平常行为如此极端。那道压轴谜题又被他揭开一层面纱,当然,这还不够。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咖啡因的关系,姜津眼皮跳了跳,没有继续追问,当做没听见,心脏却跳得越来快。 他见魏怀月有些抵触继续交谈,便转移了话题,笑了笑说:“其实我今天想叫你来,是为了一件事情。” 姜津打开手机,找出C市的地图,一副很苦恼的样子:“不瞒你说,我一直想在C市开家分店,不知道如何选址比较合适,问了好多人,就选了几个商圈。”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把地图摆在桌子中间,点来点去:“你喜欢吃今天的蛋糕我很高兴的,起码证明不需要特意根据当地饮食习惯进行产品大调整。” 听到这话,魏怀月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失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原来姜津只是想问问符不符合自己也就是C市人的口味。既然他说魏黎也喜欢,那么就不太需要大改了。 正想着,她又听见姜津轻声说:“你们家在哪?你今天帮我试了口味,我又跟魏黎认识那么多年,就凭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分店就得离你们近一点,以后来店里都给你们打三折。” 他笑呵呵的,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像是在暗示自己在说真话,对天发誓一样。 最后的语气听上去轻快不少,姜津一边在地图上点点,一边开口。 魏怀月也笑了几声,摆摆手:“不用,我们老家在郊外,在山区,在村子里,离这市中心几个商圈远得要死,下山都费劲,选哪都一样的。” 姜津的嘴角微微一僵,他抬起眼睛来看她,缓缓吐出两个字:“……山区?” “是啊。”见他意外的样子,魏怀月伸手,两指在地图上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最大级别,软件上才显示一个小小的荒凉村落坐标,“魏家村,就是我们的老家。” 第78章 呼之欲出 姜津阴沉着脸进店,正是差不多要关门的时间,小胡已经在收拾卫生,看他进来,本来想打着招呼,看到姜津脸色话又憋了回去。 在她印象中,姜津一直是一个平和温柔的人,说话轻声细语的,对她也很有耐心,从没有过这种表情。她小心翼翼地说:“老板,你怎么啦?” 听到小胡的话,姜津似乎才回过神来,他像是刚从深思熟虑中摆脱,愣神几秒,又接着松了一口气,神情缓和下来,摇摇头:“没事。” 他拉开店里的桌椅坐下,绞着手,眉头紧蹙,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些事情说来也是很好笑,魏黎说话滴水不漏八面玲珑,应该也不会预料到有一天姜津会学他的套话手段来对付他调查他。 跟魏黎待在一起那么长时间,耳濡目染,姜津也只是把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原原本本还回去而已。 很好,起码魏怀月对于这场蓄谋已久的套话毫无察觉。今晚他收获不小。 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魏黎经历过什么事情,以至于刻意隐瞒上大学前的所有经历。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是一个重要分水岭,在此之前认识的人经历过的事儿,与之后认识的人经历过的事儿完全被切断了关系。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在S大中,全凭魏黎日常生活中的行为举止来猜测他有什么样的家境。 他言谈举止有涵养,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懂得给人保密,从不信口开河,所以大家猜测家中父母应该是身居高位,说话做事言传身教,一板一眼,诗礼传家。 他行事低调,从不炫耀铺张,所用物什全都是叫不出名字的高级货,所以大家猜测他来自讳莫如深的名门望族,且家产不可估量。 他投身公益,事事躬亲,对所有人都体贴备至,明明是富家公子也要在外面打工兼职,所以大家热泪盈眶,纷纷赞叹胸怀天下兼济苍生,没有任何架子,是一个值得结交的善良人物。 一环扣一环,一步接一步。但凡“有钱人”的滤镜一套,做什么事情都顺理成章且多受赞叹。在最爱慕虚荣又不知道如何伪装自己拜高捧低的年纪,“魏黎”的出现,宛如一个流行符号,引得周围人追捧。 你说我为了好处才跟魏黎交好,才不是,他明明是一个真诚的好人。 你说我是为了魏黎的性格才跟他交好,是啊,那作为朋友,我蹭蹭好处也不过分吧?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之后他们和魏黎天各一方不会联系,也丝毫不吝啬其对魏黎的夸赞,无形之中,又给人设添砖加瓦。 所以,躲在“魏黎”背后真正的人格,他最害怕最担忧的事情,就呼之欲出了。 姜津猛地站起来,眉头紧皱,来回踱步。 他曾以为揭露真相的那天就是事实终点了,不,远不止如此,他大错特错! 魏黎说平常跟自己的相处是作假,谁又能保证他那天说的话就是真的?!从头到尾,也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跟被蒙蔽的同学们又有什么两样?! 眼见为实眼见为实,现在想想多么像一句告诫。 自己并不是因为揭露魏黎喜欢男人的事情而被挟嫌报复,也不是在其他人面前说他坏话而遭到打击,这只是一个导火索,真相则是—— 姜津触碰到了他不可饶恕的绝对底线,严重侵犯了他的边界。 他在手机里安装□□,暗自去夜色调查,甚至不惜用造黄谣的方式替他出柜,最终其实都指向了一个结果。 那就是姜津在逐步瓦解魏黎辛辛苦苦经营的人设和未来,当时只差一点就会被他得逞。 魏黎把所有真实经历都藏起来,本来毫无危险。他从不回C市,不结交同市学生,似乎要把自己从魏家村删除。这几年没有村民在老家见过他。 然后,姜津发现了,他要做的事情会把他彻底毁掉,把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魏黎要隐瞒的事情,就是他整个人的过往经历。 一而再再而三,狼来了的故事并不新鲜,可是绝大多数人还停留在放羊娃第一个谎言中,只有姜津戳破了一层,本来无比失落,殊不知只是第二层的迷雾。 那天最后,魏黎说其实并不在意自己曾经所做的一切,他愿意就这样平平淡淡过日子。但姜津仍然贼心不死,企图调查,那么只能分道扬镳,并且用不堪的话来打击他。这就更能证明,魏黎只怕他继续调查。毕竟从夜色那时候开始,姜津知道的就比其他同学多很多了。 既然不能和睦相处,那么在自保的前提下,只有分道扬镳一条路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姜津咬紧牙关,双手攥拳,咯吱作响。 原来他又在骗他! 真该死! “小胡。”在即将关店的时候,姜津突然轻声叫住她。 “咋啦老板?”她咽咽唾沫,觉得今晚上老板的状态格外不对劲,跟之前判若两人,甚至有些凛若冰霜,周围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姜津低声笑了几下,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就是拜托你们这几天照看好店里了。” 他低下头,买了一张去往C市的机票。 之前那股嫉恨怨毒的情绪涌上心头,同时掺杂着滔天的胜负欲,这无关情感纠葛,就算拼上命,他也要把魏黎调查个水落石出。 姜津下了飞机,大巴转公交,坐得他有些急躁。无奈那个魏家村在地图上最边缘的位置,公交车只能到山下,想要进山,还得走一大段路。 差不多入秋,地上的落叶堆积起来,山路从一开始的柏油马路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幸好前几天没下雨,要不然水一浇,腐烂的落叶混着泥水,走上去别提那脚感了。 姜津走得气喘吁吁,上次如此激烈运动还是大一军训凌晨拉练二十公里。他心里有些忿忿,怪不得当时自己累得要死,而魏黎跟个没事人一样健步如飞,原来这对他根本不算什么。抬头一看,四周山峦绵延,走了估计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他想要搭车愣是半天没看到一个人,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见了一个大爷开着辆电动小三轮。姜津上前协商,给了钱,可算如愿以偿坐进了车斗里。同行乘客是一只公山羊,姜津跟它大眼瞪小眼。 十几分钟过去,姜津愈发觉得搭车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路上坑坑洼洼,越往里走越险象环生,估计得是非常专业的司机才能蜿蜒而上。 “你看着不像我们这儿的人啊。”路上,大爷跟他闲聊。 姜津嗯嗯两声,突然福至心灵,问他:“你们魏家村多少人呀?” “不多,百来户,这几年是越来越少了,山沟沟里留不住人,小年轻要么考出去了要么在外面打工,一年到头也不回来几次。” 那只羊老蹭来蹭去,姜津小心翼翼喂了一把草,摸了摸它的脑袋,说:“那您认识魏黎吗?” 随便在路上碰上的大爷,姜津专注喂羊,也没想会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料大爷说:“认识啊,村子里谁不认识他。” 姜津一愣怔,“他很有名吗?” “那当然!”大爷突然激动起来,“他可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S大的,名牌大学!歹竹出好笋,他父母算积了八辈子福。” 从这段话里,姜津感觉出来他对魏黎非常骄傲,连“好笋”这种形容都出来了。 真的假的,他明明是个撒谎精。 难道魏黎上大学之前真的是一个十佳少年乖乖仔,平时爱扶老奶奶过马路的那种道德标兵?一想到这儿,姜津打了个寒颤。 那那些扯谎技能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吧? 越靠近真相,越扑朔迷离了。 天快黑了的时候,耗费一整个白天,姜津终于到了目的地。魏家村藏匿在群山之中,在天上看就是一小簇的平房交叠。人烟稀少,土屋瓦顶,连路灯都没有。明明是纳凉的时候,他走了半天,也没看到有人在外面坐着。 不过他并不担心,既然这里谁都认识魏黎,那就好办了。反正人来都来了,煮熟的鸭子又飞不走。 打开手电筒,四处查看了一下,他才发现村落周围长着不少的梨树,布列整齐,枝丫间果子繁多,估计魏家村有人是靠这个谋生。 不知道走了多久,姜津可算碰到了一个路边的白炽灯,底下坐着三四个村民。 他快步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咽咽唾沫,他感觉真相就在眼前了。 魏黎此生最大的秘密都要被自己知晓。 这里常年不来外人,本来非常警惕,但一听见对方是魏黎的朋友,来旅游的。他们就热情起来,七嘴八舌地聊,虽然并不知道这个山沟沟有什么好游的。 魏怀月年纪轻轻离开得又早,估计并不能知道全部,还是面前这几位年纪偏大的村民靠谱一些。 姜津突然听见其中一个大娘感叹:“魏黎在这儿又无牵无挂的,要是有他妹妹,估计也不会几年不回来一趟。” 他捕捉到关键信息,瞬间抬起眼睛来,有些不可思议:“他妹妹?魏黎真的有妹妹?” 第79章 魏黎 “对啊,就叫魏桃。” 姜津震惊得说不出话,虽然他知道魏黎那天说的话可信度极低,但并没有怀疑过关于魏桃的事情。 从最初的假装接听电话开始,她就是被魏黎虚构出来的一个人,只存在只言片语中,用来弥补他家庭温暖和睦的人设。 现在这些看魏黎从小到大的村民们告诉他,这个女孩是真实存在的。 不过,下一句话更是让他心头一惊。 “如果她一开始就被生下来的话——” 一阵凉风吹过,从山坡掠过屋间,冬去春来,时光倒流,繁盛的梨树果子慢慢缩小,地面铺上洁白又脏兮兮的落花,然后花苞和叶子的精血融入光秃秃的枝丫,碗口大的树干收紧成幼苗,最后钻进土里,变成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姜津还记得,刚刚入学,魏黎上台自我介绍,他刚说出名字,前面两个女生窃窃私语。 “哪个li,黎明的黎?” “肯定是啊,要不然父母还能给小孩起别的字吗?” 姜津在后排听着,下一个就是他,本来就有些紧张的情绪雪上加霜。与段洁随手一翻就定下来的名字相比,魏黎,这个名字一听父母就给它倾注了好多好多的爱和期盼。谁不希望自己孩子如初升黎明那样灿烂呢? 但事实并非如此。 魏黎的父亲,魏勇是当地一个出名的泼皮无赖,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唯二爱好是喝酒和占便宜,平时村里的鸡鸭见了他都会撒腿跑掉,生怕被偷走吃了。 村里人人当他是条癞皮狗。 连魏黎出生的当天,他也没有去看望,而是在田间地头跟人大吵一架,极尽污言秽语,只因为那个村民梨树的枝丫越过了他的地界。魏勇要求把整颗梨树都赔给他,村民自然是不听,知道对方是个难缠的货色,打算息事宁人,闭上耳朵任他咒骂。 他气不过,去找了村支书,人家当然不理这种无赖事。魏勇恨得牙痒痒。 而此时,有人告诉他,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 魏勇见状,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喷得满地:“粪坑里刨出来的瘟鸡仔!” 一件小事,架不住魏勇气性大,那个村民和梨树愣是让他记恨到了登记户口的那天。户政科的工作人员问他小孩名字,魏勇眼睛滋溜一转,倒是想出一个愚蠢的解气法子。 不是不赔给他那颗树苗吗?不是他们都看不起他吗?那他就要当他们的爹。 “魏梨,”他并不识字,还大声嚷嚷,周围人纷纷皱眉侧目,按当地词解释,“梨农的梨!” 新来的户籍工作人员实在听不懂这口浓重的山区方言,结合一下之前的经验,以为是黎明的黎,便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下两个字。 “魏黎。” 魏黎就这样阴差阳错且充满恶意被叫了这个名字,直到今天。 对此,他的母亲,严荣并不知情,生下孩子没几天,她跑去隔壁村打牌,把亲戚们给的红包全输得一干二净,凌晨回来的时候因为婴儿哭闹影响她睡觉,才不耐烦地喂些奶水,顺便再跟魏勇吵一架。 对于这对夫妻俩,村里人的评价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苍蝇叮臭肉,王八配乌龟。 毕竟一点也不夸张,严荣简直就是女版的魏勇,一个粗俗无礼的女人。当初结婚,份子钱随少了她能当场破口大骂,半个小时不带喘气,附近的狗都捂着屁股跑掉。村里人纷纷嘀咕,两个人结合不知道会生出来个什么玩意儿。 “估计什么卑劣品性都遗传一遍。” 不过,等魏黎磕磕绊绊长大的时候,他们就收回了这句话。 真是老天爷不开眼,歹竹出好笋,没想到孩子跟父母的性子大相径庭。 魏黎还没灶台高的时候就学会了做饭,从熬粥开始,稀了就被扇一巴掌,稠了又是一脚。从村小放学,他割草喂羊喂兔子,写作业都偷着写,因为魏勇看不惯他儿子比他学问高,喝醉了会直接把他的书给撕掉。 魏黎包揽了家里大大小小所有的家务,但还是会挨打。有时候严荣看魏黎笑起来不顺眼,就一耳光上去,哭起来更是难看惹人心烦,又是一巴掌,这才堪堪止住了。 周围邻居也不好插手,一是大家都沾亲带故的,二是魏黎说到底还是人家的小孩,不好管。 说到这儿,对面的大娘跟姜津感慨:“真的一点也不夸张,完全就是小奴隶,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瘦得很,时不时还被撒气。” 两人赌博输了钱,经常赖账不给,债主上门,在院子里大声争执,魏勇突然转身给了旁边的魏黎一耳光:“你错没错?” 六岁的魏黎抬起懵懂的眼睛,实在不明白这时候为什么会当着外人面打他并问话,但还是实话实说:“没错……” 然后又是一脚把他踹到在地,魏勇笑嘻嘻地:“你错没错?” 明显是借着小孩指桑骂槐,对面的债主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 “没有……” 魏勇失去了耐心,抄起院子里的一根带刺木棍,狠狠打下来,“到底错没错?!” 魏黎怎么跑也跑不过木棍的长度,没走出几步就会重新被打倒,只好大叫起来:“错了,错了!”一旁的人实在看不下去,就把那笔破账消掉,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他就在这毫无预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挨打的家庭中长大。父母的情绪难以捉摸,逼得他必须学会审时度势,顺着两人的心意去说。 什么时候张口,什么时候闭嘴,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哪怕前一秒眼泪涂了满脸,他也能满脸堆笑地给父母做饭。不管事实如何,只要把两人哄高兴了,就能大大减少挨打的几率。 真相不重要,调动情绪才重要。 在家里,在学校里,他慢慢练习这种说话本领,调动脸上所有的肌肉去感染。年幼的孩童没有力量对抗,只能靠面部表情去表现。 这是他活下来的技巧,就像昆虫进化得跟环境相融一体避免天敌。在这种胆战心惊的氛围中长大,要么进化,要么被残忍吃掉。 然后,这种本领就深深刻在魏黎的脑海里骨头里,一旦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一旦有什么威胁,他会下意识地调用,看不出一丝痕迹。 不过,挨打也不是全都能避免的,尤其是魏勇喝醉的时候,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魏怀月上中学的时候有次大休回家,半夜被一阵尖锐刺耳又颤巍巍的声音吵醒。 她以为是哪户邻居新养了条小狗,小狗怕生,遇到陌生环境会整宿整宿地叫,但声音确实太大,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去推醒了左婶,抱怨道:“妈,到底谁家养狗啦?” 左婶听了几秒,猛地拍醒丈夫,起身穿衣服下床,边走边骂她:“哪来的小狗,是隔壁又在打魏黎了!” 从那之后魏怀月才知道,男孩小时候未变声前,因为极度恐惧而发出的尖叫,跟巴掌大的小狗的叫声一模一样。 正值冬天,大雪满地,魏黎只穿一件薄薄的单衣,趴在雪地里,身上的几处像是被烫伤,魏勇一手灌着酒,一手拿着烧炉子拨煤炭用的小铁铲,对着闯进来的左婶一家破口大骂:“我教育小孩关你吊事!” 左婶把魏黎翻过来,发现身上被烫伤的地方已经起了水泡,身体热得不正常,迷迷糊糊,应该已经意识不清醒了。 察觉到有人把他扶起来,还跟魏勇争执,魏黎咳嗽两声,朝着左婶说:“……不用麻烦婶子,都是小伤,没有事的。” 然后他肌肉抽动,几秒之后,扯出一个看似宽慰的笑来。 话虽那么说,手却死死揪住左婶的衣服不撒开。 怎么也是看着长大的小孩,左婶听到这话更是不忍心。就算魏勇严荣再怎么作孽,魏黎还是那般听话。她当机立断,抱起魏黎就往卫生室跑。 算救了他一命。 第二天白天,因为好几个村民一起抗议,村支书才上门教育魏勇,说再怎么也不能打孩子,威胁要是再打一次就扣他们低保。 魏勇这才消停一段时间。 当然,也只是一段。 等到他再出手的时候,殊不知自己平时任打任骂也绝不还手的儿子心里会打着什么主意。 他拿了一瓶农药。 只要倒进锅里,就会口吐白沫死相凄惨,去医院都救不回来,更何况这里是山沟沟。 他没想自己也活,自从生下来就没感受到温暖和爱,对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留念。一家三口索性一起死掉。 就在他打开盖子即将倾倒的时候,魏勇和严荣吵吵嚷嚷地回来了,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的时候,魏黎的手一停,突然把农药放了回去。 僵住的脸一顿,下一秒,他像是不可思议地抬起眼睛来。 严荣又怀孕了,这次是个女孩。 魏黎浑身都在颤抖,第一次不是因为恐惧。 在过往的短暂人生中,他一直独然一身,家人不可信赖,周围同学似乎也没有像他一样处境的人。 半夜三点,家里都进入了梦乡,主卧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有个瘦小的黑影踱步进来,盯住严荣的小腹半晌,然后蹲下,小心翼翼地把耳朵凑近。 现在的月份尚不足以听到胎动,但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魏黎有东西在贴近他的脸。 那一瞬间,他的嘴唇都在发颤。 有人跟他待过同一个地方,汲取过相同的养分。他们血脉相连,感受相接,连爱都是互通的。 在茫茫无际的危险森林里,一只幼小的昆虫突然遇到了另一只跟他模样相近的,激动起来,甚至都忘记生存的伪装。 但没关系,无论伪不伪装,无论开不开口,只要一眼,对方就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因为这是他的妹妹,也是他的—— 同类。 第80章 魏黎 魏黎之后更加殷勤地伺候严荣,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严荣半夜去打牌,他在一旁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书,结束的时候把她扶回家;家里生活费不多,魏黎省吃俭用精打细算,争取每三天就给严荣加一个豪横的肉菜;他洗衣服洗袜子,找出家里的破棉被去托人做成襁褓;就连严荣半夜腿抽筋,从来不管的魏勇又不知道死哪去了,是魏黎自告奋勇跑过来给她按摩,就算被撒气也乐呵呵的,毫无怨言。 甚至他照书上的胎教方法,睡前还会跑过来讲童话故事。 严荣对此烦的不得了,她对那些幼稚童话根本不感兴趣,但魏黎怎么打打不走。 几个月来,魏黎几乎是用尽他最大努力,调用身边所有的资源去呵护那个小小的胚胎。村里人从没见过那么懂事听话的小孩,比当爹的还要负责任,纷纷赞叹,甚至因为魏黎对他父母的偏见都小了些。 有几个长辈于心不忍,偷偷给精瘦的魏黎塞了几颗熟鸡蛋。魏黎冲他们感谢一笑,并没有吃掉,而是揣回兜里,带回家给严荣。 那个妹妹,也在如此精心的照料下慢慢长大,从一颗小种子变成小葡萄,然后又从葡萄变成桃子,桃子最后变成西瓜。她像是感受到了有人汹涌的关爱,一直都很乖,不闹腾不乱动,一点也不拖后腿。 孕八月的时候,魏黎早早就准备好了婴儿的所有物品,万事俱备。当地习俗是小孩出生手腕上会戴带金的红绳,避免邪祟侵扰。 家里穷,买不起什么金子,魏黎就自己拿个红线仔仔细细手编了一个,即使他出生的时候都没有。 编好以后放在太阳底下看,就是一个精美的工艺品。魏黎都能想到这条红绳系在妹妹白嘟嘟的手腕上该多么漂亮。 但是,没过几天,出事了。 原因依旧是一件可笑的小事,魏勇经常跟严荣大吵,频次太多,以至于魏黎都忘了那天到底是因为什么。 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晚上,他在家做饭,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他的名字,说是他爸妈在山上那条路吵的很厉害,都动手了,他最好去劝劝。 夜晚雨急,走路满是泥泞,那条路是盘山公路,两个人就在那里拉拉扯扯,互相指着鼻子骂,恨不得嗓子比雷打的还响。 魏黎抄了个近路,爬上山坡,刚想跑过去,突然迎面开来两个远光灯照得他眼盲。 整个世界白光光一片,突然那个司机猛踩刹车,但路滑刹不住,还是“咚”的一声。 同时远处有道雷劈下。 等视觉恢复以后,魏黎低下头,引入眼帘的是混着红色的雨水,还有一个…… 连接脐带的小小身体。 当天晚上,有辆满载的小货车正好路过,险象环生的山路本来就窄,吵到脸红脖子粗的两个人没有注意,然后魏勇习惯性地把女人往路中间一推搡。 那时候魏黎正好十岁。 “哎呦,那时候真的可惨啊!”大娘唉声叹气,几个村民纷纷附和,“几个去清理现场的大老爷们回来都做了好几宿的噩梦,最后还是找神婆喝了碗符水才好的。小孩和肠子都撞出来,血被雨水冲的满地都是,人当时就没气了。” “听说还是个很漂亮的女娃娃,月份都大了,就算早产也能活。” “当时见人来了,魏黎就边哭边到处求人送去医院,但那个小孩全身是血一看就不行了,更何况那么远,去医院也是徒劳。” 然后,电闪雷鸣中,魏黎抱着那个小小身体,发出一声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惨叫,仿佛被撞死的人是他。 之后他不吃不喝,每天躺在床上,村民都担心魏黎被魇住了,筹钱找了个跳大神的也没治好。但人死了总要埋葬,村子里的坟都集中在山坡上,在严荣旁边,大家给婴儿修了一个小小的坟包。 要刻墓碑的那天,魏黎出现了,被问到上面要刻什么名字。 孩子太小,生命就消逝了,连名字都没来得及起。 刻字的师傅等了半天,魏黎只看向坟包没有说话。 本来以为等不到答案,在刻刀下去的前一秒,魏黎突然转过头来。 眼珠漆黑,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像发生的一切事不关己,然后,脸部的肌肉抖动,硬生生扯出来一个笑。 整张脸说不出的惊悚奇怪,仿佛有人拿刀把他的嘴角划开,这样无论发生什么,这张笑脸也会死死地焊在他头上,不可剥离。 “就叫魏桃吧,”他沙哑着嗓子说,双眼无神,似乎在看人又似乎在看远处的层峦,“桃子的桃。” 原来他并没有什么活泼可爱又娇纵的妹妹,或者说有,但从没出生过。她在法律上都不能称为一个“人”,连人权都没有。她死在降生之前。 始作俑者魏勇,在发生事故的下一秒撒腿就跑,他是过失杀人的主犯,不知道逃逸去了哪。不过村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踪迹,也算少了一大桩烦心事。 而那个倒霉的货车司机被判了次责,赔了十几万。魏黎就拿着这笔钱从村小跳级毕业,上了镇上的初中,再以中考第一的成绩,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 即使比同学小上一两岁,他的成绩也始终名列前茅。周围人不知道山沟沟里的惨案,他们只知道魏黎是一个温暖和煦,开朗阳光的少年。 说话懂得分寸,严谨又不失幽默,待人不卑不亢,聪明也爱运动,来自一个有爱的家庭。 没有人不喜欢他。 邮政来送通知书的时候,全村都震惊得无以言表,因为这是他们村第一个考上S大的小孩,外省排名第一的名牌大学,就是离C市十万八千里,但没关系,说到底山沟沟里也是飞出了金凤凰,鞭炮都放了好几天。 那张神圣的录取通知书就被众人宝贝似的传阅,沾沾喜气。魏黎站在最外围,抱着胳膊倚着墙,笑而不语。 第二天,他说要去打工攒学费,收拾行李出了门。 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伟大的高考制度,魏黎借着这个跳板改变了命运,彻底从魏家村飞出去了,似乎他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 姜津顺着别人指给他的路,来到了魏黎从小生活的屋前。抬头一看,原来这间凋敝的房屋他路过好几次,门锁都生锈得不成样子,姜津上前,一撬就开了。 吱呀一声,掉漆的门就这样敞开。 不出所料,里面空无一人。姜津小心翼翼进去,从门口进了各个房间环视一周。 所有的家具都落了灰,生锈的生锈,腐坏的腐坏,灰尘厚厚一层,似乎离开这里的人想再也不复返,所以一点也不在意。 厨房是那种老式的土灶,各个调料码的整整齐齐,收拾得也很干净,锅碗瓢盆被仔细放好。姜津扫了一眼,就能想象出来一个精瘦的小孩烧火做饭的场景。 原来魏黎的厨艺是这样逼出来的,也没有什么妹妹爱吃他的饭,只是哪天不合父母的口味就会被打骂。 然后姜津进了那间最小的房间,只是一眼,他就认出来这是魏黎的居所。 跟之前的房间一模一样,所有的家具只有铁架子床,掉漆的衣柜,以及老旧的书桌。每一处都有种硬邦邦的感觉。从小到大所有的课本笔记试卷整整齐齐地被人摞好放在角落,姜津随手拿起一本,翻阅起来。 灰尘在昏黄灯光下四处逃窜,似乎并不欢迎这个外来者。 魏黎的字迹跟他之前看到的并无二致,笔尾锋利,非常工整,翻了好几页也没有任何涂改。姜津就这样一页一页翻过去,仿佛翻过魏黎的所有光阴。 突然,书页中夹杂着一张折好的草稿纸掉出来。姜津弯腰把它捡起,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下笔力道比平常重不少,力透纸背,差点把纸张戳破,摸起来甚至有些坑坑洼洼。 他把草稿纸慢慢展开,扫了一眼,怔愣住,垂下眼睛想了半天,又折回去,仔细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床铺也是十足的整齐,就是太过陈旧。姜津收拾了半天,感觉还是有点硌得慌,掀开薄薄的床褥,才发现铁架上面也只是一层粗糙的木板,甚至都没有打磨,还有些刺。 魏黎一直都不是什么富家公子,甚至都称不上普通家庭。他在温饱线上挣扎,忍受虐待,睡的是连床垫都没有的硬板床,就这样长到了十七岁。 他全靠自己的努力和头脑,跳出去,塑造了一个完美的“魏黎”,然后混得风生水起。 姜津躺下,蜷缩着腿,心里复杂程度无以言表,仿佛有千斤重石压在他的胸膛,睡意袭来。 第二天,姜津去了村里唯一的一家小卖店。 年迈的老板在听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京剧,姜津选着零食,挑了一大包,想要结账的时候发现这里都没有二维码,老板说他搞不来那个高科技,就没弄。 幸好姜津身上还有点现金,这才付了钱。 姜津走走停停,顺着山路来到了魏桃的小坟堆。显而易见的,这里并没有什么杂草,墓碑上的灰都不多,倒是严荣那里乱七八糟。 也只有这里的山坡上种了几棵桃树,有几颗果子隐秘在枝叶间。 姜津把零食摆好,太阳逐渐西下,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转身的时候,看到了空旷的山坡上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当即一愣。 魏黎站在离他十几米的地方,穿着黑色的风衣猎猎作响,提着一个手提箱,不知道装着什么。 他缓缓掀起眼皮,面无表情,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第81章 针锋相对 姜津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想张口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感到了一丝陌生。这些天姜津把对方所有的伪装都扒开,发现了一个赤/裸/裸的、真正的魏黎。 他从来不是什么太阳,更不是救世主。 他只是一颗长得歪七扭八的青梨子,里面早已被虫蛀空,刷上金黄的油漆,背着白炽灯,费尽心机把自己吊在天上,伪装成了太阳。 姜津沉默地看着对方一点一点朝他逼近,差不多还有半米的时候,魏黎停下,侧过头,两个人同时看向那个小小的墓碑。 秋风吹过,周围落叶翻飞。 姜津冷不丁开口:“我早该意识到村子里有你的眼线。” 不论时隔五年突然回来的魏黎,还是明显常有人维护的坟墓,都彰显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魏黎在这里依然有内应,一旦有什么外来的风吹草动,就会警惕地、事无巨细地告诉千里之外的他。 恐怕姜津在踏入村子的第一秒,就有人给魏黎通风报信。一个满载秘密的大本营,怎么不会找人监视呢? “说是眼线也太不近人情了。”魏黎蹲下,熟练拔掉了附近的杂草,“他们只是看我长大的长辈,认认真真去做我拜托的事情。我很感激他们,所以每个月会给些生活费,仅此而已。” 他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低头看着供着的零食,没再说话。 姜津的视线从墓碑慢慢移到魏黎的侧脸上。他想起来在宿舍共枕的那次,也是同样的角度看他的侧脸,明明五官没有什么变化,但如今物是人非,感受也天差地别了。 姜津又说:“我能找到这里,你是不是很意外?” 魏黎笑了几声:“确实很意外,没想到为了探究我,你会想方设法套出魏怀月的话,然后千里迢迢跑来。进山费了不少功夫吧?我上中学的时候每个星期都得下山,当时路比现在还难走,如果能碰上搭车,那就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但如果没有,只好靠着两条腿。” 他的语气非常平淡,甚至还掺着一丝笑意,似乎在分享陌生人的事情,觉得很有趣。但其中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姜津深吸一口气,然后轻声说:“那个雨夜,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十岁的小孩本来就掌控不了所有事情。” 听了这句话,魏黎半天没说话,思绪似乎又飘到了那时候。他低下眼睛:“可你知道吗?当时她还活着的。” 姜津的呼吸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目击者只有我一个,她躺在地上,全身是都是羊水和血,旁边是母体的白花花的肠子。她两只手就在那么乱扑。我抱起来,身体很小,很软,很轻,是温热的。她当时就是还活着,连着脐带,手脚还在动。” 姜津察觉到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嘴角的肌肉也在扭曲。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但是,过了十几秒她就停下来不动了,跟那个女人一样。后来我看见被碾碎的昆虫也是这样的表现,条件反射似的挣扎几秒就死透了。我脸上也是血,到处求人,让他们送去医院,但最终还是于事无补。而魏勇,那个罪魁祸首,自私自利地逃逸,最后一次听说他的踪迹是出现在了S市,所以,我考了那里的大学。” 他的呼吸慢慢急促,额头上冒出细汗,声音极低,像是在咬牙切齿地说:“温热的感觉在我怀里慢慢消散掉。当时我在想,如果能让她活过来,我做什么都愿意。如果有人能救她,我恨不得当场给他嗑十个响头。但是没用,死亡是救不了的。山里没有回应祈祷的神,只有那些装模作样的骗子。喝符水和跳大神,能把一条命叫回来吗?不能。” 姜津静静听着,咬紧牙关,没有打断他,目光里掺杂着非常复杂的东西。 “我给她取名叫魏桃,不只是这里有几棵桃树。你应该不知道吧。那么多地方,为什么别处栽的都是梨树,而唯独这里是桃树?因为两种果树不能混栽,病虫害会非常严重。梨树和桃树本来就应该天各一方,我过得那么苦,希望她下辈子能过得完全相反,是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不要重蹈覆辙。我捏造了一个虚假的家庭,里面有一对虚假的父母。但你可能不相信,我其实一直都觉得,魏桃如果活下来,就应该是我平时在宿舍里描绘的那个样子。” 又来了一阵风,从他们中间穿过,同时吹得桃树叶子作响。 “十岁开始,家里就剩下我一个,自己睡觉自己做饭,就这样慢慢长到了高中毕业。你知道我收到S大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多么高兴吗?”回想起来那一幕,魏黎第一次在他面前身体发颤,把自己的脆弱表现的一览无余,“一点也不夸张,我当时手都在发抖,那么多年,我努力学习就是为了这一刻。我想大叫、翻滚、从山崖上跳下去。一个跟这里完全没有关系的城市和未来对我热情地敞开怀抱。一切都很幸运,我去S市,正好罗禹招人,见我聪明机灵,就这样留下来了,慢慢就攒下来不少的钱。” 姜津神情一动,其实他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也是跟他相同的反应。他终于短暂地从令人窒息的家庭氛围中逃出去了,得到喘息。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太想去过一个正常的生活,普通人的家庭我要努力去作假才能得到。我跟罗禹说我母亲重病,父亲在外打工,我得赚她的医药费,正好又戳中了罗禹的心窝,于是他经常照顾我。我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辞,总结来讲就是家庭多么凄惨,但跟实际相比,我捏造的根本算不上什么。 “在学校里,我利用人性漏洞包装自己,但没给任何人造成损失,他们从我身上都获得了好处。等价交换,你也许觉得我太过投机取巧,但社会底层法则就是这样的。 “姜津,甚至我有的时候也会羡慕你,起码亲人都存活于世,不像我,虽然有那么多的朋友人脉,但他们喜欢的都是‘魏黎’,而不是真正的我。有些人也真的非常讨厌,我还是得关心谄媚他们。到最后,习惯成自然,我把自己锁在了套子里,分不清心中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说到最后,魏黎的神情哀恸,甚至滑下来眼泪。 姜津心中一震。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魏黎哭,在过往印象中,眼泪似乎跟魏黎绝缘。 他从不脆弱,从不抱怨,做什么事情都是游刃有余的。 可是现在,四下无人,面对的是坟堆,身旁的是对他知根知底的姜津,举头三尺也没有神明,他终于卸下伪装来,诉说完所有的秘密,安静地落泪。秋风把眼泪吹落,在夕阳的照射下亮晶晶的。 从始至终,姜津的手攥了又松,犹豫好久,最终还是放下警惕,伸出手来,要去抚摸那人颤抖的肩背。 在触碰上去的前一秒,魏黎突然转头,刚刚的悲伤一扫而空,眼里尽是恶毒和嘲弄。 他低声说:“你信了?” 姜津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猛地缩回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魏黎的睫毛上还残存着泪珠,眼底还有红血丝,语气陡然变化,让人来不及反应。他步步逼近,逼得姜津屡屡后退,直到边缘才停下。 “你信了!”他哈哈大笑,笑声传遍整个山坡,“兵不厌诈,我在你心里已经是完全不可信赖的形象,你为什么还会信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原来你跟别人是一样的愚蠢,听风就是雨!自打一开始入学,你用第六感就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还对你刮目相看,但现在,想想也不过如此!” 他嘲讽地一笑:“我刚才说的都是假的!” 姜津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心中怒火喷薄而出,捏紧拳头,在即将打上魏黎嘴角的时候,被拦下来。 “放轻松。”魏黎嗤笑了一声,把姜津的手攥得通红然后甩开,“其实我回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跟你谈个交易。” 他拎起那个手提箱,对着姜津慢慢打开。 等看清楚里面是什么的时候,姜津瞳孔瞬间变大,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魏黎。 满满一箱的百元大钞,每一处空隙都被填满了。 魏黎说:“这是我那么多年攒下的所有积蓄,全部提了出来。我算过,够你想要的那家市中心的大商铺整整两年的租金,那里客流量爆棚,也没有竞品,烘焙店开在那里非常合适。” “这算什么,”姜津抬起眼睛看他,轻声说,“封口费吗?” 魏黎沉默许久,合上了箱子,递给他:“虽然这个词听上去不好听,但随你怎么想,我没意见。说到底只是一笔交易而已。或者换个好听的说法,我只是希望你的生意能更上一层楼,无偿给你的资金支持。” 姜津看着横在两人中间的箱子,毫无退缩,冷笑了一声:“真够道貌岸然的。”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很虚伪。”魏黎耸耸肩膀。 姜津移开目光,侧过头,“我不要。”然后他撞开对方的肩膀,打算离开。 “可是姜津,”没走几步,魏黎的声音飘过来叫住他,“你知道吗?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能让人彻底保守秘密。” 魏黎趴在他的耳边,靠得极近,温热的吐息擦过他的颈动脉,让人不寒而栗。 姜津知道,这是他循循善诱的伎俩。 “一个是钱,一个是刽子手。”魏黎低头,边说边把装满钞票的箱子塞到姜津的手里,“收下吧,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别逼我对你用第二个。” 他慢慢揉捏姜津的耳垂,将乱发分拨到耳后,轻声一笑:“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你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不管什么阻挡我,我都会除掉。” 姜津轻声说:“包括杀人吗?” 身后人的笑意愈深,毫不犹豫地点头:“包括。” 过了几秒,他又补充:“我刚才说的是真话。” 姜津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什么也没说,提着箱子抬脚离开,在视线即将消失的拐弯处,他停住步子,回头一看。 天边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给整个世界镀上一层金红。天色渐暗,魏黎还是站在严荣和魏桃的坟墓面前,刚才充满恶意的笑容消失不见,隐约还能看见他脸上的泪痕,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 光一拉,影子一斜,远处看像三个坟堆。 然后魏黎伸手,慢慢扫去了那座小墓碑上的落叶。 第82章 端倪初现 姜津就这样回了A市。 离开的这几天气温降得厉害,姜津进店里先打了个喷嚏。小胡跑过来,有些兴奋:“老板,你可算回来了!” 姜津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在跟自己说话,含含糊糊“嗯”了一声,走了几步才想起来问她:“这几天店里怎么样?” “都挺好的,有条不紊!” 得到回复后,姜津冲她笑了笑:“那就行。” 然后他不再多说,自顾自换好衣服进了后厨,像往常一样开始忙碌。 店里的生意稳定下来,也不用他每时每刻亲自盯着。姜津闲的没事就缩在后厨研究新品,每天都去超市买菜回家做饭,到点了就往床上一躺,扯过被子。 店里的生意蒸蒸日上好评如潮,每个月的营业额非常可观,姜津看着账户里不断多出来的数字,增长得太快,心里反而没有什么感觉。 这明明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那箱钱也还在家里放着,姜津自从把它拎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打开过。 人生每个阶段的心境各不相同,曾经拼命都想得到的东西现在数不胜数,看待同一事物的想法也大相径庭。他以前太嫉恨魏黎,觉得他什么都好,家境好,相貌好,能力好,人生一帆风顺,似乎从没有过什么磨难。可是姜津现在不会这样想了。 太阳未必是太阳,老鼠也未必是老鼠。 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有时候除了当事者,没有第二个人能明白。 只是有时候半夜醒过来,姜津打开台灯,习惯性地打开从魏黎房间里拿走的那张草稿纸,似乎要在字里行间看出什么花样,但其实上面的内容早就被他烂熟于心。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晨光熹微。 逝去的时间不再回来,反而一点一滴地迫使他逼近某一个时间点。姜津现在像是欧洲中世纪默默目睹罪人被斩首的民众,不知道什么时候巨刃就会落下。这让他平静的生活里增添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急躁焦虑。 从C市回来没过几天,逢绪跟着导师来这儿开学术会议,她从国外飞过来,抽出一个下午特意来找的姜津。 她还在学校里,心态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姜津乐呵呵地听她讲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两个人本来聊天聊得好好的,突然逢绪问他,一脸诧异:“你在焦虑什么?” 姜津一愣,掩饰似的喝了口热水:“什么?” “在我们谈话的一小时里,你起码看手机看了十次,平均六分钟看一次,然后每次都摸一下右边的口袋。” 听到后半句,姜津下意识地又伸进去,碰到了纸张的粗糙。 又是那张草稿纸,原来他表现的那么明显。 这么分心,对很久不见的朋友来讲真的不算礼貌,姜津垂下眼睛,老老实实向逢绪道歉:“对不起。” 过了好久,他又开口:“我只是,最近被店里的事情搞得有些焦头烂额。” 逢绪靠在椅背,笑了一声,但没有什么恶意,更多的是调侃:“什么生意还得去社会新闻上找啊?” 姜津后知后觉,连忙把手机息屏。 “别太紧张,我不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都成年人了,也不会事事都会跟旁人说,我不担心你解决问题的能力。戚思鸣谈恋爱以后也不爱整天给我发消息,以前都信息轰炸的,就属大一的时候多,我最烦的时候一天拉黑他三次。”逢绪低声笑出来。 姜津想起来最开始时候的戚思鸣,一副臭脸还生人勿进,每天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皱着眉头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不知道的还以为核按钮在他手上,原来只是给同胞妹妹发骚扰信息还惨遭拉黑。 “说到底还是太孤独了。入学的时候陌生环境,人生地不熟,还大少爷脾气,自己住公寓,周围也没有能讲话的人,环顾一周发现就认识我。不过现在他过得好多了,有个金发碧眼帅哥围着他转,想孤独一会儿都不行了。” 人是群居动物,一生都在追求寻找自己的同类,狭义来说是血浓于水的至亲,广义的话,那就是身心契合的灵魂知己。 像戚思鸣和逢绪之间双胞胎的心灵感应,不需要开口,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意图,离谱到像脑神经互相接通一样。哪怕他再怎么口是心非,自己也能像测谎仪成精一样戳破他的拙劣谎言。 全靠直觉,甚至都不用摆出什么证据。 姜津默默听着,看向外面的车水马龙,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他幸好还有你,还有他男朋友,没有走向极端。”姜津低声说,“不管是哪个方面,人一旦太极端,太偏执,早晚走上自毁的路。” 逢绪耸耸肩:“确实,我今年的心态也有点变化,读研读得我整个人都平和了,太多时候用力过猛只会适得其反,所以像戚思鸣那样整天傻乐也不错。” 聊天聊得时间不早,姜津送完逢绪以后没有去店里,而是径直回家。他一步一步缓慢上楼,漆黑的楼道宁静无比。姜津低着头,没有乘坐电梯,一点一点往上挪。 那张纸还紧紧贴着内层的布料,他揣着手,想到了上面的字,也许是爬楼爬的太累,姜津的呼吸有些紊乱。 要么就把它撕掉,装作什么也发生过。但事已至此,时间不能回到他翻开魏黎书本的那一刻,他已经发现,察觉到有这个苗头并验证了。 只要他不做任何行动,那就是在掩耳盗铃,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危险程度正如他脚下的台阶慢慢升高,那么最后只有一种结局,那就是有人从上面摔下来粉身碎骨。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就看他肯不肯伸手了。 姜津第一次眉头皱的那么紧,心里煎熬。逢绪说他焦虑,为的就是这件事情。 不知不觉中,还剩几层台阶就到家了。他抬起眼睛来一看门口,发现了一个意外的人,任谁出现都不可能是她。姜津有些愣怔和难以置信。 只见段洁蹲在他门口昏昏欲睡,听见动静,她睁开有些下垂的眼皮,匆匆忙忙站起来,嚣张跋扈了很久的女人第一次露出来那种讨好的神情。 第83章 恩断义绝 姜津深深地看了一眼她,没说话,只是一声不吭绕开,然后开了门。 本来没让她进来,可惜在门即将关闭的时候,段洁一个侧身,就这样毫不客气地闯进来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姜津低声问。 自从上次因为毕业去向的问题闹得天翻地覆,两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一晃过了那么长时间,现在段洁突然从老家赶到这里找上门来,不知道存着什么心。 段洁倒是没有明说,她拿着自己大包小包的东西放进来,姜津看了一眼,发现是老家的特产。 这算什么,唤起他思乡之情吗? “你还没吃饭吧?”她麻利地把那些菜收拾好放进厨房,撸起袖子,“你先去休息,过一会儿饭就做好了。” 姜津没吭声也没离开,而是就站在厨房门口,大有她不解释就不走的意思。 这个生他的女人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以前可没有专门给姜津做过什么事情,现在为什么摆出这幅模样,过来就巴结。 见姜津不走,段洁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法子只好说了实话:“我去店里找你,结果有个小姑娘告诉我你不在,我就又问了这里的地址才找过来的。” 八成就是小胡告诉她的。 小姑娘年纪轻轻,也没什么心眼,不知道他们俩之间的复杂关系,以为只是人生地不熟的妈妈看望自己儿子,便热心地指了路。 段洁又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真是妈妈小看你了,没想到你现在生意做那么大,我去的时候门口好多人,店里站都站不下,一天的营业额不少吧?是我以前格局太小,以为你揉面包揉不出什么出息,现在你可不一般,是挣大钱的人了!” 姜津立马就明白了她来这里的意思。 津津有味的名气在网上还算火热,曾经有网红探店的时候也把他这个老板录了进去,估计就是段洁哪天突然刷到了,店里的生意确实令人眼馋,便千里迢迢过来对他嘘寒问暖起来。 说到底,不还是为了他银行卡的那些钱吗?又不是一位母亲真的良心发现,开始关心被她忽视十多年的儿子了。要不然,就显得他之前那么努力逃离老家像一个笑话一样。 家里有那么多烂摊子,除了那笔高利贷还有以后高志文的买房买车娶媳妇的钱,都像一座座大山压在身上。只要把姜津哄回来,钱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血浓于水,说到底还是亲生母子,又不是仇人。 饭桌子上段洁不断给他夹菜,那张往常骂人很厉害的嘴不再咄咄逼人,而是说话轻声细语的,生怕吓着他,一顿饭吃得姜津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也打消了胃口,只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 若是以前段洁那么对他,他只会受宠若惊,然后听从她的指令让干什么干什么。 他太缺爱太孤独,太希望得到旁人的认可,在周遭被孤立的时候,血浓于水的亲人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提醒姜津在这个世界还存在着价值。 但其实,同类就是同类,并不是靠血缘链接,亲人也不等同于同类,无休无止地讨他们欢心也并不能获得等额的情感。 姜津默默看了一眼段洁,她是一个偏瘦又矮小的中年女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不少痕迹,姜津一直习惯仰视她,但现在,坐在平等地位上审视的时候,发现她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不可战胜的。 除了世俗的成功给予姜津反抗的勇气以外,还有一点,那就是他想要索取的情感,并不是只有在段洁身上才可以得到。 在茫茫的危险森林里,他早就遇到了跟他同频共振的人。 段洁见他不怎么吃东西,有些着急,又夹了一块肉给他:“是不是不合胃口啊?我这些年也没注意你的口味……”她声音突然顿住,自觉理亏,忙转移了话题,“既然工作不错,是不是得把人生大事提上日程了?最近有心仪的女生吗?” 姜津生硬地打断她:“没有。” “哦……那其实也没关系,你平时很忙嘛。我听说大城市女生都心高气傲,你是不是没遇到合适的,要不要去相亲看看?我儿子那么能挣钱肯定有女人喜欢的,到时候我也能早早退休,过来给你们带孩子……” 在她传统观念中,男人既然事业有成了那什么对象找不到?姜津也到年龄了,趁热打铁把结婚的事情办了,到时候回老家办一场婚宴,让周围的街坊邻居看看她儿子是多么有出息,她好扬眉吐气。而且,亲人哪有隔夜仇,姜津有自己的小孩以后就知道她当时多么辛苦,说不定会多多孝顺她。 姜津突然感觉心里一阵烦闷,他灌了口水:“我不去相亲。” 段洁有些愣怔,美好的幻梦还没开始就破灭了,她好不容易拉下脸低三下气的,没想到姜津那么不知道好歹,什么都呛她一嘴。哪有儿子顶嘴母亲的道理?段洁刚要习惯性地发火,想到那些钱又憋住了。 没办法,姜津现在自己挣钱自己花,是整个家的摇钱树,自己反而要向他伸手,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要挟了。 段洁本来想循循善诱,以退为进,听说现在大城市都流行不婚主义,搞不好姜津也被这股风潮洗了脑,过一阵就好了。她也没放心上,自认已经铺垫亲情完毕,可以张嘴要钱了,没想到姜津接下来的一句话打的她措手不及,理智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喜欢男人。”姜津掀起眼皮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眼中毫无退缩之意,低声说,“我是同性恋,跟女孩结不了婚。” 段洁当即愣在原地,几乎以为姜津再跟她开玩笑,想扯扯嘴角但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什么?” 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没想到姜津脸上一点也没有调侃的意思,他目光灼灼,语气平静又有力量,再次重申了一遍:“我是性少数群体,就是一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 话音未落,她猛地站起来,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意,抬手狠狠扇了姜津一个巴掌。 姜津被打的脸微微偏斜,但他一点也不意外,也没有躲避退缩,似乎早就考虑到了这个局面。即使左脸逐渐泛起红肿的指印,他也没有露出什么惧怕的表情。 甚至没有悲伤或者怨恨,他只是很平静地看着甩掉伪装、逐步歇斯底里的段洁。 她来回踱步,大声吼叫起来:“男人,喜欢男人?!” 这跟姜津之前要去揉面包完全不一样,如果那个是个人的职业规划问题,那现在就是彻彻底底的伤风败俗,简直给祖上蒙羞。 段洁气得连话都舌头都捋不直了,“男人怎么能跟男人睡觉呢?恶心,下流,败类!我现在只是听听就想吐。你、你是不是在A市染上了不好的习惯?要不干脆回老家,我们去找医生给你治,早晚给你治好。” 从始至终,姜津都在一声不吭,听着段洁说话,见她终于发泄完了,他才认真审视面前这个女人。 熟悉的感觉又袭来了。 她跟记忆里那个专制暴躁的女人如出一辙,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生气起来声音尖锐还会动手,仿佛有个暴君的灵魂禁锢在她瘦小的身体里无处安放。小时候会很害怕她,不敢怠慢,现在姜津就算看着她在地上打滚心里也不会有什么波澜。 说是暴君,也只是姜津给她带上的王冠,其实头顶上什么也没有,只需轻轻一推便分崩离析了。 他也站起来,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俯视着她:“跟地域没有关系,我从大一开始就喜欢男人。这是改不掉的,你不用对那些旁门左道抱有幻想,都是徒劳。” “大一?”没想到段洁抓错了重点,咀嚼起这个时间,继而咬牙切齿,“那就是你在大学的时候有人带坏你然后染上的坏习惯,你跟我说是谁,我去找他算账!” “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姜津顿了顿,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如果硬要说有联系的话,那就是他让我认清楚真正的自己,即使一开始的感情是扭曲复杂的。” 段洁看他屡教不改,身体因为愤怒不由自主地颤抖,伸出干枯的手指对着姜津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好,好啊!你们姜家真是人才辈出,当爹的撒手不管,还以为当儿子的多么听话,结果都是一路货色,刻在基因里的烂泥巴!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应该不该把你接回来。呸,喜欢男人,同性恋,简直不可理喻!我要在网上曝光,让大家看看这家烘焙店的老板是个肮脏下流的男同性恋!” 她的面容开始扭曲,嘴里不断咒骂,姜津突然想起来魏黎出柜的时候。 当时自己的想法跟段洁如出一辙,视魏黎如同洪水猛兽,只能通过贬低来证明自己的“正义”。那时候,在礼堂里因为魏黎出柜而目眦尽裂的他,绝不会想到未来有一天,自己会遭遇跟他一样的事情。 他差点就把魏黎搞得名声狼藉,现在,段洁也用这招来威胁他,要是他不改掉,自己的性取向会被公之于众。 姜津站在她面前,闭了闭眼睛,仿佛面对的是讲台底下数以百计的陌生同学,段洁的咒骂变成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同时,有盏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 他感到与魏黎在共用同一个身体,五官四肢在慢慢重合,姜津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随你怎么做,我一点也不害怕。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从来不分高低贵贱,只分真情和假意。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无话可说。” 段洁的胸膛在猛烈起伏,她心里明白这种事情爆出来会带来什么后果,她只是想借此拿捏姜津,但没想到人家压根不吃她这一套。 横看竖看,她已经完全插手不了姜津的任何事情了。 他经济独立人格独立,也不再像小孩子一样依附她害怕她。身为长辈的那些“权力”在他面前无济于事。 不过好在,她还有一个孩子,人生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高志文比你强上不知道多少倍,”她终于暴露了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恶狠狠地说,“就算你再怎么能挣钱,也不如你弟弟半分优秀。” 姜津静静地看着她,突然笑了:“你以为你真的是喜欢小儿子吗?” “什么?” “同样是亲生的,你只偏向高志文,这并不证明他受你喜欢。”姜津顿了顿,“你只是喜欢‘高志文’这个身份。在再婚家庭里,高丁宠爱你,所以你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是被爱的,而不是你觉得自己本身值得被爱,要不然,同样是亲生小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哪个更听话,你为什么还是如此溺爱小儿子,自己蒙蔽自己的眼睛呢?” 段洁怒不可遏,正要张嘴反驳,不料被打断。 姜津不给段洁喘息的时间,继续开口:“在你的初段婚姻里,你过得并不幸福,所以你带着我一起憎恨,那么多年,把我丢在亲戚家不管不顾。你重新结婚,有了一个看上去还过得去的丈夫,也有了新的孩子,你对他过分溺爱,说到底还是补偿自己,而对我过分严苛,也只是你不满意之前婚姻中的段洁。这种不断向外索求,来证明自己是值得被爱的方法,真的可行吗? “其实一直都没有人关心你的内心,所以你得找外面的符号来代替自己。你跟我讲过你小时候的事情,当初也是因为家里吵架匆匆忙忙稀里糊涂把自己嫁了出去,你过得多么不容易,让我记得孝顺。”姜津轻声说,“我一直都记得,所以我很听你的话,你骂什么我也不会顶嘴,我拼命学习,好好打工挣钱,甚至还得负担起继父的债务,希望能讨你的喜欢,让你过得别那么苦。” 段洁听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有点不自然。 “即使血脉相连,有些人也不适合在一起生活。出于陌生人的角度,我希望你不要再自己骗自己,摆脱所谓的美梦,高志文是高志文,从来就不是你,继续下去只能把他惯坏。你一直很要强很能干,高丁是个拎不清的人,也只会拖累,所以我这边建议你离婚,谁欠的高利贷谁去还。我很希望你过得好。 “但出于儿子的角度,过段时间我会搬家,这个地址也会作废,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姜津轻声说。 A城的高楼林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只是这座城市的冰山一角,顶多是从居民楼窗户里展出的电影情节。与此同时,在一些看不见阳光的角落,同样也生活着一群跟这里天差地别的人。 魏黎按照孙诚给的地址,来到了这片低矮的集装箱活动房。这种蓝白房子冬冷夏热,除了遮风挡雨便于组装以外没有什么优点。本来是之前的建筑公司的财产,可是项目烂尾,这一大片成了烂尾楼,开发商为了不让业主闹事,做好继续建造的表面功夫,所以一直都没拆。 因为发不出工资,里面的工人早就走了,现在成了一群社会闲散人员的聚集地,他们大多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散工。三教九流的人一杂就催生了不少法律边缘的事端,嫖/娼赌博这类的事情数不胜数,简直不要太常见。 比如今晚的一间集装箱,就有人在里面打牌赌博。 周围杂草丛生,连个正经的石板路都没有。魏黎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一个粗糙的破锣嗓子如惊雷般炸起,然后是一阵哈哈大笑:“看见没有,你们的牌都没有我的好!快给钱快给钱,别拖沓!” 听到这个声音,魏黎放在门把上的手瞬间青筋暴起,差点要把那个塑钢把手掰断。他的面部肌肉微微抽动,还是强稳了心神,深呼吸了几秒,慢慢打开了门。 里面乌烟瘴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到了焚化炉,烟头和瓜子皮扔的到处都是,啤酒瓶子歪七扭八地散落一地。人很多,不过绝大部分都是兴致勃勃地围成一团看着中间四个玩牌,时不时撺掇几声。 门开了,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继续大呼小叫的,还是靠近门口的那个先看到了人,你捅我我捅你,一屋子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魏黎身上了。 所有人狐疑地把这个不速之客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怕什么?又不是条子。”过了几秒,其中一个男人喊道。 魏黎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爬山,这个牌子防水料子做的极好,不管什么液体泼上去连个水印都留不下。 今天倒是没下雨。 他整张脸都躲在灯光照不见的黑暗里,隐约看着五官不错,只是有些眼熟。 “这人面相看上去,怎么跟魏勇差不多啊?”不知道是谁,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少特么放屁,谁能跟我像?” 赌桌旁边,上一把赢了的那个破锣嗓子一边洗牌一边骂人,嘴里还叼了根还剩屁股的烟,百忙之中,他也就吝啬一秒的眼神给门口的魏黎。 然后魏勇的眼神从浑浊变得有些诧异。 “爸。” 魏黎眯起眼睛低声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一小步,屋里的灯泡照得他面如冠玉,身后的黑夜似乎隐匿着什么野兽,但他笑眯眯的亲和样子又把人的警惕心打消。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就没有看向旁人,而是直勾勾死死盯着多年不见的魏勇。 他语气里难耐着极大的兴奋,以至于有些咬牙切齿:“儿子终于能接您去享清福了。” 第84章 山雨欲来 “您还记得我吗?” 月黑风高,工地周遭全是杂草,集装箱的灯光被远远甩在后面,魏勇朝路边解了个手,拐过弯刚往嘴里扔了根烟,正在衣兜里翻来覆去,突然一双修长的手恭恭敬敬地伸到面前,边挡风边摁下了打火机。 魏黎那张脸就在微微火光的照耀下轻轻一笑,显得格外安静又孝顺。 倒是挺会来事儿的。魏勇乜斜了一眼,点燃了烟,这才掀起惺忪混沌的眼皮正儿八经上下打量他,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个名字:“魏黎……是吧?” 如果不是面前人的意外出现,他早就把魏家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当初亲自取的名字都差不多忘了,更别提那个可笑的取名原因。 他这些年到处逃窜,打一天日结工能歇三天,恨不得天天醉生梦死,早就把那个倒霉婆娘和便宜儿子抛在了脑后。 他当时只是随手一推,没想到严荣那天正好走血光,常年不见人的山路上凭空冒出来一辆货车,这也怨不得他,要怪就怪她命不好。可惜警察不会听这种说辞,没办法,魏勇只好当场跑路,头都没回。 他走得急,鞋都差点跑掉了,没注意当时除了他和严荣,魏黎也在现场,并且亲眼目睹这一切。 刚开始的时候魏勇还会每天担惊受怕,毕竟血次呼啦了一地,内脏都撞得满地都是,魏勇每天晚上做恶梦都害怕下一秒警察破门而入,害他连不正规的小宾馆都不敢住,只敢睡桥洞。 后来每天找地方打工攒了点路费,可算跑远了,一路坐不用查证的面包车到了S市,后来觉得毕竟都是逃犯,老待在一个地方也不行,又碰巧被外出务工的老乡打了个照面,害怕事情败露。仅仅待了一年,他又撺掇几个伙计跟他来了A市。 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碰到魏家村的人,没想到,今晚亲生儿子竟然找上门了,而且看穿着打扮和精气神,应该混的还不错,活脱脱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儿,没想到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屁孩儿竟然长成了这样,跟他这个当爹的站在一起,浑身气质大相径庭的。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拿出笔钱孝敬一下他。 奇了怪了,也不知道吃什么长的,魏黎现在个头比他高不少,肩膀也宽身体更壮。不知道打起来他还能不能打得过,不过古今中外只有老子教训儿子,哪有儿子打老子的道理,说到底还不是自己给的基因好吗? “您能记得我,真是太好了。”魏黎叹了一口气,面部肌肉在微微抖动,像是久别重逢太过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其实我那么多年都很记挂您,一直都想跟您团聚。我现在也赚了一些钱,但是不管有多大的成就,没有父亲就没有今天的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话尾飘散在风里。魏勇看了一眼从始至终的那副笑脸,以他小学三年级的文化水平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实在没察觉出什么不对,便信以为真,以为魏黎真要把他接去享福了。 魏勇的心里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今天真是好运气,不仅赢了局牌,还凭空捡了个儿子。自己就把他养到半大就不管了,现在“嘭”的一下,变成了一个摇钱树。 傻子才拒绝呢! 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古人说的还真没错。 “行吧,”魏勇吧嗒吧嗒抽着烟,眯起眼睛猥琐一笑,“我走的时候你才几岁?十岁吧?唉,真后悔没趁你小时候多打你几顿,要不然早就该找到我了,害我多东躲西藏了几年。”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觉得自己当初有什么不对。 周围没有什么光源,魏黎的整张脸就隐藏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不过,几秒钟之后,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魏勇听见了一声不明意味的轻笑。 但他并没有当回事儿,手一甩,还闪着点点火星的烟头就随便扔到了旁边,正要转身的时候,突然身后一阵风吹过,伴随而来的是杂草踩踏的声音。 他还没反应过来,接着,便是脖子猛地被魏黎用臂弯绞住,慢慢收紧。 同时,有人在他耳边轻声惋惜:“确实是我不好,多留你活了几年。要不然你现在坟头草都半米高了。” 魏勇睁大眼睛,毫无防备,刚想张口骂人结果发现自己发不出声,双手乱扑仍然无济于事,只能感觉自己的氧气被不断剥夺,脸越来越红,口水直流,最终丧失了意识,栽倒在地,动都不动了。 魏黎居高临下,眼底兴奋无处遁形。他蹲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双无菌手套,翻了下魏勇的眼白,确定这人不是假装。 那么多年过去,以至于他收到孙诚消息的时候有些难以置信,直到亲眼确定。自己为了找他,用贫瘠的教育资源拼命考上S大,努力在那座城市扎根,黑白两道结交人脉,可惜天不遂人愿,一直都没有抓住魏勇。 直到业务拓展到了A市,他才终于获得了这个人渣最新的踪迹。 不过,这才是他复仇计划的开始,以后还有的玩呢。 自打从魏家村回来之后,姜津就一直心神不宁,连小胡都看出来明显不对劲了。 老板发呆的次数多了,时间也长了。她跟他说话,也能看出来心思压根不在这里,而是不知道飘向了哪。有时候他又会拿出那张贴身放着的草稿纸翻来覆去地看不知道多少遍。 眉头紧皱,看起来上面的内容比顾客逃单还要严重。纸张边缘都被他摩挲得有些粗糙起卷了。 特别是今晚,那种焦躁不安的感觉异常强烈,像浓雾一样萦绕在姜津的心头挥之不去,以至于提前关了店。 他一边收拾后厨一边发愣,其实距离跟魏黎最后一次见面没有过去很久,但自从坟前聊天后,这股心慌还是蔓延到了现在,甚至越来越大。 姜津一直在等待,明明潜意识很想去解决,但身体不受控制,只能在原地放任不管。 说到底,没有证据也只是自己的猜想。万一自己猜错,那就平白无故冤枉人了。 但以经验来看,每当他没有证据光靠第六感来感知魏黎,从来都不会出错。 小胡在旁边拿着手机看明天的订单,其中有条新闻推送突然冒出来,让她无意识念了出来:“近日我市郊外荒地发现一具无名男尸,后脑遭重器殴打导致死亡……” 她的声音很小,如同蚊子哼哼,本来也没想被人听见,结果下一秒姜津突然冲过来,抢过她的手机,手都在发抖。 小胡被他吓了一跳,不明所以,见他目眦尽裂,手上青筋浮现,几乎是一字一字地看着那篇新闻,像是要从字里行间搜刮出什么信息来。 她咽咽唾沫,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老板?” 等姜津读到那句“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时候,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等到呼吸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以后,他才发现头上全是冷汗。 还好,年龄对不上。 姜津闭了闭眼睛,不好意思地把手机还给小胡,哑着嗓子说:“没事,我刚刚听错了。” 小胡不知道他的心思,又完整地看了一遍报道,有些心惊胆战,煞有介事地说:“很吓人对吧,都什么年代了,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哎!怎么还会有杀人犯啊?我看这个凶手是想把尸体藏在荒郊野外的枯井,上面还放了不少干草和石头,一点也看不出来。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结果不到三天就被人发现还打110了,接下来就是警察出马把凶手绳之以法了哼哼!” 姜津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唇。 小胡没有注意,继续说:“听说要是手段残忍恶劣的话,死刑是跑不了了。唉,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值得把自己后半辈子都搭上……” 她这番话,一直到半夜还响彻在姜津的脑子里。 他突然意识到那么多天自己一直都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面对即将爆炸的炸弹却不作为,任凭上面的数字一点一点减少。哪怕是其他人,是任何一个普通人,察觉到魏黎可能要去杀人的苗头,正常举动都应该是去阻止的。 姜津起来深吸一口气,穿好衣服,像是在验证什么一样,去了趟夜色,然后他发现魏黎的车不在。 夜色分店开业没多长时间,一般都是老板亲自坐镇的,之前的几次临时离开也是他闯进魏黎房间和老家的时候。 而那么晚了,他会去干什么呢? 姜津当时就有些慌了,没多想直接进门抓住人就说要找魏黎,那个被他抓到的无辜侍应生虽然并不清楚这个陌生人怎么知道老板名字的,但还是老老实实说魏黎今晚不在,想要见他可以走个预约,不过这几天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 “老板明确说过有重要事情要去处理,什么电话也别打给他。” 而魏黎之前从来不会那么说。 一系列异常都在侧面印证姜津的猜想。 姜津出来以后,蹲在地上,抱有最后一丝侥幸,颤抖着手给禾厉那个号码打了过去。几秒钟,手无力地垂下来。 关机了。 那个冷淡的女声一句一句重复着“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姜津现在心脏突突跳,震得他胸腔疼。魏黎现在在干什么,他不敢猜。 他的脑中快速思索,自己那么了解魏黎,只要努力仔细地想一下的话…… 肯定有什么细节被自己遗漏了! 姜津闭上眼睛,努力去感知魏黎的所思所想。他站在魏黎的角度,假如他真的找到了魏勇,肯定不会现场杀了他。魏黎精心筹备了那么久,反正都找那么多年了,肯定也不会因为一时冲动直接杀掉魏勇。 给自己添麻烦不说,那么干脆利落地杀掉也太便宜他了。 A市还是千万人口的国际大都市,天眼系统遍布,杀人不方便,抛尸更麻烦,就像今天小胡说的新闻一样,哪怕是郊区的荒地没过几天也会被人发现。 他得找一个人少的、没有监控的深山老林,折磨一番,努力宣泄所有愤怒,让魏勇无比痛苦之后才痛快结束他的性命。 如果当天下雨,那就是天公作美,雨势一大,现场痕迹也会冲刷的一干二净。土壤一湿,哪怕是新挖的坑也看不出来时间。 突然,姜津福至心灵地搜了一下C市的天气。下一秒,他浑身颤抖起来。 这几天正好是大暴雨。 如此一来,所有的重要点都对上了。姜津立马想起来,他刚刚还遗漏了一个地方,以魏黎对魏勇的憎恨程度,具体杀人地点,应该就是在当年出车祸、人迹罕至的山坡公路。 两个城市距离两千多公里。那年魏勇是自己跑出来,如今又要把一个成年人完整地运回去,得多费不少功夫。他还是逃犯,飞机火车这类的交通工具统统不能坐,否则他一出现,天眼就检测到人了。 那么,唯一的方法只有…… 姜津猛地站起身,立马掏出手机买了一张去往C市的清晨最早的航班。 魏黎现在肯定在去往C市的高速公路上,而魏勇,八成被他打晕锁进后备箱里。 两地距离太远,光是开车就要二十多个小时,魏黎应该刚刚出发没多久,所以…… 姜津深吸一口气,立马打起精神。他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第85章 报仇雪恨 此时,在C市方向的高速公路上,魏黎已经连续开了差不多五个小时的车,但距离目的地连一半都不到。 他顶着超速20%的风险,一刻也没有停歇。左手看似随意搭在方向盘上面,食指有意无意地一下一下点着。 那张姜津曾经评价过曲意逢迎的脸上黑雾浓郁,在没有路灯的夜间高速上更是十分可怖。若是熟人见了,甚至都心惊胆战地认不出魏黎,心里嘀咕是不是有什么恶鬼侵占了他的身体,把原先的灵魂驱逐了。 要不然,怎么明明五官还是那副模样,全身气质却浑然不同,甚至有些暴虐狠厉了呢? 忽然,左手食指敲击的动作停住,魏黎面无表情,抬眼看了一眼车内镜。 后座空无一人,只有一些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微不可微的撞击声音,在发动机的轰鸣中简直不得一提,如果不是耳朵灵敏,几乎听不到这细微的动静。 魏黎方向盘一拐,驶向就近的服务区。这里歇脚的人不多,车也没几辆。他把车停到一个偏僻角落,下车点了根烟,来到后备箱,照着撞击传出来的尾灯那里蓦地抬腿就是狠狠一脚,在半夜的服务区异常清楚。 撞击声戛然而止,里面的人估计被震吓得不敢动弹了。 瞥着后备箱,魏黎眼底阴郁之色愈发浓重,他不动声响地抽完了烟,正要往前车门走的时候,眼睛余光却无意中看到了不远处突然冒出来的一只金毛。 金毛惯常温顺,一般见人就会扑上去蹭蹭。不过这只不知道怎么,惊恐警惕地看着魏黎,喉咙里发出低沉地吼叫。 视线对视的刹那,金毛突然向他狂吠起来,但还是不敢向前。魏黎冷若冰霜地盯着它,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一对年轻小夫妻跑过来。 “跟你说了多少遍,就算在服务区也得拴绳子啊,幸亏没跑出去!” “谁知道它会趁人上厕所的时候跳出来嘛,泡泡可乖了以前都不这样的。” 两个人给它套上绳子,准备拉着走,可是金毛犟得要命一动不动,就是一直朝着魏黎和后备箱那边狂叫。 看见主人来了,泡泡急得咬他们裤腿,像是想告诉他们信息,那对小夫妻这才注意到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的魏黎,心里难免有些疑虑。 他们把泡泡从小养到大,一直对谁都很热情,从来没有像这样吼过陌生人。 但看起来这个人长相俊美气质平和,也是跟他们一样长途开车下来休息的旅客。 他们以为魏黎只是怕狗被吓到了,连忙道歉:“对不起啊,泡泡估计坐车坐久了,之前都很温顺的从不乱叫。” 魏黎扫了他们一眼,换上一副温柔体贴的表情,轻声道:“也是我不好,应该是我抽烟熏到它了。” 空气里有那么一点点甜腻的红酒味道,与平常的烟味有所不同。泡泡从没闻过这个味道,而且坐车那么久应该是应激了。小夫妻没多想,再次给魏黎道歉以后直接抱着金毛安抚去了。 直到两人一狗走远,魏黎原先的表情才消失不见,他冷漠地敲了敲车后盖,嗤笑一声,说出来的话倒是骇人听闻:“老实一点别打什么歪心思,脏了我的后备箱先卸你一条腿。” 然后他发动车子,驶离了服务区。 越往C市走阳光越少,天气预报里的大暴雨如期而至,厚厚的、灰蒙蒙的云层几乎要把这个城市捂住,透不出一点生气。 黄豆般的雨滴打在挡风玻璃上,刮都刮不完,恍若人的烦乱心境。魏黎把车开上了山,等到一个拐弯处,他终于停下。 周围黑乎乎的,公路旁边是土坡和一小块平地,平时极少有人会来,是一个埋尸的绝佳场所,沤肥了周围土壤,也算魏勇这个人渣功德一件。 厚重雨雾中连远处的村庄灯光都看不太清楚。周围没有路灯,黑漆漆一片。二十多个小时下来,从A市带回来的那盒红酒爆珠被他抽得就剩一根。魏黎就这样坐在车里,听着全世界的哗然雨声,慢慢看着最后一根烟将要燃尽,然后徒手捻灭了那点火星。 经过那么多次长年累月的灼烫,十根手指的指纹已经被破坏得彻底,就算有朝一日尸体被发现,也不能从这个角度定他的罪。 魏黎为了今天这一刻,已经筹备了太久太久,如果硬算起来,从魏桃死亡的那一刻他就开始这样打算了。 火星的捻灭像是什么动手的符号,为了万无一失,魏黎戴上手套帽子,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倒最高,干净利落地熄火,下车,打开后备箱。 他车开了多么久,魏勇就被关在后备箱多么长时间。他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布团,蜷缩在这个小小空间里滴水未进。整个人本来萎靡不振,突如其来的雨滴和凉风打得他一激灵。 然后他慢慢睁眼,看见了与他长相相差无几的恶魔,浑浊的眼神立马变得惊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近一天一夜的空间禁闭,让魏勇从怒不可遏到恐惧麻木。 他终于意识到,魏黎,这个兔崽子是玩真的,真的要把他老子置于死地! 但是,接下来魏黎的动作让他大吃一惊。 他把捆得极紧的绳子解开,嘴里的抹布也被扯下来扔掉,侧过身子,不经意间留出来一处逃生的空隙。 空隙正巧对着山路,要是能顺着直接下山就会彻底逃出生天了。魏勇悄无声息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瞅准时机,猛地撞开魏黎,狂往远处奔跑! 儿子对付老子,还是嫩一点!当初被裸绞也是魏黎趁着自己警惕心不强再加上花言巧语才成功的。真实打实动真格的,谁会赢还不一定呢。反正都背上命案,嫌少不嫌多,早知道如此,顺手也把这便宜儿子杀了算了,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局面。 当时他还是太心软! 不过好在魏黎一时疏忽,先保住命再说。 魏勇心里窃喜,刚拼命跑出几步,突然膝窝那里一阵剧痛,让他的腿瞬间麻木没有知觉,面朝下扑倒在地。 他往后一看,魏黎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上来,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魏勇爬起来,没跑几步又是被人踹倒。如此循环往复,他终于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就像是草原上恶意捉弄猎物的鹰鹫,看着猎物可笑地到处逃窜,本以为能逃出生天,但其实在天上看得是一览无余。 不断给他生的希望又亲手破坏,魏黎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偶尔出手,饶有兴致地观看着这一场喜剧。 没过多久,魏勇已经彻底跑不动了,只能手脚并用毫无目的地乱爬。魏黎也耗掉了所有耐心,毫无预料地朝他腹部踢了一脚,跪在地上,抬起右手。 然后充斥天地的雨声中裹挟了不断的痛苦哀嚎。 魏黎的拳头朝那颗脑袋上一下一下猛砸,几乎用了最大力气,所以立竿见影地见了血。 就像小时候魏勇朝他撒气一样,当时的伤口也是有过之无不及。 雨滴在公路上乱跳,流出来的血很快被冲刷的一干二净。魏黎身体里的血也跟雨水一样沸腾,每一个细胞都在嚎叫着杀了面前这个男人,极尽所有残忍手段,怎么都不解恨。 每打一下,魏黎都能想起来那段童年遭遇。在其他孩子还在父母怀里依偎撒娇的时候,他挨了魏勇一顿殴打,仅仅是为了那笔几百块的赌债。 十岁之前,他甚至都没有被当成一个“人”来对待,在那个所谓的家里只是一个沙包,一个出气筒,一个没有人权的私有财产,甚至是杀鸡儆猴的鸡。 他感觉自己在捶打一块腐臭的烂肉,身上还被溅上腥臊的血。这种人只是看一眼就会觉得污秽,魏黎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发泄自己滔天的怒恨。 拳拳到肉。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控诉一句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黎缓缓站起身,看着地上如同蛆虫一样扭曲的男人,深吸一口气,哑声说:“这是你欠我的,现在再来算另一笔账。” 他抓住自己生物学父亲的头发,拖着这个还在勉强挣扎的男人来到几米开外,开口:“你还记得这里吗?” 魏勇已经被他打了个半死,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当然就算清醒也不会记得这里。 “这就是我妹妹咽气的地方!”魏黎朝他吼道,声音在雨夜里格外突兀。 “当时她就那么大,浑身都是血,你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慌不择路地跑掉!”坚硬的拳头再一次毫不留情地落到魏勇的身上,“她跟我托生在同一个家庭,父母是粗鲁不堪的人渣,但是我发过誓要保护她一辈子,你们怎么虐待我都行,唯独不能碰她一根手指头,可笑的结果是什么?她连生都没生下来!” 当得知魏桃存在,魏黎几乎要喜极而泣。孤独了那么久终于有个同类靠近,从此能懂他,理解他,体会到他所有的心情。他不再孤立无援,有人跟他并肩互相扶持就能扛过万难。 可是魏勇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魏黎的右手几乎都要麻木,力竭之时,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的他感到四周的马路都在扭曲震荡,最后化为黑漆漆的黏糊沼泽。 他每打一拳,魏勇就会抽搐一分,然后,两个人陷在沼泽里更深,不能挣脱。 二十多年的憎恨化身魔鬼,引导着魏黎的身体拳打脚踢宛如一头野兽,把社会教导的礼义廉耻全部摒弃。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活生生打死魏勇! 魏黎的双腿已经全然陷进去,淤泥里仿佛有什么吸力在不断拉扯着他的身体,魏勇已经濒死,口鼻直吐鲜血。四周空无一人,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坠落。 魏勇气若游丝,脸已然面目全非,血糊了满脸,根本看不出原来面貌。 世道不公,这种无赖向来生命力极强,像蟑螂一样。 但没关系,只要再来一下,这个人肮脏的灵魂将彻底扔进地狱。 魏黎大口喘气,强忍发抖抬起右手,电闪雷鸣间,雷光照亮了他扭曲至极的脸,然后拳头轰然落下! 刹那之间,远处冲破重重雨雾射来一束光,让他右手离魏勇太阳穴还有五厘米的时候堪堪停住。 那道光极亮,让魏黎全身都笼罩在里面。他瞳孔猛烈收缩,心脏差点停跳,全身警觉,豺狼虎豹般的眼神往光源处瞥视。 而后,他前所未有地愣怔。 在他之前没有发现的角落,姜津站在路边,打着伞,手里拿了一个手电筒。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角通红,不知道看了多久。 第86章 权力博弈 魏黎的手猛地摸向放着手机的那个口袋,意识到了什么又突然停住。 姜津知道他想干什么,轻声道:“你都关机了,自然收不到村里报你的消息。” 所以也不知道姜津竟然能再一次地摸到这里来,正好卡在这个关键节点。 他一步一步朝着魏黎走过去,冲破层层雨雾,停到他的面前,看着几乎可以称作毁容的魏勇,咬了咬牙关,不忍再看第二眼这血腥场面,稍稍偏了些头。 而杀人现场被人撞破,魏黎的表情堪称错愕。他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姜津,恍若灵魂出窍,双手无力垂下,任凭雨水拍打他的脸。 下一秒,姜津斜了伞,把他整个人都罩在里面。 魏黎这才后知后觉,立马起身后退两步,几乎是咬紧牙关,沉声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在坟前的那场谈话,魏黎以为两人从此不会再见。 魏勇的事情他从来没告诉任何人,孙诚他们也只是知道他是魏黎一直在找的失踪对象,并不清楚其中的纠葛,更不可能知道魏黎要下死手。 至于姜津…… 他连自己在找魏勇都不知道。 这场滴水不漏的计谋,究竟是怎么让他发觉的?! 惯常掌控所有局面的魏黎,自从遇到姜津就发现有些事情变得完全不可控。不管是他来到魏家村知道自己的过去,还是今天的突然出现。这一切都不能用常理经验去推断。 那些哄骗人心的伎俩放在姜津身上更是毫无作用! 见姜津沉默不答,魏黎瞥了一眼还在抽搐的魏勇,心里虽然惊涛骇浪但还是强镇心神,重复了一遍:“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 末了,他讥讽一笑,看起来毫不慌张:“凭你那个第六感吗?” 没想到姜津大方承认:“是。” 他盯着努力装作淡然却无比慌乱的人的眼睛,突然轻声说:“魏黎,你知不知道,不管你怎么伪装,你真的很好猜。我对你的所有猜测从来没错过,哪怕当时没有任何证据。” 魏黎的表情立即就变得有些扭曲不自然。 是啊,姜津说的没错。从见第一眼起,纵使人人称赞和倾慕,他也能穿破他的层层伪装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强硬着脸:“你忘了我之前说过什么吗?不管谁阻挡我,我都会除掉。” 没想到话音刚落,姜津噗呲一声,那声轻笑就混着雨声闯进魏黎的耳朵。 姜津坦然自若,轻声开口: “我不信。” 仅仅三个字,让魏黎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一道电光,照得他的瞳孔不断收缩,仿佛被击中灵魂。 像是要证明一般,他往前跨了一步,手狠狠一挥,近乎咬牙切齿:“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姜津立马回答:“我不信。” 同样的回答,让魏黎的脸上非常难看,面部肌肉在不自觉地抖动。 “你不会以为我在魏桃坟前说的都是真话吧?”游刃有余的他开始竟然有些慌不择路,“假的,都是假的!我只是想激怒你,让你收下那笔钱,其实那段话没一句是真的。如果你是为了同情我才来的,我劝你还是早点收手,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姜津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一股深沉的平静,在当魏黎以为他的说谎技巧又要起效的时候,突然听到姜津说: “我还是不信。”他轻叹一口气,“魏黎,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很愤怒,还差点要打你吗?” 魏黎感觉心里有个洞在不断扩大,周围的风雨都毫不留情争先恐后地钻进去,想要一睹里面的物什。 “什么?” 姜津继续说,面上悲悯:“因为我心里很清楚,很明白,你说的就是真话,我以为你能真的跟我坦白,我很高兴,但是后来你矢口否认,甚至又尝试激怒我。你的撒谎技巧确实精彩绝伦,但是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作用。你现在要是还骗我,那就是掩耳盗铃。” 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慌张,几乎要让魏黎窒息,甚至一时半会想不出应对之法。刻在他骨子里,那套不断揣摩人心得以精进的自保技巧在姜津面前荡然无存。 突然又一道雷电闪过,就像是收妖的天劫。他站在姜津面前,像是站在照妖镜前一样,所有伪装无处遁形。那套谎言铸成的铠甲被姜津三言两语轻松瓦解,露出内里脆弱敏感的孩子。 “你自卑自厌又懦弱,做事不会考虑后果。你一直都是那个无助的十岁小孩,能骗过所有人,说到底这些年从来没有长大过!” 条件反射似的,有种久违的濒死感又悄无声息地爬上了魏黎的心脏。那团黑洞不断扩大,直到占满整个胸腔。 他感觉自己在姜津面前全然赤/裸,他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 半晌之后,魏黎目眦尽裂,那张嘴才勉强吐出一个字:“你……” 姜津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草稿纸,张开,捋平,对着魏黎:“不仅如此,你还记得这个吗?” 魏黎大口喘气没有回答,作为作者他当然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熟悉的字迹力透纸背,通篇下来其实只有三个字。 “杀了他!” 每当魏黎伏案学习,脑子里偶然闪回那个画面,手指都张不开,黏糊地仿佛上面有血迹干透,从那个雨夜一直延伸到现在,细细闻来还会有血腥味。 怀着无比怨毒的情绪,他在不知道多少张的草稿纸上写了这些字。 有朝一日,他希望自己真的能杀掉魏勇。 只是当时他没有想到,其中一张竟然会被姜津发现并且体会到了其中的情绪。 他没有视而不见,也没有当做垃圾丢弃,而是收藏好,摸过上面所有的字。 甚至为了验证,他在坟前问过魏黎,为了目的就算是杀人他也去做吗? 他确实可以杀人,但又没说杀的是谁。哪怕明确说他要杀了姜津,对方也能轻松识破他的谎话。 “我知道你会杀人的时候也并不恐慌,因为你想要的命并不是我,而是魏勇。我当时只有担心。”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魏黎以为这样会把姜津吓退,结果并没有,反而适得其反。 “不管你怎么说,哪怕所有人都相信你的话,我也不信你会杀我。” 魏黎整个人是由欺骗垒成的岌岌可危的高塔。谎言是他的盔甲,撒谎是他的求生本能。伪装自己所有真实情感是活下来的唯一方法。他像一面镜子,根据现在情景瞬间说出合适的话,只是一个完美揣摩别人心意和大局的机器。 他明明谎言信手拈来,真心话却难宣之于口。 直到,有一个人单凭直觉就破坏了他的心理防线。 魏黎脱力地倚在车尾,二十多个小时没休息的眼睛布满血丝,如今人证物证确凿。见实在隐瞒不过去,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笑:“是,我是想要杀了魏勇,只想杀他。十多年了,我做梦都想杀掉他!你知道又能怎么样?” “你不能这样做。”姜津沉声道。 魏黎眼眶通红,彻底崩溃,像是终于按耐不住,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这个渣滓?!你明明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还要保护他?你知道我找了他多久吗?我这些年费劲千辛万苦,结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他!你说不杀就不杀了,那他欠我的怎么还?” 他情绪异常激动,倾盆大雨浇不灭心中的怒火。魏黎来回踱步,不知道姜津为什么要拦住他,头疼欲裂,扔了手套,不断把额发拨后。 他以为这场杀人计划会顺利进行,没想到姜津会突然冲出来,不帮他就算了,还试图阻止。 现在,两人的情绪像是掉了个个,魏黎在歇斯底里,姜津始终冷静理智。 听了这话,姜津把伞一丢,大跨一步,喊道:“我是为了救他吗?我是为了救你啊!你要是真把魏勇杀了,你下辈子就彻底完了!前二十四年你活在痛苦憎恨中还不够?又是因为魏勇,你要把剩下的人生全搭进去吗?!退一万步讲,你杀了他又怎么样,能让时光倒流吗,把你妹妹换回来吗?你就算选了跟那天一样的天气,潜意识想要让一切往那天并拢,试图修正这个错误,但是我告诉你,一切都是徒劳,你害的只有你自己!” 今天的大雨,并不是十四年前的,哪怕两个亲历者在场。 魏黎已经完全听不得这些实话,大声吼回去:“我筹备了那么久就是为了今天!我魏黎,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天衣无……”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猛地一斜,踉跄了几步,差点栽倒在山坡下。 过了好久,他才捂着嘴角,难以置信地看着姜津。 姜津喘着粗气,浑身湿透,过来揪住他的衣领,又是狠狠一拳上去,嘴里还振振有词:“天衣无缝?天衣无缝你被我给发现了!你自卑又自大,怯弱又狂妄,以为所有人都被你骗的团团转!你自以为是骗过了全部,殊不知在某些人眼里看的一清二楚!” 魏黎没有还手,就这样被他打的完全懵住节节败退,脸上的伤口火热,天旋地转。 然后,自己被姜津揪住衣领,就听见他趴在他的耳边,用气声说:“魏黎,我现在掌握你所有的秘密。你知道人际关系变化的本质是什么吗?这还是你教会我的。” 魏黎愣愣地看着他,心脏跳得极快,说不出一句话,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让他眼前模糊不清。 姜津轻声道:“是权力的博弈。” 然后他轻轻一推,居高临下地把魏黎推下了山坡! 第87章 雨过天晴 魏黎毫无防备,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坠落,姜津的身影逐渐缩小。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但是徒劳。 山坡不高,魏黎滚了几圈就跌躺到了一片平坦的草地,满身泥泞,雨水打的他眼睛都睁不开,大口喘气,身体都发凉。 他差点以为自己会死掉,结果被柔软的草地接住,土壤湿润,一路上甚至没有石头树枝把他划伤。 天旋地转,整个天空展露在他面前,然后,灰蒙蒙的视界中出现了姜津的脸。 他直接跳下公路,跨坐在他身上,遮住了乌云,认真盯住对方的眼睛,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清醒点了吗?” 如果魏黎摇头,他估计还会把他再一次推下去。 魏黎还在类似劫后余生的感觉中,迷茫地看着姜津,微张嘴唇但说不出一句话。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逐渐用利刃划开,在里面塞些什么东西。 姜津轻声说:“事已至此,你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如果今天非得有一个人死掉,我希望是那个偏执扭曲的魏黎。你从上面跌下来,就是死过一遍了。让法律去处置罪人,而不是让受害者的手上沾血。跟过去彻底告别吧,人还是要往前活的。” 魏黎的呼吸愈发急促,嘴巴张了闭闭了张,声音在这广阔天地中极小,姜津不得不趴在他嘴边才能听见。 他嗓音干涩,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姜津可以完全不管他,放任他自生自灭。他曾经对姜津做过很过分的事情,说过很过分的话,可是现在,还是得靠这个人把他从淤泥沼泽中拉出来。 姜津为什么要救他? 姜津认真说:“因为你在向我求救,我不能坐视不管。” 听这一句话,魏黎从喉咙里发出笑声,身体蜷缩,伸手挡住了眼睛,手指有些发抖:“……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一直都自认掌控全局,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怎么可能会向姜津求救,从来没有,也绝不可能。 “或者说你一直在向外界求救,但没有人听见,除了我。”姜津说,“你为什么会把所有的钱都留给我,只是为了让我严守秘密吗?除了给钱你还有很多种方式让我闭嘴,更残酷的,更有效的,更立竿见影的,但你没有用,而是把全身家当都给了我。 “因为你心里明确知道自己走的就是一条不归路,你在呼喊但是没有人帮你。” 太过偏执太过扭曲的人最终都会走向自毁,无论他们承不承认。他把所有钱都给姜津,就是潜意识觉得他真杀了魏勇,后果不堪设想。 哪怕暂时没有被警察发现,这道口子一开,他心理会出巨大的问题。恶魔彻底从心脏里钻出来。 从小时候遭到虐待,魏黎就一直在向外求救,但无论他怎么呼喊,始终没有得到回应。残暴的父母,沉默的街坊,即使有人听见也置之不理。 虽然家暴在十岁那年被彻底遏制住,但只是现象不再出现,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 像一枚已经刺入梨子的针,没有被拔出来,一直停留在果肉里,日日夜夜不断折磨。即使随着梨子长大,这枚针从表面上看已经消失不见,但只有长得歪七扭八的梨子知道,针还在那里刺穿它的心脏并且越来越深。 它在喊:“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周围行人不断,没有人听到呼叫,自然无人为它驻留。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同样饱经折磨的小孩路过,出于同类之间独特的心有灵犀,他缓缓抬头,往树上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姜津喊着:“可是我听见了,我来救你了!就算再怎么口是心非,你的所有真实想法我都一目了然。我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魏黎不断撒谎伪装,也只是在发送求救的信号,像是饮鸩止渴,只能暂时缓解但没有任何作用,甚至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在宇宙中心大喊,方法错误,压根就没有人听见。 他一点一点机械般地砌着围墙,一层又一层,一面又一面,把自己的生存之地不断收缩。没有人能打破这些坚不可摧的石头水泥触碰到他的灵魂。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存的空间仅有方寸,接下来只能窒息。直到有一天,有人不走寻常路。 他直接从天而降! 魏黎生下来就是为了今天这一解救的时刻。 “人就是很复杂很复杂的。”姜津开口说,“虽然我刚才说你自卑自大,怯弱狂妄,但是我也承认你非常勇敢,之前忍受着绝对孤独挺过那么多年。你的心里一点也没有磨灭希望,也是因为你的坚持,我才听见的。” 如果之前他但凡想要一点放弃,彻底绝望,都撑不到姜津的出现。 不仅如此,姜津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事业,有勇气跟家人决裂,同样少不了另一个人的潜移默化。 两个孤独的灵魂就这样相互影响,中途相互对抗,最终还是难以自控地靠近。 魏黎咬住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一声惊雷,掩盖了魏黎难以自抑的抽泣,他终于被人戳中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隐秘心事,全身脱力,哪怕姜津扶起他也走不动路。 两人没走几步,依偎抱着又跌坐在土地上。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滑向深渊不能自救,身体动不了任何,只有姜津向他伸手。他用尽所有力气抱着姜津,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嚎啕大哭,滚烫的眼泪滑进衣领。 姜津听见他的哭声,心脏像是被揪紧了,鼻尖一酸,同样落下泪来。 四周是群山,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所有的情绪无处遁形,它们得以宣泄。 不知道哭了多久,姜津拉开一点距离,捧着魏黎的脸,低声道:“我们上去好不好?” 魏黎怔怔看着他,下意识附和:“好。” 两个人就这样扶持着起来,好不容易爬上山坡,等姜津看到什么的时候,一愣。 原先还躺在那里的魏勇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去了哪。之前地上所有的血迹被雨冲的一干二净,仿佛那里压根没有人躺过。 魏黎整个人都挂在姜津身上,察觉到姜津脚步一顿面部凝重,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疲惫地说:“他狡猾得很,刚刚装死呢,这下可算让他逮到机会跑了。不用担心,魏勇本来就是逃犯,他脑子被打坏了他才会去警察局报警。” 姜津这才放心下来,点点头,说:“那我们回家吧。” 雨势不见小,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回了老宅。姜津之前早来一会儿,已经把屋子里收拾了一遍。他们把湿透的衣服全换下来,想洗个澡。 二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长时间的体力消耗加上情绪波动太大,让魏黎的精神有些恍惚。姜津把他推进浴室,他还有些发愣,抓住即将离去的袖子不肯撒手。 姜津回头,奇怪道:“怎么了?我刚才试过,有热水的。” 魏黎通红着眼:“你不准走。” 姜津说:“我不走你怎么洗?再不换干燥衣服会发烧的。” 魏黎嘴硬道:“那你站门口。” 他咬着嘴唇,脸色发红,倘若对方拒绝,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要哗哗地淌,跟外面下的雨似的。 姜津叹了口气:“行吧。” 等两人都收拾好,姜津把他安顿好,盖上被子,打算起身,突然腰被搂住,直接摔倒在床上。 魏黎睡了十几年的狭窄单人床迎来第二个人,姜津一愣,心脏砰砰跳,倒是没有起来,下一秒,怀里就塞进来一个温热的东西。 魏黎把他的腰搂得结结实实,额头抵在他的胸膛,近乎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隙。 此时此刻,外面的雨声停歇,乌云散去,终于露出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让我抱着睡一会儿吧。”他缓缓闭上眼睛,哑声说,“我太累太累了。” 第88章 水润清甜 魏黎几乎瞬间就陷入了梦乡,他睡得极沉极安稳。姜津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的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迷迷糊糊睡过去。 也是他这些年来睡过的最安稳的一场。没有美梦噩梦,但就是莫名很让人感到舒心。好像只要两个人靠在一起,什么也不会害怕。 没过几个小时,姜津被热醒了,身上甚至有些冒汗。但山上气温常年偏低,他朦胧睁眼,感觉自己像抱着一个大火炉。 果然,魏黎的脸有些发红。 姜津伸手摸了一下魏黎的额头,发现热的烫人。 一天一夜没合眼,又结结实实淋了场暴雨,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魏黎眉头紧皱,估计也难受得很,头上还冒了点细汗,脸时不时还在他身上蹭蹭。 姜津起身,本想去给他拿点退烧药和凉水毛巾,结果只是动了一下,魏黎就瞬间惊醒,胳膊搂得更紧了,差点让他喘不过气。 魏黎睁开烧得迷迷糊糊的眼睛,哑声道:“你要去哪?” 姜津看他的样子,不知道意识还清不清醒了,老实轻声说:“我只是给你去拿药,你发烧了,温度很高。” 不料,魏黎矢口否认,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我没发烧,你别走。” 看来脑子已经烧得糊涂了。 姜津没法,只能说:“你不吃药怎么好起来?” “可你会把我扔掉,出了卧室门你就再也不会回来了。”魏黎心里突然升出一股急躁,促使他像吸铁石一般牢牢吸住姜津,“你不准走。” 他的心脏刚被人塞进满满的东西,差点要溢出来,但始作俑者好像要离开,看起来并不很想陪伴他度过这场阵痛。 “那是你自己臆想的,”姜津叹了口气,“我可没说。” 但魏黎丝毫不卸力,腰间的胳膊像两只火热的大钳子一样。突然,姜津心里升起一个主意,说:“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回A市?” 一听这话,魏黎整个人都激动起来,点点头:“想。” 他想的不得了,甚至恨不得跟姜津立马传送回去。 “等你病好了我再带你回去,”姜津板着脸,“否则免谈,咱俩下山各走各的路。” 魏黎一下子焉了,他松开禁锢在姜津腰间的胳膊,缩进被子里,闷声闷气地说:“那你快去快回。”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姜津出门去趟村卫生室拿了点退烧药。拿完药往回走,他抬头看了看一碧如洗的天空。乌云早散了,金灿灿的太阳又升起来。 早晨的村庄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犬吠,一片祥和,没有人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姜津深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把药抱在怀里,小跑着回去。 魏黎喝了药,又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有些恍惚,呆愣了好一会儿,头还有些昏沉,似乎想不起来他为什么突然回到了这个地方。 他在床上坐了半晌,只记得自己抱着一个新得的、极珍贵的宝物不撒手,好像他只要松一点力气就会消失再也不见。 但宝物是活的,还长了腿,嘴里一直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一个劲地跑。其中时候让他得逞了,回来不由分说又给他嘴里灌很苦的药,他不愿意喝还威逼利诱,愣是让他一觉睡到了现在。 他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扶着额头,尝试回忆。 魏黎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抬头,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床铺,鞋都没穿,强撑着高烧刚退的身体就往门口跑。 他提心吊胆,温热的身体瞬间冰凉,似乎又回到了那场暴雨中,不管怎么喊也没人救他。 等他打开大门看到什么的时候,魏黎喘着粗气,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发自肺腑的笑。 只见姜津在门口的梨树下坐着个小木凳,抱着膝盖,跟几个不知道谁家的小孩聊天。听见门口的动静,他转过头来,微微睁大眼睛,惊喜道:“你可算睡饱了。烧早就退了但一直没醒,我把村医都叫过来检查了一遍发现你只是在睡觉。” 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村里没有人知道魏黎回来了,医生还以为姜津在开玩笑,结果去魏黎家里一看,真的是他,幸好检查没有大碍,他真的只是太累了。 大病初愈的魏黎虚弱地倚着门框,本来想严肃一点紧绷着嘴,但还是没有防住,低头笑了几声。 姜津身旁的几个小孩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就是凑在一起奇怪地从头到脚打量了魏黎好久,也没有上前,跟姜津告别以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姜津去厨房给魏黎盛饭,讲了一些魏黎昏睡的时候他在村子的见闻,然后神秘兮兮地说:“哇,你知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他的脸上表情很丰富,似乎很想让魏黎问出来。 魏黎嘴角上扬了几度,倒是很配合:“什么?” “刚才那几个小孩,才五六岁吧,竟然都知道你哎!”姜津看上去很激动,“你在老家真的很有名气,一直到现在都还是所有家长教育小孩的榜样。知道你病了,还有专门过来探望的。” 毕竟,大家对魏黎什么家庭有目共睹,这样的条件都没长歪,性格好相貌好能力强,还能考上S大,简直给祖宗添光,虽然魏黎本人并不想添,甚至想一把火烧了所有祖坟。 当然,那些天天拿魏黎教育自家小孩的家长也肯定想不到,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昨天差点亲手杀死他的亲生父亲。 魏黎垂下眼睛,专心吃着饭,说:“那又不是真正的我,没有什么可骄傲的。” 他的语气终于有点轻松,面对姜津,他不必再隐瞒什么。 “不不不,”姜津煞有介事地说,“其实这段时间我又想了想,不管是在外人看来完美的你,还是只有我知道的你,其实都是你,并没有真假之分。” 魏黎夹菜的手一顿。 “你撒谎不少,但在爱心社干的事都是实打实的,那些贫困山区的小孩确实获得了帮助。你的经历也一直在给其他小孩当榜样。你觉得自己是在伪装,但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表现出来的真的是你人格中的一部分,只是把它放大了。”姜津说,“我们都不是百分百的好人,但同样也不是坏人。人就是很混沌的,是是非非谁又说得通呢?” 魏黎向所有人展示的那个家庭和睦,阳光开朗,热情友善的“魏黎”,从某种程度来说,何尝不是他真正希望自己的模样呢?他从潜意识里不相信,而后不断伪装,试图用一种扭曲的方式靠近。 同样的,姜津一开始也并非单单被光芒吸引,而是还从他身上嗅到了一种别扭拧巴的同类味道。 从不敢直视自己,本来就是一大遗憾。不过从这个角度说,魏黎和姜津又是幸运的,他们相互遇见了。 听了姜津的话,魏黎心里一动,眼眶有些湿热,为了掩饰,他匆匆忙忙低下头:“吃饭吧。” 姜津笑话他:“你明明就很认同。” 两个人又在村里休整了几天,等到启程回去的时候,魏黎在门口的梨树上摘了一颗青梨子,洗了洗,递给姜津。 “这是我高中的时候种的,没想到迄今为止它还活着,并结了果。” 在这些岁月里,这棵只是被人短暂关照的梨树就这样野蛮生长,甚至开花结果。 姜津极目远眺,看着漫山遍野的梨树,轻声说:“春天的时候这里是不是很好看?” 魏黎一愣,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只能凭着久远的记忆回答:“是很好看,一大片一大片都是白色的花。” 其实如果不是姜津问,他都没有注意。 因为那时候的魏黎总是很忙碌,各种各样的家务都要等着他去做,那种第一次见满山雪白的惊喜早就封存在心底了。 他对这里的感情非常复杂,始终把逃离这里作为目标,但说到底,所有的回忆都诞生于此,不能粗暴地分割。 “你想看吗?”魏黎转过头问他,轻声道,“你想看的话我每年春天都带你回来。” 姜津愣住,不知道是对“魏黎带他回老家”和“每年春天”这两个字眼哪个更燥热,他匆匆咬了一口刚才的梨子,发现清甜水润,于是点点头:“好吃的。” 魏黎看着他吃,低声问:“真的吗?” 姜津没多想,直接把自己咬过的梨递给他,“你尝尝。” 魏黎双手握着他的手,就着刚刚的咬痕更深地咬了一口。他品的缓慢,仿佛姜津拿着的不是普通梨子而是什么珍奇水果。 汁水四溢,舌尖尝到了一股甘甜。 然后他抬眼看了一眼姜津,眼底多了一层看不清摸不透的东西。 姜津从被握住的指尖开始,一路泛红,最终传到脸上,红的像是要滴血。 他感觉好像被魏黎传染了发烧,整个身体都开始热起来。 “下山吧,我去开车。”魏黎低声说。 姜津盯着他的眼睛,似乎魂魄都被吸进去,只能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第89章 心跳频率 两人就这样回了A市。 重新回到熟悉的地点,姜津还有些恍惚。车水马龙的霓虹城市跟偏僻落后的魏家村大相径庭,如果不是魏黎确确实实坐在他身旁,似乎前几天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那几天的心神不宁和提心吊胆幸好有一个好结果。 魏黎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游刃有余的样子,但好像哪里彻底不一样了。至于是什么地方,姜津也只是隐约感受,并不能说的很确切。 正想着,他的眼神不自觉飘向魏黎。现在正是晚高峰,车辆停滞不前,魏黎专心看着前方车辆的动作,姜津刚把眼神收回来,突然左手毫无预料地被人握住了。魏黎眼神都没斜一下,手却不老实地来回揉捏他的手背。 姜津的脸刷一下红了。 车子停到了楼下,姜津解了安全带,打开车门:“那我就先回去了。时候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 魏黎看着他,没说话,在车门即将关闭的刹那,他突然开口叫他:“姜津。” “嗯?”他转过头来,尾音带着一点自己都难以捕捉的期待。 “我能上去喝杯水吗?” 姜津瞬间脸红燥热,心脏砰砰跳,但看魏黎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真的只是想喝杯水的。 “可以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讪讪道,“你上来吧。” 进了家门,姜津本想开灯,突然魏黎一只手把门关上,一只手阻止了他摁开关的手。 阳台那里洒出来几缕月光,这就是整个房子所有的光源。两个人就在这昏暗的角落里靠的极近,姜津的背紧紧贴着魏黎,像是被他整个人搂在怀里,同时脖颈处还有温热的吐息轻轻扫着。 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靠近一点,就能让他全身颤栗,呼吸不由得变得急促起来。空气都变得粘稠稀薄,只有大口喘气才能存活。 “不要开灯。”魏黎贴在他的耳边,哑声说,“我想跟你谈谈,可以吗?” 自从那场暴雨,有个问题一直在他心里存了好多天,始终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去问姜津。现在共处一室,黑暗放大了心跳,终于可以坦诚询问了。 姜津暗自庆幸没有开灯,否则对方就会看见自己脸颊绯红,近乎滴血。 “嗯……”他迷迷糊糊答应,踉踉跄跄地把魏黎往沙发上引,倒是自己先腿软跌坐下来,心乱如麻,掀起眼睛看着面前的魏黎。 今晚的月亮出奇地亮,投在地上映射出一个浓郁高大的黑影。随即黑影缓缓弯腰蹲下,然后整个人伏在了姜津的膝盖上。 本来需要高高仰视才能看到的人,形势一转,现在却主动趴在他的膝上,稍微一低头,就能看到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姜津心里被魏黎的动作吓了一跳,实在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身体想起来但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魏黎牵过他的手,把脸贴在他的手心,所有的高傲和自以为是的矜持都荡然无存。 而后,他终于开口喊他的名字:“姜津。” 声音极轻,但在这间寂静的房间宛如平地惊雷。 姜津不知所措,感觉魏黎触碰的所有地方都在发烫。 “你是这个世界最了解我的人。”魏黎哑声开口。 “嗯……” 他们灵魂相近,只有靠近彼此才能获得完整,这是另一种意义的同类。心有灵犀,不用开口,不用指明,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从此不再孤单害怕。 如果说血缘是成为同类的不必要条件,那么他们两个人毫无血缘纽带,后天不自觉吸引而来的,就是更深层次的牵绊。 这比血缘更加牢固,坚韧,更加的—— 难以预测,不可控制,一旦相遇就是燎燎大火。 周围人只看见了高高巍峨的神塔,只能听见钟鸣和祈祷。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落单小孩从底座的缝隙中看到了另一个遍体鳞伤的小孩,还听到了他的抽泣。 然后他孜孜不倦地砖瓦敲碎,直接把人从里面拉出来得以重见天光。 “但是我曾经对你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但你还是不计前嫌地来救我。” 姜津眼睫毛颤了颤,脖颈都开始发红,又嗯了一声。 两人之间的纠缠恩怨,如同错综复杂的绳结,又怎么能掰扯明白。外人都看不透,别说他们两个身在山中的人了。 “你知道我所有的秘密,”魏黎轻声说,抓住姜津手的侧脸开始微微发抖,“那么,你想怎么处置我?” 他知道他卑劣,阴暗,扭曲,嫉恨心强,掌握他所有隐秘过去,与旁人所知的魏黎大相径庭。 这是他所有的把柄,所有的命脉。曾经姜津想要让他身败名裂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现在真的在自己的手里了。 怎么处置,如何处置,全凭姜津一人做主。 姜津的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轻轻张口,在出声之前突然被魏黎打断。 “不过,在宣布最终判决之前,我能再提供一些证据吗?” 姜津一愣,不明所以:“什么?” 只见魏黎缓缓起身,朝他的嘴唇不断靠近,每进一寸就观察一遍姜津的反应。 姜津呼吸猛地急促起来,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作为成年人,他当然知道这种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潜在信号。 不过,不同的是,他蒙住眼睛被禾厉亲过不知道多少遍,现在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魏黎这张脸朝他靠近,然后—— 双唇相贴。 姜津的头皮都在发麻,心脏激动到近乎爆炸,他整个人被魏黎摁在怀里无处可躲,只能脱力承接这细细又缓慢的吸吮。明明已经不是初吻了,但刺激程度跟当初在浴室里的那次相比毫不逊色。 单单只是来回碾磨,也没有进一步的侵入动作,就已经让姜津呼吸不畅,身体微微发抖了。 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与他接吻的人是谁,一想到是魏黎,他就浑身发软,只能凭着本能在啃咬这枚甜腻的果冻。 他迷迷糊糊地想,要是再发生什么,他肯定没有招架的力气,只能任凭魏黎摆布。 他这个判决者对罪犯毫无反抗之力。 然后,魏黎突然动了,他的手往姜津的胸膛上放,几乎不用摸索,瞬间就找到那个不断起搏的器官。 心脏外面的皮肤感到一股手心的暖热,它跳得更厉害了。 咚,咚,咚,咚!几乎在震荡姜津的鼓膜。 在即将窒息的前一秒,魏黎恋恋不舍地放开他,月光洒在姜津身上,像是披上了白色的绸缎,他凝望着不断喘气,眼角微红的姜津,哑声开口: “果然,心跳频率是一样的。” 姜津半天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手还在自己胸膛上放着,“什么一样的?” “心跳频率。”魏黎鼻尖一酸,再次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姜津刚才感受到自己多么剧烈的心跳,与此同时,这世界上还有一副躯体跟他共享这场身体里的地震。他什么感受,魏黎就是什么感受。 怪不得刚才心跳声振聋发聩,原来除了亲吻之外,还叠加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他们太过契合,感受相接,连情感都是如出一辙的。 魏黎又说:“想试试我的吗?” 不等姜津回应,他不由分说和迫不及待地继续寻住姜津的嘴唇,然后把他的手往自己心脏上贴。 只要细细感受,姜津就会发现,手心里那个跳动的频率次数真的跟自己的是一模一样的。 又过了好久,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 不知怎的,姜津眼睛湿润,几乎要落下泪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忘记了。”魏黎深深地看着他,“反正从很久很久以前。” 他太会伪装,以至于都骗过自己,觉得连心跳都能模仿。在无数个夜晚,他顶着“禾厉”的身份在搅弄姜津口腔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也是听到了双重的震动。 但他没有意识到这真正代表着什么,以至于两人错过那么些时光,拐了好几个弯,幸亏有人的坚持才兜兜转转后重新得到拥吻的机会。 他低声说:“这就是我的证据。” 不掺杂任何情/欲,只是一个吻,就把所有的情绪表露无遗。 他们的爱意等同,甚至不是此消彼长的关系,而是在对方舔舐的每一秒都增进一分。 姜津忽然伸手抱住他,把头埋在魏黎的脖颈,小声地说:“你这样算不算贿赂?” 听了这话,魏黎低声笑了几下,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惋惜:“可是所有钱都在你手里,我一个穷光蛋只有这个了,你别嫌弃。” 两个人只是在沙发上静静抱着,在这个巧言令色的社会中,只有行动最为可靠,能胜过千言万语。 姜津什么态度不言而喻,每当他用力搂住魏黎的时候,得到的是更加热情的回拥。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黎啄了一下他的嘴唇,说:“过几天搬到我那里吧。” 姜津刚褪下去的绯红又噌的一下子上来,还爬上了他的耳朵。同居意味着什么自然不用多说。之前因为段洁,他原本的计划都是要搬家的。 正胡思乱想,嘴唇又被人啄了一下,“我来接你。” 姜津的理智就这样被亲得一干二净,黏黏糊糊答应了。 第90章 五天五夜 姜津回了店里。他不在店的时候,各项经营都正常运行,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那么之后,如果可以的话,在市中心开那家分店的计划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临近下班的时候,店里的人都在收拾卫生,姜津正忙着对账,小胡突然凑过来说:“老板,门口的人是在等你吗?看上去不是普通顾客呀。” 姜津应声抬头,正好看见了魏黎。 他倚靠车身,从烘焙店望出去能看见他堪称完美的白皙侧脸。不仅如此,他穿着白衬衫,西装外套被搭在手上,另一只袖子挽上去,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魏黎本来低头看着手机,像是有感应到什么,他微微抬头,朝姜津淡淡一笑。 姜津的耳朵立马有些发红,手上对账的动作加快了几分。 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小胡越看越觉得疑惑,半天之后终于想起来了。啊!这人不是他们上次给人开业送货的店的老板吗?当时她还跟姜津开玩笑说那家店好像不太正经,而现在他们老板跑过来了。 里面帅哥云集,老板那张脸更是压所有人一头。小胡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梭巡,心中戚戚然。 完了。 自家老板这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眼神交流噼里啪啦,怎么看都像是被对面人给诱骗了啊! 姜津小声咳嗽一声:“小胡,你跟旁人今天都早点下班吧,剩下的我来就行了。” 一听可以早下班,小胡立马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到九霄云外去了,笑嘻嘻地跟着其他同事麻溜跑路。 她出门口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未来老板夫的魏黎,眼睛滋溜一转,突然朝店里大声喊:“老板,那我们就先走啦,你也早点回家!” 然后跨上小电驴,跑得尾烟都看不见。 整个店里就只有姜津一个。突然,门口的接待铃声响了,他知道来人是谁,没有抬头。 那个顾客似乎很自来熟,甚至还有点冒犯,不在货柜上挑挑拣拣,而是直接来到收银台里面,慢慢揉捏老板腰间的软肉,吐息越来越近。 “老实在外面待着,”姜津缩缩脖子,小声说,“这里是员工区域,顾客非请勿入。” 魏黎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咬着他耳朵,说话语气倒是一本正经:“我又没买东西,当然不算客人。” 姜津发现魏黎很喜欢从后面整个抱住他,一具火热的身躯紧紧贴着,让他迫不得已再次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当有人伸进他衣服下摆的时候,姜津吸了一口冷气,把电脑一合,突然转身,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做好了?”魏黎挑挑眉毛。 “嗯。” 魏黎低头啄了他一下,慢条斯理地说:“那我们回家吧。” 姜津的所有东西已经搬过去且收拾完毕,就差人了。从地下车库进电梯,门还没合上的时候,魏黎突然摁住他,然后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 跟沙发上的那次完全不一样,这次的吻带着强烈的攻击侵犯意味。姜津没有防备,几乎是被轻而易举地撬开牙关,有个湿热软滑的东西像蛇一样不容置喙地伸进来。 等他意识到是什么的时候,他几乎双腿都站不稳了,全靠魏黎扣住他的腰才勉强站住。 电梯虽然是密闭空间,说到底还是在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进来住户。此时这个小空间水声滋滋作响,姜津越听越感到脸红燥热,一想到又是自己发出来的,全身都紧绷起来。 怀着随时可能会被发现的禁忌感,心跳声无限放大,姜津轻轻推开他,侧过脸,喘着气:“回家再亲吧,别在外面……” 他现在的脸皮还不足以能让人撞见跟人热吻的程度。 魏黎没有说话,只是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两人之间有根银丝相连,下半身还是紧紧贴着的。 “叮”的一声,楼层到了,姜津刚要抬脚,便又被拉到魏黎怀里,掠夺剩下的空气。两人在楼道里踉踉跄跄,亲得难舍难分,姜津脑子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理智。 楼道很长,似乎怎么也走不到终点,姜津几乎鸡皮疙瘩都要冒起来。 他喘着粗气说:“万一被邻居看见怎么办……” 魏黎眼神一暗,嘴角勾起,彻底堵住了他的话。 就在这时,姜津隐约好像听到了楼梯间里有什么动静,一个激灵,吓得要死,脸红得要滴血,整个人缩在魏黎怀里,又羞又怕:“好、好像有人来了。” “你听错了。” “真、真的有……” 魏黎置之不理,把担惊受怕的他摁在门上结结实实亲了一会儿,这才跟他说实话。 “没关系,”魏黎从喉咙里笑了一声,眼底有些晦暗,隐藏着难以启齿的欲念,“整层楼目前就住了我一个。” 他咬着姜津的耳朵,用气声说:“所以,你过一会儿怎么叫都可以。” 进了门,魏黎的动作更加猛烈,姜津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然后被摔倒床上。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姜津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魏黎起身而上,啃咬白玉一样的肌肤,含糊地说:“我们多长时间没做了?” 姜津脑子里太过混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只能断断续续回答:“大概……两三年?”像是被什么包裹住,他心脏跳得极快,但还是不自觉地往前面送。 “嗯。”不知道过了多久,魏黎抬头,又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停下动作,语气有些郑重,“那你现在设个安全词吧。” 安、安全词? 姜津一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全身泛起粉红色。 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吗? 屋里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姜津躺在床上,看着魏黎面色严肃,惯常亮晶晶的眼睛被黑暗笼罩,似乎禁锢着什么魔鬼。 现在,有人让他设置一把钥匙,在紧要关头把恶魔重新关进去。 但是……姜津伸手,慢慢抚摸那张脸。他们分别太久,现在都无比渴望、渴求着对方。 他是禾厉,也是魏黎,是自己所有肮脏欲念的总和。之前灵魂已经融为一体,现在就差另一个地方了。 他看着之前多次想要探究又放弃的脸,心中一动,轻声说:“不用……” “‘不用’?”魏黎有些疑惑。 姜津有点难堪地侧过脸,眼神却不舍得移动,眼睛因为之前猛烈亲吻而变得水光粼粼:“就是不用设……” 魏黎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再三确认,哑声说:“你确定吗?” 他感到自己身体里所有的血液因为刚才那句话而变得沸腾,积攒了那么多日日夜夜的不堪化身成一只野兽,本来它都打算戴好镣铐,但有一个人过来亲手解开,还把脆弱白皙的后颈送到它的嘴边。 只需轻轻低头,就会品尝到甜美的血液。 姜津点点头:“确定……” “那么,我的烘焙师,”魏黎顿了顿,突然停下问了他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冰面包的奶油是怎么挤进去的吗?” 话音未落,只见他猛地拉过姜津去了厨房,拿过一块面团,再正气凌然地拿出一根白皙修长的白玉筷子慢慢戳进去,然后毫不留情地在里面戳弄。 表情一本正经,甚至还有点严肃,在仔细探索。 “你看,就是这样。”魏黎道貌岸然地演示,手里动作不停,“得把里面的空间扩大一点才能容下挤进来的奶油,要不然裱花袋的花嘴都进不去。” “接、接下来呢?”姜津第一次看到他的手法,只觉得新奇,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对准,奶油挤满面包每一个角落就行了。” 他朝姜津点头,拿过裱花袋:“我给你演示演示看看。” 等到缓缓进去并不顺利的时候,魏黎很有耐心地贴了贴姜津紧蹙的眉心:“你太久没做,不熟悉流程是正常的,闭上眼睛,找到之前的感觉就好了。” 出乎他的意料,姜津摇摇头,眼角发红,看看那个小面包再掀起眼皮看看他,搂住他的肩膀,小声说:“但是我想看着你进来。” 以前他都是被蒙着眼睛,被动接纳,说到底心底最深处还是慌张无助。现在不一样,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子,有一种特殊的满足感溢出来。 他只想好好看着魏黎的一举一动,把它们统统印在心里来补偿之前的每一次。 “姜津。”魏黎突然叫他,还有点咬牙切齿。 “嗯?” “你真的……”魏黎闭了闭眼睛,强忍着什么,怎么想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索性放弃,“既然答应了,那就不要后悔。” …… 姜津很快知道魏黎刚才说那么多是什么意思了。 等到晨光熹微的时候,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继续,饶是本来就比较喜欢粗暴一点,姜津也有些承受不住。 好不容易又结束一次,魏黎拨着他湿乱的额发,让整双明珠一般的眼睛都露出来,眼尾发红,睫毛上还挂着颤巍巍的泪珠。他看了一会只倒映着自己身影的、湿润润的黑白瞳仁,突然开口说:“我有点后悔了。” 他竟然之前错过那么多次这般漂亮的光景。 等姜津缓过来,抽抽鼻子:“什么?” 嗓子也哑的不成样子。 魏黎舔舐了他的眼泪,又亲了亲因为过度摩擦有些发肿的嘴唇,说:“没什么。” 他顿了顿,“再做一次吧。” 姜津一下子惊醒过来,边抽泣边拉过魏黎的手指向床头边的小金鱼:“你看,它们都吃饱了。” 那几条小金鱼从夜色一直被魏黎带到这里,养得很好,鱼食不缺,刚刚喂过,又撑起来肚子。 就算他不说,明眼人也能看得出,已经到了极限,再继续喂下去,水缸里的水都会被溢出来。 他真不知道魏黎哪来的体力,能变着花样、翻来覆去地折磨它。 姜津一直昏昏沉沉,不知道过去多久。魏黎倒是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把所有弄脏的衣服床单拿去干洗,把他身体擦干净,做好饭,自己靠在床头等着姜津醒过来,然后亲自喂他吃饭。 体贴是非常体贴,就是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在孜孜不倦。衣服都不用穿,反正说到底也是碍事的布料。 姜津睡了醒醒了睡,朦胧清醒之间,嗓子嘶哑,抱着魏黎蹭蹭,嘟嘟囔囔说想喝水。 魏黎就把他扶起来,端上早就准备好的温水。透过玻璃杯正好能清楚看到姜津殷红的舌尖,和被水浸润的嘴唇。刚刚喝完,他低眉顺眼地舔舔嘴角的水渍,魏黎眼底暗沉,接过水杯重重一磕,又粗暴地吸吮上了那两片湿漉漉的软肉。 扣着那人的后脑不让逃离。 姜津就这样五天没出去过这间卧室。 第91章 月圆人长久 姜津感觉之后一切事情好像都过分顺利起来。不管是感情还是工作,都是让人艳羡的程度,太过幸福以至于给人感觉都不太真实。 ……倒是每天早上起来的那种酸软感很真实,还有腰间怎么翻身都躲不开的一双手,实在让人忽略不掉。 同时,有了姜津的加入,原本沉闷的家里多了很多温馨的气息。魏黎如同苦行僧一般的生活不复从前。家里有了很多的装饰,质地柔软温暖,都是姜津辛苦淘来的。 就连那个手链也物归原主,重新戴到了他的手腕上。除了这个,魏黎倒是另外给他买了别的漂亮链子,花样繁多眼花缭乱,每晚戴一个一星期都不重样…… 每天跟拆盲盒一样,不知道魏黎晚上会有什么花招等他。搞得姜津每次回家前心里又期待又紧张的。 因为工作的性质,姜津每次都比魏黎早出门很久。经常的,他收拾好刚要出门,魏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又搂住他的腰。 他就算不说话,姜津都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今早上不是才亲过吗?”姜津叹了一口气。如果说之前是姜津对接吻这件事非常热衷,现在他们俩就是一拍即合。不过,魏黎倒是有点孜孜不倦。 “那不一样。”已经对亲吻上瘾的人正色道,“刚才是你亲我,现在是我亲你。” 似乎着这便宜不占就亏大发,然后他把姜津弄得眼角发红才恋恋不舍地放人走。 除了感情上甜甜蜜蜜,姜津还计划去参加一场烘焙师比赛,选拔赛的要求是一道爱情主题的创意烘焙甜品,他这几天一直为了这个事情忙活。 店里的所有水果被他试了个遍,也没有什么好的想法。正好供应商新进来几种秋梨,都品质上佳,看上去黄澄澄的,姜津心神一动。 然后他就打算做一款秋梨栗子雪顶布朗尼。 所有细节都得牢牢把控,连上面的梨子都找供应商进了好几箱,争取选出最合适的一种。 家里的厨房也都是他的家伙什,发酵箱厨师机等等等等,连烤箱都有三台,把每个角落塞得满满当当。姜津低着头,一手一个梨子,来回比对,虽然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它们的区别。 魏黎回家的时候就看到的这样一幕。 他从后面抱住他,嗅着发丝间的香气,亲了亲后颈,“在选什么?” “比赛用的水果。” 姜津转身,往魏黎嘴里塞了一块切好的梨肉:“甜不甜?” 魏黎轻咬了一口,梨子的清甜在舌尖萦绕,然后他低头堵住姜津的嘴,汁水在两人口腔里交织。姜津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梨子更甜还是魏黎更甜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气喘吁吁地放开。 “挺甜的。”魏黎用舌尖顶顶后槽牙,滑动了一下喉结,“如果你没咬我舌头就更好了。” 姜津被他亲得面色通红,刚刚的透明汁水还残留在嘴角,他无奈地瞪他一眼:“每次我跟你说事情的时候,不要动不动就亲过来。” 那五天之后,姜津在心里庆幸可算结束,万万没想到只是开始。魏黎粘人的时候简直要命,每天都要做,和他解锁各个地点玩法姿势道具不说,就连他在看手机,休息,工作的时候,魏黎都会装作不经意地路过,飞快在他脸颊上咬一口,然后跟个没事人一样走掉。 把他的脸跟云朵面包一样又吸又啃,只留下一头雾水的姜津和一个浅浅的牙印。有次着急出门,那个牙印怎么消都消不掉,只好戴上口罩,可算体会到当时魏黎戴口罩是什么感受了。 后来姜津问他为什么,他还理直气壮:“就是想咬,没有别的原因。” “好吧。”姜津闭了闭眼,“等世界末日的时候我先变成丧尸咬你,你不准先变。” “让你咬回来,或者你把我吃了都行。” 除了有事没事地咬一口,姜津也会莫名其妙地被亲,就像现在。 “是我错了,对不起。”嘴上虽然道着歉,手却不老实地摸向他后腰的那个小小疤痕,用指腹来回摩挲逐渐发热,吐息极近,“那还继续吗?” 美色当头,不管做过多少遍,只要想到这个人是魏黎,姜津心里还会涌出那种难以控制的欲望,然后跟他一起沉沦。 他咬牙切齿:“……当然继续。” 得到许可,魏黎跟拿着圣旨的将军一样所向披靡,毫不留情地掠夺对方嘴里最后一丝空气,手也从后腰那里继续向下。 在把姜津抱上操作台的前一秒,身体被轻轻推开,只见姜津面红燥热,全身泛着粉色:“别在厨房里,东西那么多,我刚打发好的奶油。” “嗯。”魏黎咬着他脖子,含糊道,“那去哪?我都听你的。” 姜津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咽咽唾沫,面红耳赤,看上去十分不好意思,小声说:“我买了一个躺椅,今天刚到的。” 魏黎的动作一停,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难忍笑意:“那你把它放哪了?” 姜津埋在他怀里,耳尖都红的不成样子,瓮声瓮气地说:“阳台……” 话音刚落,魏黎就把他整个人抱起,大步迈向阳台,放下后咬着耳朵:“阳台可没封,你叫的时候可能要收敛一点。” 不然楼上楼下都能听见了。 姜津声音越来越小,抬起湿润的眼睛来:“其实也可以用别的地方堵住。” 然后他伴着猛烈的水声,喘着粗气,搂住魏黎的脖子,双唇相贴,将呻/吟声尽数堵在喉咙里。 竟然还有点丝丝秋梨的甜,那么持久的甜味,就选这个了。姜津迷迷糊糊地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津亲得嘴都麻了,浑身湿漉漉,趴在魏黎身上直喘气。魏黎一下一下亲着他的额头。 姜津看着魏黎身上那些还隐隐若显的浅色疤痕,伸手轻轻摸了上去,问他:“还疼吗?” 怪不得之前魏黎在宿舍从来不穿短裤背心之类的衣服,也不像其他同学光着上身,原来在他的身上留存着大大小小的痕迹,彰显着他不为人知的过去。 “早就不疼了。”魏黎顿了顿,笑了一声,“其实我都忘了。” 姜津把身体撑起来,静静盯着他的眼睛,心里默数三秒钟。 一、二、三。 两个人同时向前,吻住了对方。 在一起到现在,他们两个只要对视三秒就会不由自主地同时亲上去,太过心有灵犀,哪怕不做,也得亲个够本。 姜津迷迷糊糊想,单单只是嘴唇相贴,来回碾磨,怎么会那么幸福呢?除了幸福时候的自然贴近,其实亲吻还可以让人得到安慰。 亲着亲着,大有重振旗鼓的架势。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两人正要默契地调转姿势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插进了这寂静缱绻的夜晚。 响了一阵停下,过了几秒又继续响。 魏黎那边本来动作不停,姜津摸摸他的头发,轻轻推了一下,小声说:“要不你去接吧,万一有急事呢。” 魏黎这才起身,一把捞过旁边的手机,本来面无表情,等看到来电者名字的时候,眉头一皱。 但他没有用语气表现出来,一只手摁下接听键,一只手抚摸姜津汗淋淋的脊背,就是声音还有点事后的沙哑。 先是一阵热情的寒暄,只言片语听上去是魏家村村委会的人,然后随着电话里那头说着什么,魏黎的表情也愈发严肃。 等挂了电话,姜津明显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劲,坐起来,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没事。”魏黎顿了顿,语气很平常,撩撩他的额发,“就是魏勇死了,现在才发现。” 这件事还要追溯到下暴雨的那天,魏勇趁着两人不备逃跑,雨急夜黑,常年没有回去的陌生,再加上崎岖的山路,拐弯间一脚滑倒,滚下山坡。 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路边土坡都比较平缓,结果碰巧的是,在滚落的必经之地,有一棵种了二十多年的粗壮梨树。 头撞上树干,地上散落的树枝从眼里直插进后脑,当场就死了。 因为那里实在偏僻,村民不常去,天气正热,过了好几天才寻着臭味发现已经高度腐败的尸体,面目全非,报警之后才确认的身份。只是那棵梨树,村子里没人知道那是谁栽的,好像一直都在那里。漫山遍野的野树多了去了,追责也追不到任何人头上。 因为在村里魏勇本来风评就不好,还是逃犯,这件事就这样草草揭过,没人再去追究他为什么出现在C市。毕竟他们可不想知道无赖怎么想的。 这几年国家提倡火葬,所以就直接把魏勇烧成了灰。至于骨灰怎么处置,村委会拿不定主意,还是给死者唯一亲属打去了电话,看看要不要放在公墓里。 “不用。”魏黎漫不经心地回答,“就随手扬了吧,田间地头还是猪圈羊圈,你们怎么方便怎么来,我都行。”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跟姜津说了大概情况。 姜津刚才看他的表情隐约猜出来点什么,现在又听到亲口说的事实,上前亲了他侧脸一下,感叹一声:“好巧,果然恶人自有天收。” 魏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然后搂住姜津,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津看着他的发旋,忍不住说:“你刚才好像小猫小狗啊。” 毕业前,他最后一次去喂毕加索,人家吃饱了就趴在猫窝里不动弹,极致放松、对周围毫无警惕的时候,它才会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肩背都塌下去,然后缩成一团美滋滋地睡觉。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他。 魏黎忍不住笑出来:“是吗?” “对啊。” 魏黎模仿小动物那样蹭蹭他的胸膛,又低声笑了一下,姜津也笑。两个人就这样赤/裸裸抱着,谁也没有动弹。月光洒进来照到他们身上,薄汗显得亮莹莹的。 世界又重新归到一片寂静里。 不知过了多久,凉风吹过两人的发梢。魏黎突然轻声开口:“其实我不是什么好人。” “且不说世界上也许就没有好人坏人之分,就算你再怎么样我都喜欢的不得了。” “但你跟我不一样。” 如果没有当时姜津的阻止,他只能不可自控地滑向另一端的深渊。 “一样的。”姜津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搂他搂得更紧了,“我们都是一样的,我只是回应你心底的声音而已。” 就像在茫然大海中,两个频率相同的无线电频道,突然间他们接通,然后听到另一边的声音,欢呼雀跃。 魏黎不再说话了,又过了一会儿,姜津感到胸前那块皮肤上有那么一点点凉意。 有些事情说来就是很奇妙。在外人眼里完美的、无可挑剔的魏黎,其实也只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小孩,跟阴郁孤僻的他相差无几。刨除外在皮囊,他们本质相同。 他狡诈,虚伪,扭曲;他记仇,卑劣,恶毒。但是,那又怎么样? 人性复杂多变,他们也活该天生一对。 姜津静静靠着魏黎的身体,聆听与他相同的心跳,感知着对方的眼泪在自己身上滑落。眼泪和皮肤接触的瞬间,他也从心底泛起一股密密匝匝的酸楚,没有缘由,就这样难以自抑地湿了眼眶。 兜兜转转,能遇到彼此是苦难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情绪同频,你高兴时他欢呼雀跃,甜蜜时就是双倍的缱绻,而悲伤时他也落泪。 姜津突然想起来大学时他在论坛里发的那个贴子,有评论戳破他的心事,说他暗恋魏黎,接着有人说魏黎罪不至此。 看吧,两个不完整的灵魂相互依偎,似乎能胜过千难万险,哪怕带着原罪。 而他现在罪也至我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