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叫我什么? 本书作者:翡酌 本书简介:正文完结 文案: 孤僻酷哥实则一戳就翻肚皮乖宝刺猬受 x 耐心温柔实则白切黑占有欲极强狐狸攻 【两岁年龄差/伪骨/年上一见钟情/年下日久生情/一点破镜重圆】 亲人离世,穷困潦倒,差点连高中都读不上那年,陈末野出现在祈临的人生里。 只大祈临两岁的男生撕了那张[夜场急招,经验不限,月薪八千]的招聘启事,把他拢进伞下。 “没地方去的话,跟我走。” * 陈末野的传言一直不少。 重高放逐的优等生,名利场的过客,地下乐队孤傲的吉他手…… 总之,神秘、清高、遥不可及。 他唯一被众人熟知的真实,是作为祈临的哥哥,尽职尽责,温柔有加。 ……且从不越界。 直到舞台上,祈临在沸腾的声浪中被他抚住后颈,才知道“哥哥”是陈末野最虚假的一面。 男生用琴头抵住他的侧腰,在台下失控的尖叫里和他紧贴额头,四目相对。 追光灯繁乱耀眼 祈临清晰地窥探到陈末野眼底,压抑着的、浓烈的、单一的欲。 他哥嗓音沉哑: “Offer me that deathless death.” (赐我永恒的死亡) “……let me give you my life.”* (我将献出生命) * 陈末野捡了一只伤痕累累的小刺猬。 小刺猬很乖,肚皮雪白,真心柔软,不小心扎了他还会偷偷帮他舔舐伤口。 只可惜小家伙年纪轻,什么都不知道。 陈末野不介意,他可以一直扮演好哥哥。 可惜后来刺猬跑了。 在被遗弃的出租屋里,陈末野平静地吻过祈临最喜爱的旧毛衣。 他心想…… 跑了就跑了,再逮回来就是。 【引用歌词摘自《Take Me To Church》】 【文案于2024/06/22留】 内容标签: 都市 情有独钟 成长 校园 日常 学霸 主角:祈(qí)临 陈末野 一句话简介:哥哥还是……男朋友? 立意:爱能救赎一切 第1章 直到掌心传来一阵烧灼的痛时,祈临才突然清醒过来。 他刚刚失手烧了妈妈的再婚请柬。 火舌燎得太快,祈临来不及找水浇灭,便直接用手心按了上去。 灼痛让泪水从枯涩的眼眶里掉下来,祈临没有去抹,只是拿起请柬残片,吹走上面的灰。 请柬正中间是一个红色囍字,下面缀着婚礼的日期地址,还有新娘的名字:祈鸢。 只可惜鸢字被燎了半边,苍白的灰烬被祈临触落,飘在桌面的另一份文件上—— 《火化协议书》 逝者:祈鸢 家属签字:祈临 火化时间是7月25日,两周前。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祈临握了一下泛红的手心,回头的时候才发现桌面上的手机在响。 屏幕中间是串没有备注的数字,但祈临知道号码的主人是谁。 那个在他十五岁以前从未尽过抚养责任,又在母亲去世后频频骚扰他的男人。 ——俗称,生理学上的父亲。 电话接通,粗哑的男声幽幽而来:“小临啊,就算耍小脾气不肯认我,但九月份就读高中了,你很缺钱吧?开个口,要多少?” “你的话,”祈临给自己倒半杯水,润过沙哑的嗓子:“烧纸5000,守灵8000,哭坟一万但你不行,我容易笑。如果每年死忌需要上香,压二付十,满期了再送俩元宝,不满意支持托梦取消业务。” “祈临!”男人勃然大怒,“你听不懂人话是吗!” “嗯?哪个价格不合你心意吗?”祈临哂笑一声,“没关系啊,看在血缘的份上我给你打折呗。” “不识好歹的贱骨头!你给我等着,有你求我的时候!” 嘟嘟—— 祈临面无表情地扫过屏幕上“通话结束”的字眼,正想去洗个手,却听见门外窸窣的响动。 他顿了顿,起身的时候眼前倏然一黑,下意识抓住椅子的靠背时,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有烧伤。 低血糖和剧痛掺杂在一起,祈临脱力坐回椅子上,苍白的指尖飞快地在桌上抓了颗糖。 拆开,吃掉,闭着眼睛缓了半天。 麻木的舌头尝不到甜味,他用舌尖把糖扫到一边,起身走到门边。 一张小卡片别在门缝里。 [房租将于3日后到期,如不及时交费,将强制搬离。] 房东催租。 祈临捏着纸片看了一会儿,摸出自己的身份证。 还有三个月才到十六岁,四舍五入也十八了。 可以打工了。 祈临收拾一下,推门走出楼道时,正午刺眼的日光几乎把他眼泪都压出来。 他下意识想揉揉干涩的眼睛,却发现掌心里还拿着糖纸。 祈临低头看了一眼,包装上又是红色的“囍”,胃部像是受到猛烈的刺激,他立刻到楼下的垃圾桶旁边吐了。 祈临擦了擦嘴,藏在街道的阴影里走着。 老街道环境还很不规范,墙壁上贴了各种不正规的招工启示。 从跑腿到厨子,送水工到粉刷匠,祈临看了一路,都没有太满意的。 钱太少了。 炎夏的气温让人透不过气,只有在路过便利店时才有片刻的凉意,祈临停了下来打算蹭会儿空调。 刚站定,一张浅粉色的纸飘到脚边。 他低头,一眼就从密密麻麻的职位招聘里看到了最夺目的八个字——经验不限,月薪八千。 随后,一道粗犷的人影出现,把纸从地上捡起来:“诶,我掉的东西。” 祈临视线上抬,很快就看到了一张不怀好意的脸,男人贼眉鼠眼,五官几乎拼成一个大写“骗”字。 “小伙子,找工作啊?”男人起身,上下打量过祈临,笑眯眯地递给他,“我家待遇不错哦,你要考虑一下吗?你条件也不错,蛮适合的。” 祈临心说警惕骗局。 心又说月薪八千。 “是吗?”他配合地接过招聘启事,低声,“大哥,现在什么岗位看一眼就知道条件合适啊?” “喏,八千这个。”男人抬手指落。 祈临看了一眼,重新抬起头,一字一顿:“KTV夜场房间公主?” “是啊,‘公主’只是个代称。”男人压低声音,“你外形条件很不错,我们这儿蛮多女客的,你会很吃香。” 这是招聘?这是拉皮条的吧! 祈临想把男人脑袋按水桶里涮两下,让他和“公主”这个称谓道歉,然后再问他自己怎么吃香。 蒜香还是酱香? “别担心,就很正常开单倒酒,陪唱服务,不过我们这儿……”男人摸了根烟,点燃,意味深长地吹了口烟,“客人要喜欢你,你要乐意,不就多赚点小费咯。” “哦,是么?”清透低磁的男声忽然从身后传来,上扬的尾音略显轻蔑,“八千管吃住这么好啊?包不包五险一金?” 祈临还没反应过来,先看到跟前的男人愣在原地,神情像是看到什么宝物,瞳孔清晰地颤了一下。 男人烟都忘了抿,连连点头:“包!包的!” 他的反应太诡异,祈临蹙着眉转过身,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是个男生,高他一个脑袋,鼻梁挺拔,眼褶薄且深。 这样形容不太合适,但确实是一张让人上赶着给他送小费的脸。 短暂的对视后,男生从祈临手里抽出了那张招牌启示。 他看了两眼,漫不经心地问:“那如果在工作的时候遇到顾客骚扰怎么办?醉酒闹事的呢?未成年员工会特殊登记吗?” 大概是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震惊住了,拉皮条的男人呆愣地张嘴,烟险些掉下来:“啊?” 祈临嘲弄地扯了下唇,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卖身也要被插队。 他刚转身准备走,那皮条男却伸手拽住了他:“诶,弟弟你别走啊!” 好死不死,正好抓住他的右手心。 一阵剧痛钻心,祈临条件反射地挥拳砸在了男人的脸上。 “草!”男人当即退了两步,捂住自己的嘴。 祈临咬牙低头,才发现自己手心起了两个水泡……哦,因为刚刚那一抓,两个泡还合二为一了。 他还没开口,男人倒先拔高了音调:“你小子怎么动手打人呢!” 祈临皱眉,肩膀却被轻轻一搭,他回头,和身后的男生对了一眼。 男生漂亮的眼褶下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很清很透。 像他刚刚吐的那颗喜糖。 祈临略一怔神,就听见他说:“我给你作证。” 皮条男见还有这样送上门的好事,捂着自己满是鼻血的脸上前:“对,你要给我作证,这小孩突然……” 话没说完,就被嘶啦的撕纸声打断。 “首先,你诱拐他进入不正当行业,”男生将招聘启事甩在男人的脸上,“其次,是你主动抓他,他还手是正当防卫。” “最后,”他侧过脸,看着祈临,“他是我弟,我会追责到底。” 第2章 男生散漫的语气却有说不出的压迫感。 要不是祈临家上下八代都挑不出一个爱管闲事的亲戚,他还真想感受一下被人撑腰的感觉。 “追责?我草!”皮条男也反应过来了,扬起满是血的手心,“你难道没看到是他先动手的吗!我这一脸的血!” 这人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三尺远,男生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侧身挡住了身后的祈临,轻描淡写:“所以呢?” “我是不知道现在的未成年这么嚣张了!”男人恶声恶气,“老子今天就要替你们爸妈管管你们!” 他估摸眼前的人最多不超过十八岁,本想仗着自己成年人的身份施压,却没想到跟前的男生眼神倏然沉了下来。 皮条男蓦地一怵,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什么话,刚想找补两句,一只湿红的手却从男生身后伸了出来。 祈临的指尖纤细,但掌心中间却是一片的溃烂红肿,触目惊心。 男生视线稍滞,敛回眼底的戾色,轻侧过头。 祈临脸上一片淡然,好似没有痛觉:“既然要算账,那就别漏了我的手伤,你抓的,赔钱。” “放屁!”皮条男难以置信,“我什么时候……” “刚刚。”男生侧身挡过祈临的手,视线微抬,“这里正好有监控,要不要查一查?” 皮条男错愕抬头,看到那个冒着红光的摄像时脸色骤变。 见他怂了,祈临心头略微舒畅了些,垂眸换回乖乖仔的姿态:“算了,我也有不对。” 男人以为有回旋的余地,连忙换上讨好的笑,却又听见他说:“叔叔你给我磕一个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好不?” …… 在报警和监控的压力下,男人跪是没跪,咬牙道了句歉就捂着脸走了。 祈临回头的时候男生还在原地,那双浅色的瞳注视着他。 “你在外面的时候脾气都这么大么?”男生停顿片刻后才略不确定地开口,“祈临?” 他的语气没有恶意,但却夹带着极轻的辨别……就好像眼前的祈临和他印象中不太一样。 但祈临确信自己没见过他,于是随意地笑了笑:“那不然我该给骗子好脸色吗?” 男生依然看着他,没有说话。 祈临现在满脑子都是钱钱钱和债债债,实在没空好奇这人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语气不太好:“刚才谢了。” 说完转身想走。 但身后的人又开口:“手,不处理了吗?” “问那么多,”祈临懒散地挑起眼皮,唇角挽起,“找讹啊?” 明明在笑,却透着不声不响的警告。 他不需要陌生人多管闲事。 “创口不小,是该去医院看。”偏偏跟前的人好像就缠上他了,摸出手机,“走吧。” “这位,见义勇为好青年?”祈临眼底的防备更浓,“你如果想做慈善,建议去找别人,我只会动手,不会送锦旗。” 听着他的冷讽,男生指尖触在屏幕上点了一会儿,轻叹了口气:“祈鸢阿姨的婚礼请柬,你还留着吗?” “新郎那一栏有个叫陈和桥的名字,”停顿片刻,他又说,“我是他的儿子,陈末野。” 夏日总是晴雨不定,刚刚日头还晒得人头晕眼花,现在就是乌云盖顶。 祈临站在阴云之下,只觉得脚踝仿佛被身后的冷气缠死了,寒意侵入骨髓。 妈妈决定再婚的前一年,频繁地和他提过“陈末野”这个名字—— “陈叔叔的儿子叫陈末野,比你大两岁,以后见了面要叫哥哥呀。” “哥哥读书很厉害,以后课业上又不懂的多多问,大方点。” “哥哥今天问你了,我说你中考考得还可以,以后说不定就是同一所高中了。” 陈和桥,陈末野。 本该成为祈临继父和继兄的两个名字。 但他妈妈在领证之前就因为意外去世了,所以这两个名字对他来说,依然只是陌生人。 口腔里忽然漫开了一阵浓烈的血腥味,祈临不知道自己是咬破了舌头的哪里,只尝到腥,没感受到痛。 不过也可能是他现在哪里都疼,手,胃,头,所以舌头那点伤口就显得微不足道。 好在天气看破了他的尴尬和无措,在一片沉默之中,阵雨倏至。 水砸在脸上,祈临茫然地回神,才发现头上居然落了一把伞。 雨声砸在伞沿,很响,单人伞又小,两个男生无法避免地并排站在一起。 祈临略微拘谨地站在伞下,余光扫过身边的人。 陈末野比他年长,手明显更大,修长的指节握着伞柄,腕骨的线条利落净瘦,皮肤仿佛铺了层雪,色调比环境亮一个度。 “今天有雷阵雨。”陈末野微抬伞沿,清瞳映过乌沉的天,“出门没看天气预报吗?” 祈临垂下视线:“……忘了。” 陈末野垂眸扫了他一眼,平静地问:“能打电话找人接你吗?” 找人? 找谁? 明明是个可以随便搪塞的问题,但祈临却有一瞬间的空白。 陈末野手机上还显示着拨号页面,正等他报数字,见他沉默,低声问:“你爸呢?” 对于祈临这个“准继弟”,陈末野了解也不多,他只知道祈鸢阿姨很早就离婚,独自带着儿子生活。 祈临十五岁多的年纪,还没成年,母亲去世之后,抚养义务理所当然属于他的父亲。 所以陈末野没想到,身侧的人会在提及“父亲”时突然翻脸。 “关你什么事?”祈临声音骤然变得冷戾,“盐吃多了闲的?非得多管闲事显得自己爱心丰富是吗?” 祈临一直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情绪压抑得很好,平静地接受母亲死亡的现实,平静地消化痛苦,甚至在“亲爸”打电话来的时候,还有理智讽刺两句。 可是陈末野的出现,一瞬间让他装出来的“正常”原形毕露。 斜风把雨刮到祈临的脸上,他胡乱地抚了一把:“我是没长腿还是纸做的?淋点雨不能自己一个人回家了?” 说完,祈临转身走出伞下。 但今天好像一切都和他过不去,刚走两步,他就听到了尖锐的车鸣。 祈临脑子空白了一瞬,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重新带回伞下。 陈末野扣着他的肩膀,温沉的嗓音带着歉意,但并不是向他的:“抱歉,不好意思。” 跟前被逼停的电动车骂骂咧咧:“看着也不小了,大雨天的还在路上窜来窜去!不要命了啊!” “抱歉。”陈末野再声。 雨水落在眼下,沾湿大片睫毛,陌生的湿意让祈临稍微清醒了些。 身后的人在替他道歉。 电动车离开之后,陈末野松开手,重新和祈临保持距离:“天气预报不看,路也不看?” 祈临低下头,泛白的嘴唇轻抿,低声:“……对不起。” 陈末野看着他的侧脸,男生的脸色很白,浓郁修长的眼睫已经被冷汗打湿成一绺绺,贴在眼下那片青灰色上。 看着有点……可怜。 “我没有过问你家人的意思。”陈末野低头,装作没看到祈临眼角湿红的泪迹,“只是你的手伤还没处理,不能淋雨。” 祈临一怔,这才想起自己烫伤的右手。 见他反应过来,陈末野留下伞:“回去的时候看着点路。” 男生个子高,随手挡在头上避过雨,还没见狼狈就已经走到对面的小巷里。 祈临看着他的背影呆了一会儿,握紧了留有余温的伞柄,在雨帘里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其实他应该追上去还伞,可是他几天没怎么吃东西,被高温蒸了一路又被冷雨淋过,整个人都有些发软。 他就不该吐掉那颗糖。 祈临咬住嘴唇,用痛觉让自己维持清醒。 头太晕了,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躺下,没发现身后不远处缀着另一道人影。 陈末野手里撑了把小巧轻薄的花伞,隔着灰蒙蒙的雨看着祈临过马路。 身侧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垂眸看了一眼。 [周趣:烧伤创口肯定是不能淋雨的,赶紧碘伏消毒,上烫伤膏。] 绿灯在倒计时,他没回信息,快步过了人行道。 祈临家在老城区里的一条巷子里,驳杂的电线纵横交错,落在老楼的铁门上。 陈末野看着祈临走进铁门后,转身离开巷子口。 如果只是闹脾气,他是不会多管闲事的,但……谁让那个脾气大的小孩儿脸色太差了。 毕竟自己占了一分钟“哥哥”的便宜,总该还五分钟“哥哥”的责任。 便宜的花伞实在太别扭,陈末野到公交站的时候就收了回来。 等车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备注,还是周趣。 电话接起,周趣的声音有点凝重:“我想了一下,既然你说是烫伤,又是他自己抠破的,那赶紧去医院清创,感染就麻烦了……不过那小孩怎么手心的伤也扣啊,别是有什么自残倾向吧?” 想起那触目的伤口,陈末野眉心微蹙,但回答却是:“不知道。” “嗯?你不是因为担心才去找他的吗?怎么受了伤反而不管了。” “因为,”车停在跟前,陈末野准备上车,“那是只刺猬。” 还是只讨厌别人多管闲事的刺猬。 “啊?”电话那端的人愣了一下。 陈末野上车,把零钱投进车厢的时候,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道身影。 正是小刺猬本人。 和刚刚在路口一副生死看淡的表情不一样,祈临此刻脸色苍白焦躁,像是逃命一般从那条老巷子里跑了出来。 连伞也没撑,像被鬼碾了。 手边的电话还在响,隔壁的司机也在催促:“小伙子,交钱了往后走,别挡着后面的人上车。” “嗯。” 陈末野挂断电话,转身。 “抱歉,我不上了。” 第3章 祈临没有想过会在家门口看到不久前给他打电话的“父亲”,贺迅。 他刚到四楼的时候,贺迅正在门口和房东聊天。 不久前还给祈临塞纸条房东故作担忧:“那场火灾也过了那么久了,这小孩一直没出来,我还担心他会不会做傻事呢,你要是他爸就早点来接嘛。” 贺迅叼着烟:“他没跟我说地址。” 房东正觉奇怪,才发现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捆麻绳。 他的视线顿了顿,装没看见:“要搬走就早点,这月初还耗着我水电呢。” 贺迅却仿佛没听懂他要钱的目的,森森然地笑了一下:“行,我正好准备把他绑回去。” 祈临就是这个时候转身下楼的,他压住了猛然加剧的心跳,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但房东应该是属狗的,一下就察觉到了楼梯的动静,喊了一声:“诶,祈临!” 祈临拔腿就跑。 傍晚近夜的雨大了很多,他跑出路边的时候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陈末野留下的伞他嫌碍事,随手撇楼道里了,没了遮挡,雨水顺着浸入掌心的伤口,疼得让他感觉自己的肉仿佛被撕了一块儿。 眼看就要被追上,祈临转向一条堆满杂物的小巷。 贺迅看着那道慌不择路的身影,哼笑一声,缠紧了手里的绳子走到巷口。 “小临,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见面就往巷子里钻呢?”男人步步紧逼,“你现在也这么大了,不会还要爸爸像以前一样,先把你打一顿再捆回家吧?” 倾盆大雨中,回应他的是头顶的簌簌声。 贺迅刚意识到什么,一个竹篓就盖住了他的头,然后肩膀上传来重重的钝痛。 藏在暗处的少年先用木棍狠狠地砸了一下他的肩,随后一脚踢上他的侧腹,男人立即发出沉闷的哀嚎,又被雨声迅速掩住。 “祈临!”倒在地上的贺迅怒喝一声,“老子打死你!” “打死我?就你?”雨幕里,祈临古怪地笑了一声,“你现在不从地上爬起来,七天之后我就来这里给你烧纸。” 又挨了一脚,贺迅察觉他情绪的不对,连忙改了态度:“小临,爸爸错了,爸爸刚和你开玩笑呢,你别着急……” “爸?”祈临踩在他的肩膀上,沉冷的瞳底像萃了层冰,“对我来说这玩意儿就没存在过,你到底算什么东西?” “你……啊!” 祈临还想加重力道,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握住了他的手。 祈临蹙着眉回头,却对上了陈末野的眼。 “嘘。”陈末野把人按在桃粉色的花伞下,嗓音低沉,“有人过来了。” 雨天湿冷,祈临浑身都在发抖。 他无视地上的男人,踢开挡在巷口的木板,强硬地把一身戾气的男生带离小巷。 祈临跟着他走了好远才刹住步子:“陈末野?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末野低垂的眼眸扫过他垂落的手,随后回答:“迷路。” “……” 这个年代谁没个手机?不识路还不会找导航了? 祈临刚想问这人是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余光就扫见那巷子口围了人。 手心传来尖锐的痛,他低头,原来是自己无意识地扣住了指尖。 “不要抓。”陈末野沉声制止,“为什么不撑伞?” 祈临把手挣开,往身后藏了一下:“我天生爱淋雨。” “嗯。”陈末野瞥他一眼,“怪我送伞扫了你的雅兴。” 明明是在顺着他的鬼话胡扯,但是祈临却不觉得反感,这样的对话正好分散他的注意和情绪,让他不用去回忆贺迅带来的余惊。 男生的安静太突然,陈末野垂头,看着祈临微微颤动的眼睫,又想起下午的时候。 又要悄悄掉眼泪? 陈末野转过脸:“雨天走路要看路,不然……” 话音未落,祈临就一脚踩到低陷的井盖上。 老街的路崎岖不平,白天走着都容易被不经意绊一跤,更何况倾盆大雨。 陈末野眼疾手快地去扶他,但因为太过慌乱,只能狼狈地把人捞到怀里。 两个人都没站稳,花伞撞在一旁的路灯杆上,伞骨折了三根。 祈临在混乱中听到身后的人闷哼了一声,他抬起头,才发现陈末野磕在伞柄上了。 泛白的嘴唇抿了一下,祈临低声:“抱歉。” 但陈末野可能是磕懵了,扶着他腰的手没松,站在原地眯了眯眼睛。 “你,”祈临不习惯被人这么接触,又不好粗暴的推开,只能抿了下唇:“还好吗?” 然后就看见那薄薄的眼皮垂落,陈末野琥珀色的瞳仁凉凉地映出了他的轮廓,随后松开了手。 “没有第三次。”他说完,不等祈临反应过来,把人带到巷子尽头的一家店前。 祈临愣了一下:“干什么?” 陈末野轻抬了抬下巴:“进去。” 祈临这才发现,面前是一个小诊所。 这人不是迷路了吗?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一个穿着护士服的阿姨早就注意到他们,推开门:“诶,看病吗?” “嗯。”陈末野拎起祈临细仃仃的手腕,“烫伤,小孩手痒抠破了,能处理吗?” 祈临压根就没觉得手伤是什么大事,皱着眉把手抽回来:“不,我……” 但护士阿姨一眼就看到了那吓人的伤口:“哎呀!怎么伤成这样!别握拳了!赶紧松开!” 那个水泡本来抠破了就应该处理,但祈临不仅没有,用伤手去抓脏木棍脏竹篓,还淋了雨,手心一片血肉模糊。 诊所里,医生带着一副酒瓶底子厚的眼镜,看了他的手一眼就让护士立刻安排清创消毒。 过程不好受,祈临紧咬下唇,一言不发。 护士瞥了他一眼:“你倒能忍,难怪会折腾得这么严重。” 祈临别过视线,闷声:“本来也没什么大事。” “这哪能是没什么大事呢?你要知道感染是能要人命的。”护士说着,还指了指他的手臂,“你这儿,待会还要打一支破伤风呢。” 祈临手臂上有一道小口子,上面沾了点灰,是在巷子里跟贺迅动手的时候留下的。 护士不说,他都不知道自己伤了。 “我不打。” “哟。”护士稀奇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去跟你哥和医生说去。” “他不是我哥。”祈临否认之后,起身走出小隔间。 这点儿小伤他受多了,从来没出过什么事,更何况他现在没有闲钱打什么破伤风。 找到问诊室后,祈临快步走到门边。 正准备进去,他却听到陈末野的声音:“那根铁棍上全是锈迹,他是用右手抓的,但可能没留意,擦伤了左手。” 祈临一顿。 陈末野看得那么仔细? “嗯,至少没用伤手直接触碰,保险起见还是打破伤风吧。”老医生说,“这小孩是你同学还是你弟弟?” 陈末野静默了片刻。 “弟弟。” “弟弟?”老医生抬头,疑惑地问:“那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一会儿烫伤,一会儿跟人打架,还要淋得浑身湿透。你这么把他领回去,你们爸妈不批评你们吗?” 问诊室外的光线要暗一点,祈临站在门边,看到陈末野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握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父母”对于陈末野来说,应该也是违禁词。 因为,带走他妈妈的那场火灾,同样也带走了陈末野的父亲。 祈临对陈和桥的印象挺好,这个男人大概是从祈鸢那儿听说过上一段失败的婚姻,知道祈临对亲生父亲非常抗拒,所以身体力行地向他展示着一个称职的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子。 给他送衣服球鞋,祈鸢出差的时候亲自去学校接他放学,甚至祈临在小巷里被贺迅堵,他也赶来解决过。 祈鸢不止一次和祈临说过,陈叔叔对他就跟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陈和桥……大概对陈末野也很好。 “嗯,是我没看好他。”陈末野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先前多了三分喑哑。 祈临睫毛颤了颤,转身回到了小隔间里。 护士阿姨早知如此,继续给他处理伤口:“你看,拗不过你哥吧。” 祈临没有回答,坐回床边。 见他老实了,护士叹气:“我家也是俩儿子,差五岁,两个也是恨得一天到晚打,小的讨厌大的,大的欺负小的,哪个受伤了,另一个直拍手。我还以为天下兄弟都这样呢,今天看到你们我才知道不是。” 护士注意力全在处理伤口上,没留意到祈临的情绪变化:“你哥看着没比你大多少,刚刚拎你过来的时候,伞就撑在你头上,自己半个身子都在雨里呢。” 陈末野走到隔间门口的时候,就听到护士阿姨对他添油加醋的美化。 “你哥估计是怕家里知道你在外面打架,医药费都是打电话找朋友借的,开口的时候耳朵都红透啦。” 陈末野一顿。 他明明是在门口打的电话,这阿姨是怎么看到的? 他皱着眉,正想进门澄清,却瞧见一直沉默不语的祈临偏了偏头。 随后,黄豆大的一颗泪从男生泛红的眼眶里掉了下来。 第4章 晚上九点半,暴雨愈演愈烈。 陈末野站在隔间的门外,看着雨水打花的窗户。 他记得祈鸢阿姨说过,她家的小祈临是只乖巧听话的糯米团子,温顺无害,最多有些黏人。 经过下午的招工事件和刚刚在巷子里的埋伏事件,他觉得“糯米团子”这个形容只局限于祈临的外表。 什么糯米团子会把一个成年男人骗到巷子里揍。 估算着祈临的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陈末野转身敲了敲隔间的门。 护士阿姨瞧见他立刻露出笑容:“诶,哥哥回来了,看着弟弟啊,把针口按紧了。” 这声“哥哥弟弟”十分响亮,让剩下的两人只余半生不熟的尴尬。 陈末野到底是大两岁,先调整过来,若无其事地抬起头:“你的伤……” 话到一半,他就顿住了,因为祈临还没缓过来。 泪珠虽然不掉了,但眼睛和鼻尖还是红的。 不过祈临本人好像不清楚自己的生理反应那么明显,正企图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多少钱?” 陈末野别开眼:“什么?” 祈临刚刚被按头当“弟”的别扭还没散,硬邦邦地:“你来诊所开霸王药?” “你早上不是说要讹我么?”陈末野走到桌前,确认他的手已经被包扎好了,才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讹人还问那么多?” “我真的不会给你送锦旗。”祈临憋了一会儿,闷声,“多少,我还给你。” 说完,他摸出了手机。 祈临虽然淋了雨,但手机一直是放在兜里,没怎么沾水。 陈末野见他付款的样子很坚决,淡声:“五百。” 祈临看着余额上的250:“……” 这什么黑诊所? “处理伤口两百,破伤风针三百。”陈末野偏过头,好整以暇,“所以,还折腾你那只手吗?” 祈临的指尖在即将暗下来的屏幕上划拉一下:“我先还一半,收款码。” 话音刚落,祈临就发现自己的手机上多了一行字——当前无法连接网络,可检查网络设置是否正常。 欠费停机。 他抬头,正好瞥见陈末野很体面地转过了脸。 ……祈临在有限的人生里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尴尬的事情了。 好在这时老医生出现,打破僵局:“你俩还没走啊?” 他走到祈临跟前,先是观察过他的手,随后望上脸,眉头一下就拧了起来:“哟,嘴唇泛青脸色发白,这是饿了几顿啊?” 说完,他就瞪向陈末野,神情仿佛在问“说好的照顾好你弟呢?” 陈末野诚恳地垂下眼:“嗯,我这就带他去吃饭。” 祈临也不想被继续挑毛病,顺着台阶和陈末野走出隔间。 “小孩。”出门之前,护士阿姨叫住了他们,“你们的伞是小姑娘用的遮阳伞,还坏了,挡不了雨的,用这把,诊所的备用伞。” 陈末野道了谢,接过伞撑开。 备用伞更大更厚,撑起来的时候连雨声都变得闷闷的。 祈临还在纠结要怎么开口还钱的事情,全然没发现陈末野把他领到路边。 男生对了眼手机上的车牌号,打开了网约车的后座:“上车。” 祈临一顿,抬头看着身侧的人。 陈末野扶着车门:“还是说,你打算回家?” 祈临和贺迅虽然只见过几面,但深知那个男人的恶劣程度,贺迅今天带着绳子来就是为了把他暴力捆回去,现在目的没达成还被揍了一顿,肯定还要收拾他。 今晚回家会很危险。 “没地方去的话,跟我来吧。”陈末野说,“正好有东西要给你。” 祈鸢和陈和桥关系最好的时候,常常会给对方的小孩送礼物,陈末野也许是想退还那些东西。 祈临先入为主这么想,所以当车停在一间快捷酒店时,他愣了愣。 “房租到期了,暂时住这里。”陈末野转过身从左边开门,光影擦过他的轮廓,眉眼沉在阴影中,“下来。” 祈临扣开了安全带,垂着脑袋下车。 陈末野的房间在3楼,刷开房卡的时候,祈临一眼就看到里面的景象。 小而整洁,两个大行李箱靠在窗边,小桌子上还叠放着几本书,能看出应该住了一段时间了。 刚刚从大堂经过的时候,祈临扫到桌上的价目表,最便宜的房间也要八十一天。 他又想起护士阿姨说的话——陈末野给他垫付的药费,也是问人借的。 要论起家境,祈临和陈末野半斤八两。 陈和桥的工作是跑货车,除了日常的吃穿用度,其他大部分都供儿子读书了,那场事故的后续处理,足够卷走他的大半积蓄。 陈末野手上也许真的没什么钱了。 在他出神的时候,陈末野打开了行李箱,从里面抽了一套最不常穿的衣服递给祈临:“浴室有烘干的功能,洗个澡,把旧衣服晾在上面,明早能干。” 见人没动,他补了一句:“还是说你明天还想去诊所看感冒?” 身上到底是在小巷里溅了脏水,祈临还是老实进了浴室。 热水淋下来的时候,他恍惚地想,陈末野桌上的好像是教材。 他今年高三,是要准备高考的人。 处理父亲的后事,搬家,准备开学……哦,现在还要顺手处理自己,陈末野大概忙得连伤心颓靡的时间都没有。 别人的衣服穿着很别扭,祈临勾了下领子,推开浴室门,陈末野正好在玄关处,两个人的视线交汇了一瞬。 后者的眼睛扫了一眼祈临身上的衣服,平静地移开:“过来吃饭。” “外卖?”祈临微怔,“这么快?” 他没洗多久啊。 因为老医生催得紧,陈末野在车上就点了,不过他没有解释,只是收拾了桌子。 祈临走过去才发现只有一份面,站在原地:“你不吃吗?” “我没胃口。”陈末野散漫地瞥了他一眼,“要觉得不好意思,你还是想想给我送的锦旗上写什么。” 这句话语气太淡,把祈临刚刚漾起的愧疚又搅得不太纯粹。 说完,手机响了,他起身去接。 房间里安静下来,祈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下来。 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卖相挺好的,可是祈临最近味觉迟钝,塞了一半都还是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陈末野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放下筷子,外卖盒也已经封上了,看不出来吃了多少。 陈末野拢回视线:“袋子里还有糖。” 祈临这才发现那两颗匿藏在角落里的玻璃糖。 这是医嘱,他老实地吃了一颗。 草莓味的,祈临不是很喜欢,舌尖刚把糖拨到一边,又听到陈末野问:“九月一号新生就要开学了,收拾好了吗?” 祈临嘴唇轻抿。 陈末野的嗓音又沉了半度:“还是说,你不上高中?” “我,”祈临后背靠在椅子上,初初露形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声音有点哑,“没钱。” 祈鸢出事之后,要考虑的事情太多,读不读书的问题……被他仍在了最后。 他现在缺钱,别说学费,生活费都是问题,而且他不想申请贫困生助学金。 要向别人阐述祈鸢离世的事实,太难,不仅是出于这个年纪的自尊敏感,还因为他潜意识的逃避。 祈临有些烦闷地抬起视线,才发现陈末野一直在看他,他脑袋一空,下意识回避地偏过脸。 陈末野好似没察觉他那一瞬的表情,只说:“这里有两份文件,你先看看。” 祈临看向桌面,才发现上面放了东西。 一份是红色的喜庆卡纸,中间写着“录取通知书”四个大字,来自临市十六中。 十六中在本市高中里是末流的,重本率为0,本科率不达20%。 祈临中考前就选好了,原因无他,离家近。 祈鸢没有强烈的望子成龙之心,一切都听他,倒是陈和桥知道他这么好的成绩选了这样的高中,可惜了好一阵。 祈临的指尖沿着通知书的边角摸了一会儿,确认上面写的是自己的名字,才蹙眉抬头。 “你的中考成绩毕竟是市前三,”陈末野的语气随意,没有赞叹也没有惋惜,只是陈述,“十六中对想读书的优等生,还是有很多助学政策的。” 桌上的另一份就是十六中校级奖学金申请。 这是十六中特设的奖学金项目,唯一的条件是——要求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五,只要达标,就能免学费。 毕竟没有正规高中不想提升自己的升学率。 “作为你的债主,我建议你去读书,然后在学校汇奖学金的时候,准时还钱。”陈末野坐在椅子上,视线落在窗外,“毕竟我没有空隔三差五去哪个电子厂找你还钱。” 祈临:“……” 他大概是吃饱了,气色好了点,瞪人的眼睛都有神了。 试卷铺开,陈末野摸了支笔:“你好好考虑一下。” 话题结束得太快,祈临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就见他已经换了状态。 高三生开始刷题了,生人勿扰。 忙碌的高三生并没有告诉祈临,他可以在哪睡,不过倒是端着一副今晚就在这里刷题到天亮的架势。 祈临回味了一会儿,觉得陈末野还有另一个意思……他会在椅子上刷题一宿,所以祈临可以随便找个角落窝着。 持续的雨景模糊了玻璃,七零八落的色散浸在陈末野的轮廓之上,像是一层别致的月晕。 祈临看了一会儿,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将注意力落到他跟前的卷子上。 从条件和公式来看,是化学题……但计算过程他只能看懂前两个步骤。 祈临压在奖学金申请书上的指尖一点点用力。 虽然他对高中的选择无所谓,但不代表他想背着初中文凭混一生。 学历是敲门砖,这个浅显的规则他还是很清楚的。 四套卷子刷完,陈末野微冷的指尖扶了一下有些酸软的脖颈,正想放松时,却和一双漆黑的眼睛对上。 祈临曲腿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膝盖,两个小时竟然也是半步没动。 他葡萄似的眼珠望着窗外,凌晨四点的夜空仿佛溶进了小小的瞳孔中,错落的暗色里,有言语难明的寂寞。 陈末野微怔,跟前的人却动了一下。 祈临的视线从窗外垂落,定定地望住他。 “陈末野,你为什么住酒店?” 第5章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雨夜带来的白噪音消退之后,房间便只余寂静。 陈末野垂着眸,光自上而下落在优越的骨相间,晕出一缕淡淡的冷调来。 这种沉默让祈临有些后知后觉的紧张。 不是出远门为什么会住便捷酒店?原因甚至都不用深想。 无非就是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朋友,没有钱。 他最近是不是睡太少了脑子不清醒,居然问这么尴尬的问题? 正想找补两句,跟前的人却有了动作。 陈末野骨节分明的右手支着笔,闲散地转了一圈,视线回落到试卷上:“向学校申请了宿舍,不过得开学才能搬。” 祈临装出一副只是随便问问的表情哦了一声。 他们不熟,关系甚至还有些尴尬,过问太多会很冒昧。 于是祈临动了动,把手边的纸条推了出去:“这是我电话……开学之前我会把钱还你的。” 说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雨停了,我回去了。” 他走得急切,没看到陈末野微动的嘴唇。 祈临飞快地关上门,快步走过酒店的长廊。 蹭酒店的网把话费交完之后,余额就没剩多少了,他实在说不出那句:“一半还不了了,我先还五分之一可以吗?” 太丢人了。 从酒店出来的时候是四点二十八分。 这里离家有几站路,公交车还没开始运营,天色很暗,祈临加快脚步。 夹带湿意的夜风很凉,拂在脸庞上冷冷的,他随手拨了一下,半湿的球鞋踩在雨后的水潭边,涟漪一圈一圈。 到家楼下的时候,他观察了一阵才上楼。 家门口满是泥脚印和烟头,看来昨晚贺迅在这里等得很焦躁。 他没回来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祈临摸出钥匙开了门,六点天才微微亮,开灯的时候,熟悉的景象又仿佛蛰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把身上宽大的衣服换了下来单独洗,收拾好之后才窝在沙发里闭了会儿眼,但没多久,又仓促地惊醒。 桌上的手机正好亮起,他压着梦魇的余惊,摸过来看了一眼。 是一条来自[杜彬]的信息。 杜彬算是祈临的发小,从小学到初中毕业,一共认识九年。 用杜彬的话来说,一块石头被水滴九年都该穿了,所以他和祈临成为死党是理所当然。 他也是唯一一个知道祈临近况的人。 [杜彬:哥,我想你了。] 祈临的睡眠时间太碎片,意识还没从那种疲惫又困顿的状态里清醒,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差点把人拖进黑名单。 然而指尖一动,他又看到了上面的几十条消息。 这段时间杜彬每天准时给他发信息,勤奋得像上班打卡,却又都每一句话都不着边际。 大概是关心他,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祈临枕在沙发的扶手上,指尖点了点屏幕,给他回了个句号。 [杜彬:哇哇大哭.jpg] [杜彬:你回我了!你终于回我了!] [杜彬:能打电话吗?] 他回了个嗯,语音电话就弹出来。 接通,电话那端先传来一声抽泣。 祈临的嘴唇动了动,视线看向窗外:“你先哭,我挂了。” “别,草。”杜彬哽咽着,“你嗓子怎么这么哑?” “刚睡醒。” “这都……”杜彬想说这都下午一点了,但想起祈临的状态,又拐了个话头,“这都饿了吧?要不要吃饭,我给你送过去。” 杜彬知道那场火灾对祈临的打击多大,所以他这段时间一直很担心,怕他的发小想不开。 “不。”祈临的手腕搭在额头上,看着苍白的天花板。 窗外日头正盛,盛夏的温度如有实质,回忆着这段时间灰蒙蒙的记忆,脑海里若隐若现的念头逐渐清晰。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慢慢地从沙发上起身,低声问:“上次你表哥去租房子……在哪找的?” 杜彬听着他的话,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我带你去?” 下午两点,祈临在中心广场看到了骑着七彩小电驴的发小。 杜彬拧了下车把手就朝他开来,到跟前时才有些艰涩地张了张嘴:“怎么瘦了那么多?差点没认出你。” 祈临这张脸从小学开始就迷得同学团团转,当时还没有性别之分,大家天然爱和长得好看的小孩凑一起,连老师都格外偏爱祈临。 杜彬常常因为这一点与有荣焉,所以一眼就看出来祈临的变化。 瘦了,憔悴了。 手上还缠着纱布。 祈临注意到他的视线,轻别过脸:“过段时间就恢复了。” 能走出来就是好事,杜彬转过头,没再过问手的事:“这个点了,直接出发?” “嗯。” 杜彬表哥六月份刚毕业,在附近找过房,杜彬跟着来过一次,所以祈临一路上都没有多问什么。 直到这家伙在公园里绕着篮球场转了两圈,祈临才反应过来他迷路了。 杜彬纳闷:“草,我明明记得上次从这里拐个弯就到了的,怎么这下没找到?” 祈临刚想夸他天才,天才就一个急刹车。 他反应够快地抓住了座垫后面的架子,没栽到天才身上。 “你小子会不会开车啊!”车前忽然传来尖细的骂声,“在路上东张西望个什么!” 杜彬当即低头:“抱歉啊老太太,对不起对不起。” 祈临这才看到车前是一个着小狗的老太太,她嫌弃地看了一眼杜彬,骂骂咧咧地扭头走了。 “我正找路呢,她突然蹿出来了。”杜彬捏了把汗,低声嘟哝:“走路上跟个巫婆似的,吓死我了。” 不过因祸得福,他这下看到了右上角的路口,立刻开了过去。 这片大概是租房区,沿街的墙壁花花绿绿。 几室几厅,长租短租,通风采光……各种条件被简洁明了地用油漆写在墙上,下面缀着联系方式。 祈临尝试拨了几个号码,房东五分钟就出现了,果然快捷便利。只可惜他运气不好,遇上租房旺季,便宜的环境差,环境好的价格贵,两人转了一下午都没遇见合适的。 杜彬本来还想再看看,祈临把人拽进了附近的餐厅:“先吃东西吧,你肚子吵得我都听不进房东说什么了。” 杜彬摸着鼻子:“今天运气不好。” “这个事情本来就急不得。”祈临淡声,“随便点吧,我请你吃顿饭。” 杜彬一愣,抬起视线。 祈临:“就算不谢你今天陪我,你被录取了也缺一顿庆祝。” 杜彬这孩子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祈临包揽了九年的第一,他就包了九年的倒一,在知道祈临高中选的是十六中后,他为了和好兄弟再续前缘,一咬牙一跺脚,考了十六中隔壁的职高。 成绩下来的时候他还乐了半天,说没想到自己真能继续读书。 “你对我真好,下次你开学我也请回来。”杜彬闷声说着,又想到什么,抬起头,“你……要去十六中读书的对吧?” 这句话试探得小心翼翼。 作为一个逢年过节都被亲戚当反面对照组的小孩,杜彬对自己的发小寄予了厚望。 为的就是有一天等祈临出人头地了,他再回头和那群三姑六姨讲——看看,我发小才是真正的天才,你们家那些往边上稍稍。 所以,他比祈临还不能接受辍学这件事。 看着他忐忑又充满期望的眼神,祈临垂下眼睫:“嗯,要上。” 杜彬大喜过望,简直要掉眼泪了,没忍住起来扒拉了祈临一下:“好好好,要上学就行。都会好起来的,还有我在呢。” “嗯。”祈临闭了闭眼,又说,“你再扒我的汤要撒了。” 杜彬哼唧了一声又坐回去了。 话说开,晚饭的气氛就轻松得多,吃完之后杜彬本想把他送回去,祈临拒绝了:“我再走走,你先回去吧。” 杜彬皱着眉,可是看着他的表情,半天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祈临性子又冷又傲,从不把脆弱低迷的一面展示给别人。 “那你,早点回去。”杜彬没忍住,“手上还伤着呢,别到处晃荡。” 祈临觉得他想说这句话挺久了,罕见地妥协:“知道了,回吧。” 杜彬的小电驴离开之后,祈临路过一个旧小区。 小区中间是老旧的健身器材,没人,祈临在一个嘎吱响的秋千上坐下了。 晚上八点,万家灯火,他坐在孤清的月光下思考着未来。 既然决定了要上高中,那么就得把为数不多的钱重新规划一下,房租还有两天到期,如果不及时找到新的住址,他要去哪?便捷酒店? 而且除了生活费和日常开支,他还欠了一笔医药费。 刚想起陈末野,几声尖叫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从身后的草丛穿过来,像是……狗的叫声,凄厉得像被人虐待,难以忽视。 祈临脸色微沉,缓缓转过身时,才发现身后的矮树丛里有两个小孩。 “你把它扔在这里吗?” “那死老太婆一天天就赶我,我教训她的狗怎么了?” “这不太好吧……” 听着不像什么好话,祈临转过身。 两个小孩察觉身后的动静,回头时吓了一跳,其中一个手里还掉了块小石头。 也许是祈临太过高大,又也许是这几日情绪低落让他的气质格外阴戾,他还没开口,两个小孩就跑了。 嘶哑的汪汪声还在草丛里。 祈临往里瞥了一眼,是只白色的小狗,大概两三个月大,豆大一点儿,应该是个串,看不出品种,冲着他拼命叫。 等它叫累了不动了,祈临才伸手把它提溜出来。 小动物最能感知人的善恶,落地的时候意识到祈临是个好人,又绕在脚边一个劲儿地扒拉舔他。 “我不会养你的。”祈临面无表情地躲开了它的舌头,冷硬道:“走开。” “谁要你养。” 尖细的女音从身后传来。 祈临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这狗成精了?第二反应是,小狗成精怎么是老太太的声音? 直到回头看着抄着扫把的老太太,他才回神……不是狗在说话。 老太太气势汹汹,看样子是误会了他欺负了小狗,想揍他。 祈临刚觉得莫名,才想起来今天见过她一面——杜彬开车差点撞着的“巫婆”。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老太太凶巴巴地开口:“看什么看?” 祈临懒得解释,垂下眼准备离开。 老太太却放下了扫把,把小狗捡起来:“今天看你在这儿转一天了,你是在找房子吗?” 第6章 老太太带祈临看了一个二楼的小单间,带小厨房和小卫生间,位置有点偏,不过有个漂亮的大窗户,总体还算不错。 新家定下来,祈临当晚就回去收拾东西。 旧房东催得紧,贺迅又是个悬而未决的定时炸弹,他拖延不了。 整理好自己的东西之后,祈临在妈妈的房间坐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晨曦初露,他才动身。 搬新家,适应环境,从彻夜难眠到能碎片地睡几个小时,这个过程花了五天。 这五天里的最大功臣就是杜彬。 杜彬坚持每天嘘寒问暖,即便祈临没回复也不在意,坚持不懈持之以恒,终于在第五天感动了上苍,得到了发小金贵的:[……] 他感激涕零叩谢圣恩,然后继续叨叨。 祈临手心的烫伤在第七天差不多痊愈了,狰狞的伤口变成浅色的疤痕,两团圆圆的黏拢在一起。 拆完纱布后,他才想起陈末野一直没联系自己。 债主这么不上心么? 想到这里,桌面的手机震了一下,祈临心头轻颤,掀起眼皮去看时才发现还是杜彬。 [杜彬:美少男大哭.jpg] [杜彬:坏消息,我开学了。] 职高比普高提早两周开学军训,祈临看着他刷了十几个崩溃大哭的表情包,才抬手打字。 [祈临:放学过来,新家乔迁,请你吃饭。] …… 杜彬近六点才出现,比约定的时间晚了近一个小时。 祈临开门时收到了他的道歉三连:“我错了,我给你跪下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认错的样子太过诚恳,祈临后撤半步:“你不会是又迷路了吧?” 杜彬回头:“不是,临儿,我在你心里就那么脑残吗?” 祈临似笑非笑。 想起前段时间开小电驴鬼打墙的经历,杜彬一噎:“这次真不是。隔壁十六中今天高三开学,我和那群走读的抢公交来着。” 十六中和职高在一条公交线路上,两个学校的学生要坐同一班公交。 “说起这个,我草,你知道十六中多夸张吗?他们居然拉了个横幅,上面写着‘恭祝我校高三级陈末野同学在四校联考中获得第一名’!”杜彬吐槽,“知道的是四校联考,不知道的还以为出高考状元呢。” 冷不丁地听到陈末野三个字,祈临倒水的动作顿了一下,直到温水从杯口溢出他才蹙着眉放下水杯。 ……陈末野,是在十六中读的高三。 他平静地擦拭桌面,语气冷淡:“你对好学生有什么偏见?” “我本来就对除你以外的所有好学生都有偏见!”杜彬理直气壮,“而且我赶不上公交的原因就是这个!” “怎么,你成绩不够司机不让你上车啊?” “你少气我两句!”杜彬狂涮手里的青菜,“今儿不是十六中高三也开学吗?十六中和职高的一大批女生,都挤在车站,美其名曰‘等一辆有学霸的车。’” 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虚荣心茂盛的时候,除去衣着打扮的攀比,剩下的则是强烈的慕强心理,对那些超脱认知的“好学生”、“传奇”有着天然的羡慕崇拜。 即便陈末野本尊很低调,但那条横幅已经为这个名字镀上圣光,无论是新生老生都对他充满了好奇。 “结果人学霸好像生病了,中午就早退回家了。” 杜彬在说“学霸”的时候咬字阴阳怪气,但祈临只是皱眉:“回家?他……十六中不是有宿舍吗?” “你这就问对头了,我上车的时候听隔壁学校的女生说来着,他不住宿也不回家,专门在外住酒店呢!”杜彬歪着头,“你说,谁家好学生有家不归专门住酒店……”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隔壁突然出现的祈临吓了一跳。 发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边,手里拿着刀。 杜彬吞了口唾沫:“临儿?” “闪远点。”祈临命令道,“我做饭。” 杜彬反应迟钝,还以为祈临在不爽他迟到的事,麻溜地滚到小茶几边等饭吃。 祈临做了三个菜,他自己没吃多少,杜彬倒是差点把盘子都啃了。 大型犬本来想按照惯例吹嘘一下发小的手艺,结果刚收拾完就被祈临拎着书包送出了门。 新家楼下两百米就是公交车站,祈临拍了拍杜彬的肩膀:“明天还要军训,留着体力吃苦吧。” 杜彬哭丧着脸依依不舍地上车了。 公交车开远之后,小车站又落下淡淡的暗,祈临站在站牌前,看着零星来往的行人。 高三都已经开学了,陈末野没住宿,是因为宿舍没申请下来么? 中午生病早退……他还有钱看病么? 想到这里,祈临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搬家的时候,他已经把几张银行卡的钱汇总到自己的账户上,虽然剩的不多,但节省点支撑半年没问题。 那笔药费,他没理由拖欠。 决定落下的时候,又一辆公交车缓缓驶入视野,祈临看了眼方向,起身上车。 几站的转折,公交在捷酒店斜对面的药店停下,出于以防万一的目的,祈临去药店买了点东西,才往便捷酒店走。 进门时,前台瞥了他一眼,见他没主动上来登记,又低着头玩手机。 电梯在三楼停下,祈临找到房间摁下门铃时,忽地有些紧张。 不对,他是来还钱的,有什么好紧张的?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 ……是没回来,还是已经搬走了?他是不是应该去前台确认一下陈末野还在不在? 纠结时,门锁又传来很轻的动静,咔哒的开门声后,陈末野略带病气的脸出现在视野里。 和之前见面时很不一样,陈末野头发微乱,淡淡的灰青色染眼下,尾端透着薄红,但皮肤却是格外的病白,看上去恹恹的,掺着些玻璃质的脆弱。 对视的时候,祈临能看到他的眼神从对陌生人的疏冷转至意外,似乎是没想到门口的人是他。 祈临忽然好像在这瞬间对他的难受有了共感,下意识放轻声音:“你……还好吗?” 陈末野略一颔首,侧身让出了一条路:“进来吧。” 祈临进门的时候才发现房间和之前截然不同……行李的位置变化过,校服外套落在地上,桌上的试卷也不整齐。 整个房间都和他的主人一样凌乱,透出一股无人照顾的伶仃孤单。 祈临忽然意识到自己看到了别人不愿意暴露的一面,低下头不着调地问:“我是不是来的时间不太对?” 陈末野顺手从床头摸了瓶水,润过苍白的嘴唇和干涸的嗓子,嗓音沉哑:“什么时候才是对的时间?” 他的嗓音哑得有些磨耳朵,祈临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拿出一盒东西。 绿色的药盒,分量不轻,是一盒感冒灵。 沉默半晌,陈末野开口:“我没催你还钱,不用特意拿感冒冲剂抵押。” 祈临:“……” 这种脑回路为什么会被十六中拉横幅? 他把感冒灵放桌子上,又把手机拿出来:“二维码,我扫给你,没现金。” 见他一副势要还钱的架势,陈末野把桌面的手机解了锁:“不缺钱了?” 祈临在输入框把金额敲进去:“我有数。不像某些人,缺钱了也不催债。” 手机上跳出了收款到账的信息,是分文不差的570。 虽然陈末野上次说是五百,但他后来看到了单据。 祈临略抬起眼皮,还没来得及得意,就发现陈末野一直在看着他,不知是因为光线还是因为生病,显得有些柔和。 片刻,陈末野偏过头,把床边的一个袋子拎了起来,像祈临递感冒灵一样,把袋子递给他。 祈临落下视线。 袋子里是一套崭新的高一理科辅导书。 陈末野偏过头掩唇咳了两声:“钱还多了,退给你的。” 祈临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什么晃动了一下。 ……这人看病的钱都没有,居然还给他买辅导书? 酒店外有公交车驶过,喇叭的鸣声很响,陈末野敛回视线,正打算催他回家,跟前的人忽然抬起了头。 冷调的灯光落在祈临的脸上,却为他勾出一层煦暖的绒边。 “陈末野,”他低声开口,略带试探,“如果你找不到地方住的话……要和我合租吗?” 第7章 楼道里的月光微弱,祈临在陈末野跟前摸钥匙开门时,还没从茫然的状态里回神。 他的邀请,其实是一种冲动行为。 导致冲动的原因大致能分成三部分,一是想回馈陈末野之前的帮助,二是出于对相同处境的同病相怜,三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回忆。 琐碎的情绪太多了,以至于他忘记思考陈末野为什么会答应。 咔哒,门开,他把灯摁下:“我东西不多……你随便放。” 陈末野在他说话之前视线还落在楼道外的夜景里,直到他正式开口才去看房间的原貌。 小房间干净整齐,最显眼的是一张深蓝色的长沙发,地下铺着驼色的地毯,隔壁是小茶几,沙发右边由一个半身高的木柜子隔开,然后就是床。 祈临再领着他去看了眼右手边的错开的厨房和浴室,因为他刚搬进来没几天,占地的东西不多,整个空间比十六中十二人间的男生宿舍要大得多。 陈末野还在病中,缄默的间隙,只有他压抑着的轻咳声。 祈临的手落在冰凉的门把上,维持着半开的姿势没有动:“你如果觉得不行,我重新给你找个酒店。” 话音刚落,陈末野色泽偏浅的眸就垂了下来,祈临闪避不及,干巴巴地和他对视。 陈末野似乎认真思索了一阵,才开口:“原来我看起来很金贵吗。” 祈临轻眨了下眼。 “房子的事情来之前你已经说过了,所以没必要纠结。”陈末野垂眸卸下书包,“你睡床,我不和你挤。” 门外的夜风落到脸边,却没多少凉意,祈临把门关上:“我才是不和你挤。” 是他主动提出的合租,自然用不着别人的迁就。 他找出一条毯子,把沙发布置好了之后,抬了抬下巴:“你睡床,其他病好了再说。”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陈末野先偏过头,似乎低笑了一下:“嗯,谢谢。” 祈临别过视线,低声嘟哝:“我洗澡去了。” 进浴室之后,他紧绷的情绪才略松了一些。 他刚记事那几年是和外婆住在一起的,那时祈鸢工作忙,外婆又不喜欢他,别人还在牙牙学语的年纪,他已经对“寄人篱下”有了模糊的认知,为了不讨嫌,他乖巧得近乎孤僻。 这种陋习在初初养成的那几年没有得到纠正,以至于他的世界中心就变得很小,小到只有一个祈鸢,再等上小学的时候,他已经不怎么会和同龄人来往玩闹了。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即便因为这张脸长期处于人群的中心,祈临也只有杜彬一个朋友。 突然和人同居,对祈临来说到底是有些不自在。 他现在恨不得一个澡洗完,陈末野已经吃了药昏迷在床上不醒了。 然而事与愿违,他磨蹭了半天出来,陈末野依然站在茶几边,床边的窗帘半开,沁冷的月光落在他的轮廓上,皎白而清隽。 祈临垂着眼抿住唇,脸色淡然地走过去:“你还没睡?” 陈末野淡然地掀起眼皮:“嗯,在等你。” 从进门的时候他就察觉到祈临不大自在,像一只怕生的小刺猬,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裹回刺里,明明这里是他家。 陈末野没想让他有那么大的负担,拿出手机:“房租多少?” 祈临轻轻地“啊”了一声。 “不是合租吗,”陈末野的嗓音微哑,“还是说这里有优惠,头一个月免房租?” 祈临眨了眨眼,他虽然缺钱,但手头也不至于这么紧,于是抬手拥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头发:“不着急。” 陈末野好似想到了什么,轻挑起唇角,沙哑懒散地回应:“我有数。” 祈临:“……” 陈末野是故意重复他说过的话的。 祈临忽然发现这人很神奇……他好似天然擅长如何扫退局促和尴尬,三言两语,轻描淡写,气氛就变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租房合同翻了出来,陈末野看了一眼,又在手机上点了点。 在看着屏幕上金额到账的提示时,“合租”这个概念忽然清晰。 他和陈末野现在就像是遇到了同一场暴雨的两个路人,因为各自都有必须到达的目的地,所以短暂地共撑一把伞。 雨停了,目的地到了,自然会分开。 祈临转过头放下手机,从搁置的行李里抽出一张毯子。 “其他的再说吧。”他回到沙发上,放了个枕头,“我先睡了。” 说完,他就用毯子盖住了自己半张脸,装作出一副准备入眠的样子。 周遭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是一些细微的响动,伴随着脚步声远去,是一声门关的轻响。 祈临小心翼翼地睁开半只眼睛,果然看到了亮灯的浴室。 陈末野一手撑在浴室的洗手台上,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 宿舍的申请有没有下来其实并不重要,因为他也在找房子,从酒店搬出去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是祈临提出合租的邀请时,他却没有拒绝。 为什么呢? 温热的水流淌过指尖,陈末野闭上眼,放过了自己隐隐作痛的大脑。 洗漱完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祈临已经闭上眼睛一副诸事明日再议的样子。 陈末野轻垂眼睫,关了客厅的灯。 生病的人总是格外挑剔和矫情,譬如平日习惯的清冷,会在入睡前变得格外清晰,刻意遗忘的梦魇也会挣脱束缚。 陈末野本以为换个环境这种状况会好转,可当他从噩梦惊醒时,才发现梦魇是逃不了的。 熹微的天光透过窗,将一切都染得雾蒙蒙的,他平复呼吸,才发现自己颈间落了一层冷汗。 头像要炸开一样疼。 掀开覆在身上的被子,落地想去门外吹风时,才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在酒店。 陈末野脚步一顿,停驻在黑暗中,直至双瞳逐渐适应模糊一片的漆黑,他才看到沙发上的影子。 祈临还没醒,但姿势不知什么时候从昨晚懒散的躺平,变成了防备感很重的蜷缩。 他双腿曲在跟前,毛毯一半搭在肩头,一半逶迤在地毯上,十五六岁正是少年抽条拔节的时候,他不矮,却格外的瘦,晨间昏暗的光线勾在皓白的手腕上,像是覆了一层冷霜。 手腕上延,掌心下方,浅色的疤痕像一只微微绻翅的蝴蝶。 他轻垂着头,修长浓郁的眼睫上落了一缕水光。 不知道是睡前想到什么,还是睡后梦见什么。 陈末野正在病中,知道发烧难受,看了一会儿,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他本意是想把地上掉落的一半毯子重新捡起来,但刚俯身捡起地面那一角,跟前的人就醒了。 祈临的双眼猛地睁开,一把抓住了陈末野悬在半空中的手,凉得泛冰的指节死死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似乎是在半梦半醒间,把他当成了想要抓住的那个人。 陈末野和祈临对视着,清晰地看见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恍惚中汇了一汪泪,又在两个人滞怔的间隙从眼眶坠落。 溟濛的泪水把祈临的眼珠洗得透亮,也让他的意识回笼。 他松开手:“抱歉。” 祈临的嗓音正处于变声期,低哑中留有三分清透,混着噩梦的余惊,有点……可怜兮兮。 陈末野的喉结动了一下,无意识地放低两度:“吵醒你了?” 祈临别过头,眼神有些回避:“没有。” “吃早点么?”陈末野起身退回距离,“我下去买。” 静默了一会儿,沙发上的人才回答:“这里很偏,买早餐的话要走两站路,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放弃了掩饰,鼻音沉沉的:“你的病加重了吧?” 陈末野轻微地皱了下眉,正思索他这句话的依据时,余光瞥见沙发上的小团子动了一下。 祈临把晾在外面的手收了回去,毛毯被他挪上来遮住半张脸,声音压在被子下,有点沉闷:“我刚刚抓你的时候,你的手很烫。” 正式因为那点异样的温度,才让祈临意识到站在跟前的不是祈鸢。 “没有。”陈末野垂下视线,“我本身体温偏高。” “噢。”祈临垂着眼,不知道是因为不大相信还是觉得自己的回应干巴,又补了句:“热血青年。” “……” 陈末野显然被他这句“热血青年”冻住了,站在小茶几后没动。 明明在昏暗中视线不清,但祈临却总觉得空间因为多了一个人,好像变得逼仄了不少。 手机上显示五点二十分,他松了松自己有些酸胀的腿,侧眸看向隔壁的床:“没睡好吗?” “没有。”陈末野修长的眼睫轻垂,“生物钟。” 祈临还没读过高中,不知道是不是人人的生物钟都那么地狱,只是点点头。 也许是他表现得太困顿,跟前的人又开口:“你呢,没睡好吗?” 忽地,祈临有点想笑。 你属鹦鹉的吗? 可是这句话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他幅度不大地伸了个懒腰:“和平常一样。” 这句话说得挺有技术含量的,毕竟眼前的人不知道他平时睡眠的好坏,所以也不会清楚他昨夜的睡眠质量如何。 祈临以为自己装得很成熟,却忘记了两分钟前自己才刚刚带着满眼的泪醒来。 于是陈末野配合地点点头,不留情面地拆台:“嗯,那你回床上补觉吧。” 第8章 回笼觉睡到中午,祈临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头发蓬松凌乱,在日光的映照下还有些气鼓鼓的影子。 在他的认知里,平白拆人台阶的都是棒槌,陈末野偏偏还是会行走的那根,这人轻飘飘地撂了句话,就洗漱出门去上学了。 祈临思索了一清早的解释就这么无疾而终。 他坐在床沿,余光瞥向床的右半边。 昨天晚上祈临静悄悄地观察过了,陈末野不知道是不习惯还是介意,只占了右半边床。 这种棒槌行为带来了某种棒槌效应,害得祈临也莫名其妙地只睡了左半边床,仿佛无形在床上划了条楚河汉界。 可惜这只是一张稍微大点的单人床,哪够他俩圈地盘。 祈临目光低垂,还在想要不要找个东西把床劈两半时,手机响了。 杜彬准时准点来他这儿上班打卡。 [杜彬:草!你校横幅哥果然不是个好人!] [杜彬:我就没见过优等生开学第一天早退第二天迟到的!] 这人为了增加自己消息的可靠性,还甩了两张陈末野在门卫处登记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杜彬从某个学生群里扒出来的,这群鱼龙混杂,新生老生往届生,除了老师什么都有,本来是用来流传校内八卦的,但不知什么时候成了陈末野的个人粉丝群。 十条消息里九条都和陈末野有关,一会儿有人炫耀在某某校道看到学霸,一会儿有人po出学霸的同款习题册,一会儿有人八卦学霸今天又拒绝了谁,各种各样,详尽得不行。 就连陈末野今天迟到,也有人趁机拍照留念。 祈临本是想吐槽“你校横幅哥”这个称呼,结果指尖却先点开了照片。 偷拍的人不知道是用什么型号的手机,距离很远,但很清晰。 祈临一眼就能看到陈末野手背上那一小个白色的创可贴……然后明白了他迟到的理由。 “热血青年”去医院打点滴了。 杜彬已经习惯祈临的沉默,依然发着消息。 [杜彬:根据我昨日的潜伏调查,横幅哥这人不简单。] 随后,转发了一段群聊。 群聊消息很长,乍眼看过去有好几页,不过讲话的人只有几个,一个黑白的卡通头像尤为频繁。 [CMY就是特权咖啊,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不上早晚自习,也从来不参加校内的大型活动,结果每天晚上不是去夜店就是去酒吧。] [是有不少女生暗恋他没错,但是他才看不上呢,人早就被包养啦。] [还有人不信?今早还有人去酒店找他呢,结果被告知已经退房了,夜不归宿又没有落脚的地方,能去哪?] 这黑白头像明显的造谣生事,祈临正打算让杜彬少掺和这种没营养的话题,指尖却在最后一句上顿住。 [你们新来的还不知道吧?别盲目崇拜了,CMY是高一转校到十六中的,以前是在别市的重高读,不过好像是因为和重高的老师乱搞师生关系,所以被开除了!] 祈鸢和陈和桥刚在一起的时候和祈临无意间提过,陈和桥确实搬过家,还担心他儿子换了新环境会不会落下进度。 当时祈临还对这个陌生的男人存有戒心,压根不好奇他的家里长短,所以祈鸢也没有多说。 正出神时,手机又震了震。 [杜彬:靠,刚光顾着给你转发没仔细看了。虽然我看横幅哥不爽,但这些人也扯得太离谱了吧?] [杜彬:根据我多年吃瓜的经验,越复杂的瓜田,越是两个极端——全是真的,全是假的。] [杜彬:我还是暗搓搓地对他有点意见算了,你就当我没发过。] 祈临正在刷牙,一只手慢吞吞地点过屏幕。 [Kylin:恭喜你,向正常人迈进一步。] 然后杜彬又甩了七八个抓狂的表情包。 发小消停之后,祈临洗完脸,边思考边从浴室走出来。 他读初中的时候也算是半个风云人物,自然也传出过不少流言蜚语,但大多是一些浅薄的流言,远没到陈末野这个地步。 那人是在学校里留了个什么印象,才被人这么恶意造谣? 回笼觉带来的恶果是饥肠辘辘,祈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出门买点东西。 陈末野来之前他一直是靠泡面过日子的,便宜方便,但人都来了,没理由要他生着病和自己吃这玩意儿。 祈临刚出门,就看到了从楼上牵着狗下来的房东太太。 串串蝴蝶一看到他就兴奋,嗷呜着往楼下跑,老太太骂骂咧咧地跟着它下楼。 “死狗,人讨厌你你还往前凑,不是个东西!”站在平台上,老太太才甩着狗绳佯装要打它。 蝴蝶瞬间变成飞机耳趴在地上装乖,但大眼睛仍是巴巴地望着祈临。 祈临本来是想摸摸小狗,但又因为老太太的表情太过严肃而不好下手。 结果被会错了意。 老太太:“怎么?你也想打它?” “不是。”祈临顿了顿,想起什么,“我有个……亲戚,过来和我一起住了。” 陈末野毕竟是长住,他觉得还是得跟房东说一声。 老太太没抬眼:“男的女的?” 这问得有些刻意,祈临偏过视线,低声开口:“男的。” “嗯。”老太太表情没什么变化,拽了拽狗绳,“走,死狗。” 出租屋外两个车站有个小街,那里许多老头老太在摆摊,菜品新鲜便宜,祈临多买了点备着。 只是以防万一,避免他和陈末野因为吃什么而干瞪眼的尴尬。 然而事实证明,祈临的防备是多余的。 下午五点,等他把新的习题册简单地过了一遍,基本上弄清高中必修的深度后,才在放松的间隙看到了手机上的信息。 未读信息是四点多发过来的,是一串陌生号码,点开只有短短的一行字:[这几天有事,我先不过去了。] 祈临顿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是陈末野的信息。 明明已经在金钱上有来往,但他们还是没换联系方式。 祈临没有回复,只是留了个备注存进了通讯录里。 他并不介意陈末野去哪,只不过纠结了一早上关于同居的事情,现在却这么轻飘飘地被延缓了,有种微妙的不上不下。 桌面上的圆珠笔滚落在地,他捡了起来,重新铺开了一张卷子。 * 职高的军训在高中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严格,杜彬开头一两天还有闲情逸致和祈临东拉西扯地吐槽说八卦,后面几天就老实了,每天晚上只发崩溃大哭的表情包。 不是埋怨踢了一天正步,就是愤懑自己不过是挠挠痒就被教官拎出去罚跑。 周五还忍不住和祈临崩溃打电话——破学校周末也要继续军训,但出于人道主义给他们放了半天假。 可能是他嚎得太真情实感,祈临听了半天,就回了两个字:“恭喜。” “你有没有心!你已经整整四天没有见过我了,难道你就不想吗?” 他说“不想”,然后掐断了电话。 猝不及防听到杜彬算日子,祈临才发觉好像也有四天没看见陈末野了。 要不是那人的行李箱还留在这里,他都怀疑“合租邀请”只是一个短暂的梦。 祈临本不是个多事的人,别人的去向也轮不到他去管,可是晚上入睡前,他总会不着边际地想……毕竟是自己邀请人过来的,哪怕是作为合租的室友,也该多问一两句吧? 但拿起手机的时候,他又会莫名其妙地想起杜彬给他转的那几条八卦。 在传言里,陈末野本身就是个相当神秘的人。 或许他的过问……才是多管闲事? 正烦闷时,门外传来了两下敲门声。 祈临在茶几前呆了一下,直到第二下敲门声传来,才动身去开门。 他本来还想摆点脸色,好让陈末野知道留下一条含糊不清的讯息就消失的下场,结果打开门就看到房东老太太严肃的脸。 老太太手里拿着一个保温盒,瞥他一眼:“气势汹汹的干什么,当我是贼啊?” “不是……”祈临缓下脸色,“您怎么来了?” 老太太嘴唇动了一下,才说:“我晚饭做多了,倒了浪费,你不是和你亲戚合租吗?想着给你们吃了算了。” 说完,她才抬头看了眼客厅:“怎么就你一个?” 祈临随口:“哦,他有点事。” 老太太看着他低垂的眼睫,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保温盒塞给他:“吃完洗干净送上来。” 祈临还没来得及说谢谢,老太太已经转身上了楼,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拿着保温盒回到客厅。 里面是丰盛的两菜一汤,分量看起来很足,不太像是做多了挑出来的部分。 半晌,祈临拿出手机,翻出陈末野的号码。 唯一的消息在屏幕最上方,标着日期和时间。 8月19日 16:11 [这几天有事,我先不过去了。]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触了触,本来编辑的是“你如果有新的地方住,我就把钱退给你”。 发送之前又觉得不太妥当,又改了一下,最后删删减减,只剩下了一个符号。 8月23日 16:33 [?] 一个问号背后的含义可以很宽泛,陈末野怎么理解,就怎么回答。他只需要一个答复。 这个点高中还没下课,祈临不在意信息回复的快慢,去厨房解决晚饭。 晚饭之后洗了澡,去还保温盒的时候房东太太已经关门了,她是独居,估计已经歇下,祈临只好拿着东西回来。 把保温盒放在茶几上时,才发现沙发上的手机在响。 屏幕上的依然不是陈末野。 而是杜彬。 不过聒噪的发小只给他发了两条信息,前后间隔十分钟。 [杜彬:草,没想到传言是真的,我在酒吧里看到陈末野了。] [杜彬:救命!] 第9章 那条求救短信的实际含义令人相当无语。 职高周五修半天,被军训折磨了四天的新生便谋划着搞事情发泄,牵头的说自己认识一个酒吧的老板,可以开后门放人进去,几个男生就起哄着要不醉不归,杜彬就是其中一个。 结果牵头的打肿脸充胖子,压根不认识什么老板,就认识看门的,一群人进去之后半杯酒没喝完,就被一锅端了。 酒吧那边不仅口头教训,还要他们挨个打电话让家长来领人。 祈临按照杜彬发来的地址打了辆车,扣好安全带后,目光落在窗外逐渐飘远。 下午给陈末野发的那条短信到现在还没有回复,说完全没有情绪,那是假的。 但被忽视的尴尬占比较小,更多的是一种微妙的,不踏实的落空感。 说到底,祈临和陈末野也只是“差点”是兄弟,祈鸢和陈和桥没了,交织这段关系的纽带自然也消失了。 可无论是初次见面时的解围,去包扎时垫付的医药费,还是那叠练习册,祈临能从陈末野身上感觉到某种出于同病相怜的责任感。 单亲家庭出来的小孩往往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心思更加敏感自尊,陈末野每展露出三分善意,祈临总想还六分。 上次陈末野借钱给他垫了药费,导致生病了买药钱都没有,祈临就已经觉得自己给人添了好大的麻烦。 好不容易以邀请合租作为补偿,陈末野却又主动分一半的租金。 甚至那天早上陈末野问他睡得好不好,都是掩藏在“鹦鹉学舌”下一种隐晦的试探。 陈末野是怕自己的出现打乱了祈临原本的生活,所以才不声不响地扯了个理由,把“床”……或者说那个“家”还给他。 因为不是真兄弟,陈末野越是将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就越让祈临觉得自己的回馈左支右绌捉襟见肘。 “原来我看起来很金贵吗?” 他看着车窗上的倒影,蓦地想起这句话。 陈末野金不金贵祈临不知道,但陈末野应该觉得他挺金贵的。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一处临江小道上。 这是片创意艺术区,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牌落了一路,杜彬说他们去的酒吧是看着最不正经的那家,祈临放眼望去,就没觉得这里有正经的地方。 偏偏他的发小这个时候失踪了,半天不吱声。 祈临无头苍蝇似地绕了一圈,最后在最偏远的那家酒吧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确实是,陈末野。 夜晚的江面沉寂一片,只有斑斓的霓虹点缀,陈末野眼帘轻垂,手机的光浮在他的轮廓上,将下颌线勾得清冷凌冽。 既然在看手机,那应该看到信息了吧?对那个问号,是不知道怎么回复还是干脆懒得搭理? 祈临视线微暗。 干嘛要思考那么多有的没的,既然碰见了,就把话问明白。 他低头穿过人群,刚靠到陈末野背后,才江边休闲的座位上还坐着一个人。 男人手里叼着根烟,面朝着陈末野的方向,眼神带着点零星的笑意:“玫姐手下的那几个小妹妹都打听到我这里来了,听说你最近感冒了在她那儿住?” 祈临被吓了一跳,又因为扭头就走太过突兀,只好靠到一侧,装作只是经过的路人。 陈末野的视线这才从手机上收回,冷淡地嗯了一声。 男人掸了掸烟灰:“这多麻烦啊,玫姐刚离婚呢,你睡她那儿不太方便吧?” 陈末野的眉目依然沉稳,没什么表情变动,许是因为距离遥远,他和之前不太一样,多了层冷峭的距离感。 祈临余光微转,正好能看到椅子上男人的半张脸。 是个成年人,带着眼镜,模样看着挺斯文,但抽烟的动作却很娴熟。 他把烟头摁灭,下巴往搭在椅背上的右手一靠:“我之前说的还算数,你要没地方去,那就来我这儿呗。” “我包吃住,钱的话……再提到每个月一号给你打?”男人说,“来还是不来,给个准话,反正你现在也是独身一人,不用再考虑什么吧?” 不知道是因为杜彬这几日给他塞的乱七八糟的消息,祈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那天下午用“月薪五千”戏弄他的皮条男。 那股令人反感的被冒犯的感觉倏地蹿了出来,祈临转过头,两步迈到男人和陈末野中间。 “他不去。” 陈末野回过头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只炸了毛的小刺猬。 椅子上的男人本来因为对话被打断而有些恼怒,可看着面前这张漂亮但是格外冰冷的脸蛋时愣了一下,随后下意识地把嗓音放得平和:“嗯?你是?” 陈末野也低声确认:“祈临?” 祈临先入为主地认为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压根不回话,冷脸拽住了陈末野的袖子:“走。” 这副表情陈末野见过,还不止一次,意识到祈临是为什么不高兴,一直轻压着的唇角微微有了些弧度。 他看向周趣茫然的脸,淡然开腔:“嗯,我不去。有人来接我,我先走了。” 江边的热闹地段一直延绵到尽头,接壤公路那一段才渐渐安静下来。 晚风将陈末野的思绪吹干净了些,他回过头,才发现身后的人一直在盯着他。 黑色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警惕得像是在觅食途中遇到天敌的小动物。 陈末野停步面向他:“怎么了?” “你,”祈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他半晌,小声说,“要是实在缺钱,我可以借你,虽然不多,但也没必要去……” 后半句话他说得轻之又轻,像是在含糊地避讳什么。 一缕夜风过,将陈末野的额发吹得稍微凌乱,他垂眸看着跟前满脸纠葛的人。 见跟前的人一直不说话,祈临只好先坦白:“抱歉,我刚刚路过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 陈末野回忆了一下刚刚在江边的对话,似乎确实会引起歧义,但应该没到这个地步。 他淡淡落下结论:“你最近是不是听到什么流言了?” 然后就发现先前一直望着他的那双大眼睛眨巴了两下,不大自在地偏过头:“没啊。” 陈末野在他错开目光的间隙悄然笑了一下。 看来祈临不擅长说谎。 “刚刚那个人,算是我的半个同事,玫姐是我打工地方的老板。”陈末野温声说,“我这几天都在打工的地方睡。” ……半个同事,打工的老板。 也就是说不是误入歧途。 祈临松了口气,又回味过来这算是陈末野对消失几天的解释,浮在心头那层若隐若现的烦躁慢慢敛了回去。 他压下丝缕的赧意,动了动唇:“那之后呢?” 这个回答太不着调,陈末野没反应过来:“什么之后?” 路边车来车往,远处绚烂热闹,两个人的影子在唯一静悄的街边,越发显得孤长。 祈临忽地平静了下来:“你要是找到新的地方,我就把租金退给你,总不能占你便宜。” 他早就习惯独自照顾自己,不需要别人的迁就和忍让,如果合租会给陈末野带来困扰,那就尽快结束。 然而陈末野只是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拿出了手机。 指尖触过屏幕,他似乎是确认了什么,才抬眸:“今天中午我的手机没电关机了,所以我刚刚才看到你的消息。” 祈临“哦”了一声。 陈末野:“给你回消息了,你没看到吗?” 祈临的手机向来习惯调成静音震动,主要是因为他有个话痨发小,要是有声音能响一晚上。 解锁屏幕之后,他才发现确实有两条未读消息。 8月23日 16:33 [?] 8月23日 19:21 [今晚就过去。] 8月23日 19:25 [你吃晚饭没?] 祈临愣了一下,这才抬头看手机右上角的时间——19:30 也就是说,刚刚他在江边看到陈末野的时候,他确实是在回消息。 他也确实准备回去。 身后有车辆经过,卷起的那阵风似乎吹动了路灯中的金属钠,独特的光谱摇曳了一下,两人地上的影子浅了三分。 “你的信息也太简洁了,一个问号很难让人明白意思。” 陈末野瞳内那层偏淡的色泽也像某种温和的焰色反应,煦暖的色调具有透雾能力,延过了这几日漫长的茫然,清晰地映出了祈临的轮廓。 他的嗓音低柔平缓:“下次想问什么,能表达得直白些么?” 明明是询问,可是祈临却觉得这双眼睛其实都看透了。 从一开始算起,无论是他的颓靡、窘迫、愤怒还是悲伤,这个人都看在眼里。 包括他现在的犹豫纠结。 祈临终于慢慢地放弃了那层幼稚的单方面僵持。 他声音低低闷闷的:“既然合租了,你下次不归宿的原因还有归宿的时间,起码要说明一下吧。” 从室友的角度出发,他的要求很合理。 陈末野略一颔首:“原来一个问号的含义那么饱满。” 祈临:“……” 小刺猬好不容易放松警惕却又轻轻吃了瘪,眼看着又要炸刺,陈末野轻侧过身,将视线转向路边:“我叫了车,一起走么?” 声音压得平稳,不太能听出笑意。 祈临把手揣在外套的口袋里,不冷不淡:“哦。” 白色的车在路边亮了下灯,陈末野对过车牌号之后将后车门打开。 他等人先上,又在祈临靠到身边时忽然开口:“有个问题,上一次感冒也好,这次也好,你怎么都知道得那么巧?” 巧? 哪里巧了,还不都是因为杜彬…… 半只脚踩进车门的祈临一顿:“啊。” 他把杜彬忘了。 第10章 祈临扯了个含糊的理由告别陈末野,在江边左数第三家酒吧找到杜彬。 杜彬当时在门口,眼巴巴地抻着脖子,像极了一只走丢了等待认领的大狗。 祈临忽视杜彬的可怜兮兮,直接开口:“我来接人。” 看门的哂笑一声:“我们说了要家长来才放人,这是你爸还是你妈?” 杜彬理直气壮:“我爷爷。” 看门的没见过年龄差这么小的隔代亲,冷笑,“少跟我胡扯八扯,你们俩都未成年吧,今天谁都别走,必须把家长叫来。” 杜彬本来就压着火,嘿了一声就要撸袖子:“你们有完没完了?” “怎么回事?”介入的男声温慢而淡然,稍缓了三人间不和谐的气氛。 祈临顿了一下,回头就看到懒散地搭着背包的陈末野。 男人似乎也有些意外:“小野,你怎么回来了?” 陈末野早就从祈临蹩脚的理由里猜到了原因,淡声:“领人。” …… 杜彬大概是被深深地冲击到了,从酒吧门口到路边等车,一路都异常地沉默。 直到出租车停,他们三个人一起入座时,才确信自己没做梦。 他从副驾驶回头,视线观察了一遍身后的人,陈末野靠着右车窗,祈临靠着左车窗,两个人中间隔着楚河汉界,完全就像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和祈临对视了十秒,直到发小略不耐烦地皱起眉,才开口:“那个,祈临。” “什么?” “解释一下?”他试探地伸出手,指尖先向陈末野,又向自己发小,“你俩啥关系?” 后座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杜彬请示的模样太过诚恳还是祈临沉默太久,陈末野低声解围:“合租……” 偏偏这个时候祈临又恰好开口:“校友。” 杜彬:“……” 后座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然后纷纷改口。 陈末野:“校友。” 祈临:“合租……” 杜彬人已经麻了:“要不我给你们点时间,你们串下口供?” 祈临这回先开口:“因为一点原因,我和陈末野……同学在合租。” 这下就连司机都忍不住了:“这也太敷衍了。” 陈末野余光一撇,就看到隔壁的男生明显被噎住,薄唇干脆抿成一条直线,放弃了解释。 好在杜彬很善解人意,他扭过头瞪着司机:“嘿,我和他关系好他敷衍我怎么了,我就爱被他敷衍。” 司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握着方向盘再不插话。 车停的地方是祈临家附近,下车的时候,杜彬先一步到后座堵着人,并在陈末野下车的时候冲他露出个好不自然的假笑:“借你室友兼校友一用。” 陈末野淡然颔首。 祈临被杜彬劫持到公交车站,才开口:“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不是很想解释。” “草。”杜彬低声嘟哝了一句,“用不着你解释,你好像跟我说过,祈阿姨结婚的对象也姓陈是吗?” 祈临没想到他这时候脑子转那么快,眼神有点意外。 杜彬哼了哼:“我只是学习差,又不是脑子有问题,这点还是能反应过来的。” “我不是故意不和你说。”祈临垂着眼,“我和他的关系也没那么好。” “懂。”杜彬勾着他的肩膀,“我也不是怪你什么,我只是想说……合租多少会有矛盾,他要找你麻烦记得和我说。” 祈临心头微微一晃,轻微的酸胀感从心尖蔓延。他嘴唇轻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公交车就进站了。 这是最后一班车,杜彬最后拍了拍他:“走了。” “嗯。”所有情绪沉沉浮浮,祈临到最后还是一句:“路上小心。” 发小听到了,并且在最后上车前给他甩了个飞吻。 祈临目送车远去,才慢步回到楼下。 刚上楼梯又听到了一阵急躁的狗吠,尖尖细细的,是小串串蝴蝶的声音。 房东太太住在楼上两层,偶尔早晚会牵着狗路过,蝴蝶大概是闻到了他的味道,经常在二楼这里逗留。 祈临快步上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被小白狗堵在门边角落的陈末野。 虽然说是堵,但陈末野的表情并没有多为难。 他半靠在身后的小平台上,闲散靠站的两条腿又长又直,双手落在口袋里,轻垂着眼和跟前皱着鼻子的小狗对视,似乎是在思考这小家伙从哪来,为什么对他那么凶。 祈临看了一会儿才想起,那天早上陈末野走得太早,备用钥匙还没领。 祈临把它抱起来摸了一把狗脑袋:“别怕,他不是坏人。” 蝴蝶不知道是被安抚了还是被分散了注意力,不叫了,开始狂舔祈临的手背。 陈末野看了一会儿,确认他们两个关系不错,才开口:“你养的?” “不是,房东的。”祈临一只手抱住小狗,另一只手艰难地把钥匙找出来,“她今天还送了菜下来,在厨房,你要是饿了可以去热一下。” 蝴蝶不大安分,祈临半天没找对钥匙。 陈末野动身上前:“我来吧。” “嗯,我去还一下狗。” 今晚第二次上楼敲了敲门,但还是没有动静,祈临又抱着小蝴蝶下楼找了一圈。 最后没找到老太太,倒是不远处杂货铺的老板认出了蝴蝶。 “啧,这小东西又自己挣了绳子跑了?”老板抽出一条空链子,“这狗真不听话。” 祈临把狗绳给小蝴蝶拴上,才问:“狗主呢?” “那老太太?好像说今天要和儿子吃饭来着,出去买菜的时候把狗忘我这儿了。”老板看了他一眼,“你赶紧喊她来接狗,这狗老是偷偷跑,我没精力时刻盯着。” 蝴蝶似乎也察觉到他的语气不太好,老实地趴在路边耷拉耳朵。 祈临又想起第一次见这只小狗的时候。 他眸色沉了半度,把狗绳取了过来:“我送回去。” 老太太不在家,小蝴蝶大概要在他那儿呆一晚上……要跟陈末野说一声。 想到这里,祈临才后知后觉地又有些别扭。虽然他们两个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但今晚到底算第二次和陈末野呆一个屋,他其实还是有些不习惯。 他读书生涯没住过宿,不知道合租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在临睡前要用什么打发时间……哦,还有谁睡床的问题。 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走到门口,他微微抬头,忽地一顿。 亮堂的灯光透出了缝隙,把楼梯都照得清晰了些。 ……陈末野给他留了门。 祈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恍惚地觉得有那么一瞬,回到了祈鸢还在的时候。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他才回神。 进门先把蝴蝶的绳子套在门边,然后摸手机。 厨房传来炒菜的声音,祈临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往厨房走。 杜彬到家了,正跟他报平安,并且吐槽明天军训的安排。 他抬指打算挑个表情包,余光倏地瞥见一抹人影,连忙止步。 陈末野端着碗,险些撞到他。 “抱歉,”这有点尴尬,祈临干脆盯着手机装作很忙的样子,“你在做饭?” “嗯,冰箱里的菜。”陈末野说,“马上热好了,你先把这个端出去。” 祈临伸手接过,直到转身走到茶几边时,才回头瞥了一眼,然后又顿住。 陈末野给他放了一碗饭不像饭,面不像面的……糊糊? 这什么? 直到门口的蝴蝶叫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 小时候住在外婆家的时候,他看过别人用剩饭剩菜喂狗,和这个差不多。 祈临转过身把碗放下,蝴蝶嗅了嗅,伸出舌头开始一点点舔着吃。 陈末野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和谐的一人一狗。 祈临摸了摸蝴蝶的脑袋,好奇地回头:“你怎么知道我要把它带回来?还给它准备了吃的。” 陈末野面无表情:“我不知道,也不是给它准备的。” 祈临这才看到他手里端着的另一碗糊糊和焦黑的锅巴:“……” 两碗糊糊,一碟黑炭,这是陈末野热的晚饭。 不知道是该先感慨他的厨艺,还是先惋惜被糟蹋的菜,总之,祈临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偏偏这个时候,蝴蝶不知道是呛着了还是吃太急,从碗边扭过头咳了两下把刚刚吃进去的面糊吐了出来。 然后这小东西就舔舔嘴再也不吃了。 陈末野:…… 他回头,对上了祈临的视线,两人沉默良久。 祈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上勉强可以称之为食物的东西:“要不……你跟它说声对不起?” 大概是学业上的顺风顺水让陈末野从没如此丢脸过,他僵着脸忽略了祈临这句话,径直走到茶几准备自己用饭。 颇有一副孤芳自赏的傲骨。 然后在尝了一筷子之后,就再也不动了。 祈临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擅长忍耐这件事,他故作平静地把地上和桌面的两碗糊糊撤走,体贴地道:“厨房还有方便面,我去泡两包。” 倒不是不给陈末野面子,这人前几天才发烧,别又食物中毒了,怪受罪的。 忍进厨房重新煮面时,祈临才越想越好笑,憋着声笑了半天。 陈末野这段时间给他的印象太过稳重成熟,突然展露出这种……蹩脚的一面,反而让祈临觉得轻松了一些。 到底只是大他两岁,也不是无所不能嘛。 轻松之余,还让他起了点男生幼稚的攀比和显摆心理——他想炫耀一下自己会做饭这件事。 于是在煮好泡面之后又煎了两个蛋,祈临还刻意地用筷子装点摆盘,目的就是为了赢得漂亮。 然而把面端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客厅里对视的一人一狗。 不知道这样的对视维持了多久,最后,是陈末野先叹了一口气,嗓音又低又轻:“好了,我的错,对不起。” 第11章 祈临在陈末野和小蝴蝶道完歉后,又在厨房门后忍了一会儿笑才出来。 他将两碗面摆上茶几,平静地把筷子递过去。 少年人总是这样,明明存着炫耀的心思,但却又装模作样地压着尾巴。 陈末野坐在茶几的另一端,视线落在跟前卖相相当好看的面上。 片刻后,他眼睫轻抬,嗓音温沉:“你厨艺比我好。” 头顶灯光铺了层冷白的色调在他的瞳孔里,漾出一澜近乎柔和的余韵来。 是和预想中截然不同却又意味相近的反应,祈临支着筷子的指尖顿了下,低声:“你那个厨艺……这是夸奖么?” 陈末野自然地扶起筷子,吃相斯文而沉静。 窄小的茶几,两个少年占了对角的两个角落,祈临余光瞥到斜对面的人,陈末野不像他一样盘着坐,右腿曲靠在身侧。 这个姿势让祈临下意识将桌子下的腿伸直了一下,但反应过来自己在对比什么又把腿收回去。 然后祈临就听到斜对面的人淡慢的声音:“吃完了?” “嗯。”祈临略沾心虚地别开目光。 否认的话没法解释他桌子底下的动静。 陈末野放下手机,随后起身走到他身边将碗筷收起。 祈临仰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你要洗?” “不是谁做饭,另一个洗碗么?”陈末野看着他问,“还是说你想洗?” 祈临立刻松开手,等陈末野端着碗进厨房,他才发现自己有点傻气,明明都已经说好是合租了,分工干活也很正常,他尴尬个屁啊。 他正想把蝴蝶捞过来揉揉环节尴尬,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是房东老太太。 “狗在你这儿?”老太太问。 “嗯。”祈临把小蝴蝶的绳子递过去。 小狗也很聪明,主人来了摇着尾巴就往她的身边站。 老太太揉了揉它的狗头:“麻烦你了。” 祈临想起保温盒,留住了人,老太太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从厨房出来的陈末野。 “那是你亲戚?”她问。 祈临嘴唇微张,却一下找不到话解释……就像在车里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杜彬一样。 “房东。”他只好先介绍老太太,然后才回头,“他是和我同住的……亲戚。”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陈末野一眼:“嗯,个子那么高啊。” 这话勉强算是夸赞,陈末野将视线从祈临身上收回,略一颔首。 老太太离开后,窄小的空间里又只剩下两人。 陈末野还要收拾东西,祈临先去洗了个澡,擦着头发出来时两人正好接替。 陈末野拿着换洗的私服进了浴室,关门之前,祈临仗着他后脑勺没眼睛,狠狠地目测了一番他的腰线。 发育期的男生多少有点敏感,身高更是关注焦点,祈临算是较早拔高的那一波,在读初中的时候个子也是班上数一数二的……但是刚刚吃饭的时候,他还是察觉到了差距。 茶几又不小,陈末野的腿居然长到盘不起来?房东老太太见他第一面,留下的印象就是高吗? 祈临忽然对自己一七三的身高产生了怀疑。 他不大平衡地躺在沙发的枕头上,晃了晃腿,心说没关系,我才十六岁,我还能拔高。 陈末野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一脸安详心平气和地躺在沙发里。 “不睡床吗?”他轻擦拭了一下沾水的头发,“这个年纪不睡好,会长不高。” 然后沙发上的男生就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把将自己的枕头甩到床上:“闭嘴。” 不明就里,被突然炸刺的小刺猬扎到的陈末野:“……” 沙发容纳不了陈末野,最后两人用两个枕头两张毯子挤在一张床上。 幸好这是夏天,毯子不算太占位置,否则他俩就只能裹成两条春卷了。 陈末野洗了头发,熄灯后在窗边吹了一会儿。 祈临侧身躺着,闷头玩着手机,两个人一直没说话,室内静得只有窗外细微的虫鸣和空调的风响。 隐约有些睡意时,就感觉身边的人躺下了,不知道是什么姿势,但陈末野没碰到他。 可饶是如此,祈临却忽然醒神了,指尖揪了揪被子,低声问:“你在打什么工?” 其实不该过问别人的私事,但他回忆了下今晚路过的地方,也确实没找到几个适合陈末野这个年龄的工作。 “家教。”陈末野说,“有个酒吧老板跟我认识,她女儿读初中。” 祈临一下就和那个离婚的“玫姐”对号入座了……单亲妈妈既要工作又要照顾女儿,抽不出空,让家教老师来她工作的地方教也合理。 “那你这几天睡酒吧啊?” “她的酒吧有个员工休息区。” 祈临哦了一下,又后知后觉自己问多了,没再说话。 陈末野这个人特别地静,静得连呼吸都很浅,要不是刚刚还在回答祈临的问题,会给人一种他根本不存在的感觉。 祈临很快又浮了层睡意,意识迷蒙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换自己舒服的睡姿,于是他在濒临入梦的间隙换成了平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垂落的指尖无意擦到身边的人。 然后在意识溃散的最后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句迷蒙的话——陈末野的体温好像确实比普通人高一些。 * 第二天清早,祈临是在八点醒的,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蛮横地霸占了整张床。 他呆了一会儿,揉眼睛时才发现放在床边的枕头和毯子。 一律叠得整齐,好像是刻意放在这里不妨碍他睡觉似的。 祈临忽然发现,陈末野可能是个天然会损人的家伙。 他打了个呵欠,摸出手机,才发现微信有一条还有申请。 头像是灰色的人型图标,这是微信初始默认头像,微信号也是一串乱码……看着像个机器号。 而下面的备注却是:去学校了。 是陈末野。 祈临没什么朋友,只能简单地拿杜彬作比较……杜彬虽然不是标准的帅哥脸,但初中也经常被女生暗恋,他因为这个还隔三差五地换自拍头像,美其名曰是为了收割更多的芳心。 很难想象陈末野顶着那样一张脸,在互联网上却像个人机。 祈临点了通过,在那串乱七八糟的微信号上备注了“舍友”两个字,又回到聊天界面,煞有其事地发了个哦。 意为朕已阅。 从这天开始,祈临列表里会冒未读消息的聊天框除了杜彬,又多了一个人。 * 十六中是在八月三十一日下午新生报到。 祈临带齐了所需资料在下午一点出发。 今天的公交特别热闹,都是陪着小孩来报道的家长,一部分因为要住宿,还有大包小包的行李箱。 还没到学校门口,祈临就已经看到前座的女生跟父母说话的时候悄悄流眼泪,靠车门家长在叮嘱男生到学校要听话。 祈临将视线挪到窗外,屏蔽这些场景。 很快,他就看到了那条轰动的“横幅”。 果然和杜彬说的一样,在学校大门上横着,非常风光。 横幅下,负责接待新生的老师已经就位,他们每个人右手都别着袖章,看到路过的新生会笑着问:“是和父母一起来的吗?” 祈临不想被问,低头从人群的缝隙里穿过。 本以为自己足够低调能有躲开所有障碍,结果进门的时候却差点栽到别人身上。 祈临往后退了一步,含糊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后,对上一双温沉的眼。 下午一点,日头正烈,夏风掠过发梢,灼目的光从枝叶间渡了下来,在陈末野的轮廓上舒卷出浅浅的剪影。 他手上戴着臂章,灼眼的红色,写着学生会干部。 陈末野狭长的眼睫轻拢了下,在斑驳的日影间绘出了零星的笑意:“同学,新生报到吗?” 祈临微抬的眼睫颤了下,微微的晃神之后,应了一声:“嗯。” 陈末野侧身:“跟我来吧。” 陈末野带他去领了临时饭卡和校服,然后认新班级。 十六中虽然在录取率分数线上不尽人意,但校内建设和学校环境还是很不错的。 “高一高二都在旧校区,设施老了些,但地方大,高三在操场背面的新校区。”陈末野站在跑道上给他简单划了个方向。 祈临正想开口问他为什么在校门口,有个戴眼镜的女生靠了过来,他的话又咽了回去。 女生似乎是犹豫了有一会儿才上来搭话的,低声:“那个,陈……同学。” 陈末野伸手把袖子上的臂章取下来交给她:“谢谢。” “没,没关系。”女生低着头,双手接过臂章,小心翼翼地试探:“其实如果你想帮忙,我可以帮你申请一个的。” “不用了。”陈末野侧身让过她,声音向着祈临,“我带你去高一老师办公室。” 祈临跟他过操场,才反应过来:“你不是学生会干部的啊?” 陈末野:“没空。” 祈临回味过来:“那你……借臂章干什么?” “学校不让闲杂人等在门口碍事。” 这话听着有点绕,祈临稍微转了一圈才意识到陈末野的意思大概是—— 我在等你。 第12章 旧校区的教学楼被长楼梯隔成两半,高一在左,高二在右,楼梯的尽头是校图书馆。 陈末野办完签到手续,就将人领到高一五楼的老师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一位女老师,两个人刚进门她就抬起头来。 “诶,末野。”老师注意到了他身后的祈临,一双眼睛笑盈盈的,“这就是小祈临吗?” 祈临不大擅长和长辈交流,一上来就被叫得那么亲切,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好在班主任没有在意,笑着说:“我姓萧,叫萧龄,之前是你哥哥陈末野的班主任,但不带高三,所以现在是你的班主任。” 祈临先点头,面上乖巧,但余光却飞快瞥向身边的人。 哥哥? 陈末野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陈先生来帮你办入学的时候和我简单说过你们俩的情况。”萧龄笑眯眯地,“不用拘谨,我要带你们两个,多少也要了解一点。” 祈临回神,低低地哦了一声。 “今天是我特意让末野带你过来的,除了简单地认个脸,还有件事。” 萧龄边说边翻起了安排表:“高一新生从明天下午开始,早上要参加开学典礼。你是这批新生里成绩最好的,学校希望你准备一份新生代表发言稿,在开学典礼上念,可以吗?” 她的语气有些委婉的商量,因为这个年纪的小孩往往抗拒这种发言,更何况还那么突然。 但祈临只是点了点头:“多少字?” 萧龄喜笑颜开:“八百就可以了。” 简单的交代结束,萧龄单独留了一下陈末野,祈临先离开教室办公室。 “要不是今天我看到你借臂章,都差点忘了小祈临这事儿,不然发言稿就通知不到了。”萧龄一边翻找资料,一边笑眯眯的说:“专门去接弟弟,你这个哥哥还是很称职的。” 陈末野没有回应,视线掠过办公室的门口投向走廊。 祈临站在走廊边,一手托着脸,长睫轻拢时又有些不高兴的影子。 直到萧龄把一份资料推到他跟前,陈末野才敛回目光。 “这是学校的贫困生助学金申请书,你看看。” 陈末野眉头轻皱,想也不想:“不用了。” “怎么不用。”萧龄说,“我早上跟你班主任通电话来着,你还是申请不上晚自习是吗?高一高二我就不说你了,高三多重要,时间可不能浪费在打工上面啊。” 她的工位靠窗,日影倾泻,入窗的一半阳光落在桌面,陈末野的轮廓在遮挡的阴影里,利落又沉郁。 他沉静地开口:“只要成绩下降,我会回来上自习。” 萧龄无奈:“我知道你们这个年龄段最好面子,可是在这事儿上是面子的问题吗?现在你弟弟入学也需要钱吧?你们俩一起申请不就好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最忌讳施舍和怜悯,萧龄知道,所以她才想方设法做得秘密些。 “不需要,钱够用,也不会耽误他的课业。”陈末野语气轻却笃定,“老师,我做过保证的事情不会食言的。” “我该拿你们怎么办好。”萧龄扶额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这件事你和祈临商量过了吗?” 陈末野目光轻转:“商量过,他同意我做的决定。” 萧龄只能摆摆手:“行行,你们都有主意,老师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但有困难一定要告诉我。” 陈末野应了好,抬步往门外走去。 祈临依然支着脸,薄薄的眼皮懒散地耷拉着,那双浓墨般的眼睛敛下后,翘挺的鼻梁就格外优越,日光落在净白的皮肤上,像是着釉的瓷。 他的视线不知落在楼下哪里,长睫垂敛之下,有些空落落。 陈末野刚想开口,祈临就察觉到什么,转过身:“好了?” 他轻轻颔首:“嗯,走吧。” 教学楼左右都有楼梯,他们上下不同同一侧,到一楼的时候祈临才发现这一侧的楼梯接着一面荣誉墙。 因为刚开学,过往的表彰还没撤走,祈临看了两眼,就停住了脚步。 十六中高二的荣誉墙上,语数英物化生六个科目的第一,无一例外都是陈末野。 并且每一科都有不小的分差。 虽然祈鸢有跟他说过陈末野成绩还可以,但……这已经不是“还可以”的程度了吧? 他回神,陈末野就站在荣誉墙外的校道上,似乎是刻意留时间等他观赏游览,指尖拿出手机在轻点着什么。 祈临这才回神跟上,故作淡然:“你挺厉害啊,都是第一。” 陈末野这才掀起眼皮:“十六中的师资资源和教学方式跟重高比起来有差距。” 这话的衔接有点突兀,祈临下意识想反驳“你不也是同一批老师教出来的么?”又忽然想起那天看过的聊天记录。 ——陈末野是从重高转学过来的。 师资资源和生源本决定一所高中的上限,十六中的学生单科拔尖的有,但他们偏科严重,名字在荣誉墙上重复率不高。 陈末野在重高读过,说不定还是被着重培养的优等生,在起跑线本身就高人一步的前提下,这样的成绩对他来说理所当然——倒不如说,他没考出差距才奇怪。 这件事理解起来很简单,可是祈临却从他的话里莫名品出了其他的情绪……高中那么关键,要不是发生了什么,谁会放弃重高选择末流高中? 祈临顾着琢磨原因,完全没发现跟前的人停了下来,又直愣愣地撞到了陈末野的肩膀上。 陈末野看着他懵怔的眼神,轻挑眉梢:“又不看路?” 祈临揉揉脑袋,低声嘟哝:“不喜欢看路,怎么了。” 陈末野垂眸看着他,没说话。 于是祈临只能用上个问题的回答来搪塞过去:“我是想说,什么师资环境对我来说不重要,我读书是靠天赋的。” 轻描淡写的狂妄。 陈末野的眼底晃过一丝意外。 祈临仰起脸,不避不让:“怎么?” “没。”陈末野偏过头,低声笑了下,“挺好的,真厉害。” “……” 现在才下午三点,高三还没下课,祈临独自回家。 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校服。 十六中的军训显然松散,不仅是在本校,而且军训服都没发,要求学生直接穿校服。 新校服有味儿,祈临瞅了眼晴朗的日光,决定洗了。 晾衣服的时候,他才发现露台上陈末野的衣服占了一半。 从酒吧回来那晚算起,他们已经住在一起八天了。 陈末野的东西早就不仅是放在行李箱,偶尔也会出现在茶几,床边,和露台。 祈临拿到了自己的新校服,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某些比较心理。 学校发校服有个惯例——为了防止学生突然拔个儿,发放的校服一般会偏大,170的身高发的是180的码,祈临手上这件就是。 陈末野的校服要是和他一个码,是不是就能反证这人两年前的身高和他差不多? 祈临这么想着,于是揪着新校服的裤腿比了比,然后瞬间心凉。 因为这人现在穿的校服裤比他的新校服裤还要长一截! 祈临瘫着脸盯了那截长裤子一会儿,然后拿出手机,面无表情地在“舍友”的备注前加了竹竿两个字。 他刚点右上角的“完成”,屏幕中间就跳了两条信息: [竹竿舍友:校服合身吗?] [竹竿舍友:天赋型选手。] 祈临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瞅了一眼门口,确认没有动静才回神。 [Kylin:合身。] 回复之后他盯了手机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正觉得莫名时,屏幕又闪了一下。 这回是杜彬。 杜彬一直逮着机会想请祈临吃饭,听说明天马上就开学了,直接给他甩了个地址。 是学校下来两站路的一个小广场,里面吃的品类还挺齐全,杜彬请的是烤肉。 祈临到店的时候他已经烤上了,一边翻五花肉一边招手示意。 店里的灯是橘黄色的,配合着烤盘上的烟雾有些缭绕不清,祈临走到桌前的时候才看清杜彬的样子,然后愣了一下。 八月的日照确实毒辣,他的发小不过经历了短短两周的军训,就仿佛变了个人种。 偏偏杜彬本人还颇为骄傲:“怎么样,我的古铜色是不是特别有男人味?” 祈临搜了一张杜宾犬的照片:“你眉毛那儿晒浅两个点,就和照片一样了。” 杜彬看过照片,大惊:“怎么可能!它脖子上还挂了条大金链子呢,我可没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祈临:“……”没见过拿自己和狗比的。 肉在烤盘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杜彬是个敬业的烤肉匠,熟了就立刻先夹进祈临的盘里:“新学校怎么样?” “就那样。”这话有点干巴,祈临又补了句,“比初中大一点。” “看到那条巨夸张的横幅没?” “嗯。”祈临托着下巴,“不仅横幅,荣誉墙也都是他。” “我草?”杜彬神色凝重,“那你感觉能超越他吗?” 杜彬这人烤肉,只顾烤不顾切,一大块肉沉甸甸的,祈临强行塞在嘴里,觉得自己像只屯粮的仓鼠。 他略含糊地开口:“我其实一直想知道,你和他不同校,为什么把他当假想敌?” 杜彬闻言,沉默了片刻。 “咳,不就那啥。”他抓了抓脑袋,“以前学校那儿的什么表白墙八卦群,全都是表白你的,现在都是陈末野,感觉很不爽啊。” 然而事实真相是,以前有人打听祈临的时候,或多或少会提到“他的朋友杜彬”,杜彬因此也得到了偶尔出现在表白墙八卦群里的殊荣。 “你是我们家唯一的希望,我希望你把陈末野干掉有什么错吗!”杜彬仰头喝了半罐可乐,气势汹汹,“要再不行,你不是和他合租吗,把他偷偷做掉!然后吸收他的考试功力!” 祈临看了他一眼:“这里的可乐35度吗?” 杜彬:“?” 祈临:“半杯就醉了?” 杜彬噎住:“学霸,求你下次骂人直接点。” 祈临垂眸轻哂了一下。 拷完一盘肉,杜彬坐在位置上小憩:“话说回来,陈末野这人,你感觉怎么样?” 虽然陈末野在八卦群和同学日常的聊天里是个频率极高的名字,各种和他有关的事情都有人讨论,可那些真真假假到底是外部消息,堆叠得越多,反而助长了这个名字的神秘感。 “不怎么。”祈临说,“能吃能喝能睡,正常人。” “就这?”杜彬一脸八卦,“那天晚上他不是也在酒吧街么?” “……碰巧路过。” “这也碰巧?”杜彬摸了摸鼻尖,小声嘀咕:“不过也是,他要是晚上灯红酒绿,白天回学校还能年级第一,那也太恐怖了。” 祈临没有接话。 他其实并不太清楚那位室友的动向。 陈末野应该是不上晚自习,每天下午放学会给他发“兼职”的信息,然后晚上十点左右回家,偶尔会写两张卷子,然后洗漱休息,就连周末也一样。 不知道是相处的时间短还是刚开学任务不重,祈临还没见他熬夜过0点。 其实确实算符合“晚上灯红酒绿,白天年级第一。” 不过,今天他好像没收到陈末野“兼职”的信息。 边烤边唠,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 祈临准备打车回家的时候,杜彬架着手机凑了过来。 “干嘛?”他莫名。 杜彬朝他比耶:“拍照纪念。” “……” 杜彬拍了七八张,心满意足,走之前勾手搭了一下他的肩膀:“谢了哥们。” 这里距小出租屋不远,祈临打车回家,十六块钱的车费。 他本来还在算这段时间的开支,结果车窗外忽然传来啪的一声,水花碎在窗面的声音。 祈临一怔。 “哎呀,这也真是突然。”司机打开了雨刮器,“夏季就是多阵雨啊。” 惦记着刚洗的校服,车一停祈临就往家跑,手忙脚乱地开了门。 然后就怔在原地。 客厅里灯光大亮,陈末野半身赤/裸地站在床边,一边擦头发,一边眯着半只眼睛看向他。 “回来了?” 第13章 陈末野今天在兼职那边请了假,因为那位准高中生室友在学校里好像不大高兴,所以他打算拎人去吃一顿饭。 结果室友双标,上次别扭地给他扔了个问号,要求别人说清楚出门的理由和回去的时间,但自己出门却一条消息也没。 所以陈末野打算洗个澡再慢慢等,却没想到祈临这个时候回来了。 气喘吁吁地,还淋了点雨,但身上那股味道一点也没盖住,像在孜然罐里撒过欢。 陈末野淡然地敛回视线,挑起一件长袖套上身,拉下衣角的时候,腹部偏薄的肌肉显出漂亮的纹路。 都是男生,打个赤膊再正常不过,祈临别开目光:“你在家啊?” 陈末野回到茶几边拿起手机:“难道我只能十点以后刷新在这里?” 刷新……好像谁把他当NPC似的。 窗外雨声还很响,祈临回过神,跑到小露台手忙脚乱地把刚洗的新校服收下来。 才晾上去三个小时,傍晚一点风没有,衣服裤子都还是潮湿一片。 陈末野坐在沙发上,扫过他烦闷的侧脸:“明天没衣服穿了?” 祈临泄气地看着两套夏装校服,没有说话。 沉默的间隙,他的余光就瞄见陈末野走到茶几对面的置物箱边走了一圈,摸出了一个吹风机。 他洗了头,发尾还在滴水,祈临以为他是要吹头发,心里闷闷地说了句事儿多。 结果陈末野转身就把吹风递了过来:“别卡着口吹。” 祈临意外地怔在原地。 “没吹过?”陈末野看了他一眼,俯身把插头接上。 他本来想做个示范,结果吹风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个人对着一台吹风捣鼓了半天,这机器是一点不转——因为以前吹头发的只有祈鸢,搬到新家之后两个男生也只当它是摆设,所以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报废的。 陈末野略一抬眸,就和跟前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上,不过两秒,祈临又垂下了眼睫。 其实只是犯蠢后有点尴尬,但那浓长的眼睫颤啊颤,落到别人的眼里就十分无措茫然。 陈末野转身从行李箱里捞了一套夏装校服扔到他跟前:“洗干净了还我。” 祈临轻轻地啊了一声,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懵了,干巴巴地问了一句:“那你呢?” 陈末野平静地揪起毛巾擦了擦鬓角:“我有三套。” 祈临下意识想问你怎么多一套,但又觉得自己应该先说多谢,结果两个念头一撞,哪句话都错过了出口的时间。 陈末野察觉到他的僵持,回头:“不要?” 祈临回过神,觉得应一句“要”太呆,绞尽脑汁想改怎么做出反应时,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杜彬的脸。 杜彬向人道谢就是一搭肩膀,一句豪迈的“谢了,哥们”就完事。 阴差阳错的一个念想,祈临反应过来时手已经落到陈末野的肩膀上。 陈末野淡色的瞳偏了一下,看向落到肩侧细长的指节,很明显的有些意外。 祈临这才反应过来……杜彬一般不会这样面对面的搭肩,因为太蠢了。 他瞬间就后悔自己做这拙劣的模仿。 偏偏这个时候,脑子和嘴又不同步,错乱似地吐了半句:“谢了,哥……” 语言系统僵硬地卡壳,又因为反应过来自己叫了句什么而宕机。 陈末野不知道在这短短的几十秒里祈临经过了什么头脑风暴,但看着他瞪圆的大眼睛和微微发红的耳尖,这声“哥”就莫名其妙地有了正式和隆重的余韵。 他微微一怔。 祈临悔得咬牙切齿,心里唾骂了一万遍杜彬,尴尬地把手抽回来。 他偏过头压下那阵耻辱,正打算开口解释,跟前的人却转了过来。 然后,微热的手落到他的头上,很轻地揉了揉。 直到把那双大眼睛揉得轻眯了起来,陈末野才淡淡地开口:“不谢。” 身边的人起身离开,祈临一言不发地把报废的吹风卷好,扯了套换洗的衣服躲去浴室。 锁上浴室门之后,他重重地揉了一把脸,为自己刚刚误打误撞酝酿出来的尴尬。 刚吃饭的时候他还是一口一个室友,要是让杜彬知道他不到半个小时就喊了声“哥”,杜彬估计得嚎上三天三夜。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陈末野正在茶几边写题,神情和以往一样,没有因为刚刚那声“哥”而有什么改变。 男生之间勾肩搭背喊喊哥们什么的太正常不过……杜彬还老叫他爷爷呢。 祈临这么想着,别扭劲儿才消散,走回沙发开始琢磨那八百字演讲稿。 头发擦得半干,他低头去找笔,搜了一圈又想起来自己出门之前把文具收进书包了,而书包现在在陈末野身后的箱子上。 他犹豫了一下:“能帮我把书包拿过来吗?” 陈末野正在写物理题,手上的计算过程被打断,他掀了下眼皮。 视线扫过祈临被水洗得透亮的黑瞳,陈末野嗓音放得有些懒:“写发言稿?” 祈临嗯了一声。 陈末野修长的食指将水笔压在虎口,反手从隔壁的卷子上草稿本递过去,然后指尖轻转,那根笔也落到祈临跟前。 祈临摘下那根笔,嘟哝了一句谢谢,然后翻开了草稿本……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算题。 大概是理科生都有一个摸到纸就开算的毛病,祈临前后翻了一遍,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地都写了题。 一张纸上充斥了化学方程式,物理公式,还有函数图,应有尽有。 祈临翻了两页没找到空白的,选择放弃,挑了张留空比较多的开始写。 他是演讲台的常客,对发言稿得心应手,基本上写个框架就能上台。 可是今晚不知道是和杜彬吃烤肉吃多了,还是因为刚刚那声尴尬的“哥”,祈临竟然少有地思路不顺。 胡思乱想导致写错了两个字,祈临皱了下眉,懒得改,反正也只是份草稿,看得懂就行了。 潦草到第二段的时候,茶几的另一边动了一下,他抬头,陈末野已经收好了卷子。 男生把笔搁到卷子中间,起身的时候扶了一下桌面,两条腿才慢悠悠地伸直。 祈临知道这是他准备睡觉的意思……毕竟他们两个也只是挤一张床的关系,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划分地盘就是最合理的。 他又心不在焉地磨了会儿洋工,直到困意翻涌才潦草地结了个尾。 最后那段就明天自由发挥吧,反正台下的学生肯定也不乐意听。 写完,把草稿本一盖,笔放到旁边他就躺上另一半床合眼了。 这段时间祈临的睡眠有好转的趋向,不再失眠,但依然多梦。 开学第一天是他睡得最饱的一天。 闹钟响第二遍的时候他才睡醒,迷迷蒙蒙地想着要不要和陈末野一起搭车,结果回头的时候才发现隔壁已经空了。 高三生的逆天生物钟。 祈临惺忪的睡眼落到沙发上,看到放着的校服,一刹那又清醒了。 窗外是晴天,他怀揣一点希望去摸了摸露台上的校服……还是潮潮的,希望破灭。 他认命地套上陈末野的夏装校服。 因为住在一起,两个男生除了内衣物都是扔进同一个洗衣机里的。 明明是同样的洗衣液,他却觉得陈末野的校服香味更重更柔软……是因为衣料多所以吸收的洗衣液更多吗? 祈临不大自在地勾了勾领子,重新摸起手机的时候才发现快错过公交车进站的时间了。 踩线赶上公交,在在四个保安的注视下迈进大门,最后才能卡在早读铃响的的前三秒进教室。 甚至还在爬五楼的间隙,给陈末野抽空回了个信息—— “竹竿舍友”十分钟前问他睡醒没有。 他回了个定位表示自己已经在学校里。 兵荒马乱一早上,祈临本想着没迟到就万事大吉,偏偏班主任萧龄是个极为负责的人,她为了早先认识自己的学生,提早了半个小时到教室安排座位。 于是,就在全班四十六名同学安静地等着新班主任点名时,祈临出现在教室门口。 刹那间,所有目光落在他身上。 先是片刻对他“姗姗来迟”的端详,然后一阵如潮浪般的低窃声从不知名角落响起,飞速席卷整个班级,并且最后成功蜕变成起哄和哗然,其间还隐含着一丝稀碎的激动。 好在萧龄还在控场,她先抬手压了压空气,示意这群躁动的新生安静,随后介绍:“新学期的位置我们暂时按照入学成绩排,祈临同学,你是第一排第一个。” 结果,这句介绍更加火上浇油,刚刚平息下去窃声再度哗然。 祈临再受不住像个靶子似地站在门口,立即走到第一排第一个……然后停在桌前。 十六中的桌椅是最传统的榉木色桌椅,上了点年份的在桌面上会带点涂鸦,这都是学生时代默认的课桌文化。 可是留给祈临的这一张,文化有点过于浓烈。 他靠近的时候都能看到桌面残留的七彩爱心,还有一些勉强能看出“我爱你”“我喜欢你”的断肢残骸。 像是有人用表白字眼在上面打了场仗。 祈临脸色冷漠地坐在椅子上,完全不像和这张“文化桌”碰上。 后桌就是在这个时候搭话的:“你来之前班主任让人擦过桌子,如果你还是不喜欢,下课申请换一张吧?” 后桌是个女孩,长发瓜子脸,但带着厚重的黑框眼镜。 他平静回应:“谢谢,不用了。” 女生又看了他一眼,才慢慢低头。 讲台上萧龄进入正题,先让学生自我介绍,然后安排临时班干。 祈临本以为自己在门口已经被介绍一次,现在能逃过一劫,结果抬头就对上她笑眯眯的眼睛。 “新班级我对大家都不了解,所以临时班长的话……就由祈临同学先当着。” 祈临一顿,刚想开口拒绝,教室最后排传来了脆生生的女声:“好哦,祈临班长!” ……然后他就又被架上了。 各科的代表也按照作为顺序分到了后面几个同学的头上,萧龄为了让大家认认脸,还请他们上黑板写职位和名字。 祈临只能面无表情地上台。 刚写完,第三排的男生就看着他:“原来是这个祈临啊,我还以为是神兽麒麟那俩字呢。” 话音落下又有一些起哄,大多是“名字很好听”“好独特的姓氏”之类的。 祈临全部无视,面无表情地走回座位上。 九点整,出操铃响。 因为一班在五楼最高层,要等楼下的班级动了才能触发,所以萧龄还趁机帮新生们列了个队。 按照身高,祈临在男生倒数第二个。 萧龄笑着帮前面的男生调整完位置,才走到祈临跟前:“待会要上台演讲,你到操场的时候就在升旗台边候着就行,不用到草坪上,演讲稿准备好了吗?” 祈临神色一木,迅速地在脑海里检阅了一遍自己今早的记忆。 草,他演讲稿好像忘茶几上了。 第14章 十五岁高一开学第一天,祈临第一次对上台演讲有了“紧张”这种情绪,又因为早上没来得及吃早点,胃部有隐隐的不适。 开学典礼三个年级都要参加,入场的新生老生并不安静,祈临在杂乱声中站在升旗台下起草演讲稿。 初中三年,杜彬每逢考试都会叫祈临“挂比”,因为从他俩认识开始就没见过祈临像别的优等生一样刷题刷卷。 他的发小从来都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通,纯粹的天赋型选手,目前来看还没有上限,属实可怕。 但实际上祈临该刷的题该看的资料一样不少,稍微优于常人的,其实是他的记忆里和专注力。 就像现在,他在校长上台演讲的时候就在脑海里把框架顺好了。 祈临按了按自己不太舒服的胃,正打算观察台上发言的进度,余光猝然瞥见一双熟悉的球鞋。 陈末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侧,视线垂落,像扫了他一眼。 随后主持升旗的女生柔和地开腔:“接下来,有请各年级代表上台演讲。” 各年级代表,也就是说高一高二高三都要上台,陈末野会在这里正常不过。 先上台的是高二代表,他调试麦克风,显然很紧张,手上明明几大张发言稿,但依然声音磕绊,不断地扶眼镜,下台的时候还长长地松了口气。 祈临转过眼睫,女主持站在他们对面,略带试探:“那个,陈同学和祈同学,你们谁先上?” 祈临没开口,陈末野迈步上升旗台,站在了放置麦克风的实木演讲台后。 祈临本以为这人完全脱稿,直到看见陈末野从口袋里摸了根笔,才发现这人也是带了纸。 但他和前面那位磕绊紧张半天的高二代表不一样,语速流畅而沉稳,发言稿漂亮得近乎能当范本……而且,这人一边说一边还用笔在写着什么。 他不会是在台上现写的发言稿吧? “……最后一年,希望每一位同学得偿所愿,心想事成。高三一班陈末野。” 发言结束的时候,祈临看到陈末野很轻地扣上笔盖,不等台下涌起的掌声,人已经下台回到高三的队列。 祈临最后上台,他刚走到麦克风前,顿了一下。 发言台上留了一张草稿。 纸上有零散的公式和计算数字,还有……他昨天晚上起草的发言稿。 祈临昨天晚上因为犯困,写好了就把草稿叠放在一起,忘记把自己的稿子撕下来,第二天早上被陈末野带走了。 祈临先前的情绪骤然松开,扶正了麦克风,垂眸按照演讲稿上的内容开口。 他这才知道陈末野刚刚为什么拿着笔。 ……这人在发言的时候居然一心二用,批改起他的草稿。 不仅修正了错字,续了一段标致的结尾,还在角落写上扣分内容: -5 错字 -5 结构松散 -10 粗枝大叶 祈临面无表情地把写着扣分项的角落折起来,平静地看着操场上的学生:“百舸争流,千帆竞发,愿有志者只争朝夕,不负初心。高一一班,祈临。” 台下又是一片掌声雷动。 祈临下台的时候把那张草稿揣到口袋里,这才明白第一个上台的是为什么高二的代表……因为陈末野调换了顺序。 回到队列时,萧龄走了过来,笑着:“很漂亮的一份发言稿,用心了。” 祈临摸了摸鼻尖,没有回应。 这份演讲稿掺了“水”,他没好意思应下这句夸奖。 开学典礼结束,高二高三/退场,唯有高一留在操场。 因为军训从下午开始,现在各班要划分场地分配教官。 列队前还有点时间,各班解散让学生调整。 祈临正打算去洗手间时,一个男生凑到了跟前:“嘿,祈临。” 这人的语气有点自来熟的意思,祈临偏头看了他一眼:“有事?” 男生微愕,指着自己的脸:“那什么,你不认得我?” 祈临看了他片刻,面无表情:“我有什么必须认得你的理由吗?” 男生偏过头抓了抓头发:“草,还真是和传言一样……” 跑道上人来人往,祈临皱着眉避让,没听到男生后半句话。 他不在意也没兴趣,流言蜚语又杂又乱,没必要每个都去听一遍。 但男生很快跟了上来,这回站到祈临跟前,企图让他看清自己的脸:“我叫胡黎,以前和你一个初中的。” 祈临在初中的时候基本上不记脸,班里的同学都记不全,别说隔壁班的。 但他还不至于完全不给台阶,略一点头。 胡黎得到了回应,冲他笑了一下,又试探性地问:“你要去洗手间不?” 这种语气祈临以前在杜彬身上见过……原因和场景也差不多,他刚升上初中的时候,杜彬以为自己和他同一个小学多少刷过脸,直接搭话,结果发现祈临压根不记得他。 杜彬气了一早上,然后放学又扭扭捏捏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坐车回家。 祈临回神:“好。” 刚上高一的学生还没被忙碌的课业和考试鞭打,对新阶段是好奇又兴奋,来往时熙攘散漫。 各班的女生站在树荫下,热火朝天地讨论着那两位年级代表。 “生平第一次觉得听人发言是那么有趣的事情,帅哥的演讲稿也太短了吧,我都没看够呢……” “理性讨论,陈末野和祈临哪个更帅?” “这比不了!两个明显不是一个类型的,祈临可爱挂的。” “恨不在一班,恨不在高三……” 类似的话题一路没断过,胡黎正想感慨帅哥就是自带聚光灯,结果就发现祈临面无表情,仿佛天生耳聋听不到半句八卦。 祈临当然不至于耳背,只不过是不想搭理……这种话从小到大他听过不少。 直到余光瞥见树荫地下有几位女生跃跃欲试:“高三那位是看不到了,高一这位不还在么,你有本事去搭话啊。” 他沉默地加快了脚步。 操场上没有洗手间,得回到教学楼,又因为人群太多,祈临下意识地往人少的教学楼去。 “这不是高三的实验楼么?”胡黎说,“这边一般当自习室用,白天不开门,洗手间人确实不多。” 祈临不是来上厕所的,只是想洗个手:“我在门口。” 这是等他的意思,胡黎当即:“好嘞。” 十六中上课会打两次铃,一次是提醒学生的预备铃,一分钟后会再打一次正式的上课铃。 祈临刚洗完手就听到了第一次铃响。 高三的教学楼在实验楼正对面,有几个人零散地上楼梯。 祈临正打算转回视线时,脚步却一顿。 因为他看到了出现在走廊上的陈末野。 明明高三是先退场的,可陈末野却还没回班级,空荡荡的实验楼走廊上站着两个人。 祈临愣神的间隙,陈末野已经朝他走过来。 干什么……要打招呼吗?马上上课了陈末野不着急吗?他是不是应该为早上那份演讲稿说句谢谢? 还没等他整理好思绪,陈末野已经站到了跟前。 祈临张了张嘴:“那个……” 陈末野眼眸微垂,低声开口:“手。” 祈临满脸问号地把自己还沾水的手抬起来。 一颗巧克力落到手心。 祈临微怔,就听见陈末野懒散带笑的声音:“军训别低血糖了,踩点到校的同学。” 祈临:“……” 陈末野转身上楼,他这才发现,高三的教学楼正好对着学校前门……早上谁迟到被抓正好能看到。 难怪今天早上陈末野问他到没到学校,是看到他差点迟到了吗? 胡黎上完厕所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祈临把一张薄纸片扔到垃圾桶。 但他没看清是什么,只是跟上来:“还有点时间,我们赶紧回班吧?” 祈临舌尖是巧克力的甜腻的味道,他垂下眼,嗯了一声。 回队伍的路上,祈临愈发觉得胡黎像杜彬,不仅是因为自来熟,还有那股喋喋不休的劲儿。 一会儿说十六中高三部有个小食堂,小食堂什么都比大食堂好吃,大课间还有小吃卖,但对他们来说路途遥远,基本上都被高三生承包了。 一会儿又羡慕高一的走读生没有晚自习,每天上完最后一节课就能回家,但他作为住宿生必须自习到十点。 还有,十六中以前无论大考小考都是本校出题,这两年却突然挤入联考之列,考卷的难度整整提升了N个档次。 “据说是因为学神转校过来了,学校最开始想试试水,所以高二上学期联了一回,结果人成绩四校第一,校领导都高兴炸了,以后就干脆每个年级都联考了。”胡黎叹气,“也真是神了,为了显摆学神,拉我们这群学渣做铺垫。” 祈临听了一路细碎的八卦,唯独对这句话有点兴趣:“学神是……陈末野?” “他都和你一起上台演讲了,不是他还有谁?”胡黎说到这里,忽地回头,“啊,说起来你和学神还有点渊源。” 祈临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然后就听到胡黎神秘兮兮地凑近开口:“你现在坐的那张桌子,就是陈末野的。” 第15章 带军训的教官是从军训基地出来的,一个个高大魁梧,站在队伍前面把新生衬得跟群小鹌鹑似的。 一班的教官做完自我介绍就凶神恶煞地盯着这群小崽子,刚想来个下马威,天气就从晴转阴,淅沥沥地开始下雨了。 这场雨下起来就没有间隙,眼看着上午的时间逼近,教官只好提前解散。 胡黎当即撑伞和祈临到大食堂亲身实践了一番,然后得出结论:大食堂的菜是真的难吃。 雨到下午还没停,新生只能留在教室里看军事教育片,班主任挑了几个男生去搬新书教材,后半程就在愈发猛烈的雨声中结束了。 放学的时候雨依然很大,祈临没有带伞,又不好意思随意糟践自己身上的校服,只能坐在座位上等雨小些。 走廊的灯渐次亮起,祈临在冷调的白炽灯下看着跟前的桌子,想起早上的话……胡黎说这张桌子的上一个拥有者是陈末野。 他撑着下巴,第一次仔细地看桌子上的涂鸦。 然后,就在角落斑驳的字迹里看到了被刮花的“陈末野”,这三个字被各种字迹包围,左边是“我喜欢你”,上面是“iloveyou2”,下面缀了三颗心。 哪来的胆小鬼,当面不敢表白,只敢偷偷留下这种字迹。 他拿出手机,摄像头对准这浮夸的涂鸦拍了张照,直到屏幕定格,缩小存入相册,祈临才反应过来……他拍这个做什么? 最近是被杜彬的八卦影响了,他刚刚居然有一瞬间想把这个拍给陈末野看。 神经了吧? 正想把那张照片调出来删掉,手机屏幕上却先闪入一条信息: [竹竿舍友:在教室吗?] 祈临吓了一跳,半晌才点了点屏幕:在。 [竹竿舍友:嗯。] 然后对话又安静了下来。 嗯……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没有后续了? 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祈临心头一动,正想组织语言时,隔壁的窗户被很轻地敲了一下。 比雨声略重,能够引起别人的注意但不会带来惊吓的程度。 祈临随声抬头,手机屏幕里那个连头像都没有的聊天对象此刻正站在了窗边。 祈临怔了怔:“陈末野?” 走廊的灯成了雨中唯一的光源,落在窗外少年的轮廓上,陈末野垂落的眼睫投下羽毛似的一片影。 他经过空荡荡的走廊,停在教室前门:“走了。” 祈临触在屏幕上的指尖不动,刚刚那句打到一半的话脱口而出:“你是来接我的?” 陈末野略一颔首:“嗯。” 雨声连绵敲在骨膜上,祈临心绪微动,刚涌起一缕略带酸软的情绪,就看到跟前的人右手微动。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把熟悉的桃粉色花伞。 正对着他的伞沿还有一只小蝴蝶。 陈末野看着他的表情从意外变成呆滞,唇角微之又微地扬了一下:“谁让你弄丢了我给你的伞。” 初次见面的时候陈末野确实给了他一把伞,但后面为了躲贺迅那个人渣,祈临随手丢到楼道里再也找不到了。 想到这,祈临摸了摸鼻尖,勾起自己的书包,却又在起身的时候发现陈末野的视线停在了他的桌子上。 他轻捏下书包带子,状似随意:“这是你之前的桌子?” 陈末野很轻地嗯了一声,又说:“搬去高三之前还没那么乱。” 原来上面的涂鸦真是胆小鬼们的狂欢。 祈临心说这群人是真的闲,开口却是半揶揄的:“万人迷啊。” 说完,他就对上陈末野的视线。 这人瞳浅,表情天然柔和,乍眼看过去好似没什么架子,实际上对视时才能感觉到那缕柔和下的疏离和清冷。 他对上面的表白好像很冷漠…… 祈临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踩了个雷。 但这种感觉也只是一晃而过,陈末野很快就敛下了视线,随意地回答:“十六中也就千把个人吧。” 异样的气氛消融,祈临找补似地点点头:“千人迷。” 陈末野:“……” 高一高二的宿舍在东门,高三向着北门,车的定位在北门那边。 还好这个时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不让祈临真的没勇气和他一起撑这把伞。 单人伞又小又挤,祈临只能抱着自己的书包,低声嘟哝:“这伞不是坏了吗?” 他记得这伞撞到路灯杆上了。 陈末野轻转把手,伞转了一圈,被胶带缠好的伞骨露出来:“修好了。” 祈临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忍住:“请问你是以什么心情修好这把伞的?” 就不会被上面的蝴蝶粉嫩到么? 陈末野神色平静:“穷人的心情。” “……” 校道这个时候没有人,两个少年先后进了出租车。 司机先停到出租屋对面的公交车站上,陈末野把花伞递给祈临:“我还有兼职,你先回家。” 祈临刚推开门,花伞已经递到他手里,陈末野温沉的嗓音带着点笑:“下雨天别乱跑。” 什么下雨天别乱跑,他又不是小学生! 祈临正想反驳,车门已经关上,远去。 下班路上人来人往,祈临刚撑开伞就感觉到路上或有意或无意投来的目光……陈末野的心理素质是真强大,居然能面不改色地撑这把伞! 祈临正想赶紧回去别丢这个人,余光瞥见楼下的小超市。 他想了想,转过方向。 …… 陈末野是在晚上近十二点才回来的。 深夜的雨已经停了,祈临早就在床上睡着,和以前一样把被子裹成一团,虾米似的缩着。 他没有开灯,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出视野,摸了衣服去洗漱。 洗完澡出来才发现空调的气温有点低,陈末野蹙眉转到床边,正想找遥控器时,却看到茶几上放着两把新伞。 伞下还有一张纸条,正是早上那张被他批改过的演讲稿。 草稿空白的角落里,少年的字迹清秀锋利——放过小花伞吧。 陈末野无声地笑了一下,摸起桌面的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些。 今天是合租的第十一天,但却是第一天祈临先于陈末野入睡。 据说二十一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陈末野本来是不相信的,直到在这半张床上辗转,他才发现这条“据说”也许有点道理。 直到半个小时后,他的存在已经被深度的睡眠默许,隔壁熟睡的男生放下防备贴了过来,陈末野才渐渐有了睡意。 意识迷糊间,他想,也许不是好习惯,所以才形成得早。 …… 祈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隔壁依然是叠好的枕头和被子。 他恍惚地愣了一下,正想发信息问陈末野昨晚没回来么,就发现桌上的新伞少了一把。 那张草稿纸条上还留了回应: “放过小花伞吧。” “哦。” 至此,这张草稿纸已经被填写得满满当当,成为废纸一张。 废纸本该扔进垃圾桶,祈临却忽地收回了手,把它折叠起来压进了桌下的书里。 * 十六中的新生运气不错,职高晒了两周的太阳,他们躲了半周的雨。 但校方自然不会就这么荒废时间,第二天就把军训场地迁到室内篮球场,挤是挤了点,但至少能站军姿、踢正步和练军体拳。 最后两天终于出太阳,新生又被迁回操场开始操练。 这一周里,被点频率最高的就是“班长”,教官考勤要点班长,列队要点班长,甚至解散前也要班长带头报数。 班里的同学也不拘谨了,动辄“有事找班长,无事聊班长”。军训结束时,祈临已经被动成了班里人缘“最好”的那个。 周五下午的汇演结束,各班提前半个小时解散,又临近周末,平时忙着解散的学生翻到优哉游哉了起来。 几个男生组了个球局,胡黎跃跃欲试地拽着祈临:“走嘛班长,咱班会打球的没几个,你会的吧?” 祈临在初中的时候就经常被杜彬拽着打,他不怎么喜欢运动,但架不住学习天赋强,几场下来就被校队盯上了。 但因为校队要求每天放学留下练习,耽误他回家陪妈妈吃饭,祈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胡黎的请求恳切,祈临半推半就站在了球场上,然后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句“一班班长在打球”,这半个篮球场周围就迅速坐满了人。 这个年纪的男生爱出风头吸引视线,尤其是女生多的地方,那叫争得一个头破血流,但这场上大部分都是半桶水,有想秀的心没能秀的实力,变相成了陪衬。 祈临还没完全跑起来,只是进了几个三分,场外的欢呼就一阵又一阵。 胡黎勾着祈临的肩膀:“我草,班长你好牛逼啊。” 祈临沉默地勾起衣领擦了下汗,心说你们要是专心打球也能牛逼起来。 对手技术不高注意力还不集中,祈临很快没了打下去的心思,刚准备把手上这一球投完就下场,隔壁一声低呼却突然钻进耳朵里。 “诶,那是高三吗?我草,我好像看到陈末野了?” “哪里哪里?” 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祈临却因为这一瞬的分神也成了“不专心”大队的一员,投三分的注意力散了一半,不仅框没瞄准,手腕的姿势还不对。 球脱手的那一瞬间,祈临听到自己的腕部传来很轻的弹响。 篮球砸到球框边缘落到界外,两侧的观众席传来遗憾的声音。 祈临面无表情地转了下手腕,回头就和校道上的陈末野对上了视线。 第16章 高三的教学楼就在篮球场对面,这个点正好下课,路上人来人往。 陈末野却是站在对面,但大概只是无意经过,在人群的视线汇聚之前就离开了。 胡黎这个时候凑到祈临身边,喘着气:“不打了?” 祈临回神,轻转了一下有些不适的手腕:“嗯,不打了。” 身后还有几个女生拖长音在喊班长,祈临把胡黎拎到跟前当挡箭牌,转身就往教学楼走。 手腕上的不适一直在持续,祈临出校门的时候已经有轻微的疼痛感了。 好像扭到了。 正烦闷的时候,手机响了。 [杜彬:你的忠犬已经在校门外等候] 祈临抬头就看到了人群中最黑的那位。 杜彬没想到祈临不仅只军训一周,还一点都没晒黑,气得一路上在悔恨自己没好好读书考上普高。 公交车到站停稳,杜彬才恢复正常:“晚上去外面吃饭吧。我前段时间正好和那群街溜子发现一家还不错的饭馆。” 职高里的学生心思散漫,时常翘课,他闲着没事偶尔也会出去溜达,尝了不少店。 见祈临点头,杜彬又问:“临儿,开学交到新朋友了吗,我还是你的大宝贝吗?” 祈临低头刷着手机上的英语阅读:“嗯,交了,不是。” 杜彬立即扯起嗓子:“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这种苦情戏他一个月要演一次,祈临懒得搭理,转了转有些胀痛的手腕,指尖点开新单词的标注。 杜彬说的店在一条深巷里,但这人一进小道路痴属性就犯了,祈临跟他绕了好几圈之后忍不住开口:“要不我再给你牵条导盲犬?” 杜彬猛地摇头:“再给我一次机会,别打臣妾进冷宫。” 祈临正打算再刷一片英语课外,屏幕上闪入一条消息通知。 他怔了一下,解锁屏幕。 晚上7:03分,“竹竿舍友”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但又撤回了。 他和陈末野聊天的内容虽然短,但次数在逐渐增多,不过撤回还是第一次。 祈临敲了个问号过去。 杜彬残破的导航系统终于有点头绪,他转过头:“好像在这边……” 然后就看到自己的发小不知什么时候在看手机,表情沉寂一片。 杜彬下意识觉得发生什么事情了:“这是……咋了,收到恐吓信了?” “不是。”祈临把手机转过来。 屏幕上的照片是一个平底锅,中间一团焦糊。 “我家厨房被烧了。” 杜彬说了句“我草”,还没来得及过问这是不是陈末野干的,祈临就已经回头:“走了,下次再吃。” 这里距离出租屋不远,祈临气喘吁吁地回到家后,先把书包扔在门边,然后径直走向厨房。 抽油烟机已经把厨房的烟给散开了,陈末野在洗碗池边,看到他回来时有些许的意外:“这么快?” “难道要等你把厨房烧干净了再回来?”祈临喘了口气,“把锅用醋泡上了吗?” “嗯。”陈末野打开水流冲洗了一遍,把焦痕彻底清理干净才说:“已经清理好了。” 祈临站在厨房边,看着他把锅放回原处,问:“所以你撤回的那条消息,就是告诉我锅烧糊了?” 陈末野用纸巾擦了擦手:“差不多吧。” 差不多吧? 这算什么回答? 祈临本能地感觉到那条被撤回的信息不是这个意思,但又没有追问的理由,于是跳过话题:“今天周五,你不兼职吗?” 上个周末,陈末野基本上都是晚上十点才回来。 “时间调到明天下午了。” 祈临撸起袖子:“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早知道他就回来做饭,不和杜彬浪费时间在街上瞎转悠。 他打开冰箱,本来是准备看看还有什么食材,却忽地怔住。 冰箱的隔层里,放着一袋冰敷贴。 “因为,”陈末野轻侧过身,嗓音随意漫然,“你不是打球把手腕扭到了么?” 在篮球场的时候,祈临和陈末野碰见过,但他停留的时间太短暂,祈临以为那一瞬间的对视只是自己晃眼过去的错觉。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陈末野原来是真的在看他。 那个球场四周坐满了人,胡黎跟他打了各种配合,甚至是放学之后他和杜彬走了一路……都没有人发现他的手不舒服。 唯独陈末野。 虽然上次那一声“哥”是出于意外,但祈临这一刻,再真切不过地感受到那阵来自年长者的,无声而细腻的照顾。 陈末野站在料理台的另一侧,余光看着站在冰箱跟前不动的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早就发现祈临的性格其实有些别扭,不会坦然接受别人的好意,也不会坦然地展露自己的好意。 所以他才在当下把人拎去校医室和回来冰敷处理中选择了后者。 又因为直接问他去哪显得太过直白,只能撤回之后发那么一张糊锅的图片把人钓回来。 不过,锅确实是意外。 陈末野转过身,正想开口问他手的情况,就发现祈临有了动作。 他把冰敷贴拿起来看了一眼,随后转过头,一双漂亮的黑瞳望着他:“你是怎么知道我扭到手了?” 祈临的这双眼睛是被人从小夸到大的,没情绪都很抢眼,沾了点笑意看着更是灵动。 他这一次的反问里没有了某种别扭,多了一缕跃跃欲试的期待。 这个表情,像入学报到那天,祈临发现陈末野在校门口的那一刻。 那时候祈临的情绪和现在也有点像,有点新奇,有点高兴,想压在心底,但是又不太能藏住。 只不过后来见过班主任之后,那点情绪就成了泡影,不见踪迹。 陈末野垂眸看着他指尖的那袋冰贴,轻垂下眼:“因为感觉你……投篮的姿势不够标准。” “……”祈临的笑容瞬间消失。 见他又要炸刺,陈末野轻笑着拿过他手里的冰敷贴:“扭成什么样了,让我看看?” “再奇怪……你不也是看了我们打球。”祈临慢吞吞地把手抬起。 陈末野懒散地扫他一眼:“嗯,不让看么?” 祈临的手被他抬起,指尖慢慢舒开,唇角那点笑意回拢,嗓音却依然压着:“没啊,随便。” 少年的右手纤细修长,唯有掌心下有一块浅色的疤……这是那道烫伤疤痕。 陈末野视线在小蝴蝶疤痕上滞留了一会儿,才慢慢将冰敷贴绕上手腕。 微冰的冷意带出一阵绵密的颤栗感,祈临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他左手护上手腕,自己把冰贴的尾端压好,揉了揉,才问:“所以,你知道我扭伤了,今晚才回来做饭的吗?” 陈末野随手拿起桌面的一个小调料罐,视线落到瓶身的说明上:“我一个人也是要吃饭的。” 祈临眉梢挑了挑:“但你那个厨艺,确定?” 然后他就察觉到陈末野的视线从调料瓶上瞥了过来。 “咳。”祈临偏过脸,压住了唇角,慢慢扬起下巴,“那什么,你要是想做,我也可以教你。” 他其实把情绪压得挺好的,但架不住陈末野这人眼尖,观察又细致入微。 小刺猬出乎意料的挺傲娇。 陈末野唇角轻挽,转手把食谱放到他跟前:“那就请吧。” 手机上的食谱是土豆炖牛肉,陈末野不让扭伤患者下场,祈临只好倚在厨房门边,一边看手机一边指挥。 并且在指挥的间隙,还忙里偷闲地把聊天列表调出来。 将“竹竿舍友”晋级为“厨房杀手”。 陈末野用刀生涩,但至少能控制大小,土豆和牛肉料理好之后,就到调料了。 “葱姜蒜和其他调料进过炒一遍。”祈临视线垂在手机屏幕,但余光却落在他的身上。 陈末野估计是回来就换了校服,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短袖,少年手臂的线条利落而极富生命力,摆弄锅铲时也有种调配试剂做实验的既视感。 ……这种感觉本来算是一种夸赞。 直到陈末野实操。 “油放多少?” 祈临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看了一眼食材:“适量。” 陈末野略一蹙眉。 牛肉入锅,他又问:“料酒和酱油加多少。” 祈临:“少许。” “牛肉炒到什么程度?” “成色均匀。” “盐呢?” “一小勺。” “……”陈末野拿着勺子的手不动,面向祈临,“你们天赋型选手的用词都这么抽象吗?” 祈临站在原地和他对望:“不然?” 他的回答太过理所当然,陈末野顿了片刻:“菜谱上没写几克几两?” 祈临至此总算明白,这人是真把炒菜当做实验,一切用量要是没有精准数值就做不下去。 但是,谁家做饭炒菜还放个计量器在隔壁啊? 他想了想,颇为诚恳:“一般来说,精准的用量是给小白鼠下的,对人,要学会变通。” 陈末野:“……” 最后,祈临终于在对峙中找到了最合理的解决办法。 少量多次法则,陈末野负责倒,他负责喊停,一勺盐愣是颠了半天才抖了小半勺进去。 最后出锅的成品,即便卖相和口味方面还是和那天早上祈临随手做的差了一大截,但至少看起来正常了。 菜端上桌,两个人依然坐在对角,祈临轻咳了一声:“主厨先吃。” 陈末野本是想动筷,不过见他试毒的意思那么明显,反倒没动手:“老师先吃。” 祈临一本正经:“我们祈派料理不讲那些虚礼,你先吃。” 陈末野看着他:“你全程监工,现在不信?” 这话好像说到头了,祈临噎了一会儿,忽地垂下眼睫。 就在陈末野以为他是想不到理由了,扶起筷子正打算结束这场幼稚的斗嘴,就听到跟前的人压着声儿:“你是哥哥,你先吃。” 第17章 祈临说完,肆无忌惮看着陈末野,那点心眼子全放在脸上。 到底是应了一声哥,陈末野土豆和肉都尝了一块,才放下筷子:“还可以。” 他的评价不像装的,祈临这才用敷了冰贴的手扶起筷子。 结果尝了一口他的脸色就变了,艰难地放下筷子:“陈末野。” “嗯?”对面的人看向他。 祈临真诚地问:“你的味蕾是被集体枪毙了吗?” 陈末野端着碗的手顿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把手机放到桌面:“那你点外卖。” 祈临没想到他那么坦然,把剩下的半口咽下去,低声:“那也不至于,咸了点,没到吃不了的地步。” 陈末野嗯了一声,虚心接受:“下次量再少点。” “我觉得为了我们两个的安全起见,”祈临谨慎地说,“下次我不在的时候你还是离厨房远点。” 陈末野:“……” 晚饭之后,时间还早。 祈临刚把带回来的教材铺在桌面,收拾好回来的陈末野回到了长桌的另一端。 他和陈末野好像已经养成了默契,这张桌子一人占一个角,公用面积对半。 平时没什么事,他们两个就会这样对着刷题打发线下时间。 而祈临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一下。 安静的时候一丁点的动静都很响,他下意识抬头往陈末野的方向看了一眼。 陈末野应该不是容易分神的类型,指尖轻支着笔没有受影响。 他刚松了一口气,桌面上的手机就跟抽风了一样疯狂地震了起来。 这下想没反应都难了,陈末野笔尖微顿,慢条斯理地抬起眼。 祈临冷脸把手机解锁,才发现自己的手机跳了八十多跳消息。 [胡黎:拍一拍] [胡黎:班长,他们都喊我拉你进小群] [胡黎:那什么,你在忙的话,我先拉了哦?] 剩下的全是新群响的。 [胡了个胡:@ql你们要的人我拉进来了。] [统领笨狗:我草] [去码头整点薯条:我草] [雨是男友接客的泪:我草] [十六中草霸:狐狸,你是这个(拇指)] [草霸的爸:(拇指)] [闭嘴让我说:(拇指)] …… 剩下的是拇指刷屏,祈临懒得看,把群消息设置成免打扰,然后扔到一边。 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陈末野准备起身离开桌子的动作。 两人视线相接。 安静的空间里两相对望莫名地让气氛尴尬,祈临还没挤出个话题,就看到陈末野微微偏了下头。 “问吧。” 他愣了下:“啊?” 陈末野略一俯身,视线落到他跟前的卷子上:“什么题不会做?” 祈临沉默地看了一眼空白的卷子……他不是不会,是刚换了张卷子还没开始写。 但陈末野已经将他放在一旁的笔拿起来,简单地在题干上划出两个信息点,然后列了条公式。 “代入计算就可以了。”他指尖压着笔,淡声问:“还有吗?” 两人距离靠得近,祈临感觉自己的耳朵很痒,低声:“没有了。” 陈末野低头看着他:“第一题不会,后面的会?” 祈临憋了一阵:“我们天赋型选手就是这样的。” 那双温沉的浅瞳望了他片刻,随后稍稍偏头,低沉地笑了起来。 祈临心说我真是蠢得可以。 陈末野瞥了一眼他泛红的耳尖,收回撑在桌面上的手。 “下次有不懂的可以直接问。”他说,“天赋型选手也教。” 祈临本来以为他是在嘲,正打算瞪他,就看到等下那片浅珀。 有微秒如幻觉般的片段里,白炽灯下落出陈末野的眼里一层近乎缥缈的柔软。 祈临垂下了眸:“哦。” * 新高一正式进入高中阶段。 有了军训的过度,新生已经褪去了暑假的懒意,逐渐习惯高中的生活节奏。 班主任萧龄安排了第一次调座位,这次人性化了不少,是按照身高排的。 和祈临同排隔壁的女生大失所望,但胡黎却特别高兴,因为新座位他和祈临是同桌,在第一排和第二排最后两个。 一班调座位,隔壁二班和楼下的三四班也要跟着适应。 原因是组团路过一班门口的女生总会在前门盯个半天,发现盯错人了,才嬉笑打闹着跑到后门附近谈天张望。 十五六岁正是好热闹的年纪,胡黎不知在哪天跟隔壁的女生搭了个话,然后他就被当成了互动地标,路过来看祈临的女生都会和他打趣两句。 一来二去,胡黎就活成了一班的交际花,蹭着祈临的光环,嘚瑟得人尽皆知。 新学期眨眼就过了半个月,周三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后排几个男生直奔球场,体育老师管不住,干脆放了他们自由活动。 胡黎提议打全场,半求半拽地把祈临拉进场,然后四周就热闹了起来。 祈临只要触球,观众席就会隐隐躁动起来,更别说投篮,中不中都会有欢呼。 篮下高个子的男生擦了把汗:“草,我还以为这种盛景也就军训那次能看到呢。” 祈临寻常地跟打配合的胡黎击了个掌,垂眸平静地略过四周的视线。 胡黎刚站到三分线外,正准备打下一球,就听到身后的高个卷毛问:“受欢迎的又不是你,你怎么也这么自然?” “那不然?”胡黎回头,露出一脸与有荣焉的得意,“咱们家祈临班长在初中就很受欢迎了。” 卷毛沉默了一瞬。 胡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班长那种是生来没得选,但你,卷毛,你还能选择和我一样没皮没脸地活一次。” 卷毛:“……狗腿子,腿给你打折!” 祈临没听到他俩的对话,只知道下半场的球赛成了这两人的战场,他本来也就是消遣地打两把,很快就退了下场。 胡黎见他下了,也不恋战,摆摆手就认输下场,被卷毛倒竖大拇指。 他回了个中指,小跑着脱离人群,跟上祈临。 “你这势头,比陈末野刚转学来的时候都猛啊。” 祈临正揪着领口在抖风,手上的动作稍顿:“你又知道?” 胡黎顺口:“我当然知道,我姐和陈末野一个班呢。” 祈临平时不怎么聊天,好不容易有个话题能聊起来,胡黎又连忙接上:“陈末野当时是带着话题转学的,刚进学校又被堵了……就凭这些,长再帅女生也不敢随便靠近吧?” “被堵是指,打架?”祈临有一瞬的讶然。 按照他对陈末野的印象……竟然想象不出那人打架会是什么样子。 “对,之前高二有群混混,不是正经读书的,天天找低年级的麻烦,陈末野一转过来就被盯上了。”胡黎神秘兮兮地抖出八卦,“听说是因为那人暗恋的女生多夸了陈末野两句。” 听着是像中二蠢货干的事。 “不过最后陈末野打赢了……校领导那边贼维护好学生,那仨都被打趴下了还各自背了个处分。” 祈临眉梢微挑。 陈末野居然还能把人打趴下? 篮球场更靠近高三的食堂,高一高二遇上体育课基本会提前下课到高三的小食堂打饭。 他们两个在路上的时候高三下课铃正好响了,胡黎本来想跑一跑,但见祈临没动的意思,也跟着故作镇定。 结果就是两个人到食堂的时候,八个窗口都已经排上队了,两个人只能坠在队伍的末尾。 周围人多,胡黎放低嗓音:“他这么一打,好学生的身份坐不实了,背后带着的话题就更真了。” 这人简直是杜彬的翻版,说起八卦相当上头:“你听说过没?就说他在重高乱搞师生关系,听说那老师还专门以校外补习的借口约他见面,给他透题,所以他才能维持年级第一。” 听着荒谬得可笑,祈临冷嗤:“好假。” “我也觉得假,”胡黎抓了抓头发,“但这如果是假的,他为啥转学?这流言都跟过来了,为啥不澄清?” 打饭队伍进行的速度很快,胡黎刚说完就轮到他了。 阿姨拿着大铁勺严阵以待,他瞧了一圈:“阿姨,青椒肉丝和这个炒鸡蛋。” 点完菜后刷了卡,胡黎退到一边,刚想继续那个话题,但在看到祈临身后的人时,猛地僵在原地。 祈临没发现他的反应,阿姨催促得紧,他只能先说“和刚刚的一样”,结果手揣进口袋时,他才愣住……忘带饭卡了。 正犹豫要不要问胡黎借用一下,一道身影却从余光侧入。 他抬头,和陈末野对上视线。 身边的人只是浅浅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刷了卡把饭盘领走。 要不是胡黎看到陈末野在转身的时候把校卡塞到祈临手里,甚至都意识不到这两个人认识。 饭堂人来人往,祈临强装镇定地用陈末野的饭卡重新点了菜,才把一旁已经快成化石的胡黎领走。 直到在角落坐下,胡黎的魂才重新附体。 刚刚说八卦的时候,他虽然声音不大,但说得绘声绘色,完全没发现正主就在身后。 陈末野……是听见还是没听见? 而且他为什么会给祈临刷卡? “我草。”意识到关注度出了错,胡黎猛地回头看向祈临,“草草草!” 祈临面无表情地用勺子戳了下饭:“想吃草来食堂做什么?” “谁想吃草了?”胡黎瞪圆了眼睛,“不是,你认识陈末野?” 祈临嗓音平稳:“不熟。” “不熟他借你饭卡?” “嗯。”几秒的停顿后,祈临淡然开口,“他热心肠,乐于助人。” 胡黎:“……” 第18章 不知道是这个答案太离谱,还是祈临的表情太笃定,胡黎竟然一时被他噎住了。 陈末野的出现短暂却足够有冲击力,吓得胡黎这顿午饭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吃完就魂不守舍地回了教室。 他脸色过于难看,前桌的女生回头关心了一句,换来的是他痛彻心扉的自省:“我踏马再也不嚼舌根了。” 祈临不想在这个时候打击他,体贴地保持沉默,摸出手机给“厨房杀手”发了条消息。 [Kylin:饭卡谢了。] [Kylin:回家还你。] 厨房杀手在五分钟后回了个嗯。 祈临盯着屏幕上那个空荡荡的“嗯”字,有一缕茫然。 他想替胡黎解释,但毕竟被人抓了个正着,作为八卦的参与者,他也心虚着。 下午第一节课是历史课,受胡黎的影响,祈临都有半节课的分神。 挣扎了二十分钟,他面无表情地把桌上的历史必修一往侧面挪了些,将口袋里那张饭卡拿出来。 十六中是一卡通制,ID卡饭卡和学生卡都是同一张,祈临掌心慢慢挪开,就看到了陈末野的脸。 证件照是学校统一拍摄的,每个学生站在摄像机前的时间只有五秒,在这套敷衍又急躁的流程下,拍出来的照片丑得千奇百怪。 就连祈临都不想看自己的校卡第二次。 可眼前这张小卡长方形的框框里,陈末野轮廓一如既往,眉眼深邃,鼻峰高挺,唯一不一样的是他嘴唇抿着,眼神尽是淡漠。 照片里的人不是他所熟悉的陈末野。 祈临这才想起,陈末野是转学的,拍这张照片时陈末野的状态也许还没从重高脱离,对新的环境多少有些不适。 是因为讨厌新的学校,还是烦那些流言蜚语? 祈临盯了一会儿,余光才徐徐聚焦在桌子角落的涂鸦上。 他是悄悄把校卡拿出来,校卡外延靠着角落,正好贴着桌面上那些残存的“我喜欢你”。 冷漠的脸,表白的字眼……衬在一起,就是大写的格格不入。 胡黎最终还是忍受不住良心的折磨,在放学的时候诚心地请求了祈临:“你如果遇到学霸,就帮我道个歉,我真的再也不嚼舌根了。” 祈临回想起饭堂里陈末野那个表情,觉得那个人其实压根不在意。 但再不答应胡黎就要自扇巴掌了,他只好点点头。 下课铃响起,学生鱼贯而出,住宿生都往南门的小吃街去,车站所在的北门就很冷清。 祈临低着头在手机上过题,直到走进公交站,才从屏幕上抬起视线。 随后一眼就看到了站台另一端的人。 夕阳下的人影悠长,陈末野在站牌的隔壁,戴着无线耳机,长睫微敛。 统一偏大的校服明明是臃肿沉闷,但他偏偏能用身高优势给撑起来,只是在路边一站也足够夺目。 想起饭卡的事,祈临正想上前,却倏然扫到陈末野身侧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 男生手里拿着一份试卷,偶尔点到题目的时候,陈末野的视线就会落下。 祈临忽地驻步,侧身站在站台的另一侧。 陆续有学生进站,有好几个人看到祈临时先是一怔,低头经过他去排队时再看到陈末野,又一怔。 ……怎么排个队还有被两棵级草包夹这种好事。 公交车及时入站,因为拍在队伍最后,祈临上车的时候连横杆扶手都不宽裕。 唯独后门附近陈末野所站的地方稍微空旷些,这人好似自带屏障,没人敢轻易靠近。 祈临垂眸打算站在原地,结果司机大叔瞪了他一眼,扯着嗓门:“交了钱的往后走,别挤在前门。” 一瞬间,车里的视线纷纷聚集而来,包括后门那位。 “……” 祈临只能木着脸往后挪了几步。 但还没等他站稳,司机大叔又展现了一波彪悍的车技,一脚油门下去,整车人都晃动了一下。 祈临更是倒霉之最,他连扶手都还没抓到。 眼看着就要往地上栽去,一只手忽然横在了跟前。 陈末野扣住他的肩膀,半搂似地稳住了两人的身形。 祈临大脑空白了一瞬,然后就看到附近女生讶然错愕的视线……明明只是随手一扶。 他立即站直想保持距离,却对上陈末野的眼。 男生近在咫尺的琥珀瞳敛着光,像一泊清泉:“刚刚在车站为什么不过来?” 陈末野的声音不高,但禁不住他的存在足够夺目,话音落下之后,更多视线落到两人身上,或意外或好奇。 祈临有些懵,没想到陈末野发现他了,更没想到陈末野会当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地问他。 他有些心虚地避开视线,低声:“刚刚……” 还没回答,站在陈末野另一侧的男生放下卷子,探过头来好奇地问:“诶?你俩原来认识么?” 这话像根笔直的箭扎到跟前,祈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伸手握住横杆时,才见陈末野低敛的视线。 祈临后知后觉,陈末野好像看穿了他的回避。 恰逢到站,司机又来了个急刹。 刚刚问话的男生连忙猴似地用两只手抓住横杆:“这车技……” 车停稳时,陈末野才将手收回:“下车了。” 祈临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刚刚那个男生慌张地推了下眼镜:“噢,对,谢谢陈同学提醒,明天考试加油。” 陈末野没回应,只是目送他离开。 这站是职高,不少学生上车,陈末野和祈临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刚刚的问题就这么轻飘飘地没了后文。 两个人是在倒数第三站前后下的车。 晚高峰的路上车来车往,祈临余光扫过行人,才往前小跑了两步到陈末野身侧。 片刻后,他试探开口:“陈末野。” 跟前的人侧过脸,长睫拢下落了他一眼。 祈临轻勾了下书包的背带,斟酌措辞。 要是没中午胡黎扯八卦那件事,他的解释就简单多了,可是他才当着陈末野的面听了八卦,眼下又被抓包,他的行为就像因为那些荒谬谣言而做出的回避。 祈临轻轻抿唇:“我在车站其实就看到你了,不过看到你们在聊天,所以没打招呼。” 陈末野淡淡敛回视线,嗯了一声。 听不出对他的解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小出租屋拐角就到,两个人从大门进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牵着小蝴蝶的房东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人:“那么大的个头并排站干什么,堵门呢?” 陈末野正想后退,祈临已经自觉地挪到他跟前:“出门遛狗?” “是啊。”老太太又看了眼他们一眼,“难得见你俩一起回来,赶紧回家吃饭吧。” 随口的一句话,祈临才后知后觉,他和陈末野并行过不止一次,但像现在这样回家……好像还真是第一次。 开门的时候,陈末野轻靠在门外的楼梯平台上,长睫低敛看着楼下:“有时候,我不是很能捉得准老太太的心情。” 从酒吧回来的那天晚上,老太太打量他的眼神看着挺严肃的,陈末野还以为自己不被允许留在出租屋,结果最后她只说了句“个子挺高”。 他主动开口,祈临悄悄松了口气,应声开口:“是么?我倒是觉得老太太人挺好的。” 门开之后,祈临却没有进去,而是转身站在门口。 陈末野脚步稍顿,看着他低垂的眼睫:“怎么了?” 祈临抬起头:“中午的事情,我同学让我给你道个歉,他胡说八道的。” 他轻轻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也跟你道个歉。” 陈末野轻偏了下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祈临闻言,有些心虚地抬手,慢慢地捂着自己的耳朵:“……不小心听八卦了。” 他是心虚,连眼睛都没好意思抬,却没想跟前的人安静了三秒,忽然靠在门口笑了。 “你笑什么。”祈临闷声问。 “没,那些东西我不在意。”陈末野抬手落到他搭在门的手腕上,轻而易举地就将这扇“小栅栏”拎进门,“你还真藏不住事。” 祈临半天没听懂这句是夸是骂,在小沙发坐下,见陈末野放下东西进了厨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动了身跟上。 陈末野刚把土豆和肉从冰箱拿出来,门口的人出现,他先看了一眼才取出刀具:“来监工?我对厨房没那么大危害。” 祈临摸了摸鼻尖:“高三要月考了?” “嗯,明天。”陈末野垂眸切着西红柿,“所以,前一个问题默认了是吗?” “……” 祈临小步地靠到料理台旁边:“毕竟你有前科,我担心厨房有什么错?所以……你今晚不去兼职?” “这两天都不去。”陈末野说。 靠在门边的祈临视线落在地板上,不知道想了什么,淡淡地哦了一声。 这幅表情和刚刚在门口纠结不大一样,陈末野便敛回目光没有追问。 第二天早上,他就知道祈临在厨房门边偷偷想了什么。 陈末野一如既往在五点半睡醒,他摁掉了枕头下轻微震动的手机,惺忪的睡眼徐徐睁开。 身侧依旧是温热的一团,昨天晚上和他保持距离的人此刻正像只小猫一样额头着他的手臂。 睡眠会让人有所松懈,祈临平时那张微冷的脸蛋稍微有了点暖意,但却并不柔和,而是轻皱着眉。 好像经常被噩梦光顾。 直到指尖轻点到祈临眉心时,陈末野才似彻底清醒,平静地抽回手缓缓坐起身。 他悄然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把被子叠好放在角落,才起身离开床。 被子放在角落是某种意义上的毁灭证据,祈临醒来就不知道自己在梦里侵占了别人的地盘。 陈末野到洗手间,微微弓腰一手撑在洗手台面,懒散地取出洗漱用品,正打算像以往一样在浴室里慢慢清醒,却猝然听到一阵手忙脚乱的动静。 他稍顿,然后就看到一袭影子冲到浴室门口,唰地把门打开。 随后,头发乱得跟蒲公英似的祈临就站在他的视线中间。 第19章 祈临应该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不仅头发是乱的,黑眼珠还有些迷蒙:“你还没走。” 他低声嘟哝,不像是和陈末野说话,更像是一种结论。 陈末野撑在洗手台上的掌心微挪,转成指尖触落,把嘴里的泡沫吐干净才开口:“怎么了?” 祈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嗓音沙哑:“你现在出门么?” “暂时还没。” “哦。”祈临转过身,“那你等我一下。” 说完那位半梦半醒的室友就转身离开,陈末野把毛巾重新洗了一遍,出门时才听到刀在案板上的响动。 他这才反应过来祈临在做什么,转步走到厨房,祈临握着锅铲,眼睫还有刚打呵欠的水意。 陈末野的视线扫了一圈,料理台上已经放好了食材,显然是昨晚准备好的。 “你要做饭?”陈末野问。 祈临瞥他一眼,头顶那根飘忽的头发随之摇晃:“不行吗?” 祈鸢有个习惯,只要有考试的日子,她都会提前给祈临准备午饭,希望祈临能吃饱吃好,考试顺利。 祈临打算将这个习惯延续下去……而且,他昨天欠了陈末野一顿饭。 晨光清透,陈末野轻倚在门槛旁,笑意懒散:“那我再等半个小时。” 祈临没让他等半个小时,二十分钟之后他就端着保温盒出来了。 陈末野已经换上校服,闲散地坐在沙发边,清晨的光线折过窗落进来,空气中有介质零星闪烁。 听到动静,他的视线从屏幕上的词汇表转落,先是看祈临的脸,随后才落到他手里。 祈临把校卡放在保温盒上,推到陈末野跟前:“中午去老师办公室借个微波炉就行。” 沙发上的人稍稍动身,细长的指尖取过上面的校卡,轻笑:“我校卡里也没多少钱,能付得起这顿饭么?” 祈临瞪了他一眼:“回校准备考试吧你。” “嗯。”陈末野把保温盒拎了起来,擦肩而过时,抬手轻揉了一下祈临的脑袋,“我走了。” 晨起本来就乱的头发被揉得更加松散。 关门声很轻地落下,祈临看了眼时间,六点二十。 他还犹豫要不再睡个回笼觉,才发现床上的被子已经叠好了。 陈末野干的。 他站了一会儿,扒拉着一头的蒲公英进了浴室。 …… 十六中很重视高三,月考这两天停了晨操,旧校区高一高二因为多了自由活动的时间,倒是一片胜景。 祈临本来想刷会儿题,结果式子刚写出来,胡黎就上了讲台。 这人昨天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今天就原地复活,还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诸位,劳烦给我五分钟。你们都知道,高三月考之后就是秋季校运会了,受龄姐之托,我在这里诚邀各位有志之士报名项目,为班争光。” 这周临近国庆节,周六日要补课的消息早就定了,学生们一开始还怨声载道,结果今天消息才出来,周四周五高三的月考结束,补课的两天就是秋季校运会。 大概是十六中知道学生假前心散,干脆懒得折腾,直接与民同乐了。 胡黎说得慷慨激昂,然而有志之士压根不给他面子,听一半就从后门遛。 胡黎见好商好量不行,就开始抓壮丁,把后排几个经常一块儿聊天的都抓过来登记。 然后抓着抓着,就到了祈临跟前。 “咳,班长。”他的神色真诚,“校运会,两百米有没有兴趣?” 祈临兴致寥寥:“没。” 胡黎手一摊:“为何呀?” “跑不快。” 说完,他就听到胡黎刻意地咳了一下:“以免您贵人多忘事,我提醒一下,咱俩一个初中的,初中校运会我去看过。” 祈临笔尖停在纸上,眉梢轻挑:“所以?” “报一个吧,求求你报一个吧。”胡黎苦哈哈地央求,“看在我们昨天中午说八卦被正主听到的份儿上。” 这人恳求得情深意切,祈临就勉为其难地报了两百和四百。 祈临对校运会的态度向来都是不期待但也不抗拒,但杜彬知道他报名之后,直接在微信上炸翻天。 “你变了,初中那三年,哪次校运会不是我死缠烂打到最后一秒你才点头的,这次到了新学校你居然主动报名了!你还说你不是在外面有狗了?” 祈临接到这通抱怨电话时刚到家,他左手握着手机,右手还在口袋里找钥匙时,门就开了。 陈末野和他对视了一眼,侧过身让出路来。 祈临这才想起因为这两天考试,陈末野没有兼职,他含糊地应了一句杜彬,低头进门。 然后就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饭香。 出租屋的桌子上放了三菜一汤,前所未有的丰盛。 祈临愣了,又回头盯着身后的人,眼神示意。 陈末野看到他耳边的电话,抬手扬了一下手里的汤锅,声音不大:“房东太太给的,我去把锅还她。” 祈临哦了一声,低头把鞋换了。 电话杜彬顿时炸毛:“你还哦?你这是背叛,出轨!你个劈腿男!” 莫名其妙被扣了顶帽子,祈临啧了一声:“演够了没,够了我挂电话了。” “诶诶诶。”杜彬收放自如,当即服软,“还真是渣男,错的是你哄的是我,我说既然你要参加校运会,那我遛去你们学校玩呗,你来接我一下。” 祈临嗯了一声:“被逮了自己跑。” “被逮了我长翅膀飞!” 电话挂断之后,陈末野正好回来,祈临把碗筷从厨房拿出来:“这都是老太太给的?” 陈末野点头:“我刚回来就碰见她,说是做多了硬塞给我的。” 老太太是很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之前也有过冷脸送饭的事儿……只不过那时的菜被陈末野毁了。 这人只是热个菜都能糊锅。 他靠着小沙发坐在地毯上,刚打算动筷子,陈末野却坐到对面:“今天的午饭你只做了一份?” 祈临点头,很自然地开口:“昨天晚上剩饭不多啊。” 陈末野一顿:“剩饭?” “炒饭不都用剩饭?”祈临看着他,“而且早上哪来的时间再给你煮一锅?” 他说完才见陈末野微变的脸色,端起碗小声:“你不会不知道炒饭一般用隔夜饭吧?” 陈末野面无表情地夹了一只虾进碗。 看样子是不知道。 祈临长睫微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落了点幸灾乐祸:“所以,你是以为早上那顿饭很费功夫,才点了这三个大菜?” 陈末野握着筷子的手直接停在原地,还没抬头,对面的人就笑了。 祈临一手搁在身后的沙发上,笑眼几乎成了新月。 陈末野没有什么常识,不知道炒饭用隔夜饭味道更好,也不知道普通的家常菜不会有干烧大明虾,蒜香骨和大盘鸡。 老太太可能给他们送了份汤,但这三个菜大概率是陈末野点的外卖。 陈末野这个人,有些时候很细心,有些时候又出乎意料的笨拙。 他支着下巴,好奇地问:“那份炒饭有那么好吃么?” 值得他点三个大菜回报? 说完,他就瞧见对面的人眼睫轻落,直白又坦然:“是很好吃。” 夸得毫无遮掩,祈临猝不及防,在原地愣了会儿才重新坐正:“这三个菜,多少钱啊?” “不多。” 祈临想了想,点点头:“嗯,你有数,我不好说你。” 他们不止一次说过“有数”这个话题,陈末野看着祈临略带狡黠的眼睛,矜持了一阵,还是压不住别过头。 少见陈末野有这种情绪外露的时候,祈临笑够了坐正准备继续吃饭,一只剥干净的虾落到他的碗里。 “吃吧,”对面的人收回筷子,无奈地掀了他一眼,“再笑算你钱了。” 第20章 高三的月考一结束,那股激动夹杂着隐隐兴奋的氛围彻底包围了十六中。 就连校门口的横幅也变成了“积极进取,努力拼搏,喜迎十六中第十一届校运会”。 踩点回校的祈临又遇到了提早到教室的班主任萧龄。 “诶,班长回来了,正好。”萧龄转过头,“课代表,给班长拿件班服,待会的开幕式大家都要穿上,记得把口号也练一练。” 隔壁正在念名单的女生点点头,从大码里拿了一个白色的袋子递到祈临跟前。 开学不久萧龄就说过十六中很注重班级文化建设,让文娱委员提前准备。 他拎着袋子回到座位,就对上了胡黎期待的眼神。 胡黎搓搓手:“班长,班服还不错吧?” “怎么?”祈临把书包放下,才反应过来,“你设计的?” 祈临在这些事上向来是随波逐流,不参与讨论。 “也不是,提了点小小的建议,没想到这么受大家欢迎。”胡黎自谦,“不过,我就说我的设计人见人爱吧。” 这人嘴上说没想到,实际上满脸都是邀功,祈临把布袋的拉绳轻轻松开,看了一眼。 然后猛地把带子收紧。 片刻后,他回过头和笑眯眯的胡黎对上视线。 “……你可真是个天才。” * 校运会的开幕式从九点开始,在校长热情激昂的动员仪式结束之后,各班列队入场。 高三是先入场的,陈末野在队伍的最末,穿着和集体格格不入的校服。 因为是转校生,班级文化衫这种东西在定制的时候他就已经错过了,班主任就没有强求他合群。 高三的入场仪式很简单,路过升旗台的时候喊了口号就匆匆结束。 反倒是高二,没有高一的青涩,又没有高三的压力,在这种活动上最出力了,每个班都会在演讲台下停下来,要么摆个阵型,要么跳段舞,不整齐但很有青春活力。 因为各班要派代表守在队伍最前的班旗旁边,所以陈末野罕见地站在最接近跑道的前列,被迫近距离观赏了群魔乱舞。 他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忽然想起,祈临没提过班服的事情……是没赶上么? “接下来入场的是高一的队伍——高一一班。” 主持人的声音从广播落下,随后,操场的另一边爆发出一阵笑声。 高一一班的班旗扬在最前面,一群粉色的人民币就从操场入口迎面走来。 一班的班服不完全是大钞票,胡黎这个人才,在衣服的正面借鉴了配色和“100壹佰圆”的字体,后面则是更显眼的四个大字——坐以待币。 “行走的人民币啊?我草真有创意。” “这还真是没办法说不好看。” “那颗级草叫什么来着……对对,祈临,他在哪?” 于是,说什么来什么,最前面握着班旗的人走过之后,陈末野一眼就看到了队伍倒数第二个同学。 祈临绷着一张脸跟在队伍里,步子跟得很紧,显然是不想从队伍中间漏出来。 偏偏他藏得越好越不想见人,却因为那张冷脸越显眼。 祈临本想着赶紧把这个出场仪式应付完就把校服换回来,千万不能让陈末野看到,结果刚经过高三,他就看到了在班旗下的男生。 陈末野一点体面也没给他留,那汪深潭似的琥珀瞳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祈临瞪了他一眼,妄想用煞气把他的眼神逼回去,陈末野配合地垂下视线,但喉间的线条却滑动了一下。 这人当着他的面偷笑! 祈临阴沉着脸,连班里的口号都不念了,丢完人就赶紧跟着队伍离开。 开幕式好不容易结束,萧龄又组织了班上的同学到班级大本营里搞了一张合照。 因为是校运会,学校在管理制度上相对应放宽,基本上是不收手机,一班被班主任强制留在原地时,不少路过的人也跟着偷偷拍照。 几个女生偷偷把摄像头对着他的时候,祈临甚至已经生出了活埋胡黎的心。 开幕式不仅一定要穿班服,还不准带其他东西,祈临换下来的校服只能留在教室,好不容易熬到解散,祈临头也不回地往教室走。 去洗手间里把那件“人见人爱”的班服换下之后,祈临就摸了手机离开了教室。 杜彬这人对他私自报项目的事情十分介意,非要翘课过来凑热闹,听说高三教学楼侧边有一处矮墙,地势正好又没有监控,他打算从那儿翻进来。 好在赛跑的项目都集中在第二天,祈临今天正好有空,能替他去踩下点。 不过他不太清楚具体是教学楼的哪一侧,只能一个人在新校区附近慢慢溜达。 大概是前两天的考试太磨人,即便是高三,课室里也是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影,祈临先前那点不自在顿时没了踪影,坦然地从教学楼走过。 然后,他就在近办公室的走廊被逮住。 “祈临?”温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喊住了他的脚步。 祈临一顿,回头就看到从教师办公室出来的陈末野。 高三的月考刚刚结束,陈末野是被叫去帮忙阅卷登分的,没想到出来会碰见祈临。 陈末野的目光明显地从他身上游弋了一圈,然后才和他对视,零星的笑意很快回拢:“这就换下了?” 一句话就勾起了早上尴尬的回忆,祈临木着脸:“怎么,你想穿?” 陈末野思索了片刻:“可能不太合适。” 祈临真心想翻白眼,长得高了不起? 看着他快扎人的眼神,陈末野这才收拢笑意,朝他靠近:“怎么来高三了?” 秋分刚过不久,日照的时间还长,空旷的走廊里,两个少年的身影贴近。 祈临觉得有点热,无意识地勾了勾领口,眉头轻轻皱起。 “我有个朋友想来,我在找能翻的矮墙,”说到这,他抬头看着陈末野,“你有什么头绪么?” 日光落在少年细长的指节上,勾出一线漂亮的白,陈末野转过视线:“没有,我平时不翻墙。” 他的时间都是规划好的,不需要旷课。 祈临喔了一声,那点烦闷刚要重新覆上眉梢,就听见陈末野说:“不过我可以带你找找。” 这个“带”字容易让人生出歧义,祈临最开始以为陈末野是要领着他在高三这边瞎转悠,还想拒绝,结果这人直接就转身往楼上走。 祈临不知道哪面墙会在楼上,下意识地跟着他走。 结果两个人就到了教学楼的楼顶。 和那些青春漫画电视剧不一样,十六中的楼顶灰蒙蒙的一片,偶尔还有两块地板裂开,跟个陷阱似的敞在眼前。 唯一能夸赞的就是视野,高三校区在地势上优于高一高二,放眼望去几乎能看到南门。 陈末野把他领到阴影处,操场的热闹像是落入镜头的一阵画面,随着焦距拉远,来往的人群都变成了模糊的小点。 祈临忽然有种错觉,仿佛世界被错开了两个图层,他站在热闹之外。 但他一回头,又看到近在咫尺的陈末野。 男生浓长的眼睫垂落,光线在眼尾处染下了浅浅的影,余晖映在瞳内,一片湛澈明润。 “不是找墙么?”陈末野说。 祈临回神,这才明白陈末野为什么带他来这里……视野高,看得远,哪面墙更矮更容易翻,一目了然。 祈临很快就找到了杜彬说的那面墙。 倒不是墙有多特别,而是几个鬼鬼祟祟的学生正好从那翻了出去。 陈末野看着那几个狼狈的身影,低笑:“你要翻出去?” “我才不呢。”显然祈临也对这种好不帅气的行为嗤之以鼻,“我只去那附近接人。” 陈末野嗯了一声。 忽然安静下来,两人之间只有偶尔掠过的清风。 祈临靠在扶栏边看了一会儿,忽地开口:“你居然能想到从这里找,经常上天台?” 他的语气漫然随意,仿佛只是偶然地找个话题。 要不是风声恰好在这个时候停歇,陈末野或许察觉不到他藏在句末的那点小小试探。 他回头,看着祈临的侧脸,青春期少年的五官轮廓已经长开,但眉眼还算不上深邃,颊边有轻微稚气的婴儿肥,日光在瓷白的皮肤沁落,能折出一层淡淡的光弧。 祈临平时习惯压着唇线,那三分柔软的可爱就会被抹除踪影,但在他放下戒心时,这点惹人心怜的特征又如星粒般显眼。 人是群居动物,孤单不是常态,他的问题是想知道,陈末野是以什么心情上天台。 只是简单的散心,还是……在压迫中松口气。 陈末野无知无觉地凝了许久,见他询问的视线,才想起开口:“嗯,只是上来看看风景。” 语气不像遮掩,祈临点点头。 趋近正午的太阳有点烈,气温上升,陈末野又开口:“你不是去接人?” “也不是现在。”祈临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说:“杜彬得先从隔壁职高逃出来,再翻进来。” 然后就听到了低低的笑声。 “他对你真是情深意切。” “……”祈临用一种很关切的眼神,“陈末野,你是不是语文成绩不太好?” 陈末野没接他的暗讽,而是拿着手机,低头在屏幕上点什么。 介于他们两个当前的关系,祈临把在家和在学校的状态其实区分得很轻。 在家的时候他们就是关系还不错的舍友,而进了十六中,陈末野就是那个不常见的“学霸”。 因为他分得太明太清晰,所以猝不及防地看到他这么玩手机,忽地有种莫名的新奇感。 人自然有好奇心,所以他顺着这缕新奇,一不小心看得久了些。 然后,就看到陈末野眉眼微扬,把手机放到他跟前。 祈临视线一落,然后脸色瞬间铁青。 草。 竟然是他在升旗台穿着班服的那张照片。 好巧不巧,还是正面。 第21章 开学到现在,陈末野或多或少听说过高一那颗“小级草”的事。 听说“小级草”人很冷,没什么表情,不热衷交往也没多少朋友。 但事实是,祈临的表情很灵动。 到天台时一副发现新区域的好奇,见别人翻墙会有小小的嫌弃,看到自己“出丑”的照片,脸上就仿佛结了一层霜。 祈临语塞了半天,难以置信:“你居然偷拍?” 陈末野唇角挽得更深:“你不是看着么,我在第一排。” 言下之意,偷拍的不是他。 “那这张照片从哪来?”祈临瞪着他。 陈末野抬指触了下屏幕,照片缩小——竟然是朋友圈。 祈临低头,看到了发这张照片的人。 [高三-苏洁:支撑我参加无聊校运的一大动力——看学弟,看有趣的学弟。] 这位苏学姐甚至还在照片地下又发了一条评论: [希望万能的朋友圈能透露一下小学弟的联系方式(飞吻)] 祈临还不知道说什么,就见陈末野把手机收回,指尖动了动。 显然是又把照片放大了,还予以评价:“挺上镜。” 祈临的脸很抗镜头,这么刁钻的偷拍角度,这么粉红的上衣,也能被这张脸衬得赏心悦目。 甚至还有点酷。 祈临没好气:“那你现在给我拍,拍一百张,多拿去看看。” 他说的是气话,却没想到陈末野轻轻挑眉:“能拍?” 祈临沉默地盯着他。 很显然是“你不怕死就试试看”的意思。 陈末野将手机熄屏放到口袋里,轻靠着扶手:“你报了什么项目?” 话题跳跃性太强,祈临一时没跟上:“啊?” “我没有参加,有点闲。”陈末野说,“去给你送水。” 祈临略微怔住。 沉默的间隙他听到了一阵遥远的呼声,余光落下,才发现是跳高那边传来的。 学生围聚在跳高杆的附近,看着参加运动的人助跑起跳。 祈临又反应过来,校运会是全年级的活动,谁去哪看比赛没人管得着,陈末野看场比赛怎么了? 他自己捋清楚了,正想回话,又发现陈末野落下的目光。 不过只是片刻的迟疑,他却有种被陈末野看穿的感觉。 “两百米和四百米。”祈临偏过头,声音不高,“凑数报名的,不一定有成绩,别抱期待。” 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祈临低头去看,错开了陈末野一直随着他的目光。 杜彬这人到学校门外了,正向祈临发出迎接的信号。 祈临看着他那几个十万火急的表情,冷酷地回了一个嗯,再回头:“我去接人了。” 陈末野朝他略一招手,重新将注意力放到教学楼下。 没过多久,就在矮墙边看到了祈临的身影。 翻墙过来的杜彬卡在墙头,求救地向他招了招手,然后祈临脸上嫌弃,但伸手去接的动作却毫不犹豫。 杜彬落地的时候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衣领:“你们校运之后接国庆啊,什么神仙安排,早知道我当初就咬咬牙考普高了。” 祈临瞥他一眼:“你有没有数过自己说过多少次这句话?” “那我这不是遗憾么,没和你一个高中。”杜彬快步跟到他身边,“带我逛逛你学校呗,我开学都没陪你来。” 闲着也是闲着,祈临领着杜彬在高三转了一圈,从教学楼到小食堂,两个人最后停在了高三的荣誉墙上。 “我草,陈末野的传说真不是盖的。”杜彬看着陈末野霸榜式的排名,“怎么办,我有点压力。” 祈临瞥了他一眼:“你也要来考试?” “不,我只是没见过世面。”杜彬说,“你是我认知里在读书上最牛逼的了,突然出现个同等级的,我确实消化不良啊。” 祈临哂了一下,没有说话。 正当杜彬想继续研究陈末野到底和第二拉开多大差距时,一道惊奇的呼声忽然从隔壁传来。 “杜……杜彬?” 杜彬先反应过来往祈临身边躲,躲完他才反应过来:“不对,这儿还有人认识我?” 回头,胡黎就蹿到两个人跟前。 “是杜哥吗?”胡黎张望,“嘿,好久不见!” “草,是你啊。”杜彬这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我职高的班主任追杀过来了。” 这两个人比想象中熟稔,祈临偏头:“你们认识?” “认识认识。”胡黎已经是一副好哥们的样子勾住杜彬的肩膀,“以前在初中我们还一起旷课去网吧呢。” 说完,他又献宝似地把自己的外套打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东西:“你们去哪啊?没事干的话要不要去我们班大本营玩?” 祈临低头,这才看到他外套里藏着的是桌游一条龙。 象棋围棋飞行棋,甚至还有扑克、大富翁,杜彬看着胡黎如数家珍地掏出这些东西,有种开了眼界的感觉:“不是哥们,你们的课余生活挺丰富啊。” 胡黎挑了挑眉:“不然你以为我们住宿生怎么熬过漫漫长夜?” 祈临本来想拒绝,杜彬开口却是:“你们缺人啊,那没办法,我们就来凑个数吧。” 然后“勉为其难”地拽着祈临去玩。 棋牌一摆,刚刚还冷清的大本营瞬间热闹起来,胡黎先拆了扑克,祈临没什么兴趣,让位给跃跃欲试的杜彬。 性格外向的自来熟们不需要什么交朋友的流程,游戏一开就热闹起来。 杜彬这人属实倒霉,连输几把,被胡黎一边叫着惩罚一边往脸上贴便签条。 杜彬的脸本来就虎,贴上便签条更二百五了,四周笑声一片,祈临也不留情面地给他拍照留念。 杜彬瞪圆了眼睛指着他妄图吓退祈临,于是威胁的样子被正面拍下,喜提表情包。 这张脸太好笑,胡黎大喊着要祈临发给他,祈临只能应好,笑着点了转发。 结果在选择聊天的时候被杜彬撞了一下,指尖误触在屏幕上。 杜彬像只僵尸似地向着他:“那么喜欢我的表情包是吧?” 祈临这才把笑忍回去:“行,不发。” 说完,他就感觉自己的手心震动两下。 祈临以为是胡黎收到了和他暗通款曲,结果一抬手,才看到新消息是[厨房杀手]发来的。 [Kylin:照片.jpg] [厨房杀手:玩这么大?] [Kylin:……点错了。] [厨房杀手:来不及了。] 他已经看到了。 祈临想了一会儿,给他发了个拿刀的狗头。 [Kylin:威胁.jpg] [Kylin: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灭口了。] [厨房杀手:不好吧。] [厨房杀手:毕竟我手上还有你的百元照片。] 祈临甚至还反应了片刻什么“百元”照片,指尖一顿,立刻从狗头拿刀换成了猫架AK。 [Kylin:你跑不掉了。] 还愤怒地把备注改成了“厨房杀手×灭口对象√”。 对话框里安静了一会儿,祈临正打算把手机收回去。 一只黑猫吐着小舌头的照片闪进聊天框。 [厨房杀手×灭口对象√:猫猫吐舌.jpg] 这个表情包和陈末野的气质完全不符,祈临一个没忍住,偏过头低笑出声。 很嚣张嘛,陈末野。 校运会第一天在打打闹闹里结束,放学时胡黎还热情地邀请杜彬明天再来。 “我明天当然还来。”杜彬勾着祈临的肩膀,“毕竟有我好哥们的比赛呢,我得亲自过来加油打气。” 这个时候暑气还没散,祈临挥开他有些热的手:“不来也不影响。” “那不行,不来怎么能彰显我正宫的地位。”杜彬扬起下巴,“我今天可是看明白了,本宫的敌人多着呢……尤其是那个胡黎。” 祈临哼笑一声:“有病是吧?” 杜彬又回头张望:“不过话说回来,我本来还想着会不会撞见陈末野呢,结果是影都没有啊,好歹也算是舍友呢,你俩在学校居然完全没联系。” 祈临下意识地摸了下手机,唇角轻挽,话却冷淡:“他高三我高一,还要怎么联系?” “说的也是。”杜彬点点头,没再多想,和他在车站道了别。 科任老师已经提前将国庆的作业布置了,毕竟假期回来之后还是要月考,祈临晚饭后还是抽空解决了两张试卷。 或许是今天过得太散漫,今晚写卷子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祈临把两张数学卷写完时,正好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他微微抬头,就见勾着书包的陈末野推门而入。 “明天不是要跑步么,还没睡?”陈末野放下钥匙,走向沙发。 祈临转了圈笔,刚打算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就看到他路过茶几时投下的影子。 然后,一股清淡的香气浮过鼻尖,若有似无的,近似栀子花的味道。 这股香味早上在楼顶的时候,祈临是没闻到的。 所以……这是陈末野兼职补课的时候沾上的? 陈末野放下东西回头的时候,就看到祈临微微错愕的眸光。 他站在原地,对上那双湛然的目光:“怎么了?” 祈临忽地错开视线,低头把东西收好:“没,我去洗澡了。” 第22章 在杜彬说他和陈末野怎么关系那么生分时,祈临其实有一点暗自的庆幸。 因为他和陈末野的关系其实比外人的认知更近一些,他当时没有否认,是因为这种被“误解”的感觉会让他有一丝隐秘的的愉悦——他比别人要更了解陈末野一些。 可是当祈临闻到那阵花香的时候,那点隐秘又成了错觉,他其实也没多了解陈末野。 祈临大概猜到,陈末野的兼职不是,或者说不只是“做家教”。 毕竟做家教不会偶尔零点才回家,不需要出现在酒吧附近,也大概不会……染上莫名其妙的香味。 但这些事陈末野本就没有义务告知,所以祈临从不去深想,以至于刚刚在味道那股香味的时候,他隐约受到了一点冲击。 又后知后觉,有一种意外窥探到别人私密的尴尬感。 祈临洗得差不多了,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人。 陈末野似乎是在等他,听到动静时微微抬起眼睫,光影贴到轮廓上,眉眼顿时显得十分深邃。 祈临下意识别开目光:“你去洗吧。” 陈末野却直接开口:“我今天兼职的时候,老板娘给了我这个。” 他从身后的背包里翻了一会儿,把一个包装精致的袋子放到桌面,抬指拨开,是两个香薰瓶。 指尖拨弄过上面的花枝,栀子花香就浮了出来。 “听说是安神助眠的,”陈末野说,“给你放在床头?” 祈临愣住,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两下:“香薰?” 陈末野身上的那股香味……是香薰染上的? “嗯。”陈末野掀了他一眼,下意识想说“你最近不是睡得不好么”,但到嘴边时又改了话。 “你明天不是比赛么,不会睡不着?” 祈临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但我的比赛都在下午啊。” 陈末野:“……” 偏偏那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股刨根问底的气势,陈末野轻轻叹气:“行,是我用的,我睡不好。” 刚才那些胡思乱想带来的低落和沮丧烟消云散,祈临忍住了唇角的笑意,把香薰瓶放到唯一的置物架上:“是么,我还以为你每天早起是因为勤奋,原来只是没睡好?” 这下是得寸进尺,得了便宜卖乖。 陈末野懒散地松开校服领口的扣子,拿出换洗的衣服回头:“嗯,是。” 他睡不好,怪谁呢。 * 校运会第二天,杜彬在早上九点刚签完到就翻墙过来了。 这人落地的时候被祈临搀了一把,还没站稳,整个人就往发小身上趴。 “嗯?你抹香水了?”杜彬嗅了嗅,“还是栀子花味儿的?” ……这人真是狗鼻子。 “换洗衣液了。”祈临伸手推开了他的脸,岔开话题,“你还比昨天更早了。” “那可不,”杜彬没再深究,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我今儿打算过来给你写加油稿。” 升旗台上放了一张小桌子,有几个播音部的女生轮流在台上读演讲稿,只要字数在三百以内都可以投。 杜彬正打算秀一把竹马的温情,结果就看到胡黎手里的稿。 胡黎:“班长,你是下午比赛吧,两场我都给你写了加油稿。” 他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高中生,语文分数也在及格线徘徊,遣词造句上至少是通顺的。 杜彬看了一遍,顿时把笔往自己的口袋里一揣:“算了,我去给你买瓶水……” “不用不用,我已经买了。”胡黎手往桌肚里一掏,一袋运动饮料就放到桌面上,“毕竟班长是为我报的名儿,带瓶水也是应该的。” 杜彬眼睛一瞪:为你报的名? 他嘿了一声:“这听起来,开学一个月,你和你们班长挺熟啊。” 胡黎连连摆手:“也不算熟,就每天中午一起吃饭的程度,和初中的时候杜哥你的关系差不多。” 这话是事实,但也略有往脸上贴金的意思。 杜宾犬进攻性强,他不说还好,一说杜彬就炸了,他和祈临九年关系,怎么能比得上这区区一个月? 昨天那点虚假兄弟情顿时被他抛诸脑后,他顿时摆出一副势必要和胡黎刚到底的样子……虽然也不知道他在较劲儿个啥。 祈临从中协调过两次,这人却好像钻牛角尖了,非要跟胡黎讨论起“祈临100问”。 一会儿问祈临什么课容易走神,一会儿问他什么挑嘴,甚至到午饭时间还挑食堂里的菜,开始“让我考考你祈临什么不吃”。 结果每一问胡黎都凭借寻常优秀的观察力回答得大差不差,把杜彬气得差点认为他和祈临的九年是假的。 这俩有病且病得不轻。 祈临不胜其烦,干脆去了洗手间。 这俩辩论得上头了也还不忘跟过来,杜彬还在想从哪能巧妙地体现自己更了解祈临时,广播忽然响起。 “接下来的加油稿,是写给高三一班的陈末野同学。” 这个名字仿佛有什么魔力,杜彬和胡黎顿时默契地闭上嘴。 “陈同学,虽然你今年没有报名项目,但是我依然想为你加油打气,高三近在眼前,希望你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简短的广播结束,胡黎不禁感慨:“我草,陈末野这是真受欢迎啊,没参加比赛都能有加油稿。” 杜彬罕见地达成一致:“那是,他在职高也特别受欢迎。” 提起他,胡黎又道:“诶,杜哥,你知道么,班长认识陈末野。” 杜彬眉梢一扬,终于嗅到了找回场子的机会:“嚯,他俩何止是认识。” 胡黎眼睛一亮:“他们很熟么?” “熟啊,”杜彬说,“关系跟兄弟差不多吧,还住……” 后半截话没说完,他就被一记冷冷的眼刀打断。 杜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立即闭嘴。 说到底,祈临和陈末野不在一个户口本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亲缘关系。 但胡黎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了,他没看到祈临的表情,连忙追问:“班长你和陈末野是兄弟?表的还是堂的?我就说那天中午他怎么给你刷饭卡……” “我说过,他只是好心。”祈临冷着脸打断,“我和他不熟。” “啊?”胡黎这回听不懂了。 杜彬顿时心虚,悔恨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立即澄清:“是,他和陈末野只是认识,没什么关系,我……” 话到一半,他又哽住了。 因为他们看到从洗手间出来的陈末野。 陈末野是在五分钟前进的洗手间,最开始只是为了打个电话,后面听见脚步,下意识进了隔间。 本来是想等人离开就再出来,却没想到正好撞见。 有些时候,他其实觉得自己和祈临“巧”得有些过分。 他其实能理解祈临的否认,这个年纪正是心防重的时候,不喜欢别人过多关心他的私事。 理智甚至已经给出答案,应该像上次在食堂那样默不作声地略过,不以为意才是正常。 但陈末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隔间出来,打断了外人对他和祈临关系的阐述。 祈临站在洗手间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睁着,不知道是错愕还是心虚,但却没有闪躲,沉默地看着他。 杜彬和胡黎已经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低声道了句歉,悻悻地离开了洗手间。 洗手池边只剩下两个人。 陈末野平静地走到洗手台边,微凉的水流划过指尖,凉意顺着掌心,但那股燥热感却好像冲不下去。 他侧过脸,看向呆站在一边的人:“不走么?” “我……”祈临的视线看着他,带着一丝请求,“想解释一下,刚刚。” “嗯。”陈末野看着水流,嗓音温沉,“你说。” 跟前的人绯色的薄唇微微抿起,好像有一丝懊恼,不知从何而起。 随后,像是无路可退,祈临垂下眼皮:“他俩嘴碎,我只是……” 陈末野的指尖被冷水一直冲着,热度已经差不多降下去,他转过脸,低声:“其实没什么。” 他其实不喜欢为难别人,更何况这点事……本就可以轻描淡写地揭过。 只要忽略那点微妙的不愉快。 余光里,刚刚犯了错的人表情松缓了些,难得的有了一丝乖巧的影子。 “不过,”陈末野关上了水源,转过身,“我能问个问题么?” 祈临有错在先,点点头,应得很诚恳:“什么?” 陈末野薄薄的眼皮徐徐挑起,拢出似是而非的笑意,语气淡得像是随口一问:“我很拿不出手么?” 这段时间他是隐约有种感觉,祈临好像不太想别人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 第一次是在车站,第二次是刚刚。 祈临怔在原地,脸上晃过意外,错愕,还有微乎其微的慌张。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出答案,跟前的人却忽然退了一步。 陈末野转身将纸巾扔进垃圾桶,离开卫生间:“开玩笑的,别在意,待会比赛加油。” …… “二百米检录开始,请各位报了二百米的同学到跑道旁就位……” 比赛的广播重复时,祈临刚回到一班的大本营。 杜彬和胡黎老早就在里面等着,两个都起身,对视了一眼又不敢说话。 祸是自己闯的,迁怒没有意义,祈临轻声:“走吧,检录。” 萧龄在每个项目开始时都会去看一眼,这会儿已经在跑道边上了,见祈临过来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尽力就好。” 祈临点了点头。 检录分批次的时候,有个男生和祈临打招呼:“居然和班长一起跑,我好紧张啊。” 瞥见祈临没什么反应,胡黎小心翼翼地替他回了:“都是为班争光,待会一起加油啊。” 男生点头,本来想趁机再和祈临说几句话,结果却发现祈临一直心不在焉。 上跑道的时候,班长还在扫过不远处的人群,男生觉得奇怪,低声提醒:“班长,马上就要开赛了,你在找谁啊?” 祈临轻垂下眼:“没,随便看看。” 男生不明所以,但裁判已经就绪,他也只好就位。 发令枪朝向天空的时候,跑道两旁的学生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时间仿佛随着心跳的逐步加剧而缓慢了下来,男生抬起眼,在这短短的两百米里,他的视野只有尽头的红线。 而在枪响的那一刹,余光里却有一道身影堂皇地闯入,少年的背影清隽却如离弦之箭,晃眼就是一骑绝尘,原地的人只听见弦风过耳。 青春,张扬而生机蓬勃。 过线的刹那,没有悬念。 顿时,赛道上的尘埃,四周的欢呼仿佛都成了引领视线的介质,光路的尽头皆是祈临。 少年站在丁达尔效应之中,轮廓清晰而纯粹。 而在焦点之中,祈临却仿佛落在了另一个隔阂里,他擦过下颌的汗,视线从人群里恹恹地敛下。 陈末野不在。 二百米不在,四百米也不在。 第23章 祈临拿了两场比赛的第一,四周全是欢呼声。 日光清晰地在他白皙的皮肤上铺了一层淡淡的水色,他半眯着眼低头,又掀起一片面红耳赤。 他用上洗手间的借口离开了沸腾的人群,回到旧校区教学楼,接水冲了把脸。 冷水扑过脸,那点暑气和燥热终于也跟着消退,他慢慢睁开被水珠凝黏的眼睫。 “祈临同学是吗?”门外传来了试探的女声。 祈临回头,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短袖的女生,黑色的衣服中间写了很通俗的八个字“一班一班非同一般”。 他高三的方阵里见过这件衣服……这是高三一班的学姐,陈末野的同学。 “你一个人啊?”学姐笑了笑,朝他走进,“我叫苏洁,刚刚去看了你的比赛。” 说完,向他递了瓶水。 祈临垂下视线,挽出礼貌疏离的微笑:“谢谢学姐,不用了。” “哦,这不是我送的。”苏洁说,“四百米检录的时候我碰到陈末野了,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 祈临愣了一下,然后苏洁就晃了晃水瓶:“也不要么?” 半晌的沉默后,他接过了那瓶水:“谢谢。” “不客气啦。”苏洁笑着说,“你比赛的样子很帅哦。” 她笑吟吟地还想说什么,杜彬却追了过来:“临儿,我草你怎么来这边……” 说完,他就看到一旁的女生。 苏洁回头看了他一眼,最后没说什么,转头离开。 杜彬小声问:“那什么……是不是我打断了一场美妙的搭讪?” 祈临握着手里全新的水,懒懒散散:“没有。” 这种场面杜彬一年要撞见十来二十次,他很快就抛之脑后:“对了,刚刚胡黎拽着我来着,说校运会结束搞个庆功宴,你们班几个男生自发的,你去么?” 说着,他又小声补充一句:“说是求你一定要来,他赔罪。” 祈临握着水瓶的盖子,没有拧开,低声:“去吧。” 校运会的颁奖仪式后,一群男生就勾肩搭背地往校门外走。 杜彬非本校生的身份瞒不住,但他和祈临是死党,又和胡黎算旧交,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一片。 祈临上车的时候,身边的杜彬碰了他一下。 他回头,看到了杜彬递来的手机。 杜彬是想为自己找补些什么,于是把八卦群的消息给祈临看。 聊天的内容又是一张远距离偷拍——陈末野在北门车站等车的照片。 从这张照片发出的时间来看,正好是一个半小时以前…… 他想了一会儿,忽而开口:“四百米是什么时候跑的?” 胡黎本来还在和司机大叔说导航的事,猝不及防听到他的声音,思索了片刻:“现在五点半,四点多的时候跑的吧?” 也是一个半小时以前,陈末野离开的时候。 祈临嗯了一声,目光看向窗外。 明明在二百米的时候他就没看到陈末野……他刚刚还想确认什么? 胡黎定的是个烤肉店,正好是开学的时候杜彬和他吃过的那家,人实在多,老板给他们开了两张桌子,男生扎堆挤在一起。 祈临坐在最外延,隔壁只有一个杜彬,对面是跑两百米跟他搭过话的男生。 在插科打诨间,祈临才差不多记住了外号,对面的男生因为一天睡到晚,所以叫“觉父”,隔壁两位是卷毛,图图,生姜……还有两位没外号,叫老李和小宁。 胡黎点了不少菜,上得慢,倒是那一打啤酒先拎上来了,几个男生就像模像样地开始碰杯。 卷毛先举杯:“真没想到班长能答应,来,我们先走一个。” 胡黎挑眉:“你这酒桌上的做派,看着多少是个高管级别的啊。” “嗨呀那我不是怕羞嘛,不知道怎么跟班长搭话。”卷毛不管,一脸谄媚地看着祈临。 胡黎见缝插针:“那我也得来一杯,真是赔罪了班长,我以后再也不八卦了。” 祈临笑笑,也抬了抬跟前的啤酒。 十六七岁正是人小鬼大的年纪,有人起了头,后面也跟着有人跟祈临搭话。 气氛就是在这么一口一口酒下渐渐热起来的。 胡黎话很多,从开幕式的班服到某某体育生真变态,这两天校运会的话题被他聊了个遍。 杜彬习以为常地把烤肉往祈临碗里塞:“别光喝酒,吃点东西。” 祈临瞥他一眼,拿着啤酒:“你不别扭了?” “一点点咯。”杜彬低叹,“不过真正看到你交朋友,其实也有点松了口气。” 祈临这个性格其实有点乖僻,要是有人刻意针对,很容易会被大环境孤立。 但杜彬也从这两天的相处里感受到了,祈临那种“万人迷”的光环还是没散。 “不过胡黎始终要排在我下面,你知道么?”他说。 “……”祈临无语,“你真无聊的。” “那有什么。”杜彬拿起桌面的一罐啤酒,往他的那罐磕了一下,低声嘟哝,“我能容忍一个陈末野和我并列,就已经是我的底线了好么?” 桌上有喝酒的磕碰声,谈天的笑声,还有邻桌的搭话,热闹哄哄的。 但祈临却在这些声音里清楚地听到了陈末野的名字。 然后他就像被下午的杜彬传染了别扭情绪,心口也有什么跟着扭了起来。 胡黎聊够了,玩起了划拳,这玩意是杜彬的天下,他挽起袖子就要和他来一场。 连赢几把呛得胡黎摆手认输时,杜彬才回头。 祈临正好开了新的啤酒,拉环勾到一半,就被他喊住:“我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你划呢,你怎么喝那么多?” 祈临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桌上都有四个空罐了。 他压根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喝。 “你这是……怎么了?”杜彬看着他,“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祈临忽然一摆手,“我有点不太舒服。” 杜彬到底还是最懂他的,替他开口。 胡黎把他们送到门外:“本来还想组第二局的,那你们回家的时候小心点啊,我看祈哥喝了不少呢。” “知道,有我呢。”杜彬陪着祈临就往路边停着的车走。 虽然喝了酒,但祈临身形平稳神色平静,上了车之后就安静坐在窗边。 他向来内敛,只要不说话,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车停在出租屋楼下,杜彬本来想把他送上楼,被拒绝了。 “你早点回去吧。”祈临说,“我都到家门口了,还有什么不行的。” 杜彬嗯了一声,又抬头看了一眼,现在是十点,二楼漆黑一片。 陈末野居然还没回来。 见他上楼,杜彬才招招手:“那我走了啊。” 祈临嗯了一声。 楼梯没开灯,他摸出手机打算照明,屏幕却自己亮了起来。 是一条信息闪入。 9月31日 19:05 [厨房杀手×灭口对象√:这几天有事。] 祈临站在原地,也许是酒意上头,他的视线微微恍惚了一下。 信息上的内容,简短却莫名的熟悉。 仿佛这些天的偶然亲近只是假象,他们又回到了最开始生疏的那段时间。 他又要不回来了么? 深呼吸的时候,他闻到了很淡的酒精的味道,意识松懈之后,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了出来。 他低头,没回消息,又打了辆车。 半个小时后,他站在了之前撞见陈末野“兼职”的那条酒吧街上。 然而酒意上头多半导致冲动的结果,祈临看着眼前的灯红酒绿,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陈末野在哪。 看吧,他其实就没有想象着了解陈末野。 夜风垂在脸上,加剧了酒后的眩晕和燥热,祈临绕了两圈,最后停在了一处江边。 休闲歇脚的遮阳伞和座位很眼熟,祈临上次就是在这里找到陈末野的。 陈末野当时和一个男人在说话,他头脑一热就冲出来,把人拽回了家。 那天晚上他以为自己和陈末野其实熟了一些。 祈临慢步走到江边,站在了上次陈末野停过的地方。 江边的夜风好像带了点水汽,扑过脸时把眼睫吹得湿漉漉的,祈临偏过头想躲,却倏然听到口袋里的动静。 他揉了揉眼睛,拿出电话,看到屏幕上的备注时又怔了一下。 ——陈末野。 他故作镇定地点了接通,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祈临觉得自己被酒堵住了嗓子。 半晌,是陈末野先开口,一如既往温沉的嗓音:“回家了没。” 祈临嘴唇抿了一下:“没。” “还在外面玩么?”陈末野说,“信息也没回。” “……没看到。”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也许是酒精作祟,祈临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很慢,无论是自己的回答,还是陈末野的提问。 他摸了摸鼻尖,觉得脸上有些凉,垂眸看向江面时,又有些轻微的恍惚。 在这意志力薄弱的瞬间,他说了句清醒时绝不会出口的话—— “你来接我的话,就回。” 嗓音又低又闷,带着孩子气的郁郁寡欢。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 祈临看了一会儿,慢慢地把电话从耳边放下,指尖落到“挂断”上。 将要触及,陈末野的声音响起:“我不是拿不出手么?” 和中午一模一样的话,语调却截然不同。 祈临的指尖忽然蜷起。 半晌,他趴在扶栏上,嗓音掺着自暴自弃的狼狈:“如果你真的是我哥的话……就不会拿不出手了。” “嗯。”陈末野应了。 在祈临滞怔的间隙,又问:“所以,我什么时候不是了?” 第24章 RUGOSA酒吧 陈末野回到员工休息室, 刚将吉他卸下来就收到了周趣的信息。 [周趣:看到个人,有点眼熟] [周趣:照片.jpg] 以往这些无聊的话题陈末野是不会在意的,但偏偏照片里有一身眼熟的校服。 他在聊天框里打了“在哪”两个字, 又觉多余,直接删掉换成了拨号。 祈临会在酒吧街也很正常,他上次就来这边领过人,这次碰巧经过也说不准……不一定是来找他的。 陈末野明明是这么想的, 但是在电话接通时, 人已经站在门外。 周趣的照片只拍到长街的一角, 但陈末野却知道祈临现在正在哪。 小刺猬当初在江边接过他一次。 刚刚电话里那句“我什么时候不是了?”没有得到回复,祈临保持着沉默,像是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陈末野稍稍缓了口气,平复气息之后, 走向江边。 按照祈临平时的反应,在有人靠过来时就该发现了, 但这次他却像个卡了发条的玩具,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末野走到他身边, 先是看了一会儿,见人还没反应, 才伸手将他手机屏幕上的“通话中”挂断。 两个人的手机一起从通话结束页面切换到聊天框。 祈临这才如梦初醒, 茫然地抬起头。 他思绪本来就乱, 现在更加迟滞, 难以置信地看着跟前的人,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嘴唇:“陈末野?” 有风拂过江面, 水纹的涟漪徐徐前进,他的黑瞳仿佛也映出其中一抔,水汪汪的。 “是我。”陈末野略一颔首, 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微红的眼尾,才轻蹙起眉,“你喝酒了?” 他本来是以为小刺猬在偷偷掉眼泪,但祈临叫他的名字时,又闻到了很淡的酒味。 算不上难闻,但在他身上总归是有些新奇……毕竟,陈末野对祈临的印象一直是表面看着冷,实际上是乖宝宝。 祈临眼巴巴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浮出一丝心虚,慢慢地垂下眼睫:“喝了……一点。” 陈末野安静地看着他,有点想笑,这可不像是只喝了一点。 “自己一个人来的?”他问。 祈临嘴唇轻抿,小幅度地点点头。 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被抓包,他的反应很坦诚。 陈末野的手轻落在扶栏上,偏头看着他:“过来这里干什么?这边的酒吧都不允许未成年进入的。” “我……”祈临浓长的眼睫毛轻轻地颤着,像在思考着是否要诚实回答这个问题。 片刻后,他放弃了挣扎,声音只有单一的委屈:“……我来和你道歉。” 说完,他又很小声地补了一句:“哥。” 虽然在电话里,陈末野已经把他纠结的情绪解开了,但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个称谓时,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意外。 迄今为止,祈临总共叫过三次哥。 一次是借校服时的误打误撞,一次是在饭桌上的恶作剧。 刚刚的第三次和前面两次截然不同……他的嗓音低哑得近乎乖巧。 江边倏地又安静了下来。 祈临确实是趁着酒意才在这个时候把那声“哥”拎出来。 也许是想投机取巧,让陈末野别那么介怀中午那件事,也有可能……只是现在,单纯地想叫一下试试。 然后,他就看到了陈末野微微滚动的喉结。 温沉的笑声很淡很轻,但在缄默的间隙却格外清晰。 祈临的耳朵顿时发烫,想瞪人,但醉濛濛的眼睛又没有什么威胁性。 “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低下眸,有些困顿的烦闷,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自己的矫情,半天只能小小声地憋出一句,“我想要的是哥哥,不是可怜。” 后半句话又低又轻,是对陈末野的坦白,又像对自己的告诫。 陈末野心头的情绪像是骤然被束紧,指节在口袋里摸了一会儿,拆了包纸巾。 他抬手帮祈临擦掉眼角的水迹,低声:“那怎么办,你之前叫了我两次,我都当真了。” 小刺猬的眼睫毛比想象中更加浓长柔软,羽毛似地拂过指肚。 祈临脸颊动了一下,像是条件反射地想躲开,却又后知后觉地乖顺下来。 然后,像是羽睫扇动的蝴蝶效应,他的耳垂和颊边更红了。 陈末野往他的方向轻侧,挡住了拂来的风:“而且,我没生气。” 其实中午的时候有一点,但那也只是短暂地维持了片刻。 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向来格外有自尊心,又格外的脆弱。 他们两个不在一个户口本上,没有实质上的关系,那种朦胧的好感又无法界定……所以祈临才会处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状态里。 回想起这点,陈末野那点情绪也就消退了。 但他确实也没想到祈临会上心到这个地步,甚至跑到这里来。 祈临抬起头,嘴唇微微抿起:“没生气,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比赛。 话到一半,又忽地止住。 他是先犯错的,现在仗着酒劲儿数落起陈末野的失约,怎么听都像得寸进尺。 但陈末野却很有耐心地看着他,等他把后半句话说完。 祈临那点幸存的理智在满脑子的晕乎乎里打转,终于在漫长的拉锯里,后知后觉地扫到陈末野身上的衣服。 陈末野没穿校服,身上是红白相间的运动夹克,里面一件简单印花的白T,收腰的牛仔裤横着歪斜的皮带,路边的光源烁了一下,还有些繁复的小配饰挂在耳垂脖颈……看上去异常的张扬惹眼。 “那你……”祈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怎么穿成这样?” 和微醺的人交流挺有趣的,思维跳跃,喜欢用问题回答问题。 陈末野眉梢微挑,慢条斯理:“接客。” ??? 祈临瞬间瞪大了眼睛:“什么?” 他的表情太过震惊和错愕,冲散了平时的冷酷,显出了三分少见的呆萌来。 陈末野没忍住偏过头,喉结轻微滑动:“你不是这么认为的么?” 祈临这反应过来他在笑:“你骗我?” “看来确实是只喝了一点,这么快就识破了。”陈末野右手靠到扶栏上,轻支着脸,“这不是我的衣服,是同事安排的。我也没有做不正经的工作……是在乐队兼职。” 祈临迟缓地消化着他的话,其实他早就猜到陈末野不只是单纯地做家教,因为时间和地点其实都对不上。 “乐队?”他问。 “嗯,初中认识的一个学长搞的,人手不够,拉我来当临时成员。”陈末野说。 “哦。”祈临点点头,又问,“那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那个学长看到你了,跟我说的。” 陈末野拿出手机,本来想正式向他解释一下周趣,却发现屏幕上还有几条未读消息。 [玫姐:人呢?] [玫姐:待会就点人头准备出发了,你跑哪去了?] [玫姐:五分钟内再不回来扣你工资了啊。] 祈临听到他说“朋友”这才想起陈末野这个时间应该在兼职,自己现在是占了他的时间。 “你要是忙的话,不用管我了,”他低头拿出手机,刚想打车,又想起陈末野的那条信息,“你今晚是有事,不回去对吗?” 那条信息是祈临来这里的最大催化剂。 陈末野简单地回了条信息,才抬头:“嗯,国庆假期活儿多,乐队想跑场,应该是要出趟远门。” 果然是要出门。 祈临指尖落到屏幕上,凭着习惯去点,思绪却落得有些散。 出远门是指多远?国庆假,高一有七天,高三只有五天,陈末野多久回来?这人高三,这样抽时间去打工挣钱会耽误学业么? 稀里糊涂地想了不少,等自己反应过来时,祈临又呆住了。 他居然没找到打车软件,而是打开了陈末野的聊天框。 显然,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行为还被陈末野看到了,跟前的人饶有耐心地望着他:“嗯?” 祈临脑子一白,在输入框里面打了个:“好的,我知道了。” 然后发送出去。 陈末野的手机震了震,他瞥了一样屏幕上的备注,偏过头又笑开:“我不是在你面前么,当面说就行了。” 祈临这下只剩懊恼,烦自己在烧烤桌上喝的那几瓶啤酒。 “都一样,”他闷声说,“我打车回去了。” “你醉成这样,还是算了。”陈末野抬手,把他被江边的风吹乱的头发捋好,“去我兼职的地方坐一会儿吧。” 连打车软件都按不明白了,陈末野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回去。 祈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陈末野到一家叫RUGOSA的酒吧后门。 员工通道有些长,光线也不明亮,稍显封闭的空间没有了风,祈临的意识彻底被酒精熏浸得松懈,全靠本能跟在陈末野的身后。 路上好像有人经过,祈临看到陈末野伸过来微微护着的手,才反应过来侧身让道。 大概是他醉得太迟钝了,跟前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转过身搭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牵。 “这边。”陈末野带着他推开了一扇门。 门里的光线亮很多,人也不少,祈临即便醉了也还是感受到那些汇集在门口的视线。 “哟,回来了?”先说话的是门边的周趣,他调侃的语气刚落下,才看到陈末野身边还有个人,“嗯?这位是……” 祈临眉头微皱,下意识往陈末野身后退了一步。 然后,跟前的人侧身将他护在身后,嗓音不高:“我弟,祈临。” 在第一口啤酒灌进胃里的时候,祈临就有种感觉,自己像个被遗落的小挂件、钥匙扣……流离失所,没有归属。 直到被陈末野轻扣住手腕,才有种被认领揣回兜里的踏实感。 哪怕刚才那一握是出于引导,且只维持了短短片刻。 酒精使人心灵脆弱,他再也不乱喝酒了。 陈末野的话落下之后,休息室里寂静了一下,随后掀起一阵潮水般的轰动。 祈临看着四五张陌生的面孔挤了过来,每一张脸上都有程度不一的好奇和惊讶。 “我草,小野有个弟弟?” “弟弟好可爱!怎么躲在后面,怕生吗?” “是哪个麒麟?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但这些都被陈末野一一拦了回去,他像一道沉稳的栅栏,将祈临和那些他招架不来的热情阻隔开。 祈临被带到沙发的角落里,稀里糊涂地接收了不少信息。 周趣是组乐队的人,B大大二在读,是主唱。 刚刚冲到最前面,最好奇他的那个女生叫叶月,和周趣同专业同班,是贝斯手。 里面还有两个男生,是键盘手和鼓手,分别叫林现冬和范弥。 在最里面站着的是RUGOSA酒吧的老板娘玫姐,而她身边一脸好奇探头探脑的小女生是她的女儿,叫小夏。 六个人,祈临勉强地从脑子里了一遍,但还没完全认清脸。 大家都很熟络,话就没间断过,基本上都是在好奇祈临的名字和年纪,顺带追问陈末野为什么从来没提过。 唯有周趣,因为他和祈临算是见过一面,所以大概有些头绪。 看着陈末野把那个有些晕乎的弟弟领到沙发坐着时,周趣起身到桌前,用干净的杯子倒了半杯水。 祈临坐在沙发的角落,隔壁的扶手是空着,周趣本来是想往那靠着和小孩说话,结果刚走近,正在和玫姐说话的陈末野就不动声色地把手落在祈临身后的靠背上。 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动作,仿佛只是谈天时的偶尔一搭,可是周趣却微妙地从他这个动作里察觉到了……某种戒备。 陈末野好像不想让他靠过来,是因为他弟怕生,还是因为祈临不是正常状态? 但这种一晃而过的感觉太过莫名,周趣很快就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两步走到沙发前俯身把水递到祈临跟前:“祈临弟弟是吗?你的脸好红,要喝点水吗?” 因为这个休息室里的人都是陈末野的朋友,他作为弟弟肯定要乖巧些,祈临抬手去接,还低声说了句谢谢。 但他的手还没够到杯子,陈末野却先截了那杯水。 “我包里有。”他把水杯转手递给玫姐,“姐你不是刚找水喝么?”‘ 周趣满脸问号地站在原地。 “是,顾着跟你们吩咐细节了。”玫姐一手接过,豪迈地喝完,“刚刚我才找人帮你们把东西搬车上,就等着点人头呢,你小子消失了害我好一顿找,嗓子都冒烟了。” 周趣的乐队在RUGOSA是常驻,玫姐作为他的股东之一,最近帮忙拉了几个场子,临市酒吧的邀请,livehouse,甚至还有个小型的露天演出。 为了方便出行,周趣自己出钱订了酒店,权当是员工福利,假期出游。 祈临本来还因为陈末野刚刚拦截的举动有些茫然,听到玫姐提到“行李”的事情,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玫姐正好对上他的眼睛,大概是觉得他的表情太可爱了,笑眯眯地问:“怎么,你哥没告诉你他要出远门啊?” 玫姐模样干练精神,看不出准确年纪,但应该和祈鸢差不多。 母亲的温和都具有相似性,祈临垂下眸,避开她的眼睛:“……说了的。” 他有点后悔自己刚刚没有坚决打车回家。 自己只是有点晕,又不是醉到分不清东南西北,没有必要再跟过来感受格格不入的热闹。 “说了就行。”玫姐又看了他一圈,问:“那你的行李呢?” 祈临一怔,满脸疑惑:“什么行李?” “你哥刚和我说想多一个名额……不就是给你的么?”玫姐说完,才察觉到什么,回头看着陈末野,“你带你弟一起旅游,不告诉他?咋了你是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话音落下,祈临立刻环视了一圈,发现大家的表情都没什么意外……好像都比他更早一步知道这件事。 他立刻回头,面对面询问身后的人:“我?” 陈末野垂眸看着他:“高一的作业多不多?” “还……还好。”祈临回答。 陈末野又问:“假期和别人有约?” “没。” “那就一起去。”陈末野侧过脸,视线落到玫姐隔壁的小女生身上,“玫姐正愁我们忙起来没人管小夏呢,托管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祈临还是满脸始料不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趣这回找到插话的间隙:“去嘛,也就三天。洗漱用品酒店有,需要什么到地儿了再买,衣服就穿你哥的呗,反正你俩是兄弟。” 叶月和另外两个成员也跟着附和,这群人显然是人越多越高兴。 最后玫姐一锤定音,十五分钟后,挨个把人送上车。 七座的SUV,周趣和林现冬轮流开,范弥和叶月坐在第二排,中间是小夏。 “演出什么的我不管,钱毕竟不是我拿,我的宝贝女儿你们可要给我照顾好啊。”玫姐警告地看向已经上车的周趣等人。 周趣立即比了个收到的手势:“保证完成任务!” 陈末野站在后排,等玫姐交代的间隙,他的衣角晃动了一下。 很轻的力道,如果不留意几乎察觉不到。 他视线垂落,一眼捉到祈临那只悄然落下的手。 陈末野回头:“怎么了?” 祈临嘴唇动了一下,好像也意外他居然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犹豫片刻:“突然多一个人……真的不会添麻烦吗?” 虽然周趣说得简单,但毕竟是几天的行程,他们肯定是有安排在先,多一个人总归是容易出乱子。 安静了片刻,陈末野点点头:“嗯,说的也是。” 祈临眼睫轻颤:“是吧,所以我还是自己打车……” “那你想添什么麻烦,提前告诉我。”陈末野向他拉近距离,仿佛在做秘密的协定,“我帮你兜底。” …… 祈临最后还是坐在了车后座,因为玫姐那边还有点事情要核对,周趣和陈末野还没上车。 车里的气氛很融洽,林现冬负责牵头,范弥搭腔,小夏和叶月是完全的气氛组。 四个人吵吵闹闹,话题最后落到了祈临身上。 小夏探了个脑袋,仔细地看着祈临身上的校服,片刻后小心翼翼:“临哥?” 祈临有些没想到看着挺乖巧的一个女孩开口那么江湖气,淡淡地应了一声。 小夏冲他笑了下,然后努了努嘴:“你的校服是十六中的吧?你是不是和陈老师一个高中?” 叶月给她递软糖:“敢八卦你老师?小心他国庆给你加题。” 小夏吐了吐舌头:“他加任他加,我就不做。” 祈临垂眸笑了一下。 陈末野原来确实有补课的兼职。 见他有表情,小夏顿时觉得他没看起来那么冷酷,继续和他搭话:“你们学校是不是在办校运会啊?” “是。” “正好,我把我的拍立得借给陈老师了,”小夏立刻拿出一叠被塑料收纳袋装着的照片,“你能帮我答疑解惑一下,他都拍了些什么鬼东西吗?” 乐队和小夏对陈末野的印象太单一了,这人平时没什么显性的爱好,唯一有干劲的就是挣钱,所以这次听说他要借相机,乐队几个人都很惊奇。 大家一致认为——陈末野是不是有什么想拍的人,所以这次才这么上心。 小夏甚至不惜借出自己最喜欢的拍立得,就是为了能够快速看到成片。 但是,陈末野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一共23张照片,全是废片,过曝和不对焦占大多数,剩下的都是漆黑一团,只能隐约看到场景和里面的人。 别说看人了,看建筑都显得费劲。 但这种八卦心思他们是不可能舞到陈末野跟前的,只能在背后暗搓搓吐槽,现在有了另一个能问的人,大家自然不会放过。 趁着陈末野还没回来,小夏把照片打开,一张张递给祈临。 祈临嘴唇轻抿,视线扫过映像不佳的照片,微微失神。 这张照片是在操场的右方阵,上方还有条红色的横幅,“高一一”三个字入镜了,而横幅之下是围坐的学生。 看得出来是截取过的画面,入镜的只有三个人,但因为失调的光影,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惨白,只有零星的轮廓线条。 但祈临却一眼认了出来。 左边的是杜彬,右边的是胡黎。 而镜头中间那张因为日影而失焦的侧脸……是他。 祈临怔了一下,视线扫过小夏递来的每一张照片。 有在大本营时和杜彬谈天闲聊的自己。 有去小卖部卖水时路过的侧影。 还有四百米跑时,自己身前挂着的号码牌——17. 两百米和四百米的赛道上,祈临没有找到陈末野。 但陈末野所有失误的镜头里,他都找到了模糊不清的自己。 第25章 陈末野和周趣回来的时候, 车上的话题已经转移到临市的吃喝玩乐上。 周趣把这几个眼里没活儿的批评了一顿,才坐进驾驶座系上安全带。 陈末野落座后排时,察觉到了祈临随行的视线。 长指先将安全带扣紧, 他偏过头:“怎么了?” 祈临看了他一会儿,唇线慢吞吞地动了一下,视线又扫到前排正在打闹的小夏和周趣几人,最后还是抿了回去:“没什么。” 这是想说什么, 又介意别人。 陈末野无声地挽了下唇, 垂眸拿出自己的手机, 安静地等他的回答。 车子使出热闹的江边,绚丽的光色折入车窗,落到屏幕上。 祈临缓慢地动了动指尖。 陈末野正在低头看英语报,屏幕上方很快跳出信息条, 他触碰点开。 屏幕上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嘴角勾着, 一副蔫坏的样子, 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事情。 [Kylin:邪魅一笑.jpg] 他轻侧过头, 那只祈临却已经靠着后座闭上眼睛,显然没打算告诉陈末野他掌握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车程近一个小时, 小夏和叶月一开始还有精力, 后面几乎是头靠头地睡着了, 车里仅剩导航偶尔提示的声音。 周趣把车慢慢停稳, 后面几个成年人先后睡醒了,小夏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跟叶月下了车。 周趣:“先去前台办入住登记, 行李帮忙搬一下。” 几个人渐次下车之后,他才发现最后排还没动静,周趣走到后座正准备敲车窗, 陈末野却开门下车。 “你弟呢?”周趣低头看了一眼,“睡着了?” “嗯。他来之前喝了酒。”陈末野说。 周趣挑眉,喝了酒怎么就不叫醒了,难不成陈末野打算把人留在车上? 刚这么想,他就看到陈末野绕到车的另一侧,俯下身将那个睡得极深的少年半扶半抱地带了出来。 周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陈末野说:“行李帮下忙。” 和其他几个成员的行李箱不同,他的行李只有一个旧背包,有些年头但很干净。 周趣应了声好,回头时才意识到刚刚那一幕奇怪的点。 祈临读高一,算起来也快十六岁了,陈末野只比他大个两岁,但怎么好像……完全把人当小孩? 祈临看着清瘦,个子也不算矮啊。 陈末野没太在意,登记后领了房卡就进电梯。 一路上祈临都睡得很沉,四周的响动和对话都没有吵醒他。 刷卡进门,陈末野将人轻放到床上,刚准备起身时,祈临却像被触发了开机键。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猛地睁开。 十分突兀,不合常理。 陈末野顿了一秒,随后面无表情地继续起身,抬手搭住了自己的肩膀:“醒了?” 祈临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才低低地“啊”了一声,跟着坐起来。 掌心下的触感太陌生,他环视了一圈,才发现这里是酒店,又回头看向陈末野:“我怎么上来的?” 陈末野将口袋里的房卡拿出来,放到桌子上:“我背你上来的。” “不。”祈临的回答却特别快,“你抱我上来的,我看到你揉肩膀了。” “……”陈末野回头,凝着他。 总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祈临歪了下脑袋:“我说错了吗?” “没有。”他正想再观察一下,偏偏这个时候门响了起来。 周趣是来送行李的,门开的时候还抬起了手边还有一袋东西:“大堂的人说刚刚有个跑腿小哥送的,但我们人没到,寄存在前台了……你点的?” “嗯。”陈末野接过,“谢了。” 门关之后,陈末野点了一下袋子里的东西,蜂蜜、水,还有洗漱用品,确认都是齐的,才转步走到房间里。 刚刚躺着的人已经变成坐着,手里攥着一叠东西。 陈末野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回头才发现祈临放在床上的是照片。 祈临抬起头,拿起那张在大本营下的曝光照片:“小夏给我的。” 陈末野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车上的那个“邪魅一笑”是什么意思。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把水拿出来,用酒店的纸杯接了一半,然后打开蜂蜜:“不过没拍好。” “你什么时候拍的?”祈临忽然落地,步伐有些拖沓地绕到他跟前,把照片按在桌子上,“拍了之后……为什么没给我送水?” 陈末野看了眼照片,淡声:“拍完就收到周趣的信息,让我提前到场,没来得及。” “但是我有两场比赛,你可以在两场比赛间给我送的,”祈临直直地望住他,一字一顿,“你,还,说,你,没,生,气。” 凑得过近的距离,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活跃,略带埋怨的语气……陈末野这才后知后觉,祈临的酒量异于常人,这是他姗姗来迟的酒疯。 他有些好笑,垂眸看着跟前这个准备清算他的小醉鬼,诚恳地点点头:“是的,我当时生气了。” 然后,一直伶牙利嘴占据上风的祈临忽地沉默了,他垂下眼,像小动物一样皱了下鼻子,闷声:“那我……给你道歉。” “你已经道过歉了。”陈末野说。 “是吗?”祈临仰起脸,满脸的不可思议,“我居然会道歉?” 陈末野失笑出声。 这么清晰的自我认知。 “嗯,已经道歉了,还很诚恳。” “哦。”祈临点点头,然后又垂眸拿起照片,“那你是不是该给我道歉了?” 蜂蜜刚倒进纸杯里,陈末野握着杯子用手腕晃了晃,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我也要道歉?” “当然。”醉鬼理直气壮,“你,没给我送水,照片还没拍好。” 这话有点不讲道理了,明明陈末野托人给他带了一瓶。 但没办法,谁让他是哥哥呢。 杯子里的蜂蜜差不多被稀释,陈末野将纸杯递到他的唇边,好整以暇:“嗯,你要的水。” 祈临像一下卡机,浓长的睫毛慢慢垂落,看着跟前的杯子。 “你……你现在才送。” “我只说给你送水,也没说一定是比赛结束之后。”陈末野好耐心地给自己辩解,“而且现在是十一点,今天还没过完,不算逾期。” 话里其实有个浅显的逻辑陷阱,祈临思来想去,觉得他好像是对的,又觉得好像没什么道理。 但他CPU被酒精泡着呢,现在转不过来,于是一气之下,低头咬住了纸杯。 像是撒泼的小动物,带着恶狠狠的气势。 陈末野托着杯底,低声提示:“喝慢点,别呛住。” 祈临“嗯”了一声,结果喝一半又变成了“唔”。 见他皱眉,陈末野把杯子取下来。 “这什么,这么难喝。”祈临砸吧着舌头,“要甜不甜的,还酸溜溜的。” “蜂蜜水,解酒的。”陈末野晃着剩下半杯,“争取喝完?” 祈临抿着唇,显然是很嫌弃,但回味了一会儿等舌头上的味道散得差不多时,却还是轻轻地抬了抬下巴。 幅度很小,换成杜彬都未必能及时反应过来,但陈末野却捕捉到他的小动作,端着杯子重新递到他的唇边。 于是祈临就这么一点点地把蜂蜜水全部喝完。 “不错,”陈末野从桌面抽出一张指尖,轻覆到他的唇下,赞许道:“真厉害。” 然后就被小醉鬼睨了一眼:“你觉得我多大?” 陈末野想了想:“十五。” “我还以为你当我五岁呢。” 陈末野又笑:“不敢。” 这个答案祈临不太满意,但也不至于炸刺,于是在酒精的催化下他坐在床沿,慢慢地趴到了不远处的桌子上。 指尖漫无目的地拨过桌上的照片,黑瞳从明亮渐渐变得模糊。 陈末野以为他是撒完疯又犯困了,正想把里面新买的洗漱用品拆出来,就又听见他低闷的声音:“照片都没拍好。” “嗯。”他说,“不太会用拍立得。” 祈临捏着一张的边角:“小夏说……这个相纸四块钱一张呢。” “我付了钱的。”陈末野无奈,“你原来是在惋惜这个?” 桌子边趴着的人忽然动了一下,又转过脸看着他:“那你花了那么多钱……就不会因为这些是废片而扔掉了吧?” 喝醉的祈临思维比平时更加弯弯绕绕,陈末野这才明白到,这些在别人眼里的“失败品”,祈临很想要。 “不会扔。”他随手拿出一张照片,正好是两百米的赛道,“我就拍了这么多。” 扔了就没了。 “那你,”祈临的嗓音哑了点,听着低软,有点磨人的耳朵,“能送给我吗?” 说完,他又小小声地补了句偿还:“哥。” 这回轮到陈末野顿住了。 拆毛巾的手好像被表情划了一下,略微的有点疼,他抬起视线:“其实……” 他还想开口解释什么,但祈临却将他的反应误会成犹豫,低声:“我买也可以的。” 照片对他来说,意义不同寻常。 祈鸢因为缺席了他小时候的那几年,为了弥补过往遗憾,她总会在特殊的时候给祈临拍照。 照片精挑细选,打印出来存进小相册里,就是他们母子最亲密的记忆了。 祈临本以为……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那样为他拍照的。 他趴在桌子上,看着所有模糊的照片,余光里陈末野的手落了下来,随后眼睫处才有点陌生的痒意。 直到看到纸巾的边角,祈临才后知后觉陈末野是在给他擦眼泪。 这是今晚的第二次。 “都是你的。”跟前的人说,“只要你不介意我拍得不好。” 他低头,错开了那块被洇湿了一点的纸巾,无声地笑了笑:“嗯,你练下技术吧。” 是一种调侃式的打趣,为了遮掩自己刚刚红了眼眶的事情。 但陈末野却沉甸甸地应了一声:“好。” * 之后的记忆,只有一团模糊。 祈临躺在床上一觉睡到了正中午,顶着一头乱发起来,懵懂地环顾了一圈四周。 他在酒店的大床中间,身上是陈末野在家常穿的那件短袖,腿上套着短裤……草,短裤也是陈末野的。 大半的记忆回笼,他下意识去摸手机看了眼时间。 十二点半。 脑子里还有点酒后的混沌感,他艰难地起身,摸到浴室。 他对这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浴室的台面上却有两套非一次性洗漱用具,其中一根牙刷的颜色还和他家的一模一样。 祈临刚觉得疑惑,就看到镜面上的便利贴。 [给你买了家里的同款,昨晚上你用过,可以继续用。] ……陈末野这是料到他会断片? 洗漱过后整个人舒服多了,祈临回到房间里,漫无目的地坐下。 他居然真的跟一群只见过一面的人跑到另一个城市了。 发呆之际,余光扫到桌面上零落的照片,这才想起车上小夏说的话。 他醒着又看了一遍,确认陈末野的拍照技术是真的差后,一张张把照片重新收拾好。 陈末野的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祈临依稀记得他说里面就放着衣服和证件之类的,可以用,于是打算把收好的照片存进他包里。 但刚打开背包的隔层,却发现里面已经放了一张照片。 因为是黑色的背面,所以不知道这张拍的是什么。 祈临皱眉,回头数了一遍手上的照片。 二十三张,和小夏昨天晚上说的一样。 也就是说,里面的这张照片……大概不属于校运会的拍摄范围内。 这是陈末野遗漏在里面的照片,还是他自己保存的其他照片? 祈临微怔,正犹豫要不要把照片放进去时,房门忽然传来了滴的刷卡声。 他反应很快,立刻退离了书包。 随后,房门打开,陈末野缓步进来:“醒了?” “嗯。”祈临握着照片。 昨天这人撒了酒疯,早上起来再僵硬尴尬也理所当然,陈末野平静地走到书包旁边,从里面给他拿了一条白边的运动裤:“该吃午饭了,你要不换身衣服?” 祈临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接过之后回头钻进浴室。 听到浴室门彻底关上的声响,陈末野才垂眸打开背包的隔层。 细长的指尖取出里面的照片,微微翻面,是少年的睡颜。 定格的画面里,祈临头发凌乱,半张脸埋在枕头里,下巴还被被角遮住了一块。 昨天早上,陈末野起来的时候尝试着摆弄了一下相机。 小夏说拍立得是用来拍人像的,他不会自拍,于是将镜头对准了小出租屋里的另一个活人。 拍立得的相纸高达四块钱一张,陈末野为了提高出片率,起床之后摸索了近半个小时。 早上晨光朦胧,模特毫无知觉,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拍出了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成功的照片。 片刻,浴室的动静再响时,陈末野打开了手机壳,把照片压了进去。 因为不是第一次穿陈末野的衣服,祈临没那么别扭,刚到浴室就把身上的短裤揪了下来。 短袖的衣摆偏长,自然垂落时盖住了他半个屁股,祈临正打算把长裤换过来时,才从酒店的镜子里看到自己。 以及自己穿着的内裤。 是条纯棉四角裤,和他以前穿的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他以前穿的都是纯色,而这一条上面全是花里胡哨的印花! 祈临飞快地把两条腿穿进裤管,想也不想地推开浴室门:“陈末野?” 坐在椅子上的男生指尖支着手机,应声掀起眼皮:“嗯?” 祈临一手抓着短裤,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瞪圆:“这内裤是你买的?” 陈末野眼睫极小幅度地颤了一下,敛下眸压住了笑意,明知故问:“是,有什么不对吗?” 祈临咬牙切齿:“你买的儿童内裤?!” 普通四角裤也就算了,偏偏是浅粉色卡通刺猬印花的! 他现在一屁股刺猬! “儿童内裤”这个词太过可爱,陈末野一时没忍住,偏过头笑出声。 他问:“儿童不穿儿童内裤穿什么?” “你!”祈临目色森森地走到他跟前,却发现自己除了和他干瞪眼根本干不了什么。 拿人手软,他只能木着脸把短裤扔在床上。 只可惜床褥太软,短裤砸在上面连个响都没有,毫无威胁性。 陈末野施施然拿起桌面的水瓶:“很不喜欢?那你昨天晚上换的时候怎么没那么多意见。” “……” 祈临这回说不出话了,因为他昨天晚上的记忆被几杯啤酒糊得七零八落,只记得自己好像在睡前对陈末野胡搅蛮缠来着。 后面的记忆……一片空白。 祈临沉默片刻,难以置信:“我自己换的衣服?” 他是酒精中毒了吧居然会把刺猬内裤套身上? 但陈末野却没有回答,因为桌面的手机响了,周趣在催他们下楼吃饭。 陈末野应了好,挂断电话后把桌面上的房卡递给祈临。 祈临接过,下意识往裤子的口袋里揣,结果揣了个空。 陈末野给他的白色运动裤穿起来偏长,他把裤头折了一圈才勉强合身,所以口袋错位了。 祈临愤愤不平地瞪了一眼跟前的人,又刚好被陈末野逮住。 跟前的人和他对视片刻,轻叹:“要是这么不喜欢,晚上重新买?” 祈临一愣:“买什么?” 陈末野:“刺猬。” “……”祈临脸色铁青,“不必了。” 他一没闲钱,二不内裤外穿,没必要。 电梯正好开门,陈末野很配合地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毕竟……祈临大概把昨天晚上的酒疯连带着自己是怎么扶着他换刺猬内裤的事忘了个干净。 酒精会降低人的防备,那些脆弱、撒娇、依赖本就是祈临不愿意暴露的,陈末野不介意他回收。 那些零星的,能称之为可爱的片段,有一个人记得就行。 周趣订的是酒店出来没多远的一家当地餐厅,比较偏僻但评分不错。 祈临在门口时稍稍迟疑了一下。 陈末野眼睫轻敛:“怎么了?” 祈临摸了摸鼻尖,小声问:“这里人均多少?” 陈末野扫过他微抿的薄唇,淡声:“不贵,而且是我把你带过来的,你的那份我负责。” 这次出行周趣烧了不少钱,叶月在物色餐厅的时候帮了点忙,挑了最物美价廉的餐馆帮他减轻压力。 店里成员已经到齐,周趣看着手机:“你们两兄弟在门口磨叽什么呢?” 叶月也向他们招手:“菜我们已经点好了,快坐快坐。” 叶月和周趣一个大学,林冬现和范弥是隔壁大学,四个人不同系,却聊得像从小到大都认识一样。 祈临先前那点拘谨在入座没多久就被化解了。 而且这四个人还一个比一个爱幼,有吃的上桌都先给小夏和祈临。 大概是看出了祈临的不自在,陈末野在周趣第二次夹菜给祈临的时候开口拒绝了:“不用了。” “那行,”周趣把筷子抽回去,“你的弟弟你自己照顾。” 祈临下意识地往身侧看了一眼,陈末野表情淡然:“嗯。” 乐队晚上在附近的livehouse有一场演出,林现冬正在报彩排的流程。 桌子在靠近露台一侧,正午的阳光微眩,透过玻璃窗折在长桌上。 祈临尝着碗里的菜,视线随着光落到陈末野的腕骨上。 男生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用细长的筷子挑了只虾到碗里。 他指肚的色泽比熟虾还浅,前后捏着虾的两端,不熟练……应该说是相当笨拙地掰着虾的腹部,半天才弄开一点缝隙,卸下来时连壳带肉,支离破碎。 但这人天生一副高冷学霸脸,动作再生硬,面上却也云淡风轻。 祈临正以为他会面无表情地把残虾吞掉当无事发生,陈末野却略一侧脸,将那只剥干净的虾仁放进他的碗里。 和祈临滞怔的目光对上,陈末野嗓音温沉:“怎么了?不喜欢吃虾?” “……没。”祈临扶起筷子,把虾仁送到嘴里,“谢谢。” 陈末野回过头,继续听周趣讲行程安排。 这三天要赶三个不同的场子,室内室外都有,注意事项比较多。 听得差不多,他想再剥只虾时,一个瓷白的盘子被慢慢推了过来。 盘面上放着一只被剥得完整漂亮的螃蟹,内脏被舀了干净,只有鲜香的蟹黄,蟹腿上的肉也被剃了出来,根根分明地摆在盘子上。 祈临把盘子推到他面前,用桌上的餐巾轻轻擦拭着指尖:“顺手剥的,还你。” 一副“我没费多大劲儿”的傲娇。 叶月正巧目睹全程,好笑道:“你们俩不愧是兄弟,吃个虾蟹都较上劲儿了。” 小夏仰头看了一眼:“哇,临哥你这技术,放道上多少是个职业杀手。” “……” 祈临耳尖微红,别过脸喝了杯水,含糊地嗯了一声。 陈末野唇角微挽,垂眸捏起勺子,一点点尝过上面的蟹黄。 味道很好。 午饭在四十分钟后结束,陈末野下午要准备彩排和演出,因为没有多余的嘉宾票,祈临和小夏没法作为观众入场。 附近有个文创集市,小夏打算和祈临一起去打发时间。 “房卡带好,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陈末野说。 祈临应了声好。 小夏喜欢热闹和稀奇古怪的文创产品,祈临没什么兴趣,只是恪尽职守地当托管员,陪着小姑娘到处去看。 “妈妈喜欢茶饼,我带一点……小月姐姐说过她想要一对新的耳环,这个可爱……哈哈哈那个陶土好像趣哥!” 小夏看着大大咧咧,心思却十分细腻,甚至想给刚认识的祈临也买一份礼物。 她站在摊前正在张望,却猝不及防被撞了下肩膀。 小夏皱着眉回头,身后是个又胖又壮的男生,年纪不大但个子和她差不多,撇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小夏抿了下唇,回过头正打算让开,余光却瞧见他又挤了上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声杀猪似的尖叫从身后传来。 小夏回头,祈临就在她身边,一手扣着男孩的肩膀。 他脸上带笑,语调却阴沉:“道歉。” 祈临一直在留意小夏,这小屁孩完全是故意的。 熊孩子疼才知道认怂,臊眉耷眼地和小夏说了对不起才被放走。 从摊位出来,小夏偏头看他:“你……你就不怕他家长在附近?” 祈临垂眸看着手里的集市地图,嗓音淡然:“他撞别人的时候不怕别人家长在附近?” 小混球明摆着是欺负小女生的,小小年纪没有任何教养。 集市太热闹,祈临拿出手机看时间才发现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一个多小时,他低声问:“还逛么?” “不了。”小夏摇摇头,“礼物都买好了。” 正思考要不要直接回酒店,小夏却拉了拉他的衣角。 “临哥,你看过陈老师的演出现场么?”她问。 祈临微顿,稍稍摇头。 “那你想去看看么?”小夏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通行证,“我可以在休息室等你。” 周趣乐队没有名气,主办方没给他们留入场票,就连通行证叶月都只讨到一张。 而现在,小夏想让给他。 livehouse场馆在一处老工业园改造区。 古旧的厂房上爬满了葱郁的藤蔓,像一张巨大的网,来来往往打扮新潮的乐手像是落入其中的飞虫。 一眼看过去,很摇滚。 小夏说陈末野台上台下差别很大。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勾起了祈临的好奇心,所以他接过通行证,站在这里。 通道尽头的空间一片昏暗,祈临在最角落,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光晕边缘的男生。 陈末野黑色的头发经过打理定型,深邃的眉眼下是一副茶金色的无框眼镜,眼镜的银链沿着漂亮的下颌线坠落,半垂在修长白皙的颈边,胸前的衬衣扣着金属肩带,勾勒出初成型的宽肩和窄腰。 他身前支着一把玫红色的电吉他,一丛荆棘沿着他略显骨感的手缠出一朵红蔷薇,中午为祈临剥过虾的指尖此刻正捻着泛光的拨片。 ……和他认识的哥哥判若两人。 其实单论妆发造型,主唱周趣和贝斯手林冬现更加显眼,但祈临正好赶上了曲末的吉他solo. 陈末野指尖飞快地扫过琴弦,脸有多清冷,弦音就有多凌冽。 一串漂亮的滑音之后,他侧过脸和身后的范弥对了一眼。 鼓组恰到好处地嵌入,将律动和声浪重叠在密闭的空间里。 光影扫过的几秒里,少年的轮廓是模糊的,但频闪灯却在他身后拖出的长影……像是正在破茧的危险生物。 Solo结束时,台下是疯了一般的尖叫。 周趣在台中握着麦克风:“谢谢大家今天的捧场,我们的演出到此结束——” “束”字的余音还没落下,祈临却怔在原地。 明明台下的声浪狂热,陈末野却忽然回眸,像某种磁场的独特引力,视线正好落到他的方向。 第26章 乐队成员从台上下来时, 观众还在尖叫。 “小野的solo果然是杀器,前面几个乐队哪个气氛有我们热……”周趣一脸的神清气爽,正想去搭最大功臣的肩膀, 却发现陈末野的注意力压根不在台上。 这位临时吉他手的反应向来冷淡,像一块捂不透的千年冷冰,演出结束就毫不留恋地下场是常有的事,周趣本来习以为常。 他正想把人喊回神, 却见陈末野利落地卸下吉他往他怀里一推, 头也不回地往通道走去。 周趣:? 演出切换的间隙通道拥挤, 祈临安静地站在角落,像一棵无声的景观植物。 陈末野正想开口,身后有人抢先一步。 叶月和范弥正往休息室赶,一眼就看到了两人:“诶, 小祈临来啦?” 祈临轻轻点头,又听见叶月笑眯眯地问:“刚刚你哥吉他solo, 你看到了吗?” 通道里杂音纷乱, 陈末野半侧过身, 听到他微哑的嗓音:“看到了。” “怎么样,帅不帅?”叶月又问。 “你这什么问题?”范弥嗤了一声, “没看到台下的女观众都叫疯了?” 他不甘示弱地把脸凑到祈临跟前:“小临, 我在后面打架子鼓呢, 我帅不帅?” “……帅。” 演出后成员的神经还有兴奋的余热, 正好祈临是唯一的“观众”,这俩一点也不害羞, 围着他吵吵闹闹地问个不停。 陈末野缀在最后,看着祈临神色平静地回答每一个问题。 看着好像接受良好……只是从下台到现在,陈末野都没正式和他对上视线。 小夏在休息室里正闲得发慌, 他们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凑到门口:“演出怎么样?还顺利吗?” 话题终于被接了去,祈临坐到休息室的沙发边上,稍稍喘了口气。 他现在确实不敢看陈末野,舞台上的人和他的认知差得太多,他有种微妙的陌生感。 祈临正想悄悄消化一会儿,身后沙发的靠背却轻轻陷下一块儿。 他回头,视线被裹入一潭琥珀之中。 陈末野站在身后,那副半框金边眼镜挂在衬衣的领口,指尖支着一瓶水,透明的瓶口抵在绯色的薄唇上,沁了一层湿润的水光。 和他对视片刻,陈末野手腕垂落,水瓶落到祈临脸边:“要喝水么?” 祈临的目光一下又敛了回去:“不用。” 陈末野瞳色微淡,落在靠背上的手缓缓抽离。 周趣和林冬现是在十分钟后回来的,进门前还被一个穿西装留络腮胡的男人搭着肩膀。 “来,介绍一下,这是Fcos厂牌的陈老板,打个招呼。”周趣介绍道。 叶月和范弥立刻精神,毕恭毕敬地和男人握手说话。 这是成年人的社交,祈临坐在一旁安静地当空气,却敏锐地发现男人的视线淡然地扫了一圈,定定地落在他身后。 带有目的性的,欣赏的眼神……是在看陈末野。 祈临没忍住用余光往身后扫了一眼,却见陈末野只是垂眸看着手机,仿佛一点也不在意来的人是谁。 “嗯,年轻人就是有朝气。”男人很快收回视线,再寒暄了几句,就从休息室离开。 “我草?”人走后,范弥一把扣住周趣的肩膀,“啥意思?为什么Fcos的人会找过来?我们要被签了?” 周趣拍拍他的肩膀:“Fcos今天至少看了三个乐队。” 范弥蔫了下来,但又很快扬起斗志:“那也说不准啊,目前来说我们出场的氛围最好呢!” 周趣端起桌面上的一杯水朝他碰了一下,笑笑没有说话。 “你这啥意思,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范弥又迷茫上了。 “对对对,你就没不对的时候。”周趣说。 “能被老板认识也是好事,万一以后就签了呢?”林冬现已经把相机从包里翻出来,“这个时刻必须记录一下,快快快,凑过来合照。” 这是乐队的特殊时刻,祈临不想入镜,悄无声息地挪出了门口。 长廊的尽头有一个小露台,祈临刚站到扶手边透了口气,余光就瞥到另一袭影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他回过头,瞳孔紧了紧,又转过脸:“你怎么过来了?” “有个问题,”陈末野慢步走到祈临身侧,右手落在了扶栏的横杆上:“刚刚下台的时候,我就想问了。” 他的眼神定在祈临脸侧,仿佛在捕捉他的所有表情细节。 “我的脸很吓人?”他问。 祈临顿了一下,停在扶栏上的指尖微微一紧。 “也不是很吓人,主要是……”他回过头,刚想解释,“我草。” 陈末野动作一顿:“嗯?” 祈临这才发现他是在卸妆,因为没有镜子和动作笨拙,那点勾在眼皮上的色彩被卸妆棉粗暴地糊成一团,像一片哭花的血泪,糊在陈末野半只眼睛上。 ……这下是真吓人了。 而陈末野还不知道,平静地看着他。 祈临伸手把那块卸妆棉拿走,帮他把“血泪”擦掉:“下次卸妆找面镜子。” 陈末野眼睫微垂,不动声色地俯下身,任祈临用那块卸妆棉在脸上打转。 叶月只在他眼睛上涂了寥寥几笔,两块卸妆棉就擦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是因为刚刚被吓着之后情绪稳定,还是因为隔着化妆棉触碰到陈末野,祈临刚刚那股别扭的陌生感和疏离感竟然也跟着散尽。 那一点妆被卸掉了,这是他所熟悉的陈末野。 卸得差不多,陈末野正想退回原距,祈临却搭住了他的肩膀。 “等会儿。”祈临说。 他视线专注地凝着陈末野的脸边,微凉的指尖触在上面,捻起了什么。 是一根细长的黑色线段。 陈末野愣住:“线头?” 祈临有时候觉得这人好像相当缺乏常识,无奈:“你的眼睫毛。” 在陈末野的注视下,祈临把它放到掌心,大致目测了一下长度。 正常眼睫毛的长度大概在6至12毫米,掌心这根……感觉都有15毫米了。 他的眼神格外的专心,陈末野看了他一会儿,开口:“怎么,没见过眼睫毛?” “没,只是感觉还挺长。” 祈临正想找个参照物确定一下精准数据,一股温热的气流忽然拂过掌心。 陈末野把眼睫毛吹走,懒洋洋地:“别看了,没你的长。” 祈临愣了一下,没明白这人从哪来的依据,但刚刚被吹过的地方有点痒,他缓慢地扣住掌心,企图压住那点微妙的痒意。 陈末野看着他茫然又略感奇怪的视线,一手支在围栏上,轻笑:“终于不躲了?” “我也……没躲,”祈临的手慢慢地落到扶栏上,犹豫了一会儿,“就是觉得有点意外。”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冒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以貌取人太过肤浅。 “嗯,我的错。”陈末野却忽然开口,“一开始就应该和你说清楚的。” 祈临不明所以。 陈末野琥珀色的瞳轻弯着,落着若有似无得笑意:“所以,现在后悔了退货还来得及。” 祈临还是没懂:“退什么货?” 陈末野看着他,嗓音又轻又淡:“退一个哥哥。” 祈临这才明白,陈末野是把他刚刚那点别扭的情绪当成了抗拒和反感。 原来敏感多虑的不止他一个,陈末野也不遑多让。 他忽地笑了起来,抬起头,弯弯的眼睛正视着陈末野的脸:“那我要退货,你是不是要随便在这里找个地方把我卖了?” 陈末野点头:“免费送。” “那不可能。”祈临挑眉,“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扶栏外月朗星稀,只有点点不知道从哪折射的光线落到长廊上,微风拂过脸时很舒服。 ……原来陈末野也会有举棋不定的时候。 其实他弹吉他的时候挺帅的。 祈临的视线重新落到陈末野身上,正想开口,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搭在他的肩膀上。 是周趣,凑过来时还带点浓烈的香水味:“找你们两兄弟半天了,原来在这儿。” 祈临不太喜欢别人随便的肢体接触,第一反应是想躲,但又想起这是陈末野的朋友,在金钱关系上还算他哥的半个老板,于是压住了自己那点过敏的神经。 “叶月搜到附近有个夜市,小夏也想去玩,我们打算在附近逛一会儿然后找个小摊吃点夜宵,”周趣笑着低头,“小祈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中午看你好像没吃太多。” 祈临应了声都可以,才看到周趣脸上更浓厚的妆。 勾了眼影眼线,打了腮红闪粉,甚至还用了色泽不浅的唇妆。 ……跟周趣比起来,陈末野完全只是稍微修饰了一下。 “怎么盯着我?”偏偏周趣不以为意,还朝他眨了一边眼睛,“被我迷住了?” 祈临:“……” 周趣本意只是开个玩笑,也没真指望小孩能给个什么回答,但没想到的是,陈末野应声拂开他搭在祈临肩膀上的手。 “我们就不去了。”陈末野的掌心按照祈临的肩膀上,不动声色地把人圈到自己跟前,“假期结束高一就月考,他还得复习。” 周趣愣了一下,相当意外。 陈末野极少像这样外露情绪。 “我草你们学霸真是……”他半晌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能抽回手,哭笑不得,“有良好的弟弟管理能力。” * 祈临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陈末野的头发已经吹干了。 他坐在桌子边,指节支着笔,听到动静之后也没抬头,只是将桌上的纸翻了一页:“洗完过来写题。” 祈临还在揪短裤的裤腿,闻言愣了一下:“……真写题啊?”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过意外,陈末野终于从桌面的题上回神,视线扫向床边。 和第一次见面相比,祈临其实变化不小。 没有了那股阴郁颓靡,脸比之前饱满了点,皮肤也更有气色,甚至好像……还长高了点。 同一套衣服,明明第一次在酒店借他衣服穿的时候还有点松松垮垮的,现在就差不多合身了。 不过相处那么多天唯一不变的,就是祈临不喜欢擦头发,在家就是洗过了之后用毛巾随便糊弄两下等他自然干,现在在酒店连糊弄都省了。 祈临站在原地,见陈末野半天没回答,只能慢吞吞地走到桌子前。 桌面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了几道理科题,数学化学物理都有……各留了几处空白。 陈末野这才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不写题我把你拎回来干什么?” 祈临摸了根笔坐下,小声地嘀咕:“我还以为你就是不高兴。” 陈末野还在看他颊边那缕被水洇湿的发,眼底漾过一丝意外。 “我不高兴?” 祈临划在题干上的笔尖一顿,很快又换了语气:“猜错的话就当我没说。” 他说得随意,仿佛只是随口无心的一句话。 有些事是后知后觉发现的,陈末野虽然和周趣认识很久,但是似乎有意和他保持距离……连带着祈临也划到和自己同一阵线。 可是祈临以周趣的角度观察,那个人却又对他和陈末野好像也没什么意见。 时间太短,证据太少,祈临一时之间摸不准他们有什么矛盾,只好在这种细枝末节里抛个小钩子。 企图从陈末野那勾出点什么线索。 祈临觉得自己不露声色,陈末野却对他的试探一览无遗。 他看着一滴水珠从祈临发梢滑落,滴在颈窝,浅浅埋进锁骨,于是转过头,伸手勾起了放在一边半潮的毛巾,盖在了祈临的头上。 祈临刚看完题干开始转脑子,猝不及防被被这么一盖,人有点懵。 下一秒他的脑袋被揉了起来,埋在头发里的水珠顿时乱甩。 祈临有些手忙脚乱,整个身子都跟着晃:“干嘛呀?” 陈末野被毛巾隔开的声音有点厚重,似乎还有点笑,但并不清晰:“不把头发吹干的惩罚。” 祈临觉得自己要被他搓成一只卷毛狗了,找了个间隙一侧身溜回浴室,用酒店的吹风把头发吹干。 然后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出来时瞪了陈末野一眼:“行了吧?我能开始写题了吗?” 陈末野伸手拉开了隔壁的椅子,掌心在椅垫上拍了拍。 祈临没好气地坐下了。 刚刚在擦头发的时候他就扫过题目了,陈末野给他挑的题目很精很深,且因为是综合题,知识点有些超纲。 祈临的大脑分成了几个程序,一边抽式子,一边计算,一边还忙里抽闲地想……他哥是担心他没考好,还是希望他考得更好? “好了。”小二十分钟后,他把草稿纸往陈末野的方向一推,“我自己对答案还是你来批改?” 陈末野垂下眼。 祈临的卷子非常整洁,除非必要的公式,没有多余的痕迹。 属于是阅卷老师看了会窝火,但又不得不给满分的卷子。 祈临指尖夹着笔轻晃,等陈老师给他批个满分。 他其实属于是不怎么会嘚瑟的类型,就连杜彬也时常说“我要有你这成绩,我早就在班里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了,哪有你那么低调的。” 但杜彬不知道的是,祈临不高调的原因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帮他阅卷的是陈末野。 是从重高下来水平也没有半点波澜,甚至还被学校拉横幅炫耀的学神级人物。 祈临还是想从他的脸上望出三分讶异、意外……之类的表情。 但祈临没想到的是,陈末野在扫过一眼之后,指尖按着草稿纸略微一转,指着最后一道题。 “这道题,你给我讲解一下。” 祈临:“……嗯?” “这道大题,”陈末野说,“从题干分析,到公式套用,和计算过程,说一下。” 祈临愣住:“这高二的题。” 陈末野抬起眼睫:“你不是做出来了么?” “……你不会做?” “就当我不会。”陈末野抬了抬下巴,“讲讲。” 祈临有点莫名,但还是坐直了身子,略详细地把自己的做题思路给陈末野讲了一遍。 “……最后代入式子计算,然后取值,”祈临说完,抬起眼,“你,听懂了吗?” “嗯。”陈末野点头,“讲得不错,小临老师。” 祈临撂笔:“你最好是真不懂这道题。” 陈末野偏过头笑了,伸手接住他松开的笔,在旁边批了个100. 祈临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房间的门铃响了一下。 随后,陈末野又将笔轻拍回他的手心,轻声:“是夜宵,去开门。” “啧。”祈临懒洋洋地起来,“又让我讲题又让我跑腿的。” 他起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握了下手心……之前一直没发现,陈末野的指尖上有一层薄茧,触碰时有轻微的痒意。 是练琴练出来的么? 祈临踩着酒店质量不怎么好的一次性拖鞋走到门口,开门的时候却发现外卖小哥是偏着头的。 小哥脖子伸得很长,望着走廊的另一边。 祈临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有道模糊的人影进了电梯。 好像戴着帽子,鬼鬼祟祟的,祈临没有看清。 祈临眉头微蹙,低声:“你好,拿外卖。” 小哥这才回头:“哦、哦,我刚刚看到有个人……算了没事,您的外卖。” 祈临接过之后,才见外卖小哥在手机上戳了两下,大概是结束订单,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往电梯的方向走。 不着急赶路……也就是说,他刚刚的张望并不是关心电梯门关没关。 而他刚刚又说“看到有个人……”有个人干什么? 在陈末野的房门口打转? 祈临拎着外卖转身,关上门之后,视线落在手里。 陈末野看着他慢吞吞地回到桌边,眉梢微动:“怎么了?” 祈临回神:“没,就是在想你买的什么。” 陈末野定的外卖是中午叶月提过一嘴的西餐厅,她说那家的雪花牛肉饭挺出名。 但祈临在吃完甚至把餐盒收拾打包好都没反应过来。 陈末野轻叹了一口气,在祈临起身打算把餐盒放角落时按住了他的手腕:“祈临。” 跟前的人抬头看着他。 “你刚刚在门外看到什么了?” 祈临看了他一会儿,才平静地道:“没什么,就是在想题。” “想什么题?” “想你为什么要我跟你讲题。” “……”这回沉默的是陈末野。 祈临看着跟前的人意外又带有一丝丝茫然的表情,忽地笑了。 收拾完之后,祈临正想往床上躺,就听见陈末野说:“后半年高三,玫姐不让我负责小夏的功课,我想把你推荐过去。” 祈临腰都倾斜四十五度了,听到陈末野的话,凭借自己强大的核心又坐了起来。 “我给小夏当辅导老师?” “是。”陈末野说,“刚刚听你讲题,讲得挺好。” 是玫姐要求的那种细致入微型。 “不过得看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去。”祈临立即回答,“我正缺钱呢。” 他本来都打算暑假前让杜彬留意哪里招工了。 陈末野摸过手机,跟到床沿缓缓躺下,嗓音不高:“玫姐待遇挺好的,80一个小时,小夏考试进步了她还会发红包。” 祈临点点头:“我懂,奖金。” 陈末野轻笑了一下。 这是桩天降好事,极大程度地缓解了祈临这段时间隐约的焦虑,他擅自规划了一下后面的时间,刚想问陈末野从什么时候开始,却发现他哥靠着枕头合了眼。 昨天晚上自己喝醉了估计给他闹挺晚的,早上又起得那么早,还忙了一天……大概是很累了。 祈临抿住了唇,悄无声息地回过头,把灯只留下自己床边一盏。 睡吧睡吧,明天还得继续跑场子呢。 心是这么说的,但他的脑子却很清醒。 他还在想门外那个外卖小哥和电梯前的那个人。 祈临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会是有人在跟踪他或者陈末野吧? 他一向对这种事有些神经过敏,毕竟这算是他的心理阴影。 在读初中的时候,贺迅那个人渣借了一笔高利贷。 贺迅还不起,对外说自己有个赔得起钱的前妻,甚至还领着人去校门口堵祈临放学,逼他说住址和祈鸢的工作单位。 那时候贺迅就试过用麻绳捆他。 小半年时间里,祈临被迫在实战中掌握了不少反跟踪技巧,也磨出了一根比普通人更敏感的神经。 这点捕风捉影的猜测让祈临做了一晚上零碎的梦。 梦里他一时在阴湿的小巷,一时在空旷的门前,有一根麻绳从万丈高空垂下来,绳结下的口子正好对着他的头。 他知道自己要跑,但双腿却跟灌了铅一样费力,迈不出步子,那根绳子锁到了喉间……猝然收紧。 祈临倏地睁开了眼。 他先看到酒店白色的天花板,才看到床边的微微浮动的窗帘,已经是早上,日光填满了窗帘的缝隙。 枕边的小灯还开着,光线已经很淡。 祈临心跳还没平复,皱着眉微微往下埋了下脸,然后愣住不动。 因为他“埋”的地方,不是被子也不是枕头,而是一截修长的颈。 ……白皙的脖颈往上,是陈末野沉静的睡脸。 第27章 祈临现在的姿势像只抱树的考拉。 意识到这一点, 他好像被人猛地敲了一棍子,四肢百骸都是麻的。 他在梦里也没多绝望慌张,怎么就能睡成这样? 滔天巨浪般的震惊涌过之后, 祈临小心翼翼地抬起眼。 合租两个月,这算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观察陈末野的睡颜。 朦胧的光线落在他的侧脸上,在鸦羽般的睫毛上落了一层细碎的光,鼻梁折影, 薄唇色淡, 敛下那双茶色瞳仁带来的疏冷感后, 剩下的是这个年纪特有的骨肉匀停。 难怪陈末野会被狂热地暗恋。 ……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祈临醒了醒神,视线下移重新观察自己的睡姿,好在他只有一只手落在陈末野的肚子上……草,真是睡傻了。 祈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紧接着小幅度地往后挪腰,本意是为了退开距离, 但这一动才发现他和陈末野盖着一张被子。 自己这么一折腾, 陈末野身前就空了一片。 祈临懊恼地闭了闭眼, 然后屏住呼吸,捏着被子上方先把自己放出来, 又重新给陈末野盖上。 弄好之后, 他就光着脚悄声下地, 飞快地钻进浴室里。 直到压着呼吸把门彻底关上, 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醒得早。 祈临顾着心惊胆颤,全然不知道在自己平复情绪的时候, 床上的男生眼睫颤动着睁开。 陈末野茶色的瞳悄无声息地暴露在晨光中,没有半分刚睡醒的迷蒙。 他轻缓地挪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发麻的右手,手腕轻落在额头上, 缓缓压了一下。 祈临花了半个小时才从浴室出来,除去日常的洗漱,他还特意站了一会儿。 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陈末野已经醒了。 祈临生平第一次尴尬到这个地步,他睡醒居然这么差? 然而没等他调节过来,有声音打断了他的情绪。 祈临听到手机的响声时,已经是第二通电话了,他推开门从浴室里出来时,陈末野正顶着微微凌乱的头发,眯着眼睛看他。 “手机电话,杜彬的。”陈末野指了指床头。 “哦。”祈临心虚地瞥了他一眼,“吵醒你了?” 陈末野随意地嗯了一声,又重新躺了回去。 祈临这才松了口气,摸了电话飞快地走到门外,然后接起。 “我还以为我要打十八个你才接呢。”杜彬的声音十分幽怨。 “刚醒。”祈临轻关上门,“怎么了?” “还怎么了,国庆呢哥哥,找你出门玩啊。”杜彬说,“总不能让我哥们窝在家七天吧?” 其实他是有点担心祈临。 那件事也就过了两个月,他也不知道祈临和陈末野相处得如何,上学的时候还有事情能分散一下祈临的注意力,放假……杜彬是真放心不下。 祈临能听出来,他笑了笑:“哦,我不在家。” “不在家?”杜彬的声音一下就拔高了,“那你在哪?” “和我哥在外面。” “你……”杜彬懵了,“你哥?你哥是谁?” 祈临沿着地毯一路看到走廊的尽头,在窗户前停下。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照了他一身。 “陈末野啊。”他说。 “我草,”杜彬说,“我草?我草!” 他用了三个调的草来表达他的震惊,大概是完全没想到祈临在短短的一天里经历了什么。 祈临安静地等他平复,估摸着他差不多消化完了,正想解释,杜彬却先开口。 “其实我就猜到了。”他说,“你那个性格不会是愿意跟人合租的,你既然邀请了他……那就在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把人当半个哥了。” 只是他从陌生人到朋友都用了好几年,陈末野从半个哥到整个哥就俩月,他真的有点…… “杜彬。”祈临轻声说。 “我在,”杜彬应完又问,“诶,你刚叫我名字的时候笑了是不?” 祈临有点惊讶:“这你都听出来了?” “我耳朵灵着呢。”杜彬说,“行吧,既然你都有安排了,那你就好好玩,我再去消化一下。” “嗯,回来跟你说。” “行。” 挂断电话,早上那点赖在陈末野身上的尴尬被杜彬驱散得差不多了。 他和陈末野是兄弟,做个噩梦睡得近点也很正常……反正陈末野也没发现。 他站了一会儿,就听见走廊上传来房门打开的响动。 陈末野闭着一只眼睛,慢吞吞地在走廊上搜了一圈,看到他,懒声:“回来换衣服,准备出门了。” 乐队今天有一个沙滩边的音乐活动,是周趣在大学里通过人脉联系上的,非营利性质,主要是积攒一下人气和经验。 一伙人在附近餐厅吃了个饭,转悠两圈消了食之后,就开始忙碌准备了。 祈临还是负责带小夏,不过今天他俩脖子上一人挂了一个员工证的牌子。 因为是旅游旺季,沙滩这边又在搞活动,非常热闹。 周趣的乐队在第三个,演出的时间正好在傍晚,上一个乐队的主唱是位很爽利的女生,演唱结束之后就在掌声中把麦克风交给他。 祈临在最前排的角落站着,小夏站在他前面,在周趣上台的时候,她很给面子地鼓掌欢呼。 周趣一手搭肩郑重地向她回了个骑士礼。 这是个奇招,顿时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 今天的演出比起昨天更加随性,所以陈末野穿的是自己的衣服,黑T和深色的牛仔裤,手上也没有那些繁杂的饰品,就这样安静地站在舞台角落,却浑身上下都像受了一抔夕阳的碎光。 一切就绪后,范弥用鼓棒尾端轻敲吊擦,像是倒数的321,紧跟着接入的先是叶月的贝斯,陈末野的电吉他在效果器里蒸出夏日的橘调,周趣默契地踩着留白切入人声。 为了衬托海边和夕阳,这首选曲并没有在livehouse里听到的那么张狂,而是更加舒适的轻摇滚。 音乐响起时,祈临还是再一次地感受到……舞台上的陈末野是不一样的。 吉他真的很适合陈末野。 等他回神时,越来越多的人往舞台的方向挤,观众席下成片都是手机镜头。 祈临偶尔瞥到几块屏幕,少数是周趣,多数是陈末野。 夕阳悠长的余韵落幕,乐队的表演也正好到结尾,周趣握着麦克风,迟来地中二感十足:“谢谢大家今晚到场和我们一起偷走夕阳!” 台下一片掌声,还有个大胆的女生上前递来一支玫瑰。 周趣来者不拒,接过之后回了个wink。 然后姑娘笑着摆摆手:“这个是送给吉他小哥哥的,谢谢啦。” 周趣:“……” 热烈的演出有戏剧性的收尾,这桩事被叶月和林冬现笑到晚上。 这趟出行毕竟带有度假的目的,林冬现在海滩附近找了个店,征得同意后在允许区域里架了个烧烤架。 本来是大家一起烤的,但林冬现和叶月笑得根本拿不住烤串,于是放飞自我地在椅子上躺着笑。 周趣气得在抓着一把烧烤架上的鱿鱼挥舞:“他大爷的,你们几个再笑通通给我滚到海里去!” 范弥在旁边点头:“我不笑,我那串要多点辣椒面。” “你不笑也给老子滚!”周趣踹他。 “你这人怎么这样?”范弥倍感无辜,回头看着陈末野,“支持小野截他的花,下次争取截更多。” 周趣立刻狠瞪了过来,刚和陈末野到沙滩边的祈临被无故波及。 陈末野很坦然地承受周趣的妒火:“看我干什么,我又没接。” “那不是吗!我替你接了还得替你丢了!”周趣愤怒地给鱿鱼刷了一遍酱。 这人生起气来活脱一怨夫,叶月不敢再招惹他了,沙滩边刚好有开沙滩摩托的,她牵着小夏就过去。 小夏往前走了几步,又绕回来:“陈老师。” 陈末野把手里的可乐打开,自然地递向身后的祈临:“嗯?” “你的弟弟还有用吗?”小夏歪头看着祈临。 祈临刚接住可乐,指尖被霜沾上一层水。 “你要和他玩?”陈末野挑眉,又把可乐抽回来,“去吧。” 这么来回祈临被弄了一手心冰水,他皱着眉看陈末野,陈末野表情一如既往,完全没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直到小夏主动去拉祈临,才发现他手上湿漉漉的。 陈末野反应过来,笑着给他递纸巾。 祈临接过擦了擦手,把纸团子报复地塞进他手心里,才和小夏一起离开。 纸团子松松软软的一团,陈末野握在手心里捏了两下,也没立刻扔。 “我真没想到。”周趣的声音突然从身边传来。 陈末野的注意力从纸团挪到他脸上:“什么?” “你以前也不是没跟过乐队,但这种娱乐活动基本上都不参加的。”周趣把烤好的鱿鱼放一边,又烤了串鸡翅,“看了这次带小临弟弟是带对了。” 陈末野向来比同龄人早熟,有什么问题和困难都喜欢自己扛,这种说好听点是成熟,说难听点在自虐。 情绪得不到发泄的后果是很可怕的。 陈末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低声:“谢了。” “谢啥,”周趣用扇子扇开烧烤架上的烟,“你要真谢,下次就低调点,让观众给我送花。” 陈末野又笑了下。 范弥和林冬现跑去买啤酒喝了,叶月和小夏在开沙地摩托,祈临在浪间帮他们拍照。 烤架这边只剩下两个人,周趣换了碳,忽然说:“刚演出活动的负责人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拍了一段你的视频,感觉很不错,想发他们的宣传号上。” 陈末野没有说话。 周趣又说:“昨晚,那个Fcos的老板也是……” “不了。”陈末野忽然打断,“视频不发,老板也不用联系我。” 沙滩边有片刻的寂静,周趣叹了口气:“小野,你之前跟我说工作是为了钱。但如果真的只是为了钱,有曝光,签厂牌哪一个都比跟着我到处跑要赚得多。” 周趣回头,认真看着他:“你不接受这些……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周趣问话的时候,其实不太有底,他不是为了探听陈末野的隐私,只是担心这个学弟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 夜风拂过侧脸,晚上的温度好像更低了些。 周趣回头时,看到陈末野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做事没有那么多顾虑,”他说,“只有我想,和我不想。” 简言之,他没有躲着谁,也没有怕什么,所有选择都是从他个人出发。 这话任谁来听都是大写加粗的嚣张,和这人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一模一样。 不外露却也不内敛,像一柄锐利的刃,远远地看是瞧不出有多锋利,但靠近时才发现刃尖早就向着越界的人。 “我这不是操了老妈子心么,”周趣说,“我认识你那么久,你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突然有天多了个年纪差不多的弟弟……太让我意外了。” 正是因为多了祈临这个“例外”,所以他才会多想。 周趣从来没见过陈末野像照顾祈临一样照顾其他人。 “没什么,他也一样。”陈末野说。 周趣恍惚了一下,一时没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但他没来得及深究,林冬现拎着一打啤酒回来了,叶月那边也玩得差不多,拢着长裙往回走。 “你怎么就一个人回来了,俩小孩呢?”范弥问。 “小夏想找个贝壳,小临陪着她呢。”叶月坐到椅子上就开始翻手机,然后一脸满足,“老林,快来看看!” 林冬现刚抬头就被照片怼脸,刚想骂人,又愣住。 原因无他,叶月手机上是几张单人照,在海边拢着裙子踩浪,撩头发,望远……打光和构图都很好看,特别女神。 “我草,这是你?”林冬现拔高音调。 “你他爹有没有礼貌?”叶月给他一锤。 范弥和周趣很给面子地过来看了一眼,照片确实不错。 “小祈临给我拍的。”叶月微微仰着下巴,“果然一家子就是互补,哥哥不会拍,弟弟就张张出片。” 陈末野眉目微动,不露痕迹地笑了一下。 “刚见面的时候小临弟弟不怎么说话,我还以为跟陈末野一样是属冰块的,脸好看但人好远,结果相处下来还挺舒服的。” 叶月把手机放好,又看向海边:“我刚刚问了小祈临,我觉得他对吉他挺感兴趣的,陈末野你快教教他,争取把人也拐进乐队里。” “我觉得可以!我在玫姐那打工半年,小夏才正眼看我呢。”林现冬说,“小临也就带了她一天吧,这俩就玩一块儿去了。” 见叶月对照片爱不释手,范弥嘴欠了一句:“别拐乐队了,这么喜欢,要不你等人小临几年,你俩岁数差也不……” 噗嗤。 话音未落,一罐可乐突然在范弥脸边打开,溅出来的泡沫糊了他一脸。 “我草?”范弥愣住,回头的时候才发现陈末野也是一手的气泡。 “抱歉。”陈末野垂着眼把可乐放下,抽了一包湿巾给他,“没注意。” “啊……没事。”范弥擦了擦脸,回头瞪林冬现,“我就说掉地上的可乐不能拿吧!” 林冬现一脸问号:“又关我事了?” 祈临和小夏回来的时候陈末野才刚把手洗干净,小夏跑去找叶月要吃的,他就很主动地走向陈末野。 陈末野:“回来了?” “嗯。”祈临点头,“你怎么在这边?” “打翻可乐,洗了个手。”陈末野看了他一眼,“饿了没?” 祈临其实有一点饿,主要是和小夏在海边踩浪踩累了,体力透支过度。 虽然他没表现出来应有的欣喜和兴奋,但这是他第一次看海。 海浪,湿沙粒,浪潮冲洗下的彩色石头,小贝壳小海螺…… 陈末野把人领回烧烤架旁边时,林冬现正在分吃的,小夏手里已经有一串鸡翅了,他从烤架上也拿了一串:“小临快来,再不吃要被范弥吃完了!” “你放屁!老子还不需要和小孩抢吃的好吧?”范弥说。 林冬现没搭理他,把鸡翅递给祈临时,被陈末野截了胡。 “啊?”林冬现说,“防了半天没防到你亲哥?” 陈末野转手把鸡翅放到范弥手上,然后从桌子的另一边取了一个盘子:“不用了,他有。” 祈临和林冬现一起低头,才发现陈末野的盘子上是满满当当的食物。 鸡翅、鱿鱼、韭菜……能烤的陈末野全给弄了一份。 祈临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意外,就听见林冬现一声响亮的:“我草!” “你是人吗陈末野?”林冬现瞪着他,“你拿你弟试毒?” 陈末野:“……” 林冬现看着祈临:“你哥那厨艺,一勺菜能毒死一头大象,小临,你小心。” 祈临眉梢微挑,回过头就看到了陈末野不那么愉快的脸。 “嗯,是,放了毒,”琥珀色的瞳仁映着他的倒影,“吃不吃?” 祈临忽地有点想笑,他居然罕见地从陈末野的眼睛里……抿到了一丝丝的委屈。 我知道他的厨艺没那么好。 但其实他已经改进了很多了。 这两句话过了脑子,祈临没说出口,因为这是他和陈末野之间的……秘密。 陈末野自己没澄清,那就代表着是秘密。 祈临双手接过餐盘:“吃,中毒了他负责。” 他拿了串鸡翅,尝了一口,就知道林冬现多虑了。 虽然卖相一般,但味道很好,鸡翅外涂了一层蜜汁,上面撒了浅浅一层孜然,咬开微脆的外皮之后,里面的鸡肉软嫩香酥。 祈临甚至有些惊讶地抬头。 陈末野看着他叼着一个鸡翅眼睛发光,脸上才重新有了温度:“怎么样,好吃么?” 祈临诚恳地点点头:“很难想象是你烤的。” “难想象吧。”周趣从身后走来,因为抽过烟,身上还有点尼古丁的味道,“他烤砸我三串了,整整六只鸡翅,再不好吃鸡都要哭了。” 好,拆台的来了。 祈临挑眉,就看到陈末野又别过了脸。 大概是有些于心不忍,他把鸡翅囫囵吃完,偏头看向周趣:“不准你攻击我哥。” “哟,这就护上了。”周趣做了个抱拳的姿势,“行行行,臣退了。” 这群搞乐队的大概语文不太好,这哪算得上护,顶多是同仇敌忾。 盘子里的东西太满,祈临咬着鸡翅回头:“陈末野,你吃吗?” 身后的人略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叫我什么?” 祈临愣住。 偏偏此刻的陈末野不像是一时兴起的开玩笑,浅色的瞳注视着他,在等他接下来的回答。 祈临大脑停转了一瞬,蓦地想起今天早上自己赖在陈末野身上的事儿……竟然哑巴了一瞬。 陈末野就这么看着他,直到祈临把鸡翅吃得差不多了,只剩支着骨头的小棍。 “陈末野啊。”祈临别开视线,语调随意,“不然你还有其他名字吗?”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自己手上一轻,那盘烧烤就被陈末野毫不犹豫地收了回去。 “诶,”祈临跟了上去,低声道,“哥,行了没?” 他有些时候觉得,陈末野挺会拿捏人的。 见他耳尖都红了,陈末野这才把盘子还给他。 叶月张罗着玩桌游,小夏过来邀请,陈末野摇头拒绝了,祈临就没有拒绝的机会,被迫到桌边凑人头。 林冬现和范弥好胜心奇强,在桌上也从不放水,气得小夏拉着叶月和祈临组队,好半天才打了个平手。 祈临笑着从桌游上回神时,才发现烤架那边已经熄了,陈末野坐在后面,隔着缭绕地烟雾在看海。 林冬现又要拍团体照,祈临晃了下神,再回头时就发现他哥已经从椅子上离开了。 入夜的沙滩风冷,陈末野散漫地在沙滩边行走着,白天日光映照的海面现在只有一片不见底的黑。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直到瞄见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跟在身后,才驻步回头。 祈临双手背在身后,和他对上视线也没多大意外,只说:“你还真是很不喜欢合照啊,都躲到这里来了。” 陈末野轻笑了下,俯下身,指尖拨过湿沙:“那你怎么没去合照?” “我又不是乐队成员,蹭那么多镜头怪尴尬的。”祈临慢悠悠地靠到他的身边,“有个问题我昨天就想问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熟悉,陈末野轻笑了一声:“你想给我拍照?” 祈临一愣,有些意外陈末野的敏锐,但被他这么看着,否认又好像成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是啊,”他下巴微扬,“不行吗?” “可以。”陈末野说,“正好我还有几张相纸没用,你去拿过来?” 这人答应得太爽快,祈临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大概是多虑了。 陈末野兴许只是讨厌和别人挤镜头? 他去拿相机时,叶月这群人拍照正拍得上头,小夏往自己的包上指了个方向就钻到人群中间。 祈临回到刚刚的海边,陈末野已经离开了昏暗的海边,站在光线充足的灯下。 这人身高腿长,往光下一站就是天然完美的构图。 “我拍了啊。”祈临抬起相机,把视野局限在取景框里。 陈末野没说话,只是朝他勾了勾手指。 祈临以为他是想凑近拍,往前走了两步。 正打算摁下快门时,陈末野却忽然伸手。 他愣了一下,随后就看到镜头中间从陈末野的脸变成了陈末野的拳头。 随后,陈末野指尖微舒,一只腿脚细长的东西迅速地贴在镜头跟前。 “我草。”祈临吓了一跳,往后连退两步,“什么东西……螃蟹?” “沙蟹。”陈末野轻笑,“你害怕?” 不是害怕,是太突然了……祈临本想这么解释,但看着陈末野眼底的笑意,又觉得这人真是幼稚得可以。 他放下手机正打算等这人玩够了再拍,陈末野却忽然低头。 祈临手里一空,再抬头时,陈末野已经拿走了相机。 他轻靠在祈临身边,一只手绕过他的肩膀举到两人跟前,一只手捏着张牙舞爪的小沙蟹。 “笑一下?”他说。 “什、什么?”祈临茫然地看着跟前的镜头。 “合照,”陈末野低头,窄小的镜头里,两个人靠得很近,“你不想拍么?” 第28章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祈临刚进房间, 口袋的手机就响个不停。 叶月以方便联系为由在车上加了他的联系方式,把人拉到了乐队的群组里。 这几个人有聊不完的话,在车上说了一路, 回来之后就开始群组聊天。 叶月要征集照片发朋友圈九宫格,勒令群里的人上缴这几天的相册。 几个人最开始还是发正经照片,林冬现不知道从哪找了一张范弥翻白眼的偷拍,被范弥反手回了一张他打呵欠的偷拍, 然后就成了丑照大刷屏。 [范弥:林冬现你真踏马不是人, 净挑老子丑的样子拍] [林冬现:放屁, 我这是抓拍,是你啥时候都丑,你看人家小祈临就没脸崩的时候] 这群人喜欢随时随地掏出手机拍照,祈临偶尔也有意外入镜半个侧脸或者远远一个人影, 但目前为止,确实没有不能看的。 范弥和林冬现打起来的时候, 叶月翻完了上面的所有合照。 [叶月:……我怎么才发现里面少了个人?] [叶月:陈某你又在合照的时候消失了?] [周趣:你叫个人机有什么用, 叫@Kylin 这个。] [叶月:行。] [叶月:@Kylin, 喊你哥把他那个人机头像换掉,他这个初始头像在群组里像个幽灵。] 叶月这句话算是说出了民心, 连林冬现和范弥都停战前来附和。 祈临看着群组里那个独特的头像, 一下没忍住笑出声。 “看什么那么开心?”陈末野的声音忽然从跟前传来。 祈临回头, 才发现他已经洗完澡了, 被吹过的头发略显蓬乱。 祈临很坦然地把手机掉了个方向到他跟前:“月姐让你换头像,说你像人机。” 陈末野不以为意:“我的头像怎么了?” “你加人的时候, 真没有人怀疑过你这个号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对他来说,微信只是个传递信息的工具,不需要花里胡哨的装饰。 祈临歪了歪脑袋, 还没想到要该怎么反驳,群里又弹了一句: [范弥:你还真别说,之前有个妹妹求了我好多天要陈末野的微信,我实在遭不住推给她了,结果她说我用假号骗人,发了一条六十秒的语音把我骂了之后就拉黑了。] 他扫了一眼,抬头时和陈末野对上视线,下意识道:“对啊,你就……” 就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这句话有多八卦,又飞快地止住了声音。 偏偏陈末野没放过他的小尾巴,好整以暇地盯着他:“就什么?” 祈临坐直了身子,一副知错就改的表情:“其实也无所谓,个人喜好不同,你高兴用什么就用什么。” 他卖乖得太明显,陈末野偏过头轻笑了一下,随后朝他伸手:“照片。” 祈临反应了一会儿,才把口袋里的几张拍立得拿出来。 在沙滩上,他和陈末野把剩下的五张相纸全部用完了。 两张合照,三张单人照……其实只有两张,一张祈临的,一张陈末野的,最后一张陈末野非要拍那只小螃蟹。 祈临怕他又报废四块钱,亲自上手指导,甚至还贡献了一只手给小沙蟹当展台。 结果陈末野找角度,挪光线……半天下去,还是拍糊了。 八条腿的小沙蟹硬是被他拍成了无影脚。 陈末野安静地把五张照片放在桌面上,认真地看着。 祈临本来想损他两句,却发现他的视线好像落在自己那张半身照上,那点坏水又憋了回去。 毕竟这张照片在那么多张拍立得里算是相当不错的,至少把五官拍清楚了。 这人看了许久没动,祈临刚有些莫名紧张,又见他缓缓伸手,把隔壁那种模糊小沙蟹的照片挑了出来。 祈临愣住,一时有些茫然……这人原来是在看小沙蟹吗? 陈末野把照片放到桌子角落,拿出手机又拍了一次。 祈临:“你不会还要留恋一下吧?这张照片。” 陈末野没有回答,点了点手机,随后,祈临桌面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热火朝天的聊天群里闪过一个新人。 [陈末野:。] [周趣:……??] [范弥:??] [林冬现:?] [叶月:我草?人机换头像了?] 祈临怔了一下,点开陈末野的个人名片,这才发现他的原始头像变成了刚刚那张拍立得照片。 而照片中间,就是那只无影脚螃蟹,还有……他的手心。 祈临心尖忽然晃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这张照片,还是因为陈末野换头像这个举动。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是突然的,意外的,又和眼前这个人更亲近了一点的感觉。 这种微妙的愉悦甚至让他忘记去纠结,陈末野刚刚是不是在小沙蟹和他的半身照里犹豫了几秒。 再切回群里的时候,几个人已经从表情包斗图,变成了研究陈末野着头像是换了个螃蟹还是蜘蛛的讨论上。 十分热闹,没有结果。 祈临又没忍住笑。 大概是今晚心情不错,他有根神经放松了,回过神来时已经开口:“陈末野。” 坐在一旁刷英语简报的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祈临:“你怎么会吉他啊?” “以前学的。” “以前?”祈临趴在椅背上,好奇地看着他。 看样子很感兴趣,只不过不知道是对“吉他”还是“以前”。 “我十一岁的时候,”陈末野停顿了一下,轻别开脸,“我妈给我送了一把吉他。” 我妈。 这是陈末野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到另一个家人。 短暂的沉寂后,祈临心口倏地一紧,刚刚那阵微妙的愉悦烟消云散。 祈临和贺迅的关系非常僵硬,所以他总会先入为主地想,合租这么久陈末野也没和其他亲戚朋友联系过,是不是也有不能向外人说的矛盾。 但他没想到这个话题会在这个时候这么突然地被抛出来。 太过突然,让他有种不慎踏空的心慌感。 他垂下视线,强行收敛着自己现在有些莫名的情绪,回答道:“是吗?” 陈末野:“嗯。” 祈临看过陈末野两场演出,一场在livehouse,一场在沙滩边,表演的曲目不多,但很明显能看出来陈末野的技术很好。 精通一项乐器的背后是热爱和练习……而他的第一把吉他是母亲送的,这是不是代表了他们的关系其实并不差? 祈临垂下眼,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像突然被孤立,茫然而落寞。 他指尖在椅子的扶手上压了压,似乎这样能压住心口泛酸的地方,故作轻松:“哦,台上用的那把吗?” “不是,台上那把是周趣的。”陈末野淡声开腔,唇角勾出没有温度的笑,“礼物的吉他很早就砸了。” 砸了。 祈临一时愣住。 陈末野看着他微微滞怔的表情,轻笑:“怎么,吓到你了?” 祈临这才回神:“喔,还好。” 他缓了缓神经,才重新看向他,声音放得更轻:“为什么砸了?因为没练好?” 陈末野仍旧带着笑容,似乎只是在进行一场无关紧要的谈天,语气没有起伏:“因为我恨她。” 语气轻之又轻,说的却是恨。 平静而冷漠的回答,让祈临有种咽了一口冰的感觉。 吞不下去,发不出声。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陈末野在第一次提起“我妈”时,有意回避了自己的视线。 因为陈末野压不住提起那个人时的厌恶。 * 陈末野其实没有想吓祈临的意思,只不过正好被问了,就给个回答。 他不想看祈临单方面手足无措的样子,但显然还把人吓到了。 昨晚回答之后,祈临没有再追问,只是嘟哝着说自己该洗澡了,陈末野连开口的间隙都没有,他就已经钻进浴室。 甚至是换新的刺猬内裤时也毫无怨言,洗完就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卷着被子睡觉。 但他越是想装出一副“我不是有心触碰你的隐私的”,就越显得生硬刻意。 祈临不擅长说谎,也藏不住心事。 甚至在陈末野第二天睡醒时,还罕见地发现……他居然没有贴过来。 老老实实地侧卧缩在床边,十分疏远地保持距离。 祈临睡觉时微蹙着眉头,和昨天早上一样,梦不太安稳。 陈末野一手靠在枕头上支起下巴,企图从跟前这张睡脸里勘探出三分真相。 但祈临没给他机会,大概是察觉到有视线一直凝着自己,他浓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是睡醒的征兆。 陈末野很自然地坐了起身,用被撑得微微发麻的手掀起被子,一副也是刚睡醒的样子下床。 祈临果然睁眼了。 他先是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猛地顿住,重新确认了一遍自己是在被窝里,这才又松懈下来。 “你醒了?”他的嗓音还有些哑,慢吞吞地掀开自己跟前的被子坐了起来。 “嗯。”陈末野平静地抓了下头发,摸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时间不早了,可以起床准备洗漱了,待会还有……”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屏幕上周趣发来的消息。 时间是半个小时前。 [周趣:下午演出的场地出了点意外。] [周趣:我们被退货了。] 周趣的信息简要且委婉。 被退货的不是乐队,而是陈末野。 酒吧老板给的理由是:“你们队里是不是有个被学校开除过的高中生?他现在还没毕业吧?别登台了,免得影响我生意。” 这话的恶意太浓,周趣没有告诉其他人,只说是吉他手还未成年,老板不想惹麻烦。 叶月直接破口大骂:“当初谈的时候他怎么没那么多鸟规矩呢?说退就退当我们快递?” 林冬现还想去翻合同:“我今个非要找个证据证明这傻x违约,我要他赔死!” “别翻了,和他是口头约定,”周趣摁了摁眉心,“这是玫姐介绍的人,说是以前吃过饭人还不错,我才口快答应的。” 谁知道他突然发癫。 祈临坐在餐桌的最里侧,没有参与讨论,余光看着身边的人。 陈末野由始至终没有露出什么情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感。 “周哥给我看过他和老板交涉的对话,”他开口,嗓音依然平稳,“老板其实只点名了要我下台,不影响你们的正常演出。” “既然是冲我来的,那就没必要耽误你们。”他笑了笑,“你们去吧,不用管我。” …… 祈临一直没说话。 陈末野余光扫过他低垂的眼睑,刚刚在餐厅里那点微末的情绪忽然全部消散了。 他拿着房卡的指尖轻刮过祈临的脸边,被人抬头瞪着时,薄唇挽出细微的弧度。 “干嘛?”祈临有点郁闷地抬头。 “没,”陈末野转手把房门刷开,“看你好像很不高兴。” 祈临嘴唇抿了抿,看着他:“那你呢?你真的无所谓吗?” “无所谓。”陈末野将房卡插上,随后站在房间边。 祈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皱着眉:“干什么,守门?” 陈末野偏头:“陪你在门外生完气再进去。” 祈临低着头进门了。 他其实有点不明白,那个老板莫名其妙的针对和抹黑甚至不加掩饰,陈末野却一点情绪都没有。 是毫不在意……还是已经习惯了这些莫名的恶意? 他垂眸走到桌前,又听到陈末野问:“待会想出去逛逛还是在这里写题?” 祈临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或者说,”陈末野坐在床沿,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你想回家了?” 即便演出正常,乐队也是在今晚回去,迟一点和早一点的区别而已。 祈临微愣:“我们自己回去?” 陈末野轻笑:“怎么,舍不得车费?” 祈临沉默了一会儿,小声:“打车要差不多两百块呢。” 他俩现在都是无依无靠的小屁孩,伙食费都要算着点省着点,没必要为了提早半天走多花一笔钱。 陈末野浅色的眸随着他的侧脸。 和祈鸢为数不多的交流里,他还听过一些小祈临的优点,体贴和善解人意。 跟了两天乐队发现他赚钱不易,所以变得谨慎克制了不少。 陈末野低声开口:“其实……” 话音未落,门铃响了。 祈临主动回头,打开门时乐队的成员接二连三地挤了进来。 “他妈的,我们一个乐队的,哪能默许成员被针对,”林冬现是第一个进来的,中气十足,“我也不去了。” 叶月跟声:“还有我。” 范弥:“不去不去都不去了。” 周趣这才拿着电话从门外走出来:“你们几个真不是人,不去不敢自己说,还得我出面去挨一顿骂。” 他的指尖又在屏幕上点了点,然后毫不犹豫地锁屏。 显然,不论跟那个无良老板谈得顺不顺利,都已经妥了。 他把车钥匙拿出来晃了一圈:“要回一起回,哪个没良心的还在想脱队行动的事儿?” 小夏本来在这两天已经玩得差不多了,回去的路上还有点兴奋,给玫姐视频的时候一个劲儿展示自己带回去的礼物。 玫姐一边做出了惊喜十足的表情,一边听周趣汇报被老板为难的事,冷着脸:“是他开口问我要的人,结果人到了他给我整这一出?” 叶月连忙添油加醋:“就是,这种男的就是没谱,玫姐你千万别考虑他。” 范弥一脸震惊:“什么意思?那男的还觊觎我们玫姐?” 玫姐冷笑:“拉黑了!之前是看他有点姿色,现在看也不是个好货!” 前排几个人一路上言语围剿酒吧老板,祈临靠在后排车窗边,本来是想多听两耳朵解解闷,结果中途手机就震了震。 [杜彬:你真和陈末野出远门了?] 祈临看着这行字片刻,回了个问号。 杜彬给他发了个群聊截图。 还是那个鱼龙混杂的八卦群,一个眼熟的黑白头像刷了两条消息: [醒醒吧花痴们,都说你们的学神在校外乱搞了。] 第二条就是一张远距离偷拍。 杜彬给他发了原图,祈临点开时,先看到了熟悉的酒店。 照片里只有suv的车顶,还有站在车门边的叶月和陈末野。 叶月低着头看不清脸,只有大致的发型和身形,陈末野却很清晰。 光从照片上看确实好像这两个人一起打车回酒店,更别说陈末野的视线一直在“向着”叶月。 但真相是,镜头没有拍到的车里还有一个祈临,陈末野在看的也不是叶月。 当时烧烤聚会刚结束,林冬现和范弥先带小夏上楼梯,叶月折返回来问祈临要微信的联系方式,所以他在车里调二维码耽搁了一会儿。 [杜彬:这照片正好拍到酒店大门,被这混账添油加醋地一说,就好像你哥在别的女生开房似的……] 祈临看着截图里的头像,眸色微沉。 仅凭杜彬给他发来的聊天记录,这个群对陈末野的造谣就不止一次,还都是同一个“用户”发的。 祈临是个不信巧合的人,几乎一瞬就有了猜测。 前天晚上有人鬼鬼祟祟出现在陈末野房门口,昨天晚上有人偷拍,今天酒吧老板“退货”,匿名群里跟着散布谣言…… 串联起来,很难不让人相信,是有人刻意在针对陈末野。 祈临的指尖点了点屏幕。 [Kylin:我下午回来,见一面?] [杜彬:你约我见面的理由是想我还是因为陈末野被造谣的事?] [杜彬:可怜.jpg] 这人就差求他了。 祈临只好敲了个“你”字发过去。 回去的车程先经过小出租屋,周趣把祈临提前放下,乐队还有其他工作安排,陈末野还得跟着去一趟。 祈临回小出租屋放下东西就联系了杜彬。 见到人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杜彬小跑着到约定的甜品店门口,见到人时张开手就想抱他。 被祈临冷漠地看了一眼,凄楚地把手收回去:“靠,就知道你不是真的想我。” 两人沿着路道边走。 见到人确认了状态,杜彬才小心翼翼:“那什么,放假前你和陈末野不是还闹挺僵的,怎么解决的?” 自从他听到祈临叫“哥”还跟人一块儿出远门后,杜彬这八卦的劲儿就一直在经脉里回荡。 也就是他不敢招祈临烦,才硬生生憋了这么久。 祈临斟酌了一下,找了个最简单直接的理由:“其实他人还可以,你多接触就知道了。” 杜彬:“……”我也得是能接触得到。 祈临见他还是一脸幽怨,只好再简要地阐述了一下这两天三夜的经过。 “我草,陈末野玩乐队?”杜彬大为震撼,“他那个……那个脸……诶你别说,他那个脸还真适合,啥都不干在台上站着都能吸粉的程度。” 杜彬是个纯正的中二少年,从初中开始就向往各种炫酷的东西,什么滑板街舞rapper,更别说摇滚乐队直接撞到他中二的点上了。 如果说他之前还有点酸,现在就巴不得和祈临拜把当兄弟顺带认了陈末野这个大哥。 “对了,说起陈末野,”路过小公园时,杜彬在健身器材区停下了,双手盘着太极揉推器,“之前不是一直说他重高转学的么,那所学校是市一中。” 祈临淡然:“市一中?” 杜彬:“你别给我说你忘了,你中考前班主任不是建议你去报这所么?” 祈临确实没有印象。 “那学校年年包揽各种竞赛大奖,一本率95%,名牌大学的后备生源。”杜彬说,“而且陈末野在里面还挺传奇的,他在那个遍地是学霸的学校里拿了一整年的第一名。” 杜彬打听到的消息和那个匿名群的留言截然不同。 匿名群说陈末野曾经乱搞师生关系,作弊,被开除。 而一中的学生亲口说他是传奇,老师确实都比较注意他,但只是因为想把他拎去搞竞赛,他的性格好像本身就比较冷淡不合群,但暗恋他的女生不少,甚至在他退学后还在打听消息。 “退学?”祈临眉头一蹙,“他是自己退学的?” “对。”杜彬点头,“好像是高一暑假的事儿,高二开学时学校把他相关的东西全撤了,大概是重点高中的保护手段,没有对学生解释过他退学的理由。” 陈末野这个名字像是一场华丽的海市蜃楼,存在时可望不可即,离开时悄无声息。 祈临的视线落在地上。 “不过也有一些小道消息……说是陈末野的母亲帮他退的。” 陈末野的母亲。 祈临忽地回神,又想起在酒店里的话……陈末野平静淡然地说:“我恨她。” 因为事情和母亲有关,所以陈末野从不愿意,也不想提及? “但有些事吧,”杜彬见他许久没说话,清了清嗓子,“我觉得无论流言蜚语怎么传,还是得听咱哥自己解释。” 这人咱起来相当自然,祈临眼睫微动,斜了他一眼。 杜彬立即狗腿:“诶,不说那个,你不是说那黑白头像有点怪么,我帮你查到点消息。” 他拿出手机打开群聊,那个账号的信息和祈临的猜测差不多,账号里没有多余的消息,专门用来造谣的小号一个。 祈临正觉无趣,又听见杜彬说:“但我付出了一定代价,找到了一条关键线索。” 他抬起眼皮:“什么?” “色相。”杜彬把另一个聊天窗口递给他。 “……”祈临沉默了一会儿,才将视线从他骄傲的脸上移到手机屏幕里。 聊天对象是一个粉粉嫩嫩kitty猫,在一系列辣眼睛的早安晚安么么哒闲聊里,祈临看到了最关键的一张截图。 是黑白头像的资料卡,下面的进群方式显示:“由xye邀请进群。” “你应该听说过,陈末野刚转到十六中的时候被人找过麻烦吧,这个‘xye’就是其中一员,本来也是高三,叫刘坚。”杜彬说。 祈临抓住关键词,眯了眯眼:“本来?” “嗯,他被劝退了。”杜彬说,“但我职高的兄弟说,在学校附近见过他。” 祈临眉目微动,还没开口,杜彬就做了个“嘘”的动作:“不用说,做兄弟的都懂,我帮你……帮咱哥找人。” 第29章 陈末野是在饭点时间回来的, 到家的时候祈临正好在厨房,听到动静还有些意外:“这么早?” “嗯。”陈末野脱下外套到饭桌前,“回来补作业。” 祈临一愣, 这才想起放假后他的作业还一字没动,于是在晚饭后很自觉地和陈末野一起坐在了茶几边。 高中最没人性的就是作业,各科老师恨不得把一天的时间分八份儿,然后往里面塞满试卷。 祈临慢吞吞地把卷子铺开, 打算开始写题时才发现陈末野跟前除了一根笔一个草稿本, 没有多余的东西。 他转了圈笔:“你作业呢?高三没试卷么?” “有。”陈末野指节划过屏幕, “但我不用做。” 祈临抬头:“为什么?” “水平不一样。”陈末野指尖微转,把手机屏幕向到他跟前。 祈临这才发现,他根本不是在刷毫无意义的东西打发时间,而是在看真题……高三级的数学科组长给他找了近十年全国卷及各省的真题和重难题。 十六中的老师知道陈末野的水平, 按部就班地跟着其他同学刷同样的题目对他来说是浪费时间。 祈临看着草稿本上简洁的回答过程,心里浮现的不是不平衡, 也不是赞叹……而是, 如果是在市一中, 这种题目和试卷也许就不是“独一份的特例”。 挖题的深度,挑题的精度, 刷题的侧重点……重高的老师应该更加擅长, 而不是像这样一大片搜罗过来, 良莠不齐地让他独自消化。 陈末野本该值得更好的。 高三的国庆假比高一少两天, 陈末野刷完九十多道真题后,正好上学。 他是不需要调整生物钟的类型, 别人早上还困得要死要活骂骂咧咧起不来床的时候,他已经洗漱好了。 陈末野换上校服从浴室出来时,却发现刚刚还在床边睡成一团的祈临居然坐在沙发上。 他顶着一头乱毛打呵欠:“准备出门?” “嗯。”陈末野扣领口的动作微顿, “怎么起这么早?” “早餐。”祈临指了指桌面,“到学校给我发个信息。” 桌面上的是一碗刚出锅的鸡蛋面,陈末野愣了一下,就听到祈临催促:“放心,一定比食堂的好吃。” 捉摸不清这碗面是不是和上次的炒饭一样都是祈临的一时兴起,陈末野低声说了句谢谢。 直到第二天这人又在同一时间给他准备了早餐,陈末野才确定……祈临好像有点在意他的动向。 事实和陈末野的猜测差不多。 虽然杜彬在校外帮忙找人,但祈临还是觉得既然那个偷拍造谣狂是盯着陈末野的,那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从陈末野下手。 只要那个人不放弃造谣,就一定会路出马脚。 最后两天假期一晃而过,祈临回学校的第一节课,教室的后排就睡倒一大片。 胡黎半死不活地撑着脑袋:“我靠,真不愧是学霸,班长你这状态跟没放假有什么区别?” 祈临晃了一圈笔,心说我只是为了留意我哥有没有被可疑人员骚扰才同步的作息。 “我这状态,月考该怎么办。”胡黎呵欠连天,泪流满面地转过头,“我现在感觉能直接睡上三天三夜。” 复课的第一天是周二,十六中把月考定在周四周五周六,本意是给学生两天缓冲时间,实际效果却是钝刀割肉。 “我感觉也完蛋了,”下课后,前桌的女生转过来,“我放假前带了一背包的教材,信誓坦坦地说要复习,结果七天后原封不动地背回来。” “没关系,至少你反抗过了。”胡黎一脸目空一切,“而我,作业都是昨天晚上临时抄的。” “……哥们,你这么自由啊,那你知不知道这次月考成绩是要发信息给家长的?” 祈临刚在卷上过了一遍题,中场休息就看到胡黎石化的脸。 “燕子,你别吓我。”胡黎嘴唇都在哆嗦,“发,发给谁?” 前桌的女生一脸诚恳:“你在开学典礼上,在监护人那一栏留的是谁的号码,就发给谁。” 胡黎哐当一下就坐地上了:“完了,我填的我爸。” 胡黎家是非常典型的没指望你考好,但是考砸你就完了的类型,他爸尤其是个典型。 惊惧了一会儿,胡黎抬头看向身侧,用一种仰望天父的崇敬眼神看着祈临。 “班长,班长。”他过来抱着祈临的凳腿儿,“你知道的,我一向很尊敬你。” 祈临眉梢微挑,支着笔好笑地看向他:“所以?” “你也不想我被我爸的宠物荼毒的,对吗?” 燕子好奇地问:“什么宠物?” 胡黎泪眼汪汪:“七匹狼。” 祈临本身对讲题不热衷但也不厌烦,但想起这位同桌提过一嘴陈末野“打架”的事情,外加他求得情深意切,还把以前和七匹狼不得不说的血泪史供出来了,就答应了。 他本来只以为是单纯地划重点讲题型,结果放学后附近两列的住宿生全跟着胡黎留下来时,祈临才后知后觉事情的严重性。 这群人眼巴巴地喊着“班长”,祈临脸上再冷也挂不住。 助人为乐的结果就是,他到家的时间就拖到晚上七点半。 他推开门时,陈末野正坐在沙发上,视线随着他:“不是准备考试了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在学校多看了会儿书。”祈临扶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你怎么在家?” “没安排工作。” “喔。”祈临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吃饭没?” “厨房里。”陈末野把手上的笔放下,从沙发上起身,“你先去洗澡,我给你热饭。” 祈临哦了一声,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不得不说十六中的两天“缓刑”还是很有用的,充分地让学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第二天找祈临“蹭题”的同学又多了七八个。 正所谓考试大过天。 这群人自知给人添麻烦,巧克力牛奶零食什么都往祈临桌上放,他上个洗手间回来,课桌就成供桌了。 祈临无奈,让胡黎把东西物归原主后才开始讲题。 人多的后果就是今天滞留的时间比昨天还晚,祈临险些留下来和住宿生一起晚自习。 负责考勤的班干把他送下楼梯时还很自责:“抱歉班长,给你添麻烦了。” 祈临笑笑:“考试加油。” 入夜的走廊亮着灯,少年的眉眼像落了一层碎星,不经意的眼神和笑容都让人看得面红心跳。 但祈临没发现女生的欲言又止,抓着倒数的时间跑出了校门。 到家时,陈末野已经做好晚饭,窝在沙发里看着平板。 祈临一边卸下书包一边走到桌子前:“今天也没工作?” 陈末野没抬头,视线平静地聚在平板上:“嗯。” 他情绪好像不高,祈临眨眨眼,又想不出原因……胡黎中午还嚷嚷高三那边的荣誉墙更新了,年级第一还是陈末野。 还有人考好了情绪一般的? 不过祈临没机会继续问,今晚抱佛脚的人有点多,他的微信响到晚上十点。 他本来还想回胡黎最后一道题,被陈末野敲了敲桌子。 “明天考试还不睡?”陈末野擦着头发提醒。 大概是刚洗完澡,他身上还有若有似无的水汽,扑到脸上时潮哄哄的一片。 祈临愣了一下,潦草地把套用公式和步骤发给胡黎,这才盖下手机:“就睡了。” 十六中考试分三天,从周四考到补课的周六,上午只考主科,下午一文一理。 找考场的时候胡黎忧心忡忡:“班长,我们这两天不会给你造成负担吧?” “不会。”祈临应得简洁。 这不是他的自谦,祈临从小到大考试前都不太喜欢正儿八经地坐着看书复习,距离考试时间越近反而越不爱刷题。 毕竟夯实基础是日常的任务,考前他更倾向于自我放松。 这也是杜彬爱叫他非常规学霸的理由,祈临甚至是事儿越多越稳。 “那,”胡黎又跟了上来,腆着脸嘿嘿笑,“那今晚放学还能讲题么?” 祈临平静地看着他。 胡黎诚挚地回望他。 “……行吧,但今天只到六点。” 有时限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厌倦了,而是……这两天下来,他总觉得,陈末野不高兴的原因,好像是在等他回家。 但不确定,所以想提早回去看看。 因为第一天下午结算了物理,所以傍晚讲题的跨度没之前那么大,祈临相对来说也轻松了些。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祈临正想收拾书包回去时,昨天送他下楼梯的女生抱着习题册在桌前看着他。 “啊……你要回去了?”女生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那你路上小心。” 祈临想应好,勾着书包的指尖却紧了紧,低声:“有题目要问?” 女生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有一道……” 祈临看着她册上做标记的题目,低声:“有笔么?” 女生连忙把手里的铅笔递给他。 祈临重新坐下,大致地把题干的信息点和隐藏信息画出来,列了公式和函数图。 落下最后一笔时,才想起这道题的知识点有些熟悉……是高二的内容,他在酒店里和陈末野讲过。 他唇角无意识地轻轻挽起,把笔和本子还给女生:“这题太深了,不在考试范围内,不用去纠结。” 女生滞怔地盯着他,刚想开口时,后门忽然传来了两下很轻的叩门声。 祈临还没回头,就发现刚刚还跟个集市一样交换着问题讲题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每个人的视线都落到他……准确来说是他身后。 无一例外,都是惊讶愕然。 “打扰了。”温沉而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祈临的反射神经还没在大脑里找到对应的名字,陈末野本人已经站在了他的课桌侧。 他平静地站在所有人意外的视线里,指尖自然地落到祈临的课桌上:“时间不早了,我来接人。” 六点十五分,已经过了放学的晚高峰,校门口的车站略显冷清。 祈临勾着书包跟着陈末野身后,视线落在地上,看着夕阳缓慢落下淹没他的影子。 他现在有种踩在棉花上软乎乎的感觉……因为陈末野。 这两天的预感不是错觉,陈末野就是在等他回家。 意识到这一点,祈临的情绪就有种说不出的飘飘然,甚至在陈末野说完“我来接人”那句话时,他下意识接了一句:“嗯,我和我哥先走了。” ……明明上次在胡黎面前还有意回避。 祈临低着头走路,思绪还有一半飘在空中,完全没留意跟前的人忽然停步。 陈末野垂着眸,余光看着身后的人傻愣愣地撞他肩膀上,吃痛地闷哼一声。 “到站了。”陈末野说。 “哦。”祈临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我没看路。” “看得出来。”懒洋洋的音调。 这人在损他呢,祈临抿了抿唇,忽然开口:“你今天怎么突然来接我啊?” 陈末野划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但脸上的表情没有波澜:“看你在折腾什么。” 学习的事怎么能叫折腾。 “其实我今天打算提早回去的。”祈临挑眉,“你就没想过我提前走了?” 根据他对陈末野的理解,这个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他能来高一,意味着他笃定了自己还留在教室里。 而祈临也确实没猜错。 高三教室的窗户正对着校门口的车站,陈末野在教室后排做了小四十分钟的观察员,才去高一逮人。 感受着身后好奇心十足的眼神,陈末野偏过了脸。 夕阳的长影落下时,陈末野的声音有些低:“那你前两天给我做早饭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提前走了?” 汽车缓缓进站,祈临在车门打开时,才反应过来陈末野的意思。 上车之前,他凑到陈末野跟前:“所以,这两天……你每天晚上都在等我?” 这个时机捏得好,他问完就抢先一步上了公交车,像是狡猾的小狐狸用尾巴扫过人就溜走。 车后排正好有双人座位,祈临占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时就看到缓步而来的男生。 陈末野平静地将书包拨到跟前,长腿轻收坐在隔壁。 汽车晃动了一下,在离站前,祈临正以为这人是当没听清略过那个话题时,陈末野却忽然:“如果我说是,你就会早点回家吃饭么?” 他怔了一下,轻轻回头,却发现陈末野正侧过脸看着他。 琥珀色的瞳映着夕阳,像浓稠的蜜糖。 祈临的余光瞥到车里的其他同学,不少视线都落到后门这儿。 也不知道是在看站台,还是在看人。 他偏过头,嗓音很轻:“也不是不行。” 陈末野却听见了,很轻地笑了一下:“好。”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笑还是因为这声“好”,祈临只觉得耳热,仓皇地岔开话题:“那你今天怎么又不等了?不许已读乱回。” 刚刚那句“看你在折腾什么”他就不信。 祈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藏不住的好奇,陈末野沉默了片刻,在汽车停靠在下一站前才开口:“怕你考试期间分神。” “为什么?” “……帮小夏补课的事,有个前提。”陈末野视线直落在前方,“玫姐要看你最近一次考试的成绩单。” 这回轮到祈临呆住了。 他确实没想到还有这种原因……不过也合理,小夏要换家教,玫姐多少也要确定接手的“新老师”水平达不达标。 事关钱,祈临顿时振作起来,那些还没抿出所以然的情绪末端顿时被他敛回去。 “玫姐,有什么要求么?”他问。 陈末野思索了一下:“先考个年级第一?” 这个要求对祈临来说不算难,但陈末野这语气,显然是把“第一”当及格线。 他挑了挑眉:“考给你看。” 有了“成绩单”的前提条件,祈临后两天的考试状态显然不一样了,甚至连大家对他和陈末野的讨论都一并屏蔽了。 这算是他有史以来最认真的一场考试。 十六中有一个优于其他学校的有点,那就是改卷速度快,第三天考试时,第一天科目的成绩就出来了。 放学的时候班群里就有人在传消息。 [语文课代-陈瑜:我们班有个数学英语双满分的同学,猜猜是谁ovo] 这条消息刚放出来时群里炸了一会儿,然后就变成整齐统一的: [体委-胡黎:是谁呢好难猜啊。@班长-祈临你有什么头绪吗?] [数学课代-费升江:是谁呢好难猜啊。@班长-祈临你有什么头绪吗?] [周思:是谁呢好难猜啊。@班长-祈临你有什么头绪吗?] …… 祈临扫了一眼,没有参与到这种幼稚的对号入座里。 周日晚自习的时候,成绩表已经被值日生偷偷投到教室的液晶屏上了。 胡黎受了祈临一周的补课,分数已经落在了远离七匹狼的标准,感恩戴德地帮人把战绩拍下来。 非常华丽而纯朴的连1,六科排名第一,班级第一,总分全年级第一。 用胡黎的话说,就是[像假的一样。] 九门考试,三门2六门1,拿第一的甩第二的两位数分差,第二的跟第一只有两三分的分差。 晚自习课间休息的时候,只要经过老师办公室就能听到“祈临”、“一班那个学生”、“年级第一”等同一个人的不同称呼。 十六七岁正是流言蜚语疯传的时候,祈临才刚把成绩条发给陈末野,杜彬就闻着味来吹彩虹屁了。 这人对学习没有半点渴望,但热衷于留意自己发小的成绩,成绩出来之后变着法子地夸,主打一个与有荣焉鸡犬升天。 祈临懒散地窝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他的彩虹屁,直到陈末野的聊天窗口弹出时才从昏昏欲睡的状态里回神。 这人只给他发了一张聊天截图。 [玫姐:ok,录用了,让小祈临下周五开始上课。] 夜风从半开的窗户进来,在小出租屋里打了个转,祈临躺沙发上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十五岁的苦夏终于开始收尾。 * 小夏的补课被玫姐固定安排在五六日,目的就是方便陈末野和祈临协调时间。 陈末野和乐队在台上时,祈临就和小夏在后台的隔间里补课。 玫姐与其说是老板,不如说是大家长,不仅要管周趣那几个热血上头的摇滚队员,还照顾小夏和祈临。 尤其是祈临。 因为补课也算是一种雇佣关系,玫姐简单地过问了一下祈临的家庭情况。 她不是有意打听,但祈临却没有隐瞒。 因为自己也是离异带女儿,玫姐难免动了点恻隐之心,忍了又忍还是找陈末野单独面谈。 玫姐神色凝重:“你们家……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 祈临没有提过陈末野的事情,但玫姐已经把他们当成一对儿相依为命的小可怜。 陈末野神色淡然地笑了笑:“都已经过去了。” 轻飘飘的六个字,回味起来却是冗长的苦涩。 “你……”玫姐摁了摁自己的眉心,平复过情绪,“行吧,也就是你们两个我能放心,换成周趣那几个没谱的我估计都睡不着了。”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交代了一句:“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别自己扛着,我等着你俩都考个状元回来,我在门口拉横幅呢。” 到时候说不定还能营销个状元打卡点出来。 陈末野轻声应好。 傍晚的风穿堂过,空气里已经染了早秋的凉意。 休息的时间就快结束,陈末野转身想回到员工休息室,却意外看到楼梯口的那片衣角。 纯黑色的,和祈临今天穿的一样。 他挑了挑眉,慢步走到楼梯边,果然逮到了一脸尴尬的祈临。 四目对视,祈临先开口:“咳……那个,我刚好路过,没听见什么。” 确实是意外,他刚给小夏补完初中物理,中途休息出来上了个洗手间。 刚聊完回来就撞到在谈话的玫姐和陈末野,他还纠结着要什么时候出场才不尴尬呢,陈末野就已经走到他跟前了。 ……还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他。 祈临眼珠子绕了半圈,带了点狡黠的坏:“你不会和玫姐在聊什么暗黑交易,所以你要杀我灭口吧?” 这当然是个简单的玩笑,但是祈临没想到陈末野真的会垂下眼,露出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来。 祈临一愣:“你真瞒着我干坏事了?” 这回轮到陈末野笑了,他右手轻撑在楼梯扶手上,偏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 祈临这才迟滞地反应过来这人实在嘲他,无语地点他大名:“陈末野。” 跟前的人回头,眼底还拢着笑:“嗯?” 祈临抬了抬下巴,不高兴地看着他:“耍我有意思么?” “我什么都没说。”陈末野好整以暇,“是你自己的结论。” 祈临憋了半天无言以对,只能瞪他一眼,但他大概是瞪人技巧不娴熟,眼睛只能看出大,没什么威胁性。 然后扭头回去隔间里继续当小祈老师。 陈末野轻靠在楼梯扶手边,看着他带着点闷气的背影,忽地,心情很好。 “我靠,陈末野?”周趣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他回头,看到站在楼梯口抽烟的人。 周趣掐了烟快步走了过来,围着他左右张望。 直到陈末野脸色恢复如初,他才嘿了一声:“我看错了?” 陈末野皱眉:“什么?” “就刚刚我看你……算了,找你是另一件事。”周趣说,“十一月七号是小祈临生日吧?你们有计划么?” 第30章 祈临走到隔间门口才反应过来, 自己既没偷听也没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事情,为什么要心虚? 陈末野这人长着一副清高冷漠的学霸样,结果一肚子坏水。 他平复表情推开门, 才捉到真正有小尾巴的人。 小夏趁他接电话的时间偷偷开了把游戏,没想到才五分钟老师就回来了,吓得手机差点甩飞。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小夏先开口:“临哥, 你听我狡辩。” 祈临面色平静:“不用了, 加做两道大题。” 话音刚落, 陈末野和周趣就推门进来,小夏立刻回头告状:“压榨初中生了!补课时间都快结束了他要给我加题!” 陈末野听了个大概,随后慢条斯理地走到祈临身后的沙发上。 他翻出背包里的水壶,细长的指节轻轻拧开瓶盖, 润过唇面后低声开口:“还在不高兴?” 祈临回头,不客气地冲他假笑了一下:“是的, 我在迁怒, 而你是罪魁祸首。” 少年装作恼怒的表情十分灵动, 陈末野看了一会儿,回头又轻拎起了身后的背包。 他摸了颗巧克力, 轻轻触过祈临的手背, 在他垂眸的时候将金箔纸包装的糖果放到他的手心。 陈末野:“那我向你道歉, 你再给她加两道题。” “听听!听听!”小夏突然出现在两个人跟前, 一副真心错付痛心疾首的样子指着他们两个:“果然狼和狈是两兄弟!狼狈为奸啊狼狈为奸!” 祈临垂眸看了她两秒:“成语使用不恰当,要对高频词进行查漏补缺, 我会给你定制新的针对性练习的。” 小夏:“……” 算你狠。 经过了小夏一道题叹三口气的漫长解题过程之后,今日的补课终于结束,玫姐上来检阅作业时还表示相当惊喜, 一个劲儿地夸祈临,说终于有人能治得了小夏。 祈临从RUGOSA出来的时候耳尖都还是烫的,有种浑身不自在的别扭:“玫姐是不是有点夸张?你以前给小夏补课的时候不加题么?” 陈末野站在路边,指肚勾过肩膀上的背包:“基本不。” 祈临歪了下头,偏过脸看他:“为什么?” 入秋的晚风比往日更凌冽,抚开了少年眉眼的发,露出他光洁饱满的额头。 陈末野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一颗藏在他眉尾的,色泽极浅极淡的小痣。 这颗痣之前是没有的。 他轻敛回视线,嗓音低淡:“知识超纲的题,她不喜欢听,讲起来也麻烦。” “是么?”祈临应了一声,又想起那天在酒店的事,跟声又问,“那你之前为什么让我做高二的题?” 远处有车鸣了一声,斑驳的车灯划过视线,这一瞬间是喧闹的,可祈临却清晰地听到了陈末野的回答。 他垂眸看着手机,几乎没有迟疑:“我不怎么喜欢对外人费心思。” 交通灯转绿,车流熄止,所有的光影都沉淀下来后,才是祈临低低的“哦”。 …… 十一月天气渐凉,冬季校服逐渐开始派上用场。 十六中有规矩,校服不能有外衣遮挡,也就是说学生只有单穿夏季校服和穿完厚衣服之后套冬季外套,两种穿法。 偏偏校服配色是非常显眼的绿配白,冬天但凡裹得厚点,远远望去跟冬瓜没区别。 “十分的没有人性。”看着班里一排苍翠的绿色,胡黎如此评价,“看看都把我们这群未来的花朵装点成什么丑样了。” 前桌的燕子好笑地回头:“你别自己丑就拉所有人下水啊,还是有能看的。” “我不信。”胡黎双手抱胸,“我回班的时候观察过了,整个男生宿舍楼就没有穿冬装校服能看的。” 话音刚落,邻桌的椅子就被轻轻拉开。 胡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燕子说:“喏,好看的回来了。” 祈临刚拉开椅子,就对上胡黎震惊的视线,他放书包的动作顿了一下:“怎么了?” 胡黎站起来,搭住他的肩膀转了一圈,难以置信:“班长,你对校服动了什么手脚,为什么你看起来和别的男生有壁?” 燕子乐于助人地回答:“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脸?” 胡黎:“……” 这两位同学的对话内容时常这么跳脱,祈临没有搭话,低头摸过外套口袋……他手机呢? 胡黎半天才不甘心地开口:“好吧,我承认,班长是例外。” 前桌又摇摇头:“不,还有一个。” 胡黎张嘴就想说我不信三个字,然后就看到另一袭人影出现在后门。 陈末野只是轻敲了下祈临座位边的窗户,却吸引了半个教室的注意力,而他本人却好像全然不觉,只是安静地等着座位上的男生抬头。 “陈末野?”祈临有点意外。 “嗯。”陈末野把手机放到他的桌面上,“你忘记拿了。” “哦……我说怎么没找到,谢了。”祈临把手机收好,朝他挥了挥手。 高三的学神只停留了短短片刻,却吸引了一大批学生路过张望。 胡黎连连摇头:“啧啧,风云人物的魅力。” 想到这里,他又一脸哀怨地看向同桌:“班长,我们是不是还有一点误会没有解开?” 祈临平静地将卷子放到桌面:“什么?” 胡黎靠了过来,压低声量:“高三那位学神,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自从那天陈末野来接人放学之后,一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祈临和陈末野是“兄弟”,只不过这两位都是破校史纪录的传奇,自带光环和距离感,没人敢轻易打听更多。 但胡黎不一样,他和祈临初中同校,认识杜彬,还亲耳听祈临说过他和陈末野“不熟”。 胡黎同学觉得自己收到了感情上的欺骗,急需一个真相。 祈临看着他好奇的眼神,眉梢轻挑,忽然开口:“胡黎。” 胡黎本能地察觉到什么:“额我也就随便问问其实不需要解释的我撤了。” 他刚想挪回自己的位置,却被祈临搭住了肩膀:“那我问你个事。” 胡黎眨了眨眼,换上一副忠肝义胆的表情:“臣必当知无不言。” “你之前说,陈……”祈临顿了一下,干脆换了个称呼,“我哥当初转校过来的时候,有人找过他的麻烦?” 胡黎思索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那天中午被陈末野本人听见的“八卦”,狐疑地抓了抓头发:“对,被当时高二的。” “叫什么?” “好几个呢,我记不太全,只记得领头那个了。” 祈临回忆了一下名字,低声:“刘坚?” “啊,对。”这回胡黎是真疑惑上了,“你怎么知道?” “听过。”祈临垂眼,“说说?” 杜彬到底不是十六中本校的人,打听到的消息真真假假乱七八糟,但胡黎不一样。 祈临记得,他姐和陈末野是一个班的。 胡黎想了一会儿,把自己知道的都透了个底。 刘坚和陈末野同级,本来在十班,成绩不行人缘一般,属于是边缘人物,经常和社会上的混混来往。 陈末野转来就在一班,按道理应该和他没有任何交际,但刘坚就跟做了标记一样把人盯上了。 事情的爆发是在一个月后,刘坚叫了两个小混混在校外堵人。 那天晚自习正好是年级主任巡堂,陈末野迟到还脸上带伤,主任和校方上报后,调了附近的监控,确定是刘坚先惹的事,叠加他之前累积的种种处分,校方决定开除。 本来就该到这里,但胡黎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个,是我姐听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有一回撞到刘坚和别人聊天,刘坚好像说‘谁让陈末野惹了不该惹的人’什么的。” 祈临眉目微动,平静地嗯了一声。 刘坚果然是受人之托“关照”的陈末野。 因为这个结论,祈临想了一下午陈末野的事情,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才回神。 上次陈末野来接他放学之后,一起回家就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 祈临会很自觉地在教室里把剩下的作业写完,等隔壁的窗被敲响,就和陈末野一起走。 两个人回家的时间错开了放学高峰,住宿生都在吃饭,走读生已经抢了第一批车次,教室到校门车站这段路就显得异常安静。 到车站时,祈临勾着书包,瞥了一眼身侧的人。 陈末野明明在低头看着手机,却在他的视线扫过来时开口:“瞄我几次,怎么了?” 祈临没想过自己会被抓包,轻咳了一声:“……你余光范围那么广?” 陈末野唇角微挽:“是的。” 祈临犹豫着要不要试问什么,另一道人影飞速地步入他的视野范围。 杜彬刚从职高走上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车站旁边的祈临。 他有点人来疯,在短短的五秒钟里迅速地给自己找到了适合的角色和身份,大步流星地跑到祈临身后,飞扑向他的肩膀:“嘿!抢劫!” 这是他发疯的一贯套路,平时祈临在听到脚步声就会反应过来。 所以杜彬没想到他的好哥们这次会站不稳,更没想到祈临跟前,被车牌挡住的地方,还站了个陈末野。 和高大的男生对上视线时,杜彬一下刹在原地,却拽不住他的发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祈临栽进陈末野的怀里。 事发突然,自我保护的本能占据了理智,祈临下意识地在扑到男生身上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觉得疼,但真正站稳时,却先闻到了很淡的栀子花香。 祈临怔了片刻,迟滞地抬起头。 夕阳的余晕被切割成细碎的金箔,溶在陈末野的眉眼上,处处泛着光。 男生一手护着祈临的额头,一手扶着他的背,稳稳地护住了怀里的人。 车站里的片刻寂静之后,祈临听到陈末野短促地笑了一声。 “怎么办,我们被劫了。” 祈临有一瞬打翻了什么的惊乱无措感,直到远处的车鸣一晃而过,他才迅速地从陈末野跟前站直了身子。 然后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身后的人。 头一次这么想挖个坑把杜彬敲晕扔进去埋了。 幸好这人脸皮厚,嘿嘿笑了两声就翻篇。 “草,你原来改了放学回家的时间,是因为要和你哥一起走啊?”杜彬绕到祈临身边偷偷地问。 他是个大嗓门,再压低声音也达不到窃窃私语的程度,祈临余光瞥到陈末野轻别开脸的动作,耳尖那点余温又烧了上来:“怎么了?” 刘坚一个辍学混混没那么好找,而且以杜彬的急性子来说,有消息的话他会直接在微信上说。 果不其然,杜彬扭捏了一会儿,开口:“那什么,这周六不是七号么,你有空不?” “七号?”祈临皱了下眉,“有事么?” “你……”杜彬抓了抓头发,带着些试探,“你生日啊。” 陈末野划过屏幕的指尖顿了一下,忍不住敛下眼睫,看向身侧的人。 祈临的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却像覆了一层薄冰,萦绕着凉意。 之前周趣也问过陈末野,祈临的生日要不要办,他还没有回复。 因为他不确定祈临想怎样过那一天。 见发小一直没说话,杜彬有点慌。 他前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行为其实是有意的情绪铺垫,目的就是为了缓冲这一刻。 但显然,作用不大。 “我,我知道有些事儿……但那天毕竟是你最重要的日子……也不能……”他抓耳挠腮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人表达能力向来有限,祈临视线轻转,笑了一下:“好了,我知道了。” ……生日,他都忘了一年还有这么一天。 有些事情他已经接受了,只不过偶尔提起还是会不经意地刺痛一下。 见他的表情缓和下来,杜彬这才长松一口气:“我妈点名了,那天必须带你回家,她负责给你烘蛋糕。” 杜妈也算是从小看祈临到大,把他当半个儿子,这回是扯着杜彬的耳朵要他过来邀人的。 “行。”祈临挽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我也好久没见阿姨了。” “那就说定了,我七号下午来接你,晚饭由我包了。”杜彬说。 公交车正好进站,杜彬和他们两个顺了两站路,最后在路口道别。 如果说刚刚在车上祈临的情绪还没那么外显,下车之后就能察觉他的话少了很多。 祈临一路沉默,直到回到出租屋时,才发现陈末野一直站在楼梯的台阶上没动。 他看了一眼:“不进来吗?” “祈临。”陈末野却只是看着他,“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什么?”祈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又反应过来,“喔,生日礼物?” 陈末野有思考过送什么合适,但他觉得对于祈临来说,喜欢比合适更重要。 所以他直接问了。 “你这种问法,是我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的意思么?”祈临的手落在门把上,脸上有笑意,却不达眼底。 陈末野看了他片刻,才回答:“嗯。” 还真豪横。 “不需要礼物。”祈临说,“我们两个现在的处境都……不怎么样,没必要专门花钱在这方面上。” 这是真话。 尤其是他开始给小夏当家教之后,才体会到陈末野有多忙多累。 他哥高三了,不应该分出心思和精力去折腾这些事。 说完,祈临就把手抽回来,转过身打算换鞋:“好了,进来吧,还得做晚饭呢,我都饿……” 话音未落,他垂落的手腕就被碰了一下。 力道太轻,他甚至分不清是无意的触碰还是有意的挽留。 祈临回过头,陈末野已经走到跟前,色泽偏浅的眸看着他:“不需要,也没有想要的?” 祈临的眼睫细微地颤动了一下,旋即回头:“嗯,真的没有。” 良久,他才听到身后的人轻声的回答:“好。” 那天之后,祈临的情绪再没出现过任何问题。 陈末野起床上学的时候,他会像往常一样窝在床中间睡觉,下午放学会安静地在高一的走廊等他,晚上回家也会按部就班地刷题写作业。 好像那天杜彬提起“生日”时的一瞬落空,只是昙花一现。 周六早上十点,祈临睡醒的时候小出租屋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坐在床褥中间发了会呆,才想起今天玫姐给了他假,但没给陈末野休。 祈临凝着茶几边的柜子看了一会儿,这才把床边的手机拿起来开机。 他平时睡觉是没有关机的习惯的,但昨天晚上临睡前突然决定这么做。 开机之后,屏幕先是缓冲了几秒,随后一大堆信息涌了进来。 从小学到高中,各种眼熟的不熟的头像,一条条地跳着“生日快乐”四个字。 大部分都是卡点的。 祈临点开,把未读消息的红点去掉之后,却没有像往年一样挨个回一句礼貌的“谢谢”。 没别的原因,他只是不想今年的生日和往年一样。 点得指关节有些酸时,杜彬的语音电话弹到屏幕上。 他轻喘了口气,接通时就听到发小爽朗的声音:“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这人一句歌跑调八百里,祈临挪远了手机,却没有挂断。 杜彬情绪饱满地唱完整首,兴冲冲地问:“怎么样,有没有被我的歌喉感动到。” 祈临笑了下:“谢谢,有。” 发小难得一见撒谎的时候居然是为了他,杜彬甚是感动,他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祈临淡淡地嗯了一声。 “就,我妈不是捞念叨见你么?我,那什么,担心她问太多,就说了点你的事,结果一不小心……” “所以?” 杜彬干巴地笑了两声:“她知道你有个哥,怕你这个‘哥’不是善茬,要我一起带过去。” 祈临:“……” 杜妈会这么担心,不是因为想太多,而是杜彬这傻子有一段光荣历史。 他在初中的时候收了几个小弟,为了享受在外亲戚成群的快乐,人带着小弟收保护费,他回头给小弟零用钱。 然后被人叫了一整年“行走的ATM”。 听到祈临莫名多了个“哥哥”,杜妈一下就应激了,非要见陈末野一面。 听着电话里杜彬的花式道歉,祈临轻叹一口气:“我试试吧。” …… 陈末野结束补课后打车到了旧小区前门,一眼看到在小卖部店门口等他的祈临。 大概是因为今天要去别人家里,所以祈临穿的是浅灰色的长袖,袖口没过掌心,只露出白净的指头,黑色带边的运动裤把两条腿修得很长,简约又显乖。 陈末野才看了一眼,祈临就有所察觉地回头,动身朝他过来的时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走到跟前时,祈临小声地说:“给你添麻烦了。” 陈末野垂眸扫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轻声:“是不是有蚊子在叫?” “……”祈临那点尴尬烟消云散,他抬手抓着陈末野的袖子,冷冰冰地开口:“这边。” 看着他有些郁闷的表情,陈末野偏过头低笑:“所以,你惹了什么麻烦被人请家长?” 祈临瞥他一眼:“疑似和身份不明的男子同居。” 陈末野点头:“那他们知道你叫身份不明男子哥哥吗?” 祈临:“……” 亏他还担心陈末野会不会尴尬不自在,看来他接受良好。 杜彬在家门口等着,生硬地和陈末野打过招呼之后,就把人迎了近门。 在陈末野来之前杜彬已经绘声绘色地向两位长辈介绍过陈末野的成绩,杜爸听见脚步就迫不及待地过来看学霸。 陈末野比他想象中要更加从容,即便是被临时邀请过来也不拘谨,礼貌地开口:“叔叔阿姨好,我是陈末野。” 杜妈正好从厨房出来,看到他时立即露出了笑脸:“哎呀,这一看就是小临的哥哥,兄弟俩都长这么好看。” 说完还煞有其事地瞪了一眼杜彬:“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杜彬早就在磨练中养出了与众不同的脸皮,连连点头:“对对对。” 杜妈本来就把祈临当半个儿子,陈末野看上去也想好孩子,她一颗心彻底放平。 杜彬家庭氛围很好,陈末野第一次来,没有感受到任何区别对待。 晚饭杜妈全是按照祈临的口味来的,杜彬在桌边佯装酸溜溜地叽歪,被杜妈指着脑袋:“你敢说你十六岁那顿没这个丰富?” 杜彬嘿嘿一笑。 杜妈又回头看着祈临,眼神柔和了许多:“我第一次见小临的时候你才六岁,现在一眨眼都十六岁了。” “小临今儿生日,”杜爸往屁兜一模,掏了个红包,“来,叔叔的心意。” 祈临抬手刚想拒绝,杜彬就在隔壁起哄:“快接,我爸为数不多的私房钱呢。” “是。”杜妈笑,“你杜叔从象棋残局那儿扣出来,就是为了给你。” 杜爸是个棋痴,但人菜瘾大,老花园那边有个摆象象棋残局的诈骗犯,天天就搜刮这些中老年的私房钱。 陈末野眼睫轻垂,余光看到身侧的人乖巧地双手接过:“谢谢叔叔。” 玫姐曾经跟他说过,祈临是那种明明外表也不柔弱纤细,但却特别招长辈疼的小孩。 大概是因为他独特的气质,表面看起来疏冷淡漠,但接触之后却能感受到他血骨里那种绵长坚韧的柔软。 就像一个破裂过又被悉心拼凑补全的玻璃球,让人捧在手时会下意识控制力道。 晚上近九点,祈临就准备回去了,杜妈本来想留他一宿,但因为陈末野在,他还是选择回小出租屋。 杜彬趁着他们离开前的间隙,拎着给祈临准备的礼物出了门口。 他把口袋里一个粉色的信封翻了出来,本来是打算强行塞进去的,结果袋口太小,他只能费劲地折了折。 就这么耽误了一下,他就和刚出门的陈末野对上视线。 楼道里的白炽灯拉下长影,两个人无声对望。 杜彬露出个半尴不尬的笑容:“……野哥。” 陈末野一眼就看到了信封上的心形贴纸,视线停留了片刻,又偏过头。 杜彬以为他是不在意,松了口气,连忙把信封塞进去。 却又听到陈末野低声的一句:“你给祈临准备的礼物?” 第31章 “是。”杜彬点点头,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却又反应过来,“额,信不是。” 见陈末野顿了顿, 杜彬才意识到他压根没问信……不是,两个男生之间怎么可能送情书?! 他真是被抓包心虚脑子宕机了,居然还给人解释。 他给祈临准备的是一根转写录音笔,毕竟他也想不到优等生还缺什么文具, 但信是帮人转交的。 杜彬三言两语地澄清过自己只是一只信鸽, 祈临就出来了。 门外的气氛略有点怪, 祈临皱起眉,刚想开口,杜彬就把礼物塞给他:“快,车在楼下等了, 走走走。” “怪怪的……”上了车之后,祈临回头看向身边的人, “你们刚刚在门口干什么?” 陈末野偏头看着窗外, 没什么表情:“没有。” 他的反应太淡, 车里一下安静下来。 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后退,光影交替地落过车窗, 陈末野刚垂下眼, 就听到了身侧的动静, 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他回过头, 就和祈临忽然靠近的大眼睛对上视线。 陈末野顿了一下。 “是不是不舒服?”祈临轻偏过头,眼神里都是观察, “你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他凑得很近,能看到陈末野在问题结束后轻颤的眼睫。 “嗯。”陈末野错开视线,淡声承认, “好像吃太多了。” 祈临这才坐了回去:“家里有消食片,你回去嚼两片?” 陈末野这人看着好像很会应付长辈,实际上完全藏不住无措,杜妈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像一台没有感情的进食机器。 “好。”陈末野应完之后,又想到什么,偏过头看他,“你的厨艺是不是跟阿姨学的?” 祈临意外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感觉味道有点像。” “……你这舌头还挺灵敏。”祈临摸了摸鼻尖,“不过我只学到一点皮毛。阿姨的厨艺太好了,不是随便能学到精髓的。” 以前祈鸢工作忙,顾不上做饭,祈临为了帮她缓解压力就开始进厨房,杜彬知道他想学做菜就把他拎到自己家,杜妈则是倾囊相授。 陈末野安静地听完他学下厨的心路历程,轻轻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么乖啊。” 祈临一怔,随后躲开他的手,脸转向车窗外:“……一般吧。” 回家之后,祈临给他翻了两片健胃消食片,陈末野看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 这个点和以往兼职回来差不多,陈末野进浴室洗澡,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祈临窝在沙发角落。 杜彬那个小巧的礼物袋子被横放在桌面,而祈临手里正拿着那封粉色的信。 他细长的指尖抵着信纸,神色平静,能看得出来是在认真看上面的内容。 陈末野下意识地在浴室边停住了脚步,没有靠近。 祈临读完最后一行,然后将信纸原封不动地叠好放回信封里,又从茶几下找了本书放进去夹好。 放好之后,他坐回沙发里,没什么动静,似乎在发呆。 陈末野敛回视线,抬手擦了一下湿发,走到小茶几边。 祈临这才看见他,脸上恢复了些表情:“你洗完了?” “嗯。” 祈临慢慢地躺在沙发的角落上,一条腿垂在地毯上:“还撑吗?” “还好。” 入秋的夜晚安静了许多,祈临懒散地晃了晃腿,想告诉陈末野对杜彬不用那么拘谨时,沙发的另一端轻轻凹陷了下去。 小沙发虽然能够容纳两个人,但也许是因为某些领地意识,他们两个人从来没有坐在一起。 祈临搁在沙发上的那条腿半陷在陈末野的身后,明明没有碰到,但是他却好像感受到一股热意……陈末野刚洗完澡。 意识到这点,他忽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裤腿下那截脚脖子不知道是痒还是怎么,让他想抽回来。 “那你呢,”陈末野问,“还撑吗?” 祈临慢慢坐了起来,靠在男生后背的腿也缓缓曲起,脱离了可接触的范围。 “不撑。”他说。 “还能吃得下东西么?”陈末野说。 “吃……”他眨了眨眼,“什么?” 陈末野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目光落在桌面上悬停了一会儿,随后抬手轻拨了下额前的发。 “长寿面。” 祈临愣住。 从睡醒到现在,别说杜彬,无论是朋友、老同学,周趣他们都给他发了生日快乐的祝福,唯独陈末野没有。 他本来以为是自己不要礼物反应让陈末野误会了什么,从早上到现在,其实有点淡淡的失落。 但没想到,陈末野在这里等他。 “口味有要求么?”陈末野问。 祈临摇摇头。 陈末野应了一声好,动身走向厨房。 食材都是玫姐帮忙让后厨准备的,他这几天也在后厨偷了点师。 陈末野将面轻放到祈临跟前:“应该不至于难吃,但合不合口味……你尝尝才知道。” 这碗还是很传统的一根面条盘成一碗的长寿面,祈临十分意外,扶着筷子:“谢谢。” 祈鸢都没有给他做过这种高难度的面,为了不毁掉好寓意,祈临一点一点地把整根面吃完。 有点费劲,但味道还不错。 祈临放下筷子的时候,才觉得今天晚上是真的吃饱了。 他舔了舔唇面,放下筷子,就看到陈末野的手边拿着一个小盒子。 桌面上的手机因为长久没有触碰渐渐暗淡,祈临的余光落下,右上角的时间是11:59. “我应该是最晚的那个,这是迟到的歉礼。”陈末野看着他,“十六岁生日快乐,祈临。” 这句话说完,时间刚好跳到0点。 十六岁的第二天。 祈临看着面前的盒子呆了一会儿,才忽地笑了一下。 他说不要生日礼物,这个人却能用祝福迟到为理由,给他准备补偿。 好拙劣的借口。 可是他很受用。 “谢谢。”祈临抬手接过小盒子,轻声问,“我可以拆么?” “可以。” 因为这是一份“不被需要”的礼物,所以它的整体包装很简单,解开丝带之后,盒子一拨就开。 黑色的绒布里静置着一枚檀木吉他拨片,木质香调,纹理细腻,正好衬手。 拨片的背后还刻着一只简笔画小刺猬,雕刻的痕迹明显,应该是纯手工的。 祈临看着盒子里被嵌放的拨片,怔了一会儿。 他完全没想到礼物是这个。 自从上次陈末野提过吉他和他的母亲有关之后,祈临一直有意识避开这个话题,怕自己无意触及什么雷区。 “你说不需要寻常的礼物,所以我想赋予它一些特别的含义。”陈末野说,“想听吉他,或者是想学吉他的时候,可以拿它找我。” 比起礼物,更像是一个小小的承诺。 祈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零点过后的夜只有寂静,陈末野坐在沙发上陪他沉默。 半晌,祈临起身,从家里唯一的立柜里翻出了一本厚实的黑色相册。 “我每一年生日,我妈都会给我拍照留念。”他轻放到桌面上,随后笑着望向陈末野:“要看吗?” 陈末野没想到祈临会在这个时候提起祈鸢,嗓音放轻:“我可以看吗?” 祈临低笑:“你是我哥,为什么不可以?” 他指肚沿着封面轻轻划了一圈,随后打开了第一张照片。 年幼的祈临坐在正中间,跟前是一个拳头大小的蛋糕,上面是数字六的蜡烛。 他五岁以前都是跟着外婆的,后来才被祈鸢接回去,所以六是开始。 陈末野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前面几张照片小祈临还有些拘谨,显然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镜头,怎么和蛋糕共存。 后面肉眼可见地生动了起来,会咬着小叉子,会把奶油抹到鼻尖上,会戴生日冠。 大笑,扮酷,认真……肉眼可见地很幸福。 直到十五岁,他和祈鸢并肩坐在镜头前,少年酷酷地比了个耶。 而镜头里再没有繁复的生日蛋糕,而是一碗简单的长寿面。 陈末野薄唇微抿,视线停在了照片里的那碗面上。 祈临察觉到了,一只手撑在沙发靠背上,轻笑了一下:“我也觉得巧,今年居然……还能吃到长寿面。” 这是纯粹的巧合,但他却有点期待陈末野现在会是什么反应……懊恼,内疚? 祈临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恶劣。 没办法,谁让陈末野不听他的,还要准备礼物。 让他这么意外,措手不及。 可是良久的对视后,身边的人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朝他伸出了手。 陈末野的指尖已经有点泛冷,触在眼睑下温凉一片。 祈临躲了一下,才发现他的指肚上揩了颗眼泪。 陈末野柔和地看着他,指尖触过眼尾,在他那颗新生的小痣下点了点:“过生日呢,不哭。” 祈临看了他一会儿,别过头,眼泪扑簌簌地从湿红的眼眶掉下。 一些洇染在地毯里,一些碎在照片的塑封上。 他本来打算以后不过生日的,可是杜彬提起了,那他就想以新的方式去过。 当他以为自己真的不介怀时,陈末野又给他做了一碗面。 这种感觉就像第一次见面……为什么陈末野总能戳穿他的伪装。 陈末野抬手,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祈临自暴自弃地偏过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啜泣夹杂在冗长的沉默中,他很轻地叫了一声:“哥。” 陈末野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嗯。” “谢谢,我很喜欢你的礼物。” …… 祈临是在凌晨四点才睡着的,好在他哭得不凶,陈末野用湿毛巾帮他敷过眼,所以第二天只是肿了一个早上。 下午去ROGOSA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和平时一样了。 乐队成员送的礼物都是实用型的,笔本练习册,台灯水壶充电器,林冬现甚至还给他提了一袋儿童零食大礼包。 杜彬给他发信息时,祈临正费劲地把礼物塞进背包里。 [杜彬:好好好,果然你又背着我当了别人的团宠。] [杜彬:那什么,我昨天给你的礼物里……有封信,你看了吧?] 三分钟后,回复闪入。 [祈临:看了。] [祈临:帮我回一句谢谢。] 杜彬作为见证过多段表白的发小,当然明白这句谢谢是什么意思。 [杜彬:完全不考虑?她很漂亮的,据我所知还蛮多人追的。] 然后附了几张朋友圈的自拍。 确实很好看,大眼瓜子脸。 [祈临:嗯,不了。] [杜彬:临儿,该说不说,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不躁动的人。] 杜彬身边就没几个不热衷恋爱的,那些泛滥的荷尔蒙甚至让他也跟着蠢蠢欲动过。 唯独祈临风雨不动,片叶不沾。 看着屏幕上的这句话,祈临皱了下眉。 “……祈老师。” 小夏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祈临回神:“题目做好了?给我吧。” 小夏却捏了捏手里的本子:“那什么……不好意思,我刚不小心看到你手机了。” 她不是故意的,桌子在沙发后面,她转过来时就扫到手机屏幕了。 “没关系。”祈临并不在意,拿起本子过了一眼题目。 今天效率还可以,该讲的知识点都过了一遍,题目也全做对了。 见任务圆满完成,小夏清了清嗓子:“祈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能问吗?” 她少有这么好学的时候,祈临点头。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小夏满眼好奇,“我刚刚看到你手机上是个漂亮姐姐的自拍。” 话音刚落,刚结束表演的林冬现就从门外进来:“什么恋爱,什么漂亮姐姐?小临恋爱了?” 乐队里最八卦的就是林冬现,看着他和小夏一左一右都是满脸好奇,祈临无奈:“没有,偶尔刷到而已。” 小夏遗憾地哦了一声,林冬现却挑了挑眉:“是么?” 祈临这个年纪他经历过,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不管谈没谈,但刷照片就代表着他有那个念头了。 林冬现拍了拍祈临的肩膀:“加油小朋友,如果有喜欢的人,勇敢去追就好了,遇到什么问题欢迎来问本知心哥哥。” 陈末野刚到休息室门口,就听到林冬现这句中气十足的“知心哥哥”,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范弥和周趣正在身后聊天,差点就撞上他的后背:“诶,吓我一跳,咋了?” “……没。”陈末野抬眸,就和休息室里的祈临对上视线。 祈临正好避开林冬现的追问,起身凑到门边:“结束了?” 陈末野先嗯了一声,走到沙发边,将背包拿起来:“嗯,回家。”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祈临才发现手机一直在响,是杜彬的消息。 他帮祈临把拒绝带到了,女孩有点难过,但接受了这个回复。 [杜彬:以前刷朋友圈经常看到有人为陈末野所困,现在就是为你所困了。] [杜彬:真是恨你们这些冷酷无情的帅哥。] 祈临回了他三个点。 [杜彬:说起陈末野,他那微信头像到底是什么,我感觉都可以列进世界未解之谜了。] 在杜家那顿晚饭之后,杜彬试探着以祈临发小的身份要到了陈末野的联系方式。 他的原话是想瞻仰一下学霸们的朋友圈,顺带拿去当炫耀的资本,结果刚加上就被他的头像整懵了。 [杜彬:我一直以为他是清冷派的,没想到是抽象派的。] [杜彬:居然敢把蜘蛛捏手里拍照。] [祈临:那是沙蟹。] [杜彬:???] [杜彬:你怎么知道?] 因为拍的时候我在现场,还是我抓的蟹。 但祈临没有向杜彬解释,看着这人傻乎乎地分析他是从哪猜出那是只螃蟹时……有种微妙的愉悦感。 陈末野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挽唇轻笑的表情。 祈临不是喜欢和人聊天的类型,回消息最专注的是上次月考……班里的同学排队问他题目。 这是陈末野第一次看他在路上一边和人聊天一边笑。 “祈临。”他忽地开口,可是等祈临抬头,用眼神询问时,他又发现这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只是突然想叫他一声。 “怎么了?”祈临把手机锁上,侧脸看着他。 远处有车鸣响过,陈末野眼睫微颤,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 “看路。” 第32章 高三的月考很快又来, 这是本学期的第四次考试,学校照例停了升旗仪式和课间活动。 胡黎一发现列队的音乐没响,立刻从课上一条虫模式切换成课下一条龙, 吆五喝六地组队去操场玩。 祈临的手机就是在这时候响的。 他右手写题,左手进抽屉里摸了一把,指尖划开屏幕。 [杜彬:我草!职高隔壁两条街那家网吧你记得吗?老板说刘坚昨晚去上网了!] 这是一个月以来首次有刘坚的消息,祈临在题上的思路迅速终止。 [确定]“吗”字打到一半, 就被一只从身后伸出来的手强制打断。 饶是反应快如祈临, 也只来得及锁屏。 “玩手机是吧?”年级主任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一瞬间, 祈临有种心脏从心房脱落的惊悚感。 他回过头,和年级主任笑眯眯的眼睛对上:“没想到我们年级第一也有违规的时候啊,没收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主任攥着祈临的手机, 一步步走到讲台上。 祈临还没从被吓到的余惊里回神,就看到刚才轰轰烈烈出门的胡黎等人被一串领回了教室后排。 “你们一班算是半个重点班, 不少同学都在荣誉榜上有名字, 按理说应该做个好表率才是, 没想到今天……出去玩的一堆,吃零食打瞌睡的一堆, 还有明目张胆玩手机的。” 年级主任笑里藏刀:“学习委员在么?把吃零食睡觉的记个名字, 后面那排同学站一节课……手机么, 要么叫家长来领, 要么期末考结束之后找我领。” 说完,主任握着手机就走了。 教室里寂静了片刻, 随后一大波人的视线都落到祈临这儿。 胡黎愤愤不平地走到椅子上:“草,爱不完可真阴险,刚刚躲在楼梯口那埋伏我们。” 年级主任大名郭城富, 因为名字有剽窃90年代某天王的嫌疑,喜提外号“爱不完”。 “抱歉啊班长,我们全被他逮住了,来不及给班里报信。”他内疚地说。 祈临摇头说没事。 教室后排靠门边的位置本就有高风险。 但现在最棘手的是……想要年级主任松口,只能叫家长。 他倒不是因为怕丢面子所以不敢告诉陈末野,而是……如果陈末野问起他玩手机的理由,要怎么回答? 纠结了一下午,祈临最后还是在下午最后一节课前站在了萧龄的办公桌跟前。 萧龄柔和地看着他:“我等了你一下午,还以为你不来找了呢。” 祈临毕竟是年级第一,收手机的事儿主任肯定还是要通知班主任的。 萧龄多少知道他家的情况,不会强硬地要求他请家长,但她也确实没想到祈临没有第一时间来找她。 “走吧。”萧龄整理了一下桌面的资料,“主任在高三那边开会,得过去拿。” 听到高三时,祈临的心头跳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陈末野的考试应该还没结束,不会撞上的…… 他这么想,沉默地跟着萧龄走到高三校区时,就看到从教室里出来正在搬桌椅的学生。 考试在半个小时前已经结束了。 他飞快地往楼上教室的方向撇了一眼,视线掠过来往的学生。 直到平安地进了高三的教师办公室,他才松了口气。 没遇到就是好事,能够速战速决。 但有一句话叫事与愿违。 祈临刚在萧龄的指示下站在办公室门边候着,就听到了一声请示的敲门声。 他眼睫微颤,抬眸的时候,和拿着卷子的陈末野四目相对。 陈末野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守在门边的人,眉尾微挑。 祈临被逮个正着,只好心虚地别开脸,低头走到萧龄身边。 陈末野在年级主任那里知道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我不反对高中生使用手机,毕竟你们这个阶段是需要和父母联系的工具,但是在上课时间学习区域使用就不对了是不是?”年级主任抄着手对祈临说。 萧龄在一旁笑着应是,帮祈临做担保:“小临是个有分寸的孩子,这次肯定是有急事需要联系。” “这次谅你是初犯,检讨就免了。”年级主任撇了祈临一眼,又转头看向陈末野,“虽然你成绩很好,但还是应该向你哥多学习下。” 年级主任本来是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层关系,只不过萧龄恰好碰见陈末野,又觉得把他搬出来会更有信服力,所以三言两语和主任解释了一下。 毕竟没有老师不会偏爱优等生。 祈临抿着的薄唇动了一下,老实地应了一声好。 手机被领回去后,萧龄在高三的走廊简单地训了一下祈临:“我知道你是个有度的孩子,开学这么久你也一直很优秀,希望下次不犯了好不好?” 祈临点头。 萧龄笑了笑,最后看了一眼陈末野:“好了,都回去吧。” 高三的月考刚结束,走廊里还有学生来往在搬桌子,十分嘈杂。 祈临瞥了一眼身边的人,才发现陈末野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那股莫名的心虚感一下就涌上心头。 “那什么……” 他刚开口,就听见陈末野问:“怎么不找我?” 十六中的标准很统一,无论是哪个年级,手机被收了都只有请家长或者等期末两条路。 陈末野第一句就精准地命中了靶心。 “我……”祈临的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的侧脸,回话时视线瞥到走廊下的架空层,“你们不是考试么,我怕影响你。” 原因很合理,但人在心虚的时候,视线会晃,还有无意识的小动作。 陈末野将他的反应收进眼底,侧过脸时神色微淡。 学生玩手机被逮不是什么稀罕事,祈临正以为能蒙混过关时,又听见身边的人轻描淡写地问:“为什么在课间玩手机?” 因为杜彬有偷拍你的人的消息。 祈临肯定是不会这么说的,这个理由不就证实了他在偷偷窥探陈末野的隐私么? 挣扎了半天,他只能半真半假地说:“和别人聊天。” 聊天…… 陈末野忽然想起,高三上一周的级会上,副校长还在批评有些人不务正业,最关键的一年还顾着和异性聊天谈恋爱被收手机。 他向来在这种级会上是不务正业地刷题看卷,不管升旗台上在说什么。 上一次却偏偏听到这一句。 两个人并行到走廊的尽头,跨过实验楼就是分割高一高二的操场。 陈末野站在原地,看着身侧的祈临:“那之后放学还要等你一起回去么?” 祈临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这段时间先不用了。” 陈末野颔首:“好。” 祈临说不用的原因,是因为刘坚有动静,他和杜彬下一步就该逮人了。 杜彬虽然在这件事上十分有激情,但毕竟只是他的发小不是他的打手,祈临总不能把什么事都交给他一个人。 陈末野不提,他都没想起来放学是要一起回家的。 回到教室时最后一节课还没结束,后排的同学纷纷投来视线,被负责管周测的班干维持纪律。 胡黎掩着唇用气音问:“顺利吗?” 祈临点点头。 胡黎跟着松了口气,和他比了个大拇指。 祈临虽然在办公室里老师保证了不会再犯,但回到座位时还是解锁了手机屏幕。 上午10:21 [杜彬:你怎么不回我了?] [杜彬:临儿?] 上午11:39 [杜彬:我等不及了,我翻出学校逮人了。] 下午4:11 [杜彬:坏,没逮到!网吧老板发现我光看机子不玩游戏了,他把我逮了。] 下午4:31 [杜彬:老板是好人啊!我和他说我小弟被刘坚勒索,所以我在这儿逮人,他一听就说帮忙留意,还要了我电话号码。] [杜彬:好人,想和他结拜。] 下午5:03 [杜彬:图片.jpg] [杜彬:米线真好吃。] 祈临没想到是起承转合过桥米线,回了句谢谢,要了个定位。 人没一起蹲,饭还是得请一顿的。 祈临本以为刘坚有动静,抓到人也只是这两天的事情,但刘坚像只狡猾的耗子,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又无影无踪。 一晃眼又过去了半个月。 这座城市秋冬的分界线向来并不清晰,晚秋的一场雨,天气骤然降温。 雨是从上午第一节课开始下的,带着水汽的冷风几乎要渗进骨子里,一天下来,学生们一个个冷得跟鹌鹑一样,放学铃声一响,该回宿舍的回宿舍,该回家的回家。 陈末野对气温的感知有些迟钝,撑着伞走出校门口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凉得像冰。 今早气温还算正常,他只套了一件校服外套,而现在还要去RUGOSA。 国庆之后周趣联系了几个新的吉他手,虽然还没培养出默契,不够合拍,但至少不用再占用陈末野周一到周五的学习时间。 不过这次出了点小意外,几个吉他手都有事,所以才临时让陈末野来顶班。 下车的时候雨更大了,路上的光线都被雨水浸透,斑驳而冰冷。 林冬现在门口接他,见人来时立即撑着伞走上去:“来了?怎么穿那么薄,冷不冷?” 陈末野拂开袖子上的水珠:“他们人呢?” “在里面呢。”林冬现和他并肩走,“今晚雨大,估计不会持续多久。” 工作日的客流量本来就不如周末,何况现在雨势那么大,乐队直到演出结束时客人数量也只到平时的一半。 雨一直下到了演出结束。 这个天气完全打不到车,演出结束之后,陈末野只能站在走道里等雨势变小。 按照平时,这些碎片时间大多被陈末野用来刷题或者看两篇英语简报,但他却在片刻的犹豫后,点开了聊天软件。 祈临和他的聊天记录停在了四个小时以前。 18:23 [Slinz:我到了,你自己吃晚饭。] [小神兽:行。] 他和祈临聊天的内容向来不多也不频繁,基本上算只是相互汇报行踪。 陈末野点了点屏幕。 [雨太大,晚点]“回”字还没打出来,就撞见了回休息室的周趣。 “还没回去啊?”周趣下意识问,说完又反应过来,“喔,这天气不好打车,我真是傻了。” 见他垂着眼,周趣笑了笑:“给小祈临发信息呢?” 陈末野也没避讳,坦然地嗯了一声。 周趣挑了下眉,忽然凑近,神秘兮兮地:“听林冬现说,小祈临好像谈恋爱了?” 倒也不是完全听说,这几回兼职的时候他也有看到过祈临悄悄回信息的动作,不过,青春期嘛,谁没点不寻常的时候。 周趣认为这并不能作为谈恋爱的“证据”,反倒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末野脸色很寻常,似乎并没有因为他提起的话题有情绪波动。 周趣伸手往口袋里摸了盒烟,叼了一根但没有点燃,说话时略有些含糊:“而且,如果说回个信息走下神就是谈恋爱了,那我觉得你才像是谈恋爱的那个。” 话音刚落,陈末野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周趣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有点意外,陈末野似乎……对他这个话题感到莫名。 “那什么,以前我刚把你找进乐队的时候,担心过你因为没太久没练习吉他会不会出差错,结果你一次都没有,像个冷酷无情的演奏机器。”周趣咬着烟蒂上下挑了挑,“结果这半个月吧,失误不少次了?” 虽然都是小失误,台下的观众没有察觉,但他作为主唱还是挺敏锐的。 陈末野少见有这种情绪波动的时候,更何况这次周期还那么长,周趣很难不起疑。 雨声吞没了冗长的寂静,陈末野徐徐开口:“没有,下次不会了。” “嗯,行。”打车软件在这个时候正好发来信息,周趣也不拦人,“天气不好,你快回去吧,别让小祈临担心。” 陈末野转身离开,脸色却比刚刚撞见他们时更淡。 小祈临别说担心,连信息也没过问一条。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温度已经从凉变成了寒。 陈末野在路边撑着伞,正想看那辆网约车还有多少时间能到达约定地点时,一辆暗红色的轿车停在身边。 车牌号对不上,陈末野没有抬眼,只是侧身让了一下。 车窗却落了下来。 沉而淡的女声在驾驶座上传来:“小野,上车吧。” 手机上的打车订单被司机单方面取消,大概是因为嫌地势偏远不打算来了。 陈末野漠然地关闭订单,转身拉开车门。 驾驶座上的女人带着眼镜,侧过脸冲他笑了一下:“你妈妈她还有工作,加上天气情况不好,所以是我来接你。” 她的语气温和柔婉,却带着试探。 陈末野淡慢地掀了下眼皮,似笑而非:“谁?” 女人是陈末野母亲的助理,叫季荷,共事多年,她早就知道这对母子的关系有多差。 季荷轻轻叹气,旋即换过称呼:“温姐上半年都在国外,你知道的,她是工作狂,忙起来不管不顾。陈先生的事……我们也是一周前回国才知道的。” 雨珠打碎在车窗上,陈末野半支着脸,看着水珠支离破碎地在眼前滚落消失。 “温姐知道消息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但国内的安排还是很紧迫,一直没时间找你,只让我们在你卡里打了钱……你有收到吧?” 据季荷所知,陈和桥这些年经济一直不宽裕,没什么存款积蓄,突然出了这样的意外,陈末野应该很不好过。 季荷注意着道路状况,用循循善诱的语气:“你现在高三,正是关键的时候,总不能因为缺钱打工而耽误自己的学业,温姐毕竟和你有血缘上的关系,你现在也许对她不能理解,但你……” “不能理解?”陈末野慢条斯理地挑出这个字眼,平静地说,“我以为她会更直白地理解成厌恶。” 季荷脸色一下尴尬起来,指尖缓缓扣住了方向盘,最后不再说话。 陈末野没有告诉她小出租屋的具体地址,半个小时后,车停在十字路口。 他起身下车时,季荷还是没忍住。 “小野。”她说,“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温姐对你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保护,我没想让你和她和解,但是如果遇到问题,别忘记你还有个亲人。” 陈末野没有回应,撑着伞头也不回地走在大雨中。 第33章 祈临刚洗完澡, 就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开门声。 他飞快地用毛巾擦了一下头发,抬头时就看到了垂眸进门的陈末野。 室内尚算柔和的灯光落在他的轮廓上,映出一片不自然的白, 祈临那句“你回来了”立即变成了“怎么了?” 陈末野在门口站着,见外面的雨撇进门,才回头抬了下手,将门带上。 “外面雨太大了, 伞坏了。”他说。 祈临这才看到他手上那把凹了一角的伞。 伞骨彻底断了, 伞面上破了个洞, 一看就是撞到哪里了。 他捏着毛巾的手一松,两步走到门口:“外面确实有点黑,你没受伤吧?” 祈临本来是想看陈末野有没有受伤,碰到手时才发现他的体温低得厉害。 “怎么回事, 怎么这么冷?”他皱着眉问。 祈临刚洗完澡,身上暖烘烘的, 这么被他握住, 掌心那块发冷的皮肤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陈末野下意识地回握了一下, 又从他的指尖抽开。 “伞坏了之后淋了点雨。” 祈临把脖子上的毛巾取下来盖到他的头发上:“那你赶紧去洗澡,别感冒了。” 温湿的毛巾上还有一点沐浴露的香味, 夹杂着熟悉的气息, 很快就把皮肤覆热一片。 陈末野应了声好, 平静地将它从脖子上取下来。 找到衣服进浴室之前, 他的指尖轻扶了一下浴室的门,看了祈临一眼。 祈临站在原地, 和他对视时莫名有点心虚,眨了下眼:“怎么了?” 陈末野回头:“没。” 浴室门关上,祈临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今晚和杜彬在网吧蹲了三个小时, 只比陈末野早半个小时到家,所以才没敢给陈末野发消息。 把头发吹干之后,祈临转头进了厨房。 冰箱里还有一听可乐,他切了点姜片一起煮,陈末野出来的时候可乐姜茶刚好出锅。 “你先喝了,”祈临递给他,“驱寒。” 陈末野伸手托着杯底,微微偏头:“这是什么。” “可乐姜……”祈临慢慢松手,有点意外地看着他,“你没喝过吗?” “没有。”陈末野说。 他低头抿了一口,没有气泡的可乐只剩下甜,又因为姜片带来轻微的辣感,落到腹腔时蔓延出淡淡的暖意。 祈临本想说喝半杯就行,但他扫过陈末野的喉结时却发呆了一瞬,再回神时杯子已经空了。 陈末野偏过头咳嗽了一下,将杯子递给他:“我去重新刷个牙。” 祈临应了声好,把杯子放好之后又去搬了两床厚被子。 天气变得太快,陈末野又受了凉,一个热水澡一杯姜茶不顶事。 好在被子他在上周末搬出来晒过,没什么味道。 陈末野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窝在被子里。 祈临拍了拍身侧的被面:“快来躺着,冷。” 陈末野看了一眼他被子上的手,才走到床沿。 祈临等他盖好被子,这才把灯关掉。 雨下了一整晚,在凌晨四点才淅淅沥沥地停下。 祈临睡得迷迷糊糊,在晨光熹微时慢慢挣了下眼。 他平时都是一觉睡到天亮,几乎不会在这个时间点醒来,所以看过手机上的时间后,他就裹着被子打算继续睡个回笼觉。 但这一侧身,他才发现身边的不对劲。 他老老实实裹着被子,而陈末野却是露出了大半个肩膀,被角垂在床下,压根没起到保暖的作用。 祈临一个机灵就醒了,下意识伸手去摸陈末野的手腕,发现他冷得厉害。 还是发烧了。 “陈末野,”祈临低声叫他的名字,晨起的声音还有些喑哑惺忪,“陈末野你醒醒。” 夜的寒凉从窗外沁了进来,覆在少年的眉眼上,将他原本就显冷感的皮肤着上了苍白。 祈临迅速坐了起来,双手握住他冰冷的指尖,先前将醒未醒的困倦彻底消失:“陈末野!” 远处的光线覆盖在虹膜上,陈末野在落雨的清晨微微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一侧的床头灯亮着,煦暖的光落在祈临的侧脸,能看得清上面稀薄而柔软的绒毛。 他迟滞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到自己被握住的指尖上。 祈临见他终于醒了,稍微松下一口气。 “你发烧了。”他把陈末野的手轻放回被子里,冷静镇定地开口,“先测一下多少度,看看要不要去医院。” 眼前的人没动,不说话也没有反应,沉默地看着他。 大概是难受着睡懵了,祈临直接将手下覆盖在他的额头,可惜他的掌心温度偏热,感受不精准。 于是他把手曲撑在陈末野的枕边,慢慢弓身靠了下去,用自己的额头贴在陈末野的皮肤上。 近在咫尺的眼睫毛轻颤着垂落。 碰了一会儿,他蹙着眉起身:“感觉上38度了,先起来吃颗药吧。” 说着就想下床找药箱。 只是侧了个身,刚刚撑在枕边的手却忽然被拽住,祈临重心失衡,一下就往身后栽去。 撞在陈末野的肩膀上时,他先看到了男生白皙的脖颈上滑动的喉结,再听到他沙哑低沉的闷哼。 陈末野的怀里一片潮热,却是清幽的栀子花香,不寻常的体温灼过祈临的肩胛骨,带起一片放射性的酥麻。 祈临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也在胸口里沉闷地砸了一下。 热感飞快地从耳尖蔓延到后颈,他僵硬着开口:“怎……怎么了?” 而陈末野却轻垂着眼,好像还没睡醒,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是什么姿势。 “几点了?”身后的人问。 “五点半……” “你睡。”陈末野松开了手,想要掀开被子,“我自己……” “你什么自己,”祈临却一把压住了被子,“病人就躺好。” 恶声恶气地把人控制好之后,祈临飞快地下床钻到厨房,看着面前摆放整齐的锅碗瓢盆,他才闭了闭眼。 草,他是要找药箱,进厨房干什么? 撑在洗碗池边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手腕上被陈末野抓住的热感褪了下去,祈临才回头。 冰箱里还有三明治,他切成小块之后又倒了杯水,端着到茶几上时陈末野已经坐了起来。 这人到底是不肯老实躺着。 祈临没训他,薄唇抿成线,回头去药箱里翻找温度计和感冒药。 “先量体温,然后吃点东西吃药,今天请假。” 他的语气有点严肃,床上的人视线一直随着他,没有说话。 祈临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要维持气势,略一抬起下巴:“怎么,有意见?” “没有。”陈末野低声咳嗽了一下,接过了他端来的温度计。 祈临看着他把温度计从衣领探进去,回厨房时又把把粥煮上,弄得差不多了他才进浴室打算洗漱,然后就看到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他的发质偏软,却又浓密,一乱起来就是蒲公英。 ……自己刚刚就顶着这么个造型在陈末野面前摆脸色啊? 难怪陈末野老是盯着他。 祈临烦闷地把头发弄好,洗漱之后出来已经六点二十了。 这个时间非常尴尬,睡不了回笼觉,回学校又有点早。 回到小沙发上,陈末野从窗外回眸,将手机递给他。 “已经请假了,我今天会好好休息的。”他说,“不舒服也会去医院。” 祈临看着那条病假短信,低低地哦了一声。 “你是几点醒的?”陈末野又问。 “就比你早一会儿。”床边的人说。 陈末野喝了口水,又说:“你还要上课,应该多睡会。我待会给玫姐打个电话,这几天先过去。” 这算是商量,可是跟前的人却一直没回答。 陈末野慢慢抬头,却见祈临站在床边弯着眼睛看他。 被雨水洗过的阳光折入玻璃窗,落在他的眼睫上像沁了一层清透的雾色。 先前那些纷乱繁杂的情绪因这句话瓦解了大半,祈临仿佛找回了情绪的锚点,那些莫名的耳热渐渐恢复温凉。 他轻挑着眉,眼底带笑:“所以,你刚来这儿的时候消失了几天,也是因为生病怕给我添麻烦,所以跑去玫姐那借宿了?” 亏他当时还胡思乱想了那么久。 “……”陈末野这才反应过来,偏头,“只是怕传染。” “那不行,你已经在这里睡了一晚上了,该传染的早就传染了,现在走来不及了。”祈临一手压在床面,居高临下地说,“你哪里也不准去,给我在这里养病。” 陈末野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偏过头。 “你感冒了怎么办。” “我不会。”祈临说,“我身体好。” “……” 见他好像还没想好答不答应,祈临干脆道:“你不是我哥么,生病了还想让谁照顾?” 男生的头依然向着窗外,但祈临却见他唇角的线条动了一下。 好半晌,才回了一声:“嗯。” 这才对嘛。 祈临重新起身,时间又过了十分钟。 他看了眼温度计,38.3低烧。 他再把药翻出来,水杯也满上:“厨房里还有白粥,你中午吃药前记得先垫点,晚上回来我再给你带吃的。” 这期间,陈末野的视线一直没看他。 “好了,我出门了。”祈临把沙发里的书包拎起来。 雨天容易堵车,得提早出门才不会迟到。 门开又关,脚步声一点点远去,陈末野浑身紧绷的线条这才一点点松缓下来。 他重新躺在床上,右手搭在额前,体温迟迟没降,但残存的触感却已经消失了。 指尖慢慢拢进掌心握成拳头,片刻后又松开,转落到枕边。 陈末野摸起手机,在聊天窗口打了一行字:[到学校告诉我。] 确认,发送。 他看着屏幕,正在思考回复会在几分钟后闪入,开门声重新传来。 祈临勾着钥匙,把伞放在门边。 “算了,我哥是个没有自理能力的笨蛋,我还是留下来照顾他。” …… 祈临也是以生病为借口请的假,萧龄很快就回了消息,问他情况如何。 他不擅长说话,缩在沙发的角落绞尽脑汁地应付完萧龄的关心之后,才发现床上的陈末野一直在看着他。 祈临担心这个人又因为睡姿不正而踢被子,所以勒令陈末野睡在床中间。 但不知道是不习惯睡整张床还是不困,他回来之后陈末野就没有一点闭眼的意思。 假期批准下来了,祈临这才把手机放下,两条腿也从盘着的状态重新垂落。 “陈末野?”他问。 “嗯。”床上传来哑哑的回音。 “我还以为你睁着眼睛睡觉呢。”祈临慢悠悠地踩在地毯上,两步走到床边,“说吧,还不睡是为什么?” 陈末野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掀被子坐了起来。 祈临皱起眉刚想让他躺回去,陈末野已经把枕头靠起来。 他说:“平时这个点起来习惯了,现在睡不着。” 祈临顿了顿:“你的生物钟铁打的?” “……” 安静了一会儿,床上的人轻轻牵起被子的一角:“你困了?” 仿佛只要祈临应是,他就会把床让出来。 “不。”祈临摇头,“我们身体健康的人没这么需要睡眠。” 陈末野又把探出被子的指尖拢了回去,眼帘半垂着,却还是没有睡觉。 随后,他听到床边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陈末野薄唇微抿,余光看到祈临动身去搬了一下小茶几。 因为小出租屋空间不宽裕,茶几和床的距离也就几步,他稍稍一搬就靠了过来。 随后祈临又整理了一下地毯,把夏天盖的薄毛毯拿出来,他脱了那件宽松过头的校服外套,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床边,然后把平板放到桌面上。 “反正现在看书也没有效率,就当是给自己放松一下,”祈临指尖触亮屏幕,“看个电影吧,有什么想看的么?” 陈末野略微有些意外,和床边的脑袋对视了许久,才说:“你挑。” 祈临已经很久看过电影了,最近听杜彬老是嘟哝哪部系列片要上新,干脆就挑出来补了一下前作。 找好之后,祈临把平板放到桌角,方便陈末野的视线落下来。 电影的第一幕刚上,他就听见身后的人沉哑的嗓音:“请了一天假么?” 他轻侧过眸,才发现陈末野不知从什么时候从靠坐变成了侧躺,枕头斜放在了床沿。 他们之间的距离靠近了点。 祈临半支着脸:“嗯,明天周末了,懒得请半天了。” 陈末野的视线落在他耳垂边的鬓发上,十月之后祈临就没去修剪头发,现在已经略微有点长,黑发拢在颈上衬得皮肤很白。 他重新看向屏幕,在主角说完台词后,低声问:“那学校里的……怎么办?” 陈末野说得含糊,而祈临的注意力有一半在电影里,话中正好有一部分没听清。 学校里的课、试卷、老师……还是同学? 不过无论是什么答案都一样,他偏过头:“没关系,病人比较重要。” 理所当然的回答。 陈末野偏过头,在枕头上轻埋了一下。 在家闲着的时间过得比学校快,一晃眼就到中午,祈临连看了三部电影,伸了个懒腰,想着要不再看点什么时,才发现床边的人已经睡着了。 陈末野果然不会照顾自己,半个小时前被子还盖在他肩膀上呢,这会儿就斜着露出大半个肩膀。 祈临帮他把被子重新盖好,起身去厨房。 粥已经好了,他正打算舀一碗出来凉着,口袋里的手机正巧响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是胡黎冒着被收手机的风险在课间操给他发的信息。 [胡黎:班长生病了?] [胡黎:很严重吗?] 虽然发信息的只有他一人,但实则十几个同学都在等回复。 祈临简单地回了句没事,小感冒,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水壶里的水温还恒定在四十度,祈临倒了一杯回到茶几边,就看到陈末野已经醒了,正坐在床沿看着地上的毯子发呆。 “就醒了?”祈临把水杯轻放到桌面。 陈末野的视线缓慢地落到那杯水上,半晌才嗯了一声,又问:“还看电影吗?” 可能是听着点声音更好入睡,祈临坐了回去,又找了部新的。 刚开始放兜里的手机又响了一下,他以为还是胡黎,随手就划开屏幕。 但这回却是杜彬。 [杜彬:出现了!] 三个字的含义祈临再清楚不过,他下意识地盖住了手机。 陈末野还没躺下,正好扫到他这个十分刻意的动作。 随后,祈临就回头看着他:“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陈末野很轻地嗯了一声。 “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我出去买点吃的。粥已经好了,给你端过来。” 祈临把凉好的粥端过来之后,换了套衣服才出门。 为了不让自己的言行显得可疑,他克制着放轻了脚步,到楼下时才重新把手机打开。 [杜彬:你这个点应该还没下课吧,时不我待,我先去堵人了。] [祈临:不,我和你一起去。] [杜彬:???] [杜彬:你要逃课???不准!!!] 祈临懒得给他打字解释,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杜彬知道前因后果才松了口气。 “这是网吧老板给我发的消息,他说刘坚今天来上网了,冲了两个小时的金额,估计只是来打发时间,让我们赶紧来。” 从小出租屋到那家网吧有一定距离,祈临让杜彬到了之后在门口守着。 雨又淅淅沥沥地开始下了起来,路况十分糟糕,祈临撑着伞在等红绿灯倒数时,杜彬的信息又过来了。 “刘坚又不上网了,他从网吧出来了,我正跟着他。” 祈临眉头微皱。 杜彬是个急性子,本来就沉不住气,更何况他蹲了刘坚这么久,自然是不可能让人就从眼前消失的。 果不其然,五分钟后又是另一条语音。 “草,我好像被发现了。” 祈临深呼吸了一口气,让杜彬发了个定位,旋即在地图上搜过具体位置之后,从路口掉头。 他知道杜彬的性格,自然也了解这个人的体能,这人在初中就蝉联了三年短跑亚军,在这种追逐战里更有优势。 而他定位的地方在网吧后面的一片老居民楼区,那里巷道多且杂,但最近的一个出口是小广场对面的一个出入道闸。 这里正好可以抄近路过去。 伞的阻力太大,祈临单手把伞收拢,飞快地穿行在冷雨里,没有留意到不远处的屋檐下有个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很快,祈临在单人通过的行人出入口和杜彬前后堵住了刘坚。 刘坚气喘吁吁地站在中间,脸色难看:“草,你们他妈谁啊,找老子有事吗?” 祈临还没开口,杜彬就上前一把拽住了刘坚的领子:“当然有啊!狗日的老子蹲了你差不多两个月!” …… 陈末野是在祈临出门后的五分钟收到周趣的消息。 [周趣:祈临帮你请了假……你生病不会是因为我昨晚那些话吧?] [陈末野:。] [陈末野:不是。] [周趣:不管是不是,我这儿已经在路上了。] [周趣:玫姐让我给你送药送午饭,你就等着吧,病人。] 陈末野看着屏幕轻摁了下眉心,回了个好。 周趣是在十五分钟后到的,摸索了半天才找对地方,敲响了小出租屋的门。 陈末野披了件外套给他开门,被迎面而来的水汽扑了一脸。 “诶,我定错位了,司机在小广场那就把我扔下来了。”周趣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水珠,这才发现陈末野穿得单薄,立刻把人往里推了推,“你赶紧回床上躺着,别又着凉了。” 陈末野侧身走到小茶几边,将手机拿起来看了眼时间。 二十分钟……祈临只是买个午饭还没回来? 他正想打个电话,就听到身后周趣问:“今天周五,小祈临是在学校吧?” 陈末野脚步一停,回头看着周趣。 周趣这才解释:“我刚在路上看到个淋雨狂奔的小孩,长得还挺像的,我就奇怪了一下……” “在哪?”陈末野的语气骤然沉了下来。 “啊……就小广场那边。”周趣很快从陈末野的表情上反应过来,“那真是祈临?” 陈末野没说话,迅速地换了衣服和鞋子出门。 周趣诶了一声想跟上去,却被他拦住:“我自己去就行。” 陈末野能感觉到这段时间祈临有事情瞒着他,但他只当是青春期的私事,从不过问。 显然,事实和他所理解的不一样。 雨水砸在伞面上,声响沉闷而厚重,他撑着伞柄的指尖愈发冰冷,沉默地穿行在一条条巷道里。 最后,终于在最阴湿偏远的角落找到了人。 刘坚被抵到墙角,伞已经扔到一边,大雨将他整个人都淋得特别狼狈。 “所以,在匿名群里造谣陈末野两年的人,到底是不是你?”祈临冷声问。 对付这种辍学的混混,暴力不是最佳的手段,所以祈临收集了不少证据,直接或间接地证明了刘坚和造谣有关。 刘坚同学从来没好好读过书,更别说法律,看过他们手里的“证据”还有三两句报警的恐吓之后,什么都认了。 “我,我……我他妈的只负责拍照!发出去的人不是我!当初找茬也是别人给钱要我这么做的!” “那你他大爷的到底说出来是谁啊!”杜彬吼了一句。 雨水搭在脸上模糊了眼睛,刘坚狼狈地抹开:“市一中的!但是他叫什么我真的不清楚,他只是给我转钱……你们与其在这里堵我,不如去问陈末野得罪过谁不就好了!” “行。”该问的差不多已经问清楚了,祈临淡然地看着他:“我警告你,之后我要是再看到一句和陈末野有关的谣言,你就等着警察上门。” 说完,他转身回头。 周身那股阴森冷戾的气息还没消退,脚步却率先停住。 小巷外,陈末野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倾了下伞。 他说:“祈临,过来。” 第34章 杜彬本来想出于义气和祈临一起扛, 结果才被陈末野扫了一眼,那股还没顶出来的大义凛然又瞬间咽了回去。 他飞快地把伞塞到祈临的手里,咳了一声:“那什么, 我下午还有课,我先回学校了。” 然后脚底抹油头也不回地溜了。 祈临虽然没指望这人和自己分担什么,但也没想到他跑得那么果断。 打车的时候,陈末野一直没有说话, 祈临只能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 尝试揣摩他的情绪。 陈末野为什么会来?他什么时候知道的?现在生气了吗? 一大堆问题叠在脑海里, 祈临甚至不知道该从哪一个下口。 直到陈末野拉开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他才回神。 他哥的嗓音沙哑:“上车。” 祈临低低地哦了一声,刚低头准备进车时,又被陈末野按住了肩膀。 他回过头, 留有余温的外套就落在自己的肩头。 祈临下意识拒绝:“不,你生病……” “诶, ”驾驶座的司机却回头, “小孩, 你身上是湿的就找个东西垫垫,别把我车弄脏了。” 陈末野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沉声回应:“好, 不会。” 祈临攥了一下外套的领口, 老实地坐了进车里。 周趣在小出租屋里等了近半个小时, 才看到一块儿回来的两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他茫然地看着两个人,“生病的穿个短袖, 没生病的像落汤鸡,你俩趁着放假想大病特病?” 祈临动了动唇,解释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 却只是回头望着身边的人,低声喊了一句:“哥。” 陈末野将视线从他身上抽回,偏过头咳嗽了一声:“先去洗澡。” 然后周趣就见祈临乖巧温顺地点点头:“哦。” 这事情太过莫名,周趣等两个人各自分开,气氛缓和下来,才走到茶几边。 “怎么了,小祈临惹事了?” 陈末野转步到厨房,倒了杯温水给他,才开口:“你等他出来自己解释。” 十五分钟后,搭着毛巾的祈临慢吞吞地从浴室里出来。 陈末野和周趣坐在小茶几的两端,周趣还在感慨:“环境不错啊,小是小了点但还挺温馨的,至少比在学校住宿舍强。” 陈末野坐在沙发角落,平静地嗯了一声。 祈临走到地毯边,先跟沙发上的人对上视线。 “行,可算是等到你了。”周趣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现在可以给我这个局外人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吧?我刚下车就看到你伞都不撑就在雨里跑。” 原来是你告的密。 祈临慢吞吞地坐到沙发的另一端,用毛巾擦了擦脸:“周哥你怎么来了。” “你哥不是生病了吗,玫姐担心,让我过来送个药。”周趣一本正经地抬了抬下巴,“诶,别岔开话题。” 祈临歪了歪脑袋:“什么话题。” “嘿。”周趣看了他一会儿,干脆问,“所以,你是不是真的谈恋爱了,借着你哥生病为理由请假,然后偷摸出去见女朋友?” 客厅里有半分钟的寂静。 “谈恋爱?”祈临好像接触到个新名词,先看过周趣,然后看向陈末野:“我?” 陈末野施施然地抬手撑着下巴,目光淡漠地落在窗外,小沙发深色盖巾将他的轮廓衬得病白一片。 见他没回答,祈临转回视线看向周趣。 “谁说我谈恋爱了?”他问。 “没这回事吗?”周趣更茫然,但他反应快,立刻把锅甩了,“哦,这都是我从林冬现那里听回来的,林冬现那个八卦男是这样的。” 祈临半天想不到自己从哪给这群人带来的错觉,只能解释:“没谈,也不会在高中谈。” 周趣点点头:“嗯,那看来是我误会了……那你在外面跑什么?” 话题还是被绕了回去,祈临低头,端起了桌面没人动过的水杯:“有个不认识的人,在一个匿名群里造谣我哥……我就跟我朋友留意了他一下,看他是怎么回事。” “造谣?”周趣蹙眉,旋即又像反应过来,“啊,我好像听说过。” 他们的乐队在小圈子里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不少人会为了陈末野而来,来来往往他也听到一些八卦。 但是周趣了解陈末野的为人,从来没把那些事当过真,也只以为是三两个人间的闲言碎语。 他并不知道还有人专门盯着陈末野的动向时刻造谣。 “还有这种变态?”周趣回头看着沙发另一端的人,“那你怎么没跟我们说过?” 陈末野眼眸垂落在身侧的沙发上,神色淡得仿佛局外人。 “没留意。” “……”周趣噎了一下,“那你还活得挺心大的。” 陈末野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旋即转过眸,看向身边的人。 祈临正好也在看他,被那双琥珀色的瞳仁抓住后,有片刻的滞怔。 他忽然想起刚刚在浴室里看到的消息。 [杜彬:不是兄弟不讲义气,陈末野那个眼神太有压迫感了。] [杜彬:你们优等生都擅长用眼杀人是不是?] [杜彬:我感觉我再被他盯一会儿,啥都招了。] 当时他只觉得杜彬反应夸张。 “行吧,我回去警告下让林冬现别一天天胡说八道。”周趣从茶几前站了起来,“你们两兄弟就好好休息,别折腾了,要耽误下来少赚钱的是你们。” 还是这句话管用,说完两个人脸色都变了。 周趣趁着雨势变小就离开了,祈临将人送出门口,回头时才发现陈末野的视线依然随着他。 大概是生病的原因,他哥的语调格外的慢:“周趣已经走了,有些事你是不是该跟我坦白?” 祈临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低声:“你在巷子口的时候,听到了多少?” “不多,最后几句。” 偏偏是祈临最不想让他听到的部分。 他一步一步挪到沙发,小声说:“国庆节的时候,我们在酒店里,有人偷拍你。而且那个人还找到了房门口,只不过我当时没有反应过来。” 陈末野思绪微沉,立刻想起那天晚上不对劲的地方……祈临去拿了外卖回来脸色不对。 难怪那晚祈临睡着了也无意识和他保持距离。 原来是有了心事。 “然后呢?”陈末野问。 “然后我就猜,你是不是被人缠上了。” 他哥有点步步紧逼的意思,祈临只好一五一十地把这两个月的心路历程坦白。 陈末野安静地听着,最后端起桌面的水轻抿了一口:“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找到刘坚之后,他不承认呢?” “我让杜彬把群里的聊天记录都保存备份了,持续造谣的行为是构成违法的,更何况他又不了解这些。”祈临小声嘀咕,“再不行就把他打到认呗。” 杜彬找他这一个多月憋的火气可不小。 “聊天记录还在么?”陈末野问。 “……在。” “给我看看。” 祈临本来想拒绝,因为里面的内容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但被陈末野这么看着,他只好老实地把手机交出去。 陈末野挨个翻了一遍。 为了增加证据的厚度,杜彬是从自己入群的时间开始截图的。 祈临就有种做错事的感觉。 陈末野本可不知道不理会那些恶意,但现在却是他亲手转交过去的。 陈末野平静地把记录看完,将手机递还给他。 祈临接过之后立即开口:“这些只是作为证据保存的,上面的东西离谱程度跟看图说话一样,我是不会信的……杜彬也不信。” 他认真自证的样子有点可爱,陈末野忽地偏过头笑了,但他还在病中,笑声很快变成了咳嗽。 祈临低头给他递水,杯子交递的时候才发现陈末野掌心的温度好像又升高了。 “完了,我不会把你折腾得更严重了吧?”他满脸内疚,又去把温度计找回来。 陈末野本来想拒绝,但祈临内疚上头,捏着温度计非不放。 眼看着他越凑越近,有点“你不自己量体温我就帮你量”的意思,陈末野忽地抬手,掌心托住了祈临的下巴,随后指尖微曲,捏住了他的脸。 祈临被他控在原地。 “我是在市一中得罪了人,”陈末野说,“那个学生和我同级,有些学业成绩上的摩擦,但是他家里有钱有权,我妈为了不让我跟他起冲突,所以办了退学。” 祈临没想到陈末野会在这个时候坦白,捏着温度计的手停在半空。 学业成绩上的摩擦……也就是挣第一第二?那这些在考场上见分晓不就好了? 为什么会……和陈末野的母亲有关? “那所学校本来也不是我想上的,只不过……我爸认为我更应该接受好的教育,所以我才去的,退学了也无所谓,我也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陈末野看着祈临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有微微颤动的睫毛。 “下次,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来问我。但是,不可以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陈末野松开了祈临的脸,指尖垂落到他捏着温度计的手上,慢慢握住。 他摘下水印温度计,看着祈临手心里蝴蝶状的小伤疤,嗓音微沉:“知道了吗?祈临。” …… 祈临觉得应该把人生病/喝酒了之后为什么会行为失常这件事列入世界未解之谜里。 距离和他哥的道歉认错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但陈末野却一点没有这事翻篇的意思,依然侧靠在沙发上,双手捏着他的脸。 不疼,但好别扭,饶是自知理亏祈临也忍不住了:“陈,末诶……理,你还在森气吗……” 因为颊边的两侧软肉被陈末野捏着,他有些口齿不清。 陈末野眼睫轻垂,表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不生气。” 祈临被他摁住了脸颊,有些艰难:“那你能放开我的脸吗?” “不能。” “你怎么还在生气?” “我没生气。” “……”这人口不对心,祈临叹了一口气,一副放弃挣扎的表情:“行吧。” 陈末野的指尖沿着他的下颌线游弋,慢慢抽了回去:“生气了?” 啧,又是学舌。 “不敢,是我有错在先。”祈临用手背轻压了一下自己的侧脸,“主要是怕我的脸被你捏成千层面包。” 班上的女生有段时间流行过玩一种叫“捏捏”的解压玩具,造型都还挺可爱的,但结局无一例外都是面目全非。 陈末野捏他的时候,他就有种成了人型捏捏的感觉。 茶几桌面上还有一碗粥,祈临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自己出门前端给陈末野的。 这人压根就没喝。 “吃点东西吧,你生病了总不能一直饿着。”祈临起身把碗端进厨房,重新给他舀了一碗热的。 桌上还放着周趣带来的保温盒,里面的菜都是玫姐让酒吧后厨做的,都是清淡的菜色,蒸蛋和蒸南瓜萝卜,还有清汤和水果。 看上去就没有食欲,非常适合病人吃。 祈临刚在纠结陈末野会不会没有胃口,余光就扫见他缓慢伸出来的手。 陈末野把桌上的粥端起,手腕却被祈临扣住。 “你的手臂怎么回事?”祈临指尖微微用力,将他的手臂握到自己跟前,然后把长袖推上去。 陈末野的右手小臂下方,有一块显眼的淤青。 从手臂中段蔓延到手肘,很大一片。 他微微抬头,这才发现陈末野脸上的讶然不比他少……这人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受了伤。 “应该是昨天晚上。”陈末野抬手抚了一下受伤的地方,迟缓地皱了下眉,“小巷那边的路灯坏了,撞到伞的时候磕了一下。” “这么大的淤青,你昨天晚上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祈临看着他,“你的痛觉神经是不是有点迟钝?” 陈末野薄唇微抿,似笑非笑:“是么?” 祈临后知后觉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慢慢地握起了拳头,指尖压过掌心的淡疤。 “不是迟钝那就是你昨晚就发烧了,发烧的难受压过了手上的疼。”他落下结论,“我给你上点药。” 小药箱被放到沙发上,陈末野轻垂下手臂,看着祈临有条不紊地拿出软膏和喷雾,忽地开口:“家里药箱里的东西这么齐全?” 只是随口的一问,他却察觉到祈临捏着软膏的指尖停顿了一下。 “常备药不是很正常么?”祈临将棉签压在他的手臂上。 药膏和喷雾都有开封过的迹象,祈临处理淤青的动作也很熟稔。 祈临把药贴压好,抬头就对上陈末野轻垂的视线,他心绪微晃,随后别开脸。 陈末野的体温在晚饭之后又升了些许,祈临看着水银温度计上逼近38的体温,几次想带他去医院。 然而陈末野却表现得跟没事人一样,甚至在晚饭之后还打算刷两套题。 祈临非常严肃地制止了他不可理喻的行为,将人指挥到床上去。 陈末野看着他绷着脸给自己压被角,眉眼松展:“其实不用这么紧张。” “嗯,是。”祈临懒散地掀了他一眼,“你病得多有经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是吧?” 床上的人沉默下来。 祈临拍了拍被角:“行了,该做的我都已经允许你做了,现在给我好好躺着睡觉。” 祈临自觉这句话命令的语气很足,床上的病人应该老实一会儿,可是当他准备抽身回到小沙发时,却兀地和陈末野对上视线。 他哥半趴在枕头上,只露出一边眼睛,狭长的眼睫轻拢着,敛去了部分眼白,那茶色的瞳仁就占据了主导。 出乎意料的,认真专注的视线。 祈临有片刻的怔神。 然后,他垂下眸,像是经历了几秒的纠结,俯身撑在了小茶几上。 陈末野看着他又把桌子和地毯摆成了今天早上的造型。 “行了,睡吧,”祈临靠着床边坐下,“我要看电影了。” 客厅的灯已经关掉,只有床边的小灯还亮着,煦暖的灯光镀在祈临的轮廓上,比平时要更加柔软。 祈临轻揪着身上的毯子,视线落在平板上,系列电影已经放到最新的部分,可是他却越发觉得看不进去。 明明早上看的时候感觉还可以。 祈临百无聊赖地伸手碰了下屏幕,进度条才到中段,他回过头,刚想问陈末野还看不看,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之前他就发现了,陈末野一生病脸色的变化就很明显,那股病气和疲惫基本藏不住。 他伸手探了探陈末野的额头,试过体温之后,起身去浴室泡热了毛巾。 晚上九点到十二点,陈末野的体温反复了一阵,一点之后才慢慢降下来。 病人最重要的是休息和补充水分,祈临重新倒了杯温开水在桌面,把平板的音量降到最低之后,点开刚刚看到一半的电影。 发烧时的睡眠最为脆弱,陈末野在昏昏沉沉中醒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 身上没有那种汗湿黏腻的感觉,只有很淡的桃子味……是沐浴乳的味道。 其中还夹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 床头灯还没熄,他轻垂下眼,看到靠在床沿已经睡着的人。 深秋的夜晚气温很低,而祈临随意地盖着毛毯,修长的四肢局促地窝在其间。 桌面的平板已经因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夜里静悄一片。 陈末野偏过头压住了咳嗽的冲动,确认过祈临在熟睡中,掀开被子轻声落了地。 他有时候发现,自己总会拿祈临没办法,今天下午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陈末野在模糊的光线里大概观察了一下祈临的睡姿,右手落到他的腰后,另一只手探到腿弯,单边膝盖触地,缓慢地将熟睡的人抱了起来。 毯子在他徐徐起身时从祈临的肩膀滑落,陈末野才起一半,怀里的祈临却猛地睁开眼。 少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落了一层溟濛的雾,因为刚睡醒,其中的情绪还没浮起,只有一片慌张。 陈末野本能地停住动作,低声安抚:“是我。” 但显然祈临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扶能够支撑的东西,却无意挣扎了一下。 陈末野半蹲着不好施力,一时失衡,连带着祈临一起侧倒在了床上。 所幸他反应够快,右手撑在了床褥上,才避免了大半夜两个人头碰头的尴尬场面。 陈末野下意识想道歉,却一下怔住。 因为祈临现在,正毫无防备,满脸茫然地躺在他的身前。 床边小灯绒暖的光落在少年的轮廓上,像给他勾了一层小小的边,眼睛里已经不再是一片茫然的空白,而是余惊落定的松怔。 他色泽浅薄的唇细微地抿了一下,然后才是沙沙的哑声。 “哥。” 陈末野喉头微紧,偏过头轻咳了一声,淡然开腔:“嗯。” “吓我一跳……你半夜不睡干嘛呢?”祈临手里还捏着毯子的一角,看见陈末野将手从自己的腿弯处手回去,才呆呆地问,“你刚刚在抱我?” 陈末野垂落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好在祈临先反应过来,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其实不用的,你生病了就该好好休息……我本来打算去小沙发上睡,只不过在这儿打了个盹儿。” 他还觉得有点丢脸,居然被他哥发现了。 陈末野的右手还撑在床边,沉声:“不冷?” “不冷。” 他回答得太快,把之后的气氛衬得格外安静。 陈末野视线垂落,看着他垂落在床沿,毫无血色的脚,心绪微动。 然后俯下身,用温热的掌心握住了他的脚踝。 果然,像是一块霜冻的冰,一点温度也没有。 他皱起眉刚想斥责祈临的谎言,却和那双意外惊愕的眼对上。 情绪是会传染的,祈临的反应让陈末野后知后觉自己这个动作似乎越过了某条线。 他很快冷下语气,用证据回答:“冷得像冰。” 这回床上的人说不出话了。 陈末野起身,将床上的被子掀开盖到他身上:“睡吧,不然我没传染你也要感冒。” 祈临抿了抿唇,还想解释什么,就看到他哥去药箱里找了个口罩,戴上之后才重新回床边把小灯熄掉。 厚被子盖到身上时,祈临才发现他哥说得没错……自己的手腕和脚踝不知道是冷还是麻,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回过头,看着身边模糊的影子,低声:“哥。” “嗯。” “……抱歉。”祈临藏在被子里,“我只是想让你好好休息。” 身边没有回答,祈临正犹豫还要不要再诚恳一点认错时,他听到了很细微的一声叹。 随后,陈末野转了过来,温热的指尖涉过两床被子,在黑暗里握住了祈临冰冷的指尖。 他将那双手轻轻揉了揉,然后捧在手心捂着。 “好了,等你暖起来我就松开,睡吧。” 睡吧。 他哥微哑温沉的嗓音像有魔力,祈临明明有些别扭,却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陈末野安静地听着,直到身边的呼吸变得绵长均匀,他才微微靠了过来。 更深露重,受凉的躯干没有那么快回暖,他知道祈临的睡眠和作息,于是在小刺猬无知无觉间,将他仍然冰冷的脚踝绕到自己腿间。 ……只要在祈临睡醒前收回就不会有事,陈末野是这么想的。 但他却疏忽了凡事都有意外。 半夜的惊醒成了光怪陆离的梦,反复魇着祈临。 凌晨五点,他缓缓睁开眼。 然后,看到了他哥近在咫尺的睡脸,还有自己被他拢在烘暖体温里的双手和腿。 昨晚被握过的脚踝,此刻被他哥密不可分地贴着。 窗外有鸟鸣掠过,祈临心头一跳。 他小心翼翼地从他哥的气息里脱离。 然后略微心虚的,不正常的,微弓着身子赤脚逃进了浴室。 第35章 浴室里的水流声渐渐熄止, 祈临一手扣着水阀,一手撑在洗手台上。 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不止一个梦,但大多都混乱而混沌, 只记得梦醒之前那个片段……他浸在一潭水里,水流没过脖颈,暗涌的水下有无数条蛇。 明明暗黑的潭水压抑又窒息,可是当水下的蛇缠上脚踝时, 他第一反应却不是惊悚, 而是觉得……这种感觉很像陈末野的掌心。 温热而干燥的被掌控感。 回忆到此为止。祈临沉默了一会儿, 瞥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略微起伏的裤子。 随后,空白的大脑里漫出成片的困惑。 这个年纪的男生往往会这样正常的生理反应,祈临也不例外。 但平时这种情况只会在睡醒时维持一小段时间,睡醒之后稍微缓一会儿就能消退……但今天一样却不一样。 他依稀记得, 自己似乎是先醒来,然后起的反应。 ……好像不太对? 还没等他辨出对错, 磨砂玻璃门发出两下闷重的声响, 随后是陈末野微哑的声音:“祈临?” 祈临一愣, 先应了一声,然后胡乱地把脸上的水迹擦掉, 佯装镇定地打开了门。 雨后的清晨拢着雾, 陈末野站在浴室门边, 只睁着半只睡意朦胧的眼睛。 稀薄的晨光落在他身上, 将轮廓晕染得有点模糊。 他的嗓音低且哑:“怎么在里面待这么久?” 这个原因有点尴尬,祈临下意识错开他的目光, 以问替答:“我……吵醒你了?” 陈末野的视线落在他额前微湿的发丝上,轻声:“没有。” “哦。”祈临点点头,心里微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就是睡醒了上个厕所。” 说完他就想从浴室走出去,但步子还没落地,脑门就被一只手轻轻挡了一下。 是陈末野的掌心。 祈临像被贴了定身符一样猛地停在了原地。 陈末野安静地感受了一下,确认体温是正常的,才慢慢抽回手:“有不舒服么?” 忽然的触碰将祈临先前压下的情绪又挑了起来,他飞快地躲开陈末野的手,囫囵地说:“没,你没传染给我,我就是起来上个厕所。” 不等陈末野回话,祈临又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半推半带地把人送回床边:“你是病患,你才需要休息,怎么还有闲心操心别人呢?” 这个天气冷,被窝没了人很快就要失温,祈临半强制地把人按回了被窝里,再躺回属于自己那半冷冰冰的床上。 “睡回笼觉了,我好困。”他说。 陈末野醒得突然,祈临其实还没完全调整好,只能局促地并着腿,闭眼在脑海里默背化学方程式。 企图用知识的力量打败什么。 好在知识的力量足够强大,祈临过了一遍元素周期律,那些隐隐的躁动就被镇压了下去。 祈临松了口气,正想将刚才那点意外归为“正常的生理反应”时,身后响起了细微的布料摩挲声。 是手划过被子的声音……从迷糊的远处,一点点悬停在耳侧。 最后,是温热的指尖触在皮肤上的感觉。 祈临眼睫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 是陈末野的手背。 他哥大概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悄无声息地用指骨轻轻触压在他侧颈的皮肤上,再一次确认了体温正常后,小心翼翼地退离,帮他压了一下被子。 良久的寂静后,祈临睁开眼,看着清晨模糊的光影,在心底默默地骂了句脏话。 ……镇压失败了。 * 陈末野的体温在周日彻底降了下来,但感冒的症状却十分拖沓,足足延续了近一周。 房东老太太偶然遇到时听出了陈末野的鼻音,有天晚上还端了粥下来,理由一如既往——煮多了吃不完。 是咸口的肉菜粥,味道很特别,连祈临都挺喜欢吃。 他还锅的时候还虚心请教了一下,老太太十分吝啬,拒不告知:“下次煮的时候再了蹭吧。” 于是他俩就被迫“蹭”了三天粥,最后还是陈末野亲自上门结粥钱,被她骂骂咧咧地赶走才终于停止。 “什么?那老太太人这么好?”杜彬听祈临说完,满脸的讶然,“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祈临指尖划过手机屏幕,抬头:“什么貌相?” 现在是午饭时间,他和杜彬在十六中外的店里坐着。 住宿生中午不能出校门,校外的小饭馆就显得十分冷清。 “那个老太婆不是长得跟个妖怪一样么?”杜彬夸张地往自己脸上比划,“尖脸,长眼睛,凶巴巴的,结果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啊。” 祈临一向看不懂他的手语,懒散地垂着眼,没有回答。 杜彬比划到一半,倏然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祈临被盯得满脸莫名:“干嘛?” 杜彬凑近:“你别动……我草你怎么有黑眼圈了?” 祈临微顿。 “你这儿,”杜彬往自己眼下一指,“很淡一层青灰色,这几天没睡好?” 确实是……没睡好。 自从那天早上的反复折腾之后,祈临接连几晚都多梦。 “你咋了,碰上事儿了?”杜彬满脸担心,“还是说兼职那儿有啥问题?” “没,”一个字的回答太干巴,祈临又补了句:“只是做噩梦。” “噩梦?” “嗯。” 杜彬惊讶:“学霸还有被噩梦闹的时候?” 祈临安静了片刻:“连续几天梦见同一个噩梦。” “诶,这可有说法!”杜彬的手一下落到桌子上,“我小时候在我奶奶家住,晚上偷溜出门碰到过不干净的东西,也是一段时间反复做同一个噩梦,最后还是我奶找神婆才解决的,临儿,你不会也……” “没有。”祈临果断拒绝。 他不信也不想和怪力乱神沾上边儿。 杜彬纳闷道:“那你为啥老做同一个噩梦,都有黑眼圈了。” 是啊,为什么呢? 祈临也想问。 杜彬思索了一会儿,想到什么,掏出手机:“那你跟我说说,你梦见了什么?” 这人有个毛病是刨根问底,不说他就得一直纠缠,祈临只好说:“蛇。” 杜彬在手机上捣鼓:“就蛇?有什么外形特征吗,或者说互动?” “……不记得了。” 那些梦太过仓促而破碎,本身就是模糊不清的,只是在意识朦胧的时候干扰他,醒来就无影无踪,只剩下难以言喻的惶惑和干涸感。 “临儿。”杜彬忽然抬头,看着他,“那什么,你确定反复出现的,是蛇?” “是。”他的表情不太对劲,祈临慢慢皱眉:“怎么?” “咳,”杜彬虚握起拳头在唇边咳嗽了一下,把手机推过去,“你自己看吧。” 祈临垂下眼,屏幕中间一行字十分显眼—— [蛇是典型的“性”符号,反复梦见蛇可能暗示做梦者对性的渴望。] 祈临第一反应是把手机推回去:“放屁。” “哟。”杜彬挑挑眉,意味深长,“少见你爆粗,恼羞成怒?” 祈临:“……” “嗨呀,这多正常,哥们咱十六七岁,血气方刚,”杜彬压低了声音,一脸猥琐,“正是日天日地的时候。” 祈临冷漠地看着他:“闭嘴。” 偏偏他越是抗拒,杜彬越来劲:“这有什么,这话题多正常啊,青春期嘛,你都不知道我班里还有几个神人,上电脑编程课的时候偷摸脱离控制在后排看片呢。” 杜彬完全没觉得这些是事儿,哪个青春期的男孩子没点幻想和憧憬? 他嘿嘿地笑了起来,在祈临的一脸莫名中凑了过去:“咱认识那么久,也不需要那些弯弯绕绕的,你坦白和我说……你是学习压力大憋着了,还是有情况了?” 祈临嗤笑:“你这什么联想能力,我做个噩梦你能胡扯这么多?” “不然?”杜彬挑起眉,“难道你就只是做这些莫名其妙的梦?没有一点反应?” 他的语气太过果断,祈临滞怔了片刻,回过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错失了狡辩的时机。 “你犹豫了,你迟疑了,你必有情况!”杜彬一下激动起来,“快说!你今天不告诉我,你就别想从这个门走出去!” 这人简直像突然吃错了药,一直问个不停。 祈临平静地喝了口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现在忙得恨不得一天四十八个小时,哪有闲心去搞什么情况?” 这句话就像一盆冷水从头淋下,杜彬迅速冷静下来。 临儿的情况他最清楚,眼下确实不是能谈恋爱的时候。 杜彬挠了挠头:“草,是我抽风了。” 祈临倒也不是有意对他那么冷漠,见他一顿饭都没再说话,轻叹了口气:“杜彬。” “嗯?”正在看手机的杜彬抬头,旋即反应过来,“哦,我已经在好好检讨反思了,这回是我脑子不正常,你不用管我。” 祈临:“……行。” 杜彬十天有九天的脑回路都异于常人,祈临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结果下午放学时,这位脑回路清奇的发小突然给他发了个视频。 彼时祈临和陈末野从公交车上下来,刚走进楼道大门,信息的提示音就清晰地响了起来。 祈临划开手机,只见杜彬给他发了个定格画面一片漆黑,时长为六分钟的视频。 这人向来分享欲爆棚,祈临没多想,随手触开了视频。 短暂的延时后,画面突然亮起来,入眼的就是两个交叠的赤身裸体的人。 一声绵长的女音随着画面一同溢了出来,回荡在空旷的楼梯上。 祈临脑子一空,然后余光就扫见正在开门的人停下了动作,回头朝他望来。 “我……”他手忙脚乱地把视频关掉,捏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无措地看着陈末野,“我点错了。” 血色从祈临的颊边漫延到脖颈,一点一点蒸透了皮肤,他太过慌张,甚至忘了有个词叫欲盖弥彰。 陈末野轻垂下浓长的眼睫,视线回落到门边,温沉的嗓音低应了一声,随后先进了门。 祈临瘫着一张脸在楼梯边散热,好半晌才想起来应该问责,重新打开手机。 他先删掉了聊天记录里那个天杀的视频,然后才扔了一个愤怒的问号。 三十多秒之后,才是杜彬的回复。 [杜彬:精心挑选,供君品尝。(得意.jpg)] [杜彬:切记一个人的时候再看。] [杜彬:我草!我这儿网太差了,发完视频消息没发出去!] [Kylin:……] [Kylin:谢谢你这破网。] [杜彬:都哥们!说这些!] [杜彬:看没?是不是身材特别好?]【!】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祈临面无表情地把发小拉黑之后,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温度差不多降下去了,才一步一步往家门口挪。 真是交友不慎。 好在他哥向来善解人意,言行举止还和平时一样,从晚饭到睡前,一字没提那个尴尬的视频。 也许杜彬说得对,这个年纪男生对那些事有点好奇很正常,陈末野见怪不怪,所以不会在意也不会追问。 是他脸皮太薄,大惊小怪。 祈临平复下来,慢慢地躺在沙发时,终于开始思考要不要高抬贵手把杜彬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陈末野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弟懒洋洋躺在沙发上的样子。 十六七岁正是少年个子蹿得最快的时候,像是春日抽条的柳。 祈临经过大半个学期,个子明显高了一节,腿上那条冬装校服裤已然不是最开始松松垮垮的样子,往沙发上一躺一靠,就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 这座城市的冬夜很寒,稍不注意就会感冒,而他那只懒弟弟还不愿意穿袜子,光脚垂在沙发边缘晃。 陈末野扫了一眼,想起那个发烧的晚上,走到沙发边轻俯下身,掌心轻拍了一下他的脚踝:“这么冷的天……” 他的本意是提醒,但沙发上的人却像被他不小心触到什么开关,一瞬从乱七八糟的躺姿坐直,满眼惊愕地看着他。 眼神和那天晚上,被他抱上床却中途清醒时一模一样。 “……怎么了?”祈临被触碰过的腿曲靠在跟前,后背抵在沙发的角落里,“吓我一跳。” 陈末野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嗓音放得低轻:“提醒你注意感冒。” “哦。”祈临点点头,又解释道,“我现在去洗澡。” “嗯。”陈末野平静地回过头。 等浴室里的声响传来之后,他才在茶几边俯身坐下。 班主任给他搜罗的真题试卷就在眼前,明明是今晚的任务,陈末野却罕见地难以入神。 搁在桌面上的指尖轻轻蜷起,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祈临刚刚的反应。 ……脚踝,很碰不得么? 收紧的指尖缓缓松开,陈末野过了一遍理综,才等到祈临从浴室出来的脚步。 刚洗完澡的人带着一身雾湿的水汽,脑袋上搭着毛巾,一声不吭地从跟前走过。 陈末野停了一会儿,放下笔,拿起衣服走进浴室。 看到模糊一片,连人影都难以看清的镜子时,他才后知后觉……祈临今晚洗澡的时间好像比平时要长一点。 …… 祈临一向奉行“事不过三”的原则。 一道题不错三次就能过,一个坑不踩三遍就算进步。 可是他却在陈末野的手上栽了三次。 偏偏他唯一能交流的发小是个没谱的,不仅没帮他排忧解难,还将他往歧途上引。 祈临明显感觉到自己容易想太多。 譬如那张已经习惯了一分为二的床忽然变得窄小,那些寻常会忽略的,无意识的身体接触,一点点变得清晰。 各种乱七八糟的原因叠加下来,祈临一连三天都没睡好。 他讨厌这种状况不明的感觉,于是抽出了一节课,在公式纷乱的草稿纸上写了三个字—— 为什么? 随后以这残缺的题干为主题,延展出思维导图。 他没有恋爱经验,不知道这些反应在那个度里才算正常,但他擅长逻辑推演,问题解析。 前因是陈末野发烧的那天晚上,他们两个有了出乎意料的肢体接触。 于是他在“为什么”前面写了几个条件。 外: 青春期的常见反应。 压力过大需要排解 荷尔蒙泛滥。 自: 拥抱。 脚踝。 写下最后一个条件之后,他又慎之又慎地在右下角标了个“x2”。 “班长?” 讲台上萧龄第二次点他的名。 同桌的胡黎见祈临还盯着桌上的草稿纸看,飞快地伸手敲了一下他的桌子。 祈临抬头时对上萧龄的笑容。 “什么题目把班长难住了?我都点你两次了。”萧龄说。 祈临眨了下眼,用课本轻压住了草稿纸。 好在萧龄并不追究,只说:“各位班干要好好听课哦,接下来有任务了。你们这段时间不是老问我元旦晚会的事情么,节目表下来了。” 祈临回神,这才想起十二月已经过半,艺术节的事情要开始筹备了。 十六中的元旦晚会由高一高二包办,高三生只负责当观众。学校为了避免项目雷同,每个班级要表演的项目由各班班主任抽签决定。 萧龄一说完,班里就已经沸腾起来,坐在前排的女生迫不及待地问:“龄姐,咱们班抽到什么了呀?” 散漫的注意力瞬间聚集到讲台上,萧龄笑了一下,从讲台上拿出了一份文稿:“这个。” 前排的同学都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后排的胡黎却已经反应过来:“我草,不是吧,十抽一都能抽到?” 前座的女生回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快说。” 胡黎一下臭屁起来,刚想吊人胃口,女生就翻了个白眼:“少卖关子,说。” “剧本剧本,你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胡黎长叹一口气,“讲台底下还有个箱子,应该就是舞台剧用的道具,只不过抽到哪一本我还不知道。” 舞台剧? 祈临回过神,就看到胡黎得意洋洋地显摆:“学校安排的十个节目是固定的,但像诗歌演唱那种内容可以自选,而舞台剧的剧本就只有《爱丽丝》和《飘》。” 而因为高二级去年已经演过《爱丽丝》了,所以为了避免重复,剧本落到了高一生手里。 “文娱委员,陈瑜。”下课的时候,萧龄在讲台上点名,“这里角色抽签已经准备好了,你安排一下,因为时间有限,抽到的角色非特殊原因不能更换。” 胡黎的前桌站了起来,上讲台接过老师手里的抽签箱。 “因为这个项目难度大,所以任务不只是陈瑜同学的,各位班干也要多分工帮忙,同学们多多配合。”她收拾好东西笑了笑,“抽完角色再下课吧。” 萧龄走了之后,班里顿时热闹起来。 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对这种角色的分配大多持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好奇谁是主演,期待有人反串,更在意谁抽到奇葩的角色。 而祈临则是最受瞩目的那一个,轮到他抽签的时候,前面的同学甚至不着急看自己抽到的角色,纷纷朝他这边看过来。 祈临忽视汇聚而来的目光,从盒子里随意抽了一张纸条,扫了一眼,然后压在了桌面。 胡黎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平淡,仗着自己靠得近,凑过来:“班长,抽到什么了?” 祈临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要是刚开学的时候四周的同学大多是不敢再问的,但这大半个学期过去,一班的学生早就知道他们的班长冷的只有脸,干脆纷纷起哄,胡黎还一把摸过了那张便签条。 然后就大惊小怪地带一片起哄声。 “……”祈临脸色微瘫,突然有点后悔。 “哇哦,班长你手气不错嘛。” 他这么一说,好奇祈临抽到什么的人更多了,胡黎把纸条往前面一递,飞快地走到讲台的道具箱前。 他以堪比皇帝加冕礼的隆重仪式,从道具箱里掏出了一个兔耳朵发箍:“恭喜班长,成功抽到‘白兔先生’!” 祈临:“……” 他想也不想地就拎起书包从座位上离开,不打算给任何机会让胡黎把那玩意儿戴他头上。 然而他还没迈出后门,就和走廊外倚着墙壁等他的陈末野对上视线。 男生划着手机,神情闲散,不知道等了多久,也不知道听到什么。 祈临嘴唇微动,刚想带他哥跑,就见胡黎在身后胆大包天地挥了挥手里的发箍:“学神,你帮我按住班长!” 祈临冷嗤一声,心说你找错人了。 这我哥,不可能和你们同流合污的。 下一秒,陈末野的手就落到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 “嗯,按住了。” 第36章 祈临没想到他哥会倒戈这么快,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陈末野?” 跟前的人长眸微垂,似笑非笑:“嗯?” 这点笑意在现在的祈临眼里就是挑衅,眼看着胡黎那个不要命的就要拎着发箍凑过来, 他心一横,伸手一把勾住了陈末野的脖子。 随后稍稍用力,就把他哥也搂了下来。 胡黎登时被这幅场景吓了一跳。 祈临回头,眉梢一挑:“来, 你要让我戴就先给我哥戴, 不然休想我妥协。” 胡黎愣在原地, 看着高三级那位出了名可望不可即的高冷学神迁就地俯下身,由他们班长粗暴无礼地扣押着。 一时之间,他竟然看出了陈末野素来冷漠的眉眼间浮出一缕笑,说不出的……纵容。 祈临的手腕贴着陈末野的颈侧, 明明是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气势,手腕却无意触到他的喉结。 皮肤接触的地方漫出一股热, 又是一片细微的酥麻。 ……刚刚那个自我剖析的问题又浮现在脑海。 他故作平静地回头看着胡黎, 还有教室里一大群看热闹的, 兴奋的眼神。 “不戴是吧?”他松开手,转而拽住了陈末野外套的袖子, “那走了啊。” 陈末野迟行一步, 距离拉开后, 袖子被牵引的一角就尤为显眼, 仿佛是被身前的人带着走。 但祈临没牵多久,放学的校道上有不少学生, 他在被人撞见之前就松开。 陈末野跟在他身后,视线从他白皙的后颈落到侧脸,看着他压着的唇角, 低声问:“还在生气?” “没有。”祈临冷着脸没好气地回答,“只是想不到为什么有人会这么幼稚,你说是吧,高三的同学?” “是么?”陈末野略微露出些无辜的神情,“高三的同学只是好奇你戴上发箍之后会是什么样。” 祈临哂笑:“我怎么不知道高三的同学好奇心这么旺盛。” 校道近大门的地方种着两排树,这座城市的冬日不算萧肃,树枝上还有层叠的叶。 其中一片自然掉落,垂在祈临的书包上,陈末野抬手摘下时,身边的人也抬起头。 他捻着叶柄轻轻转了一圈,长眸看着祈临,忽地开口:“我不是你哥么,不能有点特权了?” 片刻的对视后,祈临垂眸摘走了他指尖的叶片,轻哼:“以权谋私不可取。” …… 祈临对艺术节这种大型的集体活动向来是不积极但也不排斥的,他本以为这次也会一样。 但不知道杜彬是从哪知道他要参演的,非得嚷嚷着来十六中看他排练。 祈临前段时间还被他的解梦弄得心有余悸,拒绝了他的请求。 结果当天放学,他去了趟老师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杜彬就已经坐在他的位置上,和胡黎他们打成一片。 “所以,我们家临儿一句台词都没有?负责在转场的时候跑个过场?”杜彬坐在他的椅子上,一条腿还踩在横杠上,像只活灵活现的猴。 前桌的女生也很为难:“班主任说可以适当调整剧本,我本来也想给班长加戏的,但是班长不同意。” “班长那张脸怎么就抽到了这么酱油的角色,”隔壁的燕子也是一脸痛心,“说实话我宁愿抽个什么独唱之类的,让班长一个人在台上站着。” “我懂,”杜彬双手环胸,十分赞同地点点头,“我们初中搞过一年合唱,老师拍了集体照,还有几个女生单独把临儿放大印成了单人照,弄成小卡什么的串包上。” “我草,真的假的?”前桌难以置信,旋即又说:“那照片现在还在吗?发我一张?” 眼看几个人的话题越聊越偏,祈临敲了敲教室后门。 杜彬回头见是他,立刻笑出一排白牙:“哟,临儿回来了。” “你怎么来了。”祈临冷淡地走到自己的桌子旁边。 隔壁的胡黎十分主动地邀功:“当然是我把杜哥接过来的。” 杜彬被祈临婉拒之后,立刻就想到了胡黎,以给好兄弟一个惊喜为由,忽悠胡黎去上次校运会翻墙的地方把他接进来。 祈临看着胡黎一脸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表情,叹了口气:“走吧,不是去排练么?” 为了让演出顺利,学校特别开放了小礼堂供学生排练用,但是得在晚自习前结束。 杜彬兴致勃勃地跟着一班的学生出发,走的时候瞄了一眼门外:“那什么……陈末野呢?” “高三他们这两个月多了一节半个小时的自习课,”胡黎跟在身后说道,“这会儿估计刚上课呢。” “我靠,你们普高就是变态。”杜彬说完,又稍微松了口气,“也就是说陈末野应该不会来看排练了?” 祈临回头冷笑了一声:“你要是那么想,你可以去高三看自习。” 杜彬:“……” 因为时间紧迫,班里每次排练只练两场,除了需要全勤的几位主演,同学们可以轮流去吃饭。 祈临作为“过场吉祥物”,踩完点后就在观众席上待机。 他作为唯一的外人倒是积极,一会儿看剧本一会儿搬道具,乐在其中。 杜彬溜达了一圈才回到祈临身边:“靠,还是你们普高的活动好玩,我们那破班就没个集体样,一下课就各干各的,哪有这些活动。” 祈临没抬头,随意地应了一声。 杜彬这才发现临儿居然在争分夺秒地刷卷。 不愧是学霸。 “咳,那什么,说起来。”杜彬走到他身边,把礼堂椅压下来坐着,“你这段时间还有做梦吗?” 祈临计算思路骤然一断,薄唇轻抿:“没有。” 确实是没有。 因为他已经恶化成入睡障碍,每天得折腾近两个小时才能断断续续地睡到早上。 杜彬挑了下眉,又问:“那,我未来的弟妹……在场么?” 祈临甚至反应了一下他那句“弟妹”是什么意思,扔下笔:“你脑子里只有这些了是不是?” “唉,我这不是关心你么。”杜彬一本正经,“真不怪兄弟八卦,我认识你那么久,就没见你动这些心思的时候,这回好不容易有苗头了,我真的很好奇啊。” 祈临本来打算对他的八卦置之不理,但却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张草稿。 他将自己的反常细分成了外因和自身原因,并且各有留意。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确认了一件事,和同学的触碰,无论是男是女他都没有异常。 所以,那天晚上的“异常”不是常见普通的反应,不是运动不足导致的精力旺盛,更不是荷尔蒙泛滥。 他目前在主观条件下还没有“构建亲密关系”的冲动。 由此得证——他不是因为想谈恋爱了才做那样的梦。 排除了外因,那就只有自身的原因。 也许是他身体上具有特殊敏锐感受的部分,譬如腰和脚踝,是危险的敏感带,不能随意触碰。 而杜彬对祈临的自我剖析全然不知,他是只满脑子颜料的单细胞生物,只会用清澈且愚蠢的眼神等祈临的答案。 祈临低声说:“应该是我自身的问题,我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 杜彬一愣:“什么?” 祈临:“喝点中药调理一下。” 杜彬:??? 杜彬:“这玩意儿也能调理?我靠你们这些学霸是不是学习学得走火入魔了?” 但没等两个人就这个问题讨论出什么结果,贼心不死的胡黎同学偷偷出现在身后。 他手里还捏着那个兔耳朵发箍,冲杜彬挤眉弄眼地比了个“嘘”的姿势。 杜彬这人学坏一出溜,当即心领神会,伸手按住了祈临的手腕:“临儿,我觉得没必要。” “什么没……”祈临话到一半,就感觉自己脑袋上多了个东西。 胡黎一得逞撒腿就跑,跑的时候还要大喊:“为了各位的福利!”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本来就闹腾,一点小事都能引起一片轰动,更何况胡黎还把阵仗闹得那么大。 祈临一怔,随后就听到小礼堂里不知道从哪掀起了一阵叫声,然后就被瞬间围住。 “班长求别摘!让我们拍个照!” “合照可以吗啊啊啊这个好可爱!” “就指望着你熬过这个学期了班长!求求求!” 作为班长,祈临脸冷清人也冷清,在成绩光环的加持下,更是显得遥不可及。 而胡黎出格的举动,让兔耳朵给祈临带来了强烈的反差感。 不怪同学们疯。 偏偏祈临的性格向来是吃软不吃硬,面对那群渴望的眼神挣扎了半晌,最后放弃。 祈临:“……就一张。” 于是,容忍又换来火上浇油。 本来只是在看戏的杜彬和胡黎瞬间都被挤到门口,远远看着场面逐渐失控。 “草,这就是大帅哥的魅力。”胡黎大为震撼。 杜彬看了一会儿,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胡黎同学,我跟你说,临儿这人虽然看着冷,但实际上很不会拒绝别人,尤其是女同学。” 胡黎愣了愣:“所以?” “你要是没办法结束这个场面,”杜彬微笑,“你就做好被临儿暗杀的准备。” 他轻描淡写,胡黎身后蹿上了一阵恶寒,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惹了祸。 “我靠,那,那我该怎么办?”他看着人群中顶着兔耳朵一脸无奈被合照的祈临,终于知道慌,“我要不还是跑吧?” 杜彬:“那你明天不上学啦?” 胡黎搜肠刮肚了一圈,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日,我现在感觉只能请神下凡来解决这个场景了。” 话音刚落,身后拥挤的礼堂门口忽然安静下来。 两个人回头,就看到另一袭人影缓步走来。 胡黎还没来得及有表情,就听到身边的杜彬说:“喏,你请的神来了。” 陈末野平静地从门口进来,像个行走的音量调节器,熄了一路的躁动,径直走向礼堂椅中间那只“兔子”身后。 陈末野伸手轻落到祈临的肩膀上,先是点了点,等他回头时,才轻轻地帮他把发箍摘下来。 男生眉眼清隽,笑容淡然:“打扰一下,能把他还给我了?” …… 祈临和陈末野走出小礼堂的时候,杜彬和胡黎那两只罪魁祸首已经跑没影了。 “怎么了?”公交车站里,陈末野垂眸看着他,“手腕受伤了?” 祈临这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转动右手手腕……因为杜彬那个傻x为了和胡黎打配合,压了一下他的手,导致腕骨磕到桌子上。 是有点不舒服,但并不严重。 他刚想说没事,陈末野的手就落到他的手腕上。 冬日里男生的掌心温热而干燥,轻轻抚压过他的手腕,几乎一下就抚平了那阵细微的痛。 “好像没有扭伤。”陈末野的指尖沿着掌心轻按,控着他的手腕轻转了一下,“这样疼吗?” 祈临飞快地将手抽了回去。 “不疼。” 陈末野看着他微冷的表情,眼尾落了点柔和的笑:“其实我觉得你戴那个兔耳朵挺可爱的。” 说完,他就看到祈临眼里的难以置信:“你什么审美。” 陈末野:“我审美要是有问题,你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围着拍照?” “因为她们……”祈临斟酌了一下,挑出个自认为最合理的词,“猎奇?” 陈末野偏过头笑了。 祈临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但他现在也没心情去纠结这些问题。 刚刚被陈末野揉过的手腕正在缓缓变烫,一点点发痒。 这种症状和腰还有脚踝是一样的。 ……他身上有那么多敏感点吗? 本以为已经能落下结论的问题突然衍生出了分支,祈临一晚上都有些走神。 陈末野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挑了张卷子放到桌面,低声开口:“还没写完?” 祈临抬头才发现陈末野居然坐在身侧,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边的手机……十二点整。 正常来说,陈末野这个时间该休息了。 “你要写题?”祈临看着他铺开的卷子。 “嗯,期末是联考。”黑色的笔被支在指节,陈末野平静地触开手机的计时器,“这段时间都要晚点,你先睡吧。” 祈临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洗漱之后老实躺到床上。 他本来以为今晚又会在床上翻来覆去至少半小时才睡着,结果挨到枕头不过十几分钟,暌违已久的困意突然袭上眼睫。 冬日的夜晚少了虫鸣,寂静就像一层纱雾,不着痕迹地落满了整个空间。 黑色水笔在最后一道题的第三小问停下,陈末野把笔放在一侧。 凌晨两点整。 他先起身喝了杯冷水,洗漱之后,才无声地走到床边。 祈临怕冷,入冬之后都有卷被子的习惯,侧躺蜷成一团,柔软蓬乱的黑发落满枕头。 陈末野慢慢俯身,指节落到他长睫垂拢的眼下,指肚轻轻划过那片青灰。 随后替他轻压下被角,熄了床边的灯。 第37章 久违地睡了饱满的一觉, 祈临第二天差点没听到闹钟响。 他手忙脚乱地洗漱完,才发现小沙发收拾得异常整洁,但时间紧迫, 他没多想,小跑着去赶公交车。 胡黎和杜彬深知自己闯了大祸,今天一早就来十六中打算负荆请罪,结果祈临到校时间和平时不一样, 杜彬只能用奇丑的字迹留下“对不起”。 而胡黎差点要当场给他磕一个:“班长我真的知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祈临面无表情地把杜彬那张便利贴拍在他合十的双手上:“准备上课。” 这是没和他计较的意思, 胡黎嘿嘿地把纸条团成团:“还是我们班长人好。” 说完, 他又从课桌下拿了一个保温水壶递过去:“对了,这是杜哥给你的,歉礼。” 祈临打开就闻到一股苦涩的味道,他皱了皱眉, 用手机给杜彬发了个问号。 杜彬显然是二十四小时待机,秒回: [杜彬:这是我妈昨晚熬的茶, 清热祛湿, 包能下火。] [杜彬:你昨天不是说要喝中药么?我妈就给你熬了这个, 说喝一周就见效果。] [杜彬:亲测,苦, 但有用。] 他喝完简直六根清净, 告别凡尘。 祈临为了不辜负杜妈一片心意, 课间尝了一口。 ……苦得一上午都没有一丁点困意。 昨天的闹腾之后, “小兔子班长”的各种照片就刷了各种群和表白墙,导致班级排练的时候, 门外多了不少围观的学生。 胡黎和杜彬当即将功补过,积极维护秩序,尽心尽力地担了跑腿牛马的责任。 不知道是紧凑的排练消耗了那些多余的精力, 还是杜妈的茶见了效,这几天祈临的睡眠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起来,沾床就睡,甚至不知道他哥每天晚上刷题到几点。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正好是周四,元旦节连着周末,连补课都免了。 周趣在乐队的群里收集假期安排,知道十六中有元旦晚会后,立即把陈末野的班次调走。 [周趣:学生就要有个学生样,一天天什么活动都不参加只挣钱怎么行?] [叶月:非常赞同。所以小祈临的节目录给我看谢谢。] [林冬现:麻烦发群里我也要看谢谢。] [范弥:不准窝藏你弟我也要看谢谢。] 这群人知道祈临要在舞台剧上演跑场的兔子之后一个比一个兴奋,非得刷屏向陈末野要录像。 祈临在下午排练的时候刷到群里的99+信息。 ……这群大学生一天到晚闲得慌。 但想起陈末野糟糕的拍照技术,他忽地有点坐立难安。 胡黎犯贱的时候让他看过表白墙上的各种偷拍,祈临只觉得那是他不想看第二眼的黑历史,要是让陈末野来拍…… 想到这里,他跟文娱委员打了个招呼。 得去断了自己黑历史流出的可能。 因为晚上的艺术节需要布置场地,所以十六中下午第三节课开始就改成了自习,高三更是罕见地提早了一节课放学。 祈临穿过操场到实验楼的时候,才发现高三的教学楼十分安静。 即便是末流高中,高三的氛围和高一高二也截然不同……空气中仿佛都流动着紧迫感。 稍微还有点人声的地方,也就楼梯边那面荣誉墙。 节假日前老师对手机的管理稍微松懈,几个女生围在“第一”的照片前嬉笑打闹,还有人在偷偷拍照。 祈临敛回目光,到四楼的时候四周明显地更安静了,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走到一班门前时侧身探了个脑袋。 空荡荡的教室里,唯有后排还有一道人影。 祈临恍惚地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陈末野坐在教室里的样子。 瘦高的男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左手曲放在桌面,微弓着后背半趴在桌子上,右手放在桌面,指尖自然垂落。 窗帘虚虚地遮挡了半个座位,偶尔的风衔了半分光影,在他线条修长的后颈上摇曳。 陈末野似乎睡得很沉。 祈临望了一会儿,确认陈末野没睡醒,从门口悄悄走到最后一排。 相较于其他喜欢将书堆叠在课桌上的学生,他哥的座位十分空旷干净,桌子上除了他这个人,只有一张卷和一支笔。 卷子完整地写满,甚至还在空白处串场了一篇英语作文……陈末野向来是喜欢随便打草稿的。 后门吹进来的风比先前更重,缝隙偷渡进来的光侵染着陈末野的轮廓,祈临心绪微动,抬手压了一下翻涌的窗帘。 他本来是想让陈末野好好休息一会儿,却没想只是一个无声的动作,桌上的人就醒了。 陈末野懒散地睁开一只眼,指尖稍稍用力将身子撑了起来,偏头看着身边的人。 “祈临?”嗓音里还有三分惺忪的睡意。 祈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怪异……伸着一只手,像是要抱住陈末野。 “嗯。”祈临面无表情地把窗帘拉紧,说,“过来找你,但你在睡觉,就想帮你拉一下窗帘。” 陈末野很轻地应了一声,伸手从桌面拿起水瓶拧开。 祈临在开盖的时候就闻到速溶咖啡浓郁的味道,他皱了下眉:“怎么又睡觉又喝咖啡的,你没睡好么?” 黑咖太苦,陈末野皱了下眉,慢慢把瓶盖拧紧。 他还没回答,祈临却忽然有了答案,他问:“你这几天,是睡在……沙发上的吗?” 小刺猬的洞察力出乎意料的敏锐。 男生白皙的脖颈间喉结滑动了一下,似乎是将舌尖那点苦咽了下去。 半晌的沉默后,陈末野才看向他,笑意懒散:“怎么,把床都让给你了还睡不好?” 高三教学楼外有一条校道,校道下面是篮球场。 校道很窄,所以教学楼和球场的距离并不远,安静下来时能听到学生在下面活动嬉闹的声音,就比如现在。 在陈末野回答落下的短暂片刻,祈临听到了砰砰两声……是篮球砸在地上又弹起的响动。 他的眼睫飞快地扇动了两下,薄唇轻抿:“你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 陈末野平静地看着他。 “之前生病的时候也是,”祈临看着他,胸口说不出来是恼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你是高三生我是高三生?你为什么总是觉得我需要迁就?” 乌沉的瞳里日影灼灼,陈末野在里面看到了自己。 他轻轻笑了一下,指尖捏住了祈临校服的一角,动作有半分的牵拉,半分安抚。 “因为你不一样。”他薄唇轻挽出笑意,“你是弟弟。” 篮球从篮筐里弹飞,金属颤抖的鸣声像一圈一圈的涟漪。 祈临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人三言两语,轻而易举地,就捧住了他的无理取闹。 祈临别过脸,声音有点闷:“那你又感冒了怎么办?” “不会,病刚好有抗性。”陈末野说。 歪理,祈临并不接受:“休息不够没考好怎么办?” “考得好。” 祈临冷哼一声:“信口开河。” 陈末野松开他的衣角,转了一圈有些僵硬的手腕,站了起来。 祈临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然后就听到跟前的人低声:“跟我来。” 祈临不明所以,只能跟着他哥从教室出来,走下楼梯。 高三的楼梯边就是荣誉墙,几个扎堆的女生瞥见楼梯出来的人影,小小地激动了一会儿,又很快地散了。 站在荣誉墙跟前的人只剩祈临和陈末野。 要不是荣誉墙的花纹和标题换过几轮,祈临会下意识以为这面墙没更新过……他哥又占了整整齐齐一排的第一。 祈临看了一圈,视线又落到他的脸上:“你带我来荣誉墙干嘛?” “带你看证据。”陈末野说。 一定会考好的证据。 祈临:“……” 秒余的沉默后,他偏过头笑了出声。 该怎么说呢……他哥有些时候总会让人出乎意料。 温柔也是,幼稚也是。 见他的情绪好转,陈末野的眉眼这才松展开,轻声问:“所以,你怎么突然来高三这边了?” 祈临这才想起自己的意图,清了清嗓子:“来警告你。” “什么?” “你没看群?”祈临挑眉。 陈末野大致地回忆了一下,反应过来:“看了,你不像被录像?” 祈临正神:“你那个拍照技术,很难让人想。” 话里带着小刺,有点扎人。 陈末野低声:“但我的拍照技术不是被你纠正过了吗?上次在沙滩的时候。” 祈临没想到他会提沙滩的事,微微愣了一下。 陈末野眼底落了点笑意,嗓音懒散:“还是说,小祈老师这么快就忘了?” 小祈老师……这是祈临在给小夏补习加题时,她耍赖用的称呼。 小女孩的目的是为了把他供起来,企图用敬称央求他高抬贵手,失败了偶尔还会夹带点埋怨。 但当这个称呼被陈末野挪用之后,祈临却一下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陌生,听得耳朵痒痒的。 明明陈末野是在逗他玩。 就像之前用“天赋型选手”一样。 小夏用了那么多次都没达到的目的,陈末野一次就完成了。 祈临转过头,绷着脸:“你要把我拍丑了你就完蛋了。” 听着很凶,但没什么威胁的实感。 反正也就一次而已,给陈末野一点特权也不是不行……祈临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他万万没料到,自己作为一个龙套角色,跑个过场还需要换衣服。 最后一次排练结束,祈临看着文娱委员陈瑜手里那套红桃扑克的外套,懵了三秒,才问:“非穿不可吗?” 陈瑜稳重地看着他:“难道班长你要穿着校服跑过场吗?” 祈临:“……” 好。 行。 兔耳朵而已。 戏服而已。 祈临咬着牙胡乱地把东西套上,打算去角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时,陈瑜又伸手拦住了他。 她晃了晃手里一根坠着圆毛球的腰带,笑眯眯:“班长,还有兔子尾巴。” “……” 第38章 十六中的元旦晚会在晚上七点准时开始, 主持人报幕之后,是校长发言。 高三被排在了正对着舞台的区域,陈末野在最后排, 喧闹的边界里。 班群里有节目单的截图,他正垂眼在看上面的排序,身后有人轻搭了一下他的肩膀。 是个面熟的男生,带着笑容:“真没想到今年学神会参加啊, 我还以为你会请假呢。” 陈末野的缺席不是罕见事, 甚至已经被默认是优等生的特权。 所以, 他今晚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开幕式之后老师就管得不严,大部分学生会开始混坐,已经有好几个班的女生提前换了后排的位置。 为了看谁不言而喻。 陈末野随意地笑笑,应了句嗯。 男生好像没想到他会回应, 有些意外,再回神时已经有几个女生趁机用零食去搭话了。 陈末野一边礼貌拒绝, 一边留意着台上的报幕。 因为舞台剧的布置很需要时间, 所以两个年级的两场表演分别在第一个和最后一个, 也起暖场和结尾的作用。 “接下来是高一一班带来的表演,舞台剧《爱丽丝》。” 操场上的灯光熄灭, 夜晚成了天然的幕帘, 光影再重构时, 童话故事终于登台。 坐在河边的爱丽丝是个女生扮演的, 陈末野见过——他第一次去高一接人时,向祈临问题目的女生。 除了主要角色有台词, 其他角色一律由旁白包办。 剧情按部就班地推进,终于到“迟到的兔子”出场。 灯光落在舞台侧边时,一只兔耳朵耷拉, 穿着“红桃A”的戏服,满脸冷漠的男生站在聚光灯里。 不太像赶时间的兔子……像出来游街的大佬。 陈末野低笑了一声。 起哄的尖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起了头,浪潮似地蔓延了正片观众席,追着祈临从舞台左侧跑到右侧。 往年只敢在后半段才摸手机的学生此刻已经按捺不住,成片的摄像头高举,赌的就是法不责众。 祈临第一次觉得时间既慢又快。 舞台甚至没有直线跑道一半长,他每一次上台过场都觉得时间像被无限放慢,好不容易下台之后,他那阵羞耻心还没消化完,又被提示着该准备过场。 心情就这么起起落落,有羞耻,有紧张,有被气氛推到这里的,微末的兴奋…… 好在潦草的舞台剧很契合肆意张扬的青春,结束谢幕时,台下很给面子地回以整片掌声。 祈临在舞台的右边,被扮演柴郡猫和疯帽子的同学抓着手,随大流地低头鞠躬。 身边的人在朝他笑,说班长辛苦了。 他深呼吸了一下,直到最后从舞台下来,才想起往观众席看一眼。 只可惜逆光只能看到成片的阴影还有闪光灯,别说陈末野,他连高三一班在哪都没找到。 但落空只是一瞬,下台之后有几个女生在拉人拍照留念,这个时候每个人的神经都留有余热,压根没有同不同意,只有群体狂热。 祈临被不知道谁拽住,来回拍了好几张照片,还有人趁机给他塞小零食的和花束……也不知道这些人过个艺术节是从哪藏进来的单只玫瑰。 拖拖拉拉了好一会儿,祈临终于脱身,想也不想地就往教室的方向跑。 为了防止个人财务丢失,班里几个同学将换下来的校服都放到教室里。 好在高一就在操场后面,祈临迈上楼梯时才顺过气,他伸手想摘兔耳朵,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玫瑰。 ……有够疯的。 终于爬上最后一层楼梯,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倚在扶手边的男生。 因为学生都集中在操场,所以走道里只有一盏应急灯,男生的轮廓在其间影影绰绰。 陈末野手肘轻靠在扶手上,握着手机的右手微垂,屏幕的光衬得他的指尖格外的洁白。 他温温慢慢地笑了一下,视线从祈临凌乱的发落到他握着兔耳朵和红玫瑰的指尖。 稍顿,才开口:“回来了?” “你……”祈临气息还有点急,他清了清嗓子,“你怎么在这儿?” 陈末野手腕微抬,手机屏幕上扬时,祈临才看清他原来一直打开着相机模式。 “来履行承诺。”他说,“拍照。” “靠。”祈临有点郁闷,“追这么急,我会跑么?” “嗯。”陈末野轻笑,动身朝他走近,“所以我守株待兔。” 祈临下意识想狡辩,却发现自己连还嘴的地方都没有……他现在就是兔子。 “你确定班长往这边跑了吗?” “应该是……我刚刚好像看到。” “完了不会就我一个人没要到合照吧,我不要啊,班长你快出现吧……” 楼下忽然传来脚步和交谈声。 祈临本来平复的心跳在这一瞬蓦地加速。 合照的时候他已经很抗拒了,衣服换回去之前他实在是不想见人。 默声的片刻,他下意识看了跟前的人一眼。 只不过是最随意的一扫,快得连祈临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却已经被陈末野轻扣住了手腕。 男生将他轻拽上身后的楼梯。 夜间教学楼顶不开门,但也不开灯,没有学生会无缘无故走到最上面。 祈临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哥带到楼梯间,银白的月光被顶楼的铁门切割,银白的月晕碎散在少年的轮廓上。 祈临清晰地看到了陈末野睫毛拢下时的阴影。 他想拉开距离,后退的右脚忽然踏空。 心慌的一瞬,陈末野伸手扶住了他的腰,将他按到怀里。 一股细微的热风撩过祈临颈侧。 陈末野细白的指尖压在唇面,不动声色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 寻找祈临的女生上了楼,但发现人没在教室里,又泄气地离开了。 陈末野在楼梯无人察觉的阴影里,视线越过昏暗,看到了女生下楼的身影。 他轻松开手,看着怀里已经站稳的人:“走了。” 祈临垂着视线,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冷静地点点头:“哦。” 手心玫瑰的塑料包装在沉默里发出脆响。 祈临正想随便找点什么借口下去,却发现陈末野的手机镜头已经对着他。 “你想笑一个吗?”男生低声说。 祈临真的有点想笑,被气的。 他干脆盯着镜头,语气凶巴巴:“那你给我拍好了,糊一张我都跟你没完。” 陈末野看着屏幕里表情凶狠,耳尖却红透的人,唇角微不可查地挽了一下,低声:“嗯。” 好在,结果不错。 陈末野已经不再是那个把沙蟹拍成无影脚的人了,光线和构图合格,剩下全由祈临的脸扛着。 祈临粗略地检阅了一遍,把手机还给他:“行吧,合格。” 陈末野拿着手机却没有动,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祈临有些别扭,微侧开脸:“还要干嘛?” “合照。”陈末野说,“不拍吗?” 上一次在海滩边他们两个就这么做了。 虽然最后留下的照片不多。 祈临嘴唇微抿,低声说:“什么好合照的。” “你班的同学不是和你拍了很多么?”陈末野视线低垂,声音又轻又慢,“我就不行了?” “……”祈临差点都忘了眼前这个人是直接问他要“特权”的哥哥。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陈末野这么容易……得寸进尺呢? “拍拍拍。”祈临一脸债多不压身,“赶紧的。” 他是想敷衍了事,却没想到陈末野比他更不挑剔,这个人居然地方都不换,就在楼道里俯身凑了过来。 自下而上的镜头里,两个人都站在逆光的黑影中,因为两个人踩着不同的台阶,祈临忽然成了个子更高的那一方。 这个人刚刚给他拍单人照时的那点拍照基础好像又消失了。 祈临干脆把他的手机拿了过来,借着月光,偏头朝他哥蹭了蹭。 “三,二……” 最后的一用快门替代。 陈末野还没反应过来,合照已经结束了,手机被放回他的手里。 大概是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所以连检阅都免了。 祈临靠在墙壁上,借着微弱的地理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哥,一脸“结束了没我能回去了没”的表情。 陈末野看懂了,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的指尖勾住祈临身上戏服的后摆……在台下时他能看清衣服的构造,领口又一圈垂落的花边,前面是宽松的长衣,后面则是两条红色的燕尾。 祈临察觉到他的视线,眼神有点警告:“舞台剧也表演完了,照片也拍了,你还没看够吗?” 陈末野轻轻摇头:“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 “我坐在后排,距离有点远……”陈末野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你后面是不是还戴了尾巴?” 尾巴。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上祈临心头。 他刚想说没有,就看到陈末野下垂的眼睫拢了一下,星点说不清的笑意漫在眼尾。 “哦,我看到了。”陈末野说,“在这里。” “……” 这一瞬,不知道是羞耻心还是别的什么,祈临飞快地把系在小腹上的腰带拆开。 然后连同那枝碍事的玫瑰,猛地拍在陈末野的手上。 “你慢慢看。” 说完,他就一溜烟地从楼梯上跑了下去。 祈临飞快地跑回教室,把自己桌面上的衣服一抓就往洗手间去。 脖子很痒。 而且不仅是脖子,拍照时和陈末野碰到的肩膀,换手机时触碰到的指尖……甚至是最后被他视线扫过的腰,都很痒。 原来他的自我剖析不完全对,那些条件和理论缺少了一个重要的前置条件。 ——陈末野。 不是他自身敏感,而是因为陈末野。 这个认知让祈临有点莫名其妙的惊惶和茫然。 为什么偏偏是陈末野? 他哥有什么……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吗? 他按了按胸口,强制自己镇定下来。 别太慌,说不定是神经余热……反正胡黎从台上下来的时候兴奋得都快疯了。 他不能在这么强烈的外因下,盲目地落下结论。 身上的外衣和内衬都脱下来,祈临换回自己的校服,把外套的衣领拉到最上方。 磨蹭着回到教室时,陈末野已经下来了,正倚在他的桌子边缘,一边开手机,一边捏着那团毛球尾巴。 祈临木着脸从后门走进去,夺过那团白,和戏服一起扔到讲台上回收道具的箱子里。 扔的力道恨不得把它们砸进地里。 “那这个呢?”陈末野等他回头,才慢悠悠地晃了下手心的玫瑰,“不一起放么?” 祈临没想到自己还有疏漏,没好气地开口:“那个不是道具。” “哦。”男生细长的指尖捻着削了刺的花枝,小幅度地转动了一下玫瑰,“那就是别人送的?” 正常的询问和语气,甚至陈末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点笑意。 好像真的只是在意这朵花的出处。 “合照的时候被塞到手里的,不知道是谁送的。”祈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而且我也没想要。” 他先打开聊天软件,看着乐队那个99+的群,问:“照片你发了吗?” 陈末野回头:“没有。” 祈临顿了顿,确认似地打开群看了一眼,里面确实只有那几个无聊大学生的刷屏。 “……为什么不发。” 他不是为了这个任务才守株待兔吗? “突然不想发。”陈末野漫不经心地抬起眼,“不可以吗?” “没,”祈临又切出了群聊,“随便你。” 他本来就不想让那些“黑历史”流出。 陈末野嗯了一声,右手轻落到他的桌面,指尖撑着:“那么,看在我没发照片的份上,我可以问个问题么?” 一班虽然是高一的重点班,但在十六中里也只是矮子里拔将军,平时的班风班纪还是很松散。 不少同学闲聊谈天的时候,就喜欢这么倚着或者是半坐着别人的桌子。 ……有种和陈末野当了一秒钟同班同学的感觉。 祈临抬头:“什么?” “这段时间为什么睡不好?” 这个问题一开口,刚刚那种感觉就消失无踪。 同学是不会知道他睡不好的,哥哥才会。 这个话题在下午没有提及,祈临本以为能混过去……没想到陈末野在这里等着他。 “其实也没睡不好。”他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点着,“就是做梦。” 陈末野眸色微沉:“噩梦?” “……也不算。”祈临的视线落到桌面,“可能是期末了压力有点大,梦点乱七八糟的。” 为了作证自己的话,他还把杜彬给他带的水壶拿出来:“真的,杜阿姨还给我泡了安神的茶。” 他拧开盖子,陈末野闻到了里面的草药味,眉目稍微缓和了下来。 “那要不要去看医生?” “做梦而已,”祈临连忙拒绝,“更何况最近已经好多了。” 陈末野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坚持,才低声说:“好吧。” 话到这里,祈临偏过头摸了下自己的侧脸:“所以……你最近也别睡沙发了。” 是他说已经好了,还为难他哥的话,言行不一。 陈末野安静了片刻,回答很轻:“好。” 好像是信了他的谎话。 祈临松了口气,胸腔深处却又出现了另一种隐秘的,不合时宜的紧张。 他站了起来:“教室好无聊,回去看表演吧。” 祈临心里有事,走得着急,全然没察觉到自己的身后,陈末野面无表情地将那枝玫瑰扔进了垃圾桶里。 第39章 因为艺术节的安保比平时要严格, 杜彬在两三个节目后才溜进十六中,被告知一班的节目已经结束时当场破防。 好在胡黎托人录了像,他看着录像里蹦蹦跳跳的祈临才稍稍有了一些慰藉。 胡黎见他一脸慈祥地捧着手机, 没忍住:“杜哥,你对我们班长的爱是不是有点七形?” 杜彬撇他一眼:“怎么,你想加入变成八形?不好意思没你份。” 胡黎:“……” 胡黎:“不是吧,这么小气?” 这俩活宝的思维向来不正常, 偏偏还能搭上线, 很快吸引了不少视线, 有几个活泼的女生还主动和杜彬搭话。 杜彬这人有点阳光就灿烂,听到其中有个女生小声说自己没和录像里的兔子祈临合上照,当即拍拍胸口:“这还不简单,我……” “我”字刚落, 肩膀就被身后的人搭住。 祈临平静地出现在他身后:“你什么?” “我……”杜彬咽了一口唾沫,“我深表遗憾。” 胡黎在对面用口型说了个“怂货”, 祈临一掀眼皮, 他又装作很忙地四处乱看, 抓耳挠腮的样子引得四周一片哄笑。 刚刚那个女生笑着切了这俩一声,也没执着于祈临, 跟着讨论其他班的节目。 杜彬先把录像的手机物归原主, 回头贱兮兮地凑近祈临, 搭着他的肩膀小声:“听说你收到玫瑰了?” 祈临没想到他这种八卦都能收集到, 但出于对那支无名玫瑰的尊重,没有回答。 “所以, 你刚刚是去哪了?”杜彬声音压得更低,“是不是被人拖到哪儿表白了?” 没有什么表白,和我哥在一起。 要是平时祈临就能坦然地将这句话说出口了……偏偏今天他有点莫名的心虚。 见他沉默, 杜彬真以为有什么苗头,正要兴奋起来,却猛地扫见草坪上走来的人。 他瞪大了眼睛,扔了句“我草”就转了回去。 这句“草”像会传染,杜彬说完又轮到胡黎,紧跟着附近大半圈男生都草了一遍。 在祈临的一头问号中,陈末野出现在余光里。 清瘦的男生平静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长眸低垂,和祈临对上视线。 “怎么走这么快?”他问。 祈临看着他,一时有点茫然。 他以为陈末野会回到高三那边去看表演……正常逻辑来说,陈末野也该回到高三那边才是吧? 他没回话的间隙,一旁的杜彬却敏锐地反应过来。 陈末野说祈临走得快……那岂不是说这俩之前在一起? 临儿不是被表白? 胡黎也听懂了,他甚至大着胆子开口:“那学长要不要来跟我们一起看啊,我们这儿空椅子多的是!” 祈临回头,却发现陈末野依然看着他。 只不过眼神由先前单纯的注视,转而带上了点询问的意思。 胡黎特别有眼力见,凳子很快就传到陈末野脚边。 “……随便吧。”他撇开头,看向舞台。 舞台中间是高二的节目,男生的弹唱《不能说的秘密》,观众席前排一片手机闪光灯在跟着音乐晃灯海。 随着越来越多人跟唱,杜彬这个外校生还厚着脸皮录像,假装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陈末野在唱到那句“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时坐在祈临身边。 高一的学生脸皮还算太薄,没人大声议论,只在一时偶尔,悄悄偷看。 间或落下的视线像一道无形的边界,身前属于往后追忆的青春年少,他们之间属于眼下安宁的此时此刻。 …… 文艺晚会是在九点半结束,祈临和陈末野在九点前离场。 主要是为了错开放学的高峰,还有赶九点准的那趟公交。 夜路上的公交车很安静,窗外橘黄色的路灯在地上印出各种深深浅浅的影子。 到站下车时,陈末野勾着书包一侧的带子,先一步下车,侧身等着祈临懒散地从车上下来。 两个少年的影子在橘色的路灯里并行,陈末野看着他发顶被风吹动的发丝:“你们班的活动,不去吗?” 胡黎刚刚在操场上小声密谋着放学之后去校外的烧烤店吃东西,杜彬都积极踊跃地报名了。 “不去了,太晚了,”祈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圆润的黑瞳落了点水雾,“而且我也累了。” 今天光是排练就排了三遍,他已经没有那么多能量继续挥霍了。 至于杜彬……他本来就是个为了玩能到处乱窜的家伙,不用管。 “很累?”陈末野问。 “嗯。”祈临一边点头,一边抬手抹开睫毛上沾着的泪花。 指尖刚刚落下一小片凉意,他就感觉到一只温和而干燥的手落了下来。 陈末野的掌心宽大,指尖细长,几乎是随意一落就覆盖了他整段后颈。 “这样会好点吗?”男生温沉的嗓音仿佛透过触摸压在他的动脉上。 力道很浅,动作很柔,只是为了驱散他的疲惫。 祈临说不出自己好不好,整个后颈都热了起来,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 他差点又忘了……陈末野是那个前提条件。 在第三下揉捏时,祈临偏过头躲开,闷声:“有点痒。” 陈末野嗯了一声,平静地把手抽回:“脖子怕痒?” 这个问题挺突然,祈临一时没反应过来,含糊地回答:“都……哪里都挺怕的。” 车站到家的一小段路此时正好是尽头,陈末野推开了楼下的门,在动作的间隙轻且随意地开口:“杜彬和你挺近,你好像也没这么怕。” 祈临怔住,视线仓促地掠过光影阑珊的行人道,声音依然低闷:“他比较熟,所以还好。” “嗯。”陈末野轻点了下头。 光线不明亮的楼道悄悄地又安静下来。 两个人前后回到出租屋门口,陈末野开的门。 祈临站在门口。 “我吹会儿风。”他低声说。 陈末野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没问什么,只是提醒:“就一会儿,别感冒了。” “好。” 熟悉的气息被隔绝开来,祈临这才慢慢地抬手摸过自己的脖子,刚刚被陈末野捏过的地方好像还有余温。 他微垂着头,思绪有些茫然。 但他很确定自己没跟进去是正确的……万一开灯他是一张红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刚刚……陈末野为什么会这么问? 是察觉到了,还是只是因为他的反应区别对待,所以随口一提? 杜彬又为什么和他哥不一样? 他依稀感觉自己好像知道原因,却又很理智克制地到此为止。 艺术节余热而已。 他在心里重复。 落在后颈的指尖慢慢用力,陈末野触落的余韵很快就被他自己的手心覆盖。 祈临叹了口气,重新站直身子打算回去时,视线却忽然扫到楼梯角落。 一枚烟头藏在平台和上一层楼梯夹角处的阴影里,楼道灯光不够明亮,若是无心留意,基本不会看到。 祈临的瞳孔颤了一下。 烟蒂最上端有一圈棕色的线,昭示着它来自一个廉价牌子。 类似的烟蒂,他只在搬家之前见过。 ……是贺迅常抽的香烟。 贺迅来过这里。 这个念头像一把歹毒的冰锥,瞬间刺穿脊骨,彻底封冻了祈临先前那些胡思乱想。 夜风刮在耳边响声很大,祈临进门时指尖落到把手上,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冷得没有知觉。 他垂眸换了鞋,进门的时候才听到陈末野近在咫尺的声音。 “怎么在外面这么久?” 祈临惊了一跳,回头时才发现陈末野原来就在门边,视线一直随着他。 祈临下意识地别开了眼,故作随意:“没,艺术节之后有点兴奋而已。” 他走到沙发边把书包扔下,回头开始找衣服,并且平静地问:“你要洗澡吗?还是我先?” 陈末野没有回答,他只好低头拿了换洗的衣服,然后将身上的外套拉链拉开:“那我去洗……” “祈临。”陈末野住了他的名字,语气有点重。 直到祈临回过头,他的声音才放轻:“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祈临看着他,企图恢复回来时那点正常的懒散,“刚刚问你的时候你不是没反应么,现在要先洗澡?” “洗澡什么时候都可以,”陈末野走到他跟前,微微低头,“在门外发生了什么?” 浅色的瞳仁倒影着祈临的轮廓,不动声色地看穿了他所有的掩饰。 他哥太过敏锐,祈临一时有些无措。 片刻的沉默后,他低低地开口:“陈末野,要不……你还是去玫姐那边住吧。” 他的声音带着点试探,陈末野没有生气,只是轻挑了下眉。 他说:“所以你在外面站了半天,就是在想怎么赶我走?” “不是。”祈临很快否认,又有些无力,“贺迅……我爸好像发现我搬到这里了。” 他垂着眼,眼睫在偏白的皮肤上轻轻颤动着。 祈临和陈末野第一次见面那天,他就被贺迅堵过,还在倾盆大雨的巷子里打了很难看的一架。 当时祈临是觉得人生末路没有希望,所以对那个人有点同归于尽的极端想法,可是现在不一样,他的生活已经稳定下来了。 这种恶劣的家事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参与的,更何况陈末野还在读高三。 在关键时期,正常人都会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怎么知道?”陈末野却问,“刚刚在门外看到他了?” 祈临摇头,把香烟蒂的事情告诉他。 陈末野看着他情绪低落的模样,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有点安抚的意味:“你先坐着。” 祈临轻易地被他按在沙发上,视线凝在半空中微微出神。 直到轻微的关门声传来,祈临重新抬头。 陈末野单膝落地轻俯下身,目光温和地看着他:“我看过了,只有一个,楼梯毕竟是公共区域,有可能只是凑巧。” 祈临看着他没有说话。 “而且楼下大门有监控,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们明天去问问老太太能不能查一下?”陈末野的语气平缓而柔和,并没有因为贺迅而有什么波动。 见祈临的脸色还有些紧绷,他忽地笑了下,抬手轻轻拨了拨祈临垂放在扶手边的指尖,商量似地:“问题一起解决,赶我走的话……收回?” 他的掌心温热柔软,祈临在上面找回了点温度,终于露出一点无奈的笑:“我这叫赶你么?” “你这还不叫赶我?”陈末野眉眼温沉,好耐心地看着他,“还是恶意毁约的那种。” 祈临被指责了,有点心虚,但他还是觑了陈末野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天雨巷里发生了什么。” 贺迅这个人日子过得稍微舒坦一点都不会想到身边的人,但只要缺钱,就一定会无所不尽其用。 更何况祈临对他动过手,他还憋了一口气。 “因为知道,所以才有点生气。”陈末野最后拨了一下他的尾指,慢慢站了起来,“有人‘哥’是叫得多,但遇到问题的时候却把我当外人。” 这话听起来有点冷,但又是事实。 祈临心虚地接受了事实:“……我错了。” 陈末野低声笑了:“你也就认错快。” 祈临微微抬头,眼神里有些困惑:“什么意思?” 陈末野淡淡地抬起眼睫,显然这只弟弟是把上次喝醉酒和他说胡话那段记忆忘了。 这么容易忘。 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陈末野忽地又抬起手,捏住了祈临的脸颊。 这回用了点力气,祈临疼得微微眯眼,但偏偏他理亏,不好挣扎,只能闷声受着他哥的怒意。 好在陈末野没有捏太久,很快放开了他。 祈临揉着自己的脸,嗓音有点闷:“你以前也这样么?” 陈末野斜他一眼:“哪样?” “不高兴就捏别人的脸。”祈临说。 陈末野敛回目光,绕到床边找了换洗的衣服,懒散地从祈临略好奇的眼神里经过。 “不捏,”进浴室之前,他懒声,“不是对每个人的脸都有兴趣。” …… 元旦假期的第一天,陈末野陪着祈临一起去找了房东老太太,请求能不能查一下大门监控。 她撇了两个人一眼,神情很严肃,但还是同意了。 因为老太太年纪大,不懂电脑操作,所以监控录像是接在隔壁杂货铺的老板手上。 结果查的时候才发现监控在两个多月前就已经坏了,什么记录都没有。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平时管这家店都够忙的,实在是没注意。”老板嬉皮笑脸地说。 祈临站在门外,冷眼看着这个不负责任的老板。 他记得之前也有一次捡过老太太的狗,出来找时才发现狗是寄存在老板这儿,他当时就不管不问。 “没事。”老太太低头指着自己牵的小白狗,“怪它,我养条狗好吃好喝地供着,结果真遇上事了不会叫也不会看门!畜生就是畜生!” 串串小狗蝴蝶才不知道她骂的是什么,兴奋地绕着她的脚转圈,反倒是老板的笑容僵硬了一些。 陈末野微微俯身,靠向身边的人,低声问:“她是在……指桑骂槐?” 祈临压住了那点想笑的冲动:“嘘。” “这边只有一个监控,坏了就没办法了。”回到二楼,老太太神情肃然,睨了他们一眼,“怎么,你们遇到事了?” 见他们都不说话,老太太又警告道:“我本来就不该给未成年人租房,现在你们要是不告诉我惹什么事,出意外我就报警了啊。” 陈末野扫见祈临抿起的嘴唇,低声:“是我。我和别人打架,被记恨上了。” 老太太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看着挺斯文干净的,和别人打架?” 语气有点轻蔑和质疑,听着让人不太舒服。 陈末野低眉顺眼地嗯了一声,还想补充两句,身边的人却忽然开口。 祈临看着老太太:“不是我哥的事,和他没关系,是我。” 他之前一直觉得,和别人阐述自己那些家事丢脸又困难。 但是比起别人的偏见,他更不想陈末野被猜疑。 老太太安静地听完贺迅的事情,眉目松缓了些,但依然冷漠:“行了,知道了。” 随后,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牵着狗就走了。 老太太向来让人捉摸不透,祈临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没查到监控录像还是让他有些忐忑不安。 陈末野帮他分担了一点情绪,可他不想把他哥完全当成情绪堆放地,所以一整天表现得都很平静。 直到晚上入夜熄灯后,那点持续的焦虑才显现。 这大概就是撒谎的报应。 他昨天应付陈末野,说自己睡不好是做噩梦,今天晚上就开始真正地噩梦不断。 祈临在凌晨三点醒来,他渡过梦魇后的心悸,悄无声息地往身边看了一眼。 陈末野就在身侧,呼吸均匀,睡颜沉静。 还好,没吵醒他哥。 他悄悄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进厨房到了杯水,双手握着微冷的杯壁。 明明知道焦虑是无用功,但他却排解不了。 出神的间隙,一阵轻微的脚步从身侧传来。 祈临怔了一下,回头时就看到睡意迷蒙的陈末野出现在门口。 高大的男生领口歪斜,黑发缭乱,眉眼倦懒困顿的,显然是刚刚从梦里醒来。 “……哥?”祈临小声地试探,像怕惊扰他的余梦。 “嗯。” 陈末野慢慢靠到祈临身侧,似乎是因为太过困倦,像只大型的树懒,懒洋洋地把脑袋靠到他蓬乱的发顶上。 像是理智醒了,身体还在睡。 男生略高的体温和气息像一张的薄毯,轻轻地拢住了祈临的后背。 随后,陈末野沙哑低缓的嗓音徐徐而落:“我就猜到你会睡不好。” 第40章 祈临双手捧着的水杯轻晃了一下, 水面晃出了一圈又一圈很小的涟漪。 因为知道他会睡不好,所以陈末野也没睡熟,等他半夜醒来么? 后脑勺凌乱的发被轻轻蹭了一下, 有点痒,祈临回过头,才发现身后的人还没睁眼。 陈末野好像很困,但还是温慢柔和地安抚着祈临:“那枚香烟蒂是陌生人扔的概率很大, 即便真的是贺迅, 他没出现就代表着他不能做什么。” 这些道理其实很简单, 祈临只要冷静下来就会想到,他只是略有点焦躁过头而已。 祈临握着水杯的指尖稍微松缓了一些,浓长的黑睫轻垂:“我读初中的时候,被贺迅堵过。” 陈末野眼睫轻睁, 沉瞳看着他的侧脸:“堵?” “嗯,用麻绳。”这方法说出来都觉得匪夷所思, 祈临笑了一下, “他在学校附近蹲我, 把我堵住了就捆起来,逼我向我妈要钱。” 身侧的人彻底安静了下来, 祈临知道他是在认真听, 一时有些后悔聊到这个沉重的话题:“不过也就一两次, 后面我都挺机灵的, 见到他就躲。” 陈末野看着他随意轻慢的语气,忽然意识到祈临并不是害怕贺迅。 他只是潜意识里觉得, 只要贺迅出现,自己就会成为波及身边人的那个因。 “不要把他的错误嫁接到自己身上。”陈末野替他按下了脑袋边翘起的一缕发,“更何况学校里有我。” 祈临安静了一会儿, 小幅度地点了下头,捧起手里的杯子抿了一口水。 陈末野下意识地落了一眼,余光扫过他湿红的唇面。 他动作微滞,后退一步偏过了脸。 祈临心绪平静了下来,放下玻璃杯:“谢谢。” “嗯。”陈末野半张脸被厨房外昏暗的光线拢着,刚刚的困顿少了三分。 应完之后停顿了两秒,他又问:“还有水么?” 大概是他的表达引起了一些歧义,祈临下意识地理解错误,点点头,把刚刚放在桌子上的水杯重新递了过去。 陈末野跟前的半杯水,怔了一下。 祈临有的时候很敏锐,有的时候又很迟钝。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接过,喝完了剩下半杯。 冬天里的冷水格外的冰。 陈末野润过嗓子后清醒了些,把杯子冲洗过收好,回头看着还在厨房里的人:“现在四点多,你还睡么?” “睡啊,我是需要八个小时睡眠的正常青少年呢。”祈临打了个呵欠,靠在门边朝他哥轻晃了一下手,“晚安啦。” “……晚安。” * 昨天虽没查到录像,但是第二天中午老太太就带着人到二楼装新的监控。 监控正好在门的对面,能完全拍到经过二楼的人,清晰度也比较高。 老太太嘴还硬,非说自己是为了租户安全,不肯收祈临的钱。 祈临和陈末野商量过后,只好把一楼坏掉的监控也换成了新的。 有了监控之后祈临就像吞了定心丸,先前的烦闷瞬时降到最低。 后续的日子里,楼道里再也没出现过那根碍眼的香烟蒂。 也许真的……只是巧合。 心一旦落回肚子里,时间就好像也跟着快了起来。 元旦是上学期最后的假期,期末转眼就到。 早先那群狂欢的同学在收假之后只剩一片死气沉沉,白天嫌上课的时间太漫长,盼着寒假快点来,晚上想到期末考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为了复习哭天喊地。 好在班里还有个脸皮比城墙厚的胡黎,在他苦苦的央求之下,一群人又抱上了班长的大腿。 高一的期末联考统共九科,在一月十五日结束,比高三早了整整两周。 祈临放学的时候还有些茫然,没想好这提前半个月的假要怎么安排。 陈末野却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把手机递到他跟前:“玫姐春节缺人手,如果不怕累可以去帮忙。” 祈临垂眼,屏幕上正是玫姐的消息:[江湖救急!快帮我问问小祈临假期有没有空!] 玫姐是个工作狂,RUGOSA过年只休除夕和元旦两天,正在急招临时工。 祈临透过电话都能听出她的焦头烂额:“短期的,我这儿有几个员工要回乡过年,就顶个二十来天,我给三倍日薪怎么样?” RUGOSA日薪本来就不低,开三倍完全是下血本。 陈末野看着祈临一边飞快地掏计算机,一边矜持地说:“嗯,好的,有空的。” 大概是金额太过美丽,祈临有些过意不去:“还缺人吗?我这儿有个朋友,能当驴用。” 玫姐:“一块儿牵过来!” 陈末野被他们的对话逗笑了,低声问:“你是麒麟还是貔貅?怎么见钱眼开。” 祈临神色坚定:“只要能来钱,我可以是。” 于是当晚就知会了能当驴用的发小杜彬。 杜彬本来就对RUGOSA特别好奇,接到他的邀请后,第二天一大早直接到他家门口等着。 他顺手带了份早餐,本来是想谢发小一起发财的恩情,结果开门看到的是背着书包的陈末野,人直接愣在门外。 陈末野似乎也有点意外,下意识地侧了下身:“找祈临?” “额、嗯。”杜彬僵硬地点点头,有种熊孩子敲错门的尴尬感。 而且,因为陈末野挡门的动作,他能感觉到某种强烈的……领地意识。 但这种感觉很快消失,陈末野平静地回头,看着里面顶着一头卷毛正想回床上睡回笼觉的人:“朋友来了。” 祈临半只脚刚回到被窝里,闻言回头,就看到门外一脸震惊的杜彬。 陈末野勾着背包一侧带子下了楼,杜彬才像是步入一片陌生区域一样拘谨地站进门内。 祈临揪过沙发上的小毯子盖在身上,打了个懒洋洋的呵欠:“来怎么也不提前说?” “我……我特么忘了。” 杜彬以前是想祈临就直接上门,对他这种单细胞生物来说这算是某种条件反射,所以他才会一下没想起来……祈临现在和陈末野同居。 明明他来过这里一次,明明这里的摆设没怎么变化,但现在已经处处都遍布着“这里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而且。 他撇了一眼祈临的床,莫名压低了声音:“临儿,你和陈末野两个大男生就挤着睡啊?” 祈临窝在小沙发里,一手托着下巴不以为意:“不然呢?我睡沙发?” 杜彬摇摇头:“我现在可算是明白你之前那阵为什么睡不好了。” 祈临大脑还没完全开机,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这里空间那么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床还是同一张,你哪有那个的时间。”杜彬走到他身边,一脸宽慰,“兄弟你受苦了。” 祈临这才明白他说的“那个”指的什么,别过脸拨开他的手:“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闲,脑子里装黄色废料。” 杜彬不以为意,嘿嘿地笑:“装点黄色废料有益身心健康嘛。” 祈临想把他的嘴缝起来。 被他这么没头没脑地一提,先前被贺迅和期末考冲淡的那些问题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他沉默了片刻,干脆去浴室洗了个冷水脸。 …… 杜彬对和发小一块儿打工的事情特别热切,祈临本来还担心他会不会热血过了头,结果杜彬反倒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处事圆融手脚勤快,交际能力还好,不仅讨得玫姐欢心,还很快和乐队的人打成一片。 工作的第一天他还只能找祈临聊闲天,没过几天就已经跟林冬现和范弥称兄道弟了。 “你这性格跟小祈临完全互补啊,”周趣休息间隙忍不住夸,“你这放我们大学里,多少是个社团干部的位置。” 杜彬一本正经地感慨:“很遗憾,本人并不考虑你的大学。” 林冬现对他比了个佩服的姿势:“我校的损失。” 杜彬被吹得神清气爽,满面春风地到正在休息的祈临身边,非得和他挤一张单人沙发。 祈临皱眉:“隔壁不是空的么?你以为你屁股多小?” 杜彬这才觉得自己好像确实过分,又讨打地拍拍大腿,“要不你坐上来吧,我腿特别稳。”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就打开了。 陈末野眸色淡然地走了进来。 休息室里静悄了一秒,林冬现娴熟地挥手打了个招呼,就又恢复了热闹。 “哥,”祈临回过头,露出点忘时的意外,“你放学了?” “嗯。”陈末野把书包递给他,情绪静淡地回头,“我去上个洗手间。” 祈临眨了下眼,抱着他的书包点点头。 他在怔神时,周趣忽然凑了过来:“哟,少见你俩这样的时候……这几天没跟你哥聊天啊?” “这样的时候”听着有些不明所以,祈临下意识皱了下眉,但注意力还是放在了后半句。 “……好像是。” 因为酒吧关门时间要到凌晨三四点,而陈末野要复习备考,所以他们两个不得不拉开了时差。 见面的时间少,聊天的时间自然也跟着少了。 祈临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为了钱也就习惯了。 祈临想到这里,又下意识地琢磨起周趣前半句“这样的时候”,黑瞳里少见地有些茫然。 周趣却又很快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你哥高三嘛,期末复习更重要,像我这种闲杂人等前几天信息都不敢给他发呢。” 祈临淡淡地哦了一声。 周趣笑着抽回手:“我也上个洗手间去。” 说完起身出了门。 然后就看到刚刚说要上洗手间的人正站在走廊里。 周趣挑了下眉,缓慢地走到陈末野的身后,语调微挑:“情绪有点明显了啊。” 陈末野扫他一眼:“有事?” “有啊。我之前就有点怀疑……”周趣眼底落了点戏谑,“你原来是个弟控啊?” 陈末野很明显地皱起了眉,似乎是对“弟控”这个词感到莫名。 周趣见他没说话,话锋轻巧地回落:“还是说,你只是针对我?” 他并没有什么问责的意思,轻得像谈天时随口扯来的话题。 走廊上有片刻的安静,陈末野平静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针对你?” 周趣似乎是思索了两秒,随后摆了下手:“我也不知道啊。”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表情显然不是这么想。 无人开口的间隙,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祈临探了个脑袋出来。 他似乎是没想到两个人都在门口,愣了一下,试探地开口:“哥?你不是去洗手间了吗?” “哦,我问点事。”周趣笑着回头,轻扶开了休息室的门,“你们聊吧。” 祈临刚刚就被周趣弄得一头雾水,只好看向另一个人。 “他闲着没事找茬。”陈末野语气淡慢,看向他,“怎么了?” 祈临耐心地观察了一会儿,好像是确认他们之间没发生矛盾,才站出门外。 “你已经放假了吧,我想问问……你除夕想怎么过?”他说。 高三放假得晚,还有五天就要过年了,除夕近在眼前。 杜妈和玫姐都问过他有没有安排,祈临不知道怎么选,所以想问问陈末野。 陈末野看着他略微有些纠结的表情,刚刚周趣带来的那点零星的不愉烟消云散,微靠在墙壁上:“你想去哪边?” 与其说是两边都可以,不如说是两边都没所谓……只要祈临觉得舒服就可以。 陈末野是这么想的,所以当祈临一边垂眸摸了摸脸,一边低声说“我都不想去”时,他有点意外。 祈临视线低垂,看着走廊今天漆黑的楼道:“我知道他们都是好意,也知道如果在家会很麻烦,但是……” 他但是了半天,好像也没找到合适的理由,于是闷声:“与其去挤别人家的热闹,不如自己过。” 走廊并不安静,甚至因为贴近门边,还能听见休息室里杜彬他们闹腾的声音。 祈临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抬头,乌漆的眸子看着他:“你怎么想?” 陈末野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又想起刚刚周趣那句莫名其妙的问——“你原来是个弟控啊?” ……也许是吧。 第41章 祈临最后决定除夕自己安排, 杜彬嚎了好一阵,可惜他的发小郎心似铁。玫姐没过问什么,在休假前给了一个大红包。 节前RUGOSA八点就关门, 祈临别了杜彬,一个人在门口等陈末野。 乐队成员渐次从后门出来,周趣是最先看到他的。 祈临里面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外面搭了件低领的灰色毛衣, 柔软宽松的版型和色调将他整个人都衬出一种毛绒绒的乖巧来。 因为酒吧的服务生有专门的制服, 所以在店里的这段时间祈临都是穿着黑色的小马甲, 下班之后换回了自己的私服,乍眼看过去很有新鲜。 周趣只不过多看了一眼,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走了啊小祈临,新年快乐。” 祈临皱眉挡开他的手:“……新年快乐。” 这人开了个坏头, 导致后面叶月和范弥也跟着这么做。 祈临应付一个还行,三个就有些力不从心, 于是在林冬现预备伸手薅他的时候飞快地后撤了一步。 林冬现嘿了一声:“你怎么搞区别对待?” 祈临沉默, 一脸“就是区别对待怎么了?”的表情看着他。 林冬现撸起袖子摆出一副我今天不摸到你就不罢休的架势时, 陈末野从后门出来。 身形颀长的男生平静地掀了下眼皮,林冬现就老实了下来:“好, 认输, 你有哥哥了不起。” 他一脸怂样地归队, 被范弥毫不客气地嘲笑:“小野不是还比你小么, 你怎么被人家气场碾压了?” 林冬现纳闷地说是啊,周趣就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一脸宽慰:“没事,我能理解。” 这群人说着听不懂的话走了,祈临站在原地, 抬头看向他哥。 陈末野勾了下肩膀上挂着的书包,垂眸看着他:“回去了吗?” 深冬的夜晚温度很低,吐息的间隙会有淡淡的白雾模糊轮廓。 “嗯。”祈临转过了视线,后知后觉有点冷。 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一件留有余温的外套忽然落到肩头。 陈末野先取出他手里握着的手机,然后替他提着领子:“刚刚出来的时候就想说,你也穿得太少了吧?”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祈临只能配合着伸手将衣服穿上。 他回过头:“那你呢?” 陈末野松开了领口,顺势用手背贴了一下祈临的脸。 见他明显意外地愣了一下,陈末野把手收回:“我体温偏高,比你暖和。” 祈临垂下眼,把衣服的拉链套好:“嗯,你热血青年。” 他那话是有点噎陈末野的意思,但没走两步,自己就先后悔了。 偏大的外套像一张名为“陈末野”的网,密不透风地用熟悉的味道缠绕着祈临的一呼一吸。 ……明明他们用的是相同的沐浴露,睡相同的床,可是气味却还是会有差别。 陈末野身上是一种更偏冷调的,清泠的味道,像在初夏盛放的栀子花上盖了一抔雪。 明明不是暖调,祈临却觉得脖颈到颊边在一点点提升温度。 “怎么了?”陈末野的声音忽然从隔壁传来,“上车之后一直在发呆。” 祈临才发现他哥低垂的眼眸,胡乱地说:“没,在想今天背的公式。” 公交车抵达下一站时的提醒铃声正巧响起,他听着站名,忽然开口:“要去买年货吗?” 陈末野微微抬头,看到车窗的小广场。 小出租屋那边临近的是街道,没有大型商城,年关这段时间都已经陆续贴上了“过年回乡启示”的红纸。 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只能趁着尾巴凑点热闹。 两个人在小广场这一站下了车。 除夕夜的超市有年货活动,热闹程度堪比两个世界。 祈临废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一辆小推车,吃力地跟着人群挤进超市。 到货品区就稍微轻松了些,他抬头正想问陈末野买什么,发现跟前的人压根不是陈末野……而是一个同样穿着黑色毛衣的陌生男人。 他居然就这么一无所知地跟在别人后面。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祈临的视线,蹙着眉警惕地回头,眼神并不礼貌。 他们并没有实质上的触碰,祈临被他看得不太舒服,干脆也冷冷地回望过去。 但这场对视没持续多久,一只手轻搭落在肩头,将祈临往一侧带了一下。 陈末野不动声色地把祈临圈回自己身边,替他回看了一眼跟前的人。 那人大概是没想到祈临还有个伴,最后脸色变了些,嘀嘀咕咕着回了头。 祈临微怔,慢慢仰头。 超市人太多,以防二次走丢,陈末野一边搭着他的肩膀一边看着货架上的时蔬,低声:“就一会儿不见你,怎么就和别人干瞪眼了?” 祈临眉头轻皱起:“他莫名其妙瞪我,我还不能瞪回去了?” 大过年的谁要受窝囊气。 陈末野垂眸扫了他一眼,看着他微压的唇角,失声笑了一下:“嗯,挺凶。” 祈临:“……” 冬天的蔬果可以存放久一点,祈临买了三天的量,中途他哥还揪了一袋饺子皮递给他。 “你会包饺子吗?”祈临狐疑地看着他。 陈末野:“你不打算教我吗,小祈老师。” 祈临冷冷地瞥了一眼,反问:“我这么凶,你让我包饺子?” 陈末野看了他片刻,忍住了笑意:“气性这么大啊?” 祈临推着小车加快步伐。 陈末野抬步跟上,把饺子皮放进推车里,诚恳地开口:“我错了,真的。” 祈临其实也不擅长包饺子,不过既然这人认错态度还算可以,他也不是不能费点功夫学一下。 两个人最后各提了一大袋吃的回家,进家门时祈临就脱了外套,一头栽进沙发里。 陈末野知道他是犯懒,主动提着东西进厨房收拾。 祈临这人进门就想躺,但真见他哥一个人在忙活又觉得不好意思,抽出手机开始翻饺子馅儿的做法。 猪肉白菜馅儿的还要放面粉,进厨房视察一圈发现没有之后,祈临又懒洋洋地拖长了声音:“那我下去买了。” 一副“我也干了活,够公平吧?”的意思。 陈末野好笑地扫了他一眼:“好的,去吧,辛苦你了。” “还好,不辛苦。”祈临故作矜持地离开厨房。 楼下的杂货铺没关门,他穿着单薄的毛衣下楼。 他想的是速战速决,回来还能和个馅儿,还能和他哥一起研究怎么捏饺子皮。 结果刚到楼下,一根燃着的烟蒂就飞落脚边。 祈临下意识跟随的视线猛地一顿,那天晚上在楼道里蚀骨的恶心反感瞬间覆盖脊椎。 他缓缓抬头,那个已经被陈末野安抚过的噩梦成了真。 贺迅站在杂货铺的门口,劣质香烟过了肺,盖在他的轮廓上格外的阴森。 “搬家,换电话,还特意找花钱按了新的监控?”男人缓步朝他靠近,哂笑一声,“你是多怕爸爸找到你啊,小临?” 祈临站在楼梯的阴影里,冷眼看着他:“这么了解,狗鼻子挺灵。” 贺迅脸色难看了些,右手将一柄小刀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想儿子了,自然要花点心思。” “能搬家还能上学,祈鸢给你留了不少钱吧?”他将刀刃向着祈临,“都是一家人,爸爸最近正好需要钱,拿点出来?” 刀刃锋利,但祈临却没有丝毫的惧意。 初中的时候贺迅也是这样,以为所有人都像他那么怕死,那把刀就能要挟一切。 “这么想要钱?”祈临嘲弄地笑了一下,往他刀刃的方向迈了一步,直冲刀尖,“那你现在捅进去,我考虑一下?” 贺迅没想到他真的会上前,下意识地收住刀刃。 祈临早就猜到他的虚张声势,转身想回去,身后的人又想到什么,冷笑:“你是我儿子,我当然不敢伤害你,但是……这房子你是和另一个同学合租的吧?要我上去和他打声招呼吗?” …… 陈末野坐在小沙发上,第三次看手机。 杂货铺就在楼下,来回一趟用不了五分钟,但祈临已经出门近十分钟了……刚刚给他发的消息也没回复。 他指尖慢慢扣住了手机的边缘,动身下楼。 楼道里漆黑一片,唯有大门开着敞进了一点光,陈末野长睫低垂,视线落在门边的一枚香烟蒂上。 对面的杂货铺老板正在关门,明显地往陈末野这边撇了一眼,又飞快地转过了头。 陈末野收回手机,顶着冬日夜里呼啸的寒风,走到对面的店门口。 “关门了,要买什么明天再来。”老板没回头,急促地打发他走。 陈末野眸光暗然,抬手抵住了老板的卷门:“你看到了吧,我弟被带去哪了?” 老板明显地顿了一下,却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用力地想把卷门拉下离开,却发现少年的力道大得出乎想象……他一个成年人居然在力气上比不过。 “来的那个男的不安好心。”陈末野低沉的嗓音带着警告,“出人命你负责?” 老板显然是被他的语气吓到了,权衡了半秒,抬手指向出租屋一侧的巷道。 住宅区窄巷交错复杂,陈末野飞快地扫过几个路口,在最深的那条巷子前听到了动静。 祈临和贺迅都在巷里,两个人保持着一定距离,没有明显的动静。 好像没吵起来,陈末野紧绷的神经刚要松缓些许,却看到贺迅的右手上有什么晃了一下—— 是一把刀。 而祈临好像全然不觉,眉目里皆是不畏的阴郁戾气:“说多少次都一样,没钱,滚。” 这句话就像是导火索,刚刚还没反应的贺迅一下暴怒起来,刀直冲着他的脸:“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跟你动手?” 祈临等的就是现在,他一把扣住了贺迅握刀的手,一边侧身躲开刀锋一边用力狠拽,速度极快地狠狠地抬膝顶了他的腹部一脚。 他早就料到贺迅只是虚张声势,这人要是真的豁得出去,也不会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 刀掉落在地上,祈临一手推开了弓着腰的贺迅,别过眼准备离开。 他不想让陈末野担心,打算速战速决,但贺迅却不打算就此罢休,不管不顾地伸手抓住了他毛衣的领子。 男人额头青筋暴起:“死人给你织的毛衣你当宝穿着,我他妈还活着,你反倒不管?” 他像是走钢索的人失去了最后的立足点,突然切换成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将祈临往一旁的墙壁上掼去。 祈临其实能反应过来……但贺迅抓住了他的软肋。 这件毛衣是祈鸢织给他的,如果要蛮力挣开,领口会被扯烂。 犹豫的间隙失去了反抗的机会,祈临砸在墙上时后背一片钻心的痛,连带着视线也白了一片。 随后,又听到贺迅的恶骂:“我有的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那个贱人和别的男人……” 祈临眼睛一红,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墙壁上撑起来想给贺迅一脚。 但还没等他动手,另一道人影出现在身后。 陈末野面无表情地抓住了男人的后领,一手将他砸向另一面墙。 第42章 在刚开学的时候祈临听胡黎说过, 陈末野转学到十六中的时候被人找过茬……但他不仅打赢了,还把人打趴下。 祈临当时一直以为那是对学神的滤镜以及其附带行为的美化。 直到亲眼看见陈末野反拧着贺迅的手将人拖开时,才确信关于他的每一个传言都是有依据的。 暴力是一种极致的感官体验, 祈临每一根神经都随着他的动作颤栗起来。 贺迅脸上挨了两拳,滚在地上时满眼都是猝不及防的狼狈,他摸起那把本来只打算恐吓用的小刀,胡乱地往跟前挥划了两下, 警告:“你他妈不想死就别……” 但陈末野没兴趣听他说话, 长腿利落地踹在男人的腹部。 贺迅那把匕首再一次跌落在地。 他的肚子本来就被祈临顶了一脚, 现在更是痛得爬都爬不起来,四肢本能地护着受创的地方蜷缩在地上,脸色一片惨白。 阴冷的月色被巷道切割,只有一半压在陈末野的轮廓上, 他颀长的腿稳稳踩着地上那把匕首的刀刃,肩部到后背的线条紧绷, 气息森冷。 “滚。”他说。 …… 贺迅最后狼狈地扶墙离开了, 巷子一时间只剩下夜晚独有的窸窣声。 祈临站在原地, 视线一直落在陈末野的身上。 后背被撞疼的那片地方像结了一张蛛网,只要微微一动, 疼痛沿着撞伤的中心蔓延到四肢百骸。 但在他的注意力里, 这种疼痛仅在二位, 第一位是胸口快而重的心跳。 从陈末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 他的心率就明显失衡,最开始是因为意外……他哥居然找了过来, 然后在陈末野动手的时候就变成了更剧烈的搏动。 直到现在急促的心跳也没有平静下来的意思,怦怦地砸着耳膜。 其实有那么恍然的瞬间,祈临对陈末野居然漫出了一小缕陌生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带来的后续不是害怕,而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新奇。 这种情绪交错带来的感觉有点复杂深远,像是心悸,但又并非那种病理性的疼痛。祈临一时整理不了自己的情绪,嘴唇久久抿着没有开口。 但陈末野似乎讨厌巷子窄小的空间,见他不说话,转身就出了巷口。 视线跟心跳一起落了空,祈临无意识地慌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他哥好像生气了。 因为自己一个人见贺迅这件事。 祈临猛地回神想追上他,但身后那片疼痛蛛网猝然紧缩,迫使他弓着身子停在原地。 靠,是撞哪了居然能这么疼? 他咬牙忍住了痛,眯着半边眼睛用左手摸了摸自己右后边的肋骨。 正想检查下自己是不是哪根骨头断了,左手的手腕忽然被扣住。 是去而复返的陈末野,他一双琥珀色的眸淡然地看着祈临:“别乱按。” 明明声音严肃又带着点冷漠,可是祈临却只看到了他握着自己的手。 男生关节的位置沾了灰,本来纤细修长的指骨上有好几个破口,都是刚刚对付贺迅时在墙面上擦伤的。 祈临只看了一眼,心尖就被重重地拧了一下,眼尾热了起来。 他低声说了句没事,然后就听到了自己浓厚的鼻音,飞快地别开了脸想趁着光线昏暗藏住表情。 但动作再快,沙沙的哭腔也已经暴露了。 说不清是因为后背的疼痛还是被斥责的零星委屈,祈临意识到自己今晚的情绪好像有些控制不住,干脆自暴自弃地把眼睛里剩下的泪水都挤出去。 陈末野就看到两颗圆滚滚的泪珠从他脸上坠下来。 起初在看到门边的烟蒂的时候,他只是有些不愉,祈临碰到贺迅却没有告诉他。 后来在巷里看到贺迅手里的刀时,心口那簇压抑的火就烧起来了。 那天晚上和他坦白的温顺乖巧都是装的,表面说着有事找哥哥,实际上摔疼了都不告诉他。 半晌,他轻叹了口气,抬手抚了一下祈临湿漉漉的眼尾,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因为逆光,四目相对时男生琥珀色的瞳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祈临看不清自己在里面的倒影,但却在一片砰动的心跳声里听见他说:“现在知道痛了,长教训没?” 陈末野的语气有一点怨,一丝丝哄,但更多的是事到如此的无可奈何。 祈临的指尖有点抖……他竟然冒出了一瞬想将自己的手覆在他哥手上的冲动。 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他偏过脸抬手擦了下眼睛,无声地点点头。 他今晚的情绪太怪了,总好像一直在起伏……一定是贺迅扯坏了毛衣的原因。 见他还是没动,陈末野就着巷外的路灯微俯下身,左手落到他的身后,掌心轻轻覆在背脊上。 祈临霎时浑身僵住。 因为隔着毛衣,触感有些失真,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刚刚摸过自己脸边的那只手正落在侧腰上,一寸寸地游移试探着。 他明显地感觉到后背那阵尖锐的痛缓缓变顿,缓和成沉闷陌生的热……又紧跟着带起一片无名的慌。 可陈末野却全然不知,只是问:“这里疼吗?” 祈临迟滞地摇了摇头。 陈末野觉得他的反应不太对,眉心微微一皱,但最后还是抽回手。 他想说还是去检查一下,但指尖在划过毛衣垂落时,却忽然被跟前的人攥住。 祈临的动作很突然,像是理智松弦那一刻的失控,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然后猝不及防地摸到一阵濡湿。 祈临惊了一跳,所有情绪都被这阵冰冷压了下去,他下意识地喊了声“哥”,才发现手上是血! 贺迅的那把刀划破了陈末野的衣袖,在他的手臂侧端带出了一道血口子! 他霎时什么都忘了想,只是抬起他的手腕,慌张地检查起来:“你受伤了?” 陈末野没有挣开,却一言不发。 巷口路灯只有稀薄的橘色光线,只落在祈临的半张脸上,那双湿润的眼睫颤动时,像一片细碎的星子落在上面。 ……明明刚刚和贺迅对峙的时候都没这么慌。 祈临到底还是看不出他伤成什么样,只好先松开手,飞快地摸出手机:“去医院,你流了好多血。” 他本来想找附近最近的医院,但指尖上的血迹划过屏幕时,他慌得更厉害了。 然后,手机就被抽走了。 陈末野输了个地址,才开口:“没什么,小伤。” 流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是小伤。 祈临看了一眼定位,随后把身上的毛衣脱了下来,后背还是疼,但他缓也没缓,直接把干净的里面翻了过来裹在陈末野受伤的手上:“先压着。” 陈末野想说不用,但祈临已经主动抱住了他的手。 于是那句话又变成了:“你不冷么?” 祈临身上就两件上衣,除了毛衣就是一件薄长袖。 “你血都流那么多了就别关心我了。”车来得很快,已经在定位点打着灯,祈临揪着毛衣就把人往车上带。 他只着急陈末野的伤口,全然忘记看车程的目的地。 直到看到眼熟的小诊所时,祈临才觉得意外——这是当初第一次见面,陈末野带他打破伤风针的地方。 因为时间不早,护士阿姨正在收拾门口的东西准备关门,远远瞧见两个人时本来想挥手拒绝,但看清他们的脸时又有些讶然。 “哎呀,怎么是你们?又受伤啦?”阿姨开了门把人领进去。 祈临囫囵地解释了一下情况,重点告诉阿姨陈末野手上的伤。 看诊的依然是那个带着酒瓶底子眼镜的老医生,他皱着眉看了一眼:“稍微有点深,缝两针吧,再打针破伤风。” 陈末野其实没觉得有什么,回头却见祈临抱着那件沾了血的毛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伤口,样子有点失魂落魄。 护士阿姨带着陈末野去清理伤口,祈临本来想跟着,被老医生留了下来。 “你哥说你后背撞了一下是吗?让我看看。” 所幸他只是撞了个淤青,骨头没事,不过过程中又被老医生按出了眼泪。 “你第一次来的时候不是不怕疼吗?”老医生笑着把一次性手套摘下,“现在怕了?” 祈临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老医生去帮陈末野缝合伤口,护士阿姨拿着药过来:“你的是外伤,这个软膏早晚涂两次。这是你哥的药,用法都给你贴在上面了,按时吃。” 祈临双手接过,然后又焦急地问:“我哥怎么样?” “没事,血已经止住了。”阿姨笑着说,“脸色怎么这么白,吓到啦?” 祈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经浅显到脸上,垂下眼低声:“给你们添麻烦了。” “有什么添麻烦的,我们收钱的呀。”阿姨乐呵呵地开玩笑,“上次是你来打破伤风针,这次是你哥,真是风水轮流转。” 她的话题只是为了打发剩余的时间,祈临心不在焉地听着,不自觉地回头看着缝合诊室的门。 随后回头,才发现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声,正在端详他。 祈临微怔。 阿姨笑笑:“哦,没有,就是觉得你俩的关系好得真快。上次两个人就跟陌生人一样,你还不肯认他,这回倒是一路都盯着人,眼睛都不带眨的。” 护士阿姨不认识他们两个,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只是看到什么就说什么,还欣慰地从家长的角度夸了一句:“关系好成这样,在亲兄弟里也很少见了。要是我家那俩像你们这样就好了,不知道多省心。” 这么一句无心随意轻飘飘的话,落到祈临耳边却像某种玻璃制的物品忽然腾空。 砰地一下粉碎,星星零零地散了满地。 第43章 陈末野手臂缝了三针, 出来的时候祈临就抱着毛衣在门边发呆。 这人不是抗冻的体质,而且今晚温度很低。 祈临今晚好像一直都在走神,陈末野喊了他名字两次, 他才如梦初醒地转过头:“哥?” 男生略了他一眼,淡然开口:“想生病了?” 祈临回神,先向了他缠着纱布的手,才啊了一声, 低头把毛衣套上。 因为他是用里面裹着陈末野的手, 所以血迹只零星地渗在外层, 并没有很显眼。 穿好之后,他就见陈末野扫了自己一眼,又回头找阿姨。 然后阿姨就笑着给祈临递了包纸巾:“是哦,脸蛋跟个小花猫一样, 在哪打架啦?” 祈临脸一热,抽出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擦。 “不是, 脸颊那儿。”阿姨往自己的脸上指了指。 见祈临没完全理解, 陈末野干脆抬手折了张新的纸巾, 在他眼尾贴了一下。 明明只是很短暂的一下触碰,甚至还隔了一张纸巾……可祈临就是莫名能感受到他哥指尖的温度。 然后, 触感残存的地方就化开了一阵热意。 “对咯, 这下帮你擦干净了。”阿姨笑着说。 祈临转过脸, 什么表情都没有。 “时间不早了, 早点回去吧,”阿姨把他们送到门口, 还在叮嘱,“记得按时吃药,尤其小临, 你后背的淤青挺严重的,回去记得喊哥哥帮你上药。” 车在马路边等着,两个人很快上了车,陈末野才开口:“很严重?” 祈临扣安全带的手微微一顿:“没有,阿姨夸张而已。” 话题起了头,他本来想试探着把阿姨刚刚在诊所里的那句“关系好”拿出来说一下,但身边的人却敛回了视线。 那点想借插科打诨敷衍下去的情绪没能开口,祈临回味过来……他哥还在生气。 因为自己遇到贺迅没跟他说的事。 到家是陈末野开的门,祈临跟在他身后,将门慢慢关上时,听到他微沉的嗓音:“所以,你是不打算解释了?” “解释的。”祈临自知犯错,低眉顺眼地站在门边,“你想从哪里听起?” 陈末野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到厨房。 祈临这才意识到自己那句反问有点气人,跟了过去。 “我是在楼下见到他的,他……拿着刀,要我跟他单独聊聊。”他低声解释,仔细地观察着男生的表情。 但陈末野和他不同,是个收敛情绪的高手,祈临压根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任何想法。 男生默默地听着,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所以,你明知道他带了刀还跟他单聊?” “他只是在虚张声势,想恐吓我而已,”祈临双手接过水杯,温暖透过杯壁暖上指尖,“他以前也这么做过,但他不敢动手的。” “人被逼到绝路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陈末野说,“他以前不敢,未必现在不敢。” 祈临想说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不敢拿陈末野冒险。 “宁可你自己受伤,也不想我受伤是么?”陈末野看穿了他的想法,把缠着纱布的手放到他跟前,“那现在的结果是什么样?” 祈临看着他手上的纱布,那阵心尖被拧的酸痛感一下又被唤醒。 陈末野无声地将他的表情收尽眼底。 因为童年阴影,只要涉及贺迅,祈临总容易产生偏执的想法。 这是个陋习,需要趁早纠正。 祈临一个人在厨房站了很久才将那种挫败感消化完,再出来的时候,陈末野已经洗漱好换了身衣服坐在小沙发上。 他凑过去小声喊了一句:“哥。” 没有回应。 祈临第一次见陈末野生这么大的气……都和他冷战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他挪到小沙发后面,小声地开口保证,“以后贺迅出现我都会告诉你的。” 陈末野淡淡掀了他一眼。 祈临忽然想起他哥说过——“你也就认错快。” 结合这次的明知故犯,他好像真的在这方面透支了信任。 偏偏这个人平时太少动脾气,以至于祈临压根不知道……陈末野原来这么不好哄。 他站了许久,终于搜肠刮肚憋出了一句:“那……你还吃饺子吗?” 陈末野:…… 依然无效,祈临沮丧地垂下眼,闷声说了句“好吧”,垂头丧气地找了换洗的衣服进浴室。 他在小巷里几乎打了个滚,身上脏兮兮的,本来就惹他哥不高兴了,不能在这时候还招人嫌。 毛衣里面是斑驳的血迹,领口略微变形,衣角还被勾破了……只能报废了。 祈临舍不得扔,折好用塑封袋套上,放在了洗漱台边的小架子上。 后背受伤的地方有点限制行动,他费劲地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他哥还在沙发上。 不会冷战到要睡沙发吧? 祈临擦着头发一点点挪过去,试探性地开口:“哥?” 陈末野修长的指尖拿着一支软膏,见他出来轻点了下沙发。 “过来上药。”他说。 公事公办的语气,是准备完成护士阿姨特别交代过的事情。 但祈临没打算让他哥看自己的伤口。 无论是之前艺术节的那点挣扎,还是刚刚在诊所里阿姨说的话,他都能隐约地感觉到……自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即将有答案。 而本能告诉他,他哥上药会是开启答案的钥匙。 可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贺迅的出现,陈末野受伤,自己的隐瞒……错综复杂的东西交织在一起,导致他有些微末的回避。 他本来想再缓两天,等自己平息下来心无杂念的时候再去揭晓答案。 可偏偏他惹了陈末野生气。 男生坐在沙发上平静而冷淡地看着他,仿佛就在等他敢不敢主动走过来。 理智说不要。 而身体却缓步靠了过去。 祈临垂着眼,老实地坐到陈末野跟前,像袒露肚皮以示好的小狗一样,把自己后背的衣服撩了起来。 少年的皮肤像一段上好的绸,带着刚刚洗浴后的潮湿香气,头上温白的灯光顺着微弓的脊线滑落,延展着这个年岁独有的生长痕迹。 陈末野视线微敛,落到他右下肋骨的淤青上。 阿姨的话一点也没有夸张,祈临的撞伤就是很严重。 半个掌心大的青紫,像一团狰狞的泥泞染在霜白的皮肤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陈末野将软膏挤在手心,用掌间的温度捂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揉压到他受伤的地方。 祈临背向着他,不知道他哥现在是什么表情,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反应。 也许是“被触碰”的概念在作祟,祈临无法控制地产生了一种畏惧又期待的感觉,就像是畏针的小孩等待治病,碘伏抹在皮肤上就已经开始紧绷。 陈末野的触碰比想象中来得慢,并非指尖点碰,而是整个掌心压在了他的腰侧。 超出预期的开端让祈临做好的准备都失了作用,他眼睫毛剧烈地颤了一下,本能地挺直了腰。 但陈末野……他哥不知道是留意着伤,还是早就料到祈临会这样,在他闪躲的时候迟迟未落的指尖却忽然扣上了腰侧。 祈临本身偏瘦,这个年纪哪里都薄,就这么冷不丁地被他握住了腰。 那条清泠的脊骨隐在了皮肤之下,每一寸的神经末梢都达到沸点。 完了。 这是脑海里浮现的第一句话。 偏偏身后的人却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山崩海啸式地反应推理过程,只是沉声问:“躲什么,很疼?” 祈临无声地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想用疼痛让自己镇定下来。 可是效果甚微……他体内仿佛有一个调节器,每一个开关都被降到了最低,所有感触神经都集中到陈末野的掌心下。 他哥摸哪里,哪里反应最剧烈。 看吧,这就是答案。 祈临撑在沙发边的指尖缓缓蜷缩,他挣扎了片刻,闭上了眼睛:“有……一点。” 他本来只是想找个理由合理化自己不自然的反应,但是当身后的人真的放慢了动作轻轻揉压时,又后悔了。 因为他怕疼,所以陈末野把战线拉长。 男生的体温比他要高一些,掌心的温度更是。药膏晕出了一小片灼热,被他揉进肌理,最初的钝痛被渐渐消失,转而成了一小簇电流在皮肤上盘旋,顺着陈末野的指尖溯进血骨,然后慢慢地淌到心口。 所到之处,全是一片酥麻酸软。 祈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点快,像是胃里兜了一万只蝴蝶,在陈末野每一次触碰时共同振翅,把那种细细密密的悸动拌着急促的跳动扇进四肢百骸。 被他抛诸脑后的所有问题忽然齐聚在脑海里——为什么偏偏被陈末野触碰,他会变得不一样? 为什么偏偏是陈末野? 有些事情在理智还推三阻四各种敷衍时,本能替他思考清楚了。 噩梦过境,理智归位时,这个念头就像水中的倒影徐徐浮起。 他只对陈末野这样。 祈临重新睁开眼,四周的光雾还有些迟缓的迷蒙,但思绪却清明一片。 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清醒,也从未如这一刻榱栋崩折—— 他喜欢上了他哥,早在后知后觉以前。 第44章 祈临虽然收到过不少表白, 但实际上并不擅长和别人建立关系,对那些陌生的怦然心动只会回避忽视,等冲动过去, 不了了之。 他愿意接近或者相处的人,都是他感觉舒服的人。 所以当“喜欢陈末野”这个念头清晰时,他心头漫出的第一句话是果然如此。 而秒余的空白之后,又惊出了一声的冷汗。 后怕是一种绵长而深远的情绪。 自认是理智的人, 就算哪天遇到有好感的人也能冷静下来, 体面坦然地面对感情。 所以他有些接受不了现在这个因为一个简单“喜欢”而恐慌无措的自己。 偏偏这个时候, 陈末野通过微僵的背脊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动,低声开口:“怎么了?” 祈临有时候真有点害怕他哥的敏锐。 他在脑海里手忙脚乱地把那些杂念歹念裹起来打包藏好,用了好大力气去压住这一瞬间的惊惶。 然后伸开胳膊趴到沙发的扶手上,语气故作随意:“就是撑着有点累, 我趴会儿。” 陈末野就看着他以一个要把自己折过去的姿势缩在沙发上。 刺猬的脑回路异于常人,没法深究。 他裁了一小块纱布固定在涂了药的地方, 妥帖地压好, 才将祈临的衣服放了下来。 然后把东西仔细地收到药盒里, 起身去浴室洗手。 祈临正趴在沙发边上放空大脑,陈末野修长的指尖路过他的余光, 他一瞬被灼伤似地回过了眸。 人总是这样, 想不明白的东西要费大力气去想, 想明白了之后又开始懊恼。 沙发上是待不下去了, 他匆忙地起身转移阵地,期间差点打翻搁在沙发边的药箱。 靠, 他怎么这么笨手笨脚。 祈临在内心骂了自己一句,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浴室,确认陈末野没发现之后就飞快地钻到床上。 好像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就什么都能藏住一样。 药膏的味道有点重,陈末野洗了两遍才从浴室出来,彼时沙发上的人已经把窝挪回床上,被子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他擦了擦手,拨开了祈临床边的小灯,再将客厅的灯熄灭。 微柔的灯光很轻地亮起,被窝里的人才慢慢有了动静,迟缓地抬起脑袋露出两只乌沉圆润的大眼睛。 “哥?”不知道是隔着被子还是有了困意,祈临声音听起来有点哑。 陈末野稍顿,俯身用指尖拨开他额前的发,掌心贴落在光洁的额头上。 祈临又愣住,一动不动地在被窝里看着他。 陈末野只是探了一下温度,随后抽回手,轮廓在光晕的边界显得十分冷淡。 他说:“你今天受了寒,如果有不舒服要告诉我。” 祈临眨了下眼,很轻地应了一声好,又试探地问:“那你……还生气吗?” 这次没有回答。 祈临轻抿薄唇,把脸埋回被窝时,跟前的人却忽然靠近。 陈末野撑在床头,黑暗里唯一的光线落在他的半张脸上,琥珀色的瞳被近似的灯光镀了一层柔和的边。 祈临怔了一下,感觉胃里的那群蝴蝶彻底被松了禁制,飞到了躯体的每个角落深处,然后在他哥每一次靠近时,都会扇动翅膀让他四肢酸软,心脏失衡。 他想问怎么了,舌头却好像打了个结。 好在这点迟滞在昏暗里并不明显,陈末野应该是没有发觉,他替祈临压了下被角,然后说:“饺子要做肉馅儿的。” 饺子是他之前用来认错的台阶,现在虽然晚了一点,但他哥还是接了过去。 心尖那点拧着的地方像是被轻轻松开,徐徐慢慢地舒展平复。 他点点头,说好。 陈末野抽回手,在昏暗的光线里绕到床的另一侧。 祈临后背疼着,不好翻身折腾,只能在安静里感受到身边的床缓缓陷了一点,男生和平时一样睡在了身侧。 一切都沉寂下来之后,他才慢慢地揪住了刚刚被陈末野压过的被角。 祈临最开始认为“喜欢”这种情绪无非是本能作祟,就像饿了想吃东西,渴了想喝水,是少不更事时的新奇和从众心理。 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的理解有多稀薄和浅显。 触碰会变得特殊,习以为常的事物会被清档,忽视的得失感会被放大无数倍,然后成为被喜欢那个人手里的鞭子和糖。 而陈末野,恰巧两样都很擅长。 …… 陈末野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已经十点,除夕的朝阳落在窗面,窗帘偶尔摇曳时透出一小片稀薄的光路。 他长睫轻垂,回头就看到裹着被子贴在自己身边,近在咫尺的人。 毕竟两个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高腿长,夏天还能拉扯着盖一张毯子,但入冬之后就得老实分两床棉被。 祈临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怕冷,每天睡着之后都无意识地把自己裹成一条小春卷……但即便是这样了,他还是会在熟睡之后贴过来。 好像沾点别人的气息才能让潜意识安心下来。 陈末野看着他跟小蒲扇似的眼睫,像每天的打卡任务,指肚轻轻地触到他眼下,静悄悄地拨过那排睫毛。 祈临依然没醒,他的指尖便游移到斜上方的眉尾,点了点那颗浅褐色的小痣。 第一次发现祈临的眉眼上有一颗新生的痣,陈末野是觉得新奇,然后便时不时地留意。 明明只是时间的凑巧,但他在偶尔的间隙却会有个莫名的念头……如果没人发现,他也许就能擅自占有这颗小痣。 反正连祈临不知道。 也许是指尖停留的时间太久,睡梦中的祈临皱了下眉,陈末野收回手,掀开被子下了床。 床上的人最后还是没有醒,他一如往常地进了浴室,准备洗漱的时候才发现架子上有一个袋子。 是祈临昨天晚上封存的毛衣。 陈末野打开袋子,看到那片没有处理的血迹和勾破的衣角,就意识到祈临是不打算清理这件衣服了。 昨晚他找到人的时间不早不晚,正好听到贺迅那两句最刺耳的话。 这件毛衣是祈鸢给祈临织的。 被贺迅扯坏了,被他弄脏了。 意识到这一点,陈末野眉心拧了一下,将毛衣从袋子里取了出来。 干涸的血迹不好处理,而毛衣的材质也不宜用普通的洗衣液,他先放水把毛衣泡起来,再尝试用少量洗涤剂轻轻揉搓了一下。 铁锈色的痕迹很快从里层漫出,陈末野眉心舒展了些,记住了力道和技巧,继续处理下一处污渍。 差不多把血迹都揉出来时,水已经被染成了淡褐色。 陈末野把毛衣取出来,换水的时候,一声低轻又沙哑的“哥”从身侧响起。 他稍怔了一下,回头就看到祈临顶着一头蓬乱的发站在浴室门口。 祈临睡了近十个小时,起床的时候还有些懵,看到床边是空的下意识起来找人。 他没想到陈末野在洗那件被放弃的毛衣。 害得他的心脏好像也跟着毛衣一同被泡得酸软浮涨。 他看着没什么精神,但也不算睡不好,陈末野转过头,把毛衣泡进重新放的干净水里。 “其实……”祈临往他身边迈了一步,手落到水里轻轻捏起衣角,“不用洗的。” 血迹受热变性会凝固难洗,所以这一池都是冷水,在冬天的早晨里冻得骨头都疼。 祈临想说他不会穿了,但却听到陈末野低沉的声音:“没关系。” 他说:“已经洗干净了。” 祈临低垂的眼睫动了一下,他看着陈末野被冷水泡得通红的手,突然很想握过去。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晃而过,陈末野就好像察觉般将手从水里抽出来。 视野落了空,祈临小小别开脸,就从面前的镜子里看到陈末野用手朝他靠过来。 预料之中的冰冷敷在脸上,那只泡过冷水的手贴了他一下。 这个动作其实是临时起意,是陈末野见祈临有些低落,想帮他转移情绪。 他想看小刺猬受刺激躲开,生气又无奈地瞪回来,然后心照不宣地将那点情绪揭过去。 可祈临却没有躲,他好像忽然又不怕冷了,甚至往陈末野手背上蹭了一下,然后微微抬起那双圆眼望回来。 “好冷,”祈临低声说,“我给你暖暖。” 陈末野的喉结微不可查地滑动了一下,有秒余的静默,最后指尖在他的颊边肉上划了一下,变成了轻捏的姿势。 祈临明明挺清瘦,但脸颊上的肉却出乎意料地好捏。 “也没多暖,”他抽回手,回过眸,“好了,去穿衣服,我马上洗好了。” 祈临抬手抚了一下脸边的水,平静地哦了一声,离开前又悄悄瞥了镜子一眼。 他其实也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不太合理,但却是他下意识想做的。 想了一整夜“喜欢陈末野”,所以他想碰碰陈末野。 直到祈临出了门,略显拖沓的脚步声远去,陈末野才慢慢地抬起手。 因为左手缝了针,所以缠着纱布,而他刚刚在洗毛衣的时候一直有小心谨慎地留意着……但现在却沁了水,冷湿了一小截。 祈临套了件外套,洗漱之后就出门买了两份早餐,回来的时候他哥已经把毛衣晾上,甚至坐在沙发里自己一个人换纱布。 虽然他的伤在左手,但一只手也不方便换纱布,祈临放下钥匙就走了过来:“我帮你。” 陈末野本来想说快弄好了,但祈临已经走了过来。 他的伤口刚换完药,祈临过来就能看到上面缝合的线。 老医生手艺其实不错,但落在陈末野的手臂上到底还是很刺眼。 祈临看了一眼,心口好像也跟着开了一条缝。 “对不起,”纱布覆盖裹缠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很疼吧?” “现在不疼。”陈末野说。 祈临觑了他一眼:“那昨天晚上缝合的时候呢?” 陈末野靠在沙发上,因为有人帮忙,神色有些懒散:“忘了。” “……”祈临嘴唇抿住,纱布缠到最后才意识到自己不会打结。 陈末野看着跟前的人揪着纱布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用剪刀剪开打了个蝴蝶结。 他有点想笑,干脆就笑了:“这样好像有点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祈临自然是不可能嫌弃自己的蝴蝶结的,“你要觉得不方便你就吩咐我。” 陈末野看了他一会儿,好像被他的坚定打动,于是向着他刚买回来的早餐微微抬了下下巴。 祈临很快心领神会,去厨房拿了个勺子,将买回来的馄饨拆开,然后舀了一个回头准备递给他哥。 然后就发现陈末野抬着没受伤的右手,脸色似乎有些意外。 祈临一顿,这才反应过来他伤的是左手,右手不受影响……陈末野只是使唤自己把早餐递过去,没到要人喂这一步。 两个人对视,沉默下来。 祈临会错了意,后知后觉地有点尴尬,局促地想把勺子递过去。 而陈末野却在他微微忙乱的间隙微微俯身,低头咬过了他勺子上的馄饨。 第45章 除夕没几家店开门, 祈临找了好久才找到这家面馆。 因为没尝过,不知道味道,所以他会盯着陈末野的嘴唇……很合理。 他哥唇形偏薄, 色泽也浅,虽然时常抿着,但祈临知道他笑起来的时候会像个漂亮的桃心。 陈末野抬眸的时候,就捕捉到祈临一晃而过的视线。 他依然捏着勺子, 像是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喂下一个。 于是陈末野把绑着蝴蝶结的手轻搭在沙发的靠背上, 微显懒意地斜了过去, 低声:“有点烫。” 祈临动了下眼睫,捧起碗又舀了一颗。这次没有直接递过去,而是放到唇边小小地吹了一下。 他太久没用这么亲昵的姿势照顾别人,有些试探地捏着勺子:“应该……不烫了。” 与其说是因为生涩, 倒不如说是怕他发现自己的小心思。 陈末野像之前一样微微俯身,却不止掠走馄钝, 而是连带着勺子也一起咬走, “一起吃吧, 挺好吃的。” 勺子尾端有花纹,在祈临的指尖拖出了细微的酥痒, 他轻轻捻了下指肚, 胡乱地找话题:“好吃么?这是街尾那家店, 老板娘还挺漂亮的。” 陈末野微抬了下眼, 漫不经心:“很漂亮?” 祈临其实也没太仔细看,只是老板娘干练又温和, 所以留了个好印象:“嗯。” 然后就听到身后的人随意道:“那下次去店里吃。” 祈临哦了一声,但又摇摇头:“不过老板娘明天休息了,到初八才开业。” 老板娘还说他幸运, 因为今天只开半天店,他正好赶上了末班车。 陈末野手里的勺子在汤面划了一圈:“那还真是遗憾。” 祈临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试探着回过头。 近午时分的光线很明亮,陈末野坐在沙发里轮廓逆光,眉眼乍看有些深沉。 和他对上视线,又平静地侧了下脸,眼神询问。 “你……”祈临认真思考了片刻,问:“要是觉得遗憾,那我们现在过去吃?” 陈末野拨了下勺子,淡然:“下次吧。” 明明追问了,可他又显得没什么兴趣,祈临点点头,哦了一声。 他第一次面对喜欢的人,反射神经好像都变得迟钝,更别说察言观色。 只觉得刚刚他哥好像有点不高兴,但又一时揪不出原因。 …… 因为前段时间一直在玫姐那帮忙,现在闲下来了两个人才赶着年尾做了个大扫除。 好在祈临和陈末野都很爱干净,家里除了放的东西稍微随意了一点,并没有什么需要费功夫清理的地方……甚至昨晚两个人的衣服他哥也一早就晾上了。 剩下的就是简单地扫个地,擦擦窗户。 但在开始干活之前,祈临冷着脸把陈末野赶到沙发上:“你刚缝的针,洗件毛衣差不多得了,你还想干什么?” 陈末野被他凶到沙发边缘,视线轻垂浸在祈临浓长的眼睫上,一副商量的语气:“只伤了一只手而已。” 祈临还真没见过非得找活干的,微微抬起下巴:“那你闲着没事就在这刷几张卷子吧,不是快高考了么?高三生。” 陈末野挑了下眉,还想说什么,被祈临凶巴巴的眼神制止了。 争不过,他只好俯身坐在地毯上,帮忙收拾茶几下的杂物。 出租屋面积有限,没有多余的地方支个书架,祈临平时翻过的书都会被顺手放到这里面。 他一本本拿出来收拾时,才发现藏得最深的是一本叫《编织入门》的书。 是织毛衣的教程……这应该是祈鸢阿姨的。 小刺猬向来把他珍藏的东西收拾得很好。 书籍收整干净,他正准备重新放置归位时,一张纸片突然从书堆里掉了下来。 陈末野垂眸扫过,视线一下顿住。 因为这张草稿纸上面有他的字迹。 陈末野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废纸放在书里过。 长指捡起了纸片,挑在中间微微展开,看清里面的东西,他失声低笑。 这张是祈临刚开学的那张新生代表发言稿。 祈临那天晚上拟稿的时候倒是挺认真的,结果第二天早起上学忘得一干二净。 陈末野还是在早自习翻卷子的时候,才发现附在自己草稿里的这张纸。 后面就起了点捉弄的心思,在上面批改,扣分。 祈临在看到修改痕迹的时候明明脸很冷,却很老实地照着念了下来。 ……从那时起,他就觉得祈临的心口不一很可爱。 大扫除在四十分钟结束,祈临最后把垃圾拿下楼分类打包,因为东西有点杂费了些时间,回到楼上时就看到站在门边的陈末野。 男生散漫地倚在门边,近傍晚的光洋洋洒洒地沁了半身,整个人都像沉在夕阳里。 祈临感觉自己心跳快了两拍,不知是心动还是意外:“哥?” “嗯。”陈末野垂眸看着他,迎着光神色不显。 祈临迈了两层楼梯站到他跟前,问:“怎么站在这里?” “等你回来。” 祈临心尖微动,又听他续了后半句:“以防你又遇到危险却不说,傻傻地去撞。” “……” 刚刚那点伴着温情的怦然骤然退了大半,祈临垂下眼有点被问责的无辜,“那我现在回来了,放心了?” 他都以为陈末野被哄好了……结果这人还记着呢。 “还没。”陈末野看着他,声音放低了些,“我的饺子呢?”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祈临好笑地将手搭在他拦门的手腕上:“这就包行吗?” 追得那么紧,是他会跑还是饺子皮和馅儿会跑? 他本来是想把挡在面前的手压下去,可一触到陈末野的皮肤,动作就变得分外迟缓。 一时犹豫,竟然错过了压下去的最佳时机。 好在陈末野似乎没有发现,他垂下手,叮嘱道:“白菜肉馅儿的。” 祈临故作镇定地把手压回去,点头:“是是是。” 白菜肉馅饺子的食谱昨天晚上就查好了,配料和肉也都备齐,快的话半个小时就能吃上。 祈临进厨房把食材取出来,就见他哥后脚跟了进来。 他手上的动作顿下,歪了下脑袋:“监工?” “不是。”陈末野垂眸走向他,“只是想看你怎么包饺子。” 祈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想起祈鸢曾经说过……陈和桥很忙,逢年过节都不休息,匆匆回家吃顿饭就要去跑货车。 他哥不是对白菜肉馅饺子有执念,而是对一切有年味的事情感到新奇。 想到这里,心尖尖好像蜷了一下,祈临不由自主地放慢包饺子的动作:“尾巴要压紧,不要有缝隙,不然馅儿会漏出来。” 陈末野视线扫过他的指尖,跟着拿了一块饺子皮:“什么时候有时间?” 祈临掌心托着刚刚示范用的饺子,疑惑地嗯了一声。 “去考个幼师执照吧,”陈末野说,“感觉你很适合。” 祈临:“……” 瞥见他微挽的唇角,祈临垂下眼帘,语气却维持着平稳:“那就请这位同学按照我刚刚教的包十个,不准出错。” 陈末野轻声失笑,在小祈老师的监视下非常认真地重复了刚刚的步骤。 从舀馅儿到固定,再到边远的捏合,本来都很正常。祈临正以为他哥教一次就出师了,结果陈末野在捏完之后忽然在圆润饱满的饺子背面也捏了几个小尖。 祈临:“这什么?” 陈末野:“看不出来?” “我想象力有点贫瘠,”祈临端详了一会儿,真心实意:“看不出来。” 陈末野抬手将那只小东西端到祈临跟前,语气有些郑重:“刺猬。” 祈临一时无语。 “不觉得吗?”陈末野又把饺子转到自己跟前,看了一眼,“我觉得捏得很像,也很可爱。” 祈临安静了两秒,偏过头笑了,被他气的:“我之前就想问,你是不是很喜欢刺猬?” 之前给他买内裤的时候也是,非挑了几条印着刺猬花纹的,虽然他不主张浪费,但是那几条卡通内裤他实在是没好意思再穿。 但这个话题他也只是随意一问,却没想到陈末野施施然抬起眼睫,凝住他那双纯澈的磨曈:“如果我说喜欢的话……” 祈临被那双眼睛猝不及防地捉住视线,稍稍怔神。 然后就听见陈末野说:“今晚的饺子都能包成刺猬吗?” 他哥的眼神总会在猝不及防的瞬间透露出无声的杀伤力,祈临轻别过脸:“随便吧。” 他是完全不介意饺子的形状,只是稍微有点不理解……刺猬到底哪里招人喜欢了? 作为保守派,他依然非常传统地捏了五只漂亮的饺子,直到陈末野第三次看向他的手心,才无可奈何地揪了两个角在左右。 “就这样,多的不捏了。”祈临把自己的刺猬放在陈末野手里,转步退离料理台。 陈末野用汤勺轻轻地把那只刺猬送进水里,偏过头:“就这么嫌弃?” 倒也不是嫌弃。 祈临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小点别扭的心情,只是抬了抬下巴:“看好你的刺猬军团。” 大概是这个形容太可爱,陈末野又低声笑了。 祈临get不到也不苟同他的萌点,只在旁边指挥着注意事项,好在经过这半年的磨练,陈末野的厨艺有明显的长进……至少煮锅饺子不会出问题了。 祈临正想要不要趁机给初学者一点鼓励,陈末野却已经用勺子从锅里捉了一只上来,他在调好的酱油碟里轻轻拨了一圈。 陈末野只沾了半面,似乎想通过上色去取悦祈临这个挑剔的饺子拥护者,捏着勺子递到他跟前。 “还你早上那只馄钝的,”陈末野用掌心在饺子下托着,送到他唇边,“试试?” 祈临低头看了一眼,陈末野给他夹过来的,是他捏的第一只、说可爱的那一只。 他挑起眉,谴责这人的没有良心:“你不是说这盘刺猬里最喜欢这只么?给我吃了?” 这话其实是为了用打趣来驱散投喂带来的星点暧昧气氛,而跟前的人眉目却不动。 “是啊,”陈末野平静地垂着眼,嗓音温然,“最喜欢的都给你了。” 第46章 即便知道他哥说的是饺子, 没有别的意思,祈临的心脏还是不合时宜地重重蜷缩了一下。 陈末野安静地将勺子停在他的唇前,维持着一个靠近却不显催促的距离, 看起来很有耐心。 祈临嘴唇抿成一线,随后菜轻轻张嘴咬着饺子的面皮边将它叼走了。 饺子的个头稍微有点大,他的腮帮子微微鼓起来,陈末野只扫了一眼, 就想起昨天在超市里看到的冰淇淋大福。 包装上的标语是冰皮糯软、草莓夹心、Q弹香甜。 但因为价格不便宜, 他们最后还是没有买。 陈末野眼睫轻动了一下:“味道怎么样?” 祈临勾了一丁点舌尖在唇角舔了一下酱汁, 认真评价:“饺子味的。” 然后他哥又偏过头笑了,喉结漂亮的线条轻缓地滑动着。 气氛比想象中要好,祈临胆子也跟着大了些,正想开口再让陈末野还第二个, 客厅里却传来了手机的响声。 太突然,钢琴曲仿佛是敲在他神经上, 祈临险些咬到舌头。 好在陈末野没有发现, 他将勺子放在瓷碗里, 低声:“我去接个电话。” 祈临点点头:“嗯。” 他哥从厨房离开之后,祈临才慢慢将手撑在料理台面上, 垂着眼平复自己的心跳。 ……原来这就是陈末野“最喜欢”的味道。 陈末野这通电话有点久, 祈临只好熄了火把剩下的饺子都装碟。 也许是被那只饺子安抚了, 亦或者是爱屋及乌, 祈临连带着看剩下的刺猬也跟着顺眼了起来。 他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陈末野刚挂断电话, 他平静地将手机放在沙发上,扫见祈临时还侧过身接了那盘水饺。 明明他什么表情变化都没有,可是祈临却在指尖相触的时候微妙地察觉到……他哥好像并不开心。 犹豫了片刻, 他小声问:“怎么了?” “没有,”陈末野垂下眼,似乎是觉得这个回答有点寡淡,又补充,“我妈的电话。” 准确来说,是季荷替温女士打过来的,内容一如既往,问他缺不缺钱,有没有哪里需要帮助。 不过这次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季荷还问他有没有时间,温女士想见他一面。 陈末野拒绝了。 祈临半晌没有说话,在心里唾骂自己的迟钝。 明明都察觉到了,为什么还要问出口? 陈末野余光瞥见他一晃而过的懊恼,眼尾又轻敛了一下:“没事,过年过节她都会打过来问问情况,没聊什么,只是有点被影响心情。” 他将祈临手里的筷子轻轻接过,回落的时候似是无意地拨了他的尾指一下:“好了,来吃饺子?” 那点酥意瞬间就从祈临的指尖窜到掌心,他无声握了下拳:“嗯。” 好在那通电话带来的负面情绪是短暂的,饭桌上的气氛还是和平常一样。 那盘奇形怪状但是味道还不错的饺子他们半个小时就清盘了,清理收拾之后已经接近晚上八点。 祈临洗漱好窝在沙发里,微信里好几个群组都很热闹。 首先是班群,胡黎这个显眼包带头给老师发了个新年问候,掀起了一长串的接龙,老师接了祝福之后发了几个红包,群里抢疯了。 然后是RUGOSA的群,林冬现油嘴滑舌把玫姐夸成了仙子,玫姐甩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然后也发了红包。 最后是乐队的小群,周趣人如其名很识趣,自觉发了红包@所有人来领。 可惜无论哪一个祈临都错过了时间,点开全是空空如也。 陈末野洗漱结束的时候就看到他泄气地甩开手机,表情有些不高兴。 “怎么了?”他一边松开裹在纱布上的防水毛巾,一边朝沙发走来。 祈临懒懒地晃了一下垂在沙发边上的脚:“没,就是错过了群里的红包,感觉有点亏。” 陈末野视线从那截白上一晃而过,略一俯身,将搁在桌子上的手机拿起来:“群红包也不多。” 祈临眼睛晃了半圈,视线落到地上:“图个氛围嘛。” 他倒不是觉得自己错失了多少钱,只是觉得没赶上那份热闹有点可惜。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甩在一边的手机响了一下。 他摸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群里的红包消息……陈末野在乐队的小群里给他发了个专属红包。 祈临愣了一下。 [周趣:?] [林冬现:??] [范弥:???] [叶月:你们两兄弟没加对方微信吗,要在群里发?] [林冬现:你们两兄弟没加对方微信吗,要在群里发?] [范弥:你们两兄弟没加对方微信吗,要在群里发?] 这群人的怨气溢出屏幕,祈临看着有些不好意思,他慢慢放下手机偷偷瞄了一眼站在跟前的男生。 陈末野右手托着脖颈间搭着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脖颈的水珠,受伤的左手握着手机,骨节分明的指尖触过屏幕。 屏幕上又弹出两条信息。 [陈末野:。] [陈末野:怎么,没人给你们发专属红包?] [叶月:除夕是个好日子,我们互删吧。] [林冬现:互删吧。] [范弥:删吧。] ……少见陈末野还有主动挑衅的时候。 为了不让他哥成为众矢之的,祈临收了钱之后还是在群里发了个红包。 果然哥哥不当人弟弟就是小甜心,叶月正在想词夸他一顿,结果点进红包时脸又木了。 祈临发了99,陈末野第一个抢,抢到88.18。 [叶月:我对兄弟过敏,你们两个退群吧。] [林冬现:虽然老子很想接龙但是还是忍不住吐槽,陈末野你什么手气?] [范弥:小祈临发99你能抢88.18,我真是服了] [周趣:【红包】] [周趣:来抢,我就不信有人手气真能这么好。] 陈末野这个“手气王”莫名其妙掀起了群里的好胜心,然后刚有些冷的群又开始刷起了红包。 最后不出意外,陈末野是最后赢家,十个包里八个都是手气王。 偏偏这人抢得多也就算了,他还要最后汇总成专属红包发给祈临。 一个红包限额两百,他一连给祈临发了三个。 [林冬现:……] [林冬现:mua的,遇上活的运气王了。] [叶月:我服了,在此特别给@陈末野同学 授予气人一等奖。] [范弥:还有红包大劫匪。] [周趣:还有可恶的弟控。] 祈临本来在一边看热闹,但瞥见周趣那句“弟控”时眉眼舒展了一下。 再抬头时,陈末野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沙发上。 药箱已经打开放在沙发底下,药膏被他把玩在手里,对上祈临的视线时才停住动作。 他问:“抢完了,能上药了?” 听到上药时,祈临心尖条件反射地颤了一下。 怎么说得好像他很排斥上药,发红包是专门为了哄他一样。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慢吞吞地趴在小沙发上,把后背上的衣服掀起来。 手上还握着手机,祈临为了找点话题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问:“周趣……为什么说你是弟控啊。” 陈末野打开药膏的动作微顿,低声:“他闲着没事胡言乱语。” 周趣确实是这样的人,祈临埋了下脸,还想跟一局什么,就感觉到他哥的气息覆了下来。 陈末野开始帮他上药了。 因为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他的动作比昨晚还要轻柔,掌心暖过的药膏被他一寸寸贴到皮肤上,适中的力道微微揉压。 祈临的半张脸埋在一个抱枕里,飞速地背诵过各种科目的公式,竭力克制住那些不该有的生理反应。 明明今晚很顺利,他甚至觉得自己有进步……但是他哥把覆盖的纱布裁剪贴好之后,却没像昨天晚上一样抽手离开,而是勾起了他半叠在脊骨上的衣摆,轻而慢地撩了下来帮他盖好。 泛冷的布料摩挲过敏感的腰侧。 然后,祈临功亏一篑。 陈末野把东西收好去浴室洗手的时候,他悄悄地微弓起后腰,偷偷撇了一眼自己的大腿,懊恼地把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 ……没出息,没有自制力,丢人。 好在陈末野洗完手出来也没察觉什么,只当他是犯懒了不想动。 等一切都忙完,夜也跟着安静了。 小出租屋里没有配电视,热热闹闹的春晚不在这里上演,只有两个男生偶尔交谈的低语,间或伴着两声笑。 祈临本来想按照平时的作息规律,但有些东西叫“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就再坚持一下吧”,然后他们就接到了玫姐的跨年群视频。 玫姐和小夏在市中心的广场下凑热闹,这里有个巨大的电子屏在倒数,在最后五秒她用手机屏幕分享到群里。 祈临缩在沙发的角落,垂眸看着陈末野递到跟前的手机。 屏幕上有轻微的延迟,在大屏的倒数到2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轻轻点了一下。 陈末野的声音柔和低沉:“新年快乐,祈临。” 新年烟花的闷响扣响窗外,然后才是倒数最后的“1”。 视屏聊天里还有参差不齐的祝福语,但祈临却只听见他哥的声音。 男生和他的距离只隔了一个过道,头顶澄黄的暖灯从他的轮廓沁流下来,在祈临的肌理与骨骼上落出一层焦糖色的釉光,仿佛漫过四肢百骸,将他的整片胸腔都烘出了绵长的暖意。 祈临附身抱住了身前的枕头,在不动声色的间隙里往陈末野的方向凑近了一些。 那双乌墨宝石般的眸里只有跟前这一个人。 然后他说:“新年快乐,陈末野。” 新年快乐,我喜欢的人。 第47章 玫姐是个极致的工作狂, 大年初一一过就收了假,但是给上班包括来临时帮忙的祈临和杜彬都发了大红包。 祈临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他节前就收了一个, 但玫姐却笑眯眯地让他收下:“这就是我专门收买人心的,你以为今天你有多好过?” 杜彬惯会察言观色,见他发小还是想拒绝,一把勾住了他的肩膀:“好嘞玫姐, 我们今晚一定尽心尽力!” 说完就把发小拽出去了。 出门对上祈临的视线, 杜彬才压低声音:“哥们别因为人情辜负你的劳动力啊!更何况你看玫姐那是愿意欠你人情的人吗?” 祈临轻叹了一口气:“玫姐太大方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 杜彬立即:“你这说得好像我就好意思了!” 祈临施施然撇他一眼:“难道不是?” “咳……当然不是!”杜彬正色,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两个红包,“不说那些有的没的,这是我爸妈给你和陈末野的, 收着。” 见跟前的人没动,杜彬立即抬起下巴:“你这要是跟我不好意思就是绝交的开端!” “好。”祈临对他还不至于这么见外, 双手接过, “谢谢叔叔阿姨了。” “谢也不行!不准谢!这本来昨天就应该给你的, 但是电话没打通……”杜彬说着又回头看向他,“对了, 你昨天为啥没接我电话, 我十一点多打过去的, 那应该是你平时起床的点吧?” 祈临正把红包往自己带过来的包里放, 闻言动作一顿。 除夕晚上的炮仗响到两点多,导致大年初一的祈临和陈末野一个比一个睡不醒。 这位发小一大早就给他发新年祝福, 没等到回复就打卡似的每隔半小时发一条祝福语,从万事如意发到福如东海,最后实在是词穷就改成打电话。 祈临眼睛都没睁, 听到动静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往枕头下摸了一把……结果摸了个空。 直到察觉到枕上的重量不太对,他才睁开朦胧的睡眼,然后就看到陈末野近在咫尺的脸。 他哥的嘴唇到他的额头几乎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祈临只要往前在凑一点,就能窃到一枚眉心吻。 祈临心头惊了一跳,悄声撑起身,才发现腰上垂搂的手。 陈末野受伤的左手。 他不知道是怎么睡的,完全从属于自己的那半张床蹭了过来,卷着被子和他哥抢地盘。 偏偏熟睡的陈末野好像已经习惯了,不仅给他让了半个枕头,还将左手自然地垂搂在他的腰上……也可能是因为受伤了实在不好随意放,才搁在他腰上的。 一早上的冲击太大,祈临蹑手蹑脚地把陈末野受伤的手轻放到被子上,带着还在震的手机溜进浴室。 但等他关上浴室门,杜彬的第二个电话也自然挂断了。 他本来想回拨,但拿起手机,脑子里想的却是刚刚在床上的画面……之前旅游的时候也有过一次这种意外,祈临以为是自己在酒店认床,所以睡姿不端。 现在才后知后觉,自己可能就是有这么个喜欢贴着人睡觉的陋习。 这个意识到这里本来就已经够让祈临大脑过载,但偏偏又有个更大胆的想法从苦恼的缝隙里钻出来——陈末野知道吗? 陈末野会在哪天夜里忽然醒来,看到隔壁粘着人睡的他吗? 问题太多,他处理不过来,杜彬就这么被抛在脑后。 祈临回神,就看到整张脸都贴在置物柜上眼巴巴看着他的人。 杜彬:“我在这里都快成望发小石了,你的回答呢?” 祈临面无表情地把柜子拉开,挡住他的大脸:“不想回就不回了。” “你怎么能这样!”杜彬十分委屈,转头就冲着刚进员工室的人喊:“野哥,你看看你弟!对发小都那么冷漠了!” 祈临下意识地回头,就跟刚进门的陈末野对上视线。 RUGOSA今晚有演出,周趣趁着春节配了一套很喜庆的演出服,陈末野上身穿着一件红色丝绸的宽松衬衣,脖子上还系了一条玫红色的颈环。 而手臂上受伤的地方,也被叶月缠了红纱装饰。 不光是杜彬,祈临都怔住了。 周趣就跟在陈末野后面,见他们两个眼里明显的意外,飞快地跳出来邀功:“怎么样!我的审美是不是特别好!” 不是他自夸,叶月拿到演出服之后立刻就换上了,现在还在楼道里找角度自拍呢。 祈临没说话,杜彬倒是很捧场:“不说野哥,你的审美在林哥和范哥身上都是一流的。” 周趣很受用,然后继续问:“那我呢?” 杜彬认真思索了三秒,委婉开口:“你略逊一筹。” 周趣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带到小沙发上谈人生。 休息室里瞬间热闹起来,陈末野余光扫过他们的打打闹闹,缓步走到储物柜边,修长的指尖落到那扇柜门上。 他说:“水。” 因为储物柜的数量有限,玫姐看他们是一家的,就只分了一个给他俩,陈末野的东西都和祈临放在一起。 “哦。”祈临点头,把里面的保温水杯拿出来递过去。 而陈末野却没接住悬停在空中的水杯,温热的掌心自下而上托住了祈临的整个手腕。 “为什么不看我?”他问,“难看吗?” 除了进门那一眼,祈临的视线就再没落到他这里……像回到了第一次在台上看他的时候。 “没有,不是。”祈临很快地小声否认,细长的睫毛似乎挣扎了一下,缓缓地侧过来落到他哥的领口,“挺好看的。” 陈末野这才轻轻松开他有些僵硬的手腕,把水杯取走:“好看,那你为什么不看我的脸?” 不是不看,是不敢看……周趣那个天才是怎么想到给陈末野带颈环的? 但祈临不可能老实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心里说豁出去了,脸上却装得很平静,他抬头看了他哥的脸。 “没有不看啊。” 陈末野眉尾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些,知道他是在睁眼说瞎话,但也没拆穿。 “你的手没事吧?”祈临的视线落到他手臂上,“弹的时候会疼吗?” “左手不拨弦,没事。” 乐队的休息时间不多,周趣教训完杜彬就在喊登台准备。 陈末野简单地润了一下嗓子,就把水瓶递还给祈临:“走了。” 祈临接过:“嗯,演出加油。” 演出开始就代表客人要多起来了,祈临和杜彬很快回到前台帮忙。 祈临一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即便是今晚注意力还是放在来往的客人身上,克制着没有看向台上。 但杜彬就不同,这人哪怕手上端着三杯酒也能抽空往台上撇一眼,还要跟着哼歌。 休息的间隙,杜彬还要凑过来和祈临分享感受:“草,不是我说,陈末野比之前几个替补的吉他手带劲儿多了。” 陈末野放假晚,杜彬之前几次看的演出都是临时吉他手上台,年前看了陈末野一场,但那时只是单纯的演出,没有今天这么光鲜亮丽的妆造,区别很大。 “我以前只觉得他高岭之花遥不可及,但是上台之后却完全变了一种感觉,”杜彬形容不出来,只能感慨,“真不可思议。” 明明陈末野没有任何辅助动作,也没有张扬出格的表情反差,只是专注地垂眸拨弹吉他,出点薄汗而已……整个人却显露出一股和学神身份截然不同、强烈的吸引力来。 祈临默默听着,唇角已经翘起来,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直到杜彬又说了句:“我要是个女生,今晚之后我估计得迷死你哥了。” 再正常不过的玩笑,甚至语音语调都和杜彬前面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一样,但却像一根从天而降的冰箭,冷不丁地刺穿祈临的胸腔。 甚至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在这一刻是什么想法。 “你说什么?” 杜彬还在开玩笑的状态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重复:“我说,我要是女生我就追你哥了,你到时候记得帮着我点啊。” “为什么?”祈临又问。 杜彬笑着回头:“不是吧,我是你最好的哥们,你这都……”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终于发现了祈临现在的眼神。 像是受了极大的冲击,茫然、怔愣……甚至有一点惶惑。 “临儿?”杜彬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一下结巴起来,“怎、怎么了,我就开个玩笑。” 祈临深黑色的眼睛凝着某处放空好久,好半晌才动了下唇,声音低得近乎没有:“是女生才……” “那不然呢?”杜彬没想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反复问的,“我是男的为什么要去追一个男的啊?那多恶心。” 多恶心。 从根刺进胸口的冰箭渗进了骨头的缝隙里,延着血肉脉络,绽开一片又一片的冰凌。 身体每一个隐秘的角落都在同一时间蔓出说不清的疼痛来。 祈临的视线颤了一下,忽然有种想吐的冲动……因为他自己。 他太蠢了,自从确认了对他哥的感情以后,他一直在沾沾自喜,得意忘形,像个玩物丧志的瘾君子,只记得贪婪地享受和陈末野相处的时间,忘记去深想后果。 也许是下意识的回避,也许是真的忘记,他一直没有想起来……只有大众所接受的青涩/爱恋才能光明正大地享受朝阳与黄昏,而他的感情就算藏在再深的夜里也会被月光审判。 “喜欢”,是有禁区的。 他对陈末野的感情……原来是一个不能说的卑劣秘密。 第48章 演出结束回到休息室时, 陈末野在柜子边找到的祈临。 他垂眸端着水杯视线放空,满脸都写着心不在焉,甚至在身边有人靠近的时候都毫无察觉。 直到陈末野伸手在他的颊边轻贴了一下, 祈临才像从梦里惊醒,恍惚地回过头:“陈末野?” 身边的男生没有先回答,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低声:“嗯, 怎么了?” 如果是平时, 哪怕今天早上, 祈临也会因为陈末野的这句关心感到高兴,但现在他却像含了半个青柠在嘴里,腾不出舌头。 但陈末野还在看他,祈临很快调整过来:“没什么, 就是今晚的客人有点多,累了。” 说完, 他又露出调侃的笑容:“毕竟我哥很有人气嘛。” 陈末野抬手又在他额头上压了一下:“那结束了要回去休息吗?” 祈临还没回答, 玫姐正好从休息室进来:“什么回去休息?” 她看着两个人:“不是说好了待会结束我们吃顿饭么?你哥今天最后一次来上班呀。” 高三开学在即, 陈末野是马上要高考的人,玫姐可不想让人因为在自己这里打工而耽误了这么重要的考试。 这顿饭名义上是散伙饭, 实际上算是给陈末野高考打气的局。 祈临自然记得, 点点头:“没事, 要吃的。” RUGOSA今晚比平时关门得早, 玫姐提前吩咐了后厨,前厅的打扫一结束菜就已经上桌了。 祈临是和杜彬一起换好衣服才过来的, 他发小心大迟钝,虽然那个话题的交谈不太愉快,但祈临说没事他也就这么揭过了。 坐在桌上的时候他已经像没发生过事儿, 捏着筷子一边等吃一边问:“这顿饭是专门给野哥准备的吧?会不会给他增加压力?” “压力?”林冬现正好听了一耳朵,凑过来,“你这是看不起陈末野?” 杜彬立即双手抱拳:“不敢。” “学习上不用担心,”周趣入座就先给自己开了罐啤酒,“陈末野这个人,除非他自己不想,在考试上没出过什么意外。” “高考能和寻常的考试对比吗?”玫姐抬手摁了一把周趣的脑袋。 周趣当场反抗。 祈临抬头就看到已经换了衣服的陈末野走到他身边,男生细长的指尖轻撑在桌面,落座的时候轻碰了一下侧边的水杯。 他看着祈临:“你的?” 祈临以为是自己的杯子碍事儿,点点头,正打算伸手把他挪开,陈末野却端起来喝了一口。 他垂手放下时才对上祈临意外的眼神,稍稍反应过来:“抱歉,有点渴,给你重新倒一杯?” 这个时候应该说不要,不要对他哥显示出太越界的亲昵,但他开口却是:“要橙汁。” 陈末野眉眼微微松展,给他倒了满杯的鲜橙汁。 手打的果汁上有一层浮沫,祈临伸手将它挪到跟前,下意识地撇了一眼身边的杜彬。 好在杜彬顾着和林冬现范弥聊天,连脸都没有侧向他。 祈临无端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低头沿着陈末野刚刚触碰过的杯口,小小地喝了一口带沫的橙汁。 好甜。 苦柠的酸涩被鲜橙的香甜冲淡,甚至让祈临有一瞬间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暗恋是他一个人的事,他没有逾矩,没有要越过警戒线,只要悄悄地,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从他哥这里偷一口甜……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他就和坐在正对面笑吟吟的周趣对上了视线。 周趣好像已经看了他很久,从陈末野的出现,到他偷偷转动果汁杯。 这一瞬间,祈临的大脑里只有一片空白。 满脑子只剩下深藏的秘密被人戳破的难堪。 但秒余的对视后,周趣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朝他又挽了下唇,侧过眸加入了林冬现的话题。 先前那些悚然仿佛又成了虚惊一场……祈临一时有些侥幸,更多的却是不安。 他不敢再分神,将注意力放回餐桌上,好在玫姐适时地用另一个新的话题替他救了场。 她问:“既然这几个说得你好像胜券在握,那小野你有想去的大学吗?想留在本地还是外省?” 范弥自然接了下来:“那肯定是北京那两所啊,我们这儿最好的那所大学在全国里也挤不进前五,小野留下来不是屈才么?” “我草,这么远大?”林冬现首先是觉得意外,随后想想也觉得理所当然,“那要真考上了,是不是市状元有望了?” “大胆点,”叶月在旁边说,“省状元。” 范弥摆摆手:“管他是不是状元,反正我要有小野那个脑子,必往那两所考,名校出来的选择和人脉全都是顶级的好吗?” 这群人口无遮拦,杜彬作为最底层生物听得一愣一愣的,实在插不上嘴,只好低头凑向祈临:“陈末野真这么牛逼么?这群人提前开香槟都不带停歇的?” 他本来是想拉自己发小一起震惊感慨一下,但祈临的反应却冷静得和他不是一个层次。 “嗯,是啊。” 大概是因为心情起伏已经超过阈值了,所以再有冲击,祈临也很难掀起更多反应。 但这不代表他不失落。 大学……他刚上高中半年,堪堪接受了这一时期和过往比起来的各种不同,还没有精力去细想未来,也忘记了高三意味着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年。 六月是一条分割线,到了那个时候,陈末野就要去到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去另一个城市。 而他会被留在这里。 杜彬顿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临儿,你今天怎么了,我看你好像情绪很差的样子?” 祈临放下水杯,向他笑了一下:“没有。” 只是有些诧异,自己居然是一个这么粗心大意的人。 不过是第一次暗恋而已,整个人却像陷入了这种情绪里,完全看不到周围。 桌上的气氛已经被刚刚那个话题炒热了,一桌子的视线都聚拢在陈末野身上。 “我哪管你们想考哪,我在问小野呢。”玫姐撑着下巴,好耐心地看着陈末野,“有想好哪所大学么?” 问题落下之后,四周安静了下来,祈临明明也想认真去听他哥的答案,可是到这一刻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良久,陈末野摇摇头:“还没有。” 这下大家倒是都有点意外。 林冬现:“你这么有规划的一个人,现在还剩半年了,居然考啥大学还没想好?”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叶月说,“越是重要就越该认真想,哪像你,一点小事纠结半天,人生大事却随随便便。” 餐桌上的话题骤然转向,林冬现直接一副躺平任嘲的无奈。 陈末野微垂下某,视线无声无息地落到身侧。 祈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会跟着谈天说笑,但间或的几秒安静里,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寂寞。垂在眼尾,沉在唇角。 这顿饭最后闹到了凌晨三点,因为第二天还要营业,玫姐非常强硬的散了饭局。 林冬现和范弥不尽兴,周趣便组了下一场KTV,杜彬非常主动地跟了上车。 于是留在门外等车的只有祈临和陈末野。 RUGOSA的霓虹灯熄灭之后,长街就只剩下路灯摇曳的光影。 祈临和陈末野站在深夜的路边,沉默地等着车来。 “还是很累么?”陈末野忽然问。 祈临才想起自己对他哥撒了个小谎,于是摇摇头:“吃了点东西好多了,就是有点困。” “嗯。”陈末野点点头,抬手落到他的后颈,小幅度地帮他揉了揉,“那回家好好休息。” 那阵熟悉的温热和触感又在皮肤上蔓延开,祈临低着眼睛,看到了路灯下自己的影子。 单薄细痩,甚至还没他哥宽阔稳重。 冷风呼啸而过,祈临自从把那件珍视的外套藏进衣柜之后,穿什么都显得冷。 陈末野正在犹豫要不要把身上的外套给祈临,就听到他试探的声音:“你真的还没想好吗?” 男生动作稍顿:“什么?” “大学。”祈临仰起头,深色的曈直直地看着他,“我觉得你不像是那种没有计划的人。” 刚刚才饭桌上那套敷衍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了。 陈末野低着眼眸看了他好一会儿,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想好了。” 祈临心说我猜到了,但脸上却还是装作意外:“什么时候想好的。” 陈末野安静了一会儿,垂落的指尖缓慢地落到他的发间,将他刚刚被风吹起的那一缕发顺了回去:“很早以前。” 很早以前……在遇到他之前。 这个答案很直接,祈临了然于心。 最开始这座城市就没有值得陈末野留恋的东西,于是他将未来定在了远方。 或者说,陈末野本来就该属于远方。 可是后来,遇见祈临之后,他对未来的设想动摇了,所以才会在餐桌上给出模糊不清的答案。 呼啸而过的夜风渐渐息止,皮肤上的温度渐渐回笼。 视线里的人抬起了手,将陈末野护在他脑后的掌心捉住,慢慢地握到跟前。 缠在手上的纱布已经裁成很小块,但依然能摸到那道贺迅带来的疤。 高考是陈末野最重要的一年,所有情绪都应该为此让步。 “既然已经决定好了,就一定要考上。”祈临双手捂住他哥被风吹得冰冷的指尖,在路灯下露出笑容:“加油啊,哥。” 第49章 年一过完, 寒假就是两倍速流逝。 明明前不久陈末野才准备开学,马上就轮到祈临坐在教室里。 春节的氛围还没完全脱离,各科老师轮流在课上批评了散漫怠惰的风纪, 直到放学高一高二才脱离苦海,欢天喜地地往宿舍和食堂走。 而高三和懒散松懈的学弟学妹不同,教学区一进去就是一块巨大的倒计时——距离高考还有111天。 祈临刚到高三的教学楼,就收到不少学长学姐带着怨气的眼神……高三生现在不能受刺激, 他很自觉地退到旁边的实验楼里, 准备给陈末野发信息。 但才把手机拿出来切到聊天窗口, 就有一条信息先闪了进来。 刚打开的聊天框里多了一张照片。 陈末野给他发的。 是一栋很眼熟的建筑,一楼的墙壁右边站着一根绿白相间的小树杈。 ……不对,这不是树杈子,这是他!绿白相间的是十六中的校服! 祈临抬头, 果然在对面教务处的四楼看到了朝他挥手的男生。 意识还没反应过来,心脏却不由分说地先蜷缩了一下。 顶楼空旷没有学生, 楼下却是人来人往, 祈临犹豫了一下还是飞快地朝楼上挥了一下手, 然后又重新低头。 他在对话框里回了个问号。 然后就看到聊天框头顶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回复的时间有点长,祈临又想起陈末野刚刚发的照片, 于是偷偷撇了一眼四周, 举起手机向着四楼。 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又发现“输入中”也消失了, 聊天框里弹出了一条语音。 他和陈末野都是能用文字表达就绝不用视频电话的类型,这是他们聊天记录里的第一条语音。 陈末野主动给他发的。 祈临下意识往口袋了翻了一下, 才想起来自己没带耳机,他不喜欢外放,只好把手机挪到耳边轻轻点开。 很简单的一句话:“被主任找去谈心了。” 陈末野的声音被聊天软件进行了音频压缩, 听起来略有点失真,和平时不太一样。 低低沉沉的,带有一些陌生的颗粒感。 祈临下意识抬头瞥了一眼对面楼上,见他哥已经不在扶手边,才轻轻揉了下耳朵。 跟前有学生来往路过,他贴着墙转了个方向,双手捧着手机。 他知道自己应该回复,但看着那行语音条,又忍不住在人来人往的角落里,悄悄把语音又贴到耳边放了一遍。 ……果然还是不太一样。 他哥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给他带来各种新鲜感。 四楼,陈末野一边听着主任的话,一边扫过手机屏幕。 他刚刚看到祈临的时候,主任还在办公室里,所以才有空偷拍楼下的人,后面主任从办公室出来了,只能仓促的语音回复。 聊天框里还没有动静。 “除了刚刚交代的成人礼代表发言,最近节奏调整得怎么样?状态呢?”主任笑眯眯地凑到跟前。 这种谈心实际上是一种近况的询问,十六中好不容易出一个陈末野这样的苗子,老师们肯定都当宝护着,生怕他有什么风吹草动。 陈末野:“嗯,规划好了,能保持状态。” 主任点头:“好,再苦再累也只剩下半年了,不要懈怠。” 陈末野颔首,动身准备离开。 主任忽地又说:“虽然主任相信你,但是有件事还是得提醒一下。” 陈末野脚步稍顿。 “刚刚和人在聊天吧?”主任眼睛眯起,笑容别有深意,“这个时间段还是很关键的,但有些事情还是到大学了再考虑。” …… 陈末野下来的时候,就看到祈临捧着手机在原地,表情有点纠结。 他眉梢微动,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低声:“祈临。” 靠在墙边的男生下意识地切出聊天框,抬头:“这么快就下来了?主任找你干什么?” “提了句成人礼的事情,”陈末野勾着书包的肩带,“然后就随便聊聊,没什么问题就结束了。” 祈临哦了一声。 胡黎说过成人礼是高三的仪式,和百日誓师一起办,相当于告诉高三生你们已经成年,该做人生最重要的拼搏冲刺了。 陈末野见他又捧起手机,状似无意:“怎么不回信息?” 祈临划过屏幕的动作稍顿,低声:“顾着看你拍的照片了……你怎么又把人拍得那么奇怪?” 陈末野平静:“不奇怪。” 祈临把图片调出来怼到他脸上:“还不奇怪?我小图看还以为你拍了根树杈子。” 陈末野垂眸看了他手机一眼……他本来是觉得不像的,但祈临这么说了,又确实有点神似。 他笑了,但还是坚持:“不像。” “啧,”祈临摇头,“以后你给别人拍照别说我教过你。” 陈末野挽尊:“校服的问题。”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身边的人嘟哝,又把另一张照片塞给他,“我拍出来就不是啊。” 屏幕上的照片是自下而上的视角,但构图很好地划成了三份。 这是祈临在收到“小树杈”之后回拍的。 教学楼红色的墙壁,陈末野所站的教务处白色的走廊,还有顶楼之上雾蓝色的天。 男生在镜头正中,微侧着脸。 乍眼只构成照片的一部分,但在三片色彩里,又是视觉中心。 陈末野失笑:“对比这么大?” “你知道就好。”祈临轻哼了一声,刚有些得意,就和他微垂的眸接上视线。 暮色被榕树的枝叶雕琢成片,落在少年的眉眼间,那双澄净纯粹琥珀曈里没沾半分夕阳,只有跟前的人。 祈临有一瞬的恍惚……陈末野好像已经知道了他拍这张照片的原因。 然后,不知是想自证清白还是欲盖弥彰,他低头把照片发给陈末野,附带解释:“收藏着好好学,常看常新。” 陈末野感受到手机轻微的震动,敛回眼神:“好的,小祈老师。” “……” 在喜欢陈末野之前,祈临经常听杜彬说他的暗恋血泪史。 他当时作为旁观者只觉得自己的发小小题大做无病呻吟,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杜彬说得都是真的。 暗恋就是又涩又苦。 明明已经说好了要收敛感情,但他总会不经意间因为陈末野的某句话心动。 祈临悄然地垂下眼睫,在心里偷偷把过错分了两半,一半推到陈末野的身后。 这次是我哥主动的,不是我故意心动的。 * 开学之后的日子就变得乏味起来,周一到周五上课,周末陈末野回校自习,祈临去帮小夏补课。 祈临本来觉得自己能适应这样的节奏,毕竟他有哥哥之前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直到在下楼时撞见周趣。 自从上次的饭局之后,祈临面对周趣的时候其实有些心虚……明明周趣也没什么反应和异常,但他总觉得自己被看穿了。 周趣看到他急停在楼梯口的脚步,低声失笑:“你平时胆子不是挺大的么,怎么今天还能被我吓到?” “没有。”祈临勾了下肩膀上的书包,“刚刚是在分神想事情。” “哦,说起这个,”周趣顺着楼梯扶手走到他跟前,“二月底是不是你们学校的成人礼?你到时候帮我拿套西装给你哥吧,就当是我提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祈临稍怔:“生日礼物?” “对啊,你哥不是2月20生日么?今年应该是抽不出空来庆祝了。”周趣说,“成人礼要求是穿西装吧?他反正不会直说需要什么,我正好给他备一套,懒得花心思琢磨了。” 祈临的注意力全悬在前半句上,囫囵地点点头。 周趣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又问:“那你呢,有想好送他什么吗?” “额,”祈临磕巴了一下,低声,“还没。” 周趣忽地笑了,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还真是可爱,明明……” 说到后半句时,祈临的眼神一下变了,警惕地看着他。 周趣便很快地将后半句话转了个弯:“明明是他弟弟,但是一点也不上心呢。” 看着祈临稍稍松了口气的样子,周趣笑了笑:“有需要的时候就来找我商量吧,我应该……” 他想了想,挑了下眉尾,露出一点挑衅的得意:“比你了解陈末野。” 可能是这人现在的表情太欠,祈临先前那些纠结的情绪烟消云散。 他还是不确定周趣有没有看穿他的想法,但至少这个人没有恶意。 于是祈临歪了下脑袋,回应他刚刚的挑衅:“你是不是眉毛抽经啊?老挑干什么?” 周趣:“……” 个坏小孩。 …… 作为各科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陈末野手里的卷子永远是最新最深,同时也最多的。 等他将手上最后几套刷完的时候,距离成人礼已经没几天。 他将废卷收整好扔掉的时候,才发现祈临还没回家……平时这个点他的补课早就结束了。 于是他摸出手机,给那只失踪的小神兽发了条信息。 [Slinz:在哪?] [小神兽:商城。] 回复倒是很快。 祈临接着又发了两条信息: [小神兽:照片.jpg] [小神兽:饿了吗?我带吃的回来。] 陈末野好耐心地点开,却发现他发过来的那张商城照片里,有个眼熟的东西。 祈临其实只是为了告诉他自己在哪,但是照片的角落却意外入镜了一只手。 手腕上有一条特别的编织绳,材质和款式都很罕见……是周趣的。 陈末野很早就发现,周趣对祈临意外地很关注。 他皱了下眉,回了简短的“不用”。 [小神兽:好的,就回来了。] 虽然他说了不用,但二十分钟后祈临还是提着零食到家。 陈末野坐在小沙发上,视线落在手机上,指尖却只是在屏幕里漫无目地滑动。 他问:“怎么突然去商城了?” “喔,买点东西。”祈临垂着眼说。 他不擅长说话和隐瞒,在这种时候时常会选择回避。 陈末野淡然地敛回余光,正打算起身时,两个人的手机同时响了一下。 [林冬现:我草,@祈临@周趣,你俩去商城居然还记得给我带吃的!] [林冬现:在这里对你们发出诚挚的感谢。] [周趣:……] [周趣:你可真会谢。] 祈临看着林冬现这个傻子的消息,忽然很后悔自己一时心软给他买了块小蛋糕。 片刻的沉默后,他慢慢抬起眸,看向坐在沙发里的人。 陈末野依然安静,好像没看到、或者说没在意林冬现在群里那句莫名其妙的感谢。 祈临刚松了口气,又听见他哥随意散漫的语调:“什么时候和周趣关系这么好了?” 第50章 猝不及防地被陈末野问起, 祈临整个后背都绷直了,有些紧张。 陈末野施施然抬起眼皮,看着他局促拘谨却又故作镇定的样子。 “没……”祈临看着他的眼睛, 无端变得结巴起来,“就,只是顺路一起去而已。” 陈末野略一颔首,又往沙发的靠背上挨了一点, 眼底落了点笑意:“那怎么没告诉我?” 他明明在笑, 祈临却清晰地感觉到他并不高兴。 他垂下眼, 轻声说:“我也……不知道你这么在意。” 陈末野视线一顿,像是被不经意间戳破了什么,随后从他身上折开。 但祈临没发现他这点细微的变化,沉默了片刻, 试探:“那我下次跟你说?” 以前他和杜彬出门的时候也没见陈末野那么在意……但也可能是因为他会习惯性地汇报自己的行程,所以今天的刻意隐瞒就显得特别突兀。 他和周趣会一起的理由很简单。 上次他生日的时候, 明明和陈末野说了不要礼物, 但陈末野还是准备了, 所以他这次想回礼。 周趣……勉强算个狗头军师。 “嗯,下次告诉我。”陈末野终于开口, 他唇角挽着笑容, 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然我会担心。” 果然只是担心。 祈临松了口气, 却又有些轻轻的失落。 …… 成人礼在2.28周六,而陈末野的生日是2.27周五。 下午一放学, 祈临就含糊地扯了个理由,久违地自己一个人先回家。 周趣送的西装放在了蛋糕店,他去领蛋糕的时候顺便捎上。 他小跑着回家打算把客厅稍微装饰一下, 刚到楼下就看到一辆漂亮的暗红色轿车停在门口。 老小区少见有这样的豪车出入,就连那个杂货铺老板也几次三番地探出头来看。 但祈临满脑子都在想陈末野生日的事情,淡扫了一眼,没在意,快步上楼。 他手里提的东西有点多,一时没摸到钥匙,在门口停了一会儿。 然后一阵高跟鞋踏在楼梯上的声音缓缓传来,停在了不远处。 随后是相当柔婉温和的女声:“这位同学,请问,你住在这里吗?” 祈临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跟自己说话,慢慢地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一张非常漂亮的脸。 女人穿着简单的低领毛衣和长裤,披着一件咖啡色的外套,带着帽子,几乎没有化妆,但是却看不出具体年龄。 人毕竟是视觉动物,天然会对漂亮的人有耐心,更何况……祈临还觉得她有点眼熟。 于是下意识点点头。 “那你就是祈临同学了。”女人朝他露出笑容,随后伸出了白皙修长的手,“我叫温聿容。” 祈临还没被陌生人这么对待过,即便她看起来再柔和没有威胁性,也下意识警惕起来。 但还没等他斟酌好措辞,温聿容却已经看明白了他的想法,白如玉的指节拢了回去,垂眸低笑:“看来,小野应该没有跟你提过我。” 祈临终于明白那种眼熟的感觉从何而来。 温聿容……陈末野的亲生母亲。 陈末野说恨的人。 “阿姨好。”他飞快地调整好态度,“抱歉,我刚刚……” “没关系。”温聿容看了一眼他手里提着的蛋糕,眸光更柔和了些,“你是提前回来准备给小野过生的?” “啊,嗯。”蛋糕对两个人来说也许刚刚好,但是在这么漂亮的人面前就显得黯然失色,祈临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它往身后藏了些。 温聿容瞧见他的小动作,轻笑了一下:“没关系,我正愁没带蛋糕来。能请我进去坐坐吗?” 她是请求的语气,祈临捏着钥匙的指尖微微泛白:“那个,阿姨,里面可能有点小……” “没关系。”温聿容抬手轻轻落到门把上,目光好像沾上了怀念,“我以前住的地方也很小。” 都说到这里了,祈临只好开门,把人请了进门。 家里只有两双拖鞋,他正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让给客人,温聿容却已经摘了高跟鞋。 “我可以这样踩进去吗?” “您,”祈临连忙摇摇头,“您穿鞋进去就可以。” 温聿容笑了笑,重新将鞋扣系上:“好。” 进门之后祈临就去厨房给客人端水,她站在门口,目光仔细扫过眼前这间窄小老旧的出租房。 两个男生住,倒是干净。 但也只是干净。 祈临端着水出来的时候,温聿容抬手接过,抿了一口:“你是陈和桥的……继子是吗?” 这个称呼由温阿姨说出来怪怪的,祈临垂着眼:“不算,我妈和叔叔没有领证。” “这样。”温聿容眉梢舒了些,笑容很和煦,“那现在你和小野两个人住在一起,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吗?” “没有。”祈临连忙回答,“哥……陈末野他很照顾我,不仅是房费,水电都是他出的。” 其实是一人一半,但祈临还是不由这么解释。 “你还小。”温聿容的视线从他的脸落到脚上,“小野他一直都是很有责任心的人,肯定是能帮就帮的。” 祈临颔首,安静下来气氛太尴尬,所以他尝试着找话题:“对了,您今天来是?” “哦,是这样的,去年一年我都在国外忙,消息滞后,不知道和桥他……”温聿容顿了顿,脸上漾过一丝惋惜遗憾,“但后来,包括春节的时候我都尝试联系小野,他对我有点怨气。” 说到这里,她抬手发了个信息,很快就有另一个女人提着东西走到门口。 她没让助理进门,而是将东西递给祈临:“他不是十八岁,而且要参加学校的成人礼么?我给他带一份礼物。” 说完,自嘲地笑了一下:“也算是迟来的补偿。” 祈临不知道为什么陈末野的礼物会递给他,有些茫然地抬手接过,却发现里面是一套看起来非常昂贵的西装。 温聿容垂眸看着他:“你觉得小野会喜欢吗?” 周趣托他带回来的西装正好在身后的小沙发上,祈临侧身挡住了那个廉价的购物纸袋:“嗯,他会喜欢的。” “那就好。”温聿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你真是个好孩子。” 因为祈鸢的原因……祈临最应付不来长辈,尤其是女性长辈这样的亲昵,他局促地扯出笑容。 “我们换个号码吧?”温聿容忽然说。 祈临神情稍顿,抬头看向跟前的人。 “这些年我一直在忙工作,小野也对我有怨气,想修补这段关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温聿容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弥补一下亲生儿子……你会帮我的对吗,小临?” 话里的目的裹着糖衣,让拒绝在这个时候仿佛成了会伤人的利刃,祈临一时无法开口。 因为从小被祈鸢照顾保护,他天然对每一位“母亲”都存有好感,更何况今天温聿容的一切都挑不出问题。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陈末野说“我恨她”时的神情。 看着温聿容期待的眼神,祈临艰涩地开口:“我……” 话到一半,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温聿容轻侧过脸,和助理对上视线时,重新站直了身子。 陈末野刚回来,在楼梯口就看到打开的家门,他皱着眉:“怎么没关门……”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平台上站着的季荷。 平静的琥珀眸里忽然泛起了一阵厌恶。 随后他立即回头看向客厅,果然看到了站在祈临跟前,优雅美丽的女人。 温聿容朝他笑了一下。 陈末野却只是站在门边:“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啊。”温聿容好像没听见他语气里的冷漠,又抬手搭住了祈临的肩膀,“而且,也来看看小祈临。” 陈末野的视线落到那只手上,表情是不加掩饰的反感。 他大步走进门,书包的背带侧落在臂弯他也没管,利落地抬手按住了祈临的另一侧肩膀,将人带到自己的怀里。 “看完了,要我请你出去?” 祈临感觉自己像个僵硬的布偶娃娃,完全不敢随意乱动。 他余光小小地瞥了一眼陈末野,只看到他哥凌冽而紧绷的下颌线……陈末野很生气。 甚至比上次贺迅出现的时候还紧绷。 片刻的沉默后,温聿容露出一脸的无可奈何。 “好,我先走了。”动身之前,她还是长久地看了陈末野一眼,低声:“十八岁生日快乐,我的儿子。” 明明是一句祝福,祈临却感受到他哥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骤然收紧施力。 他很抗拒温聿容的一切。 女人没有过多的交谈,出门向季荷抬了下脸,两个人就先后走下了楼道。 出租屋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祈临手里还拿着温聿容留下的东西,一时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只能偷偷侧过脸瞄他哥。 然后,就被他哥那双琥珀曈逮了个正着。 祈临心头一颤,想也不想:“我错了。” 陈末野淡淡地看了他半晌,就在祈临以为他又要和上次一样冷战时,陈末野忽然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然后,微微抬了起来。 第51章 看着陈末野逐渐靠近的脸, 祈临的眼瞳微微扩大了一圈。 心跳先是漏了一拍,随后像猛地踩了油门,剧烈加速跳动起来。 下一秒, 逐渐靠近的人却停在了原地,微冷的指尖开始捏起他的脸。 祈临:“……” 我就知道。 这顿揉至少持续了三分钟,最后松开的时候祈临都觉得自己的脸有点肿了。 他刚想问陈末野消气没,他哥却懒懒地略了他一眼:“去把门关上。” 看起来他的心情不像冷战的那天晚上……解锁陈末野新的生气模式。 祈临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毯上, 刚将半开的门关上, 却发现刚刚还命令他的陈末野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距离太近。祈临下意识地拉住门把, 后背磕在门上。 肋骨下好不容易恢复的地方好像又牵起了一点疼,但他没顾得上,低声问:“不是你叫我关门吗?怎么又过来了?” 陈末野薄唇轻抿了一下,视线垂落时找到理由, 他俯身拿出拖鞋:“换鞋。” “哦。” 祈临站在门前看着他哥把鞋子换完,开口:“哥。” 陈末野淡淡地看向他:“嗯?” 他太擅长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祈临不确定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所以还是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设想的答案只有或者没有, 解题思路也是顺着这两个答案来的,但陈末野却不按套路地反问:“既然你这么问, 那你觉得我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祈临顾着观察他哥的情绪, 一时忘记他们几乎是脸贴脸的距离。 他哥狭长的眼睫在眼下投落浅灰色的影, 瞳仁也因为逆光深了三分, 垂下来望着他时,像一池触不到底的深湖。 接下来的几秒钟里,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陈末野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温聿容从过年开始就频繁地联系过他,要出现也是迟早的事……但他没想到的是祈临的反应。 祈临比想象中还不会应付温聿容。 陈末野无声地叹了口气, 撤步打算退开距离时,跟前的人却忽然捉住了他的手。 祈临慢慢将他的掌心贴到自己脸上,随后温顺地往他掌心埋了一下。 他垂着圆眼说:“那你再揉一会儿吧,解解气。” 陈末野:“……” 心尖尖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捻了一下,剩下的那点情绪彻底散干净了。 小刺猬看着无害,实际上挺精明。 但陈末野向来不是会让步的类型,于是就这么捏起祈临的颊边肉。 他哥现在没有刚刚那么用力,揉起来还挺舒服的,祈临眯着眼睛心说这招原来真的管用啊。 在他稍稍松懈时,又听见陈末野忽然问:“那你现在能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和周趣偷偷摸摸地在干什么了?” 祈临的睫毛心虚地颤了一下,再抬头时就看到他哥微拢着的眼睛。 ……还真是礼尚往来。 “你一直和他没什么接触,前几天就又去商城又偷偷打电话,今天还特意撒谎要提早回来。”陈末野看着他,不咸不淡地补了句:“他是你哥?” 祈临慢了半拍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意外地抬起眼时,陈末野已经侧开了脸。 难以形容这一瞬间是什么感觉,像一根无形的毛毛尾巴从跟前晃过,但没来得及抓住。 “不是,我哥……只有你啊。”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踩中得分点,于是先解释了原因:“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陈末野这才微恍了一下:“生日。” 他很久不过生日了。 因为会想起温聿容。 但也不会像这次这样忘得一干二净……因为最近的注意力全在试卷和题库上,剩下那为数不多的一点,也全归祈临了。 祈临如愿以偿地在陈末野的脸上看到那点意外,先前的所有情绪好像忘了干净,一下又雀跃起来。 他把人带到桌前,将定做的蛋糕摆出来。 因为他们两个都不是特别喜欢吃蛋糕,所以只定了一磅大小,但装点和造型都很精致。 丝绒的巧克力铺在蛋糕的面上,胖墩墩的小刺猬由奶油和巧克力碎组成,懒洋洋地趴在最上面,怀里珍宝似地捧着一颗饱满的樱桃。 他找了好多蛋糕店甚至是烘焙店,都没有小刺猬造型的生日蛋糕,最后是他自己翻了几页资料设计的造型,一家家尝试才找到愿意做的蛋糕店。 不算多用心,但也不简单。 “周趣跟我提过你不太喜欢过生日,让我准备礼物就好,但我还是订了一个蛋糕。”祈临把数字1和8的蜡烛放在小刺猬的左右,点燃。 “可以错过的事情有很多,但我哥十八岁的生日,我不想错过。” 陈末野视线落在小刺猬上顿了很久,最后才轻抬起眼。 “祈临。” 被点名了,祈临下意识站直了些,等着他哥发话……是高兴还是怒火都行,反正事情他已经做了,他不后悔。 他的手轻落在桌子的边缘,笑意星星点点落在眼里:“既然要给我过生,那我的生日歌呢?” 祈临没想到他哥要的是这个,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明明很短的一首歌,他却越唱脸越红,到最后那句“祝你生日快乐”的时候他都有种“为了博我哥一笑,今天我脸不要了”的气势。 陈末野笑着等他最后一个字的音调落定,才第一次郑重其事地许了个愿。 暮色如水沁进城市的每个角落,小出租屋只留下稀薄的黄昏,焰火描摹着少年初熟的轮廓,每一寸都是祈临喜欢的模样。 祈临忽然有点贪心,沾了夕阳的余晖,也偷许了一个愿。 生日快乐,哥。 我们年年有今日。 …… 陈末野最后独占了整只巧克力刺猬,只把它怀里捧着的那枚樱桃分给了祈临。 祈临有时候真的很想问陈末野为什么喜欢这小东西,但他哥今天毕竟是寿星,他说了算。 “对了,周趣给你的礼物在小沙发上,”蛋糕吃到一半,祈临的视线落到并放着的两个袋子上,终于想起来这两份雷同的礼物,“你要看看吗?” 陈末野嗯了声,舌尖舔过勺上的最后一点榛果碎,侧脸看向沙发。 温聿容带过来的袋子特别高档奢华,一眼就能分辨,陈末野皱了下眉。 “他说……明天就是你的成人礼了,你要上台演讲肯定需要西装,就买了一套。”祈临解释说。 周趣买的其实也不便宜,对高中生来说已经算很好了,但和温阿姨带过来的还是比不了。 他刚刚偷偷用手机搜了一下,袋子上的logo来自一家手工裁缝店,在业内很有名气。 陈末野看到了他好奇的目光,把温聿容带过来的袋子也一并打开。 祈临虽然不是很懂行,但也知道成品西装和定制西装的差别……材质和细节都有肉眼可见的区别,而且温阿姨既然是专门为陈末野准备的,那应该比周趣送的更合身。 祈临看了一会儿,如实开口:“好漂亮。” 陈末野扫了一眼:“还可以。” “那你明天准备穿哪套?” 祈临虽然是向着周趣的,但是成人礼毕竟是很重要的环节,出于私心,他还是希望他哥打扮得更体面精致一些。 陈末野却毫不犹豫地勾起了周趣那套配在衬衣上的红色领带。 “这套。” ……这也是意料之中。 陈末野指尖拨着领带尾端把玩,随后饶有兴趣地看着祈临:“那你的礼物呢?” 祈临眨了下眼睛,正想动身去把礼物拿出来,却眼尖地发现那套精致的西装袋子里还有一个礼盒。 看清楚盒子上的标签,他微微一怔。 这是个名表的牌子,在商城里挑礼物的时候他看中了……周趣当时劝他死心,说他钱没多少眼光倒挺高,这是人家的最新系列,虽然适合陈末野,但价格翻了他预算的一百倍。 但温聿容很贴心地替陈末野都搭配好了。 刚刚替周趣惋惜的那点情绪骤然落到最低点,祈临沉默了三秒,说:“我就准备了蛋糕。” 陈末野平静地坐在小沙发上,抬眸看和他:“你那天和周趣在商城。” “我……在陪周趣。” “祈临,你真的很不擅长撒谎。”陈末野抬手把那盒名表拿出来,扔在桌面上,“你也撞礼物了?” 祈临:“……” “给我看看?”陈末野说,“我不会选贵的,只会选我喜欢的。” 明明是就不选温聿容的。 祈临不想他因为私情拒绝对比,毕竟明天是他重要的成人仪式……那支名表,哪怕戴一天也好。 见他还是不肯承认,陈末野回过头,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了一根黑色的签字笔。 然后祈临就看着他哥在自己的手腕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只简易手表。 他哥的绘画天赋有点吓人,表盘画成了太阳花形,还非要标上时间。 弯弯扭扭的涂鸦手表围绕过少年细白骨感的手腕,简直是大写的格格不入。 “你的礼物不给我的话,我明天就用这个上台了。”得意大作完成之后,陈末野晃了晃手腕,“记得给我点面子,别问我时间。” 秒余的安静后,祈临忽地偏过头笑了出来。 他的声音落着被偏爱的雀跃,但又有一层无奈:“陈末野,你幼不幼稚。” “想讨礼物,幼稚点应该的。”陈末野用涂鸦的手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他,“所以,我可以收你的礼物吗?” 第52章 祈临将包装漂亮的礼物盒捧到沙发边, 递到陈末野跟前。 他买的是玻璃橱窗里最漂亮的那枚石英表,表带是漂亮的银白色,贴在他哥的手腕上略有些松散。 是因为对陈末野手腕粗细的记忆有点偏差, 没有校准……和那块卡地亚比,怎么样都相形见绌。 祈临还是觉得不合适,刚替他戴上手表的指尖一下摁回卡扣上,打算把它取下来:“好像不太合适, 我明天去重新帮你……” 还没说完, 他慌张的指尖就被温热的掌心轻轻托住。 陈末野左手轻轻捉住了他的指尖, 戴着腕表的右手慢慢抬到视线上方,微仰着头,趁着最后的暮色观察着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他从表盘看到腕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 祈临第一次看到别人收到礼物是这样的反应。 陈末野什么都没有说, 但看起来很高兴。 但是他无暇去分析原因,因为陈末野刚刚为了不让他解开表带, 捉住了他的指尖, 直到现在都还没放开。 他哥掌心的温度像一缕细弱的电流, 沿着被扣住的指尖溯流进神经末梢,每寸肌理都在接触中感受到酥麻的涟漪, 一圈圈, 一缕缕。 直到陈末野回头看到祈临低垂的视线, 才回过神般松开了手。 男生似乎不觉刚刚的接触有不合适的地方, 只是朝他笑:“很适合,我也很喜欢。” 祈临点点头, 悄悄地记住了他说喜欢时的神情。 * 成人礼在周六早上十点,十六中的操场举行,高三级的家长都受邀来进行仪式见证。 陈末野作为代表上台发言, 他身穿西装,白皙的手腕上扣着一枚腕表。 学生代表简单的发言后,带领高三生先进行成人宣誓,最后以班级为单位跨过成人门。 完成了这些繁琐的步骤后,陈末野被年级主任留了下来聊天。 聊天的地方就在操场正中间,四周全是来参加儿子女儿成人礼的父母长辈,他即便没有刻意去看,那些团聚的画面也会主动凑到余光里。 成人礼是一年一度固定的日子,一早上就有不少卖花的在学校门口摆起了小摊,家长们进学校时就会顺手给自己的孩子带一束花。 有的是向日葵,有的是郁金香。 温聿容不会出席这种活动,他也没有收花的准备。 直到祈临偷偷摸摸地从长辈堆探了个脑袋,陈末野才微微动了下眉。 “诶,你弟弟来了?”年级主任也注意到了在旁边等着的人,于是朝陈末野笑了笑,“那老师就先走了。” 他还要找其他几个年级前十的家长对话一下。 陈末野低声应了好,主动朝等待中的人靠近:“刚刚去哪了,怎么没看到你?” 祈临撇了一眼四周,似乎在揣摩时机是否合适:“我……订了一束花,但是途中出了点意外,老板送错花了。” 他低垂着眉眼,神情有点自责,好像在说——无论是昨晚的生日礼物还是今天的花束,我都没办好。 陈末野的目光更柔和了三分:“所以你这么愁,是给送成什么花了?蒲公英?” 祈临被他这个玩笑逗乐了:“那我这一路跑过来不是飘完了?” “所以,”陈末野很轻地停顿了一下,“你就算送我一束花梗也行。” 心尖尖又蜷缩了一下,祈临压住了这一刻要迸发的胡思乱想,把花从身后拿出来。 一束漂亮的白玫瑰。 陈末野低垂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因为演出的原因,他经常被送花,玫瑰也有很多。 被扔到现场的单支玫瑰,离场通道等候的蓝色妖姬,辗转送到后台的大马士革…… 他虽然从来没收下过,但也确实没见过有人送白玫瑰。 眼前的男生是第一个。 祈临把花递出去之后,心里就只剩忐忑。 因为他哥很敏锐。 店家没有送错,他订的就是白玫瑰,但怕花语暴露心思,所以在无声的告白里掺了个半真半假的谎。 举着花束的几秒沉默里,他掌心出了点汗。 陈末野也没有伸手。 祈临落下视线,挽出笑意:“不收也没关系,本来就是送错的……” 话还没说完,陈末野往他跟前迈了一步,打断了他的话后微低下身,抬手拢向跟前的人。 过于亲昵的距离,让祈临有一瞬“被抱住”的错觉。 但这种感觉只维持了短暂的一瞬,最后陈末野只带走了他怀里的花束。 他只是以俯首迎接的姿态将白玫瑰拥入怀中。 陈末野低头,蹭了最靠近的那朵玫瑰花:“我收了就不是错的。” 祈临眼瞳颤了一下,抬起头看着跟前的人。 可惜四周人来人往,他刚起头的情绪又很快被热闹约束下去……陈末野的每一个行为都符合“哥哥”对“弟弟”的照顾,他不能因为一时脑热,就曲解了含义。 他在撒谎啊,陈末野只是相信了而已。 成人礼结束前的最后半小时,是拍照纪念的时间,平时不敢和陈末野交流的同学都大着胆子来求合照,男生女生都有。 最开始他是点了头,抱着手里的白玫瑰坦然平静地站在别人的照片里。 然后不知怎么的,就有人传陈末野今天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好说话,不少人趁机围了过来等合照。 大概是人太多了,后续来的有几个人忽然另辟蹊径,把注意力放在了一旁站着的祈临身上。 最开始凑过来的那个女生说自己姓胡,是他哥的同学。 身后太吵杂,祈临耐着性子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胡黎他姐,于是点头答应了合照。 胡黎姐拍完之后,她又说有几个同学也想合照……然后,祈临还没反应过来,就莫名成了打卡景点。 明明他最开始只是在等陈末野。 高三生大概是受学习迫害已久,好不容易有机会小小放纵,拍个照都能玩出花来。 一会儿说因为他们一起在升旗台上讲过话,想和祈临在讲台下合照,一会儿说东面阳光好,又拉着祈临追太阳,还有几个体育生的非要跟祈临在足球门前摆大拇指。 祈临就这么满头问号地被学长学姐拽着满场跑。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他哥抱着玫瑰站在原地。 刚刚围在周围等着和陈末野合照的人已经都散了,瘦高的男生抱着玫瑰,目光淡淡地看着他。 祈临当下就明白了,在这张照片拍完之后,很抱歉地拒绝了身边的人:“抱歉不拍了,我哥找我。” 身后等着的学姐本来还有些遗憾,但也朝他挥了挥手:“好吧,拜拜。” 祈临小跑着回到陈末野跟前:“哥,你拍好了?” “太热,不想拍。” 这个时候接近十一点,确实是太阳正晒的时候。 原来他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是因为天气。 祈临哦了一声,抬手拨了拨自己跑回来时被吹乱的刘海。 陈末野看着他落在黑发上的指尖,问:“怎么回来了,我不赶时间。” “又不是我的成人礼,随便吧。”祈临整理好了,问,“那我们现在回去了吗?” 这个点有点不上不下,吃饭太早,去图书馆又太晚。 陈末野看了他一眼,忽然转身:“走。” 祈临以为这个“走”是回家的意思,结果刚路过教学楼的楼道,就被他哥带了上楼。 顶楼。 祈临最后站到台阶上的时候都有些气喘,站在门边顺了口气。 直到陈末野站在了顶楼的扶栏边,他才想起来……这里他上来过一次。 之前校运会的时候,也是他哥带他来的。 想到这里,祈临还是跨进了门,绕开了那两块裂开还没被修好的地板,走到他哥身边。 明明去年秋天才来过,现在站在这里却莫名有种怀念的感觉。 他把手轻放到扶栏后的平台上,抬眼看着陈末野:“怎么到这里来?” 不是嫌热么?楼顶可比操场更热。 平台足够宽敞,其实可以放下花束,但陈末野还是抱着他的白玫瑰,一手打开了手机。 “拍照。”他回答。 祈临茫然地眨了下眼睛,视线又落到楼下的操场上。 成人礼是只为高三办的,学校的装饰没有之前校运会那么正式,从顶楼望下去也只能看到那扇由塑料板和木架子简易搭成的成人门。 感觉不值得特别拍照留念。 这么想着回头,祈临却从陈末野举着的手机屏幕里看到了自己。 他愣了一下,就听见陈末野说:“你和别人拍照,但是不和我拍么?” “拍。”祈临立即答应,又问:“只是拍合照……为什么要专门到顶楼?” “不喜欢凑热闹。”陈末野调试着距离,尝试了几个角度,“而且操场人太多,会有人入镜。” 再简单不过的理由。 祈临颔首,然后又忍不住伸手帮他哥找了下镜头的位置。 “你这拍照技术能有一点进步么?”他小声嘀咕。 陈末野垂着眸任由他带着自己的手。 直到祈临找到个光线适中的位置,他才顿住:“好了,就这里。” 祈临松开手,正想退到他哥隔壁,好站在镜头的另一边。 但陈末野抱着花的手却拦了他一下,扣着手表的腕骨恰好擦过他的腰侧。 祈临顿时什么动作都忘了做,僵在原地。 随后,镜头往自己的方向贴进了些许。 玫瑰被陈末野半抱着环到祈临跟前,正午的日光在花瓣上涂了一层珠白,店主说这个品种的玫瑰有一种清淡柔和的芳香,但他现在却只闻到男生身上略带冷调的栀子香。 祈临向来在陈末野面前得意自己的拍照技术,可是他现在却连让表情自然些都忘了。 因为献花时被他误会的那个“拥抱”,在无人知晓的顶楼被重新实现。 手机定格的画面里,陈末野和白玫瑰一起抱住了他。 第53章 成人礼结束后, 高考倒计时正式缩短为两位数。 湿漉漉的春拖沓了一个多月,终于迎来了一场暴雨,雨后的早晨就彻底入了夏。 而对高三生来说, 夏季代表的不是冰汽水、牛奶雪糕,而是接连结课的科目,考试、评卷、排名、知识点回顾。 上周才过了学校的月考,这周就要熬四大联考, 下周又要开始准备二模。 一套流程不断重复, 像是一个无限轮回的地狱, 目的就是把学生的心态压到麻木,一步步磨砺成最接近高考的样子。 而最直观地感受到这一切压力的,是高三生的弟弟,祈临本人。 饶是像陈末野这样波澜不惊的学霸, 也在年后的每一个夜晚多加了两套专题。 祈临每晚都会陪他熬,写完自己的作业就尝试着去啃高三那些艰涩的题目, 揣摩陈末野的解题思路。 大概是暗恋的力量太强大, 刚开头的那两个多月大部分题目他还是一知半解, 结果到后面他都能主动帮他哥将题目分门别类。 陈末野在换卷休息的时候会说笑:“不会六月的高考结束之后,你已经把高三的题吃透了吧?” 祈临当时沉默了很久, 真心实意地反问:“哥, 我看起来像有超能力是吗?” 他自然是普通人, 但也确实像陈末野说的……自学了一部分知识点。 祈临认为这不能证明他学习能力强, 反倒是体现了他哥能力出众。 高中的成绩差距,本质上是思维方式差距, 作为稳居年级第一的学霸,陈末野思考问题的角度和方式十分独特,他的笔记简直比专门编制的教程还要通透清晰。 三行五行就归纳一单元知识点, 总结一套解题思路。 难怪会有人花钱买学霸的笔记本。 祈临觉得是他哥厉害,但陈末野同样也认为是自己弟弟的理解能力超群。 一页笔记里省略的步骤有一半,普通人来看根本跟不上看不懂,祈临一个人抱上一阵就能模糊地摸个脉络。 转换脑子的间隙,他也会给祈临圈一下重点,理一下思路,然后就能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里面满满当当地写着:“我懂了。” 于是陈末野就会在枯燥无味的考试循环里,尝到了一缕枫糖味的成就感。 聪明的小孩就是招人喜欢。 倒计时飞速流逝的日子里,四周的人好像总比祈临和陈末野慢半拍。 比如胡黎总是嘀咕前两天才为月考停了课间操,实则荣誉墙上连一模的考试排名都放出来了。 周趣那个小群组在讨论陈末野二模省排名的时候,他哥已经准备三模考试了。 别人含糊地掐着指头算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祈临却清晰地知道每一个数字。 因为他每天去高三等陈末野的时候,都会看着老师更换倒计时的牌子。 时间是在他看得见的地方流逝的。 他一时为陈末野高兴,觉得高三快解放了,一时又为自己难过,拥有陈末野的时间快到头了。 祈临胡思乱想想法不坚定时,陈末野却稳如泰山。 他人如其名,沉默稳重,但野心十足,三次模拟考的分数一次比一次高,每一次都稳坐市第一,后面两次还和省第一打了个照面。 就差一分。 玫姐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第一次在一群小孩面前激动了起来。 “活的天才啊,我还真没想过有一天能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状元候选人。”玫姐说,“他要是真中了,我就牵匹马让他坐着,周趣和林冬现就在后面举牌子,一个写‘荣归故里’,另一个写‘衣锦还乡’,然后围绕RUGOSA走,走上一天一夜。” 周趣和林冬现当场被雷得连呛几口水,范弥听到没自己份儿时还乐呵呵:“那是不是还得配一身状元服?” “是啊,再拍个短视频,本省高考状元给RUGOSA打广告,”周趣哂笑一声,“保准第二天就有帽子叔叔来查玫姐你是不是非法雇佣未成年。” 玫姐摆摆手:“唉,激动傻了。” 然后当晚就给祈临拿了一提鲜奶,还给放了一周的假,让他注意力先放在高考生身上。 高考倒计时再一次大更新,从两位数变成了一位数。 陈末野是在倒数第七天开始不刷题的。 睡眠时间也从凌晨一点变成了晚上十点,而早上起来的时间变成了六点。 甚至还有几次,祈临堪堪睁眼,迷糊地看到陈末野起身下床。 这就是学神异于常人的地方,人家越到冲击越是加紧冲刺不敢松懈,他却倒不慌不忙游刃有余了起来。 甚至因为这几天睡好休息好,半年消耗的气血一点点补了上来。 “哥,有把握吗?”倒数第五天的时候,祈临这样问。 陈末野刚把化学笔记合上,仰头靠在沙发上含笑看着他,声音缓而轻:“有。” 答案简短,祈临却知道分量。 十六中是考点之一,所以考前高一高二要帮忙布置考场搬空教室。 最后一节晚自习,高三生搬到高三教学楼前的实验楼里上。 晚自习陈末野以前是不参加的,但是年级主任提出了要求,祈临似乎也很希望他留下来。 于是陈末野就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开始看笔记。 往日还会说笑话的学生今晚都有了自觉,每一间教室都很安静。 半个小时后,楼下传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声。 随后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高一高二的来喊楼了!”刚刚还淡定冷静的高三生们一下又热闹了起来,全围到走廊外。 陈末野扫了一眼窗外的喧闹,本来是没打算动,抽屉里的手机却响了一下。 [小神兽:哥哥哥] [小神兽:你出来了吗?] 陈末野很轻地挽了下唇,放下了笔记走了出去。 十六中向来有喊楼的传统,高一高二的学生们搬来了音响,人手一根荧光棒。 祈临本来以为自己能找到陈末野的,但真的站在这里才发现太困难了……晚上的光线本来就黑暗,整个高三年级的学生密密麻麻地涌在走廊里,别说找人了,他一张脸都看不清。 ……亏他还那么兴奋地把陈末野叫出来。 负责调音响的老师很快放了歌,钢琴曲的前奏一听就是《海阔天空》。 这首歌还是太权威,不需要哪个人牵头,两个年级的学生已经跟着伴奏开口。 荧光棒踩着钢琴的伴奏挥舞,真成了一片距离最近的灯海。 祈临到底还是没找到自己想看到的人,从热闹的人群退离到清冷楼道边。 一边含糊地跟着伴奏低哼,一边失落地拿出手机:[人好多,找不到你。] “我找到你了。”低沉的男生从身后传来。 他的信息还没发出去就有了回应。 祈临怔了三秒,错愕地回头。 楼道有一扇小窗,初悬的月色从这里折入,披在陈末野的发梢肩头。 人生的时间很长,值得记忆的事情很多,但祈临却觉得自己也许永远忘不了此时此刻这一眼。 陈末野站在月弯落成的追光灯下,对他说:“不要紧,我总会找到你的。” 祈临看了他很久,才露出笑容:“嗯,我来给你加油了。” 楼梯外的合唱在最后那句“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结束,年级主任拿起了麦克风。 “十六中全体高一高二,祝高三学子,旗开得胜,心想事成!” 楼下欢呼,楼上回应。 高三的最后一天校园生活,就此落幕。 * 高考当天是这座城市的雨季,提前一天晚上就开始下了暴雨。 好几个老师接连联系陈末野,嘱咐第二天要带的证件,几点出门,来接他去考场的车牌号多少。 三翻四次,耳提面命,一时像多了几个家长。 祈临趴在枕头上听他哥有耐心而平静地答应老师,心里说终于到今天了。 高考是个神奇的日子,任何事情到今天都会自动变成“考完再说”,哪怕是感情也一样。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本来还担心陈末野会不会失眠,结果陈末野的作息早就在一周前调节好了,一整夜辗转反侧的人,只有他。 夜雨在凌晨息止,又在早上七点继续倾盆,陈末野关掉闹钟起来的时候,隔壁的床铺已经空了。 他下意识回头,就听到厨房里细微的响动。 他起身下床,走到厨房门前就看到了里面克制着自己动作在给他备早餐的祈临。 三模之后的早餐都是祈临在家做的,就是怕高考前突然改变饮食会引起肠胃不适。 他把面出锅的时候才扫见门口的人,也不意外:“你快去洗漱,吃点东西就下楼了,还要赶着去考场呢。” 陈末野扶着门边看了他很久,才轻轻点头:“好。” 祈临把面端到茶几上,然后再检查了一遍他哥的考试用透明笔袋,确认准考证和身份证都在里面,又仔细检查了每一支笔。 陈末野有些好笑,但也没有制止。 这顿早餐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直到出门的时候祈临才说:“路上小心,一切顺利。” …… 路上已经安排了高考通道,即便是暴雨也并没有堵车,陈末野是在八点二十到的考场。 他最后用手机给祈临发了个信息,然后才关机放在物品规定处。 6月7日九点整,高考语文开考。 第54章 暴雨像是注定给高考的劫, 下了一整个高考期间,又在最后一科结束的时候跟着放了晴。 陈末野从考场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守在门外等他的年级主任和科任老师。 几个人一见他立即就走过来, 紧张地观察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 陈末野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垂眸轻声开口:“考挺好。” 他这么一说,几个人心里都有底了, 纷纷喜笑颜开。 年级主任本来还说请他吃顿饭, 但陈末野拒绝了, 径直往门外家长等候区走。 周趣之前就说过高考结束要来接他去庆祝一顿,陈末野扫了一圈,很快见到人。 他就站在小轿车前,非常显眼, 还怕人看不到他飞快地挥了挥手。 “看你的样子考得不错?”大概是见到太多学生扑到家长怀里或哭或笑,周趣也被氛围影响到了, 抬手就想往陈末野肩上搭。 还没碰上, 就被他轻描淡写地拂开。 “就你来了?” 周趣哼笑了一声:“知道你在找谁。” 他走到车的后座, 抬手轻敲了一下,车窗就缓缓落了下去。 祈临坐在车门边, 一手撑着自己的脸, 在车门边朝他露出笑容:“哥。” 看到这双漂亮眼睛, 陈末野这三天那种微悬虚浮的感觉才终于落地。 绿色通道已经关闭了, 这会儿出去的路上有点堵,周趣一边开车一边开始说接下来的规划。 乐队这半年因为陈末野准考生的身份推了不少演出, 打算在暑假里把人彻底压榨回来。等祈临放假了就来一次长途旅游,整个假期就一边演出一边到处玩。 陈末野漫不经心地听着他说话,注意力始终都落在身侧。 “范弥是个饭桶, 要是没伙食费了就把他赶下车,然后骗林冬现去找,”周趣说,“这样就少两个累赘了,我真是天才!” 祈临没忍住偏过头低笑,撑在座位上的指尖不小心触到了身边的人。 陈末野的手也自然撑落在车座上,两个人的尾指轻轻贴着对方。 久违的酥麻感从指间漾开,涟漪般一圈圈晃到心尖尖。 他下意识回过头,和陈末野等候已久的视线对上,稍稍停顿:“哥?” 陈末野微凉的指尖却在祈临抽手前,轻轻落在他的指头上,像一个小小的请示动作,然后才开口:“怎么了?” 这个小小的动作完全打乱了祈临想好的应对方法,他慢慢把自己的指尖蜷握起来,像是无声地闪躲。 “什么……怎么了?” 陈末野想开口,余光却扫到后视镜里周趣八卦的眼神,旋即冷冷地凝了过去。 草,这都被发现了。 周趣悻悻地把眼睛别开。 弟控真可怕。 陈末野侧过脸,见祈临还是看着自己,动了动唇:“算了,没什么。” 玫姐订的酒店不远,十几分钟的车程,推开包间门时左右两个小礼炮齐齐拉响。 是叶月和小夏拉的,而林冬现和范弥在包间最里面拉了一条横幅——三年之期已到,恭迎野帝归来。 周趣早就知道他们的准备,飞快地迈进门想再放一个礼炮,结果人刚闪进去,陈末野就把包间的门关上了。 祈临还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他哥面无表情地回头,几乎把整个门都堵住。 陈末野细长的指尖勾了下背包的带子,垂眸看着他:“我们回去吧。” 祈临:“……啊?” 最后是玫姐把门打开:“我让这几个傻子把东西收了,快进来。” 陈末野淡然扫了一眼包间里,确认那条横幅已经被收下去了,才带着身后的人进门。 祈临刚坐下,跟前就多了个杯子,满杯的鲜橙汁倒在里面。 祈临微微抬头,就和陈末野接上视线,男生声音温沉平静:“你不是喜欢喝橙汁吗?” 那天晚上吃饭他见祈临喝了很多杯。 祈临脸颊微微一热,含糊地说了句:“是。” 原来陈末野那天晚上有注意到他啊…… 菜早就点好了,服务员来来往往上了一桌。 最后一道菜刚上桌,林冬现就一筷子先掳走了一只虾:“我中午那顿就没吃,等着玫姐请客呢,我先不客气了哈。” 脸皮厚的打了头,其他人也彻底放开了,捧着碗就开始抢。 祈临坐在位置上看着几个成年人犯幼稚,低头时碗里就多了一块肉和一双筷子。 察觉他的目光,陈末野慢条斯理地把手收回去:“帮你抢的,不抢吃不上。” 祈临垂下眼,低声说好。 其实他哥在车上时的观察没有错,他确实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他生病一直是这样,不会突然开始,而是在很久以前有了端倪。 最开始只是嗓子疼,他克制着少说话,没让陈末野担心,结果第二天就有点累,高考第一天他一整晚没睡,把人送去考试之后又到露台那望了一会儿…… 可能是被夹着雨的风吹了一下,这几天就开始陆陆续续开始有感冒的征兆。 今天只是稍微明显了点。 陈末野要是知道肯定会直接带他回家休息,但是玫姐包间已经订好了,他不想扫兴。 所以祈临强打着精神在饭桌上说笑。 这群人大概真的是饿慌了,一桌子菜不到半个小时就清盘。 玫姐大开眼界:“我平时是很亏待你们吗?你们今天这么拼?” 范弥摇头:“不,我们只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占便宜的机会。” 从包间出来的时候,周趣拿出手机:“那接下来去哪?有几位不是说要狂欢到天明吗?” “不了。”陈末野却开口,右手自然地落向身后,精准无误地牵住了祈临的衣角,“我们先回去了。” “啊?”林冬现疑惑,“不对,小野你不是才高考完吗,这么早回去干嘛?” “回去休息。”陈末野说,“考试费脑子,累了。” 周趣张口就想说你扯犊子。 他认识陈末野那么久,从来没见过这人那一场考试说过“费脑子”这种话,但视线越过他看到祈临略有些憔悴的脸色,又什么都明白了。 高考生话语权最大,周趣最后担了司机的责,开车把两人送回去。 祈临刚系好安全带,就听见驾驶座上的人问:“临儿你是不是不舒服?” 祈临一愣,再抬头时就和身边的陈末野对上视线。 那点心虚顿时原形毕露。 陈末野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下,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说:“好像是有点烧。” “那要直接去医院么?”周趣问。 “不用。”祈临连忙说,“我吃过药的。” 然后身边的视线就变得更加深沉:“也就是说你明明已经不舒服了但是还不告诉我?” 祈临:“……” 不是说高考费脑么?他哥脑子怎么还转得这么快? “也没有很不舒服,”他垂着脑袋,“就是有点困。” 感冒药一般都会这样。 随后,祈临的余光就瞥见陈末野动身往他靠近了一些。 男生温沉微哑的声音低低传来,轻得像两个人之间的悄悄话:“周趣车上没靠枕,你挨着我睡一会儿?” 祈临垂在身侧的指尖蜷握起来,忍耐了许久的心动又不合时宜地出现。 再合理不过的,来自哥哥的照顾,他要是拒绝反倒不自然。 于是车启动之后,他偷偷地瞥了一眼驾驶座。 他看不到周趣,周趣也就应该……看不到他? 这么想着,祈临慢慢地垂下脑袋,贴到了男生初初成型的肩膀上。 熟悉的冷调香仿佛催化了那颗吞进肠胃的感冒药,那点紧张局促渐渐被熟悉感烘干,他很快昏昏欲睡了起来。 周趣从后视镜扫了一眼身后的两人,无声地挽了下唇,将车速放得平稳。 二十分钟到家时,祈临已经彻底睡着了。 周趣解开了安全带,主动下车帮忙打开车门:“我和你把祈临送上去?” 话音刚落,他就见陈末野轻握住了少年的手,俯身将人背到自己的肩膀上。 周趣挑了下眉,低声说:“真不要我帮忙?你自己生病都是闷头硬熬的,能照顾小祈临?” 陈末野微冷的眸色落了过来,周趣立刻了然,他立刻摆了摆手:“那行,你记得注意他的体温,这天气别闷着也别着凉。” “嗯。” 肩上的人睡得很熟,温热的呼吸沁落在颈侧的皮肤上,细细密密的一片痒。 祈临在这个年纪并不瘦弱,但陈末野却还是知道他的体重轻了些。 这半年陪他熬夜熬出来的。 想到这里,心脏深处就像被人挖了一勺。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九点,陈末野先将人放到床上,细心地替他掖好被子之后,就到厨房准备粥和温水。 查询如何照顾生病的人时,手机里闪了一条信息,是季荷替温聿容发来的。 但他一眼没看就抬指删了,按照教程准备了白粥,又回到床边翻出了温度计。 好在温度不是很高,只是有点低烧,陈末野的掌心轻缓地贴到他的侧脸,觉察到一阵薄汗。 这座城市的夏夜向来闷热,楼下走一圈就是一身的黏腻,他犹豫了一会儿,进浴室用温水打湿了自己的毛巾。 “小临。”陈末野走到床边,将人轻轻地从枕头上半搂起来,像是请示,但声音又很低,“你出汗了,我现在帮你擦一下。” 睡梦里的人自然不会给他回答。 陈末野侧坐在床沿,从简单下手,擦过他修长的四肢后,俯身将人轻轻搂了起来。 他用微低的肩膀支撑着祈临的后背,微湿的指尖轻掀开腰间垂落的衣角。 少年小腹那段绸白的肌肤缓缓在空气中,陈末野垂敛的眸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托着毛巾的手却忽然没有继续动作。 他视线折开,随意地落到某处凝了片刻,像是压抑了什么或者是调整了什么,再回头时又冷静了下来。 指节规矩地压在毛巾上,很谨慎地不和祈临有直接接触。 但过于小心往往容易弄巧成拙,毛巾延到胸口时,祈临一直轻垂的脑袋忽然偏了一下,侧脸落向了陈末野的锁骨。 为了不让他失衡倒下,陈末野下意识地侧身接住了怀里的人,那片温热微潮的呼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撒落在颈窝。 像一簇羽毛扫过,因为体温偏热,祈临那点熟悉的栀香被烘得湿甜,和平时像又不像。 陈末野浑身僵住。 他很少有这么难堪的时候,还好是在静僻的出租屋里,怀里的人没有醒来。 喉间漂亮的线条缓缓滚落滑动,他克制的指尖终于挣开了束缚,离开了那块软湿的布,落在了祈临的腰间。 触感比预想中还要柔软。 “唔……” 他又听见了祈临含糊低轻的梦呓。 陈末野大脑里那根深藏的神经彻底被绞紧,他闭着眼将祈临从自己的怀里推离,放回床边,用尽最后的克制将被子掖好,毫不停留地从床上离开。 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透着慌和乱,哪怕走进浴室也没恢复冷静。 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祈临。 毛巾被浸回水池里,陈末野站在淋浴之下,往日澄澈湛然的浅曈里现在只有一片浓稠的色彩。 指尖拨开了水流,然后,比早间暴雨还要凉一些的冷水淅沥沥落了下来。 第55章 生病的人意识是不清晰的, 祈临模糊地记得自己在车里靠着陈末野,又恍惚地想起他哥背了他。 什么都有,但什么都不清晰, 在大脑里糅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祈临额头上搭着一块毛巾,他伸手取了下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回来的那件。 他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 才往身边看了一眼。 隔壁的被子没有打开, 床铺也是空的。 陈末野呢? 祈临顿时坐起来环顾一圈, 又在看到小沙发上的人影时松懈下来。 枕边的小灯还开着,漫着一圈昏黄的光晕,陈末野坐在沙发上,右手懒散地撑着脸, 琥珀色的曈深沉地看着他,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祈临忽地有种错觉, 他哥好像就这样望了自己一整夜。 在寂静中和他对视了半晌, 祈临喉结才缓慢地滑动了一下, 声音低哑:“哥?” “嗯。”陈末野缓慢地将手从沙发上收回来,“还难受么?” “还好。”祈临的视线顺着他哥的动作追了一段, 低声问:“我怎么回来的?是你和周……趣哥把我扛回来的?” 本来是想直接喊名字, 但周趣毕竟帮了忙, 他为了让自己显得更乖些所以才勉为其难地跟了个“哥”。 陈末野的眼不动声色地沉了三分, 短暂的沉默后,不知道是不高兴还是为了掩饰什么, “嗯”了一声。 祈临缓缓抱住了盖在肚子上的小毯子。 他虽然当时昏昏沉沉的,但还是隐约听到了一点他们的对话……周趣说陈末野以前生病就不会照顾自己,所以他想帮忙。 而陈末野……他哥说了什么? 看着他苦恼回忆的样子, 陈末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稍稍舒展坐了大半夜的腰腿:“我给你倒杯水,休息一会儿,再吃颗药。” 祈临还没来得及点头,他哥就已经折进了厨房。 客厅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滴答落下的水声。 祈临抬手摸了下床边的手机,凌晨四点二十八,天气预报显示两个小时前下过雨。 视线凝着时间,直到28变成了29,他才开始整理思路。 祈鸢以前和他说过,自己生病的时候会变成粘人精……他没对陈末野,或者周趣做什么吧? 视线又飘忽着落到厨房,看着里面一晃而过的身影。 想了一会儿,他还是掀开毯子落了地,感冒药不知道是见效了还是没用,他依然觉得四肢很沉。 祈临脚步很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但刚到厨房门口,陈末野就头也没抬:“回去躺着,这里马上就好。” 祈临揉了揉脑袋,还是靠了过去:“过来看看,你好久没做饭了。” 这其实只是为靠近他哥找的理由。 陈末野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祈临虽然是无意,但他却知道那句“好久”是什么意思……备考这半年里,这种闲暇的相处时间就变得很少。 于是他不再让人离开,把凉好的粥和热粥兑好,又试过水温之后,才跟身边的人说:“去沙发上坐着吧,吃点东西。” “哥。”祈临却微仰着脸站在他跟前,乌墨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你没让周趣来,是吗?” 男生的神色很平静,一丝变化也没有。 祈临嘴唇抿了一会儿,抬手覆上他端着粥的指尖:“筷子和锅的位置都不对,只有你做饭的时候才会这么手忙脚乱……周趣应该没进过厨房吧?” 这点证据虽然算不上充足,但他的直觉却很笃定。 今晚守在床边照顾他的人只有陈末野。 无声的对视后,陈末野轮廓的线条柔和了些,嗓音温沉:“这也能看出来?” 果然。 祈临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有有点不高兴。 他把这碗粥从陈末野手里端了出去,闷头转身。 陈末野眉梢微动,听见他低声嘟哝:“你又不是小美人鱼,嗓子也没被人毒哑,干嘛把功劳让给别人。” ……功劳。 陈末野看着自己刚刚被他碰过的指尖,喉结微动轻声笑了一下。 笑声的尾音有点无奈和自嘲。 把他刚说到的筷子和锅收好,陈末野洗了一遍手才从厨房出来。 祈临已经坐在小沙发上低头喝粥,浓长的眼睫毛垂着,一眼也不看他。 闹脾气了。 陈末野取了玻璃杯倒半杯温水,带着药到桌子边,俯身在小沙发上坐下。 祈临捏着勺子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很快又变成了无情的喝粥机器。 “祈临。”陈末野低声开口,“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祈临懒懒地瞥了他一眼。 陈末野温和地挽留了他的视线,那双茶色的眼睛在温澄的灯光下显得薄且透,只要稍稍专注些,就能很快结出一星星的无辜。 “周趣确实说过想上来帮忙,”他停顿了一下,后面的语气也跟着淡,“你之前和他关系好像也不错,醒来也在找他,我就以为……你想让他照顾你。” 这句话的逻辑其实有点乱,但祈临现在脑袋正迷糊着,一时没察觉到漏洞,只是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那你这么说,我要不要也去给他当弟弟?” 这种语气有点耳熟,像是很早之前……陈末野问他为什么和周趣关系好时的那句“他是你哥?” 时隔几个月的礼尚往来,陈末野低声笑了一下,温沉的嗓音很愉悦:“那还是算了。” 他向来对祈临的小脾气很受用,耐心地哄:“他什么都没做,不能白白便宜他。” “……” 什么白白便宜! 祈临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十分严肃地看着跟前的人:“陈末野同学,我看起来像毫无立场的人吗?” “不像,”陈末野轻倚在沙发上,认真地看着他,“你像小王子。” 祈临反应了半秒才意识到他哥是在callback自己在厨房嘀咕他是“小美人鱼”,立即别开视线。 “你,”他捧起碗,勺子飞快地搅了一圈剩下的白粥,“你是不是没看过童话故事啊,小美人鱼最后是badending。” “嗯,对。”陈末野点头,“她最后变成泡沫了。” 祈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用了什么不好的比喻,两口把剩下的粥喝完,低声反驳:“你才不是小美人鱼,你是沙蟹。” 陈末野:“……” 他低笑:“你对我的微信头像有什么不满?” 祈临放碗的动作一顿,随后没忍住捂着肚子在沙发上笑了起来。 排除那些不正常的,不见得光的感情,祈临其实很享受陈末野是他“哥哥”这件事。 心思细腻,体贴,温柔。 所以他……没办法不喜欢他哥。 陈末野安静地看着他,等那双大眼睛笑完,慢慢地垂了下去,才抬手在他的侧脸上轻轻贴了一下。 然后,那双大眼睛上盖着的睫毛缓缓颤动了一下。 祈临知道他哥只是在试温,压下了刚刚晃眼之间的悸动。 肢体接触需要短暂地停留才能准确感知,陈末野看着他:“还生气吗?” 祈临的眼睫依然没抬,压住了自己的情绪:“我哪有那么小气。” “那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陈末野又问。 “没有了。”祈临微微偏过脸,像是不经意地一动,颊边却往他的掌心蹭了一下,“就是这两天下雨着凉了,很快就好。” “嗯。”陈末野的手轻轻离开了半寸,随后落到他的发顶,轻轻揉了揉,“是我疏忽了。” “你考生啊,疏忽什么。”祈临很不高兴他这样的回答,“那你要是这样我还更内疚了,今天本来该好好玩的,结果我生病了给你添麻烦了。” “而且……”他低下头,视线落到沙发前的地毯上,有点回避地说:“兄弟之间为什么斤斤计较,听起来好像不熟的样子。” 他一边说一边小小地往沙发角落窝,陈末野感觉自己掌心落了空,便轻轻收回。 “嗯。”他把药放到桌前,起身把碗和勺子收走,提醒:“吃完药该去休息了,我放假了,但你还要上学。” 沙发里的人彻底往角落一躺,懒洋洋地拖长了“哦”的音调。 陈末野离开之后,祈临的手臂却缓慢地压到眼睛上,刚刚挽着的唇角也渐渐落回成一条直线。 他坐了起身拿出了药。 感冒药是一颗胶囊,顺着水吞下去一点多余的味道都不会有。 可他却咬破了软囊,尝到了里面裹着的浓烈苦涩。 * 临近高一学期末,祈临听得最多的就是胡黎抱怨他姐。 “考完了把我当奴隶使,我这一周才回去一次啊,净给她跑腿了。”胡黎长长地叹了一口怨气,然后用找同道中人的目光看向祈临,“班长,你家那位是不是这样啊?” 祈临还在写题,眼也没抬。 “胡黎你怎么说话呢?”前桌在听他们聊天的女生回头,瞪了眼胡黎,“哥哥就哥哥,说得跟女朋友似的干什么?” 班主任萧龄在祈临到办公室时经常会顺嘴问一句陈末野的情况,自然也有同学撞见听过,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高三那位学神是高一这位的哥哥。 所以在提起陈末野有关的话题时,那些视线就会不由自主地聚到祈临的方向。 一部分好奇陈末野,一部分好奇祈临和陈末野的相处方式。 胡黎一脸茫然:“我前面说的不是我姐么?自然接的就是班长他哥啊,这表述有啥错误?” 前桌沉默片刻,忽然脸一红,飞快地瞥了眼祈临又转了回去。 胡黎这才后知后觉:“哦……” 前桌直接往后扔了本书让他闭嘴。 祈临最后把答案算出来,搁下笔,就看到胡黎一脸兴奋地朝他挤眉弄眼。 “干什么?”祈临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 班长写题的时候从来不会在意四周聊了什么,胡黎已经习惯了,起身跟着他去洗手间:“班长,你喜欢的女生是什么类型?” 祈临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说嘛说嘛,”胡黎继续怂恿,“好多女生问我要你的号码呢,我好有的放矢,合适的才给啊。” “你可以不给。” “那多不好意思,显得我好像很吝啬一样。”他的语气矜持了一秒,然后又开始纠缠,“说嘛说嘛。” “不知道。”祈临说。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子的女生,这是实话。 “啊?”胡黎这倒是意外,“心动的也没遇到过?” 祈临身形微侧,利用惯性甩开了胡黎搭上他肩膀的手。 胡黎那句话本来只是无心随口一问,但祈临的反应却让他心下一灵,他把落空的手抽回来,语气多了一丝狡黠:“心动的人,你有,是吗?” 没有。 祈临本来该这么说,但他却没有张口。 大概是这几个月压抑得太过沉闷,也可能是某一瞬间的鬼迷心窍,他知道自己需要一个不经意的宣泄口,去把这段时间的情绪释放出来。 尽管他很快就后悔了。 胡黎在原地愣住,直到他走出好远才反应过来,飞快地跟上:“我草!默认了?!那就是说班长你已经有对象了?” 高一近老师办公室的走廊对着操场,祈临下意识往高三的方向看。 高考结束之后高二就搬进了高三教室,他喜欢的人已经不在这所学校里了。 祈临敛回目光,理智在克制,本能却破罐子破摔:“不是。” 不是“没有”,而是“不是”。 “不是对象,但心动……”胡黎震撼不已,“那也就是说你在暗恋?还有你拿不下的人?” 拿下这个字眼听着不太舒服,祈临皱起眉,但想起刚刚教室里的那一幕,又缓缓垂下眼。 “是。”他的嘴唇轻抿了一瞬,又说,“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很喜欢。” 前面被认证的推论到这时候成了惯性,胡黎一拍自己的大腿……班长突然承认暗恋的原因,不就是让他帮忙拒绝那些间接传达的表白吗? 能到这一步!那是多喜欢! 没想到班长这个人看着疏冷淡漠,居然还有这么浓烈的感情! 他彻底激动起来,像只上满了发条的弹跳蛙,在祈临身边四处乱窜:“那个女生是本校的还是校外的?我认识吗?叫什么?” 祈临没有回答,但这人却不知怎么打通了任督二脉,中午放学的时候忽然来了句:“那个女生,不会是高三的吧?” 当时正在去食堂的路上,祈临猛地停步。 胡黎险些撞上他的后背,但又很快反应过来,甚至有些意外:“我……猜中了?” 果然守不住嘴就是会遭到报应,祈临还在思索这人到底是哪根神经转得那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错过了解释的时机。 现在十分有些后悔早上和这人聊这件事。 “是。”怕他再往深处猜,祈临只好顺着话题,“是一个已经毕业的……学姐。” 胡黎长长地哦了一声,连连点头:“难怪你还在暗恋。” 前段时间准备高考,现在人家毕业了,估计是错过表白的时机了。 可惜啊,班长明明那么喜欢。 见胡黎终于消停下来,祈临刚想松口气,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解锁扫了一眼,是一条信息。 [陈末野:去食堂没?] [Kylin:还没有。] [陈末野:我在校门口。] [陈末野:给你带了饭,过来拿?] 胡黎回头的时候,就看到祈临从手机上抬起的目光。 和这段时间愈发冷淡的表情不一样,弯着漂亮的弧度,黑瞳上覆盖一层澄亮的欢喜。 “我有点事,不去食堂了。” “诶,诶?”胡黎还在因为他的表情发愣,祈临已经逆着人离开了去食堂的队伍。 他是小跑到高三校门的,还没到门边就已经开始张望起来,直到陈末野从门卫室里侧了半个身子朝他打招呼,那颗左摇右晃的心脏才慢慢回落。 非开放日外校生是不能随意进出学校的,但是门卫认得陈末野,所以让他进来等着。 “哦,这就是你弟弟啊?”门卫大叔笑着说。 “嗯。”陈末野取了张湿纸巾,递给祈临,“擦擦汗。” 祈临正打算抬手去接,身后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班——长——”胡黎冲过来刹不住车,大声朝他呼救。 祈临那只本来去接纸巾的手只好回头拦了他一下,皱眉:“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跑得那么急……以为出什么事了……”胡黎嘴上是这么说,但眼睛却飞快地往门外张望,一脸好奇,“就来看看……” 祈临一下子就知道这人在找什么,神色微冷。 陈末野恰好捕捉到他这一瞬的表情变化,慢条斯理地转向胡黎。 先冲他笑了一下,然后将那张被遗忘的湿巾随意地递过去,问:“来看什么?” 胡黎完全不知道这块湿巾算是一个小小的饵,兴冲冲地就咬上了钩:“班长喜欢的人啊……陈学长不知道吗?班长喜欢上了一位和你同级的学姐。” 话音落下,门卫室里有片刻的寂静。 祈临其实预感到胡黎想说什么,但是却没有去制止。 因为“陈末野要离开”这个念头悬在心尖太久,让他快按捺不住了。 那些强压着的、无从下手、不敢暴露的试探和希冀,在这一瞬间顺着胡黎破土,假装意外暴露在陈末野面前。 他想知道,陈末野听见自己有喜欢的人是什么反应。 意识在短暂的片刻里多次挣扎,他还是没忍住,视线抬起想去找他哥。 但是在眼神流经的轨道里,他却先看到站在隔壁,满脸笑意的保安大叔。 ——这里不是只有他和陈末野。 一股悚然的寒意忽然攀上后背,祈临猛地僵在原地。 保安大叔还在看着他笑,他的脸色却已经微微有点白。 在想什么?喜欢陈末野这件事是不见得光的,要在这里让他察觉,然后跟着被陌生人发现吗? 疯了?! “是么?”陈末野温缓低沉的声音从身边落下。 和每一个温和的长辈一样,沉稳平静,尾音似乎还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垂下的眸落了层晦暗的光影,平静地看着身边没有回头的人:“原来小临有喜欢的女生了?” 祈临的视线不知凝在地上哪一点,唇角抿成一条线,看着有些紧绷。 “对啊!”胡黎完全没有嗅到空气中的暗流涌动,陈末野表现出兴趣,他就越发狐胆包天,“特别喜欢,甚至为了这个学姐拒绝其他的表白呢!” “什么时候的事情,”陈末野的每一个字说得很轻,甚至还维持着笑意,“我怎么不知道?” 胡黎正想当场推理一把,祈临抬手扣住了他的领子,一把将人从陈末野面前提到自己身边。 “你闭嘴吧。” 胡黎当场就跟被捏住后颈肉的动物一样,满脸老实,一动不动。 祈临知道自己的火来得有点莫名其妙,不像被人开玩笑时的遮羞掩饰,但他控制不住。 情难自禁地喜欢上他哥,又连最基本的暗恋准则都做不到,能落到现在这样的难堪本来也是自作自受。 有什么好生气的?陈末野不过就是正常男生的正常反应。 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不正常罢了。 他垂下眼把放在桌子上的保温壶拿走,向身边的人扯出一个微笑:“我回去了。” 保安大叔在亭里笑眯眯地目送他们远去,正想感慨现在的小孩真是人小鬼大,却见刚刚还温和平静的男生已经没有半分笑意。 直到祈临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陈末野转身离开。 第56章 胡黎知道自己的八卦有些过了, 千方百计地跟祈临道歉,并且保证不会再和别人聊起这件事。 祈临冷静下来之后,也明白这件事没什么可气的。 他只是试探了陈末野, 又得到了一个自己不想接受的答案而已。 “没事。”他回答得平静,像是就这么将这件事翻篇。 没什么,只是误会而已。 自己没有喜欢的人,中午的话是为了让胡黎拒绝那些陌生人而找的理由, 只不过被他当真了而已…… 但这种自我安慰在胸口默念了无数遍, 回家开门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一瞬间紧张。 他用钥匙轻轻地开了门, 不知怎么的,没迈步,而是先往里面看了一眼。 客厅里没人。 祈临紧绷的肩膀松懈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就听到厨房里穿来砰的一下玻璃落地的声音。 他和窗外枝头上被惊飞的鸟同步了一瞬,先往后退了半步, 又立即往厨房去。 陈末野打碎了一个杯子, 刚俯下身准备捡起, 就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少年。 “陈末野?”祈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还有一丝余惊,见他打算就这么伸手去摸碎片时脸色一凌, 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别碰, 拿扫把。” 陈末野本来没当回事, 那只瓷白的手出现在视野里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碎片似乎有点锋利。 他指节动了一下, 下意识想反握住祈临的手,但在制止这个动作完成后,祈临却更早一步松开。 指尖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 陈末野很快收了回去,起身去拿扫帚的时候还把祈临也一并拎到沙发前。 他说:“我收拾就行。” 祈临被他拎到沙发扶手上,心说你这时候倒知道不让我靠近了,刚刚还打算直接用手捡呢。 陈末野很快收拾好,用稍厚的透明袋把玻璃装起来,再找了根油性笔在上面写了“玻璃碎片”四个字,放到门外。 祈临看他忙完,才低声:“怎么这么不小心?” 陈末野的眸偏了一下,不知是错觉还是角度问题,祈临隐约感觉到他哥好像有一瞬的不高兴。 但也只是一瞬,陈末野再回头时脸上什么都没有:“刚刚在倒水,杯子没放好。” 听着像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祈临的指尖绕住了沙发毯子边的小须须:“都说高考结束了,考生就会从保护对象变成惹祸对象,你也不例外啊,学神。” “……” 这句“惹祸对象”有名有实,陈末野不好反驳,于是朝他伸手:“中午的保温盒呢?” 提到中午,祈临整个人也跟着紧绷了起来,先是把放在门口的袋子提过来,然后又跟着陈末野一起进厨房。 紧接着就被他哥扫了一眼:“怎么了?” “我,”祈临驻步在厨房门口,大眼睛看了他哥半晌,声音又低了下去,“中午胡黎……” 他没说下去,但陈末野眉眼动了一下,显然是想起来了。 祈临有点忐忑,真有种和长辈坦白心事的紧张感。 他该从哪开始解释?早上胡黎胡言乱语,他只是敷衍?还是中午那个人主动胡乱发散思维,他随口搪塞? 祈临低垂着眼在思索切入点,陈末野却将他的纠结苦恼尽收眼底。 他凝着跟前的人,有点走神。 从十六中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很容易走神,一点莫名的东西都能和中午的事情联系起来,然后把思绪搅乱……所以才会打碎杯子。 这种生活上的低级错误他明明很久不犯了。 直到跟前的人微微抬头,陈末野才敛回目光,偏过头:“嗯。有喜欢的人正常,但是不要影响学习。” 祈临一滞,有种落空的关机。 他哥在他解释前就给了回答,甚至还是这么冷淡……淡漠。 像每一个纵容却又宽容的长辈一样,将“喜欢”划分为他私人的事情,主张只要拿捏好分寸就可以默许。 祈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松开,莫名的有点想笑。 看吧,折腾什么呢……他哥也许压根就没有那么在意。 “嗯,行。”祈临转过头,从厨房离开,“那我复习去了,你做饭吧,别再打碎东西了。” 陈末野嗯了一声。 “喜欢”的话题就这么兵荒马乱地出场,又草草地收场,后续的几天谁也没再提这件事。 但这种默然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没过几天就是高考出分日。 出成绩那天是周三,祈临一整个早上都没听进任何一节课,直到萧龄匆匆地到班门口。 班里正在上物理课,她想也不想地就敲了敲后门:“祈临同学跟我来一下。” 整个教室的视线忽然聚集在后面,物理老师本来皱了下眉,但看到萧龄脸上藏不住的喜色忽然反应过来:“快去快去。” 祈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心脏像被人按了哪个按钮,先是迟缓地搏动了一下,然后开始加速。 他第一次有这么激动的感觉。 “老师,是成绩出来了吗?”他问。 “出现在还没正式出,”萧龄停顿了一下,又说,“但是已经有消息了!” 祈临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给他哥发信息。 “不用着急问了,”萧龄笑着回头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现在还查不到呢!” 祈临皱眉,想说查不到为什么那么高兴……然后才想起,林冬现说过,成绩公布的时候,会对排名靠前的学生进行成绩屏蔽。 “末野的班主任已经接到两个招生组的电话了,”萧龄激动地说,“你猜猜是哪两所来抢人?” 祈临明明有了答案,但还是摇摇头。 “呆住了吧傻孩子,北京那两所!”萧龄没忍住捏他的脸,“你哥人已经在学校了,有人专门过来给他发成绩单。我这边叫你来,主要是想让你回去问问你哥,之后愿不愿意参加一些学校和外界的采访宣传。” 十六中建校以来第一次出名校学生,三个年级的老师办公室都热闹得不行,甚至已经加急去打印横幅了。 祈临看着老师们来来往往,忽然意识到这些都是真的。 都是因为他哥。 “你哥这个成绩虽然具体还不知道是多少,但是基本上是想去哪就去哪了。”萧龄说,“选学校一定要慎重,不要担心学费,十六中、大学肯定都会有奖励的……” 萧龄后面还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项,但祈临都只模糊地听了个大概。 他只顾着在心里欢欣雀跃。 我哥!高考!考了个不得了的分数! 恭喜啊!陈末野! 萧龄大概也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临走前提了一句:“你的天赋不比你哥浅,而且有了末野的先例,后续学校肯定会有资源侧重的,记住今天的喜悦,两年多以后就是你的。” “嗯。”他点头,表面上乖巧,实则一个字没听进去,“好。” 从办公室出来之后,祈临拿出手机,乐队的小群组已经是99+信息。 是这群人用各种“震惊”到“疯癫”的表情包刷屏,然后周趣没良心地发了个玫姐的视频。 玫姐最开始还冷静自持,被告知陈末野的排名之后也跟着疯了。 祈临刚想跟着在群里狂欢一下,陈末野的信息忽然闪了进来。 [陈末野:在哪?] [Kylin:老师办公室。] [陈末野:嗯,我现在过来。] 这个点还没下课,办公室以外的学校区域都很静,陈末野来的时候祈临正在楼道里等他。 陈末野有点意外:“课呢?” “翘了。”祈临眼睛亮亮的,“分数是多少?” 他鲜少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陈末野眉梢动了一下,克制住了捏他脸的动作。 “可能,”陈末野很轻地停顿了一下,随后是自己都没忍住的笑,“不小心考了个第一吧。” 第一。 我草! 蓄势待发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找到了释放的地方,祈临想也没想地伸手勾住了他哥的脖子,扑到他的怀里。 “陈末野你太厉害了!” 喜悦的感情太过浓烈,以至于祈临抱了很久,才发现他哥环在他腰上的手也搂得很紧。 他和陈末野拥抱了……第一次那么亲密的肢体接触。 没关系,不要紧。 这个瞬间是属于喜悦的,所以他可以贪心点。 祈临悄悄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很久都没有松手:“恭喜你。” “嗯。”陈末野低头,下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谢谢。” …… 喜悦之后就是一大串的麻烦事。 陈末野最后还是拒绝了所有的采访,档案那些他没法控制,只能交由学校去办。 小出租屋也有各种招生组轮流上门,祈临也不得不跟他一起搬到酒店去住。 但无论多少人联系,陈末野目标早就定好了,一点也没动摇。 他们没有什么可以报喜的亲戚,所以也只是简单给身边的朋友通知了一圈。 其中反应最大的就是杜彬……他差点真成杜宾了,知道分数和排名之后就一个劲地:“苟富贵勿相忘啊!” 忘了半天就干脆改成汪了,后续聊天一找祈临就“汪汪汪”。 周趣那几个就更神经了,来酒店看人的时候人手捏一炷香。 美其名曰拜神敬神,要将祖上冒青烟具象化。 学神怎么能不算神呢? 最后把陈末野都弄无语了:“这里本来也不算考试大省,竞争激烈程度不算很高,没什么神的。” “什么时候我也能说出这种话。”林冬现模仿他的口吻,“我挣钱也没那么努力,全国首富不算什么,上面还有世界首富呢。” “我已经准备出道当网红了。”叶月潇洒地一甩长发,“就是本届高考状元和他的秘密摇滚乐队队友。” 范弥没忍住:“人家都是秘密女友,你是秘密摇滚乐队队友……听起来有种家门对面隔两条巷子的包子铺那种亲密感。” 然后就被叶月揍了一顿。 “好了,这下彻底安心,好好规划一下未来了。”周趣的视线落到一直在旁边坐着的祈临身上,“末野到时候去上大学,小临儿呢?” 猝不及防的现实话题,一下把众人的情绪拉回原地。 祈临手里握着水杯,指尖下意识收紧,但情绪却很平静。 毕竟这个问题,他早就在自己心里过了很多遍。 “我哥上大学我就留下来好好读书啊,”他说,“两年之后你们还要带着香来拜一次。” 周趣挑眉:“这么狂?” “放心吧,”叶月也跟着说,“横竖都有先例了,小临儿肯定是我们的重点照顾对象,陈末野你就放心地去吧!” 幸好有这几个不靠谱的成年人在活跃气氛,祈临并没有预想中那么难过。 他回过头,想趁着话头让他哥放宽心,却发现陈末野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好像已经看了他很久,这么热闹的时候,那双浅色的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周趣下午还有课,很快就带着这一队人马走了,酒店里只剩下两个人。 祈临并没有看懂他刚刚那个眼神,坐在床沿上很轻地晃了下腿。 他维持着笑容:“哥,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晚上,好像也是在酒店里。” “嗯。”陈末野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我记得。” 祈临眼睫毛缓缓落下:“那天发生了那么多事,结果晚上你还能在这里刷化学卷,我当时就觉得你真的好厉害。” 没有什么事是一蹴而就的,大家都说陈末野天赋异禀,只有祈临知道他付出了多少。 “不厉害。”陈末野却忽然说,“不做试卷会胡思乱想。” 祈临心尖动了一下……这是他哥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起那点关于“怯”的情绪。 陈末野说到底当时也才十七岁,稳重平静都有三分是伪装出来的。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天的拥抱……现在比那一刻更想抱住他哥。 “之后会请玫姐和周趣他们吃个饭,”陈末野却没察觉他现在的想法,慢慢垂下眼,低声说,“你喜欢的那个学姐,要一起请过来吗?” 祈临怔了一下。 他想了一会儿,忽然问:“能请吗?” 陈末野嘴唇的线条微抿,嗓音有点淡:“能。” “可是,那个学姐……”祈临的眼睛落到他哥的眉眼,肆意地描摹起来,“他可能有点认生,你觉得他会答应吗?” 陈末野眉梢微皱,抬眼就接上祈临好奇的眼神。 这个年纪的少年还不是很擅长收敛情绪,有一点点高兴眉眼就能显出神采飞扬。 他心头那点微妙的不悦尤为厚重,语气却克制而平缓:“会吧。” “可是我还没跟他坦白过……”祈临轻舔了下嘴唇,说不清为什么自己好像有点兴奋,“他完全不知道我喜欢他,突然邀请不会突兀吗?” 陈末野眉头微皱,似乎是在替他想办法,但最后也只能找出一句生硬的:“你如果真的希望见她,怎么都给你请过来。” “是吗?”祈临歪了下脑袋,往他的方向更凑近了些,“但是你之前不是说不能影响成绩吗?” 上次陈末野就是这么说的,让他觉得“喜欢”不过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他哥没那么在意。 但现在看来,陈末野和他认知中的“不在意”并不一样。 陈末野安静了片刻,然后说:“你喜欢的人不是已经毕业了吗?现在不见,之后上大学了就见不到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祈临刚刚那点逗他的乐趣忽然被浇灭。 他又一个人兴奋上头了。 两秒钟的沉寂之后,他忽然开口:“哥。” 陈末野微垂的眼睫顺着他的声音缓缓侧落,看到祈临恬静的轮廓。 他说:“那天的话是敷衍胡黎的,我没有喜欢的女生。” 陈末野有一瞬晃神,声音也跟着放轻:“没有?” “没有啊。”祈临笑着回答,随后像是为了增加这句话的可信度,他把那天没说出口的前因后果重提了一遍。 当时明明纠结着要怎么开口,现在却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果然时间是最好的缓冲剂。 祈临坦然地看着陈末野,等他哥对刚刚那几句“试探”的秋后算账,但陈末野却只是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挽唇低笑:“也就是说,小临有那么多人追吗?” 对话的重点猝不及防地歪到没想到的方向,祈临磕巴了一下:“不、不知道。” 他哥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不生气吗? “怎么会不知道?有没有人喜欢你……”陈末野的声音在这个间隙微妙地停顿片刻,又缓缓续上,“你察觉不到?” 祈临不想聊有没有女生喜欢他的事情,微偏过脸:“察觉不到。” 陈末野嗯了一声,视线无声追着他的眼尾。 他把祈临的所有表情和情绪用眼睛记载存档,分门别类地放进记忆库存,用以之后去揣摩他的所思所想。 随后,他的右手悄然撑在祈临身后的床褥上,不动声色地朝他微微靠近。 “那小临如果哪天有喜欢的人,能不能先告诉我?” 祈临皱着眉回头,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时,思绪空白了一瞬。 陈末野迎着他的视线,笑意零星:“我不想像上次一样被通知。” 他的声音很轻很浅,祈临的心脏却无端跟着收缩了一下,不知名的地方有轻微的疼。 片刻的安静后,他点点头:“嗯。” 第57章 志愿填报结束之后, 陈末野就和祈临搬回了小出租屋里。 高考热在七月回落,而祈临的最后一科考试在七月十四结束,他刚从学校出来, 就被周趣连人带暑假作业开车接走。 上车时周趣还开玩笑,说自己快成他们的专属司机了。 “现在就出发了?”祈临看到已经收好的行李,一时还有些懵。 “嗯。”陈末野说,“要去西南。” “我拉了个赞助, 这路上有两个小型音乐节, 三场livehouse, 还有一些零碎的露天演出……”周趣为这趟履行计划了少说有半个月,现在有新的听众了,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之前顺路坐车和现在放假了被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祈临坐着有点兴奋。 听了一路才发现陈末野没有搭腔, 他狐疑地回头,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哥。 “嗯?”陈末野偏过头回应, 但又很快从他脸上侧开视线。 至此, 祈临确定他哥有点奇怪。 他一手撑落在车座上, 缓缓凑近:“你为什么躲我?” 陈末野安静了三秒,才说:“没有。” 湛澈的瞳仁里清润一片, 几乎没有多余的杂质。 祈临探究地往里看了半晌, 又确实没有找到心虚……可是他哥刚刚明明有点不对劲。 不知是出于好奇心还是好胜心, 他干脆就这么和陈末野对视起来。 周趣兴致勃勃地说了好一会儿没得到回应, 往后视镜一扫,才发现后座那两兄弟在玩干瞪眼。 周趣:“……”我真是服了。 最后败下阵来的还是祈临, 他眨着因为干涩而泛得水汪汪的眼睛:“算了,你赢了。” 陈末野偏过头,短促地笑了一声。 祈临本来以为只是自己想太多, 他哥也许真的没有事情瞒着他。 结果到酒店,打开陈末野帮他整理的行李箱时,那几条刺猬印花儿童内裤就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他面前。 祈临指尖一顿,回头就看到他哥倚在门边偏着头低笑。 他有点气又有点好笑,连名带姓:“陈末野!” 男生应声,明知故问:“怎么了?” 祈临啪地把行李箱按上,回过头冷哼了一声:“难怪你在车上偷笑。” 陈末野很轻地应了一声,脚步轻缓地走来:“那你发现了但是没想到么?” 他就这么站在祈临面前,澄澈的眸光投落时,那片熟悉的淡香又拥了上来。 祈临假意维持的恼怒忽地就站不住脚。 他知道自己现在该顺着玩笑谴责他哥,但是……他现在心跳有点快。 “弟弟”这个身份就已经足够了,他不敢再奢望太多。 “都成年了还那么幼稚。”祈临低声嘟哝着转过脸,像是懒得和陈末野追究,翻了套衣服去洗澡。 暑假从这个幼稚的夜晚开始。 乐队的第一场演出是在一个小的旅游营地,因为来玩的几组人都是大学生或者是刚解放的高考生,气氛出乎意料地好。 白天祈临就被带着在周边玩了一圈,晚上就挂上员工证准备演出。 周趣和林冬现在白天彩排的时候就已经和人搭上话了,晚上演出的时候还真哄了几个女生捧着花来。 林冬现上台前还冲台下鬼迷日眼,打算待会把花全掳走在周趣面前得瑟一番。 结果陈末野背着吉他登台之后,全场的焦点都变了。 他只是半侧着身随意地solo了一段间奏,台下就是一阵又一阵地尖叫,气得林冬现下台就找祈临:“管管你哥!让他别勾引我的花了行吗!” 祈临坐在休息室里,一边轻晃着员工证,一边翻着手机刚拍的照片,闻言懒散地抬了下眸。 陈末野正好进门,刚到祈临身边找水喝,他弟就从椅子上转了个身,趴在椅背上望着他:“哥,他让我管你。”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陈末野先伸手捉住了他晃员工证的指尖,低声:“那就管。” 祈临呆了一下,被捉住的指节像灼了火,一瞬间从指尖热到手心。 但这个动作只维持了片刻,周趣抱着一大束百合得瑟着进门:“哎呀,我都说了不收花,怎么还有人给我硬塞呢!” 这人是跟行走的导火索,走到哪把硝烟带到哪,祈临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指尖从陈末野手心抽回来。 男生的眼睫垂了一下,好像是扫了一眼自己的指尖,又好像没有。 果不其然,林冬现立刻就冲到他跟前跟个摔炮似地炸开:“你少得意,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为了让人给你送花请人家吃了多少冰淇淋!” 周趣眉梢微挑,一脸欠揍:“你看,急了。” 叶月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的是男生无聊的打闹,她把贝斯卸下来放在一边,懒洋洋地:“打完没,打完能去吃饭吗?我饿了。” “吃,当然吃!”周趣得瑟地将那束百合花抱在胸前,“今天放开了吃!全场由周少埋单!” 这人得意起来马上就忘形,吃烧烤的时候还特别点了一打啤酒。 叶月见酒上来就感觉不妙,提醒:“主唱,你还是注意护一下嗓子吧。” “好久没喝了,下一站在后头呢,放松一下。”周趣嬉皮笑脸地说。 祈临和陈末野入座的时候,位子前已经摆好两瓶啤酒。 因为杜彬这个人就喜欢凑这种热闹,只要是聚餐都喜欢点啤酒,祈临偶尔也会被起哄喝一点。 所以他没认为周趣的安排有什么问题,甚至在坐下的时候伸手想去开一罐,他渴了。 但还没摸到啤酒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按了下来,将啤酒从他跟前拎开。 陈末野给他换了一罐可乐,淡声说:“未成年不喝。” 桌上的视线顿时聚拢到面前,祈临强装镇定地开口:“没事,我能喝的。” 男生轻慢地掀了他一眼:“你酒品不好,我不信你。” 祈临这回是真意外,满脸问号:“我什么时候酒品不好了?” 去年国庆的时候,一边撒酒疯一边质问他为什么没在校运会去送水。 但陈末野自然不会说。 祈临察觉到他哥不打算回应,眼睛眯了眯,悄悄地在桌子底下揪住他哥的衣角。 他本来是想在别人不知道的角落里撒泼打滚报复一下他哥,结果揪住的指节还没来得及动,陈末野就好像预料到一般垂手握住了他的指尖。 是握住,而不是把他的指头从衣角拂开。 祈临还在怔神,陈末野就侧脸垂了下眸,浅色的曈里拢了点光,还有一星笑意。 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只说给祈临听:“做坏事?” 祈临无意识地轻咬了下嘴唇,大概是因为陈末野的笑眼,他胆子莫名地跟着大了起来。 “谁让你不让我喝酒?”他也低声。 陈末野眉梢轻挑了一下,又朝他俯低了一些,等祈临下意识凑近时,才带着笑意:“忘记上次是为什么穿的刺猬内裤了?” 祈临:“……” 准确地来说,他一直没想起来自己是怎么神奇地把那条内裤穿上的。 但他想起来了,自己那天晚上喝醉了。 于是捏着陈末野衣角的指尖撤开,又在退开前悄悄地勾了一下他哥的指肚。 “诶?你们也在这里吃饭呀?” 活泼而陌生的女声忽然介入餐桌对话,祈临刚偷偷做了坏事,正心虚,稍稍被吓了一跳。 陈末野的余光先落到他身边,见他冷静下来,才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桌边站了一行人,有男有女,一共五个。 而刚刚说话的女生是刚刚在台下给周趣送百合花的观众。 “是啊,好巧。”周趣笑着朝她举了下杯。 女生应完,忽地回头扫了一圈,视线在转向祈临和陈末野的方向时停顿了一下,被身后的人拽住说了两句什么。 然后,她又看向周趣:“我们刚过来,还没找到位置,你们桌子挺大的……要不拼个桌?” “可以啊,当然可以,”这次接话的是林冬现,他相当热情地招呼着,“人多热闹,大家都是出来玩的,一起吃顿饭呗!” 林冬现本身就喜欢热闹,其次有个准则叫粉丝福利……人都给主唱送花了,请人吃顿饭也算替乐队未来发展下粉丝。 人很快入座,祈临没认真听他们的自我介绍,只知道刚刚说话、现在坐在陈末野右边的女生叫小舒。 他们坐下来之后就开始跟周趣讨论刚刚演出的事情,反应也很热情,不太像是冲着他哥来的…… 不对,他在想什么?冲着他哥来又怎么样? 他有什么立场去管别人喜不喜欢陈末野? 意识到这点,祈临不自觉地沉默下来,坐在左边的叶月见他没动筷,用公筷帮他夹了点吃的,笑着问:“怎么啦,你哥不让你喝啤酒闹脾气了?” 祈临向叶月笑了下,再偏过头时又察觉到陈末野垂下来的目光,抬手举起跟前的可乐喝了一口:“没有,我都随便。” 陈末野眉心微动,刚想说话,小舒歪了下脑袋:“你们是兄弟吗?难怪!我就说一张桌子上怎么有两个帅得那么凸出的男生!原来是基因好!” 这句话像个契机,小舒身边几个想看又没找到机会的朋友立即把视线落了过来。 周趣见陈末野的表情已经冷了下来,开口解围:“什么叫帅得凸出?我们就不帅了吗?” 林冬现和范弥也很快跟着闹,喊鼓手键盘手没人权。 “帅帅帅,你们也帅。”小舒连忙说,“花都给你送了,能不帅吗?” 乐队几个本来就话多自来熟,小舒几个也同样,没几句话一桌子人就聊起来了。 大概是气氛上头,有个女生开口:“你们都喝酒了呀?那不玩点酒桌游戏?” 林冬现很快来了兴趣:“行啊,玩什么?” 女生说:“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店里有棋牌,我问下。” 服务生很快就把棋牌端了过来,周趣权衡了一番,挑了个真心话大冒险。 叶月忍不住吐槽:“你真的好土。” “土什么了!小临儿未成年呢,你要跟他摇骰子吗?”周趣辩驳。 “行行行,就这个,”林冬现拿了个空酒瓶子放到桌子中间,“我开始转了哈。” 这种酒桌游戏老旧但是却能传承至今的原因,和玩家的八卦心理脱不开关系。 就连刚刚还嫌弃的叶月,在听见林冬现说自己的初恋在小学之后也跟着上头了起来。 大概是场子还没完全热起来,最开始被转到的人都选的真心话,抽到的题目也是“喜欢的颜色”、“最近爱听的歌”之类小打小闹的问题。 直到瓶口指向了陈末野。 本来一直游移在游戏之外的祈临也跟着回神,下意识看向他哥。 陈末野刚抿过一口冰啤,声音还渗着冷调的冰感:“真心话。” 游戏规则是问题由上一个被摇到的人抽,所以这张卡是小舒帮陈末野抽的。 【如果用三个词形容你的理想型,会是什么?】 余光瞥见桌边的两个女生对视笑了一眼,祈临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个光明正大探听他哥喜好的机会。 陈末野的理想型……是什么? 他坐了一会儿,然后趁着右手去拿桌面上的可乐,把眼神转向身边。 陈末野在这个问题上思考了一会儿,才给出答案:“糯米团子,蒲公英,考拉。” 话音刚落,桌子上安静了几秒,最后是林冬现先开口:“我靠,人家都说什么可爱温柔,你整个糯米团子,这怎么去想?” 那两个女生也跟着开玩笑地附和。 陈末野随意地笑笑,喝了口冰啤:“嗯,我品味独特。” 放下杯子的时候,他就瞥见祈临抱着可乐在观察他。 “怎么了?” 祈临捏了一下可乐罐,小声说:“你说的怎么那么怪……干嘛不把你最喜欢的小刺猬也说出来?” 陈末野看了他片刻,长指拎着酒杯的杯沿,和他的可乐罐轻碰了一下。 “小刺猬不一样。”他说。 祈临眨了下眼,忽然有点迷茫。 明明这人连吃个饺子也想捏成小刺猬的样子,结果“小刺猬”却在理想型上排不上号? 是小刺猬不被划分为理想型……还是小刺猬属于另一种喜欢? 这个问题没想明白,成了个小小的钩子,悬在祈临的心尖上。 他忽然想知道更多,于是使了点坏心眼,想让啤酒瓶再指向他哥。 陈末野微倚在椅背上,看着刚刚毫不感兴趣的祈临忽然紧盯着啤酒瓶,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点弧度。 大概是祈临的祈祷起了效果,很快又摇到陈末野。 这回是范弥抽的卡: 【什么时候容易心软?】 祈临托着脸回头,还在猜测他哥要用多长时间酝酿答案,陈末野却没有犹豫:“哭的时候。” 周趣和林冬现都在起哄地拉长声调,企图让这个“哭的时候”染上某些不可言说的味道。 只可惜陈末野的神情太过淡然,并没有被他们顺着带歪,依然维持着疏冷。 在大家都在围绕这个话题发散时,只有祈临有些愣神。 因为陈末野的回答突然具体了。 他能这么清楚这个答案,是因为有人在他面前哭过,让他心软过吗? 这种感觉很不好,像是他最喜欢的那张沙发忽然被一个不知名的人分去了一半,他那些积淀的心事无处安放。 直到手里的可乐罐被人拎走,他才忽然抬眸。 陈末野把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可乐罐从他手中取出来,大概是以为他喝完了,结果摇晃了一下又发现还有剩余。 祈临偏头看了他一眼,陈末野把自己还剩三分之一的酒杯推到跟前,将剩余的可乐倒了进去。 “给你开罐新的,这罐不要了。”他说。 “哦。”祈临点头。 然后陈末野给他递来新的可乐时,他又忽然开口:“你兑着喝啊?不怕醉?” 陈末野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好像是笑了,但祈临没听到声音。 只听见他哥问:“你怕我喝醉?” 祈临回过头,淡淡一句:“你还会醉啊,真稀奇。” 酒桌热起来了,有人大着胆子开始大冒险,范弥成了那个倒霉蛋,被拼桌的男生邀请去跳贴身双人舞。 叶月笑着说范弥跳得像只狗熊。 场子吵吵闹闹,祈临双手握着新的可乐跟着他哥一起笑。 酒瓶走了几轮,又摇到陈末野。 上一个受害者是林冬现,他刚做了个大冒险,被折腾得满心怨念,气势汹汹地往掌心哈了口气才从牌堆里摸牌。 大概是那口气起了效果,林冬现摸了张了不起的卡片。 【什么情况下会吃对象的醋?】 问题更具体了。 卡牌最后经过半桌子人传到陈末野手上,他扫过上面的字眼,指尖轻轻翻拨过卡片。 像在无心随意地把玩,语调漫然:“如果是对象的话,任何时候。” 第58章 回答之后桌上有半秒钟的寂静, 桌上的人开始交换视线,起哄声不断。 祈临的余光甚至能看到拼桌的那几个女生微红的耳尖。 他哥那张脸说那样的话,谁来听都要心跳加速。 偏偏祈临在刹那的心动之后, 尝到了更浓烈的失落。 陈末野……原来占有欲这么强? 他往后靠了些,把自己挪出了眼前这张小餐桌的视野圈之外,才偷偷瞄向身边的人。 陈末野还握着玻璃杯,平静地垂着眼, 对周遭的一切反应视若无睹。 啤酒在清透的酒杯壁面凝结一层冰凉的水珠, 沿着他干净细长的指尖淌落。 祈临明明在盯着看, 却发现自己的指节也沾了冰凉的湿意。 原来是自己指尖上也融了可乐的冰。 他蹙着眉垂下眸,沾湿的指尖慢慢拢向掌心。 他其实可以恶作剧地往他哥的衣角上蹭,从而又分到一点注意力,但这回祈临却实在提不起兴趣, 惘惘地垂下,等风自然吹干。 湿意顺着指尖将将凝成水珠, 欲坠未坠时, 一张柔软的纸巾忽然垫了上来。 祈临一滞, 抬头就看到刚刚还在被议论的“焦点”也跟着靠在了椅背上,正帮他擦拭指尖上的那点冰凉。 厚软柔韧的纸巾, 不是餐桌上那包不知名的便宜货, 是陈末野随身带的, 他把祈临的指尖裹住, 又说:“可乐是刚从冰柜拿出来的,怕湿手就用纸巾裹着。” 酒桌游戏还在继续, 祈临哦了一声,握住了纸巾。 他的指节在纸巾面上轻轻摩挲,还在想陈末野是怎么发现的, 就看到那个旋转的酒瓶缓缓减速,瓶口直直地向着他。 他没反应过来,周趣就已经喊回他的注意力:“哎哟,小临儿中招了?来来来真心话大冒险,选哪一个?” 四周的视线簌簌地落到跟前,甚至影响了祈临的决断。 真心话容易暴露秘密,所以他只抉择了一瞬,就说:“大冒险。” 【借一件异性的物品佩戴在身上。】 隔壁两个陌生的女生对视了一眼,垂眸低笑。 周趣念完卡牌上的字,脸上表露出一丝歉意,眼底却有点幸灾乐祸。 游戏规则摆在这里,他乐得看弟控的反应。 祈临捏着卡片愣了一会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更熟悉的叶月,但在开口前手腕却被轻搭了一下。 陈末野没用什么力气,但拦截制止的意图却很明显。 一桌子的视线瞬间都落到他们之间,但他大概是没想过掩饰,等到祈临的眼睛从手腕抬起,和他的视线接上,才把手抽回去。 然后抬起来落到自己的后颈,将绑着散发的一根橡皮筋取了下来。 他头发并不算长,只是蓄了一个高考没来得及修剪,骤然松了系绑平添了一点松散凌乱感。 “这个,”陈末野说,“上台前叶姐给我绑头发用的,留在我这里了。” 叶月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里面有她什么事。 周趣这回预算太少,所以她兼了半个化妆师的职。 给陈末野化妆时,这张脸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头绪,所以在营地提供的物品栏里拿了一根橡皮筋胡乱地绑起来了事……这能算是她的东西吗? 叶月还没想明白,祈临已经伸手让陈末野把那根橡皮筋箍到手腕上,还一脸认真地问周趣:“这样可以吗?” 周趣看着祈临认真等回答的样子,第一次真情实感地觉得,小祈临跟他哥比起来简直呆萌得可爱。 草,真是低估了弟控的脑子。 “可以。”周趣点头,“但是我总觉得不太舒服……要不罚你喝杯酒?” 陈末野懒散地掀起眼皮:“你不舒服,为什么要罚?” “我不管,”周趣双手抱胸扭头说,“我就要罚。” 隔壁的男生也跟着起哄:“对呀对呀,虽然是发圈符合要求,但我们想看的是小临去借的过程呀,哥哥这也帮忙吗?” 祈临嘴唇抿了一下,心说关你什么事,你没哥哥帮吗? 但比起跟人做无用的争论,他更烦别人为难他哥。 刚想问服务生要酒杯,他就发现陈末野开了另一罐啤酒,将刚刚和可乐兑的半杯酒倒满,抬起,喝空。 这杯的味道比先前都要甜,陈末野轻抿过润湿的唇面,看向对面的人:“还有问题么?” 周趣笑眯眯:“没有了,继续吧。” 祈临垂下眼帘,落回座位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往他哥的方向靠了些,低声说:“一杯半杯不会醉的。” “不是不让喝。”陈末野说,“周趣刚刚是在为难你。” 喝一杯酒,和被为难着灌一杯酒,意义是不一样的。 即便周趣没有恶意。 说完,陈末野淡然将视线抬回桌上,却留了一小片余光给祈临。 身边的人像是听懂了,又像没听懂,只是抿着嘴唇。 祈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陈末野上一个真心话的回答……他哥好像是占有欲挺强的类型,而自己又是弟弟,可能也只是跟着落进了他掌控欲的范围里。 在陈末野眼里,帮弟弟挡杯酒理所当然。 然后祈临不冷不热地应了句:“谢谢你啊,哥。” 陈末野:“……” 游戏还要继续,因为是上一个惩罚对象,祈临得负责转酒瓶找下一位,并且帮忙抽牌。 空酒瓶被他随意转了一下,两圈之后不偏不倚地指向陈末野。 小舒在旁边没忍住笑:“这不是完美地坑哥哥嘛。” 祈临睫毛颤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掀起来,然后就和被陈末野近在咫尺的浅曈捉住。 刚刚那点不悦很快被犯了事儿的心虚替代,祈临轻咳了一下:“那什么,愿赌服输?” 陈末野喉结微动,发出了很轻的一声笑:“嗯,真心话。” 祈临随手从牌堆里摸了一张卡片,因为和陈末野是邻座的原因,他干脆偏着身子和他哥一起看上面的内容。 【被对象惹生气了,会怎么“惩罚”ta?】 看清这行字,陈末野眉尾轻轻地挑了一下。 偏偏祈临没反应过来,不仅跟着把问题念了出来,还抬起一双乌沉圆润的眸茫然地看着他:“这个‘惩罚’为什么打引号……” 然后,就看到他哥错开了视线,无端地拿起桌面的杯子又喝了口酒。 直到听见林冬现那句:“我草,这问题怎么突然变成午夜场了?” 祈临才一下反应过来,这是1/8/禁。 陈末野刚刚没向他解释……是一早就看明白了吗? 血色一瞬间从脖颈蔓延到耳尖,他飞快地把卡牌拍到桌子上:“这什么问题啊!” 他的反应把一桌子人都逗乐了,范弥还说:“少见那么纯的小孩了,要不单独给你开一桌?” 祈临冷眼扫过去,范弥飞快地做了个封嘴的动作。 “诶诶别想替你哥开脱,”边上的女生接话,“问题还是要回答的。” 祈临这才闷声坐了回去,表情是嫌弃这种问题,耳朵却忍不住竖起来。 关于陈末野的这种问题……很难不好奇。 男生的右手还搁在桌上握着刚刚喝空的酒杯,点着杯沿将酒杯摇晃着玩了一圈,他才淡声开口:“不知道。” 即便这个回答再平静,祈临也还是听到了背后的暧昧。 陈末野是不是在喝酒的那瞬间思考了,如果真的有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 思考的对象……是女生吧? “诶。”桌上一片失望的声音,“怎么还有这种答案呢?” “嗯。”陈末野眼睫敛落时藏了点暗色,但回答却很寻常,“因为没试过。” “照你的逻辑,每个问题都需要试过才有答案?”周趣挑眉,“那你刚刚回答的吃醋和心软,就是试过呗?” 即便知道周趣是在趁着酒桌游戏起哄,祈临还是瞬间被拽进了失落的深渊。 陈末野和别人“试过”? 这种感觉很讨厌,他抬起脸看向正对面的人,冷声问:“真心话多少个问题啊?” 没什么语气的起伏,但周趣却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被凶了。 没看到弟控的乐子,反而把兄控惹毛了。 我这局外人的一生。 林冬现和范弥全然不知道更深层的气氛,还在哈哈大笑地看戏,周趣举起跟前的酒杯向祈临抬了一下,示意知错,自罚一杯。 四周的人都在笑,祈临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有点过了,又往椅背上缩。 然后就看到陈末野又倒满了一杯酒,陪了一杯。 至此,刚刚那个“真心话”才算作数。 这个问题之后周趣才检查了牌组,发现这副真心话里确实有些问题不太合适……更何况他们这桌上还有几个拼桌的陌生人,于是取消了这个游戏,改成更直接的摇骰子。 陈末野在这种动脑子的游戏里尽占上风,但周趣那几个仗着自己人多玩起了车轮战,撸起袖子要挨个挑战。 祈临心情不好,随口扯了句不感兴趣,彻底靠在椅子上成了玩手机的旁观者。 杜彬半个小时前给他发了条日常的信息,他心不在焉地挑表情包回复,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自己手腕上那根橡皮筋。 [杜彬:临儿] [杜彬:不想聊,可以不聊,我也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能用来消遣解闷的人!] [杜彬:微笑.jpg] 看着这两句斥责,祈临回神,才发现他跟自己对话有七八个来回,自己的回复都是同一个表情包——小猫抄手.jpg 好像确实不太合适。 祈临略带歉意,给他回了个猫架AK.jpg [杜彬:已阵亡] 无厘头的脑电波对上信号,祈临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声笑。 然后跟前就遮落一道阴影。 他抬头,陈末野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手肘撑在他的椅子扶手上,半托着下巴。 “和人聊天?”陈末野温沉的嗓音带了点沙哑,大概是被酒精浸染的,跟平时比起来要更加磨耳朵。 祈临觉得那股痒从耳垂窜到耳尖。 “啊,”他把屏幕摊平,下意识地解释:“和杜彬。”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个解释有点无谓,陈末野本来就不是那么八卦的人,大概是见他一个人在玩手机过来关心两句而已…… 他刚这么想,就看到他哥的脸轻歪了一下,指尖忽然落到屏幕上,点住了那只架枪的小猫。 “这个表情包,”陈末野轻抬眼帘,“你给我发过。” 他哥大概是酒喝多了,那双轻弯着的琥珀曈里有点模糊的笑意。 祈临坐得直,而他俯着身,两个人的视线有点落差,一切就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祈临觉得自己的轮廓好像映在了一方温柔的琥珀里。 心脏都跟着被泡酥了,找不着北,哪里还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给他发过什么表情包。 “你……”祈临有些紧张,舌头像被捉住了有些不够利索。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面,想让自己恢复正常。 陈末野在近距离看到那截小小的湿红时,眸色骤然暗了下去。 随后撤回了手,以一个不太自然的姿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然而祈临只顾着让自己镇定下来,全然没发现这些细微的不正常,低声问:“你是不是喝醉了啊?” 陈末野顿了一下,随后斜靠在椅子上,长腿缓慢地交叠停放,是少见的随性和懒散。 “嗯。”他说,“可能。” 祈临观察了一下,陈末野垂着眼看不出醒醉。 手机又响了几下,应该还是杜彬,但祈临已经没有找人打发时间的闲心。 周趣撸着袖子还要和他哥摇骰子,祈临想替他开口拒绝,陈末野却偏头:“来。” 这个“来”的下场,就是前面一直顺风顺水的人各种犯浑,周趣脚步都有些虚了,居然还能给陈末野灌三杯酒。 最后祈临实在看不下去了,没收了骰子,掌心压在他哥剩下的半杯酒上:“陈末野,不准喝了。” 连名带姓,听着很凶。 陈末野靠在椅背上,轻偏了下脑袋含笑看着他。 对面的周趣哈哈大笑:“陈末野,你也……你也有今天哈!”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结账回来的叶月一手拍到周趣肩上,“你现在还能站稳吗你?” 周趣撑着椅子站起来,刚想和叶月证明,结果扭头就找地方要吐。 拼桌的男生帮忙扶了一把,带着周趣去洗手间了。 剩下的人起来要和叶月AA酒钱,叶月拒绝了,说是感谢她们给周趣送的那捧花。 几个女生说说笑笑,最后打了个招呼告别。 叶月回头的时候,范弥已经彻底倒在椅子上了,林冬现虽然拱了一整晚的火,但好歹还有点良心要帮忙收拾残局,没喝多少酒。 他先在范弥跟前打了个响指,确认这人都对眼儿了,叹了口气:“叶月你去看看周趣,我把范弥扛回去……小临,你哥交给你可以吗?” 祈临本来就想打算负责他哥,应了下来:“嗯,行。” 他伸手把桌面上的手机收起来,然后转过头,往椅子上的人靠了一步:“哥?” 陈末野低垂的眼睫动了一下,他扶着头的右手缓缓垂落,越过了椅子的扶手,捉住了祈临垂落在身侧的手。 要是这人没醉,祈临估计会反应过来,陈末野今晚摸了他的手很多次。 但他哥现在状态未明,祈临无暇多想这些细节。 陈末野温热的指尖搭触在少年骨感细痩的手腕上,下滑的时候轻勾了一下那根发圈。 明明是再随意不过的动作,祈临却感觉到了说不出来的亲密……好像他的指尖探进的不仅是一个细小简单的发圈,触压的不是他的手腕。 一定是发圈箍得紧了,影响血液流通,所以触感才会变得奇怪。 祈临克制住自己胡乱的想法,他想抽开手,视线落下时却撞进那双略有些迷离的浅曈里。 陈末野好像等了他的眼睛很久,对视时懒洋洋地笑了一下,随后放过了那根发圈,转而握着祈临的指尖。 轻轻的晃了一下,像是小孩撒娇前的小动作。 被酒精染过的嗓音喑哑温沉,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蛊惑,他问:“要带我回去吗?小临。” 第59章 此刻是接近零点的夏夜, 白天那些躁动的热意早就散得差不多了,可祈临依然觉得热。 那种热顺着被陈末野交缠的指尖,一点点洇出了汗。 陈末野的食指停在他掌心里, 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生命线,细密的痒埋进了每一缕掌纹。 除了那点心动的新奇,祈临还有一丝丝的……不知所措。 他知道陈末野其实没有表面上那么疏冷沉稳,但也没想过这人还有这么稚气黏人的一面。 这算是撒娇, 还是耍酒疯? “都说了兑饮料容易醉。”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尝试着把自己的手从陈末野的束缚里挣脱出来。 他牵得太突然, 自己现在手心里全是汗。 祈临稍转了下手腕,迫使这只醉鬼卸了力气,正打算把自己的手抽走,陈末野却慢半拍地有了反应, 指尖又追了上来。 一个动作的错落,两个人的指节忽然缠在了一起, 从刚刚普通的抓握变成了暧昧的十指相扣。 祈临这回是彻底僵住了, 既是震惊又是慌张。像一盆火从天而降, 点燃了细胞勾连的引线,后背发麻, 手脚酥软, 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放烟花。 可陈末野却好像没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仰着头看他, 视线自下而上的抬起,眼下落了一片睫毛的碎影。 “你不带我回去吗?”他的声音有点委屈, 又问,“你要留我在这里吗?” “我,”祈临磕绊了一下, 呼吸无意识地变得急促,那股火从相扣的指缝烧到胸口,浑身都变得炽热,“我带,但你先松开……” 像是安抚,又像是慌张的遮掩。 陈末野嗯了一声。 然后扣得更紧了,从他手心借力,懒散迟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毛毯似地趴落到祈临的肩膀上。 “我起来了。”他的声音里好像还有酒精残存的气泡,轻轻地在祈临耳边发酵。 祈临的心脏重重地在胸口砰动了一下,他咬过自己的下唇,用痛感克制了颤抖的声音,闷闷地开口:“我是让你松开,不是让你起来。” 喝醉了连话都听不清了吗? “嗯。”陈末野又应,“那你带我回去。” 手还是没松,这人在已读乱回。 祈临闭了闭眼,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陈末野喝醉了,这里有很多人,他是陈末野的弟弟。 最后一句话最管用,像一个控制情绪的开关,啪地摁下去时他就冷静下来了。 “行,回去。”他不再纠结自己被扣着的手,任由陈末野半趴在自己的肩膀上,把人带离了餐桌。 好在陈末野虽然是毛毯精转世的状态,但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带,站和走都没受太大影响。 也就是粘人了点。 在被酒店的前台微笑着送进电梯后,祈临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别过脸,看着靠在自己肩头安静垂眸的男生,一路上被强行忽视的情绪终于沉淀成了薄薄的一层落寞。 但即便如此,进房门的时候他还是很留心陈末野有没有哪里被磕着碰着。 没办法,谁让这人在他心尖上。 房卡摸了两遍才插上,他开了灯,第一件事就是把人带到床边。 因为陈末野是“盖”在他后背的,祈临只能侧躬下身,用自己被他扣着的手当支点,半掀半放地将人推到床沿。 醉鬼很配合。 肩膀上的重量完全卸下,祈临刚准备转身去给他倒杯水,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陈末野扣着。 一路都没松,他差点就习惯了。 “还说我酒品不好,”祈临不高兴地晃了晃自己的手,语调有点鄙夷,“你的酒品也很一般啊。” 话音刚落下,床上的人眼睫毛动了动。 祈临心惊了一跳,下意识地附身在床边坐下,又反应过来……他在躲什么,手是陈末野抓的。 然后他又挺直了腰背,故作平静地睨向床边的人。 陈末野的眼睛睁了半扇,正望着他的方向。 和第一次见面比起来,男生的轮廓更加深邃了些,少年人特有的柔和已经在悄无声息间褪去,初成型的轮廓有了利落的光影。 那点酒气迟来地上了脸,在他颊边到眼尾都晕开了红,平日里冷清惯了的脸好像终于有了温度。 祈临刚刚自我安慰的那点自持又陡然虚了半分,他清了清嗓子:“醒了?” 陈末野没说话,只是眼珠子动了一下,视线挪到床边那只被他扣着的手上。 祈临察觉到了,当即把五指伸直,用行动解释了不是他缠着不放:“我没有……” 话刚起了个头又止住了,因为陈末野非但没松手,还扣得更紧了。 祈临偏过头又调整了一下呼吸。 杜彬很早以前和他吐槽过在外面遇到过的神奇酒友。那人能面不改色地喝几大瓶啤酒,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醉了,结果回去的路上突然开始一本正经地开始念九九乘法表,念一整晚。 有的人醉的方式很高深,表面看不出来,但精神世界是迷幻的。 现在的陈末野大概是这一型。 “你都握了一路了,还不腻么?”祈临慢慢地把脸搁在床沿,声音有轻轻的不开心,“我又不是女生,手没那么好握。” 然后就感觉扣着他的手真的松了些。 祈临一愣,抬起头,确实看到陈末野的手指在往后退。 看来是腻了。 行。 祈临咬唇从床沿起身,打算在他抽离之前先一步把人甩开。 结果手腕还没晃起来,陈末野的指尖先脱落了……这人也不知道哪来的速度,松开了他的手指,又重新扣上了他的手腕,施力一拽。 起身起一半的祈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他拽到了跟前。 太突然了,祈临只能凭着自己极快的反应伸手撑在陈末野脸边的枕头上才没迎面撞上他哥。 他眼睛瞪圆,黑瞳在低沉的光线里尤为湛然,惊魂未定:“陈末野?” 耍什么突然的酒疯?他要这样撞进去,陈末野脸上没青一块都算他是羽毛。 陈末野微阖的眼皮缓缓撩起,浅曈浸在祈临的阴影下,看不出意识是混沌还是清醒,但笑意却不加掩饰。 他撩唇的时候,祈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甜。 不是啤酒的味道,而是甜葡萄……陈末野居然含了颗葡萄硬糖。 而且应该还没化完,祈临听到了糖果磕在齿面的声响。 明明回来的路上他都没见这人有什么动作,他是什么时候吃的糖? 祈临滞怔地看着陈末野近在咫尺的唇,还没得出答案,又看到一截湿红的舌尖平滑了过去,勾了下唇角。 脑子空白了一瞬,本能地气血上涌。 那些所有的克制在这一瞬间骤然斑驳出层层叠叠的裂纹,一个疯狂的想法忽然冒了头。 如果他趁乱,装作意外,亲他哥一下……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祈临在心里骂了句鬼迷心窍,扭头就想跑。 陈末野这时候却又按住了他的手腕,回答姗姗来迟:“不腻。” 陈末野还流连在上个问题,祈临已经管不上他腻不腻了,他和醉鬼不同频没什么好聊的。 他转过脸强行和陈末野错开,急躁地命令:“我腻了,陈末野,松手。” 大概有两秒钟的僵持,陈末野松开了他的手,但并没有给他逃脱的机会,掌心往下一落压在祈临的后背,制止了他的动作,又滑到腰侧,屈指一扣。 刚转了一半身的祈临就被他哥压进了怀里。 陈末野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抱了上来,像是扣紧的安全带。 祈临这下彻底慌了,不仅是因为醉鬼莫名其妙的举动,还因为他隐隐要被醉鬼激起的反应。 这个年纪正是青春躁动的时候,祈临向来以为自己是自制力强的那一波,但陈末野刚刚的一舔和现在的一按,祈临才明确地意识到,他对陈末野没有任何抵抗力。 祈临脸色涨红,耳尖都是烫的,慌乱地抓着床沿:“陈末野你松手!” 醉鬼的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含糊:“嗯。” 祈临沉眸去掰横亘在自己腰上的手,但这边还没应付过来,身后又忽然一重。 陈末野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微垂着头,额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背上。 祈临顿时感觉自己整条脊椎都麻了,什么动作都消停了下去。 “小临。”陈末野的声音擦着他的耳垂出现,甜腻了的葡萄味,后调带着一点点酒精的涩感。 “干、干什么。”祈临磕巴着反问。 明明自己今晚一滴酒都没喝,现在却觉得视线天旋地转。 知道他无法回头,抵在他后背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声音是沙哑的,眼神却清润:“今天晚上,你是不是在生气?”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祈临有种骤然踏空的感觉…… 原来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情绪,陈末野都看得一清二楚吗? 他要怎么回答? 是该庆幸陈末野醉成这样了还惦记着他的情绪,还是该坦白他哥酒桌游戏上的真心话让他很不高兴? 毕竟陈末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一个个问题告诉祈临,他有一个喜欢的“理想型”。 这个“理想型”在他眼里是糯米团子,蒲公英,考拉。 哭的时候会让陈末野心软,会让陈末野无差别无条件地吃醋。 他们之后说不定还会在一起,像所有情侣一样携手走向正常的未来。 而祈临只会留在距离为两年的原地,上高二,高三,在无数枯燥的试题里看着他哥一点点从他生活里剥离疏远。 一股说不清是委屈还是难堪的情绪涌上心头。 之前的怨,刚刚的惊,还有陈末野对他刻意的照顾和顾忌……层层叠叠的情绪并行的时候,就忽然变得尖锐,像是无数把从里往外刺的刀,把他“乖弟弟”的伪装划得面目全非。 “陈末野,”祈临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像落进一个深坑,“你是不是管太多了?” 只要不放弃那份不见得光的喜欢,他就注定会为这些小事情起伏不定,一会儿怦然心动,一会儿患得患失……而他哪怕再有意去控制自己内心的晴雨表,陈末野也还是察觉到了。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把那些“不正常”全部摊开给陈末野看,然后告诉他—— 「哥,我就这么喜欢你,你还能接受我当弟弟吗?」 可陈末野知道了又要怎么办呢?一边谈恋爱一边哄他这个连血缘都没有的麻烦弟弟? 他是多自私还是看起来是多缺爱,才要陈末野这么照顾他? 直到腰上的手缓缓松开,祈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点说重了。 祈临嘴唇抿起,眼帘有些仓促地垂下来,所有起伏的感情都在这一刻变成了后悔。 就像杂乱的色彩最后都会混成漆黑。 他转过身,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哥的表情,只是艰涩地张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在对你发火。” 可不是对陈末野发火,又是为什么呢? 翻来覆去,他也只能找到一句苍白对不起,说不出更多的原因。 祈临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垂着眼放弃了,等他哥问罪。 房间里渐渐没有任何声响,正当他以为陈末野生气时,男生温暖干燥的手心忽然抚上他的颊边。 然后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他的脸就被陈末野捧了起来。 他哥浓长的眼睫依然低垂着,好像由始至终都在那阵微醺迷离的状态里,指腹轻之又轻地摩挲过他的颊边,在祈临微微抬头时,又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到他的后颈。 常年拨弦的指尖有一层薄茧,抚压过大半面皮肤,然后轻轻地扫过他的发尾,往自己怀里一带。 祈临就这么被他哥轻摁到了肩膀上,在意外之中,慌乱地攥住了他哥的衣角。 陈末野一只手揉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轻而缓慢地落到他的后背,像是安抚或者是哄慰,一下一下轻抚着。 祈临迟滞地抬起头,就看到陈末野轻阖着眼睛,轻轻地在他发顶上蹭了一下。 温沉的嗓音带着点哑,像是有些昏昏欲睡又耐着性子哄他,低低的无奈:“今晚没让你喝酒,就这么生气吗?” 抓着衣角的指尖骤然松开,祈临闭了闭眼睛。 陈末野总有办法让他的脾气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样也好,反正这个人现在醉着,他的低落不开心还有刚刚的失控都能含混过去,今晚过去他还能是不逾矩的乖弟弟。 可是还是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 祈临轻转过脸,看着近在咫尺却并不清醒的人,低声开口:“不是因为酒。而是因为……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冗长的寂静,在他以为陈末野是不是就这么睡着时,跟前的人靠得更低了一些。 祈临只顾着等他的答案,全然没有察觉到他哥落在他后颈的指节轻动了一下。 “嗯,有啊。”陈末野低声说。 祈临视线晃了一下,扯出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笑:“……什么时候?” 男生低低地拖长了一点声音,才回答:“第一眼。” 祈临问的是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个人,他哥回答的是什么时候喜欢的这个人。 “好,我知道了。”他撑着陈末野的肩膀,从他的怀里挣脱,别过脸,“明明说了我有喜欢的人要告诉你,但你有喜欢的人却不告诉我……小气鬼。” 床上的人动了一下,好像是觉得他还在生气,想要哄他。 但祈临已经落到了床下,指尖牵起了被角往他身上带了一下:“不过你现在坦白了,我就原谅你了。” “我不生气了,你睡吧,”做完最后的动作,他转过身,“别管我了。” 第60章 陈末野是在第二天中午十一点醒的, 脑袋还有点昏沉。 他起来的时候先扫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没换。 眉尾轻缓地扬了一下,侧过脸看向床边, 也是空的。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到枕边的手机,指尖从通讯录里翻出置顶的号码,刚打算拨下,就看到号码的主人从沙发角落露出蒲公英似的毛茸茸脑袋。 祈临的动作轻且熟练, 像是已经偷偷观察过很多次, 视线接上时有一缕意外。 陈末野被子下的腿慢慢曲起, 刚刚握着手机的右手侧倾到身边的床褥上,像是确认什么般抚过隔壁的半张床。 然后开口:“昨晚没睡床?” 沙发里探出半个脑袋的祈临明显地顿了一下,大眼睛飞快地往右下角撇,然后才回答:“睡了啊, 我只是起得早。” 哦,小骗子。 陈末野将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但却没有拆穿, 只是轻勾了下衣领:“我昨晚喝醉了, 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哦,还好吧。”祈临嘴上这么说, 脸上的心虚却一点也藏不住。 毕竟他上次喝醉, 陈末野不仅帮他洗漱换了衣服, 还给他喂了蜂蜜柠檬。 而自己昨晚不仅向人发了一通莫名其妙的火, 还连衣服都没给换。 陈末野轻掀开被子,脸上什么情绪波动, 像是信了他的话。 祈临心里浮沉了一早的情绪终于落了下去。 昨天晚上的事,他哥好像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好,反正他已经决定了保持距离, 当一个不逾矩的弟弟。 他窝在沙发里捧起手机,嘴唇的线条一点点抿了下来。 陈末野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走到沙发后面,微凉的指尖垂落,将要落到祈临的颊边时跟前的人却忽然偏了下头。 他的指尖就这么停在了半空。 祈临安静了三秒,顿时又有些后悔。 只是想保持距离,有必要做得那么明显吗? 他拿起手机胡乱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含糊地说:“你快去洗漱吧,月姐在群里叫集合了,还挺急的。” 他没敢抬头,不知道身后的人现在是什么表情,只知道陈末野把手抽了回去,回了一句:“好。” 高大的男生走路没有丝毫响动,祈临僵持了好半天才敢偷偷回头,而他哥已经进浴室里了。 他抹了把自己的脸,用已经息屏的手机映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态。 他昨天晚上睡的沙发,说睡其实不太准确,大概只阖了半个小时的眼,然后就是成夜的胡思乱想。 他不敢回到床上,怕他哥又来抱他,也怕自己忍不住。 淅沥沥的水响从浴室传出来,是淋浴的动静,祈临的视线迟缓地落到行李箱上。 既然在洗澡,那陈末野刚刚开行李箱拿换洗的衣服了吗? 没有,他估计也是宿醉了有点懵,一时没想起来。 相处这么久,祈临很清楚他哥是比较爱干净的,虽然算不上洁癖的程度,但是一套沾了酒味的衣服他是肯定不会穿两天的。 所以待会儿……他要怎么出来? 自己主动提帮忙拿衣服?听起来好尴尬,像他惦记着他哥洗澡的事一样。 挣扎纠结了一会儿,祈临决定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装作不知道,找个理由离开房间让陈末野自己处理避免尴尬。 浴室里的水声似乎变弱了点,祈临才意识到自己纠结太久,立即落地走到浴室门边。 他刚打算开口,就从磨砂玻璃门里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 即便光线被粗糙的半透明玻璃漫反射成模糊的轮廓,但祈临还是看到了少年修长清瘦的身体轮廓,还有偏白的肤色。 呼吸瞬间就重了下去,他仓皇地往后退了半步,口干舌燥。 少年人总是这样,经不起一点引诱,发散思维足够致命。 祈临扭头就想当自己没来过,偏偏门里的人察觉到他的动静,连名带姓地点他的名字:“祈临。” 祈临蹿到一半的脚步只能停滞,低低地啊了一声。 磨砂玻璃模糊了距离,他哥的嗓音好像沾了未散的水汽,低润温沉:“我忘记拿衣服了,能帮我拿过来吗?” 祈临轻闭了下眼睛,又哦了一声。 陈末野和他的衣服放在同一个行李箱里,打开的时候就能闻到那缕熟悉的栀子香,祈临的眼睫动了一下,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 他随意地扯了一件衣服一条裤子,揪内裤的时候迟疑了一下,闭着眼睛飞快地抓了一条塞进衣服和裤子里,然后跟抱着烫手山芋似地快步走到浴室门口。 里面的水声还是没停,祈临靠在门边的墙壁上,迫使自己的视线不要乱晃。 “哥,衣服拿来了,你开门接一下。” 不知道是他声音太低还是水声太大,浴室里没有反应。 于是祈临又提高了音调:“陈末野?” 砰。 东西落地的声音骤然响起,透过厚实的磨砂玻璃门,止住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祈临心里一惊,侧身转向门:“陈末野?” 浴室里安静了一会儿,才是男生很低的嗓音:“没事。” 这种情况下的“没事”是最不可信的,祈临一下急了起来:“你怎么了?摔跤了吗?还是撞到哪里了?” 门内又安静了一下,陈末野才回答:“真的没事。” 听起来很像不让他担心而说的谎。 “那你来拿衣服。”祈临立即说,“我在外面等很久了。” “嗯。”陈末野应了,又说,“你放在门口,我待会拿。” 这句话就让祈临笃定了他肯定是受伤了,再要求下去也没有意义,他直接抬手推开了浴室的门。 然后就看到刚洗漱好的男生还赤/裸着上半身,细长的指尖慢条斯理地将浴巾最后一角压进腹线下。 陈末野半侧过脸,表情看起来有点意外,眼底却是猎物上套的略略得逞。 只可惜祈临被眼前的画面震惊住了,完全没发现那双琥珀曈里的守株待兔。 “我……”他一下慌张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呆滞地看着跟前的人,“我以为你摔跤了,所以才……” “没有,只是碰掉了东西。” 陈末野刚刚的指尖还搭在浴巾上,轻侧过身时,锁骨的一星水珠顺着胸膛滑下,坠过腰腹线条初成的薄肌。 祈临好巧不巧,看到了全程。 他慌张地把视线垂下,想把手上的衣服扔了逃跑。 偏偏慌张却给了陈末野理由,男生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轻扣住了他的手,掌心擦过他的手背接下了上面捧着的衣服。 “谢谢。” 祈临的手背上全是他带过来时的水汽。 他连自己有没有说不用都忘了,转头就出了浴室,明明视线还是清晰的,但是脑海里却只有刚刚浴室里看到的陈末野。 同居近一年,他不是没见过陈末野光着身子的时候,但这次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非常,完全不一样。 他像只被迷得晕头转向的蝶,彻底失去了方向感,到处乱撞。 直到路过电梯时,被叶月碰见喊住了名字,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跑出了房间。 “怎么了,一副晕晕乎乎的样子?”叶月皱眉看着他,然后一下紧张了起来,伸手压在他的额头上,“你不会也生病了吗?” “没,没有。”祈临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手,自己抚了一下有些发烫的侧脸,“有人生病了吗?” “有。”说到这个叶月就来气,“周趣那个混蛋嗓子发不出声音了。” 周趣昨天吐了之后,晚上就烧了起来,叶月今早去给他送早餐的时候才体温已经上39度,立即把人送医院,半个小时前才回来。 现在人稍微好点了,但嗓子哑得不像话。 这也是她在群里急匆匆叫集合的原因。 进了电梯,叶月才想起来:“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哥呢?” 祈临顿了一下,含糊说:“他在洗澡。” “他没事吧?” “没事,挺好的。” “那就行,折一个主唱就够我焦头烂额的了。”叶月叹气,“明天还有一个拼盘演出呢,他这状况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场演出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但毕竟也是费尽心思拉过来的资源,现在要是因为这件事毁约,不仅要赔钱,对乐队的评价也有影响。 叶月越想越气,到周趣房间又把人指着脑袋骂了一顿:“我昨天是不是叫你见好就收?是不是让你保护嗓子?” 周趣发不出声音,只能双手合十连连求饶。 叶月平时温温柔柔的,但是要真想镇场子那也就一句话的事。 她训话的全程,祈临和范弥被吓得缩在沙发的两角小学生似地坐着,最后还是陈末野推门进来,才终断了室内紧绷的气氛。 叶月转过头去喝水,周趣立即对陈末野摆出一副“感谢救命恩人的大恩大德”的表情。 陈末野在群里已经了解了始末,和他接了一眼,视线就往里面扫。 果不其然,坐在沙发上别着脸的祈临明显地又僵了一下。 还在躲他。 他眉梢微动,装作没察觉一般自然地走过去,在祈临身边坐下。 范弥完全没发现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什么不对,照常打招呼。 陈末野应了一声,然后转向祈临:“挨训了没?” 身边的人没看他,右手指着脑袋在玩手机上的数独游戏:“没。” 陈末野扫了一眼他微微有些发红的耳尖,嗯了一声。 林冬现还在劝叶月:“好了,月姐,月奶奶,您别生气了。生气对身体不好,而且他病都已经病了,我们现在得想解决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叶月放下水杯冷笑,“还有什么解决办法,给人磕头赔款道歉呗,难不成还去借一个主唱回来?” 周趣抚着自己的嗓子,低垂的视线游移片刻,忽然落到沙发的祈临身上。 思索片刻,他拿出手机打字: [女王别生气了,臣有一计。] “你有办法,什么办法?”叶月冷笑,“找太上老君要一颗灵丹妙药,吃完嘎一下好了?” 周趣:“……” 他继续打字:[明天晚上那个是场小的拼盘演出,我们就唱几首歌,可以让祈临顶上。] 叶月稍顿:“祈临?” 几双视线忽然聚到跟前,祈临填到一半的思路忽然断了个彻底。 叶月冷静下来,在短暂的几秒里飞速思考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然后也跟着回头:“也许可以。” 周趣的手机被递到跟前,祈临皱眉:“不是,我一个没有演出经验的人,要上台当主唱?” 是不是有点狗急跳墙了? “不,也许可以。”林冬现说,“我们现在就是缺个人在中间撑场子,至于歌……我可以帮忙和声。” “对,”范弥也跟着,“反正还有调音师,小临只要不是完全的五音不全都有救!” 而且周趣让祈临作为临时主唱替补上台,还有个投机取巧的原因——他有一张乖巧讨喜的脸蛋。 刚入行的小乐队在live跑掉破音是常见的事情,观众其实也比较宽容,横竖都已经找不到能唱的人,不如找个漂亮的上台……人对漂亮的事物总会更加包容。 虽然这个方法有点偷奸耍滑,但已经是没办法里的办法。总不能临时毁约,被列入行业内的失信名单。 而且,祈临未必就不能唱。 叶月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干脆调了首歌出来:“小临,你先别着急拒绝,唱一段试试?” 祈临犹豫了一下,接过她的手机。 叶月给他挑的歌是今晚演唱曲目中的一首,祈临也会唱,于是尝试着跟了一段。 陈末野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坐着,直到他的声音轻轻地落到耳边,眉眼才轻舒开。 作为在座唯一一个听过祈临唱歌的人,陈末野其实知道他的声音条件很好。 毕竟小刺猬在被他为难、脸颊通红的情况下,还能不跑调地唱完一首生日歌。 他当时就夸过祈临唱歌好听,但是小刺猬太害羞了,大概没当回事。 叶月听完,眼睛都亮了:“我草,你声音很清透啊,很好听。” 祈临抿了下唇,脸上看起来平静,只有陈末野看到他垂在沙发边缘的指尖微微蜷握了起来。 “小临,你就当帮个忙!”范弥也觉得有救,加入了劝说大队,只可惜他嘴巴不利索,半天只能憋成一句,“你就,你就当是制作回忆!你哥上大学之前一场同台演出的特殊回忆!” 如果说前面的祈求只是让祈临动摇,范弥这句就正好说进他心里。 陈末野离开前的特殊回忆。 他静默几秒,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身边的人。 陈末野浓长的睫毛一直垂着,似乎看了他很久。 视线相接时,男生的声音落轻了些:“小临,你想吗?” 第61章 祈临的心脏像成了一只透明的气球, 像是临近界限又被充了气,又像是边角破裂泄了芯。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可笑的,无论做了多少想了多少, 他哥的一个眼神就能融化他的所有忧虑顾忌,让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想站在陈末野身边。 但大概是祈临的沉默太长,林冬现叹了口气:“算了,也别强人所难, 临时上台还是太难了。” 范弥和叶月也露出遗憾的神情, 祈临一愣神, 紧接着不知道是没找到合适的话还是慌张,他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了陈末野的衣角。 然后,身边的人微微垂落的侧脸。 揪着衣角的指尖显得尤为突兀和莫名,祈临耳尖一热, 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蠢动作。 他没长嘴吗?干嘛像小孩一样,遇到自己想做的事情要大人帮忙开口? 祈临转过脸刚想把手抽回去, 陈末野的指尖却顺着衣摆落下, 准确无误地拢住了他的手背。 “等会。”他开口。 房间里几道视线一起落了下来。 陈末野毫不回避, 自然地将刚刚逮住的那只手落到自己怀里,指尖捏过祈临的掌心和每一根手指, 像在把玩:“如果一个人上台有点紧张的话, 我陪你呢?” 祈临眼睛眨了一下, 有点没懂陈末野的意思。 他主动伸手的意思其实就是答应, 但他哥好像没明白,还向他提了另一个解决办法。 “什么意思?”周趣这下没忍住, 嗓音再哑也开口了,“陈末野你要唱歌了?” 玩乐队的多少都会唱歌,陈末野也不例外。 周趣刚认识他的时候对乐队的设想一直是双主唱, 但后来无论怎么沟通,哪怕是死缠烂打陈末野都不肯让步,最后的身份也只是吉他手。 今天他弟就轻飘飘地揪了一下他的衣角,这人就把自己的底线扔掉了? 周趣的错愕太过明显,叶月和林冬现也跟着察觉到什么。 陈末野淡然掀起眼皮。他的眼皮偏薄,眼窝又深,自下而上地撩起眼睫时总有一股漫不经心的疏冷感。 他知道周趣的意思,指腹落到祈临的虎口上,轻轻捏了一下:“只是这一次。” 范弥没看懂他们交互的眼神,心还悬在“主唱”的问题上,连忙看向祈临:“小临呢?这样可以吗?” 祈临的整只手都被陈末野摸得有些麻,他沉默着把手抽回来:“嗯,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叶月立即拍了拍手,做出下一个决定,“赶紧收拾东西出发。” 下个地点开车要两个小时,而彩排时间在四点,时间确实很紧,成员们匆忙地收拾完行李就要上车。 周趣生病了,载祈临和陈末野的司机变成了林冬现。 这人车技不太熟练,开车的路上没法分神聊天,所以完全没发现后座的两兄弟安静得出奇。 周趣在群里把要演出的曲目发了出来,祈临上车就戴上了耳机,装作在记歌词和旋律。 他偷偷瞄了一眼陈末野,男生和平时一样轻倚在窗边,也戴着耳机,垂眸在看屏幕。 对话框里活跃的人是周趣,在用尽每一个汉字表达自己对弟控行为的不满。 陈末野指尖在屏幕悬了一会儿,挑了个猫架AK.jpg发回去。 然后周趣就被击毙了,消停下来。 手机屏幕熄下之后,他回头扫了一眼身侧,只捉到祈临匆忙敛回去的余光,还有下颌、指尖那点强装无事的细枝末节。 陈末野眸色动了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一夜没睡,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结束之后,祈临罕见地晕车了。 头重脚轻,每一步都跟踩在地上都跟棉花似的,胃一抽一抽。 偏偏林冬现还问:“怎么样,我的车技还行吧?” 祈临垂着眼强忍那股呕吐感:“嗯,可以。” 他一边说一边往有风的地方靠,正想艰难地透口气,矿泉水被拧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祈临回过头,就看到送到自己唇前的水。 陈末野低垂着眼眸,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视线却凝着他泛白的脸。 他手腕微抬,略过了祈临主动伸出来接水的手,将瓶口轻抵到他的唇面。 “慢慢喝。”陈末野说。 祈临本来想说自己可以拿着,但是他哥的表情太凝重,这三个字莫名就有了些命令的味道。 他眨了下眼睛,顺从地低头凑上瓶口。 但祈临大概是太难受了,喝水的速度比平时要缓慢,陈末野再注意也有一绺水失控。 那串水珠是从祈临的唇角溢出来的,顺着小巧的下巴滑到少年初显形的喉结上。 陈末野眉目微动,最后把瓶口挪开,放进他的手里。 祈临没发现他哥在看什么,接过水瓶之后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下颌,继续回头吹风。 那股恶心感无论这么都压不下去,祈临正有些烦闷时,一股清甜的橘子酸味忽然沁到脸上。 仿佛是空气一瞬间清新了,呼吸里只剩下轻微的酸味。 他回头,陈末野修长的指尖正在剥一颗小橘子,动作仔细但并不缓慢,连上面的白丝也摘得干净,只递给他一团饱满水润的果肉。 “先吃一颗,晕可能是有点低血糖。”陈末野说完,轻抬了下视线,“昨天晚上没睡好?” 祈临没想到他追根溯源的能力那么强,心虚地抿了下嘴唇,伸手接过小橘子:“没有,只是晕车。” 他哥显然还想说什么,但好在叶月的车到了,中断了对话。 为了节省时间,成员们分了两路,周趣、祈临和陈末野先去彩排现场看设备,而她去找主办方说明情况,剩下的人搬行李。 周趣调试各个乐器的设备,给祈临做一个简单的介绍和引导,因为他嗓子太疼,所以大部分的讲解都是陈末野负责。 祈临本来还有点生硬和尴尬,但陈末野一旦进入工作状态,眼里就只有专注:“舞台比预想中小,活动的范围有限,一般来说我们站的地方都是固定的,不会怎么动,但周趣会和台下互动。” 祈临迟疑了一下,抬头看着他哥:“我也要互动吗?” 陈末野垂眸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你不用。” 不知道为什么,祈临总觉得他哥刚刚没有立即回答,是想象了自己在台上活跃的样子。 “麦克风可以从架上拿下来,也可以不拿,你怎么舒服怎么来。”陈末野指尖点了点,“但是不要对着地面或者这个音响,会啸叫。” 祈临安静地跟着他说的每一点,模样很认真。 细节很多,两个人的交流花了点时间,周趣最后才走到台下,把一个东西递了过来。 祈临低头,是一枚水蓝色的耳机,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周趣知道他疑惑了,回头朝陈末野点了下。 陈末野伸手接过之后没先说话,而是回头找工作人员要了张纸巾。 周趣无语得很明显,愤怒地用手机打字: [知道你宝贝你弟!我拿过来之前就用消毒湿巾擦过了!!!] 然而他再愤怒,陈末野也只是淡然地扫了一眼,非要自己亲自擦拭了一遍才回到祈临身边。 “这是耳返,现场的返听音响效果不是很好,得带这个听伴奏和调度。”陈末野说。 祈临哦了一声,刚伸手去接,陈末野就靠了过来。 呼吸先颤了一下,心跳在这瞬间乱了三拍,祈临无措地看着他就这么贴近。 他哥微凉的指尖忽然触到他的颊边,顺着他的侧脸划过,指肚从他的耳尖摸到耳垂。 微凉的感觉像沁化的雪花,酥麻透过皮肤漫过整片耳后,连大脑都跟着有些晕乎乎的酥麻。 祈临的眼睫毛不受控制地垂落颤动,像是振翅的蝴蝶。 直到耳返微冷的外壳碰上耳廓,他这才反应过来,陈末野只是在帮他戴耳机。 是啊,除了戴耳机还能做什么? 等他退离,祈临才自己抬手,装作调整耳返,实际上却摸过触感残存的地方,用力地捏了捏。 彩排呢,集中注意。 耳返戴好的时候他明显地感觉到四周的声音静了下来,听觉的范围骤然局限在自身,清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搏动的心跳。 陈末野抬手朝台下的工作人员比了个动作,然后点了点麦克风。 祈临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他。 陈末野轻笑了一下,将麦克风取下来握到唇前,低声开口:“祈临。” 他的名字和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最贴近耳道的地方响起。 被提纯的嗓音流经数条交错的导线,多了三分温沉与磁性,沾带碎散的颗粒感,落在每一根听觉神经上。 音色仿佛有了重量,从耳蜗坠到胸膛,强烈的悸动感直抵身体每一个隐秘的角落。 他们明明保持着距离,却像在贴脸进行着亲密隐秘的耳语。 祈临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脸烧了起来,几乎连金属耳返都染上了温度。 “怎么样?”陈末野琥珀色的曈凝着他,长指依然支着麦克风,一字一顿,“听得见我得声音吗?” 这样的对话每一句都是考验,祈临强装镇定地伸手抓住了麦克风支架,但冰冷的触感也压不住蔓延在脊椎上的细密电流。 他只能开口:“听得到。” 耳返同样也复刻了他声音里的颤抖和回避,像个无所遁形的胆小鬼,和陈末野的坦荡对比鲜明。 所幸工作人员还在等他们的反馈,陈末野得到了他的回复之后就回头和工作人员比手势。 祈临在他转身的时候飞快地将耳返摘下来,紧紧攥在手心里。 后面还有乐器的试音,逐一调试好的时候,祈临脸上的红晕已经消了下去。 工作人员示意彩排可以结束,陈末野点头将祈临带了下台,落下最后一级台阶时,他忽然回头:“还有什么问题吗?” 祈临跟得紧,没注意到他突然的停顿,险些撞上他。 他仓促地握住了楼梯扶手,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以前上台都不唱歌吗?” 之前谈到唱歌时周趣的反应实在是太过明显,祈临没法忽视。 陈末野的视线在他脸上滞留了一会儿,低声开口:“不唱。” “为什么?” “不喜欢。” 这一问一答进行得太快,仿佛是稀松平常的聊天。 于是另一个问题又忍不住冒头,祈临又问:“那你为什么今天又愿意唱了?” “因为,”陈末野停顿了一秒,反问:“你不是想留下特殊的回忆吗?” 预料之中的答案,带来有一半的轻飘飘,一半触不及地的空落。 祈临点点头:“嗯,是。” …… 彩排比之前长,他们晚上八点才吃的晚饭,叶月怕过度的排练会影响祈临的心态,直接把人赶回房间休息。 祈临本来想像昨天一样找个借口睡一晚上沙发,但陈末野却先占了地方。 因为他要负责一半的演唱,所以需要和其他成员对各种的细节。 而祈临现在不敢随便靠近他哥,只好先去床上呆着。 他本来是想装睡,等陈末野上床之后他就偷偷溜到沙发上,结果沾上枕头没多久,困意就变得厚重。 等他被手机消息的声音吵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一点。 祈临先是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时,他才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床的隔壁是空的,浴室里也没有人,陈末野不在。 祈临茫然地洗漱好,准备给陈末野发消息的时候,叶月的电话先打过来。 他这才知道,成员们十点钟就开始准备了,但陈末野说他休息不够,给他多争取了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他哥还是发现了他昨晚没睡好的事情。 周趣作为唯一的闲人,负责来接送临时小主唱。 祈临沉默着跟他吃完午饭,转去化妆室时,才忍不住问:“我哥呢?” 周趣扶着方向盘:“他现在和林冬现在一起。” 昨天林冬现主动请缨要帮忙和音替小临分担压力,导致陈末野今早四点就把人拎起来,修改合成器的音色,尝试混响,调整曲谱等等。 从凌晨就改到现在,林冬现都快崩溃了,不止一次给周趣发消息: [我们真的有那么专业吗?真的需要抠到这一步吗?] [其实小野是不是单纯地想找我的麻烦?我哪里惹他了?] [哈哈周趣,要是我活不过今晚,我一定要拖你陪葬!] 周趣看完,只回复了一条:[你应该怪范弥。] 谁让那个傻子当着弟控的面说要给小临创造一场特殊回忆。 祈临淡淡地哦了一声,又回头看向窗外。 造型师早就在等着了,见周趣终于把人带过来,迫不及待就把人送到更衣室。 乐队走的概念是“一千零一夜”,今晚的风格是“白骑士综合征”,成员都是欧式白礼服,唯有主唱还有半边及腰的披风。 但这套衣服虽然设计浮夸,上身效果却很不错,至少一眼过去整体的视觉冲击很强。 只是稍微有点大。 把头发也弄好之后,造型师没忍住把他拎起来循环展览:“看!感觉怎么样?” “天才。”叶月真情实感,“你的技术是天才,这张脸蛋也是天才。” “不开玩笑,”造型师和周趣合作过几次,算是老朋友,开起玩笑来毫无禁忌,“小临穿这一套绝对比你好看多了。” 周趣在旁边凝重地托腮,最后也只能打字:[那也是因为我眼光好。] 祈临的头发被打了定型喷雾,因为不适应这股香气所以闭着眼睛,直到听到身后的造型师问:“怎么样陈末野,你弟漂亮不?” 他睁开眼,就看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化妆室里的陈末野。 明明只有半天没有见面,但在对视的瞬间,祈临还是有种视野内色彩饱和度提升的感觉。 有些人的存在注定就是为另一个人的世界润色的。 对视的沉默近三秒,祈临嘴唇微抿,准备低头错开视线时,又听见他哥低沉的嗓音:“嗯,漂亮。” 即便知道陈末野不会说什么不好的话,祈临还是忍不住微微高兴了一下。 “漂亮就行,可以准备上台了。”叶月在门口招呼道。 成员们挨个出门,祈临正想跟上林冬现,却感觉到陈末野的手从身后落下。 男生的指尖勾了一下他的腰带,没费什么力气就把祈临整个人都拢到了怀里。 陈末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递到门外。 “等一下。” 祈临恍惚了一瞬,还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被他哥扣到了更衣室的隔间里。 第62章 因为陈末野的动作太突然, 祈临几乎是整个后背都贴在了更衣室的门上,眼睛瞪圆的样子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导致陈末野也有种做坏事的错觉。 他垂下眼帘, 唇角挽起不易察觉的笑意,低声:“衣服有点大了,我帮你收一下。” 其实乍眼看过去祈临身上的演出服不会有特别突兀的地方,但陈末野太了解他了, 知道哪里宽了哪里长了, 这些细节一下被发现就无法忽视。 祈临愣了一下, 炸起的毛这才缓缓落了回去。 陈末野先将他胡乱收紧的腰带松开,用别针把内衬收窄,然后顺着祈临的腰线压到裤腰里。 指尖隔着衣服触压到祈临的后背时,明显地感觉到他肌肉收紧时的微颤。 祈临呼吸急促了点, 咬唇想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些,但生理反应无法控制, 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陈末野替他收好内衬之后就将皮带重新扣了回去, 指尖压到皮带扣上时, 两个人都顿了一下。 祈临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这个,还是我来吧。” 陈末野看着他盖在皮带扣上的指尖, 后退了一步:“嗯。” 祈临松了口气, 正想侧身系皮带的时候, 跟前的人却附身单膝触地。 陈末野的动作极其自然, 全然不在乎地上的灰尘会弄脏白净的裤子,修长的指尖勾起他偏长的裤角, 指腹细致地抚平折叠,用别针慢条斯理地扣着。 祈临甚至能看到陈末野因为专注的下颌线条,还有微微起伏的颈椎骨节。 脚踝被若有似无地触过, 男生温和珍视的姿态却有种不可言说的掌控感,还有一丝丝难以言喻的侵略性。 刚刚消退下去的热意又重新涌了起来,祈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指尖。 “挽裤腿而已,”他垂下眉眼,小声说,“我还是可以自己来的。” 陈末野眼底拢了点笑意,起身的时候低声:“再长高点就不用挽了。” 独处一室的面红心跳被这句话轻飘飘地打散,祈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应:“知道了,我回去就补钙。” 见他情绪恢复得差不多,陈末野这才推开更衣室的门,然后就看到门外一脸“我没八卦我就是在等人”的周趣。 “那什么……”周趣的嗓子很哑,他费劲地咳嗽了两声,“叶月让我留下来催你们的,演出马上开始了。” 陈末野淡淡扫了他一眼,才回头看向祈临:“走吧。” 到后台的时候,成员们已经到齐了,林冬现主动向他们两个人招手。 强烈的音浪还有台下观众的杂音一阵阵地刺激着肾上腺素的分泌,范弥见人已经齐了,拍了拍手:“来吧,打个气!为我们的临时小主唱!” 这几个人平时虽然吊儿郎当,但是办正事的时候还是很有前辈的样子,祈临本来还有点紧张,这个动作恰到好处地缓和了不少。 在几道视线的期待下,他也把手放到交叠的中心。 陈末野是最后一个,掌心落在祈临的手背,几乎完全将他的指尖覆满。 然后齐声:“1,2,3,演出顺利!” …… 乐队换场的时候幕帘是拉上的,四周的空气有些混浊,酒精饮料和各式香水杂糅在一起,将气氛染得有些沉闷。 周趣站在黑暗之中,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 幕帘动了一下,随后是架子鼓棒敲击的脆响,像是倒数的3、2、1,幕帘紧跟着拉开。 乐队经过这两年大大小小的演出已经磨合得很有默契,贝斯和吉他先后响起,随后是强烈密集的鼓点,光柱灯从舞台中间绽向四周,光点是火油边远溅落的星火,瞬间燎遍整个场子。 不知道是哪个角落发生了一声尖叫,台下的反应忽然激烈起来。 周趣甚至在混乱的杂音里听到了几声激动的询问: “我草这是哪个乐队?演出服好帅!” “你说的是哪个?主唱还是吉他手?这俩不分上下啊!” “主唱是谁啊看着好小好嫩!” 而舞台中间,祈临站在麦克风前,手是搭在支架上面,看起来自然轻松,但还是无法控制地有些紧张。 耳返里的节奏越来越紧促,视野也跟着狭窄,台下的一片渐渐有些白茫茫时,一段漂亮的riff从身侧响起。 祈临回头,就看到陈末野扫过琴弦的指尖随意地搭在眼前的麦克风上,在所有人的视线里,那根指头散漫轻佻地在麦克风上点了两下。 温沉磁性的嗓音带着绝对掌控的音准,透过麦克风压下了所有背景噪音的干扰,开口就让台下涌起成片尖叫。 祈临这才后知后觉,他是第一次听陈末野唱歌。 声音比平时说话还要磁性沉哑,却不逊色于和声里的任何一把乐器……很好听。 清透的少年音抚平了先前所有的不安,祈临重新睁开眼睛,握紧了跟前的麦克风,自然地开口跟上他哥为他铺好的调。 乐队的选曲很讨巧,是为了实际演出考虑,前几首都是在地下演出时比较热门的曲目,两位主唱开口没多久台下就是一片跟唱。 看着越来越热烈的气氛,周趣心头悬着的石头终于彻底落地。他没有担心过陈末野,只是怕祈临会不会紧张。 所幸弟控的潜力是无穷的。 陈末野和祈临契合的不止是嗓音,视觉效果也很不错,周趣这个角度不能完全看到台上,但是却能看到台下举起的成片手机。 这种小型的地下演出一般不会邀请有名气的乐队歌手,买票进来的观众也只是为了玩和蹦迪,因为只是为了消遣,很少会有这么多观众拿手机进行长时间的拍摄。 甚至祈临和陈末野偶尔一个对视,还会掀起一大片尖叫,明明两个人只是正常的舞台互动。 叶月的颜值至上提议果然是对的。 前三首歌的节奏都是轻快的,最后两首则慢慢转向柔和温沉的蓝调。 上一首歌的余韵息止,最后一首歌的前奏响起。 最后一首歌叫《Take me to church》,是周趣精挑细选的歌,围绕禁忌的爱与死亡,也是今晚的主题。 周趣正想跟观众一起融入结尾的氛围时,却忽然发现台上祈临的脸色忽然变了。 他毕竟有上台演出的经验,能看到的比台下的观众要更加细致,小临骤变的脸色不像最开始紧张带来的僵硬,更像是……出意外了。 祈临扶着麦克风的动作有半秒的僵硬,眼神也跟着回落到台上,然后右手轻触了一下耳侧。 毕竟是现场演出,以防各种突发情况,陈末野给他临时设计过一套动作。 而现在,祈临贴在耳边的左手微微比了一个“1”。 这个动作的意思是……耳返出问题了。 周趣这才想起——草,昨天顾着勘察现场的问题,忘记给耳返充电了! 耳朵里是断断续续的杂乱电流声,眼前的台下是成片的手机镜头还有观众期待的目光,祈临握着麦克风的指尖一下泛白。 他强装镇定地看着台下,企图忽视耳里的噪音,但是他临场经验过于稀薄,不仅没有及时想到补救的办法,甚至本来还记住的歌词也忽然模糊错序。 周趣在台下飞快地向工作人员打手势,焦躁地想找解决方法时,两下吉他扫弦的声音忽然从间奏间隙扬起。 周趣脚步一顿,只见陈末野很自然地续了一段solo,低音弦泛出沉重的金属音阶,在观众察觉到祈临的异样之前,将演出推向了更高潮。 叶月和林冬现的临场反应也很快,瞬间配合上吉他的节奏。 台下的观众先是一愣,随后就为这极其出色的即兴演出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尖叫和欢呼。 陈末野的视线落在琴弦上,但余光却一点点捕捉到舞台中间手足无措的人。 临场的意外本来就很难应付,更何况祈临还是第一次上台,即便身后的成员及时补救,他也很难立刻从刚刚让人窒息的紧张感里抽离。 陈末野回头,向身后的林冬现看了一眼,后者了然地颔首。 沉重肃穆的电子琴衔接上吉他,台下的观众只听见键盘手恰到好处的声音—— “If I'm a pagan of the good times,(若我是这盛世的异教徒)*”林冬现的声音自然得不像是在弥补错误,更像是演唱本是如此:“my lover's the sunlight.(我的爱人便是我得光明永沐)*” 像是在呼应歌词,最后一个音符落定时,吉他手忽然侧身退离了自己跟前的麦克风,拨弦的右手扶上了主唱落在支架的指尖,连人带麦克风拢到自己跟前。 小舞台的追光灯纷乱繁杂,因为演唱的人临时变更,那道光影慌张地在台上晃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舞台中间,包裹住两个人。 祈临仰头的刹那正好迎上灯光滑落,视野瞬间变得炽白。 那瞬间的过曝之后,视野就和此刻的心脏一样,空得只有陈末野了。 林冬现的声音依然铺在舞台上方,台下涌起越发激烈的尖叫,演出的情绪在这一刻被推到顶峰,唯独祈临像在风眼之中,耳边的一切声音都是失真的。 冷硬的吉他琴头抵在腰侧,低沉轻缓的冷调栀子香渗入呼吸。 陈末野浓长的眼睫垂了下来,那抹深沉的琥珀色逆着光,仿佛失了禁制,裹藏的情绪显露无疑。 他的指尖仿佛还留有拨弦时的余温,从下颌线开始游移,落到颊边,轻缓地覆盖住祈临整张侧脸。 此刻的陈末野和他平时所知道的陈末野截然不同,那双清透的眼曈里没有“哥哥”的温柔从容,只有湛暗浓烈,压抑已久的,厚重的欲望。 而祈临站在他的欲望之中。 心跳跟上了身后急躁激烈的鼓点,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倒流。 台下的尖叫越发失控,看着台上的两个人四目相对。 甚至在这一瞬间,所有的视线都以为追光灯里将会有一个吻。 但结局就像是一场契合歌词的舞台演出,一切都没有发生。 吉他手只是缓缓低下头,静默而温情地垂眸触上小主唱的额头。 追光灯繁乱耀眼,祈临感受到陈末野略被汗湿的发丝落到自己的皮肤上,拖出一点点绵密的痒。 他哥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落,将他的耳返摘了下来。 伴奏、歌声、尖叫……一切声音如潮水般回笼。 然后,陈末野的指尖抚着他的后颈,略带薄茧的指腹一点点摩挲到他的喉结上。 轻轻抚压的动作像是提示,用触感帮他找回了声音。 陈末野沉哑的嗓音仿佛在虔诚宣誓,带着他续上歌词的最后两句: “Offer me that deathless death.(赐予我永恒的死亡)*” “……let me give you my life(我会将生命呈在你手上)*” …… 今晚整个livehouse最高潮的就是这首《Take me to church》,即便成员们下台了,台下的热烈情绪依然经久不绝。 祈临表面上装作镇定,但实际上踩落地上的每一步都是飘的。 陈末野为什么刚刚要这么做? 他为什么要贴下来? 那一瞬间他是不是要吻他? 太多太多的问题接连涌现,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爆炸了,连带着一向冷静的大脑也无法运转。 他迫不及待去找陈末野,想问他为什么要在台上那么做。 但在他鼓起勇气准备开口时,另外两道人影却先出现在陈末野左右。 叶月夸赞:“陈末野你真厉害啊,能想出那么绝的救场方法。” 范弥也跟着说:“那是,两个大帅哥靠一块儿的时候现场都叫疯了,谁还去管这是失误还是舞台设计?” 祈临往前的脚步忽然刹住。 救场……舞台设计。 啊,是啊。他失误了。他哥只是在帮他兜底而已。 那一瞬间的奢望幻想像赤裸裸的巴掌扇到脸上,无边无际的难堪和羞耻涌了起来,让祈临无所遁形。 偏偏陈末野好像察觉到什么,停步回头,低声叫住了他的名字:“小临?” 祈临浑身一僵,抬头才发现不仅是陈末野,乐队的其他成员也在看着他。 “怎么脸色这么白?”叶月顿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你不会在反省台上的失误吧?那个没关系的,我们要结果不要过程。” 范弥也跟着附和:“对啊,结果是好的就行。” 祈临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在内心四分五裂的时候,还是能笑得出来的。 他平静地挽起唇角,点头:“嗯。” 然后他跟着队伍,更换演出服,收拾东西,离场……一路上和平时没有什么异样。 不过是又一次期望落空了而已,能平静地消化,祈临这么想。 直到陈末野回头,垂眸看着他,突然问:“你要一起去吗?” 祈临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在走神,淡淡地啊了一声:“什么?” “我们要去吃点东西,但你哥说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叶月说,“在问你要跟哪边呢。” 他垂下眼,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趋利避害:“我去吃东西。” 话语落下时,他能感觉到身后陈末野的视线,但却没有回头。 他强迫自己去习惯远离陈末野,不去想刚刚台上发生的一切,但实际践行起来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件事的难度。 成员们只以为他还在乎台上的失误,祈临将错就错地接受了他们的安慰,跟着聊天谈笑,实际上却连自己吃了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夜宵散场,成员们又打车回酒店,那点暂时性的麻痹又失去了功效,不受控制地变得期待。 ……无论再怎么自我催眠,他还是想见陈末野。 这种情绪就像是无形的线,左右捆绑着他的心脏,反复拉扯。 真没出息。 出电梯前,祈临这么自嘲了一句。 他拿出房卡打开房门,踏进房间的每一步都变得轻软。 但是里面没有人在等他,只有床边一盏暖黄的小灯还在亮着。 陈末野已经睡着了,浓密的眼睫垂落在脸上,没有光影点缀,他轮廓褪去了舞台上那种疏冷清高,凌乱的额发让他变得格外柔和。 祈临无声走到床边,近距离地看着面前这张脸,这才发现陈末野眼下有一片很浅的青灰。 ……在刚刚吃饭的时候,林冬现笑着提过,说他为了让演出更顺利,四点就起来修改细节。 陈末野原来也会为他睡不好。 那阵抽痛又从胸腔蔓延,所有情绪都凝结成一块又苦又涩的酸糖,沉沉地坠在胃里。 舞台那瞬间很短,可对祈临来说却是回味千万次也不够的弥足珍贵。 如果陈末野真的亲了他该多好……这个念头涌现时,这几天晚上像梦魇般纠缠不休的情绪再一次涌现。 祈临缓缓附身,双手撑在床的两侧,看着近在咫尺,却又无比遥远的人。 一千个念头在脑海里山呼海啸般叫他吻下去,但到最后先落到陈末野脸上的,是他的眼泪。 咸涩的水珠在陈末野白皙的脸上划过一条水痕,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到枕边,不见踪影。 心脏像突然被格切成无数块,一片片掉落在胸腔的骨牢里,滋养着疯涨的无望感。 祈临的目光魔怔般落在陈末野绯红浅薄的唇上,像是白日里所有的禁制界限都在此刻溃散。 他低下头,趁着夜深寂静,颤抖着在陈末野的唇上落了一个吻。 很浅很轻,像是蝴蝶掠过花叶,只留下触碰时那一秒无声的共振。 触碰,退离。 祈临慢慢地蜷缩在床边,他的眼睛睁大,泪水却连串落在地上。 他伸手点了一下洇开的泪渍,靠在床边,看着指尖上的水光。 ……原来偷回来的吻不会让他享受“拥有过”陈末野的喜悦。 亲近一个得不到的人对他来说就像拥有一个漂亮的泡泡,不论保存还是戳破都只会让他难过。 他忽地笑了下,低声开口:“哥,喜欢你让我的心脏好疼啊。” 轻得不能再轻的话,祈临本以为它会就这么落在空中,悄无声息地消散。 但是下一秒,他沾着泪的指尖却忽然被握住。 截然不同的温热裹住他的皮肤,一寸寸地蔓延上掌心,手腕。 祈临恍惚地回头时,那只手已经落到他的后颈,温柔而不容置疑地将他往下压。 猝不及防的意外让他失衡,祈临直愣愣地扑到一个温热的怀抱里,险些磕在床边时又被陈末野重新抱了起来。 他从来不知道陈末野的力气这么大,直接将他从冰冷的地面带到了柔软温暖的床褥间。 然后,祈临就看到了黑暗里陈末野那双深沉的浅曈。 陈末野微微低头,刚刚被偷亲过的嘴唇贴上祈临的眼尾,温柔地吻碎他摇摇欲坠的泪珠。 第63章 陈末野温热的唇贴到嘴角的时候, 祈临整个人都是懵的。 血液仿佛在这瞬间倒流回心脏深处,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颤栗,他的视线慌乱无措地涣散在头顶的天花板上, 感受着熟悉的冷调栀子从嗅觉温吞地侵占到味觉,然后炸上大脑,让一切都变得空白。 陈末野像一个统筹所有情绪的开关,祈临还没来得及慌乱, 就用轻之又轻的吻让他的灵魂出走。 急躁的心率、颤乱的呼吸、齿间亲密又克制的暧昧水响…… 要怎么形容初吻的感觉呢?就像是被放进了一个巨大温暖的烤箱里, 从指尖开始被烘焙得酥软, 水分从躯干里蒸发,每一块骨骼都镀上了薄薄的糖霜,又一点点碎散成颗粒。 床褥、气温、光线……陈末野的指尖,一切都让祈临沦陷沉迷, 而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只能把一切都交给眼前的人和本能。 缺氧让他的反应从僵直发抖变成瘫软无力, 最后只有一片星花闪烁。 直到陈末野彻底退离, 他才仿佛从深潭里破水而出,剧烈地呼吸着。 他抬起手, 无措地横亘在面前, 不知道是想通过动作确认此刻的真假, 还是想从巨大的冲击里保持冷静。 但陈末野却很自然地抬手握住了他的指尖, 微喘沙哑的嗓音落在他的耳边:“好了吗?” 祈临眼睫毛还是湿的,看什么都是水濛濛的一片, 茫然地抬起头。 “啊?” 沙哑的尾音有些呆滞又迷糊的可爱。 然后陈末野就又吻了下来。 被动亲吻带来的冲击感比任何事情都要强烈,祈临感觉自己的五感都像被他哥的唇亲化了,成了个被裹在棉絮里的布偶娃娃, 随意地揉捏把玩。 直到他哥模糊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才感觉有根神经冷不丁颤动了一下,随后大脑就像被烤化了的棉花糖,只剩下软乎乎的甜。 他模糊地感受到陈末野离开,又低声说了什么,可意识都被糖丝粘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回应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应,懵懵地往浴室里去。 像是全凭最后一丝羞耻坚持到这里,抬手摁下了淋浴的开关。 但水流却没让他清醒,反而彻底把他浇成一团濡湿的棉花糖。 新酒店的浴室是干湿分离的,淋浴间被单独隔在一处,祈临站在淅沥沥的水流下意识完全是恍惚的。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现在是清醒的还是在梦里? 直到舌尖上那丁点绵密的痛忽地漾开,祈临的意识才被重新拽了回来——因为两个人的亲吻都不熟练,所以他哥不小心咬了他的舌尖。 痛觉佐证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祈临的脸一下涨了个通红,他抬手撑在墙壁上,这是真的。 他偷亲陈末野被逮了个现行。 但是他哥并没有排斥厌恶,也没有恶心反感,而是重新吻了他一次又一次。 叩叩—— 磨砂玻璃门被敲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祈临一下回头,看到了那个模糊的身影。 “小临。”陈末野的声音隔着水帘有些失真,但还是落到了祈临耳边。 祈临迟缓地啊了一声。 “洗完了吗?”门外的人问,“你进去有一段时间了。” 其实是有点久了,他淋了快二十分钟。 “哦,好了。”祈临关掉了水流,这才发现他没有带换洗的衣服,只有一件浴袍在墙壁的挂钩上。 甚至这件浴袍还是他进来洗澡的时候陈末野递给他的。 他哥还真是……细心。 祈临不太习惯直接套浴袍,在里面磨蹭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把自己裹上。 他的思维系统到现在都还没恢复正常,直到开门前都没反应过来,隔间外的洗手台上还有一道人影。 直到流水声突然从不远处想起,他才迟缓地抬起头。 陈末野就站在洗漱台边,纤细修长的指尖正在水流下揉搓着一团布料。 祈临凝了好一会儿,才从覆盖的水流里看到一只被轻扯得变形的小刺猬。 ……这是他今天穿过的内裤。 “啊!” 血气顿时上涌,祈临飞快地跑到洗手池边将那团布料从他手里抢回来。 他把那团湿漉漉藏在自己身后,一张脸红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垂落的眼睫飞快地颤动着,声音满是羞恼和慌张:“我,我自己洗。” 陈末野看着他通红的脸,无声地撩起嘴唇,嗓音却一如平常,甚至透着一缕无辜。 “我只是想帮忙,”他说,“毕竟要不是我……” “啊!” 祈临又喊了一声,比刚刚还要响亮,浴室甚至出现了回响的余音。 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陈末野又是祈临想了那么久的人,有些事情不是他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这也是他刚刚洗澡的主要原因。 但祈临的脸皮比糯米团子薄,他进来就把弄脏的内裤藏在换下来的衣服和裤子中间。 谁知道他哥翻出来给他洗了。 陈末野终于忍不住很轻地笑了一声,温柔地安慰:“嗯,那你自己洗,我先出去了。” 这回他没再逗人,转身离开了浴室,很轻地带上门。 祈临在原地缓了好久,才伸手把内裤拿出来准备自己洗。 然后就发现,已经洗干净了。 费了好大力气平复的心情瞬间又丁零当啷乱作一团。 陈末野在椅子上坐了近十分钟,才听到浴室门很轻打开的声响。 祈临大概是不想引起他的注意,先探了半个脑袋往门外看,扫见陈末野时明显吓了一跳,但已经没有在浴室时的惊慌失措了。 看起来好像已经消化完接受了发生的一切,但只有祈临自己知道,他还沉浸在浮在半空的轻飘飘里。 他故作镇定地把手落到肩膀的毛巾上,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低头从陈末野面前经过,想去行李箱里找一套换的衣服。 然而刚走到陈末野跟前,就被男生忽然伸展的腿拦了一下。 陈末野穿着薄软的一次性拖鞋,长腿落在祈临跟前时裤脚短了一截,露出了白皙骨感的脚踝。 祈临刹在原地,薄唇抿了一下,慢慢地抬头看向椅子上的人。 陈末野不知什么时候垂下了眼在看手机,自然得不像是有意拦他的路。 偏偏椅子和墙壁靠的近,除了这条直线距离,祈临只能绕大半个圈到窗下的行李箱边。 纠结了一会儿,他还是选择抬腿迈过去。 结果抬腿的幅度还没拉开,男生横在跟前的脚踝就微微往里一收,勾过了祈临的另一只脚。 两片赤裸的皮肤轻轻触碰,不同的温度交汇,祈临一下失了重心。 然后就被陈末野稳且准地扶住了腰,轻轻地带到怀里。 祈临回头,就对上他哥不加掩饰的笑眼。 他哥轻轻柔柔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就好像是祈临故意撞到他怀里似的。 因为过早独立的原因,陈末野常常会表现出来较同龄人更加沉稳安静的一面。 但他哥其实有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幼稚小动作,比如最开始批改他的草稿,生气的时候捏他的脸……现在故意把他勾过来却又装作意外地看着他不说话。 祈临扶着他的椅背,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那些安心和悸动渐渐消寂之后,随之浮现的是一缕涩然的委屈。 陈末野看着他渐渐水润的眼圈,刚刚冒起的一丁点坏又消失无踪,他抬手把祈临抱到怀里,哄小猫似地摸了摸后颈。 低声细语地道歉:“我错了,不该故意绊你的。” 祈临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好半晌才找到自己沙哑的嗓音:“哥。” “嗯?”很轻的回应。 祈临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恨:“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陈末野低头,蹭了蹭他的发梢,嗓音低沉坦然:“喜欢你让我每天都胡思乱想,没那么冷静去观察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祈临一愣,错愕地抬起头:“胡思乱想?” 这个词和陈末野的形象实在是太不符合,他一下有些想象不到。 这人高考前都能平静如水,还有胡思乱想的时候? 男生看着他略带质疑的眼神,很轻地笑:“嗯,想很多。” 祈临抿了下水润的唇,低声追问:“比如?” “想你会不会又因为什么原因睡不着,想你遇见了贺迅会不会告诉我,”陈末野的指尖落到他还有些红晕残存的眼角,一点点感受上面的余温,“想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了我不知道的学姐。” 最后一句话比前面两句都要低要哑,裹藏着羽毛般落地无声的黯然。 祈临忽然就发不出声音了。 原来陈末野和他有过一样的心情。 他想解释些什么,陈末野的视线却落了下来,清透的曈里一片温沉的水光:“然后就开始想你以后会和谁拍照,给谁送花,给谁做饭。” “包括现在,”他轻缓地低头,和舞台上一样贴着祈临的眉心,声音又浅又哑,带着珍视至极的试探,“还在想你是喜欢男生,还是喜欢我。” “喜欢你。”宕机的大脑无法追溯陈末野平时情绪的细枝末节,但本能还是条件反射,祈临的声音又沾上了一丝丝的哭腔,“我喜欢你。” 陈末野应声低头,又一次亲上了他。 单纯的,克制的亲吻。 祈临好不容易聚拢的理智又被他哥一下打散,他懵懂地想,这是……第几个吻来着? 记不清了,陈末野今晚亲了他好多次。 祈临这才发现,他的喜欢原来并不是把陈末野放在心尖,更像是将他收藏在一个剔透的水晶球里。 只顾着将自己的感情覆盖在脆弱华丽的透明外壳上,却从没有正视过里面的温度与回响。 意识到这点,他落在陈末野的肩膀上的手动了一下,尝试地落到他的颈侧——像陈末野在回吻的时候做的动作。 然后他就明显地感觉到跟前的人也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探索喜欢的人就像是开惊喜盲盒,且每一次都能得到满满当当的回应。 祈临像上了瘾或者喝醉了,任何动作都跟着本能。 陈末野没有制止,指尖就沿着颈侧一直游移到男生的喉结,抚压过他滑动的幅度,又跟着落到锁骨,衣领…… 直到被跟前的人克制又仓促地捉住了手腕,他才从那阵沉浸里醒神。 陈末野握住了他的手心,指腹用力地压了压,将他从自己腿间抱到了隔壁的椅子上。 祈临还没坐稳,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椅子的靠背,然后就看到陈末野起身背向他,沉声说:“我去洗个澡。” 他眨了下眼睛,等浴室的门关上、水声响起,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 意识到自己无意对陈末野做了什么,脸又红了个彻底。 室内安静下来之后,祈临就忽然有些坐不住,他胡乱地擦过头发,从自己的行李箱找衣服换上。 从椅子上挪到窗户边,又辗转到床上打了个滚,直到半干的头发被他滚得跟个鸟窝似的,才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陈末野这个澡洗了快四十分钟了。 他趴在枕头上,大眼睛转了一圈,落到了床头亮着的小灯上。 橘色的光铺在乌漆的眼珠子上,点了一星高光。 祈临故作镇定地起身落地,穿上了酒店绵软薄底的拖鞋,慢慢挪到浴室门前。 淋浴的隔间被温热的水蒸气模糊大片,祈临连轮廓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一点点模糊的肤色。 他心脏又跳了起来,觉得嗓子有点干。 然后胆大包天地抬手,敲了敲门:“哥。” 里面的水声一下熄止,随后是陈末野喑哑的:“嗯?” 祈临轻抿了下嘴唇,才开口:“你衣服呢?” 里面的人没说话。 他手背在身后,视线还有点涣散,但声音乖巧:“我帮你洗啊,你刚刚不是都帮了我吗?” 隔间里有轻微的响动,但祈临听不清,只能听到男生的声音:“不用。” “但是你都帮我了,不帮你不公平吧?”祈临停顿了一下,小声地问,“你不是喜欢我么?” “……” “哥。”里面没有反应,他又喊了句:“陈末野?” 祈临想到什么,小心翼翼地开口:“哥哥?” 话语刚落,隔间的门就被轻缓地拉开。 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像一层翻涌的雾浪。 祈临还没反应过来,陈末野就一手扶着门朝他低头,又一次亲上了他的唇。 发丝上的水珠随着动作落到祈临的脸上,啪嗒一下散开,陈末野在退离前轻舔了一下他的唇面。 然后站直了身子,看着呆在原地的祈临,低声回答他之前问的问题—— “嗯,我喜欢你。” 第64章 水珠在他白皙的颊边落了一大片, 而祈临却只是看着陈末野,擦都忘记了。 陈末野发现了,他每亲祈临一下, 祈临都会在亲吻结束之后有几秒钟的宕机时间,只会睁着大眼睛不说话。 他赤裸的脚从隔间里迈出来,带了一片濡湿的水汽,眼看着要沁到祈临的软拖鞋上, 陈末野将浴袍的系带粗略地围好, 抬手勾着他的腰, 将他抱了起来。 祈临就维持这那个呆滞的状态被陈末野从浴室抱到房间里,落地时他哥又抬手将他颊边的那片湿漉漉抚开。 “坐好,我换了衣服就出来。”陈末野顺手捏了一下他的颊边肉,“不准乱动。” 祈临点点头。 陈末野没他那么脱线, 带了换洗的衣服进浴室。等他收拾好出来的时候才发现祈临还坐在刚刚那里,完全是没有指令就不会随便移动的小机器人。 乖乖的, 又呆呆的。 陈末野轻拨了一下自己吹干的头发, 走到他身边:“时间不早了, 你还想在这里坐一会儿,还是去睡觉?” 祈临迟缓地抬起头, 下意识想说嗯, 又反应过来他哥给的是选择题。 意识这才回笼, 他思考了一下, 小声说:“睡觉吧。” “嗯。”陈末野看着他,又慢慢往他的反向靠了一点。 同样的沐浴香交织在一起, 不同的体温融出一股甜味。 “那我呢?”陈末野看着他的眼睛问。 祈临眨了下眼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些:“什么?” 他哥却追了过来,望着他的眼睛问:“今晚, 我是睡床还是睡沙发?” 心脏砰地轻响了一下,祈临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哥哥弟弟了,有些事情不能再依附习惯。 陈末野看着他的眼睫扑闪着垂落,也不催促,饶有耐心地等着回答。 “就……”祈临轻轻别过脸,小声说:“和平时一样吧。” 他的指尖揪着椅子上垂落的布穗,想就这么把问题敷衍过去。 “平时是什么样?”陈末野装作听不明白,视线跟着落到他强装镇定的指尖上,“我昨天晚上睡的沙发,你前天晚上睡的沙发,今晚还要睡沙发吗?” 熟悉的香气太过强烈,祈临感觉自己的呼吸受阻,他只好红着脸低头妥协:“……床。” “嗯,好。”陈末野终于起身,收起了自己覆在祈临身上那股存在感极强的气息,“那,晚安。” “晚安。” 男生从跟前离开之后,祈临才稍微有种喘了口气的感觉,他平复了一会儿,才发现房间里的灯都已经关上了,只有床头那一盏还留着。 他脚步轻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慢慢走到床边,陈末野侧身向里,看不清脸,不好分辨他是睡着还是醒着。 莫名的失落忽然拢上脸,祈临其实现在才算缓过劲儿来。 他还想和陈末野多聊一会儿呢,结果他哥就这么睡着了。 ……也是,他哥昨天忙了一个晚上,今天又准备演出,累是应该的。 不能因为自己很亢奋就妨碍他哥休息,反正他今天晚上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祈临刚想收敛自己那些张扬的情绪,好好冷静地继续当一晚乖弟弟,但刚落到枕头上,一只修长的手就横落到他的腰上。 祈临瞬间僵了一下,然后就听到了床褥布料摩挲的细微响动。 随后,陈末野的体温就渲染到后背,动作像是将祈临嵌在自己的怀里,毫无缝隙地贴了上来。 “空调开得有点低,”他的声音埋在祈临的肩膀上,带着将睡未睡的懒意,“我能靠着你睡吗?” 祈临心脏上落空的一小块又完全被填满,他点点头,被子遮挡的声音闷闷的:“嗯。” 夏天的夜晚,空调不至于冷到哪里去,但他现在被陈末野三言两语就说得鬼迷心窍,无暇去深想这些细节。 祈临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要胡思乱想,但安静只维持了片刻,陈末野低哑的笑声就从身后传来。 他说:“小临,你心跳好快。” 然后祈临就什么都矜持不住了。 他低头往被子里埋了一下,小声嘟哝:“还不是因为你。” “好。”陈末野轻阖着眸,任由他低软的嗓音柔化自己的神经,“我的错。” 祈临揪着被角的指尖紧了又松,他心说是陈末野开的口的,自己只是顺嘴一问。 于是他开口:“哥。” “嗯?” “你那天,酒桌上……” “嗯。”陈末野懒声说,“关键词围绕的都是你。” 祈临微微回头:“糯米团子,蒲公英,考拉?” 陈末野无声地挽唇,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温慢地解释:“第一眼看的时候觉得你像糯米团子,每天睡醒头发乱糟糟的时候像蒲公英,晚上睡着了之后无意识黏着我……像考拉。” 停顿了片刻,他又低声说:“包括小刺猬也是你。” 明明表白已经听过一遍了,但现在还是心动个不停。 祈临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天花板,忍了好一会儿,手还是落到了自己的腰间,陈末野的手上。 只是轻碰了一下,就被他哥反扣着握在手心。 祈临刚正过身,陈末野就靠了过来。 明明他是主动抱人的那一方,但现在却主动将半张脸埋到祈临的脖子里,嗓音沙哑低沉:“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那点呼吸落到皮肤上掀起大片的痒,祈临还不太能承受得住,于是低声说:“没有了,晚安。” 陈末野眼睫轻睁开些许,在黑暗里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缓缓拢落,带着温沉的笑意:“晚安。” 祈临本来以为自己今晚会辗转睡不着,结果闻着他哥的气息,甚至没坚持十分钟就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两个人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祈临迷糊地睁开眼时,才发现他已经从昨天晚上被陈末野抱着的姿势,变成了蜷贴在他哥臂弯里。 像刚被人捡回去,没有安全感的流浪猫似的。 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怔在原地,就看到他哥眉心皱了一下,浓长的眼睫缓缓睁开。 敲门声依然没有间断,但床上的两个人却先无声对视了一眼。 然后陈末野才露出很浅的笑容,重新闭上眼睛往他的方向埋了一下。 垂在祈临后颈的左手抬起,掌心落到他的后脑勺轻轻揉了揉。 “早上好。” 祈临颊边微微发烫,他看着陈末野惺忪的睡脸半晌,一言不发。 直到陈末野轻睁开一只眼睛,含笑去看他时,祈临才低头往他哥的眉心亲了一下。 然后回:“早上好。” 说完就从他臂弯里逃了出去,完全没有刚刚主动时的从容淡定,跑到浴室里躲起来。 陈末野躺在床上,左手维持着半环抱的姿势,半晌才落到自己刚刚被亲吻的眉心上,指肚揉了揉。 很轻的笑声透着无奈和纵容。 来敲门的是叶月,乐队今天没有行程,他们决定去附近的景区转两圈,而祈临和陈末野在群里迟迟没有冒泡,她就下来敲个门。 “大致路线就是去古镇里面逛一圈,然后晚上找个地方吃饭,”叶月说,“周趣嗓子好多了,但还有点哑,为他这个病人着想我们就不跑太多地方了。怎么样?” 陈末野倚在门边散漫地点了下头,长指在手机屏幕上划过,好像在看什么。 叶月以为他走神了,正想再问一遍,他却开口:“嗯,可以。” “那行。”叶月点头,“半个小时后楼下集合。” 说完她就转身上了电梯去通知其他人,陈末野回头轻带上门。 视线转了一圈,落到浴室门上,他缓步走到门对面,靠在墙壁上。 祈临洗漱完刚推开门,看到的就是男生修长笔直的腿。 他愣在原地,一串水珠从侧脸滑到下颌,滴落在地板上。 早上睡醒的时候,他其实还有种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的恍惚。 所以忍不住去亲近陈末野,亲完又觉得害羞,不适应荷尔蒙带来的冲动,所以慌慌张张地逃进浴室里。 现在被陈末野这么看着,刚刚被冷水扑下去的那点紧张莫名又涌了上来,祈临低头企图藏住那一点不知所措。 陈末野收回手机,轻笑着看向他:“洗好了?” “嗯。”祈临把位置让出来,“你去洗漱吧。” 陈末野点了点头,进浴室之后,又往回退了一步。 “小临。” 祈临像个课堂里突然被点名的学生,一下在原地站定,回头。 然后陈末野就伸手,落到他乱蓬蓬的头发上揉了揉:“以防万一,我来问一下。” 他的声音突然有点严肃,祈临一下站定:“什么?” “昨天晚上的事情你没忘吧?”陈末野停顿了一下,又很轻地笑了一声,“应该忘不了吧?我毕竟亲了你那么多次。” 然后他弟的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起来,大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低声说:“记得。” “嗯,那就好。”陈末野这才转身进了浴室。 祈临在原地站了半晌,才慢慢挪到床边,双手撑在床沿,一点点地附身趴了下去。 神经后知后觉的兴奋,他揪住了被子一角,一边往床中间滚一边把自己裹起来。 裹一半又觉得自己很幼稚,闭上眼飞快地给自己找补:我是一只蚕宝宝,裹起来只是为了进化,不是因为害羞…… 裹都裹了,他又蹬了两下腿。 更像一条咕蛹的虫了。 陈末野洗漱好出来的时候,床上的那只“蚕”已经进化了,不仅收拾好了床上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被子,还换好衣服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月姐在叫集合了。”祈临说,“要出发了。” “嗯。”陈末野点头,从敞开的行李箱里翻出了一件外套,“走吧。” 祈临一早上浮动的情绪在出房间之后就很自然地沉了下去,在成员面前没有露出任何端倪。 毕竟他才刚得到陈末野,还沉浸在独占的喜悦里,无暇去顾忌别人的目光。 因为昨天晚上的顺利演出,周趣决定奖励队员,把这顿饭的预算提高了一半,于是成员们就在社交软件的攻略推荐下,吃了一顿卖相远大于味道的饭。 午饭出来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恨,纷纷吐槽无良商家的诈骗宣传。 祈临跟着陈末野坠在队伍最后,一旦脱离队员们的注意范围,他的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落到陈末野身上。 明明昨天肩并肩都还觉得遥远的人,今天隔着一段距离,反倒让他感到亲密无间了。 视线顺着男生的挺拔的后背落到身侧,他修长白皙的指尖自然垂落,常年拨弦的指尖没有戴任何饰品,只是修剪得平滑整洁,素得干净漂亮。 祈临看着他哥细长的指尖,脑海里无意识晃过昨晚十指交扣的画面,怔了一下,随后罪恶感瞬间卷了过来。 光天化日之下,他在想什么呢? 祈临对感情上的事情探索得太少太浅显,完全不知道在昨晚那么多次亲吻的情况下,他看到陈末野却只想起牵手是多纯情的一件事,更没发现他哥早就察觉到了他炽热的视线。 陈末野余光扫过前面还在揪着餐厅不放的几个人,悄无声息地折了个方向。 果然,身后心不在焉的小刺猬也傻傻地跟着他脱离了队伍。 直到来往车流的喇叭响声从身后传来,祈临回神抬头,才发现陈末野已经停步在跟前,含笑看着他。 祈临眨了下眼,视线探了一圈,才开口:“他们……人呢?” “不知道。”陈末野说,“甩掉了。” 祈临疑问:“甩?” 身后还有车流,陈末野自然地抬手搭住他的肩膀,往怀里一拢。 等人站定之后,肩膀上的手才顺着他的后背滑落,勾住了祈临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交握。 “不甩掉他们,”陈末野垂下薄薄的眼皮,清浅的嗓音平静,“怎么约会。” 第65章 祈临感觉自己成了一只行走的不倒翁, 他哥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失去平衡到处乱晃。 等他从那种踩着棉花糖走路的感觉里回神时,陈末野已经牵着他走了很长一段路。 现在正是旅游旺季, 来玩的游客不少,他们的牵手即便不张扬也不显眼,但还是有偶尔的几双视线刻意地追随过来。 祈临有些不自然,但陈末野却并没有受任何影响。 像没有看到, 或者说根本没有在意那些来往的打量和眼神交递。 陈末野表面上看着疏冷遥远, 骨子里也漾着远超年纪的清傲。 祈临的指尖微微往他的手背上扣了一下, 步子稍稍迈大了一些,和陈末野并肩走在一起。 因为被爱,所以他从陈末野这里得到了一点底气,也跟着坦荡了起来。 两个人牵着手没走多久, 祈临的手机就先响了起来,是群消息在@他和陈末野。 讨伐餐厅四人组走了快二十分钟才发现自己有两个成员掉队了, 在群里找人。 祈临把手机抬起来给陈末野看了一眼, 他哥微微低头, 另一只手点着语音输入:“既然已经走散了,那就分开玩吧, 我带着祈临。” 然后咻地一声, 语音发了出去。 祈临眨了下眼睛, 问:“真的就抛弃他们了?” “你不想?”陈末野眉梢轻挑, 但又没有给祈临回答的机会,“但我已经搜了攻略了, 怎么办?” 夏日的阳光落在树叶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将男生的轮廓勾出一线灿烂的光边, 连带着眸底的笑也变得清透。 祈临这才发现陈末野还有狡猾的一面,明明已经把自己带走了,明明都已经说是约会了,却在现在问他想不想、怎么办。 眉眼里还要落出一点可怜巴巴的影子。 “既然你都准备这么多了,”祈临偏过头,躲开了他哥的目光,“那我就只能陪你了啊。” 陈末野低缓地轻笑了一声,牵着他:“那走吧。” 这是个临海古镇,陈末野挑的路线远离商业化的景区,青石板路越走越悠闲惬意,祈临还能看到几只胖嘟嘟的橘猫在树下的斑驳光影下打盹。 他越过小猫的耳尖,这才发现远处的景色……天空是一片纯净的钴蓝色,几片薄纱般的云散在天际,在水面垂下几缕蝉翼般的影子。 这里不在景区范围内,偶尔只能看到零星的几道人影在合照散步,都是并肩走的情侣。 祈临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海边的空气。 这半年他把心思完全悬在陈末野身上,好久没有看到这么辽阔的景色,站在水边只觉得心情舒畅。 片刻的舒展后,他回头:“哥?” 陈末野先垂眸看着他,然后才应:“嗯?” “我想拍个照。”他说。 “拍。” 这人答应得快,但是牵着他的手却没松。祈临视线垂下来落到两个人牵着的手上。 意思很明显,但是他哥却还是没动静,祈临眼睫缓缓抬起来,看了半晌才认真说:“待会还能继续牵的。” 陈末野低声笑了一下,这才从指尖开始卸力,松开祈临的手。 祈临不是喜欢在旅游途中拍风景照的类型,但是今天看到的一切他都想记录下来。 因为这是他和喜欢的人一起看的画面。 他拍了一片漂亮的天空,明明定格的时候也只是觉得好看,但当它落在相册里却越来越喜欢。 祈临把它设置成朋友圈的背景图,刚放下手机想说好了,落下的手腕就被陈末野轻轻握住。 一根柔软的线带落到手腕上,被陈末野系了个宽松的圈扣,松散地勾在祈临的手腕上。 他顺着线往天空上看,一朵白色的雏菊气球飘在空中。 祈临手腕轻转了一下,故作镇定地低头划过手机屏幕:“你把我当小孩呢?” 陈末野指尖勾了一下气球的线:“不喜欢么?” 祈临抬手抓住了他的指尖,偏过头时耳尖微微发红:“喜欢。” 陈末野的视线随着那点粉红晃了一会儿,才压下去触摸的冲动:“刚刚拍的照片呢?让我看看。” 就是风景照,也没什么好看的。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祈临还是听话地把照片调处来。 也就三张照片,陈末野却认真地看了很久,最后才低头:“不愧是小祈老师。” 祈临明明是作为老师被夸奖了,但是却有种学生被表扬的雀跃。 他凑过去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忽然看到了相册里之前和陈末野的合照。 可能是因为心境不一样了,祈临忽然觉得存在相册里的数据没有实感,不如一张薄薄的相纸来得踏实。 要回去把照片打印出来么?或者是干脆存钱买一台拍立得?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闪过一秒,然后他就听到陈末野说:“要合照吗?” 祈临抬头,就看到男生手里拿着一台拍立得。 不是之前小夏借给他的那台,而是一台新的。 在祈临还在意外时,陈末野把镜头对向了他,尝试地角度拍了一张。 祈临这才反应过来:“你怎么有相机?” “买的。”陈末野说。 “什么时候?” “高考完。” 准确来说是领到十六中的奖学金的时候,陈末野就想给祈临买点什么,但小刺猬不是那种会坦诚向他开口要礼物的人,所以纠结了有段时间。 还好,现在不算晚。 祈临抿了下唇,抬头看着他:“可是这个相纸不是挺贵么?” “嗯。”陈末野把相机放到他手里,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所以我会珍惜拍出来的每一张照片。” 海面有飞鸟仓促略过,在祈临湛然的眼瞳里留下一瞬的浮光掠影。 他拿着相机,仿佛还能感受到陈末野留在上面的余温。 相纸慢吞吞地吐了出来,两个人靠在一起等它显形,然后陈末野就不负众望地拍出了第一张废片。 祈临只站在相纸的右下角,光线过曝,只能映出他立体的无光轮廓,没有记录下祈临那一瞬间的意外和惊喜。 祈临很轻地笑了一下,仰起头:“这张也要珍惜吗?陈同学。” 陈末野眉眼放低,抬手请捉住了他捏着照片的手,慢慢将这张失败的照片取下来,嗓音无辜:“要的,小祈老师。” 祈临:“……” 他终于发现了,自己有时候不是很能应付他哥。 这么漂亮的风景到底不能只留下一张不成功的照片,祈临亲自抬起相机:“重新拍一张吧。” 陈末野嗯了一声,低头剥开了纯黑色的手机外壳,把刚刚那张拍立得放进去。 祈临看着他哥的动作,忽然有些脸热。 明明是没拍好的照片,陈末野还要随身戴着么? “好了。”陈末野收好照片之后,低头靠了过来。 男生细长直顺的头发轻轻贴上祈临柔软蓬松的侧发,看着镜头:“拍了吗?” 祈临嗯了一声。 咔嚓,相机轻响了一下。 从辽阔的海边到逐渐热闹的集市,他们留下了不少的合照,从祈临掌机到陈末野探索,入镜的除了他们两个,还有那只柔软蓬松的雏菊气球。 两个人一直逛到下午四点,中午那顿并不好吃的饭消化得差不多了,陈末野带祈临到一家比较冷门的小餐厅里。 因为客人不多,所以服务员很热情地上来,陈末野问祈临想吃什么,祈临把决定权推给他哥。 菜单定好之后,陈末野起身去上洗手间。 祈临乖巧地坐在原地点点头,等人转身折进走道时,他却飞快地把陈末野留在桌面的手机摸了过来。 第一张失败的照片他怎么想怎么觉得羞耻,尤其还要被陈末野夹在手机壳里贴身带着,他就更不自在了。 他打算趁他哥不注意把那张照片换成自己最满意的合照,也有点给他哥准备个小惊喜的心思在。 但是当手机壳轻声落地的时候,飘出来的拍立得相纸却有两张。 祈临动作一顿。 两张相纸的大小不一样,明显不是同一台相机拍出来的……陈末野除了他,还藏了别人的照片吗? 刚刚还有些隐约兴奋的大脑忽然冷静了下来,祈临的指尖落到另一张陌生的相纸上,翻面的时候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就看到了照片里的内容,整个人愣在原地。 先前那些莫名的情绪骤然被清空,连带着那坛没来得及泛酸的醋也跟着烟消云散。 因为这张照片里的人,不是别的男生女生,也不是不认识的人。 而是祈临的睡脸。 是在小出租屋的某个清晨拍的,祈临头发凌乱,半张脸靠着枕头,下巴还被被角遮住了一点。 看样子睡得很沉,毫无察觉。 ……什么时候拍的? 这个问题刚刚浮上心头,陈末野的声音就从身后轻轻落下,带着一点捉住了他小尾巴的愉悦:“做坏事?” 祈临浑身一僵,慢吞吞地抬头。 陈末野几乎是笼在他后背,俯身伸手将那张照片从他指尖取下。 陈末野将照片轻抬到唇前晃了一下,挑眉问:“这是我私藏的,你怎么偷看了?” 祈临有些结巴:“我……就是想换一张合照。” 他真是无心的。 陈末野嗯了一声,先把桌上的两张照片放进去,又向祈临伸手:“放哪张合照?” 祈临低头地把照片递给他。 然后就看到他哥把三张都藏了进去。 男生从容不迫地回到对面坐下,丝毫没有秘密被撞破的尴尬,反倒是祈临有些手足无措。 他捧着服务生端上来的橙汁喝了大半杯,才忽然问:“那是去年校运会那段时间拍的吗?” 陈末野的指尖沿着手机屏幕轻划了一圈:“想起来了?” 祈临轻轻点头,因为他终于想起来,那张相纸的尺寸和小夏借给他的相机吻合。 但是校运会之后他就和陈末野一起跟着乐队工作了……也就是说,陈末野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应该比校运会那段时间还稍微早些? 意识到这点,心脏深处仿佛有什么想涌出来。 服务生来往把之前点好的菜品端上桌,陈末野刚把一块小蛋糕放到盘子里,递到祈临面前,就被他弟那双微仰的大眼睛捉住。 “哥。”祈临叫他。 “嗯?”陈末野垂眸回望。 祈临浅色的嘴唇抿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有些克制不住的微哑:“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纯澈的黑眼珠子里落上了碎散的水光,里面的急切和期待不加掩饰,叫人看得心脏发软。 陈末野别过脸,抬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润过微微干涩的嗓子才终于开口。 “这个问题你不是问过了么,”他很轻地停顿了一下,才续上回答,“第一眼。” 第66章 电流般的酥麻飞快地从胸口蹿向四肢, 祈临脑袋空白了一瞬,然后又反应过来—— 这是陈末野喝醉那天自己问的问题。 “你那天晚上,”祈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整只耳朵都红了,“没喝醉吗?” 他现在的羞恼比那天晚上偷亲陈末野被抓现行还要强烈。 “醉了啊,”陈末野拿着杯子的手缓缓落下,指尖沿着杯口划了一圈, “只不过你的问题很值得回味, 所以醒来之后也记住了。” 祈临飞快地眨了下眼睛, 嗓音里是浅浅的心虚:“什么值得回味?” “回味你是不是因为喜欢我才问这些问题的。”陈末野说,“这个假设让我很高兴,所以记住了。” 指尖的力道紧了又松,祈临低头喝了一口橙汁, 但舌头却好像钝化了完全没尝到味道。 羞臊渐渐回落之后,更多的是后知后觉的欢欣。心尖尖像是被淋了一匙蜜, 又软又甜。 “你……这么准确地知道啊。”他低声嘟哝, 像只哼唧的小动物, “第一眼就喜欢我?” 他回忆了初见的时候……说实话,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陈末野摸到了茶杯边那柄小勺, 将茶杯上浮起的一朵小花轻轻拨出来, 浓长的眼睫低垂着:“当时还没意识到是喜欢, 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放你一个人。” 祈临轻咬了过自己的下唇, 小声试探:“不是因为责任感么?” 陈末野将泡软的花瓣慢慢推开,铺展回最初的样子:“有这个原因, 但不止是这个原因。” 他清楚自己绝不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更何况他当时面临的困难和问题也很多,贸然介入, 或者说让另一个陌生人介入自己的生活,麻烦只会比好处多。 他没有一个能够落脚的地方,他要准备高考,他需要钱……各种各样现实的问题堆叠在眼前,理智一直在收紧缰绳。 这种情绪是连他自己都知道的矛盾,但他还是选择了祈临。 身边的人都说距离产生美,人和人靠太近会厌烦,可是他却在每一天的想处理越发深刻地意识到,祈临对他来说是“独特”的。 而这种“独特”,又一点点变成了喜爱,心动,占有欲,掌控欲。 感情是不需要意象去当标记点的,等“喜欢”这个概念出现在脑海之后,他已经喜欢上祈临了。 祈临安静地听他哥的话,垂在桌下的腿轻轻地晃悠了一下,脚踝交错叠在一起,又微微伸展。 像一只表面上乖巧听话,实际上翘着尾巴摇晃的小狗。 他将陈末野刚刚递过来的小蛋糕放到跟前,用小叉子分了一块,尝了点上面的可可粉。 恰到好处的甜。 然后又舀了一块,放到唇里才抿着叉子,故作淡然地回应陈末野之前的话:“哦。” 陈末野知道他在强装平静,落下视线无声挽唇。 …… 两个人最后在外面逛到晚上八点。 高原的昼夜温差大,天幕暗下来之后祈临无意识地搓下自己的手。 很细微的动作,只是摸了一下右手的小臂,陈末野那件带着余温的外套就落到肩头。 祈临仰头,他哥身上就只剩下一件黑色的短袖,他连忙把衣服拿下来:“我不用,也没有很冷。” 陈末野却只是低头,把手背贴在祈临的脸上“我比你暖和。” 祈临:“那是因为你一直穿着外套啊,现在脱了马上就冷了。” “嗯。”陈末野点头,“冷了再说。” 这是不收回的意思了,祈临只能把手伸进袖子里:“那你感冒了怎么办?” “主唱比较重要。”陈末野说,“周趣还没好,你不能生病。” 祈临穿了一半,才想起自己的手腕上还绑着气球的系带,他抬手挪到陈末野跟前:“哥,寄存一下。” 陈末野伸手松开了那个松松的系带,绕在指尖。 他的外套比祈临大一个尺寸,袖子伸进去之后就只能露出一小节细白的指尖。纯黑色的布料将他白皙的皮肤衬得显眼又柔软,像一小团被巧克力裹着的雪。 拿回气球之后就更显得可爱。 陈末野本来还想去吃点什么,但祈临担心他哥感冒,两个人把古镇的后半段逛完就回酒店了。 两个人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就发现房门口站着三位大汉,还有一个吃瓜的叶月。 林冬现盯着祈临手上提着的一袋鲜花饼,眯着眼睛:“你俩过得挺滋润啊。” “就是!居然抛弃了队友自己两兄弟去玩!”范弥双手抱胸,“我们的队友情谊呢?” 周趣还在护嗓期,没说话,只是双手抱胸跟着点头。 陈末野淡哂了一声,回头看了眼祈临,祈临就把手上的鲜花饼递过去。 “本来半个小时前就要回来的,但是这家店的鲜花饼很好吃,去排了个队。”祈临这张脸很有欺骗性,卖起乖来得心应手。 林冬现挑眉,一股愧疚感忽然涌了起来,然而有人倒戈比他还快。 “话又说回来了,”范弥叛得理直气壮,“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分散行动又怎么了?” 林冬现:“……” 叶月没忍住在一旁看笑了,帮忙解围:“好了,晚上挺冷的,末野穿那么少要感冒的,差不多得了。” 因为周趣的原因,她现在看谁穿得少都难受。 林冬现只能半推半就地收了鲜花饼,被范弥勾着肩膀进电梯。 叶月本来想等周趣,但后者给她比了个收拾,她便知道周趣是有事找这两兄弟,点点头也跟着离开了。 祈临也发现了,停在原地看着周趣。 周趣和他的大眼睛对视了片刻,轻声笑了下,哄小孩似地开口:“小临,我有事找你哥,你先进去?” ……原来是要单独聊天。 祈临回头看了一眼他哥,陈末野很轻地颔首:“外面冷,你先进去。” “哦。”祈临点头,先把身侧飘着的气球线一点点收短,把气球抱在怀里之后才拿出房卡进门。 他的小动作很有趣,周趣没忍住随着他的背影多看了一眼,然后在门关上的一瞬,陈末野就靠到了身侧的墙壁上。 琥珀色的眸淡然懒散地睨了过来,一副要用实际行动切断任何视线的样子。 周趣真有点觉得好笑,怎么一天不见这人的弟控属性又提升了? 陈末野没在意他的表情,只是问:“找我聊什么?” “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过大学的事情么,”周趣说,“我来问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提及这件事,陈末野先前还有些散漫的情绪缓缓收敛,视线从周趣的脸落到走廊的地毯上。 “考虑好了。”他说。 “嘶。”周趣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神色有些为难和纠结,“虽然你一向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报志愿也是一早就决定好的,别人左右不了你的想法……但我还是想问,你确定?” 陈末野沉稳的嗓音没有犹豫:“确定。” “行吧。”周趣轻叹了一口气,“那文件那些……准备好了吗?沟通过了吗?是不是得提前去学校一趟?” “嗯,要去。”陈末野打开了手机里的日历程序,“差不多是这趟旅行结束之后就得去。” 周趣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已经计划好了,想了想:“那我到时候还是陪你去一趟吧。” 陈末野施施然掀起视线,意思显然是并不需要。 但周趣理直气壮:“我就是想去看看名牌学府不行吗?” 沉默地对峙了几秒,陈末野最后还是妥协:“嗯。” 话题到此结束,他的手落到门上,刚准备开口把人赶走,周趣却开口:“这件事吧,你应该没打算先告诉小临吧?” 陈末野的动作微顿:“没有。” “没有也好,不然以小临的性格,要知道你这么做,这趟估计都不会敞开玩了。”周趣说,“毕竟光是他哥要去另一个城市上大学这件事,都够让他情绪低落那么长时间了。” 从高考出成绩之后,周趣多少还是察觉到了祈临偶尔出神的时候,这场旅行一半是给陈末野庆祝,一半也是让祈临多开心些。 谈话结束之后,陈末野推开门,就看到整理好衣服准备进浴室洗澡的祈临。 他正弯腰在洗手池前接水扑脸,镜子的倒影里,他的刘海被一根橡皮筋绑着,大眼睛紧闭。 明明什么都没做,但陈末野却不由自主地倚在洗手间门边,挽唇静默地注视了很久。 祈临洗过脸,伸手摸到湿巾拭过脸上的水珠时,男生的手就从身后搂到他的腰上,随后陈末野温热的气息就拢了下来。 祈临微怔,飞快地睁开了湿漉漉的眼睫,然后就和镜子里的陈末野对上视线。 他哥像只大型的趴趴熊,神情懒散地落在他的背上,下巴很轻地蹭了一下他的后颈。 祈临顿时僵在原地,挺直了后背低声:“哥?” “嗯。” “怎么了?” “没有。”陈末野低声说,右手勾着他的腰,左手慢慢地落到水珠沾湿的台面,覆到祈临轻撑着的手掌上。 指尖收拢,沿着细长的指缝相扣。 祈临清晰地从镜子的倒影里,看到陈末野落在两人指尖的视线。 绵长深沉,溶了一点点的落寞。 但他还没想到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就听到陈末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突然好想亲你。”陈末野高挺的鼻梁轻蹭了一下祈临后颈的发梢,嗓音低低的,“让亲吗,小临?” 第67章 水流的开关明明是上下拨动的, 但断断续续才止住,足够暧昧地反应出做这个动作的人有多慌乱无措。 祈临的脚尖本来还能触到地面,但是随着陈末野的步步靠近, 最后只能彻底悬在洗手台下。 后背磕到镜面上,祈临先感觉到了钝钝的痛,然后才是冷。 陈末野也发现了,撑在镜面上的手落到他磕疼的地方, 轻且缓地揉了一下。 镜面上被体温晕染的模糊渐渐消去, 只映出两个少年贴近的侧脸。 陈末野偏过头, 视线凝着洗手台面的一潭水滴,水光润泽的薄唇微喘。 而祈临在他跟前低着头,眉心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同样乱。 两个人安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许久, 陈末野才退离:“好了,你洗澡吧。” 祈临慢慢松开了他的衣角, 点点头:“嗯。” 他坐在洗手池上没动, 等陈末野把浴室的门带上之后, 才松下了那种浑身紧绷的感觉。 这个年纪的少年浑身都是引信,一点点星火都能点着。好在陈末野比他年长, 更加克制和理智。 祈临最后伸手重新拨开了水流, 接了抔冷水扑脸, 这才到隔间里开始淋浴。 等他洗完出来的时候, 陈末野正靠在沙发上看手机,祈临本来想悄悄走到他身后吓他一跳, 但陈末野好像装了和他有关的雷达,祈临刚靠近他就抬头。 祈临有些泄气地抿了下唇:“你怎么知道我过来了?” “猜的。”陈末野微微仰头,笑着伸手, 细长的指尖往掌心拢了一下。 他其实是想捏捏祈临的手,但他弟可能没读懂他的意图,歪着脑袋看了他的掌心一会儿,附身把下巴靠了上来。 然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慢慢抬起来,试探地看着陈末野,像在用眼神问——是这个意思吗? 陈末野垂落的眸几乎是一瞬间就沉了下来,先前从浴室出来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情绪又隐约有了抬头的迹象。 小祈临是只天然撩啊。 陈末野指尖轻轻收拢,缓慢地感受了一下他柔软的脸蛋,然后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颊边。 “嗯,我去洗澡了,你先休息吧。” 说完,就松手从沙发上起身。 祈临在沙发后面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抬手摸了摸自己被亲的地方。 脸好烫。 躺上床之后,祈临本来想装睡等陈末野出来吓他一跳,但大概是今天的运动量太大,他强撑了没多久就睡过去了。 陈末野带着一身水汽出来的时候,祈临已经蜷成一团睡得很沉。 他轻笑了一下,绕道床的另一边,第一件事就是把另一张已经不需要的被子放到椅子上。 然后掀开祈临身后的被角,自然地躺到他身后。 他的手臂轻展开,落到祈临身上往怀里轻轻一带,然后就连人带被子一起落到怀里。 一夜好梦。 祈临睡饱了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窗外的阳光落到眼皮上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往枕头里压,然后脑门就蹭到了陈末野的肩膀。 他迷糊地抬起头,看到他哥近在咫尺的眼睛时还是下意识地愣了一下。 ……每天早上都得适应一遍他和陈末野相互喜欢这件事。 今天没有昨天醒得晚,也没有敲门声催促,祈临能够肆无忌惮地观察他哥的睡颜。 陈末野的脸是向着他的方向,下颌到脖颈的线条清瘦利落,色浅的唇微微抿着,呼吸均匀。 祈临动了一点想触碰的心思,但是又没敢实际行动。 接连两次干坏事被他哥逮现行,他现在不敢随意出动。 可是为什么不行呢?这是他喜欢,也喜欢他的人。 但是他哥要是被弄醒了发现了怎么办?他能应付得了那时候的陈末野吗? 反复的思绪像两个小人,你推一下我踹一脚地在祈临脑海里打架。 在反复的纠结之后,祈临终于找到了折中的方法……他瞄到了放到床边柜上的拍立得。 陈末野在他睡着的时候偷拍过,那他为什么不能拍回来? 他也想拥有一张随身带着的单人照啊。 两个小人就此达成协议,齐齐退出了祈临的思绪,他把床边的相机摸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 因为昨天一整天都是在室外拍照,所以一些参数需要重新设置,祈临认真地将取景框对准跟前的人,一点点找合适的角度和光线。 陈末野的轮廓就这么近距离地出现在视网膜里,在安静的早晨里让祈临说不出的心动。 明明拍照算是熟手,但他却在缓缓变速的心跳里感受到了一缕说不出来的紧张。 陈末野当时拍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么? 咔嚓,快门闪过的声响很轻。 祈临跟着眨了下眼睛,视线再次清晰时,却发现取景器里的人不再是阖着眼。 陈末野惺忪的浅曈望着镜头,右手缓缓搁放在自己的额头,喉结很轻地滚动了一下。 微哑的轻笑隔着相机落到耳边,他们隔着相机镜头对视。 祈临一时心动,又拍了一张。 两张相纸被放在被面,显色缓慢。 陈末野没有着急看成品,依然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半睁着眼睛:“小祈老师睡醒就拍照这么认真?” 祈临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看着跟前的相纸,像是用实际行动回应他哥调侃的那句话。 陈末野挑眉,另一只手撑在床面,缓慢地起身靠到祈临的肩膀上,声音攀上他的耳垂:“拍得怎么样?不好看能够申请重拍吗?” 祈临终于微侧过眸,视线先看到他哥高挺的鼻梁,又很不争气地落到那两片浅薄的唇上。 最后故作镇定地回头:“你觉得我会拍得不好看?” “不是质疑你,”陈末野蹭了下他的颈窝,嗓音懒洋洋的,“毕竟是要随身携带的照片,拍好点更好不是么?” 被他贴过的那点皮肤太痒了,祈临偏过头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才说:“不行,你昨天拍我就失败了。” “是我的技术失败了,你的脸没有呢。”陈末野低笑着说。 祈临真是应付不来他哥的这种时候,好在相纸显现出来了,两个人的注意力都落在照片上。 果然是一张睡着一张刚醒,同样的角度不同的状态,都很好看。 祈临把两张照片捏在指尖晃了一圈,眼神得意里又带着一星挑衅:“不用重拍了吧。” “嗯。” 陈末野从善如流地点头,凑上来亲了一下他捏着照片的指尖:“谢谢小祈老师把我拍得那么好看。” “……”指尖着了火,祈临含糊地说了句不用谢,下床逃了。 今天要出发到下一个演出地点,乐队成员在酒店附近吃了早点。 周趣的嗓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所以他在吃饭的时候欣然宣布自己能够重回主唱之位。 然后就被林冬现和范弥联合嫌弃:“这么快啊。” 周趣:? 他立刻回头:“小临,你还想上台吗?主场这个位置我可以让给你的。” 祈临:“真的吗,谢谢。” 周趣:?? 叶月举杯:“好,就在这里庆祝我们的新主唱上位,欢送前主唱!” 周趣:??? 周趣:“果然我还是被做局了吗?” 陈末野坐在祈临身边,懒散地看着这群人一唱一和把周趣气得瞪大了眼睛,等祈临回头的时候,才陪他一起笑。 但玩笑终归是玩笑,祈临并不太喜欢站在舞台上的感觉,他在台下看着他哥就够了。 周趣为了减少这趟旅途赶路的感觉,第三站订的是民宿不是酒店。 民宿在古镇边缘,因为远离景区所以比较冷门,几个人拖着行李箱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走了好久才找到。 叶月本来还想抱怨两句,但是看到民宿的时候又变成了惊艳。 民宿整体是禅意自然风,庭院中央有一条人工小溪,整体是复式的阁楼,因为太过隐秘反而没什么客人,十分清净。 民宿的老板娘热情地把人带了进去:“你们要是想去哪里玩或者是抱团一日游都可以跟我说,我找人带你们,可以打折。因为没什么客人,天台是开放的,随时可以去。” 祈临沿着木质楼梯上楼,他哥已经提着行李箱站在房门前。 老板娘在门口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才把房卡递给陈末野,他转身带上门时,就发现祈临站在门口,乌墨的大眼睛看着他。 陈末野拉行李箱的动作微顿,声音放得柔和:“怎么了?” 祈临没说话,只是往右边迈了一步,陈末野这才发现这间房有两张床。 陈末野这才想起来,前两站在酒店的时候他和祈临一直睡的都是大床房。 正常来说两个男生本来就该睡双人房,但他们的习惯似乎太根深蒂固了,所以一直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这两张都是单人床,比小出租屋里的那张床还要小一点,但一个人睡还是合适的。 祈临往里迈了一步,坐在柔软的床沿,羚羊般细痩修长的小腿轻轻抬起,晃了晃:“今晚,要分开睡吗?” 他的大眼睛看着跟前的人,只是在陈述事实:“这床挺小的。” 陈末野轻垂下眸,平静地将行李箱推到墙边,然后才俯身坐到祈临身边。 他没说话,祈临只能回头看着他。 陈末野的指尖压过被子,划过床褥,看起来好像在感受什么。 祈临刚疑惑床褥的柔软度和大小怎么能扯上关系,他哥的手就落到自己撑放在身侧的指尖上。 轻轻一勾,他就失了支撑,被陈末野半抱在怀里。 他哥带着他在床上随意地滚了一圈,然后抱了个满怀。 祈临仰头的时候头发都是乱的,正想皱眉,就对上了他哥笑盈盈的眸。 “好像挤一下还是可以的,”他慢慢起身,轻碰了下祈临的额头,嗓音放得低淡:“还是说,小临已经厌倦和我睡一张床了?” 第68章 祈临的手落到陈末野身侧, 勉强将自己撑起来时,才发现他哥的手还箍在自己的腰上。 这人看起来有些可怜,实际上没听到满意的回答之前压根没打算放他逃。 祈临脸颊有些烫, 他侧过视线,故作冷酷:“那如果今晚睡一半我掉下床怎么办?” “那我不睡,我只抱着你。”陈末野也跟着偏头,追上他的视线, “保证你不掉行吗?” 祈临咬了下唇, 斜他一眼:“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粘人。” 陈末野从善如流地点头:“新环境我有点认生。” “……”祈临到底是没忍住, 低声失笑,“哥,你好幼稚。” “嗯。”陈末野见他有表情了,落在他腰上的手才缓缓松开, 转到他的脸上,“不过我不强求, 你要是想自己好好睡也可以。” 祈临低头蹭了一下他的手心, 低声嘟哝:“你都这么说了, 我还有什么底线呢。” 陈末野的眼睫微颤了一下,视线意有所指地落到他的唇上, 勾了半圈他的唇线。 祈临就低头贴了他一下, 又他哥回应之前抽身, 相当点到为止:“好了, 叶姐不是说今晚有工作吗,走吧。” 今晚虽然是有工作, 但和之前都不一样。 古镇附近有一条夜市街,有不少音乐餐吧,玫姐帮忙联系了几家, 让他们去跑场子唱几首歌,因为不是正经的演出,需要上台的也就周趣和范弥两个人。 而剩下的成员可以到店里吃吃喝喝。 这条街的文青气息很浓厚,祈临和陈末野到店时,上一个驻唱正好结束演出。 周趣去交接的时候,几个人就到角落的一张空桌子坐下。 音乐吧算是个休闲消遣的地方,来这里的客人注重氛围,对驻唱的水平没抱多大期待,所以周趣一开口,加上他安排的“托”林冬现在旁边声源,勉强营造出了降维打击的效果。 坐在里面的客人很快跟着鼓掌欢呼,还有人当场给他送饮料果盘。 “笑死,感觉这一趟回去周趣要谢玫姐一个月,”叶月在下面笑,“这辈子没这么受欢迎过。” “嗯。”陈末野抿了一口跟前的鸡尾酒,“风格找对了,他适合乡村大舞台。” 刚端起饮料的祈临险些被他哥这句话呛到,飞快地把饮料放了回去,偏过头笑了好半天。 “那位坐在里座的小朋友,”周趣的声音被麦克风扩下,点到祈临头上,“我在唱情歌呢,你这么笑得那么开心,是被我的感情打动了笑点吗?” 祈临这才坐直身子憋住笑,然后往他哥的方向靠了一下。 于是陈末野替他点了杯酒到台上,把周趣气笑了。 音乐餐吧的气氛越来越好,来往的游客不少被吸引过来。 祈临靠在椅背上懒散地听着,直到余光无意落到餐吧门口。 一位气质柔婉的女士轻推开门,但她并没有先进来,而是轻推着门把,将一个看起来大概六七岁的男孩牵了进来。 男孩进门没有急着张望,而是乖乖地走到门边帮他妈妈抓着门把,直到女士进来,他才重新牵上妈妈的手,一起走到桌前。 祈临的视线随了片刻,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仓促地垂下视线。 被随手放在桌边的手机恰到好处地亮了起来,祈临轻侧过脸,却发现只是一条垃圾信息。 他随手点下删除,屏幕回复如初,只显示时间和日历。 7月24日,晚上9:20. 周趣刚唱完一首歌,成片的掌声涌起,气氛正热时唯有陈末野看到了祈临眸底一晃而过的黯然。 “小临?”他在喧闹中低声开口。 祈临轻垂的眼睫动了一下,察觉到了他哥投下的视线,很快把脸上的情绪收拢,挽出笑容:“嗯?” 陈末野沉默着和他对视了几秒,随后低声问:“是不是累了,想回去吗?” 祈临本来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把情绪压下,但显然他哥已经察觉到了,并且用一个更加柔和的方式试探他。 祈临忽然就感觉自己的情绪有些压不住了,他低下眸,很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陈末野就回头跟叶月说了一声,把人带了出去。 民宿的地方太偏僻,出租车只能停在路口,两个人得徒步穿过石板路小巷。 这个点不早也不晚,旅客大部分在休息或者是在景区游玩,光线昏暗的路上十分安静。 陈末野下车之后就想牵手,但祈临心不在焉,显然没发现他的意图。 他便陪在祈临身后,安静地等他缓和情绪。 今天早上……或者说这几天开始,陈末野都有特别留意祈临的情绪变化。 原因无他,因为马上要到7月25日。 祈鸢和陈和桥出事的日子。 他们在一年前的同一天里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这个时间只有祈临和陈末野知道,周趣不清楚,他策划这趟旅程完全是出于好意。 但陈末野不想让祈临回到初见的那个状态,所以没有拒绝周趣的提议。 石板路的分叉口很多,祈临低着头在前面走,很快就发现自己不知道站在哪里。 他刚想回头,陈末野的手就牵了上来,恰到好处地裹住了他微冷的指尖,低声指引:“这边。” 祈临的视线落在两个人交扣的手上失神了一瞬,再抬头时四周的景色已经变得熟悉起来。 他扯唇笑了下:“你方向感这么好啊。” “嗯。”陈末野说,“我都记得。”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祈临崩了一整晚的情绪崩盘。 他垂下脑袋,眼眶微微湿红。 因为他知道陈末野的意思不止是记得回民宿的路那么简单。 自己记得的他哥也记得。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和他有着同样的心情。 到民宿的时候老板娘正好在门口喝茶,见到他们回来的时候还邀请他们一起。 陈末野低声拒绝了,带着祈临上楼。 陈末野开门的时候也没松开他的手,房卡将要落到门上时,身后的人却轻轻拽了他一下。 他回眸时,祈临的鼻尖已经有点红,嗓音低闷:“哥,我记得楼上有个天台是吗?” 走廊的声控灯在沉默里熄了下去,两个人的轮廓都拢在黑暗里。 陈末野很轻地应了一声,邀请:“要上去看星星吗?” 祈临的脑袋在模糊的视线里点了点:“要。” 天台应该是民宿专门设置来打卡的地方,布置得挺好,有一个白色的双人秋千,前面还有一个用来吃东西的小桌子。 白色的秋千上还有漂亮的毛绒抱枕,明显就是准备给小情侣窝在一块欣赏夜空的。 祈临看了一眼,走到天台的扶手边,垂眸看着古旧的小巷里渐渐熄灭的霓虹广告牌。 陈末野是后一步上来的,手里拿着一盘热茶和一条毛毯。 他端着到桌子边,刚将茶壶轻轻放下,就听到祈临的声音:“哥,你今天早上说不分床,其实也是担心我突然难过吧?” 陈末野落在茶杯上的指尖轻顿了一下,缓慢地将杯子放平,到进温热的花茶。 等那朵被泡得舒张的花浮在水面,他才低声:“是担心你难过,也确实不想分开。” 阳台边的夜风有点冷,祈临把手收回来,转身走到秋千上坐下。 陈末野将热茶递给他,随后展开那条毛毯,覆在他的肩膀上。 祈临的视线一直随着他,直到他俯身坐进另一半毛毯里,才低声开口:“其实最开始我妈说要多一个哥哥,我很不乐意。” 其实不止是不乐意,还有点讨厌。 陈末野用半杯热茶暖着指尖,偏着头,浅色的曈里尽是耐心和温柔。 “所以,你一直没有了解过我?”他问。 “没有。”祈临说,“我很小气的。” “因为我妈是我唯一的支柱,即便知道她会偏心我,但我也不想她把精力分到别人身上。”他的视线落在茶杯里,薄唇扬起来时笑容很淡,“但要早知道你是这样,我可能就没有那些不乐意了。” 毛毯并不宽敞,陈末野最后还是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倾身贴到祈临的肩膀上,慢慢地靠着他的脑袋上。 “这么说来。”陈末野看着他被蒸汽烘暖的指尖,“是我更早认识你。” 祈临眼睫动了一下。 “应该是刚转学到十六中的时候,那段时间我爸很忙,我生病了请假在家,可能是老师给他打电话,不知怎么通知到祈阿姨那了,她请了半天假过来照顾了我。”陈末野的回忆和他本人一样带着安静沉稳的气息,一点点填满祈临的胸口。 听到他所不知道的,关于祈鸢的事情,恰到好处地抚慰了这一刻心里的虚空。 “阿姨很温柔,细心地照顾了我,也和我说了不少你的事情。” 祈临微侧过头:“比如……什么?” 陈末野唇角挽着笑意,声音很轻:“比如,说你很乖巧黏人,有点小脾气,是只招人喜欢的糯米团子,还让我看了你的照片。” 祈临的嘴唇碰到杯沿,让温水润过唇面:“那就是你见我的第一面?” “当然不是,”陈末野轻笑,“她给我看的是你三岁的照片,我都没认出来。” 祈临哦了一声,垂下眼,像松了口气又有点泄气。 “不过,我能从阿姨眼里看到对你的爱,当时也有小小的……排斥。” 陈末野的生长过程里本就缺乏母亲,难免对别人的幸福有些偏见。 祈临偏了下脑袋,轻轻回眸看向陈末野的眼睛:“那如果我们早点见面,相看两厌,是不是就会和普通的兄弟没有差别?” “不是。”陈末野浅曈凝着他的轮廓,答案轻柔而笃定,“假设条件我没办法左右,但我清楚我的内心和想法。” “我只会更早喜欢你。” 第69章 祈鸢对祈临的描述是出于母爱的天然怜惜珍视, 所以会觉得他可爱,脆弱,需要保护。 而陈末野见过祈临挣扎坚韧的一面, 被他那一身硬骨阻隔过,又窥见过骨缝里的温柔。他知道,祈临闪烁的不是哪一个片面,而是完整真实的自我。 所以无论是早是晚, 他都不可避免地会被吸引。 夜空悄寂无声, 整个天台的光源只有小桌面上那盏手提灯, 洇散的光线仿佛一层稀薄的雾气,笼罩着秋千上的两个人。 他们聊了很多,从小时候的琐事到第一次见面,再蔓延到生活上的各种细枝末节。 祈临埋在陈末野的怀里, 眼睛枕着他的肩膀,肆无忌惮地染湿此时此刻唯一属于他的支柱。 陈末野感受着温热的泪水落在颈窝, 沁进衣服里, 蔓延的余韵竟然比亲吻还让他心头颤动。 他一只手护着祈临的腰, 另一只手轻捏着祈临肩膀上缓缓垂落的毯子,将有限的温暖聚在小小的秋千上。 他的动作本来小心地进行着, 祈临却忽然松开了他的衣角, 向后按住了他哥的手背。 “哥。”他说, “抱我。” “嗯。”陈末野低头, 搂紧了怀里的人。 随着时间越晚,温度越低。 周趣他们结束回来的时候, 各个都跟毛没长齐的小鸡仔似地搓手缩脖子,叶月着急回房间冲个热水澡,上楼的时候正好撞见了从天台下来的陈末野。 瘦高的男生一手落在楼梯扶手上, 另一只手护着身后的一团。 叶月微微偏头,才发现他背上的是睡着的祈临,大毛毯裹住了他半张脸,看不清神情,但应该是睡着了。 于是她放低声音:“你俩提早回来就是上天台吹风啊?” 陈末野很轻地点了下头:“睡着了,我先带回去了。” “行,注意保暖啊,别感冒了。” 进了房间之后,陈末野侧身用脚轻带上房门,转身到床上时,背上的祈临才收紧了手臂。 他勾住了陈末野的肩膀,用力地埋了一下,还有些沙哑的嗓音满是抱怨:“说了再晚一点下来,都撞见了。” 陈末野唇角轻挽,声音很轻:“你都冷得缩成一团了,还在天台呆着会感冒的。” 祈临:“……” 他明明是想更黏他哥一点,这个人是这么理解成他冷得缩成一团的? 陈末野最后将他背到床边,轻缓地俯身时,祈临就松开手躺了下去。 然后在陈末野转身看他的时候,又飞快地卷着毯子滚了两圈,把自己裹起来。 因为他在天台上哭得太放肆,现在脸估计花得不能看了,他不想让陈末野看到。 好在他哥好像也没有注意,床边的脚步声只是安静了一会儿,随后转步离开。 听方向应该是去浴室了,祈临这才放心地松开毯子探出脑袋,先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就回头去桌子上找纸巾擦脸。 结果民宿的纸巾并不是放在桌子上的,祈临慌张地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然后就听到浴室的门重新打开的声响。 他只好又回到床上把那张花脸藏起来。 陈末野拿着温水泡湿的毛巾在手里,慢条斯理地坐到床边,低声:“小临。” 祈临正双手捂脸趴在床上,看起来像一只小鸵鸟。 “来擦擦脸,哭那么久应该难受了吧?”陈末野耐心地哄他,“我给你洗了毛巾。” 祈临安静了一会儿,分出了一只捂脸的手向身后,意思是给我,我可以自己擦。 陈末野垂眸看着他净白的手心,用沾湿的指尖在上面点了两下,勾了一线。 祈临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哥给他画了个笑脸。 “……陈末野。” “嗯?” “你幼不幼稚。” 陈末野偏过头轻笑了一下,低声:“谁让你不肯配合起来擦脸。” 祈临皱了下鼻子,把脸往更里侧的方向藏了些:“我可以自己擦。” 说完,他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他哥的沉默,加上身边明显陷软下去的动静,祈临最后还是没忍住偷偷回头。 然后就被陈末野深沉的浅曈捕捉到视线。 那双向来沉静的眸落着碎星般的柔和,一点点的怜惜,一点点的爱护。 刚刚在他掌心里画笑脸的指尖落到他的脸上,沿着轮廓的线条一点点游走,最后停在眼睑下方:“眼睛有点肿了。” 祈临眨了下眼睛,感受到眼皮上的沉重,随后还是放弃了挣扎,从床边慢慢撑了起身。 “是不是哭得很难看。” 毛巾被陈末野叠成一小块,轻柔地在他的脸上擦拭着,神情专注:“没有。” 这不是安慰的话,祈临皮肤白,哭起来的时候只有眼睛和鼻尖是红的,抽泣的时候整个人都透着玻璃质的脆弱,让人看着就只顾着心软了,不会分神去观察好不好看。 更何况,人的脆弱面本来就没有漂亮的。 眼睛被陈末野轻轻盖住,祈临吸了吸鼻子,哑声嘟哝:“我发现了,我总在你面前哭。” 他本来就是情绪内敛的人,但是从认识到现在,他在陈末野面前就没有好好控制住情绪的时候。 “哭就哭了,”陈末野擦过他眼尾的泪痕,“我那么喜欢你,你还要躲着我么?” 祈临抿了下唇,他想表达的明明不是这个意思,纠结了半天,低声说:“那我也没见过你哭啊。” 毛巾的余温不多,渐渐从祈临的眼睛落了下来,两双眼睛对上视线。 陈末野眼睫轻动了一下,转落到他的下颌帮他擦过小巧的下巴:“不是有一句话,眼泪是守恒的么?以前流的多,后来就不会流了。” 没有人天生不喜欢哭,都是发现哭不能带来任何帮助之后,就放弃了这种冲动。 祈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低着头:“你小时候经常哭吗?” “大概,”陈末野说,“经常流眼泪吧。” 哭和流眼泪在某种意义上还是有区别的,但是祈临现在脑袋昏昏沉沉的,又急于找同类,所以没有深究。 只是等陈末野的毛巾擦拭结束之后,他凑过来抱住了他哥的腰,然后说:“那你以后想流眼泪的时候,我也会抱着你的。” 陈末野笑了下,温热的掌心落到他的后颈,缓慢地揉捏着:“嗯。” 拂过他的后颈,又慢慢落到他的侧脸,将祈临的脸抬起来。 “那我也努力让你以后不会再流眼泪。” 少年的眼泪留在生长痛期间就够了,未来他希望祈临都是笑脸。 * 后续大半个月走走玩玩,最后还是完整地完成了周趣当初制定的旅行计划。 最后一站演出结束的晚上,周趣挑了个背靠苍山面朝洱海的营地,成员们围坐在铺着扎染蓝布的矮桌四周,玩得很尽兴。 就连叶月也破格举起了酒杯,挨个和成员们碰。 范弥是第一个忍不住的,叹气:“小野之后去北京上学了,我们就只能等长假再聚了吧,听起来还怪惆怅的。” 话语刚落,周趣就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下意识往祈临的放下看过去。 果不其然,就看到祈临脸上还挂着的笑容骤然散了。 林冬现也察觉到了,给他酒杯里倒酒:“之前见面的时候也没见你那么舍不得,现在感慨什么,喝两杯把自己当诗人啦?” “那要说舍不得,应该也轮不到我,”范弥还没反应过来,直接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小临应该更加舍不得吧,之后只能寒暑假才能看到哥哥了。” 叶月直接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 祈临察觉到成员们对他情绪的关照,轻声笑了一下:“嗯,会舍不得。” 陈末野拿着外套回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祈临的这句话。 周趣飞快地给他递了个眼神,他了然地垂眸:“这么快就在为我得未来打算了?” 范弥捂着自己的脚:“哎呀你们干嘛,这个事儿说不说都要发生的,小临哪有那么脆弱。” 祈临眉目微动,像用实际行动去印证范弥的话,然而抬眸和陈末野的眼睛对上时,那点蓄好的情绪又有塌陷的迹象。 陈末野的手轻落到他的肩膀上,捏了一下:“舍不得吗?” 心脏一角像掐了一下,又酸又软的感觉触达神经,祈临忽然有点生气,明明他哥是最知道他舍不舍得的人。 可是那点气也就膨胀了一下,像随着被掐的那一角一块漏风,渐渐又瘪了下去。 叶月和周趣在给范弥收拾烂摊子,尽力地把气氛圆回去,祈临尽力在配合,但情绪牵头了却一直在胸口里横冲直撞。 这趟旅行结束之后,陈末野就要去另一个城市了。 没有人陪他一起上学放学,陪他吃饭,陪他睡觉。 陈末野要离开了。 心脏仿佛跟着视线一起落进了不见底的海下,沉沉坠落望不到尽头。 直到一只捏着啤酒的手忽然落进视野里,祈临才抬头和陈末野对上视线。 “生气了?”男生清澈的浅曈里含着笑意,慢慢往他靠近,“还是只是不高兴?” 祈临端着手里的橙汁抿了一口,和他哥错开视线:“没有啊,还好。” “是吗?”啤酒瓶微微扁了一点,发出了很轻的响声,陈末野低头靠在扶栏上,“可我有点难过和舍不得,怎么办?” 祈临的手落到后颈上,轻轻地搭着,嗓音低闷:“不能怎么办。” 陈末野又捏了下啤酒罐,随后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幼稚念头,他将自己的啤酒罐放到祈临的橙汁上。 猝不及防的加重,祈临先转了下手腕,支好了啤酒罐才回头看向跟前的人。 陈末野长睫轻垂,清曈里盈着笑意。 他说:“小临,我想再留下一年。” 第70章 祈临一时没有理解陈末野的意思, 错愕地回头:“什么叫留下一年?”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从反问到表情都是完全的错愕和意外,像是陈末野说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 他哥不是要上大学了吗?怎么能留下一年? 陈末野抬手, 将见底的橙汁和啤酒罐一起取了回来,转手扔进了一旁的小垃圾箱里。 然后说:“我向大学那边联系过了,申请休学一年,手续有些复杂, 但学校也同意了。” 祈临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下来, 像是被人猝不及防擂在胸口, 声音失控地提高一截:“什么?” 休学?!一整年? 因为……他? 先前那阵逻辑混乱的空白褪去之后,巨大的内疚和负罪感像是一群蜂密密麻麻地蜇向胸口,撕扯出一大片的刺痛。 “你疯了吗?”他慌张地抬头,颤抖着抓住了陈末野的时候手腕,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怎么想的?” 他的情绪起伏剧烈而混乱,陈末野很快地反扣着他的指尖, 嗓音温沉而有力:“小临, 冷静, 先听我说好吗?” 祈临的指节一点点被他哥安抚压下,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紧随着他哥, 像只被围栏困住的小兽, 急切又惶恐。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愤怒?内疚?焦躁?还是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如此渺小的无力? 陈末野忽然后悔在这个时候告诉祈临, 应该等他们回到酒店,在一个更私密的地方, 他才好肆无忌惮地把祈临抱在怀里安抚。 他轻轻抬手将祈临被傍晚的风吹乱的头发,语速缓慢认真:“这不是临时做的决定,考完试之后我就开始考虑了, 这是权衡了一个多月得出来的答案,不是因为激素上头。” 祈临落在扶栏上的指尖一点点紧扣,陈末野的话明明很简单,可他却觉得难以理解。 “理由有很多,没有太多的积蓄,奖学金只能勉强地支撑一年的花销,以我目前的条件能找到的兼职比不上乐队挣钱。”不远处有人提着露营灯走过,在陈末野浅色的曈里留了一抹淡光,“也许我能勉强兼顾打工和学校,但是一旦出什么意外,一切都会崩盘。” 祈临一动不动地凝着他,听陈末野罗列理由。 他性格不合群,不准备适应宿舍生活。 又因为骨子里那些莫须有的傲气,不想申请学校的助学金。 周趣的乐队找不到合适的吉他手,他没办法放着不管。 …… 每一条理由都像一枚堆叠的筹码,沉重地落在祈临的心头,将他用来承接的地方砸得血肉模糊。 他的视线终于从陈末野的脸上落了下来,看向自己颤抖不止的指尖。 原来生理反应那么大。 祈临想开口,陈末野的声音先一步抵达:“还担心你。” “担心贺迅找上门怎么办。担心你会不会又受了伤不告诉我。”他平稳地向祈临迈近一步,掌心覆住了他握着扶栏的手,“也担心会不会因为分隔两地,你对我的喜欢越来越淡。” 更何况,就算刨除感情,他也是祈临的哥哥。 是有责任照看他的家长。 冰冷的指尖被男生的掌心温暖着,祈临想像陈末野一样用置身事外的平静,可是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酸,他放弃了平复自己,低下眸笑了一下。 看吧,陈末野无法否认他也是原因之一。 他知道陈末野前面说的那么多,都只是铺垫,为了减少他此刻的罪恶感。 他问:“哥,你有没有想过,那我是什么呢?” 嗓音比之前要更加的平静,却也带着更加浓烈的自我厌恶。 “你现在会为我休学一年,以后还会为我放弃什么?”祈临说,“其实,我就是个没办法放下的包袱。” 陈末野看着面前的人,痛是慢慢从胸口撕开的,仿佛一瞬间的共感。 可是这个决定不能退让,就当是他自私吧。 “怎么可能呢。”陈末野低头,缓慢地靠到祈临身边,掌心握住了他的指尖,压在自己跳动的心脏前,“你是我的归属。” 在认识祈临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末野都觉得自己在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里,脚下只有一条没有尽头的钢丝,前路漫长而混沌。 是祈临的出现才让他有了还活着的实感,而他需要这种感觉。 祈临的手被陈末野平稳地压在胸口上,那种剧烈且混沌的感情一下又一下被搏动的心跳冲散,他挫败地别开脸,眼眶湿热。 为什么总会在他哥面前露出这么狼狈的时候。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的长大? “小临,不要说会让我难过的话。”陈末野捏了捏祈临的柔软的指尖,轻声坚定地说,“我想留下来,是因为我比你,比自己想象中更需要这一年的缓冲期。” 祈临此刻陷入了情绪旋涡里的里,不能更加理智地正视他的需求。 陈末野作为年长者,有义务去阐明和引导。 “我不认为我做了个很了不得的举动。” 陈末野看着他努力憋着眼泪而抿起的唇角,温柔而有耐心:“有的学生为了更好地大学复读一年,也有学生为了体验不同的生活方式选择间隔年。这些只是人生树上一小截枝叶的分叉,并没有那么严重。” 他的人生轨迹从一开始就不是按部就班的,更不在乎别人的目光还有所谓的人生规律。 迄今为止陈末野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都是他认为最适合当下自己的选择。 认领弟弟的时候是,亲吻祈临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在休学这个决定下来之后,他就已经在着手准备了,期间被不少人阻拦过。比如需要开证明的工作人员,大学的老师,甚至是周趣。但没有人动摇过他。 “更何况,我要是真的舍不得你,应该休两年才是,不对么?”陈末野笑着说。 “不行。”祈临沙哑的嗓音迅速地拒绝,回头怨怼地撇了他一眼,“你要这样我们就断绝关系。” “嗯,我不会。”见他的情绪终于稍微回转,陈末野稍稍松了口气,捏了捏他的脸颊,“所以这次听听我的想法,好吗?” 他哥喜欢用笃定的口吻问“好吗”,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难怪周趣总说陈末野是个有主见到近乎独断的人。 祈临甚至觉得比起独断,陈末野更符合傲慢……他确实不觉得休学一年对他来说算一件大事。 风是从远山来的,把眼眶里沁润的泪水吹干了,祈临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回头。 “陈末野。”他认真看着身后的人。 陈末野望着他:“我在。” “这种事情,不准也绝对没有第二次了。”他说。 “当然。”陈末野应得很快,也很笃定。 这么狼狈难堪的时候,一生一次就够了。 他哥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祈临清了清嗓子:“那你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早上七点的飞机,和周趣一起,可能呆个一到两天,提交资料拿到证明就回来。”陈末野说,“时间有点紧凑,会很累。” 祈临摸了下自己的鼻尖,还有点和他斗气的意思:“想太多了,这么任性的决定,我才不和你去呢。” “嗯,是。”陈末野认真地看着他,“那你乖乖回家等我回来。” 叶月这个时候在走道上挥手提示他们准备回去。 陈末野点头,转身向祈临伸手。 他弟看了一眼他的掌心,往上拍了一下,才动身走到他身边。 “哥。”祈临拢了下自己外套的领口,低声,“谢谢。” 陈末野轻声笑了一下。 “还有,”他弟又把半张脸藏在外套的领口下,闷闷地开口,“你前面有一个担心是莫须有的。” 陈末野颔首,侧眸专注地凝着他:“哪一个?” “距离再远,我也喜欢你。” …… 乐队在昨天就已经把租借的汽车归还了,返程的交通工具一律都飞机。 两条航线的方向虽然不一样,但是起飞时间只间隔了半个小时。 临分别时,林冬现勾着祈临的肩膀,非常靠谱:“你们就放心去办吧,我们会把祈临安全送回家的。” 陈末野替祈临把外套的领口拉到最上,低声说:“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知道了。”祈临往后微仰,把外套的拉链从他哥的指尖抽出来,“一路平安。” 虽然告别了,但是周趣还是活跃在群组里,动不动就喜欢发照片和成员们交流。 叶月时不时就把手机拿给祈临看,既是分散祈临的注意力,也是帮他缓解情绪。 而出乎意料的是,祈临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压着情绪一言不发,而是和平时一样参与到聊天里去,甚至还帮林冬现和范弥拍了两个人逛特产店的照片。 情绪没有波动,好像已经被安抚好了。 但最后成片里的两张脸很蠢,林冬现和范弥非说祈摄像师因为太想念他哥而有失水准。 祈临笑着认了这个罪名。 回去的路上,一切顺利。 下飞机的时候祈临看了一眼时间,这个点陈末野的航班才起飞没多久,还没落地。 明明才分开三个小时,他已经开始想念了。 他关掉飞行模式,通信模块重新激活,可用的网络信号连接之后,屏幕上才弹出一条信息。 祈临怔了怔,抬指点开。 [陈末野:我也是。] [陈末野:无论是分开还是同居,我都喜欢小临。] 第71章 杜彬提前说过要来机场接机, 祈临告别了还有行程的成员们。 他拖着行李出机场的第一眼就看到守在一边的发小。 这人不仅举了块牌,还特别张扬地捧了一束花,看到祈临的时候直接以狂热粉的姿态冲过来。 祈临转手就把行李箱横在跟前, 挡住了他的脚步。 杜彬:“你知道吗,你这样我真的会心碎的。” 祈临神色淡然:“谁让你一个月没见就疯成这样。” “我疯成这样的原因你不知道?”杜彬把花塞他怀里,将手机掏出来翻了一段视频塞到他手里,“你自己看看是为什么!” 视频前几秒有些卡顿, 祈临点开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一阵尖叫声突然回荡在出租车里, 他才被吓一跳。 杜彬也没想到声音那么大,连忙帮他按下了音量键,跟司机道了个歉。 祈临这才发现视频内容居然是周趣生病那几天,自己当临时主唱的那场演出。 录像的视角在侧边的观众席前排, 拍的那一段正好是他唱最后一首歌耳返出问题的时候。 也许是因为笼罩两人的灯光,也许是因为陈末野俯身贴近的姿态, 明明他们只是靠近贴了下额头, 但是在连绵不断的尖叫声里却有说不出的暧昧。 他那天晚上只顾着因为陈末野的贴近而震惊, 没想到从台下看是这样的感觉。 “这个视频好像是去看演出的观众上传到网上的,转发量挺大的, 有人把陈末野认出来了, 就转到职高的匿名群里。”杜彬帮他退出了视频, 抬手随意地翻了一下聊天记录, “当时群里都疯了,因为你俩。” 祈临的视线顺着一排的啊啊啊扫了一眼。 这群人最开始只是震惊于陈末野的反差, 毕竟之前高考出分的时候他们就疯了一轮,视频冷不丁地出现,更是把陈末野的形象推到了另一个高度。 风云学长这个词甚至已经不够形容他了。 还有人在重金求乐队的信息和演出行程, 说陈末野以后肯定是要进娱乐圈的,现在开始follow多少能算个老粉。 而在几千条尖叫信息之后,又有人提出陈末野搂着的那张侧脸,好像是十六中那个高一学神祈临。 然后就又是啊啊啊刷屏。 “太离谱了,还有人磕你俩的cp,”杜彬凑过来跟他一块儿看,在找到自己发的消息记录时,邀功似地点了点屏幕,“还好我及时看到了,帮你们澄清了。” 他的指尖一滑,一条聊天记录出现在屏幕正中。 [三木一土:少激动了,人家只是同学兼朋友,别什么都往那方面想行不行?] 祈临的视线落到最后面那几个字上,忽然想起过年在RUGOSA兼职的时候,杜彬跟他说过的那句话—— 我是男的为什么要去追一个男的啊?那多恶心。 这段时间他被陈末野纵得有点得意忘形,差点忘了他们这份感情是不见得光的。 在别人眼里,他们只是兄弟而已。 “那天周趣生病了,嗓子发不出声音,实在没办法才让我上台的。”祈临说,“我没经验,演出到一半的时候耳返没声了,陈末野帮我紧急调整而已。” “我就说嘛。”杜彬抬手勾着他的肩膀,拍了拍,“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在台上那么慌张。” 祈临轻侧过脸,视线垂到窗外。 他很少欺骗隐瞒杜彬什么事,这算是第一件。 现在只是拥有陈末野就已经很幸福了,那些公之于众的事情没到时间,他也不想去想。 “这条视频之后,好多人在求野哥的联系方式,他估计消息通知都响个不停吧?”杜彬长叹了一口气,“之前我在玫姐那打工的时候,就听过不少客人想给他送花送礼物什么的,真是羡慕帅哥们的烦恼。” 祈临淡淡听着:“哦。” 陈末野从来不收别人的花,礼物那些更是没到他脸上就被退回去了,并且这段时间他哥只要是在他身边,手机都是交给他保管的。 陈末野大概是限制了添加方式,别说好友申请,连垃圾短信都没收到过几条。 低调得让人相当心安。 两个人在外面吃了午饭,因为祈临给他带了伴手礼,所以杜彬久违地跟他回了一次出租屋。 祈临把行李箱推进门,换鞋的时候才发现杜彬居然站在门口没动。 “干嘛?”他说,“不是已经来过了么,紧张什么?” “那不一样!”杜彬抓了抓头发,“你之前一个人住,现在不是还有个陈末野么?” 祈临刚刚开门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这间小出租屋已经和他最初的印象截然不同。 明明摆设没这么变,但处处都遍布着“这里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祈临按着门把的指节下意识收紧,他回头扫了一眼床褥……还好在家的时候他和他哥还是正常的兄弟关系,枕头和两床被子收拾得很好,看不出来什么。 他回过头,随声:“不进来的话你就在门外等,我拿给你。” “那我还是要进来的。”杜彬挺起胸膛,“毕竟我虽然不如‘哥哥’,但我也多少是个‘弟弟’。” 祈临:“……” 杜彬那点拘谨只在门外,进来之后没三步就现原形,恢复了之前的大大咧咧。 祈临把行李箱打开,收拾了一会儿才把一袋礼物拎到他跟前。 “这个是手工茶,给叔叔的,这个扎染的披肩是给阿姨的,这里的几袋零食都是你的。” “我草,这么带那么多?”杜彬一个不漏地抱在怀里,“这多不好意思。” 祈临嗯了一声。 要不是陈末野提醒他行李会超重,他其实想带更多。 杜彬迫不及待打开了一袋小零食尝味道,祈临本来想给他泡壶茶,桌面的手机亮了一下。 来电显示是陈末野。 祈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杜彬,见他还没察觉,平静地把手机拿起来,然后接通。 “小临。”陈末野那边刚落地,还能听到来往走路的声音。 “嗯,”祈临将声音压得平静,“到了吗?” “到了,正在和周趣去领行李……怎么了?” 他哥话题的转折太突然,祈临还没反应过来,停顿了几秒才问:“什么怎么了?” “你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点的奇怪,”陈末野很轻地笑了一下,像是抓住了他的小尾巴,“和谁偷偷见面了吗?” 他的语气沾着点笑意,说的话却像是查岗。 祈临嘴唇抿了一下,有点想笑,但还是解释:“杜彬来了,我在把带回去的礼物交给他。” “哦。”陈末野的尾音稍微拖长了一点,然后问,“那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毕竟杜彬也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人。 祈临怔住,忽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他对杜彬隐瞒了自己和陈末野的关系,所以对他哥也产生了隐约的“背叛感”么? “和你的发小在做什么坏事么?”陈末野说,“接电话的时候,你好像有些慌张。” 祈临回头看了一眼,见杜彬还在研究包装袋,就转身折进了浴室。 “真没有。”他岔开话题,“你们打算去吃饭吗?还是说早上分开之后吃了?” “嗯,现在用吃饭当理由敷衍我。”陈末野淡淡道:“不是才分开四个小时么,就心变了。” 祈临怀疑他哥是不是把周趣甩在机场自己走了,不然怎么肆无忌惮地谴责他。 “没有。”他轻叹了口气,只好坦白,“之前我上台那场演出你还记得吗,有人录了像。” 陈末野的声音收敛了玩笑:“嗯,他看到了?” “应该是整个学校都看到了。”他说。 “官方的周趣处理了,有些可能是粉丝拍的,控制不了,”陈末野停顿了片刻,轻声问,“你讨厌视频被传播吗?” 祈临的本意是想告诉陈末野,他们贴着额头的那一幕可能被很多人看到了,但他哥的关注点好像和预想中不太一样。 陈末野好像不在乎别人看到那段视频,会对他们有什么猜测和想法。 “我……不算讨厌,反正也没有拍清楚我的脸。”祈临回答。 而且他以后也不会再上台,一次两次没什么关系。 “嗯,不会有下次了。” 陈末野低声说完,电话那端传来窸窣的响动,夹杂了周趣声音。 片刻后,他哥才重新对他说:“好了,我们行李出来了,准备去酒店,晚上给你电话。” 祈临嗯了一声,收回手机转身从浴室出去。 杜彬在沙发前已经吃上了,祈临本来打算走过去,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瞬间警惕起来……还有谁会来? 祈临正想动身,杜彬却先抬手拦了他一下,用口型说“我来”。 走到门口,杜彬深呼吸了一下,想着如果来的人是贺迅,他就直接把门摔上。 但是他用力拉开门时,门外站着的却不是贺迅,而是衣着得体温婉的女人。 祈临见杜彬的神情明显呆住,且不是那种厌恶排斥的反应,他意识到是谁,快步走到门边。 站在门外的是温聿容。 温女士柔和地朝他笑了一下:“小临,好久不见。” 她提了一下手边的东西,低声说:“我来给你和小野拿点东西……方便让我进去一下吗?” 祈临没说话,还没想明白温聿容这么会突然出现,杜彬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飞快地挤到祈临身边,兴奋地做出了个让的动作,温聿容很自然地朝他微笑点头,走了进门。 祈临皱眉,刚回头想问杜彬发什么疯,就见发小瞪大了眼睛,激动地看着他:“你怎么认识温聿容的?” 祈临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她?” “知道啊!谁不知道!”杜彬压低的嗓音是克制不住的激动,“知名女演员温聿容啊!” 第72章 杜彬光顾着沉浸在现实看到女明星的激动里, 没有留意到祈临一晃而过错愕。 虽然最开始见面的时候祈临已经猜到温聿容的身份不简单,但是他基本上没接触过明星之类的事情,所以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 温阿姨……是明星吗? 他压下了心头一瞬间翻涌的情绪, 回头看向客厅里的人。 温聿容的神情和第一次来时一样,婉柔而温和,她并没有急切地问陈末野在哪,而是笑着向杜彬打了个招呼:“这位是小临的朋友吗?” 杜彬连连点头:“我是小临的发小。” 温聿容微笑:“你好。” 她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 杜彬脸上的激动忽地顿了一下, 随后才回头看到祈临有些凝重的表情。 他很快察觉到什么, 走到桌前把祈临给他的伴手礼拎上:“我这准备回家了,临儿你们聊吧,走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和祈临对了个眼神, 意思是我就在楼下,有事随时联系我。 小出租屋里很快只剩下两个人, 温聿容露出了略带歉意的笑容:“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祈临转身到小茶几上给她倒了杯水, 语气礼貌疏离, “您来有什么事吗?” 温聿容垂落的眼睫露出了一点笑意,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前段时间在国外出差的时候, 看到了一把很适合小野的吉他, 就买了, 今天有空就拿过来。” 祈临的视线这才落到她的手边, 那里放着一个琴箱。 他将视线抬上,和温聿容对视, “既然是您准备的礼物,还是当面交给他比较好。” 温聿容低头笑了一下。 这算是她和祈临第二次见面,但是他的态度显然不一样了。 上一次对她还有些客套和摇摆不定, 这次却显得很冷漠。 “小野他……和你说了什么吗?”她的指尖沿着杯口轻轻摩挲了一下,略带失落地挽出笑容,“看来小野还在恨我。” 祈临微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温聿容却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回答,她垂下眼:“也是,毕竟我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他。” “亏欠”不足以形容她和陈末野的关系,她也深知迟来的挽回没有意义,但是母亲怎么会真的割舍得下自己的孩子呢。 她起身,将琴箱提起来,朝祈临微微点头。 “给小临添麻烦了。”她轻声说,“下次我会主动联系他的。” 祈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眉眼一点点变得沉暗。 “阿姨,”他站在门口,手紧握在门把上,“哥没有和我提过您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觉得,你给他补偿的东西,他都不缺……如果你真的希望他过得好,不打扰才是正确的。” 因为祈鸢的原因,他没有办法对陈末野的母亲冷眼相待,但是不代表他就会任由温聿容一点点接近陈末野。 一些距离和界限,还是必须要划清楚的。 温聿容站在楼道里,看着他竖起防御变得警惕的模样,忽地笑了一下。 她垂落的目光柔软温沉,没有被拒绝的难堪和怨怼,而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看来小野有被人好好保护着。”她笑,“小临你是个好孩子呢。” 祈临浑身一僵,后半句话就这么沉回了喉间。 他明明想更加决绝一些的。 祈临站在门口发了会儿呆,直到杜彬去而复返,才微微回神。 “她走啦?”杜彬小声问。 祈临点头。 “我刚刚在下面的时候,思考了很久。”杜彬压低了声音,“温聿容是不是野哥的妈妈啊?” 刚见面时太激动没反应过来,后续他冷静下来了,就越发觉得这两个人有相似的地方。 祈临没有否认,杜彬偏过头看着楼梯,轻轻地说了句:“我草。我怎么都没想到陈末野的背景那么牛逼。” 祈临眉梢微皱,轻靠在门边:“我也不知道。” 身边的人安静了几秒,祈临回头就看到杜彬担忧的目光,他忽然问:“温聿容是个什么样的演员?” 他对娱乐八卦这些事情毫不关心,杜彬却不一样,他和杜妈都算是温聿容的影迷。 温聿容在十五年前进入演艺圈,最开始就在几部电影里出演女配,早期凭借优秀的外表和演技就收获了不少热度,后来更是一步步将市场拓宽到国外,用实力给自己奠定了机会。 “但是她最红的那几年,大概是六七年前吧,突然就息影了,具体好像是因为生病了在休养,也就是这两年才断断续续恢复工作。”杜彬说,“我妈当时还担心好久来着。” 祈临一边听着他说,一边看着搜索出来的关于女演员温聿容的信息资料。 比起她出演过的电影,得到过的奖项,他更在意的是温聿容的个人资料……她显示的是未婚未育。 没有任何一篇报道说过温聿容“离异”、“有孩子”。 他哥不是被抛弃的孩子,而是从来就没有被承认过的存在。 比起情绪,祈临在这瞬间先反应过来的是生理现象,他手心有些发冷。 杜彬陪他看了不少资料,直到晚上杜妈打电话催他回家,他才离开。 祈临坐在小沙发里,麻木地看着一个温聿容的采访视频。 视频是十年前,画质很差,但是依然能看出来温聿容当时的年轻貌美。 主持人问她的择偶标准,婚姻构想,她说希望自己有一个性格温和的丈夫,孩子随缘……一举一动都是娇俏,完全不像离过婚生过孩子。 这些都是演技吗? 他皱着眉沉默,直到桌面的手机忽然亮起,祈临才猛地回神,低头看着来电显示。 陈末野。 已经七点了,他哥说过晚上要给他打电话的。 祈临点了接通,然后就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小临?” “嗯。”他把平板上的采访视频关掉,“哥。” “怎么听起来还有点心虚,”陈末野很轻地笑了一下,问:“杜彬回去了?” “回去了。”祈临回答。 然后语音电话就挂断,变成了重新打过来的视频电话。 祈临连忙坐直了身子,紧急把腮帮子鼓起来松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觉得表情差不多自然放松下来,才接通视频电话。 陈末野在酒店的房间里躺着,手机搁在枕边,因为是侧躺,眉眼显得有些懒散。 祈临的视线安静地注视许久,这才后知后觉,他已经在想他哥了。 因为不小心知道了一些往事,这层思念里无法控制地又带了一些怜惜和心疼。 陈末野看着镜头里目光低垂的男生,长睫慢条斯理地敛了一下:“祈临,怎么了?” 祈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坦白:“刚刚……温阿姨来过,给你带了礼物。”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屏幕里的陈末野眉心短促地皱了一下,有一瞬间低气压的沉默。 第一次见到温聿容的时候,祈临明显地感觉到她和贺迅不是同一类人,对他哥为什么会排斥“母亲”存有很大的疑惑。 而现在他知道了。 他认真地看着屏幕:“因为杜彬在,所以我让她进来喝了杯水,但是礼物我没收。” 陈末野温沉的眸光看着屏幕里的男生,轻声:“为什么?上次你不是收了吗?” “上次……”祈临咬了下嘴唇,有点心虚,“上次太突然了,我有点没反应过来。而且那天是你的十八岁生日,那么重要的日子。” 第一次见面温聿容表现出来的柔和与无害太迷惑人,他当时还只是“弟弟”,不确定自己在陈末野心里有多少分量。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停顿了一下,重新抬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落了一层纯粹的淡光,像一只忠心的小动物:“现在我只会向着我哥一个人。” 客厅里的灯光足够明亮,能将祈临的一丁点变化都映得一清二楚。 陈末野看着他渐渐变红的耳尖,只觉得心脏仿佛被温化了,只剩下柔软。 怎么这么乖。 “忽然觉得,应该把你带过来的。”他低声开口。 祈临迟缓地眨了下眼睛,思绪还停留在温聿容的话题上,有点不解:“为什么?因为温聿容找上门了?她没对我做什么,我……” “不是,”陈末野靠着枕头埋了一下,眼睫微敛,“是我现在好想抱你。” 祈临哑了一秒,随后指尖瞬间蜷握在掌心,红着脸躲开了视线。 他视线凝着还没收拾的行李箱,小声说:“在旅游的时候你抱得还少么。” 陈末野的视线随着他闪躲的小动作,笑意深沉:“以前抱了,之后就不让抱了?” “……” 陈末野放轻的声音有点委屈,又像在撒娇:“以后不让抱了吗?” 明明在所有人眼里,他是朵可望不可即的高岭之花,但是黏人起来一点也不违和。 这是只有祈临才能看到、拥有的陈末野。 他偏过头摸了一把自己的后颈,好似无力招架,声音又轻又快。 “等你回来……你想抱就抱。” 第73章 视频电话在晚上九点才挂断, 因为祈临偷偷躲起来打哈欠被他哥逮住了。 拖沓地把电话挂断,祈临捧着手机在沙发里躺了好久,才起身去收拾洗漱。 他本来觉得, 不过是两天不见,没什么适应不了的,但是当他出来看到夜幕降临却空荡荡的房间时,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原来他从来都不喜欢一个人。 只是躺在空荡荡的床上, 右手抚摸着平整的床褥, 他就有巨大的戒断反应。 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喜欢陈末野的呢? 祈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迟钝, 不仅没察觉到他哥的心情,连自己的感情浓度是多少都不知道。 他辗转了一会儿,猛地从床上起来,跑到两个人放衣服的地方。 挑挑拣拣了一会儿, 找出了陈末野最常穿的两件衣服,确认过还有淡淡的栀子香残存之后, 他裹成一团抱在怀里。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有点幼稚, 甚至是有点失常, 可是没办法,谁让他是第一次有那么喜欢的人。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 祈临才忽地开始清算自己。 他最开始怎么会觉得自己能够忍耐陈末野去别的城市这件事?明明只是分开两天都那么难受了。 …… 因为提早和招生办联系过, 准备的证明材料也足够齐全, 所以陈末野的休学申请表很快通过了签字审批。 从学校大门出来的时候, 周趣还在夸个不停:“全国数一数二的名牌学府就是不一样,这氛围。” 陈末野慢条斯理地将资料收进文件夹里, 没有回应。 周趣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忽然开口:“我们认识那么久了,关系也算不错吧?” 这人明显在打算盘, 陈末野懒散地瞥了他一眼:“嗯。” “今天的话,只有你和我知道,我保证不对第二个人说。”周趣抬手比了个发誓的姿势,“你这休学一年的决定,是不是为小祈临做的?” 在提出休学的申请时,周趣给他做了不少思想工作,陈末野的每一次回答都是一样,经济压力为主,其他原因都是次要的。 和他对祈临说的一样。 见跟前的人刚打算开口,周趣又说:“我和林冬现范弥那几个不一样,不是瞎子。你和小祈临现在不只是兄弟那么简单了吧?” 身边的人嘴唇微抿,脸色忽然淡了下来。 周趣笑了一下,偏过头看着路上来往的车辆,声音随意:“你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我的性取向了么,我看出来也不奇怪吧?” 这件事说来有点久远,应该是初中两个人还在同校时的事情。周趣当时是住宿生,秘密小范围里暴露了,被几个同寝的男生找过麻烦。 他本来就是个家境优越的大少爷,从来没怕过,当时就还击了……结果打完一场狼狈的架从男厕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门口还站了个学弟。 当时周趣盯了陈末野好长一段时间,想着这人要是跟那群人一样发散或者是排斥,他就动手。 他喜欢男的又没招谁惹谁,自然是不打算受莫名其妙的排挤。 结果盯了半学期,陈末野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在放假前他实在没忍住,当即去教室里堵人。 而当时陈末野给他的回答是—— “是么?我不记得了。” 记忆里的声音和此刻陈末野的回答重叠,周趣一愣,错愕地回头:“你不记得了?!” 陈末野平静地思索了片刻,回头:“我脑子不记没用的信息。” 周趣哽了一下,然后问:“上飞机前的那顿饭,小临吃了什么?” “云吞面。” “没加什么?” “葱和酱汁。” “这些信息有用吗?” 陈末野安静了一秒,回答:“算忌口。” “你少跟我扯,”周趣瞪了他一眼,“我性取向那么大的事儿你能忘两次,他昨天从碗里挑一截葱你能记两天。” “……” 虽然生气,但周趣还是意识到话题扯远了,低声:“总之,你俩这个暑假发生了什么我大概都看在眼里,你就少给我装了。” 之前问的时候他是还不确定两个人到哪一步,但这分开的两天从陈末野看手机的频率,他就大概猜到□□成。 “你那个入学成绩,要是真缺钱多的是人给你想办法。”周趣十分笃定,“我看你就是放不下。” 陈末野视线淡然地抬起,陌生城市的天空上,有一只不知名的鸟飞过。 周趣瞥了一眼他的表情,先是长叹了一口气,又忽然笑了。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能把自己的情绪克制到极致,最后进化成毫无感情的机器人那一类呢。”他说,“没想到还能看到你任性冲动的一面。” 这就是所谓的十八岁啊。 陈末野依然没有回话。 回酒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回去的飞机在晚上八点,周趣打消了在附近闲逛的念头,决定回去好好休息。 祈临大概是守在手机旁边,陈末野的消息刚发出去就有回复。 [Slinz:申请书下来了。] [小神兽:辛苦了,好好休息吧,晚上的飞机吗?] [Slinz:嗯,给你买了东西。] [小神兽:小狗兴高采烈.JPG] 祈临总有一些和他本人形象非常不一样的可爱表情包,陈末野看着屏幕上那只乱窜的活泼小狗笑了一会儿,切出了聊天框。 他点开了拨号程序,将一串数字输入。 没到十秒,电话就接通了,先是有片刻的安静,然后是温聿容的声音:“小野?” 陈末野的回应冷漠:“有事找我?” “是,小祈临跟你说的吗?” 陈末野不喜欢和她谈论祈临,只是问:“有什么事?” 大概是第一次被主动联系,即便语调很冷漠,温聿容也相当高兴:“高考不是结束了吗,为了庆祝你考上好大学,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不需要。”陈末野说,“以后也请你别随便到我家里。” 我家。 还真是好鲜明的一条界线。 先前的情绪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温聿容低声:“我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吗?” “会。”陈末野说,“还有,祈临心软,对你说不了什么重话,但也不是能让你当成可以利用的对象。” “小野。”温聿容很轻地笑了一声:“原来在你眼里,我已经是个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了吗?” “你不是一直都是么?” 电话那端有一段时间的沉默,女人的声音比先前淡了许多:“我不会对小临做什么的,这点你放心。”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陈末野放下手机,刚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温聿容的声音又忽然穿过来。 “小临是个很温柔的孩子,有的时候我看着他,会觉得好像看到了以前的你。” 陈末野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 飞机在晚上八点半起飞,十二点落地,从机场到家接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陈末野终于在两点前推开了小出租屋的门。 为了不让祈临担心熬夜,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惊喜,陈末野在落地时间上稍微隐瞒了一下,说是明天早上十点落地。 他动静很轻地打开了门,用门外微弱的灯光看了一眼,祈临蜷在床上睡得很安稳。 陈末野在飞机上悬了几个小时的心脏仿佛现在才触地,他放轻动作走到床边看了一会儿,才去浴室洗漱。 差不多收拾好,他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出来的时候,祈临还是没醒。 他走到床边,轻掀开被子准备躺下去的时候,才发现祈临并不是安静地睡着。 他还抱着什么,但是光线太过微弱,看不清。 陈末野眉梢微挑,他不记得祈临除了自己以外还有抱什么入睡的习惯,轻轻地伸手握住了祈临搭在枕边的手腕。 熟睡里的人毫无防备,甚至往怀里抱着的东西上蹭了一下,仿佛下意识地从中汲取安全感。 窄小的房间里光线低暗,陈末野却依然看清了祈临怀里抱着的东西。 是他在家时常穿的短袖。 这几天所有烦乱焦躁的情绪一下消失,心脏像是抽离了实感化成了一团絮软的棉花糖,顷刻就被眼前的场景洇染融化。 陈末野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垂眸静静地看着睡梦中的人。 明明在这两天的电话视频里,祈临也没表现出多想他的意思,却在他回来的时候猝不及防展现出那么柔软的一面。 就这么想他么? 陈末野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落到少年的眉眼上,轻之又轻地描摹,触碰。 他没有想吵醒祈临的意思,但是任谁来看到眼前的场景,都不可能还克制得住。 也许是指尖的温度太过灼热,祈临垂拢的长睫轻缓地颤了一下,乌沉的大眼睛慢慢睁开。 黑暗里一切都是模糊的,他先感受到落在自己眼尾的指节,迟钝地意识到什么之后,他才抬起眼。 然后就落进了陈末野那双盈满了笑意的眸里。 两个人在夜色深沉里对视了三秒,祈临怔了一下,沙哑且带着困顿的嗓音微微地试探:“哥?” 迷蒙的光线里,男生很轻地点头:“嗯。” 祈临的手动了一下,抓住了陈末野准备抽回去的手,沿着沿着脉搏捏了一下,确认有心跳之后,才确信这不是梦。 他下意识想坐起来,却感觉到自己怀里有是买东西窸窣落下。 紧接着,那件被他抱得皱巴的短袖就这么落到了两个人的视线中心。 他低头,看着那两件皱巴巴的衣服,大脑一瞬间被漆成白色,然后轰地爆发出慌乱的警铃。 祈临像只猝不及防遇到天敌的小动物,一边炸毛一边飞快地把那两件衣服抓到身后。 血液仿佛一瞬间回流,他的脖子,耳朵,甚至是脸颊都飞了一层红,甚至连刚刚被陈末野触碰过的眼尾都泛出了一层极浅的水光。 “你,我……”他刚睡醒的嗓音又哑又慌,全是被抓包的无措和尴尬,甚至有一个瞬间恨不得用被子把自己藏起来:“我不是……我就是……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不习惯隔壁没人让他抱着吗? 找的理由越来越苍白,祈临简直想给陈末野一棍把他打失忆,然后再给自己一棍晕过去算了。 怎么自己偷偷摸摸的歹念还让陈末野抓个正着? 他该怎么解释?他哥……会觉得他恶心吗? 脑子即将过载时,祈临却听到一声极低极沉的笑从跟前传来,不夹杂任何的负面情绪,只是愉悦。 陈末野抚摸过他脸颊的手缓慢地落到他的腰侧,不动声色地越过他的安全距离,将他裹在自己的影子里。 两个男生在微乱的床褥上又拓开了一圈只属于彼此的安定区,陈末野垂眼看着他泛红的眼尾,一点点低头,将唇贴到他发丝微乱的眉心。 醒时的额头吻甚至比睡前还让人安心,陈末野带着一丝丝的怜惜和漫长的温柔,辗转吻过。 直到祈临那些慌张被悉数抚顺,他才退到耳边,用极轻的,像猫科动物感受到舒适惬意时才会发出的低声说:“我也想你。” 第74章 祈临藏在身后的指尖忽然卸下了所有力气, 他松开了那件被捏得皱巴的替代品,抱上了眼前的人。 沐浴乳的淡香清爽,这人甚至还有空洗了个澡! 他的脸埋在陈末野颈侧, 声音有点闷:“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要不是陈末野说错时间,他也不至于让他哥逮个正着。 陈末野无声地笑着,掌心落到他的后颈,缓慢地抚摸了一下:“等不到明天早上, 但是又怕你熬夜。” 那点想念被暂时地满足了, 剩下的就是该算账的恼怒, 祈临压着他哥的肩膀将人推开,转身准备下床:“哦,那你还真是考虑周到。” 但动作到一半,还没踩落地上, 他又被陈末野轻轻地搂了回去。 祈临微微偏头,就看到陈末野落在自己肩上松散凌乱的头发。 男生懒散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浅色的瞳近距离地看着他:“不是说回来就让抱么?怎么要跑。” 祈临看着他眼底盈着的笑, 也没惯着, 挑开他的指尖:“我让的是明天早上十点下飞机的人抱,凌晨的排队。” 说完就径直走向了浴室, 一点情分也不讲。 祈临在洗手间接水冲了一下脸, 飞快地把自己的情绪压下去, 之后才慢慢抬头看自己的表情。 靠, 怎么还是跟猴屁股似的。 他又想再接抔水,但是又怕动静太大让陈末野听出什么来, 纠结了一会儿只好站在镜子面前硬等。 等自己平息下去,一切恢复正常。 这个过程有点久,陈末野在床边守得百无聊赖, 思绪散漫的几个瞬间,他偶尔会去猜祈临怎么在浴室里那么久都没动静。 猜了两下,他又轻抬起眼睫,视线往床边那两件皱巴的衣服扫过去。 陈末野伸手将它勾了过来,展开看了一眼。 没发现什么,又面无表情地把衣服放回柜子里。 重新躺回床边,逐渐有些昏昏欲睡时,他终于听到了浴室门缓缓打开的动静。 他安静地用听觉捕捉着祈临的动向,从浴室出来,绕过属于他的床边,慢慢走近自己。 因为祈临有在刻意放轻脚步声,所以陈末野没有着急睁眼,想知道还在生气的小刺猬在打什么算盘。 下一秒,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就忽然被掀了起来。 陈末野的喉结细微地滑动了一下,有一丝丝的意外。 随后就感觉到祈临曲着腿慢慢压到床面上,像是匍匐前进的小动物,气息自下而上,一点点笼到陈末野跟前。 最后,陈末野就感觉腰侧一处微微陷了下去,是祈临的手撑在了上面。 这下即便不用睁眼去看,他也大概清楚祈临是以什么姿势在自己跟前。 ……去浴室冷静了一会儿,胆子变大了? 这段时间陈末野一直在有意克制着自己,因为他能感觉到祈临其实还有很多顾虑。 他还不知道怎么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会在意路人的目光,会顾忌陈末野的情绪……喜欢得热烈却又小心翼翼。 迟钝懵懂得像枝头上晚熟的桃子,渡过了整个春夏,馅儿却还是酸脆青涩。 所以陈末野从没想过,除去拥抱和亲吻,还会对祈临做些什么。 也从没想过祈临会这么突然的…… 后半句话还没想完,陈末野就感觉自己胸口一沉。 他怔了片刻,终于睁开眼。 就看到祈临小动物似地趴在他的身上,颊边的软肉都因为这个懒散的姿势显得肉乎乎。 他就只是这么趴在他的胸口,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没有任何…… 意识到自己的猜测过了头,陈末野忽地偏过脸,沉闷地笑了起来。 祈临耳朵正贴着他的胸口,将他的笑声听得一清二楚,皱着眉抬头:“干什么?不是你说要抱么?” 他都主动爬下来当玩偶了,还有什么不满? “嗯,是。”陈末野的喉结再次滑动了一下,语气有些无奈,“真是高估你了。” 祈临:“?” 他瞪着大眼睛,显然还想问“高估”是什么意思。 陈末野却不打算回答,只是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还真是离不了人。” 祈临皱眉:“我又不是什么小动物,怎么可能离不了人。” “嗯。”陈末野点头,“那是我错了。” 祈临:“……” “小临。”陈末野忽然叫住了他的名字,温沉的嗓音在夜晚格外清晰。 “这些事情我爸没和我说过,是我从我小姨那里听回来的,不确定真实性,但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去鉴别真假,所以你听着就好了。” 祈临先是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陈末野是要跟他讲自己的过去。 他微微抬起脸,乌黑的双瞳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人。 “温聿容的原生家庭情况很糟,为了摆脱过去,她嫁给了我爸。”陈末野说。 小姨的说法是温聿容的梦想一直是想进演艺圈,当时她的父母是打算把她草草嫁人了事,她为了逃离原生家庭受了骗,欠了很大一笔钱,但在最困难的时候遇到了陈和桥。 个中原因十分复杂,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十分草率地结婚了。 温聿容是在婚后第二年怀孕的,在九个月的时候得到了一个面试的机会,她毫不犹豫选择了梦想。 当时温聿容的公司开的条件很苛刻,所以两个人离婚,且孩子只能由陈和桥抚养,还签了一份保密协议——绝对不对外承认他们的夫妻关系,也绝对不能说孩子和温聿容有关系。 相对应的,她将陈和桥当初拿的钱翻倍还了回去。 陈末野成长那几年,正是温聿容迅速火起来那段时间,但陈和桥从来没跟他提过任何和她有关的事情。 他在屏幕上时常见到温聿容,却从来不知道那就是自己的母亲。 陈末野平静地阐述着过去的一切,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这些事情我一直没和你说,是因为我认为没有说的必要。”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也有每个人的抉择,只要不后悔,一条路走到黑就是。 “我不需要任何所谓的亲人。温聿容怎么想,又打算怎么做,我都不在乎,”陈末野抬手抚着祈临的侧脸,“现在的我只要你一个。” 祈临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忽地低头,在他手心里蹭了一下。 他知道他哥只说了一半的过往,还没有真正提及他恨温聿容,以及现在温聿容重新联系他的原因。 但是把心剖开本来就是一件难事,有些时候不说不代表隐瞒,而是还没做好准备去面对那些血淋淋的过往。 “嗯。”祈临说,“我知道了。” 他不想逼陈末野说什么,更何况他哥已经将他放在那么珍视且唯一的位子上。 “睡吧,”陈末野轻抚了一下他的后背,“晚安。” 祈临感受着他哥掌心的温度,第一次觉得夏天夜晚原来也能这么悠闲惬意。 恰到好处的安定陷入岁月的经纬,往后无论多少年再回忆,都会记得今晚的月光澄澈透亮。 * 陈末野是个很有规划的人,调整了一天之后,他就正式成了RUGOSA酒吧的服务生。 玫姐虽然有想过拿他当招牌,但是她也清楚让高考状元端茶递水有点大材小用,所以还帮忙联系了个教育机构,周末陈末野就去当补课老师。 当然,乐队有活动还是优先跟乐队。 陈末野一下就从无所事事的休学生变成了身兼几职的打工人,乐队成员们给他的评价是比牛能干活。 说完就被某个兄控狠狠瞪了一眼。 陈末野哄了好久,才让祈临没跟那几个口无遮拦的计较。 祈临对此非常内疚,很担心陈末野的身体情况。 “其实还好,工作日玫姐只给我排了六个小时。”陈末野耐心地和他解释,“乐队的事情和以前一样,你也见过。至于补习……对一个学生和对十个学生区别不大。” 毕竟到底是选择休学了一年,不勤奋工作不行。 祈临本来还有点意见,但他哥后面发现了,只要他反对就抓过来亲一下,祈临就没办法说什么了。 暑假的时间流速总是很神奇,即便祈临过得足够充实,当新学期开始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快得不可思议。 九月开学时,祈临已经是高二生了。 早上从正门进学校时,他才发现高三那块高考倒计时牌子已经撤了,荣誉墙也换了一批新面孔。 而他所在的教学楼从高一变成了高二,原高二的地盘被一群看起来还很活泼毛躁的新生占领。 胡黎说那群新生的眼神清澈中透着淡淡的愚蠢,他每次路过时都会被“瞻仰学长”的目光追随好远,十分萌新。 又因为暑假那段演出视频的小范围传播,祈临成为了继陈末野之后第二个校园传说——明明那段视频里他几乎没怎么开口,却被神化成了高二唱歌很好听的那个学霸。 而第一位校园传说……因为陈末野的成绩破了校史,还为十六中招生章程奉献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所以学校专门在校史荣誉墙上给他腾了一个特别空位。 一下就让这块向来被忽略的角落一下成了每个学生路过必须瞻仰一下的景点。 祈临第一次路过的时候,就拍了二十多张照片,各种角度记录了他哥那张非同一般的证件照。 他哥的照片和几个捐钱修教学楼的大佬并在一起,别说有多喜感了。 最后发了一张自己在下面比耶,仿佛游客照一般的合影给他哥。 [Kylin:你好受欢迎啊传说。] [Kylin:据门卫叔叔说,自从开学到现在来这里打卡的每天都有上百个学生,只增不减哦。] 陈末野的消息是隔了两分钟才回的: [Luv:这个点不是放学了,还在学校溜达?] [Luv:不想回家陪你哥吃饭了?] 正在车上的祈临:“……” [Kylin:在回去的路上,请别岔开话题。] [Luv:那我改天把你的名字刻个章] [Luv:去接你的时候顺便盖上去?] 祈临没想到他哥这么胆大包天,忽地被口水呛了一下。 杜彬正好在他身边,抬手帮他拍了拍肩膀,无意扫到他的手机屏幕。 “嚯,你还和人聊天呢?少见啊?”杜彬说完,又一脸八卦地看着他,“我刚不小心扫到备注了,L-U-V?是谁啊?在聊什么啊?” 祈临心头微惊,一时有些惊悚就这么露了马脚,一时又庆幸自己提早给他哥改了备注。 还好杜彬没看到聊天内容。 “哦,一个刻章师傅。”他面不改色地说。 “现在的刻章师傅那么潮呢,还是字母缩写。”杜彬说。 祈临说嗯,然后把手机收进口袋里。 Luv是love的变体拼写,是他忍不住炫耀又必须偷偷藏起来的巧思。 他哥已经从学校毕业了,但是祈临喜欢的人还在陪着他。 第75章 因为杜彬在旁边, 祈临有意克制了看手机的频率,直到从车站分开才迫不及待地把手机拿出来。 刚刚在车上来不及回消息,怕冷落他哥, 结果打开的时候才发现他哥给他发了个表情包。 [Luv:猫咪等待.jpg] 之前班里有穿过谁和谁暧昧,谁和谁谈恋爱,用以佐证的消息都是聊天频率的变化。 祈临当时还觉得他们幼稚,认为每天都见面的人哪来那么多的兴趣在聊天软件上发消息。 果然人无法共情过去的自己。 他飞快地在屏幕上敲了一行字: [Kylin:到了, 接我。] 发完就迈开腿往楼梯上跑。 祈临其实是起了点坏心眼, 想打他哥个措手不及, 让陈末野接又不准备让他真的接到,然后自己就能理所当然地找麻烦。 结果他刚跑到楼梯平台,就看到他哥倚在门边,懒散地在玩手机。 陈末野含笑看着他:“这么着急?” 祈临稍微喘了一口气, 靠在扶手上仰头看着他哥:“你这么快?” “嗯。”陈末野把手垂下,神情懒散, “闲着没事在门口吹会儿风。” 其实在祈临说“在回去的路上”时陈末野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不过就这么说出来有点蠢, 他不打算暴露。 于是就看到楼梯下的人轻抿了下唇,一脸盘算没得逞的不高兴。 陈末野侧身进门:“进来, 今天老太太拿了西瓜过来。” 他今天要去教育机构报道, 所以玫姐没给他排班, 下午四点办完事回来, 正好撞见在楼下遛狗的老太太。 老太太说在早市买了个西瓜,非说不好吃, 连吼带塞地给了陈末野。 祈临进门就看到已经被他哥切片摆盘放在小茶几上的西瓜,他松下书包:“那你给钱没?” “给了。”陈末野抬手揉了下自己的肩膀,走进厨房, “挨了她一巴掌。” 祈临笑倒在沙发上,乐完了坐起来,才发现切片的西瓜特别漂亮,瓜瓤通红,还有一股清冽的甜香。 他尝了一块,甜得不像话,一口下去把坐车回来的热气全散干净了。 祈临捏着一块蹿到厨房,凑到他哥身边:“好甜啊,你要吃吗?” 陈末野正在料理食材,闻言扫了他一眼:“吃过了。” 祈临眨了下眼,低头又咬了一口。 九月份正是西瓜的季节,老太太送来的这个又脆又甜,他顾着解渴吃得很认真,全然没发现陈末野偶尔落下来的目光。 咔嚓咔嚓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唇角甚至还沾了一点零碎的西瓜瓤……跟小动物一样。 汁水落到指尖上,祈临轻抿了一下:“好甜,我要再吃一块。” 说完转头就又出了厨房。 少见他有馋的时候,陈末野轻声笑了一下,料理完食材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躺在沙发上的一条人。 祈临脑袋靠在沙发扶手上,长腿懒散地晾在另一端,手上的西瓜刚好啃了尖尖一口,对着他哥晃了晃:“快来吃,不然我真吃完了。” 然后就见陈末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被他缠得不行了,终于朝小茶几走来。 祈临连忙坐起来,想给他哥端一块西瓜,结果转头就被陈末野捏住了下巴。 高大的男生一手撑在桌子上,薄唇先沿着祈临的唇贴了一圈,然后舌尖才舔走了他唇边的一点沙瓤。 “是很甜,”陈末野慢条斯理地退离,用指腹抹过下唇,“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他哥平静自然地折回厨房,祈临在沙发上呆了半天,才红着脸低头把两块西瓜都吃掉了。 好在陈末野只给他切了四分之一的西瓜,祈临不至于傻傻地吃撑,晚饭上桌时还能吃一大碗。 陈末野的厨艺在这一年里大有进步,做出来的菜已经像模像样了……只是味道还是很奇特。 他还在尝试用米饭去中和香菇炖鸡的咸味时,就听见陈末野低声问:“预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祈临上个学期通过了学校数学组的初筛,本周末要参加预赛。 他思索了一下,决定不说没把握的话,只说:“还好。” “还好?”陈末野眉梢微挑。 祈临顿时坐直了身子,改口:“挺好的,有信心。” 毕竟在过去的两个月假期里,除了最开始的旅游和后来的两个人腻歪的时候,他哥就把闲暇的时间用竞赛题填满了,没给他定目标,但是考前辅导是做足了。 祈临的自尊心也不允许他就这么草草了事……但是,做到了再说和先夸下海口是不一样的。 陈末野看了他一会儿,忽地说:“嗯,考好了有奖励。” 祈临眉梢顿时挑了起来,乌漆的眸看着眼前的人:“奖什么?” 陈末野看着他兴致勃勃的表情,长眸轻敛,浅色的瞳仁里带着淡淡的蛊惑:“考好了告诉你。” 因为他哥这句“奖励”,祈临就跟打了一剂强力鸡血,不仅刷题效率比之前快了一倍,甚至在学校的状态也不一样了。 别的同学还在适应新的课程表,新的科任老师时,祈临已经进入状态。 不用再高三教学区和教室往返跑为他节省了不少时间,要不是胡黎偶尔动身把他推出去上厕所打水,祈临能一整天都坐在教室里刷题。 “我靠,没想到班长你也有题海战术的一天。”胡黎翻着他连题目都看不懂的竞赛书,“居然都写满了,你什么效率。” 祈临手上还有一份真题,头也没抬:“做得比较慢了。” 胡黎刚想问这凭什么叫慢,就翻到了一道大题。 这道题被标了个星号,旁边被红笔详细地写了批注和重点。 胡黎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头把书靠到祈临的卷子旁边对比了一下:“草,这字迹不一样,不会是学神写的吧?” 十六中能被真心实意叫学神的没几个,他这一嗓子瞬间引来了后排的大半注意力。 一堆人纷纷凑过来看学神真迹,然后纷纷被竞赛题开了眼,一个个又哀嚎着回去了。 但即便如此,最开始同学们也没太把祈临刷题当回事。 毕竟普通高中和重点高中不一样,十六中办学以来真正能摸上全国级竞赛的学生还没出现过,这群学生还没切身体会到学神或者卷王带来的压力,更没明白竞赛的重要性。 所以,当祈临市排名第三这个消息下来的时候,班里是先愣了足足三秒,然后胡黎才反应过来带头欢呼。 祈临一边故作镇定,一边在桌子底下拿手机给陈末野发消息。 [Kylin:得意.jpg] [Luv:进了?] 他哥不止秒回,还给他甩了几张图片,分别是不同类型的竞赛题书籍。 [Luv:题目给你挑出来了,针对训练,争取在考前刷完。] 祈临忽然觉得他哥有点扫兴,这么波澜不惊是觉得他肯定能进么? 对他太有自信了吧陈末野? 于是他又挑了个猫架AK的表情包塞过去。 [Luv:知道了,给你奖励。] 看到他哥这句话,祈临莫名又有点耳热,明明就是来讨赏的,被说中了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于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矜持些,他又回了一句。 [Kylin:算了,等我复试考完吧。] 毕竟这场考试只算拿到入场券,还没看到成果呢,他不想那么早就从他哥那尝到甜味儿。 下了这样的决心,祈临后续的时间就抓得更紧。 陈末野给他挑了三本竞赛题,本来的目标是做个三分之二,把祈临之前还有些不熟的知识点和题型过一遍,结果等考试前一晚他检阅的时候,才发现祈临居然一声不响地刷完了。 而他回头时,他弟正一脸理所当然地躺在床上:“睡了,明天去考试。” 陈末野才忽然反应过来,论骄傲,祈临在学业上就没不如意过。 考试分了两场,都在早上,从八点考到十二点十分。 十六中不是考点,陈末野一早就陪着祈临到指定地点参加考试。 四个小时他一直守在考点附近的咖啡厅里,直到考试快结束他才到门口接人。 祈临没让他等多久,单肩背着书包小跑到门口。 陈末野习惯性地帮他整理凌乱的刘海:“还可以么?” “题目都很熟悉,”祈临小喘了一口气,“我尽力啦。” 这个回答有些模棱两可,不太像是祈临会说的话,可是陈末野只觉得他可爱。 总归是尝试,他也没有想给祈临定多高的标准。 两个人的午饭是在RUGOSA吃的,玫姐一早就听说祈临在准备考试,见面第一眼就先问考得怎么样:“听说这个考好了能有保送机会,是吗?” “哪有那么简单。”周趣在一边慢条斯理地科普,“这考试轮次多着呢,得先选拔,考出省级奖项,再从得奖学生里选拔组成省代表上去全国决赛,决出排名之后还得进集训,这才有资格。” 玫姐哦了一声,又感慨地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孩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了。” 祈临只是听着,没说话。 他没觉得考试哪里厉害或者不厉害,但保送的名额他确实有点眼馋。 一切能让他早点结束高中生涯,早点迈到陈末野身边的机会他都想要。 第76章 开学第一个月就在各种大考夹杂小考里忙碌地过去了, 祈临迎来了他在十六中第二个校运会。 为了弘扬班级风采,祈临又把那件粉嫩的百元大钞班服从衣柜底翻出来。 他本来想偷偷塞进书包里到学校再换,结果再谨慎也还是被他哥发现了, 陈末野非得捉住他把衣服套上,一边笑,一边和他贴脸拍了几张照片。 “你去年也拍了,”祈临没好气地躺在床上, “我真搞不懂你是多喜欢这件衣服。” 陈末野坐在床边翻着相册, 十分满意:“你适合粉红色。” 祈临没搭理他哥, 转身准备下床把衣服换回去的时候,又被陈末野捞进了怀里。 “校运会报了什么?”他问。 “一样啊,两百米和四百米。”祈临说。 他只会短跑,跳高跳远那些并不擅长。 “嗯。”陈末野把他搂到自己腿上, 忽地掂了掂,仿佛称了下重量, “长高了, 还能拿第一么?” 祈临没想到他哥这样能量出他的身高, 一手撑着他的肩膀:“能吧,身高不影响速度, 毕竟我腿长。” 陈末野垂眸扫过他的脚踝。 祈临察觉到了, 顿时不自在地把腿往被子里一藏,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的几秒, 他又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干嘛要藏啊……他哪里没被他哥看过。 “嗯,厉害。”陈末野没在意, 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腰,等祈临弓身去躲时又趁机亲了一下他的脸,“不过, 别人给你送水不能收。” 祈临回头,漂亮的眉眼弯了起来,有点狡黠。 “哥,”他说,“我发现你占有欲真的挺重的。” 吃醋算不上,但陈末野总会悄无声息地给他划不少界限,一些不允许他迈出去,一些不允许别人跨进来。 陈末野看着他含笑的黑眼珠,平静地承认了:“是挺重的。” 说完,他一点点收紧了手臂,将祈临抱在跟前,自己则侧耳贴在他的胸口:“不让么?” 祈临垂眸仔细地看着那双浅色的眼睛,像有些沉迷:“你想太多了,不会有人给我送的。” 陈末野的掌心沿着他的后腰轻轻抚摸,一点点感受少年肌肉里的生长纹理:“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祈临没明白这跟误解有什么关系,眉梢轻缓地皱了一下,然后就听见他哥含笑的嗓音:“会有人给你送水的,你这么招人喜欢。” 陈末野坐在床沿,掌心微微用力,就让祈临也跟着回到床边。 比他矮半个脑袋的男生屈膝压在床面,一手撑着他的肩膀才勉强没有趴趴熊似地倒在他身上。 祈临望着他,小声:“招你喜欢就够了。” 怎么能说出那么可爱的话。 陈末野轻轻仰头亲了一下祈临的下巴:“你先回答刚刚的问题,让还是不让?” 祈临有些好笑,因为忽然发现陈末野格外幼稚的一面,他慢慢退离,重新看着他哥的眉眼。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在几份工作里连轴转,也可能只是因为脱离了校园,陈末野的眉眼渐渐有了成熟的迹象。 和当初像又不像。 但祈临却觉得此时此刻是他和陈末野距离最近的时候。 他的视线从少年的肩膀垂落,慢慢延到后颈,随后心思稍动了一下,像他哥每次在亲吻时抚摸他一样,用掌心压在陈末野的后颈上。 跟前的男生眸色骤然烁了一下,向来浅淡的色泽落了一层影子。 祈临忽然觉得有点渴,偏过头错开了视线,才低声回答:“让啊,怎么不让。” 然后就听见陈末野低哑地嗯了一声,伸手捉住了他逾矩的手,将人带到了枕头上。 前段时间有考试,两个人一直循规守矩,今晚仿佛松了禁制,吻有些热烈过了头。 直到教育机构的电话打过来,陈末野醒神去接,两个人才分开。 祈临趁着他哥回头接电话,飞快地揪了一条短裤钻进浴室,小半个小时之后才出来。 彼时陈末野已经打完电话,大概是没亲够,又把人堵在门口。 祈临只能仓促地和他接了个短暂的吻,然后认输般看着他哥:“不行,明天要回学校。” 陈末野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喉结上下滑动了一瞬,他才哑声回了一句好,径自走进浴室。 那么久以来,总有人是时常忍耐的一方,偶尔回失控也是人之常情。 祈临本来想等他哥回来的,但是他生物钟太准时,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陈末野带着一身水汽出来的时候,床上那只小刺猬已经睡得摊成一块饼。 有时候觉得祈临心思太细腻,有时候他又格外地没心没肺。 陈末野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把“饼”卷起来抱到怀里,安心地睡下。 * 杜彬和去年一样,在校运第二天旷了职高的课遛进十六中胡混。 胡黎和他已经混得很熟了,不主动去门口接人,但是在桌游上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这俩一见面就摆出一副中年富商酒局会晤的架势,又是握手又是搂肩的,特别正式,引得不少路过的同学围观。 等杜彬炫够了回到祈临身边时,桌上的纸牌游戏已经过半。 他一屁股坐下就贴到祈临耳边:“你和这个班是彻底混熟了啊,女生都敢凑那么近围观你了。” 祈临瞥了一眼,没见到身后有什么人。 “别看了,我挤进来的时候她们不好意思,散了。”杜彬接手了他指尖捏着的牌,祈临很自然地交给他。 交换之后,对面的男生没忍住:“杜哥你和班长还真熟啊,都不用语言交流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杜彬骄傲地扬起下巴:“那是,也不看看我们认识了多久。” 祈临就在一旁这么听着,偶尔跟着一起笑,但视线总是很散漫。 虽然他们升高二了,但是学校为了组织方便,校运会划分的班级大本营还是和去年一样,祈临一抬头就看到了那条“高二一班”的横幅。 然后就想起了去年陈末野那些失败的拍立得照片。 他哥当时是躲在哪个角落拍的照片呢?拍那么多是看了他多久?那时候是不是已经喜欢他了? 这些问题回忆起来就像是在一颗完整的茧上,他只能顺着一根丝慢慢地抽离,揣测陈末野当时的心情。 等杜彬喊他的时候他才发现牌局已经结束,胡黎在组织新一局,问祈临要不要参加。 祈临拒绝了邀请,站了起来打算去小卖部。 杜彬和胡黎向来是以他为主的,也跟着离开了牌桌,三个人并排往高三教学楼走。 杜彬狐疑:“你怎么往这边来了,陈末野不是毕业了吗?” 祈临脚步顿了一下,平静地回头:“你不知道高三也有小卖部吗?” 杜彬理所当然:“我当然不知道,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人。” “哦。”祈临点头,“那我原谅你了。” 杜彬:“感谢你的宽宏大量哈。” 这个点是铅球跳远比赛的时候,教学区人不多,但在经过自习室的楼梯时,祈临还是被人拦下了。 是两个女生,其中一个抱着水,脸红得跟桃子一样。 另一个女生显然比她自在大胆许多,喊住了人:“祈临同学,不好意思啊耽误你一点时间。” 杜彬和胡黎两个人看了一眼就知道发生什么,不约而同地说要上厕所,就转身折进楼梯旁的洗手间里。 几个人很快腾出了只有两个人的空间,女生大概是不想太占用祈临的时间,于是深呼吸了一下:“祈临同学,我听说你待会有比赛,给你送瓶水。” 只是送瓶水而已,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应该会被接受的吧? 女生试探着看了祈临一眼,却发现男生只是垂眸扫了一眼她手里的水,然后礼貌地笑了一下:“抱歉,我不可以收别人的水。” 女生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他:“为什么?” 祈临垂眸沉思了片刻,才略带歉意地抬头:“有人管着。” 女生眼睛眨了一下,随后脸色就白了下去,有些受到冲击的样子:“哦,好,抱歉。” 杜彬和胡黎两个人说是上厕所,实际上就躲在洗手间后面偷听。 听到女生失落彷徨的声音,杜彬先是在琢磨祈临的回答,然后就听到胡黎在身后轻轻“我草”了一声。 胡黎嘴比脑子快,只顾着震惊祈临的回答:“班长这话的意思是……他追到学姐了?”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狠狠地钳住了,胡黎回头,对上杜彬瞪大的眼睛。 “什么学姐?” 胡黎:“……” 这辈子从没像现在一样恨自己嘴上不能安锁。 因为胡黎说漏嘴,祈临刚进洗手间就被杜彬以“吾儿不孝”的眼神狠狠谴责。 两个人沉默着对视了片刻,他才看向胡黎:“他眼球怎么了?” “少跟我谈眼球,”杜彬瞪着他,“我和你认识那么多年,你特么爱上学姐不告诉我?” 祈临瞬间就知道是什么事,他视线微转,就看到目光闪躲的胡黎。 “而且我看你刚刚拒绝收水那个意思……事情已经成了吧?”杜彬往前一步继续瞪,“你瞒着我搞姐弟恋?” 祈临:“……” 不是姐弟恋,是哥弟恋。 但他不可能解释,而看杜彬现在的架势……也没法敷衍过去。 于是在下午四点二十分,陈末野刚从教育机构出来,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一下。 他垂眸扫了一样,就看到他弟弟给他发的消息—— [小神兽:猫咪亲亲.JPG] [小神兽:小狗贴贴.JPG] [小神兽:小刺猬打滚.JPG] 一堆莫名其妙的卖萌表情包之后,才露出真面目: [小神兽:哥,委屈你了。] 第77章 祈临被杜彬堵在洗手间门口就“学姐”的问题盘问了近半个小时, 要不是二百米开始检录,他估计还得嚎半天。 短跑依然是他的强项,二百米和四百米的金牌由他一手包揽。据胡黎说, 祈临冲线的时候跑道上的尖叫教学楼二楼都能听到。 两枚金牌拉高了班级的总分,经过体委的一合计,居然跟有四名体特生的三班差不了多少。 这个消息实在是激动人心,后面的男女混合接力赛里, 参赛选手们也卯足了劲想从三班嘴里掰一分。 祈临本来不打算去凑这个人堆里的热闹, 但是他被杜彬哀怨的眼神搞怕了, 只能被迫跟着人堆随波逐流。 给Luv的消息,就是他在混乱中发出去的。 让哥哥变成“学姐”,他实在于心有愧。 祈临本来还等着他哥找他算账,结果到混合接力结束的时候他都没收到陈末野的消息。 是还在忙, 还是没看到? 混合接力之后就是颁奖和闭幕仪式,在办公室休假的老师这时候都下来了, 祈临只能把手机收着。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 胡黎和杜彬又跟两只跟屁虫似地紧紧贴着。 因为去年校运之后他们聚了餐, 所以今年打算延续这个传统,两个人正一左一右撺掇祈临一起去。 只可惜祈临满脑子都是他哥, 问一句拒三次, 极其难约。 “我草, 现在有学姐了就不把我们当兄弟了是吧?”杜彬冤魂一样阴森森地开口, “现在上学时间是竞赛的,放学时间是学姐的, 发小是可以隐瞒的,忽略的,弃如敝履的。” 祈临沉默了三秒, 回头:“不错啊,语文水平有进步啊。” 杜彬:“不准夸我,坏男人。” 祈临:“……” 其实没有在夸你。 杜彬看出了他的无语,干脆道:“行了,别说了。我就不信学姐管你那么严,今天去吃一顿饭怎么了?” 祈临刚想解释这不是学姐的事,胡黎就从右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草,那是学神?” 祈临微微晃神,视线顺着他指尖的方向望过去,陈末野正站在校门口。 身形修长高挑的男生自成一道风景线,即便是站在最朴素的街道上也依然夺目。 祈临穿过人群走到他跟前时,才看到他手里连着充电宝的手机。 “昨天晚上忘记充电了,刚收到你的消息就没电了。”陈末野说,“回不了你的消息,就直接过来了。” 还好今天身上带了零钱,不然坐车都是一件难事。 祈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只觉得心脏柔软一片,他正想开口说什么,又听见陈末野带着低笑的嗓音:“顺便过来看看你闯了什么祸,还能委屈我。” 祈临:“……” 胡黎和杜彬就是这时候过来的,起初他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完全走进来的时候他才茫然起来:“妈呀,真的是学神?” 陈末野作为十六中的传说,他考上哪所大学早就被当成榜样被各年级的老师到处宣传,所以阔别一个暑假忽然见到真人,胡黎还有种不真实感。 杜彬这才反应过来,低声说:“国庆呢,你不回家啊?” 陈末野休学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但和胡黎不一样,他嘴上有把,在这种场合自觉帮忙打圆场。 “啊,哦!”胡黎这才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看我这反应。” 陈末野礼貌地向他们笑了一下,也没多说什么。 “对了,我们这正打算去聚餐呢,学神你要不一起来?”胡黎连忙说,“我们这正求班长过去呢。” 陈末野毕竟已经是传说级人物,要是能把他叫上一块儿吃饭,不知道能热闹成什么样。 祈临一眼就看出胡黎的心思,有点服这人见缝插针的本事,他转过头本来想看陈末野的意思,结果就被他哥的视线捉住。 男生浅色的瞳里带着点笑意,用眼神询问:让去么? 祈临眼睫颤了一下,这才别过头,语气无奈:“去吧去吧,嚷半天了都。” 他其实并不讨厌聚餐,只是比起和别人吃饭更愿意和陈末野待在一起。 吃饭的地方还是上次的烤肉店,这回胡黎提早定了个大桌子。 大半张桌子都已经坐了同学,在看到陈末野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兴奋,仿佛就地变成花果山的猴。 陈末野其实不太热衷这种场合,但是看到祈临眉眼有点雀跃,又故作矜持地开口向同学们介绍“这我哥”时,又觉得很可爱。 这群小孩对优秀的学长有天然的崇拜,入座之后纷纷主动搭话,陈末野出于礼貌,也简单地回应。 杜彬坐在祈临的另一侧,观察了一会儿,碰了下自己发小的肩膀。 祈临正在看手机,微微侧过脸:“嗯?” “既然野哥都来了……要不把你学姐也叫过来?”杜彬说,“都谈上了,好歹给我介绍下吧?” 他的声音很小,但祈临还是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对面的同学,刚庆幸没人听见,另一侧陈末野的手就落了下来。 他哥在递水的那一瞬间,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到的低声:“学姐?” 看着祈临下意识微抿的嘴唇,陈末野算是明白为什么那条消息是“委屈你了”。 原来是说了个没办法圆的谎。 这种场合不好解释,祈临清了下嗓子,转过头:“下次。” 碳火很快烧起来,因为这桌人多,所以都是自助,服务生只是偶尔过来帮忙看下火。 杜彬虽然外向但毕竟不是同个班里的人,偶尔一些吐槽学业老师的话题搭不了腔,他就干脆把注意力全放在祈临身上。 “这事儿,我是第几个知道的?” 祈临给他碗里塞了片烤五花:“第三个。” “第二个是胡黎?” “是陈末野。” “陈末野是第二个?”杜彬有些诧异。 “是啊。”祈临说。 杜彬忽地就平衡了,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他家发小本来也不是愿意和别人聊这些事的类型……他连陈末野都没说呢,肯定是胡黎那个八卦精自己偷看到了什么。 这么想,他就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回头又问:“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喜欢的类型,怎么突然想谈恋爱了?” 杜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祈临知道,陈末野能听见。 他不动声色地往隔壁扫了一眼,他哥面不改色,但搁在桌上的手却已经慢慢贴了过来。 仿佛也跟着杜彬一起好奇。 祈临端起桌面上的可乐喝了一口,气泡在舌尖漾开,甜甜的一片。 “不是突然。”他低声说,“是喜欢很久了,只是后知后觉。” “你看,”杜彬说,“我就说你们优等生总有一方面迟钝吧。” 祈临敷衍:“是。” “这么说来……”杜彬忽地想起什么,伸出手捏起了指头,“是不是你梦到蛇的那段时间啊?” 祈临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杜彬在说什么时,猛地呛了一口可乐。 ……这人不是金鱼脑子么?怎么在这方面记得那么清楚? 他的动静太大,桌上的话题骤停,视线都落在这里。 陈末野给他递去纸巾,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祈临这才抬手示意自己安好。 等大家的关心过去之后,祈临才回头瞪了一眼杜彬:“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杜彬这才咧嘴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嗐,多纯情。” 祈临决定解散前都不搭理他了。 餐桌上的气氛很好,十六七岁的男生女生一点小事就能混熟,什么话题都要带上陈学长。 只不过陈学长的反应都比较平淡,唯有和班长相关的话题会多说几句。 少年少女心思浅,只以为是家属身份独有的关怀,却不知道在桌子底下,面前看起来关系稀松平常的“哥哥弟弟”手已经牵到一起。 祈临刚吃饱,手自然落下就被他哥捉住,不动声色地压到两个人贴坐的空隙里,亲密无间。 饭后胡黎还动员着去机动游戏室,祈临就没这个兴趣,提前和陈末野离场。 晚上的公交车错开了下班高峰期,人比平时少一些。 陈末野和祈临坐在最后排,靠着窗。 烤肉的味道粘在身上,味道有点明显,祈临正揪着自己的领口嗅嗅,就听见他哥低声问:“你上个学期有段时间睡不好……是因为我么?” 祈临拎着领口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后轻轻晃了晃:“啊。” 刚刚在烤肉桌上时陈末野没什么反应,他还以为他哥没听到呢。 男生侧脸看着他,眼睛微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嗯,”祈临声音很轻,“应该。” 身边的人没说话,他有些不自在,毕竟以陈末野的性格再追问两句也是正常的。 祈临回过头想看这人在打什么主意,却猝然映入了他带笑的眼睛。 车窗路过一盏盏霓虹灯,斑驳的光影落在陈末野深邃的轮廓上,而他只是在笑。 “干什么……一副很高兴的样子。”祈临小声嘟哝。 “是很高兴,”陈末野说,“原来你的喜欢比我想象中还要早一点。” 祈临安静了许久,忽地小声问:“你不生气吗?” “生气什么?” “我说……我谈了个学姐。” 祈临的话音落下,汽车到站的提示音正好响起。 是临家的站点,不好拖沓,两个人便起来先后下了车。 这段短距离的沉默让祈临有些忐忑,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自己想要陈末野是什么情绪,他不想他哥生气,又怕他哥不生气。 甚至祈临有些时候会想自己为什么不能是女生,这样他就能大大方方地和陈末野牵手,并肩。 这一站只有他们两个人下车,汽车的门咔嚓关上之后,就带着冷淡的光源远去。 祈临低着头,皱着眉思索半晌,低声对他哥说:“你以后也可以这么回答。” 陈末野略一回头,看着他:“什么?” “说你谈了个……学妹之类的。”他低声说。 第78章 祈临有的时候其实挺庆幸自己和陈末野有着兄弟这层关系, 就比如刚刚在同学面前的介绍。 “我哥”这个称谓可以作为包裹他们那些隐秘亲昵的外衣,轻而易举地让他将归属感和占有欲圈在陈末野的身上。 而有些时候“兄弟”又像是一道深刻的隔阂,他的喜欢深深地坠在里面, 见不得光。 陈末野安静地站在祈临身前,注视着他的眉眼,确定他的情绪。 “恋爱没有定式,我本来也不会按部就班, ”他抬手, 在站牌遮挡的阴影下轻轻捏了一下祈临的耳垂, 直到跟前的人重新抬头看他,才低声,“与其说我有没有生气……其实,我觉得你才更委屈。” 祈临愣了下:“我?” “嗯。”陈末野点头, “喜欢上不能坦荡承认的人,委屈你了。” 远处有一声急促的车鸣, 像是一柄划破长梦的利刀, 祈临忽然从稀薄的混沌里醒神。 陈末野是个多细心的人?他一点的神情变化都能被察觉到, 怎么可能会为这些事情生气?反倒是他只顾着向别人遮掩隐瞒,却忘记了他哥的心情。 意识到这点时, 陈末野捏过他耳垂的手徐徐垂落, 祈临没来得及反应, 但好在他及时捉住了他哥的手腕。 陈末野微顿, 平静地垂下眼看着他的指节:“怎么了?” “陈末野。”祈临看着他,“我喜欢你, 这种喜欢就只是因为喜欢,不是为了回馈什么。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祈临乌墨的黑瞳认真地看着他:“你明白吗?” 他不是被陈末野“带”进这个圈子的, 而是醒悟过来时,已经喜欢上身为男生的陈末野了。 对他哥的喜欢一点也不委屈。 手腕上的温度炽热而真实,陈末野安静地感受了片刻,才轻笑着低头:“嗯,现在清晰地知道了。” 没有生气是真,但他刚刚耍了一点心机也是真,毕竟少年人的喜欢就是需要一次次被肯定。 * 国庆对祈临来说是假期,但对陈末野来说是加班加点的时候。 不想带孩子的父母把正处于青春期的问题儿童扔到教育机构,陈末野领着双倍工资,也负责着双倍的麻烦。 因为从小出租屋到教育机构要坐近四十分钟的地铁,所以陈末野每天早上八点半就出门了,祈临只能挣扎着从睡梦里起来送他哥出门。 而陈末野晚上下班近十一点,几乎是赶末班地铁。祈临自开学以后生物钟就养得很规律,每天都撑着眼皮子等他哥回来。 一天下来见不了几次面,甚至大多数话都是靠手机。两个人明明住在一起,却像在网恋。 等到问题儿童的托管终于结束,祈临的假期也到尾端了,那点短暂的温存又被各种错落的时差冲淡。 高二的期中考就在节后不久,这次考试和往日的月考截然不同,不仅成绩出得快,还要办家长会。 胡黎在知道考试范围时死了一次,考试中因为试题难度又死了一次,得知周六就是家长会死第三次。 祈临没空听他哭嚎,因为陈末野给他看过班表,周六他是要去RUGOSA的。 他到办公室正打算和班主任萧龄申请家长不出席,结果就看到和班主任一起从楼道里上来的陈末野。 “正好,小临来了。”班主任笑着朝他招手,“刚好准备找你,过来吧。” 祈临应了声好,但视线却是紧随着陈末野,满眼的询问。 “是我刚刚临时通知你哥哥来的。”班主任笑着说。 她毕竟带过陈末野和祈临两个人,或多或少了解他们的家庭情况,这个学期她也准备找机会和各个学生的家长谈谈,见家长会到了就干脆先联系陈末野。 祈临哦了一声,和陈末野一起跟在班主任身后。 虽然平时哥喊得多,但是像现在一样确切地认识的陈末野的身份是他的家长……这种感觉还挺神奇的。 班主任和他们聊的地方不是办公室,而是顶楼的主任办公室。 陈末野高三的班主任正好在门口,看到他的时候是既高兴又有些无奈,高兴是能看到自己的得意学生,无奈是因为他真的选择了休学一年。 祈临看到满室的数学组老师时,终于反应过来,是之前竞赛的成绩下来了。 他的成绩在预料之中,拿到了一等,但是排位靠后,简言之是擦了个边。 对十六中来说是破校史的好消息,但对祈临来说,这个结果象征着他的优势已经见底了。 十六中并不是拔尖的学校,在师资资源上跟竞赛强校都有很大的差距,学校在这方面除了贺喜基本上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帮助。 所以经过几轮讨论,数学组的老师一致认为,如果祈临想在后续的比赛里取得更好的名额,摸到保送的资格,则需要去参加校外的辅导。 “小临是我执教生涯以来遇到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他的天赋不仅是表现在数学上面,所有理科成绩都很优秀,作为老师,我们当然是由衷地希望他的天赋能得到培养。”萧龄把资料递给两个人,“这边是老师帮忙联系的辅导机构,学校方面会出资……不过也只是一部分。” 这话说得很委婉,祈临眉目动了一下,没有犹豫,直接翻到最后费用的一页。 因为机构教练的执教履历非常漂亮,所以这个数字也特别耀眼。 评估费、时薪、小班,这些都是基础,后面还有附加的资料费考试分析费专家讲座答疑服务……笼统算下来数额大得让人觉得是诈骗的程度。 陈末野只是低头扫了一眼,就看到祈临想也不想地合上了资料。 “这个机构提供的培训科目不仅是数学,还有化学和物理,”萧龄看着他的动作,大概猜到他的意思,眉目温婉:“你和末野的家庭情况老师是清楚的,如果觉得压力大,这笔钱老师先替你垫着,等你……” “老师,不用了。”祈临很果断地拒绝了,“我们家还不起。” 话音一落,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下来。 几名老师纷纷看向祈临,目光或遗憾或着急。 萧龄看了他一会儿,旋即将视线落到陈末野身上:“没关系,老师今天跟你们聊也不是要马上做决定,这个报名表最后的提交时间在三天后,可以先考虑一下。距离决赛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既然有名额了我们认为还是尽力争取一下。” 从办公室出来之后,祈临一直处于“我主意已经拿定了我不去不准劝我”的状态,眼神凶巴巴的,似乎陈末野敢开这个口就要咬上去。 陈末野看着他的侧脸,只觉得可爱得想上手去捏,但毕竟是在学校里,他还是忍住了。 十六中放学已经有一段时间,校道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很空旷。 陈末野陪他走了一段,才开口:“我今晚休息,如果不着急回家的话,我们在学校里转转?” 祈临撇了他一眼,确认他哥是没有聊刚刚那个话题的意思,于是点了下头。 他把书包从教室拿出来,刚准备背上就被陈末野勾住了背带,祈临愣了一下,就看着他哥把自己的书包挂在肩膀上。 两个人沿着学校走了一圈,走过操场,看了那面荣誉墙,最后上了高三的楼顶。 这个点夕阳已经差不多落下去了,天际一片橙红色,祈临站在空无一人的扶栏后托着下巴:“你还真是喜欢这里啊,毕业了也要回来看一眼。” “嗯,门卫不让非本校生随意进出,有机会了还是要回来看看。”陈末野站在他的身边,挽着唇看着楼下偶尔路过的学生。 祈临站在他身边,是他摆出“不交谈”的架势,但是当陈末野真的一言不发时他又不知道他哥在想什么。 他虽然馋那个保送名额,但也只认为这只是一场考试而已,不考又不是没其他机会了,他并不愿意花那么大的代价……更何况现在他们两个人的小家现在是陈末野在养。 但,是不是该和他哥商量一下呢?即便他不愿意。 祈临有些烦闷,颊边压在手心上,半张脸压得微微有些变形。 陈末野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你上次是不是在这里给我送过花?” “不是这里,是在操场。”祈临努了努嘴巴,用下巴指了个方向,“成人仪式么,在足球场上。” “但是在这里拍了照片,”陈末野说,“就当是在这里收的吧。” 祈临皱眉,没明白这个“就当”是什么意思,回头正想问时,却发现他哥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个小盒子。 “这是之前答应给你的奖励,本来是打算再迟一点并成生日礼物一起送给你的。”陈末野往他迈进了一步,将盒子上的系带轻轻扯下,放到他的手心,“不过既然今天出成绩了,那就提早收了吧。” 等祈临指尖收拢,握住了丝绒的盒子时,陈末野的手才转落到他的发梢。 男生的指尖修长,掌心温暖,在他的头顶轻轻揉了一下。 “这段时间备考很努力了,辛苦了。” 祈临心空了一拍,随后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他握着盒子的指尖收拢了一下,等血液回温,才慢慢地将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双情侣对戒。 第79章 去年祈临生日的时候, 陈末野给他送了一枚檀木制的手工拨片,而今年他用檀木做了一对戒指。 样式很简单,细薄的一圈莫比乌斯环, 在光下是漂亮的深紫色。 祈临的眸光闪烁了一下,迟缓地抬头看向跟前的人。 陈末野站在他的跟前,长睫一拢,就将先前的松散漫然收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祈临, 浅色的瞳仁里是只装得下他一个人的专注:“也许你会觉得现在收戒指还有点早, 但我还是想送这个。” 作为恋人, 他们没办法正常地向身边人公开对方的身份,作为兄弟,无论在血缘还是法律上也没有盖章戳印。 有些时候陈末野会觉得,他们之间只有看不见摸不着的感情维系, 是坚韧又脆弱的矛盾体,温暖, 甜蜜, 却落不到实处。 所以, 他们之间需要一个“凭据”,脱离旁人的许可, 见证他们的秘密。 而对戒的含义再合适不过。 陈末野将尺寸稍小一点的指环从祈临掌心的盒子里取出来, 然后握起他空着的左手, 戴上他的无名指。 尺寸完全贴合。 他唇角挽了很轻的弧度, 又将剩余的那枚戒指取出来放到祈临的手心,低声询问:“轮到你了, 能给我戴上吗?” 祈临戴上戒指的手慢慢蜷握了一下,捏住了属于陈末野的那一枚对戒,低声问:“我们现在是在交换戒指吗?在黄昏, 教学楼的楼顶?” “嗯,是啊。”陈末野颔首,看着他笨拙而小心地把指环套进自己的指尖。 等戒指到底,祈临准备抽离时,陈末野又捉住了他的指节,随后轻轻捏起,低头吻过他的指尖。 祈临呼吸微窒,感受着被触碰过的皮肤变得滚烫,像是回流的血液烧上心房。 每一下鲜明的心动都是因为眼前的人。 “虽然现在说宣誓太早了,但我想说,”陈末野抬头看着少年水光莹润的黑瞳,声音缓慢而庄重,“除了作为恋人得到你的爱护,我也希望作为家人能得到你的依赖。” 他们不是正常的兄弟,正常的恋人,但可以是特别的伴侣,特别的家人。 祈临嘴唇微抿,抬手碰了一下自己有些发酸的鼻尖,声音闷闷的:“所以……说来说去你还是想我去上补习班。” 只不过是把话套了层伪装的外壳,但他反应并不迟钝,听出来了。 陈末野轻声低笑,捏着他的手晃了晃:“嗯,那可以让哥哥对你更好一点吗?” 祈临想说你对我已经够好了。 可是陈末野那句自称的“哥哥”杀伤力太大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入套了。 他最后没有去班主任提供的竞赛机构,而是去了陈末野给他报名的竞赛班——这是他高中转学前,重高的老师推荐的资源。 当时陈末野也通过了重高的初试,只不过转学了,一切就没有后续。 竞赛班主攻单科,更加专业且有针对性,虽然依然昂贵,但价格没有之前那么夸张。 报名之后,祈临的晚上和周末时间一下就被占满了。 他看着陈末野安排的作息表,这才意识到……就算没有班主任的善意提醒,他哥也是铁了心要给他报名的。 “果然对戒只是诱饵吧,你就是为了骗我上钩去补习。”祈临冷冷地看着陈末野。 他哥刚从浴室出来,发尾还带着一点潮意,闻言过来亲了他一下:“那你不喜欢么?” 祈临:“……” 他闭了闭眼,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现在是成熟稳重的十七岁,是不会受你蛊惑的,你少给我岔开话题。” 生日是收到戒指后一周过的,当时他正体验人生第一节昂贵的竞赛课,满心只有对钱的心疼,别说过生,连蛋糕的钱他都不允许陈末野再花。 杜彬胡黎他们本来还想给他办个生日会,结果祈临一亮竞赛课表,两个人纷纷老实了。 当时玫姐在场,还夸祈临勤俭持家认真上进,祈临心虚得半个字不敢说。 “嗯。”陈末野将擦头发的干毛巾搭在肩膀上,低头环住了他,下巴靠在他的肩上,“这么说来,现在我们好像只差一岁?” 陈末野明年二月才满十九,单纯从数字上来说,他们的差距确实变小了。 温热的呼吸落到颈窝,痒痒的,祈临虽然有点怨气,但还是抬手摸了一下他哥的头发:“如果你的时间能停滞就好了。” 陈末野掀起眼皮,施施然看他一眼:“嗯?” 祈临一本正经:“等我比你年长了,就可以轮到我养你了。” 大概是被他的理论可爱到了,陈末野低低地笑了出声:“小临这样就很好了。” “才不好。”祈临淡淡地哼了一声,转头去把剩下的竞赛题拿起来继续写,“你去睡吧,我继续写了。” 选拔的集训就在十一月底,他这几轮考试可以说是靠所谓天赋吃老本进的,后面必须得加倍努力。 陈末野看着他认真的侧脸,松开手任他回到小茶几上。 祈临定好计时器,摸起笔刚准备开始,陈末野又折了过来。 男生俯身亲了下他的颊边。 “晚安,加油。” “……晚安。” * 竞赛班的开支虽然在预期之中,但是实际支付出去后还是带来了一定压力。陈末野考虑之后,还是多接了一份家教的兼职。 工作时间从原来的十小时延长到十四小时,周趣偶然间看到他手机上的日程表,忍不住感慨:“你还真是天生的牛马,打工圣体。” 陈末野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周趣关切地问:“小临知道你这么拼么,哥哥?” “闭嘴。”陈末野警告地扫了他一眼,将手机收了回去。 祈临自然是不知道的,这段时间正刷题刷得天昏地暗。陈末野一天还能挤出来睡六个小时,他只能合眼四个小时,第二天灌一杯速溶咖啡就出门了。 陈末野有些时候想让他别那么拼,但转念一想也算是自己把人逼到这个地步的,现在让他放松未免有点既要又要。 于是只能把那点担心和寂寞统统忍下来,让自己也跟着时间跑,恨不得日子过得快些再快些。 周趣还想说什么,陈末野却已经拎上了背包:“他明天要去集训了,我先回去了。” 这人也只会为了祈临才挤出半天休息时间,周趣识趣地不打扰了:“行吧,路上小心。” 他赶上了从RUGOSA回去的公交车,两站换乘之后,在晚上七点二十到小出租屋。 刚下车的时候就收到了祈临的消息,陈末野一边低头打字,一边按照以往的路线回去。 但在经过杂货铺时,老板却忽然喊住了他:“诶那个,状元。” 陈末野眉头微蹙,停下脚步。 他和杂货铺的老板没什么交集……唯一一次还是过年的时候贺迅出现,他在情急之下对人动了手。 后来就一直没有交集,也没有和解。 所以当杂货铺老板主动搭话的时候,陈末野第一反应是……不对劲。 “你高考成绩不是挺好的么?我看当时不少学校找上门了,”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他,仿佛寻常八卦,“但你怎么一天天回家啊,没去上学吗?” 陈末野淡然看了他一眼,语气冷了下来:“有事?” 这句反问十分锋利,老板的笑容一下就挂不住了,撇了陈末野一眼:“我就随便问问……” 陈末野没有回答,径直走向小出租屋。 老板大概是没想到寻常的聊天也会被小孩甩脸色,人一走他的脸就垮下去,阴阳怪气:“也就是个读书的死脑子,问问还那么大谱……” 他没好气地挥了下手,转身回到杂货铺里,窝回收银台后面的躺椅上。 陈末野站在楼道的门后,平静地观察了他一阵,确定他没什么可疑的举动,才动身上楼。 开门的时候祈临已经坐在茶几边,菜已经上桌了,十分丰盛。 祈临没动筷子,而是在写题,听到他开门的动静时才扫了眼正在计时的手机:“怎么晚了点?” 十分钟前陈末野就跟他说下车了,正常来说五分钟就该到家。 陈末野走到茶几边放下东西,本来想跟他说杂货铺老板的事情,但看到祈临低头在写的卷子,话题折开:“接了个电话,耽误了一下。” 教育机构的老师经常和陈末野打电话聊备课的事情,祈临没多想:“赶紧吃饭吧,都这么晚了。” 陈末野轻声应好。 集训选拔是需要到特定地点集中考试,祈临饭后没再刷题,而是简单洗了个澡,然后收拾衣服。 陈末野靠在小沙发边看着他整理,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他要和祈临分开近一周的时间了。 祈临刚把箱子合上,他哥就从身后覆了上来。 “怎么了?”他侧过脸,看到陈末野低垂的眼睫,忽然动了点心思,“舍不得我?” 陈末野闻过他身上的味道,低声:“嗯。” 虽然已经习惯了他哥的撒娇,但每一次拥抱时还是会心动。 祈临克制了一下,回头抱住他哥,拍了拍他的后背:“其实也就去六天,第七天就回来了,很快的。” 难以想象他居然也有安慰陈末野的一天……有种变得更成熟可靠的感觉。 陈末野贴了下他的脸,低声:“照顾好自己。” “知道啦。” 出发的那天早上十分晴朗,十六中的老师开车来接的祈临,陈末野把人送上车之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去的路上扫过杂货铺,就看到老板一晃而过的身影。 ……他在偷看。 接连两次突兀的“被观察”感让人不适,陈末野有种不祥的预感。 今天是周末,他下午有四个小时的家教课,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出门。 大概是为了应验他的预感,暴雨在中午很突然地下了起来了。 陈末野刚下车,又没带伞,只能暂时到附近建筑下避雨。 他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刚从包里翻出纸巾擦拭,一把眼熟的伞缓缓映入眼帘。 ——是他和祈临初见那天,塞给祈临的那把伞。 后来祈临告诉他,那天他回家的时候撞见在楼上守他的贺迅,跑的时候太仓皇,这把伞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陈末野眉心一皱,早上那阵不舒服的感觉达到极致。 随后下一秒,雨伞缓缓朝他走来,伞下露出了贺迅的脸。 第80章 飞溅的雨水沾湿了裤脚, 带来令人不适的阴湿感。 避雨的屋檐下只有两个人,贺迅抖过伞沿上的水,向陈末野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陈同学, 好久不见,你应该还记得我吧。”他右手按了按自己的腹部,“应该是记得吧,毕竟对叔叔下手这么重。” 陈末野的指尖勾过肩膀上书包的背带, 沿着边缘慢条斯理地滑了下来, 抬起眼皮看着他:“有事?” 他的语调过于轻慢淡然, 贺迅本来是打算来找事的,小腹处又忽地出现了之前的幻痛。 冷静点,这小子才刚成年呢。 贺迅咬了咬牙根,看着陈末野:“有, 为小临过来的。” 自从上次没要到钱,贺迅一直奇怪这小子的身份和由来, 于是在两个人不在家的时候, 他想办法和杂货铺的老板套了些关系, 问了不少事情。 杂货铺老板说,这俩是兄弟, 合租在一起, 哥哥刚高考完, 有个了不得的成绩。 贺迅本来以为高考完陈末野就该去读书, 结果等来等去却发现这人依然没有离开那个小出租屋。 “我知道,对你来说祈临算半个弟弟, 所以你照顾他……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吧,你们不在一个学校了。”贺迅凝着他没有表情变化的脸,笑着说, “据我所知,你好像在打工?那么也就是说他现在一个人上下学?” 陈末野看着他,冷笑了一下:“所以,你来就是想威胁我,你要去找祈临?” 这人还把祈临当成十二三岁的初中生么? “也不一定。”贺迅森森然地说,“也有可能是去学校露个脸,找他的同学朋友,问问他的老师什么的……他在准备什么竞赛对么?” 陈末野垂落在身侧的手不动声色的握紧。 贺迅的意思很简单,他知道祈临已经不是能随意拿捏的年纪了,但是可以上心理压力。可以让祈临每天上学放学都如临大敌,可以去骚扰他的同学老师施压。 因为祈临在备考,所以一点情绪起伏都很关键。 “那你去吧。”陈末野看着他,“何必来告诉我呢?” 他说得干脆而随意,让贺迅在心里打好的算盘猛地一顿。 什么意思?他不是还帮祈临出头么?怎么现在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难道他猜错了,两个人的关系其实没那么好? 陈末野看着他一瞬间的僵硬,表情更加冷漠而平静。 贺迅就是以为他和祈临的关系异常亲密,所以以祈临当幌子,冲他来的……毕竟如果他的目标真的是祈临,就不会专门来告诉他。 “高考考的不错啊,你们学校光荣榜上可是说你录了个好学校。”贺迅说。 陈末野这时才露出一点阴沉,他盯着贺迅:“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贺迅见自己后续的把柄见效果,松了口气,“就是没钱,找你讨点钱花花。” 陈末野笑了一下:“我和你有关系么?问我要钱?” “我当然可以去找我的亲生儿子要钱,”贺迅说,“只要你不怕工作上遇到点麻烦之类的。” 祈鸢的经济情况他再清楚不过,积蓄就那么点,祈临这一年又是搬家又是读书,估计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贺迅去他那里讨也挤不出多少,但是面前这个男生看起来不一样……他一天几份工,还在酒吧干。 贺迅虽然没进去过RUGOSA,不知道陈末野究竟做什么,但这张脸这张皮……他那么优秀的成绩都不上大学要去酒吧干活,估计有一份“高薪”。 他擅自认定陈末野在干不正常的工作,所以才把目标转到他身上,而陈末野的表现也让他觉得自己的猜测成功了。 威胁一个要脸皮的钱袋子,总比去和祈临那个小刺头拉扯要简单。 “我知道你在一家酒吧打工。”贺迅盯着他,“好学校一般校风都不错吧,要是知道你休学一年是在酒吧……哦不,工作,你说他们会不会后悔录取你?” 陈末野垂下眸,仿佛在思考,终于开口:“你要多少?” 贺迅藏不住得逞:“你能给我多少?” 陈末野看着他不说话。 “行,先拿五千吧。”贺迅让步,反正已经找到提款机了,他也不急于一时。 陈末野皱了下眉:“我现在没有那么多。” 贺迅哼了声,抓了下脸:“那这样,明天这个点还是这里,你拿给我?” “我给了,”陈末野看着他,“你离我工作的地方远一点。” “那当然。”贺迅笑着抖开了伞,“有钱,什么都好说。” 陈末野眸色沉冷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里,身侧垂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贺迅这种人不择手段,做太绝他会将矛头转向祈临。陈末野故意向贺迅表现出不在乎祈临,更关心工作,目的就是为了让贺迅彻底相信直接威胁他要比恐吓威胁祈临更有用。 他在雨中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周趣打了个电话。 周趣算是他认识的人里比较靠谱有人脉的,他虽然不愿意麻烦别人,但必须要在祈临不知道的时候解决掉贺迅。 然而电话打了四十四秒,周趣才接通,嗓音沙哑:“小野?” 陈末野皱了下眉:“你怎么了?” 周趣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你过来吧,我在玫姐这儿。” 陈末野以暴雨堵在路上为由,将今天安排的家教课调到晚上,然后打车到了酒吧。 到休息室时推门而入,他就看到满脸狼狈的周趣。 陈末野脚步一顿:“你怎么了?” 休息室里没有别人,周趣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我性取向的事情被我爸发现了,刚把我揍了一顿扫地出门,说是要断绝关系。” 他爸还不是刚发现的,是发现有一段时间了,今天刻意和他摊牌要结果,要么老老实实改回来,要么就身无分文滚出家门——他已经事先把周趣所有银行卡的钱转走了。 周趣觉得他爸专横又恶毒,大吵了一架,挨了顿揍被赶出家门……吉他都没法拿。 “老东西还专门跟我的朋友打过招呼,一个都不给老子借钱,害得我这副德行酒店都没法躲,跑玫姐这里来了。”周趣摁了下眉心,低声骂了一句:“草。” 陈末野视线缓缓垂下。 周趣这才想起是他主动打的电话,收起了自己的情绪:“好了,不说这些丧气话,你找我有事?” 片刻的沉默后,陈末野才开口:“问你下一场演出什么时候。” 周趣已经自身难保了,他没办法再开口把人卷进来。 “估计得停一段时间了。”周趣叹气,“我爸的手伸得长,我刚收到几条取消演出的通知了,这是把我往绝路上逼。” 也就是说,目前少了一份工作。 陈末野略一颔首,也没多说:“嗯,你就先好好休息吧。” 如果是平时周趣能察觉端倪,但他现在情绪太糟了,光是自己的事情就足够烦。 陈末野带上门,在沉重的雨声里径直走向后门。 这个点玫姐在收拾准备下午的营业,他拿出手机,简单地检索了一下刑事案件的量刑标准。 阴天的走廊里光线阴暗,少年的轮廓沉在潮湿的空气中,露出了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冷意。 直到一滴雨水撇渐在屏幕上,陈末野抬手划开时误触到进拨号页面,他才微微回神。 满页的通话记录都是祈临。 他眸色恢复了些许温度,点开了号码。 拨出后五秒,电话接通。 “哥?”祈临略显意外的声音从手机传来,语调清透又柔软。 陈末野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声称呼里褪了个干净,他无意识地挽起唇角:“嗯,到集训点了?” “刚到,听了个讲座。”祈临刚从集训地的小礼堂出来,附近人还很嘈杂,他捂着手机往宿舍小跑,“放下行李就被老师抓过来大礼堂了,没来得及给你发消息。” 电话那边传来了陈末野很轻的笑声:“嗯,跑慢点,别摔着了,下雨呢。” “我知道,你带伞了吗?”祈临问。 陈末野拍了下自己被淋湿的肩膀:“带了。” “嗯,这几天天气都不晴朗,你要注意,别我不在你感冒了。” “好。” 祈临顿了一下,忽然开口:“哥,怎么了吗?你好像有点不开心。” 小刺猬总是在这种时候特别敏锐。 陈末野微偏过脸,偏头轻压着手机屏幕,声音放得很轻:“没什么,只是想你了。” 刚撑开伞的祈临动作一顿,脸几乎是一瞬间就烧起来了。他连忙把伞打低隔绝了附近往来的学生:“这么巧,我也想你了。” 轻声细语的,藏在伞沿下的甜蜜。 他听到了电话里陈末野的呼吸稍微沉了一下,似乎是在笑。 “你就被哄好啦?”祈临小声说,“你好容易哄。” “喜欢你,所以好哄。”陈末野轻笑着回答,“好了,回宿舍整理吧,第二天就要开始考试了。” “嗯,考完跟你说。”宿舍的门卫要看学生进出的身份卡,祈临亮了一下。 门卫朝他点了下头,祈临就撑着伞进了宿舍楼。 宿舍是两人一间,他和一个外校的学生拼住,有些话不好随便说。 于是在电话挂断之前,他低声向着纠正了一句:“哥哥可以好哄,男朋友不可以。” “等我回去哄你。” 第81章 祈临这一周过得非常充实, 一天到晚除了听讲座就是考试,课余时间也基本在自习室里。 来参加选拔的学生基本上都来自各大重点高中,不是高中同学就是初中同学, 大家都很面善熟络,进来没多久就抱团了。 祈临的独来独往就显得很特别,甚至有人主动搭话邀请一起吃饭。 但他一律委婉拒绝了。他不需要无效社交,刷完题他就和陈末野聊天, 每天缓解想念的时间都不够, 别说和陌生人聊天了。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之后, 集训老师召集了学生们再听了一个讲座才算完成了这高强度的几天。 来接他的是班主任萧龄,见面先向他笑了一下:“下苦劲儿了,脸都瘦尖了。” 祈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有一点,回去好好休息, 吃点好吃的。”萧龄笑着说。 祈临笑了笑,然后摸出手机用屏幕照了一下……感觉没变啊, 那里瘦了? 兀自打量了一会儿, 视线又落到屏幕映照着的项链上。 祈临稍稍勾了一下脖子上的链子, 因为集训地点不适合戴戒指,所以他这一周都是把指环挂在脖子上的。 想他哥的时候就拿出来摸一摸。 要不是现在班主任在这里, 他都想取下来戴上了。 他摁亮手机, 点开聊天软件, 他和陈末野的对话还停留在中午考试前。 他哥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下午六点左右。 但实际上集训营提早了一个小时结束,祈临犹豫了一下, 决定不告诉他哥,提早回去给个惊喜。 ……反正这事儿陈末野以前也干过,他算是回礼。 到家的时候祈临放轻了脚步和动作, 他慢慢用钥匙打开门,本来是想着陈末野要是在厨房就去吓他一跳,结果推开门看到的,却是已经在床上睡着的男生。 除去生病和极少次祈临的早醒,他其实很少看到陈末野的睡颜。 以前在高中的时候因为年级作息不一样他哥很早就醒了,后来放假了他又比他哥熬得起劲,所以对陈末野贪睡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的印象。 他下意识将步子放轻,悄悄走到床边,在床沿缓缓坐下。 祈临本来是想观察他哥什么时候醒来,但坐到床沿时才发现陈末野的眼下有一片很淡的轻,而且脸上的疲惫很明显。 ……他哥这几天都睡不好么? 虽然两个人在恋爱期很腻歪,但祈临还不至于把他哥的反常当成是想念过渡导致的。 陈末野没恋爱脑到这个地步。 他哥遇上事了? 祈临垂眸皱着眉,正在大脑过一遍最近的聊天和通话记录,打算找出是哪里不对劲时,眉心却被轻轻点了一下。 他抬起眼,就发现陈末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惺忪的笑眼近距离看着他。 “回来哄我了?”他的嗓音带着刚醒时独有的沙哑,很磨耳朵。 “等会儿哄,”祈临看着他,“陈末野,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陈末野看了他一会儿,缓慢地撑着床沿坐起来,指尖没进微乱松散的发间:“本来还想瞒你的,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祈临的心一下就悬起来了,紧张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到,其实,”陈末野抬起眼,清泊的瞳凝着人时有种近乎蛊惑的味道,“周趣其实也喜欢男生。” 祈临怔在原地,这个他是真的完全没发现。 但是被陈末野点明后,之前的所以细枝末节却又回笼,难怪过年吃饭那晚周趣会这么看他。 而在这电光火石的间隙,一个突兀的想法突然冒头。 祈临猛地站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圆了:“周趣他喜欢你?!” 这回怔住的人轮到陈末野,他呆滞了近两秒,才倒回床上大笑起来。 这是祈临第一次看到陈末野笑成这样子,捧腹大笑,甚至还有泪光。 他不知道是着急还是羞恼,只是凑过去抓住陈末野的手:“你快说啊,他是不是我情敌?” 陈末野一边笑,一边顺势扣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拉就将人带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带着祈临在柔软的被褥上滚了一圈。 直到怀里的人被滚得乱糟糟的,陈末野才转为抱着他的腰,低头贴在他的额头上:“小临,你吃醋的样子好可爱啊。” 祈临皱眉,抬手捏住他的脸,有点气:“别管我可不可爱,快说。” “不是,他有对象。”陈末野低声解释,“他家里知道了,和他吵了一架,要求他断掉。周趣拒绝了,然后被断了经济来源。” 祈临躺在床上听着,这次意识到,和周趣比起来他和陈末野几乎没有“家人”这一关。 “养一个乐队是需要很多钱的,作为最大的金主,周趣断掉资金链之后,我们的演出只在玫姐那了,”陈末野说,“所以我把闲下来的时间,又拿去排了一份兼职。” 祈临捏他脸的动作慢慢放平,改成捧抚:“难怪你看着那么憔悴。” 陈末野往他的手心里蹭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着他:“你好像也瘦了,集训的饭不好吃吗?” “没有啊,”祈临眨了下眼睛,诚恳道,“我都跟平时一样吃饭的。” 陈末野看着他,嘴唇慢慢抿了下来。 祈临知道他哥是在心疼,可他却完全能理解陈末野现在的心情……看到喜欢的人瘦了憔悴了,谁能不心疼。 “对了,”跟前的人忽然开口,“你不是说要哄我么?” 祈临眼睫毛颤了一下,看着他哥含笑的眼睛,那天在电话里放的话忽然又勾起了强烈的害羞。 他轻咬了下嘴唇,在片刻的犹豫后,伸手勾住陈末野的脖子往他的唇上贴了一下。 陈末野其实猜到他会这么做,毕竟小临纯情得很,接个吻都要脸红很久。 他本来想着就这样也不错,主动也算是一种进步……直到感觉自己的唇角被小小地舔了一下。 陈末野平缓的呼吸就忽然沉了下来。 祈临本来只是想小小地挑衅一下他哥,毕竟就算他再不经常主动,他哥教了那么多次多少也会一点。 但是他没想到这是个开关。 最后两个人同时在被窝里喘的时候,祈临的眼神都已经迷蒙了,他脑袋完全转不动,只是着迷地看着跟前的人。 直到陈末野低头往两人中间扫了一眼,祈临才忽地察觉到自己居然蹭到他哥的腿了,脑子轰地一声炸开,旋即飞快地缩到床边:“额,我……我去……冷静一下。” 陈末野轻抿了下唇角,抬头刚想叫住他,枕边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是他睡前定的闹钟,两个小时刚好。 铃声打了岔,祈临遛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陈末野低声笑了下,曲腿缓缓坐下时,才伸手把手机拿过来,关掉闹钟的时候,才发现上面有一条信息。 [未知号码:下周,一样的时间地点,还是五千。] 眸底蓄起的笑意骤散,陈末野平静地把信息调成已读,随后锁定了屏幕。 …… 集训的成果在周二落到了班主任手里,祈临入选代表名单,将于十二月中下旬参加决赛。 这个消息出来的时候,第一个说要庆祝的就是周趣,结果就被陈末野原地打回。 毕竟这人现在还在玫姐这吃救济餐,身上多一个钢镚都没有,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随时请客。 但祈临为了感谢他的好意和接受他这份庆祝的心,在没有培训课的周末亲自做了饭带给陈末野……顺便给周趣多了一份。 这算是自暑假以来祈临第一次看到周趣,陈末野说的不是假话,周趣样子比他和他哥都还憔悴。 不仅是瘦了苍白了,还有点颓靡。 林冬现说这是因为演出减少的原因,周趣这人除了像普通人一样需要食物和水,还需要在舞台上感受观众的热情,但最近乐队的演出减少,无异于把他灵魂都磋磨了。 “别怕周趣,一日为队长,终身为队长!”林冬现勾着周趣的肩膀,“就算是小酒馆我们也能炸场子!我们组乐队的那天不就约好了,一起签公司,一起出道,一起共渡难关!” “就是,虽然前面两个好像有点遥远,”叶月也给周趣递了杯啤酒,“但第三个我们还是能做到的。” 周趣接过酒杯:“我好感动,最近队长手头有点紧,V我五百?” 林冬现沉默了三秒,回头:“那什么,我突然有点事……” 周趣笑骂着打了他一下。 乐队成员们好像都不知道周趣和家里闹翻的真正原因,祈临便也没提,只是拍了拍周趣的肩膀。 周趣点了下他的脑袋:“也有你安慰我这一天,小崽子。” 点完就感受到隔壁沙发里一道幽冷的,来自弟控的视线。 周趣:“……” 他回头转向陈末野,做出了个“还你”的姿势,把祈临推了过去。 不知道是因为祈临入选决赛的喜气,还是乐队成员们久违地聚在一起,休息室的气氛比以往要好很多,周趣也跟着多了点笑容。 直到一通桌面上的手机响起,周趣垂眸扫了一眼,神色略微有点僵,随后清了清嗓子起身:“我去接个电话。” 祈临回头看向陈末野,用眼神询问,陈末野只是轻轻地点了下他带着戒指的无名指,没有说话。 林冬现也想跟范弥“眉来眼去”地关心一下周趣,可惜范弥是个木头脑袋听不懂,于是他只能叹了一口气,转身跟上周趣。 他本来是打算问周趣是谁的电话,要不要紧,结果刚出门,就听到周趣的声音。 “陈老板,您的要求不合理。”周趣望着眼前通向后门的阶梯,神情落寞,“只是签我们,不可以吗?” “如果说非要陈末野点头,您才愿意考虑签我们乐队,那……我们不必谈了。” 第82章 周趣挂断电话, 回头的时候,就看到林冬现震惊复杂的表情。 他惊了一跳,下意识地把手机往身后收, 但已经来不及了。 林冬现扣住他的手腕,声音是激动得有些颤抖:“什么意思,有经纪公司想签我们乐队是吗?” 电话里的陈老板就是去年国庆演出时,来过后台看他们的Fcos厂牌。 这个老板当时就和周趣联系过, 想要陈末野的个人资料和联系方式。 他也传过话, 但是陈末野直接了当地拒绝了,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周趣当时也只是觉得可惜,但这毕竟是个人决定,他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这个陈老板还挺长情,后面陆续跟了乐队的几场演出, 最后甚至把视线从陈末野,扩大到整个乐队。 他认为这只乐队虽然键盘手和贝斯手略有瑕疵, 但也是能培养的。 所以只要陈末野肯点头签Fcos, 他整支乐队照单全收。 “这多好的一件事啊, 签经纪公司了就代表我们以后不用再像以前一样找人脉求场地,还有人帮我们宣传找曝光……而且那可是Fcos!业内数一数二的经纪公司, 我们要是入行就签这家, 起点比别人高多少你知道吗?” Fcos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经纪公司! 林冬现双眼发亮:“最重要的是, 能解决你现在的困境不是吗?” “嗯, 是。”周趣看着他,脸上却只有平静, 他微微叹气,“但你是不是忘了一个前提条件?他要陈末野点头。” 这是一份合同没错,是一家经纪公司没错, 但对方看中的只是陈末野,他们几个人只是赠品,边角料。 陈老板被拒绝以后依然联系过他很多次,周趣都没有和陈末野说过,第一是因为陈末野拒绝过,其次就是因为这个目的性极强的特别条件。 说着是乐队水平还有待提升,实则是想用道德绑架的形式让成员们给陈末野施压。 谁会愿意自己成为被附带的那一个。 林冬现终于从“好消息”的喜悦里冷静下来,他下意识想模根烟,想起这里是休息室门口,忍了回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结果比原因重要啊。” 大公司,挑一点也没毛病吧? 他抿了抿唇,又问:“那你……完全不打算和陈末野说吗?” 周趣沉默下来。 他其实隐约感觉到陈末野这么久以来一直在刻意回避娱乐圈的事情,但是他想不到陈末野有什么不能进这个圈子的原因。 也许这次能把这个心结一并问出来? 林冬现意识到他动摇了,紧跟着劝道:“你之前还是大少爷的时候,不在意这些也就算了,可是你现在……为什么还那么拗?” 首先,人的心境是会变化的,陈末野当初不愿意不代表现在不愿意,其次,周趣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周趣和林冬现沉默地对望了许久,最后长叹一口气。 “我试试吧。”他说。 祈临坐在休息室里,见林冬现出去的时间有点长,本来还有些担心,结果两个人再回来的时候却把陈末野叫了出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末野却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起身出去。 走廊里只有三个人,周趣将刚刚和林冬现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陈末野。 林冬现就站在隔壁,目光期待:“Fcos虽然算不上是多大的经纪公司,但是对我们这种新人来说很不错了,你怎么想的?” 周趣看着陈末野轻垂的眼睫,几乎是一下就知道答案是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秒陈末野只是道歉:“抱歉,我拒绝。” 走廊里有一瞬间的沉默。 “为什么?”林冬现皱着眉,明显的不解,“你和周趣两个人现在都缺钱,怎么却轴到一块去了?” 陈末野靠着楼梯,上半身微微倾斜,细长的指尖撑在扶手上。 他的视线落在窄暗的楼梯拐角,淡声:“缺钱,就能让你们当我的附属品么?” 只是平铺直叙的阐述,轻描淡写地点明了其他人的处境,但是林冬现却一下被恼怒笼罩:“我们做乐队跑演出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签公司把爱好变成职业么?为什么有机会了我要挑剔?” 他其实没有向陈末野发火的意思,只是他的态度太过冷淡,而说出口的话又格外直白。 林冬现只是想要一个原因,错过这么好的机会的原因。 这么久以来陈末野抗拒摄像头,抗拒曝光,抗拒瞩目的原因。 “从一开始周趣找我就只是当替补吉他手,我从来是抱着玩玩的态度,并没有把这份爱好转成职业的打算。”陈末野回头看着林冬现,“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林冬现的表情瞬间绷紧,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周趣意识到气氛不对了,连忙上前想结束这个话题,但是却被林冬现一手按住挥开。 “不说乐队,但是周趣一个人帮你还少么?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林冬现下颌的线条不断收紧,“你高贵,你不需要这个机会,他呢?我们呢?” 虽然林冬现在休息室里说要有难同当,但谁都知道这句话放到现实里有多幼稚。他们明年马上就大四了,想或不想都要和社会接轨,如果这个时候还不能抓住机会……谁知道乐队能继续多久。 “而且,玩玩的态度?”林冬现冷笑了一声,“你现在的意思是,你随便玩玩就能被人看上,而我们这种没日没夜磨合练习的只能沾你的光?” “林冬现!”周趣一把挥开了他的手,按着他的肩膀喝止:“过了。” 林冬现整个人被他摁得晃动了一下,但也冷静下来,垂下眸。 陈末野看着眼前两个人窘迫僵持的样子,垂下眼,将扶手上的手收回去:“这个附加条件就是为了贬低你们的,如果这种机会也甘愿抓住,乐队之后在这条路上也不会混出来的。” 一件事如果会让人否定自身价值,那么这件事就是错的。 陈末野转身从楼梯离开,准备回休息室时,林冬现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看过你在舞台上的表情,”他的声音沉而隐忍,“我觉得你不是‘随便玩玩’,你在骗自己。” …… 休息室少了三个人,一下变得安静不少,祈临捏着手机,指尖虽然在点屏幕,但心思却有点乱。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陈末野被单独交出去不是好事。 果然,休息室的门再打开时,只有他哥一个人回来了。 叶月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往门外张望了一下,又回头看向陈末野:“怎么了?” 陈末野没说话,只是把沙发上的背包拎起来,然后转过脸朝祈临抬了抬下巴:“小临,走了。” 祈临立即起身跟上他哥,从休息室出来的时候,他还看到站在楼道边的周趣和林冬现。 两个人的表情同样很不好。 果然发生什么了。 这座城市的秋冬界线不明,从RUGOSA出来的时候,祈临才感觉到一阵冷风。 他今天只穿了一件薄外套,稍稍搓了一下肩膀,跟上陈末野。 “发生什么了?” 陈末野也有些情绪,但他向来不是会迁怒的人,扫了眼祈临的动作,伸手摸了下他的脸。 “冷吗?”陈末野问。 祈临摇头:“你们到底怎么了?” 陈末野顺着他的颊边捏了捏,把谈话的内容简要告诉他。 祈临一下就明白林冬现和周趣为什么表情那么低沉。 ……那个陈老板提的要求太过奸诈,任谁来都会觉得憋屈。 “所以你就跟他们吵架了?”祈临问。 “嗯。”陈末野垂眸轻叹了一口气,“估计把他们气得不轻。” 毕竟除了身为组织者的周趣,林冬现可以说是最勤加练习,最看重乐队的那一个。 而且最近周趣的情况特殊……陈末野在这个节骨眼拒绝,就显得很无情冷漠。 祈临本来想和他哥说什么,但回去的路上陈末野的表情都很寡淡……他哥很少有想这么不想交流的时候。 于是他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直到回到小出租屋的门前,摸钥匙开门的时候,才听到陈末野低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这样,”陈末野看着祈临白皙的后颈,也不知道这一瞬间自己的想法是什么,只是轻声问:“是不是很自私?” 轻得像从耳边拂落的羽毛,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内疚和委屈。 陈末野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向祈临示弱。 祈临一瞬间愣住了几秒,心脏像是被一排绵密的针扎过,先是心疼,然后就是不合时宜但不受控制的心动。 大概是平时见多了陈末野游刃有余冷静沉稳的模样,第一次看到他哥不稳定的、脆弱的一面。 陈末野是在向他寻求依赖。 他松开了钥匙,转身抱住了身后的人,掌心贴落到少年略显清瘦的后背,一点点收紧。 “你在这里面没有获得任何好处,为什么会是自私?”祈临轻轻地顺着他的后脊抚摸,“如果你有不能答应的理由,但是因为一时的义气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那才是自私。” 因为知道陈末野和温聿容的关系,祈临很清楚他哥为什么会拒绝签约。 陈末野如果出道了,他和温聿容的母子关系就成了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温聿容如今事业在上升期,各种镜头聚光灯都追随着她。而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如果真的有一天这段关系被扒出来了……祈临甚至想不到那会给温聿容、陈末野,甚至乐队带来怎样恐怖的后果。 所以陈末野不会,也不可能答应。 即便再喜欢,再热爱,他也只能把这些感情压在最深处,装作漠不关心。 祈临偏过头,看着男生低垂的眼睫和微抿的唇线,心脏仿佛也跟着蜷颤。 他轻埋进陈末野的肩膀,像是要把话留在他的颈窝里:“哥,你没错,也不自私。” 祈临其实很喜欢陈末野这样,他哥终于能够放下所谓“年长”的负担,朝他露出原本的真实。 门外到底不适合抱太久,陈末野一边搂着他一边将人带进了门里。 当房门关上,终于回到属于两个人的小空间时,陈末野将祈临抵在了门上。 “就这么站在我这边?”他低声问。 祈临微仰着脸看他,郑重地点头:“嗯。” 陈末野浅色的瞳里沉沉地望着他的轮廓,仿佛要将他的表情刻在眼底,半晌才慢慢靠近,微哑的嗓音带着请求:“那你再多哄我一点吧。” 第83章 那天之后, 乐队停了两周的活动。 虽然没有爆发实质性的争吵,但林冬现和陈末野的关系到底是僵住了,范弥和叶月本来想劝说一下, 但都被周趣拦住了。 毕竟这是两个人的矛盾,越多人搅合反而越难以开解。 尤其林冬现还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他自己想不明白谁来劝都不行。 然而乐队的工作停了,陈末野打工的排期却挤得更满, 就连祈临都觉得他哥好像在发狠地挣钱。 在决定参加补习班之前两个人对过家里的存款, 虽然多了一大笔开支, 但是也没到要不分昼夜打工的地步。 祈临问陈末野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多了开支,而陈末野只是说因为乐队暂停活动,大头的收入少了才增加的排班。 乐队那边的钱毕竟和祈临无关,他从没过问过, 也不知道金额是多少,但他没怀疑过他哥的话。 寒假得去玫姐那端盘子才行, 不能让他哥一个人辛苦。 刷完一套题, 祈临仰躺在沙发上, 百无聊赖地打开了手机。 最近因为都在刷题,没和杜彬维系感情, 他本来打算随便发个消息, 结果刚点开聊天窗口就收到了来自系统的天气预报。 明后两天开始降温, 即将准备入冬。 他顿了一下, 想起陈末野今天出门穿的外套……那位打工狂每天睁开眼上班,回来洗漱完睡觉, 压根没在意天气情况。 祈临想了一下,还是让杜彬在冷宫里待着,先去给他哥把冬装收拾出来。 不然以陈末野那个病秧子体质, 吹阵风就感冒了。 因为小出租屋的可用空间太小,所以两个人的衣服是挤在一个柜子里的,祈临在帮陈末野把他去年常穿的几件外套拿出来的时候,压到了一个收纳在最底层的袋子。 他顿了一下,知道这是什么。 妈妈给他织的毛衣……不过去年被贺迅扯坏了。 那天洗干净之后,他为了防止自己睹物思人,所以把毛衣收起来放到最里面的。 天气渐冷的时候,人也会跟着变得多愁善感。祈临把袋子拿出来,慢慢地打开,把里面的毛衣取出来。 那天晚上是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喜欢陈末野,那种冲击和意外太过强烈,以至于他都快忘记毛衣被扯成什么样了。 祈临拎着袖子把折好的毛衣抖开,本来是想去找被贺迅扯过的地方,却意外发现……扯坏的领口已经被重新勾好,而破了的地方多了两只小刺猬补丁帖。 补丁贴不大,正好挡住了原来扯坏的地方,平常看过去就像是衣服自带的花纹,只有掰开小刺猬才能看到藏在里面笨拙的针脚。 祈临看着里面小刺猬怔了片刻,随后就感觉眼眶发热发酸。 陈末野居然给他补好了,什么时候? 他明明以为这件衣服已经不能要了。 陈末野怎么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忽然抓住他的心脏。 祈临抱着毛衣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许久,然后把手机摸回来对准小刺猬拍了个照。 然后刚发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了回复。 [Luv:怎么了?] [Luv:不喜欢吗?还是觉得太幼稚了?] [Luv:下面的破口太大了,勾不回去,只能用图案挡一下。] 陈末野的消息回得很快,似乎是担心祈临对他擅自动毛衣的事情有意见。 祈临看着他哥接连蹦出来的信息,揉了下发酸的鼻子。 陈末野这个时候居然还担心他的情绪。 [Kylin:喜欢,特别喜欢。] [Kylin:谢谢你帮我补好了。] 初恋的温柔总是悄无声息却又隐藏至深的,祈临捏着毛衣的袖子,觉得他快要一辈子离不开陈末野了。 虽然祈临说喜欢,但陈末野拿捏不准他是感谢自己还是真的喜欢,所以回来的时候还问了一下。 祈临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自信,第二天就把毛衣套身上准备去学校……但是被陈末野拽回来了。 虽然降温,但也还没到穿毛衣的时候,不过陈末野知道他是真的喜欢了。 喜欢就行。 “好了我去上学了,再折腾要错过公交车了。”祈临换上了外套,扒拉自己有些乱的头发,“你再睡会儿,今天出门记得穿衣服啊,别着凉了。” 陈末野躺在床上朝他挥了挥手,笑着把人送出门。 虽然祈临让他再睡个回笼觉,但陈末野还是起身到小窗台上。 距离拉远之后祈临就是细细长长一条,穿着学校的绿色校服小竹笋似地竖在车站里,然后被公交车接走。 陈末野脸上的笑意随着汽车离开渐渐消失,他转身离开窗前,在浴室里用冷水洗漱。 换好衣服之后,电话响起,陈末野扫了一眼号码,刻意没有去接。 等第二通打过来将近挂断的时候,他才随意地点了接通。 “现在才接电话,你不会是想躲我了吧?”贺迅阴恻恻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紧接着就是质问:“昨天不是要交钱的日子?为什么没来?” 陈末野平静地把玩着手里的钥匙扣,嗓音压得低沉:“钱这么不经花么?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呵,你还好意思说?我要的是五千,你三千两千地给,打发叫花子?” 最开始那场谈判还算顺利,贺迅以为自己已经把人拿捏住了,结果拿钱的时候才发现每一次都数额不足。 不仅越给越少,现在还敢拖延了。 陈末野淡然反问:“我哪来那么多钱。” 贺迅哂笑一声:“你没那么多,问你的客人要啊,你不是还有个开豪车的女客么?” 他的话里带着下流的嘲弄,陈末野皱了下眉,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温聿容。 贺迅什么时候见过她了? 他和温聿容基本没见过几次面,寥寥几次也是她不请自来,贺迅是无意撞见,还是…… 陈末野视线微顿,忽然想起一个人——那个无缘无故和他搭话的杂货铺老板。 陈末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浅色的瞳缓缓转向窗外。 贺迅没听到他的回答,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嘴了,连忙打住话题:“下个月开始,你准时给我拿钱,我保准离你的生活远点,只要金额的数目是对的。” 电话挂断,陈末野垂眸看着屏幕上“通话已结束”的字眼。 他本来是打算用金额把贺迅钓上钩,逼他说出胁迫威吓的话,累积到较大金额之后再报警以敲诈勒索罪把人送监狱里。 可是现在情况又和他计划中不一样了,因为贺迅在盯着他,而且察觉到了温聿容的存在。 又是因为她,总是因为她。 陈末野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收紧,说不出这一刻的感受是无力还是疲惫。 那位母亲就像一道恶诅,每当他的生活计划要步入正轨时,总会出现并且带来麻烦变故。 他时常会想,如果当初陈和桥签的那份断绝关系的合同能从血缘上彻彻底底和温聿容划开界限,如愿成为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是不是会自由得多。 他指尖狠扣在手心,用痛觉压下了过浓的负面情绪。 不是该想这个的时候,现在他首先要处理的,是楼下那只贺迅的“眼睛”。 祈临和陈末野极少和杂货铺的老板有接触,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恩怨,但架不住总有人上赶着当伥鬼。 他披上祈临给他准备的外套,推门而出时,脚步却猛地一顿。 有一句话叫祸不单行,刚刚他正反感厌恶的温聿容,此刻正站在楼道里。 女人面容平静,大概是猜到这个时候陈末野要出门,脸上没有多少意外,只挂着一贯温文的笑容:“小野。” 片刻的寂静后,陈末野低声哂笑了一下,看着她:“有事。” 温聿容看着他嘲弄的表情,神色沉静:“嗯,我在楼下很久了,小祈临去上学了我才过来的。” 言外之意,她遵从了之前的约定没有接近祈临。 陈末野脸色冷淡下来,转身就想关上门:“我没什么和你说的。” “我一直有留意你的动静。你最开始选择大学休学,我不赞同,但也没有过问,”温聿容定然看着他,吐字缓慢而清晰,“但是我没想到,你休学累死累活一天几份工,就是为了给一个赌徒送钱。” 陈末野的成绩很不错,温聿容知道自己作为母亲去享受那份骄傲有点恬不知耻,但是在细节生活上她还是想帮陈末野填补一些,所以,让季荷留意了他的动向。 多亏她留了个心眼,才知道陈末野遇到了这么大的麻烦。 她缓缓上前,看着面前明显比之前瘦削疲惫的少年,脸上浮现出一丝心疼。 她问:“你以前什么时候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狼狈过?” 陈末野侧脸避开了她的手,毫不犹豫:“跟你有关系?” “你这样是想稳住那个男人,还是想给以后知道这件事的小临增加压力?”温聿容手落空了也不尴尬,平静地抽回来挽了一下自己耳边的落发,“那个男人很狡猾,先不说你这点金额和证据能不能定他的罪,你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和他去掰扯吗?” 陈末野面无表情。 “他就算进去了,也能被保释。到时候你不仅要准备和他掰扯不清,还会激怒他。”温聿容说,“他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会做什么都不奇怪。” 毕竟贺迅为了要一点钱,甚至能对亲儿子持刀相向。 陈末野的视线重新回落到她身上。 看来温聿容不仅是盯着他,还把贺迅的底也查得一清二楚。也是,混娱乐圈的人怎么可能这点防备都没有。 “所以我这次来,是准备帮你的。”温聿容看着他,目光柔和缓慢,“你想保护小临,想让那个男人被绳之以法,这些我都能帮你做到,因为我是你的家长。” 第84章 因为周五晚没有补课的安排, 所以祈临在课后并没有赶着回家,而是留在教室里把专题训练的卷子写完。 等他把东西收拾好的时候,住宿生已经陆续进教室准备晚自习了, 学习委员委婉地提醒他大门快关上了,祈临这才小跑着出校门。 然后一眼就看到守在公交车站等他的林冬现。 天气降温了一段时间了,林冬现却为了耍帅依然穿着一件薄外套,此刻正缩着肩膀躲在站牌后面。 看到祈临终于出来了, 他哆嗦着往前:“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这么晚才放学什么老师留堂啊?” 祈临看着他, 有几秒的犹豫要不要回答……毕竟林冬现和陈末野还没和好。 林冬现看着他胳膊肘无条件往他哥那儿拐的样子,有些无语:“草,我们的友谊这么脆弱吗?我是和你哥吵了两句又没跟你吵,你和我划清界限干嘛!” 祈临这才确定他没有恶意, 勾了下书包:“所以,你找我干嘛?” 林冬现沉默半晌, 抓了抓头发, 闷声说:“那什么, 我……要去和你哥道个歉,我那天太傻x了, 有点口无遮拦。” 祈临歪了下脑袋:“那你应该跟我哥说, 为什么来找我?” 林冬现一本正经:“周趣说过, 要让弟控低头, 得从他弟下手。” 祈临:“……” 不过他本来也不想陈末野和成员们僵着,于是还是给陈末野发了条消息。 他哥反应淡淡的, 只是回了个好,揣测不出情绪如何。 从公交车下来的时候,林冬现就开始打退堂鼓, 用买水当借口往杂货铺一站。 祈临眉头微蹙,他不怎么喜欢杂货铺的老板,但又担心林冬现磨蹭太久,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然后在脚踩进店内的一刹那,他就感觉到一双不怀好意的视线。 老板翘脚坐在收银台后面,看到他进来的时候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今晚回来的时间比平时晚呢?踩准点的吗?” 祈临虽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本能地感觉到他不在说好话,没搭理。 老板翻到是来了兴趣,往收银台上一趴:“唉小孩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那女人刚走呢。” 祈临眸色顿时冷了下来,侧过脸森森地扫了他一眼:“有病治病,少在这里发疯。” “嚯,这么凶。”老板往后退了一下,“看来你也知道你哥做的事见不得人啊?” 林冬现拿着水转过脸听到的就是这句话,把水往他脸上一扔:“你那张什么嘴啊,闲着没事拿水洗洗吧。” 老板被砸了一脸,悻悻地闭上了嘴。 “哪来的神经病,说什么东西呢,”林冬现瞥了他一眼,钱也不付了,带着祈临出门,“你和他认识?” “不知道,不认识。”祈临表面上冷淡平静,但已经猜到是什么事。 温聿容来过,但是陈末野没告诉他。 上楼的时候陈末野已经在门口等着,他淡淡扫了一样林冬现,然后就去接了祈临的书包:“饭已经做好了。” 说完,他抬眸扫了林冬现一眼:“吃饭没?” 林冬现正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见陈末野主动搭话,那点紧绷的情绪才主动释然:“没呢,一大早就在等你弟放学,饿半天了。” “嗯。”陈末野颔首,“进来吧。” 都是成年人,有些话也不一定非得挑那么明白,递个台阶就已经能迈过去。 陈末野进门后就折进了厨房,祈临也跟着进来贴在他身后,声音低轻:“哥,我今天发现了一件事。” 陈末野看向他:“什么?” 祈临认真道:“你有点傲娇。” 陈末野:“……” 他是进来看热闹的,陈末野捏了捏他的脸:“洗手,吃饭。” 祈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刚刚的试探没揣测出来陈末野心情如何,他不好直接开口问温聿容的事。 林冬现坐在小茶几跟前,视线没忍住绕了小出租屋一圈,直到陈末野出来才敛回目光。 若换做平时他早就会问你俩住这里会不会有点挤,但是他毕竟是来道歉认错的,多余的话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陈末野淡然扫过他的视线,坐在他的对面。 “这都是你做的?”林冬现看着桌上的菜,意外道,“你们两个人晚上吃那么多?” 祈临有的时候真觉得他是个傻子,这明显他哥是接到电话之后做多了。 林冬现被祈临无语地看了一眼也反应过来,刻意地咳了一声:“那什么,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道个歉,我那天确实是激动了。” 说完,他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但那是Fcos,谁不想进去啊。” “嗯。”陈末野垂眸,“我也有错,我应该多考虑乐队和周趣的事。” 林冬现抬起眼:“所以你……” “但Fcos我还是不会签的。”陈末野说。 林冬现:“我就知道你不会改变主意。” 他从来都知道陈末野的性格,是个有自己的目标和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的人,他也没指望自己的道歉认错能让陈末野动摇。 矛盾解决了之后,林冬现也不扭捏了,在别人家的饭桌上肆意敞开了吃。 边吃还要边闲聊:“对了小临,楼下那个老板看样子不像什么好人,你悠着点。” 端着碗还在犹豫要怎么问陈末野的祈临一顿,心说我真是谢谢你。 他小心翼翼趟的雷区就这么被他一脚踩爆了。 果然,正在吃饭的陈末野微微侧脸:“杂货铺老板?” “嗯。”祈临咬了下筷子,含糊地说,“他有病,莫名其妙地拽着我说一通话。” 陈末野看着他的小动作,猜到是什么,当下没有开口,等林冬现吃完告别之后,才把祈临堵在门外。 他右手撑在门框上,凝着跟前的人:“下面那个人今天跟你说什么了?” 祈临站在他跟前,小声说:“他好像看到温阿姨来过了……是吗?” “来过。”陈末野低声说。 祈临落下了视线,声音有点埋怨:“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要不是那个男人嘴贱,陈末野是不打算告诉他温聿容来过么?明明之前贺迅出现祈临没跟他说,他还生气来着。 陈末野的视线落到楼下,杂货铺的大门正对着二楼,里面的人只要从收银台探出个头,就能看到楼上的情景。 是个最佳的监视点。 片刻的沉默后,他转向祈临:“小临,你想从这里搬走吗?” 他的话题太过跳跃,祈临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怔地看着他:“什么?” “我大学休学的事情,温聿容知道了,这是她今天来找我的原因。”陈末野说,“她知道的事情挺多,无论是我在打工、你的竞赛、或者是……有人想签乐队的事情,她都清楚。” 祈临迅速皱起眉:“她怎么知道的?” “她毕竟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有些事情想知道也是点点头的事。” 祈临忽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温聿容是当红的女明星,陈末野作为她的儿子……尤其是去年高考还拿了那么好的成绩,大把的媒体想要采访报道。 即便陈末野都拒绝了,但她为了防止这段母子关系暴露,肯定会做些什么。 温聿容提的其实比陈末野说的更全面。 她可以帮陈末野接手处理贺迅,要求是陈末野停止那些杂七杂八吃力不讨好的兼职。 她知道周趣的乐队面临的困难,签Fcos会有暴露关系的风险,所以如果陈末野愿意,她的经纪公司可以把整个乐队签下来,待遇只会比Fcos更好更专业,也能把秘密捏在手里。 并且她还知道,这个小出租屋已经被贺迅盯上了,所以无论是为了陈末野还是祈临的人身安全,她要求两个人搬离这里,到她名下的一套房产里。 陈末野除了贺迅的事情,其他都如实跟祈临说了。 祈临指尖落在门把上,收紧又松落。 陈末野……为什么突然向温聿容妥协了? 他的视线落下:“听着挺好的。” 他哥不是个轻易妥协的性格,如果陈末野要选择相信温聿容,在最开始就不会在高三的强压下还一个人去住家庭旅馆。 他心头一紧,隐约感觉好像发生了点什么,下意识开口:“哥,是不是……” 陈末野察觉到他情绪的微妙变化,抬手捏了下他的脸,略微用了点力气捏住他的脸边肉。 于是祈临就被他掐着脸抬头,被迫重新和他对视。 被那双清泊的瞳注视时,祈临正在有序思考的大脑有一瞬间放空,他怔了怔,才继续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不是。”陈末野的否认很坚决,“和林冬现吵架这几天,我想了很多。过去几年周趣帮了我很多,他现在有困难,而我如果是能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我想帮他。我也是乐队的一员,不能总让他们迁就我。” 至少林冬现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他其实很享受舞台。 陈末野垂眸,不动声色地岔开他的思绪,引导他的想法:“不过温聿容不愿意和我做单项交易,所以要点头,就只能全部采取……你想搬吗?” 祈临其实觉得有些尴尬,温聿容毕竟是陈末野的母亲,自己却因为名不正言不顺的弟弟身份被连带着得到好处,他会心虚。 “如果你不想,那就不搬,一切维持原样。”陈末野却从他的表情里看穿了想法,捏他脸的手改成抚摸他的眉心,“我们按照你舒服的方式来就好了。” 祈临的额头被他哥轻点了一下,皱着眉想反驳的时候,看到陈末野近在咫尺的手腕。 少年虽然清瘦,但此刻薄薄的一层白皮下,几乎只有骨头。 ……虽然学校里的同学一直说祈临因为搞竞赛瘦了,但他知道,真正瘦了很多的人是陈末野。 这才半年不到,陈末野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除了睡觉其他时间都被兼职挤占了。 他哥最珍贵骄傲的十八岁,就要这么被磋磨过去了。 而自己是陈末野奔波劳碌的原因。 这个念头从脑海深处蹦出来时,祈临几乎没有再做多余的犹豫。 他一下握住了陈末野退离的手腕,紧紧地捉住。 “哥,我们搬吧。” 第85章 温聿容是在周六早上七点带着助理来的。 祈临昨晚刷题刷到凌晨三点,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还没开机就迷迷瞪瞪地起身想去开门。 然后就被他哥拦腰按了回去,塞进被窝里。 “我去开门。”陈末野的嗓音比他还哑, 仔细帮他把的被角掖好,才披了件衣服落地开门。 温聿容看到他睡眼惺忪的样子,眼里露出一点柔和:“还没起床?” 陈末野的眸光却在一瞬间沉了下去:“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们啊。”温聿容仿佛没有看到他表情的变化,“昨天不是说好了, 你们搬到我名下的房子去么?” 陈末野落在门把上的手轻抬起来抚了一下自己的额发, 眉眼是不加掩藏的烦闷:“看来我们的沟通有误差。” 祈临虽然同意了搬离这里, 但是陈末野还没有把答复告诉温聿容。可她现在却带着人过来……显然无论答应与否,温聿容都会让他们两个离开这间小出租屋。 “你的选择有一丝安全的可能性,我都会给时间你们商量。”温聿容笑容依然温和,平静地看着他, “如果你还没和小祈临说,我可以替你和他商量。” “不用。”陈末野侧过身, 不再和她对视, “等着。” 温聿容抬步就想进门:“我来帮你们一起收拾。” 话音刚落, 男生刚刚落下的手就重新横到门前,语气厉冷而决绝:“不需要。” 十分清晰的领地意识。 温聿容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一瞬间僵硬, 她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却在陈末野掩门的瞬间, 看到了小出租屋里的景象。 因为这个地方实在太小太挤, 所以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上睡眼惺忪的祈临。 他睡在床边,双手垂落在被子上, 迷蒙的视线是等待而不是询问。 温聿容心头跳了一下,眉头皱起。 他们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 陈末野关上门,将刚刚肃然的表情放松了三分, 才走到床边。 他先揉了揉祈临蒲公英一样又乱又软的头发,低声:“还困不困?” 祈临被他揉了一下就更想睡了,但听到他的问题,又察觉到什么,哑声问:“怎么了?” 陈末野指尖轻拨着他一缕发:“温聿容来了,她要我们现在搬……如果你困就再眯一会儿,我来收拾东西。” 刚刚还跟只犯困的猫似的人忽地睁大了眼睛:“这么早?” “嗯。她做事一直很武断。”陈末野漠声说。 祈临听出了他细微变化的情绪,落在被面上的手轻轻握住陈末野的指尖:“那我们一起收拾吧。” “好。”陈末野由他握着,另一只手曲起指尖揩了一下他的颊边肉,“先去洗漱吧。她带了人过来,应该是帮忙搬东西的,我们收拾必需品就好。” 祈临点了点头,到浴室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温聿容不止一次来过他们家,可今天算是第一次这么早来……他和陈末野睡一张床,被看到了吗? 虽然在杜彬或者周趣他们的眼里,两个男生挤一张床没什么。 但温聿容毕竟是陈末野的亲生母亲,祈临还是无法避免地会在意她的视线。 小出租屋里东西放得很满,可真要收拾什么必需品,也没花多少时间。 重新开门的时候,温聿容先看到的是祈临乖巧礼貌的低头问候,再是两个人身后的行李箱。 她先笑着和祈临打了招呼,才问:“只有这些吗?” “是。”陈末野随声应道。 “待会我的助理会和搬家公司联系,把剩下的东西都运过去的。”温聿容说完,主动向两人招了下手,“跟我来吧。” 司机在楼下等着,她离开之前看了一眼对面还没开门的杂货铺,眸色很淡。 上车之后她就将新住址详细地告诉了祈临和陈末野,是市心的一处高档小区,安保系统齐全,没有出入许可陌生人是不能进去的。 其余的环境和条件祈临没听进去,只记住了这一点……至少贺迅没办法在附近出没了。 “不过新住址距离十六中有点远,所以可能会造成一点不方便。”温聿容略带歉意地看向祈临。 祈临顿了顿,才说:“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坐车。” 女人笑了一下:“坐公交的话要差不多两个小时,不太现实。我安排了司机,他负责你们的所有出行。” 祈临眨了下眼,下意识回头,陈末野皱着眉什么也没说。 温聿容的话听起来是安排,但实际上是命令。她要掌握他们的所有动向。 祈临靠在车窗上,看着那片熟悉的旧建筑从视野里褪去,再渐渐并入新的高楼大厦。一股忽然踏空,触不及地的感觉从心脏深处挤了出来。 他在车窗偶然反射的平面上,看到了陈末野的侧脸……他哥嘴唇紧抿,表情紧绷。 不像是问题解决后的释然,更像是面临新困难的疲惫。 四十分钟后,两个人站在了一处崭新的公寓门口,门是温聿容开的,指纹和密码都重新录入了。 她先看了一眼陈末野,手却落到祈临的肩膀上:“小临,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新家了。阿姨知道你们以前过的日子不轻松,你已经高二,马上就高三了,未来希望你们能依赖一下我这个长辈。” 温聿容说的话很圆融温柔,她知道祈临一时间找不到立场进入这个新的环境,也知道直白地挑明关系不合适,所以用了最让人能接受的方法打消那层顾虑。 她只是作为长辈,去照顾两个没有依靠的小孩而已。 陈末野看着她细长的指尖落到祈临的肩膀,一瞬间心口漫出了无边无际的烦躁。 好像自己珍惜了很久的东西被陌生人轻易触碰,刹那间占有欲和控制欲一下从心口溢满。 在祈临说谢谢阿姨的时候,他甚至想就这么挥开温聿容的手,把祈临重新带回那个小出租屋里。 可是他不能。他现在还没有能力把祈临从那些纷乱繁杂的事和人里保护好。 温聿容笑着让两个人进了新家。这是一套大平层,屋内宽敞明亮,设施齐全。她有耐心地带着两个人转了一圈,客厅,书房,厨房,露台……还有两间卧室。 从床铺被褥到桌椅书柜,统统一式两份,没有任何偏心亏待。 温聿容的手搭在卧室的门上,笑着看向祈临:“你们两个都是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之前挤在一张床上很难受吧?” 十七八岁本来就是领地意识最重的时候,尤其需要自己的私密空间……是他们两个太过例外了,所以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作为别人眼里的兄弟,他们之间是该有一条界限的。 而现在温聿容终于点破了他们之间那点怪异。 祈临先前维持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僵住,一时找不到回答的话。 “介绍完了么?” 陈末野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聿容回头就看到他漠然的眼神。 他从来就很讨厌她打听这些事情,温聿容笑了笑:“你们收拾一下吧,忙了一早上也没怎么吃东西,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 说着,她一边挽起自己的袖子一边走向厨房。 卧室的走廊里只剩下两个人,他们手边各自有一个行李箱,身后分别有两扇门。 陈末野落在拉杆箱上的指尖微微收紧,他转过身准备进房时,却被祈临扣住了手腕。 他稍顿,再回头时已经被祈临拉进了另一间房。 祈临将他轻抵在房门上,在落锁的细微声响后,低声开口:“哥。” 陈末野眼眸微垂,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嗯?” “你,”祈临停顿了一下,用更沉的语气,“真的只是因为乐队才和温阿姨和好的吗?” 从在车上开始,祈临就发现陈末野情绪的不对,他哥是个很能隐藏想法的人,但唯独对温聿容的时候,那些烦闷不耐收敛不住。 祈临有的时候隐约感觉到陈末野和温聿容之间好像有个死结,只不过这个结被陈末野藏得很深,压在心底。他猜不出是什么,但是总能抓到一些情绪的蛛丝马迹。 他哥……好像在委屈自己。 陈末野垂眸看着跟前的人。 祈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毫无杂质,只有最纯粹的关心和急切,仿佛只要他否认,祈临就能陪他回头。 “我和她的矛盾维持了十几年,不是低个头就能解开的。”陈末野慢慢靠了下来,靠到祈临的肩膀时,他紧绷了一早上的情绪才有一丝松懈,“我只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和她亲近。” 小临比想象中要敏锐得多,如果不好好解释,也许会察觉更多。 “我从小就缺失母亲,不太会和她相处,后来对她的隐瞒也有怨恨……”陈末野低声说,“这些情绪沉淀太多年了,我不知道该从哪开始处理。” 祈临感受着陈末野的重量,一阵酸胀的心疼从胸口漫了出来,他伸手落到陈末野的背上摸了摸:“这样。” 陈末野继续在他颈窝里蹭了一下,低声又问:“我是不是很幼稚?总揪着过去不放。” “不会啊,怎么会。”祈临的掌心慢慢落到他哥的后颈,帮他轻揉着,“幼稚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幼稚的。” 陈末野愿意告诉他这些,祈临反倒有些松了一口气。 他担心的是陈末野和温聿容像他和贺迅一样,有无法调节的矛盾,却又不得不装作和谐。 “嗯。”陈末野抬手抱住了他,几乎是想把他按进自己的怀里,“对不起啊小临,让你陷入了尴尬的处境。” 其实答应搬家的时候祈临确实觉得自己有些厚脸皮,他一个跟温聿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居然要搬进别人家里。 可是现在陈末野自我检讨,他又觉得更加难受。 他哥需要他,这就是他存在的理由,不可以吗? 祈临低头,吻了吻他哥的下颌,轻声说:“我不尴尬啊,换了新的房子,每天还有新司机,而且住在这里还不用担心贺迅会不会出现……我高兴还来不及。” 陈末野回吻了一下他的侧颈,声音低轻:“是么?” “是,我不骗你。”祈临垂下眼,“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86章 温聿容虽然是女明星, 但意外地很擅长做饭,做了一桌子菜庆祝新家乔迁。 祈临能感觉到她在努力践行自己说过的话,只是以长辈而非陈末野母亲的身份照顾他们, 餐桌上的气氛不算温馨,但至少也是平和融洽的。 陈末野的态度没早上那么疏冷,温聿容在给祈临夹了一块排骨之后,试探着也给他递了一块。陈末野面无表情地接受了, 她第一次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饭后陈末野主动洗碗, 祈临本来想帮忙, 却被温聿容喊到客厅。 她知道祈临在课外辅导竞赛的事情,详细地问了科目和进度,提出了帮他转到更专业的机构。 “阿姨知道这个竞赛对你来说很重要,所以想认真听听你的意见。”温聿容柔和地看着他, 姿态温和中带着引导。 祈临礼貌拒绝:“我原来的老师已经磨合了一段时间,节奏和训练进度都已经适应好了, 不需要换新环境。” “原来还有这些讲究, 阿姨没读过什么书, 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温聿容露出歉意的笑容,“只是末野在读高中的时候本来也有这个竞赛, 我当时没做好, 想着在你这儿补偿一下。” 祈临点头。 “既然是这样, 阿姨都听你的。”温聿容起身摸了摸他的脑袋, “考试加油。” 祈临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肢体接触,但是温聿容每个动作都沾带对过去陈末野的补偿, 他又没法开口拒绝。 所幸温聿容工作还是很忙,和祈临交谈完就有电话催促她离开。 见她转身就走向门口,祈临看了眼厨房:“您……不和我哥说一声吗?” 温聿容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 低头:“你替我跟他说一声吧。” 陈末野洗完碗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只有祈临一个人。 他是坐在地毯上的,因为有暖气,还穿着短裤,冬日里盘坐的两条腿看着修长又白皙。 听到脚步声,祈临抬起头:“阿姨去工作了。” “嗯。”陈末野倒了杯温水,俯身放落时顺势坐在他身边,“昨天不是写到三点么?怎么又开始写了。” 祈临抬头的时候才发现他哥已经贴着身边坐下了,抬眼扫过身后的真皮沙发:“不挤吗,陈末野?” “习惯了。”陈末野右腿曲放在祈临身后,不动声色地将他拢在自己的怀里。 “坏习惯。”祈临回头在式子后面写下数字,“得改。” 陈末野没想到他刚刚和自己聊天脑子里还在算数,低头看了眼卷子,甚至还是对的。 他把下巴慢慢搁到祈临的肩膀上,低声:“挺厉害。” 祈临任由他哥靠着,把卷子翻面继续写,直到察觉陈末野不断蹭到脖颈的昏昏欲睡,才低声:“你困的话就去睡觉吧,不用陪我。” 陈末野靠在他肩上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尾音拖了一小段,才问:“我睡哪?” 祈临怔了一下,点在试卷上的笔芯洇了些墨,他轻抬手腕,微微侧脸时才和陈末野上抬的浅瞳对上视线。 他哥虽然困,但却依然要等他的答案。 祈临刚刚在收拾行李的时候短暂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选择了回避。 他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小时候就一直粘着祈鸢,后来长大已经不适用亲密的距离了,才主动退开距离,学会着压抑自己渴望亲密的本能。 中间那几年自己睡是什么感受,他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是……陈末野的出现唤醒了他这些年按捺的本性。他其实很喜欢窝在他哥怀里。 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这是温聿容的房子,往日那些肆无忌惮必须沉下水里,他和陈末野的关系应该退回普通兄弟。 长久的沉默里,祈临还没找到答案,却感受到陈末野贴近耳畔的呼吸。 他哥声音平稳而低轻:“这里不是小出租屋,温聿容、她的助理或者是家政阿姨随时可能会来……” 明明这些都是事实,可是祈临每听他哥提到一个人,心就沉下去一点。 刚刚洇了墨的笔尖又在纸上划了一条线,被拉开距离的感觉原来让人这么讨厌。 他皱起眉,想把笔扔下,就感觉陈末野埋在他的颈窝吻了一下。 他哥低声续了后半句:“……那些因素都很重要。可我离不了人,所以你睡哪我睡哪。” 亲吻带来的瞬间悸动被后半句话延长,祈临呼吸都变轻了些。 离不了人……他哥总喜欢用这种小动物一样的形容。 桌子上安静了几秒,祈临转过身,认真地看着身后的人:“哥。” 陈末野犯困的眼褶比平时要深些,显得眼型更加漂亮:“嗯?” “你真的挺厉害的。”祈临一双大眼睛真情实感。 陈末野:“……” 祈临诚恳地看着他:“教教我?” “不教,”陈末野捏了下他的脸,“不看气氛的小屁孩。” 祈临:“……” “去补觉了,”陈末野低头亲了一下自己刚刚捏过的脸颊肉,“好好复习,期末加油。” “嗯。”祈临故作镇定,“知道了。” …… 新家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习惯。温聿容不常来,但问候和关心不少,她的助理,司机和家政阿姨都代替她仔细照顾着祈临和陈末野。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对他们有着很好的印象,夸他们优秀乖巧,听话省心,兄弟关系好…… 但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乖孩子”、“好兄弟”晚上是睡着一张床上的。 他们在温暖的床褥间依偎,从偌大的空间里私藏了一方只属于他们的秘密,在每天将睡未睡、将醒未醒的时间里亲吻。 一切好像真的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们的小动作要藏在无人知道的,私密的角落。 高二上学期就在一个接一个的清晨黄昏里过去,一轮轮的刷题和考试把祈临的状态磨得麻木,好在一切结果都是好的。 成绩单下来那天,祈临久违地和陈末野去了RUGOSA。 乐队的成员们在一周前和温聿容所属的娱乐公司签订了合同,年后开始会有专业的团队负责他们,给他们准备新歌,筹备新舞台。 林冬现见陈末野来的时候就拽着他去喝酒,说是多亏他没签Fcos,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下找到更好的公司。 陈末野笑着和他碰了下杯,没有多说。他和温聿容的关系还有签新公司的原因,整个乐队里他只和周趣说过……因为周趣知道他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一旦做出选择必定有内情。 周趣一边骂他不讲义气,这么沉重的事儿一声不吭,又搂了下他的肩膀,说委屈你了。 毕竟他知道陈末野低头的原因有自己一份。 祈临坐在沙发里看着他们闹,叶月和范弥兴奋起来还非要在他竞赛习题上签个名,说以后你是名校学霸,我们是明星乐队,这本本子无论是谁拿出来都能沾对方的光。 这群人还要设计花体字,抽象得像幼儿园小朋友的画,祈临忍不住低声失笑。 可能是休息室里的气氛太好,也可能是大家脸上的笑容都很真切,祈临恍惚有种终于从这些天隐隐的不真切感里触到了地面。 他终于开始怀疑,也许自己偶尔那些担心焦躁只是出自于悲观主义,新的环境让他远离了贺迅这个炸弹,陈末野和温聿容的关系虽然依然不亲密,但也有修补的迹象,考试、乐队…… 一切都在向好,他为什么不能接受呢? 玫姐为了助兴给他们开了几瓶酒,林冬现非得拽着陈末野说敬酒词,说完又要玩酒桌游戏,陈末野喝了几杯,在范弥又要给他灌的时候,一只手落到了酒杯口。 酒桌上安静了一瞬,随后祈临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拿起他哥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发出了起哄的喔声,唯有单独知道他俩关系的周趣用手肘轻推了一下陈末野。 他低声:“靠,你小男朋友真护着你。” 陈末野没搭理他,而是一手抚过祈临的后背,一手帮他抽了张纸巾。 叶月:“哇哦,小临你海量啊?” 祈临接过张纸巾压了压唇角,轻描淡写:“渴了。” 其实他只是想在他哥面前稍稍开个屏,但是没想到这句话却给他招来了仇恨,范弥和林冬现立即把目标转向他,也朝他敬酒。 陈末野本来想拦一下,但是余光却扫到祈临微亮的黑眼珠子,还是随他去了。 这半年小临一直在高压强度下度过的,今晚就当是喘口气了。 反正明天是寒假,没有补课,没有打工,只有他们两个人。 林冬现和范弥虽然叫得声音大,但是还是惦记着祈临是未成年,给他的都是低度数果啤,但架不住祈临兴致高喝得多,所以结束的时候他的脚步还是有些飘。 祈临大概是知道自己已经醉了,所以从酒桌下来的时候就主动牵着陈末野的袖子。 叶月看到了,还感慨了一番,说自己要是有个长得好性格好又聪明又粘人的弟弟该多好。 陈末野眉梢微挑,还没说话,就听到身边的人低声含糊:“很简单啊……你也去街上捡一个。” 叶月以为他是喝醉了在说胡话,看向陈末野:“小醉鬼挺可爱的。” “嗯。”陈末野把自己搁在沙发里的书包拿起来,从里面抽出栗色的围巾,把身后的人严实地包裹住,“我们回去了。” 祈临被他牵着走了,从RUGOSA的后门直接回到在门外等候的车上。 司机很快发车,陈末野侧过身想检查祈临有没有扣着安全带,却见身边的人揪着围巾,眉眼都皱了起来。 陈末野以为他是不舒服,低头凑到他面前:“太热了吗?还是想吐?” 祈临没说话,他只能撑着副驾驶的座椅靠近,想帮忙解开围巾。 而却在这个时候,刚刚还迷迷瞪瞪的人忽然抬起了眼睫。 窗外有霓虹光斑不间断地映下来,祈临在光影掠过的间隙前倾,亲了陈末野一下。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私密空间以外的地方亲吻,带着朗姆酒味的一时兴起。 然后祈临就跟只得逞的小狐狸一样,轻翘着唇角窝回了车窗角落,用无声的唇形告诉他:“我没事。” 只是把他哥骗过来亲一下而已。 祈临带着略微的兴奋、试探,偷偷望着陈末野。 他确认过了,这个动作能挡住后视镜……而且刚刚那一下亲得很快,司机没有发现。 陈末野维持着侧身的动作,因为逆着光,浅色的瞳孔沉在阴影里,格外地深邃。 直到祈临被他盯得错开视线,耳尖通红,他才终于正过身子坐回座位上。 一路无话。 回到新公寓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从电梯到进门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祈临盯着他哥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有些紧张。 虽然他确认在车上没有暴露什么……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那个动作确实是有些大胆放肆,他哥是生气了吗? 祈临忽然有些懊恼自己的幼稚。 明明小心谨慎了那么久,今晚却因为喝了两杯酒而做出那么出格的举动……他确实是该自我反省。 陈末野从客厅径直走向房间,祈临听到开门声才回神,立刻想跟进去和他哥道歉。 但是他喝了酒,想的事情也单一,没发现陈末野刻意扶着门把的手。 他刚跟进去,就被他哥转身抵在门上,像是心机猎人的守株待兔。 祈临微怔,后背贴在门上,刚想开口就对上陈末野深沉的笑眼。 他哥问:“在车上都敢亲,怎么回来了却一动不动?” 祈临的气息还带着一点果啤的酒精和甜味,轻垂下眼:“我以为……你生气了?” 陈末野眉目低柔,看着他:“我为什么生气?” “我今晚有点兴奋,”祈临摸了下自己的鼻尖,认错的态度很诚恳,“所以有点放肆了。”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自己的颊边肉被捏了一下。 这个动作太有标志性,陈末野这么做祈临就知道他是生气了。 可是……现在才生气? 因为陈末野靠得太近,祈临没法认真辨别他的情绪,下意识先去抱他的腰。 “既然你好像已经认识到错误了,”陈末野垂眸,刚刚捏他脸的指节慢慢落到他的唇角,轻轻压了一下,“那哄哄我?” 他其实想告诉祈临,他并不在意是否需要在外遮掩躲藏,但是话说出来,祈临就又会反省是不是自己太胆小多疑。这样的恋爱谈起来太多顾虑太累,还不如他全盘接受。 祈临和陈末野都是平时非常能克制能忍的类型,而酒精对这种类型则是非常见效的。 那几杯起调节气氛作用的果啤现下会发出最大能量,让一向开窍缓慢的祈临终于渐渐发现……这个年纪,光凭唇舌交缠的亲吻是远远不够的。 他的气息失控变得粗重,仓皇地侧身想要像以前一样撤开,但刚抬步,陈末野修长的腿却忽然抵了过来。 他哥猝不及防限制住动作,祈临仓促地握住了门把才站直了身体,他微弓着身子,低着头嗓音沙哑地喊了一声:“哥。” 像某种小动物忽然被抓住尾巴时慌张的哼声。 陈末野本来只是想让他别那么毛躁,但这一声之后,长久以来的忍耐却忽然出现了一瞬间深刻的裂迹。 陈末野顺势将手落到祈临的腰侧,慢慢地搭在他的胯骨上。他一点点低头,将气息慢慢沁在祈临白皙的脖颈间,吻过他滑动的喉结。 祈临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迟缓地去猜他哥接下来要吻哪里,做什么。 而陈末野什么都没做,只是低头轻吻过他颈间那枚指环。 清瞳凝着他,嗓音不露声色的引导:“今天,在我房间留宿吧。” 他们两个其实并没有什么地盘界限,但是陈末野却特别用了“留宿”的词语,让气氛一下子就从平时熟悉的亲昵蒙上了一层特殊的暧昧。 祈临听到了自己越发鲜明的心跳。 他捏着门把的手隐约有些动摇,然后陈末野就添了把火:“这个时候也可以依赖一下哥哥。” …… 虽然他们一直是一起睡,但今晚确实是祈临第一次在陈末野的房间里过夜。 他哥的怀抱很熟悉,但他到底是有些认床,七点多就睁开了眼睛。 陈末野还没睡醒,右手落在他的腰上轻轻搂着。 祈临侧身的时候感觉裤头松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着的是他哥的短裤。 昨天晚上既喝了酒又因为他哥……祈临是在这边洗漱的,身上的衣服全是陈末野的。 略微有点大,不是很自在。 他稍稍踢了下腿,把他哥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踢开,转身想下床的时候又被人跟捞鱼似地捉了回来。 祈临这才发现陈末野早就已经醒了,只是没睁眼而已。 他手撑在身后,声音压低:“哥?” 身边的人这才露出笑容:“嗯。” “我要起床,放我下来。”祈临说。 “今天寒假第一天,起这么早?”陈末野懒洋洋地往他肚子上埋,“乖乖,再睡会儿。” 祈临本来还有些炸毛,结果他哥那句“乖乖”一出来,浑身的毛顿时蔫了下去。 他昨天以为自己是喝醉了才被他哥蛊惑的,后面被陈末野按在床上的时候才发现他哥好像也不是特别清醒。 这是祈临第一次见到陈末野临近失控的、隐约放纵的样子。 他咬着自己的衬衣下摆,听他哥用温吞,沙哑,黏腻又暧昧的声音喊他。 最开始是小临,他被叫得有些受不住,又因为咬着衣服没法出声,只能用膝盖抵他哥反抗。 然后陈末野轻笑了一下,就让小临变成了一迭声的乖乖。 他当时晕晕乎乎地想不到形容词,现在想起来……他哥简直性感得一塌糊涂。 十七岁,也是尝到什么叫鬼迷心窍了。 分神的间隙,他感觉到怀里的人轻笑了一下,立即回神。 陈末野半睁着一只眼睛望他,两个人在想什么心照不宣。 祈临只和他对了一眼,就立刻偏过头轻咳了一声:“寒假阿姨会提早过来……不能赖床。” 他动作的时候胸口的指环吊坠晃了一下,凉凉地划过颈窝,痒得不行。 为了让自己显得从容些,他抬手揉了一把陈末野的头发,故作镇定:“反正今天有很多时间待在一起,我先过去了。” 陈末野懒懒地嗯了一声。 祈临勾了一下自己因为不合尺寸而有些歪的衣领,从陈末野房间推门而出时,整个人猛地停住。 此刻的玄关里,温聿容一手搭着门把,显然是刚回来。 女人脸上向来温婉的笑容在看到他凌乱的头发和身后的房门时,一瞬僵住。 第87章 陈末野的视线一直随着祈临, 所以当他顿步在门口,背景僵直时,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随后的落床、下地, 将祈临拢到身后,一系列的反应仿佛是他的本能。 尤其是捕捉到温聿容还没来得及舒平的眉心时,陈末野的眉眼落下了一层不加掩饰的警惕。 十来米的距离在此刻成了天堑,他们之间只有无声的对峙。 温聿容其实很清楚, 这段时间陈末野对她与其说是缓和, 更像是妥协。 因为缺钱, 因为需要帮助周趣,因为要保护祈临……陈末野低头的那么多原因里,唯独没有的是他们的母子关系。 温聿容清楚这是一场交易,但是当真的看到陈末野完全将她置在对立面, 并露出这么防备的姿态时,还是会忍不住有些心口发冷。 但没关系, 她是专业演员, 情绪收放都是一瞬间的事, 等抬手挽过耳侧的落发时,表情已经和平时没有差别。 她的视线越过了充满警惕的陈末野, 看向他身后那个还有些怔忪茫然的少年, 露出笑容:“起这么早?昨天两个人是一起睡的?” 陈末野眼睛微眯了一下。 温聿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她这个时候的切入点是祈临, 意思很明显——她准备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样的反应堆祈临来说再好不过,他刚想松口气, 就听到他哥淡漠冷静:“嗯,是。” 刚刚消退的错愕和震惊重新涌现,祈临急速思考的所有被他哥这两个及击碎成空白。 他错愕地看着面前的人, 不明白陈末野为什么不顺着台阶下去,不辩解。 祈临不是没想过自己和陈末野关系暴露的时候,但这个设想是在以后……两个人都有能力做出选择的以后,他们再以更温和沉稳的方式向身边的人坦白。 至少不能,也不该是现在。 温聿容视线重新看向陈末野。 她话确实是向着祈临的,两个男生偶尔拼个床再正常不过,只要他们随便找什么借口,这件事都可以到此为止。 偏偏陈末野承认了。 是喜欢这个人,喜欢到不想让祈临有一丝撒谎的负担么? 果蔬袋被她放到玄关的柜子上,她先换了鞋,随后自己走到餐桌前倒了杯温水。 她平静地抿了一口,润过干涩的嗓子之后,才回头:“过来,我们谈谈。” 陈末野侧过眸,对上祈临黑白分明的眼睛之后,低声:“你先回房间,我一个人过去……” “怎么可能,”祈临低头攥住了他哥的手,声音笃定坚决,“我和你一起。” 虽然他无法理解陈末野刚刚的反应,但放他一个人面对是绝对不可能的。 在陈末野将他护在身后的那一瞬间,祈临除了被保护的触动和汹涌的安心,还有后知后觉的困惑疑虑。 陈末野好像对被温聿容“撞破关系”这件事,有相当大的反应。 自从上次陈末野和他解释自己和温聿容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僵硬,祈临一直觉得他和温聿容在渐渐地缓和缩短。 可是陈末野刚刚那不加掩饰的保护,甚至是直接摆出了和温聿容对立的姿态,让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么多天都只是一种缓和的假象,他哥根本就不相信温聿容。 温聿容坐在沙发里,端着水杯,余光看着两个人前后走到桌子的另一边。 握着杯子的指尖隐隐有些泛白,她表面上却依然平静,笑着开口:“你们……没改掉之前在小出租屋里挤一张床的坏习惯么?” “不是坏习惯,不需要改。”陈末野平静地看着她,淡然开口,“我们在一起了。” 第二次拒绝了她给的台阶。 温聿容的眼瞳渐渐褪去温度,语气也变得冷肃:“我知道,作为母亲我对你有十八年的缺失,所以没资格去管教你,指责你。但是这不代表我作为长辈就能看着你们犯错。” 她抬头,沉重地看向跟前的两个男生:“陈末野,你比小临大两岁,想的东西应该更加深入全面,你知道你现在带着一个小孩在做什么,走哪条路吗?” 祈临站在陈末野身后,心脏像裹了一块重铅,不断往下沉。 在刚刚走过来的那一小段距离,他其实很紧张,怕温聿容的责怪和偏见,可是听到她的话时,又很奇怪。 温聿容的话是把他当一个思想不成熟的小孩,而陈末野对他或哄或骗。 这种指责和训斥比直接质问他还让他难受。 “阿姨。”祈临开口,“你既然知道,你对我哥有十八年的缺失,那就代表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喜欢我哥,是因为他只是陈末野。”祈临低头牵住了陈末野的手,“是我把我哥拉到那个小出租屋里的,也是我先挑明的,您如果要责怪,应该先骂我。但是我不会放开陈末野。” 他的语气轻柔低缓,却无比坚定。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站在陈末野这边。 温聿容看着陈末野的指尖一点点回扣着祈临的手,错开视线,低涩地笑了一声。 她问:“你的意思,我怪他还怪错了?” “你可以责怪我。”陈末野说,“你说的所有我都思考过,所以我才不会隐瞒。” 言下之意,他早就做好了被审视不理解甚至是排斥厌恶的准备。 无论是温聿容,还是以后要面对的所有人都一样。 温聿容回头和他对视了许久,长叹了一口气。 “阿姨在圈子里混了很多年,什么人都见过,你们不是第一例,”她唇角扯了一下,露出一个非常不上镜的笑容,“果然,十七八岁,勇气可嘉。” 祈临的手心沁了汗,但却和陈末野依然紧扣。 他表面上冷静,心跳却一直没有放缓……他和陈末野,这算是正式出柜了吗? 温阿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不能接受? “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尽过母亲的责任,就没有管教你们的权利,所以我不会拆散你们。”长久的沉默后,温聿容转过脸,重新看着两个人:“但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不能影响小临的任何一场考试,第二,末野你刚签的经纪公司,后面还有乐队出道各种事情,你们这段关系这几年内不能暴露。” “这条路很难走,我不看好你们。”她如实陈述,“不过我也不会左右什么,毕竟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尤其是末野……你本来就是个有主见的人,可是你别忘了,你签约了,现在做事是需要考虑后果的。” 合同上白纸黑字写清楚了,艺人要是出现重大负面舆情相当于违约,是要十倍赔偿签约金的。 “不过还好你们没瞒我,”温聿容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语气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的公事公办,“今天我过来才想跟你说,十四号你要和我飞一趟国外见一个制作人,后续乐队的工作安排也出来了……这件事我得回去重新规划一下。” 温聿容起身的时候连带着收拾了那杯只喝了一半的水,除了离开的脚步更匆忙些,全然看不出来她有受到什么冲击或者影响。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两个人。 祈临的指尖这才慢慢从他哥的手心滑出来,他坐在地上,后知后觉地浑身乏力。 陈末野俯身在他面前,轻拨了下他的额发:“吓到了?” “也不算……就是,太突然了。”祈临抬头看着他哥,“陈末野,你怎么想的,为什么突然就坦白了?” 平时的陈末野太过冷静,镇定,瞻前顾后了,他刚刚想了很多,也猜测了很多,始终找不到他哥冲动的原因。 “不想你受委屈。”陈末野说,“而且就像温聿容说的一样,像我们这样的事情,在那个圈子里并不罕见,即便我们不说,她也不会当做无事发生,或者是不往那方面想的。” 更何况温聿容的性格他清楚,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一套她炉火纯青,猜忌试探本身就会带来恶意,陈末野不想让喜欢的人陷入那些情绪里,所以不如直接挑明。 祈临慢慢地坐在沙发上,依然有种不真切感,就像是一个饱胀的皮球忽然被戳破,稀溜溜地泄了气。 从发现自己的喜欢,到那场拉扯的暗恋,再到后面在一起……祈临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卫兵,在外人面前时刻举着矛和盾,要把真实藏起来。 可是现在他手上沉甸甸的武器却忽然被温聿容卸下了,浑身过轻,轻得连踩在地上的实感都没有。 陈末野大概猜到他现在的心情,跟着躺上沙发,枕在祈临的大腿上。 祈临还在想温聿容的事情,突然的亲密让他还有点惊弓之鸟,他扯了下膝盖上略宽大的裤脚:“哥。” “我本来还没睡醒。”陈末野轻阖上眼,“睡个回笼觉。” 祈临指尖落到他的发顶,轻轻摸了一下:“你居然还睡得着。” “因为昨天睡太晚了。”陈末野忽地睁开眼,浅瞳自下而上看着祈临。 他没说话,眼神却很明显。 想起昨晚晚睡的原因,祈临沉默了三秒,才低声:“是你要留我的。” “嗯,那怪我。”陈末野轻笑着点头。 祈临知道他哥是想帮他分心,可这时候实在笑不出来。他低头拿出手机,翻看日历看了一眼。 “十六号就是除夕了……你十四号出国吗?”他的神色忽地有些落寞,“那我们还能一起跨年吗?” “能。”陈末野说,“季荷之前跟我提过,年前只是签约,具体的执行都在年后,所以不会滞留太久。” 祈临微微松了口气:“哦。” “小临,”陈末野捏着他的指尖,“等我回来跨年。” 他知道祈临在想什么,可现在能说的,也只是一句干巴巴的“等我”。 也许是冲动,也许是不想后果。 十七八岁这个年纪本来就是这样,勇敢时是夕阳淬过的霞光,脆弱时是叶尖悬聚的晨露。可以坚韧,也同样易碎。 陈末野想做的,只是和祈临走远一点,再远一点。 第88章 那天之后, 温聿容来的次数变少了,对两个人表现出来的态度虽然没有变,但是祈临感觉到她在保持距离。 她没有过问两个人的私事, 会和家政阿姨一起做饭,会和陈末野聊后续工作的准备,还会询问祈临学业上的境况。 祈临会在细微的间隙里察觉到她显露出某种想要阻止却没有立场,只能若无其事粉饰太平的无奈。 祈临很想告诉温聿容, 他会努力对陈末野好, 争取站在同样的高度, 承担起一样的压力。 但现在的年纪和处境,他说得再信誓坦坦也是空口无凭。 于是那些没能出口的话就会变成动力,全部被祈临瞄准在试卷上。他一遍遍地写,一遍遍地练, 恨不得马上抓到那张保送的门票,用实际行动做出第一步证明。 陈末野发现了他情绪的异端, 尝试过开解, 但祈临就像钻进了牛角尖, 时常用自虐式的方法刷题。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陪伴,陪着祈临去证明自己选的这条路没错。 他们还是没有分床, 一样会有亲吻, 但是那晚稍稍过界的亲密, 却再也没有第二次。 陈末野离开的早上, 祈临五点钟就醒了。 不是自然醒的,是梦魇, 他在整场梦里都很心焦恐惧,可是醒来看到空白的天花板时,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胸腔里只有惊惧的余韵。 等那阵情绪褪去后, 祈临才轻侧过脸,看着他哥近在咫尺的睡脸。 陈末野依然是靠在他的枕头上,眉眼平展,不像有梦。 祈临看了一会儿,心才缓缓定下来,随后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这算什么,分离焦虑吗? 明明他哥已经说过了,只是去国外签一份合同,不会耽误多久,也会回来陪他跨年。 可是祈临总有种要发生什么事的预感。 他说不清具体原因,可能是因为这是国外,也可能是因为温聿容在,这次的感觉和上次陈末野去北京办休学是不一样的。 大概是他看得太专注,睡梦里的人动了下眼睫,缓缓睁开了眼。 明明浅瞳里还有些松怔,但看到祈临的第一瞬间陈末野还是露出了笑容,然后低头朝他的脸贴了一下。 “怎么醒了?”他哑声问,“舍不得我吗?” 祈临安静了许久,低低应了一声:“嗯。” “是么?”陈末野的尾音稍稍上挑,带着些埋怨,“我见你最近刷题刷那么狠,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 “没有……”祈临咬了下唇,有些内疚,“我只是想考好。” “嗯,我知道。”陈末野终于挽唇,指尖落到他的发丝里揉了揉,“我的乖乖言出必行。” 又是一声让他耳朵发酥的乖乖。 祈临眉目松缓了些,低声说:“没想到十四号那么快到。” “没事的,签完就回来了。”陈末野说,“我答应过你的。” 简单的两句话像一针定心剂,祈临终于安稳了下来。 季荷准时到楼下,没有上楼,只给陈末野打了个电话。 临行前,陈末野亲了下他的脸:“等我。” “嗯,一路平安。” 祈临送他哥进电梯,看着楼梯数字一个个跳到1,才转身回到家里。 陈末野一路上都和他保持联系,到机场,过安检,登机。 这趟航班要十三个小时,祈临再想也只能忍耐。 陈末野走了之后那股睡眠不足的困乏重新覆了上来,祈临又回房间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 他打开了手机程序,航线上的小飞机才到太平洋上空。 他指尖微微拓开屏幕,检查了一下剩下的距离,轻声对小飞机说了句辛苦了。 他伸了个懒腰,再拉开窗帘的时候才发现天是阴的,乌云厚厚的一层。 阴天除了让人心情不好,还显得房子格外的空寂。 *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到底是太疲惫,落地的时候陈末野有种挥之不去的乏力感。 温聿容仿佛料到他的状态,早就安排了司机在机场外候着。 “行李我的助理会拿,直接上车吧。”她扶了下墨镜,低声说。 陈末野随意地应了一声,上车的时候才发现温聿容是用英语和司机交流的。 司机问是否到某某地,温聿容说是。 陈末野皱了下眉,直到车开动的时候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个司机有口音,那句英文吐得有些不够标准——他问的是是否到贝莱尔的宅邸。 “你要带我去哪?”陈末野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你总不至于在私人别墅区签合同?” “没到时间,你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总得需要先休整一下。”温聿容倒是料到他会反应过来,只是笑,“那里也是我名下的房子,你过去不碍事。” “让我休息随便找个酒店就可以,非得去你的地盘……”陈末野忽地想到什么,浅色的瞳里落了一层敌意,“你想让我见谁?” 温聿容落在胸前的手轻缓交叠,视线直视前方,终于没有了这段时间在祈临面前装出来的温和婉柔。 “你让我看到了我意料之外的东西,我也让你付出一些代价,去见你意料之外的人,不是很正常吗?”她声线平静,“我已经按照你说的,什么都没有跟小祈临说了,你还要我怎样呢?” 陈末野偏过头看向窗外陌生的景,露出了一声嘲意浓烈的笑。 果然,温聿容不接受的东西,她总会找到办法去报复。 好在他事先表了态,所以她现在只能冲他来。 “跟小临报平安吧,待会见面的时候一直看手机总归不好。”温聿容抬手想拍他的肩膀,却被躲开,她也不恼,只是淡淡地:“毕竟我要带你去见的,也不是陌生人。” * 祈临在晚上八点的时候收到他哥的消息,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落地。 他本来想拨个电话,但一想到陈末野在国外不方便,而且他身边还有温聿容,这个念头只好就打消了。 温阿姨在,他们聊天也必须克制。 好在他哥会补偿他,发了几张照片。 祈临看到了凌晨四点的天空,还陈末野戴着指环的左手。 因为有时差和照片里的英文指示牌,祈临这才彻底意识到陈末野现在离他有多远。 几乎是绕了半个地球的距离啊。 陈末野还在和他聊,这个点要先吃早饭,签合同的事情在中午,签完就坐飞机回去。 祈临又算了一下时间,按照起飞的时间算,他哥应该在明天晚上这个点落地。 他皱了下眉,问会不会累。 [Luv:想见你,所以不累。] 祈临看着他哥这行字,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自私……怎么就催他哥回来呢,隔着手机跨年也是可以的,没必要非得把他折腾得满天飞。 于是他回了一句:[如果时间太赶就休息一晚上吧,我没关系的。] 结果这句话之后,陈末野就再也没回过消息。 祈临守了手机半个小时,最后实在是觉得不对劲,给打了个电话——关机。 他怔了一下,又拨打了温聿容的电话,同样是关机。 那点担忧瞬间像引燃的线,把他整颗心脏都架在火上。 祈临最后翻出了温聿容助理季荷的电话,好在这次打通了。 “我没有跟过去,不过温姐之前联系我,说她那边要开会,所以手机都关机了。”季荷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些疏离,“末野和她在一起,结束了应该就会给你发消息的。” 祈临的心火顿时熄了一半,他觉得信息有些不够,想问会什么时候结束,接下来的安排如何,陈末野什么时候离开……但这些到嘴边又觉得不好意思。 他作为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这样的询问好像有些越界。 于是好奇心只能咽回去,被剩下一半的心火炙烤。 等待的时间是最漫长的,祈临把手机调成了不熄屏模式,接着电源一直在等。 题目写不进去,他找了部电影,余光里一有什么晃动就回到手机跟前。 他总共看了三部电影,直到凌晨也没有等到回复。 祈临有些不安,但这个点他也没好意思再给季荷再打电话,毕竟助理也需要休息。 他抱着手机回到床边,不仅没熄屏,音量还调到最大——陈末野只要回他就能知道。 过了零点生物钟在犯困,祈临醒醒睡睡,碎片的梦一个跟着一个,他都不记得。 直到凌晨三点,手机响了一声。 他猛地惊醒,坐了起来拿起手机。 [Luv:不休,我回去。] [Luv:刚刚在开会,抱歉,没及时回你的消息。] 祈临看着短短的两行回复,鼻尖莫名地酸了一下,但还是忍住回了个好。 [Luv:那边是深夜吧,等消息没睡?] [Luv:睡吧,明天晚上就回来了,乖。] 祈临指尖落在键盘上,那句[我们能打个电话吗?]还没发出去,陈末野的消息已经出现在屏幕上。 莫名的,他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明明他想这么想听陈末野的声音……是他太粘人了吗? 靠,怎么那么矫情,不是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吗? 祈临咬着嘴唇,把那行字一个个删掉。 [Kylin:知道。] [Kylin:你也好好休息,别累着了。] …… 陈末野看到祈临的消息时,他正撑在洗手台前,止住了胃部的翻涌。 他知道祈临在等一通电话,可是他刚刚吐过,嗓音太沙哑了,会让人担心。 他已经让小临一晚上没有安睡了,不能后半夜还吊着小临的心脏。 平静地回复完消息,陈末野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眉眼间满是阴郁森然。 叩叩—— 洗手间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随后是温聿容平静的嗓音:“末野,你还好吗?” “滚。”陈末野只是简短冷漠地回了一个字。 门外安静了几秒,温聿容并没走远:“我不知道吃顿饭会让你反应那么大。你自己能调节好吗,待会还要去签合同,小临还等你回去。” 她偏偏在这时候提祈临的名字,陈末野的眸色冷了三度,沉声重复:“我说滚你听不懂吗?” 门外,温聿容看了一眼紧锁的门,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她走到露台,拿出手机,将电话拨给季荷:“姓贺的那边该动手了。” 第89章 昨天阴沉的一夜的雨在早上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祈临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时, 看着窗外的天空一时有些分不清时间。 他先坐起来缓了一会儿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眩晕的脑袋,然后才摸起手机。 陈末野没给他发消息。 他其实有很多想问的,国外的感觉如何?合同签约顺利吗?饮食习不习惯……他明明以为这些事情陈末野会和他分享的。 还是说他哥只是太累了, 所以在休息? 胡思乱想不会有好结果,祈临拍了拍自己的脸,主动在输入框上打字。 [Kylin:睡醒了。] [Kylin:小猫伸懒腰.jpg] 随后就是陈末野的秒回: [Luv:好早,没睡好吗?] 祈临看着他哥的回复, 刚刚那点情绪又回落成一丝丝的不高兴。 原来陈末野醒着啊。 祈临点了点手机屏幕, 还想说什么时, 屏幕上忽然切成了语音通话。 祈临愣了愣,立即坐正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才接通。 “小临。”陈末野的嗓音十分沙哑,但是带着笑意。 祈临刚刚那些小情绪忽然消散, 低声问:“你怎么了?” “水土不服,有些感冒。”陈末野轻咳了一下, “刚刚睁眼就看到你的消息, 所以想给你打个电话。” “那你有没有吃药?能休息会儿吗?”祈临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 “差点都忘了,你是很容易生病的类型。” “休息不了了, ”陈末野说, “我现在就想回去, 好想你。” 雨水打在窗户上, 噼里啪啦的特别明显,祈临看着慢慢斑驳的外景, 心脏仿佛一点点被他哥的“想你”揪住了。 “再忍耐一下吧,”他的声音很低,不知道是说给陈末野还是说给自己的, “马上就能见面了。” “嗯。” “现在要出发了,”陈末野说,“晚点再给你信息。” “好。”祈临小声说了句拜拜,看着屏幕上语音电话挂断,然后恢复原样。 出一趟远门也会生病,他哥上辈子是不是个瓷娃娃? 心定了下来,连雨天好像都没那么难受了,祈临伸了个懒腰,把昨天晚上没心情刷的卷子拿了出来。 因为昨天懈怠了一天,他本来打算今天的日常题量翻倍,结果刚写了一道题,桌面的手机先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老太太。 祈临皱了下眉,老太太不熟悉智能手机,之前租房的时候都没给他打过电话,怎么这个时候找他了? 他接起,嗓音放得温和:“奶奶,有事吗?” 电话那边先沉默了一下,祈临以为是她没听清,刚想开口老太太就应了:“诶,那什么,小临啊?” “是我。” “你们……之前搬走的时候是不是有个箱子……”老太太停顿了一下,随后又,“算了没什么,我看错了。” “嗯?”祈临握着手机皱了下眉,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是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老太太安静了片刻,语气又恢复了寻常,“吃饭没?” 祈临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两点半……这个点怎么也不该是问吃饭的时候。 “没吃饭就吃饭去,就这样吧,挂了。” 不等祈临回话,电话已经挂断了。 祈临看着手机上的通话记录,隐约感觉到老太太这通电话很奇怪。 他们剩下的东西温聿容早就让人搬过来了,一件没漏,不可能还有什么箱子。 指尖支着笔在试卷上点了点,祈临最后把它收进笔袋,决定回去看一趟。 虽然那天搬走的时候老太太没说什么,但是祈临知道她是有点舍不得的。 老太太是个十分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话有多冷,心就有多热,过去一年里她投喂他和他哥的次数不少。 就当是他想老人家了回去看一眼。 祈临穿了旧毛衣,披了一件羽绒外套出了门。虽然温聿容说过出现有司机负责,但这种突然决定的行程他还是不行麻烦别人。 他用手机打车回的出租屋,顺便在临近的小超市里买了点时令水果。 拎着东西刚过马路时,祈临却先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是对面杂货铺的老板。 老板坐在一辆三轮车上,车里放慢了杂货店里的东西,乱七八糟得像是刚收拾出来的。 男人怒气冲冲,沾满了一声灰土坐在三轮车上骂骂咧咧:“死老太婆,说两句闲话你就赶我走,老子看你能不能活过明年……” 一脸的倒霉相,像被扫地出门。 祈临站在交通灯下,看着他连人带三轮消失在路口,回到楼下时才发现那件杂货铺确实已经关了。 不仅是大门紧闭,连招牌都拆了……真的被赶走了。 祈临收回目光,转身上楼的时候,正好和下楼的老太太碰面。 老太太眯着眼,似乎还不相信眼前的人是他,看了好半晌才开口:“祈临?你怎么回来了?” 她下楼的脚步明显变快了,祈临主动上去扶住她:“刚接你电话的时候就在附近,顺便过来看看您。” “瞎说。”老太太捏着他的手就拍了一下,“专门过来看我的吧?你哥哥呢?” “他有事在忙,但是让我带了水果。”祈临提了下另只手里的东西,“他交代的,您如果不收的话我就偷偷放在房门口。” 他认真地看着老太太,一副您要骂就骂他我不背锅的表情。 老太太瞥了他一眼,嗤声:“耍那些心眼子干什么,白送的东西我还能不要么?” 祈临无奈地笑了下,又问:“您刚给我打电话,说看到个箱子?” 老太太这回应得很快:“没,我看错了。” 祈临一眼就看出她在回避,笑了笑,平静地转移话题:“楼下那个杂货铺是关了吗?” “嗯,关了。”老太太的表情瞬间严肃下来,“一个男的嘴巴那么碎,一天到晚说闲话,我个老太婆都看不惯,把他赶走了。” 祈临顿了顿,一下就想起那天老板主动找他聊天的闲话。 他慢慢抬起眼睫,看着老太太的表情:“他说的……是关于我和我哥吗?” 老太太上楼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大概是想否认,但肢体语言却先一步暴露了。 事到如此否认也没有意义,她叹了口气:“嗯。你们搬走之后没多久,他来问过我你们去哪了。” 不是“问”,而是流里流气地说二楼那两个小孩是不是被包养了,毕竟总有个富婆开豪车过来试探。 老太太最开始是警告他闭嘴,但那人嘴巴脏又认为一个老太婆没什么威胁性,就到处和街坊邻里说胡话——现在只要长得好看的年轻人都不自爱,好好的大学不上,专门去傍富婆。 祈临陈末野在这边住的时候,虽然和邻居关系不亲,但也不差,大部分人一开始是不信的。 老板就拿了店里的记账本,在赊账那一面上指着“贺迅”的名字。 “这就是那个弟弟的亲爸,是个赌徒,以前买包烟都要欠半个月钱,自从那两兄弟被接走之后,他就突然变得有钱了。”老板边说边挤眉弄眼,“这不明显就是沾富婆的光了吗?” 老太太当时牵着狗路过,和他大吵了一架,说什么都不肯再给一个烂舌头续约。 这件事她犹豫了有段时间要不要告诉祈临,所以才在今天解约之后给他打了个电话。但祈临接电话的声音和平常一样,老太太就知道是自己多虑了,所以才支支吾吾露出破绽。 现在祈临来了,也都看到了,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老太太说完才发现祈临一直都没吭声,她皱了下眉,回过头:“小临?” 祈临在察觉她回头的时候表情就已经恢复寻常,平静地问:“贺迅,不止一次来过这里?” 老太太看了他一会儿,轻叹:“嗯,我看那个赊账本上,有好几个签名。” 她还查过监控,贺迅确实在楼下溜达过,但没有上过楼。 祈临握在楼梯扶手上的指尖忽然收紧,他的视线顺着落到楼下,明明只是两层楼的高度,他却有一瞬间觉得眩晕。 他从来不知道除了去年除夕,贺迅还在这附近出现过。 他哥……陈末野知道吗?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老太太捉摸不透他的表情,只能问,“你脸色怎么变了?” 祈临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笑了笑:“没有,可能是太冷了。” 老太太点点头,伸手落到他的领口,帮他理了下围巾,又捏了捏里面的毛衣衣领:“太薄了,多穿点。” 祈临应好。 他低头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心说也许陈末野也不知道。 贺迅毕竟被他揍过,也许是想找自己却又忌惮他,所以才在楼下徘徊。 他哥要是真的见到那个男人,没有瞒他的理由…… 理智一直在这样自我劝说,但祈临的直觉却告诉他没那么简单。 把水果送到楼上之后,他婉拒了老太太晚饭的邀请,走了下楼。 天是这时候开始下雨的,淅淅沥沥冰冷一片。祈临站在街角,将手机上的目的地更改到一条老街。 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他落地的时候街道已经被雨水淋得泥泞一片。 他踩在地上,泥水沾上鞋边,带出大片的污渍。 祈临明明只在初中的时候被贺迅逮过来一次,但却对每一个巷道口都记得非常清晰。 贺迅住这儿,在一个深巷的三楼。 祈临这次过来没打算跟他有什么正面冲突,只是来看一眼他沾了什么样的光。 街角有一家奶茶店,祈临点了一杯饮料找了个贴近门边的角落。 贺迅早年还在厂子里打过工,后来不知道是聚赌还是手脚不干净,被开除了之后就一直没有正经工作。 果然,祈临坐了半个小时,就看到了贺迅出现在马路对面。 看到他的第一眼祈临就感觉到贺迅和之前不一样了。之前债务缠身的时候贺迅就像是一只蚂蟥,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他扒着吸血,而现在却成了一脸泛着油光的脓包,气质都不一样了。 街头有两个男的正站在路边,从面相上看和贺迅是一类人,见他出来立即嬉皮笑脸地主动迎了上去。 祈临保持着不会被发现的距离随在三个人身后,看着那两个人对贺迅讨好恭维,一口一个贺哥这样叫。 他是不知道贺迅这样的人怎么就配得上一声哥了。 直到贺迅走进不远处的餐厅,祈临隔着玻璃门看到在最角落等着的女人,浑身就像从湿冷的雨幕坠入了冰窟。 在里面等候贺迅的人,居然是温聿容的助理,季荷。 贺迅留了两个混混在门口,自己一个人走到季荷对面,拉开椅子。 祈临在餐厅的另一侧,隔着玻璃看到贺迅笑意不善地坐在季荷对面,而季荷仿佛已经习惯,面无表情地和他说了什么。 然后,贺迅就拿出手机,看了屏幕一眼,随后嘴角的笑裂得更开,心满意足地和季荷挥了下手,离开座位带走了那两个混混。 季荷看着贺迅的身影消失在雨帘里,正想叹气,余光却看到窗外一道模糊的身影。 厚重的雨伞遮住了少年的脸,只露出了熟悉的身形和背影,在沉沉的雨帘里跟在贺迅身后。 第90章 祈临想过很多种贺迅再次出现的方式, 电话短信骚扰,埋伏在小出租屋附近,跟踪他去学校……唯独没想过贺迅会找上温聿容。 夜晚的雨下得更大, 光线晦暗的老楼里阴气沉沉。 祈临倚在楼梯墙壁上,听着楼下终于传来拖沓的步伐声。 三道模糊的身影挤在狭窄的楼梯上,正往楼上来。 他先听到的是一把带着讨好的扁鸭嗓:“贺哥好桃花啊,居然有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给你送钱, 她和你什么关系啊?” “能有什么关系?”贺迅哂了一声, 打了个酒嗝儿, “随时提款的金库呗。” “以前也没看你有这样的人脉啊。”另一个人跟声道,“说说嘛,带小弟们也发发财。” “唉。”贺迅得意地一摆手,“你们啊, 没那个命。” “有的人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背后不知道藏着多少肮脏的事, 正好被我知道了。”他一下一下地拍着铁制的扶手, 金属锈动的声音回响在老楼里, “那就活该要付出代价了呗。” “脏?”扁鸭嗓眉梢一挑,像只看到猎物的鬣狗, “什么脏了?那女是做什么的?” 贺迅回头, 一把拍在扁鸭嗓的脑门上, 见人懵了要发火, 才捋捋他的后脑勺:“你猜对了,她身份可不简单……” 砰! 硬物落到墙面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三个人的对话, 贺迅吓得浑身一抖,回头才看到一袭修长的身影从楼上走来。 他眯了眯眼,看清祈临的脸后, 刚刚那丝心虚畏惧又退了下去。 “这谁啊?”扁鸭嗓没好气,“下个楼架子那么大,你皇帝啊?” “哎。”贺迅回头拍了拍他,制止的意思明显,“回去吧,明天再喝啊,明天再喝。” 两个男人本来就是看人脸色蹭饭吃的,贺迅发话了,对祈临再不爽也只能扭头下楼。 等人走后,贺迅那点酒气也稍微压下去了,他故作平常地掏出钥匙上楼开门:“少见啊,你还能来我这儿,怎么,终于想起来你还有个爹了?” 他刚扭开门,旋即就被祈临一脚踹到后腰上。 贺迅猝不及防,支撑点都没找到,就这么趴到了客厅里。 尝到了嘴里磕出来的血腥味,贺迅怒火一下就蹿了起来:“草你妈你干什么?” 但是还没撑起来,就被祈临抓住了头发。 少年的声音沉暗低哑,不是祈鸢刚去世时那种自暴自弃的漠然,也不是除夕夜里的对峙,而是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戾气。 “你从什么时候,找上温聿容的?”祈临问。 贺迅浑身的挣扎忽然停了,沉默半晌后,他才开口:“就许你抱个私生子的大腿好吃好喝,我要点钱怎么了?她随随便便在镜头面前露个脸都是普通人一辈子挣不到的钱,我只是帮她保密,难道还不能讨点好处吗?” 贺迅每说一句话,祈临的心脏就覆了一层冰。 他指尖用力,几乎是扯着他的头皮,一字一顿:“私生子?” “我最开始是以为他们是那种包养的下贱关系,”贺迅嘶哑地咳嗽了一下,企图平复祈临的情绪,“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母子……母子更好啊,包养还会被踹,血缘关系可踹不掉。” 祈临浑身恶寒,连扯着他头发的指尖都在抖。 贺迅找到他失神的间隙立即挣开,防备似地爬到客厅的小桌子后:“我说你当初怎么穷得叮当响还跟人搭伙合宿,你小子一早就知道他身份不简单吧?你这么聪明给自己混上了好日子,让老子也添点光怎么了?我他妈又没给你找麻烦!” “……闭嘴。” “我看她挺宝贝那个儿子的,又是给钱堵我的嘴,又是把他签到自己的娱乐公司,”贺迅哼了一声,“保不准明年又是一个星二代,走他妈给他铺好的路,母子俩指不定谁比谁来钱快呢。我们就抓住这个秘密,能吃他们一辈子!” 祈临转身一脚踢翻了他面前的桌子,漆黑的眼仁泛出极致的阴戾:“我让你闭嘴!” 贺迅以前就拿祈临当威胁别人的工具,在他眼里这就是个刺头,顶多扎手,没什么威胁性。 但现在,不知道酒精过多导致四肢发软,还是此刻的祈临反应太不正常……贺迅看着如今比自己高,力气比自己大的男生,有一瞬间有种被扼住嗓子的恐惧。 他嘴唇颤了一下:“你,你他妈要是威胁我……我就把他们的事抖出去,我要不到钱,你也别想再过好日子……” 祈临眼眶通红,他几乎是一下伸手就想掐住贺迅的脖子。 指尖将将用力时,一只手从身后扣住了他的手腕。 季荷嗓音微喘,指尖发冷:“小临,走。” …… 季荷在餐厅里就看到祈临了,和温聿容联系上之后,就赶了过来。 祈临在看清她的脸之后,没怎么挣扎,由她将自己带出了贺迅那个充满潮湿霉味的地方。 季荷上车以后,先回头给他递了纸巾。 祈临视线还有些钝,迟缓地接过。 她说:“你不应该那么冲动,他是一个成年男人,你和他硬碰硬未必能打得过。” 委婉低柔的女声,带着一丝劝诫。 祈临麻木的视线这才从窗外落到季荷的脸上,哑声开口:“季姐,你们是怎么知道贺迅的?” 季荷沉默了半晌,才叹气:“我知道他的时候,他已经联系上温姐了,我只负责帮温姐定期处理他。” “定期汇款吗?” “嗯。” “汇了多少?” 季荷垂下眼:“原因和具体数额不是我应该管的。温姐已经知道你去找贺迅的事情了,今晚她和末野一起回来,你可以找她问问。” 祈临看着面前的人,昨晚和陈末野断联时他也找过季荷,她的回复永远给他一种隔绝在外的无力感。 车子开动后,季荷又低声提醒:“但是温姐希望你先别去问末野。” 祈临长睫慢慢垂落,他低声说:“好。” 季荷重新开车,把他送了回去。 雨一直在下,直到祈临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亮了一下。 陈末野已经落地了,给他打了一通电话,发了七条消息。 祈临愣了一下,这才回拨过去。 “怎么没接电话?”陈末野的声音没昨天那么哑,但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 祈临一瞬间有些鼻尖发酸,但是却勾出了笑容:“刚刚在洗澡,手机在房间里。” 陈末野这才仿佛放心了些,他很轻地嗯了一声,又说:“我在回来的路上了。” 寒风不知道从哪钻进来刮了一下祈临的脸,他这才清醒过来:“嗯,我在家等你回来。” 电话挂断之后,祈临先回了卧室。 这里距机场也就半个小时,他不想让陈末野知道自己今晚碰见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所以回家就立刻换了衣服洗了个澡。 陈末野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守在玄关的人。 冬天虽然冷,但是客厅的暖气很足,祈临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像乖乖等着主人回来的小猫或者小狗,只一眼就让他心脏发软。 “怎么在这里。”陈末野松开了行李箱的指尖,先把人搂进了怀里。 因为去了陌生的地方,他哥身上落了一点点陌生的味道,祈临不太喜欢,所以往他肩膀上蹭了蹭:“你不是说要回来么,我在这里等你。” 可能是他的语气太轻太软,陈末野搂着他后腰的手渐渐落到颈,掌心抚过他偏长的尾发之后,将祈临的脑袋轻轻托了起来。 然而当目光相接时,陈末野又偏过头,满脸的失落:“不能亲,我感冒了。” 祈临轻声笑了下,拍了拍他哥的手臂:“好了,外面有点冷,你先进来洗个澡。” 陈末野轻应了一声,提着行李箱进门。 玄关的灯是淡橙色的,温馨并不明亮,但如果是平时的陈末野,他在进门的时候就能留意到白净的混纺地毯上有两个浅色的脚印,还带点湿意,并没干透。 然而两天的长时间飞行谁来也会精疲力竭,所以他只顾着随着祈临的背影,乏力地带上了门。 祈临先回自己的房间,他在自己的卧室给陈末野找换洗的衣服调试水温。 他刚翻出一件毛衣,身后就又被人抱住。 陈末野带着点冷意的脸埋在他的颈窝,哑声:“这两天一个人在家是不是很无聊?” 祈临勾着衣服的指尖慢慢收拢:“还好,我要刷的题挺多的。” 陈末野嗯了一声,又开始和他说国外的事情,长途飞机好累,落地陌生语言环境的晕头转向,来来往往的金发碧眼更是让人感觉格格不入。 “而且外国菜真的不好吃,”陈末野的声音拖得又懒又长,“感觉比我做的还难吃。” 祈临这回没忍住笑了:“你的厨艺现在已经没那么差了好吧?” “你教的,肯定不会差。”陈末野笑着说。 祈临本来还想和他黏一会儿,但是回头就看到陈末野眼睛里的红血丝,还是催促着他哥去洗漱。 陈末野进了浴室之后,祈临才拿出了自己口袋里的手机。 刚刚他哥开门的时候,他察觉到手机响了一下,但是没立即去看。 现在解锁一扫……果然,温聿容联系他了。 [温阿姨: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晚点见个面吧。] 他指尖触过屏幕,轻轻地回了个好。 冬日的热水澡加剧了人的疲惫和困顿,陈末野出来的时候就抱着祈临躺在了床上。 祈临替他把后颈的湿发擦干,认真又耐心地哄他吃了药。 感冒药最大的副作用就是让人昏昏欲睡,加上这两天都没有完整睡过一觉,陈末野很快就睡着了。 祈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睡脸,指尖从他的眉心落到鼻梁,又慢慢落到他眼下的那片青灰上。 到现在他才终于确定,陈末野这段时间并不开心。 枕边的手机亮了一下,祈临将陈末野落在自己腰上的手轻轻放下,转身下床。 夜雨还没停,祈临撑着伞,走到楼下听着的黑色轿车前。 “来了。”温聿容看了他一眼,拉开车门,“上车说吧。” 第91章 温聿容坐在驾驶座, 祈临坐在副驾驶。 女人一手轻托着脑袋,车内的灯光并不明亮,将她脸上的疲惫映得十分清晰。 祈临看着前方的玻璃, 夜雨在上面碎了一片又一片,显得前面的景色寒冷又阴暗。 他明明有很多问题,却不知道该从哪开口。 贺迅对他来说就像是人生中一道狰狞的疤,每一次提起都让他无比厌恶反感。 “贺迅最开始没找我, ”温聿容似乎看出了他的纠结, 替他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 “他找的人是末野。” 她的声音平静得几乎冷漠,是在陈述事实,却也像平地的一颗突然爆开的雷。 祈临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明明猜到会是这样, 可是当真的听到事实时,还是有一瞬间的窒息感。 片刻的沉默后, 祈临迟缓地回过头, 低声问:“他先找的陈末野?” 这种提问近乎是自虐, 可是他还是要看清鲜血淋漓下的事实。 “嗯。末野他一开始隐瞒得很好,我不知道贺迅是什么时候联系上他的。”温聿容微侧过脸, 看着祈临低垂的眼睫和苍白一片的侧脸, “最开始是因为知道他大学休学, 好不容易熬了三年, 结果这时候选择不上,我怕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所以我让季荷留意了一下。” 提起陈末野休学的事情,祈临心头猝然错拍。 他差点忘了,陈末野休学的原因也是他。 温聿容将祈临细微的表情变化收尽眼底, 平静地继下后半句:“但休学的原因没查清楚,反倒发现他打工格外地勤,不仅是在原来的那个酒吧,还去当家教、补习机构……我每次见他,每次都能发现他更瘦一点。” 说着,她适时停顿:“据我所知,他从来没有过这么窘迫的时候,所以我才看了一下他的流水……他当时已经给贺迅汇了六万了。” 祈临沉默地听着,但脑海里闪回的却是那段时间陈末野疲惫的脸。 所以,当时陈末野不仅是包揽了两个人的日常开支,背着那笔巨额的补习费用,还被贺迅吸着血。 如果没有自己,陈末野会是去年的高考状元,名校新生,舞台上再骄傲不过的吉他手。 而因为他这个累赘包袱,陈末野每天面对的只是长达十四个小时的排班表,还有贺迅那个填不满的窟窿。 最开始那片雪花最后还是一路滚成了迫使陈末野低头的雪崩,所以他才会向温聿容低头吧? 祈临紧攥着的拳头忽然松开,他视线落在面前漆黑的雨夜,跟着变得一片寂静。 陈末野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了,却还要在强压下分出心去照顾他的情绪。 祈临不愿意去补习班,他还得磨一对指环去哄,被贺迅和杂货铺老板盯着,他也要装作若无其事,哪怕向温聿容低头的原因,他也瞒到了极致。 他明明说着了解陈末野……当初又为什么轻易地相信了陈末野只是因为乐队就接受了温聿容? “我能理解末野的想法,”温聿容说,“你毕竟高二了,又参加了竞赛,一切肯定是以考生为重。更何况你们的关系还那么特殊。” “特殊”这两个字像是忽然落地的玻璃球,在祈临的心头砸出了一声尖锐的响动。 “阿姨也经历过你们这个年纪,在很多重要的事情上,永远是冲动大于理智。”温聿容偏过头看着他,用近乎审视的目光抓住了祈临,“小临,阿姨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在末野身边的时候,能时刻分清你和他一起是因为纯粹的爱情,还是相依为命的困境下模糊的亲情?” 祈临没想过温聿容会在这个时候问他这个问题,本来就一团乱麻的思绪缠得更加紧密。 “我不了解你,不敢随意揣测你的想法,但我这么多年其实并没有离末野太远。”她说,“他自小身边就没有能寄托感情的人,陈和桥粗心大意,根本不知道他心里缺失了一根支柱。而他愿意握着你,有时候就会像你无意识依赖他。你们这个年纪与其说是喜爱相爱,更不如说是各取所需。” 心头那些缓缓燃起的情绪像是一下落了空,零星落地碎成一片,然后渐渐熄灭无踪。 祈临很清楚温聿容这句话的意思——陈末野未必是因为纯粹的爱才选择付出,也可能只是想抓住这么多年缺失的“陪伴”而已。 年幼的感情最脆弱的原因,就是因为少年少女的思想还太青稚。 温聿容点到为止,她转过视线:“但无论如何,他的付出是真的。他想过瞒着你给贺迅一大笔钱,然后再以威胁敲诈为由把他送进监狱。可是他的证据不充足,手段也太粗浅,贺迅是没那么容易判刑的。” 所以这件事,她替陈末野接手了。 “您……给他汇了多少钱?”祈临扣着指尖低声开口。 “对比起你和末野的安全,数目不重要。但是这笔钱够他判很久。”温聿容重新抬手压过自己的眉心,语调多了三分无奈,“这件事我也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毕竟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最后四个字像是一道耳光,赤裸裸地扇在祈临脸上。 祈临知道她在不动声色地划清陈末野和他的界限,但是又一时找不到由头反驳。 正如贺迅说,温聿容和陈末野的血缘关系断不掉,祈临和贺迅的血缘关系也划不清。 这是从出生就注定的,他们无法舍弃的部分。 “我有些时候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温聿容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我是末野的母亲,而你是末野的……恋人,但是我们却瞒着你在对付你的父亲,好荒诞的关系。” 祈临知道她想表达的不只是“愧疚”。 只是因为祈临和陈末野是“兄弟”、“恋人”,就有这么一个毫无关系的男人,像一条水蛭一样缠在她身上贪婪地吸血索取,而她却还要惦记着他们所谓的“血缘关系”而束手束脚。 祈临的唇动了几次,也只能低声吐出一句:“对不起。” “没事,你也不容易。”温聿容只是笑笑,“至少所有事情目前都在可控阶段,贺迅只以为你们是兄弟,也坚信我被他拿捏了‘私生子’的秘密不敢轻举妄动。” 她没有直说,祈临却听明白了。 贺迅不知道他和陈末野还有“恋人”这层关系,所以一切事情都可以瞒下来。 难怪……难怪陈末野坦白那天,温聿容说她要回去“重新规划”。 她需要规划的不只是陈末野的“职业道路”,还有贺迅。 祈临垂着眸,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无力感。他轻抿了一下泛白的嘴唇,回头:“那您打算怎么处理贺迅?” “末野的想法很好,只不过他缺乏有力的证据。”温聿容看着他,“而这些我能补足,仅此而已。” 温聿容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勒索对象,她还有一个人尽皆知的演员身份,背后还有专业团队。 贺迅这样的人自以为掌握一个“秘密”就能拿捏她,再可笑不过。 贺迅收的每一笔钱,都是他往监狱里铺的路。 雨势变小了些,温聿容的声音也更加清晰:“这些事,末野没告诉你,那他应该是不希望你知道。” “嗯,”祈临不用她挑明,“我清楚。” 至此,原因和结果都交代清楚,两个人再没话可聊。 “不要想太多了,过完年再说。”下车前,温聿容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新年快乐。” 这场谈话只进行了半个小时,祈临却觉得自己在冰冷的雨夜里呆了一个世纪。 祈临艰涩地回了一句新年快乐,离开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回到楼上,站在空旷的玄关发呆。 在温聿容眼里,那天他说要和陈末野在一起是不是相当可笑? 明明背后就有个纠缠不休的烂人父亲,明明自己连独立都做不到,却大放厥词地说要和她儿子永远在一起。 十七八岁少年的自尊心最耀眼,可现在让祈临满目疮痍的,也正是那点所剩无几的自尊。 他低着头,终于发现脚下昂贵的地毯上,有两个肮脏污秽的脚印。 泥泞来自贺迅的家,还有他出没的那条街道,而这些本来和这个地方毫无关系的污秽,却被他带了过来。 那一瞬间仿佛神经崩断,祈临突然无法忍受,一把将地毯扯进了洗手间。 冬天气温冷,水温没经过调解淌出来就是彻骨的冰冷,他就这么抓住地毯在冰冷的水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想将那些物资冲干净,就能带走那些负罪感。 可是地毯材质脆弱,他明明只是想揉干净,却一下扯坏了形状。 祈临缠了一下,双手在冰水里抓着那个破口,一点点想把它弄回去。 但是坏了就是坏了,名贵的纺织品终究是和他格格不入。 陈末野听到水声醒来的时候,下意识摸了一下床边。 察觉床沿是空的,枕头是冷的,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就起床。 休息不足和感冒让他头痛非常,他皱眉扶着墙,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祈临站在浴室的背影。 整个浴室都被冷水漫出一股冷意。 陈末野皱眉,快步关掉了水阀,这才发现祈临的手已经冻得通红。 “小临?”他握住祈临的手,冰得吓人,“小临怎么了?” 祈临怔了一下,看着覆在自己右手上的指节,才缓缓回头:“哥?” 陈末野没见过祈临这种表情,仿佛还在失神之中,漆黑的眼仁里有一丝麻木。 他皱起眉:“怎么了,大晚上的怎么在浴室里,还不用热水。” 祈临眼睫颤了一下,才慢慢地埋进他哥的怀里,嗓音低轻:“哥,对不起,我弄脏了。” 第92章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浴室里显得格外闷重, 祈临被陈末野抱在怀里,明明没有沾一滴雨,却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 他哥的声音还有点哑, 明显是还没从睡眠状态缓过神,但本能却紧紧将他护在怀里,还温声细语地安抚:“不要紧,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就在下雨, 上面也有我踩脏的部分, 不要紧的。” 陈末野并不知道祈临为什么会对一张地毯犯了轴, 但却很坚定地告诉他这不重要。 因为泡在冷水里的时间太长,祈临的指尖几乎成了冰,陈末野将它握在怀里一点点暖起来,又慢慢地吻过每一根指尖。 “我只是想收拾……”祈临指尖微蜷, 他凝着那张地毯,声音低轻, “我没想到会弄坏。” 陈末野这才缓缓转落视线, 他先把祈临从沾湿的地面挪开, 然后抓住了那张濡湿的地毯。 沿着破口用力一扯,地毯顿时没了原型。 “质量不好, ”陈末野随手将它放下, “我们买新的, 像以前家里的一样。” 祈临看着陈末野重新放了温水, 捉着他将每一根指尖洗干净泡暖和,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陈末野还在生病。 也只有生病了才能想到把地毯扯坏这种昏招了。 心口淤堵的地方好像也被暖水泡化了, 他抬手,用指尖抚了一下陈末野的侧脸。 “哥,你退烧了没。” “退了。”陈末野低头, 将脸微微压在他指尖上,蹭了蹭。 祈临本来想去摸他的额头确定一遍,但是陈末野的手先握住了他的脚踝。 他哥只是想看看他的裤腿是干是湿,祈临知道,但是却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陈末野眼睫微动,抬头和祈临对上视线,微哑的嗓音像一把上扬的钩子:“是冷,还是痒?” 祈临薄唇动了一下,小声:“……冷。” 然后陈末野就用整个掌心覆在皮肤上,指尖一根根握住了他的踝骨。 因为生病,陈末野的体温比平时还要高,祈临屈起膝盖,偏过头退开距离:“不冷了。” 陈末野扫过他发红的耳尖,这才松手,给他重新找了一条宽松的家居裤:“换了,别着凉。” 祈临听话地把沾湿的衣服换下之后,陈末野还用温度计试了□□温。 “我没发烧。”祈临坐在床沿,无奈地看着他哥一个病人给他检查。 陈末野很轻地咳嗽了一声:“我只是怕传染给你。” 祈临听着他的话,心里刚刚拧开的那个结又有皱缩的迹象。陈末野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地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 在祈临没察觉以前,这确实是一种保护,但察觉到了……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他哥像这样默默承受的事情,有多少件呢? 陈末野确定他的体温是正常的,转身想把温度计放回医药箱时,腰却被祈临从身后抱住。 他微顿,回过头时看到的就是埋在怀里的脑袋。 “怎么了?”他低声问。 “哥。”祈临却只是叫他,“对不起,让你操心了。” “我是你哥啊,”陈末野摸了摸他的头发,唇角微勾,“如果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就像这样多跟我撒娇怎么样?” 如果是之前,祈临大概扭头就松手,但是今天他却乖乖地点了点头。 陈末野微顿,然后就感觉自己的腰微微被碰过……祈临亲了亲他的腰侧。 偏偏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亲完以后仰起脸,用葡萄似的黑眼珠子望他:“像这样可以吗?” 陈末野喉结滚动了一下,长久沉默的对视之后,他伸手捏了捏祈临的脸。 “可以,但现在不行。”他低声说,“我病还没好,不想传染给你。” 祈临眨了下眼,迟缓地意识到他哥是什么意思,慢慢抽回手:“哦。” 他其实只是想对陈末野好点,更听他哥话一点……没想太多别的意思。 陈末野把东西收拾好,再回来,将人抱在怀里。 “睡吧,不准跑了。”陈末野说,“也不准起来收拾什么了。” 他哥太累了,浴室里他随意扯的理由居然听进去了。 祈临捏着被角轻轻点头:“嗯,好。” …… 陈末野的烧在长达十二个小时的睡眠里退了,但感冒却拖拉到了年后。 除夕那晚温聿容没有过来,乐队里本来在吆喝一起去玫姐那跨年,但是家政阿姨却过来给他们准备年夜饭。 陈末野本来想拒绝,但她却只是面露难色:“这是你妈妈的意思,她说你生病了,这两天得吃点好的补补身子。” 说是补身子,实际上是软监视,不准他们出门,也稀释他们单独相处的事件。 祈临看到他哥微皱的眉头,想到那晚和温聿容的话,最后出面开口:“没事,在家也一样,我们可以看春晚。” 陈末野知道他不愿意为难家政阿姨,便轻轻点头。 好在温聿容虽然不让他们出门,但也没有真的想干预两个人的关系,家政阿姨在晚饭结束就离开了。 祈临和陈末野坐在小沙发前,他们两个其实都没怎么看过春晚,今年算是第一次……然后就发现有些事情其实不必有第一次。 好在乐队的小群后半夜又开始了抢红包大战。陈末野是去年的手气王,群里每个人都在挑衅他,然后他就不负众望地继任了第二年的手气王。 祈临作为目睹全场的人,觉得他哥有点邪门,于是在第三轮抢红包的时候和他哥换了手机。 结果发现有些事情不是换手机就能改变的,他哥依然是手气王。 “真的好神奇,按理来说应该会触发什么机制啊。”祈临捏着他哥的手看了半天,但是除了上面深深浅浅的掌纹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陈末野把他抱在跟前,等他看够了,手才顺势落到祈临的脸上,指尖捏着他的颊边肉:“也许我就是规避机制的体质。” 他哥感冒还没完全好,略有点鼻音,让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欠打。 祈临去捉他哥的手,指肚触在了他无名指那枚指环上,心头微动。 “哥。” “嗯?” “你生日快到了,”祈临的下巴压在他的虎口上,导致声音有点嘟嘟哝哝的,“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他送礼物的方式好像从来都很贫瘠,没有他哥那么多巧思心意,所以想在称心上多下点功夫。 陈末野捏着他的脸,爱不释手:“给我做个蛋糕吧?” “蛋糕?”祈临歪过脑袋,“就这么简单?” “二月底你就开学了,之后就是各种考试,我不希望你把时间花在准备什么礼物上。”陈末野想到什么,微微挑眉,“就当是分期付款?今年只要一个蛋糕,剩下的,让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让以后的祈临分期偿还。” 陈末野把问题化解成一步步,但却又将祈临的未来一点点套进手里。 他哥要的不是今年,而是每一年。 祈临点点头,低声说好。 他会尽力给他哥想要的。 年假结束陈末野就开始忙起来了,温聿容的公司彻底开始训练他们这几个新人。 陈末野早上七点出门,晚上十一点才被司机送回来,两个人见面的时间甚至比陈末野拼命兼职的时候还少。 他哥完全没有了自由掌控的时间,哪怕是生日那天,也只要了半天假,回来陪祈临做了个生日蛋糕。 蛋糕胚和奶油祈临提早就准备好,陈末野回来的时候他只让人进行了最后的点缀。 这个生日虽然过得有点潦草,但依然是忙碌紧凑的工作中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刻。 祈临给他点了数字19的蜡烛,陈末野垂眼:“希望我每一年都能吃到小临给我做的蛋糕。” 说完他就想吹蜡烛,祈临蹙眉:“哥,愿望不能说出来,会不灵的。” 陈末野用小叉子舀了一块奶油点在他的唇上,说:“因为我的愿望是许给你听的,我要小临帮我实现。” 他们接了个奶油味的吻。 祈临想,他哥说的也许是对的。 毕竟去年陈末野生日的时候,祈临也跟着偷偷许了个愿,希望他们年年有今朝。 他明明不是可以许愿的人,但愿望却实现了,这何尝不是一种事在人为? 所以,他咬着陈末野送来的蛋糕,抱住了他哥的腰。 “生日快乐,陈末野。” “我们年年有今日。” 第93章 生日之后, 两个人再没有闲暇的时候。 祈临只是简单知道培训的内容也很多,就像是为了让性格各异的人融入新的圈子,通过各种各样的课程把自由多边形的人磨成了圆。 他判断陈末野很累, 是因为乐队那个小群组里,林冬现和范弥天天在叫苦。 周趣总会适时出来打圆场,说梦想是他们天天挂在嘴边的,现在又一个个冒出来喊累。 祈临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敏感多疑, 总觉得周趣这句话是说给他看的。 因为周趣每次说完这种话时, 陈末野回来就会更黏他一点……明明困得睁不开眼了, 但还要陪他写题,不愿意自己早睡。 祈临说不用这样,让陈末野早点休息,可是他哥听不进去, 非要抱着他。 后来他渐渐意识到,那是陈末野对他无意识的补偿。 他哥大概是觉得, 如果没有回到温聿容手里, 他们的日子不会是这样。 但“这样”不已经在最困难的窘境里挑出来的最好的路么? ……祈临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 不受控制地开始患得患失。 因为是他承诺过要够到他哥身边,所以他只能玩命地刷题, 可是每次刷题太晚, 他哥休息睡觉的时间就会被挤占, 祈临有些时候不忍心折腾他哥, 但闭眼总会有一种亏欠带来的强烈不安,怕自己一时的懈怠会不会让承诺失败。 陈末野察觉到祈临情绪的变化, 会在晚上抱着他睡的时候轻声问他怎么了。 祈临只说在忙,忙考试,忙准备。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 原来隐瞒别人是这么难受,难怪陈末野当时睡眠状态那么差。 偏偏他哥擅长隐藏,瞒了他那么久。 这种混乱明明暗暗,刺痛祈临的神经,麻痹他的四肢。 深夜很多时候,他心脏某个角落会无缘由地开始收紧疼痛起来,他有的时候很想回应陈末野的亲昵,但这个念头每次出现,后面就会紧跟着温聿容的脸—— 你们的感情或许是相依为命的附赠品,他愿意握着你,就像你无意识依赖他。 他现在不像家人,也不像恋人,而是成了陈末野脖子上的一根绳,他困住了他哥,而他哥也只有在拽紧他的时候才能喘气。 祈临知道这个念头有些极端,甚至带一点自毁倾向,所以他总会在自己意识失控的时候又找回理智。 钱和感情都是可以偿还的,他再长大一点,如今压在肩头的东西就不会那么沉重。 我可以解开的,我不会只是包袱累赘,等我上大学了,陈末野就可以喘息了。 …… 二月底高二开学,祈临拿到了三月的集训资格。 他是在萧龄的办公室里知道这个消息的,班主任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柔缓和:“这已经是我们校史纪录里最好的竞赛成绩了,小临付出很多努力了吧,辛苦了。” 祈临当时没觉得辛苦,只是中午放学的时候拿着那张报告单在高三的楼顶站了一会儿。 冬末刚过,早春还有些余寒,祈临一个人站在正午的日光下。 他捻着脖子上戴的指环,日光将圆形的阴影扣在成绩单上,像一个印章。 只有抓到这张纸,他才有距离陈末野近了一点点的实质。 从那晚的雨夜到现在,祈临终于感觉自己喘了口气。 他终于在自己这里拿到了可以暂时回应陈末野的许可,偷偷在他哥晚上熟睡时亲了亲他的眉心。 第二天去集训的车是学校安排的,祈临要在早上六点出发到十六中北门。 陈末野起身要送他,被祈临按回了床上。 陈末野昨晚接近三点才睡,待会八点就要出门去上课,祈临真的不想再折腾他哥。 两个人对视了许久,陈末野还是勾住了他的腰将人拢在怀里。 他低头亲了亲祈临的肩膀,沙哑的嗓音温和缓慢:“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就好。” “嗯。”祈临虽然是这么答应的,但心里却想的是他无论怎么样都要被选上。 这半年多来他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这一步,而这一步更是他迈向陈末野的第一步。 他不断向自己强调,这次集训很重要。 祈临勾了书包,下楼的时候却迟迟没有看到司机陈叔的车。 他皱了下眉,拿出手机才收到消息,路口那边除了交通事故在堵车,陈叔估计要迟个十分钟左右。 他看了一下大致地址,决定自己过去找车。 但是他刚从小区门口出来,一辆车就刹到跟前。 祈临本能地预感到不对劲,转过脸打算忽视时,车的后门忽然打开。 贺迅一脸阴沉地从车上下来,伸手就想去抓起来:“过来。” 祈临反应极快,侧身躲过贺迅的手:“你有病?” “老子他妈今天就是有病,”贺迅目光阴森地看着他,指着后面的别墅区,“你现在要是不过来,老子待会就开车撞进去你信不信?” 贺迅今天的状态和平时都不一样,有一种歇斯底里的颓丧感,祈临甚至嗅到了他身上那股同归于尽的味道。 但是祈临不能顺从——平时的任何一天他都可以翘课或者是分出时间对付贺迅,唯独今天不行。 他要去集训,学校的车在等他。 天塌下来也要等他回来再说。 “你去吧。”祈临冷冷扔下一句话,转身就想走。 然而贺迅早就料到他油盐不进,伙同另一个帮手,一把扯住了祈临身后的书包狠狠扣住他的胳膊,将人拽进身后的车里,然后猛地摔上了车门。 “走!” 祈临这才发现在驾驶座和副驾驶上的是那天跟在贺迅身后阿谀奉承的两个小弟,他下意识从口袋里找手机,切到拨号画面想报警。 贺迅一把扣住了他的手往车座上一砸,祈临就因为剧痛松开了指节。 还没拨出去的手机就这么摔到了车座里,渐渐息屏。 “你个小杂种是不是和温聿容说什么了?”贺迅回头冲着他咆哮,“那个贱人居然要报警说我敲诈勒索?你们疯了是吗?” 祈临看着他的反应,先是疑惑贺迅怎么会知道,但还是很冷静:“你难道不是在敲诈勒索吗?” “那他妈是她自愿给的封口费!”贺迅大声吼了一句,“她自愿的!” 他本以为自己拿着私生子的秘密就能吃温聿容一辈子,尤其这段时间温聿容对他有求必应,导致他的胃口一点点变大。 以前有钱也就是跟那些阴沟里的朋友显摆一下,后来就开始重新混迹地下赌场。 反正钱花完了还能继续提,贺迅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当时上头了,入邪了,输了手上的不算,还问赌场的老板借了一大笔。 贺迅想得很简单,赢了就能还回来,输了就找温聿容,他怎么样也不会陷入绝境。 然而第二天刚睡醒,他就收到了季荷的通知——这段时间的证据温聿容已经留存好了,即将走程序起诉他,至于他那些“私生子”的威胁,不过是空口无凭的谣言。 温聿容背后有偌大一个经纪公司,法律团队,而贺迅不仅没有“母子”关系的证据,连用什么途径曝光所谓的“母子”关系都不清楚,他要面对的只有坐牢。 身后是债主,身前是刑法,贺迅被反复折磨恐吓了一周,实在是找不到出路了,所以今天才会找上祈临。 那句“她自愿的”之后,贺迅仿佛被抽走了浑身力气,在后座一点点抱着自己的头佝偻下来。 祈临冷眼旁观。 车开在晨间人烟稀少的路上,往祈临不知道的方向行驶着。 他搁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扣着,焦虑状态渐渐渗入每一根发丝。 集训的班车不能错过,但是更不能刺激贺迅……说白了祈临现在的命在这个疯子身上,他只能压住一切和他交谈。 可是,怎么交谈? 贺迅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最后一笔,真的只是最后一笔。”沉默之后,贺迅看着祈临,两颊凹瘦苍白,浑浊的眼珠子里透着一股死气。 “我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你不帮我,我真的只有一条死路。”男人的精神状态相当诡异,前一秒还是气势汹汹的威胁,到这里又成了哀求,“小临,爸爸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你想看我要么坐牢,要么被逼死吗?” 好,我帮你。 你要多少钱?想怎么做?现在能不能先送我回学校?我有一场重要的考试。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出现在祈临的脑海里,几乎成了一把刺进理智的利刃,掐着他的脖子让他低头。 但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不然呢?” 大脑里那柄利刃忽然把一切都搅得血肉模糊,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后颈骨骼弹动的咔咔响声。 长久的忍耐,夜深的焦虑,反复不断的自我拉扯……这个男人,到底要纠缠他多久,把他害到哪一步? 祈临用几乎冷漠的眼神看着贺迅,每一个字几乎是从喉骨深处问出来的:“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这个时候会是你的救命稻草?你算什么东西?” 贺迅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如此无情的回答,脸色一下从卑微的乞求转化成恼怒。 他指着面前的人怒不可遏:“你骨子里流的还是老子的血,你怎么敢说出这种没人性的话?” 贺迅过度的声嘶力竭反而让祈临冷静下来,他掀起眼皮,扯起唇角:“谁让我们是父子,遗传你的啊。” 他和贺迅是父子,是泥潭里并生的藤,他就算蔓得再远,根也扯不开。 好恶心。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贺迅很恶心,他也很恶心。 贺迅看着眼前的人,侧脸的线条绷紧又凹陷下去,他像一头颓败的动物,姿态说不出是苍老还是无力。 “所以,你就真的不愿意帮我一把吗?”他问。 祈临一直在揣度他的情绪,确认贺迅在这一刻是无计可施时,慢慢地倾身想把手机悄悄捡回来。 然而就在祈临微微俯身时,贺迅突然的失控,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狰狞:“小杂种,我本来没想这么对你的,但这是你自找的。” 祈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校服领子撕裂的声音。 后颈突然传来一阵灼热,先前的幻痛化为实质,啪一声绳子断裂的声响突然从耳边传来。 车刚好打了个方向,祈临撞在车窗上,再抬头时就看到贺迅手里拽着他的链子——那条他用来带着指环的链子。 贺迅看着祈临神色剧变,仿佛什么事情得到印证,先前的情绪骤然落成了一丝狞笑。 “哟,你还挺爱美啊,藏着带个小指环。” 祈临本能地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些不怀好意的意图,他眸色一冷,挥动拳头就往贺迅的脸砸过去。 但是开车的那个混混显然是一直在注意后座的动向,见祈临有反应立刻动了下方向盘。 祈临的拳头就这么错开了贺迅砸在他身后的车窗上。 手背上瞬间漫出了一片血红。 贺迅也反应过来,一把挥开了祈临,咬牙切齿:“反应那么大,看来这真是陈末野送给你的。” 祈临眼眶猩红,迅速地抬起手肘往贺迅脸上挥去。 贺迅退无可退,鼻子很快被砸出了血,他大声吼:“停车,快!把他赶下去!” 前面的两个人反应飞快,一个立即将车停在路边,一个下车拉开车门将祈临扯了出来。 他们想着祈临只是个未成年,应该很容易就能控制住,结果上手时却被男生一手挥开。 他像疯了一样。 贺迅眼看着项链就要被抢回去,赶紧大吼了一声:“你们两个还要不要钱了!把他拽走!” 有钱能使鬼推磨,刚刚被祈临吓到的两个男人顿时恢复了理智,他们上来重新抓住祈临,污脏的指甲扣进少年手臂的肉里,扯出一条条血痕。 祈临是凭着一口气和贺迅动手的,但是在下车的时候不知道是被拖着撞到哪里,还是被踹了一脚,下腹的剧痛迫使他不得不吐息。 他只是牙关稍稍松了那么一点,就被连人带书包扔到了路边的水泥地上。 水泥路面粗糙,祈临右手撑在地面上时划开了好大一片血口子。 手背,手心,手臂……全是伤。 但祈临此刻感觉不到痛,他只想回到那架破车里,把脑海里那一帧帧血腥恐怖的画面化为实质,施加在贺迅身上。 可是没有机会了。 祈临摔得太重,他自以为没事,但在爬起来的时候身体还是遏制住了反应。 贺迅那伙人就是在这个间隙开车走的,在祈临完全陌生的道路上飞驰而去。 祈临爬起来往车远去的方向赶了几步,但疼痛却先追上了他。 胃好像在痉挛,背抽着疼,双手被麻木和尖锐两种痛反复折磨……祈临撑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啪嗒啪嗒有水滴落在地上,直到视线模糊,他才反应过来,那是眼泪。 最没用,又最控制不了的东西。 第94章 眼泪流太多, 眼眶已经枯涩了,祈临站在不知来处不知去处的路上,精疲力竭。 集训没赶上, 名额还没争取就已经丢了。陈末野送的戒指被抢走,成了他再次威胁温聿容的筹码……甚至因为手机在车上,他连事先通知都做不到。 半年的努力戛然而止,祈临看着最坏的结果从自己面前爆发, 却没有一丝一毫阻拦的办法。 所有极端的念头浮浮沉沉, 在死寂中褪去之后, 只剩下一个—— 想听陈末野的声音,想找他哥,想被他哥抱着。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害陈末野还害得不够吗? 祈临脚步忽然一顿,一帧非常久远的记忆毫无征兆地浮现在脑海里。 那好像是很小的时候, 祈鸢抱着他去找贺迅的父母理论……她想要个说法,为什么自己的丈夫多年不闻不问, 还要三翻四次地纠缠不休。 那两个老东西是怎么回应来着? 哦…… “害人精生了个小害人精还没完了?”一脸横肉的男人指着他们两个, “还取名叫祈临?够硬吗就敢叫祈临?” “不想养就摔死啊!回来找谁给你们负责?” “一个两个都是累赘……” 原来累赘这个词, 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现过。 “呕——” 强烈的呕吐感忽然涌上喉咙,祈临仓促地转身, 吐得天昏地暗。 季荷找到他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脸色惨白双眼通红的人。 她看着祈临, 没有找到人的如释重负, 有的只是漫长的疲惫。 等他吐干净了,才递上纸巾和水。 她说:“回去吧, 温姐找你。” 贺迅在抢到那条项链之后,直接去了温聿容的公司楼下。 因为有安保,他没有进门, 但是却叫嚣着要见温聿容——他没有温聿容和陈末野是母子的直接证据,但是却有陈末野和他儿子在一起的证据。 那枚指环,还有祈临的手机。 “事情闹得不小,不过也只是在内部。贺迅他只有一个要钱的目的,所以这些他还没发散出去……”季荷向来干练,她省去了贺迅在公司总部撒泼打滚、贺迅对温聿容和陈末野的侮辱谩骂,给出精简的结果,“温姐压下来了。” 祈临靠在床边,水从食道里一口一口咽下去,良久才有回音:“嗯。” 祈临最后回家,看到了倚在沙发上的女人。 温聿容第一次以这么素净的样子和他见面,没有化妆,没有打扮,甚至连头发也是披散微带着凌乱的。 她托着额头,视线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 正午的日光刺眼,将那片规划好的景区也覆了一层压抑的苍白色调。 她说:“以前我给末野规划过一条路,在国内完成高中学业就出国。以他的成绩一样能读国外的好大学,但是因为一些事故,他选择转学拒绝我的所有安排,我一直觉得有所亏欠。” 祈临站在桌子前,她的提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温聿容回过头看着他,脸上是平静的疏离:“就当是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小临你愿意去吗?” 她的嗓音忍不住有些颤抖,仿佛已经濒临失控的边缘:“这几个月,我自问对你们的照顾和保护已经够好了,对贺迅也算是步步退让容忍,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还会出现变故。” 祈临在最后一句话听到了藏不住的埋怨。 “贺迅的目标已经不是我了,”温聿容说,“他盯上的人是末野。” 全公司上下都知道那个新企划的主捧新人是同性恋,是一颗会给公司带来巨大舆情的炸弹。 短短的半个小时,一切计划叫停,半个公司的人被叫去开会,而陈末野成了论罪的对象。 祈临站在原地,明明他不在事发现场,却仿佛看到了那些凌乱的景象。 所有人因为这个意外八卦的错愕震惊,成员们被终止企划的茫然无措,还有陈末野……他哥估计在短暂的冲击过后的所有反应。 温聿容目光落在地上不知那一处,显得很失神:“末野当时为了保护你,主动提出和公司解约。这样,他只要赔八百万就能当做无事发生。” 祈临垂在身侧的手颤抖了一下。 八百万,一个高额到他无法想象的数字。 “但是他想太少了,八百万只能保全一个你。他是乐队的主心骨,临近出道选择退出,其他成员呢?” 周趣、林冬现、范弥、叶月,他们的合同虽然没陈末野那么高,但解约也是百万起步。 谁也付不起。 这从来就不是一道选择题。 “他已经为你放弃很多了,他的学业,自尊……他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我为他铺好的前途了。”温聿容的声音在结尾有微妙的上扬,是和前面所有情绪都不一样的掌控感。 祈临听出了这点细微的变化,他瞳色晃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 温聿容不在意他的审视,继续说:“公司对末野的职业规划还是很看重的,所以解约肯定是最后的办法。而现在,只要我去和公司承认,陈末野是我出道前的孩子,只不过离婚后跟了父亲。而你是他父亲二婚带来的继子……” 陈和桥和祈鸢没有结婚,虽然没有法律效应,但两个人的死亡证明能够作证他们的关系。 只要祈临写了保证书,坐实他们的关系只是继兄弟,一切,还是能够按照原来的计划执行。 “你和末野没有留下什么亲密的照片,戒指他手里也只有一枚,这些可以是证据,也可以不是。只要你和陈末野断了,并且暂时离开这里,贺迅就威胁不到陈末野了。” “至于我和他的关系……我会用尽一切公关手段压下来。”温聿容说,“毕竟这是我欠他的。”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等陈末野和你一起承担,他可以选择为你放弃自己的前途,背上那笔他十九岁永远不可能还完的违约金。” 说到这里,女人的视线忽地落下,眼神变得锐利。 她熟知谈判的技巧,语调适中,一点点叠加压迫感:“而我是不会去拽一个执迷不悟的人的,他放弃前途,我就放弃他。毕竟,我也不只有他一个儿子,他并不是我的所有希望。” 谈话中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的词语,祈临倏地抬起头,显然不懂温聿容的意思。 “当然,这肯定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结局。”女人扶着自己的眼角,“毕竟我还是愿意看他们兄弟和睦的。” 不止一个儿子?兄弟和睦? 这是什么意思? 温聿容还有别的孩子……陈末野还有亲生的弟弟? 祈临混乱而茫然地站在原地,难以消化这个冲击十足的信息。 温聿容看着的表情,故作意外:“陈末野没跟你说吗,他有一个弟弟。年前去国外那一趟,他们见了一面。” 极短的瞬间,祈临心头被“背叛”的感觉微微扎了一下。 那趟旅程见过的人,陈末野从没跟他说过。 难怪那天晚上自己的情绪失控,陈末野却没有察觉到什么……他当时以为是他哥生病了所以迟钝,现在想来,是因为陈末野早就看破她的想法,所以心神不宁吧。 他迫切的想问下去,却忽然扫见女人眼底一晃而过的笑意……突生的负面情绪戛然而止。 祈临忽然意识到,那天晚上温聿容对他的话是早有预谋,那些都是挑拨离间,为的就是这一刻能够火上浇油。 这个女人从来不是以母亲的身份和立场观察照看着自己和陈末野的。她做的一切也不是什么无奈的容忍,而是精心算计的。 “好。”祈临垂下眼,终于明白,为什么陈末野对她总有防备。 他说:“我离开,你不要逼陈末野。” 温聿容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于是一切恢复平静,“你的手机现在还在贺迅手里,他不肯放,等我解决了会还给你。” 然后,女人转过脸,等着他的动作。 祈临站了很久,才动身回到自己的卧室,他在经常刷题的书桌上抽了一张纸,一笔一划工整严谨地将自己和陈末野的关系推回“兄弟”的界限里。 拖出行李箱,开始收拾。 校服被抓破了,他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脖子上有一圈红痕……是被那条项链勒的。 指环是他最想带走的东西,可是现在却在贺迅手里。 而第二件是陈末野给他缝过的毛衣,可因为他和陈末野密不可分,所以有些东西在两个人的房间里混着放,没有边界。 那件毛衣此刻就在他哥的房间里,可是温聿容现在横亘在他们之间,他没法当着这个人的面去陈末野的房间里找。 在这个人面前展示他们之间的亲密会让祈临觉得恶心反胃。 离开之前,温聿容站在门边,仿佛又恢复了她作为母亲的那份柔和慈祥。 她缓慢地抬手落向祈临的领口,想帮祈临整理,却被沉默着躲开。 女人也不恼,只是把手抽回去,慢条斯理:“其实你一直很清楚,只要贺迅还在一天,你和陈末野就不可能真正地在一起。他对你是执念,你对他也只是依赖。无论是时间,地点,还是人……你们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开始是错误的,就不要期望有结果了。去找真正合适你的地方,不要再回来了。” 第95章 陈末野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 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他面无表情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却被负责乐队的经纪人拦住。 男生淡薄的眼皮微微垂落,视线落到她的身上:“怎么, 审了我一整天还不够?” “公司只是在开会讨论你带来的问题,”经纪人眉头微蹙,将他的手机和背包等物件递过去,“乐队想出道, 这些问题必须解决, 而且你的性格也得改改, 不能这么我行我素。” 陈末野没有回应,取走自己的东西径直向大门走去。 在训练时期,公司规定了不能随便使用手机,所以在结束前都由经纪人保管, 她现在能送过来,代表着周趣他们已经解散了。 陈末野一边走一边解锁, 却没有看到祈临半条消息, 他心头微跳, 迅速地拨通号码。 贺迅今天来闹事的时候,经纪人以人身安全为由把他关进了会议室里, 之后就是一大群人过来审他, 以舆论为由, 非常尖锐地挑明了他的性取向。 陈末野一整天在应付那些刻薄和偏见还有各种各样的怒火, 但心里想的却是祈临。 祈临今天要去集训,贺迅来闹的事情他应该不知道, 集训有小一周,他应该能在祈临回来之前把这件事解决掉……然后一切就能和之前一样了。 “和之前一样”像一句短促的咒语,是陈末野用来压住自己那根紧绷的神经的。他其实隐约意识到有什么失控了, 但是却遏制住了往糟糕方向的念头。 温聿容答应过他,只要自己听她调配顺她心意,祈临就不会有事的。 可是如果不会有事,为什么此时此刻祈临的号码是关机无法拨通? 陈末野的指尖泛白,他再次确认自己没有拨错号码之后,关掉了电话。 司机就在门口,他上车回到那间金镶的牢笼。 温聿容就在客厅,和早上见祈临的时候一样,她素颜一身长裙,但眉宇之间那点刻意装出来的疲惫已经消散无影。 听到开门的动静时,她微回过头,刚准备摆上那点关切,却发现陈末野从进门到走到卧室这一路,一眼没看她。 陈末野站在祈临的房门前,房间里的东西乍眼看去并没有太多的改变,但是他还是从空荡荡的气息里闻出了一丝和平时不一样的味道。 他转过身,拉开了衣柜……祈临放在里面的行李箱不见了。 那一瞬间,每一根血管都像被注入了冷霜,连泵血的心脏都停了两拍。 “他已经走了。”温聿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为了你的前途。” 她压得尽可能轻和慢,好让自己显得无辜可怜些,但是进陈末野听到的却只有掩藏在层层伪装下的虚伪。 他顿步停在原地。 温聿容料到陈末野会反常,倒不如说,她更期待陈末野能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歇斯底里,大喊大叫,或者说砸点、摔点什么东西。 眼前这个人是她缺失了十八年陪伴的孩子,等她再有机会回到身边时,陈末野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甚至连厌恶都是压抑过的。 这种就像是被玻璃罐隔开压缩的感情让温聿容很不满意,但是陈末野把瓶口扣得太死,她无从下手。 所以当她发现陈末野的情绪罐被自己撬出了一点缝隙时,有种欣赏成果的欣慰。 而良久的沉默后,陈末野却只是微小地侧过头,用余光最远端,近乎死寂的视线扫了她一眼。 温聿容一怔。 一股无名的寒意遍布全身。 等她再回神时,听到的只有厚重决绝的关门声。 陈末野在楼下的时候看到了季荷,她见到人就往他这边靠了过来,陈末野想也没想就扭头离开。 他并不是没有情绪,而是在这些所有情绪之上,还有一个祈临。 初春的余寒在深夜里死死绞着他的四肢,陈末野仿佛完全没有知觉,飞快地拧攥自己的大脑,推测祈临可能去哪里。 他先去了以前住过的地方,冒昧打扰了在休息中的老太太,看到了空荡荡的小出租屋。 接着去了RUGOSA,夜晚正是最忙的时候,玫姐看到他忙里抽闲地问了一句怎么来了,不是准备训练么?陈末野就知道祈临不在这里,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转头又离开。 然后,又去了杜彬家,杜彬给他开的门,见到陈末野的时候他时又愣又意外,同样一无所知。 异常的反应掀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但陈末野无暇处理,转身就下楼拦了车,赶去十六中。 保安不允许校外人员随意出入,陈末野只能在门口等赶来的班主任萧龄。但萧龄却只是茫然又困惑:“不是给他安排好了国外的学校,已经出国了吗?” 出国。 陈末野站在昏暗的路灯下,觉得自己骨髓都被寒得发痛。 等萧龄终于回味出来也许是祈临出事时,男生已经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陈末野最开始没往这方面想,因为时间太短了。 机票当天不一定能订到,国外对接的食宿学校都需要安排,一天内是做不到让一个人就这么离开的……可如果温聿容是早有预谋的呢? 如果温聿容早就想好,今天就是逼祈临走的日子呢? 贺迅那种跌在泥泞堆里都爬不起来的人,是怎么知道他和温聿容是母子关系的? 他和祈临在外一直小心谨慎,为数不多的亲密也是在密闭空间,贺迅怎么知道他们在一起了? 温聿容手段那么高明,要真的想让那个男人坐牢,他有什么机会能闹到公司? 这些在早上没来得及细想的问题,在陈末野辗转的间隙里一个个蹦出来,无数次交叠之后,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温聿容就是早有预谋。 这个答案像一道血淋淋的划痕,覆盖在他无视已久的旧伤上——那道同样是温聿容给他刻下的旧伤。 祈临其实一直隐约察觉到他和温聿容的关系很表面,这并不是小临多想。 陈末野厌恶她。 她在十四岁那年毫无征兆地回头找上陈和桥,以弥补的口吻要陈末野放弃自己的人生规划,去她选定的重点高中。陈和桥本来迟钝,看不穿那个女人的画皮,以为她是真心为陈末野好,劝他答应。 也怪陈末野当时年纪小,防备心弱,对所谓母亲还有一丝丝的希冀……所以他后面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她的工具。 温聿容能有今天,在媒体表面的宣传下是草根逆袭的励志故事,但她从刚开始踏入圈的契机就足够可耻。那不只是简单的抛弃了陈和桥和陈末野,而是背叛。 她在红火了十多年后突然息影,也并非是什么养病沉淀,而是去国外生子了。 她很清楚即便有再多的科技再细心的保养,脸也是最经不起时间敲打的。所以她想用那个孩子跨越阶层,将简单的名利变成权利身份。 只可惜她失败了,因为那个孩子生得太晚,竞争力不够。 所以她把注意打到了陈末野身上……用陈末野的存在打压正统的继承人,又在计划失败后仓促地让他转校。 这件事陈末野没和任何人提过,无论是祈临还是陈和桥。吃到恶心的东西吐出去就是了,没必要摊给别人看,那样只会恶心更多人。 他以为那件事足够深刻,自己长了教训。今天却才发现,那次原来摔得不够狠,自己又一次重蹈覆辙。 他扛不住事,遇到一点问题就捉襟见肘,因为没办法处理贺迅,没办法保护祈临,所以明知道温聿容是个潜在的危险,还是会自欺欺人地选择相信……她能成为暂时的避风港。 怪来怪去,只怪自己的一时软弱。 陈末野去了机场,翻遍了今天的所有航班,想根据时间推测祈临上了哪一架飞机。 可是太多了。 手机软件上无法显示所有完整、实时的离境乘客信息,但大型国际机场每天有数百上千次航班起飞,飞往不同国家,不同城市,其中还有部分有中转…… 陈末野来之前蹉跎太久,已经错过了。 “错过”这两个字撕进大脑里时,陈末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浑身疼得厉害,他站在机场的洗手间里,接了一抔冷水泼过脸。 水砸在脸上渗进了领口,像一张蔓延在脸上的蛛网,带着痛感迅速地遍布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拿出手机,才发现屏幕已经黑了……他来这里之后借了好几次充电宝,手机断断续续地被续了好几次命,现在终于阵亡了。 陈末野皱着眉,忍着那阵眩晕从洗手间出来,才看到机场显示的时间。 他来的时候是凌晨两点,而现在是两点半,天还是黑的。 但他知道自己不止在这里呆了半个小时,于是又回头找了块大屏幕看日期……居然过去了两天。 时间把人从焦躁漂浮中拽回了现实,陈末野找了张椅子坐下,才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 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走了,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疲惫地坐在人来人往的一角,漫长的失神后,看到了从人群脱离,快步朝他走来的季荷。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漫长虚无,他好像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季荷还是将他带了回去,私人医生在大平层里等着。 可即便如此,陈末野也只睡了两个小时。 他醒来的时候看着空白的天花板,还有自己扎着点滴的手。 “醒了?”温聿容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和离开前一样轻柔低缓,没有一点改变,“小临只是选择了一条新的路,也不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至于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吗?” 陈末野的眉目终于动了一下,他回过头,浅色的眼睛里不带一点情绪的波澜,沙哑的嗓音平静至极:“温聿容,你把祈临送到哪里了?” “不是我送,是他自己选择的。”温聿容轻叹了口气,故作无奈,“我知道贺迅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你多少对我有些误解,我……” 而陈末野却只是打断了她的话,用同样的语气反问:“你把祈临送到哪去了?” 温聿容精致的五官僵了一下,终于觉察到陈末野话里近乎异常的冷静。 陈末野离开这三天里,她一直在琢磨他离开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这些年陈末野对她的反应虽然冷淡,甚至说是厌恶,但她知道有情绪就代表他们之间相连的东西还是没断的。 他会恨她,是因为还有情绪,还放不下“母亲”。 可是祈临离开之后,陈末野好像平静无声地把那点藕断丝连彻底划断了。 那一眼甚至还有余韵,本能地让温聿容有些生怵,像预感到陈末野平静的反应里酝酿着的某种鱼死网破。 她要的不是这样,她要的是陈末野失控、翻脸、怒不可遏…… 暴怒往往代表着一个人的穷途末路,这样她就可以用陈末野的情绪去印证他束手无策,同时摸清自己在他心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所以温聿容将那封保证书,那枚指环,还有祈临已经彻底格式化的手机递过去:“小临不想耽误你。” 她表面上温柔,实际上却像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而陈末野却只是一眼没看,干脆利落撕掉了那封保证书。 清脆的纸质破裂声让温聿容一下愣在原地。 陈末野最后一次问她:“你把祈临送到哪里去了?” “你一定要知道吗?”温聿容看着他,“他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在又是法治社会,我总不可能害死他。分开对现在的你们是好处,否则他只会一直耽误你,你不懂吗?” “嗯。”陈末野只是看着她,“他耽不耽误我,我都会一直等他。” 和预期之中背道而驰的反应让女人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了一下,她脸上那张虚与委蛇的画皮有点破裂的迹象。 “我不会告诉你的。”温聿容声音沉下,“你只是亲情缺失,这十八年是陈和桥没照顾好你,也是我对你的亏欠疏忽,这点我不否认。但我不相信你是同性恋。” 她终于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厌恶不加掩饰:“同性恋我在圈子里见得多,你知道他们有多脏么?” 陈末野只是想着她,眼神却落在她身后的门上:“我和他都不在乎你相不相信,你怎么想。” “是吗?那我无所谓!”温聿容忽然站了起来,声音变得细而尖锐,“反正我只要你们两个分开,之后我有大把时间去慢慢纠错!” 她是一切的主导者,她还有规划好的未来,这些插曲只要抹除,一切就能按部就班。 陈末野看着面前的人,神色平静得几乎像和她毫无关系的人。 温聿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明明受挫的是陈末野,她为什么要因为他的反应不如愿而受到刺激? 她转过身:“反正你合同已经签了,祈临也已经走了,你再怎么样也只能被我攥着。” 温聿容抬步离开床沿,却听到陈末野很轻的一声:“你什么都想得到,但有没有想过,一切其实不会如你的意发展?” 温聿容脚步一顿。 她回头:“你什么意思?” 陈末野将充满电的手机打开,调出一条短信,扔到她面前。 他说:“你抓不住我,也抓不住任何人。精心谋划的所有,都不会成功。” 温聿容视线缓缓落下,看到了手机屏幕上那三条消息—— [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很反感,你也不喜欢我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但是谢谢你帮我联系上爸爸,他已经把我接走了。] [我知道你也很痛苦。我可以帮你,你想离开她吗?] 第96章 经过两趟转机, 一天两夜的飞行,祈临落地在完全陌生的环境。 温聿容已经安排好寄宿家庭,是一对老夫妇, 会来机场接他。 连续两天的奔波让他又累又饿,陌生城市的早春还要寒冷,祈临守着自己的行李箱蜷缩在机场的角落,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动物, 强打精神承受着来往人群异样的目光。 他从凌晨等到正午, 在饥寒交迫中醒醒睡睡, 终于被人摇醒。 老夫妇带着浓厚的口音,关切内疚地向祈临表达歉意,祈临费劲地理解了很久,才知道老夫妇也是临时知道他落地了, 因为新住处是距离市中心极远的远郊区域,所以开车花了很久的时间。 他看着老夫妇展示的导航地图, 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温聿容怕他回国, 所以特意安排的住址。 “新家”光是到最近的城镇就需要驾车一个小时, 而他现在还未满十八岁,根本没有单独出行的能力。这不只是限制了他的生活范围, 还变相监视他要去的每一个地方。 祈临倚在后座的车窗上, 看着和国内截然不同的街景, 只觉得有些可笑……温聿容还真是用心良苦。 他现在压根没那个能力, 也没那个心气跑回去,甚至连维持基本的健康都做不到。 在机场吹了半天冷风, 祈临到新家当晚就发了烧。他没好意思麻烦老人家再开几个小时车送他去医院,吞了几片药硬抗。 在陈末野身边他基本不怎么生病,才刚离开就跟个病猫似的……真是没出息。 老夫妇还很担心他, 还特意给他煮过粥,祈临不擅长面对生人的善意,更何况还有温聿容这层隔阂在,他始终没有对这对“监护人”放下戒心。 病就这么扛了一周,总算是断断续续地好了,季荷就是在他痊愈的那天和他通的电话。 作为温聿容的助理,季荷向来公事公办,没有多余的情绪。她告诉祈临,为了让他适应国外的生活,安排了语言课,有语言课,只不过距离有点远,在小镇里。课程三个月,结束之后他就可以开始上学。 见祈临一直沉默,季荷淡声:“温姐说,你既然已经让步了她就不会亏待你。那是个好学校,你放心去读书吧。” 即便隔着电话,祈临还是感觉自己被扇了一巴掌。温聿容就是在提醒他,现在这一切是他放弃陈末野换来的。 那段时间祈临陷入了某种偏执情绪里。 温聿容想知道他的行踪,他就偏偏不如意。他借用了老夫妇车库里的那辆旧自行车,天不亮就自己骑行两个小时去小镇,他没有去上课,而是在一家中餐厅里找了份打杂的工作。 他凌晨四点出门,晚上近十二点才回去,自虐一样给自己找工作,端盘子跑腿什么都干,还比任何人都拼命。 店里的老板夸过他有毅力,说这几年少见这么拼命的留学生了。其实祈临只是不想回到那个被“监视”的房子。 祈临把自己的时间塞得很满,让身体足够疲累得没有空闲难过,但脑子却清楚自己比以往什么时候都要浑浑噩噩。 他只是不想向温聿容低头,又没有能力改变窘迫的现状,所以在自我折磨。 入冬的第一周,这座偏远陌生的城市下起了雪。 覆在陌生土地上的雪景没有带来预想中的惊叹,祈临推开门时只看到一片冷冰冰的景象……积雪厚重一片,将那条接壤市心和荒野的路给挤压得只剩窄窄一条。 苍白的雾气从祈临的唇前飘出,他出发时,老太太在身后挽留:“今天雪太大了,我们送你去吧?” 祈临只是把车座上的雪拍掉:“谢谢您,不用了。” 老太太见他坚持,于是只把自己的围巾环住了他的脖子,低声叮嘱:“路上小心。” 祈临仍不习惯这种亲近,僵硬地点点头,推车出发。 这条路他已经骑行过上百次了,他记得路,充其量耽误一些时间……祈临本来是这么想的。 寒风裹着薄刃一般的雪霜打在脸上,凌晨四点一切都是昏暗的,只有车头的灯提供微弱的光源。车轮碾过覆盖在地上的冰雪,咯吱咯吱的响动让祈临渐渐分不清自己是行驶在路面还是踩进了雪堆里。 他半张脸藏在围巾里,咬牙蹬着脚踏,满脑子想的只是离开这里。 这几个月他的生活已经陷入了那种不正常的规律里,只有遵循才能麻木他的所有情绪,所以他不能停下。 可惜,事与愿违。 祈临越想赶紧到达目的地,缠绕的阻力却越厚重。遍布视野的积雪模糊了道路的边际,那片白色仿佛覆盖了整个世界,不动声色地剥离了祈临的方向感,加剧了不安感。 疲惫的旧车在一片冰霜里打滑,祈临甚至还没从那一瞬间的异常反应过来,整个人就狼狈地甩进了冰冷的雪堆里。 明明是在陆地,他却有一种溺毙感,湿冷的碎雪从衣物的缝隙里钻进去,刺骨的冷痛遍布全身,祈临半张脸砸在地上,只能看到急促的白雾从自己视野前散散飘飘。 自行车摔在不远处,前轮变形,车链脱落,显然是没办法再踩了。 世界忽然只有一片死寂,祈临趴在地上,只能听到自己越发激烈的心跳声还有喘息声。 只是摔了一跤,爬起来就好了,可是漫天的苍白,打在脸上的冷风和冰雪,还有从白色绝望里慢慢包裹过来的恐惧……一切卷成了一道尖细的声音,撬开祈临这几个月封锁的情绪,尖锐地冲他叫——算了吧。 车已经摔坏在雪地里,来时的路都被风雪抹平,面前漫天的风雪里连一丝灯光都没有……算了吧,没什么好挣扎的。 祈临看着自己扣在雪地里的指尖,苍白的唇慢慢抿紧,缓缓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 钻入骨髓的寒冷与刺痛在一段时间的反复之后,变成了麻木。这段时间被刻意压制、遗忘的疲惫如有实质,从不知名的地方涌出来,把祈临捆着死死往下拽。 呼吸声和心跳声一点点远去,祈临在模糊一片的意识里,忽然记不清自己在哪里。 黑暗裹住了所有感官,他没有任何方向。 直到一道人影从意识的边缘走到眼前,轻之又轻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小临。” 祈临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他想睁开眼去看,但却乏力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小临。” 又一次出现的声音印证了刚刚不是假象,祈临内心空了一大片,随后情绪剧烈地翻涌了起来。 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委屈、痛苦、还有苦涩像是从内心深处挤出来,是冰冷中带来的幻觉,还是真的见到那个人,祈临已经分不清了,他现在想做的只是抱着眼前的人大哭一场。 但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无功,他们不在一个维度,唯有那一声夹杂在风雪里,极轻的“小临”,是连接真与假的桥梁。 四周的所有褪为寂静,意识模糊的空间里仿佛只有他和祈鸢。 妈妈来看他了。 可是现在他过得不好。 祈临忽然觉得自己好没出息,永远都只给最亲近的人看到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哽咽的情绪反复碾过心尖,那些消失的痛和冰冷又重新复苏。 他想开口让眼前的影子留下来,陪他说说话,但又有个冷漠的意识告诉他这并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一点点的温热从眼尾落到颊边,像是被无形的指尖轻轻划过,还留有一点点温热的触感。 这一点实感让祈临忽然清晰过来……妈妈已经走了两年了,在那场火灾里。 他不可能再看到她了。 眼泪润湿了冰冷得近乎麻木的眼眶,祈临感觉到那股热流再一次出现,温暖拂开了渗进皮肤的雪砂,一点点暖过他的指节。 他看着渐渐飘离的影子,然后感觉自己的眉心被什么冰冷的东西轻轻触压了一下。 祈临浑身都冻得太久,对亲密的感知太过顿慢,只能凭借那点暖意去猜测……落在额头的好像是吻。 妈妈什么时候吻过他的眉心呢? 十岁? 五岁? 祈临恍惚地在记忆里搜寻着画面,可是当那些独属于母子间的温情褪去后,从最深处浮出来的,只有陈末野的脸。 陈末野总喜欢亲吻他的眉心,午夜未央,晨光熹微……每一个昼夜交叠的时候,他哥总是会无意识地亲吻他。 会吻他眉心的人是陈末野。 苍白的影子有了轮廓,从祈鸢一点点变成了他日思夜想的脸。 祈临看着近在咫尺的影子,忽然又冒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他死了,是不是也和见不到祈鸢一样,再没可能见到陈末野了? ……再也见不到陈末野了? ……不要。 ……他要回去,他还要见他哥。 这个意识忽然成了一把尖锐的匕首,从眉心刚刚被“吻”过的地方刺穿而过。 祈临在剧痛中清晰过来,看到了面前一团又一团散开的白雾……那是他的呼吸。 他仓皇地眨了下眼,才发现自己还躺在雪地里,而刚刚颊边的“触感”是自己的眼泪,眉心的“吻”是坠落的碎雪。 再晚一点醒来,他就要被埋在陌生国度的深冬里了。 他差点死了。 祈临闭上眼,痛苦地咳嗽了一下,冰冷的喉道里仿佛掺了碎冰,呼吸间都是血腥味。 他浑身重新颤抖起来,一半是感知回归的本能反应,一半是劫后余生的强烈恐惧。 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想就这么躺在这里? 把自己折磨放弃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已经见不到妈妈了,绝对不能见不到陈末野。 冻僵的指尖抓了一团雪,祈临咬牙用尽浑身的力气翻了个身,身上的碎雪簌簌地落到地上,四肢终于不再变得那么沉重。 他哆嗦着弓起身子,把自己一点点从雪坑里撑起来,他依然感知不到自己的腿,但是却能控制着往前。 来到这里快半年,祈临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表现出来的强烈欲望,是求生欲。 他匍匐着爬到车道上,一次又一次地咬住舌尖,用痛维持着意识。 好在一切不算太晚,在被风雪覆盖之前,一道车灯缓缓在风雪里出现。 …… 冬天的雪泛滥成了灾,祈临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好多人都说他幸运……毕竟雪埋人的事情在这里不罕见,甚至还有些尸体是等初春霜雪化了才被发现的。 他只是擦伤了几处软组织,轻微脑震荡,能凭着自己的毅力从雪地里爬出来实在是大难不死。 老夫妇接到医院的电话马上就赶过来了,一边流泪一边骂他:“我们是你的监护人,你为什么不愿意依赖我们。” 祈临看着他们的表情,忽然觉得自己当初横亘的隔阂太过幼稚。 被监视又怎么样?被施舍又怎么样?只要他还活着,一切就能摆脱。 他帮老太太擦了眼泪,认真地道歉:“对不起,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句话是说给老太太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过去是没办法改变的,他一直和自己较劲儿没有意义,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出院之后,祈临将打工的时间减半,联系上了那个语言培训课。 人不能总在碰壁的时候才知道痛,祈临清楚自己阴沉内敛的性格和状态是不适合在陌生环境独自生活下去的,于是开始下狠心磨平自己的棱角,强迫自己变得外向主动,开始学会八面玲珑。 他没有去读那所安排好的大学,而是将资料转头到另一所学校,不靠温聿容的人脉和金钱,重新备考堂堂正正获得的名额。 尽管这件事很艰难,他花了八个月才够到门槛。 温聿容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把他逼到绝路,她要的不只是分别两年,而是他和陈末野错过一辈子。 祈临已经让那个女人如愿第一次了,不能再让她如愿第二次。 第97章 十九岁前的三个月, 他辞了中餐厅那份跑腿工,告别了老夫妇,迈入了新的大学。 因为吃够了穷和苦, 祈临在学业的选择上没有爱好,只有利益,简称什么来钱快学什么。 留学生分两派,一种是家庭优渥送来镀金的, 一种是勤工俭学过来拼命的, 祈临清楚自己是后者。 上大学后他就开始严格控制自己的开支, 人家的一个小时在他这里等于两个小时,效率翻倍的同时,奖学金兼职两手抓。 国外大学比起学生的个人成绩更强调协同合作,祈临白天观察着受欢迎的导师、同级生或者是学长前辈待人接物的方式, 晚上将自己学到的东西拉了个表格,然后周末的时候在兼职的场所笨拙地重复。 这些东西最开始相当困难, 毕竟是照着千百人临摹出来的面具, 上脸的时候总会有不合适的地方。 祈临很多时候都想把小费砸到那些尖酸刻薄的客人脸上, 顺带再扣一盘意面,或者是踹翻那张围聚消遣的桌子, 冲那群散漫的同级生喊:滚吧, 这些我一个人做。 但这些幼稚冲动的想法最后只是在大脑里幻灯片似地过了一圈, 祈临最后还是攥紧了那几张钞票, 耐心地解决合作中的问题。 祈临偶尔在玻璃橱窗看到自己微笑的倒影时,会有种现在和过去割裂的感觉。但这种自虐式的投入仿佛又是短效的止痛剂, 能让他短暂地忘记夜晚的漫长和孤独的余痛。 于是祈临渐渐发现,无论是学业上自大傲慢的同学,还是兼职里刁难挑剔的顾客, 他都渐渐鱼如得水,八面玲珑。那张精心打磨的面具逐渐变得契合。 祈临不再是一个以成绩著称默默无闻的新生,而是渐渐成为许多人主动结实,寻求合作的对象。Lin这个名字甚至还被教授相中,被领着参与了不少前沿研究项目,甚至还和几个行业大牛见了一面。 祈临当时的功夫仍停留在应付那些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学长学姐,或者是和专业无关的客人,酒桌上的谈吐和礼节还没到位,险些又暴露自己稚嫩浮躁的一面。 好在他懂得藏拙,教授又护着他,一场场觥筹交错下来,祈临也能把西装穿得像模像样了。 他从酒局回来,先吞了几片醒酒药,等那股醉醺醺的感觉彻底褪下去之后,他久违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账户余额,然后,把包括最开始那张机票在内温聿容“借”给他的所有钱,打给了那对老夫妇。 和季荷彻底断开联系的那一年,祈临二十一岁。 祈临在百忙之中抽空修满了学分,凭着优异的学术成绩、一叠实习履历和教授的推荐信,提前毕业后一头扎进了金融行业。 那段时间是他最忙的时候。 列表里的留学生都在各种发自己的毕业照旅行照,他一周七天都在连轴转。每天都有新的知识点要学,每天都有新的问题需要问,连能够发会呆的闲暇时间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庆祝毕业。 祈临仿佛掉进了钱眼里,只有账户上的数字能让他稍稍获得最原始的喜悦,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再会随便影响他的情绪。 Lin从象牙塔里的翘楚,教授信赖的门生,跃升为华尔街的精英,职场人人敬佩的前辈。 某天夜里,二十四岁的祈临和入行时接触的第一个,也是合作时间最长的客户吃了一顿晚饭。 私人会所里,客户笑眯眯地搭着他的肩膀夸他年少有为,后生可畏。 祈临从容地挽着笑,刚接过客户递来的酒杯,就听见他续声:“所以我忍不住想让你见见我认识了三十年的老朋友。他念叨着缺把利刃,而我恰好惜才。” 祈临手里的酒杯晃了一下,再抬头时餐桌的对面已经坐了另一个人。 那人是一张亲切的东方面孔,两鬓微白但很有气度,给他递去一张金边名片,一份黑色的文件夹。 水晶吊灯的光熠熠生辉,祈临扫过名牌上的“董事长”和邀请函里的所有优待,心头一怔。 大概是意外带来的冲击太大,祈临已经忘记饭局后面他们聊了什么,只记得最后在离开前男人从容优雅地和他握了下手:“祈先生,我诚意很足。” 那是这几年他为数不多,面具动摇的时候。 祈临甚至等不到回到自己的小公寓,他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就攥着那封邀请函眼眶发红,鼻尖酸涩。 他知道自己应该慎重对待这份邀请,毕竟这几年的无论是工作上的积累还是人脉都已经扎在这里,不适宜轻易重新开始。 这两年他像一只搜寻金银财宝的鸟类,不知疲惫地将金币一颗颗衔进自己的储蓄罐里,为了那个他一直知道,却不敢去想的理由。 自己外强中干,那层光鲜亮丽的精英皮是由数字堆砌起来的,一旦不够满不够充实,又会变成那个在雨天里等人捡的高中生。 所以这些年他从来不敢轻易想“回去”。 直到午夜梦回,他听到了藏在内心深处,这些年一直不敢去想的声音—— “什么时候回来,我一直在等你。” 祈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小沙发上睡了一宿,手机一解锁就是购票程序。 他吓了一跳,连忙查看……好在自己昨天晚上虽然是不清醒,但是至少还没冲动到立刻买票。 他现在的职业可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就连假期都需要提前申请。 祈临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工作,在一周后一个合适的时间,向上司提了离职。 上司对此很意外,也很惋惜,但在确定他的心意之后,最终还是点了头。 后续就是离职审批和工作交接,那些几乎已经成为生活一部分的项目订单一项项减少,但祈临依旧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没有片刻的清闲。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只是“离职”、“跳槽”那么简单,除了以往合作过的客户,还有工作上的人脉要慢慢处理。 离职的消息再低调也会有人知道,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接连约了他吃饭,祈临本着成年人的体面没有拒绝,但是当后辈也邀他吃饭时,他就用妥帖的借口婉拒了。 一是大家时间都不富裕,凑不齐一起吃一顿,二是那几个新入职场的后辈也没什么闲钱。 唯独有一个人例外……他带了两个月的小徒弟。 小徒弟叫许沛然,初入职场的大学生一个,也是勤工俭学来拼命的,只不过适应能力没那么强,还没练出在职场上长袖善舞的本事。 许沛然虽然是个女孩,但是比不少男同事还更有拼劲和上进心,她和祈临同一所大学出来又是半个老乡,所以刚入职就被分到祈临手下。 两个人的节奏上挺合得来,而私底下许沛然的性格又大大咧咧,总能让他看到杜彬或者是胡黎的影子。 他好像总招自来熟类的人。 知道祈临要离职时,许沛然哭了两顿,第一顿是舍不得他,毕竟这是自己第一个接触的友善的领导。第二则是公司这边业务调动,她被抓壮丁临时负责了一个项目。 许沛然作为项目负责人,需要评估一个新型技术团队的商业潜力及融资需求,但是她对其中几个关键点,例如底层技术细节,数据壁垒等把握不准,怕搞砸了坏了组里的口碑。 对于自己离职这件事,祈临是觉得有些亏欠的,所以在听到许沛然带着哭腔请求自己帮忙时,只犹豫了几秒钟就答应了。 “别慌,既然已经开了视频会议,那你就把你之前问过的问题总结一下,然后让他们提供详细的技术白皮书,重点关注数据集……”深夜,祈临支着电话给小徒弟慢慢拆解任务,“我简单地做了个纲要,待会给你发个云端文档的链接,你后续记录的问题,分析框架什么的都写在上面,我有空瞄一眼。” 许沛然熬了个大夜,正泡咖啡续命,听着他的声音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师父你人真好,我要没了你可怎么办?” “没了我就自己研究,公司里相似的案例多着,策略市场分析之类的一个个去翻去看,总能学会。”祈临说。 “你这么懂……”许沛然小心翼翼地试探:“最开始的时候不会就是这么过来的吧?” 祈临懒洋洋地回:“不然呢?” “没有遇到一个像你一样完美的师父教你吗?” 知道她是在拍马屁,祈临没忍住笑了,低声:“是的,我没你那么幸运。” 许沛然嘟嘟哝哝还想说什么,被他打发去看文档。 她听话地应好,猛灌了一杯咖啡。 正打算撸起袖子大干一场,才发现合作方晚上给她发的消息还没看,她放下杯子,点开通知邮件。 粗略地略过上面的专业名词,落到最关键的那行字上: [……由于项目版本将进行多次迭代升级,即日起本项目负责人将从产品总监林先生更换为首席架构师陈末野博士。] 第98章 花了两个月将工作上的事情暂时处理好之后, 祈临把回国的计划提上日程。 第一件要解决的事情,是贺迅。 七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贺迅如果真的被温聿容送去坐牢,也快出来了。 当初他和陈末野分开,这个人就是最大,也是最主要的原因。祈临总要替十七岁的自己出头。 但他没有直接回去, 而是拜托了一个在国内的朋友先打听消息。 朋友是刚上大学兼职时认识的, 是在外打拼的国人, 姓熊,大祈临五岁,身形壮硕,光是看着就很有威慑力。 毕竟贺迅为人狠毒又不择手段, 贸然出现在他面前肯定不是好主意。于是祈临一边等消息,一边计划着怎么让这个人渣把当年拿到的东西吐出来。 可惜等了一周之后, 祈临拿到的只有一个墓园地址。 [小临, 哥按照你给的地址去找过了, 那个出租屋在六年多前就换人了。我又去找了房东,他说那个姓贺的七年以前就欠了三个月租金跑了。] 因为这人欠的钱很多, 房东就把周边的监控录像保存下来报了警。熊哥为此又跑了几趟警察局, 兜兜转转下来, 人没找到, 但是听了个消息。 [贺迅当年还欠了一大笔钱,为了躲债想逃去外省, 找了个开货车的朋友藏在后面打算混过去,结果那辆车好巧不巧就在高速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 货车司机因为疲劳驾驶和货车超载,暴雨天凌晨四点左右, 在山区高速的下坡段刹车失灵,冲破护栏滚下了陡峭的山崖。 警方到达现场时两人均已死亡,确认身份之后就通知家属认领。 [听说来认领贺迅的是他爸妈,两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家过来警察局,当时还闹了好一顿想索要赔偿什么的……真是又可怜又可耻。] 了解完这件交通事故后,熊哥又跑了一趟老人的家,结果又被告知这两位在没几年后也跟着病逝了,一家子都不得善终。 祈临看着手机上熊哥发过来的各种照片,没有任何表情。他点了点屏幕,问了事故发生的具体时间。 [七年前的三月中。] 他是三月初被温聿容送出国的……也就是说,前后间隔时间不超过两周。 他对这一家子都没有丝毫的感情,所以不觉得任何可惜,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这种死法便宜了贺迅。 不过也无所谓,至少证明报应是存在的。 祈临躺在小沙发上,看着洁白一片的天花板,慢慢将手搁在自己的额头上。 这七年除了对温聿容的厌恶,对陈末野的克制隐忍……剩余的就是对贺迅的恨了。可是现在事实却轻飘飘地告诉他,那个人就在七年前,自己出国后没多久就死了。 像是攒满了力气的一拳突然挥空了,他除了一小缕失望,更多的事轻松。 那个阻碍不需要自己费心思去清扫,他的人生已经彻底摆脱了阴影。 片刻的松怔后,他想到了第二个不得不面对的人,温聿容。 贺迅死得那么早,但是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到祈临这里,就代表着那个女人怕他会反悔回去,所以有意截住了消息。 手段倒是一如既往的恶心。 祈临搁在额头上的手慢慢落下,他拿出手机,下载了几个国内软件。 出国的时候他一直有意回避国内的消息,因为他知道寂寞是最容易钻空子的东西,一点点相关的消息就会让他所有的坚持功亏一篑。 在有能力回去之前,他必须忍。 所以现在,他才敢把束缚欲望的那条绳索稍微松一松。 祈临打开软件,思前想后,尝试地输入了“周趣”两个字,然后一大片词条了冒了出来。 即便都已经过了时效性,还是能从讨论数量看出当时的热烈。 六年前的七月,在一个燥热的夏天,RRUGOSA出道。 【怪物新人RRUGOSA乐队正式出道,吉他手陈末野惊艳全场!】 【RRUGOSA单曲销量破百!空降各大榜单首位!】 【RRUGOSA#神级现场#】 …… 祈临翻阅着热搜词条,神色的眸光一点点柔和下来。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会因为缺席而觉得遗憾,但是现在看着词条,仿佛又回到了玫姐那个小小的酒吧里,看着周趣几个拧成一股绳齐心上台的时候。 大家都在努力变好。 他点开了其中一篇乐队出道时的采访。 [乐队名字为什么会叫RRUGOSA?] [主唱周趣:RUGOSA是我们成员最初相遇和梦开始的地方,而前面的R是return,返回的意思。含义是希望我们的成员不忘初心。(笑)] 周趣真的挺念旧的。 祈临继续翻,刚出道时RRUGOSA风头很盛,陈末野甚至在宣传海报的正中间……但采访里却没有出现他的名字。 然后祈临又发现,除了RRUGOSA的官方账号,乐队的每个成员都开通了自己的个人账号……唯独陈末野有没。 那位吉他手从开始就是最神秘的角色,从不缺席任何演出,却不参与任何采访,连早年的视频都只有模糊的寥寥几帧。 仿佛被刻意抹去了记录。 他皱了皱眉,正在思考陈末野是不是改了艺名之类的,却在词条里看到一条热门话题—— [虽然现在RR4也很好,但是我真的很想念RR5时期。] [回复:想就招魂,别来沾RR4的边哈。] [回复:说实话从RR出道开始我就感觉到他不是真心想走这条路,虽然他的死忠一直在洗,但我认为这两年来他撑死也只是尽忠职守,粉过他算我倒霉,愿此生不复相见。] [回复:他本来就是有钱富二代,来圈子里玩玩而已,从头到尾真情实感的只有粉丝。] [回复:好恶心好恶心,CMY为什么那么自私,他想过其他几个成员吗?RR本来是可以在圈子里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乐队啊!] [回复:人大学霸一个,退圈读书去了而已,每个人追求不同,他又是和平解约,祝福吧。] 祈临怔住,飞快地回到搜索栏,把自己刚刚犹豫了很久的名字输入进去。 然后就看到刺眼的词条:【RRUGOSA吉他手陈末野解约】 他愣了很久,才颤着指尖点开,里面是一则官方通知,来自RRUGOSA官博。 致所有喜爱RRUGOSA乐队的粉丝朋友们: 经过公司与RRUGOSA吉他手陈末野的友好沟通,我们共同决定,在合约期满后不再续约…… 声明感谢了粉丝的支持和喜爱,感谢了陈末野的付出,最后祝贺了RRUGOSA的未来,然后为这两年多的时光画上了句号。 落款时间是,四年前的十二月。 陈末野离开RRUGOSA,解约经纪公司,退圈恢复素人身份。 评论区里依然是骂的骂,但和刚出道比起来,更多的是流泪大哭。 没人知道一个上升期正当红的新人为什么急流勇退,也没人知道陈末野接下来的选择是什么。 他出现时是沉默的,离开也是。 祈临僵直的后脊缓缓弯了下去,重新躺回沙发里。 陈末野只在娱乐圈里呆了两年就退圈了?为什么?是温聿容要他这么做的吗?那条评论说陈末野去读书了……是回到大学里了吗?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一个又一个问题接连砸来,祈临开始急切地搜索和“陈末野”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但是他却像那群被隔绝在“乐队声明”之外的粉丝一样,看不见,触不及。 心焦的感觉缠上心头,祈临打开了通讯录,指尖悬在一个号码上。 手机屏幕微弱的灯光映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心跳声越发明显,砸在胸口,连指尖也跟着颤动。 心理学上有一个名词,叫做“自我保护机制”,当特定目标对个体极度重要时,反而会触发回避心理,通俗点也可以理解为近乡情怯。 陈末野就是祈临的关键词。 明明刹那间的冲动那么强烈,但到现在祈临却猛地停住了动作,无意识地锁住了屏幕又解锁,通讯录点开又推出……多次重复之后,祈临咬住了牙,还是换了周趣的号码。 手机片刻的寂静之后,却只有一串冰冷的女音:“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周趣的号码是这样,叶月也是,范弥和林冬现同样是。 那点残存的侥幸化为乌有,接连落空的感觉让心颤的反应达到极点,祈临的直接压在屏幕上,一点点觉得无力。 手机的灯光映着他微白的轮廓,他的指尖又上移,落到了陈末野的号码上。 不知道是因为前面几个的打击有些麻木,还是下定了决心,这一次他点了下去。 偏偏只有这个号码不是空号,片刻的安静后,响起了等待的音乐。 祈临不由自主地将腿曲在跟前,指尖在深秋夜里慢慢变得冰冷,说不清是过度紧张还是期待带来的副作用。 三十秒过后,电话接通。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一下挤不出来。 但没等他来得及慌张,响起的却不是熟悉的男声,而是一把粗哑的,带着口音的男音:“喂?谁啊?怎么还是个海外电话?” 期望落空了。 祈临喉结滚动时仿佛生咽下了一口苦涩,他湛暗的瞳晃了一下。 他挂断电话,那些嘈杂瞬间被掐断,四周的一切又重新陷入刚刚那种沉重的寂静里。 七年的距离就是这么远,他是个被遗弃在过去里的人,执拗地抓着几个已经格式化易主的号码,寄存着自己虚无的感情。 祈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也许……他会找不到陈末野了。 第99章 执着了许久的事情不刃而解, 祈临在回国前的这段时间陷入了某种“无所事事”的状态里。 但这几年无论是在学校里的高强度学习,还是工作上的拼命都让祈临已经养成习惯,他没法放任自己松懈下来, 所以小徒弟许沛然的事情就成了类似“寄托”的存在。 最初细化方案那段时间,祈临和许沛然几乎每天都有通电话,主要是因为对接的项目负责人有变更。 起初几天许沛然还跟祈临开过玩笑,说新负责人是项目的首席构架师, 是个“超级大帅哥”, 每次开会都是一场视觉按摩, 连枯燥无味的工作都变得有趣起来。 这个“有趣”没持续一周,许沛然就从“帅哥”的假象里清醒过来,一轮轮的会议、测试和方案修改把她仅存的那点世俗的欲望完全磨灭了,称呼也从“超级大帅哥”变成“冷面阎王”。 那位新负责人的专业程度连祈临都觉得棘手, 但是因为职业操守所在,他只能尽心尽责地远程指导, 帮忙分析框架。 好在许沛然虽然缺乏经验, 但是学习能力强, 很快就掌握了要领,三个多月后终于签署验收文件, 完成最后的交付。 项目结束的庆功宴上, 许沛然给祈临打了个电话:“要不是师父指点得好, 我也不会进步得那么快。今天领导还夸我来着, 说我几个分析的视角都很到位。” 祈临窝在沙发的角落,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一边找打发时间的电影,一边很轻地回应:“这三个多月你很努力,辛苦了。” 这突然的夸奖让许沛然有些脸红, 她摸了摸鼻尖,低声:“师父,所以你已经决定好什么时候回国了吗?” “嗯,下个月。”祈临说。 毕竟现在国内临近春节,他实在不想回去看别人热闹团聚。 听到还有点时间,许沛然深呼吸一口气:“那师父……祈临学长,就当是回国前的放松,也是我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下周有个露营活动,你想参加吗?” 电话那边一下安静下来,许沛然知道这是被拒绝的前兆,于是她飞快地找理由:“师父你从读大学开始就没怎么好好放松过吧?高压状态不利于身体健康,多接触接触大自然吸收一点能量嘛。” 祈临窝在沙发里,将膝盖上的毯子微微往肩膀上揪了一些:“我……” 但还没开口,许沛然的声音又传来:“师父你毕竟在这里呆了七年,总不至于结束得那么仓促吧?” 仓促的结束……大概是因为这句话正好刺中七年前那场同样仓促的分别,祈临忽地沉默下来。 许沛然说得对,十七岁中断得仓促,二十四岁不应该也这样。 于是他微微仰头,看向窗外:“好。” 许沛然期盼过祈临能答应,但是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挂断电话之后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脸上的兴奋和激动还没压下去,就发现一袭修长的人影站在自己身后。 许沛然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站在身后的男人就是自己在蛐蛐了一个多月“冷面阎王”本人。 许沛然飞快地检索过自己的脑海,确定自己刚刚和师父通话的时候没提到这位陈博士的半句不对,才试探的开口:“陈、陈博士?” 男人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微微一颔首,淡声:“刚好路过,见许小姐在,想和你聊聊。” 因为这三个月的合作经历,让许沛然一看到这张脸就找回读高中时面对最严肃的科任老师的压迫感。明明没大几岁,她还是下意识用了敬语:“您,您说。” 男人站在她的身边,距离只有一步之遥,说出口的话专业又冷硬:“嗯,你之前在会议上提出许多有洞见的观点,我作为团队的代表也在思考如何更好地向投资方阐述价值……” 许沛然绝望地闭上了眼。心说果然工作狂就是工作狂,项目都结束了还在复盘。 但是又不能不听,她只能叹气:“您稍等一下,这个点我师父说……” 许沛然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漏了嘴,僵硬地抬起头,就对上了男人浅茶色的瞳仁。 男人的瞳色十分漂亮,像是经年纯粹的琥珀,封存着深不见底的瞳孔。 她很少在国人里见到这么清透的瞳色,滞怔了几秒。 然后就被男人抓住了关键词:“师父?” 许沛然顿时慌张起来,怕自己被误会业务能力有问题,更怕被怀疑,只好将“师父”的身份交代清楚,是前上司,没泄密,更没有其他风险和问题。 她顾着解释,却没想到男人只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那位师父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许沛然眨了眨眼:“祈临,祈祷的祈,降临的临。” 她再迟钝,也终于发现在名字说完之后,男人向来清冷寡淡的轮廓上和以往不同的情绪。 像是石子落入湖中漾开的涟漪,形容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感情,但起伏很鲜明。 许沛然刚要抿出点什么,跟前的男人却忽然侧身:“谢谢。我有点事,先走了。” 话题结束得猝不及防,许沛然茫然地眨眨眼……不是要和她复盘会议么?就走啦? 果然帅哥的想法不是凡人能懂的。 …… 祈临虽然答应了许沛然,但是到真正要出发前夜,他又微微打起了退堂鼓。 即便小徒弟说得对,他也没必要跟着一大伙不认识的人去露营,自己随便去逛逛就是了。 但许沛然接连给他发了七八条消息,祈临总不能临时放鸽子,于是在一晚不怎么好的睡眠之后他还是出发了。 团队是自驾出行,四人一个小组,祈临到约定地点没多久就等到了一辆四驱SUV。 目前加上他车里一共三个人,司机叫Zane,是个混血儿,许沛然的朋友。 上车时三个人寒暄了一下,才知道还要稍微绕路再接一位。祈临本来就有点困顿,听到不能马上出发时,疲惫感就更重了。 他靠在车窗上,深深浅浅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车开出去一段时间,许沛然才问:“你之前不是说就三个人吗?怎么多了一个?” “哦,我这朋友是我之前当交换生时的大学同学。前段时间他导师病了,所以留下来帮忙搞项目来着……我最开始就邀请他,他拒绝了,结果前两天又突然跟我说有空。” Zane双手扶着方向盘:“我这朋友和你请的这位差不多,都是那种一天二十四小时忙成四十八小时的类型,他改主意答应的时候我也挺奇怪的。” 许沛然哦了一声,又问:“好相处吗?” “挺好的,不会让你感觉到不舒服的类型。”Zane神秘兮兮,“主要是他个高,帅,还是名牌大学出来的博士,冲着这些前提条件,就算有点性格问题也能包容吧。” 许沛然白了他一眼:“肤浅。” “也就你这种心有所属的能说肤浅了,一起去露营的其他几个女生听说他要来,兴奋得都炸开花了。”Zane说。 这次露营参加的基本都是在外的国人,所以大家也没遮着掩着,联系方式已经要好几次了。 这样听起来还挺传奇,许沛然思忖了片刻,小声八卦:“挺受欢迎啊?” “是啊,这位在大学的时候就是热门人物了,而且还一直单身。”Zane说,“主要是他本身的经历就很神奇,组过乐队,当过小明星,解约之后又是名校学生,后来还被厉害的导师看重带着满世界跑……” “等等。”许沛然打断了他的话,“你不会在骗我吧?这种经历的帅哥没恋爱史?臆造出来的?” 组乐队当明星……光是这点听着就不太干净啊。 Zane竖起一根手指朝她晃了晃:“现实比你想得更魔幻,你先听我说完。” 横竖这第四名成员都已经神化到这个地步了,许沛然做了个请,想看他怎么编下去。 “这哥听说是有初恋的,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分手了,他一直没放下。解约退圈也是为了找初恋,结果,”Zane压低了嗓子,“在去找人的路上遇到车祸。我后面去医院探望过他,医生说是撞到头了,失忆了,所以一直没后文。” 饶是冷静如许沛然,在听完这一系列经过之后,也忍不住发出感慨:“我草,失忆?这多少年前的狗血偶像剧剧本?土不土?” Zane没忍住哈哈笑了两声:“总之事儿大概是这么个事儿,他不是喜欢和别人聊私事的性格,我也没好兴趣刨根问底,你要是不相信……看看在这次度假能不能联手其他几个想追他的一起把谜底刨出来呗。” 说完,Zane靠边停车,微微抬起下巴:“喏,人就在那。” 许沛然相当好奇地回头,急切地朝窗外望去。 然而只一眼,她就僵住了。 虽然门外的男人身形颀长,轮廓英俊,但她还是没有任何的心动,相反,更多的是波涛骇浪般的惊悚。 ——靠,路边那个不是让她陷入了地狱般三个月的冷面阎王,陈末野博士么? 第100章 凌晨五点, 冬季的街头还未苏醒,天空是一片沉寂深重的浅灰色,雪花将四周的灯光染成迷离的光雾, 整个世界仿佛湿漉漉的。 陈末野站在碎雪之中,纯黑色的羊绒大衣厚重地垂坠着,勾出他挺括的肩膀与遒长的双腿。大衣的领口微微敞开,柔软的灰色围巾贴合在下颌的线条上, 高挺的鼻梁间落着一副黑边眼镜, 浅色的瞳孔中有街灯投落的光圈。 车灯顺着积雪覆盖的街道落在他的身上, 不动声色地勾出了一缕清冷疏离。 陈末野浓长的眼睫隔着镜片缓缓垂落了些许,他表面上仍是悄静沉稳的模样,但在车停到跟前时,没在大衣口袋里的指尖却一点点蜷紧。 他隔着半步的距离, 模糊的影子终于落到车窗上。 祈临偏靠着车窗,他修长的脖子上垫了个靠枕, 双手以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交叠在跟前, 浓长的睫毛覆在白皙瘦削的脸上, 毛巾和外套都是以前不常穿的色调。 一切都搭配出了符合七年跨度的成熟……唯有头发微乱的模样,还有十七岁的影子。 祈临睡得很熟, 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轮廓落在了陈末野的影子里, 也没看到一窗之隔男人深眸里翻涌的情绪。 那是一种久经沉淀后囿囚在心脏深处的期待。瞳内霜冻许久的琥珀色湖面忽然被击穿, 波澜涟漪由瞳芯四起, 将那些冰凌统统卷碎消融,却又在即将失控的边缘, 被强大的意志力牢牢锁住,只在最细微的肢体末梢泄露一丝痕迹。 陈末野喉结滚动了一下,轻薄的唇微微地舒张, 一团颤抖的白雾从唇前漫出,宛如雪夜里悄静的潮汐。 车外过于安静,许沛然和Zane都偏过头看了一眼,只见门边的男人终于迈开腿,绕过停靠的车窗走向另一侧。 “诶,我真是傻了,忘记你师父是坐这边的,早知道调个头。”Zane低声说。 许沛然没有回应,她还沉浸在“旅游搭子居然是魔鬼合作人”的恐惧里,半天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情绪。 而且,此刻的陈末野和工作上的陈博士截然不同。 大概是在雪地里站得太久,寒意与风雪抹去了在会议桌上锋芒毕露的光环,男人的鼻尖有一丝红,且延绵到了颧骨与眼尾。 这点色泽在普通人脸上几乎不易察觉,可陈末野脸色过冷,就显得对比鲜明……甚至还有一小缕沾带碎霜与雪的冷感。 要不是开门时冷风灌了进来,许沛然几乎要怀疑男人是不是哭过。 陈末野打开了车门,俯身落座时一片雪花落在了镜片之后,他随手取下眼镜,轻曲的指节揩去那点湿冷的凉意,连同眼镜一起被他收进大衣的口袋里。 随后再关门时,他的情绪已经平复,平静地看向前方。 许沛然紧盯着后视镜,看着男人波澜平静的眸底,才将自己刚刚那个诡异的念头打消。 她最近是不是杂七杂八的东西看多了?在大冷天里站在路边,谁来都得被冻得通红,更何况这位连开三场大会也面不改色的工作狂陈博士。 车里满员,终于向目的地出发。 Zane作为毫无眼力见的司机,一边开车还一边向陈末野和许沛然相互介绍。 直到陈末野低声说“我认识许小姐。”Zane才反应过来车里的气氛好像不太对。 “不对,按照你的性格,你要认识早就主动打招呼了。”Zane贱兮兮地问许沛然,“咋了,你们两个有旧仇还是旧怨?” 许沛然狠瞪了Zane一眼,立即换上笑容:“当然不是,我和陈博士刚合作过,哪来什么仇怨。” Zane瞥她这幅耗子看见猫的表情,显然是不相信,回头准备问陈末野时,却发现他这位朋友的反应更加异常。 他明明只是坐在座位上,却无端透出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来……这是Zane第一次在陈末野身上见到这种感觉。 “既然你们认识,怎么反应还那么怪,”Zane说,“不会刚合作过还认生吧?” 许沛然简直不想搭理这个傻子,她回头朝陈末野礼貌地笑笑:“那个,陈博士……” “不是工作,随便叫就行。”陈末野轻声说。 许沛然干笑了两下,又改口:“好的,陈先生。那个,坐在你隔壁的是我的师父,就是之前我请教过的领导。他昨天没睡好,在补觉,你如果觉得麻烦我可以跟你换个座位……” “不用。”陈末野这次的回答却很快,嗓音郁然低沉,“就这样吧,不麻烦了。” “哦,行。”许沛然讪讪地回头。 因为前面两个多月的噩梦经历,她天然对陈末野带有畏惧感,后半车程的话也不自觉地少了。 好在Zane是个不太需要别人应和也能叽叽喳喳说一路的话痨,硬是凭借自己单薄的肩膀架住了车里的气氛。 陈末野虽然不参与两个人的对话,但是存在感却异常强烈。许沛然好几次回头,想看她师父什么时候睡醒,都撞到了陈末野或有意或无意从祈临身上回落的视线。 那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眼神,因为后座光线偏暗,显得格外沉冷。 总给许沛然一种感觉,在她回头之前,陈末野一直在默默凝望着…… “嘿,到了。”Zane忽然开口,唤回了许沛然的注意力,“我们运气真好,能先占房。” 因为他们提早出发,而且路上的积雪不多,所以到达的时间比预计还早了半个小时。 这次旅行说是雪地露营,但Zane还是订了一栋独栋别墅。来之前还给许沛然展示过,只有三个房间向着山景,想在这三天两夜看到好风景就得靠先到先得。 出来旅游不就讲究一个好环境,许沛然顿时把注意力放在占房上,打消了刚刚乱七八糟的杂念。 她压抑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兴奋起来,转身就想把祈临叫醒。 然而陈末野却不动声色地先解开安全带,微微倾身:“你们先过去吧,我来停车。” 他明明说的是帮忙停车,但行为却是在制止她叫醒祈临。 Zane就等他这句话,催促许沛然:“走了,Max她们刚给我发消息,说马上就到了,要和我们抢房间呢。” “呃……”许沛然犹豫了几秒,于是向陈末野请求,“那麻烦陈博士叫一下我师父,我去争取给他占个观景房!” 祈临被车门关上时的动静震醒的。他昨天晚上确实没怎么睡好,但这一路的觉也补得不怎么样,所以醒来之后没有立即睁眼,而是微微挪动自己有些酸胀的四肢。 脖子和腿都有些麻,祈临微微皱了下眉,后悔的感觉更浓。 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许沛然的。 而且这车皮革的味道还有点重,他上车的时候就在晕……想到这里,祈临呼吸了一下,这才发现,车里的味道好像有点不一样。 那阵厚重的皮革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缕入骨熟悉,又恍如隔世的冷调栀子香。 祈临在经济独立后的有段时间里其实研究过调香,但是无论他怎么找,也配不出和记忆里相似的味道……他是睡懵了出现幻嗅了? 明明都没梦到陈末野,却先闻到他的味道,不合常理。 祈临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下,轻缓地睁开了自己沉重的眼睫,想问许沛然到目的地了没有。 然而视线清明时,看到的却只有苍茫的雪景和空无一人的驾驶座。 前车窗微微落了一小节在通风,细碎的雪花偶尔落进车里,祈临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一件纯黑色的大衣。 这不是许沛然,也不是Zane的。 大衣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轻轻停在他的臂弯上,领口微微翻落,那股熟悉的栀子香就更加浓郁地盈了上来。 贴合在皮肤的每一尺每一寸。 心脏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栀子花缠紧停拍了一秒,随后又在寒天雪地里疯狂地跳动起来,那只沉眠了七年的蝴蝶再度破茧,在他的胸膛里横冲直撞。 大脑此刻没有任何思绪在运转,连最基础的猜测都做不到,祈临只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小心又缓慢地转动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脖颈,一点一点,用视线去印证自己从未幻想过的画面。 窗外的天光已经亮起,零散的雪花像某种点缀,攫取了空间里的所有声响,将眼前的重逢铺垫成一场默剧。 陈末野就坐在他的身边,浅色的瞳映着他的轮廓,一如七年前每个睡醒的清晨。 光线被那些飘零的晶体点缀得模糊,丝丝缕缕落在男人的轮廓上,徒添了三分失真感,空气中那些浮沉飘聚的介质覆盖了缺失的七年,他们此刻仅有一段触之可及的距离。 心跳仿佛砸在每一根神经上,眩晕还没有完全褪去,祈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响起,沙哑到了极致,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遵从本能:“哥?” 我开口了。 祈临想。 如果这是梦,就该醒来了。 然而跟前的人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变成残酷的泡影一晃而过。 他只是微微俯身,迈过了所剩无几的距离,用微凉的指尖轻压在祈临的眼尾,一点点揩去了脱眶而出的眼泪。 “嗯。”陈末野垂着眸,嗓音温慢地回应,“好久不见。” 第101章 触在脸上的温度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梦。 意识到这点,祈临的脑袋重重地碰到了车窗上,剧烈的反应让他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水簌簌落下, 但他却感觉不到痛,只是看着面前的人,心脏一点点加速。 窗外寒风呼啸,车内的温度也渐渐零下。 “怎么了?”陈末野浅色的瞳凝视着跟前的人, 浓长的睫毛垂拢成网, 而祈临的轮廓正好落在网心。 “反应这么大, 是没想过在这里见到我,还是……”他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不想见我?” 两句轻慢的反问仿佛带着钩子,浅浅地掠过, 在祈临心口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不是。”祈临这才从呆滞的状态回神,条件反射地否认, “当然不是。” 他不可能不想见陈末野, 只是眼下的一切发生得太过意外, 他有些手足无措。 眼前的陈末野……和记忆中很不一样。 十七八岁略显柔和稚气的线条已经彻底褪去,年岁雕琢过的眉眼深邃, 下颌到脖颈的线条利落修长, 每一处都比从前更加英俊。 唯独那双凝望他的浅珀色眼睛, 不是七年前那种柔软温和, 更像一汪深寂的冷潭,带着言语难明的……一点点陌生感。 因为深爱过, 所以这些变化格外的刺眼。 祈临这才发现,自己是个极度自私的理想主义者,自欺欺人地把陈末野锁在十九岁的记忆罐子里, 以为这样初恋就不会变质。 他准备好了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向十九岁的陈末野忏悔自责,却在付出行动前,被二十六岁的陈末野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现在他只剩一个泡影破碎的空罐子,情绪在舌尖来回拉扯,出口的却只有一句:“……好久不见。” Zane和许沛然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他们占好了房间,来取剩下的行李。 少年狼狈时只能躲在角落里失落,而成年人已经能面无表情地站在寒风里装作若无其事。 许沛然是小跑过来的,她察觉了什么,绕到车后座正在取行李的祈临身边:“师父?” 祈临微垂着眸,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嗓音微哑:“嗯?” “你眼睛好红,还是很困吗?”许沛然一边问,一边接过祈临替她拿出来的行李箱。 祈临面上滴水不漏,但是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他动作机械地把后备箱的东西搬出来,却忘记自己手臂里还抱着一件外套。 纯黑色的羊绒大衣眼看着就要坠落在地,祈临忙不迭地伸手去抓,又忽略了自己另一只手上还有个行李箱。 顾此失彼说的就是此时的他,霜雪结冰的路面最容易打滑,祈临才攥紧了大衣,又被行李箱拖得失了平衡。 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一只宽厚的手从背后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肩。 带着熟悉的淡香,稳稳当当地护住了他。 许沛然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她平日里敬重的师父被自己敬畏的合作对象揽在怀里。 这一瞬间的画面看起来有些超乎想象的亲昵,但气氛却有种说不出口的……和这片冬日一样的冷。 祈临在仰头时又对上了那双浅色的瞳,他因为慌张喘了一口气,从唇间漫出的白雾仿佛一层纱,隔在他和陈末野中间,彼此的轮廓都模糊不清。 他先听到自己砰动的心跳,才回神开口:“……抱歉。” “没事。”陈末野收回手,将祈临臂弯里的外套取走,转身走向了在一旁等待的Zane。 大概是揣测到祈临不想把狼狈暴露在陌生人面前,陈末野的反应平静,已然不像刚刚在车里和他说“好久不见”的人。 许沛然茫然地看着男人的背影,等他们两个都走了有一段路,才回头看向祈临。 “师父,你是不是和陈末野认识啊?” 冷不丁的询问拽回了祈临的心神,他垂下自己落空的手臂,回头看着许沛然:“什么?” “啊,就……我看你刚刚拿着他的外套,你们之间的气氛也不像第一次见面,有点怪怪的……” 许沛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是在第一次发现陈末野注视祈临时,她就隐约察觉到这两个人或许不是陌生人。 至少在祈临睡醒前,陈末野看他的眼神不是。 祈临听着她无来由的探问,只觉得心口像破了个洞,冬日的风雪刮在脸上,也从胸口穿堂而过。 原来初恋的亲密无间被七年磋磨之后,只会剩下几分“状似熟络”的影子……而这些细枝末节在旁人眼里,只是感觉不寻常的陌生人。 祈临没有回答,许沛然也就没有追问,两个人拽着行李箱,在冰雪厚重得无法行走前进了小别墅。 其他人已经连续到了,来往的人生把两层楼的独栋别墅渐渐暖得热闹。祈临这才想起自己是被许沛然邀请过来度假的,在谈笑寒暄间维持着成年人的体面。 有人畏寒,去厨房弄了几杯热饮分发。 祈临接过递来的热可可,坐在人群之中,面上是从容有余的二十四岁成年人,心里却还是那个矛盾笨拙的高中生。 他想多看看二十六岁的陈末野,哪怕是以某次聚会偶尔遇到的旧友的名义。 结果却不尽人意。 有几个女生进门就看到了那位英俊沉默的男人,她们大方地把Zane围在厨房前的小吧台上,聊和陈末野相关的话题。 Zane只能满脸歉意:“抱歉,我朋友有点不舒服,他想先休息一会儿。” 祈临捧着热可可的手微微发白。 不舒服?是因为在车上开了窗,又把外套借给他,所以受寒了吗? 应该是的,毕竟他记忆里的陈末野就是很容易生病。 几个女生没祈临想得那么多,片刻的遗憾后,又追问其他事情。 比如年龄,工作,兴趣爱好…… 祈临在人群的最外围,距离那边的热闹是最远的,但是却从无数话题的杂音里精准地捕捉到关键词。 陈末野在首都大学读书,一路硕博。 他这次在国外是因为导师生病了,所以作为架构师担起了对接任务跟了一阵项目,不多时就要回国。 “兴趣爱好……据我所知好像没有吧?不过我跟他也就认识两年,也可能是我了解不深,”Zane一边说一边怂恿,“你们想知道自己去问问呗?” “我想起来了。”最热切的那个女生忽然把手里的水杯放在桌子上,磕出了清脆的响动,“我说这张脸这个名字那么眼熟,陈末野、陈末野……是RRUGOSA乐队那个陈末野啊!” 别人口中的陈末野猝不及防和祈临了解的片段有部分重合,他低头抿了一口热可可,不由地竖起耳朵。 那边的话题里,Zane意外:“你居然知道RRUGOSA?” “知道,我在国内追过一段时间来着,你们都不知道当时多少人迷RR的吉他手。”女生说,“当时乐队爆红,成员们到处上节目综艺,唯独陈末野不露脸。好多人说公司这是昏招,什么年代了还走假清高的营销路线故意塑造神秘感去吸粉虐粉,一点都不透露私生活……黑粉对撕了两年多,谁也没想到结果合同一到,人直接退圈了。” “真假?陈末野明明看着一张冰感男神脸,原来还有那么乖张叛逆的时候?”另一个人感慨,“不愧是玩摇滚乐队的,这反差真够劲儿。” “对了对了,我还有个问题……”那个女生又问,“我吧有个朋友在业内工作,我曾经在陈末野解约的时候托他帮我要联系方式,结果他跟我说陈末野出车祸了?” ——车祸。 这个词祈临上次听到,还是贺迅车祸身亡的消息,猝不及防再听一遍,自然联想到各种不详的结果。 陈末野还出过意外。 砰! 吵闹的客厅一瞬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落到祈临这里。 尖锐的陶瓷碎裂声伴着微热的液体渐落在脚边,祈临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脱了力气,摔了一个杯子。 许沛然惊魂甫定地问他怎么了,祈临只是笑了一下:“抱歉,没拿稳。” 打碎一个杯子不是什么大事,还有人替他找补了句“碎碎平安”就带了过去。 祈临问了打扫用具在哪,就自己去收拾。 而在经过小吧台的时候,他又听到了另一句更刺心的话—— 还是那个追过乐队的女生,她问Zane要了一杯热茶:“当时我特别想追陈末野来着,可惜无论是线下还是线上都错过,现在兜兜转转在这里又见面,证明我们还有缘分……他房间在哪?” 祈临捏着扫把的指尖有些发紧,心里说了无数据不行,但脸上却不露风声。 因为,再见面到现在,他和陈末野之间就只有一句“好久不见”。 他是什么关系……能替陈末野拒绝别人。 碎陶瓷杯收拾好之后,大厅里依然热闹,祈临却向许沛然找了个理由,走出了别墅。 白雾不断从祈临颤抖的唇边溢出,雪花一片片落在祈临的发间和肩头,他看着自己陷入雪地里的每一个脚印,忽然想起那场差点埋了他的雪。 他不仅忘了时间会在每个人身上相同地流逝,还忘了“意外”这种东西。 一个由里,一个从外,都能把人淹没重塑得面目全非。 心脏疼得不行,肩头上的雪好像也变得厚重,祈临一点点躬下身蹲在了雪里。 为什么会出车祸,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好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出来了?” 和脑海里的反问截然不同的声音从身边落下,祈临猛地僵住。 然后再回头时,看到的就是撑着伞的陈末野。 那件黑色的外套此刻就在他的身上,上面染了一点点碎雪,像是深夜里斑驳的星子。 陈末野看着他微红湿润的眼眶,还有墨瞳里来不及掩饰的狼狈,压着的唇角微微动了一下。 但他没说话,只是将伞微微倾向祈临,只是细小的动作,一层积雪就落了下来。 碎雪落在地上有一点分量,证明他不是刚刚出来,而是已经在雪地里撑了一段时间伞。 祈临错愕地看着他,那些为什么落下之后,只有一个问题:陈末野原来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吗? 但没等他想到答案,身边的人却已经俯下身来。 陈末野的指尖依然是冰冷的,和在车上触碰他时一样。 男人慢条斯理地拨开祈临的额发,一点点扫落上面的碎雪,平静地垂眸注视着他。 依然是那方深不见底的暗潭,平静地倒影着祈临的轮廓,用那种近乎冷漠的语调说:“回去吧,别把女朋友一个人留在里面。” 第102章 身后的别墅里温暖热闹, 而庭院的一角悄静寒冷。 陈末野拂去祈临发间那点细碎落雪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幻影。 等那点白彻底落下,男人抽回指尖, 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转身的刹那,袖口猛地一沉。 祈临的手指攥住了那微湿冰冷的大衣布料,力道大得指节泛白。 他低着头,长睫垂落, 将那双微红的眼眶彻底藏匿在阴影里, 压着颤抖的尾音:“不是, 我没有女朋友。” 他低着视线,仿佛陈末野的衣袖是他此刻唯一的支点,磕磕绊绊地解释:“自从……分手以后……一直都没有。” 他们已经分别了七年,祈临再也不想让任何猜忌误会横亘在自己和陈末野中间。 他想知道那场车祸是怎么回事, 想和陈末野道歉,想……重新靠近他。 “对不起。” 那些生涩无措的话终于开了口, 祈临的指尖顺着冰冷的布料滑落, 触碰到了陈末野同样没有温度的手。 他垂着眼, 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泪砸落在冰冷的雪地上,融出一个小小的坑洼。 “哥, 不要讨厌我。” 如果说车里的眼泪是震惊之下的失控, 那么此刻便是积压了七年的委屈、思念、压抑……所有杂乱的感情交织在一起, 冲垮了理智的堤防。 明明已经失去过十九岁的陈末野, 还要再失去二十六岁的陈末野吗? 在寒冬的空气中冰冷僵硬的手一点点被攥出了温度,陈末野看着祈临滚落的眼泪, 指尖微微舒张,重新覆落在他侧脸。 仿佛被这个触碰解开了某种封印,祈临立刻就和七年前一样, 乖巧地将自己的脸颊压进陈末野的掌心里。 祈临其实嘴很笨,他从小寡言内敛惯了,无论是交流、拌嘴,还是像现在这样需要表达的情绪的时候,总是词不达意。 所以他只能笨拙地依赖肢体,试图用最原始的方式,将那些在心底翻腾了千万遍,却无法汇成语句的情感,传递给陈末野。 无论过了多长时间,他都只会用这一招哄人。 温热的眼泪无声地沁入男人掌心的纹路里,在这一刹那,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宁静得只有彼此的过去。 陈末野的所有情绪都能被祈临轻轻抿着,稍稍不开心就能被哄着去揉这张最爱的脸。 “好了。”陈末野用指腹轻缓地抚过祈临湿漉漉的脸颊,力道轻柔地擦去泪痕,“脸要花了。” 祈临点头,可眼泪却像有自己的意志,依旧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掉。 他想抬手去擦,却听到身边人一声无奈的叹息。 祈临心脏倏地一紧,他下意识想解释“眼泪马上就能止住”,但还没出口,脸颊就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不疼,只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让他微微侧过头。 雾凇凝结在林梢,天地间一片肃静的霜白,身着墨色大衣的陈末野就站在这片苍茫的背景前,一手撑着厚重的伞,一手托着祈临微凉的脸颊。 庭院的门廊柱和挑檐是天然的画框,将两个人锁在正中,定格了风雪中这帧意外又悸动的吻。 陈末野的吻一触即离,快得像一片雪花融化在唇上。 意外是最能冲散情绪的,陈末野看着祈临瞪大了眼睛忘记流泪的表情,眸底涌过一层浪潮,但依然没有表现出来。 “雪越下越大了,”他移开视线,声音依旧平稳,托着祈临脸颊的手慢慢撤离,“先回去吧。” 祈临像是风雪里被霜冻的一团雪人,怔忡了好几秒,才迟钝地应了一句:“……好。” 直到陈末野微侧过身示意他走,他才找回一点知觉。 那个吻太猝不及防,祈临回到厅内时,整个人依旧处于一种不真实的呆滞状态,对外界的热闹充耳不闻。 他仍旧不能确定陈末野的想法是什么……是见他哭得太可怜,所以采取的无奈举动吗? 可是……那是吻啊。 直到腰侧传来一阵被硬物硌到的闷痛,他茫然地垂下眼,才发现陈末野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护在自己腰上,稳稳地隔在了他的身体与坚硬的桌角之间。 涣散的注意力被拉回,祈临看着陈末野手背上因撞击而泛起的红痕,眼睛瞪圆:“你的手……” “没事。”陈末野的声音低淡,目光沉沉地锁着他,“看路,别磕着。” 祈临被这双眼睛看着,心头一跳,那句“对不起”还在舌尖打转,Zane爽朗的声音便穿透人群传了过来:“嘿!满世界找你俩呢,合着跑出去赏雪景了?” “嗯,碰巧遇到。”陈末野说。 “快别磨蹭了,房间都分好了,大家上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出去滑雪!”Zane催促道。 二楼走廊里人影晃动,大家都在各自房间门口整理行李,祈临跟在陈末野身后上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外侧房间门口的那个女生——正是刚才在吧台要给陈末野送热茶的那位。 她手里依旧端着那杯茶,显然一直在等待。看到两人并肩走来,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换上漂亮的笑容:“原来你不在房间呀?我们敲了半天门没回应,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呢。” 陈末野低声应了句:“抱歉。有事?” 他的目光看似落在女生身上,但全部的感官都牵系着身边那个明显还在神游天外的人。 从庭院回来后,祈临就一直在走神,不是碰到这里就是撞到那里,眼神飘忽,甚至现在还呆愣愣地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看着他们对话……明明之前在车里的时候跟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 “哦,是这样的,我听Zane说你们是大学同学?我……”女生说到一半,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视线不由得转向陈末野身后,“嗯?这位是和许沛然一起来的……你是她的男朋友吗?” 祈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毫无反应。直到陈末野侧过身,目光带着某种审视落在他脸上,他才迟钝地“啊?”了一声,眼神里一片迷茫:“……什么?” 女生被他这副懵懂的样子逗笑了:“刚来的时候看你在大厅都不说话,还以为你很高冷呢,原来是认生呀?” 祈临还是没太理清他们的话题,只能含糊地应着。 陈末野的目光却沉了下来,清晰地重复了那个问题:“她刚刚问你,是不是许沛然的男朋友?” 他的语气变得很明显,女生愣了一下,然后祈临就像是终于被点醒,立刻摇头:“不是,我不是。” “嗯。”陈末野这才重新掀起眼皮看向女生,“看来是误会。” 祈临即便再迟钝,却也熟悉地感知到陈末野的情绪,意识到自己是个介入别人对话的外人,他拢了下外套:“那个,你们聊……我先去收拾一下……” 话到一半,手腕就被陈末野扣住。 “等下。”陈末野的声音不高,分量却很重。 祈临定住脚步,男人的手已经探了过来,宽厚修长的手掌毫无隔阂地覆上他的额头。 那掌心带着微低的体温,比他记忆中似乎更加宽厚有力,熨帖在皮肤上,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感。 “你好像有点发烧,”陈末野说,“有带温度计吗?” 祈临眨了眨眼,他完全没感觉身体有什么异样,但陈末野这样说了,他便下意识地点头:“哦,有……我去测一下。” 他还陷在刚才误入对话的尴尬里,只想赶紧离开,低头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和陈末野说上话了……还被亲了。 这算是和好吗? 这真的……能算是和好吗? 这些问题不断在脑海重复,祈临一个劲儿地纠结结果,根本没把陈末野说的“发烧”放在心上,转身去浴室洗了把脸,等自己看起来稍微精神些,他才下定了决心。 这是他魂牵梦萦了七年的人。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他不能再像刚才那样,被动怯懦地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要主动一点。至少问问陈末野的房间在哪,想办法换到他旁边去。 他深吸一口气拧开门把手时,却先看到两个拖着行李箱的男人。 一个是陈末野,另一个是入住时打过照面,占了隔壁房间的男生。 “不好意思,我们换房间呢,吵到你了?”男生说。 祈临眼睫轻动了一下,那点还没干透的水迹把睫毛染得十分深浓。 他嘴唇动了动,低声:“没有。” “那就好!陈哥说他怕冷,景观房窗户大,不保暖,不太合适他。”男生一边解释,一边已经麻利地拽起行李箱,“就便宜我啦!” 他动作飞快,转眼就拖着箱子小跑进了最远的那间房。 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各自的房间里收拾整理,走廊里渐渐安静下来。走廊的光线并不明亮,两个人的影子落在地毯上,模糊地重叠在一起。 祈临刚想开口,陈末野微曲的指尖却落到他的睫毛上。 他揩走了上面冰凉的湿意,语气忽地沉了下去:“你有些发烧,还洗冷水脸?” “这七年,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第103章 尽管祈临不认为自己生病了, 但是温度计却很诚实地显示为37.9。 他坐在床沿,双手叠放在跟前轻轻捏着,像个犯了事儿的小孩, 眼带试探地观察陈末野的反应。 男人沉默地看着指尖的温度计,长睫垂落盖住眼睫,一点情绪的细枝末节都没有外露。 这种沉默最让人紧张,祈临清了下嗓子:“我真的没事……” “他们下午打算去附近的滑雪场, ”陈末野却倏然开口, 指尖轻转了一下温度计, 转头将它收回原来的盒子里,状似随意地问:“你要去吗?” 祈临眨了下眼睛,他其实还没揣测明白陈末野此刻是什么心情,但是直觉已经给出了答案:“我不去了。” “嗯。”陈末野留下一个字, 拿起放在桌面的手机出了房间。 房门被很轻地带上,祈临坐在床沿忽地茫然起来……他就走了?难道自己猜错了? 但很快Zane就和许沛然过来敲门, 他俩知道祈临有点发烧, 皆是满眼歉意。 “是不是我们出发时间定太早了影响你休息了?”许沛然眼里都是愧疚, “对不起啊师父。” “没事,是我自己作息乱了才没睡好的。”祈临说, 他向来不喜欢扫别人的兴, 更何况就算最开始真的因为这趟旅途而有些后悔, 在见到陈末野之后这点负面情绪也已经消散干净了。 倒不如说, 他现在更庆幸自己参加了。 Zane跟他说了一下下午的行程,这附近有个大型滑雪区, 他们会去那边玩到晚上八九点钟,晚饭也会在那附近解决。 “所以我打算留下来照顾你。”许沛然说。 祈临游走到一半的思绪忽然回笼,他立即回应:“没关系的, 我自己照顾自己就行。” 意识到自己的拒绝太过迅速,他又低声补充:“你前段时间忙了那么久,这次来就是为了放松的,如果因为我生病耽误了你,我也会不好意思。” 许沛然又为难地开口:“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你就放心吧,”Zane打断,拍了拍许沛然的肩膀,“成年人懂得照顾自己的。” 就这样,下午一行人带好装备出发了。 祈临站在二楼的落地窗边,看着许沛然上车前一步三回头的关心目光,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但实际上他只是维持着晃手的动作,视线在出发的人群里逡巡着……陈末野不在。 他也留下了吗? 即便生病了思维有些迟缓,但祈临还是想起了那些细枝末节—— 他睡醒的时候,陈末野的外套就在他身上。 他哥不是一个喜欢和人肢体接触的人,所以庭院里那个吻……也应该不是单纯地为了让他止住眼泪。 而现在,大概也是因为他生病了,所以陈末野也没有去滑雪。 种种结论让他后知后觉地燃起了一丝丝的兴奋,祈临此刻像一条盲目的鱼,陈末野甚至不用特意放饵,给个钩子他就能咬上去了。 于是他穿好拖鞋,推开房门就径直走到隔壁,右手相当自然地曲起准备敲门。 然后,又在敲落的前一瞬僵硬。 虽然自己说了不行,但是开门之后要说什么? 我生病了能麻烦你照顾我一下吗? ……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说这句话脸皮太厚了吧? 我好像没看到你下楼,你不去滑雪吗? ……听着好像视/奸别人的痴/汉。 那,刚刚在花园里,你为什么亲我? ……没有问出口的勇气。 能想到的借口都被自己筛出去,祈临闭了闭眼,头更疼了。 明明当初两个人随便扯点什么都能聊很久,现在只是想见个面都要郑重地斟酌理由。 好生疏啊。 祈临无声地叹了口气,右手回落又想转回房间。 而这时,那扇没有被他敲响的房门却响了一下,随后缓缓拉开,露出了陈末野的脸。 他站在门锁边,视线落在祈临慌张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像是某种守株待兔。 “找我有事?”他语调平静地问。 祈临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脑子里想的是随便找一个理由,嘴上却说:“我……路过。” 然后陈末野看了他一眼,就转身带上了门,一言不发地往楼梯走。 祈临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慌忙地抬步想跟上陈末野,结果才撵了两步路,跟前的男人又回头。 “你不是生病了?”陈末野侧身看着他。 这话的意思祈临能听明白,就是病了就好好休息,不要到处乱跑。 这和刚刚得出来的结论有点相悖,祈临懵了一下,垂下头:“哦……” 于是陈末野又瞥了他一眼:“我下去煮粥,你如果要下来,披件外套。” 说完这句话,他又回头径自下了楼。 Zane带了备用的食材,在手机信息里清晰地说明了位置,陈末野下去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 别墅是开放式厨房,陈末野刚把蔬菜拿出来,听话穿了件外套的祈临就自觉站到案板面前,一副想要帮忙的样子。 仿佛现在不让他做什么,他就又会像在房门前那样自顾自地纠结。 七年不见,那股别扭劲儿是一点没少。 陈末野这回没说什么,把洗干净的萝卜递给他:“切丁。” “好。”祈临乖乖拿起来。 陈末野虽然是命令的语气,但将果蔬递过去之后,余光一直落在祈临身上。 和他猜想的差不多,七年不见的人拿刀的姿势并不如从前熟稔,食指笨拙地压着刀背,切下去的力道一点都不干脆利落。 不仅把萝卜切了个畸形,还险些划到手。 ……在国外不常做饭。 难怪连照顾自己都那么生疏。 祈临看着桌面上转圈的萝卜块眨了下眼,心说我好像有点生疏了,然后刀就被陈末野领走了。 男人一脸沉静:“你去坐着。” “……哦。” 这确实不能怪祈临,他出国之后基本上就没进过厨房,第一是没时间,打工学习填满了所有空隙,他吃东西都是随意应付几口。第二是国外的食材和酱料都不同,做出来的味道总会带点地域特色,祈临觉得怪,久而久之就放弃了。 但他确实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失手,生病应该也占了部分原因。祈临搬了张凳子到料理台对面,坐下时刚想开口替自己辩解,却发现陈末野已经娴熟地握起刀柄,细长的指尖轻按着萝卜,整齐漂亮地切块切丁。 和七年前那个厨房杀手判若两人。 陌生,又有些新奇。 祈临盯着他细长白皙的指节,看得有些入迷。 直到那只节骨分明的手从他跟前的餐具盒里取出了一只银勺,祈临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有点明显,轻落到隔壁。 “经常做饭吗?”他问。 “嗯。”陈末野用勺子轻挑了一小点盐,“不太喜欢吃外卖。” 祈临落在身前的手轻轻交错:“我听说你在国内读博?不是说首都大的食堂还可以吗?” “没空去,平时自己带的饭。” 祈临又想起陈末野现在的状态,顺着聊了一下,然后切入那个关键问题:“我听说……你在读大学的时候出了车祸?” 这是他最关心,也是最上心的一个问题,重要到能颠覆他重逢时所有的波涛,将他推涌到此刻的陈末野面前。 他紧张地看着跟前的男人,企图从他的反应里捕捉到当初那层事故的细枝末节。 而陈末野却是一点表情没变,甚至手上的动作也很没有停顿:“小事故,追尾,没什么大事。” 轻描淡写,一言概之。 话音落下,他余光就见祈临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是吗……”那就好。 祈临记忆里“车祸”这个词是和贺迅的“死亡”捆绑在一起的,所以在别人的闲言碎语里猝然听到陈末野也经历过,难免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但现在这个人亲口承认那只是“小事故”。 陈末野将勺子轻落到锅里搅拌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续下话题:“你呢?” “我之前也在投行上班,和许沛然一个组,不过刚辞职准备回国。”因为Zane在吧台的对话里提到缘分,所以祈临在这里埋了点小心思,想暗示陈末野,他们在来这次旅行前其实已经隐秘有了联系。 陈末野一边把食材放进锅里,一边回头扫了他一眼:“回去之后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这个问题是意料之外,祈临心头一跳,无端想起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住的地方,而自己主动邀请了陈末野。 现在…… 但是片刻的纠结之后,他还是撒不出谎:“托朋友找好了。” “嗯。”陈末野说,“回去之后联系杜彬吧,他一直都在等你回去。” 祈临啊了一声,视线垂了下来,有片刻的分神。 “怎么,”陈末野看着他,“你没打算见他?” 这个问题,其实和车上那句“没想过在这里见到我,还是不想见我?”是一样的,只不过这回的主语是“杜彬”,显得没那么锋利。 “不是,我想见的。”祈临轻抿了下唇,低声,“当年不告而别……会生气么?” 这句话带着一点点试探,既是对杜彬,也是对陈末野。 “当然会生气。”陈末野淡声回应,看着祈临暗淡下来的目光。 生病的人藏不住情绪,祈临的失落和自责都写在脸上。 陈末野把手洗干净了之后,抽出纸巾擦拭过,随后绕到料理台的另一边,抬指轻抚上祈临的侧脸。 他温度偏低,带来的感觉很舒适,祈临先蹭了一下,才缓缓抬头。 那双琥珀色的瞳近在眼前,锁住他的轮廓:“所以,现在不是找到你了么。” 第104章 Zane准备的食材太少, 陈末野只能简单地做了个蔬菜粥。 掺着胡萝卜粒和蔬菜的白粥端到面前的时候,陈末野明显发现祈临的表情里有一丝意外。 因为粥的卖相比祈临想象中和印象中都好太多,祈临拿着勺子, 在周面上轻轻晃了一圈。 他本来还有些怀疑蔬菜粥的味道,结果刚入口,他就发现自己饿得有些厉害。 ……陈末野的粥不仅好看还非常好吃,显然除了简单的蔬菜还加了一点点的调味品。 和记忆里那个对加多少克盐都要犹豫的厨房新手完全不一样。 祈临本来还想在陈末野面前维持一点矜持, 结果回过神自己就喝了三碗粥……胃口大得不像病人。 祈临放下勺子的时候才发现陈末野坐在料理台的另一侧, 一手支着下巴默不作声地在看他。 他耳朵顿时一烧, 局促地把手落回去,揪着外套的袖口:“挺好吃的,我吃完了。” 陈末野起身把他跟前的碗和勺子收起来:“嗯。” 眼看这顿饭就要结束,祈临续下话题:“周趣他们还好吗?” “在巡演, 日程挺满的。” 祈临眨了下眼,很轻地哦了一声, 又问:“你在这边待多久?” “明天下午的飞机。”陈末野说。 祈临有些意外:“可是还有两天……” 陈末野平静道:“这一趟是计划之外。” 这个回答其实很狡猾, 拐弯抹角地藏住了目的, 但却很有指向性。 祈临忽地回味过来,自己想要透露之前的工作, 暗搓搓地和陈末野找缘分……却不知道促成这道缘分的就是陈末野本身。 他为了祈临, 多添了一道计划之外。 心尖又被轻轻捻了一下, 祈临抬头时才发现陈末野在看着他。 他心里微虚, 小声说:“我的机票在十天后。” “嗯。”陈末野说,“没凑上。” 这句没凑上说得太清太快, 祈临没抿清楚是遗憾还是陈述,回味了半天,打了个困顿的呵欠。 是刚吃的感冒药发挥作用了。 他本来想藏一下, 却没想到陈末野已经站到了他面前:“回去休息吧。” “哦。” 虽然知道陈末野是为他好,但那点失落还是掩藏不住。祈临躺在房间的床上,明明身体是累的,头也顿顿地发疼,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正想翻身换个睡姿,房间门却被轻敲了两下。 祈临立即反应过来:“进。” 陈末野换了一件宽松休闲的毛衣,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推开门时视线先落到床上。 祈临眨了下眼,指尖轻轻捏着被角:“怎么了?” “这里只有两个人,Zane担心你,让我过来看看。” 这个原因再正常不过,祈临本来没觉得哪里不对……直到陈末野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他细长的指尖随意地拿起桌面的一本外文书,闲适淡然地开始阅读。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祈临捏着被角的指尖一点点收紧,飘摇不定的视线又偷偷摸摸地落到了陈末野身上。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情绪太乱,现在终于闲暇下来,祈临看着面前的人,才发现……七年过去了,陈末野帅得有点过分了。 祈临只记得陈末野那张脸在学生时代就很能打,属于到哪都能迷死一拨人的类型,但没想到年纪会赋予另一重崭新的,独属于成年男性的魅力。 仍然是记忆中熟悉的五官,但十七八岁略显柔和的线条已经彻底褪去,年岁雕琢过的眉眼深邃,鼻峰英挺,下颌到脖颈的线条更是利落修长。 陈末野比以前更高了,即便穿着偏舒适柔软的毛衣,依然能看出属于成熟男性的紧实线条,一举一动透露着无形的吸引力,祈临被子下的心脏跳得很快。 要不是桌子上的电话忽然响起,祈临感觉自己能看到明天。 他的手机放在陈末野手边的小圆桌上,来电时的震动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动静。 是许沛然的电话,她到滑雪场之后给祈临发了几条消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所以有些担心。 祈临正在犹豫怎么开口时,陈末野的视线动了一下。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微侧过头时窗外的光在上面转过,折出一瞬间的淡光。 祈临和他对上视线,下意识开口:“我能接个电话吗?” 微哑又轻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 说完又回味过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并没到这一步。 然而陈末野对他的询问却没有特殊反应,平静视线扫过屏幕上的号码和备注,转身拿给了祈临。 “师父,你身体还好吗?”电话接通,许沛然那边带着一点人群的杂音,显得有些模糊。 “还好。”祈临压着嗓音,想让自己显得正常些,却忍不住咳嗽了两下。 “都怪我,太早出发了,你昨天没休息好吧?”许沛然的声音饱含愧疚。 祈临垂着眼:“和你没关系,小感冒而已。” 许沛然大概是听出祈临的声音没有太多的困顿,以为他睡不着,又怕他一个人太无聊,所以开始汇报这一路上新奇有趣的事情。 祈临习惯倾听,调整了一下枕头的高度支着手机,偶尔回以笑容。 陈末野掌心托着敞开的书,视线却落在床上。 他见过祈临以前和杜彬通电话,哪怕是发小表情也很少有这么柔和的时候……是因为在国外这些年性格变了,还是电话里的那个人比杜彬要更加让他情绪动摇? 直到支着手机的手腕有些泛酸,祈临本来想开口结束话题,手机却被陈末野轻轻摘走。 “你刚吃了药,准备休息了。”陈末野将手机轻放在跟前,保持着声音能被收录进去的距离,“所以不要玩手机了。” 祈临眨了眨眼,闻言乖巧地点点头。 陈末野指尖落在通话结束键上,重新锁定,放回桌面。 然后才说:“我刚刚那句话,可能被你的小徒弟听到了。” 祈临把身后的枕头重新放平,闻言动作稍顿了一下,又小声说:“没关系,她猜到我们认识。” “是么?”陈末野平静地翻了一页,“我还以为你会告诉她我是你前男友。” 祈临:“……” “睡吧。”陈末野说。 不知道是这句话还是陈末野这个人的魔力,祈临本来还想再观察一会儿,但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床上的人呼吸均匀后的半个小时,陈末野才将视线从书上抬起来。 页码已经到三分之一,外文也都认识,但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他不清楚。 那些克制压抑的情绪在确认床上的人彻底睡着之后露出张牙舞爪的原貌,陈末野的指尖沿着书脊走了一圈,最后还是站到了床边。 他静默无声地矗立在床边,视线游弋过祈临轮廓的每一寸,仿佛是想一眼将缺失的七年都看回来,情绪无声而浓烈。 他知道祈临一整天都在混乱的状态,也知道本来他们可以在回国以后有更正式的重逢。 但是那些条理清晰的理智是抵不过一瞬的冲动的,知道这个人的任何一丝消息,他都会打乱自己的一切计划。 这是种病,陈末野染了七年,无药可救。 好在现在这个人回到自己的视线之前。 陈末野看着他温沉的睡颜,指尖探进被角,轻轻地捉住了他的右手。 他俯身坐在床沿,指腹一遍又一遍摩挲过祈临曾经带过指环的无名指,金边眼镜下的眸暗潮翻涌。 …… 祈临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十点。 那场小感冒褪去大半,只剩一点点鼻塞。 陈末野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摸起床头的手机,才发现许沛然昨天晚上十点多给他发过消息,是滑雪回来了,问他情况怎么样。 现在回复估计要吵醒别人,祈临把消息已读,然后洗脸换了身衣服出门。 他不知道陈末野昨天是什么时候走的,但那本外文小说的书签已经别在最后一页,应该是已经看完了。 陈末野今晚要去赶飞机,这是他们回国前最后的相触时间,祈临不想错过,所以打算去敲陈末野的房门。 然而刚站到走廊上,就看到楼梯口捧着餐盘的男人。 陈末野换了一件高领毛衣,纯黑色衬着鼻梁上的眼镜,将人衬得冷肃又性感。 “醒了?”陈末野视线先落到他的头发上,祈临的发丝虽然柔软但却不凌乱,显然是已经整理过。 祈临点点头,因为自己就站在他的门前,有些局促:“你起这么早?” “嗯。”陈末野将托盘放到他跟前,“饿了吗?” 里面放着烤面包和鲜果汁,显然是刚做的。 祈临还没想好要怎么回,陈末野已经推开房门:“进来。” 他房间里的桌子比祈临房间里的大一些,祈临刚坐下,陈末野就先拿起阴叉,支了一小块烤面包递给他。 祈临低头接过时,指尖无意和他触碰到,一点点痒意在上面蔓延,他往上捏了些,抓住了留有叉柄余温的地方。 这顿早饭显得有些安静,因为陈末野一直在低头回手机消息。 祈临无意扫过,备注是教授,内容提到“什么时候回来”。 “行程很赶吗?”祈临咬着面包的声音有点含糊,他低声问。 “嗯,有个新程序要上线,得测试。”陈末野说。 “喔。”祈临对这方面不太懂,没多说什么,低头吃面包。 本来就是计划之外的见面,也只能仓促结束。 昨天去滑雪场的各位玩得很累,别墅里安静了一早上,终于在下午渐渐有了点动静。 许沛然醒来的时候楼下人已经不少了,大家都围坐在沙发上聊天,而她找了一圈才看到自己的师父。 和陈末野坐在一张沙发上,即便两个人隔着一点距离,但气氛看起来就是比其他人要微妙。 她下来打了个招呼,先问师父身体怎么样,得到答案才安心下来。 大家都在聊昨天滑雪的趣事,还有人在分享别人出糗的视频。 整装待发的Zane就是这时候下来的,有人看见他手里晃着车钥匙,问了一句才知道是陈末野要先走。 昨天去送茶的女生立即看向陈末野:“待会就要回去了啊?好可惜啊,我们还打算明天去一次滑雪场呢。” “唉你们可别给陈博士上压力,”Zane说,“就今天这趟旅程,我都是求了他半个月他才临时改主意答应跟我来的,你们这样说,我以后还能不能约他了?” 几个人顿时笑声一片,都说Zane魅力不够大。 女生只好轻叹:“好吧,工作要紧。” “那祈临呢?”另一个女生问,“你身体好些了吗?明天能去滑雪吗?” 自从陈末野让祈临澄清过他是单身之后,或多或少有人将视线投注到他身上。而滑雪这种容易有肢体接触的项目是最好交友的。 沙发上的视线都聚到祈临跟前,而祈临却下意识去看陈末野的反应。 男人淡然地抿了一口热茶,手腕微抬的间隙,眸光扫了过来。 浅色的琥珀瞳里没有多余的情绪,静得像一汪深潭,可偏偏祈临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他这样的眼神。 不动声色地带着某种类似训审意味的眼神……莫名的让人心尖痒痒。 “我也不去了。”他说。 大概是两个帅哥接连缺席让大家有些失落,有人叹气:“诶,为什么啊?大帅哥不去滑雪场释放魅力合适吗?” “因为,”祈临端着手里的热可可,偏过头保持微笑,“在等前男友回心转意。” 祈临说完,回头看向陈末野,视线坦然:“陈博士,晚上的飞机,我送你吧。” 第105章 祈临身体不适, 从聚会早退同样名正言顺,他接了Zane的车钥匙,担过送陈末野去机场一职。 虽然是名义上的司机, 但开车的人其实是陈末野。 许沛然送到了副驾驶门边。 虽然祈临没跟她具体说过自己的私事,但是通过这两天的观察,还有刚刚那句“等男朋友回心转意”,她已经差不多猜到祈临和陈末野的关系了。 过来送行, 也只是有些担心。 “没关系了, 你回去玩吧, ”祈临温和地劝她,“我回去给你发消息,会好好休息的。” “好吧。”许沛然略一点头,顺便向驾驶座上的陈末野招招手, “陈博士一路平安。” 陈末野嗯了一声,掌心轻缓地扶着方向盘, 偏头看着副驾驶上的人。 因为出来的时候穿得太多, 祈临现在正在整理脖子上的围巾。 他刚把脖子上暖烘烘的围巾摘下来, 就感觉自己的座椅靠背被轻抚了一下。 随后陈末野就倾身过来。 祈临眼睛微微瞪大,随后就感觉陈末野的手擦过自己的肩膀, 然后取出安全带拉到腰侧, 替他扣上。 “走了。”陈末野说。 “哦, 好。”祈临的手落到安全带上, 轻捏了捏。 因为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到前男友的事情,现在坐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祈临反而有点不自在。 他想去观察陈末野的反应, 又不像让自己的想法太明显,所以一时有些无话沉默。 “到机场要一个多小时,”陈末野先开口, “要听歌吗?” “嗯,好。”祈临点了下屏幕,随意切了首歌。 偏偏打开软件,在播的第一首就是《take me to church》,微哑的男音出来的时候,祈临下意识偏头,却发现陈末野也在看他。 “……好巧。”祈临说。 陈末野视线回落到眼前的路上。 有些旋律仿佛注定是时光的刻度,彼时响在彻盛夏夜晚,如今低徊于凛冬风雪。 祈临的指尖顺着安全带落下些许,在音乐里开口:“你和乐队解约……是因为温聿容吗?” “不是。”陈末野说,“最开始只签了两年。” 祈临有些诧异:“这么短?” “因为要回学校。” 最开始公司是想让他学业和事业兼顾的,但陈末野从最开始就拒绝得很直接,当时他和温聿容的关系还没破裂,公司认为他会乖乖续约,认为不能白白浪费名校学子的身份,就同意了。 但陈末野从来就没想过续约。 祈临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他其实有些回避问这方面的问题,昨天也只是提了下周趣,因为这些事最后无法避免地会和温聿容联系起来。 当初就是她一手促成这七年的分别,祈临不想提到她,尤其是在他和陈末野刚联系上……还没取得什么实质性进展的时候。 Zane的歌单有数百首歌,后续随机播放再也没有听到《take me to church》。 很快到达机场,祈临送他进机场。 有些事情很奇妙,明明两个人都没说话,但看着人来人往的机场,却都想到当初的分别。 如今也是分别,但不一样的是……这场分别是有终点的。 祈临一路上都没说话,陪着他哥去办手续,直到站在安检通道的入口,被工作人员礼貌提醒,祈临才止步。 陈末野看着他,抬手扫了一眼腕表,大概是确认时间有余,才回头走向他。 “祈临。”陈末野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祈临认真地看着他,像一只被吸引注意力的小动物。 “有件事我确认一下,”陈末野看着他,“在别墅里的那句话,是要追我吗?” 祈临飞快地眨了下眼睛,很轻地点了下头,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陈末野的唇上:“嗯……让追吗?” 答案明明只有是与否,陈末野却安静了片刻。 在祈临的心慢慢被钓起来时,跟前的人终于开口:“但是你有前科。” 失信的前科。 祈临微微晃神,没想到他哥会在这个时候问责。 ……但他确实表现不好,被陈末野怀疑也是理所当然。 于是,在片刻的思索后,祈临抬手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了下来。 他轻环住了陈末野的颈,搭在他的肩头:“那这个是信物,我一定会回去找你的。” 围巾上有一点点余温,陈末野的指尖勾过垂落的一侧,看着他笃定的表情,忽地俯身。 机场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目的地,保持着礼貌又生疏的距离,唯有他们两个是例外。 祈临看着他骤然靠近的脸愣在原地,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 ……要被吻了吗? 他们和好前的第二个吻? 然而就在唇间即将相触时下来时,眼前的人却停了下来。 陈末野看着祈临错愕失落的眼睛,嗓音温沉:“回见。” “……回见。” 陈末野转身离开,带走的信物有没落下的吻,还有他的围巾。 * 旅行结束后的一周里,祈临把剩下的事情全部搞定,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他和陈末野重新换了号码,其实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他,但是自己先开口说要追的,所以他才是应该付出行动让陈末野回心转意的人。 熊哥帮他在室内找了一套位置不错的房子,还亲自来接了人。 “都帮你打点好了,家具齐全拎包入住。”熊哥一边开车一边说,“本来我还想着你毕竟那么多年没回来了,要不要带你去吃顿饭,但又想起你这人都是装装样子,压根不喜欢社交。” 熊哥是为数不多知道祈临真实性格的人,所以一切都是顺着他办的:“我买了点菜,待会回去给你做顿饭,也算是替你的厨房拆个封。” 祈临笑了下:“厨房还能拆封?” “对啊,给你家添点生活气,免得你又像在国外一样,一点生活气没有,家没个家样。”说到这里,熊哥就忍不住又说,“你也单那么久,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得考虑一下感情生活了?” 熊哥在国外吃的苦太多,内心非常向往稳定和家庭,所以看着祈临每天这样独来独往地奔波,总是忍不住操心。 这个话题不是第一次谈,祈临向来习惯随意搪塞两句,所以这次他说完“嗯,在追了”之后,熊哥还没反应过来。 “你无论是学历还是工作都那么拿得出手,脸又长得那么帅,怎么就不考虑……嗯?”熊哥突然瞪大了眼睛,几乎从平时粗犷的深山老熊形象变成了小熊□□,“你刚刚说什么?在追?” 祈临被他这幅表情逗得有点想笑:“开车呢,稳住。” 熊哥反应过来,回过头看着前面,但余光还是频繁地往祈临那边扫:“我草,我走之前你还一副看破红尘准备遁入空门的架势,我才走了多久?俩月不到吧?你就会追人了?” 祈临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轻勾了一下安全带:“本来就会。” “哪的?合作对象?职场同事?还是你在哪个酒局认识的?”熊哥问。 这问题跟连珠炮似的,祈临思索了一下,认真道:“初恋。” 小熊□□又飞快地转过头瞪了他一眼:“什么???” “……你好好开车。”祈临说。 不怪熊哥惊讶,因为祈临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恋爱过”的迹象。熊哥不是没见过在饭局上有意和祈临接触的女生,但祈临好像压根没长恋爱那根筋,对别人暧昧的心思和话完全免疫。 所以,祈临有初恋这件事,震惊了熊哥一整段高速。 到新家之后,祈临先把行李箱擦干净推进卧室,再换了套舒适的家居服出来的时候,熊哥已经恢复正常了。 “我在路上想了很久,”熊哥说,“你那初恋,是个男的?” 倒也不是祈临哪里没做好,只是他忽然反应过来,如果有个那么深爱的人一直没提起……大概是另有原因。 祈临眉梢微挑,有些意外。 但既然已经被察觉到了,他便点头:“嗯。” 见客厅安静下来,祈临垂下眼:“那什么,如果你……” “行吧,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时尚,”熊哥说,“下次带他跟我吃顿饭,让我看看是多帅才让你为他七年守身如玉。” “……”祈临偏过头轻笑,“好。” 熊哥长着一张相当古板的脸但是接受良好,聊过了就去厨房料理蔬菜。 客厅里是一张崭新的双人沙发,上面盖着一张棕色的毯子,祈临随意躺下去的时候手臂蹭了一下靠背,忽地一愣。 “怎么了?”熊哥刚好出来,见他发呆便问,“沙发罩子不舒服吗?那是我顺手买回来的便宜货,怕落灰弄脏沙发的,你要不喜欢就换了。” “不用了。”祈临说,“挺好的。” 躺下去的感觉和小出租屋的沙发一模一样。 直到这一刻,“终于回来了”这个念头才清晰地落实在祈临的意识里。 这里是他未来的家,不再是寄人篱下的小房间,也不再是没有归宿的临时公寓。 祈临望着天花板正有些出神,门铃声忽然传来,随后是熊哥去开门的脚步声。 祈临本以为是买的东西送货上门,结果却听到熊哥略显肃然的嗓音:“小临,有人找。” 回国的事他只和陈末野说过,而也没其他朋友……陈末野来了? 祈临微微一愣,随后迅速从沙发上起来,到门口时看到的就是一脸怨恨并且提着一袋菜的人—— 杜彬。 第106章 熊哥拦在两个人跟前, 一脸警惕地看着门外的杜彬。 他对祈临的私事了解甚少,只是觉得来者不善,毕竟要是朋友, 也不会上门摆出一副“你欠我十万”的表情。 还提着一袋菜。 见两个人对视不说话,他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凑到祈临身边小声问:“你朋友?” 祈临刚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 杜彬就冷笑一声:“我当然是他朋友。” 祈临知道他是来算账的, 低下头:“嗯, 是我发小。熊哥,你去忙吧。” 听他这么说,熊哥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厨房里。 玄关只剩下两个人,祈临轻叹了口气:“进来吗?” 话音刚落, 杜彬就一步进来揪住了他的领子。 预料之中的反应,祈临微微仰起头, 看着跟前的人。 杜彬瞪了他一会儿, 半晌才松开手, 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草,回来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咬牙切齿地带着一点哽咽, 祈临低头, 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打算收拾好了跟你见面的。” “还要收拾好了才见我, 把我当什么了?你暗恋对象?”杜彬深深呼吸了一下, “摊上你这么个发小我真的是……” “三生有幸。”祈临帮他接。 “不要脸!”杜彬用手里提着的菜甩了他一下。 “没事了,已经回来了, 你哭什么?”祈临低声笑,“我是你暗恋对象?” “……国外水土养人格吗?”杜彬推开他,然后又低声感慨, “你变了挺多的。” 祈临知道自己差异蛮大的,但是被人主动提到还是第一次。 “是啊。”他低声说。 杜彬看着祈临,见他承认了心里又很不是滋味。他其实真的拿这个发小没办法,这人十五岁出那么大事都能憋着不说,这七年想必也是这么闷过来的。 “你怎么带菜过来了?”人进门之后,祈临才问。 倒不是他故意想坏气氛,主要是杜彬手里的东西确实很惹眼。 杜彬这才开始解释。 祈临离开之后,他像是被刺激到了,突然开始发愤图强,居然在最后摸到了首都一所大专的门槛,所以牙一咬心一横干脆来大城市找机会了。 这也是杜彬能够刚要到地址就线下上门的原因。 “我今天本来帮舍友买菜呢,陈末野他突然把你新家地址发给我了,我本来是想晚上或者明天再来的,但是越想越气,直接打车来了。”杜彬把菜放到厨房,“别担心,舍友支持我提着菜来打你。” 明明当年叫声野哥他都那么别扭,但现在杜彬和陈末野的关系却已经比和自己更熟稔了。 祈临轻声失笑,接过他的菜:“中午留下来吃饭?” “吃。”杜彬应完,等他把菜放进厨房,又问,“刚刚那个,熊哥?你请回来的家政?” 祈临:“……我朋友。” “那你完了。”杜彬又给了他一肘子,“你喊他不喊我。” “国外认识的。”祈临无奈。 杜彬还是气不过,但也算被分了神:“你……这几年在国外怎么样?” 当初祈临和陈末野搬离那个小出租屋的时候,杜彬还以为两个人的生活一定是往好处走,考上大学之后大家都自由了。 谁知道事情就是那么突然。 那段时间陈末野的状态也很不对劲,他能联系祈临的方法就这么突然被切断了。 起初那段时间他还坚持给祈临发消息打电话,后来知道他出国了,本来是生气的,但陈末野的状态显然证明两个人不对劲,他也就没敢继续问下去了。 现在终于见到本人,杜彬什么也不管,只想把当初问个明白。 “我……”祈临犹豫了一下,看着他关切的眼神,还是轻声,“当时和陈末野在一起,贺迅拿这个威胁温聿容,温聿容……把我送出国了。” 说完,祈临才发现这个原因比想象中还要容易说出口。 时间真是个相当奇妙的事情,当年那道深壑一样的伤,在经年以后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甚至连带着这七年的所有苦涩,也跟着变得轻如鸿毛了。 杜彬还问了些学业和生活上的事情,祈临一一回答,听到他说工作已经稳定下来,把东西收拾完就得开始忙时,杜彬又搂了他一下。 “我就知道。”杜彬说,“你看,谁让你什么事情都藏着掖着,吃了七年的苦舒服了吧?” 祈临笑了笑。 “那你现在打算和他怎么样?”杜彬问,“都已经见上面了……还有旧情吗?” 祈临想说慢慢来,他现在有很长时间可以专注于陈末野。但话到嘴边的时候,又却反应过来:“我们的事……你知道?” “当时不知道,后来看陈末野的状态也知道了吧。”杜彬闷声说,“我最开始也以为他是乐队上遇到什么问题被管着烦,后来……任谁来看他也是一副被抛弃之后失恋的样子,这谁能看不出来。” 猝不及防提到陈末野,祈临垂下的眼神不动声色地落了一层灰。 他嘴唇抿了片刻,声音不自觉地变得又轻又缓:“他……当时状态很差吗?” “非常差。”杜彬看着祈临,“就这么说吧,陈末野是什么性格你应该知道,他和你是一类人,遇到再难过的事情也往心里憋,然后表面上若无其事。” “但是你离开的那段时间,他的状态差到多余一丝藏表情的精力都没有。” 陈末野一个自尊心那么重的人,能放任自己把疲倦狼狈的一面显露到外人眼前。 那段时间陈末野一言不发,没有任何人能够从他这里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他不停地工作,学习,带着耗空自己的意思,整个人瘦得厉害。 “那段时间他是真的忙,不仅是乐队的工作,我听周趣说……还和他母亲有关。”杜彬说,“好像说是温聿容还有一个私生子……具体是什么我不太知道,但听说陈末野好像惊动了他们经纪公司的老总,然后没多久,温聿容的所有工作暂停了。” 是主动的还是公司要求的,外人不得而知,但与之相应的,陈末野在出道之后的日子里几乎二十四个小时都生活中公司的监视下。 这时候开始,几乎没人能随便见到陈末野。 “我听周趣说,好像是因为公司失去了一颗摇钱树,所以打算把陈末野培养成新的顶梁柱,对他的个人生活看管得非常严。”杜彬说,“导致那段时间陈末野的精神状态也不好。” 他要一边消化着祈临的离开,一边应付所谓成年人世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甚至最大的对手,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说实话,别说是我,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我都觉得熬不过来,偏偏陈末野咬牙挺过去了。”杜彬叹气,“刚解约的第一时间,他就定了机票,要去国外找你。” 祈临微微一怔:“找我?” “对,好像是因为他用公司的事情威胁了温聿容,要到了你的地址,”杜彬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但是出发去机场的路上,他出车祸了。” 心脏毫无征兆地跳痛了一下,祈临看着跟前的人,有些抓不住自己的声音:“他出车祸……是因为找我?” “对,温聿容当时松口了,说你在冰岛。”杜彬说到这里,也察觉到什么,“难道你不在那边?” 祈临眼底的弧光闪烁了一瞬,嗓音有些颤抖:“不在。” 杜彬看着他,脸色一下就难看下来:“我草,真恶毒。陈末野都找了你两年了,她要么就老老实实说你在哪,要么就不松口啊……报个假的算什么?” 因为无论真假,陈末野都一定会去找。 温聿容很清楚陈末野的性格,所以,她就是会让陈末野去一个注定会扑空的目的地。 哪怕从她口中说的话只有百分之一的真实性,她也要用这百分之一去折磨陈末野。 ……而这些,陈末野从来没告诉他。 “那场车祸……”祈临的嗓音有些失真,他费劲力气才抓住,“严重吗?” “严重。”杜彬低声说,“追尾故事,要不是司机方向盘打得快,他估计就不只是住院一个月那么简单了。” 祈临无声地听着,视线落在地上某点没有聚焦。 那场车祸,陈末野明明说只是小事故。 掌心渗出了一层冷汗,他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来。 “而且,”杜彬犹豫了片刻,还是抬头看向祈临,“他应该是丢了一部分记忆。” 看到祈临猛地抬头,杜彬低声说:“他住院的时候给我打过一次电话,问我你去哪里了。” 陈末野没有忘记他,但是忘记他已经离开了。 在那段身体最破碎痛苦的时候,他想的只有……祈临为什么没来。 尖锐的痛从手心蔓延到心脏,祈临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我要去找他。” 杜彬一愣,见他转身就要出门时才连忙拉着他。 “他前两天去参加学术会议了,不在这边,所以他才发信息告诉我你回来的消息。”杜彬本来想说你别那么冲动,但看到祈临的眼神,又叹了口气,“你要是想找他……他住在你们之前住的地方。” “好。” 祈临起身的时候,熊哥正好从厨房出来,他一边擦手一边问:“今晚你朋友也要留下来吃饭吧?” “你们吃。”祈临转进卧室披了件外套,“我出趟门。” 陈末野失去了他两次,找了他七年,而他现在却想什么循序渐进按部就班地重新修补关系……他还想让陈末野再等他多久? 祈临走得急切,熊哥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房间里就只剩下他和杜彬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了片刻。 杜彬:“我想吃红烧排骨。” 熊哥:“你可真不客气。” 第107章 陈末野从车上下来的时候, 已经是六点半了。 这个城市的早春还有些寒,他拢了下大衣,指尖将领口的围巾轻勾了一下。 教授有两条消息未读, 陈末野简单地回复过后,才点开祈临的聊天框。 这是上次旅行结束前加上的,祈临以前的微信号因为国外没法补办电话卡,弃用很久了。 他很念旧, 无论是头像、名字还是昵称都和当初一样……不同的是以前他们的聊天记录是满的, 而现在只有一句“已成为好友”的提示。 祈临是今天的飞机, 他正好要跟导师去参加一个会,分隔两地,实在抽不开身。 指尖点了点屏幕,他还是发了一句:“到了吗?” 没回复, 大概是在忙。 陈末野带着行李箱回到楼道里,傍晚时分的楼道没有灯, 他摘了眼镜之后更是模糊一片。 应该是楼梯的声控灯坏了, 得找个时间帮老太太换一下。 他摁开手机, 刚想打开手电筒,楼梯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陈末野微顿, 再抬头时就看到一抹人影自上而下奔他而来。 即便光线昏暗, 视线模糊, 陈末野却还是从仓促一眼的轮廓里认出了祈临。 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在这里, 双手已经条件反射地向他张开。 祈临最后两级台阶是直接跃下来的,陈末野下意识伸手将人搂在怀里, 被冲击力撞得踉跄两步,他听到自己的肩膀磕在墙壁上的声音,却丝毫没觉得疼。 “祈临?”他扣着怀里人的侧腰, 声音很轻。 “嗯。”祈临点头,埋在他跟前的围巾里,“哥,虽然我说要等你回心转意,可是我现在有点等不下去了。” 他紧紧抱着陈末野,语气诚恳认真:“我以后会补偿你的,我们和好吧。” 祈临的尾音微微颤抖沙哑,陈末野轻抚过他的后颈,视线垂进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那以后还会扔下我一个人吗?” 祈临用力地摇摇头:“再也不会了。” “遇到问题还会一个人藏着吗?” “都告诉你。” 陈末野轻抚了下后颈,带着一丝探问引导的意味:“遇到更合适更喜欢的人呢?” 祈临皱了下眉,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的价值:“不会遇到比你更让我喜欢的人了。” “嗯。”陈末野平静地应下,眸底那层深潮般的暗意似乎被这句话抚平了不少,他垂下眼,吻过祈临的发丝,“我们和好。” 他其实不在意祈临用多少时间去消化这分别的七年,虽然自己是被追的,但只要祈临开口,他就会无条件点头。 楼道外有脚步声,陈末野将人领了门。 祈临跟在他身后,看着房门缓缓打开时,下意识地有一丝紧张。 他在这里等了四十分钟,一直在思考陈末野是因为什么理由留在小出租屋里,又在猜测这个房子和自己当初在的时候有什么变化。 而答案和他猜测的一样,房间里还是那些东西,一张床,一张小茶几,小沙发。 空气中还弥漫着很淡的栀子花香。 陈末野几乎把小出租屋还原成他们住在这里时候的样子……要不是少了属于他的那些琐碎的部分,他们完全像从未从这里搬离。 “看完了吗?”陈末野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祈临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他轻抿了一下唇面,刚想开口说“我从杜彬那里听到车祸的原因”时,陈末野就吻了下来。 这个吻和之前一触即止不同,也和陈末野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冷静沉稳不一样,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掌控感,甚至还带点凶狠,像是确认和报复同时进行,要从他身上索回缺失的七年。 祈临本来是想尝试回应,却发现他哥不需要自己的主动。 他只能配合地环着陈末野的腰,任由他发泄。 陈末野的呼吸从一开始的轻缓平和,到最后愈发粗重绵长,甚至让祈临有种他哥想要就这么把他拆吞下去的错觉。 直到最后呼吸有些不通畅了,他才被陈末野轻轻放开。 祈临靠在门上轻喘着气。 “你昨天飞机落的北京,怎么今天在这里?”陈末野看着他问。 “坐动车过来的。”祈临小声说,“没买到机票。” 爱一个人时永远会做傻事,偶尔冲动,偶尔疯狂。 陈末野看了他一会儿,又重新吻了下去。 直到祈临彻底站不住了,陈末野才一边解开脖子上的围巾,一边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柔软的拖鞋,俯身放到他身边:“先换上。” 祈临本来以为只是同款,但是踩进去发现尺寸偏小时,他才愣了一下。 “这是我之前的吗?” “嗯,我洗干净封好放着的。”陈末野看着他有些没着落的后脚跟,“是不是小了点?” 祈临眼睫颤了一下,嗓音有点哑:“只是一双鞋而已,为什么保存得那么好。” “因为没想过会和你分开那么长时间。”陈末野说。 他从来没想过祈临的离开是永远,所以一直有好好保存他当初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想着有一天能物归原主。 他去厨房倒了杯水,回来的时候就发现祈临坐在小沙发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变得水汪汪的。 “哥。”祈临抬手勾住他的腰,“抱歉,我回来晚了。” 陈末野握着水杯,另一只手落到他的发顶轻轻揉了一下,手感还是和当年一样。 他低声说:“什么时候回来都不晚。” 杜彬在半个小时前来了消息,是问祈临找到人没有。 祈临回了个找到了,然后就抬头看向跟前的人:“杜彬告诉我了,你车祸的事情。” 陈末野扶着筷子的手稍稍一顿,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我也和你说过。” “但你没说是为了找我,”祈临的看着他,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无奈,“也没告诉我你住了那么久的院。” 陈末野垂下眼:“那已经过去……” 话音未落,祈临就从身后抱住了他。 “哥,那时候我不在,你恨我了吗?”这个问题出口,祈临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他想陈末野怎么回答呢?说恨事情就能改变吗?说不恨就能翻页吗? 陈末野感受着后背的温度,指尖落在他的手上:“最开始是不恨的。” 祈临顿了一下,认真听他的声音。 “因为忘记和你分手的事情,所以一直在等你。”陈末野说,“后来想起来了,一边等你,一边恨你,一边想你。” 每一个字都比之前要轻,情绪却愈发厚重。 祈临眼睫颤抖着,轻之又轻:“那你就没想过放弃我吗?” 陈末野转过身,将他抱在怀里,吻过他的眼睑:“忘都忘不了,怎么放弃?” 这句话他说得平静随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但祈临却浑身都疼了起来。 独自在小出租屋里的每个日夜,陈末野是不是也是这样反复折磨自己的? 想他又恨他,偏偏又无法劝说自己放弃和忘记,然后再反复的折磨中,思念更深,爱意更浓。 小出租屋里陷入了片刻的寂静,陈末野安静地等祈临将情绪释放,之后才抚了一下他的脸。 “不哭了,”他说,“我现在不是等到你了么?” 祈临用力地点点头:“不会让你再等了。” 哭是很废体力的一件事,两个人都还没吃晚饭,陈末野在抱祈临的时候留意到他外套和指尖的温度,知道祈临在门外也等了很久,所以等他情绪稳定下来后,陈末野先去进了厨房。 他本来以为祈临还要在客厅呆一会儿缓缓神,结果这个念头刚落下,脚步声就渐渐靠近。 陈末野在他进来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祈临,拿着刀的手放缓了些:“怎么了?” “没,”祈临站在他身后,“过来看看。” 七年后的陈末野和当初不太一样,现在这个人由内到外都充满了新奇感和吸引力,祈临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他要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要重新熟知现在的陈末野。 祈临像条小尾巴紧紧跟着陈末野的身后,一会儿左边瞧瞧,一会儿右边望望,偏偏他们都不是十七八岁清瘦的青少年,两个大男人凑在一起显得相当拥挤。 但祈临好像完全没察觉到,他分寸不离地贴在陈末野身边,像某种有分离焦虑的小动物,必须时刻汲取他的气息。 直到陈末野回头拿调味时险些碰到祈临,祈临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黏人过头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小声说:“我出去了。” “不用,”陈末野低声道,“在这里陪我。” 祈临乖乖点头,等陈末野煮了两碗面,把他领到茶几上,两个人像以前一样和坐在小茶几两边。 陈末野是在车祸后搬回来的,最开始是因为记忆模糊下意识回到家,直到碰见老太太,被察觉到不对劲,他才摊牌。 老太太又气又心疼,却又拗不过他,只能把房间重新租给他。 那段时间陈末野在上学,所以只有节假日才回来这里住,今天是刚好在这边开会,所以没住酒店回来了。 祈临过来找人,身上除了一台手机一张身份证什么也没有,陈末野给他拿了套衣服,他进浴室洗了个澡。 祈临的体格比起以前稍微健康了些,是因为工作要求的,所以陈末野的衣服在他身上没以前那么明显,但一眼看去依旧柔软。 出来时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又吻了一遍,才轮到陈末野去洗漱。 他说:“你先睡,我待会还有个视频会议要开,没那么早休息。” 祈临“哦”了一声。 本来想等他哥,但时差还没倒过来,加之动车带来的七个多小时的疲惫,还有房间里熟悉的味道,他还是很不争气地在床上睡着了。 陈末野出来的时候,他就以前蜷缩成一团睡在床沿。 还是和当初一样,看得人心软又心疼。 陈末野低头抚开祈临的额发,吻过他的眉心。 祈临说他对车祸的事情有所隐瞒,但陈末野在这段时间找到了祈临当初的寄宿家庭,也了解到在分隔这几年,祈临也遇到过一场雪灾。 祈临也同样是只字未提。 他们两个半斤八两,天生一对。 …… 祈临再睁眼时,是第二天被敲门声吵醒的。 他当时太困顿,还没分清自己是在哪,就先感觉自己跟前的被子被轻压了一下,然后很轻的脚步声从身后绕过。 他迷糊了一阵,就听到一把低哑的女声。 “小野啊,奶奶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下个月是搬还是不搬?”老太太站在门外,手边牵着白色的小狗,无奈叹气,“不是奶奶为难你,这房子太旧太小了,你现在也不缺钱,只是为了一个人守在这里没意义……” 祈临这才模糊地发现是老太太的声音,又迟钝地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小出租屋里……他哥身边。 陈末野站在门边,刚想解释时,余光就注意到床上的动静。 祈临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睡眼迷蒙地走下床,站到他身边,一边揉眼睛一边轻声:“奶奶,好久不见。”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老太太的眼睛瞪圆了,嘴巴张合了一下,问出一句:“你是人是鬼?” 祈临轻轻啊了一声,认真思考了一下:“我是人。” 陈末野:“……” “小临?”老太太一边说,一边伸手抓住了祈临的手,“小临回来了?” 祈临点点头。 下一秒就被老太太一巴掌打到手臂上:“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把你哥扔在这里多久了?” 祈临被甩了两巴掌,彻底清醒了,无措地把视线投向他哥。 陈末野垂下眼压住唇角,抬手拦在了他的面前:“好了,他刚下的飞机,时差还没倒过来,您别打了。” 老太太这才砸吧两下嘴抽回手。 “行吧,回来就好,回来了……”她轻缓地停顿了一下,语气又变得低沉,“回来了就赶紧把你哥领走,一个月交那么点租金占着我房子七年,耽误我个老太太出国享福。” 说完,她就牵着狗,骂骂咧咧地回到楼上。 祈临还没从刚刚的一切里反应过来,捂着自己被打疼的手臂,茫然地看着他哥:“老太太以前有那么凶吗?” “没有。”陈末野轻笑,“记恨上你了。” “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里等你,赖着不走。”他说。 祈临愣了一下,顿时内疚起来:“那我……那我去和她道个歉?” 陈末野笑着轻捏了下他的脸:“看来你真是睡懵了。” 老太太嘴硬心软都没想起来。 看着他哥的笑脸,祈临那点紧张才松缓下来,被带到小沙发时才开口:“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老太太对我们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嗯。”陈末野说,“是。” 在老太太眼里,陈末野和祈临是不一样的,尤其祈临。 这也是他搬回来才知道的,老太太曾经有个孙子,和祈临一个年纪,从小带到大,但是后来病逝,当时孙子的父母都因为工作原因没赶回来,是老太太亲手操办的后事。 虽然是不得已,但老太太那几年还是对自己的儿子儿媳心有怨恨,觉得父母怎么能最后一面都不回来见见小孩。 所以当后来看到祈临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秋千上时,她恍惚好像看到那个被父母留下的孙子。 甚至当初祈临搬走的时候,老太太都是很舍不得的。 祈临慢慢地啊了一声:“那她说要出国……” “她儿子儿媳估计是良心发现,前几年回来劝她一起住。” “噢。”祈临点点头,然后慢慢反应过来,“那她让你搬……你有住的地方吗?” 陈末野倚在沙发的靠背上,细长的指尖轻轻拨弄着他睡得乱翘的发丝:“你觉得我搬去哪里比较好?” 他们的距离贴得很近,一根指头的距离,只要有人 祈临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仰头在他唇面上贴了贴,然后无意识地说出了和当年一样的话—— “如果你找不到地方住的话……要和我住吗?” 第108章 祈临说要去找陈末野之后, 无论是电话和信息都没有后续,所以杜彬不清楚他们两个是什么进度。 他在祈临家和熊哥吃了顿饭,得知他发小的厨艺退步到基本不进厨房, 所以他为了重拾自己发小之位,在听说祈临已经回来的第二天,正儿八经地带着菜上门。 杜彬气势汹汹,心说今天要还是熊哥给开的门, 他就和祈临拼命。 然后在两下门铃之后, 就在门后看到了陈末野的脸。 不仅如此, 他还看到客厅里比昨天还要凌乱的东西和摆设,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又多了个主人。 我草,不愧是成年人的速度。 这才几天啊两个人就跨越千里重新住在一起了? “进来吧。”陈末野回到沙发, 继续帮祈临收拾他从国外带回来的小摆件。 祈临还在收拾卧室,听到声音从房间里探出脑袋:“有人来了吗?” 杜彬回过神, 晃了一下自己手里的蔬菜:“那什么……来给你们送菜。” 祈临挑了下眉, 跟进厨房:“又来送菜?” “什么叫又, ”杜彬瞪了他一眼,“本来是想过来陪你吃顿饭的, 但现在看你有更重要的人要陪, 我还搁这儿当什么电灯泡。” 祈临垂眼笑了一下, 拍了拍他的肩膀:“后面请你吃饭。” “你说的啊。”杜彬说, “也就是我这么不计前嫌地倒贴又腾位置了。” 杜彬从厨房出来就径直走到门边,陈末野看着祈临将人送走, 微微挑了下眉:“他不留下来?” “嗯,嫌我们这儿太乱。”祈临面不改色地说。 “好,”陈末野起身, 折进房间,“那我快点收拾好。” 虽然他们两个现在还是睡一张床,但是房间还是分开的,祈临和陈末野的职业和工作,加班熬夜是常态,需要自己的空间。 东西有点多,两个人中午还是没用上杜彬带来的食材,点了顿外卖又继续收拾。 陈末野还在整理衣柜,转过头就发现祈临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大概是本来坐在床边,见陈末野没反应又侧躺了下去。 对上视线时,祈临弯起笑眼:“哥。” 不怪他黏人,和陈末野和好之后他一直有着不真切的感觉,恨不得时时刻刻碰到他才算安心。 “嗯。”陈末野把手里的衣服挂进衣柜里,“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知道。”祈临说,“看了有一会儿了。” “收拾好了?” “嗯。”祈临把手垫在自己的脸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看着他,唇角依然含着笑意。 虽然他和陈末野有过一次搬家的经验,但感觉却和七年前完全不一样。 这是完全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空间,没有外人的监视,不需要遮遮掩掩。 这就是失而复得。 他本来还在笑,跟前的人却忽地俯身,轻抬起了他的脸吻了下来。 祈临懵了一下,随后下意识地回应。 他一只手压在脸上,姿势不好受力,所以只能抬起闲着的左手搂住陈末野的脖子。 然而陈末野却丝毫没想给他接力,反而是顺着他的臂弯压了下来……从视觉上看,仿佛就是祈临把他勾下去的一样。 轻柔的触碰渐渐变成深吻,祈临垂下的眼睫颤动着,微微有些意乱情迷时,他感受到陈末野压到腰上的指尖。 ……昨天晚上他哥也这么碰他来着。 想起那些的细枝末节,祈临的腰一下软了下来,陈末野恰好在这个时候撑起,退回距离,在他正上方隔着一臂的距离,轻垂着眼温吞地看着他。 姿态是温吞的,浅珀色的眸底却带着某种原始的汹涌。 祈临皮肤白,一碰就红,眸子雾蒙蒙的,怎么看怎么诱人。 “怎么突然……”祈临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嗓音哑哑的,“突然亲我?” 陈末野的手轻捏了下他的耳垂,低声问:“不是想接吻,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祈临眨了下眼,没意识到自己眼神有什么不对。 陈末野又继续回头收拾,祈临一直在观察他,很显然发现他落进箱子里的手偏了一下,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祈临一下坐起身,这才发现被陈末野轻放到一边的,是一件用塑封袋装好的毛衣。 ……他当初没带走的那件毛衣。 由祈鸢织成,被贺迅拽坏,又经陈末野修补的毛衣。 “你还留着啊。”祈临的声音轻之又轻,带着一点点的哑。 陈末野整理着其他衣服,声音低轻:“嗯。” 祈临想拿出来看,但打开时另一串东西先落了下来。 是一条项链,上面串着两枚指环。 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又毫无征兆地疼了起来。 ……他曾经以为,这玩意被贺迅抢走了之后,就不会再拿回来了。 原来陈末野一直替他保存着。 “哥。”祈临抬头,看到站在身边的人,他抬起手心,“你要帮我重新戴上吗?” 陈末野低头,看着他的掌心片刻,开口拒绝:“不。” 祈临微顿,还没来得及意外,就听到陈末野说:“这是我们分开的原因……不想戴。” 年纪上来之后,陈末野才意识到,戒指的含义不应该那么轻,他当初送得太随意,所以后来的分开算是惩罚。 祈临看着他平静的脸,伸手抱住了他。 陈末野回头时,就见他轻轻吻过了那双戒指,然后将它重新放回毛衣里:“不想戴就不戴,反正我会送你更好的。” 过去的那些事,可以成为心结,可以继续耿耿于怀,反正他们有余生那么长的时间去一点点释怀。 陈末野轻笑了一下,转过身本来想继续收拾,但躺着的人却不老实,垂落在床沿的脚忽然抬了一下,勾住他的小腿。 陈末野回头,就看到祈临轻舔了下唇角:“我又看你了,能再亲一会儿吗?” 十七八岁的亲吻是偷偷摸摸,在被窝里的浅尝辄止,那些点到为止祈临已经在画面里反复回味了七年,现在二十四岁,他要更汹涌些,大胆些。 陈末野如他所愿。 有些事情是情到浓时难以自禁。 祈临跟随着本能,双手从陈末野的肩头落到他的腰上,然后紧紧环着,仿佛这样才能确认他的存在。 “嗯。”陈末野的吻顺着他的唇角,落到他的侧颈,偶尔是吮,偶尔是咬,声音喑哑却仍然带着自持的稳重,和祈临已经有些破碎的声音不同。 陈末野一边回应,一边维持着禁锢,侧身用另一只手勾过刚放进去的西装,取下上面的领带,转身落到祈临的眼睛上,轻轻系上。 视野一旦受到阻碍,祈临平日里那些理智和刻意装出来的成熟稳重都消失了,他只想要现在的陈末野,所以即便没有任何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他却还是随着本能去解陈末野跟前的扣子。 但是才触上,还没来得及解开,他的手腕忽然被陈末野扣住。 祈临愣了一下,然后就感觉自己的两只手就被他哥一块儿压过了头顶。 意识稍微清明了些,他感受着眼前被领带遮蔽的黑暗,小声:“哥?” “我在收拾,你来闹我,”陈末野说,“所以惩罚你。” 西装领带很有质感,覆在眼睛上时一点光也看不见。 祈临忽地被剥夺了视觉,又限制了双手,整个人都有些无措起来:“不行,哥,我……”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自己的腰侧一凉,陈末野将他的衣服推了上来。 随后就是温热的吻贴到肋骨上。 祈临的手下意识挣了一下,陈末野很快用了镇压的力道按住了他:“不是让我回心转意么?” 祈临轻咬嘴唇,含糊地应了一声,松了力气。 然后,陈末野的唇和手就一起触了下来。 …… 结束的时候,祈临已经成了一滩软泥,躺在床上只是在喘气。 他缓了好半天,宕机的大脑才重新运作,指使着右手去把眼睛上的领带摘下来。 光线一下闯进视野里,先是刺刺的疼,然后一切东西才从雾蒙蒙里开始清晰。 陈末野站在床边,手里拿着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过指尖,从上到下衣服平整,没有一丝凌乱。 唯有一丝违和的,就是男人不动声色地舔了一下带有水光的唇角。 祈临自然是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猛地垂下视线,这才发现自己衣衫凌乱不整,裸露的皮肤上还有深深浅浅的吻痕。 要不是他自己主动,这看起来都像……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祈临慌张地把衣服扯下来,坐起来:“我去洗个澡。” 随后不等他哥回应,祈临就逃进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对他来说多少有些刺激过头了,其实他的本意只是想和陈末野想当初一样亲一亲抱一抱……但是没想到一条领带带来的化学反应能这么大? 是因为时隔七年对彼此的身体都有些生疏了吗?今天他感觉格外的…… 靠。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有些放飞,祈临直接打开了水流,刹住自己的欲望。 等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陈末野已经收拾好了,正在房间的桌子上回复教授的邮件。 他有点近视,金丝边眼睛落在鼻梁上,平日是一株清冷的高岭之花,但今天祈临却莫名品到了一丝衣冠禽兽的味道来。 陈末野自然是注意到墙边的人,敲完手上的回复,就偏过头:“洗好了?” “啊,嗯。”祈临脸上还有一片雾湿的红,别开视线摸了下耳垂,还是有些不自在。 陈末野的存在感太强,他转头就钻进被子里:“我……我先睡了,晚安。” 看着他故作镇定地把自己裹成蚕蛹,陈末野唇角微挽,轻摘下鼻梁上的眼镜。 祈临听到脚步声,大眼睛心虚地瞥着枕头一角,直到陈末野走到床边他才轻轻地抬起视线。 然后他哥就俯身下来,吻过他的眉心。 “晚安。” 第109章 回国的事情处理完之后, 祈临和陈末野一直黏在一起。 期间除去请熊哥和杜彬吃了顿饭,和陈末野上课的时候,他基本上和他哥没有分开。 假期就在这种黏糊糊的状态里结束了。 因为手续在国外的时候已经提交, 所以入职的事情很快置办好,没多久就忙了起来。 他的新职位是董事总经理,除了本职工作,还得熟络职场人脉, 虽然是被挖过来的, 但祈临并没有对老员工有丝毫的低头退让, 他在国外的工作经验让他无需适应,没有丝毫过渡就融入了职场节奏,精准的点拨和清晰准确的要求掷地有声,嘉奖及时, 鞭策精准,很快就服众了。 虽然还有少数闲言碎语, 但祈临并不在意。 因为他有更在意的事情。 他哥。 那段假期, 两个人黏归黏, 但自从上一次在搬家时陈末野用领带遮住眼睛那一次之后,他和陈末野两个人……再也没有那么亲密的行为。 亲吻倒是常见, 睡前, 晨起出门……甚至是偶尔眼神对视都会接吻。 但是也只是点到为止的接吻。 明明说小别胜新婚, 他们别了七年, 怎么想也应该有更加实质性的进展吧? 但每一次……都是他落到他哥手上,而陈末野将他弄得意乱神秘之后, 就抽身而退。 他哥好像总会刻意刹车,然后去客厅或者书房……总之就是拉开距离。 祈临对亲密接触也不算是多渴求,但是情侣间正常也该水到渠成了, 更何况他和他哥还是同居。 为了找清楚原因,祈临特意查阅了一些“资料”,然后在千百种稀奇古怪的原因里,撞得更加一头雾水。 莫名地,他想起那条领带……他哥不会有什么特殊的…… 祈临本来想周末找个时间好好和陈末野谈谈,毕竟想要长久地在一起,这些问题是没法避免的。 但是有人抢先一步占了他们的周末。 周趣他们巡演结束,正在休假,早就听说祈临回国了,一直在群里嚷嚷要见面组饭局,正巧这周陈末野也空,就这么定下来了。 周六上午挑衣服出门的时候,祈临还有零星的怨气……问题又要往后延了。 “怎么了。”从浴室出来的陈末野看到他微蹙的眉头,习惯性低头吻过他的脸颊,“不知道穿什么?” 祈临含糊地啊了一声,然后就见陈末野挑了件宽松的卫衣递给他。 “这不是你的么?”祈临疑惑地问。 “嗯,”陈末野说,“穿么?” 祈临想说你的衣服偏大,人家一眼就能发现不合我身,但他哥的眼神淡淡扫过来时,他就有种要听话的本能。 但好在陈末野的眼光没问题,祈临脸色本来就白,灰色的衬衣一上身,打眼看过去就像高中生。 陈末野随手拿了件同色系的外套,和祈临开车到周趣定的饭店。 因为他们多少都算个名人,所以定的是保密性极好的包间,陈末野和祈临推开门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不仅是乐队四个成员,玫姐和小夏也在。 叶月不知道和林冬现在闹什么,两个人人手一个啤酒瓶,门开的时候纷纷一愣。 六双视线齐刷刷地落到门口,看着陈末野和祈临。 这一刹那,仿佛他们不是在高级饭店的最私密包间,而是在RUGOSA那个休息室。 “诶我草,”范弥揉了揉眼睛,重新瞪大看向门口的两个人,“你们今天这一身……我都差点幻视七年前了。” “还真是,”玫姐轻笑,“两兄弟一点都没变。” 小夏已经是大学生了,比以前漂亮,依旧活泼:“等你们好久啦。” 陈末野和祈临在他们的眼里没有变化,周趣则是祈临眼里变化最大的人。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满身骄傲的队长,现在成了最沉稳的人,叶月和林冬现倒酒的时候他甚至还会以保护嗓子为理由只喝柠檬水。 “他敢拿自己嗓子开玩笑?”叶月冷哼,“歌迷能杀到公司楼下去骂他。” “叶女士,请不要这样诋毁我的歌迷。”周趣一本正经,“她们都是非常可爱的天使。” 林冬现也跟着插刀:“这儿也没你粉丝啊,你在媚谁?” 小夏积极举手捧场:“有啊,我我我!我可是团粉!” 范弥乐了:“小夏你既然是团粉,那咱这儿有个退团的,你咋说?” 祈临没想到这个话题会在这个时候被提起,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大家脸上都没有丝毫介意。 他们知道是陈末野一手促成的RRUGOSA,解除合约也是个人选择,每个人都理解,并且尊重。 所以即便偏执粉丝吵架撕成什么样,他们之间的情谊也不会变。 但周趣不喝酒,几个不用开嗓的倒是喝得多,而且酒劲儿一上来了,就开始清算。 叶月和林冬现左右开弓,连陈末野也不管,就挤到祈临左右,开始审问他出国的这几年。 “你小子脾气臭得很,和我们都花了那么久时间才熟络,去国外被折磨得不轻吧?”林冬现说完,自己喝了口酒,“哼,该,让你有事不和我们说。” “明明说好再考个高考状元,然后让我成为两届高考状元的秘密好友的,”叶月也喝了一口,“现在姐是大明星了,你没机会了,后悔去吧小混蛋。” “说好每年寒暑假以前旅行的,”林冬现又说,“错过了国内的大好河山,你没眼福。” 这两个叽里呱啦地数祈临的罪证,但每一句最后又包含心疼,祈临明明已经磨炼得圆润融化,但是在这张餐桌上却没法还嘴,默默地承受着。 玫姐看不下去,说这俩幼稚,让周趣管束好成员。 “管不好。”周趣无奈地说,“他们两个每年固定要念叨祈临,念七年了,让他们发泄下吧。” 最后还是陈末野起身,绕到祈临身边,手腕轻搭在他的椅背上,左右两位哼哈二将就住嘴了。 叶月和林冬现算是这对兄弟感情的见证人,在这七年里早就和周趣靠拢,明白一条真理……得罪谁都可以,不要得罪弟控。 尤其陈末野还不是简单的弟控,还是守了祈临七年的偏执狂。 最后还是祈临来打圆场,这张桌子的感情上太浓烈,他没法像以前一样说些客套场面话,只好端起手里的酒。 “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很幸运的人,多的不说了,今天喝吧。”祈临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陈末野皱了下眉,本来想制止,但祈临放下杯子的时候看了他一眼,眼里乖巧地带着一点请求:“哥,可以吗?” 陈末野看了他一会儿,别开视线:“喝吧,就这一次。” 弟控开了口,酒桌上就热闹起来,甚至连玫姐也掺和了两杯。 陈末野本来想守着祈临,周趣却先起身,说是要上洗手间,离开了包间。 然后他刚走,陈末野的手机就响了一下,是周趣的消息:[出来。] 陈末野偏过头给祈临看了一眼屏幕,祈临点点头,他才起身。 包间外有一个架空层,是给贵宾的,同样有私密性。 周趣就倚在扶手边,见陈末野过来时,拿出手机,上面是一条消息记录。 “温聿容回国了,找芳姐要过你的联系方式。”芳姐是乐队的经纪人,在公司里算是中立派,和温聿容关系不好也不坏。 当年陈末野和温聿容闹得难看,谁也没想到一个刚满十八岁的人是怎么和江城位高权重的财阀认识的,不仅把温聿容的黑料亲自甩到公司高层桌面,还逼她不得不退圈。 虽然现在这两个人都和公司没关系,但芳姐思考了严重性之后,还是让周趣去提醒一下陈末野。 陈末野扫了眼消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仿佛温聿容的存在已经完全影响不到他。 “唉,当初知道你们是母子就已经很震惊了,”周趣低叹,“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有些事叫自作自受。”陈末野平静道。 是温聿容自己要和位高权重的男人搅和在一起,是她异想天开觉得用一个私生子就能撼动正妻的地位。 又是她认为自己哪怕一无所有,也有一个可以依附的儿子,能在娱乐圈里站稳脚跟。 陈末野偏不如她愿。 来路不光鲜的人,就不要想站在万人之上。 温聿容的一无所有,是她自己造成的。 饭局结束的时候,祈临步子都有些飘了。 小夏和玫姐先走了,而陈末野要去停车场开车,便只有乐队的人先陪着他。 范弥照顾着林冬现和叶月,周趣自然只能看着祈临。 他本来以为这小子喝醉就恢复当年那副闷葫芦的样子,却没想到祈临还有意识,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身边,拽了下他的衣袖。 “趣哥。” “嗯?” “你,”祈临小声问,“交男朋友了吗?” “哎哟小祖宗,你这问题快把我吓死了。”周趣夸张地说,“我现在事业上升期,哪敢啊。” 祈临失望地哦了一声,点点头。 “咋啦?”周趣挑眉,“找我咨询情感问题?” 祈临抬起眼看着他,大眼睛黑白分明,还是清亮的,看不出来醉成什么程度。 可能只是微醺。 周趣刚这么想,祈临就问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问题:“你会因为什么原因……不和对象亲近啊?” 周趣完全懵了,以他对陈末野的了解,还有亲眼看到这七年那人自我折磨的种种行径,要是没有道德和法律的约束那人简直能把祈临直接关屋子里。 祈临现在回来了……还能有这种烦恼? 不知道是出于某种干坏事的作恶心里,还是想帮这两人推一把,他清了清嗓子:“放心,你哥绝对想亲近你,但是……他不主动,你主动呗。” 祈临依然是用那双水光剔透的眼睛看着他,看得周趣都快有罪恶感时,陈末野的车开过来了。 他赶紧拉开副驾驶把人给陈末野塞进去,然后叮嘱:“路上小心哈。” 周趣心里有鬼的行为陈末野看在眼里,他的视线顺着落到祈临身上,但副驾驶的人却没什么不对,因为知道自己喝醉了,还认认真真地扣好安全带,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陈末野便没想太多,开车回去。 饭桌后半局玩得有些大,在陈末野出去和周趣说话的时候,林冬现啤的洋的混着喝,导致祈临身上一股酒气。 陈末野一直牵着人,怕他磕到碰到哪里,视线一点没让。 结果祈临一点事没有,甚至连密码锁也是一次就输入正确。 “去小沙发上坐着。”进门换鞋之后,陈末野低声说,“我去给你煮解酒茶。” 祈临应了一声哦他才进厨房。 结果端着热茶出来的时候,却听到主卧浴室里的水声。 陈末野皱了下眉,把水放到桌子上,径直走到浴室门边:“祈临?” 里面水声淅沥沥的,估计是没听到他的声音。 然后他抬手就想推门……结果发现祈临反锁了。 “祈临。”陈末野的声音重了些,“喝了酒不能洗澡,你知道吗?开门。” 后半句话甚至带了点严肃的意思。 然而祈临依然没说话。 陈末野蹙着眉,那点情绪正要涌上来时,浴室门忽然打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温热的水蒸气,还有很淡的桃香……沐浴露的味道。 随后随意缠着浴袍的祈临就抱了上来,双手环住他的颈,仰头吻住了他。 陈末野没有任何分神,低头就吻了回去。 依旧是又凶又烈的唇齿交缠,几乎要掠走祈临嘴里残存的薄荷味。 祈临有些脱力,踉跄两步侧倒在床上,又竭力把陈末野也带了下来。 陈末野自然没被他拽到身上,一手撑在床边,一手捏着他的下巴。 “你是醒着,还是醉着?”他的目光略带审视。 祈临睁开深浓的眼睫,瞳里仿佛落了一层溟濛雾,清晰地映着陈末野的轮廓。 “陈末野。”他的嗓音沙哑,带着一丝和平日里完全不一样的柔软。 像一把小钩子,探到陈末野的心里,慢慢地勾着。 陈末野偏了下头,指腹落到他的唇面,轻压了一下:“叫我什么?” “哥。”祈临更正了一下称呼,又小声说,“谢谢你爱了我那么多年。” “不是那么多年,”陈末野看着他,“我会永远爱你。” 既是情至深处的表白,也是他每天都在做的,最寻常微不足道的事。 祈临自然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他抬手,先握住了陈末野的手腕,随后将垂落在床沿的右腿缓缓曲起来。 宽松的浴袍倏地从膝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皮肤。 祈临垂下眼,带着陈末野的手:“哥,我准备好了。” “来爱我吧。” 指尖的触感让陈末野顿了一下,随后他低下头,吻住了祈临的唇。 …… 酒在深夜起了效用,让祈临一时涣散,目光失神。 直到陈末野的掌心落到他的后颈,缓慢地将他托起来,他感受到自己眼眶里有什么东西落下。 他看着面的人,终于明白陈末野这段时间一直回避的原因。 他哥身上有很多的疤,是车祸的后遗症,从腰侧蔓延到腿,最大的那一道在腰侧,他的掌心覆上去,才面前盖住。 即便色泽很淡,但触摸上去时还是能抚摸到当时的触目惊心。 他看到有水珠碎在上面,被陈末野抹过眼尾,才发现那是自己的泪。 “本来没打算让你这么快看到的。”陈末野扶着他的腰,按着他的腿,“没确定你是不是还爱现在的我,怕你后悔。” “我不……”祈临刚要开口,却因为他哥而微微变调,他撑在陈末野侧腹的手慢慢蜷握,眼泪掉得更加汹涌,“我不后悔。” “我知道。”陈末野起身吻他的泪。 祈临别开脸,不让他再吻眼睛,换成了唇。 “我爱你。”他含糊地说,“哥,我爱你。” “没有以前和现在,无论是什么样,我都只爱你。” 陈末野唇角微挽,他本来想说这个回答已经足够了,但祈临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祈临低头,一遍遍亲过他哥身上的所有疤痕,每亲一次,都留下一句我爱你。 爱意滚烫,深直骨髓。 他的深情和陈末野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所以只能用余生去偿还。 从今往后,他们不会再分开。 …… 祈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中午。 宿醉加上后腰和屁股的痛,让他在睁眼的那瞬间就差点叫出来。 “……”昨天晚上喝多了,有点稍微不理智了。 他动了下指尖,刚想回头找人,却先被陈末野抚了一下侧脸。 “醒了?” 祈临回过头,男人的轮廓在晨光里落了一层碎星,和昨夜碎片的记忆里一样让人面红耳赤。 祈临后知后觉有些耳热,低头半晌,才小声说:“你醒那么早?” “不是醒。”陈末野说,“我没睡。” 祈临愣住:“昨晚那么……你没睡?” 他是什么体力??? “嗯。”陈末野说,“今天三月十四,有个礼物想送给你。” 即便在国外那么多年,祈临还是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是白色情人节。 二月那个情人节他们还在国外,错过了。 他还想说什么,陈末野却已经低头,将一条链子拿出来,绕到他的右脚脚踝。 祈临下意识地曲腿,却被陈末野轻轻地握住了脚踝。 是一条锁扣式的脚链,漂亮的银色落在祈临白净骨感的脚踝上,有一种别样的性感。 祈临在国外的时候也隐约了解过特殊圈子,听说过环的象征意义。 既是表达了归属于所有权,也象是某种承诺,而经陈末野之手,又莫名地带有一点……束缚和掌控的意味。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跟我说过什么么?”陈末野轻抚过他的脚背,嗓音温慢。 “我昨天晚上说过的话很多……”祈临抿了下唇,见陈末野眼睫动了一下,低声,“其他不记得了,只记得我说我会永远爱你。” “嗯。”陈末野轻握住他的足弓,低头在他膝盖上落了一个吻,“这就是你爱我的证据。” 第110章 鉴于昨天晚上喝醉闹得太过火, 祈临一天都只能被迫站着或者侧躺,只有这两种姿势。 陈末野在厨房做饭,他嫌站着无聊, 干脆到厨房去撩他哥的衣服。 昨天晚上迷迷糊糊的,只看清有疤,没看清是什么样,现在有机会了祈临要看个明明白白。 “很疼吧?”祈临的掌心贴在他的腰上。 “不记得了。”陈末野手里拿着刀, 平静地在案板上处理食材。 “是, 你什么都不记得, 就记得我。”祈临小声嘟哝,“所以,你用领带的那天……也是怕我看到么?” “不是。”陈末野说,“情/趣。” “……” 祈临确实被他哥这两句话惊得不知道该回什么, 好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他转身想去开门,却发现腰酸得厉害, 陈末野见状把他扶了回来:“好了, 你看着锅里, 我去开门。” 祈临也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不好见人,点头接过了锅铲。 陈末野走到门边时, 脸上还挂着笑容, 但在门开的一瞬间, 脸色却沉了下去。 因为门外站着的是温聿容。 “小廷在哪里?”温聿容似乎是笃定来开门的人就是陈末野, 她甚至没有抬头,就先发出了质问。 小廷即温昭廷……现在是徐昭廷, 温聿容当年养在国外的孩子。 “这你不应该来找我。”陈末野说,“他和我没关系。” “没关系?!”温聿容的音调骤然拔高,“当年不是你联系上徐家, 他会被人从我身边抢走?” “一个私生子,有什么被抢的价值?”陈末野看着她,眼底没有温度,“徐家又不是没有亲生的继承人。” 他的每一个字都很平静,但出口的时候却化作锐利的刀刃,直刺进温聿容的胸膛,正中心脏。 温聿容一把抓住陈末野的袖子:“所以呢?姓徐的没给我身份,凭什么抢走小廷?那是我的孩子!” 陈末野面无表情地甩开:“你当时用我去贬低徐易时,有没有想过他是谁的孩子,我又是谁的孩子?” 被刺中旧伤,温聿容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你应该多些别人宽宏大度,”陈末野说,“你这么多年的挑衅耀武扬威,换来的只是退圈,已经是徐家仁至义尽了。”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姓徐的自己贪心厌旧,他才是背叛者……”温聿容说到这里,脸色忽然变了,她笑了一声,“我懂了,是当初我把祈临扔出国,还把你骗的团团转,你恨我……所以想用小廷报复我是吗?” 温聿容像抓到了什么,笑得越发狰狞:“看啊,你连手段都跟我一样,你怎么敢说和我不同的……” 她眼底满是怨怼,憎恶,恨意,和当年屏幕前那个光鲜亮丽的大明星完全不一样。 “温聿容。”陈末野说,“你说过,你以前是穷怕了,别人的眼光受够了,所以你才会用力抓住你能够到的东西。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本可以用另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去得到那一切?” “那又怎么样?”温聿容冷笑,“我需要你来可怜我?” “不是可怜。” 另一道声音突兀地出现,温聿容脸色一僵,视线不可置信地上抬。 “……祈临。”她咬紧牙关,“好,好啊。你还真是狗皮膏药,那么远的距离你都能黏回来。” 陈末野眸色微暗,本来是想阻止祈临和她碰面,但祈临却拦下了他的手。 “距离再远,我也回来了,你很失望疤。”祈临看着她,面带笑意,“这些年我一直想再见你一面,因为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温聿容抬起脸,眼神里强装冷静,但内里已经支离破碎。 而祈临则是表里如一的淡然:“当年你说陈末野没有寄托感情的人,所以我是他缺失的支柱。这句话确实是刺,扎在我心里七年。但是我现在想明白了……缺失支柱的不是他,是你。” 温聿容心里有一个空虚的大洞,存在经年,已经让她不知道自己缺的是什么。她病态地想用金钱名利填满,最后却被反噬吞没。 她有一句话说得对。 贺迅是畜生不如,是祈临人生里一道狰狞难看甩不开的疤。 但那终究也只是一道疤而已。 “你们……让我恶心。”温聿容转过头,背影几乎是落荒而逃。 而陈末野在最后喊住了她。 “你说我们一样,我们其实不一样。”陈末野说,“我和温昭廷只联系过一次,就是他离开。之后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做主。” 温聿容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他们视野之中。 陈末野关上门,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却发现祈临在身后抄着手在看他。 “怎么了?”他问。 “你有事瞒着我,”祈临说,“徐易是谁?” 陈末野看了他一会儿,轻叹了口气。 陈年往事,他只能从简。 姓徐的早几年是圈子里著名喜欢捧新人的富豪,在外到处拈花惹草。徐夫人嫁给他是因为联姻,本来只把丈夫当死人,一心一意培养儿子徐易,就是准备等丈夫哪天死外面了继承家业。 而徐易在这种高强度压力下,虽然优秀,但如履薄冰。温聿容知道陈末野的成绩之后,便瞒着陈和桥,把陈末野骗进学校,去占了徐易的第一。 陈末野知道真相之后只觉得恶心,便干脆退学,摆脱了一切。 “她现在为什么那么着急?”祈临又问。 “因为拈花惹草的渣男死了,徐家在分家产。” 又是一地狼藉。 …… 温聿容后来再也没出现过,也许是去国外找人,也许是放弃。 但无人在意。 祈临的事业步入正轨,一天比一天忙,陈末野一个博士生的工作时间都比他少。 最开始陈末野只是担心,怕他这样工作身体会不会扛不住,后来当祈临在晚上应酬聚餐,带着一身掺着香水的酒气回来时,担心又渐渐变了质。 没关系,祈临腿上有他送的脚链,任谁看都知道祈总经理不会是单身。 陈末野这么想,在某次应酬后的十一点,亲自开车去酒店门口等人。 近零点酒局才散,祈临把客户送到门口,绅士体贴地送人上车。 看着好像还清醒,结果下一秒就东倒西歪,身边的下属及时掺住才没倒地。 下属是个男的,刚入职场,对这个雷厉风行的前辈又敬畏又钦佩,见人倒在自己的怀里还有些激动,结果下一秒一个男人就迎面走来。 “给你添麻烦了。”陈末野把祈临轻扶会自己的怀里,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下属愣了一下,陈末野明明穿得随意,但他却被气场吓得下意识用了恭敬的态度:“您是?” 陈末野还没开口,怀里的祈临睁开眼,他看了一眼陈末野,忽地笑了一下,回头看着下属:“抱歉,我男朋友来接了,走了。” 陈末野捏着他肩膀的手微微用力,但没否认,把人领了上车。 他本来还有点情绪,但回头就发现身边的人没系安全带,而是靠在车窗上歪着脑袋,笑眼弯弯地看着他。 “你来接我了,哥。”祈临说。 “不来接你,”陈末野面无表情地替他系上安全带,然后发动引擎,“难道要等别人送你回家?” “不会。”祈临晃晃手机,“我会打车。” 陈末野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祈临也晕,很快就安静地靠在车窗上睡着。 到家的时候他还没醒,陈末野无奈地叹了口气,俯身绕到另一边想抱他。 结果手刚撑到椅背上,祈临就睁开了眼,他像是黏人的猫,埋到陈末野的肩头:“哥,你吃醋啦?” “有一点。”陈末野还是把他抱了出来,“只是觉得还年轻,没必要那么拼。” 祈临乖乖地躺在他的怀里,任由他抱起自己,小声说:“……因为,我想养你啊。” 陈末野脚步顿了一下,头顶的灯光落在轮廓上,溶出一丝柔和的色调。 “我现在……有很多钱了,你再也不用一天打几份工,跑得人都瘦瘦的……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你喜欢的事情,无论是玩乐队,还是读书。”祈临合着眼,吐字缓慢,但是清晰,“该我养家了……我要养你……一辈子。” 陈末野摁下电梯,门关时映出了他微挽的唇角。 “可是你每天和陌生人在一起,我会不高兴。”他说,“可以因为我的不高兴,尽量早点回家吗?” “好啊。”祈临睁开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伸出了右手,“你只要勾勾手指……我就回来啦。” 这句话预期是安抚,更像是钩子,致使到家的时候,陈末野就把祈临按在床上亲了很久。 他本来念着祈临喝醉了要休息,结果架不住有人得寸进尺。 陈末野刚想离开,剩下的人就翻身把他按了回来。 一瞬之间,位置交换。 祈临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西装的领带,反手盖在他哥眼睛上,然后俯下身。 “我明天休息,一整天都属于你。”他轻咬了下陈末野的耳垂,“哥,我都那么听话了,你不给我奖励吗?” 然后下一秒,陈末野就从容地把领带扯下来,不顾祈临抗议的眼神,将他双手绑着身后。 “嗯,给。” …… 一切按部就班,春天过去,迎来了毕业季。 陈末野的博士论文很优秀,答辩同样顺利。 七月就在学校的礼堂参加毕业典礼。 祈临以家属的身份坐在台下,看着陈末野作为代表发言,又看着慈祥的校长亲自给他拨穗授予学位证书。 因为是名牌大学,有不少摄影师在,甚至有人主动上来邀请陈末野拍照。 而他都拒绝了。 “这么重要的时刻,不多留几张照片吗?”摄像师笑着说。 “要。”陈末野低声回答,“男朋友带了相机。” 摄影师脸上有些意外,随后只是比了个大拇指:“毕业快乐。” 陈末野穿过人群,找到了等他的祈临。 他确实带了相机……当初的拍立得已经不好用,祈临买了同品牌的新款,抓着他哥在名校的各个角落里拍了上百张。 有单人照,有合照,甚至学士帽也有单独的。 “你带了那么多相纸吗?”陈末野笑着替他擦汗。 “这么重要的时候,肯定要啊,我车后面还有几大盒。”祈临说。 陈末野怕他一整天都耗在这里,低声提醒:“好了,我们不是还有地方要去吗?” 祈临这才把相机收起来,点点头:“走吧。” 最后一站,他去了墓园。 在祈临离开的时候,陈末野给祈鸢和陈和桥重新选了位置,每年替他过来看看。 今年是他们第一次一起过来。 “爸,妈,我现在过得很幸福。”祈临站在墓碑面前,看着上面笑容温婉的人,“谢谢你当初没有放弃我,把我保护得很好,才让我有机会遇到我最喜欢的人。” 他很少将内心外露的时候,即便是对母亲,也有些生涩。 好在陈末野察觉到了,和他交扣的指尖微微收紧,抬到唇边吻了一遍。 “爸,妈,我们会走下去的,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墓园里吹过一阵风,墓碑上的百合花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是某种回应。 祈临和陈末野再站了一会儿,牵着手离开。 从墓园出来,两个人才发现时间还早,且都没有安排。 陈末野不介意,只是看着身边的人,直到祈临好像像到什么,忽地回头,眼底带着一丝狡黠:“这么好的日子,不做些什么好像不太合适。” 陈末野含笑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祈临抬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丝绒盒子。 他放到陈末野手里,顺势仰头亲了他一下,唇角带笑。 “天气那么好,那就求个婚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