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烟火》作者:楹拾 简介: 十八岁的夏天,江沐受邀去了乡下旅行,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十五岁的谢镧,秀气、冷漠、倔强、贫穷,是他对这个少年的全部印象。 江沐就像一只好奇的猫,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个浑身都写满独特的少年,看的多了,难免动了恻隐之心。想方设法送钱就算了,还拐着弯送些东西。 江沐:这些旧衣服不要了的,送你 谢镧看着眼前比自己身上都新的“旧”衣服陷入了沉默。 江沐:你给我当模特,穿过的衣服我都不要了,你自己留着。 - 十年后,二十八岁的江沐再遇二十五岁的谢镧。 江沐不再似十年前光鲜,他没有体面的工作,身边空无一人,心理疾病缠身。他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生活,可偏有人要把他从人海里捞出来。 江沐:你是说你对我情根深种,哪怕三五年没见过面,哪怕本人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你还是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谢镧只是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出让他头皮发麻的一句话。 “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江沐想不通,也不信,他假装抽烟喝酒还蹦迪,想让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再崩一点。 谢镧只是把他嘴里叼着的烟夹下来,轻轻拍着他被烟呛住剧烈咳嗽而隆起的背,淡淡地说:“天晚了,先回去睡觉,你想玩,我明天陪你玩。 标签:年下、前期穷攻、后期落魄小少爷受、破镜重圆、暗恋 第1章 重逢 正午的阳光撒下纱窗,丝丝缕缕,正正投在那人深邃的眼窝上。 正午的阳光实在太耀眼,闹醒了原本端端安睡着的人。他好不容易艰难地睁开双眼,却被刺目的光线重重合上,如此几次,才算清醒过来。 于是开始重复每日的流水线工作,行尸走肉一般洗漱、穿衣服、下楼买午饭,简单吃过就慢悠悠走去了居民楼旁边的中学。 大概七分钟的路程就走到了校门前,门口的刻字石上刚劲有力地镌刻着“町花镇希望中学”。 顾名思义,是培养希望的地方,整个村镇的适龄青少年被送往这里,从早上六点的晨跑开始,到晚上十点晚自习结束,他们争分夺秒地学习,三年的辛勤耕耘结束后,一场中考定胜负,整个学校大概有五分之一的学生可以进入市里的重点高中学习,其余的则被普高和职高瓜分。 江沐就是这个学校帮助考生实现命运转折点的一名伟大的教育工作者,如果他是一名理科老师,那么他会站在讲台上挥洒唾沫,紧绷神经,用抑扬顿挫的声音集中学生注意力;再不济,是一名受关注度不如理科的文科老师,那么他也可以饱含热情,从古论今,挥斥方遒。 然而非常可惜,他是一名美术老师。 用一句话形容大概就是:学了没用。 难得今天下午他有一节幸免遇难的美术课,大概还是对自己的教育事业还剩了那么一点点热情,他吃过午饭就到学校准备,他没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室的位置,只有一个专门的杂课老师的休息室,他就坐在里面熟悉自己准备好的ppt。 “叮铃铃”赶在上课铃声响完的最后一秒,他踏入了教室里。 全班集体向他投去了目光,别的暂且不提,江沐是个不可多得的帅哥,白皙的皮肤,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微上翘,鼻梁高挺,嘴角微微含笑,极富亲和力的模样,就算是埋首学习的学生也常常驻足观赏。 但是这份观赏无法让他们持续“为爱发电”,江沐讲解了几分钟ppt之后,大部分的学生已经回归了拼命三郎的学习状态。 他今天教的也是他年少时上的第一节素描课,画苹果。是当初的他在找不着调地学习间隙中,第一次感到轻松和成就的一节课。也是这节课让他决定拿起画笔,走艺术生的道路。 但是当他站上讲台,却没能成为某人的美术启蒙。大家只是忙于手中的作业,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会抬头听。 下了课他并不着急回家,去了镇子边上的北湖公园,是这两年镇上的经济好起来了的产物,江沐至今记得他第一次来这镇上时有些荒芜的景像。 他正倚靠在湖边的栏杆上,想让远处飘来的湖风能吹散他壮志难酬的愁绪。正感伤着呢,突然就听到“砰”的一声,把他骇了一跳,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湖里的水花炸开。 “有人跳河了!”他的心声适时响起提醒他发生了什么,来不及多想,忙往靠近落水处的岸边跑去。 一边跑着他拨打了110,“你好,南湖公园这边有人跳湖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又听一道落水声,有人下去施救了!他往落水点方向游去,在湖面上留下一层层漂亮的水纹。捞人过程并不困难,跳湖的人似乎也被溺水的痛苦激起了求生欲,紧紧抓住靠往她的人,任由那个人将她带往岸边。 江沐来岸边接应他们,把那个溺水的女孩半拖半抱回了岸上,好在救援比较及时,她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是一直在呛水,止不住地大声咳嗽,整张脸都因为这剧烈的动作红涨起来,他在一旁拍打女孩的背部帮她排水。 那个下水救援的男人也上来了,他微微有点喘气,似乎是累到了,见女孩的状况还不算太差,就沉默地站着,将头转向一边,没有围观女孩狼狈的样子。 等到女孩的情况比较稳定了,江沐才开始观察起来,她留着标准的学生头,也就初中生的样子,说不定还是他的学生,他试探地问道:“你是希望中学的学生吗?” 女孩这才迟钝地抬头,似乎是认出江沐是自己的老师,点了点头。虽然他教每个班的时间都很少,但由于优越的长相和温柔的性格,他和学生们关系很不错,谁碰到他都是一句脆生生的“江老师好” 这个点的学生都在教室上课,不知道她怎么跑出来的,那么高的栏杆应该也不是不小心,大概率就是轻生,江沐不敢再问了,怕刺激到人。 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女孩身上,自然没有发现,那个下水救援的男人在他出声询问的那刻就猛地转头看他,而后又一动不动地怔住了。 此时已是深秋,两人的衣服还在滴滴落水,风一吹就更冷了,女孩坐在地上不住地颤抖,不知是风吹得,还是劫后余生的后悔还是害怕。 好在警车和救护车很快就来了,女孩没见过这阵仗,下意识寻求庇护,躲在江沐后面,眼神里透着满满的恐惧。 江沐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不怕不怕,没有人会怪你的,他们都是来救你的,我们先去检查一下身体好吗?”他的语气很平淡,和平时上课让他同学们抬头看看黑板没什么两样。 民警见人暂无大碍,简单询问了一下,证实是他们将女孩救起,就把女孩送进了救护车,去医院做全面的检查,而江沐和那个男人则被警察带回去做笔录。 警局内,一位女警官注意到有人衣服还湿着,忙打开了暖风,给他送来了几条干净毛巾。 江沐如实回答,自己是女孩的老师,以及发现她的经过。事情已经很明朗,警方也只是简单询问,做完笔录江沐就准备走了,快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住了。 “姓名?” “谢镧” 他不可思议地回头,那个下水救人的男人,他并没有多注意,一方面是因为心思在女孩身上,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存在感实在太弱了,从开始到现在,这个男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个男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在警察询问江沐时,他坐在后面一直用干毛巾擦着头发,此时与人说话,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认认真真地回答。 江沐的脑子已经自动把他们的声音滤去了,只专注地盯着他的背影,现在对比他十六岁时长开了许多,臂膀不再像年少时那样单薄,他已经拥有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宽厚,单穿着一件深色毛衣,因为被水打湿,正紧紧贴在他的身上,那感觉,想想就不好受。 记忆里那个单薄又总是写着倔强的背影在记忆里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个成熟有力却非常陌生的背影。 那个正在做笔录的民警看他回头,还一直呆在门口不动,忙提醒道:“你的笔录已经做完了,可以回去了。” 谢镧闻言下意识回头一看,正正撞上江沐的目光,一如当年初见时的短暂相对之后垂下了眼眸。这样的场景,和江沐记忆里的那个他逐渐重合起来。 江沐笑了笑,对着那位民警说“我知道,我等他一起走。” 做过笔录后,民警与谢镧握了握手,“我们在医院的同志已经通知了家长,今天多亏了你们,等女孩恢复了他们家一定亲自登门致谢。你们可以走了,回去好好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 二人一同出了警局的大门,江沐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你现在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是。” 怪不得去做笔录的路上警察提议让他先去换个衣服过来也可以,他摇了摇头表示拒绝,他老家在离镇上有点远的村子,一来一回实在麻烦。 “那你先跟我回去吧,我家就在这附近,先换个衣服,省得着凉了。” 又归于无话。 到家了之后江沐给他拿了没有用过的毛巾和不常穿的衣服,让他去洗澡。自己则去到了厨房,烧开水下面,又切好了葱和姜,简单调味后放入,还煎了个荷包蛋。 将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子,谢镧正好出来,还在擦着有些湿哒哒的头发,他在桌前坐下,低垂着眼眸,眼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谢谢。”他手里紧紧攥着毛巾的布料,缓慢地开口。 江沐笑了一下“不客气,里面放了葱姜,驱寒的,趁热吃吧。” 闻言,谢镧搁下了毛巾,真就趁热吃了起来。 “哎呀,头发还湿着,我去给你拿吹风机。”说着江沐站起了身,走去了卧室。 拿回来了之后,也不着急给他,重新在谢镧对面坐下,等他吃完。久别重逢可能会带来惊喜,也有可能是漫长的尴尬和不知所措。很显然,这次相遇为双方带来得更多是后者。 “你现在住这里?”谢镧蓦地发问。 “嗯,在附近中学当美术老师。”他似乎是想打破有些尴尬的氛围,主动往下说了起来。 “说起来,你初中也在那里读的书吧。” “嗯。”谢镧回完一个短暂的音节,却没有再顺着这个新提起的话头往下说,夹了一大坨面条终止话语。 江沐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吃。好一阵子,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他吸溜面条的声音。 在面条带来的淼淼雾气中,谢镧再次抬头,热气在两人之间织成透明的屏障,无形的将他们隔了开来。 他像是斟酌多时,又像临时起意:“离得这么近,为什么没有回来看看?”其实他更想问得是,为什么这几年杳无音讯,为什么自己发的信息都石沉大海。 江沐万年不变的微笑顿时僵在脸上。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互相留足体面,讲究分寸感,这问题就像在质问曾经关系很铁的哥们,为什么婚礼都不请自己参加。 很可惜,江沐给不出足够体面的回答,他罕见的沉默了。 好在谢镧也拥有良好的成年人处事法则,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捏着筷子的指节由于用力而泛了白。 没有多做寒暄,谢镧吃过面就急着要走,连头发都没吹。他开门的那一刹那,江沐却将他叫住了。 “小镧!” 谢镧猛地回头,好像终于迎来了等候多时的挽留。 江沐却又不知所云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谈起。你外婆还好吗?最近过得怎么样?毕业之后找了什么工作……但是谢镧问的那句“为什么不回来看看”给他即将喷涌而出的话匣子上了“不可言说”的封条,好像是将他一切的嘘寒问暖都打上了“虚伪”的烙印。 是啊,如果自己真的有那么关心的话,为什么不回去看看,为什么不回他的消息?江沐在内心苦笑。 千言万语汇聚在一起,最后说得出口的只有一句简单的“路上小心。” “嗯”谢镧肉眼可见的失望。“衣服明天还给你。”旋即转身,走了。 当天晚上,江沐一直沉浸在回忆之中,那是他了无乐趣又毫无意义的生活里难得遇到的“大事”,他以为自己会像往常一样失眠,却是难得的早睡。 也难得地做了一回梦。恍惚间,在梦里,他好像回到了十八岁的那年夏天。 那个热烈的盛夏。 是个十分香甜美好的梦。 第2章 那个男孩 独属于午后的烈阳洒在板车上,板车上高高的堆起了几垛稻草,一只笔直的小腿支起,伸出高高的稻草堆,那人懒洋洋的倒在谷堆上,衣着时髦,花衬衫下掩着简单的白t,脸上挂着慵懒的笑,闲适地扫着周围景象,头上戴着不伦不类的草帽。 “大爷,还有多远啊?您这牛还拉得动吗?”他拉了拉自己的草帽,似乎是想挡住这炎炎夏日。 大爷慢慢的赶着拉着板车的老黄牛,操着一口方言,答到“马上就到了,不要急嘞” 板车碾过硬化泥巴路留下一串笔直的车印,发出轰轰隆隆的响声,在这显得有些漫长等待中,终于到了一处生锈的铁标“挽塘村”。 村口早有等待的人,抻长了脖子望着,又时不时看向手机,本是并未在意那板车,却在他们堪堪停在他面前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快来扶你大爷我。” 那人望着他这不伦不类的一身,诧异之下也不忘挤兑“哟,领导视察怎么还带块板砖,多累着您呐。” “手机路上摔坏了,屏幕划不动,接不了电话。”江沐干脆利落地跳下板车,还扶了扶戴着的草帽,好不耍帅。 “祖宗,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你都碰上我大爷了,借个手机打电话不就行,你就是懒得动,吓得我以为你路上出什么意外了。哎哟哎哟。”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状似心痛。 江沐毫无让人担惊受怕的愧疚之感,骄矜地一颔首,让人带路。 这时老黄牛前的大爷说话了“嘉佑你认得他嘞,这小伢子我路上捡的,中暑了,我给带回来,你带他去卫生所看看去。” 谢嘉佑一看这人神气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没事,看了眼在一旁皱着眉还有些担心的大爷,说“没事没事,家里有药,我先给领回家里去。” “你们这小村庄还真难找。”江沐将背着手跟在后头,落后一步左顾右盼。 他今天来这里是来度自己的高考假的,作为一名刚刚过完独木桥心存理想信念的有志青年,自是要让这一假期变得有意义,周边城市都玩了玩,始终觉得少了那么点味道,眼看着已经到了六月的尾巴,高考考生该玩的也玩的差不多,他又不乐意去那些远的热门景点人挤人,于是便进入了无聊区,宅在家里打游戏。 正巧某次开黑约到同样百无聊赖的谢嘉佑,两个孤独的灵魂一拍即合,江沐有意找个人少的度假村,而谢嘉佑看着他发过来的清一色的图片,往好了说是田园风光,往差了说就是设施简陋的农村自建房。 “您是准备归隐吗?” “高楼大厦看多了,去看看大自然去。” “那你这找的也太返璞归真了吧,这么简陋!” “暑假肯定度假村人爆满,我这找得冷门景点,人家只是吃了不会拍照的亏,说不定有意外之喜呢?”他是真不乐意人挤人。 谢嘉佑不敢苟同,当即表示他想亲近大自然,还想去人少的地方可以来他的老家,不收他住宿费。 于是,便成就了这一次的旅程。但刚好赶上高考志愿填报,只好暂时到搁置填报完了。谢嘉佑的父母在城里买了房子,也不怎么回老家住,他就先回去安置了,江沐过了几天也踏上了来旅途。 穷的地方花销少,也不用靠人挤人就能享受田园风光,但是也伴随着交通不便的问题,来他们这里要坐客运公交,还要转多次车,路况复杂,靠着谢嘉佑并不是很靠谱的远程指导,两个人鸡同鸭讲的讲了半天,又靠着问路才找到地方,但是公车不下乡,到了小镇就停下了,江沐说打车过来,却半天没有了消息,打不通电话不知道人在哪里,他天生是个爱操心的命,在家里待不住,来村口望着,好像就能减轻一些焦虑感。 他一会儿望望远方,一会儿看看手机,心想是不是乡下信号太差,所以收不到信息也接不到电话?好在江沐没有让他等太久,搭了辆牛车过来了。 谢嘉佑带他回了自家老宅,彼时正在农忙,早稻熟了一批,大人们都在田里忙活,他带江沐简单放了下行李让他休整了一下,便带着他去“游街”。 临走前江沐又把他大爷的草帽捞起来带上,他有点疑惑“怎么还戴出感情来了吗” “我发现这玩意儿挺好用,防晒还透气,帽檐还大,系着脖子也不会被吹跑”江沐缓缓的系上帽子两边的细绳,固定在他光洁的下巴上,一起出门了。 “这哪里有修手机的地方?这手机摔狠了,屏幕坏了。”江沐拿出已光荣牺牲的phone。 谢嘉佑瞅了一眼,挠了挠头道“肯定得到镇上去了,我们这旁边都是山,哪里有店啊。” “今天就算了,这么晚了还来回折腾。” 江沐对此毫无意见,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很新鲜,值得他去好好探索,玩手机乃是下下选。 彼时正值傍晚,太阳收敛了一些它的脾气,微风缓缓吹来,他们安静的走在小路上,往山上走去,路过一条湍急流淌的小河,从坡上流淌下来的,水花碰撞在桥下的石头上,发出十分好听的白噪音,河岸两旁长着大片的芦草还有绿油油的不知名草坪,水流清澈见底,中间横着一个上了年龄的石桥。 “你看那边是谢镧他们家的菜地,就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小表弟。诶,谢镧在菜地里呢,你快看!”一转头却看见江沐一动不动的盯着某个地方,以为他是不清楚在哪里,“不是哥们,看那边!” 江沐从自己的思绪中缓过来,下意识往谢嘉佑指的方向看去,此时正好谢镧听见自己的名字,朝这边望去,二人目光相撞。 外乡人来的不多,但江沐的穿搭与这里格外显得格格不入,与庄稼人匀称的黄黑皮不同,他瘦瘦高高,皮肤白皙,站在傍晚的晚霞底下,显得耀眼而迷人。 江沐看着眼前人,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个款式最普通的黑色的短袖上衣和中裤子,小麦色皮肤,手上拿着一捆青色蔬菜,手臂的线条十分有力量感,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手,也是瘦瘦高高的模样,五官立体,眼眸深邃,早早便有了长成帅哥的潜力。只是眼角眉梢处流露出些许冷淡。 短暂对视过后谢镧沉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睛,更显冷漠。 江沐自觉进入大哥哥的角色,他长腿一迈,略过谢嘉佑,眉眼弯弯朝他笑,十分自来熟说道,“这就是小镧吧,我常听你表哥提起你呢。你好,我是江沐,你表哥的同学。” 谢镧吐出有些沙哑的声音“你好。”,却依旧没有抬起眼帘,少年人的脊背侧弯着,像是倔强的孩子不肯认错,又好像是内向的孩子面向生人的无措。 江沐没有在乎对方不太积极的态度,谁还没有怕生的时候呢?他小时候因为怕生被父母拎出去练胆,让他对着陌生人叫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他憋了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那些叔叔阿姨们也不甚在意,逗得他笑得花枝乱颤。 江沐正预备着像那些叔叔阿姨一样,想说些什么让对方不要太拘谨,谢嘉佑知道自己野生表弟的性格,连忙拉起江沐走了,还不忘回头说“你先忙吧,我们不打扰你了,今天带你外婆来我们家吃饭啊,我们先走了!” “这么着急拉我走作甚,我难道见不得人啊?”江沐被他拉得身形不稳,半开玩笑道。 “我那小表弟不善言辞,跟陌生人也不太讲话,打个招呼算认识了,后面熟悉了你想怎么聊就怎么聊,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这不是怕你一会儿聊起来不爽嘛。” “啧啧,操老妈子的心。再说了,我有这么小心眼吗?” “我这明明叫气氛调节小能手。”说完之后谢家佑又想起了些什么,沉吟一番说道“他是我奶奶姐妹的外孙,不是亲表弟。” 江沐被这亲戚关系弄得有点懵,反应过来这辈分还是有点奇怪“哦,反正你们一起长大,是不是亲表兄弟这种东西没什么大不了吧?” 谢嘉佑摇了摇头“你没听懂,我是说他没有跟他爸姓,跟他妈妈姓的,是我们这一边的姓,谢。” 江沐更懵了“啊?”脑子里开始脑补一出狗血剧情。 “就是吧,谢镧妈妈家里当初没什么钱,正好她爸爸在工地干活出了意外去世了,顶梁柱没了,她读完大专,就赶紧去外面闯去了,赚了点小钱,又在那边找了个对象,回来风风光光地摆了酒席,可以说是爱情事业双丰收吧,办完酒俩人就接着出去了,但是不知道怎么的,第二年她就自己一个人大着肚子回来了。说什么要独自把他养大。” 他们边走边说,江沐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家里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问她她也不说,就说打算自己把谢镧养大,但是你懂的,当初他家赚了钱,那个办酒办的又那么大,旁边的人都知道了,本来就很多人眼红,她什么都不肯说,风言风语就出来了,那些闲人那段时间没事干就聚在门口嚼他们舌根,听多了这种闲话,那时候我也很小很小,不太清楚,但是听家里人说,大概是她有点产后抑郁,加上听多了这种,整个人精神就不太对了,好像还当众发过疯,然后讨论她的声音也从来没有断过,在谢镧九岁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跑到山里去,跳河死了。” 江沐不知道说些什么,谢嘉佑短短的几句话,却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悲惨的九年,用什么话语去表达对她遭遇的不幸的同情似乎都过于苍白。 “我说这些你就知道他家里什么情况了,尽量别去提这些,他小时候因为这些跟人可打过不少架。还有一点,之后跟他相处啥的,有感觉不太舒服的地方你多担待,他生长环境不太正常,打记事起妈妈就精神不正常,自己村子的还好,隔壁那些村子家里大人多少影响小孩的态度,上一个小学嘛,也都看不太起他,他也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性格怎么说呢……也比较阴郁,不太懂怎么跟别人相处。” “嗯嗯,我懂的,你这个当哥哥的还真是操着妈妈的心。”江沐笑着说道,拍了拍他的肩,将凝滞的空气一扫而空。 慢慢地走上了山,有个不大的小坡,房屋逐渐远去,还真是环着山的小山村,小小的稻田和小菜地并不密集的罩在大地上,山路还是因为缺乏水分硬化的泥巴路。 山上有个不小的水库,岸边还有不少死鱼,不知是不是因为夏天的水位下降的缘故,被太阳曝晒发出阵阵腥味,江沐是个很能享受生活的人,一扫先前的阴霾,他到底不是故事里的人,难过唏嘘一阵后便认真对待自己的旅行。他早有准备,来之前就在网上买好了钓具,已经到了镇上的快递站,但是因为行李多他没功夫去拿。 再后面就是一些野地了,还没有开垦,野草长得快有半人高,可能会遇见蛇,江沐一向怕这种动物,没有有经验的农户领着,谢嘉佑也没那勇气领着人上去,于是他们便原路折返。 第3章 共进晚餐 谢嘉佑家的房子已有些年头,二层的自建房,平时时间只有他爷爷奶奶两位老人家,便住的不太讲究,据说是近两年才刷的外面的漆,好好的装修了一番,但屋顶上还顶着大大的烟囱,此时正升起袅袅炊烟。 老人家好客,早早便回来做晚饭,还提前切好了一盘子西瓜,放在餐桌上给贪吃的小辈们吃。 谢嘉佑随手拿起两块,将一块递给江沐,江沐矜持地摆了摆手。 谢嘉佑边吃边说:“别客气,随便吃。”发出咔嚓咔嚓啃西瓜的声音。 江沐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厨房,只见谢家爷爷坐在小板凳上,正在往面前的灶子里添柴,而奶奶则拿着个手臂长短的铁铲,正在翻炒。 江沐十分上道:“爷爷奶奶好,我是江沐,小谢的同学,来这边旅游的这段时间要劳烦爷爷奶奶照顾了,有啥活只管找我,就当是白吃白住的报酬了。”话毕,他腼腆的笑了笑。 打过招呼,俩老人家叽叽咕咕的说着,这边的方言和普通话的区别并没有那么大,简单的词汇江沐还是听得懂的。 他们大概是在说,不要客气,吃好喝好,就把这里放家里一样,江沐如此想,他还待要好好表现表现自己,准备帮忙添柴。 谢爷爷发觉他的意图,忙拦住他,和谢家奶奶一起,七手八脚的把人家架走,“小娃娃进什么厨房,吃西瓜去。” 干活是肯定不愿意的,表现过了他也就见好就收,忙不迭跑了。 趁着家里有好菜,也是好好聚一聚的由头,谢家佑走街串巷去叫住在旁边的亲戚一道来吃饭,西瓜吃毕后就出去了。 屋里人都在干活,江沐也不好一直坐着,便去帮忙端菜。 农村人做饭不大讲究,有啥就吃啥,江沐也叫不出那些是什么菜,只知道原料有夏天时令的蔬菜,炒茄子,番茄炒蛋,还有油麦菜,炸小鲫鱼。好客的老人家还做了平时都吃不上的炖猪蹄,十分用心。 因着谢嘉佑叫人吃饭的时机属实是有些尴尬,有些家里已经开始做饭了,不好浪费,于是就各自派出自家的小辈。 有谢嘉佑的表妹,九、十岁的年纪,头发梳的乱糟糟的,齐肩的头发,脑袋上顶了个小揪揪,衣服上也有些污垢,显得不太干净,但是很有活力,手上拿着一根小木棒,挥舞着,嘴里还念念有词着嘀咕着什么。 把表妹带到家里后,谢嘉佑便启程去找另一家了,谢嘉佑一走,小表妹便不似来时的活力,只站在门边,怯生生地看着江沐。 料想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可能有些怕生,江沐招了招手“小朋友,你来哥哥这里。” 江沐笑眯眯的问“小表妹,叫什么呀,今年几岁了啊?”一个和蔼可亲的邻家小哥哥形象。 “九岁了,我叫谢文静。”小表妹看着有些紧张,操着有些拗口的普通话。 江沐看着小姑娘脏兮兮的脸上,叫她坐下,然后去拿了自己行李箱里的新毛巾,打湿了拧干,替她擦了擦脸蛋和手心。 擦干净之后发现那是一张很漂亮的脸蛋,虽然并不白皙,但是很有弹性,脸上什么东西也没有。 “你这小细伢子,怎么把自己搞这么脏兮兮的,一天到晚的出去乱搞。”江沐仿照他们这边的方言说着,语调实在是怪怪的,还没说完自己就笑了,小姑娘也跟着咯咯的笑起来,放松了下来。 左右闲着无事,他就把小女孩的头绳摘了,给她重新绑了个辫子。 就在这时,门开了,老式的房子,饭厅就在大门口,四周无光,显得黑乎乎的,于是门一开,夕阳的余晖便撒了进来,门外的两人站在光中,像镀上了一层柔光罩。 谢镧一进来便被江沐的目光撞了个满怀,马上转头,几乎是可以说坐上了离江沐最远的地方。 小文静看到他来了,就蹭到他旁边去,兴冲冲的跟他说“哥哥哥哥,这个是大哥哥。”她指了指江沐。 又道“这是大哥哥给我扎的小辫子。”指着自己的新辫子。 谢镧摸了摸她的头拉她坐下了,看着江沐说了声谢谢。 “这是你亲妹妹啊?”江沐看着他问道。 “不是他妹妹,这可就是我亲表妹”谢嘉佑带着被忽略的不满说道。他前脚刚进来后脚就又打算走。 正好谢奶奶过来拿东西,扫了眼他们,嚷嚷着“不是让你一起去叫春莲来吃饭,你个熊孩怎么自己回来了。” “哎哟,我多卖力得招呼她来啊,她说中午还有剩菜,舍不得,就说谢镧一个人来吃算了。” 谢奶奶自言自语喃喃道“哎!天天这么省着。”转身拿了一个空碗,乘了点炸小鱼儿还有猪蹄,叫谢嘉佑送过去。 “小俞呢?怎么也没来。” 谢嘉佑这个麻瓜一拍头,说他忘了,端走盘子去继续完成他的使命。 谢奶奶也回厨房继续去忙了,房厅里就剩下了他们几个。 看着两个小辈有些拘谨,江沐便开始了没话找话,具体参详走远房亲戚时让人脚趾扣地的对话。 “你的那个镧是哪个镧?波澜的澜?”江沐状似无意地一瞟。 “金字旁的那个。” “今年几岁了,在哪里读书,成绩怎么样?”江沐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变得这么絮絮叨叨,但他鲜少与比他小的打交道,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眼下房间里就这么几个人,都因为他这个外来的沉默不语,他再不开口,气氛就太干了。 “15岁,今年下半年就到你们读的学校上高中。”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成绩…还说得过去吧。” 江沐可太清楚这回答了,以前初中的时候成绩很好,但每次别人来问的时候,却不敢太显摆,只能隐晦的说还行,其实心里想的是,我可太行了。 他高中一上来的时候心高气傲,仗着初中成绩好以为能一马平川,然而在高手如云的一中,这并不算得了什么,他那点天赋也实在不够看,又因为初中一帆风顺惯了,以为还像之前那样不用那么努力,等到他发现高中的学习需要那么多努力的时候他已经落下一段距离了。 成绩下滑得太多,叫人有些难以接受,他一向看得开,此路不通,他就换另一条,他并不是什么喜欢死磕的人,他又心怀一番志向,自是不愿承认自己的平庸,正好高一画室在招新,他想着试试就进去了。 家里家境还算比较殷实,耗得起这半路的艺术生,他妈妈对此并没有太大意见,只让他要认真学,他那无畏的性格也是因为家里一直有人撑着,叫他敢想敢做。 半路出家自是很累,他放弃的时候很干脆,但是决定了之后也很为自己的想法负责,天天在画室起早贪黑。还记得第一次的作业是画线条,厚厚的一沓,画完了他手很酸却很爽,累归累,但是比待在教室里不知道怎么努力,好像永远都追赶不上,否认自己,终日被焦虑掩埋要好。 传统读书赛道上已经挤满了那么多人,他并不想去凑个热闹。 思绪渐渐飘远,又被某瓶卸甲油拉回来,他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进来了,就是前面谢奶奶口中的小俞,经谢嘉佑的介绍,江沐知道了他是俞清苋,来外婆家过暑假的。 前面没有谈完的心就这么戛然而止,人都到齐了,菜也上桌了,江沐来此的第一顿饭就开始了。 天已经开始变得暗沉了,但天边还有红红的一片,像课本上描述的火烧云。 小孩们帮着把小板凳搬到了饭厅,江沐十分新奇,小板凳是木头做的,看着有些年份,染上了一层灰灰的垢,没有刷漆的就是这样,但这并不是脏的。 农人们做菜并不太讲究,看着卖相不太好,却出奇的好吃,主打一个鲜字。 两个老人家可爱往江沐碗里夹菜,什么这个好吃尝一下,这个你们城里人肯定没吃过,疯狂夹菜,再好吃也不是这么个吃法,他又不好拒绝两位老人的好意,于是便想了个法子,转移矛盾。 他将谢爷爷夹在他碗里的炖猪蹄夹起,仗着自己手长,越俎代庖地放在离他最远的谢镧碗里,又是那张笑眯眯的脸“小镧要多吃一点,你看你这瘦的,到时候读了高中饭堂里的可就没没家里的好吃了。” 两位老人前面是照顾客人,怕人家拘谨,热热情情,现在被这么提醒一下,想起谢镧马上也要离家很久,也是很需要关怀的对象,便转移了投喂焦点,让其受水深火热的被投喂风波。 当然江沐也不是为着坑人,一是自身所需,二是看一桌人其乐融融,小孩的卖天真,他和谢嘉佑这种大哥哥卖幽默,老人家卖关怀,唯独他一人游离于集体之外,除非谈到自己的时候,一言不发,出于局头心理,照顾照顾小弟弟,让他有参与感。 他也不知道谢镧有没有领悟他的好意,看着对方被关爱围绕,他很欣慰。 “现在这些小后生呐,都不爱吃肉了,我们以前只有过年杀猪才吃的上嘞,盼盘肉盼三百多天”谢爷爷叹了口气说道。 “这些话我从小长到大也听你说了不下三百回。”谢嘉佑打岔道。 谢爷爷一筷子打掉了他伸向炖猪蹄的邪恶之筷,“我那是教导你们要珍惜粮食!” “咱现在虽然生活条件好了,但你看这种有机蔬菜不是来农村我都吃不到呢”江沐干干一笑。 谢嘉佑哈哈大笑“这可是用你兄弟我的尿液浇灌出来的有机蔬菜,出了这村可包你吃不到。” 江沐有点呆,“你为了捉弄我在田里尿尿?伤敌一千自损五千。” 大家都笑开了,只余江沐独自疑问。 或许是谢镧看不下去了,他终于主动开了口“我们这里是这样,屋子里面会放一个尿桶,施肥的时候就掺着水浇,比化肥好用,还健康。” “自产自销?健康?” 看江沐表情还有点裂,谢奶奶笑着说“不怕咯小后生,浇的时候会小心,不让它沾到菜叶子的” 谢嘉佑继续欠揍道“刚好我这几天上火,那味道可大了,感受到我对你的热烈欢迎了不?” 江沐瞪他,谢镧便又解释道“撒完肥不会很快收菜的,这个上次浇肥起码是一周之前了。” 谢嘉佑啧啧道“看这生活经验多雄厚,我就记得这俩老人家天天叫我撒尿撒桶里,说别浪费了。以为今天要上桌了呢。” 怕爷爷奶奶觉得他嫌弃,于是江沐也应和着开了开玩笑:“原来如此,原生态嘛,就是和咱超市里卖的不一样呢。” 两个小孩刚来的时候还很拘谨,吃着吃着也就放开了。 俞清苋把炒的糯糯的南瓜拌在饭里,让二者融合,还用手抓了捏成难以言状的黄色一坨。 非常大方地说请表妹吃屎。无疑这样的行为遭到了两方的合力打击。 文静毫不留情地拒绝,说他好恶心。俩长辈斥责他这种糟蹋粮食讨人嫌的行为,谢嘉佑指着他鼻子说,他败坏了自己胃口。江沐和谢镧则旁观看戏。 俞清苋对他们的嫌弃无知无觉,小手一握,嘴一张,那坨黄色物质就进了口,吃完还特别炫耀,说他才没有浪费粮食。 他颇为得意地看着文静,说“胆小鬼,一坨饭而已,这都不敢吃,又不是让你真去吃屎。” 孩子气就是这样单纯而无聊,文静小嘴一撇“我只是嫌弃你的手抓的而已。”然后也照葫芦画瓢,捏了一条出来,说比他做的更像。 大家没有再去管相互较劲的俩人,饭都吃饱了,天色也暗下了。 两位老人家已经开始收拾碗筷,谢镧起身和谢嘉佑帮忙,江沐也想去,却被两个东问西问的孩子扯住了脚步,于是开始任劳任怨地带孩子。 “你们城里人,读书是不是都很好啊?我们村的那个翔子转学去了城里,总分比原来高一百多分呢!” “也不能这么说吧,有好有差,你们这么小就开始比较成绩了吗?” “他们总叫我好好读书,但是我就是听不进去,每次看到试卷分数,我爷爷奶奶就要骂我。”文静很苦恼的样子说道。 “他们就是这样的,害怕你和他们一样,种一辈子田,劳劳碌碌,也没挣到多少钱。有不会写的,就来问你江沐哥哥,包教包会。”他伸手摸了摸俩小崽子的头,一手一个,俞清苋的头格外扎手,可能因为剪平头的缘故。 第4章 灵感乍现 正巧谢镧此时帮忙过来收碗,小俞看见他,刚被安抚好的情绪又跑出来作祟了。 小俞瘪了瘪嘴,“我要是像二哥哥一样学习成绩好,就不用天天挨批了。” 内卷的风还是吹到了祖国的小小花朵身上,江沐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个晚上都在重复这个颇具老父亲特色的动作。 谢镧难得主动安慰了下,“你还小,现在的成绩说明不了什么,很多人初高中才开窍。” “对啊,搁在我们那里,那叫小黑马。”谢嘉佑从厨房出来说道,插完这嘴又转头向谢镧“老太太嫌你收碗太慢,遣我来帮忙啦,她那里碗都不够她洗了!” “那我也要成为一匹黑马!”俞清苋一扫先前的颓唐,站到椅子上,举起一只手,十分有雄心壮志的说道。 江沐的脑子不住的联想到小时候看的广告“我长大后要当太空人!”他默默地把这不合时宜的联想插了出去…… 小小的小俞在心中合计,明天多去晒一点太阳,就算完成不了当黑马的愿望,也先达到其中黑的条件,自己再在班上使劲吹一吹,也算半个黑马了。 后续就是趁天还没有完全暗的时候各自回家,江沐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是和好兄弟挤一挤,问了他在哪里就准备往里面走。 却被好兄弟叫住“原来我们是这么暧昧的关系吗” 江沐看着他故作扭捏的表情,抽了抽嘴角,“那我去爷爷奶奶那边打地铺。” “哎呀逗你的,给你准备房间了,楼上右手边第一间。” 楼梯间的灯光很昏暗,脚下的楼梯还十分凹凸不平,每一级都比较短,难怪谢嘉佑在他准备上去前给了他一根手电筒,但是提着一个超大行李箱也不好打手电,刚好余光撇到谢镧在不远处。 “嘿!麻烦帮我打下手电!” 谢镧的肢体动作似乎僵了僵,很快过来,看到他之后直接双手提起行李箱,借着昏暗的橙色灯光慢慢地走上去。 他看着谢镧的手臂因为用力而绷紧的肌肉,手部肌肉线条流利,迸发出一股不小的力量感,肩颈微微隆起,撑起背上的布料,显露出少年人精瘦的臂膀。 江沐的灵感如泉水涌来,他怔怔地瞧着,看谢镧一步一步,拾阶上了二楼。 二楼门口挂了个老式灯泡,灯光橙黄色的,照出谢镧侧脸的绒毛,他转过头来问了一下,“哪一间?” 江沐赶忙指了说“右手边那一间。”然后两步并做一步跑了上来。 拉开门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很有年代感的床,是一张明清风格的红木中式雕花床,做工十分精美,铺了一层竹凉席,半封闭式的床,四周还挂着棕黄色的床幔。 在江沐打量的空闲里,谢镧放下了行李。 等到江沐转过头去看他时,才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这么快就走了吗?”江沐在心里想。 咚咚咚的声音通过脚下地面的震动传入耳中,这楼隔音不太好,他以为是谢家佑上来看他安置的怎么样了,便头也没回道,“这床是木工打的床吧,雕花可真精致,我看你的床都只是普通的木板床,这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啊。” 来的人却并未像平常一样地怼他。 “嗯?”江沐回头询问,却见是谢镧站在他后面。 “啊,我还以为是谢嘉佑上来了呢。”江沐冲他笑笑,又忙道“你刚刚去哪里了啊,一转头就遁了。” 谢镧往上提了提手中的东西“去楼下拿了蚊香,这里蚊虫很多。” 然后就低下头,将蚊香插在铁片的支架上,一边说着“这是我表哥爷爷奶奶结婚的时候打的家具,这床原本是他们睡的,后来年纪大了腿脚不太方便,就不爱往楼上跑了,这床块头大,不好挪动,就干脆在楼下又支了张床。” 看他开始用打火机点燃蚊香,江沐认真地说“那这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了,我住在这里太不合适了吧。” “之前表哥他爸妈回来会住,他们不在的时候这里就是杂物间,你不住灰尘和杂物也会住。” 蚊香终于点燃,一缕缕白雾袅袅生起,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飘入鼻尖。 “谢谢你了啊,太贴心了你,不是你我今晚要变成人形血库了,舍身饲蚊。” 谢镧淡淡地笑了笑,少见的在那总是有些苦大仇深的脸上透出了几分温和的神情。 一看对方笑了,他便又准备开始新的话题,“诶,你怎么对谢家佑家里这么清楚啊,连蚊香打火机这些杂物在哪都一清二楚的,说,是不是想取代我好兄弟这大孝孙的地位。”话毕,他露出邪笑,显得有些不怀好意。 谢镧只是一本正经地说道:“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只是在关爱友邻。” 江沐家里亲戚关系淡薄,大家都在不同的城市,平时也不太来往,偶尔聚在一起也是各自吹牛,或是暗暗比较,对于这样温暖人心的关系十分向往,他放下了扯得不太正经的嘴角,垂下了眼帘,显得温和又柔软。 “挺好的。” 话题就这么戛然而止,尴尬顺着空气蔓延开来。 “我先走了,你收拾吧。” 江沐看这屋子也没什么地方好放衣服的,干脆就把衣服留在行李箱,只把洗漱用品拿出来,然后他发现,这地方,没有厕所! 他一个人占着一整个楼层,四处溜达一番,只找到了一个水泥砌成的水槽和和一个水龙头,从旁边摆着的拖把不难知晓它的用途。 他拿着洗漱用品下楼,预备问问厕所在哪里,下午他只在和谢家佑出门溜达的时候顺路在公厕放了个水,还不知道这自建房的厕所在哪里。 最后被谢嘉佑告知,“俺们这旮瘩没厕所。” “那你们怎么上厕所?” “我以为你知道呢,今天下午不是去过…那个公厕了。” 虽说不是旱厕,但是环境也属实不算好,而且隔音也太差了点,上厕所的时候谁崩个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毫无如厕的隐私! 没有厕所,江沐只能学着他们把洗漱用品放在水井旁边的窗户上,收拾好之后就地开始洗漱。他打了杯子水漱口,发现井水十分冰凉,一点也不比冰柜里的冰水差,简直就是夏天的解暑圣物! 幸好虽然没有装厕所但是有淋浴器,这个设计十分令人恼火,淋浴间在楼梯间,上面是楼梯,下面有个一人高的小隔间,虽然没有很高,却比较大,里面放了淋浴器,江沐想知道为什么有洗澡的地方却没有上厕所的地方,难道三急不是更重要吗? 对此,谢嘉佑只是说:“连淋浴器都是最近这几年我爸妈装的,原本这地方是个杂物间,淋浴器装起来简单,装厕所还得挖个下水道呢。再说了,他们小便都直接拿尿桶装到了,只有大便才去公厕,嫌麻烦就没装厕所。” 虽然整个楼梯间都是水泥的墙壁,但意外的是淋浴房里面都是铺了瓷砖的,应该是为了防滑。 洗过澡之后,他就去找谢嘉佑,由于出师不利,手机坏了暂且用不了,他问谢嘉佑借了手机跟家里简单说了情况报了平安。 爷爷奶奶住在一层中间的大起居室,江沐打完电话经过了那里,嘱托他早点休息的话、伴着老式电视机传出的说话声一起传入他的耳朵里,暖意和宁静在他的胸膛不断地激起涟漪。 他把手机还给了谢嘉佑,怕他没手机无聊,谢嘉佑便说:“我带了笔记本回来,要不要一起打双人小游戏,找回你丢失的童年。” “算了,今天也累到了,我想早点休息,你自己打LOL吧。”说罢他还以手掩面,打了个哈欠。 回到房间后,他却并不着急睡觉,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说累了不想玩自然是诓谢嘉佑的,一是他确实有事要干,二是他知道谢嘉佑没有那么想玩双人益智小游戏,他知道谢嘉佑每晚这个时间都是属于LOL的。 因为来的比较仓促,装备没有带那么多,他只带了一个便携式的桌面画板,撑开支架固定好画布,便在脑海中回忆起晚上那个身影。 他画得是谢镧帮他搬到楼上之后回头看的那一刹那,他先用铅笔起稿,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少年人的身形,简单设计好画面布局,就开始以脑中的画面上色。 不知双手勤勤勉勉工作了多久,才终于达到了老板的预期。 只见画布之上,一个硕长的背影赫然位于画面最中心,一级级的台阶之上,他侧着脸看过来,目光有些冷淡,橘黄色的灯光十分的偏向他,光亮均匀地洒落在他身上的每一寸,其他的台阶没有分到很多的亮光,处于阴影之中,让人一看到这一画作,身心全让他吸引住,而那人冷淡的神色,也被这灯光冲散了,只让人觉得有些落寞。 光影和色彩的设计涂抹是个大工程,再加上某个人吹毛求疵,完成已经快凌晨了,江沐活动了下已经僵硬的四肢,按摩了下连续工作快四个小时的手,这会儿切切实实地打了个哈欠。 手机坏了没法拍照,还好他带了旅游必备的相机,拍了张照片。 他把画挂在了窗户旁边,希望夜风可以把它吹干。 迷迷糊糊地想着明天的计划,在吱吱作响的风扇声中他进入了梦乡。 第5章 这个送你 第二天,江沐不负众望地起晚了。上学的那会儿经常文化美术两头顾,熬夜是常有的事情,人经常是“憔悴损”,他皮肤又白,在他脸上黑眼圈又大又明显,整个一不堪生活重负,高考完能自由支配时间之后,他就很少熬过了,每天健康作息。 和熬夜久别重逢之后,起床困难也不请自来,还是谢嘉佑来把他叫醒的。 “兄弟,不是哥想来叫你,都想你睡久点,但我奶说了,不管怎么样都必须吃早饭,你吃完早饭再睡也行……你没起床气吧欸,我可是我奶特别遣派来喊你的。”他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还拿爪子轻轻拍江沐的脸,生怕叫不醒。 朦朦胧胧间他问“几点了?” “九点半了,老太太在给你热早饭呢,困得话吃完再睡吧,老太太非让你起来吃早饭呢。”谢嘉佑抛出一枚绝佳的挡箭牌,害怕被可能存在的起床气波及。 江沐揉了揉双眼和脸,单方面对自己的身体宣判起床,“没起床气,马上起来了,你跪安吧。” “好嘞,楼下有玉米和热豆浆,快去享用你的早餐吧。”谢嘉佑出去了。 久违的熬夜带来的眼睛酸胀让他很不舒服,房间在此之前打扫过,很干净,他就直接赤着脚下床去他的背包里翻出了眼药水,滴完缓了会儿才稍稍缓解。 上午的阳光透过纱窗,丝丝缕缕地落在窗前那副画作的少年的身上,阳光和画中的灯光合二为一,让画中人似一位回顾垂眸的天上神,既高高在上不关己事,又好像动了恻隐之心,散落光芒拯救众生。 江沐下楼吃早饭,自然被碎嘴子的长辈念叨,“小年轻别学嘉佑嘞,天天晚睡晚起还不吃早饭,到时候得了肠胃炎,哎哟真是痛死你嘞,看你还敢不敢不吃。”谢奶奶一边看着他吃一边说。 江沐不自在地笑了笑,他一直都比较懂事,父母也是引导式教育,且极有分寸感,从来不会这样絮絮叨叨地说他,就像他在家里不吃早饭,他的妈妈会叫他起床吃,但如果他不想他妈妈不会再叫,只会在他因为经常不吃早饭肠胃不舒服后带他去医院之后跟他说,这就是他不吃早饭的后果,记住了吗?虽说很尊重他,但亲近感不足,疏离感有多,他也从未感受过如此直白的关心。 一旁,谢嘉佑听到他的名字缩了一缩,对着瞪着他的老太太说“看我干啥,我这两天起的可早了,按时吃饭。” “这小崽子,我连着叫了几天才改了这臭毛病。”谢奶奶颇为气愤地说。 “哦~怪不得你起这么早,我还纳闷你天天熬夜打游戏还能这么自觉早起?” 看谢奶奶走了,谢嘉佑才附到他耳边说道,“天天坚持不懈地叫我,想赖也赖不了,晚起了能直接念我一天。” “哦~看七旬老太如何纠正儿孙熬夜不吃早饭恶习,敬请收看变形记,每天早上八点与您不见不散。”江沐啃下一口玉米,用不太成熟的播音腔说道。 早餐用过之后,江沐就琢磨去镇上修手机和拿快递的事情了,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合适的交通工具,毕竟路途也有那么远,谢嘉佑是指望不上了,一年也就回几次老家,当然不会有效率很高的交通工具,而且他要帮村里的小孩辅导作业,在江沐慢条斯理地吃早饭的时候就出去了,现在也找不到他。 江沐决定走老路,像来的时候那样搭便车,他来村子里的时候就是遇上摆摊卖完菜的大爷,搭了个顺风板车,于是他走上村子里的大路,寻找机会。 太阳当空照,江沐汗汪汪。等了好一会儿,他直愣愣地站在路旁边,明明昨天傍晚还十分热闹的村子,此刻却显得有点冷清,一个交通工具也看不到。 就在江沐百无聊赖对着马路发呆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只是一个背影,但他很快就认出来了,毕竟昨晚他还画过这个背影。 正打算叫住那片看起来行色匆匆的衣角时,他好像发现自己略过了什么熟悉的东西,他回过头看了,当即停下来有些快的脚步。 “Hello?这么着急去干嘛啊?”江沐此刻有些狼狈,强烈的阳光刺得他张不开眼,只得半眯着眼睛,汗水凝结成珠,已打湿了他的半边鬓角。 “我是去卫生所里拿点药。” “啊?你生病了吗?” “没有,拿点肠胃药,我姥姥肚子不舒服。” “不用去看看医生吗?” “她说不用,久病成良医,自己都成半个大夫了。”谢镧微不可察地呼出了一小口气,有点无奈的样子。 江沐的眼睛亮了“卫生所在哪里,在镇上吗?” “是村里的卫生所,就在那里。”谢镧指了一个方向。 “啊,这样呐。”江沐遗憾地低下了头。 谢镧不太擅长寒暄聊天,本来打算走,看他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于是他有些艰难地问“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或许是因为很少关心别人,他说得时候有些不自在。 “等顺风车啊,我要去镇上办事情。” “现在?” “有什么问题吗,我昨天就是搭买菜的顺风车来你们村上的。” 沉默了一会儿,谢镧才说,“卖菜的都是六点左右就拉车走了,上班的也七点就走了,这么晚了,你等不到的。” 缺乏常识的江沐沉默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因为熬夜短路了,才会这么傻的站在这里等。 谢镧接着又说“我下午也有事情去镇上,可以捎你一段。” “你有车啊?” “嗯,电动车。就五点半吧,我去嘉佑家前面等你。” 想着傍晚也没什么太阳了,江沐非常愉快地道了谢,微微一笑,那张苦了半个上午的脸便生动了起来,“你快去给你姥姥拿药吧,我回家降降温去,热化了要。”事了全身轻地一溜烟走了。 江沐顶着半头大汗回家去了,回来就狂炫冰西瓜,开最大档对着电风扇吹,被谢奶奶赶走,“出这么大汗,跑到哪疯去了?还对着吹,身体硬朗得不怕生病的嘞。” 老太太凶起来江沐也有点怵,不敢说话了就站在旁边,谢奶奶分贝才低下来轻柔了不少说,先把被汗沾湿的衣服换下来,会着凉。 江沐乖乖听话换衣服去了。 午饭谢嘉佑才回来,一派地生无可恋,看着就知道是被辅导小孩作业折磨得不轻,还记着在饭桌上问他打算什么时候修手机。 江沐慢条斯理说着:“今天下午,你表弟带我去。” “你上午去找过他了?我本来还想帮你去借的呢” “没,今天刚好碰到了,他知道我要去镇上,说可以顺便带我一起去。”江沐不动声色掩去了自己大热天中午找顺风车的傻事。 谢嘉佑微微一愣,随即扬起下巴自豪地说道:“我这表弟平常对陌生人可没这么热心肠,肯定是看我俩关系好才这么帮你,就说来我老家旅游,我罩着你嘛。” 江沐对这样小孩子式孔雀开屏的发言表示不想搭理,不与他争口舌之辩。 吃过午饭之后无事,他便在昨晚的新作前来回晃悠,确认一晚上的晚风吹完干燥之后,他用一层无酸纸仔仔细细覆盖好,又忍不住观赏了好一会儿。 没手机的时候格外无聊,谢嘉佑在睡午觉,他上午睡饱了精力旺盛得无处发泄,听到楼下的嗡嗡电视声,带着打发时间的想法陪爷爷奶奶看电视,电视上正在放着非诚勿扰,听到牵手成功的铃声时奶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说我就知道他会选她,爷爷猜错了,只说为什么不选这个呢,这男的没眼光。 江沐一面看着老夫妻话家常,一面等着五点半的到来,本来他一点也不觉得困的,或许是节目太无聊,又或许是这样温馨的话家常太惬意,靠在藤椅上,困意逐渐袭来,他沉沉睡去,等到他醒来,电视机已经关了,人也不见了,只有电风扇在吱吱呀呀地响着,身上还多了一层薄被。 他诈尸一般从藤椅上跳起来,看向钟表,幸好没有太晚,他也才迟到七分钟。 简单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跑了出去。 拉开大门,他差点与谢镧撞一起,他看见谢镧的手还堪堪停在空中,显然正打算推门而入。此时江沐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幸好他家老式的大门是朝里开的否则他刚刚匆忙又粗暴的开门方式,能直接把谢镧撞飞出去…… 江沐尴尬地咳了了两声“抱歉啊,不小心睡过了,没让你等很久吧?” 谢镧指了指后面的电动车“没有,等了你两分钟看你还没出来,就把车停了打算进去叫你了。” 没有多余的话,江沐紧随其后,翻身上车,坐垫已经被太阳炙烤得发烫,江沐上去的时候被烫得哆嗦了一下,“嘶~”跟着车身也晃了一晃。 谢镧等他坐稳了,才转动把手出发。 风吹起了江沐的碎盖头,在空中肆意地摆弄着他的发丝,这时候他就羡慕起谢镧的头发来,风也无法对它作妖,遮挡视线。 江沐本想和他闲聊问问他去镇上做什么,结果一张嘴,就灌进满嘴风,声音也被吹散在空中,连他自己也听不太清,看谢镧没反应,他也懒得白费力气。 大概快半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了镇子上,镇上并不十分繁华,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商铺挤在道路的两旁,也能算得上应有尽有。 谢镧在十字路口问他要去哪里,江沐举了举自己被献祭的手机,说:“你们镇上能修好它的地方,还有快递总站。” 快递站和手机店离得不远,就隔了条马路,谢镧先把他放在手机店,对他说:“你先在这里修手机,快递站就在对面,我去学校拿东西,拿完了就回来接你。” “好的,你路上小心点!”因为谢镧说完就转弯走了,说完“好的”时候已经有一小段距离了,大概是大脑对距离的感知让他下意识的加大音量,他后面那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太不优雅了,江沐暗自扶额,他当然没有看见前方,谢镧按住了刹车,头小幅度地摇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回头,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下,随即加速。 江沐进了修手机的店,里面摆设和城里的手机店一般无二,一看他来,店里的老板眼里闪烁出金钱的光芒,“帅哥买手机的吧,你看我们这几款新上的,很多年轻人买……” 江沐无情地打断他:“我来修手机。” 老板看了看他呈上来的手机,也无情地告诉他:“整个外屏已经摔碎了,得换一个。” 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来这里的那一跤摔得多么惨痛,不触及肉体的疼痛,却是触及心灵的痛,这一摔,就摔没了两百块钱。 他并不是一个吝啬于钱财的人,但对于这种飞来横祸地花钱仍然会可惜,不过肉痛一会儿就过去了,修手机的空档他又满心欢喜地去对面接自己的新装备,他刚抱着装备出店就碰上了来接他的谢镧,眼前一亮,“你这么快就好了啊” “就回学校办个转团手续拿团员证,很快的,你的手机修好了吗?” “还没去拿呢,在店里,应该好了,老板说十几分钟就可以了。” “那你在这里等着别动,我过去拿。” 江沐点了点头,等车已经到店门口了他才想起来刚刚自己没付钱。看着谢镧头也不回地进了店里,此时又变成了红灯,他只能留在原地等侯。 等了好一会儿,谢镧才出来,把车停在他面前,手机递给他,“老板说刚换的屏幕胶还没有干,上面的橡皮圈是固定用的,四个小时之后才能摘下来。” “我前面忘了说,我还没付钱……” “我已经付过了。” 江沐楞住了“你身上带了这么多吗?”他因为家里对他的管控比较松,身上倒是经常有钱,但他记得他的同学经常囊中羞涩问他借钱,家里对这个年纪的孩子钱财还是有一定管控的,怎么现在初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能随随便便掏出二百来了吗? 谢镧看着他疑惑又有些震惊的眼神,这一次出奇地没有像之前一样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他说:“我家里就我外婆了,不怎么来镇上,没什么用钱的机会,平常是我出去买东西,用手机付。” 江沐心里的某根弦微不可查地断了,他怎么没想到这一茬…… 他记得谢嘉佑有跟他说过谢镧家里的情况,让他有意避开,只是微微怔了一下,接着他面露钦佩,微微张嘴:“哇,那你很懂事大人很放心你啦,我父母总觉得我花钱大手大脚,我手上可不敢多放钱。”为了转移焦点只好让他父母背了个黑锅。 谢镧脸上的凝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夸后的羞涩和不自在,没有搭话,只让他上车赶紧回家。 江沐松了口气,谢嘉佑说他性格有些古怪,很封闭,但是江沐这两天相处却不这么觉得,他感觉谢镧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哪怕是让自己不太开心的问题,也避重就轻地说出来,虽然话没有那么多,跟同龄人玩不太来,但人是很好的,也没有谢嘉佑说的那么不近人情,还是有小孩心性的,这不是一夸就不自在了,充其量也就是有点怕生,经常对着自己不自在而已,这也不算什么性格缺陷。 江沐在后头对谢镧做人物分析,谢镧在前面快马加鞭。这一来一回天已经快黑了,回村里后面那段马路还有那小段泥巴路没有路灯,晚了不好走,他必须快点走。 到了江沐暂时的栖息地,江沐下车了,他对谢镧说:“你把你微信给我,我把今天的修手机费给你。” 扫码添加一气呵成,江沐面向谢镧后退着往家的方向,一边退一边说,“你心啊别走,我有个东西给你,千万别走哦!”他到门口转头开门,还不放心的叮咛着叫他千万别走。 门内的谢奶奶发现他进来了,一边端着菜“小沐回来啦,快洗手吃饭!” 江沐没停下脚下的步伐,“等下来。”他飞奔上楼,拿了自己的巨作,然后闪到谢镧的面前。 许久没有运动,一下跑有点猛,停下来的时候他不住喘息,迎面带来的风扫了谢镧满脸。 “你也不用跑那么快,我没走。” 江沐哈哈笑了两声,“不是怕你走啦,我比较激动而已。”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直笑着看着谢镧,喘息声停下来之后,他掏出自己身后的画,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当当当,你看这是谁?” 谢镧借着已经有些微弱的日光看清了,他当场就愣住了,呼吸几乎暂停了,一动不动地看着画上的自己。 这正是江沐想看到的效果,他得意地笑了笑“好像说人对自己的背影比较陌生的哈,但是这个侧脸总认识吧?” “这是你画的吗?”谢镧终于舍得把目光从画上移开,看向江沐。 “对啊,你表哥没说过啊,我是学画画的,看把你画的多好。” “这个就当作今天的谢礼啦。”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温柔起来,他这人很感性,很典型的救赎型人格,连看到只狗受苦都于心不忍,活得像天上仙一样,妄想普渡众生,加上这个年纪特有的中二和少年意气,他很想温暖温暖这个总把冷漠和不开心写在脸上的孩子。 但他们生疏的关系让那些即将出口的肺腑之言堵在喉咙口,吐不出也咽不下去,他憋了半天,只说了句“希望你呢,每天开心一点,好吧?”说完就像词穷似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头。 江沐抬脚回去了,“奶奶喊我吃晚饭呢,我先回去咯,你也快走吧,别让你外婆多等。” 他不带一抹灰尘地走了,只留下了满地的感怀和少年心绪。 第6章 青春的礼物 江沐起了个大早,为了试试他的“新装备”。 他顶着早晨特有的微微闪着绒毛的太阳,一手提着奶奶家塑料桶子,里边儿装着钓具,另一只手拿着他的写生工具,按照第一天记忆的指引,他走到了在树林之外的水库。 他本想叫谢嘉佑一起去,可谢嘉佑誓与自己的小床做一对永不分开的神仙眷侣,拉也拉不起,并表示无福消受早晨六点的困倦,他就只好自己去了。 水库挺大,一眼望去是平静的湖面,边上还有个小小的房子,应该是以前经营水库的人用来放饲料,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了,他从谢嘉佑那里得知,这个水库已经没有主人了,不然他也不敢这么过来钓鱼。 在旁边的空地上支好画架,装好钓具就开始“守株待兔”了。他乐意让自己静下来,修生养性,比起宅在家里他也更偏爱户外活动,不做被网络游戏或手机带来的多巴胺支配的傀儡。 他直接席地而坐,悠哉悠哉地画了起来,没有过多技巧铺陈,很朴素的呈现方法,只有满心满眼对眼前景色的欣赏与喜爱。但他并没能专注很久,鱼儿好像中了某种迷惑术,一个一个排着队咬上了他的钩,且个个都身材丰腴,他心中奇怪“农村野生鱼品质这么好吗?” “喵呜~”是一只狸花猫,站在不远处的草丛正冲着他钩子上正扑腾的鱼叫唤。 他心下了然,岸上不时有些死鱼,家猫被吸引过来偶尔给自己开开荤也不奇怪。十分大方地将鱼抛了出去,鱼在草地上滚了两圈,就被精准定位的猫猫扑住,不动了。 猫猫边吃还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将这份惬意传染给了他,他悠闲地拿起了画笔,内心cos起了拥有惊世之才的隐居高人。但事实证明,人不能太舒服。 “你谁家的啊你,怎么在我家的鱼塘钓鱼?”正在专注投入创作的江沐,肩膀被人拍了一掌,狠狠地吓了一跳,一回头就是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正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 他赶忙站了起来,“这是您家的水库吗……” 那位大叔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不是我家的,难道是你家的吗,家里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吗?跑上山来偷鱼?” 江沐已经从刚刚被吓到的仓皇中缓了过来,冷静地解释,“抱歉,我来这里找同学玩的,他跟我说这片水库没人经营,我才过来的,这些鱼我马上放生回去。” “就这桶里的放生就完了吗?鬼知道你这猫吃了多少,这个损失呢?要我吃这哑巴亏?” 江沐扶额,他差点忘了,看着眼前小猫和它前面的罪证——被撕得稀巴烂的鱼,他无奈的说,“我按照市场价赔给你,我只给它吃了一条鱼。”说着,他把手伸进裤子的口袋里,呆住了。 没有手机! 估计是早上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落掉了,他到这里本意就是想远离电子产品,只感受大自然的美好,钓鱼画画,也没有拿出手机,自然也就没有发现自己没有拿手机。 那大叔看他掏半天也没掏出个所以然来,皱紧眉头,“怎么,想赖账啊?” “我手机没带出来,我同学家就在这旁边,我回去取一下。” “不行,谁知道你是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这大叔似乎摆明了,谁吃亏都可以,就他哪怕一点点吃亏的苗头都不能有。 “那你把我扣在这里,我也拿不出钱来啊。” 那大叔略一思衬,下达指令,“你打电话叫你同学,让他带钱来。”说着把自己手机拿出来调出拨号界面。 看着被推到眼前的手机,江沐没有伸手去拿,而是抬眼注视起了大叔拧成拧成川字的眉头。 “我不知道他号码。”他冷静地吐出这几个字。内心吐槽,谁会特意去记好兄弟的电话! 可惜说者的冷静却被听者自动理解为破罐子破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就是不想赔吧!” “没有,要不然这样,我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我拿了钱来找你,再把我的东西拿回去,这样你能相信我肯定会回来吧?” 大叔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小画架和脏兮兮的显得有些惨不忍睹的画具“这堆破烂,一看就不值钱。” 江沐有点被气到了,想说他的画具不是垃圾,转念一想,一条鱼也值不了多少钱吧,他这么执着,是想讹多少,“我要赔多少钱?” 大叔眼角泛起贪婪的光,他听这人不是这地方的人就开始想咪了,人生地不熟的肯定不想惹麻烦,尤其他看这个人穿得光鲜亮丽的,多半手上有点小钱,不像他们这小地方把钱看得那么重,何况他也只是狮子小开口,他觉得向这种人要点小钱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才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肯让步,先吓唬吓唬这小孩,一听这小孩终于提到他最关心的钱,他先咳了咳,瞥向他。 “我也不知道你给这畜生吃了多少条鱼,反正我这里的死规矩,偷鱼的先罚款两百,你还给鱼给猫吃,也不知道你给了多少,保守一点那收你二百五吧!” 江沐感受到了对他的侮辱…… 先且不论周围什么连告知私人鱼塘,捕捞罚款的牌子也没有,罚款合不合法,再者说这么小一只猫,什么宰相肚子,能一次性塞下价值五十的草鱼。但是他那没什么用的“文人风骨”让他拉不下脸辩驳,好像那样就是在逃避自己的责任一样,他的嘴唇像被粘住了一样,表情却在出卖他的内心想法。 那大叔好像看懂了他的鄙夷,打算使用一点点武力威慑,打算伸出手去揪他的衣领子,却被江沐手疾眼快地躲过了,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但他也知道逃过这一手不代表后续不会被制服,不打算用自己久坐三年可以称得上是无缚鸡之力的“武力”去跟这一看就是干了多年体力活的人拼,跑都不一定跑得过人家,还是在没人的山上。 他问他是不是挽塘村的。 “我是隔壁挽游村的,但那个村子人我也认识不少,你同学是谁,我看看有没有他的电话。” 江沐报上自家兄弟的大名,他想了想说不认识。 也对,谢嘉佑待在这里的时间也不长,只有暑假,尤其上了高中之后过于忙碌的学业让他暑假也只能被补课封印在教室,隔壁村的不认识也正常。 “那他爷爷奶奶你应该认识吧……” “不叫他们”他皱着眉粗鲁地打断。 江沐简直要气笑了,不让叫大人是怕要不到钱还被倒打一耙吗?是觉得他小好糊弄什么都不懂,还是觉得他小好欺负,就算知道这是不合理也不敢争取吗? 江沐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哪怕他的年龄标识着他已经“成人”,他离成人的世界还是有着那么一段距离。那条横在中间的鸿沟,不仅是他人的偏见,还有缺乏的社会经验。 但是就算让他叫,他也叫不出,他也才是刚刚才意识到,他并不知道谢镧爷爷奶奶的名字,也从来没有关心过。他觉得很荒谬,交朋友都要问过他人名字,有了称呼才算开启了一段新的关系,但是他在他们的屋檐下那么多天,每天都叫这亲密的称呼,却不知道这样的称呼之下他们真正的名字。 他们好像是故事里尽忠尽责的npc,每天按部就班地干着活,反复唠叨着孩子们耳熟能详的那几句话,是某人的父母,某人的爷爷奶奶,某人的外公外婆,他们的一生被强硬塞进一个个称呼里面,唯独不再是自己。 现实没有给他过多的时间感性伤怀,他还是被那个凶恶的大叔架在火炉上烤。他舍不得放弃近在眼前的小利,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于是变本加厉地向江沐施压。 江沐细数了下自己短短几天认识的几个有限名字,试探地问“谢镧你认识吗?” 那个大叔的表情在听到名字那瞬间变得有些戏谑,却又转为窃喜,“认得啊,我没你们小孩号码,但是有他家亲戚号码,等着我问来。” 他打去了电话,就这么弯弯绕绕地要来了谢镧的号码,也得亏谢镧拥有手机自由,平常家里的交涉也是靠着他这么个半大的孩子,别人那里存有他的电话。 嘟嘟两声过后,电话接通了,江沐接过电话,听到对面传来谢镧的声音“喂。” “喂,是小镧吗,我是江沐,你还记得吗,我现在出了一点事情,可以请你带二百五十块上一下山吗?”他按大叔给他说的要求尽量简洁地组织语言。 对面的人消化了好一会儿才问“具体在哪里?” 江沐的话刚到嘴边,手机就被抢过,那个大叔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我的鱼塘,你记得的吧?” 又是两声嘟嘟,电话挂了。 江沐百无聊赖的等待,看着前面丝毫不受他们之间剑拔弩张气愤影响还在享受美食的小猫,鱼已经快吃完了,不同于一开始的狼吞虎咽,它吃得很慢很慢,好像是要把这享受美食的时间再拉长一些,但是美好终将远离,不一会儿,它就吃完了。 吃得肚子圆滚滚的小猫坐在地上,悠闲地舔着嘴角,回味着刚刚的美味,这时候,谢镧来了。 他来了,却未看那大叔一眼,径直走向江沐,“怎么了?” 江沐苦笑一声“我不知道这是私人鱼塘,在这里钓鱼,还给了只小猫吃,被抓了,他要罚我两百五。”最后那个两百五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江沐看他一个人来了就知道这钱只能花出去了,他们俩一个半大的孩子一个半大的成人,没什么能力也不可能真和人家打起来,而且本来私人鱼塘偷鱼罚款也正常,只是这种事先没有标明警戒牌表示是私人鱼塘这种不合规的罚款方式让他有种吃了哑巴亏的感觉,尤其发现他是针对自己这种外乡人,在他眼里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之后。他自认为肩负着照顾他的大哥哥责任,正准备让他给钱买平安,谁知谢镧此时做出一件让他十分意外的事情。 他把江沐的画具仔仔细细收了起来,提起了画架,往地上扔了十块,还十分挑衅地说“买你那只鱼的,再多了就没有了。” 原本还耐心地看着谢镧收东西的大叔瞬间怒了,他把手重重地向后摆臂,向前一步,浓浓的战斗姿态:“你说什么?” “这个鱼塘,是你的吗?”谢镧嗤笑一声。 那个大叔被狠狠地戳中了肺管子,这个鱼塘原先是有人经营的,后来那个人飞黄腾达去了外地,就空了下来,这也就是为什么谢嘉佑会说这个鱼塘没人经营。他刚开始是会向那户远在外地的人家交租金的,几年过去了,有一年事多他忘了交,等到想起来的时候他发现他们也没问他追。他想着反正他们家钱多,也不会在乎这一星半点的,又秉持着“有便宜不占乌龟王八蛋”的道理,白嫖了许久。别人只当他是交了租金的,也不会往那方向去想。 但是这么个半大的小孩是怎么知道的?他虽然有点虚,但面上毫不显露,讥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反击:“你妈特地挑这个地方去死,就是为了给你挣这块地让你管这闲事?” 谢镧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自己是说中了,不怒反笑。在他模模糊糊的童年记忆里,眼前这个男人常常在背后聚众嘲笑他的母亲,开毫无底线的玩笑。他曾冲上去过试图用拳头让他闭嘴,却被摁倒在地,继续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后来他懂了,弱小者的反抗只能激起施暴者更深的凌虐欲。 至于鱼塘的归属,谢镧是某次去山上放牛的时候,正巧听到了他在打电话炫耀自己鱼塘没交租金,还得意洋洋地显摆说他靠这个挣了不少外快。 人都道:“财不外露。”他倒好,来路不正的钱也好意思加以宣扬。 江沐短时间内已经被这一个接一个的信息砸懵了,但没有停止思考,他甚至不敢去看谢镧的表情,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戳中最大的心事,他觉得是自己把他叫来的,不能让他这样被羞辱,赶在他有动作之前,将他拉到身后。 不仅仅是身高压制,还有那种凶狠的气势,他硬着头皮跟那个站在他面前,身材比他粗壮一倍的人对视,顶住他的全部压力。江沐几乎没有与人发生什么正面冲突,不仅是因为他温和的脾气,还有他的家教。所以在和那个大叔一开始发生冲突的时候,他想得是小事化了,好像是他如果为自己辩驳,对他说你这样的罚款是不合理的,自己就也变成了他一样的无耻之徒,端着那样的“高素质”,却做得像个怕事的懦夫。 他的理性夹在他们俩之间,强硬地做了和事佬,逼着他退后逼着他妥协,但他骨子里到底是个有血性的少年,当对方已经将无耻彻底展露,当他的背后有人因为维护他而受到了伤害时,他的愤怒已经让他再无法维持理性。 他已经那样理性地度过了他的大半个青春,未来也给他留足了时间去学习如何像个大人一样理性地思考,或许是他的保护欲作祟,又或许是他被压抑的疯狂已经多到溢出来了,肾上腺激素让他的身体都在震颤,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激动。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拳已出手,狠狠地落在那张可恶的嘴脸上,江沐头一次知道,原来这样简单粗暴地发泄这么爽。 顾全大局的左顾右盼请留给二十八岁的江沐吧。 这疯狂而又不计后果的一拳是独属于十八岁的江沐的。是他平平无奇的、寡淡的青春最后留给他的一份礼物。 那个大叔不曾料到他敢出手,是以懵了一瞬,就趁着这短暂的时间,江沐拉起谢镧就跑。 谢镧手上的画架和画具撞在一起,发出一阵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但这微不足道的小事被他们丢在脑后。而对于后果左顾右盼的担忧,对那人的憎恶,好像都随着那一拳出去,再也找不回来,被留下来的,只有疯狂。 第7章 窥见 两人奔跑时堪堪带起的风将地上的灰土吹得飞扬起来,一停下,江沐双手撑着膝盖半蹲下来,一不小心就深深地吃了一口灰,不住地咳嗽。 谢镧朝四面看了看,旁边是柑橘园,路两旁都栽着他们那么高的柑橘树,隐蔽性极好。而且他们也早已远远地把他甩开。 江沐很久没有这样高强度的运动了,此刻疲惫无力,眼睛却还在滴溜滴溜转着,看向两旁的柑橘树。 特意培育出的柑橘树形非常圆润,远处看去就像一个墨绿色的球。拉近来看,树叶非常厚实且茂密,风一吹,和叶子一个色的墨绿色果球就被推出来。 他对这果树来了兴趣,凑到跟前去,一根手指戳了戳眼前青涩的果实。 “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这叶子跟橘子一个色的。” 拎着画具跑了一路,谢镧也有点累了,但看了看手上的画具和满是泥巴灰的土面,还是没有放下来。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回了一句:“因为它还没熟。不能吃。” 江沐一脸无语地往回看看着他,“我!当!然!知!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面发生的那件事,江沐在他面前放松了许多。之前他总是瞻前顾后,因为从谢嘉佑那处听来的谢镧惨淡的身世,让他总是下意识带着怜悯和小心翼翼,不仅怕触及逆鳞,又不能太过刻意让他发现自己不经过他本人就知道他的悲惨童年。 经此一役,他拥有了撕开那层窗户纸、看见他不为人知的过去的权利,可以光明正大地避开那个禁忌话题。这份关切真正地拥有了实体,也终于可以被当事人看见,那名为“不希望他难过”的温暖。 但是江沐并不打算问他,有的人喜欢倾诉,也有的人并不喜欢回忆痛苦的过去。谢镧明显不是前者,这么做无异于揭人伤疤。江沐也更喜欢那种人群之中,那种隐秘的默契。不需要时时刻刻将自己为他做了多少挂在嘴边,他们心里都清楚,就好。 抛开自己内心乱七八糟的想法,江沐回到橘子身上,他想起来一桩旧事,一边回忆一边说:“谢嘉佑先前跟我吐槽说,超市里卖的不如你们这的好吃。我问他为啥,他说你们采摘的时候为了方便运输,摘得都不是全熟的,太熟的路上颠两下就坏了,而且不好储存。” 谢镧点了点头,“摘的时候确实得注意,太熟的都是留着自己吃,不卖的。” “难怪啊,超市里买的总是酸酸的。我还以为本来就这味呢,原来是没有熟透。那它什么时候才能熟透呢?” “得十月末了。” “那无缘了,这个时间我早就走了。” 谢镧问他接下来打算去哪,要不要另找地方画画。 江沐撇了撇嘴,说:“不去了,被他搅得没兴致了。” 谢镧用那只拿着画架的手一指,“那边有条野生的小河,你下次想去钓鱼可以去那边。” 这一指江沐才发现他还一动不动地拎着自己的画具,哭笑不得,连忙拿过来一些帮他分忧,嬉笑两声“怎么也不吭一声,拎这么多东西拎了一路。不累啊?” 谢镧睨了他一眼,“给你我们就跑不掉了。” 猝不及防被放了冷枪,江沐愣了下,发现他在说自己那“形同虚设”的体能。也不生气,反倒哈哈大笑起来。他很欣慰,谢镧如他所想,真的放下了些许防备。 “是啊。多亏我们力大无穷的谢小镧同学!乘风而来,如同神兵天降,粉碎他的阴谋,为我的钱包保住了二百五。” “……”谢镧被他夸大的说辞雷得无言以对。 两人往下山的方向走去,江沐没能抵住好奇的诱惑,摘了一个想尝尝看。他之前很爱喝一款金桔柠檬水,其制作材料之一金桔就跟眼前没长熟的柑橘一模一样。他有点迫切地想要知道二者区别。如果只是酸的话那倒没什么,他本身也嗜酸。 谢镧对这种明显的作死行为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江沐见他未阻拦,便再没有顾虑。没熟的缘故,皮很硬很厚,江沐只能一点点把它剥下来。柑橘皮酸涩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来,它的滋味已经初见端倪,若是江沐此时停下来倒也没事。但此人偏偏有些猎奇的成分在身上,没给自己反悔的机会,直接一鼓作气把果球闷了。 刚进去嚼了一口他就吐了,没有被充分咀嚼的果肉、被刺激出的唾液混杂着一起被吐出来,唾液糊住了他半张嘴。 谢镧很贴心地留给他自己整理的时间,撇开头没有火上浇油地围观他。 “呕。又酸又苦。”江沐大着舌头说。因为过酸而分泌得唾液黏性极强,很顽固地沾在他嘴边,挂着延伸出长长的一条,随着江沐说话的动作微微摇晃着,却怎么也不肯下来。 江沐弯着腰,发现怎么甩也甩不下这长长的一条口水。他人一晃那一长串口水也跟着晃,又不敢幅度太大怕口水沾身上。他还小心翼翼用脑袋画了个圈,结果那串口水只是上下跳了跳,像是在嚣张地挑衅,“怎么样也拿我没办法啦”。无奈之下求助场外援手。 “给我纸巾。” 却并未得到回应。抬头一看,发现谢镧站在不远处,背过身,肩膀小幅度地微微上下抖动,暴露出了此人正在偷笑的事实,以至于都没有听到江沐的话。 “喂…”江沐一脸无语,“先别笑了,给我拿纸巾。” 谢镧立马转头,又是一派正色,“我哪有。”摸摸口袋示意自己没纸,摘了片叶子将江沐嘴边那串口水挂去了。 叶子的边沿有点小锯齿,挂得江沐有点痒,他就伸手摸了摸。抬头一看,发现谢镧又偏过头去了。 江沐:“……”幽怨地盯住他。 谢镧好不容易憋住笑,一回过头看见他那幽怨的眼神,二人目光相碰,好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突然就绷不住了,俩人大笑起来。 “哎哟喂,笑得我肚子痛。”笑了好一会儿,江沐才停下来。抬眼一看谢镧,也刚刚从大笑中缓过来,脸上还被笑容占领着,笑得鼻尖和眼尾都有点红。说起来还是江沐头一回见到谢镧脸上那么生动鲜明的表情呢。 “笑够了就回家吧。”谢镧于是说道。不知是不是因为开心看什么都感觉称心如意,虽然谢镧表情又回归了冷淡的样子,江沐回去的路上总觉得他看起来明朗了不少。 谢镧拿东西到了门口,放下就准备功成身退。偏偏江沐一回来,就吆喝着,“爷奶我回来了!”把俩老人家喊出来了,谢镧走也不好,刚打个招呼,就被谢奶奶抓住了手,要拉他去吃早饭。 “我吃过了,真的挺饱的吃不下了。”谢镧也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几句这句话。 江沐就在一旁笑嘻嘻地看戏,间或帮两句腔,“对啊,小镧你再吃点嘛”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被谢镧放了两记眼刀才闭麦。 “那带点回去饿了再吃。”于是短裤的俩兜都被塞了白煮蛋,这才让他走。 江沐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老太太的关爱轮到他了。 “大早上的去哪里耍去了?” 一想起今天早上那个贪婪的大叔,江沐忍不住直犯恶心,绘声绘色地讲述起了今早遇到的奇葩。当然选择性地略过了自己砸他那一拳的事。 谢奶奶与谢爷爷听过后对视一眼。她叹了口气说道:“多的是这种人哝!就爱贪点,你越退,人家越上前。小镧做的好,不然白白地招人家欺负!他这人我们也认得,隔壁村的仗着是个半大的村干部,本来就爱欺负人,真要碰上个硬骨头又怂了。总要跟人家争一争的,不然越欺负你这外乡人。”最后说得激动了,还伸出手指朝眼前的虚空指了指。 江沐在一旁听得起劲,手里还拿了两把谢奶奶给的瓜子。他没想到这人坏就算了,还这么欺软怕硬,早知道刚开始就该据理力争,态度强硬。果然对待某些特定的人,素质真的不必太有。 他在脑海里复盘起了今天上午的事,无可避免地想起来许多小细节。 “爷爷奶奶,我都还不知道你们什么名字呢?” 谢奶奶明显地愣了一下,“这熊孩儿,突然间问这…干啥”说着又笑起来,“好久没人问我名字了,人人见着都是一句奶奶…” “那是您特慈祥,看着就像亲的奶奶一样。” 这话把老人家哄得颇为开心,她似乎是陷入回忆地呆住了,过一会儿又说着:“你奶我小时候命没那么好啊,被家里人卖过来给他当童养媳。”说着戳了戳谢爷爷,“当时叫招娣噢,胡招娣。你爷后来读了两年书,说这名字不好,硬要给我改个。啧啧穷讲究。”虽然是有点嫌弃的话,却不见她嫌弃的神色,只见她露着大白牙笑着。 “后来啊,我就叫美玉了。”说到这,好似是有点不好意思样的,偏过头去看了看谢爷爷。 谁人回顾自己年轻时有些中二的事不会不好意思呢,谢爷爷也不免俗,忙叫唤着让她别提了。 “哼这名字取得不好吗?也不知道谁天天去街坊邻居那里炫耀。”谢爷爷末了还忍不住说道。 谢爷爷的名字就没迂回曲折的过去了,他名“富国”。至此,江沐内心对他的画像也生成了,他看谢爷爷天天收看新闻联播,是一位十分关心祖国的老人家。 江沐一一记下了,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们一样。他学着谢奶奶叫他那样,开始叫她“小玉”。谢奶奶刚开始还颇不自在,控诉江沐不够敬重自己,要抄起扇子拍他。但其实内心欣然接受这个新称呼,好像她也跟电视里一样,多了一位“忘年交”朋友,而不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留不下一丝痕迹的别人家小孩。 对于谢爷爷,江沐则是用一种更为稳重的语气,叫他“谢同志”。谢同志本人肉眼可见地喜欢这个称呼,一听就昂首挺胸,好像是要上战场一样的郑重。 吃过早饭之后江沐去叫了谢嘉佑起床,又是照例地一番互损,就回自己房间了。 他想着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情还没做,一边一脚踏进了房门,然后就看见了床上孤零零呆着被自己遗弃了的手机。拿起手机那种忘了点什么又死活想不起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对了…那天修手机的钱忘了给谢镧!他记得自己当时急于给他展示画作,只是添加了,但是还没有把钱发回给他! 江沐一拍自己的木鱼脑袋,赶忙点进去了他俩的聊天框,转了两百过去。 另一头。 谢镧对着手机上弹出来的转账信息发了会儿呆,刚点完收款,屏幕上赫然出现一个猫猫头的“谢谢你”表情包。 还整得挺少女心。 他想了会儿应该怎么回,跟别人聊天不是自己的强项,他可能只擅长在旁边干巴巴地充作解释的旁边或是背景板。 当闪光灯突然打到他身上,他能予以的只有愕然。但是他并不想让观众失望,脱离以往背景板的自觉,努力地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木讷。 “也谢谢你。”他回道,句子的末尾还缀了两朵玫瑰花。 谢谢你为我作那幅画。 也谢谢你替我出的那一拳,真的很解气。谢镧家里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他还小的时候,就被同龄人取笑,小孩子的恶是更加直接的,他们的欺负可以没有任何缘由,更何况谢镧身上背负着这样“不光彩”的身世。小时候的谢镧还没有戴上那名为“高冷”的面具,他常常对那些人大打出手,然后接受双方家长的联合围攻。 对的,没人站在他身边,哪怕是他自己的亲人。他的外婆是个老封建的中式家长,不问缘由,你打架了你先动手了就是你的错。“再怎么样也不能打人!像什么样子”一方面是给对方家长一个可以息事宁人态度,另一方面也是骨子里的优先责怪自己人的思想。 这样的次数多了,再多的血气也被耗尽了,他开始变得麻木,也不再理会外界的声音,“与我无关”他内心这样想着。他一层一层给自己裹上坚硬冰冷的外壳,不再叫其它人有可以攻击的弱点。 后来,他就真的像外婆所希望的那样,“耳闻心不烦,目见心无感”。那些人眼见说这个逗他没反应,也渐渐不怎么说了,去寻别的消遣了。是以今天那个人说起的时候,他有种恍然如世的感觉,更别说顾得上愤怒。 可是这一次,长大后再没打出去过的拳头有人替他打了。那一拳好像也打碎了封住那部分自我和情绪的坚冰。 这下轮到江沐意外了,但他没能意外很久,很快就被谢嘉佑叫去做事了,手机都没来得及熄屏就走了。 谢镧摊着手机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回音就开始摆弄起来。他点进江沐的头像,他的头像是一幅油彩,画的是他的自画像,眉眼弯弯,笑容灿烂,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对着镜头着“耶”。 一点进朋友圈那更是不得了,一眼划不到底。此人可能是天生的话唠属性加上多愁善感,屁大点事情都能有点感触发个朋友圈。最新的一条就是给他画的那副画作,不过拍得很糊,看不清脸,应该是为了保护隐私。 配文是,灯火下回顾众生后垂眸的少年。 谢镧:“……” 他的好表哥谢嘉佑点了个小红心,还评论了句“哟。江大师又出新作了!” 谢镧虽然对江沐有点啰嗦生怕别人听不懂他意思的起名方式表示无言以对,却也没忘记献上自己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圈的小红心。 点完之后他继续往下翻着,看他去别的地方旅游拍的照片。正翻得入迷之时,听见他外婆大喊:“小镧!帮我来打桶水!” “马上来!”答话的时候他又趁机往下翻看了几条,这才放下手机去帮忙。 第8章 崴脚 住在乡下这段时间,江沐彻彻底底地过上了“隐居生活”。 每天清晨,鸟语把他从睡梦中叫醒;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的古色古香的床幔;山间的清丽景色是他洗漱的背景墙。尘埃落定的夏天,他常常在傍晚时分四处闲逛,抓捕能带给他灵感的瞬间,或是帮忙带带两个猫狗都嫌年纪的小孩,日子过得清闲又自在。 乡下的生活给他带来了许多新奇的体验,其中他最爱的就是那一锅柴火灶烧出来的饭菜。不像电饭煲蒸出来的紧实,柴火灶做出来的饭很松软,还自带一股清甜气味,他一顿能干个两大碗。在这住了一段时间的江沐已经熟悉了这“山路十八弯”路况,这天他为自己心心念念的柴火饭上山,补充原料。 又是一天傍晚,晚风送走夏天的燥热,他背着谢嘉佑的爷爷亲手扎的背篓,晃晃悠悠地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偶尔停留,拾走树上掉下来的枯枝烂叶。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他这次出门记得带手机了,当然这也导致了他的速度变慢,总是走走停停,拿出手机咔咔拍照。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才彻底放下了手机,专心拾柴火。 这边,江沐捡起了一根枯树枝。那头,谢镧踩断了一根枯树枝。 谢镧的家里只有他和他外婆,没什么稳定收入,仅仅靠着亲戚的帮扶肯定是不够的,所以他们家里包揽了多项业务,像什么木工活、种菜、种田、种山茶树、养牛……本来牵牛是外婆做的,但是外婆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太好,山上可以放牛的空地坑坑洼洼的,谢镧呆在家里的时候就不会让她去干。 这天傍晚,谢镧出门把牛给牵回牛棚。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迷迷糊糊放牛的时候绳子没栓好,他来到早上栓牛的那棵树前,绳子不见了,牛也不见了。 这只牛已经养了挺久,是有灵性的,谢镧觉得它应该不会走太远。谢镧跑去旁边空旷的草地上,边走着边四处张望,果然找见了远处草地上有一大块棕色的阴影。忙往那处走去。 牵好牛了他就往家的方向走去,一牛一人,一路上只有牛蹄踏过草地的声音。这片地的草很肥沃,是因为临水的缘故,但是谢镧几乎没有带它来过这里吃草,因为这里就是他的母亲丧生之处。 望着那片平静的湖水,他的思绪不自觉地飘回那个阴雨天。那时候的湖面不似现在的平静,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湖面,上方还盘踞着打捞的机器,整个湖水就像是沸腾了一样,它咕咕噜噜地吐出了点东西出来。 是他母亲已经泡肿了的尸体。 一不留神,脚下踩中了一根枯枝,“咔嚓”突然一声响动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就像被惊到的飞鸟一般扑腾翅膀,他脚下一个踉跄,摔入了他害怕外婆跌倒的坑坑洼洼之中。他脚下传来一阵剧痛,几乎无法用力,只能半趴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湖水。 从小养大的牛仿佛有所察觉,在身后大声叫唤起来:“哞~” 江沐捡完最后一根枯枝,就打算回去了。临走时,他想起自己那天没画完的那副水库画,当时被那个坏大叔打断了,后来一直搁置着。想了想,他还是打算把它画完,既是一个纪念同时也是一个警醒,希望他自己能“吃一堑长一智。”时间已经隔得有点久了,记忆已经慢慢模糊,所以他绕了点路,去那处水库拍个照片。 一到那附近,他就看见水库旁边站了个人;再走近一看,发现是谢镧;再一凑近,发现他正金鸡独立站着。 江沐看他一手拽着牵牛的绳子,单脚点地半蹦着走,额头冒着细细密密的汗,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疼的。 他忙过来扶住谢镧,问他怎么回事。 谢镧摇了摇头,只说:“没事。” “这是摔到了?单脚走也不方便,我背你吧。”江沐皱着眉,面色担忧地说道。 “不用,很快就能好。”一边说着,谢镧一边把伤到的左脚再往下放了点,这半只脚掌着地后站得更稳了些,他就松开了江沐扶着他的那只手。打算自己走。 江沐看他脚受伤了,却还倔强地强装无事,有些无奈,又怕自己再劝,他为了表示自己一切正常再继续迫害他那条伤腿,就没再说背他的事。 江沐只把手又伸到他眼前,让他继续扶着,谁料这二世祖瞥了一眼,说:“不用,我自己可以。” 江沐:“……”他想把这个逞强怪打晕了背回去。 看天色越来越暗了,江沐怕等会儿天黑了他更难走,就没再纠缠,只是接过他手上的绳子说:“我牵着它它就会自己跟上吗?还是要拽它?” 好在这回他没有再说不用了,面色也缓和了下来,说:“试试。” 于是就变成了谢镧在前面走着,江沐在后面牵着牛不远不近地跟着。谢镧左脚不能完全落地,只能足尖一点,右脚跟着蹦过来,就这样一深一浅慢慢地走着。江沐在后面跟着他走路的节奏慢慢走,山上的路坑坑洼洼的,天又暗了,他怕谢镧没看清再摔了,就用手机在后面打起了手电,照着前面那人的路。 本来这段路也没有多长,但是因为他们的行路的速度,生生走出来了几里路的感觉。 谢镧家有个独立的小院子,外面围着红色的砖墙,墙头上还有偷爬上来的葫芦藤,结了几个小小的葫芦在墙头上垂挂着。打开生锈的铁门,房子两旁都种着蔬菜,角落里还有一口井,用一大块木板遮盖着,院子正中央是一个三层左右的自建房,此刻里面真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在谢镧的指示下,江沐把牛牵入了三层自建房旁边的一个小平屋,水泥盖的,外面没有刷漆,里面的地面上铺着稻草,这就是这头牛的家。牛很温顺,几乎不用江沐刻意引导就自己进屋了。 江沐关好小隔间的门出来,正好此时屋子里的人听见响动走了出来。 一个身材矮小、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从大门走了出来,刚一出来就和旁边隔间门口的江沐打了个照面,她扶了扶滑落至鼻翼的老花镜,端详了半天,问道:“你是哪家的?怎么在我家?” 因为用的是方言,江沐没有听懂,就看向谢镧。谢镧用方言跟她解释道:“他就是谢嘉佑家来的那个同学,路上碰到了帮我把牛牵回来了。” 老太太露出一个亲切慈祥的微笑,想来拉着他进门,“上次嘉佑来给我送菜的时候跟我说过啦,我记得。小后生长得真清秀,我上次去美玉他们家的时候你正好不在……”还是方言。江沐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词汇,这么长一段话落在他耳朵里就是一长串的咕噜咕噜。他向谢镧投去求助的目光,谢镧此时并没有顾得上这边,正低着头。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谢镧那只伤脚已经彻底着地了,就像他平时那样站着,想想就很疼,江沐忍不住替他龇牙咧嘴了一下。 江沐尝试与她沟通,“奶奶,我听不懂你们这边的土话。”话一出口,谢镧的外婆愣了一下,好在她虽然不会说普通话却还是听得懂的。她点了点头,口音有些怪“奶奶也不太会普通话。” 发现谢镧外婆听得懂普通话之后,江沐就开始告状了:“奶奶,你外孙在山上摔了一跤,走不动了。” 谢镧未料到话题突然扯到自己身上了,猛地一抬头,一脸的茫然。 江沐看他那脚就知道最轻也是扭伤了,到家了还这样逞强,什么都遮掩着,不如他来替他捅出去,不然都不知道他能拖延到什么时候处理。 老人家最怕摔跤,同时也对别人摔跤敏感。谢镧外婆肉眼可见的着急,巴拉巴拉一堆江沐听不懂的土话出来,还尝试把谢镧推出院子。江沐看了,忙走到他们身旁,扶住谢镧,回头对她说:“我带他去看就好了奶奶。” 谢镧外婆还在身后叮嘱着什么,江沐听不懂,头也没回,胡乱回了句“知道了!” 卫生所里有驻村医师,正在门口的大树下边乘凉边吃着饭呢,远远就看见一个人架着另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走来了,放下碗筷过来帮忙一起扶。 “这是怎么了?”万幸他说的是普通话,江沐担心了一路万一自己语言不通,这臭小子嘴硬不肯多说怎么办。 “他在山上摔了一跤,左脚好像扭到了。”江沐把他扶到椅子上,又找了把椅子搁在他前面,让他把脚放在上面。 “脱了鞋子和袜子我看看。”医师说道。 谢镧慢吞吞地脱鞋和袜子,把这个简单的过程拖得无限长。考虑到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很有自尊心,总是在某些奇怪的地方跟自己还有别人较劲,江沐很理解,安顿好他之后就借口热出去吹风了。 这里的医师看病经验丰富,还是很有水平的,诊断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就是扭伤。又因为谢镧执意自己走回来,一路上或多或少又伤了些,更严重了,整个脚踝肿得像馒头一样。 他先拿了个冰袋给谢镧,让他冷敷,又给他开了些涂抹的药。 江沐在外面等了十几分钟,等他敷完了就把他送回去。那个医师很负责,他们临走时还在后面叮嘱道:“明天记得用热水敷敷!那个药一天抹三次,哎!你监督他!伤了脚就好好养着,别再像今天这样用脚,看看肿得跟什么样的。留后遗症了有你哭得。要爱惜自己身体知道吗?” 江沐在前面架着谢镧走,又是头也不回头的一句“他知道啦!”一边走一边偷偷欣赏谢镧被训后吃瘪的表情。他见过对方被热情簇拥下无措的表情、见过他解释时认真的神情、还见过他抛却一切大笑的模样,他平日里总是像个小大人一样,这还是江沐第一次看见他被教训的表情呢,实在新奇,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谢镧有所察觉似的,突然转头看向他,江沐还没来得及收回偷笑的表情,就被正主抓个正着,假装严肃,忙正色道:“听到了没有,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体的尾音还没说完,他就装不下去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镧:“……” 第9章 探视 月光一言不发地照着二人回家的路,生满红色铁锈的大门此时正大开着,老太太坐在庭院中的藤椅上,远远看见他们来了,举着拐杖慢慢走过来。 “送我到这里就好了,你快回去吧。”谢镧拿下了搭在他肩上的手。 江沐看了看眼前小老太太瘦弱的体格子,又往下瞅了瞅江沐肿胀的脚踝,往下一蹲,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肩膀一架。 “刚被教训了还继续逞强,你怎么上楼?单脚蹦上去吗……”说着就继续架着他上了房前的阶梯,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老太太走在他们前面打着手电,讲着有些拗口的普通话,“多撒你咯今天。”江沐愣了会儿,才发现她是在说“多谢你”。 “没事的奶奶,正好碰上了嘛。”江沐在谢镧胳膊下着对她挤出一个春风和煦的笑容。 谢镧的房间不大,却很整洁很协调。一进门,看见的就是那扇向阳的窗子,淡绿色的窗帘半合,尾巴微微地扫在一旁的凉席上,投下波浪线阴影。床尾放着木质的桌椅,桌子上还留着主人匆匆离去而没有收走的纸稿。如果江沐此时稍微细心一点,就能发现那堆混乱的纸稿之中露出了自己杰作的一角。 江沐一边说着“小心,小心,慢点。”一边轻柔地扶他到床上,然后又像在卫生所里一样,把椅子端在他面前,让他搁在上面。 做完这些,江沐把医师对他说的那些事项原封不动地向谢镧外婆重述了一遍。 “一定让他这段时间少动点脚。”最后江沐叮嘱道。谢镧外婆连连称是,然后就像寻常老人一样,非要拿出点东西招待,尽管江沐一直说不用,她恍若未闻,自顾自说个说个不停。 “吃不吃点江米条,我去给你拿。” “奶奶,不用不用,我吃过晚饭了。现在很饱。” “还有桃酥,泡着牛奶一起吃最好了。” “真的不用了……”江沐有些无奈,脸苦了下来。 老太太边走边嘟囔着:“冰箱里好像还有点果冻…” 江沐放弃了,不再看向她离开的方向,转而看向房间里的另一个活人。 谢镧不甚自在地转开头,目光不小心落在桌子上的某处,瞳孔剧烈收缩。 江沐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幕,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没…没事。”然后推了床旁边的江沐一把,“你快回去吧。” 江沐有点纳闷,也就几天没见,怎么又变回之前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了。 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手放在谢镧肩膀上拍了拍,老大哥的势头做足了,说:“那行吧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 谢镧目送着他离开,一看他把门合上,就迫不及待拖着自己的左腿蹦上床前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幅画。幸好江沐没有仔细看,桌子上的另一角放着一堆木料,颇具画框的雏形,旁边还放着些小钉子,他还没有做完。 这个画框是他自己做的,他跟着村里的木匠学过几年的手艺,但是毕竟不是当做谋生的手艺来学,功夫不到家,所以做的很粗糙。 出于某些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他并不想让江沐知道,即使他清楚,江沐看到自己的礼物被如此用心的对待,肯定会很高兴。 有的少年人总是羞于袒露自己的真实想法,谢镧更是这其中的战斗机,拧巴非常,倔强得很,嘴硬堪比钢筋混凝土,誓死不肯透露出一点脆弱和想法。 所以江沐被他反复拒绝后,选择只在背后默默为他掌灯,歪打正着地维护了少年人那一点不被人理解的自尊心,给予了他充分尊重,而不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却不顾他的想法。为他掌灯的那一束光,又驱散了童年黑暗记忆带给他的阴影,使他不再沉浸在那一方,像被水草缠住般的阴鸷与痛苦。 他在前头沉默地走着,却不是一个人。回忆强硬地要拖他下水,他却找到了一块水上浮木。 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小心地收好了画稿。 谢镧外婆进门了,她迟钝地左顾右看,问:“那个小沐呢?” “我让他回家了。”谢镧淡淡地说道。 “我转身拿个东西的功夫你就让他走了。你这小孩儿太不懂事了,人家是客人呐,太没礼貌了。”谢镧外婆戳了戳自己的拐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他都说了他吃饱了。” “那也能带走后头再吃嘛。你倒好,还来赶他回家。”谢镧外婆抱怨了几句,就去把东西放回原处了。 江沐一回家,他的好兄弟就蹿了上来,从后头勾住了他的肩,把他的头压低了点,强行跟他“好哥俩”,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快说,你干啥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又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身后,放了手,“你捡的柴呢?” 江沐一呆,“完蛋。”然后打算转身再去一趟谢镧家里。 “你今晚到底干啥去了?篓子呢?”谢嘉佑看着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摸了摸自己的寸头,一脸疑惑。 “做好人好事去了!等我回来跟你说。”江沐头也没回。 等到了谢镧家的宅子门口,却发现大门禁闭,从门缝处看里边似乎还挂了把锁。入夜后的村子很安静,除了偶尔传出的几声狗吠,再听不到其它声响。江沐不想在外边大喊大叫叫人开门,他感觉太跌面儿,就打算明天再来,顺道探望探望病号。 第二天江沐起了个大早,顺道把谢嘉佑闹了起来。开玩笑,早起赶集这么有意义的事情怎么能不叫上好兄弟一起呢? 谢嘉佑抓了抓他的鸡窝头,烦躁地说:“干嘛非要这么早去啊?” 江沐一脸无辜,“晚点那么晒那么热,出去不是找罪受吗?” 谢嘉佑:“并没有觉得早起就不是受罪谢谢。”不愿意归不愿意,洗漱完之后他还是任劳任怨地去隔壁借了辆电动车,载着江沐走了。 江沐还没在乡镇赶过集,准确来说,他都没怎么逛过街。父母工作太忙,对他又是放养式教育,没怎么享受过亲人一同逛街的乐趣。 是以当他看见前头那位父亲将自己的小儿子高高举过头顶,嘴里还在说着“喔哦!飞高高了~”,小儿子高兴地眉开眼笑,一旁的母亲也捂嘴笑着看这一幕,他盯着看了很久。 一旁的谢嘉佑突然把脸凑到他跟前,贱贱地说:“叫我一声爹地,我也让你体会到这种父亲般的关爱,高高举过头顶喔~” 江沐笑着骂了他几句。 乡下赶集简直突破他的想象,本来就不宽的道路两旁堆满了摊子,有卖菜的、卖小吃的、卖玩具的、还有一长串卖衣服鞋子的摊子,琳琅满目、暇不应接。 江沐和谢嘉佑被密密麻麻的人群裹挟着,还没忘记买点小吃。江沐来到一个油炸的摊口买了点炸货,味道很不错,刷上酱料麻麻辣辣。他还打包了点给家里头嗷嗷待哺的小孩。转念一想,想起来医生对谢镧的医嘱,好像是有清淡这一条,就计划着给他买点别的东西。 正巧前面路过一个西饼屋,刚烤完的一批小蛋糕新鲜出炉,香味扑了江沐满面,于是手上就多了一提装着小蛋糕的袋子。他们又去超市里买了点新奇的玩具和生活用品,这才骑上小电驴满载而归。 江沐和谢嘉佑先去了俩小孩的家里,塑料袋的香味率先钻入他们的鼻腔,他们原本正坐在电视机前专心致志看电视呢,一闻见味道立马蹦起来。 俞清苋原先住在城里,暑假才来外公外婆家住着,乡下交通不便,他已经好久没吃到这种街上才有的“垃圾食品”了。 俞清苋的眼睛一亮,顿时扑了上来,嘴里还叫着:“是朝廷的赈灾粮下来了吗!”江沐头一歪,看见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那一幕,是官员正在发放赈灾粮的镜头,底下的群众一边感叹着皇恩浩荡,一边磕着头。 再一低头看俞清苋,及时地止住了他下跪的动作,江沐不禁一哂,道:“免礼吧。”他十分佩服这古灵精怪的小崽子如此优秀的模仿力。 零食小吃对小孩的诱惑力自是不必多说,不过多时他们就吃了个精光。江沐拿出小礼物,一个是给小文静的芭比娃娃,里面还有配套的衣服,是他精挑细选的。俞清苋的礼物是谢嘉佑挑的,貌似是风靡于小男孩间的一种玩具。 小文静收到礼物的时候都要惊喜地哭出来了,她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外地打工,平常都是爷爷奶奶带着她,一个月能跟着上街一次就不错了。她也想要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芭比娃娃,但是爷爷奶奶从小就教导她要节省,家里头没钱,她一直不敢提。只有一次去买衣服的时候,看着摊子上的芭比娃娃入了迷,爷爷奶奶终于发现了她的想法。 他们问她的那一刻她差点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得到了,可是他们询问价格的之后,奶奶发出了一声“啧”,“这么贵,你们怎么不去抢钱?”小文静就没再说她想要,她知道家里没钱,父母要负责她和在城里读书的姐姐的生计,工资用来填补一个个生活里的空缺,再没有什么闲钱给她买这种“没用的东西”。 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如此轻易地获得了之前求而不得东西,仅仅只是因为她对江沐哥哥随口的倾诉。 “江沐哥哥是圣诞老人!”小文静下了最终的结论,掷地有声。 门口进来了两位老人,似乎是被这边的声音惊动了。他们就是谢文静的爷爷奶奶,也是俞清苋的外公外婆。 照例又是一番招待和推脱。 文静的爷爷看着有点威严的样子,总是板着张脸,文静被他一盯就发毛,忙解释着:“娃娃和玩具都是江沐哥哥自己给我买的,不是我让他们给我买的。” 江沐看她如此害怕,担心她被骂,也跟着一起解释,“我来这边玩,白吃白住的,想着买点东西送给小娃娃。” 小文静爷爷突然就笑了,他不笑的时候一派威严的,样子,笑起来了却是满脸褶子,笑纹很深,堆在一处,看着十分慈祥。他伸手把小文静抱起来,对着江沐道谢,“多谢你咯,改天来我们家吃饭,让她奶奶给你做顿好吃的。” 江沐只能说好。谢嘉佑也要来分一杯羹,凑上来,“还有我呢!我也买了东西的。” 文静奶奶也眉开眼笑的,一边摸着俞清苋的头一边说:“来,你们都来!我给你们露一手。” 江沐带着他们去谢镧家里,路上跟他们说了谢镧的惨样,“你们小镧哥哥腿扭伤了,不能下床。你们过去要让他开心开心哦。” 结果,谢镧卧室内。四个人并排站在谢镧床前,围着谢镧,颇有一点教导主任挨个训人的阵仗。 俞清苋率先发动童真无邪攻击,他看着谢镧架在椅子上的腿,表情夸张,“镧哥哥,你的脚现在好像猪蹄啊。” 谢镧:“……” 小文静一副哭天抢地的模样,“呜呜呜呜小镧哥哥是不是脚坏了,以后再走不了路了。” 谢镧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谢嘉佑在旁边不甚厚道地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江沐扯了扯嘴角,拉开扑到谢镧身上哭的小文静,“行啦行啦,你们谢镧哥哥只是扭伤了脚,过段时间就好了。” 谢嘉佑坐到他旁边观察了会儿他肿胀的脚踝,啧啧道:“肿这么大,伤得不清啊,今天怎么样?” “好点了。” 江沐拿出给他买的小蛋糕,“今天去市集上逛了逛,随便买了点给你吃。” “谢谢。”谢镧接过来放在床边,然而不抵旁边两只小崽子热烈的眼神,分了点给他们吃。 “前边儿吃了这么多还吃啊。今天要不要吃午饭了。”谢嘉佑拿出大人架子来,教训道。 沉浸在美食里的二人并没有理他。 第10章 窘迫的钱袋 几个人在屋子里聊了会儿天,话题大多是他们三个“原住民”过去暑假的捣蛋岁月。江沐插不上话,百无聊赖地四处看着,目光就不自觉地落在窗外的枝桠上。 上次来谢镧家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什么也看不清。他刚刚才发现,谢镧屋里的窗户貌似是正对着院子里的竹林,硬生生挡住了这向阳房子的采光。不过这点对于夏天来说倒是极好的,房子里凉凉爽爽,不时还有三两风拂过。 谢镧注意到了这头江沐四处乱转的好奇目光,仰了仰下巴,示意他可以四处看看,“你随意。” 江沐得了赦免,留下谢嘉佑一人招架俩小孩儿,并私自把帮病号解闷的任务全权交予他,自己去下边逛了。 他没想错,谢镧房间正对的是院子的后门,那地方种着一片儿竹子。令他没想到得是竹子旁边还有个木头做的亭子,螺旋上升的木质楼梯,顶上正好是二楼的高度。 他爬了上去,坐在亭子里俯瞰后山的风光。 照谢嘉佑所说的,谢镧的母亲原先发达过,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她的“丈夫”回老家,风风光光地摆酒席,还专门把自家老房子修缮成现在这副样子。 无论是院子设施还是设计,都可见修缮者的用心。只可惜造化弄人,当初的一切的繁华已经满目疮痍。抹着漂亮漆色的大门现如今布满铁锈,无人打理的草地被鸡的粪便占领,就连现在江沐所在的亭子,也是红漆脱落,霉痕遍布。 鸡群在不远处草地上撒欢,它们用爪子扒开泥土,翻找可能存在其中的小虫。当初谢镧的母亲站在高处看着底下工人铺草地,满心期待,满眼欢喜。她以为带母亲摆脱了贫困,所以将院子修成富贵人家的模样,为了照顾母亲不方便的腿,还特地在院子里铺上草坪。 可是现在的江沐同样站在高处,所看到的却一点都不像是谢镧母亲所期许的模样,如同他们家的生活一样,完全脱离了原先的轨道。 “江沐!”他突然听见谢嘉佑大喊他的名字,这从那种悲伤凄凉的情绪里跳了出来。 “哎!”江沐两步并作一步,大步流星走下了亭子,来到前院,看到谢嘉佑正四处张望着找他呢。 “不聊了?这么快就走吗?” “昂,咱走吧。对了,谢镧不是腿伤着了嘛,地里活只能他外婆干,她腿脚不太好,我等会儿傍晚帮她去摘西瓜。” 江沐震惊于谢嘉佑这个懒蛋此时展露出的责任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了他肯定,边点头边说“那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时间再次来到了傍晚,江沐随着谢嘉佑一同来到了瓜田,谢镧的外婆春莲拿了个蛇皮袋子放在田埂上,不停地对着他俩道谢。 谢嘉佑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平时叭叭的小嘴巴打了蔫儿,竟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江沐只好道:“奶奶您不用太客气,我第一次来农村,啥都新鲜,我觉得好玩儿,您不让我干我还不肯呢。” “热了就赶紧下来哟,奶奶谢谢你们哦,都是可好可好的孩子,晚上来奶奶家吃饭,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他们也只好答应下来。毕竟跟人交往得有来有回,只一味付出,不过是加重对方的心理负担。 “如果那个瓜藤枯了,你用手敲起西瓜发出的是嘭嘭的声音,那就是熟了,可以摘。”江沐把谢镧外婆说的判断办法熟记于心,开始对地上交叠的绿色瓜藤下手。 瓜藤很扎手,他和谢嘉佑都戴了手套,不一会儿,两个人就一前一后搬起沉甸甸的西瓜,将它们送去了不远处的蛇皮袋里。 谢镧家的瓜田很大,主要是为了卖钱,毕竟他们家没有青壮年劳动力,一老一小,只能靠卖初级农产品获取收入。 所以这次谢镧伤得就十分不赶巧了,正好是收西瓜的时候。俩人忙活了许久,等到日落西山,西瓜也没有全收完,只好明天再来。他们扛起沉甸甸的蛇皮袋,放在板车上,这关系到谢镧上高中费用的西瓜,就这样被他们推了回去。 回来之后,饭也做好了。 江沐和谢嘉佑累得满头大汗,谢嘉佑更是,直冲进门抢了俞清苋小朋友的水碗,边喝边发出“咕咕”的声音。 他用手一擦嘴角,边喘着粗气边说:“哎呀妈,可累死我了。” 俞清苋捂着鼻子转过身去,“哥哥你身上臭死了,洗个澡再吃饭嘛。” 小文静一锤他脑壳,“你怎么能这样说哥哥呢,哥哥可是刚干了活回来的。”是的,这俩小孩又来串门了,仗着每家的长辈都喜欢他们,成天四处蹭饭,指不定是听说他俩帮忙收瓜,灵得跟探测仪一样的鼻子早早便闻见了大餐的味道,来谢镧家里做好准备了。 谢嘉佑一抽嘴角,给出一抹坏笑,“嫌弃哥哥我是吧。”一把将俞清苋抱起,跟他来了个亲密接触。 “啊啊啊啊啊!”俞清苋小朋友可是有洁癖的,努力挣脱却离不开他表哥的魔爪。还是江沐救他于水火之中,轻轻掰开谢嘉佑的手。 “好啦好啦。别闹了。” “行吧,今天就放过你。”谢嘉佑放了手,俞清苋赶忙跑了,生怕他又出其不意给自己蹭一身臭汗。 江沐蹿去厨房里,谢镧奶奶还在拿着铲子炒菜。 “奶奶,我们先去家里换身衣服再过来,西瓜已经放在仓库里了。” “好好好,路上小心点哟!” 他俩便回家洗好了澡换好了衣服,再次来到谢镧家的饭堂。 这一次,谢镧下来了,他坐在了桌前,同外婆还有两个小孩一起等他们。 江沐一讶,“怎么下来了?” 谢镧好像是被他唠叨怕了,似在解释,“我单脚蹦下来的,没用左脚。” 好吧,江沐直接把他当半个残废看待了,强行忽略了他还有自我行动能力。 谢镧的外婆不善言辞,谢镧又不爱说话,还好有两个小孩儿在,整顿饭吃得还算热闹。 当俞清苋谈及自己被父母唠叨多时的成绩时,沉寂已久的谢镧突然开了口。 “小俞,你爸妈让我暑假帮你补习。” 小孩儿的筷子都惊掉了,长着自己的大嘴一脸的意外。 “什么?他们暑假都不愿意放过我了吗?oh!” 谢镧没顾他的死活,继续淡淡地说道:“你明年就小升初了,他们怕你没打好小学的基础,会影响后面的学习。” 俞清苋顿时垂头丧气,不似先前的活泼模样。 其实谢镧也很无奈,今年日照充足,西瓜收成好,价格会被压低,外婆的腿越来越差了,他不敢再让她下田种水稻,他们的收入在减少,但是学习的费用却一直在升高。 母亲留下的钱不多,是用在紧急事件上的,平时他们不敢随便动用。这样不至于哪天遇上什么突发事件,急需用钱的时候,他们什么都拿不出来。 他原本打算暑假去镇上找个暑假工的活干,打打杂什么的,但是扭伤的腿拖住了他的脚步。正好俞清苋经常抱怨父母对他的学习要求高,他就动了给他做家教的念头,只是苦于没有找到机会。 他知道俞清苋的父母发达,在城里买了房子,平日里并不缺钱花,从他们给俞清苋报一堆兴趣班中便可见一斑。 今天白天俞清苋的外公外婆知道他腿伤了,前来探望,俞清苋的外公是谢镧奶奶的哥哥,自家妹妹晚景凄凉,他们经常能帮则帮,本想着帮帮忙一起收西瓜。 “西瓜不愁了哦,嘉佑和他带回来的那个小同学说帮我收呢。” 谢镧听到这话先是一愣,他知道谢嘉佑帮忙收西瓜,是他拜托的。但他不知道江沐也愿意去,毕竟江沐平日一副什么都精心打理的样子,竟然也会主动去干这脏活累活。 机会很快就砸向了谢镧。他们在寒暄的时候,刚好俞清苋的妈妈给俞清苋的外婆打电话了,她是来问问俞清苋过得怎么样的。 “他在这边玩得很开心。”只是一直默默听着他们通话的谢镧突然出声道。 俞清苋的外婆有点惊讶,在她的印象里,谢镧可是不爱在这种场面出声的。 电话对面的俞清苋妈妈也愣了一愣,但是从他独特的音色里认出来谢镧。 “哦,是小镧啊。我差点没认出来你。”她轻轻地笑了笑。 “哎哟!我知道他肯定玩得开心的啦,这小子,啥也学不好,就光会玩了,不像你呀,学习那么好,下个学期该上市里的重点高中了吧。” 谢镧“嗯”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这位表婶每次看见自己都要往俞清苋的学习上扯一扯,目的达到了,话题成功扯向自己预期的那一端。 果然,对面的女人又开始恨铁不成钢起来,“我给他报补习课他也上不来,成天光想着玩,要是像你一样就好了……” “我可以帮他补习。”谢镧终于将自己的目的托盘而出,这是他第一次毛遂自荐,手心都紧张得出汗了,但是他的外表还是很平静,只有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正一下一下地快速击打着他的肋骨,昭示着他的紧张。 电话对面的女人愣了一会儿,然后又说起来,“天呐你愿意的话那就太好了!你跟他年龄相近,说不定更能教好他呢!那他就拜托你了。对了,我可不能让你白白给他补习,肯定是要给你钱的,别推脱啊!” 眼见目的达到,谢镧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后面反应过来,想起自己剥夺了俞清苋的暑假,他有些愧疚,只想着把每天补习的时间缩短,自己提高效率,好让他多玩玩。 俞清苋自然是百般地不情愿,直接撂了碗筷,打了电话向他妈妈询问,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恨不得捶胸顿足。 谢镧越发愧疚起来,只能给出保证,安慰道:“你放心,每天最多占用你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这话在俞清苋听起来更像刺激,毕竟他本来可以拥有完整的一天玩乐时间,但他又不能违逆母上大人的命令,只得答应了下来。 目睹了这一切的江沐只得感叹现在的孩子学业压力真大。 少了这个活蹦乱跳的活宝,晚餐吃得越发沉默,吃完后他们就各回各家,分道扬镳了。 路上谢嘉佑跟他感叹道:“今天好像西瓜结得多,他们卖得价又要压低了。” 江沐是半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但是他还是懂得那套市场理论,知道供应量大于需求量的时候,市场价肯定会被压低的。 谢嘉佑接着说道:“这些收成也不知道够不够他学费,我回去跟我父母说说,不行的话接济他们一点。” 江沐讶然:“这是他的学费啊?” “肯定不止这些啊,这些哪够啊。每年都是东拼西凑凑出来的。我们这些亲戚也会给一点。” 江沐这才真正地看到了人间疾苦。 江沐突然想起来那天谢镧的腿扭伤。怪不得谢镧会在这种时刻意外地逞强,又展露出超乎常人的自尊心。无能为力的事情多了,在自己尚能控制的范围内,他总是想着要去抗争一把。 亲人们的资助让他倍感压力,他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回报。江沐觉得这样的资助他可能并不会太愿意接受,毕竟不是借的,哪怕等到他将来有能力归还,这些亲戚也不一定会要。 江沐的父母平常放养他,只会往他的卡里匡匡转钱,平常也不大过问他的生活,他目前住在这里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本就充裕的资金更上一层楼。 他打算用自己的零花钱去做件有意义的事情,就当投资了。 江沐画人物的技术不是很好,谢镧人也长得标志,雇他当模特,不仅可以真正帮助到他的生活又不让他有压力,而且江沐自己也可以练练画画。 这个一石二鸟的计谋就这么定砖了,江沐十分满意,他在心里提前想好一套说辞,让这份帮助可以显得不那么刻意。 第11章 你来给我当模特吧! 翌日,艳阳高照,江沐再次踏上去谢镧家的路。 他隔着院墙就听见了俞清苋的哀嚎声,看来这第一节暑期辅导课,进行得不是那么顺利。 院门大开,谢镧外婆就在院子里拿着簸萁晒东西,是一种红色根茎的草。 江沐打了声招呼,看到她手中的草,好奇地凑了过来,“奶奶,这是什么?” 谢镧奶奶不知道这个用普通话怎么说,想了一会儿,只道:“一种草药,可以消炎止痛,给谢镧用用。” 江沐十分新奇,对于现代而言,他还以为采药治伤只存在于古装电视剧和小说里,没想到现实生活中也有人保留着这样的习惯。还真是物尽其用,条件不好的山村里有山村人的智慧和生活方式。 他从草药堆里拿了一根出来,边走边观察着,到了谢镧房门口,听见里边传来说话的声音,木质门板的阻隔下声音有些闷闷的,但是能听出是谢镧那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 江沐十分有涵养地敲了敲门。 “门没锁,进来吧。”闻言,江沐转动了门把手。 俞清苋生无可恋地半趴在桌上,一看见进来的是江沐,眼睛瞬间亮了,希望对方带他脱离苦海。谢镧则还是板着张脸,不过他的脚恢复了些,终于没有再架起来了。 江沐可没法救俞清苋出水生火热,他向俞清苋投去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然后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不远处,对着谢镧微笑着说:“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谢镧也没问他来干嘛的,说了句“好。”就继续自己的教育事业。 江沐闲着有些无聊,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号速写本,唰唰画起在楼下薅的草药。 等到草药的各个角度都画了一遍,他们那头的辅导才终于结束了。 俞清苋小朋友那是一刻都不肯多待,提起自己的小书包就跑了,都没跟江沐打声招呼,生怕自己耽搁一秒就会被谢镧叫回去继续学习。 这遭兵荒马乱,那头的江沐却不为所动。他画得入迷,没注意到他们那边已经结束了,还在用铅笔描绘着细节,长长的睫毛投下来,时不时眨动着,显得专注又认真。 阳光落在他身上,像一座熠熠发光的金雕。 谢镧盯了会儿他,看他没什么动静,就拉了拉手边的窗帘,挡住了刺目的阳光。 周身的光亮暗了下来,江沐原本微蹙起的眉头舒缓了,半眯的眼睛也睁开了。他终于察觉到了身边的变化,抬起头来看了看,又望向谢镧,“你们结束啦?” “嗯。” 江沐本来指望着谢镧主动问起他过来干嘛,这样自己就顺手推舟,提出自己的想法。结果等了半天,那小子什么也没问,俩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坐着。 于是他只好主动出击,把画本收起来,然后清咳一声,“咳咳。有个事找你帮忙。” 谢镧没说话,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不是现在脚伤到了嘛,反正坐着也是坐着,闲着也是闲着,你来给我当模特吧?”其实没瘸做模特也是可以的,这样说只是为了让找他当模特这件事情更加具有合理性。 谢镧没说话了,有点发懵的样子。 江沐把接下来那句“有工钱的。”给咽了下去,怕他发现端倪。然后紧急补充道:“很辛苦的,要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能动,所以我现在还没找到人。反正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好动嘛。”事实上这种坐着就能赚钱的活很多人抢着干…… 作出合理性的解释之后,江沐就说:“有报酬的,你愿意吗?” 良久的沉默之后,谢镧才道:“我有一个问题。” 江沐一听,就赶紧说:“每次大概是两三个小时,有时候也可能会把时间拖得更久一些,看具体情况。但是中间有中场休息时间。一次是五十块。” 谢镧听罢,点了点头,犹豫了会儿,问道:“是光着的吗?” 江沐:“?什么?” 他反应了过来,苦笑不得道:“你从哪儿看的,只有裸模才用光着。你不用的,我还需要你换不同的衣服呢。”江沐噗嗤一声笑了,“原来你前面那么犹豫,是在纠结这个啊。” 谢镧低下了头,没再搭理他。 “行了,我就当你愿意了啊,我今天回去看看理论,明天下午,我们再正式开始。”说罢,他就走了,嘴角还噙着笑,一副被逗乐了的样子。 第二日的下午,江沐如期而至。他费力地把自己那一堆画具搬了上来——没办法,总不能让谢镧拖着自己半废的腿来找他吧。 谢镧今天穿得颇为体面,上衣是一件白色短袖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色长裤,学院风,尽显青春风采。 江沐学习的时候十分严肃认真,谢镧本来话也少,摆好pose之后俩人就没有交流了,整个下午都在沉默中度过。 虽然动作很普通很简单,但毕竟那么久的时间,谢镧的动作却没有怎么变形,江沐对这样一位事儿少且配合的模特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道:“嗯今天很不错,你记得放松一下肌肉,否则第二天会酸胀的。” 谢镧应了声,开始给自己按摩。 谢镧经常干活,肌肉线条流畅,而且很有力量感,江沐不打算错过这个模特身上如此显著的特征,他想再画个运动主题的油画,用于练习动态绘画。 “我能看看你衣柜吗?我帮你选下次画画穿的衣服。”江沐很随意地回头一问。 谢镧按压自己手臂的动作停住了,缓缓抬起了头。江沐还在回着头看他,他伸出手一指角落里的柜子,“你自己看吧。” 江沐很自然地一拉柜门,然后呆住了。 柜子里挂着谢镧的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零零星星地占着一块地方,代表夏天的那一处只有几件款式相似的T恤衫,还有颜色略微不同的裤子。别的季节的衣服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都是非常平均的少且单调,大家一同占着一个柜子,却并不显得拥挤。 谢镧今天身上穿的那一件衣服,已经是里面最独特且最好看的了。 江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后背传来谢镧淡淡的声音:“就这些了,你看看哪件可以。” 江沐苦笑,早知道不提这一茬儿了,穿什么衣服不是一样的画!反正重要的是人物!是他这个人! 他随手捞了一件,谢镧常穿的黑色T恤,说:“就这件吧。” 谢镧接过了,说:“好。” 江沐把画具都摆放好,不由分说地占领了谢镧卧室一隅,“省的我天天搬来搬去,就放你这里了。你一定要保管好它。”说着还怜惜地抚了抚他的画架。 “你半夜下床上厕所可得小心点,别撞坏了它。” 谢镧:“……” 第12章 天热“添”衣 江沐一回家,就拿出自己手机拨通父母的电话。 资金方面他能给予谢镧的帮助非常有限。但是穿衣方面,他可是太有资格了。 他的购物方式很狂野,每次买衣服都像是在搞批发。一来是省时间,毕竟他不热忠于逛街,相中了某个款式就买一堆类似的;二来他有点选择恐惧症,所以从不做二选一或者多选一的选择,直接“我全都要”。 所以他的衣服洋洋洒洒地塞了几柜子,他也过上了“后宫佳丽三千”的日子,每天穿得都不一样。这样难免有被遗忘的衣服,它们就只能“独守空房”,有的甚至吊牌都没摘,每次整理都是一件难事。 江沐让他妈妈帮他把那些他没怎么穿过、还有一些对现在的他来说小了的衣服都邮寄过来。 江沐妈妈看他塞满了几柜子的衣服,不知从何下手…… 于是他们只好视频连麦,江沐一边看一边决定哪些是可以送的。印象不深的衣服可以,看着比较新的衣服可以,还有毫无印象的更是可以…… 就这样,打包好的包裹第三天到了镇上。 江沐这次已是轻车熟路,他直接向谢镧借了车去镇上。不知是不是心有感应,平日里什么都不过问的谢镧破天荒问了句:“去干什么?” 江沐当然不会告诉他,只笑嘻嘻地说:“进货。” 谢镧有些奇怪,但没多想,只以为是他买了很多东西。 直到江沐扛着半人高的编织袋到他面前,“轰”地一声扔下,告诉他这是给他的。 谢镧懵了,敢情这进货是给他进的啊? 江沐掖去额角的汗,笑意盈盈地催促着他打开。谢镧不禁好奇里边儿是什么,没能忍住潘多拉魔盒的诱惑,拿着剪刀开始裁剪。 浓郁的木香裹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里边儿是一大袋衣服。 江沐也闻见了,他摸了摸鼻头道:“放我柜子里放太久了,沾了点味道,你拿回去洗洗就好了。这些都是我的旧衣服,穿不了了,你试试看。” 谢镧随意翻了下这些可以称得上是“崭新”的衣服,他甚至还看见了没拆的吊牌…… 然后又看了看自己已经起球的衣服,抬头看着江沐,没说话。 “这些真的是我的旧衣服。只不过没怎么穿过。” 谢镧冷静地把那件带着吊牌的衣服拿到他眼前。 “也有的忘了穿……” 谢镧默了默,说:“谢谢你,但是我不用。” 江沐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差点忘了这孩子那么强的自尊心呢。 谢镧已从最初收到礼物的惊喜中走了出来,他并不愿意接受不用付出就可以得到的“免费午餐”。他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倔强却又脆弱。 江沐无法,只得说:“那你给我当模特的时候穿,好吧?” 谢镧当然不会拒绝客户的要求。 于是,江沐挑了两件运动风的衣服出来。毕竟是个美术生,他的审美还是很不错的,衣服都是简单且帅气的风格,谢镧穿上也是十分合适。 因为这一次是运动主题,谢镧的动作需要有力且凸显活力。他摆起姿势来是很废体力和耐力的,加上动作复杂,江沐画起来也更废精力,没注意到已经到了约定的休息时间。 他的额头已经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却也一声不吭,咬牙坚持,只是手臂微微颤抖。 等到江沐终于注意了,连忙喊停,让他去休息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手已经快没有知觉了。 江沐一脸愧疚,“抱歉啊,一画就入了迷,下次你可以提醒我跟我说的。” 谢镧只是摆摆手说:“没事。” 领略到了这厮的逞强和倔强,江沐不敢指望让他开金口,用手机定好时间再画。 而对于如何让谢镧克服心理障碍,接受自己的好意,江沐为他量身定制了一套策略,那就是“合理性”。 具体操作如下: 首先,借着当模特的由头,衣服都放在他那里,哄他每件衣服都试一下。 接着,让他穿着这些衣服,正常画画,让他放松警惕。 然后,等到练够了,不用找他当模特之后,告诉他自己有洁癖,他穿过的衣服自己都不要了。 最后,放狠话说,要是不想要的话就扔了,反正不要还给自己。 于是,谢镧就“被迫”收下了。 这半个月里,江沐每天听理论课程,再找谢镧实操画画,学到了许多技巧;而谢镧得到了一大箩筐衣服和八百工资。可谓是双赢。 半个月后,谢镧的脚伤终于养好了。伤一好,他就开始下地干活,还去镇上的小工厂里做帮工,一边还要给俞清苋补习,忙得脚不沾地。 初中升高中的暑假应该是他后面三年里最长的一个假期了,他必须把握住时间,能多挣一点是一点。 有人为了生计每日疲于奔波,也有人为了打发无聊各种找乐子。 江沐的日子相比于他就有些过于清闲了,整日不是跟着村里的孩子上树掏鸟蛋,就是下河摸鱼,还和村里的大爷大妈打成一片,什么八卦都是听的第一手。 他也想着去找谢镧,但是谢镧实在太忙了,常常不在家,吃了几次闭门羹,也就没什么找他的兴趣了。他心想着自己能帮的都帮了,现在人都见不着了,他也没什么办法。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八月初,鬼节的时候。 农历七月的时候,是“鬼月”,一年中阴气最重的时候,而七月半则是传说中鬼门大开的时候,传说鬼会在这一天重返人界,捡拾亲人为他们烧的纸钱。 那一天的傍晚,烟灰飘散在村子的各个角落。 江沐左手里拎着瓶烧酒,右手拿了两袋子纸钱,陪着谢嘉佑找块合适的地方烧纸钱。刚好碰上了外出回家的谢镧。 他骑着那辆电动车,稳稳地停在院门口。 “你们这是去烧纸钱?”谢镧摘下头盔,露出被连日奔波摧残后的疲惫面容。 江沐许久没见到他了,今日猛地一看竟然从他的眼角眉梢中觉察出了那么点沧桑的滋味儿。 谢嘉佑点了点头道:“是。你这么些天是去哪儿去了?都见不着你人。” “宅在家里无聊,出去找了个暑假工做,在厂里打打杂。” 这下江沐总算是知道他这段时间不见是去做什么了。他晃了晃手上装着纸钱的纸袋子,“要不要一块儿去,你刚回来应该还没烧吧?” “还没。”谢镧却摆了摆手,“你们先去吧。” “行。我们先去,你别拖太晚了,天晚了出门不太好。”谢嘉佑在他面前总算是有了做哥哥的样子,他拍了拍谢镧的肩膀,“别太累着自己了,钱不够了可以找我们借,大家都是亲戚,不分你我他。” 谢镧苦笑了下,“嗯,我会的。只是待在家里太无聊了而已。到时候上学了我肯定不会再找活干的。” 或许是谢镧总是倔强逞强的样子,此刻他眼中流露出的一丝无奈,就显得异常扎眼。 他转身回自家院子了。江沐和谢嘉佑也没在这久待,上山寻了快风水宝地,看着火焰一点点将冥币吞噬,再慢慢变成灰。 谢嘉佑往纸灰堆子里撒了点烧酒,念叨着:“敬各位太爷爷太奶奶们。保佑我们这辈的孩子一帆风顺,乘风破浪,保佑长辈们万寿无疆,福泽延年。” 江沐替他把酒瓶子盖好,轻轻笑出了声,“你还怪有仪式感。” 谢嘉佑掩去了往日的不成调,轻轻掴了下江沐的手臂,严肃地说:“这是一种祭祀,态度要端正。” 江沐瞧他神色认真,也敛去了嘴角的笑,学着他双手合十,轻声道:“莫怪莫怪,晚辈不是有意冒犯。”虽然他不信鬼神之说,但入乡随俗,而且也得尊重好哥们的信仰不是。 村民们果然对鬼节崇敬无比,天还没黑,谢文静和俞清苋就被家里的老人给拎回去了。 “等天黑了,遇上出来捡纸钱的鬼可把你们俩带回去不可!”俞清苋的外婆煞有介事地说着,把扒在江沐电脑上打游戏不肯走的俞清苋给拎了起来。 谢文静拍拍小手,小嘴一撇,“奶奶,我们回去吧!留他一个人在这里,看他怕不怕。” 俞清苋打小游戏打上头了,在旁边附和道:“外婆,你们怕就快回去吧,我一个小男子汉,阳气足,小鬼不敢进我的身的。大不了,撒泡童子尿吓退他们嘛。” 江沐又被这小孩儿逗笑了,从他每天说的话就能看出他最近又看了什么电视剧情。 俞清苋外婆拗不过他,只得叮嘱道:“那你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家啊!小沐,到时候一定不给他玩了。”说完就拉着小文静回家去了。 可是等到天真的黑了下来,俞清苋却不似自己说得那么有种。 等到天色半黑的时候,好像按下了清空键,村子里已不见一人在外。俞清苋终于知道了害怕,只是刚出门就被自己的想象吓破了胆,欲言又止地跑回两个哥哥面前。 “哥哥……”俞清苋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好像随时要挤出一两滴眼泪出来。 不知道他又是从哪一部电视剧里学来的这样“清纯可人”的表情,江沐受不了被一个小男孩这样盯着,出手揉了揉他的脸蛋,“怎么啦?” “人家…怕怕,不敢…回家家。”如果俞清苋手上有手帕的话,江沐相信他一定双手绞着。 谢嘉佑是被大人们从小吓到大的鬼节忠实信仰者,他胆子还没俞清苋大呢,自然是死活不肯送他的。 江沐只好牵着俞清苋的手把他送回去。一路上还得承受着俞清苋联想的迫害。 “我看恐怖片里,鬼夺人性命的时候,会在身后喊你的名字,等你回头,肩膀上的阳灯一灭,它就可以拧断你的脖子了。”俞清苋压低声音讲着,身体因为害怕而不自觉地颤抖着。 江沐:“……”你那么害怕为什么还要讲出来。 “江沐哥哥,你说句话啊!我害怕。” “好啦好啦!没事的,马上就快到了。”江沐提升了速度,他也被这小孩整得有点害怕,尤其是在周围都这么安静的时刻,脑子里的那根弦仿佛与他看过的恐怖情节搭上了。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俞清苋开始祈祷。 终于把俞清苋送回了家,天已经几近全黑,他转身回家。 没了叽叽喳喳的小男孩,他身边静得可怕。 身后的草丛里突然传来了一点细微的声响。 兴许只是耗子或者猫,他心里这样想。 “江沐。”声音从远处飘来。 ——鬼夺人性命的时候,会在身后喊你的名字,等你回头,肩膀上的阳灯一灭,它就可以拧断你的脖子了。 俞清苋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边重现,江沐承认,自己真的被吓到了。他没胆回头确认叫他名字的是人是鬼。 撒腿就跑,不带一丝犹豫。 叫他名字的声音还继续着,只是似乎带了点疑惑。 等等,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他大着胆子转过身,却不见身后有人。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了。 但是随后他听见转角处传来脚步声,只是之前自己跑的时候没有注意到。 有脚步声的肯定是人,他安下心来,竭力安抚自己吓得打抖的腿。 来人是谢镧,他一脸疑惑地问:“你怎么了?我在后面叫你,你跑什么?” 江沐抹去自己吓出的冷汗,微笑道:“没事,我就是想让你来追我,看看你的腿好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只是不能做跑跳之类的剧烈运动。” 闻言,江沐放慢了走路的速度,“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边儿晃悠,你不怕啊?” “刚刚去烧完纸钱。” 哪壶不开提哪壶。江沐怕他想起已故母亲的伤心事,转头看向他,却见他神态自若,没有半分不适。不过还是打算再下一剂猛药,转移谢镧的注意力。 他停下了脚步,谢镧看身边人不走了,也跟着停了下来。 江沐佯装生气道:“怎么不穿我给的衣服?是不喜欢吗?” 果然,谢镧一愣,难得语气急促,解释道:“没有…我只是怕弄脏。” 一句话就让江沐破了功,他忍不住笑了,“衣服不就是用来穿的吗?傻小子,脏了就脏了啊。而且本来就是旧衣服,脏了破了也不心疼。” 谢镧听他语气毫无责备之意,原本有些激动和急切的脸庞平静下来,他低着头,嗯了一声。 “好啦。那你以后一定要穿!”江沐到了家门口,回头莞尔一笑,“我先进去了,你赶紧回家哦!” 第二天,谢镧在江沐给他的那一大堆衣服里,挑出了一件墨绿色短袖和工装短裤。因为要在工厂里干活,他选的颜色和他平常穿的差不多——都是比较耐脏的暗沉颜色。不过相对而言版型很好,不仅显得他个高,还显得更有活力。 他早早出门上工厂,在院门前遇见同样早起、打算去田里干活的大爷爷——也就是俞清苋的外公,谢文静的爷爷。 大概是他平常都穿得太单调,就是那几件黑色灰色的T恤裤子来回换,今天这一换就显得格外明显。 大爷爷扛着锄头,眯眼打了他会儿,对着他说:“小镧,今天穿得衣服好看呐,多精神的小伙子!” 谢镧微微对着他笑了笑,骑上自己的小电驴。 “真奇怪,今天好像没有那么累了。”他在心里想着,难得在每天赶命似的奔波和忙碌中,体会到了点小小的乐趣。 第13章 意外 那是一个小文静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下午。 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下午,一连几日的阴雨天,让空气都散着淡淡的潮味。好不容易雨停歇了,爷爷要出去干农活,老人家当了一辈子的农民了,一颗心早就被系在了田上,前脚雨刚停,后脚他就扛着锄头出去。 因为几天的下雨,家里的卫星电视机放不出来了,俞清苋无惧风雨,早早就跑到谢嘉佑爷爷奶奶家去打电脑游戏,小文静出去玩的热情被大雨浇了个透,只好和江沐哥哥送的芭比娃娃作伴,等信号恢复。 “轰隆隆”雷声在耳旁绽开,突然就开始打起了雷,连玻璃窗子都被吓得震了震。小文静吓坏了,连忙离开靠近窗户的地方,她看到电视上说过有的雷声可以震碎玻璃。 震耳欲聋的雷声响了很久,她缩在角落里,祈祷着雷不要劈碎她家的玻璃。 雷不再响了,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大雨,豆大的雨点打在屋顶上,又顺着倾斜的屋檐滑落,屋子成了一个温暖的庇护所,这让文静很安心。 爷爷奶奶家是平房,但是占地很大,有三间屋子,左边第一间屋子是卧室,中间有隔断,前屋放床和电视,后屋放杂物,第二间是厨房间,第三间是关牛和鸡鸭的牲畜间,三间没有可将彼此联通的门,每一间都只有前门和后门,奶奶原本在厨房间准备晚餐,此时正从卧室间后门进入,准备来拿点东西,正好看到缩在角落里的文静。 她过去把她拉起,拍了拍她的屁股,把上面蹭的灰尘拍落,熟练的抱在手里哄,“莫怕莫怕,雷公公不打你,我们文静最乖了对不对,雷公不劈乖宝宝。” 她一面轻轻拍打着文静的背安抚她,一面四周环顾“你大爷爷呢?” “他说他去田里干活。” 奶奶的手停了,“要死嘞,这么大雷这么大雨跑出去。”把文静放下之后,匆匆忙忙穿了件雨衣又拿了件雨衣,带着伞就出去了。 她先跑去菜地看,怕那老彪脚滑摔倒了,找了一圈没看见人,就转头去往后山的水田地,连着下了几天的雨,他可能是怕水把田淹了,去排水去了。 快到水田地,并没有看见站立的人,她心里一慌“怕不是真摔倒了”,忙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路过电线杆的时候,她发现前面的草垛里有布料,她小跑过去,心脏砰砰的,怕他真的爬不起来了,想去扶他。 拉进距离一看,就发现她的老头子,面朝下躺着,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脚上的胶鞋甚至已经烧黑了,身上裸露出的皮肤被大块的红黑色占据,空气中还有着微微的焦糊味。 她大叫起来,手脚不住地发抖,腿因为支撑不住,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今天是休息日,厂里头放假,加上天气不好,谢镧也不好出去干活,忙得连轴转了多日的他终于拥有了一天的休息时间。 他本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着午觉,半梦半醒间,听见了后山传来的尖锐女声的叫喊。吓了个激灵,坐飞椅似的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家后院连着一片片的水田,许多人家的庄稼就在其中。连着几天的下雨可能会涨水,怕不是有人冒雨去给庄稼排水了。 那一声尖叫把他的瞌睡虫都吓跑了。 万一有人脚滑摔了呢?他心里不住忧心,打开窗户一看,果然看见后山横纵相交的水田里,有个人。隔着雨幕瞧不太真切,好像是半蹲着的。 这可就要紧了。老人家摔不得,一摔半条命都得归天。他拿了雨衣穿上,又打了把伞,往后山的方向冲去。 他认出来了,坐在雨里的那个是他的大外婆,他想过去扶住她,却看到了她恐惧与悲愤交加的脸。再然后就看到了惨不忍睹的尸体。 他勉强认出来了,那是他表亲的大外公,幽默一点的说,他小时候抱过他,是看着他长大的。 认真点说,他曾在谢镧家支离破碎的时候施以援手,在谢镧还什么都不懂的那个年龄帮忙照顾发疯的母亲,安抚崩溃的外婆,为他们顶住流言蜚语,在印象里总是高大沉稳的大爷爷,就这样,死在了大自然的迫害之下。 他的背影不再宽厚,那里早已被雷的印记牢牢占据,他平日里劳作的双手因为抽搐痉挛已经扭曲,因为劳动而总是沾上泥点的衣服也变得破烂不堪,甚至有的地方已经烧黑了,他的身体被电得僵硬,早已没有了生命体征。 或许是被劈后雨下得比较及时,他的遗体并没有被烧得太多,为家人留下一个没有那样的骇人的形象。 谢镧的思绪被拉长,他好像回到了妈妈跟他说要玩躲猫猫,结果再也没回来的那一天,也是一个这样的雨天,打捞队找到了躲在河里的妈妈,外婆在一旁看着自己女儿肿胀的尸体快要哭晕,在掩映的人群里,是大外婆蒙住了他的双眼,抱着他离开。 他冷静了好一会儿,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与悲伤,他也想做儿时蒙住那些不堪入目场景的那双手,他想把大奶奶拖起来,她就像个布娃娃一样,毫无反抗,眼神空洞,任他拎自己起来。 谢镧自己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眼前的状况超出了他能处理的范围,他像儿时大人们把找妈妈的希望寄托于帽子叔叔一样,拿出手机报警, “110吗?这里有……” “不找别人,我把他带回家,才不让生人动他。”她声音沙哑,微胖的身影,踉踉跄跄走上前,让谢镧赶紧回家把板车推过来。 谢镧握紧了拳头,却是没有再说什么,挂了电话就发足狂奔,朝家里奔去。 他没敢告诉自己的外婆,疼爱她的大哥已然西去,只说情况紧急,推了板车就走,看她还想跟过来,就大喊着“你在家里等,你过来帮不上忙!”才把她拦住。 等她退回去了,谢镧才敢稍微释放压抑的哭声,让自己的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外婆说起。 等到大外婆身边,发现她已经帮大外公穿好了雨衣,听到谢镧过来的声音,她还把雨衣的帽子拉出来,遮住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直到这时,她仍然还像谢镧小时候一样,照顾着他的感受。 她没有让谢镧插手,把那个和她相伴了大半生的人抱上了板车,她也是才刚刚发现原来他那么轻,抱起他来都毫不费力。 她拉着板车,一步一步,走在泥泞的乡间小道,对于脚下的泥土和她正在做着的事情,她都没有实感,明明一个小时前他还好好的,呆在家里等饭,或许还会挑剔自己的饭菜不好吃,逗逗自己的孙女文静。可是现在他却躺在冰冷的板车上,只是出了一趟门,就阴阳两隔。 谢镧不知如何是好,这大半月忙碌的工作经历,让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可此时一遇到事,他还是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任人安排。 他努力让自己心里那些悲伤和害怕的情绪平复下来,想像一个大人一样思考接下来该怎么样。 他掏出手机,依次联系了他们的共同亲戚,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没有一丝情感,像是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按照既定的程序,宣判了一个人的死亡。 或许是太过突然,大家都来不及反应,就像谢嘉佑的爷爷,愣了一下,接着说自己马上就过去,好像在处理什么无关的琐事,没有一丝感情的流露。 大家都穿着雨衣出来了,想去帮忙,大外婆却拒绝了,倔强地说一定要自己亲自带他回家。 谢嘉佑的爷爷急得直跺脚,“哎呀,大嫂,你这是干啥啊!等你也病倒了。” 她不应,只往前走着,大伙就跟在她的后面。 谢镧没有再跟着,他回家了,瞒肯定是瞒不住的,他要回去和他的外婆说。或许有自己陪着,她会好受一点。 他原原本本地和她说了这件事情。 外婆没说话。青年丧偶,中年丧女,暮年丧兄。命运似乎格外针对这个可怜的老人。 他们就那样坐着,过了良久,她才开口,“把小文静接过来吧,小孩子,不好看的啊。” 谢镧到了乱哄哄的大奶奶家,他家卧室间的后门开了,那里摆了一张竹席,大爷爷就躺在上面,用白布遮着。谢镧四处寻找文静的身影,却没找见。去问谢嘉佑的爷爷,才知道她已经被江沐带走了。 江沐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在谢嘉佑的房间和俞清苋一起打游戏,双人小游戏,俩人玩得不亦乐乎,又靠对于电脑的使用经验压倒性取胜的一局过去后,他双手交叉摆在脑后,悠哉悠哉地表示对手太拉了,让他练着去,自己先歇一会儿。 他听到隔壁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他过去查看,却发现是谢爷爷似乎是不小心把老年机砸落在一旁的铁盒上,他并没有着急去捡,一脸失魂落魄地看着地面。 “谢同志,你怎么了?”他帮忙捡起掉落的老年机,吹了吹。 于是便从他的口中听说了那个噩耗,他来这里的时日不多,对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只有一张模模糊糊的人脸印象。 在他的印象里,好像经常板着张脸,遇见他的时候手上总是带着活,好像不苟言笑的样子,却经常逗自己的孙子孙女,讲几个让人反应没有那么出彩的冷笑话。 或许前几天还和他打过照面。 这个人,就是他身边的人,走了,以一种痛苦惨烈的方式。 谢嘉佑同样闻声而来,事发突然,他的脑子里也只有对这种死法的震惊。俞清苋沉迷游戏之中,还不知道这个噩耗,大人们也没有空管他,这时候,小孩子不应该参与其中。 江沐很想帮忙,但是考虑到自己是外人,和谢嘉佑在板车到家抱了文静就走了。 葬礼安排交给大人,小孩交给半大不大的人。 谢镧到谢嘉佑家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哭天抢地的俞清苋和一脸呆滞的谢文静。 俞清苋更大一点,也见证过死亡,他已经能理解死亡的概念了,只是之前的见证是并不太熟悉的人,让这份悲伤没有落到实感。 而这一次离开的人,却是陪伴了他一个又一个夏天的外公。 第14章 葬礼(一) 待到整理好逝者仪容,他们才被叫过去做最后的告别。 按照本地习俗,去世的人需要在家里停灵三天。往日那些熟悉的,哪怕寥寥草草只见过几面的,都会过来送送他。算是留足了告别的时间。 江沐抱着小文静,谢镧在一旁打着伞,他们已经向文静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了死亡的概念,但小姑娘依旧是懵懵懂懂的。 此时已到了晚上,门口围了许多人。有他们认识的,也有许多生面孔。 小文静眼前一亮,她看见了她的姐姐——在城里读书,一年只回来三四次,她们已经许久没见过了。 她敲了敲江沐的手,江沐一把她放下来,她就冲过去抱住了她姐姐的大腿,大声叫唤着:“姐姐!” 姐姐转过头来,看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蹙着眉厉声道:“爷爷都去世了!你还笑得出来!” 小文静愣住了,她只知道好久没见的姐姐回来了,她很高兴。 江沐忙把小文静拉了过来,“你是文静的姐姐吧,我听她说过你,她太小了,还不懂。” 但是这一番话并没能消除她的火气,她激动地说:“死了,就是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说完这句,她语气却突然软了下来,声音颤抖着:“我们没有爷爷了。” 两行清泪从方框镜片后睁得圆圆的眼睛里流出。 谢镧走到她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背,“娴静,去见见你爷爷最后一眼吧。”他从兜里拿出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小文静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众人将她推搡至后门旁边那张盖着白布的竹席前。 娴静已是泣不成声。她在学校里补课,上课上着上着就被老师单独叫出来,坐公交,回家,一直恍恍惚惚到刚刚对着文静吼叫,她好像也才把自己叫醒。 她们俩各自磕了三个响头,算是谢过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谢镧回了家里。外婆在家里跪着,嘴里念着佛经。 谢镧知道她心里头难受,要扶她起来,她却不肯。 “你怎么不去看看?” “看了还不是要走的,我上辈子做多了孽呀,这辈子却要我身边的人来还。”外婆的泪水已经流干了,只剩两只无神的眼睛仍睁着。自从自己女儿也去世,她就开始信起了佛教,成天自我厌弃,认为是自己把不幸带给了他人。 她在自我惩罚。 谢镧疲惫地闭了闭眼睛,他不会劝人,也不会安抚,但眼下留给他的事情,也只有这些。别的事情,没人信得过他,也没人让他帮忙。 门外突然响起了叫喊声,“有人在吗?” 想爬楼的时候正巧有人递梯子——正好眼下有事情让他可以逃避眼下的屋子里这一摊死水。他不带一丝犹豫,冲进雨里大力打开了院子的大门。 江沐举在半空中要拍门的手僵住了,他被谢镧吓了一跳。眼前这个人,脸上一脸阴霾,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头发流下来,让人感觉可怕,却又让人可怜。 “怎么伞也不打一把就直接过来了?”江沐赶忙把伞兜他头上。 谢镧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只说“没事。”却没有动身要带他进门的样子。 江沐疑惑地问:“我们不进去吗?” 谢镧这才动作缓慢地带他进了自己家门。 “你这都湿透了,快去洗个澡洗个头。”江沐一顿,他看见了跪在地上的谢镧外婆。 她嘴里念叨着:“我有罪,我是个罪人……” 江沐转头看向旁边的谢镧,他低垂着眼眸,看不清神情,只是看着十分无助。 “快去吧,别着凉了。”他一推谢镧。看谢镧走了,他才走到客厅正中央的老太太身边。 她对旁边的事和人都无知无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停地认罪,恳请上天不要再降下责罚。 江沐轻声道:“奶奶,别跪着了。听他们说你有老寒腿,再跪犯病了可怎么好。” “我是个命里带罪的,克夫克女克兄弟。让我多受点罪,你们就少受点苦。”谢镧奶奶十分苦涩地说,这一次,她的普通话竟然没有那么浓重的个人色彩,江沐听懂了。 一个从小在蜜糖罐子里长大的孩子如何去安慰这在疾苦人间摸爬滚打的人呢?怎么看怎么像站着说话不腰疼。 谢嘉佑家里忙得团团转,他一个外人不好插手,就想来谢镧家里看看,安慰安慰他们也好。结果一进门,就看见了无家可归的被雨打得落花流水的小狗,还有一位跪在佛前一遍遍祈求厄运不要再降临、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的老人。 这实在超出了他的处理范围。 他依着老人家信佛教,上网查了些资料。半晌才道:“生死各有命,他不是在替你还罪,是他自己的命数。他这辈子死得凄惨,下辈子会给他补上的,会投生在一个好人家,开开心心地过完一辈子。” 听了这话,谢镧外婆突然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是了是了,他这一世过得苦哇,做了老大从小就照顾弟弟妹妹,端个凳子上灶台做饭,天不亮就起来割猪草。结婚也就知道埋头干活,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跟儿女不亲又跟老婆不亲,没闲过一天,没体验过一天家的温暖。” 她抬手抹了把眼泪,诉说着自己大哥这一辈子的苦楚,“好不容易把儿女都养大了,一个也没留在身边。好不容易几个孙子孙女让他体验了点快乐,没几年,就这样痛苦地死去。忙活了一辈子,腰压弯了,什么乐也没享受到。”她有些语无伦次,哭啼半天再说不出什么具体的话,最后只哭着下了一句结论“太不值了。” 江沐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他让家里人都过好了,他觉得值得那就是值得的。” 正好此时谢镧出来了,江沐眼神示意他过来,合力把谢镧外婆扶了起来。 他们一起坐到了沙发上,而谢镧外婆似解开了封印,一直呜呜地哭着。 谢镧此前在洗澡,流水声遮盖住了说话的人声,因此并不知道他们在外头说了什么,竟然让固执的外婆放下了自我虐待。 江沐继续说着:“死亡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他去享这辈子没能享到的清福去了。” 谢镧外婆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劝,“我知道人死了,做什么也没办法,我只是难受,我记得小时候伏在他肩头,他背我的样子。我的大哥,他苦了一辈子,照顾了我一辈子。我什么也没为他做过……” 她悔恨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继续说着“你们别管我了。我知道你们心疼我身体,我不那样了。让我为他诵诵经吧,这样,我会好受一点的。” 江沐便依言,走开了,给她留足了空间。谢镧回房去拿了风湿贴和小毯子,给她之后也一起出去了。 一出门,他却讶然。江沐没走,在廊下等着自己。 “你怎么样?”江沐朝着走过来的谢镧说道。 谢镧愣了片刻,摇了摇头,“我没事。” 江沐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你的郁气都写在脸上了,还没有呢?”他叹了口气,“他对你们家里帮助挺大的,我知道,难过就别憋着了,就当是送送他,你们这边不是葬礼越伤心,他来世的福源就越多吗?” 谢镧拧住了眉头,难得地吐露自己的少年心事,“太突然了,我脑子一片空白,我竟然没有什么很伤心的感觉……” 江沐打断了他,“有时候至亲去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太突然了,可能反应不过来,更何况你还是见证了他的死亡,这并不代表你不伤心。” 或许是眼前的瓢泼大雨让他升起了恐惧,他突然很怕江沐走,他不想一个人,母亲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他讨厌雨天,因为雨天总是带来各种不幸。 他想多说些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留住眼前这个人,他不想独自度过这可怕的雨天了。但是他一向不善言辞,也缺乏和别人倾诉的经历。 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他的喉咙孔,他费劲地想张嘴说话,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拉扯着他,让他吐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无数感受涌出心头,却在即将出口时堪堪咽下。 他只得自暴自弃地说了句最简单的话,“我感觉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没人相信一个小孩能帮上忙。” 江沐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因为自己无能为力而苦恼着。他可最在行了,当初自己执意半路学画画的时候,说服父母可不是靠着自己的一腔热血,是让他们相信:自己知道在做什么,也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移花接木一下,他就懂了谢镧的痛苦,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他们不信,你就要让他们相信,你能做好,你能分担。从小事做起,只要你出色地完成,他们会把担子交到你手上的。”这样说可能太过笼统,但现在也很难言传身教。 他举了个最简单的例子,“你们现在是要连着守几天的夜吧,你也去,有什么活就帮着干干,眼边的劳力,他们肯定会让你干点活的,你完成了,就会慢慢信任你的。” “我知道你感恩他,想在最后的时候帮帮他,去吧,慢慢来。” 谢镧如获大赦,撑了把伞就跑入了雨幕,终于不再感受着无能为力带来的痛苦。 雨下得再大,也没淋湿那颗热血的心。他要撕开那层保护膜,让天上的大爷爷还有身边的亲人们看见:他长大了,有能力为他们分担。 第15章 葬礼(二) 挽塘村里婴孩出生的时候,会办新生儿的酒席,热热闹闹地让孩子来到这世间;而葬礼更是,连续几天办席,放鞭炮、吹唢呐,轰轰烈烈地把人送走。 小文静从没看见过自家来这么多人,小小的门庭都快被挤破,她生性腼腆,躲在几个大哥哥后面,不与人交谈。 而她同胞的姐姐娴静则是冷眼看着这一切,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来参加别人的葬礼,有些人却有说有笑,分烟聊天,自然无比。 她紧握双拳,看着眼前说笑的几人,突然很想把这几个人请出门外。 江沐及时把她拉去旁边。 她紧皱眉头,“你拉我干嘛?” “不拉你让你上去跟人家干架吗?” “用不着你管。” 江沐叹了口气,他也曾经有过这样一段愤青的时间,好像是想用自己正义的双拳制止世间的一切不平不义。 “然后呢?搅乱你爷爷的葬礼?这几个人是谁,你认识吗?” 娴静更气愤了,“不认识啊,鬼知道哪里凑过来的,就在别人家葬礼上这样……” “所以你就为了那几个不相干的人大闹你爷爷的葬礼吗?” “我哪里会这样?我只是想过去提醒他们而已!”她话音没收住,声音大了些,四周的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江沐拉她转过身避过众人目光,“你气得发抖了,眉头都能拧死一只苍蝇了,你说你去调停,谁信啊。遇上脾气炸一点的,直接吵翻天你信不信。” 娴静烦躁地摇摇头,“那我就让他们这样在我爷爷葬礼上这样放肆吗?” 江沐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少女,使命感不要那么强。还有你知道吗,最好攀亲戚拉关系的场景就是聚会婚礼还有葬礼。他们这些人来你爷爷的葬礼,说到底能来一方面是做个人情,另一方面也是想扩展点人脉。” 他嘲讽地笑了笑,“也就没存几分真的来送送你老人家的心思。关键是你们还得招待他们,毕竟来者是客。” 娴静被他气走了,但好歹是没闹着要出头了。 江沐抿了抿唇,抬步往房间中央说笑的几人走去。 他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打断几人哈哈的大笑,道:“几位是?” 果然都是旁边村子来的一些远亲,半辈子没怎么见过,或许在婚礼上就见不到这群人了——因为参加婚礼需要交份子钱。 众人见他气度不凡,仪表堂堂,起了与之亲近的心思,人群的中心迁移到了他的身上。 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似乎才刚刚想起他来参加的是葬礼,十分应景地抹了抹眼角,虽然那里并没有什么眼泪,“真是可怜啊!我们小时候一块儿放牛,他总说他壮得跟头牛样的,能活百岁。十几年没见,谁知道再见他就这样没了啊!” 一旁烫着卷发的中年妇女并未被这年少的“兄弟情”吸引注意力,她对这江沐状似无意地问道:“你是谁家的啊?” 江沐依旧微笑,“我谁家也不是,来这旅游的,看你们聊那么开心来凑凑热闹。”他毫无诚意地震惊道:“原来这里是葬礼啊!” 闻言,几人老脸一红,还有人咳出了声,不久便作烟雾散开。 葬礼上那些不协调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娴静发觉自己的愤怒终于得到了认可,惊喜道:“你不是不让我去闹吗,还不是自己去了。我就说他们特别过分。” 江沐嘘了声,让她小声点,“他们是错的,很过分,我不让你去说是因为你是主人家,这里也都是你们的亲戚,而且你看着就不像能冷静解决的样子。”他摊了摊手道“我当然无所谓啦,我又不认识那些人,再过段时间我就走了,又不需要维持跟他们的关系。” “切。” 安抚一只愤青真的需要很多耐心。江沐忍下心头的无语,沉声道:“你以后想干嘛,先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交涉的时候带着火气肯定没人听的。” 娴静仍是油盐不进的样子,撅了撅嘴,“一天到晚就知道训人,你又不是我哥哥,管那么多干嘛?还有,你说的难道就一定对吗?真受不了你们这些大人一副笃定的样子。”说完她就跑开了。 得了,半天的努力得了个啥…… 江沐倒没火,他不至于和个孩子计较,再说谁没有一段中二时期呢?呵呵。 他的眼睛扑捉到了一个蜜蜂辛勤劳动的身影,那是谢镧,自从那天雨夜之后,他就一反先前的颓靡样子。 夜里帮忙守夜,早早找人询问了奏丧乐的联系方式,一等长辈提起就奉上名单,供他们筛选。搭灵棚,布置灵堂,招待客人,打扫卫生,随叫随到。 虽然这些日子很累,但是谢镧真的开心起来了,因为他终于帮上忙。 江沐在心中暗暗比较,同样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怎么差距就这么大!一个死活不听劝,叛逆地觉得全世界都在与她为敌;另一个牢记他的敦敦教导,用心实践,看这不是就解决了问题吗? 越看谢镧越觉得顺眼,江沐十分欣慰他的变化,打算去找找自己的这位“得意门生”。 谢镧正在清扫客人留下的瓜子壳,有几粒卡在了桌腿和墙壁的缝隙里,他正在费力地用扫把把它们拨出来。 “有没有好一点?”江沐突然的声音把谢镧吓到了,但他连被惊吓也是淡淡的反应,只是握住的扫把有个小小的弧度。 谢镧回了下头,脸上少见地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似乎是回忆起了那天晚上的情绪外露和失控。 “嗯,谢谢你,外婆这两天心情好很多了。” 江沐轻轻一笑,“我问你怎么样呢,不是问你外婆。” 谢镧却不回应了,用扫把继续拨着那几颗倔强的瓜子壳。 江沐帮他把桌子往旁边搬了搬,那几个在逃罪犯终于进了簸箕里。 还没等谢镧回答他呢,就被叫走了。被叫去帮忙搬东西。 “就来!”谢镧的眼睛腾地亮了一下,显然是对终于有活找上自己感到激动。他把脸转向江沐,似是无声的询问。 江沐毫不吝啬地给予肯定,“嗯,你做的很好,现在他们已经信任你啦,以后大事小事,你都能帮上忙了。快去帮忙吧,你大外公的葬礼,好好干,就当是报答他老人家对你的关照。” 谢镧短促而有力地“嗯”了一声。最近他四处帮忙,失去亲人的悲痛在一次次获得别人的认可与信任中,被冲散许多。 老人终于履行了邀约——请江沐吃饭,不过是在他的葬礼上。 望着遗像上不苟言笑的老人,江沐想起来他在文静面前眉开眼笑的模样。 这遗像选的时候还颇受争议。 “怎么给我爸选了个这个照片?”俞清苋的妈妈回乡了,眼睛肿得像核桃,这位女强人不想展示自己的脆弱,便开始找茬。 “我选的。”谢嘉佑弱弱地举起了双手,随即解释道:“我倒是想选张好的啊,但他就这么一张照片,还是村里组织给上了六十岁老人照的。” 闻言,俞清苋妈妈的气焰弱了下来,没再挑刺。 也不怪她拿这事出来说,这张照片确实拍得不行。这位老人仿佛是与摄像头有什么深仇大恨,几乎是竖着眉毛,一脸凶像,远远看去,像是把门神挂大厅了。因为是免费的,摄影师也不大走心,照片甚至还有些糊糊的,没做什么处理,他身后还能看见一只小狗的影子。 这样一张仓促的照片,却是见他的最后一面。 或许还有人,往后余生只能凭着它聊表思念。 酒席连着办了几天,像是要把老爷子短短一生接触过得人都请一遍,隆重地宣告他的死亡。几天过去,谢镧眼下已是一片乌青,好像给个床脚就能睡过去的样子。 最后一天晚上的灵堂,江沐把他赶了回去。 “给我回屋睡觉去,都守几天了?”江沐推着他出去。 “也就两天而已。而且我白天会咪会儿的。”谢镧不甘心地回头说道。 “那你今天也得回去睡,明天还要把棺材送上山,你总不想到时候出什么差错。” 谢嘉佑也在一旁跟着说:“只是守个夜而已,今天我来替你,文静爸妈也回来了,没什么事的。” 终于是被江沐给推走了。 谢嘉佑叹了口气道:“还是听你的话啊,我们劝都没什么用。他这几天怎么回事,跟打了鸡血似的。” 江沐只是望着谢镧远去的背影说了一句:“想长大了而已。” 第二日,就是送棺,他们早早就被叫醒去到厅内缝制“孝衣”。 江沐不算亲属,不需要穿戴这种白色衣服和尖帽。 灵活的针线在白麻布中穿梭,不多时,女人手中的白色尖帽就缝制好了。这种白色尖帽只有白色亲属能带,俞清苋、谢文静、还有他们的妈妈和爸爸头上各有一顶。而像谢嘉佑和谢镧,只穿一件由两块白麻布交叉而成的孝衣。 棺材由不带亲缘关系的八人扛着,称为“八仙”。上山路由于连日的雨变得泥泞,十分不好走,又下着细细麻麻的小雨,谢镧贴心地为他们准备好了防滑的胶制雨鞋,又赢得一片叫好声。 一位带着头巾的大汉比了个大拇指,“小镧真是想得周到,我还说怕会摔跤呢。” 一旁有人打趣:“那穿了这特别准备的鞋,可不许摔倒!” 这会儿气氛还算轻松,可起棺了,唢呐声一响,情绪就如开闸放水般泄出。大家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俞清苋这几天哭得最厉害,这会儿做了压棺人,却沉默起来,虽双眼通红,却不肯泄出一点哭声。 谢文静终于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就是自己的爷爷被关进了棺材,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她缀在送葬队伍的末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江沐没有穿戴任何孝服,在队伍里不大协调,他就远远地跟着,目送老爷子上路。 上山,翻土,埋棺,立碑。 遗照上横眉冷对的老人成了这座山上众多小土坡中的一个。 他的老伴在墓前捂住嘴,呜咽着对孙子孙女们说:“爷爷以后就住这儿了,你们想他的话,就来看看他。爷爷一颗心就系在你们身上了。” 就此,为期三天轰轰烈烈的葬礼结束了。但是亲人的离去却是一个漫长的雨季。 既漫长,又不引人注意。或许某一天你看见阶梯上新长出的青苔,才反应过来:啊,原来这场雨,下了这么久。 在某一天你落下了伞,才发现这雨天那样惹人讨厌。厨房里他吃剩下的半瓶霉豆腐,再没有人扛起的锄头,他修好的每一样物件,都是构成心里“咯噔”一下的瞬间。 第16章 分别猝不及防 大爷爷去世了之后,大奶奶一个人要照顾俞清苋和谢文静,自然是有些吃力。老人家年纪大了,又要忙里忙外地操劳,俞清苋的母亲就把他带走了。 往年的每一个暑假,俞清苋都是在爷爷奶奶家度过的。一方面是因为夫妻俩都忙,没空管孩子,另一方面也因为农村极其适合俞清苋这种熊孩子撒野,他呆在城里只会将无法宣泄的精力都投入到电子产品中去。 谢文静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外务工,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总不可能把孩子塞到他父母那里吧?一个老人照顾不过来,俞清苋母亲只好让了步,把自家孩子领回了家。 离开那天,江沐也去送他了。 俞清苋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熊孩子,在乡下捅出过不少篓子——把小鸡按在河里非要给它洗澡,捡鸡屎喂狗,还把脏兮兮的手往文静脸上抹,偷偷模仿外婆做饭差点烧了厨房…… 这些都是大爷爷生前吐槽过的事情,江沐还记得他恨铁不成钢地对俞清苋骂着“闯祸精”,眼底却流露出温情和纵容的样子。他从来也没真的生过气。 想起这位新丧的老人,江沐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 虽然俞清苋皮得很,但是却在某些时候敏锐过了头。在上车前,他仰了仰头问妈妈:“我以后暑假还能来这里过吗?” 他的妈妈小小地愣了一下,鼻子一酸,用半带颤抖的声音说:“以后陪妈妈过暑假好不好啊?”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回头抱了抱自己儿时的玩伴,他们曾一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童真的、热闹的、汗水与快乐并齐的暑假。 文静呜呜地哭,扒着他的衣服不肯让他走。 谢镧半提半抱把她撕了下来,俞清苋妈妈在旁边说:“行啦,又不是见不到了,平时想哥哥了就多打打电话。”她请了好几天的假,这会儿本来就赶时间,也没太多功夫安抚小朋友,总觉得他们不记事,过几天也就好了。 汽车启动了油箱,发动车发出“嘟嘟嘟”的声音,承载了两位小朋友牵挂的它似乎失去了往日活力。 江沐在一旁安慰文静,“以后放假小俞还会回来的……” 一直沉默的谢镧突然开了口:“他们家在外省,怕是难回。” 事实上,往年除了暑假要把孩子送过来,别的时候俞夫人并不会轻易踏足这块生她养她的故土。 江沐愣了下,“这么忙的吗?” 谢镧没有在背后议论人的习惯,只匆匆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俞清苋离开了,失去了家教这份工作,他打算去镇上再找点活干,行踪也越发莫测。 令人讨厌的雨终于下完了。 文静渐渐变成了长辈们所期许的样子——她的名字。或许是因为疼爱她的爷爷不在了,又或许是带着她一起闯祸的朋友离开了。 她每天黏着江沐和谢嘉佑,不说话也不爱动,安静的像一个人形挂件。 对此,江沐和谢嘉佑倒是颇为头痛。他俩又不是姑娘,不知道小姑娘在想啥,也不可能像对俞清苋的一样把她丟电子游戏里玩一天。 三人干巴巴对坐了两天。江沐随手发了条朋友圈:求教,带六七岁的小女孩玩什么。 下边损友回复:帮她扎各种发型,然后弄乱,然后换着扎。你跟她就都有乐子了。 江沐回复:怎么说都是我更累吧。 本来只是随便分享苦恼日常,江沐本人并没有期望能获得什么答案。可是没想到办法还真找上门了。 落日,夕阳,傍晚,谢镧就是这时候来的。 “天黑了,太阳也要回家,它会落到山的那边去。”文静指不远处的橘黄色太阳说。 江沐和她一块儿坐在门前的大树下乘凉,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被尚存余威的阳光照得眯了下眼。 光线突然暗了下来,他懒洋洋地睁开眼,有个人正背光走来。 江沐的眼睛有些失焦,只见着他模模糊糊的轮廓,一步一步向前,一点一点清晰。走近了一看,才发现谢镧手里抱了个脏兮兮的纸箱子。 江沐跳下躺椅,好奇地凑上去问这是什么。 谢镧用手剥开了关得不严实的纸壳,里边儿是一只,小奶猫。一见箱子打开,它登时如临大敌,把背隆起,作出战斗姿势,喉咙底还发出类似威胁的嗡嗡声。 文静听见声音,也凑过来,她看不见,就伸手去够箱子。谢镧就顺势把箱子放低了些,不过他又把箱子边沿竖了起来,确保小猫咪暂时爬不出去。 “你哪来的?”江沐问。 谢镧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菜市场门口买的。” 江沐抬头,看着他满眼不可思议道:“这么小?卖肉吗?” “不是。乡下老鼠多,很多人养猫,下的小猫崽满月了就到市场上卖。买来抓老鼠的,不是吃。” 江沐讷讷地“哦”了一声,接着又问了句,“你家有老鼠啊?” 这回,谢镧沉默了会儿,才说道:“给她的。” 小文静才一脸惊喜地抬起头:“给我的啊!” 江沐也怔了怔,想起自己今天上午发的朋友圈。但转念一想,没准是人家只是单纯怕小妹妹无聊呢,跟自己应该没什么关系。 谢镧揉了揉她的头发,“嗯,照顾好它。”转头对江沐说道:“不过得放在谢嘉佑这里。”他一指谢文静说:“她奶奶怕猫。” “我跟谢嘉佑倒是无所谓,但是得看两位老人的意思吧。” “打过招呼了。” “好。”江沐莞尔一笑,“谢谢你。” 谢镧的办法果然立竿见影,文静的心思一心扑到了小猫的身上,一会儿琢磨它的吃食,一会儿要亲手给它做的猫窝,忙得不亦乐乎。 猫是只小梨花,看着凶凶的,却并不攻击人。更是几口奶就被谢文静收买了,她靠近的时候也不会再炸毛。 江沐问她给猫猫取个什么名字。 她年纪还小,大字不识得几个。苦思冥想,最后说:“就叫它喵叽吧。” 除了江沐,大伙儿都笑了,因为“喵叽”就是这一带方言里“猫咪”的意思。 江沐的方言储备量实在少,他只能听得懂简单的一部分,更不会说。每次叫起小猫来腔调都古古怪怪的,引得谢嘉佑来嘲笑他。 猫养在谢嘉佑爷奶家,小文静天天早早过来,晚晚回去,还偷偷把自己午饭里的肉偷偷扔给小猫吃,不久就跟小猫咪打成一片,人也活泼起来。好几次江沐经过她们,听见文静和小猫在“对话”。 文静:“喵呜~” 喵叽:“mao~” 江沐有点好笑地问:“你们在做什么呀?” “我在教它怎么猫叫呢,它叫的一点都不标准。”文静趴在地上,煞有介事地说。 彼时谢镧刚好来帮外婆送点东西,便问道:“相处得怎么样?” 江沐:“你妹在教它做猫。”谢文静还在一旁严肃地点点头。 谢镧:“……你继续。” 送完东西,他却不像平时一样着急走,而是在江沐身旁停下。 江沐还在看着玩闹的猫和孩子,对谢镧的靠近无知无觉。 谢镧看着他的侧脸,光滑白皙,是与乡下这个词格格不入的一张脸。犹豫了会儿,他问道:“你是不是快走了?” 江沐转头,挑了挑眉,“天天我面都没见着,我的消息你倒是挺灵通的。” “昨晚谢嘉佑来家里提起的。” 江沐叹了口气道:“总是要走的。你不也快开学了吗?我肯定要赶在开学前回趟家的。” 谢镧垂下了眼帘,用不轻不重的声音问道:“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具体还没定。”江沐轻轻地笑了下,“怎么?你要来送我吗?” 谢镧只道:“可以。” “算啦,你天天忙得影都见不着一个,不用特地空出时间来,看看能不能凑上吧。” 第17章 我们一起去摘莲蓬吗 “想不想去摘莲蓬?”谢镧偏了偏头,状似无意,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 江沐本来全神贯注看着文静和喵叽玩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嗯?”有点意外。 谢镧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忙人,江沐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抽时间找自己玩,但是还是很乐意作陪的,毕竟农村里能玩的也就这么点,其余的都被他探索了个遍。 “我去家里拿工具。”谢镧扔下这么一句话走了,让江沐在这等他。 正值午后,阳光格外刺眼,江沐回屋拿了一顶草帽,系上——就像他刚来的那天一样。巧合的是,他也正好穿着那天的衣服。 他一出门,谢镧就骑着车来了,前边儿还挂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木棍的尖端绑着一把小镰刀,这就是摘莲蓬的工具。 谢镧看到他周身的装束,恍惚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江沐问道:“还要骑车去吗?” “嗯,有点远。”谢镧往后偏了偏头,示意江沐上车。 谢镧的小电驴不大,看着不像是能载三个人的样子,江沐就打消了叫谢家佑的念头。 车子爬过蜿蜒的山路,在硬化的泥巴路上扬起一片片尘土。江沐坐在后座,没有多余的头盔,被灰打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估摸着吃了七八分钟的灰,终于到了目的地。 江沐跳下车,重重地咳了两下。 谢镧摘下头盔,轻轻皱眉:“你没事吧?” 江沐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终于看清眼前的荷塘,他才发现自己来过这里。 大概一个月之前,谢嘉佑带他去镇上的时候特地拐到这边来,美名其曰:“带城里人涨涨见识。”不同的是,当时的荷花是这一方霸主,娇嫩的粉色中才偶然点缀几抹翠绿,而现如今,深绿的荷叶与莲蓬已是荷塘的主流。 荷塘很大,当时江沐给它拍了很多照片。他还精选了几张上传到朋友圈上,配文:坐等丰收。 时间有些久远,他自己都快忘了。四处播种期待和美梦,却又忘记了浇水。就像松鼠到处埋下过冬的储粮,真正到了冬天的时候,十有八九却是忘了埋哪儿。 还好谢镧带他来这里摘莲蓬,不然就白白错过了这份曾经用心栽种的美梦。 他恍然惊起,心上爬过一股难言的情绪,带着几分惊喜,回头喊了一句:“我来过这里!” 谢镧淡淡笑了一下,从车上拎出一个菜篮子,“嗯,我知道。” 江沐的激动只持续了片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踌躇了起来,问道:“这个荷塘,有主的吗?我们能摘吗?”他是真被那个讹钱的鱼塘大叔搞怕了。 谢镧擦了擦杆子,递给他:“放心,没人承包。” 江沐放下心来,道:“那就好。” 虽然细细的,但是杆子也有那么长,江沐接过来的时候没拿稳,低估了它的重量。他重新调整,全心全意操控着细杆往那翠绿深处探去。 “挑大的。”谢镧在一边抱臂静静看着。 江沐拿着一根这么长的杆子,如此大费周章当然不可能地只为了摘岸边那些良莠不齐的小莲蓬,他用杆子拨开层层障碍,准备对湖心那些大大肥肥的莲蓬下手。 大头莲蓬低着头,细细的杆子一副羸弱不堪一击的样子,很轻易地就被镰刀断了头。莲蓬落在水上,却没沉下去。 “用杆子把它勾过来。”谢镧仰了仰头。 江沐照做,快到岸边的时候,却被水上漂浮的水草给截了胡。 谢镧轻轻踩了下岸边水草缠绕而成的那块小土地,感觉地不是很实,退了回去。他招了招手:“拉我一下。” “噢,好。”江沐在一旁放下了摘莲蓬神器,走了过来,依言拉住他的左手。 谢镧低下身子,探出另一只手去捞水草丛前边的莲蓬。让江沐拉住自己是因为距离远了点,怕重心不稳会跌下去。 虽然已经快到夏天的尾巴,但是太阳还是照样毒辣,俩大小伙都被热得出了一身薄汗。江沐惊奇地发现谢镧手心汗津津的,冰山面瘫男竟然是个易出汗体质! 他们的手并没有交握太久,谢镧刚捞上来莲蓬就一触即发,立马放了手。 手心被沾了点汗,江沐下意识曲了曲手指。 谢镧见了,低头思索了一下,从裤兜里抽出几张纸巾,递给江沐:“干净的。”然后又拿出一张开始擦自己的手。 江沐倒是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还是你想得周全。”接过纸巾,却是往自己的脸上擦了擦。 谢镧本意是让他擦擦被自己弄脏了的手,见他如此,凝滞了一瞬,垂下了眼帘。看起来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暗自里,左手却十分不自然地蜷了蜷。 “我们继续吧?”江沐的眼睛亮亮的,含笑着问,微微地侧头。 “嗯。”谢镧移开目光,一脸平静,看着湖面上微微泛起的涟漪出神。 见他好半天没动静,怕他是无聊了,江沐把杆子递向他,轻轻捅了他一下:“要不你来?” 谢镧才像大梦初醒般,摇摇头:“你玩吧,我每年都摘。” “好吧。” 江沐如法炮制,一次性割下许多个,再用杆子扒拉过来。谢镧自觉蹲下去捞,只是这次没让江沐拉住他。看他捞得毫不费力,江沐觉得应该也不会站不稳,也就没上去帮忙。 江沐贪得无厌,把一整个篮子装满才肯走,两人已热得大汗淋漓。 江沐摘了一大朵荷叶,两下撕出一片扇形,拿着扇风降温:“热死了,我们回去吧。” 谢镧默默无言,把堆满莲蓬的篮子拎到电瓶车的前座,又摘了片荷叶盖住防止它们被晒蔫。 “眼里有活。good boy!”江沐走过来,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们回去吧。” 谢镧却说:“等等。”转头回去又摘了片荷叶,往里边儿掬了捧水,小心翼翼端过来,泼在电动车的黑色座椅上,伸手抹了抹,然后拿纸巾把水都擦干净。 他解释道:“很烫。” 虽然江沐觉得用屁股帮座椅降温没事儿,但是谁不愿意被这么贴心的对待呢?他十分自然地享用了。 新鲜的莲蓬果然是清甜可口,沁人心脾。家里好几个大馋小子,那一大框莲蓬也有些不够看了。 挂式的电风扇吱吱呀呀地响着,对竹席上坐着的几人挨个送去清风。 谢嘉佑的奶奶看到这几个孩子围坐在一起吃莲蓬,不加节制,一大摞莲蓬壳,看起来不吃光这些不罢休的样子,躺了一下午的惬意荡然无存,声如洪钟道:“吃这么多还吃不吃晚饭了?吃这么多凉的,小心拉肚子!” 谢嘉佑小声辩解道:“几个人分也没吃多少嘛,我还嫌不够吃…” 谢嘉佑奶奶拎起他的耳朵,他啊啊啊的叫唤,只好说吃完这个就不吃了。 谢嘉佑奶奶这才停手,如鹰般锐利的眼神剐过在坐的每一个人,好像再说:再吃,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江沐是不怕挨打的,却没敢继续,悻悻放下了莲蓬,或许这就是来自长辈的压制吧。 奶奶还不放心,把剩下的莲蓬收了走。 谢镧抬头看了眼钟,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谢嘉佑连忙拉住他:“还走什么,留下来吃晚饭嘛。” 江沐也附和着:“是啊,留下来吃嘛。”他没抬头,手上还剥着刚刚及时放下而幸免于难的莲蓬。 谢嘉佑见他还犹豫着,又加了一码:“你看你小江哥哥马上就走了,陪他吃吃饭嘛。” 江沐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这个油腻的称呼,还是因为他说自己要走了。 离开的不舍本来因为下午去摘莲蓬已经冲散了许多,猛地一提起,那种心里堵堵的感觉又出现了。 是啊,马上那些用唠叨表达的关心,叽叽喳喳的小孩儿,一出房门就能见到的好兄弟,西瓜味的夏天都要离自己远去了。 江沐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淡人,无论是当初离开父母参加集训,亦或是集训结束离开那些互相陪伴度过艰辛岁月的同学,他都没有任何感觉。 他记得集训结束的那天,有同学热泪盈眶,趴在他的肩膀上说集训有他在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他淡淡笑笑,眉眼弯起,激动和兴奋却达不到眼底。 他像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曾经施予恩惠的同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大家一遍遍地互相表达不舍。 封闭式集训很苦很累,模式化的练习一点点磋磨灵气,画室高手如云,再一点点陷入自我否定,对于他们来说,很多时候身旁的同学是最大的慰藉。但这里面不包括江沐。 江沐贴心、包容、大方,他是个很好的朋友和伙伴,对身边的人倾囊相助,如脉脉春风,跟他在一起总会感觉很舒服。 他是某人的慰藉,却很少接受别人的慰藉。 他很温暖,却也很孤单。他没怎么感受过离别的痛苦,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大家都只是阶段性的朋友,过了这一阶段,就不会再接触。 所以他永远是笑着安慰的那一个。 他永远包容,永远沉静。就像曾经口口声声喊着是永远的好兄弟的人,暑假却再没有找过他,他没有埋怨也没有难过,微笑祝愿他们走向下一个人生的阶段。 但是这一次,他真的舍不得走了。舍不得这段无忧无虑的时光,舍不得这里每一个朴素善良的朋友,舍不得这里的人间烟火。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一段段的关系中,他也得到了慰藉和温暖吧。 “好。”谢镧答应了。他这一声把江沐从思绪里唤醒,他抬头,发现谢镧正沉沉看着他。 谢嘉佑顿时愉快地笑起来,拍了拍江沐的肩膀道:“看我们小弟多给你面子。” 大家仿佛都被离别前奏带来的悲伤浸染,晚饭吃得很沉默。 谢嘉佑没再继续搞怪捣乱,江沐也没为调节气氛作出什么努力,他现在可是悲伤的漩涡中心,做什么都只能搅动低落的情绪。 这顿饭就这么不咸不淡的吃完了。气氛诡异而安静,一如江沐初到的那顿饭,只是当时是因为陌生而无话,现在却是因为离别在即而不知所言。 当天晚上,谢镧在床上来回摊煎饼,难以入眠。他切到微信里,精准找到那白衬衣少年头像的对话框。 【谢镧:你大概什么时间走?】 江沐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他习惯提前一天整理好,这样中间有一天的时间回忆自己还有什么东西没带。听到手机发出“叮”的一声,拿起来看了看。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抬手打字。 【江沐:定好了,后天上午走。】 【谢镧:好。我来送你。】 江沐嘴角笑意更盛,他打字:【你怎么送我啊?去镇上的活可是谢嘉佑包揽了,抢活抢到他这里他可要急了。】 【谢镧:我帮你搬行李。】 【江沐:两步路的功夫,不用啦。】 【谢镧:运到镇上。】 江沐存了戏弄人的心思,偏要他死心样的,打字道:【你哥也有车呢。】 谢镧坚持不懈地追击:【万一拿不下呢?】 江沐“噗嗤”一下笑出声,打字:【好,那我尽力再整理出一小堆行李出来捂嘴笑jpg.】 意外总是来得措不及防,连计划好的离别也是不如人意。 第二天上午,江沐接到一通电话,他得知清早母亲摔了一跤,腿骨折了,行动不便,身边需要人照顾。 父亲工作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不在市内,家里统共也就他这么一个闲人。从乡下回市里大概要两个小时,他义不容辞担当了这个责任,还好行李昨晚整了出来,他拿上就准备走。 时间有些匆忙,江沐想自己大概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落下了,但重要东西都在行李箱里,就没打算再花时间找出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谢嘉佑已经把车骑出来了。江沐却突然停住了,他想到昨晚的微信。 谢嘉佑抹了把额角的汗,他被好兄弟匆匆忙忙从床上拉起来,都没认真洗漱,此刻却见他一反先前的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禁疑惑问道:“怎么了?不是要走吗?” 今天是工作日,谢镧这个时候应该在工厂里打杂,是肯定过不来了。 “没什么,走吧。”江沐把行李箱在电动车前面安好,长腿一跨,就坐在了谢嘉佑后面。 明明答应好了让他送,自己却爽约了,他会失落吧?谢镧可是特地把那天上午的时间空出来了。 一时之间,江沐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他掏出手机,在谢镧的聊天框里敲敲点点了许久,却一个字都没有发出去。 最后上了大巴车,他斟酌许久,才发:【家里有急事,我今天上午就回去了。抱歉啊,明明说好了让你送,跟你们相处很开心,下个暑假再来挽塘村找你们玩。】 发完了之后他顿了顿,又是一顿敲敲打打:【离开不是永远,是重逢的开始。】 谢镧在厂里打杂是不能玩手机的,等到他终于下班,也没有看到消息——他的手机没有流量,离开了家就等于与网络世界断联。 等他拖着疲乏的身体洗完澡,拿着毛巾擦干头发,随意打开了手机,才看到那两条沉寂了一天的消息。 谢镧外婆刚把吹风机从柜子里拿出来,想让他吹吹头发,话还没出口,就看到眼前的少年放下了手机飞快地跑了出去。 “你去干嘛?头发——”谢镧外婆的话被他抛在脑后。 他一口气跑到了谢嘉佑家门前,谢嘉佑坐在廊下吃着西瓜,看见他来了,忙打招呼。 谢镧顾不上喘气:“他走了吗?”平日沉静如水的眼睛像撒上了揉碎了的星光,亮晶晶水汪汪的,像是不肯相信,仍存希冀。 “哦你说江沐啊,他早走了,上午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就急急忙忙走了。你找他啥事儿啊?”谢嘉佑抹了抹嘴角的西瓜汁,有点疑惑地说道。 许久,谢镧都没有回话,他轻轻点了点头,表情又回到往日的样子,一汪平静的湖水。 他出来得急,没换下拖鞋,此刻微风缓缓路过他的脚踝,他感受到一股凉意,这才后知后觉清醒过来,道:“没什么事。” 他转身走了,像耷拉着尾巴的小狗,留下一地的失落,连谢嘉佑在后面问他的声音的忽略了。 他是怎么想的呢? 你说离开是重逢的开始,可说好的送你离开,你也没给我机会履行。 那么重逢呢,真的会如期而至吗? 他想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他的心里却被失落牢牢占踞着,任他徒劳无功的努力,休想驱散。 第18章 两个傻子 江沐没能在家里待太久,他本来就在农村里呆了快两个月,匆匆忙忙回到家,总以为无聊得没有尽头的暑假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了一周而已。 妈妈的脚打着石膏,手也扭伤了,行动不便,江沐在她面前几乎是随叫随到,好似把这些年没尽到的孝心还了个遍。 只是,依旧不亲密。 这天,江沐在客厅照例给她喂午饭,一派地安静祥和,岁月静好,他们母子俩极少有这样亲近贴心的时刻。 满堂阳光温和馥郁,江沐放下勺柄,道:“我后天就走了。” 母亲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嗯了一声。 “我给你请个护工吧。” “不用,有你包姨就行了。”包姨是江沐家里请的钟点工,每天定时上门打扫做饭。 又归于无话。 “你后天……”江沐母亲话音刚响起,他的手机就跟算好了时间似的,也叮铃铃响起来。 江沐作了个听筒的手势,示意自己去接电话。 他走到落地窗前,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睛,接通电话。 “喂。” “喂,江沐啊。”对面谢嘉佑大嗓门响起。 “嗯,怎么了?” “我今天不是收拾东西也打算走了嘛。发现你落了点东西在这,要不要给你寄回来?” 江沐没有很意外,他问道:“有哪些东西?” 谢嘉佑顿了会儿,似乎是去翻找了,手机里传来沙沙的声音。 “就是一些画稿,还有一本小画册。我拍张照片给你。” 江沐看着他发来的那些照片,大部分画稿是废搞,偶尔几张完成的也没有很惊艳。比较重要的是那本小画册,但完成度不高。 沉吟一番后,他下了决定,“不用了,太麻烦,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就留在这吧,明年我来玩的时候再带回去呗。”他跟谢嘉佑约好了明年暑假再来住几天。 “行吧。我在收拾行李呢,先挂了噢。” “好。” 接到他的电话,江沐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与之相关的人和事,想起刚刚结束的乌托邦生活。 他点进微信里,视线停留在那句“离开不是永远,是重逢的开始。”几天过去,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他不清楚原因,只以为对方是生气,这两天又一心扑在母亲还有购置大学的生活用品上,没有想起曾经的乌托邦里还有个等他安抚的小弟。 都过了几天,现在才去找会不会有点令人尴尬和难堪? 但是不去找,不就像那些阶段性好友一样,几乎再没联系。 他尝试在自己匮乏的日常里挑出一点值得分享的部分。 他的头脑风暴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因为对方已经递了台阶。 谢镧:【这些是你的吗?我过两天来市里报名,需不需要我帮你带过来?】 他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谢嘉佑刚刚发过的画稿和画册。 江沐心里那片未被人造访过的通幽之处,好像被一只轻手轻脚的小猫踏了两步,泛起一阵酸涩的触觉。 他编辑:【你嘉佑哥跟我说过了,没事的,我明年过来拿就好了。】又删掉。 【我过两天都不在市里了苦笑jpg.】又删掉。 删删改改,他最后发:【我后天出发去学校,你什么时候来市里?】 对面几乎是马上发来:【我大后天。】 时间错开。 江沐:【那这就没办法了,又错过了。等我明年回来再带走吧。】他为自己上次许诺过的空头支票上了一层保障。 谢镧:【好。】 江沐又抬手打字:【那你帮我保管好哦,防潮防虫防火,还有送你的那副油画。】 谢镧依旧是答好。 江沐的友情危机就这样解决了,虽然他也仅仅只是顺手推舟罢了。 他没有好奇为什么谢镧会知道他落了东西在谢嘉佑家里。也不会知道对面的谢镧同样松了口气。 这些东西是谢嘉佑的奶奶收拾房间时发现的,彼时谢嘉佑不在身边,就先搁置着没有管。 再然后就是这天谢嘉佑打算走,他是个五大三粗的主,临时临刻才开始收拾行李。 谢镧这时候已经没有出去打零工了,就来帮忙。 有些不常用的东西被不喜欢家里塞得满当当的老太太放到了楼上。谢镧很自然地帮忙去取。 于是就看见了塞在楼梯口的那堆画稿还有画册。 谢嘉佑奶奶拍着脑袋,一脸懊悔地说:“你看我什么记性,上了年纪什么也记不住。上回在小江房间里找到的,他没带走。忘了跟你们说了。”说着便把这堆东西拿下楼去。 谢镧起先没太在意,脑袋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那天过后,他其实很后悔。对方并不是无故爽约,也有好好跟自己解释,可他却一个字也没有回。 只是错过了送别而已,也不是多么有关紧要的大事,自己却这样上纲上线,还不理人家。 但他也说不清自己那天是怎么了,好像被卷进了失落的漩涡,迫切地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情绪,感性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 赌气似的,他把微信设置了免打扰,并且什么也不回。 然后第二天又灰溜溜取消了免打扰。但是什么消息也没有弹出来。 第三天依旧是。 第四天…… 他陷入了一种名为“失去”的惶恐中。他开始在心里刻画对方是如何看待自己这种“不知好歹”的行为的。 他以为对方是在教“人是要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的”,却未曾想过对方可能只是单纯忘了这回事。 不过好在,他找到了机会。 他在谢嘉佑奶奶和谢嘉佑商量这些物品的去向时,偷偷拍了张照片。 然后跑到三楼的露台上。 跟楼下的两人隔了两堵墙,不会暴露他扑哧扑哧乱跳的心脏。 当然了,他也就没能听见谢嘉佑跟江沐打的询问电话。 他对自己做这出多余的事情无知无觉。 一番心理建设之下,他发了出去。 还好对面的是江沐。哪怕他做了傻事,江沐也只看得到傻里傻气包裹之下的那颗真心。 第19章 可恶的室友 第三天,江沐拎上行李,独自登上了开往大学的列车。 过道另一边的大叔看他瘦弱,帮他把行李箱搬到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他绽出一个诚意满满的微笑,认认真真道了谢。 大叔很自来熟,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你也是去上大学的啊?” “是啊,大一新生。”江沐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也”这个字眼,开了个玩笑,“大叔也是啊?” 闻言,那位大叔笑了笑,连忙摆手,“我不是。我哪里考得上。”他把身后的男孩推出来,道:“我是去送我儿子去的。” 这位大叔显然对自己儿子考上大学自豪不已,叽里呱啦介绍起他的大学和专业来。 江沐十分捧场,“我知道这个学校,确实很不错。你儿子的专业也是里面王牌专业。” 大叔眉开眼笑道:“是吧。”说着还拍了拍他儿子的肩膀。 儿子是个圆脸少年,戴着一副大方框眼睛,似乎不太会处理这种社交场合,脸涨得红红的,想把自己爸爸拉回去。 “你哪个大学的?” “我就在他们隔壁。”江沐指了指那位圆脸少年。 大叔懂得不多,他对于儿子学校的认识也是通过旁人的吹捧得到的。但多一个朋友总不是坏事,就想给他俩牵线搭桥。 大叔喜笑颜开,“这真是天大的巧合呐。”又回头对着他儿子说:“快跟这位同学加个微信,都在隔壁了,以后有什么互相帮衬着点。” 那位圆脸少年对这样的社交十分反感,也不想要父亲替他找的朋友。在他爸爸转过头来的时候,他沉下来了脸,几乎是瞪着他爸爸。 那位大叔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讪讪地冲江沐笑着,“这孩子,打小就内向。”没再提让他们加微信的事。 圆脸少年见没了他的事,仰倒回了座位上。 江沐一脸没事没事地笑着。 他的父亲其实也想推掉工作来送他,但被他拒绝了。 或许每一个孩子都要经历这样一段与父亲争锋相对的时间。 小时候,江沐对自己这位父亲那可是崇敬非常。哪怕他经常不着家,江沐却更喜欢他,做他的跟屁虫。可是随着年龄增长,他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并不总是对的。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位说一不二,固执己见的父亲。 他的父亲年轻时白手起家,靠自己闯出了一片天,也算是个厉害的人物。年轻时雷霆手段,有远见有眼光,敢想敢做,很符合一位成功创业者的形象。 只是老了之后,这些特质变成了固执、专制和傲慢。 他的父亲江眠晟,是个生意人。市场上什么火热他就跟着做什么。人也是跟风得很,江沐眼里的艺术,他不屑一顾,认为当医生做科学家才是真正的体面有出息。 江眠晟没怎么读书,所以对知识格外向往。当初他不同意江沐学艺术,还是妻子在其中调停,江沐的成绩又实在不太好看,他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只是那次之后,父子俩关系就再没好过。江眠晟十分傲慢,也不过问自己儿子的学习情况,大有一种“我就看你能闯出什么名堂来,谁让你当初不听我的”感觉。 或许是这次江沐考上了名校,为他带来了荣誉。他想缓和父子关系,主动破冰,提出送江沐去学校。 江沐想也不想地拒绝。 平常靠母亲在中间调和才得以堪堪维持和平的父子关系,江沐不认为自己有把握能在江眠晟发表他的那套自以为是的理论时,忍住不跟他争辩。 只要一开始反驳他,事情的发展就会像过去饭桌上发生过无数次的那样。江眠晟为了维护自己作为父亲的权威,开始打压、贬低自己的儿子。 母亲是个文化人,看不惯他这副莽夫做派,出言提醒。如果他不听,就也冷眼旁观——无他,谁也不能惊扰这位名媛的优雅。 口舌之争中,江眠晟常常败于下风。暴力是无能狂怒的最后一个手段。有母亲在,江眠晟的巴掌不敢落到江沐脸上。所以家里的碗总是遭受这飞来横祸。 专制、独裁、自以为是,暴力,这些成为了江沐最讨厌的特质。 江沐疲惫地闭上了眼,这些并不是他喜欢回忆的旧事。 他的目的地是一座国际化大都市——雾都。那里坐落着不少高级学府,交通便捷,风景宜人。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你们好,列车即将到达雾都北站——” 江沐把头顶上的行李箱拿了下来,出站,呼吸这座城市新鲜的空气。 学校很贴心,定制了大巴交通线,只要找自己学校的指示牌上车就行了。 宿舍的条件也很不错,到底是大城市,洗衣机空调独卫都有。四人一间,另外三个室友也看着挺好相与。 但是很快,江沐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刚开始时不熟,大家互相客客气气的,连晚上熄灯都要挨个询问,时间一久,便本性暴露了。 染着红棕毛走在时尚尖端的室友,是个超级无敌恋爱脑,而且他的对象也是个男的。江沐当然不会歧视他——如果他不带人回来过夜的话。 对面床传来滋滋的水声,还有偶尔从喉咙底泄出几声可疑的低吟。这些都让江沐毫无睡意。 连续几天都带人回来,江沐忍无可忍,他委婉地跟这位室友表示,或许他们可以换个地方寻欢。 时尚帝并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果然再没带人回来。 于是,改成了煲电话粥。 到深夜。 当时的江沐以为这就是最糟糕的室友了,没想到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那是一个放纵哥。 江沐觉得他前世一定是个顶无聊,被规矩死死困住最后郁郁而终的孩子。 不然怎么会如此放纵呢? 白天不醒,晚上不睡。如果他没有拉着室友一起这样的话江沐绝对绝对不会多说什么。 但是这个放纵哥,夜间喜欢打游戏,开麦的,脏话不离嘴,还是个情绪不稳定的主。 江沐没睡着的那些夜晚在干什么呢?前半夜听时尚帝调情和吵架,后半夜听放纵哥激情开骂。 放纵哥和时尚帝臭味相投——同样的吸血鬼作息。他们还经常一起打游戏,于是这两道噪音重合了,简直是魔音绕耳。 最后一个室友当然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 他乃卷王是也。 另外两个室友完全不学习,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危机感。所以他把目光钉向三好学生江沐。 江沐一出门,他就立马从书桌上探个脑袋出来:“你去哪儿?” 平常上课一准是坐在江沐旁边,时刻留意他的动向,甚至偷偷翻他的笔记看他到底学到哪种程度。 整得江沐在宿舍里,可以说是毫无隐私。 时尚帝和放纵哥白天深闺简出,卷王又对这种没有一丝威胁的人很好说话,帮他们点到,给他们抄作业,巴不得他们更堕落一点。 这无疑是助长这两位吸血鬼继续逃课的气焰。 那么吵的夜晚里,卷王不受丝毫影响,鼾声如雷,又成了一道恐怖的噪音。 江沐不是没做过改变,只是他一人之力实在难以抵抗大众的力量。 当一个宿舍里全是半夜嚎叫的人,唯一不叫的那个就是有罪。 江沐就是这个阻止他们释放本性的罪人。 刚开始提醒还稍有成效,后来反而变本加厉。 整个宿舍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冷落江沐。江沐无所谓,他本来也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没打算深交。 一个月过去了,江沐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他一度无法忍受,在附近的酒店住了几晚,可还是毫无作用。 再细小的声音也能被他的耳朵捕获。 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反而更加焦虑,怕被突然出现的响声吵醒——就像他之前在宿舍的每一个夜晚一样。 然后,就更睡不着。 开学后的一个月,他就搬了出去。 第20章 开始孤独 虽然江眠晟爸爸这个角色当得不太称职,但是经济方面对江沐可以说是非常大气了。所以江沐搬出去住甚至都没有惊动他们。 但是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江沐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还是去找了辅导员说明了他要搬出去住这件事,要回学校的住宿费。 辅导员是个三十左右经验老道的女人,一动不动地听完江沐的想法之后,她扶了扶眼镜,阳光在上面折射出一道光斑,为她温和的表情增上了一丝严肃:“江同学,可以问问你必须搬出去住的理由是什么吗?” 江沐给出了足够体面的回答:“我和室友们的作息差太多,会互相影响。” “哦?”她褪去了温柔的面具,眼神一下变得锐利起来,直直看向江沐道:“作息问题是可以协商的,再不济,也可以申请换个宿舍。” 校规对住宿这方面的要求其实不算严格,并没有要求学生强制住校,所以江沐多了几分底气,他不卑不亢地说:“这样太麻烦,而且我认为我可能也不太适合宿舍生活。” 见自己提出的方案被否认,她没有继续坚持,只是提醒江沐:“现在刚刚开学,大家都不熟悉,大学不像高中,没有那么容易建立友谊。除去社团和部门认识的朋友,大部分人都是以宿舍为单位活动。” 她沉吟一番,想了个合适的说辞:“以后如果有什么集体活动,排除在集体之外事小。最重要的是你失去了一个很大的信息来源,信息差的问题很致命。”她顿了顿,问道:“你在学校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同学?” 高情商和没什么攻击性的长相,让江沐从小到大人都拥有好人缘。但大学里,交浅言深,又因为休息总是被打扰,他难以维持善于社交的美好假面,常常黑着脸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江沐沉下脸来的时候,嘴角微微向下撇,眉心轻轻皱起,整张脸都写满了不耐烦——距离感十足。 找他搭话的人都被他随意打发,长期休息不够,他的脾气变差了不少。 出色长相的人总是拥有很高的关注度。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一班的这个帅哥,长得够帅,也够冷。 他十分干脆地回答:“没有。” “那要不要,等一段时间再搬出去?等你建立好稳定的社交圈。” 江沐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不用了,谢谢您的提醒,但我已经想通了。”他无法继续忍受被噪音袭击的夜晚。 闻言,导员知道自己没可能劝得动他,只是说:“还有一个安全问题。虽然你是男孩子,但是这方面也是一定要注意的。有没有找室友?” “没有。”他真的被室友这种生物整怕了。 “我这里有份协议,你要签一下,就是保证外住所有安全问题由你本人承担。学校和我不再对你的安全负责。” 江沐干脆利落地签字。 一从办公室出来,他几乎是立刻出发看房子。最后在学校旁边定了一个基础设施齐全,有厕所有厨房的房子。 他这时候已经不挑了,只要有空房子就愿意住进去。 第二天下午,一上完课,他就返回宿舍搬行李。 宿舍里两个吸血鬼刚刚起床,看到他回来有些意外,时尚帝愣了愣:“这么快下课?” 江沐不咸不淡地嗯了下,然后开始收拾。虽然跟自己的父亲不对付,但他还是把江眠晟的那点商人的体面潜移默化学了个遍。 即使内心十分恶心他们,还是保持面上的和平。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在导员那里参他们一状的原因,他不认为几个成年人会因为导员那点莫须有的权利妥协,一个人斗不过三个人,他懒得耍心眼。 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撕破脸,他不喜欢这样。除了暑假那次为某人出头…… 时尚帝和放纵哥本来没注意他,直到江沐把行李箱都拖了出来。 时尚帝从床帘后探出个脑袋:“江沐,你要搬出去啊?” 他头也没抬:“对。” “啊?”时尚帝把这个字拉的很长很长,似在表现遗憾。但眼底眉梢的喜悦出卖了他,他可是巴不得这个天天限制自己出声的室友赶紧走的。 时尚帝对长得好看的男孩子有一种天然的关注,得知他要搬出去,围着他问东问西的。 等到江沐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又跑出来:“需要我帮你吗?”真是毫无诚意的询问。 江沐微微一笑:“需要,你闭嘴就好了。”他虽然不爱撕破脸,但也是有脾气的,出其不意地让对方感受到自己对他并不欢迎。 时尚帝在他这吃了瘪,一股子气,转身回了自己的窝。 江沐出门前,放纵哥出声了,他的声音掩在开得很大的游戏声音下,小的几乎听不到,“走好。” 又是只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搬了这段时间的第三次家。 等到傍晚,搬家才结束,他坐在地上,在疲惫和酸胀挤满自己身体的时候,没由来地感到孤单。 他甚至开始有些怀念那段集训的时间。累是真累,热闹也是真的热闹。 他总以为自己游离于集体情感之外,披着温柔善良的皮囊,其实心里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但是他才发现,只是因为习惯了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骗着骗着,不小心把自己也骗过去了,以为自己真的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影响。 他筑起一座自我防御的高墙,但抵住的不止是外面的人,还有墙里的他对外界的真实感知。 外头的人进不来,里边的他出不去。 他在地上呆坐了许久,逐渐认清自己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一个人的状态了。 裤兜里的手机贴着他的大腿发出震动,他才像是刚刚从冰封状态解冻一样,缓缓地拿出来。 那是一条快递消息,疑惑浮上心头,他记得自己最近没有买过什么东西。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做,江沐不喜欢内耗,他不想让自己在一种情绪里沉浸太久,就又拖着自己疲惫的身体去了那个信息里离他最远的快递站。 说不定有惊喜呢?江沐心里这样想,面上却是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拿到的时候确实是真的惊到了,但没有喜—— 为什么这么大! 还特别重。 江沐尽量保持面无表情,手臂的的肌肉却在暴露他,抖成帕金森。 路过的同学都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只见这个长相秀气的帅哥正费力地搬着一个泡沫箱,巨大的泡沫箱牢牢遮住他的上半身,只露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还好出租屋的楼层不高,他摇摇晃晃地把这个箱子搬进去了。 揉了揉酸胀的胳膊,江沐开始仔细查看这个快递。 确认自己确实没有网上购物,父母寄东西过来是一定会跟自己说的,所以它来自哪里呢? 寄件人那一栏的信息因为运输途中染上的污渍显得模糊不清,但是地址的最后三个字瞬间抓住了江沐的眼球—— 挽塘村! 它来自乌托邦。 江沐紧皱的眉头一下放松,心里爬上一阵暖流,疲惫的身躯,紧绷的精神全部放松下来,好像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天。 蝉鸣、鸟语和吱吱的风扇声又在耳边响起,西瓜的甘甜、水井里冰凉解暑的水划过舌头的感觉再次浮现。 谢嘉佑早就不在挽塘村里了,现在村里他唯一拥有联系方式的人只有谢镧。 江沐打开微信,向下翻动聊天框,许久才找到谢镧。 他拍了一张照片问:“这是你给我寄的吗?” 良久没有回复。江沐也没多想,一中的见缝插针式排课他也深受其害,一天忙得几乎没什么空闲,这条信息周末才回他都不会意外。 他没一直傻等,都寄到他学校来了肯定是给自己的。 箱子包裹得很严实,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江沐用小刀割了许久才把它打开。 一股果香味扑面而来。 一箱柑橘。 和超市里买的半青不黄的橘子不同,这箱里的橘子通体橙黄,熟透了。 虽然特地用的泡沫箱子,但是还是抵不住暴力运输带来的冲击,更何况是这种熟透了的橘子。有些橘子被挤压坏了,流出黄色的汁液,染在雪白的泡沫纸箱上,留下一抹橙黄色的痕迹。 江沐挑挑拣拣,把坏了的都拿了出去。 橘子很新鲜,许多都还带着叶子。 熟透的橘子不似那天下午尚青涩的,很容易剥开,入口也是甜甜的,浑然不似那天下午的苦涩。 它一点都不酸,江沐的鼻子却酸酸的。 这还是这一个月来,他第一次体会到的关心。 寝室的那一堆破事,糟糕的人际,父母的漠视,他可以忍受,不为这些感到难过。 突如其来的关心却让他慌乱了针脚。 就像在外受尽了磨难的游人骤然听到家人询问的声音,那些苦痛,终于有了泄出口。 江沐准备上床睡觉的点,谢镧终于来了回音。 【谢镧:是。今年的橘子丰收了很多,给你寄了些。】 过了会儿,谢镧又补了句:【谢嘉佑的爷爷奶奶让我寄的。】 江沐却笑了,谢嘉佑的爷爷奶奶年龄大了,不知快递为何物。当初江沐在乡下住的时候,去拿快递,他俩只当江沐是在镇上买的,一个劲儿地问他哪里买的。 江沐解释了一通他俩也是懵懵懂懂,没办法,人老了想法还停留在从前,不愿意接受新事物。 江沐接受了这份美意,却想捉弄捉弄这个“不诚实”的小孩。 【江沐:哦?我上回跟他们说快递这个东西,俩老人还不肯相信呢,这么快就接受了啊?】 对面许久没有回音。聊天框陷入死一片的寂静。 若不是一直有“对方正在输入……”在顶部时不时地出现,江沐都快以为他下线了。 江沐打了个哈欠,失眠许久的他竟等得磨出几分困意。 江沐昏昏欲睡,眼皮都快撑不住,手机终于发出震动。 对面只有一句很简单的【嗯,你那次解释之后他们其实就接受了。】 江沐困得不行,没再继续捉弄小孩,他懒洋洋地打了一句:【哦,那替我谢谢他们,晚安。】 他一放下手机就立马陷入了梦乡。 【嗯,晚安】 第21章 有的人不会离开 出去住之后,江沐的精神状态好多了。起码没有再出现无端的心悸,只是已经养成的惯性焦虑没那么容易好转,他依旧在意那些细小的声音,并且总在担忧自己会不会一睡着就被吵醒。 不过,也聊胜于无。 生活没有太大变化,他依旧形只影单。 学艺术的最会整活,只是这些热闹不属于自己。也有人向他投来橄榄枝,不过他拒绝了,因为那人是学校著名的玩咖。 玩的很花的那种。 江沐一点不想让青春浸在荒淫无度的潮水里,他宁愿守着自己那孤独寂寥的一隅。 他已然适应了孤单,只是有一件事情令他耿耿于怀。 那一天,雾都的初雪,也是江沐的生日。 早早结束了这一天的课程,江沐去超市里买了火锅食材,跟谢嘉佑约好了,他会赶来给江沐庆生。 江沐在雾都的北,谢嘉佑在雾都的南。坐地铁过来,大概是要两个小时。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好好聊天了。以前还不这么觉得,直到身边没什么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了,才发现人类是真的离不开社交这项活动。 他在桌面上轻扣着,细长的手指一个接一个落在泛着冷光的白瓷桌上,另一只手拖着腮,时不时瞥向墙上的挂钟。 时间差不多了—— 他拿出手机看,却未见一条信息。 翻出谢嘉佑的聊天框,他问道:【你出发了没啊?时间不早了。】 江沐切回到桌面,几个常用的APP巡视了一番。 没有信息弹出来。 可能是上了地铁,信号不好没看见信息吧。江沐心里这样想,起身去处理买回来的食材。 等到把蔬菜洗净,丸子和肉都摆好盘,电话才响起。 江沐擦了擦手上的水,拿起手机来一看,屏幕上“谢嘉佑”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他微微一笑。 “喂。你到哪了?” 对方静了一会儿,才讪讪道:“江沐啊,我今天可能来不了了。” 江沐只以为他是出了什么事,“发生什么了?” “唉。”他好像是纠结了一阵,最后道“算了我还是跟你说实话吧。”接着话筒里传来他一声“嘶~”好像是电话那头有人掐了他一下。 谢嘉佑刚开学的时候谈了个女朋友,他俩如胶似漆的,整天都恨不能贴着。女朋友贴心漂亮哪哪儿都好,就是有点小作,占有欲也怪强的。 谢嘉佑也跟江沐抱怨过,说搞不懂她为什么要跟自己兄弟一争在他心里的地位。 江沐当时只是笑笑说:“我看你明明乐在其中啊。” 谢嘉佑猝不及防被他戳中心事,老脸一红。 今天这事说来也简单,其实就是初雪搞得鬼。 最近有部热播的大剧,里边有个现象级的名场面——初雪,喷泉前,红玫瑰,爱人的吻。反正不知怎的各地开始了过初雪的乐潮,什么“你的初雪可以和我一起过吗?”“爱你的人初雪会跟你做这几件事情”云云。 在初雪这天约会成了各地小情侣约会的心照不宣的默契,俨然就是第二个情人节。自此,天价玫瑰花又多了一天的销售期。 严芯画了一个美美的妆打算找自己男朋友过初雪之夜,结果得知他要去城市的另一端找一个大男人过…… 什么,你竟然跟你的兄弟过情人节?!当即发动自己的小作精属性,闹上了。本来热恋期的小情侣就黏黏糊糊腻腻歪歪,智商和情商都下降了一个大度。 他比我重要是吧?你还想不想谈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三连问把谢嘉佑直接给砸猛了。 他躲开女友挥舞的小拳头解释道:“那是我兄弟生日啊!我们早就约好了。” “那今天还情人节呢?” 两人闹了大半天,谢嘉佑最后还是妥协了。严芯给他找了个身体不舒服的理由,让他第二天再去找江沐给他过生日。 谢嘉佑不想骗人,还是如实说了。任凭女友的拳头砸在身上。 江沐的笑容凝固,用手捏了捏紧皱的眉心,心说你不如按她说的骗骗我呢。 谢嘉佑自觉愧疚,他试探地问了问:“我明天早上来吧?刚好周末,陪你两天。” “好。” 谢嘉佑松了一口气:“放心,哥们儿不是重色轻友的人,你的礼物我明天给你带来。” 江沐又说了几句表示自己没有生气,让他放宽心。谢嘉佑这才挂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对着眼前准备好的食材发了好一会儿愣。 他确实没生气,只是失落而已。 留给他的真情真的不多了啊。他睁眼看着手里的流沙一点点逝去,不敢用力,也不敢松手。 原来的期待全部化作此刻的失落。 他沉默地拿出下午买好的鸳鸯锅,一边放上牛油麻辣火锅底料,另一边放上三鲜汤料包,倒上水,加热。 打开平板,挑了一个人多的喜剧片放着。屋子里终于热闹了起来。 屋外下着雪,他一个人,看着喜剧片,在热气蒸腾中吃火锅。 等到撑的实在吃不下了,他才停口,没去收拾那一桌残席,抓了手机出去消消食。 雪下得不大,他懒得带伞,细小的雪粒打在他的脸上,头上,还往他颈脖里钻。 寒风呼呼,吹起额角的刘海,又迷蒙了他的双眼,他甚至没有缩一下肩膀,全然不惧寒冷的样子。 但如果这时候有把伞愿意抵在他的头上,他应该也不会拒绝。 其实三个多月的独身生活,他早已适应了孤单。又为什么会感到痛苦? 如果不曾心怀希冀,自然不会被失望时的痛苦打得措手不及。是他对远方的朋友倾注了太多期待,是他非要把驱散孤单的任务颁布给了另一个朋友。 明明那是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 第二天,谢嘉佑如约而至。 或许是愧疚,想要弥补些什么,他跟江沐说了很多话,分享了他的生活、学习和恋爱。江沐做了一个完美的倾听者,鲜少提起自己。 昨天想要对谢嘉佑倾诉的苦楚因为一晚的冷却变得生硬,冰冷,卡在喉咙口再也出不来。 他们一起打游戏,吃饭,聊天。好像那分开的三个月不存在一样,他们依旧是好的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这天结束,江沐把谢嘉佑送到车站。 然后,就像散伙饭吃完再没了交集,又像一出戏走到了末尾迎来体面的落幕,他们淡了联系,各自天涯。 说不上是谁先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又好像是心有默契一般不再互相打扰。 江沐与挽塘村唯一的联系——谢嘉佑,就这么断了。他自然忘记了当初说的第二年暑假故地重游的约定。 第三年,荷花开了满塘,好丰收的兆头。可是就算花叶凋零,只剩满塘残荷,也未曾再见当年摘荷少年人。 第四年,不知是不是触犯天颜,连日的大雨不曾停歇,雌花没等来授粉的蝶,先被浇了个稀巴烂。 “今年没什么莲蓬了——”雨停后,谢镧望着眼前湖里的破败景象,作出判断。 手机响起来,思绪被打断,他按下了播放键。 外婆大着嗓门的声音传过来“谢镧!快回来,你嘉佑哥来了,让他看看你填的志愿——” 老人家不善于使用电子产品,生怕电话对面的人听不清,恨不得声嘶力竭喊出来,谢镧被吵得偏了偏头,眉也不自觉拧起来:“知道了,就来。” 谢镧刚刚参加完高考,这几天出了分,他的外婆几乎是天天把他摁在电脑前,让他看学校。这天还把谢嘉佑叫了来做参谋。 谢镧不太喜欢别人参与他做决定,但是只要是打上了“为他好”标签的东西,不管多不愿意,他只能照单全收。 谢嘉佑最近在大公司里实习,人不再似当初那般吊儿郎当,认真分析起了谢镧选择的利弊。 “我感觉你选这可能不太划算,做不到分数最大化。第一志愿可以再往上选选,冲一冲呢?” 谢镧低眉垂眼,很柔顺样子,语气里却含着刺:“不,我就想去这儿。” 分析了这么久,他仍是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他肯定下了决心,不会轻易动摇。 “唉。”他叹了口气,起身对谢镧外婆说:“这孩子心里有主意了,随他去吧,别操心了。” 外婆是个操心的命。本来懂得不多就很焦虑,她只能不停地问别人。但是说来也奇怪,她问这个问那个的,外人说什么她都信,就是不信自己亲外孙的。 这一句话像是踩在猫尾巴上,把人家给骇得一跳。她下意识以为谢嘉佑的意思是:你外孙这志愿选的不太行,他还不听劝。 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一拍谢镧的头,气急败坏地说:“怎么不听你表哥的话?他现在上社会了吃工资,懂得不比你个毛头小子的多吗?” 谢镧一言不发,兀自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玩。 外婆只好又去找谢嘉佑,谢嘉佑被她的焦急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说:“这个选的好不好也说不准的,每年情况都不一样,也不能说差啊,关键看他自己了。” “没有说这个学校不好的意思,只是他可能可以去更好一点的学校。” 这边鸡飞狗跳,谢镧不动如山。 最后谢嘉佑被缠得受不了了,只好说:“我问问我高中同学吧,他们有人去这个学校,看看这专业在他们学校怎么样。”就当是给老太太安了根定海神针。 闻言,一直一动不动的谢镧抬头看了过来。 谢嘉佑想了想,找到了很久没联系的江沐。 江沐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有点惊讶,曾经好的穿一条裤子的两人尴尬的像被摁在一起强制社交的陌生人。 听到谢镧这个名字的时候江沐愣了一下。 好久远的名字。 听到他要想报自己的母校,江沐淡淡笑了一下。岁月快得像放出的箭,一回头才发现飞了这么远,曾经迷茫的小孩现在也成大人了。 谢镧想报的几个都是理工科专业,江沐一个艺术生对这方面不甚了解,但是他表示可以问问这些专业的同学,他有认识的人。 人际关系里走了几圈,江沐给出了回答:专业度不错,学校也会安排相关就业机会,可选。 外婆这才放下心来,没再逼迫谢镧,随他选去了。 在与江沐通话的时候,谢镧悄悄凑到了边上,却一言不发。 外婆走了,谢嘉佑好笑道:“刚刚那个,你不记得了?来我们家住过两个月的,怎么一句招呼也不打?你俩之前关系不挺好的,你腿瘸的时候他天天往你家跑呢……” 江沐保护少年人自尊,从未对谢嘉佑说过当初的“定向扶贫”,谢嘉佑什么也不知道,只当江沐是怕谢镧无聊日日去与他作陪。 谢镧抬眼撇了他一下:“你们俩之前关系那么好,还不是断了联系。” 谢嘉佑收起笑意,目光变得涣散,好像想起了什么,说:“旧的社交圈肯定要被新的社交圈取代的,你和你的初中同学高中还有联系吗?”说完他无奈地笑了笑,不愿再多提。 他又拍了拍谢镧说:“好了,你可以好好考试享受暑假生活了,这会是你最轻松的一个假期,江沐那个学校很卷的,开了学就收收心,好好学习。” 谢镧对着他笑了笑,说好。 谢嘉佑走后,他翻出手机,才发现江沐在几分钟前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他点进去,多年未变的头像——穿着白衬衫的自画像旁边的白泡泡里,是这样一句话:【高考考得不错,你的分肯定能被录取的。】 再往上就是每一年的节日祝福,一条接一条,没有实质性的对话内容。 半个月后,谢镧如愿收到了深大的录取通知书。 他先发给了几个关心他的亲戚,然后顿了顿,鬼迷心窍般的,把图片发给了那个着白衬衫少年的头像框。 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就像当初把他落下的图册发给他一样。 不甘心 就此 断了联系。 熄灭的碳堆只剩几颗火星,不需要火苗才能重新点燃,一阵风吹过,便又成燎原之势。 江沐那边很快回复:【恭喜恭喜!以后就是小学弟了。】 联系再次建立。这一次,他长大了,应该就没那么容易断开了吧? 谢镧心里这样想着,无声地勾了勾唇。 第22章 我也要来你的大学了 江沐看到谢镧发来的消息时,有些惊讶。 但他还是压下心头的诧异,以一个过来人加老大哥的口吻恭喜他入学,以后要好好学习,并表示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 编辑完后发出,他望着谢镧一团黑的头像出神,手指无意识地落下,不小心触了一下屏。 谢镧发的录取通知书图片再次被打开。 原本只匆匆撇了一眼,这下再看,江沐难免发现了自己前面遗漏的小细节。 只见被被粗黑的字体特别强调的院校那一栏,后面写的是:农学专业。 江沐瞪大了眼睛,怎么会,不应该是机械制造及其自动化吗? 上网一查分数线,比往年高了十几分。机械类专业是今年的热门专业,又因为深大是一所综合性很强的大学,机械制造类的专业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惹得各路神仙都来报这一院校。 所以今年录取分数线比往年高了很多。 很可惜,谢镧因一分之差与这个专业失之交臂。 江沐微不可查地“啧”了一声。他那天听谢嘉佑说,谢镧的分数更高,是可以再往上冲一冲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但是怕被调剂,所以在专业和大学中选了保专业,第一志愿填了深大。 可惜天不遂人愿,其它学霸也是这样想的,保专业。 农学,一看就知道不如机械类的专业,没法子一毕业就吃上工资。谢镧家的情况,是需要他一毕业就能有收入的。 江沐抿了抿唇:【我看你没有被那个专业录取,没关系的,大学可以转专业,虽然我们学校转专业条件比较严苛,但是只要你努力一点,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谢镧很快回复:【没关系的,农学是我选的第二专业,这个也可以。】 江沐只得道:【那你关注一下这个专业的就业情况吧……对比机械,这条路可能不是那么好走。】 他话说得很委婉,其实是不太好挣钱。但是江沐习惯了照顾他的自尊心,即使三年没怎么联系过,一遇上,他就如形成了肌肉记忆一样,几乎是不用刻意转动脑子,说出的话就能巧妙避开少年的敏感点。 谢镧没有丝毫受挫:【嗯,我会努力的。】 江沐不希望他费劲心血考上的大学成为他人生可悲的转折点。又辗转一番,找到农学院的师哥师姐,问问他们的就业情况。 最后得到的答案不尽人意:本科出来路难走,考研考硕是正道。 江沐自己一个外人,谢镧的决定怎么容得他置喙,更何况谢镧家里本来也没什么支持的人,他实在没必要再去雪上加霜。 所以他最后也只是把谢镧拉进了一个农学院里的非官方群:农学牲口保护协会。 里边充斥着各种农学生对这些冷血的专业的控诉! 有死活培育不出的实验人,有绝望的植保人,还有每天都要下地怨气比鬼重的农学生…… 这是江沐向学长索要来的重磅炸弹!让一个准大学生对所选专业祛魅的最好方式。 可谢镧似乎会错了意,隔三差五给江沐发一些自以为有趣其实建立在农学生们的痛苦之上的聊天记录。 还经常评论道:还能这样?俨然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江沐很想说:小破孩,有些事情你听别人吐槽好像很好玩,但发生在你身上的时候可真就是叫苦不迭了。 江沐见他对未来的大学生活越来越感兴趣和好奇,总觉得他是好心办了坏事。 把一个根正苗红的少年往火坑越推越近了。 江沐忍不住问他:【你不觉得这个很苦吗?】 谢镧懵逼:【没有啊,我觉得很有意思。】 好好好,如果你是觉得农学生精心培养几个月的菜被虫子啃成筛子,养了半个月的菌群突然集体自杀期末作业就这么没了,还有被亲戚误解自己的专业就是种地的这种抓马抓狂的事情是很有意思的话,那你需要亲自体验体验了。 江沐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话是这么说,但江沐还是担心他一叶障目忽视了毕业后的种种困难,给他推了一位本科毕业后四处搬砖的学长。 美名其曰:【你多问问就业的相关问题,他现在在工作懂得比较多。】 其实就是让他知难而退。 果然,真正的现实问题面前,那些上学时啼笑皆非的困难就是小插曲而已。 谢镧终于没再盲目乐观,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个专业真的不适合自己。 它无法带来稳定的收入,这对谢镧这样中下下的家庭是致命的。成年之后,他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 哪怕是创业,他也付不起试错的成本。考公又意味着他要投入起码半年以上的精力,那么这期间,他的经济来源呢?万一失败呢?他既没有考上,又错过了考研的最好时机。 如果是机械专业,路就宽了许多。 果然,这一次他明白了江沐的良苦用心,对他说:【好,我考虑考虑转专业。】 江沐松下一口气,曲线救国行通了! 对方还在输入中…… 持续了许久,江沐以为他还有什么顾虑,就一直等着。 可是输入了半天,却是与话题无关的一句:【你这个暑假会来吗?你的画册还在这里。】 江沐被这傻兮兮的天真糊了一脸。当年,本人都不在意的画册和画稿,只是一个蹩脚的借口。 是他们断联后重新联系的一个小契机。江沐也曾承诺过,自己明年一定会回来,因为要拿画册。 可是,后来他们还是断了联系,江沐也没能回来。 搁置三年后,它又成了发起一场邀约的原因。 江沐心弦微动,但还是道:【不了,我今年暑假不在本地。】 谢镧静了一会儿:【好,那等你下次回来。】 其实江沐可以直接说,“你寄过来就好了”或者,一句“我不想要了”,但他没有。 他留了一线生机,万一哪天想回来了? 第23章 住我这 雾都的冬天寒风刺骨,夏天却没比别的地方凉快多少。 香蕉蹲在门前的地垫上,舌头像被粘在了牙齿上,不住地吐出舌头喘着粗气。 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香蕉兴奋地站了起来,狗尾巴不受控制地荡起了秋千。 门一开,它就扑到来人的身上,舔了一脸口水。 “香蕉!停住!”穿着简单白T的男生被香蕉扑得一下没站住脚,赶忙推它下去,又搓了搓自己湿淋淋的侧脸。 来人正是江沐,他刚去学校拿了点东西回来,也就出去了这么一小会儿,养的小狗耐不住热,叼来空调遥控器。 江沐尝试跟他讲道理:“我们已经开了一天空调了,得开窗透透气。” 江沐从学校搬出来,怕一个人住不安全,又不想招室友,就养了这只狗做伴。香蕉狗如其名,是一只通体奶黄的拉布拉多。养了三年,颇通人性,是一只极具狗德的好狗。 果然,香蕉听了,把遥控器叼回了茶几上。 江沐笑着夸了一句:“乖宝宝。”香蕉一听,竖下去的尾巴又开始晃起来。 他径直走进厨房,从一堆刀具里抽出了一把水果刀,剖开带回来的冰西瓜,拿了把铁勺就开始吃。 阳台上的欧石竹,粉嫩的月季花展开笑面,芬芳了整个阳台。江沐在这用床单搭了个简易的遮阳棚,趁着上午还不太热,在这吃着西瓜纳凉。 他还给香蕉切了一块儿,一人一狗共享这闲暇时刻。 还给谢镧拍了张照分享。最近他们俩人经常分享彼此的生活,这几乎都成了一个习惯,江沐一见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下意识就想拍下来发给那个人。 不一会儿谢镧也发来一张照片,一片西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江沐:【来深大的车票买了吗?】 谢镧:【不是还早吗?我们九月初才开学,三天后才开始售票。】 江沐:【大家都差不多时间开学,最好提前几天来啦,不然票不好买。】最主要的是,二等座不好买。雾都离这么远,坐火车去实在活受罪,能买上高铁票是再好不过了。 搁下了手机,江沐专心挖起西瓜吃。平整无垠的切面被他挖出一个又一个的洞,洞里渐渐渗出淡红色的汁水。 快要暗灭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是谢镧发来的消息:【刚刚买好了,提前三天到。】 江沐又挖起一大坨西瓜,塞进嘴里艰难地咀嚼,西瓜汁被挤出嘴角,他仰起头,汁水顺着脖颈流到了衣领上,洁白的布料上染上了淡红的一抹。 他有点无语的放下手中的西瓜,手背胡乱往脸上一抹。半张脸满是湿润又粘糊的感觉,他放弃了继续吃下去的想法,起身去了厕所间。 江沐有点洁癖,但这么多年的画室生活,已经让他的洁癖变得“莫须有”,只要不注意到就没事。但如果注意到了,那就必须弄得干干净净。 他在厕所洗了一遍脸,又换了件上衣,把那件被西瓜汁弄脏的衣服搓得不留一点印子才肯罢休。 这一趟去完,他才发现手机上又收到了好多消息。全部出自一人。 9:30 谢镧:【我刚刚问了一下,没正式开学的时候宿舍不开放。】 大概过了半小时,可能是因为江沐一直没回消息,谢镧又发了条。 谢镧:【要不算了,我退了吧,大后天再看看,应该能买到开学当天的票,实在不行买火车票吧。】 江沐赶忙打字:【就提前三天来!你来了住我这呗,刚好我带你去逛逛。】 又解释道:【刚刚吃西瓜身上弄脏了,我去浴室清理了一下。】 【你没退吧?】 下一秒谢镧的消息就弹出:【嗯,我没退。】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江沐心下了然。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只软乎乎的小猫爪轻轻戳了两下,他一个没注意,小猫以为他不欢迎自己,垂头丧气地走了,江沐一喊住它,它又蹦蹦跳跳地回来。 半个月后,随着雷阵雨一同抵达雾都的还有谢镧。 一开车门,雨水猝不及防打在他身上,他拎着个臃肿的编织袋,跟着人流一同出了站。 他找了个免受风雨侵袭的地,低头发消息:【我到了。】 江沐:【我在路上了,马上到了,你先坐会儿。】 谢镧:【嗯。】 他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许是看自己周身狼狈,他打算清理一番。掏出一包纸巾擦了擦脸和头,又随手拨了拨眼前乱翘的几根头发。 “可以让一下吗?”一位女士一脸抱歉地问。谢镧那个巨大的编织袋横在两个位置中间,她的行李箱过不去。 谢镧起身道了声“抱歉。”说话间就搬起编织袋给她让路。 流年不利,谢镧的编织袋不巧勾中了行李箱拉链上的十字架尖锐处,本就被挤得快崩开的编织袋已经十分脆弱,这么一划,更是雪上加霜,一声“嗤拉”响起。 一个地方开了线,就像一路拉拉链那样顺畅,直接划到了头。编织袋被开膛破肚,它再不能支撑,将里边的东西稀里哗啦倒了出来。 霎那间,雨水,地上泥印,不管不顾地沾上那堆衣服。 女士被吓了一跳,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没事吧?” 谢镧倒是很镇定,面上看不出一点情绪:“没事,跟你没关系,我来处理就好。” 高铁站人很多,女士见不好再继续挤在这里,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谢镧在满地的水渍中捡起自己脏兮兮的衣服。 一双白鞋停在他的面前,许久没有动。 他抬起头,白色的板鞋,深蓝色的牛仔裤,一件简约的短衬衫,还有…那张熟悉的脸。 那个人笑起来,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搞成这样?” 谢镧的舌头好像打了结,面上泛起一阵淡红,衣服掉出来的尴尬这才跨越时空,轻轻来到他脸上。 江沐见他不语,道:“你等等我。”转身进了旁边的便利店,不一会儿拿着几个大号塑料袋出来。 江沐俯身帮着他装衣服,谢镧才好像如梦方醒,一件一件塞起来。 “走。”江沐领他上了出租车。 谢镧闷闷地开口:“我其实可以自己打车去的。” 江沐信手一挥:“哎!不然怎么让我尽地主之谊呢?”他一瞄谢镧被打湿的半身,“怎么不带把伞?” 谢镧头更低了:“我们那边没下雨……” “没事的,快到家了。回去换。” 回去后却发现谢镧所有的当季衣服,全部湿的脏的没边! 江沐只得在衣柜里找了套衣服给他。 乘着谢镧洗澡这段时间,他把那堆脏了吧唧的衣服一股脑丢进了洗衣机。 这时候刚过午饭点,江沐想他肯定没吃饭,就又转战厨房,烧开水下面,切好葱姜蒜下锅简单调味,还煎了个荷包蛋。 等做好这一切的时候,谢镧头发也吹好了。正站在客厅和香蕉对峙。他招了招手:“来吃。” 香蕉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叫它,摇着尾巴凑到桌前。 反倒是谢镧,一动不动,站在客厅攥着毛巾垂着脑袋。 江沐先是轻轻推开不断靠近碗的狗脑袋,“不是给你的。”然后又朝不远处的谢镧说:“给你的,过来啊。” 谢镧这才抬脚过来。 江沐坐在桌前,支着脑袋看他吃。雾气飘渺,眼睛被熏得水水润润的,好像被罩上了一层柔光罩,目光尽显温柔。 谢镧吃到一半偷偷抬了下头,却在触到他的目光那刹那埋首。 江沐懒洋洋开口:“小镧,你这坐姿不端啊。头快埋碗里了。” 猝不及防,谢镧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 江沐轻轻替他拍着背,“不是我说,我们微信上聊的挺好,现实见面你怎么这么拘谨呢?” 咳嗽的空隙里谢镧回了话:“我只是…咳咳还不适应。” 江沐好笑道:“又不是网恋奔现,哪这么多小心思,别怕在哥跟前丢脸。” 谢镧咳得更用力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等你正式开学了我也差不多要走了。这几天你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 谢镧一下抓住了重点,他抬起头来,眼神里有些惊愕:“你要走?去哪儿?” 江沐耸耸肩,“大四要实习的啊,我要去北丰的一家工作室。” 谢镧还处在惊愕的余韵中,“我以为…你实习会留在本地。” 江沐揉了揉他的头发:“好男儿志在四方。北丰那家工作室我早就看上了。” “好了,不说分别这个伤感的事情,快说说你想去哪儿玩吧。” 谢镧的眉头轻轻拧起来,似乎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又放弃了,道:“随便吧,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好吧,那我选。” 江沐催他赶紧吃,说有好东西带他看。 谢镧不明所以,却也乖乖听话,剩下的面汤一骨碌入了他的口。江沐兴致冲冲,推他进了自己的阳台。 “看!这是我的秘密王国。” 大片大片的绿色进入谢镧的视线,用盆种植的植株牢牢占据了这里,有许多他叫不出名的植物。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鼻间,是摆在最显眼处得几盆粉色的花。 江沐就近拿起一盆,葱茏的绿草间星星点点般缀着拇指大小的粉色,他指着这些粉色小花道:“这原本是用来做草坪的,叫欧石竹,我刚开始养花的时候花老死,偶然间看到它耐活,就买了回来。不愧是用来做绿化的,别的都死了,就它活到现在。” 说完,他还有些神秘兮兮地问谢镧:“你猜猜看它叫什么?” 谢镧有点迟钝地开口:“不是…叫欧石竹吗?” 江沐一笑:“这是欧石竹的一个品种。发挥你的想象力。” 见他还懵懂的样子,江沐扬起手,将花往他鼻下递。 花瓣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他的鼻子,他被那缕幽幽的清香袭击了,心脏像是轻轻地被牵了一下,一份悸动悄悄拍在心头。 江沐像捡到了宝藏的小孩,藏不住心事地到处分享,眼睛亮晶晶的,露出得意的一抹笑:“它叫——” “初恋。” 后来的江沐向他介绍了整个阳台的植物,但他只记住了这一种。 好养活的“初恋”。 他们一起回了客厅,这时候江沐才认真打量起谢镧来,他刚刚才发现——谢镧现在长得比自己高了! 他强烈要求靠着墙再比一次,很悲催地发现自己竟然矮了他半个头。 江沐遗憾地摇了摇头:“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谢镧忍不住嘴角抽搐:“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江沐继续悲伤怀秋,伸手比了比自己胸前:“当初你就这么点高。” 谢镧:“…我哪有这么矮?” 江沐抬眼看了看谢镧,又突然摸上来。 他摸得很轻很轻:“你长得跟以前也不一样了。”是的,他褪去了青涩,五官也长开不少,江沐当初的眼光果然没错,谢镧确实是个帅哥胚子。 谢镧被他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后退,躲开这一阵毛毛的触感。 江沐没再上手,他是真的感叹起了岁月。当初费尽心思帮助的小男孩,真的没辜负自己的期望,奔向了前途坦荡的未来。 他是个很感性的人,看泥潭中人苦尽甘来,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激动,又无处宣泄,只得拍着谢镧的手说:“真好,真好,你长大了。”若给他一定白发,绝对就是老爷爷本爷。 谢镧顶着他慈爱的眼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胡乱地答着“谢谢谢谢”。 等到了晚上,谢镧很自觉的打算上沙发睡觉。 江沐打了个哈欠道:“这么晚了,去睡吧。” 他走到卧室门口,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他回头疑惑地望向沙发上的人:“你还不去睡吗?” 谢镧微微睁大了双眼,指着江沐的卧室:“去这里吗?” 江沐道:“我家还有别的卧室吗?”他又打了个哈欠,回去拉谢镧“走了走了。” 江沐的卧室很简单,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还有一套桌椅。 江沐困得打哈,他一上床就毫不客气地占据了靠窗的那侧,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谢镧很轻很轻地爬上床,床铺上有一股淡淡的栀子香味,很淡很淡,一点都不冲鼻,不经意间就芬芳了他。 他轻轻地下了床,站在地板上,细细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服,是江沐给他穿的,果然也是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气。 他重新上了床,江沐睡得极沉,不自觉间翻了个身,平摊在床上,占去了大半的床位。 谢镧轻轻挪了挪,给他空出了更多位置。 “晚安。”浮动的栀子花香间,他无声吐出这两个字。 第24章 谢谢你陪我 对于谢镧这种恩格尔系数极高的人来说,所有需要花钱的娱乐活动是很难让他享受的。江沐不想让他有负担,又希望他能玩得开心,过过同龄人正常的生活,在网上展开地毯式搜索,最后找了个十分有文化底蕴博物馆,和一处充满诗情画意的免门票景点。 出发点是好的,不过谢镧是个理科生。 参观博物馆的时候,谢镧有些兴致缺缺。江沐倒是倍感新鲜,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你看这樽贵妃醉酒像。”江沐停在一个罩在玻璃罩子里的白玉樽像前,指着这副雕刻作品滔滔不绝地分析,眼睛里折射出疯狂的光芒。 正说得劲头上,回头一看谢镧,他眼神空洞,看着像是出神了。 谢镧把手杵在他眼前,打了个响亮的响指。 谢镧如梦方醒:“怎么了?”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江沐有些无语,没好气地说:“你听到我说话了没?” 他低下头,乖乖听训的样子。 江沐本来也没生气,转念一想,随手一划拉满屋的历史遗迹道:“你是不是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谢镧答非所问:“历史是我所有科目里最差的。” 江沐好笑道:“又不是要考你,出来随便看看而已。”他拉起谢镧的手,“不想看就走了,我们出去玩。” 景点很大,江沐很兴奋,带着谢镧一圈圈地逛,平日里走两步都累的人,这回像上了发条一样,不知疲倦。 他带了个便携机小相机出来,跨几步就咔嚓一下,一会儿跑这一会儿跑那,没一会儿就把谢镧甩得老远。 江沐好不容易拍够了,终于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个活人,连忙转过身,却见谢镧正站在离自己不到一米的距离,表情恬淡,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物,只一心一意地盯着自己。 江沐讪讪一笑:“你跟上了啊,还以为把你弄丢了。” 谢镧没应声,只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道:“去不去那边?” 本来就是带他出去玩,江沐欣然接受:“好。” 穿过长长的紫藤花回廊,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湖水。湖中荷叶和莲蓬密密麻麻地排布着,有些小朋友站在岸边,踮起脚尖俯下身子,企图够着离岸边不远的莲蓬。 江沐转头看了看谢镧,后者轻轻笑了笑,道:“想不想摘?” 江沐木了脸,指着湖边的告示牌,上面写着:“严禁私摘莲蓬,违者罚款两百!” 岸边的小朋友也发现了这个牌子,他把踮脚的同伴拉回来,指着牌子很着急地说:“要罚款的!要不然算了。” 另一个小朋友转了转灵活的小脑筋,说:“看我的。你在后边拽着我,别让我摔下去了。” 说罢,他再次倾了身子,朝着另一个更近的小莲蓬伸出魔爪。他的小主意就是——直接把莲子从绿油油的莲蓬外衣里剥了出来,蓬头还留在梗子上,这样就不算把“莲蓬”摘下来了。 他剥完就赶紧退了回来,把仅有的几颗分了一大半给同伴,“快尝尝看,我亲手摘的。看我聪明吧!” 江沐忍不住掩嘴而笑,轻轻一转头,和满含笑意的一双眼睛对上。 谢镧问:“你要吗?” 他一摊手,道:“来都来了。” 谢镧如法炮制,也这样把莲子摘下来,不过他身量高,手又长,收获是那个小朋友的好几倍。 江沐离得近,听见刚才的那俩小朋友的耳语,一个道:“你看,那个小哥哥在学你诶。”另一个听了,满脸神气地走过来。 他半点不怕生,对着谢镧说:“小哥哥,学我的话要交学费的。” 谢镧低下头,对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孩子说:“那你要多少?”他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语气比平时柔和了许多,不过第一次见到他的人是无法察觉这种变化的。 那小朋友也不怵他,抬手一振自己的胸膛,豪爽道:“简单,分我们一点莲蓬就好啦!” 谢镧摊开手,让他自己捡。小孩儿贪得无厌,活活剐了一半走。 最后,他摘了半天的莲蓬,一半进了俩小孩的肚子,另一半则被他推给了江沐,自己只吃了几颗尝尝味道。 江沐一口气吃完后,坐在绿荫下的草地上发呆。周围大片的树木几乎把太阳遮得丝毫不显,又不时传来几阵清凉的风。此时正值午后,走了大半天,一坐下屁股就彻底粘在草地上了,如此惬意舒适,他被吹出了几分困意。 他把双手背在脑后,在草地上躺下,支起一条小腿,半眯上了眼,享受这难能可贵的闲适。 许是微风迷人眼,他飘飘欲仙,像喝过某种低度数酒后的微醺。往日深埋于心里的话这一刻如流水般泄出:“谢谢你。” 谢镧端端正正坐在一旁,正盯着人群出神,闻言,有些怔然地转头:“嗯?” 江沐随心流道:“谢谢你能过来,有你的陪伴我真的挺开心的。我大一就搬出来了,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宅在在家画画,有时候一天都没话说。和同学也就是点头之交,没什么人真的是朋友……”他的音量一点点地降了下来,困极了的样子。 谢镧注视了他许久,半晌才启薄唇道:“你很孤单吗?” 江沐半梦半醒,被吵醒了迷迷糊糊道:“你来了就不孤单了。”他转过了身子,彻底入眠。 谢镧见状,没再说话,只是把自己身上的短袖格子衬衫外套盖在了他身上。 一个小时后,江沐是被热醒的。他一边揉着被草地压出的红印子,一边用着睡懵了的脑子想哪个缺德鬼热得穿不住外套丢自己身上了。 一转头,看见靠在树干上的谢镧,他支起一只小腿,一手握住手机正低头看着,许是察觉到了视线,他抬起了头,正正撞上江沐充满怨怼的眼神。 他有点懵,睫毛轻轻扇了扇,十分无辜地道:“你醒了?” 江沐的大脑这才重新活起来,发现谢镧的衬衫外套不翼而飞,上半身只剩一件纯色短袖,这一套还是清早自己给他搭的呢。他刚要问,一动起来,身上盖的那件外套就滑落下来。 他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那件正是谢镧丢失的外套。 噢,原来是他给我盖的啊。哈哈,他肯定是怕我冷。江沐心里刚刚脑补那个缺德鬼瞬间被他插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束贴心的小阳光。 他笑笑:“我们回家吧。” 回家? 谢镧愣了半晌,突然笑起来,道:“嗯,回家。” 他们没有并马上回家,因为江沐说要买两个菜,回去做饭吃。 楼下就有小超市,但是江沐不打算带他去这儿。他带谢镧去逛了附近最大的超市。 谢镧把江沐放入购物框里的番茄拿了出来,江沐还在挑呢,看他如此,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了?” 谢镧头也没抬,手里又抓起两个小番茄,轻轻捏了下,道:“刚刚那几个太硬了,颜色也淡,不甜。”他把挑好的这两个放在江沐手心,“这两个好。” 江沐抚掌而拍,笑道:“不愧是从小和蔬菜打交道的小农民伯伯,眼光就是毒辣。” 谢镧骄矜一笑:“过誉过誉。” 果然是是长大了,小时候夸两句动不动就脸红背过身去,现在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全盘接收了。江沐心里这样想着,哈哈大笑。 他们又去拿了点鸡蛋,今天鸡蛋打折,很多老人在档口抢鸡蛋,小小的一个转角挤满了人。江沐回头对谢镧大声道:“你去那边的冰柜里帮我拿板酸奶,清蒙牌子的,要黄桃味!” 谢镧得了任务,连忙离开这是非之地。 今天人再多也不能拆了我的番茄炒蛋cp!江沐无声呐喊,暗暗发力,誓要和这些大爷大妈抢一盒鸡蛋。售货员手指飞快,装蛋,再用保鲜膜膜住,头也不抬地递出去。江沐空了几次,找准时机抓住空档,抢在一众大爷大妈前接过了鸡蛋。 穿过人流,谢镧就在外边等着,手里拿好了他想要的酸奶。 他们又买了俩土豆,这就踏上回家的路。 至于为什么只买了这三种菜,江沐说: “我只会做这两个菜。” 谢镧摸了摸耳垂,道:“我会做别的,要不我来。” 江沐把他推出厨房:“我来就好了,你还没尝过我做的菜呢,你陪着香蕉玩会儿,乖啊。” 谢镧顺从地被他推出去,却还忍不住回头反驳道:“昨天吃过了。你还没尝过我做的。” 香蕉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摇着尾巴过来了。 江沐指着香蕉道:“菜都买好了,让我来,现在你陪它,明天你做。” 第25章 你离他远点 江沐不善厨艺,但这两道拿手菜可谓是做的熟能生巧,番茄炒的绵软多汁,淡红色的汁水裹着嫩得能掐出水来的炒鸡蛋,满满的饭张力。土豆丝切得根根分明,吃起来酸酸脆脆,谢镧夹起筷子就没怎么停过。 “不错吧?”江沐颇为骄傲地仰起了头。 “嗯嗯。”谢镧埋首碗里,行动上给出了最好的回答。 吃多了碳水人就会困,江沐瘫在椅子上犯起了懒,刚想招呼谢镧去洗碗,只见他十分自觉地拾起了碗筷。 真是省心,江沐乐得清闲,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等到谢镧终于洗完了碗筷,他出了厨房,双手摆着水,江沐头也没抬,递了两张纸过去。 他一面擦着,一面问道:“你想吃什么?” 江沐抬头:“嗯?” “不是说明天我做饭吗?你想吃什么。” 谢镧在跟他说话的时候很喜欢低垂着眼睫,十分随意的样子,但江沐总能品出那么一丝的……紧张? 换在三年前,江沐还只是单纯觉得是青春期容易害羞和不好意思,但三年过去了,却没半分长进。 这还只是在自己面前,他跟谢镧算熟的吧,那换作其它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他这社交能力得多低下? 谢镧没等来回应,轻轻抬了下眼皮,一触及江沐注视着他的目光,又连忙移开。 江沐心中更确定了,他绝不能让这样的可塑之才败在社交上! “不了,我明天有个饭局,你陪我去,我们不在家里吃饭。”饭局是他们这些即将实习的大三生们办的散伙饭,本来江沐想推掉的,现下却改变了主意,决定把谢镧带出去多见见人,慢慢克服他对社交的恐惧。 谢镧很失落,他想大展身手,让江沐尝尝自己手艺来着。吃饭的时候他还在心里拟了一份菜单,在脑海里不断播放着烹饪手法,像个工匠一样,精益求精,可惜主家没给他施展才能的机会,他的心情一下跌入谷底。 后面的时间里谢镧就不太爱说话了,虽然他一直也没什么表情,但江沐就是看出他有些闷闷不乐。而江沐也将这一切归结为是要因为即将面临一大堆陌生人,给他带来强烈不安。 他握了握谢镧的手,道:“你放心,正常交流就好了,就当交个朋友。” 谢镧却被他吓了一跳,一个哆嗦,差点没从沙发上飞了出去。 江沐目瞪口呆:“怎么了?我不是碰到什么开关了吧?” “没…没事。”谢镧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亲密关系,一个人孤单地长大,对别人的肢体接触尤为抗拒,不知为何在江沐这里异常明显。 江沐瞠目结舌:这孩子已经吓成这样了吗?? 于是,当晚二人各怀心事,倒也称得上是某种程度上的“同床异梦”。 艺术生财大气粗,直接包了一整层楼吃散伙饭。基于昨晚的判断,江沐几乎拉着谢镧走遍了这一整个厅,哪怕是路过的狗都得被他们打两声招呼。 出乎江沐意外的是,谢镧从头到尾都很镇定。面对长他三岁的师哥师姐们,他的表现毫不怯场,可以称得上是应退有度,不卑不亢。 已经有不下十个女生对着江沐说:“你表弟真帅,很有气质。”那眼睛里盛满了星星,全对小奶狗的向往和渴望。 人就是好新鲜事物的,也包括新鲜的人。往日江沐所经受的瞩目,如今半数分给了谢镧。大家都很好奇这个新来的小帅哥,但有个人除外。 “江沐!你不是不来吗?”身后的声音略带讶然,江沐回头一看,表情沉了些下来。 只要江沐在身边,谢镧的注意力几乎都在他身上,自然没错过这微妙的表情变化,他顺着江沐的目光一齐看向身后的那个人。 来人身着烟灰色衬衫,领口的纽扣解开两颗,锁骨处隐约可见一根简单的银项链,显出几分张扬来,搭配炭黑色直筒裤,衬得腿又长又直。 江沐淡淡地,轻轻推了推身旁的谢镧,道:“我带我表弟来玩玩。” 他却连看也没看谢镧一眼,低眉敛目,颇带遗憾地道:“唉,那么卖力地邀请你都不肯来。现在来了,说也不跟我说一声。” 此人正是本次艺术学院散伙饭的组局人,也是曾经那个向江沐抛出橄榄枝的“大玩咖”。江沐虽然不大喜欢他这人的为人处世,但跟他也没什么矛盾,更何况他算是他们院里社交中心枢纽,面子还是得给的。 “临时起意来的,没想那么多。”他笑着开玩笑说:“放心,饭钱不会忘了给的。” 施茗的眼睛一下弯起来,“不用,就当我请你吃了。”他蹭了过来,弯起手臂,十分自来熟地将手肘搭在江沐的肩膀上。 江沐身体一下僵硬,这种过于热情的行为总让他觉得对方接近是别有企图的。尤其施茗的性向在全院属于公开状态,他也从来没掩饰过对江沐的兴趣。 谢镧拉起了江沐的手,没什么表情地道:“我们回去吧,我有点不舒服。”将他拉离了施茗的桎梏。 施茗这才把视线分给谢镧,他的眼睛轻轻眯了下,眼底是一闪而过的阴鸷,他有些玩味地说道:“小表弟,还没成年吧?你是该回去了,可你表哥还要过夜生活啊,别这么黏着他,我给你打个车吧。” 江沐简直想翻白眼,不到八点过个毛的夜生活?虽然施茗的情史丰富,但除了面对江沐时像猥琐大叔,和别人相处时都是风度翩翩,什么时候小气到跟个小弟弟计较这些? 还未等江沐反驳,谢镧就先挺身而出了,“我成年了。”他一下抓住施茗的在意点,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戳心窝子的话,“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我表哥更愿意自己送我回去。”言下之意便是,江沐不愿意和他呆在这里。 江沐笑吟吟的,忙道:“是啊是啊,你们玩你们的,我就过来凑个热闹。”说完,他不忘补了刀:“回头饭钱转你。”他可不愿接受施茗请客,回头叫他请回来怎么办,他不愿再面对那炙热又醒目的视线了,每次都被盯得发毛。 施茗气得牙痒痒,面上却丝毫不显,他自顾自地说:“行,今天你照顾他,回头我俩再单独约。” 江沐头也懒得回:“不了,我过两天就走。”他轻轻朝后摆了摆手,留下一句“再见”。 上了出租车,江沐让谢镧打开车窗,“闷死我了,最讨厌这种场合。” 谢镧把手指从按钮上移开,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为什么今天还去?” 江沐不想告诉他自己的良苦用心,这样邀功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也不想给人压力。一切都是他自愿,和谢镧无关。 “说不定最后一面了呢?”江沐仰头笑起来,眼睛在昏暗的夜光中熠熠发亮,风挤入车窗,肆无忌惮地吹起他的头发,显出一种凌乱的美感。 谢镧长久地盯住他,不自觉出了神。 江沐转头看向他,满是轻松的神色,问道:“感觉怎么样?” 谢镧迷茫:“什么怎么样?” “今天的聚会啊。” 谢镧沉思良久,一针见血,“如果不去会更好。” 江沐扶额苦笑。 谢镧低着头,手指互相磨搓着:“今天那个人是谁?” “你说谁?后面那个来跟我打招呼的吗?” “嗯。” “他叫施茗,是我们院里的交际花,今天的聚会就是他组织的。”江沐想了想,这样描述他:“花花公子,风流多情。” “你跟他不要靠太近,他心眼子多,小心被他卖了。” 谢镧一直沉默地听着,听到这句话,向他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我记得他好像是留校考研?他什么热闹都爱凑,什么朋友都爱交,到时候说不定会跟他有交集。” 谢镧慧眼如炬:“哦,你这么了解他。” 江沐一下卡了壳,哭笑不得道:“你真会抓重点。”他不知道怎么跟谢镧解释。总不能说因为施茗对他有意思,所以一天到晚没事儿就往他这凑,不顾江沐死活地输出,死皮赖脸分享自己的生活。这么说怪自恋的,毕竟施茗从来没真正表白过。 谢镧眼睛乱转,视线一会儿落在窗外,一会儿落在仪表盘,哪哪儿都看,就是不看江沐。 他一副只是随意问问的样子,“你们关系很好吗?” 江沐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他自来熟而已。”说罢,他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你记得离他远点。” 江沐倒没有歧视同性恋的意思,相反,他很佩服施茗。因为他完美地接受了自己的性向,不加以掩饰,也不沾沾自喜,这比许多明明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为了合群找个女生掩人耳目,一边谈着异性恋,一边在外面和同性乱搞的男同好多了。 可是施茗实在玩得花了点,换对象跟换衣服似的。每次一口一个宝贝的叫人家,甩起来却比谁都狠心。要让他看上谢镧这种涉世未深的小男生,得给他骗得裤衩子不剩。 第26章 再次分离 后面一天,他俩呆在家里没有出门。江沐整理了大半天的行李,只捡了比较重要的东西邮寄过去。 他把把最后一件白衬衫摞到那一大堆衣服上,道:“这件你可以在比较重要的场合穿,像演讲啊面试什么的。”他一边说着,又去衣柜里掏了件牛仔裤出来。 谢镧按住他的手,冷静道:“够了,我穿不了这么多。” 江沐十分认真地说:“那就每天都穿不一样的,总能穿完的。” “宿舍放不下。”谢镧还在挣扎。 “那你寄回去,在老家穿也行。”江沐想了想,道:“我搬到另一个城市去有点麻烦,不方便带这么多东西。你就当是帮我解决负担吧,扔了多可惜。” 谢镧这才接受了,也帮着一起收拾。 最后在谢镧奉献下,江沐轻装出行,只带了一只行李箱。他们先去托运公司把香蕉的问题解决了。 江沐把它赶进航空箱里,它还在吐着舌头,江沐温声道:“很快就到新家了。”用手抚摸着香蕉的狗头,奶黄色的毛从指缝间渗出。 他推推身边的谢镧,“跟它告个别,好歹一起住了几天。” 谢镧一向不善于处理这种肉麻时刻,他扯了扯嘴角,发出类似蚊子的嗡鸣声:“香蕉再见。”活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江沐乐了:“让你告个别这么为难你呢?” 谢镧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情意藏在心里就好了,说出来多肉麻。” “可是人就是需要这些肉麻的话,才能感受到自己被在乎,被眷恋。不要以表达为耻,有的时候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他停下来,温柔而沉静地注视着谢镧的眼睛,“那万一,产生误会了呢?比如,误会你不喜欢他,误会你讨厌他。” “嗯。”谢镧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们重回了住处,江沐把钥匙给了他,“租期还有半个月,你想来的话可以过来,就把它当个图书馆吧。” “嗯。”谢镧依旧这样答。 见他回来后就一副心里有事的样子,江沐以为他是被说了不开心,这个年纪天高气盛,有几个是愿意被人否认的? “衣柜里还有个行李箱,我懒得带走了,你拿去用吧。”江沐托起行李箱,谢镧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 他回头道:“怎么了?走吧。” “没事。”谢镧走过来,从他手里拖过了箱子。 雾都的夏末,风里带着的不再满满的燥意,已缓缓送上了湿气,或许,第一场秋雨就快来了。这是他在雾都呆满第三个年头,三年前的这一天,他和谢镧一样,满怀希望地入学。 候车厅,江沐接过了谢镧拿了一路的行李箱,“好了你快回去吧,早点去报道。” “T314号列车,现在开始检票!”机械的女声在大厅内响起。 江沐一头扎进前面的队伍里,持身份证匆匆过了检票台,他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 “江沐!” 他疑惑地转过头去。 “江沐再见。”是谢镧,在人群里,朝着前方大喊。许是怕江沐没听见,他又喊了一声。 “江沐再见。” 人们行色匆匆,却乐意停下脚步看热闹,谢镧一下成了人群中心。 这种场景在偶像剧里上演,那必是放着抒情的OST,慢动作加特写镜头,哪怕你内心毫无波澜,满满的氛围感都能让你有想哭的冲动。但这是现实,没了氛围的加持,大家只会把他当个显眼包看。 但江沐心里却没什么尴尬,因为那里被一种酸酸的感觉填满了。 他大笑着,卖力地挥手,“谢镧再见!” 我感受到了,你的情意。 第27章 找茬 “今年还真是机械热,人人都想学机械。” “嗐,这有啥,现在这个行业吃香,谁不想去啊。” 谢镧正在桌肚里掏东西,一股脑塞进包里,这是他这些天第三次听见同学在议论今年的机械专业的盛况了。人人都想学,意味着竞争大,可一个专业就招这么些人,他这种半路要转专业的该何去何从呢? 这些声音让他听得有些厌烦,焦虑油然而生,他拉起背包的带子,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焦虑并非杞人忧天,因为在回寝室的路上,他收到了令他如感晴天霹雳的一条消息。 因为开学第一周后提交的转专业的申请实在太多,深大迫不得已调整了相关规定:高考的分数需比所转专业最低录取分数线高。 也就是说,以后转专业只能往低了转。谢镧就是因为一分之差没能录上机械,才被第二志愿的农学给捡了,结果现在规定调整,转专业也依旧要靠高考的分,那他还是上不了。 他紧瞥眉心,眼底是说不出的忧愁。一瞬间气血上涌,只觉难以接受,多日来的焦躁终于落地,因为噩梦成真了。 他走回宿舍,漠然地把桌上那些淘来的二手机械类的教科书搬走,往楼下的垃圾坑里一丢,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落在海里,无边无际的海水瞬间将它淹没,再无处可觅。 他深呼一口气,没有任何留恋,转身走了。 扔书这个动作仿佛下达了某种指令,因为他刚走出垃圾站,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抽了出来,是一条江沐发的信息。 江沐:【机制的专业知识学得怎么样了?】 深大改革前转专业的条件是:必须能考过所转专业年级排名的前百分之三十。 所以谢镧找学长买了他们的教科书,打算自学,谁能料到提交申请表后一切都变了。 他在宿舍楼前的长椅上坐下,两根大拇指在快熄灭的手机屏幕前磋磨许久,才抬手打字:【不用学了。】 江沐那边很快来了消息:【?刚开始接触肯定难点,不要那么轻易放弃,不会的找学长问问。】 【不是这个,今早学院下达了文件,以后转专业只能往比自己分低的专业转。】 【什么分?】 【高考分。】 对方正在输入中…… 身边突然传来轻轻柔柔的一声“喵”。 是一只小小的三花猫,它端坐在谢镧的腿边,不吵也不闹,就这样乖巧地望着他。 谢镧没养过什么活物,但他记得江沐面对香蕉时温柔的神情和轻柔的态度。他模仿着记忆里江沐的模样,朝小花猫勾了勾手指头,用食指轻轻地搔它的头和下巴。 小花猫面对这如此青涩的触碰,突然就从柔柔弱弱任人采撷的美人转变成勾人夺魄的媚娘,它抬起头,重重地撞向面前的手,让原本只有一根手指落在身上,变成了整只手掌覆于上。它的小尾巴晃来晃去,轻轻拍着谢镧的小腿。发出一长串颤抖着的喵喵喵。 谢镧僵硬了,登时不知所措。他是个很木讷的人,习惯了忽视和冷漠,所以不懂如何回馈别人的热情。 这头的猫咪尚且不知如何回应,那头的手机铃声又如连环夺命般急切地响动。 他自我放弃了般,用手胡乱撸了撸猫头,就收回来按开手机。 【突然改的规定吗?以前不是这样的。】 【还好现在就说了,你也才学了不到一个礼拜,要是临门一脚才宣布,那损失才大呢,对吧?】 【你还好吧?】 【其实农学也没那么差的,之前你在群里看到的那些,只是少数…】 【其实仔细想想,确实也挺有意思的呢。】 【我说真的,虽然说实验室里培养菌群条件很苛刻,它们动不动就集体自杀,但是某次歪打正着对了,那样苦尽甘来的喜悦是死板的机械和公式无可比拟的呀!】 谢镧忍不住笑出了声,沉闷的心情就这样随着这一声笑被抽离了他的身体。 就在江沐快编不下去强行安慰的话的时候,谢镧终于回复了。 【既然没办法改变了,那就试试吧。】 江沐松了口气,回了个【嗯嗯】。 谢镧的大学生活这才刚刚开始。 不用同时兼顾两个专业的知识,时间空下来了不少,他就琢磨着出去找份兼职干干,虽然有助学贷的帮助,但生活上依然过得紧巴巴的。 反正他闲,多的钱还能寄点给他外婆,让她老人家换两身衣服穿也好。 在找兼职的阶段,谢镧发现身边的同学每到上“早八”的时候,桌上就会自动刷新一杯咖啡。 直到某次听到同学讨论哪种咖啡好喝防困,才知道这玩意儿卖三四十一杯。 像谢镧这样十八线小城市的山沟沟里来的孩子,是从来不知道一杯咖啡竟然可以卖到三四十的人民币的! 他很好奇这种贵贵的饮料究竟是什么味道,可他没有钱,求知若渴的他在网上找到科普视频,猛然惊觉这也不是什么稀世配方啊,登时怯魅了。 他从不为自己的无知和浅薄而羞愧自卑,只是更加渴望知识的到来。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平日里往往竖起耳朵来,尽力捕获自己这个年纪应该知道的常识。 又是某日,正巧听到同学们讨论学校旁边的咖啡馆有位技术十分娴熟的师傅离职了。 “这也太可惜了,我超爱她做的咖啡啊。” “她走了我的早八搭子也没了……呜呜呜” 他留心听了一阵,便来到学校的后街,果然看到那家风评不错的咖啡馆贴起了招学徒的公告。 他来得很巧,胖胖的老板在打印纸上上完胶水,正准备往玻璃门上贴。 谢镧走过去,两根手指截住了纸张。 老板懵然转头,“你干嘛?” “你好,我想应聘这份学徒的工作。”他淡淡然地说着,面上云淡风轻,仿佛稳操胜券。 “啊?”老板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一脸疑惑。 他低头看了看谢镧手中写着的“招聘学徒”的公告单,终于反应过来,嘟囔着“我贴都还没贴上呢。” 谢镧问:“只招一个吗?”他的语调尽量放得平缓,嘴角也略略上扬,想让自己的态度更诚恳,但由于此人面瘫了多年,这会儿倒像是往日不苟言笑的老大哥面露慈祥,亲切地询问手下。 老板汗颜道:“是的是的。”突然反应过来,怎么自己缩个头像鹌鹑一样毕恭毕敬,明明自己才是老板! 他抬头,只见眼前这位颇有气势的青年人将那张通告单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又随意在桌上扯了张纸巾拭净指尖刚刚沾上的胶水。 老板捡回自己的威严,叉腰道:“扔了干嘛?我还没说要你呢?” 谢镧没露出丝毫不适或是尴尬,只是道:“那你面试我吧,不行的话我给你贴回去。” 老板准备好好挫挫这位年轻人的傲气,例如教他的时候,故意模糊其词,引导他犯错,然后不留情面地痛骂他一顿;或是各种挑剔他哪里哪里做的不好,反正现在是上课时间,不是人流高峰期,他有时间,店里人又少,这些动静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可以叫这位年轻人丟得一把好脸。 可是自始自终,那个年轻人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无法从他的脸上窥见一丝尴尬,反倒显得又唱又跳的自己像个小丑。 没啥可挑剔的了,这个年轻人干事稳当,情绪稳定,又细心勤恳,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还有一个地方,虽然他不想承认,这个年轻人的帅脸确实很适合这份工作,在吧台试做的这短时间里,让许多女孩子留恋忘返。以后店里的生意会更好也说不定。 于是,谢镧就这样留了下来。 果然不出老板所料,店里的客流量大了许多。 谢镧每每一下课就赶往咖啡馆,然后做起了被众人围观的猴子。他倒是感觉没什么,正好锻炼锻炼在聚光灯下如常的能力。 某日,这些欣赏的目光中多了一道满怀恶意的目光。 “您好,这是您的冰美式。”谢镧将一杯打包好的咖啡推出去。 “谢谢。”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过来,有意无意地触了下谢镧的手。 这时候是高峰期,忙得焦头烂额,谢镧没空管这么多,头也懒得抬,只当他是不小心。 可是过了会儿,那双白皙的手去而复返,又把那杯咖啡推了回来。 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从那双白皙的手的上方传来:“太冰了,麻烦给我换成热美式。” 谢镧愣了一下,刚想说我们这是不退不换的,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戏谑的眼睛。 谢镧记忆超群,自然没忘记这就是几周前在江沐的聚餐上碰到的那位,风流多情的同学——施茗。 他公事公办地回答:“抱歉,除质量问题,已售出的概不退换。” “那你帮我加热一下吧,我肠胃不好,喝不了太凉的。”施茗眼里依旧噙着笑,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第28章 我知道你也喜欢他 谢镧认命地接过纸杯,只道:“味道会稍淡一点。” 施茗靠在柜台上,斜睨着他:“那你加点浓缩就好啦。” 谢镧点点头,“一份浓缩加五元。”说着用小漏勺把冰块捞了出来。 施茗歪歪头,笑道:“是你给我弄淡的呀小朋友,我让你加浓缩是给你提供挽救的方案,怎么还要我另外付钱呢?”他的语气微微上扬,音量大了些,吧台上的目光涌了过来。 原本闹哄哄的吧台瞬间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看这位帅气店员小哥哥如何应对。 他什么也没说,手上动作没停,往热好的咖啡里加了半份浓缩,装袋插管一气呵成,推了出去。 “只加了半份,2.5,现在可以付钱了吗?” 施茗怒极反笑,连连称道:“好好好。”抽着包装袋把咖啡顺走,还洒出了几滴来,他却毫不在意,径直走到门口,拿出手机拨打门上贴着的老板电话。 他耀武扬威地看着谢镧,电话一接通,就表面上亲亲和和,实际压迫挖苦地一一列举罪证。 谢镧没什么反应,他觉得自己做得没错,面色如常地给下一位顾客点单。 有位小姐姐忍不住道:“你就这样让他给你老板告状啊?” 谢镧耸耸肩:“是他没事找事。” 小姐姐叹了口气道:“这老板不是个明辨是非的,琳达就是跟他闹掰了才走的。”琳达就是谢镧在别人口中听到的,那位技术娴熟受人喜爱的咖啡师。 谢镧满怀着无用的天真,不懂圆滑以及世故。他拥着公正道义,那么注定举步维艰。 老板住得不远,很快就来了店里。他一向欺软怕硬,先是对着施茗点头哈腰,道歉连连,哄着施茗把手机里的照片删了,并确保他不会发到任何社交平台上,才朝谢镧走来。 他自卑于丑陋不堪的长相,即使靠自己打拼出了个店,终其一生也摆脱不了丑陋的标签,妻子在外面找了个小白脸,对他毫不留恋,从此他就对这些天生有一副好皮囊的人有一种莫名的嫉妒。有朝一日可以凌驾于他们之上,他就莽足了劲地行使自己那点可怜的权利。 趁着“教训店员,给您一个交代”的机会,他用力发泄自己的嫉恨。 只有在训人的时候,他才摆脱了自己短小的身材,好像吃了某种生长剂,变得如巨人般高大威猛。他破口大骂,谢镧低着头,没有反驳,并不是不屑,而是因为知道了那是无用功,说不定还会让自己丢了这份工作。 施茗靠着玻璃门,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有女生替他抱不平,嘟囔道:“有必要么这?” 老板这才停下,掩饰性地随意安抚了几句,画了个大饼:“我这是为你好啊,将来上了社会,人情世故这块儿够你吃八百壶了。” 老板一走,看热闹的人就散了,谢镧的半张脸掩在阴影里,阴沉又低落,他收拾好了吧台,背起书包就准备走。 施茗挡在他身前,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怎么,这就干不下去了啊?” 谢镧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道:“我去上课。” 施茗本想顺着说:我也不是想让你丢工作……结果被这理由打得措不及防,调整措辞,又道:“还挺坚强的嘛。我也不是故意针对你……” 他突然停了下来,想了想又道:“好吧,我就是针对你。不过也不是想享受把你踩在脚底下的感觉,哪怕你已经在我脚底下了……” 谢镧皱眉,忍不住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很简单。”他慵懒地伸了伸手,隔空从上到下划拉了一下谢镧全身,“别穿这身衣服。” “嗯?”谢镧很疑惑。 施茗歪了歪头,有点无语地说:“这身衣服是你的吗?” 确实不是,这衣服是江沐走之前给他的。 施茗又道:“这衣服是你哥的,不用反驳我说只是同款的。” 谢镧又打断他:“我没想反驳。” 施茗:“……”怎么每次提前准备好的说辞被这小子一打断就接不上了? 他没管谢镧说什么,硬着头皮继续酷拽地道:“因为你哥穿这件衣服的时候,背面被我画了一朵小花,所以这肯定就是他那件。” 那是一节催困的水课,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窗边那人的身上,衬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江沐低着头,不时地点几下,坐在他身后的施茗惊奇地发现,江沐睡着了! 他本来也困得要命,这一发现直接精神抖擞了。他用手机咔嚓咔嚓拍了数张照片,还录了一段视频发给江沐。 施茗:【视频】 施茗:【江大才子听课好认真!大拇指/大拇指】 做完这些,他还觉得不过瘾,身子微微前倾,想看清江沐睡觉的脸,有没有口呼吸和流口水什么的。 这一倾,他便闻到了淡淡的栀子花香,一点不冲鼻子,还挺好闻。 平时江沐很注意和别人的社交距离,尤其注意和施茗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和离江沐考得这么近。他玩心大起,取出包里随身带着的小写生袋,调了色,用黄白为主的颜料在江沐腰处的布料小心翼翼地画了一朵小栀子花。 可能是和这身衣服的风格很相似,江沐竟然没发现,但他衣服多,后来也没怎么穿过。 施茗还小小地遗憾了一下,他很想看到心上人穿上有他留下烙印的衣服,那种在人群里隐秘的默契,就像一夜风情后看到爱人身上留下的吻痕一样,让他兴奋。 可是他没想到,再一次看到这件衣服,却是穿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他不会认错的,那朵出自他手的小花,虽然经过洗涤后颜色淡了许多,但他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谢镧心里一紧,呼吸急促起来,那张冷漠淡泊的假面摔在地上,他有些急促地问:“为什么?” 施茗好笑道:“什么为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喜欢你哥这件事整个美院都知道,我还以为学校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呢。” 说完他又想了想,道:“哦,你是新来的,不知道很正常。” 谢镧只感觉一阵惊雷劈在他身上,震惊道:“你…喜欢他?”又喃喃自语道:“男人喜欢男人…” 施茗嗤笑道:“那又怎么了?”他起了坏心眼,突然逼进谢镧,和他的脸距离不过一寸,暧昧却锋利:“我看人可准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突然把嘴转向谢镧的耳朵,轻声耳语:“你也喜欢他。” 谢镧连连后退,也不知是惊的还是吓的,竟然忘了反驳。 施茗捉弄够了人,走下台阶,头也不回地道:“今天就到这里,别让我再看见你穿他的衣服,否则——”他没再继续说了,像是某种不用出口的威逼。 阶上的谢镧心乱如麻,咖啡店里的顾客还在围观,频频看向他,他反应过来,脚步匆匆走了。 晚上的专业课,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讲台上老师的嘴巴忽张忽合,在他眼里就像一出没有声音的默剧。 猝不及防被点名,他如梦方醒般站起来,椅子回弹的声音响彻教室,大家都被声音吸引,投来好奇的目光。 在这些或好奇,或期待,或欣赏的目光中,谢镧道:“抱歉老师,可以再说一遍问题吗?” 哄堂大笑。 老师无奈摇摇头:“专业课呀同学们,认真点听。大学四年,别浪费这大好时光。”说完也没为难谢镧,让他坐下了。 谢镧惭愧地在心里教训了自己,重新调整好,开始认真听课。 下了晚课,他还特意多在教室里多待了两个小时,等到管理员来赶人,他才被迫慢悠悠离开了教室。 回到宿舍,他没向往常一样迫不及防打开手机回消息。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纠结地打开手机。 他和江沐真的如他所愿,再没有断开联系。他们像挚友一般,每日分享生活,聊聊天,偶尔有空还会打打电话。 在骤然听到“你也喜欢江沐”这个论断时,他心里起了一万个反驳的理由,却又被自己一一打散。 他很茫然,不知如何面对江沐。江沐像哥哥一样,对他那么好,自己却心思如此龌龊地肖想他。其实他也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对江沐怀有别的感情,但是都被一句轻飘飘的“兄弟情谊”盖了过去。 现下被一个外人戳破了心思,他有点无地自容。 在他犹豫的这段时间里,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桌面上显示又有一条新的信息发了过来。 江沐:【你还没下课吗?】 谢镧在小窗上回复:【刚回宿舍。】 他点开那显示刺目红星的聊天框,在他不在线的这段时间里,江沐一个人给他发了很多条。 有香蕉的绝世狗颜,还有他今日完成的画作,还有些工作上遇到的趣事。 他还待一一回复,江沐却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含着笑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酥酥麻麻的,“这么晚了,我怕你回得太慢耽误休息,索性打电话说好了。”谢镧一边打工一边上学,时间大大缩水,很多时候来不及,就会等晚上再回复,从不错漏一条。 但因为谢镧今天心里有事,所以这次通话大部分是江沐在说,他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嘴。 仿佛是感受到了谢镧的心不在焉,在说完一个话题后,江沐问他:“你怎么了?” 第29章 刷新认知 谢镧沉默许久,只拋了个开场出来:“我今天遇到施茗了。” 话筒那头的声音一下紧张起来,道:“啊?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谢镧试探性地说:“他不让我穿你给我的衣服。”顿了顿,最终还是说了衣服上的花那件事。 江沐莫名其妙:“什么花?他什么时候画的?” “他没说。”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江沐似乎是拿起了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发出了玻璃杯在桌上轻阖和将水吞咽入喉的声音。 “他说他喜欢你。” “咳咳,咳咳……”江沐被一口水呛到了。 他剧烈咳嗽完的声音还带着些沙哑,无奈道:“所以我让你离他远点,他玩弄感情,还是同性的。” “那你……” “我不喜欢他。”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江沐话已出口,才感觉这句话有点多余。他摸了摸鼻子,又问道:“所以他找你麻烦了吗?” 谢镧不知怎么回答,他怕告诉江沐后,他去找施茗,施茗会把自己喜欢他这件事情和盘托出。 所以最后他只说:“没有,只是跟我不让我穿你的衣服而已。” 江沐轻轻笑了两声,道:“还好他没有这么幼稚。”紧接着又问他,“那你是因为什么不开心?” “我……” 到最后,谢镧也没有勇气说出来,他以一句“咖啡馆的工作太累了”草草应付。 江沐不疑有他,“大学期间还是学业为重,你如果缺钱的话我可以借你。”他语气轻松,就像在讨论天气一样的随意,笑语沉沉:“就当投资了,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江沐的声音是清新的少年音,可是每当他笑起来,就会不自觉地压低声调,变得富有磁性。顺着话筒传入耳膜,好似那薄薄的一层鼓膜都为之震颤。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激动,好像为这句话上刀山下火海也再所不惜。 “对了,你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呢?”江沐换了个颇为轻松的话题。 “我已经收到了。” “什么?那些衣服吗,那不算的。” “你的信任和期待。” 江沐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我们小谢同学,怎么反着生长?先过成熟期,再过中二期。” 谢镧脸微微泛红,争辩道:“我认真的。” 江沐毫不认真地附和道:“好好好,认真的认真的。” 谢镧放弃挣扎了,麻木地说:“我先挂了,睡觉去。”却没立刻挂断,等了好半天不见回应,认命道:“晚安。” “晚安,小谢同学~” 寝室里已经熄灯了,谢镧躺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呆,施茗的那句话好像还在耳边回荡。 “你也喜欢他。” 他无力反驳,因为听到这句话时他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多么多么荒唐,而是感到一种见不得人的心思被戳破的羞耻。 夜沉如水,他枕着满腔心事入梦。 也不知是不是蝴蝶效应作祟,施茗在眼前出现的次数多了起来。 选修课上,打菜窗口旁,甚至连小便池前也能碰上。 每一次遇见,都是在一次次提醒谢镧那龌龊的心事。 更何况施茗这人还故意往他跟前凑,选修课非要坐他旁边,用那种略带轻蔑和审判的眼神打量他大半节课,上个小便还要在谢镧边上撒。 就这么持续了半个来月,施茗突然没空骚扰他了。 俗话说夜路走多了总会见鬼,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施茗纵横情场大半辈子,终于在某颗硬钉子上爆了胎。 他谈的恋爱那么多,真心却只有那么一点点,一半用来仰望得不到的高岭之花,也就是江沐;另一半用来应付他的那些小男友们,本就不多的真心大打折扣,偏偏他又换得勤,只为枕上风情,大家心知肚明你情我愿的倒也相安无事。这回找了个纯情的小男生,许是第一回见个如此青涩的,忍不住多上了点心,这个年龄的小男生可是不得了啊,一旦有点真心在上边了,就真信了他口中的真情,爱意愈演愈浓。 在一起的时候,爱越浓恋爱谈得越畅快,但分开的时候,这爱意就成了拖累,既无法消散,只能转化成了恨。 小男生恨得发红了眼,不惜损坏自己的名誉也要拖施茗下水,在各种群聊里发布他们的私密照片,还写了几千字洋洋洒洒的小作文控诉他的渣男行径。传播度之广,连谢镧这种不怎么关注社交媒体的也吃到了这个瓜。 墙倒众人推,一时之间,无人替他说话,只有源源不断的笑话,还有各种混乱不堪的污言秽语往他身上砸。 又是一节和施茗重合的选修课,谢镧本以为他不会来。 但是在上课铃响的前几秒钟,施茗还是来了,他扫了眼整个教室,最后锁定了谢镧,朝着他走来。 谢镧没管,专心看他自己的书。 啪哒一声,施茗在他旁边坐下。 身后传来阵阵议论声,“他还来上课呢?” “我要是他,羞都羞死了,那么孟浪的照片哦哟哟~” 又是一阵嘻嘻笑笑的声音。 “渣男的报应哦……”这话还没说完,施茗突然站起来,转头对着身后那几个女生说:“我一没绿他,二没冷暴力,正常恋爱,正常分手,怎么就是渣了?”他身量很高,站起来怒视更是压迫力满满,那几个女生瞬间闭嘴了。 有位好事群众站起来道:“你跟他在一起不就是图他身子?骗完就跑,这还不渣吗?” 施茗讽刺地笑了笑,“是,我承认,我就是一个这么俗的人,我也从来没想过掩藏我的意图,怎么他不想跟我去,我还能逼他不成?” 众人无话了,谢镧看这一出闹剧,只觉得施茗的恋爱观很炸裂。 可能是他的目光露骨了点,施茗看了过来。 “小基佬,看什么看?” 谢镧无动于衷,他习惯了用无视回馈别人的恶意。 施茗这会儿像是无风自燃的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他暗暗咒骂,呼吸声极度不稳,像是被气伤了。 谢镧有点疑问,“你不是喜欢江沐吗?为什么要跟别人在一起?” 施茗轻蔑地一笑,反问:“你不是也喜欢他吗?为什么不跟他表白?” 谢镧思考了一会儿,“喜欢就一定要表白吗?” “他不喜欢我,我还一定要为他守身如玉吗?” 施茗这会儿好像是才找到愿意听他说话的人,吧唧吧唧说个不停:“我只是忠于我的身体而已,而且我从来都跟他们说好了这只是一段露水情缘。谁知道那傻瓜以为这是真爱?” 他又道:“算了算了,也是我的问题。” 借着老师转过去板书的功夫,谢镧在纯白的稿纸上写下“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江沐?”推了过去。 施茗对这种好学生式的上课讲话方式很是无语,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没有吝啬给出自己的回复:你眼睛都跟长你哥身上了似的,我还看不出来,瞎吗? 谢镧:“……” 施茗:你要是哪天拿下他了,别跟我说,我不会祝福的呵呵。另外再说一句,友情提示,你哥有点恐同,如果不想他以后避你如蛇蝎,那你还是移情别恋吧。 谢镧没什么表情,意料之中样的,轻轻说了句:“我没打算怎么样,现在这样挺好的。” 施茗起了兴致,眼底是满满的玩味,“哦?哪怕以后看着他成家,看着他和别人亲亲我我,也无所谓吗?” “没想过,以后再说吧。” 江沐今天加很久班,回到住处时已经九点多了。 香蕉绕着他的小腿不停地打转转,怜它一天没出去浪过,江沐拖着疲惫的身躯拿出牵引绳遛它。 遛了一圈回来,再洗个澡,就十点多钟了,他躺在床上小憩,舒服得指尖都懒得动一下。 电话声响起,他先是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才接起,略带沙哑的声音有点性感:“喂。” “你睡了吗?”谢镧的声音带着点不安。 他笑笑:“睡了不也被你吵醒了吗?” “你没回我消息。” “嗯,今天有点忙,刚闲下来。”他是真的累了,眼皮都在打架。 平常他俩打电话,基本都是江沐在说,谢镧在听,现在江沐累得没精力说话了,两人之间一片寂静。 久到江沐都要睡着的时候,谢镧才开口:“什么是喜欢?” 江沐眼也没睁开,懒洋洋地问:“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不确定。” “可惜啊。”江沐伸出一只手搭在眼睛上,“你哥我没谈过,也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又是一片寂静。 谢镧好像又说了句话,但他睡得迷迷糊糊,没太听清,含糊地问了一句。 谢镧却没说了,察觉到他的困倦,道了句晚安。 “晚安。” 第30章 不要来找我了 “晚安。” 江沐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坐了起来。昨晚上断断续续梦到好些十多年前的事情,一会儿是盛夏摘莲蓬,一会儿是阴雨天的葬礼,一会儿又是是大学的不愉快,一会儿是在车站掉了一地衣服的少年傻愣愣地看着他。 长期熬夜和作息不规律,他过得浑浑噩噩,又有意识地不让自己想起过去的事,很多记忆冲淡在时间的长河里,变得难以找回。 好像后来不知怎么地又断了联系,江沐努力想要拨开迷雾,但一用力想就头疼,索性不管了,在冰箱里拎了罐可乐出来,食指轻轻一扳拉环,咕咚咕咚喝起来。 喝完了之后,感觉肚子里有点东西,他就懒得去买早饭,简单洗漱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去学校了,今天上午他有课。 毫无激情和活力讲完一些无关痛痒的内容,他叹了口气,同学们轻轻抬起眼皮,用那种被抓包后的心虚眼神看着他,他挥挥手:“你们自习吧。” 他们心安理得地做自己的事了。江沐一停下,整个班上只剩下沙沙的笔触声,他找了个椅子坐下,无所事事地翻翻手机。 有条信息弹了出来。 是那个很久没有翻开的聊天框。 谢镧:【你不在家吗?我来给你送衣服。】 江沐莫名有些紧张,他不想和曾经的朋友过多接触,早知道昨晚就不叫住他了…… 他踌躇一番,最后回:【你给我放在楼下就好了,我在上课。】他放下手机,无声地吐出一口浑气。 下课铃一响,江沐就踩着铃声出去了。周围很多来陪读的家长,有需求,就有人来做生意,学校旁边窄窄的街道上摆满了各色的菜摊,也算形成一个小产业了。 他挑挑拣拣,捡了两个土豆回去。刚到楼下,却见一不速之客。 谢镧笔直地站在楼梯口,手上还提着一个纺织布的袋子,面色冷淡地看着他的方向。 江沐越走近,记忆越陌生。青涩的少年长大成人,脸上的稚气与天真再不见影子,现在这个男人,冷峻,高大,陌生,再没有一点他记忆中的模样。 江沐苦笑一声,道:“不是让你放在这里就好了吗?” 谢镧淡淡地反问道:“不欢迎我吗?” 江沐垂了垂眼眸:“没有。”他率先走入楼道,“走吧。” 谢镧紧随其后。 江沐边走变想,越觉得奇怪,昨天不是还气呼呼地走了吗?还回来找自己做什么? 但他最后还是以一个良好的对待来串门的朋友的态度,问道:“你吃了晚饭吗?” 谢镧抬头,态度很耐人寻味,“你希望我吃了吗?” 江沐觉得成人版的谢镧太难以招架,脾气古怪,还像个小孩儿一样任性地撒脾气,这么多年越活越年轻吗? “那你留下来吧,但是只有一个菜。” 谢镧道:“没关系。” 一进家门,谢镧就左看看右瞅瞅,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江沐奇怪道:“怎么了,是不是上次落了什么东西?” “香蕉呢?” 江沐拿出土豆的动作顿了一下,静了静,很久后才回道:“早就不在了。” 谢镧也愣住了,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虽然江沐被戳中了伤心事,但他觉得这样也挺好,因为后面的那顿饭里,谢镧老实多了,没再提出奇奇怪怪的问题也没再莫名其妙戳他一下。 吃完饭,江沐就催他回去。 “今天天气真好。”江沐看着窗外日头鼎盛的太阳。 “嗯。” “这种天气最适合用来睡午觉了,我等会儿直接睡半个下午。” 谢镧听出这是在赶他的意思了,拎起外套说:“那我先走了。” 江沐把他送到门口,笑着跟他说再见,心里想的却是再也不见。 谢镧停住了,他很认真地看着江沐,道:“那我明天再来陪你。” 江沐的笑容凝固了。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提示一下,他不需要这个人的陪伴。 他半开玩笑道:“哦?你又来蹭饭啊,我要被你吃穷了。” 谢镧面不改色:“那我明天带菜来,给你做。” “为什么?”江沐的笑快维持不住了,他低头问着,手指在门框上一下一下地点着。 “你不太开心。” 江沐突然抬头,皱着眉问:“什么?” “我说,你看起来需要陪伴。” 江沐又能摆出笑了,不过是带着点讽刺的笑:“我快不快乐,轮不到你说吧。”他搞不懂,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人和人之间是需要有边界的吗? “我俩都多少年没见了,你不觉得这样有点——” “冒犯吗?”他露出有些阴鸷的表情。 谢镧没有生气,而是用那种他最讨厌的带着点怜悯的表情看着他。 “我有什么不快乐的,做着最轻松的工作,没有任何工作压力,每天的时间都是属于自己的。”他嘲讽地咧开嘴笑笑,“你以为你是谁?可以随随便便给我的生活下论断。” 谢镧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好像要说点什么。 但他最后只是低下了头,道:“对不起。” 犹豫了下,江沐还是说:“你快回去吧,我要睡午觉了。” 谢镧走了。 江沐回去,躺在沙发上,疲惫地拿手盖住眼。 第二天,江沐照常地上课,回家,只是在楼梯的转角处多看了一眼。 果然没来了,江沐笑笑,笑容里却有点苦涩。 他原以为二人没有交集了的,可是两条不平行的直线,总有相交的一天。 他收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你好。” “喂,是江老师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透着隐隐激动的女声。 “是的,你是?” “我是雪霏的妈妈。”怕她不知道雪霏是谁,中年女人添了一句:“就是那天你们救上来的溺水的女孩。” “哦,救人的主要是他,我只是报了个警。” 中年妇女的声音不自觉带了点哭腔,“别这么说江老师,当时岸边人不多,要不是你们发现了,那么深的水,我女儿肯定是救不了了……” 江沐安慰她:“没事了没事,救上来了就好。” “我想请你们一起吃个饭好吗,警察那边说你俩认识,把那位先生一起叫来,我跟我家男人一起好好当面谢谢你们。” 江沐按按眉心,下意识推拒,“不用了,都是应该的。” 中年女人又劝了两句,见劝不动,才支支吾吾带着鼻塞的哭音道:“江老师…主要是我这孩子,她有轻声的念头啊,想请你帮帮她。” 江沐奇怪道:“我吗?我怎么帮。” 女人断断续续地说着:“千不该万不该,我就不该给她买手机,看多了网上的东西,心都野了。吵着闹着要学画画,怎么说都不听,这东西哪有什么前途……” 江沐没在意她这句话有把自己也骂进去的嫌疑,只是问她,“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劝她好好读书吗?” 女人讪笑着:“我记得江老师是学这个的,名校毕业,肯定懂这条路走起来多艰辛,她就是不想吃学习的苦,才想着走捷径的,您跟她说说,看看能不能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江沐懂了,“嗯”了一声,约好时间就挂了电话。 就当做做善事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联系起了那个前几天半撕破脸的人。 发完微信,他心里泛起一阵紧张,很希望谢镧不去赴约。 可是谢镧只回了一个简短的“好”。 你干嘛要去啊?!江沐在心里呐喊。 那天下完课,江沐是和那个叫雪霏的姑娘一块儿去的。 镇子就那么点大,最气派的饭店离学校不远,他们直接步行过去。 江沐怕触及她伤心的事情,一路上不敢多话,倒是小姑娘主动拉起了话匣子。 “江老师。”她突然不走了。 江沐回头问:“怎么了?” “是我妈叫你来给我当说客的吗?” 江沐沉默了会儿,道:“你知道了。” 雪霏的脸很苍白,似乎是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她早就跟我说了,学这个没前途,说你学了大半辈子,花了不知道多少钱,培养出一个名校毕业生,却来我们这小乡镇做老师。” 江沐的表情很平静,淡淡笑笑:“也不是所有学画画的都这样。”身后的手掌却慢慢握了拳,指节泛着白。 “他们说我是看多了手机才这么不听话,不愿读书所以要走捷径。”她几乎是哭着说:“可我真的很喜欢。” 他们这样的小乡镇有阵子也学着城里卷起过一阵课后兴趣班狂热风气,那时候的街上全是各式各样的补习班,她那随波逐流的父母接传单的时候一听到“大家都在学,以后出了社会了要拼才艺的”,就赶忙给她也报了个绘画兴趣班。 刚开始雪霏还想着逃课反抗一下,她那么难得的课余时间要用来做更重要的事情。但是当她随手画的一副彩绘被老师高高举起,夸赞有天赋的时候,她心里起了一阵难言的激动,突然就不想逃了。 后来的每一次上课,她的作品,都是班上最好的。 她竟然也有可以值得夸赞的地方。在画卷上她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找到了自信。于是越发投入,越得成就。 可是这一阵子热度很快就过去了,小镇回归到卷成绩的日常,兴趣班的老师们卷铺盖走人了,她再找不到教她画画的人。 她向父母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却不被认可,只当做是小孩子的不懂事,还想着在学习这事上走捷径。他们家境不算差,在镇上也算是大户了,并非出不起这学费。 只是因为瞧不起,只是因为不理解。 她从小到大,活得如提线木偶一般,没有什么东西是能自己做主的。在经历无数次争吵后,没有任何改变,只有她妈妈声嘶力竭地喊“都是手机害的,看手机看得心都野了是吧!” “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决定我想干什么?” “因为你是我生的!你的命都是我给的!” 她愣住了,因为突然想到一个可以自己做决定的事情。 像一只用尽全力飞向天空的幼鸟,她奔向了自己的自由。可是当水没过口腔和鼻腔,巨大的求生欲让她想扒住周围的一切。原本的气愤和上头的肾上腺被冰凉刺骨的湖水给浇了个灭。 她想活。 还好上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可是活下来了,又要面对这被禁锢的人生。 她哭着说完了前因后果,江沐掏掏自己的裤兜,拿了两张纸出来,“这不是你的错。” 江沐知道自己的安慰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 勉强安抚住女孩的情绪,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包厢。 第31章 失控 女孩的母亲见他来了,忙招呼他:“江老师,来坐,跟谢先生坐一块儿。” 江沐于是望向他们对面那人,谢镧腰背挺得笔直的,目光淡淡地落在自己身上。 江沐硬着头皮在他边上坐下。 女孩的父亲,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压着声音问了女人:“怎么还有一个?” 女人冲他使眼色,“让他劝劝霏霏。”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学美术的,高材生,来这边教书。”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心下了然,开始客套起来。 江沐没应答,因为他刚刚靠着听见的几个字眼大概推断出了他们的耳语。大学那阵子噪音攻击后,他就对声音异常敏感。 男人面上有些挂不住,笑容硬了下,转而奉承谢镧。 饭桌上的话题主要由男人主导,凭着这层受恩人的身份,几进阿谀奉承之词。 江沐没怎么说话,他听着也慢慢品出了点味。敢情这场答谢宴和女孩的关系不大,只是成年人之间牵线搭桥的一个借口。 谢镧话不多,只偶尔回应几句,那个中年男人像是精品店里热情的推销员,对着谢镧赞不绝口,只不过推销员赞美的是商品,他赞美的是顾客。 听着二人的对话,江沐得以稍稍窥见谢镧这些年的生活。包了山种荞麦、柑橘和一种新品种的橙子,还计划开展特色旅游业,也是当大老板的人了,怪不得时间那么自由。知道了他的生活过得不错,江沐心里爬过一阵欣慰,暖暖贴贴的。 江沐不想说话,就一直默默吃桌上的菜。其他人重心在谈话上,不怎么动筷子,转桌没人动,江沐也不好闹出太大动静,就一直吃面前几盘菜。 中年女人还记着叫他来的目的,丈夫的声音一低,她就见缝插针,把话题引到江沐身上。 看江沐时不时把筷子伸向面前的肉,女人笑着说:“好吃吧?这可是我们镇上的特色,干锅狗肉,一点都不腥,香香嫩嫩的。” 口里的东西好像凝固了,江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谢镧皱着眉看向他,“你没事吧?” 他想尖叫,想呕吐,但是喉咙好像被水泥封住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面色铁青地去了厕所。 就算是镇子里最贵的饭店,设施也很简陋,厕所里砖头灰扑扑的,上面还有一些可疑的褐色污渍。江沐的微洁癖在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半跪在那块平时都不一定踏足的地板上,朝着蹲坑呕吐。 他的胃像被灼烧一样,嘴里还带着红烧调料的芬香,连着厕所劣质香薰和下水道的腥臭味一起钻入他的鼻腔。他恶心得想要呕吐,却死活吐不出来。 “呕,咳咳,呕……”他再无法忍受胃里的翻江倒海,伸出手指扣了扣喉咙,终于吐了出来。 他吐了很久很久,好像要把胃里的东西都清空,就连已经消化的糜状物也一齐吐了出来。他拖了力,靠着墙边望着顶上的排风扇发呆。 他想起来几年前,香蕉还在的时候。那会儿他刚和家里闹掰,几乎已经失去了与外界联系的欲望,整天呆在家里上上网,打打游戏,门也不太愿意出。 因为遛狗的时间缩短了很多,香蕉很不乐意,叼着狗绳来找他。 他当时在做什么呢? 看着他爸发来的快递单号发愣,他在家里放的所有东西都被打包寄过来了,那个家不再属于他。 反正也是相看两厌,为什么还心怀期待。他转手把爸爸、妈妈还有那个他们引以为傲堂弟给删了个干净。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香蕉拿嘴筒子蹭,尾巴还在那摇啊摇。 江沐敷衍地摸了摸他,“乖,晚上再带你出去。” 他转身,遮住眼睛,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是日渐黄昏,静得没有一丝动静的房间让他产生了被世界抛弃的感觉。事实上,日夜颠倒,不分朝夕,他的生活里早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就像个傀儡一样留存世间。 他打开桌上的一瓶矿泉水,润了润喉咙,叫了一声“香蕉”,或许这是世上唯一一个需要他的东西了。 没有回应,江沐以为它是在狗窝里熟睡了,可是去狗窝一看,空无一物。 他这才慌了神,走到玄关时发现,门竟然漏了个缝出来。原来是上午买完菜回来的时候,因为连日的熬夜他有些精神恍惚,门没关好,从门框处弹了出来,他却没发现。 前几天他就发现这锁变得很难锁上,想着过两天叫师傅来修,没想到这一拖就出了事。 他急得鞋子也没换就出去了,找保安调监控,果然看到香蕉一条狗鬼鬼祟祟从门缝里溜了出去。 他住的是一个刚建成不久的新小区,监控的覆盖面不大,很快就找不到那只淡黄色的狗的身影了。 江沐给香蕉戴了个铜链子,里面有个很简略的定位器,但是隔远了就很难感应到,他想着香蕉最多在小区里走走,可是没想到香蕉已经脱离了可感应的范围。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报了警。 白天在周边发寻狗启示,晚上举着手电奔波在各个草丛,仍是没有任何结果。 直到一周后,警察给他打来了电话。 “我们在城郊那块儿抓了个狗贩子的窝点,说不定你的爱犬在里面。” 江沐双目赤红,这是这些天来的第一条线索,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车赶去那里。 愧疚和自责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他千疮百孔的心,他压力大得快不能负荷,双手死死地绞着,怕希望落空。 等到了地方,他却希望自己这趟可以无功而返。 警察说的委婉了,这不是狗贩子,而是狗肉贩子。 环境很脏很差,到处散落着血水和毛发,每一个又矮又小的黑色铁笼子里都关着好几只小狗,它们被挤得几乎无法动弹。 他帮着志愿者一起清点和拍照,他看到了很多只拉布拉多,但是没有一只是他的香蕉。 等到清点完活着的狗狗,已经是大半夜了。他举着手电,不知何去何从。他不能再失去了,这已经是他最后拥有的东西。 他不想离开,怕这里还有遗漏的小狗,就呆在那里看警察处理剩下的残肢碎肉。 跟他对接的小警察劝他:“你快回去吧,后面的场景可能有点血腥。” 他回去也没事情干,这据点这么大,万一香蕉机灵躲起来了呢。 他摇摇头,留下来继续帮忙。 他们把狗毛,碎肉搬到了集装箱上,就在最后一队人搬走的时候,“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江沐以为是谁的东西不小心掉了下来,边喊着“有东西掉了”边走过去捡。 等他蹲下身子打算捡起的时候,他愣住了。 那是一块铜牌。 手电筒的灯光照出它斑驳的摩擦痕迹,上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上面刻着两个字:香蕉。 身上的气血上涌,他手脚发软,摔在了地上。 然后,发了疯地冲向那堆正在被搬运的残肢碎肉。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一想到这个,他又控制不住地呕吐了起来,但他没有东西可以吐了,只能对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干呕。 痛苦的记忆将他拉回失控的边沿,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混乱的一天,空气中好像还散发着那股可怖的味道。 啪啪!厕所隔间被人大力地拍着。 门外传来谢镧焦急的声音:“你在里面吗?” 记忆里那股血腥味好像消散了,消毒水和劣质香薰的味道重新占据他的鼻腔。 第32章 照顾 江沐失神的眼睛逐渐回焦,他撑起自己瘫软的身体,拨开了隔间的锁。 谢镧还维持着拍门的姿势,看到半瘫在地板上的江沐时,手僵在半空中,似乎是愣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把他扶起来。 江沐头痛欲裂,神情恍惚,没挣扎,乖顺地任他半提半抱起自己。 谢镧又把他的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他出了厕所。 谢镧问他:“还有东西在包厢吗?” 他摇了摇头,谢镧就略微点了点头,带着他出了饭店。 一路上,他像是失去了骨架的支撑,几乎是半挂在了谢镧身上。街上不乏时时探索的目光看着他们,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在意。 很快就到了家,谢镧无比自然地把手伸进了江沐外套的口袋里,拿出钥匙,转开了门锁。然后把挂在身上神志不清的人轻轻地放在沙发上。 江沐的衣服已经脏得不能看了,身上还有厕所里带出来的腥臭味。谢镧知道他现在不太正常,因为回来那一路上,江沐身上的肌肉都在微微地颤抖。 江沐爱干净,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先去到了浴室里,把水调到刚刚正好的温度,又来到沙发前,单膝下跪和江沐对上眼。 谢镧有点担心地看着他:“你可以吗?” 江沐恍若未闻,身上依旧克制不住地发抖。 谢镧没法,只得把他身上那件皱巴巴脏兮兮的外套给脱了,又去卫生间里找了块干毛巾,用温水浸没,拧干,给他擦了擦脸和手。 做完这些,他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呆呆愣愣杵在江沐面前,看江沐兀自扣着指甲盖。 空气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谢镧的腿都要站麻了,江沐才开口道:“香蕉。”声音很小很小,好像只是不小心说出口的一句呢喃。 谢镧马上蹲到了江沐面前,问他:“你说什么?” 江沐依旧是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在床头柜。” 谢镧便转身去了卧室,里面干净整洁,还有股淡淡栀子的香气,阳光落在床头柜上,画出一块金黄的圆圈。 他伸手拉开了床头柜。 第一层有一些画稿和散装的小袋颜料,他看了一眼就关上。 第二层空空荡荡,只有中间放着一块小小的铜牌。 他拿了出来,和记忆里的那块重合,是香蕉身上一直带着的那块,只是现在的这块早已不复往日的光泽,还多了许多处磨损。 他拿去了客厅,把铜牌递到江沐眼前。安安静静的江沐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块铜牌,他的手指用力地在香蕉那两个篆刻的字体上摩挲着,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哭嚎着:“香蕉。香蕉。”可是那只摇着尾巴出来接人的奶黄色小狗,再也不会出现了。 已经过去了两年,疼痛却不因时间流逝而变淡。 谢镧慌了神,想起自己小时候哭闹的时候,外婆就把他拉到怀里哄。也是病急乱投医,他一屁股在江沐旁边坐下,把江沐上半身捞进自己怀里,模仿着记忆里的声音,给江沐唱起了童谣。 “哦里贝,宝宝不哭啦~”他那时还太小,现在只能回忆起一点点片段,所以只记得这一句歌词,等稍大了些,外婆怕把男孩子养娇气,就再没唱歌哄过他。 他翻来覆去地把这句歌词唱了一遍又一遍,手还放在江沐的背上,轻轻地点拍着。 江沐平常把情绪放得太好,再难过再伤心也是沉默着,这一会情绪失控,更像是要把前二十几年所有憋住委屈痛苦全都发泄出来。 哭到后面,他有心无力,哭声渐停,只剩喉咙底发出的丝丝呜咽声。 谢镧怕他流太多眼泪会脱水,起身想去厨房里烧点温水,江沐却一把拽住了他。 他抓住自己的小臂,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谢镧愣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我去给你拿点水。” 江沐哭肿的双眼眨动着,睫毛扑朔,一转眼又有一滴泪落下,他哭得迷迷糊糊地,意识不清,只想牢牢抓住这根水中浮木。 谢镧想了会儿,觉得这样还是不行,于是又说:“我很快回来。” 江沐这才放了行。 厨房有个烧水壶,他打开了一瓶矿泉水倒进去加热,水温合适的时候就找了个杯子装着,又往里面加了点食盐。 江沐哭得太久,身上还在一阵一阵地震颤,谢镧怕他拿不住杯子,就用杯口抵住他的嘴唇,缓慢地倾倒,喝完就用纸巾帮他拭去嘴唇旁边的水渍。 等江沐平静下来,天色已经很晚了,谢镧问他:“你要不要洗个澡。” 江沐大哭过一场,神志清醒了些,好歹是听得进人说话了。他缓缓抬头,声音就像风干的腊肉一样生涩:“要。” 谢镧记得前面去卧室里拿香蕉的时候,床上有套家居服,就去给他拿了过来,又帮他调好了水温,扶他进浴室。浴室里贴的是防滑瓷砖,应该是不会摔倒的,谢镧放下心来,对他说:“你小心一点,有什么事叫我。” 他把门轻轻关上,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听见浴室里传来花洒的声音才回到沙发上。 过了一会儿,江沐出来了,脚步虚浮,但好歹是不抖了。他径直回了卧室,直直地面朝床上躺下,可能是哭累了,不一会儿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谢镧把他给裹进了被子里,打算回家了,但到门口的时候却又转身看了看,不自觉皱起眉毛,暗道一声“算了”还是不太放心。拿出手机给外婆拨去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外婆提高音量的一声“喂”传来,卧室里发出一阵翻身的声音。他关上卧室的门,来到阳台上,轻声说了句“今晚不回家。” 外婆这两年的听力流失很严重,她又不肯换手机,拿着以前那个破旧的老年机,电话声音沙沙的,就像在挠她的耳朵一样痒,她没听清,又大声说了句“喂?” 谢镧稍微提了点音量:“我说我今晚不回家了。” 这回外婆听见了,她疑惑地问:“你不回来你住哪儿?” “我住一个朋友家。” 外婆忍不住唠叨:“明天大降温,你就穿那点衣服不冷死你。” “我可以跟他借,先挂了。”房间里又重回一阵寂静。 江沐家里平常不会来人留宿,没有多余的房间和床上用具,就算有,谢镧也不会去翻箱倒柜地找。 他合衣在沙发上凑合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江沐是被客厅传来的一阵咳嗽声吵醒的。 第33章 感冒 那咳嗽声很沉闷,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江沐很懵,脑子像断片了一样,身上的肌肉酸软而疼痛,奇怪,他记得昨天也没喝酒啊? 用力撑起上半身,他发现自己手里好像攥了个什么东西,伸手一看,发现是香蕉的狗牌。 一瞬间,昨天下午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自己站都站不稳,半趴在谢镧的身上被他带回来,谢镧给他洗了脸和手,还抱着他哄…… 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哭嚎,香蕉走了两年多,什么时候伤心不好,为什么非在这时候当着以前小弟的面失控啊! 他有种一巴掌呼死自己的冲动,整个人上了火,雪白脖颈和面庞都跟着泛起了大红。他掩面手心,暗暗消化那难忘的一天。 还没等他消化完,又听见一两声咳嗽。他微微抬头,从指缝间露出两只眼睛,朝卧室门外看去,隐隐约约看见沙发上有个人影。 他感到一阵奇怪,谢镧昨晚没回家吗?他轻手轻脚下了床,床身慢慢回弹,没发出什么动静,可还没等来到客厅,就先被冷空气震住了,貌似是因为下了场大雨,气温大幅度骤降。 江沐只身穿着单薄的家居服,走到谢镧身边。他睡得不太安慰,眉毛微蹙,连睡觉都是这样一副让人感觉难以靠近的模样。那么大的骨架子就这样蜷缩在这样一方小小的沙发上,江沐都替他感到可惜。 江沐在他旁边坐下,注视着他的睡颜,重逢这些天,江沐都没有好好看看他。他并不讨厌谢镧,或许谢镧再早几年碰上他,他们又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就像当初一样。 可是现在的他不需要生活的入侵者了,经历了漫长的孤单和寂寞,他不再渴望谁来救赎他的孤独。 他害怕看到对方在他身上费劲心血,却仍旧只见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后流露出的那种失望。他真的不需要别人再来提醒自己是如此的…… 不值得。 谢镧是被冻醒的,他毫无预告地张开双眼,和江沐对视上。 江沐眨眨眼,下意识移开视线。 他觉得自己作为房屋的主人,应该率先打破尴尬,而且昨晚人家也照顾了自己那么久,于是他干巴巴地问道:“你醒了啊?” 谢镧张口想说话,却突然猛地后退一下,撞到沙发的靠背,发出“咚”的一声。 江沐很奇怪:“你怎么了?没撞疼吧?”他伸手想去摸摸谢镧的头。 谢镧本打算回答,可江沐一靠近,他就又闭嘴了。 没磕出大包,也没流血,江沐检查完就坐回去了。 谢镧还贴着沙发的靠背,坐姿十分僵硬。 见他半天不说话,江沐又问:“你怎么了?” 他半捂着嘴:“没什么。” 江沐更奇怪了:“你捂什么嘴。” 谢镧轻轻咳了下:“还没刷牙。” 江沐伸出一只手往上面呼了口气,道:“我有口气吗?” 谢镧闭了眼,有些局促:“不是,我怕我有。” 说到这,江沐想起来家里没有多余的洗漱用具。他对谢镧说:“你等一下。”说完便起身。 谢镧拉住他,被他的手凉了个激灵,道:“多穿点衣服再出去。” 江沐停了下来,表情很严肃,抬手像他额头摸去。 冰冰凉凉的手贴上来,谢镧没后退,只是说:“你的手很凉。” “是你太烫了。”江沐收了手,“你好像发烧了。” 他从茶几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小小的医药包,抽了根电子温度计出来,对着谢镧的脑门一摁。 37.5度,低烧,不算太重。这是个很尴尬的温度,不能吃见效快的退烧药,同时又得忍受发烧带来的眩晕。 江沐把他赶去自己的卧室,“你睡到被子里去,给自己捂捂汗。我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回来。” 谢镧叫住他。 江沐在玄关处换鞋,闻言“嗯?”了一声,谢镧那边却没什么动静了,他抬起头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谢镧犹豫着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江沐淡淡一笑:“没事了。如果你不发烧我会更好。”说完开了门,出去了。 江沐下楼,拐到巷子里,在常去的摊子上买了两碗青菜瘦肉粥和两个包子,又在楼下便利店里买了牙刷和牙杯。 就这么一会儿,等到他上楼回去,谢镧却已经睡着了。 江沐不忍心叫醒他,却又担忧他的病,用电子测温计嘟了一下,温度升高了些。 他只能把谢镧推醒,一边说:“吃了药再睡。” 谢镧睡眼惺忪,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了声“嗯”。 江沐把烧水壶重新插上,就去厕所里洗漱了,谢镧看见桌上有新的洗漱用品,也跟着在水槽前排排站,水槽不大,两个大男人站一起肩膀擦着肩膀,手杵着手。 洗漱好之后江沐味同嚼蜡般喝了粥,吃到一半就没胃口了,谢镧倒不挑,一碗粥喝了个精光。江沐就拿了个杯子装热水,冲了杯感冒冲剂给他。 谢镧伸出一只手握拳,抵住两声咳嗽。他的嗓子像安装了面磨砂面的玻璃,发出沙沙的充满颗粒感的声音:“我先回去了。”说着站起身。 江沐拉住他,道:“你现在这睡一会儿。”他的嗓子像漏风了一样。 屋子里两个人,凑不出一个正常的喉咙,江沐没忍住,噗嗤笑了一下。笑完他却愣了,原来自然而然地牵拉嘴唇旁边的肌肉,是这么轻松的一件事。 他把谢镧推到卧室里,道:“感冒药有点安眠的成分,你在这睡一会儿再回去。” 江沐本以为谢镧还会再客气客气,说“不麻烦了”这类的,毕竟这才符合成年人的社交原则,没想到他却没推拒,脱了外套就卧在床上。 昨天照顾了自己那么久,那今天就当还给他吧,省得欠人情。江沐不好在这站着,回了客厅。 之前是一直有事儿追着,这会儿子闲了下来,就有功夫去思考别的。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昨天在饭局上那么失态,最后他们甚至连招呼没打一声就跑了。 他翻出手机,打算在微信上道个歉,一打开微信,却是连番的消息轰炸。 是雪霏妈妈。 【江老师,你怎么样了?好些了没?】 【谢老板跟我们说过了,他说你之前养过小狗,所以见不得这种。真是抱歉,怪我们,是我们没搞清楚,我已经说过我家那口子了,改天亲自登门来给你道歉。】 【雪霏的事情,还是想麻烦您帮忙,这孩子犟,死活不肯听我们的,或许您出面教育教育她,她还会听。】 不过是无心之失,左右他也吐干净了,实在没有必要揪着不放。 江沐:【没事了,不用放在心上,歉意我已收到,登门就不用了。】 他犹犹豫豫,其实不太想干涉他们这家人的事,这关系到一个孩子的未来,他自己尚且活得浑浑噩噩,谈何来教育别人。 雪霏母亲又说了许多关心他身体的客套话,转来转去还是希望江沐能去她身边说道说道,江沐四两拨千斤,巧妙地把话题绕了过去。 见实在说不动,女人只好作罢。 第34章 又来 正午的时候谢镧才醒来,本就是身强体健的小伙子,着凉而已,吃了药捂了一身汗出来也就好了个七七八八。 “嘀”的一声,37.0度,基本退了。 江沐把体温计包回医药箱,说:“差不多了,我这还有两包冲剂,你拿回家再喝两次,感冒就好了。” 谢镧感觉浑身汗津津的,身体不大自在地扭了扭:“抱歉,我出了很多汗,我帮你洗被单吧。” 江沐浅笑一下:“不用了,一晚上没回去,你外婆该担心了,快回家吧。”他迫不及待地赶客,怕对方再问东问西,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昨天自己失控的情绪,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他自己都觉得丢脸。 谢镧很快下了床,仓促的样子就好像床上有东西要咬他的屁股。江沐头也不抬,拿个小塑料袋给他把剩下的两包感冒冲剂包好,递给了他。 两个人都有点莫名的尴尬和紧张。 此时谢镧在玄关刚换好了鞋子,他迟钝地接过,眼睛一直默默注视着江沐。江沐汗颜,正想着随便编个理由把昨天的反常搪塞过去,就听见谢镧说: “我以后可以经常来找你吗?” 江沐:?合着思考这么半天你就为了问这个? 江沐舔了下发干的嘴唇,沉默了。 谢镧没有太纠结答案,因为不管江沐同意与否,他都会再来的。 他道了声“再见”,帮忙带上了门。 江沐心情有点复杂,泄了气似的一屁股瘫在沙发上。他懒得苦恼这些东西,正好想起来月末了,有这功夫不如去看看银行卡开心开心。 现在家里已经不会给他提供经济支持了,日常生活开支只能靠着他那点微薄的工资,他早已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虽然月收入低,但好在他大学时期接画稿攒了不少钱,倒也没有那么落魄。 他打开手机银行,工资却没像往常一样按时到账。 他顶着满脑袋问号,去问了学校的财务部门负责人。 镇里的学校规模小,大部分职工都身兼数职,比如这个财务部门的负责人,也是学校的一位数学老师。 可能是在上课,负责人好一会儿才回了信息。 一大段的文字,简单概括一下大致就是:学校最近有点周转不开,你的工资暂时扣下了,下个月再发。 江沐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只庆幸了一下幸好自己有点存款。这些倒霉事对他一个已经身处人生至暗时刻的人来说,多一桩少一桩,都没有太大区别。 他唯一在乎的是…… 他把脸埋在手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当初在警察局认出谢镧的时候,就不叫住他了!太多年不见了,恍然碰见,他想知道谢镧过得怎么样,一时冲动与他相认,却不想如今被缠住了。 人无法在落魄的时候,果然无法和曾经见过自己风光无限的人继续做朋友。他不想要被同情和失望的眼神凝视。 他用手揉搓了下自己僵硬的脸庞,警告自己不要再和他过多接触了!人情已经还清,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和故人重逢,又卷入别人的家庭争端,开了个头就像平地的一声惊雷,炸了就没那么容易平息。 第二天江沐上完课后回休息室稍作修整,麻烦自己找上了门。 雪霏的眼睛依旧红红的,手指绞着衣服的下摆,一副纠结的样子,看到江沐回来了,她上前一步,欲言又止地看着江沐。 江沐把门带上了,问她:“怎么了?” 雪霏咽了咽口水,一出口就是哭腔:“江老师,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没缘由地,他想起来了一张无措的脸庞,他的记忆穿越浮沉的记忆海洋,来到了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脸上,他换下了往日淡然的表情,用焦急和迷茫无声地询问自己,他该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别人相信自己。 他闭上了眼,心里苦笑,怎么一个个的都拿自己当人生导师,明明他连自己的日子也过不明白。 女孩好像已经找不到人可以倾诉了,不管江沐什么反应,她都要把自己的心里的话讲出来。 她吸了一下鼻子,声音总算稳住不颤了,“老师,我真的不是读书的料,从小到大,多少补习班我都上不进去,我庸庸碌碌地过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有一样可以拿得出手的过人之处……” “我不甘心啊,我真的不甘心……”她漂亮的大眼睛适时滚下两滴豆大的泪滴,目光灼灼,恳求眼前这个她钦佩的老师能够给她支持。 可江沐只能拍拍她的肩膀,给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眼泪一落下她便憋不住了,哭得梨花带雨,“你和我兴趣班里遇到的老师都不一样,你有真才实学,你是我的偶像,你的实力,不该被埋没在这样的乡镇中学里。” 江沐一时心塞得无法言语,他何尝又不是不甘心呢,只是一次次失败早就把他的赤子之心给浇灭了。 他叹了口气道:“你想学习画画,和你现阶段努力学习,参加中考考上一个好高中,并不矛盾。越好的高中,就能给你提供更好的环境和教育资源。” 她哽咽着,“可是我的爸爸妈妈……” 叩叩叩,休息室外有人在敲门。 江沐在桌子上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雪霏转了过头调整情绪。 江沐开了门,来人却是谢镧。 还真是一想曹操,曹操就到。 他没什么表情地道:“那边的老师说你应该在这里。”只是扶着门框的手指有点不自然地用力。 第35章 理想和爱人 江沐呆呆地站着,表情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谢镧垂眸,手指在门框上摩挲着:“顺路过来,给你送点东西。” 江沐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他们二人在门口沉默对峙,屋内的女孩发出一声轻轻的呜咽。 她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朝谢镧看去:“是那天救我的大哥哥吗?” 江沐越过他,朝屋外看了一眼,现在是上课时间,外面没什么人,他叹了一口气:“你先进来吧。” 雪霏红肿着眼睛,双手捂住嘴,虔诚地说:“那天真的很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活不了了,一直没能好好跟你道声谢。” 谢镧这时候端着一派良好的风度,即使雪霏脸上还存着哭泣的痕迹,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自然或者探究的神色,他点点头,承受了这份有着生命之重的感谢。 雪霏没有什么说的了,她本来就绝望地看到了生活的尽头,一心只扑在自己已然夭折的梦想,没有多余的情感对谁——哪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谢镧等了半晌不再见她说话,就转头对着江沐说:“那你们先聊,我出去等你。” 谢镧的忽视是刻意保护,不去惊动她的故作淡定,但是女孩却会错了意,她跳湖的消息不胫而走,教室里迎接她的是满屋子的打量和一片寂静,教室里小声讨论的各种各样的猜测让她头皮发麻,也是已经憋到了情绪的极点,无需点燃就能自己炸开。 只见她的目光缓慢而又锐利地移到谢镧身上,讽刺地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出息,屁大点事情就活不下去了。” 谢镧诧异地回头。 还未等他多作反应,江沐就先替他解释了:“雪霏,你误会他了,他只是怕提起来,你会更难受,也怕戳中你不想说出口的心事。” 又是一滴泪下来了,她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是我太敏感。” 江沐苦口婆心地劝她:“没有人笑话你,就算有,那也是凭着他们对你浅薄的认知揣摩出的愚钝得不能再愚蠢的观点,那不是真的,又何必在乎呢?” 谢镧这时候出声了:“抱歉,我以为格外的关注会让你更难受,谁都有过得不如意的时候,我以为你并不想让我问起。” 雪霏这时候又恢复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她说:“你也有不如意的时候吗?我都听我爸念叨好几回了,他说你年纪轻轻,事业有为,说这才是我该成为的人。”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而不是成为一个穷酸的艺术家,指望哪天蹦出个伯乐欣赏你的才气……” 江沐被戳到了,却无力反驳。 谢镧很绅士地递过了几张纸巾,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创业需要承担的风险很大,我也失败过,没人给我兜底,因为我出身草根家庭,本来失败了一次就该老老实实做打工仔,但是——” “我欠了很多钱。”他无奈地耸耸肩,“要想还上,我不知道得打多少年工才可以,所以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再试一次。” 江沐注视着他,认真地像是要透过这些话还有轻松的眼神窥见他缺席的那几年。 “所以,做艺术家和创业者,同样都要面临颗粒无收的风险。”他很淡地笑了笑:“所以,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呢,成为成功者,无论哪一行,都是极为少见且困难的事。” 他抬起头,整个人像在发光,“仰望星空的人,从来都很伟大。” 江沐内心感慨,有些话,果然还得成功者来说,这种话要是让他这样一个半途放弃的人来说,那是毫无说服力并且有些可笑的。 雪霏像是被他安慰到了,没有再哭,只是有点愣怔地问:“你不会嘲笑我的理想太幼稚吗?一个农村姑娘,天天想着做什么艺术家……” 谢镧低下头,看了她一眼:“你别忘了,我也只是个农村的毛头小子。” 人一旦有了梦想,就会插上高飞的翅膀,再也无法安于原地。 小姑娘认认真真道了谢,“我会再和我父母好好聊聊的。”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辉,江沐很熟悉,因为曾经的他也是这样的。 但愿他们这不是在害人。 等到小女孩离开,谢镧还是没有走,他站在原地,没什么动静。 江沐忍不住开口:“你给我带什么来了?” 他才像刚刚被解冻一样,迈着略显僵硬的步子,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本装订好的小册子,还有一些穿孔订在一起的稿件。 上面的笔触江沐无比熟悉,却又说不出的陌生。 那是十几岁时意气风发的江沐创作的画稿,那些他曾经抛弃的,成了针对他的致命一击。 可以看出谢镧保管的很好,没有褪色,也没有泛黄,江沐的手伸出去,却不敢实实在在地触碰,眼里满是对过去时光的怀念与眷恋。 江沐感觉自己好像进了时光机,短暂地回到了没有烦恼的过去。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花树下,招着手,正对他笑。 江沐将这些收入怀中,紧紧地抱住,温声道:“谢谢你,这是最好的礼物了。” 面对别人时泰然自若,甚至刚刚还发表了一篇振聋发聩的演讲的谢镧,此时却罕见的木讷起来,他憋了半天,最后只来了句干巴巴的:“不客气。” “你吃了午饭吗?没吃的话我请你吧。”总不好让人家大老远跑过来,自己却什么表示也没有。 谢镧摇摇头。 江沐的手艺一般般,这次就直接带人去了家味道不错的苍蝇馆子。町花镇的人嗜辣,苍蝇馆迎合本地人的口味,加辣椒都是以几把做单位。 江沐来了快一年也没能适应,被辣得直吧嗒嘴,喝水更是停不下来。他抽了张纸擤鼻涕,谢镧对着在一旁擦桌子的阿姨招了招手。 他又上了两盘清淡的菜,江沐有些奇怪,还没怎么在这边见过不爱吃辣的本地人。 谢镧抬头,对上江沐略带探究的目光,很轻地笑了一下:“太辣了。” 他面不改色,不流鼻涕,不用喝水,反观江沐自己,辣得脸都红了,嘴辣的都合不上。果然面瘫永远是面瘫啊,这都能忍,江沐内心谤腹道。 吃完饭后谢镧主动说:“我们去散步吧,消消食。” 江沐不好拒绝,点了点头。 路过一家副食店,谢镧停了下来,转头对江沐说:“稍等。”转身进了店里,过了会儿拎出两瓶椰奶出来。 “解辣的。”他把一瓶递给江沐,自己揭开另一瓶的瓶盖,小口嘬了一下。 江沐直接仰头喝下一大口,冰凉清甜的椰汁划过口腔,那股麻麻辣辣的痛感果然有所缓解。 两个大男人压马路,江沐多少有点别扭,他也怕谢镧问起自己不堪回首的那几年,所以干脆主动出击,询问起他来。 谢镧在这一事上却没有投掷太多热情,只是简单地说了下:“刚毕业那年和学长一块儿创业,做外包团队,替别人种东西,经验不足,亏了很多钱,老老实实拿工资不知道要还多少年。”他淡淡地说道:“我不喜欢欠债,反正都是死路了,索性鱼死网破,再试一次。” 这些都是他说过的内容,江沐认真又专注地看着他:“那你现在呢,在做什么?” 谢镧很干脆地说:“老本行,包田种东西。”他的表情很沉静,隐隐透着一股轻松,“不过这次不是帮别人种,是我们自己种。” 江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改天带你去看看?”话语末尾谢镧的音调略略上扬,由一句陈述改为了一句不确定的询问。 江沐抬起眼皮,谢镧那种含着满满期待又略带一丝紧张的眼神撞进他的眼底。他不知道要不要拒绝。 许久等不到答复,谢镧的眼眸慢慢垂下去,江沐好像看到了一只小狗慢慢垂下摇得欢快的尾巴,垂头丧气地走了。 他突然道:“好。”话说出口,连自己都怔愣了一下,后悔的情绪几乎是立刻涌了上来。 谢镧眨眨眼,抓住时机,语气既不缓慢也不急躁地道:“明天周末,你有空吗?我接你去看看。” 再拒绝已经来不及了,江沐只好答应下来。 第36章 翌日一早,谢镧就在江沐楼下等着了。 现在的江沐是个能量很低的人,跟他说出去玩,他脑子里不会浮现美景趣事,不会有好奇期待,只有无尽的疲累,和对即将面临的社交的惶恐。 他半宿睡不着,坐在床头听雨声,没有意识,发呆了很久很久,直到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开,闪电照亮了半个屋子,他才恍然发觉,自己走神了。 胸腔里的心脏剧烈震动着,肋骨被震得生疼,他安慰自己是被雷声吓的,但事实上他又无比清楚,他是在为了即将到来的明天而焦虑内耗。 江沐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下了扶梯,一出单元门就看见有辆车在楼下停着,谢镧就一动不动地站在车前。 江沐加快步伐,强扯出一个笑容,“怎么来这么早?” 谢镧帮他拉开了车门,“起早了,在家里没什么事。”转头去了驾驶座,拉安全带的时候往江沐那边一瞥,就看见江沐耷拉着眼皮,像一朵蔫了的花。 他轻轻皱了下眉毛,“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江沐的脑袋因为休息不够有点停转了,此时处于待机状态,偏头“嗯?”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道:“哦,想到今天兴奋睡不着觉。”因为今天的事情睡不着觉是真的,但却不是兴奋。 谢镧启动了汽车,看着前面说:“那你在车上先睡一会儿。” 闻言,江沐低低地笑了一下,揉着眼睛懒散地道:“这里离那儿才多远呐,能睡几分钟?” 谢镧在开车的空隙里短促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很短的一下,然后说:“那我开慢点。” 淡淡栀子香味的车载香水牢牢裹住了江沐,这个味道和他卧室里的很像,他慢慢放松下来,也可能是真的困到极点了,竟然真的窝在副驾座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他神经都松懈了下来,醒来一时分不清状况。他睁开眼,看见的却不是自己的白白天花板,伸懒腰的手也没能抻开,因为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壳子。 他才清醒,想起自己在车里打盹。偏头一看,谢镧坐在边上,低头看着手机,脸上是处理公务的严肃与认真。 江沐的视线如有实质,谢镧抬了头,问他:“睡醒了吗?” 江沐收回伸懒腰的手,有点局促地道:“怎么不叫醒我。”他打开锁屏,发现已经十点半了,他竟然睡了一个多小时! “没关系,不着急。”谢镧淡淡地说。 江沐转回头,发现自己睡得太香,窝成一团,为了方便竟然用脚抵住中控台,而中控台上还有可疑的脚印…… 他连忙撤回了脚,十分尴尬地说:“抱歉,我睡相不太好。”然后从衣兜里拿出纸巾擦。 谢镧轻轻笑了一下,“不用在意,下车吧。” 山里冷冽清新的空气传入鼻腔,江沐深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距离他上次来这里,已经是十年前。町花镇的变化尚且大到让他叹为观止,更不提这个贫穷的小山村有更大的发挥空间,即使他做好了准备,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那条窄窄的泥巴路已经铺上了黑漆漆的柏油,路面平坦而开阔,不复从前杂草丛生的模样。他们正站在较高处,可以俯瞰下面的小山村,原先老旧不新的房屋现如今成了一板一眼的白墙黑瓦,颇有点古镇风味,房屋密集地围城一个个不大不小的圈圈,而绿油油的耕地就围绕在它们的周围。现代化的风仿佛未曾侵袭这个小山村,却又让它变得更美丽。 谢镧上前一步,走到江沐旁边,和他一起俯瞰,“这里视野好,先在这看看。” 江沐还记得第一次来这的时候,山上还是荒地和树林居多,入眼就是大片大片的绿,现如今倒空旷了不少,被耕地占领了。 “这些都是你包的地吗?”他转头问谢镧。 “大部分是。”谢镧想了想说,“年轻人不愿留在这里,现在这些村子大都是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方便下地,散户种植的已经很少了。” 江沐有点疑惑,“那他们吃什么?” “我们村委的颐养之家办的不错,会送饭菜过来。” 那倒是很省事儿了。 谢镧如数家珍地:“这一片是荞麦,那一片是芝麻……后山还有很多果冻橙和橘子。”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之前给你寄的橘子就是从那里摘的,那片地我买下来了,也不用改种别的。”说完,他停了下来,目光直直望向远方。 江沐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在说话,悄悄转动眼珠瞅了他一眼,瞧见谢镧脸上隐隐透出期待的神色。 他心下了然,轻轻咳了一声,然后笑道:“嗯,不错,你真厉害。” 谢镧没说话,只是眸光越发深远起来。 江沐难得开了句玩笑:“那岂不是整座山都是你的了,土地主?” 谢镧扭捏半天,道:“也没有,只是包了半座山而已。”说完还摸了摸鼻头,不太好意思的样子。 “下去看看吧。” 来都来了,总不能躲着不见人,江沐的笑容僵了半瞬,说好。 但是谢镧却没有带他去村子里,而是带他绕到了后山,他们曾经狼狈逃窜时呆过的橘子园。 树叶换了一茬又一茬,枝干变得粗壮了不少,枝条上挂着的橘子半黄,每一棵树的枝干上都系了一根红丝带,风吹雨打得褪了色。好像是记忆里的模样,又好像变了很多很多。 谢镧捏住其中一根系得有些松散的丝带,重新系紧,“其实现在市面上这种橘子卖得已经很少了,籽大皮厚,青的会酸,熟的又不便运输。明年这里可能得改种沃柑了。” 江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所以今年是最后一次吃它们结的果了。”他像是恶趣味一般,红丝带绕过他的手心,被他打了个蝴蝶结。 江沐避而不谈,眼神忽闪,转移话题道:“诶,为什么这些树上都要系个红丝带?” 谢镧笑了笑:“我外婆系的,说是祈福,绑住财运,招桃花。” 江沐也笑了:“民间偏方,信信也好,说不定就灵了呢。”做生意的人都讲究玄学,像他老爸不仅家里供着关二爷,还隔三差五就去掌管财运的神仙那里拜拜。 谢镧又强硬地把话题绕回来:“所以摘橘子的时候,你来不来?” 江沐打了个哈哈:“谢老板,想要请我干活,薪水可不低。”明明是很有气势的话,他说完却慢慢低下了头。 谢镧有点急切地道:“就当过来玩,这些…不打算卖,摘了自己拿回家吃。” 江沐笑着眯了眯眼,“再说吧。” 谢镧没有不依不饶,只是盯着他,目光沉沉,好像要透过江沐面带微笑的表情看到他不愿被发现的角落。 江沐感觉脸上被看的火辣辣的,他抬起头,讨好似的笑了一下。 谢镧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又酸又麻,他有点后悔,但更多的是心疼。 曾经高傲的人被折断傲骨,匍匐于地,谢镧想伸手拉起他,可是他呆惯了地面,怕又要再一次忍受跌落地面的痛,所以挣扎着,拉扯之间被扯断了即将分崩离析的身体,可他不怨不恨,只怕自己浑身的血污了他的眼睛。 他无法感受,因为他只是旁观者;过去的这几年江沐经历了什么,他无法过问,因为他知道江沐不愿提起;他不想沉默应对他的痛苦,但是层厚厚的屏障从来也没有让他可以入手的缝。 第37章 错过的讯息 风一遍遍吹起他们身边的枝桠,树叶,和绸带,周围只剩树枝翻动卷起的声音。 今天的风属实大了些,不是个好天气。 谢镧拉起江沐的手,“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江沐点点头。他像是头上悬着把刀般的紧绷,不知道凌迟何时到来。现下却松了口气,在心里想等会儿如何避重就轻谈自己的生活和工作。 他们逛了半天,却始终只是在村庄的外围。 江沐有点奇怪,忍不住问他:“我们不去村里吗?” 谢镧摘了一朵荞麦花,闻言收回了推到半空的手。他的目光很坦然,清澈得像没有一丝杂质的湖水:“你想见他们吗?” 江沐愣住了,佩服他的敏锐。被那样干净坦然的目光注视着,心里那些微弱的抗拒疯长,逐渐占了上风。他像个被鼓励的孩子,终于有勇气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江沐实实在在笑了:“老实说,我不太想。”他低了头,目光又落寞起来,“但是,我想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就像当初忍不住叫住你一样。 “好。他们会很高兴的。” 江沐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到了谢嘉佑的祖宅前,江沐很恍惚,记忆里的小楼很大很大,他记得有个小朋友最爱在一楼骑自行车,现在看,原来它这么小吗? 谢镧喊了一声:“小外婆!” “哎!”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婆婆出来了,她似乎是在做饭,一边走着,手还往围裙上擦了擦。 老婆婆抬头看到两位青年,脸上有些错愕。 江沐笑得有些苦涩:“小玉同志,还记得我吗?” 老人家记性不太好了,呆呆地愣了很久,遥远记忆的传导似乎有点接触不良,这是…暑假来这借住的孩子,他叫什么来着? 半条腿踏进棺材的年龄,哪怕是条狗来看她,那也是贵客,不管是谁,好好招待就是了。 她露出欣喜若狂的笑,热情地把他们往里面招呼:“来来来,快进来吧。” 预想中问东问西的寒暄并没有出现,他们拉着没什么意义的家常,但是却让江沐很放松。 美玉奶奶又去冰箱里拿出些肉,在砧板上剁得啪啪响。 过了一会儿,三菜一汤就做好了。 很有饭张力的一餐,江沐在记忆里的篮子里精准找到了筷子,问道:“谢爷爷呢,怎么不叫他一起来吃?” 不知怎么回事,说完这句话,饭桌上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就连细微的咀嚼声也停了。 谢镧抬起头,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江沐不明所以:“怎么了?” 谢镧说:“没事,你先吃吧。”还对他使了使眼色。 奶奶倒没说什么,只是用力地扒了一大坨米饭进口。 江沐只好稀里糊涂地继续吃。 气氛冷却了,等到这沉默的一餐吃完,美玉奶奶端起碗回厨房清理,江沐看她离开了饭堂,凑近谢镧问:“到底怎么了?” 谢镧依旧用那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不记得了吗?他…四年前就过世了。” 江沐的瞳孔猛地放大,震惊了。 江沐的嗓音生涩,“他怎么走的?” “中风,瘫痪,从床上摔下来了。”他顿了顿,继续说着:“其实也是好事,活着对他来说太痛苦了。” 江沐许久没有说话。 谢镧却抓住了他的手:“我微信上跟你说了,你不知道吗?”他的眼睛里好像有微光闪烁,嘴巴都因为过于激动而颤抖。 江沐摇摇头,“我那段时间…没有手机。” 谢镧有些不可置信,他声音甚至有些发颤:“所以其实…你一直没收到我发的消息是吗?”他的嘴唇翕动着,喃喃自语道:“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是恶心透了我。” “嗯,后来我的手机换了一台,原先的记录也都没有了……”江沐没听清他后面说的那句,他问了句:“你说什么?” 谢镧却自顾自地问道:“你没有手机的那段时间是是什么时候?” 江沐沉默很久,还是说了:“××年三月到六月份之间都没有。”他怕谢镧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都不买个新的。 谢镧却仿佛不曾注意到这些,他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疲惫地靠回椅子上。 “原来是这样。”他如释重负地笑了,但却很苦涩。 江沐看着他苦涩的笑容,毫无头绪,只问:“我是不是错过了很重要的消息。” 谢镧闭上了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带着颤音的“嗯”。 第38章 或许是告白 谢镧躺在靠背上,陷入深深的回忆中。 那也是一场饭局后的酒饱饭足,他当时刚毕业没多久,跟着同院系的学长干,大学生团队,全是刚出社会的稚气,别的没有,幻想能力一顶一。 谢镧并不是一开始的元老级选手,但也是学长挖来的,在这工作了大半年,能力还是不错的,他们这时候做的小有成就,瓜棚里茁壮成长的瓜苗似乎在昭示着胜利的到来。 “我们小学弟虽然来的晚,但干的不比我们这些骨干少。”创始人学长举起一小杯白酒,说什么都要和谢镧干一杯,他这时候已经被灌得有点醉了,脸上显出不正常的潮红。 平时的应酬谢镧都是不参加的,他顶多喝两杯啤的,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下意识就要推拒。 一旁的学姐捅捅他,“喝吧,你以后也要学着应酬。” 谢镧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学长爽朗地笑两声,道:“以后跟着我们一块儿应酬吧!我现在宣布,你已经成为我们公司的骨干级选手,以后我们公司的规模扩大,你也就是领导了!” 学姐睨他一眼:“还不快干了谢谢我们老总的提拔。”嘴边带着笑,半点不是在教他人情世故。 谢镧平时跟他们野惯了,没放在心上,挑挑眉问道:“有什么好处吗?” 学长放下了手中的白酒杯,问他:“你想要什么?” 谢镧很直接:“涨工资。” 学长哈哈大笑:“肯定少不了你的。” 谢镧这才提起那杯斟满的白酒,豪爽地灌下去,喝完皱了皱眉,被喉咙里翻上来的酒气呛住了,狠狠地咳了两下。 学长笑着看向众人:“这小子,就是没规矩,以后酒桌上多教教他。” 城市角落的包厢里,一群刚出社会的大学生放肆地畅想着未来。他们想扩大自己这个才十几个人的小团队,想包一层写字楼当总部,想和各种各样的总在酒桌上推杯换盏,想在田间地头打下篆刻他们姓名的江山。 几轮商业互捧和敬酒过去,包厢里还完全清醒的已经很少了。 豪情壮志需要点什么东西开解,不然把脑子挤满了,再想不了其它事。他们拿了饭店里给排队顾客打发时间的纸牌,几个醉鬼凑近一看才发现是真心话大冒险。 没有什么比八卦更牵人心,歪打正着,倒是找了个好消遣。 谢镧本来在角落里消化着酒劲儿,却也被拖了过来,那可是闷骚神秘的帅哥啊,只有这种机会窥一窥他的生活。 谢镧推拒不了,不成想第一轮就献了祭。 “真心话。” 一个跟他同届的女生举手,“我来我来。”声音急急的,惹得大家都往她这儿看。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红了脸。一旁的学姐忍不住提醒她道:“咳,这里有卡牌啦。” “噢噢,那我帮他抽。”她伸手进牌堆里,摸出一张,看完卡牌的内容脸更红了。 “嗯…请问你有没有暗恋的人?”她的声音小小的,还没说完就被起哄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谢镧脸不红心不跳,“有。” 女孩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失望,学姐在身后拍了下她的肩以示安慰。 游戏继续,谢镧又不幸中标了。 这次,学姐压下了他想抽牌的手,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要不我们玩点大的吧。” 她在团队里的地位仅次于创始人学长,自然是没人说不行。 她掏出手机,边在屏幕上滑动边说:“我一个朋友最近开发了一个小程序,真心话大冒险升级版——”她顿了顿,把悬念放大后说:“玩得可大了哦~” 谢镧还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学姐笑出了声:“找一个在场的同性舌吻10s。” 所有的男生都不约而同捂住了嘴。 一个男生嘟囔着:“玩儿太大了吧……” 学姐笑了:“那我给你指定一个,找你那个暗恋的表白。” 哦哟哟~起哄声又响起了,不知道谁说了声“这个好这个好。” 谢镧的眉毛深深皱起,表情不善,“我喝酒。”说完不等众人反应拿起桌上的酒杯就一口闷了。 酒液流过喉咙,留下一阵灼热的刺痛。 好一阵子无言。 谢镧感觉自己醉了,反应迟钝起来,偏偏他们这时候改了游戏规则,玩憋三这种需要动脑子的。 他感觉脑袋重的像灌了铅,嘴巴和大脑的连接好像断了。 毫无疑问地,他落败了。 难题又一次递回给他,他不想再喝酒了,胃里的酒液翻涌着,他感觉自己被盛满了,快吐了。 借着酒劲儿,还有满屋子的起哄和怂恿,他做了或许这辈子都不敢做的事情。 可能是脑子里还有几分清醒,他只敢发条微信。 忽视旁边给他乱出点子和主意的声音,他用颤抖的双手打下一句朴实无华的告白。 【我很喜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严格来说,也可以理解为单纯表达感激而非表白,但是这已经是他全部的勇气。即使是醉得没有了清醒,骨子的小心翼翼和谨慎还是拉住了他。 有同事笑他:“这算哪门子的告白啊,小镧太怂了。” 我只是…很害怕连问候的权利也没有了。 这是那晚他脑中闪回的最后一句话。 宿醉后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个狭小逼仄的出租屋,他身上的衣服还在,应该没发生什么酒后乱性的事情。 他坐起身,楼下油条的叫卖声传入他耳朵,他揉揉眼睛和脑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突然,昨晚仅存的记忆扇了他一下。他想求证,颤颤巍巍地打开手机,密码都输错了好几次。 手机的界面还停留在他和江沐的聊天框里,而里面的内容彻底浇了他个透心凉。 【我很喜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他吓得把手机丢了出去。 昨晚飙升的肾上腺素和酒精一样,已经被分解完了,留下来的只有无尽的后悔和羞涩。但是比起懊悔自责,他现在更想确认一件事情…… 他灰溜溜过去,捡起那支可怜的手机。 这地方是郊区,信号不太好,他抬起手机转圈找信号,好不容易找到个满格的方向,他使劲儿往下刷新,却半天没有新消息。 他简单洗漱过后下了楼,找了家早餐店。泛黄的墙壁上贴着一张菜单,他的眼睛溜溜转转,锁定了最后一排的末尾,最便宜的一种。 “一碗素粉。”他挑了个位置坐下。 不一会儿大妈上了碗粉,素粉是真的素,淡黄色的汤汁,里面零星地漂浮着几片菜叶。 “你们这里装了WIFI吗?”他声音依旧有些紧。 大妈头也不抬:“密码八个八。” 粉有点烫,他搅拌了两下,热气喷到他脸上,他决定先晾一晾,就把口袋里的手机摸了出来。 顺利连上网络,微信里果然弹出消息,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点进去一看,却发现不是他想要的消息。 是同事昨晚的消息:【给你送回公寓了哈,早上起来记得洗个澡,一身酒味。】 他有点失望,但还是回了个:【谢谢】。 他的一天都在惴惴不安中度过,却始终等不到回复。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哪怕是句拒绝也好呢? 其实这时候他们的联系已经淡了很多,谢镧在某些方面敏锐得要死,看得出来江沐对他并无这类心思。他奢求的不多,只要能偶尔聊一聊,参与他的生活,看到他过得好,就知足了。所以在江沐刻意疏远的时候,他没有作出什么硬要亲近的举动。 可是现在,他不理自己了,或许连问候的权利都被他收回了。 酒精助长了某些不该有的念头。 他想补救,在聊天框里删删减减。 【昨晚和同事聚餐,喝大了。】他想说请不要在乎自己的疯言疯语。 可是这一次,他没能等到递上来的台阶。 第39章 失败 后面的三个月,他们一次也没有联系过。 谢镧养成了许多小动作,比如习惯性地去看信号有几格,再比如大刀阔斧地滑动微信界面,直到移完长长的工作信息,到那个泛着灰的头像前,然后对着它长久地发呆。 谢镧的气运直转急下,本就不多的运气被掏了个空。 外婆在世的最后一个哥哥去世了。 老头子年轻时干的砖瓦厂的活,透支身体赚钱,获得一笔可以养家的钱,却落下一身病根,终于在暮年,老天连本带利讨了回来。 老头为人刚正,遗传他们谢家祖传的执拗和高自尊,生命的最后时刻却毫无尊严地躺在病床上,连吃饭上厕所都要经他人手。 谢镧那段时间忙,回去的不多,他只记得床褥上行将就木的老人眼窝深陷,脸庞干柴,颧骨高高突起,眼睛里暗淡得一丝光也没有,话也说不出了,只会呜呜呀呀的叫。 一直照顾着他的是他的妻子,出事那天刚好在菜地里除草。人从床上摔下来的时候,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道他在地上痛苦地躺了多久才咽气。 小外婆自责了许久,认为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旁人安慰她道:“你天天把屎把尿把了大半年了,做的还不够好哇?你又没法一天到晚看着他,再说了这是个意外啊!床边还做了挡板,谁知道这么高也能翻下来。” 是啊,那么高的挡板,怎么可能是不小心摔下去的呢? 谢镧在回去的路上想了一整晚,最后得出的答案让他感觉心里像被万斤巨石压上。 他或许也曾为了身边的爱人,为了能看见膝下的子孙和美幸福在病床上苟延残喘。可是日复一日尊严的消磨,每次失禁的大小便弄脏的床单,还有爱人越来越佝偻的身子,都是压在他胸口的千钧重量。 他睁开眼睛看着这一切,却又毫无办法。 或许死亡是他能够决定的最后一件事情。 挽塘村的习俗,尸体要在家里停留三天,期间各路亲戚会来做最后的送别。 谢镧是赶着凌晨的点回来的。他到家的时候,谢嘉佑在守灵。 谢镧轻轻拍了拍谢嘉佑的肩膀,“你节哀。”谢嘉佑才是亲孙子,老头子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心里肯定更难受。 谢嘉佑轻轻拂了拂脸上的汗珠,此时正要入夏,屋子没开门,空气闷热又湿润,他苦笑了下:“前两天奶奶还跟我打电话,说他精神好了点。” 他把脸埋在手心里:“怎么会这样……”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样的死亡,只可能是自杀。但是这边葬礼的习俗是,自杀的人,子孙是不能来为他送葬的。所以他们对外只宣称是不小心摔下来的。 谢镧不会安慰人,只轻声说:“或许这是解脱,他已经去极乐世界了。那里没有病痛,他也没有中风……” 谢嘉佑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我知道,但是我还是不能接受。”他闭了眼,好像陷入到某种回忆里,“我现在看到他瘦得没有一点肉的脸,就想起来,小时候的暑假,他干完农活扛着锄头回来,见了我就裂开嘴笑,从他胸前的兜里拿出一把用树叶子包着的浆果。” 他终于哇哇地哭了出来:“我老是嫌他摘的酸,只挑红透了的吃,他也不怪我,就捡我剩下的吃。” 谢嘉佑这时候已经工作好些年了,早已不是当年不谙世事的小伙子,几乎没有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哭的时候。 等哭够了,谢嘉佑让他再去看一眼,“他就在里面,你去告个别吧。” 谢镧很怕看到尸体,尤其是亲人的尸体。恐惧的种子在幼年埋下,经过数十年的生长,哪怕再怎么去除,泥土之下仍有看不见的根须留存。 他搁着一道门槛,跪拜了三下,在心里默念:我会照顾好外婆的。 然后陪着谢嘉佑一道守夜。 办葬礼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几年前大爷爷那场葬礼谢镧还小,就帮着忙前忙后,现在他以后长大了,就和几个舅舅舅妈一起操办,虽然不是直系亲属,但也是看着长大的,和亲孙子没什么区别。 在商量葬礼名单的时候,谢镧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正是这些天沉浸在伤心里,才好不容易摆脱的心事。 谢嘉佑的爸爸说:“老爷子喜欢热闹,这次葬礼多请点人,以前的朋友也叫过来。” 一直沉默的谢镧开了口:“一个以前来借住过一段时间,他很喜欢的小辈要不要请?”他很少用这么多形容词来描述一个人。 长辈们没懂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都愣了。 谢嘉佑知道,“你是说江沐吗?”他挠挠头问:“好多年没联系了,突然叫他过来会不会有点突兀?” 其他人没什么异议,舅舅做了主:“能叫的动的就都叫过来吧。” 谢镧点点头,“那我来联系他。” 夜沉如水,谢镧坐在院子的摇椅上晒月亮。屋子里透出点点灯光,还有诵读经文的声音漏出来。他的外婆年龄上去了,不再怨天尤人,只是越发信仰玄学。 实在劝不住,就只能随她去,人活着也总得有个信仰不是。 他点进那个依旧是三个月前聊天记录的聊天框里,敲敲打打了好一阵子,仔细检查了三遍没有什么错漏处才发送。 可是依旧是没有回复,葬礼上来的人很多,他一边招待客人一边留意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或许,真的是恶心透了自己吧。谢镧苦笑了一下。 好事不会成双,祸事从不单行。他们那个大学生创业团队出了岔子。 那年气候异常,连日的大雨淹了庄稼,也浇灭了怀着一腔热血的赤子之心。 年轻的团队为了能得到信任,在签署的合同上狠狠让利,又在对方的诱导下把所有的风险归到自己的责任下。 他们也没有应对自然灾害的经验,西瓜要么是在水里泡烂了,要么就是即使活下来了却水泱泱的西瓜,没一点甜味儿。 尚且稚嫩的创业团队被迫承受一切。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更何况谢镧也是主动加入团队,成为合伙人之一,如果成功,那么他将获得巨大收益,但同样的,失败了,他也将付出巨大代价。 鸟儿蓬勃满志地冲向天际,突然降下的大雨却将它打得零落,湿漉漉的羽毛粘连在一起,任它再怎么舞动翅膀,也无法飞起。 他们再一次齐聚一堂喝酒吃饭,却是散伙饭。 学长的嘴边冒出一茬青色的胡渣,半点不似几月前的意气风发。大家都是一起创业的,钱一块儿分,风险也一块儿担,不可能叫他一个人承担。 可是谢镧出不起,他没人给他兜底。母亲留下来的钱是万万不能动的,万一以后有紧急情况,这就是救命钱。 可是他这个专业,除了继续创业,还有什么能一下赚那么多钱的工作吗? 那天晚上,他跟着喝了一瓶又一瓶酒,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除了头疼欲裂,手机上还多了十几条拨打电话记录。 无一例外地,都是无人接听。 所以四年后再次遇见江沐的时候,他没有勇气和他相认,就当是陌生人彼此错过就好了。 可是—— “我等他一起。” 江沐那种好像一切没发生过的态度让他摸不着头脑。他或许应该和从前一样,扮演一个好弟弟角色继续与他兄友弟恭。 这就是他这些年无数次渴求的,回到原点,就像一切不曾发生。可等到这场梦成真了,他却亲自撕下粉饰太平的那层屏障。 他没法假装一切没发生,对着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那张脸说:我们还是很好的兄弟。 他要让江沐知道,他就是那样的无可救药,要像当初那样不留余地地拒绝他。 但是他低估了自己对江沐的眷恋,即使心里百般嫌恶自己,第二天他还是早早等在了楼下。 还是会忍不住去找他。 第40章 老人还想叫他们再留下来吃晚饭,那热切期待的眼神让人不忍拒绝。 江沐的话递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下了,算了来都来了,多呆一会儿也没什么。 谢镧却替他拒绝了,“我跟我外婆说好了,晚上去她那里吃。” 年迈的老奶奶没有再出言挽留,脸上的皮肤松弛下来,被肌肉牵引着抚平的皱纹再次浮现,布满沟壑,满是沧桑之色。 她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晒太阳,朝着他们招招手:“慢些走!”就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等着能有人再来看看她。 江沐的心很软,他想再陪陪她。谢镧却拉着他走,“以后可以多来看看她。” 以后?江沐失神了片刻,自己真的还会愿意来吗?自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过后,他只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平淡地过完一生。 “走吧,去我家看看。”谢镧回头看他,难得露出几分带着顽皮的笑,“还记得我家怎么走吗?” 江沐其实很想反驳他证明自己,但是这些年挽塘村的变化实在太大了,而且并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大家都是清一色的乌瓦白墙,他找起来,还真有几分吃力。 谢镧看着他迷茫的表情,突然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他抬手比了个请:“你带路。” 江沐这个人,哪怕是在烂泥堆子里,也是不愿意露出任何落魄的神情的,他从不允许自己说不。 他对照着记忆里的路,那条路两边生着各式各样的杂草,可是眼前的路却豆长得一样,清一色的水泥铺地。 他毫无规律在周围绕了好几个圈,终于看见了不远处刷着漂亮红漆的大铁门。 他的表情带着隐隐炫耀之色,指着那扇门说:“就是那里,我还是记得的。” 他曾经带着一身蓬勃与朝气穿过那扇遍布红锈的大门,为窗内少年描摹他挺拔的身姿,那时的天很蓝很阔,任由心怀大志的鸟儿飞翔;数十年过去,大门被很好地修缮了,窗内的少年不再需要他的帮助,天依旧是那样蓝那样阔,鸟儿也还是那只鸟,只是再也不敢起飞。 谢镧轻轻推开院门,院子里的小鸡团团围过来。 “我外婆养的,非说自己养的土鸡更好吃。”谢镧一边拿起门边的扫把驱赶一边说。 “嗯。”江沐四处张望,打量起这个院子来。大体上还是没有改变的,只是院墙和亭子翻了新,再不似当年的破败样子。 谢镧的外婆拄着拐杖出来寒暄,他们当年不过见过寥寥几面,老人家也是不善言辞的人,只会握住江沐的手来来回回念叨着“长大了长大了啊。” 跟自己家里那些多事好问的亲戚不一样,他们似乎只关心他能回来探望这回事,而不爱问东问西相互攀比。 谢镧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我带你去看样东西。”说着转身上了楼。 江沐只好跟着上去。 第41章 怎么还留着 老式的木质梯子被踏出沉闷的响声,吱呀一声,谢镧打开了二楼靠边的小房间的门。 这里是谢镧的房间,江沐记得,他曾在那扇映着竹影的窗子前一次次描摹谢镧的身姿。对比十年前,现在的房间好像没什么变化,依旧是简单到极致的家具和摆放。 谢镧先是去开了窗户,风顺着窗外的竹林传进来,清清凉凉的,让江沐好像恍惚间回到了那个夏天,那是他少有的没有空调,只靠着电风扇和自然风度过的夏天。 谢镧想让江沐坐下,但屋内设施实在是过于贫瘠,能落座的地方也就只有床上,他又怕江沐拘谨,就说:“你站着吧。” 江沐:“……”怎么有种梦回学校被老师罚站的感觉。 说完,谢镧拉开了床前木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物件。 是一副精美的油画,整个画面灰蒙蒙的,画中只有一盏橙黄色的灯吊在地道的顶上,少年站在画面中央,正朝着顶端拾阶而上,却不知为何回了头,眸子在幽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显露出一丝神性。棕黑漆色的画框油润润的,和画中的画面完美相融。 江沐早已不是那个中二期的少年,他在日复一日的打击和自我怀疑中褪去了年少轻狂,猛然看见自己年轻时的作品,不由得露出一丝窘迫。 他哭笑不得地道:“你还留着呢。” 谢镧低着头,手指在画框上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当然,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他抬头,认认真真地注视着江沐的眼睛。 他眼里的真诚不掺一丝水分,江沐却像被烙铁烫到一般,慌乱地移开视线。 谢镧问他:“怎么了?” 江沐摇摇头道:“没怎么。”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看到以前中二期的作品,一下有点尴尬。” 谢镧把画放到了桌子上,“你画的很好。” 江沐更尴尬了,低着头嗯了一声。 气氛变得诡异而尴尬,好一阵沉默。 谢镧又拿起了那个画框,递到江沐眼前,缓慢地展示,然后很认真地开了口:“我保管得很好。” 江沐还以为他是要向自己展示这副被作者本人嫌弃作品多么多么好,一下听见这个,有点懵地抬头看他,他有点搞不清谢镧想表达什么。 谢镧又开口了:“你之前说,让我好好保管它,不要让它泛黄、褪色。” 江沐反应过来了,他好像又看见一只小狗在朝他摇尾巴,邀功似的告诉他自己把家守得好好的,虽然很矜持地站着,但是身后疯狂摇晃的尾巴出卖了它。 江沐好像被想象中的那颗毛茸茸的头蛊惑了,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谢镧可比他高半个头,他摸的时候甚至需要仰视。摸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这动作可是有点冒犯。 他连忙把手抽回来,紧张地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尬笑着:“抱歉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江沐突然停了,总不能说我不小心把你想象成了狗,单纯地想摸。 谢镧却神色自然地把他的手抓了回来,“没事,你想摸哪里都可以。” 江沐措不及防,震惊挤走了其他的情绪,紧跟而来的是…羞涩?他意识到自己竟然生出了这种情绪,脸猛地涨红起来。 怎么吃过一顿饭,谢镧对自己的态度就变了这么多?明明以前是谢镧总是对着自己不好意思,怎么现在反了过来,他心里拧成一团乱麻,还没等他理清,谢镧就拉着他的手重新放到了头上。 毛茸茸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他的手背上还贴着另一只尺寸更大的手,几乎覆盖住了他整个手掌,热度不断从手背传来,他心里突然升起一阵诡异的感觉,非常不自在。 江沐一边笑着一边挣开了谢镧的手,轻轻甩了两下,试图把那两种触感甩出去,“你长大了,头可不是谁都能摸的。” 谢镧挑了下眉毛,点点头:“我知道,但是你可以。” 那种不自在、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赖在他心上不走了,他感到很奇怪,谢镧怎么突然换风格了?以前走闷骚路线吗,每次逗两下就臊的要跑,怎么现在脸皮变得这么厚,频频口出惊人,他都有点招架不住。 他尽量保持着面上的平静,抱着臂凹出一种长辈审视的姿态道:“嗯,我们小镧把我当哥哥,长辈可以摸。” 这一次,谢镧却没发扬他那“句句有回应”的美好品格,罕见地沉默了。 江沐故作轻松地问:“还有什么要给我看的吗?”他准备回去了。 谢镧却答非所问:“下周文静月考完,有两天的假,会回来。” 文静?谢文静?江沐想起来那年暑假总是追在自己屁股后边跑的小姑娘。 “她…今年?” 谢镧知道他想问什么,“她今年高二,明年高考,和我们之前一个高中。” “成绩应该不错吧。”江沐说完自己都愣怔了,什么时候他也变成了只知道关注成绩的大人。 “中等水平吧。”谢镧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画框,拉开柜子准备放进去。 眼看那幅画又将不见天日,江沐伸手挡了一下,“你不是很喜欢吗,干嘛要收起来。” 谢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声“好。”他把柜门合上了,向前倾了一下身子,江沐抬眼看过去,墙上竟然早有一枚钉子在! 谢镧很轻松就挂了上去,那钉子的位置刚刚好,画挂在上面,不偏不倚,正好就在墙面中央。 江沐生出一个离奇的想法,或许之前…这画就是挂这儿的。 谢镧转过来看他,“回去吗?” 江沐顿时如获大赦,很久没出来进行这么久的社交,他很累很想回家睡觉。他眼睛一亮:“嗯!” 等上了车,谢镧又问他:“下周文静回来,你想不想见她?” 江沐拉安全带的手僵住了,他犹豫不决,又和谢镧满是期待的眼睛对上,最终败下阵来,说:“好。” 多见她一个不多,少见她一个也不少。反正都知道他回来了,以前关系那么好,现在却躲着不见,他也不想叫人家多想。可能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他越来越怀念从前。 再遇谢镧就像是撕开了一个小口子,越来越多的渴望溢了出来,他想知道他们的近况,他很关心。 回去的路上他睡不着,就拿出手机打发时间,这一看才发现有好多未接来电。 江沐有点神经衰弱,平时也没什么人找他,所以手机一直是静音状态,这才没有接到电话。 电话号码是陌生的,他心里觉得奇怪,摁下一条回拨,嘟嘟的声音没响两声对面就接通了。 “喂,你好,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谢镧在旁边依旧专心开着车,视线没分过来一丝。 “喂,是江老师吗?”对面传来一个颇有些年迈的女声。 “是的。” “噢,我是你租的那个房子的房东,你没存我电话号码吗?” 这年头谁还用电话交流,再加上他租房子的时候一次性交了半年的房租,跟房东毫无交际的需要。 那个中年妇女声音放的有些低,商量的语气,说出的却是不容商量的话:“是这样的,江老师你不是在我们这租了半年吗,现在时间到了,我们已经找好新租户了。” 江沐有些愣怔:“我没有说过我不租了啊?” 对面的人有点尴尬,强行找了个理由:“您也没说要继续租啊,这快到日子了,你也没找我们交房租……” 江沐耐着性子道:“你们找新租客也没提前和我说,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上哪里找地方住?”这时候谢镧才微微偏过了头看了他一眼。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样,我们双倍返还订金。”说完不等江沐回话,就挂了电话。 江沐即将出口的话堵在了嘴边。这个小区地方好,在学校旁边,很多家长和老师都选择租在这里,这时候离毕业季还远的很,本来房源就紧张,现在更是没空的房子。 抑制不住的焦虑感涌了上来,江沐感到无比的心慌,灾难化思想一点点蚕食他的理智和冷静,眼面临的不再是找个新住处这么简单的问题,好像事关生死一样的步步惊心。 焦虑症发作了。 谢镧突然出声了:“你们签了合同吗?” 江沐眉头皱得更紧了,“没有,她当时说……”江沐被焦虑侵蚀的大脑短暂想起一张和蔼可亲的中年女人的面孔,她笑着对自己说,都是街坊邻居,不用搞这么麻烦,交个押金就好了。 “现在很多家长热衷于陪读,学校旁边的房子很抢手,可能是有人出了比你更高的价。”谢镧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说话间还在打方向盘。 江沐叹了口气,和他们纠缠太麻烦,有这时间不如再去找个房子。 谢镧突然靠边停下了,江沐疑惑地看向他。 谢镧抿了抿唇,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没过多久,他开口了:“要不要去我家住?” 第42章 搬家 江沐愣怔着抬头望向他,眼里满是诧异。 “现在这个时候,你短时间内应该找不到房子。” 江沐不想给人添麻烦,更何况他独居了多年,听到这个提议下意识就是抗拒,“住远点也没关系,反正我课少。” 谢镧思索了一番道:“其他家长也会这么想,不是毕业季,整个镇子都很难找。” 确实如此,镇子总共就巴掌点大,陪读住哪里也方便。 江沐还是不愿答应,“我先找找吧。”他偏过了头,目视前方,“走吧。” 谢镧重新启动了车子,没一会儿就到了江沐家的楼下。 话是这样说,但江沐还真找不到。小县城里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当房东的大多是上了年龄的老人家,房屋出租也是用最原始的方法,打印张A4纸贴在楼下,反正这些房子不愁租不出去。 江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人脉找起来就更是难上加难。居民楼下挂着很多房屋出租的通知,但是都过时了,已经租出去了还没来得及撕,他甚至找到了现在还在住的那个房子的房东。 这下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租他住的这个房子了。 溜溜转转好几天,最后只找到两个房子,一个是拼接房,里面还住着几个臭气熏天的大汉,另一个在一层,黑不溜秋,空气里都散发着木质家具发霉的味道,住进去大概率还要和老鼠同居。 江沐两个都不想选。 眼看搬出去的日子将近,房子却还没半点头绪,江沐的焦虑症揪着他的心,让他感觉喘不过气,心率都提升了几个度,他摆烂以来很少再这样,熟悉的心悸再袭来,让他提不起劲儿干别的事。 总得找个地方先落落脚,还好镇上还有家不算很破烂的宾馆,价格也比较亲民。约好的交房日期当天,江沐才收拾了东西走人。 他对这并不留恋,因为没发生过事情,不过是换个地方睡觉,哪里的天花板不是白的。 他有点狼狈地拖着两个大行李箱下楼,却在转角处遇到两个不速之客。 “听说上一任租客是个男人,可得好好打扫干净呐,男的不知道多邋遢哦。” 是一个有些熟悉的中年女人的声音,尾音拉得长长的又略微上扬,让人生出夸张之感,难以忽略的是她语气里的嫌弃。 江沐提着行李慢慢抬起了头,和对面两个中年女人打了个照面。 走在前面那位穿着一套颇为考究的修身过膝裙,脚下踩着双粗高跟鞋,一见江沐,紧缩的眉毛突然就松了绑,露出一个算不上真心的笑:“江老师啊,这是要搬家呢。” 此人便是前段时间跳河自杀的女孩雪霏的妈妈,最近江沐忙着找房子,没再过问他们的闲事。 另一个女人跟在她身后,手上提了很多清扫工具,还抱着一大瓶装着酒精的喷壶。 江沐短促地嗯了一声,两个行李箱太重,他提的很吃力,她们堵在这窄窄的楼梯口,只好先放下来打招呼。 雪霏妈妈突然想起来什么,面上一闪而过僵硬的神色,讪讪地笑着:“江老师需要帮忙吗?” 江沐也猜到了,挤掉自己的下一任租户的人估摸着就是眼前这个女人,他本就因为住处烦扰,此时更是没了虚与委蛇的心情,重新提起行李箱道:“麻烦让一下。” 雪霏妈妈愣了一瞬,接着道:“噢噢,好的。”往旁边闪去,腾出了过道的位置。 就在他快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雪霏妈妈叫住了他。 “江老师——” 好不容易提起来的行李又得放下,江沐皱着眉回头:“有事吗?”人在疲惫到极点的时候没那么多精力应付别人。 雪霏妈妈先是转头对旁边站着的女人说了句:“你先上去。”然后踩着高跟鞋噔噔噔慢条斯理地下了楼,走到江沐跟前,压低声音对他说:“我寻思着在学校边上找个房子给雪霏陪读,好好看着她。”她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没想到竟然找到江老师这儿来了……” 江沐没搭理她,她有点尴尬,但还是继续说着:“那个房东跟我说,您没说要续租,还以为你是找好下家了呢,可看你现在这么急匆匆的搬走,好像不是这样……” 江沐懒得拆穿她,只说:“我先走了。” 她拉住江沐,眉眼间透出几分焦急,“江老师,不瞒你说,我当初找房子的时候这边上都问遍了,你这一时半会儿的哪里找得到什么方便的住处啊。” 江沐快气笑了,果然她最清楚自己是被逼无奈才搬出来的,还假惺惺地问候。 “我找好了住处,不劳您费心。”江沐把自己腕上的手掰了下来。 女人更着急了,抬手抹了两下额上的虚汗,“我没想到找的这个房子是江老师的,这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找,只要您肯帮我劝劝雪霏,我也就不用着急看着她学习了。” “你们的话她都不肯听,我一个陌生人的话她又怎么会听。”江沐彻底失去耐心,也不提起来了,直接拖着行李箱就走。 女人小跑着跟上来,笑得颇为谄媚:“您的话她怎么会不听呢,雪霏她最喜欢最敬仰你了,天天张口闭口就是江老师怎么怎么样……”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怎么这么慢。” 江沐拖着行李间抬了一下头,就看着谢镧朝着他走来,剪裁得体的大衣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越来越有精英的模样,江沐还在愣神,手上猛地一松,原来是谢镧接过了他手上的行李箱。 女人的目光随着他一起看向谢镧,眼睛微微睁大,瞳孔里满是讶然,“谢先生怎么来了…” 江沐不知道他怎么闪现到自家楼下的,郁闷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谢镧权当她不在场,一心只看着江沐,面色沉静道:“你不是今天搬家,我来帮你。”自然的好像他真的是应约来帮好朋友搬家,但是江沐知道,他从头到尾没有跟谢镧说过搬家的时间,连在哪一天也没有! “我开车来了,走吧。”说完他拎起两个超大号的行李箱,抬步朝车边走去,江沐使出吃奶力气提着的箱子在他手上仿佛没有一丝重量,轻轻松松。 经过女人身边的时候他好像才想起来这个人,略一颔首道:“谢谢关心,他住我那里。” 江沐赶紧跑过去帮忙开后备箱。 等上了车,江沐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但看谢镧没有开口的打算,他也就没有问。 “找的新房子在哪里?” 江沐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还好他没有一声不吭地带自己回家,不然他都不知道要怎么拒绝。 “青苹果宾馆,就在那个超市对面,离这里不远。”说完,他又添了一句,“麻烦了。” 谢镧的双眉隐隐蹙起:“你住宾馆?” 江沐连忙解释道:“只是暂住而已,等找到房子了我就搬过去。” 谢镧沉声道:“好。”说着启动了车子。 平时运动量基本为0的江沐整理了半天的行李,又一路从六楼搬下来,这会儿腰酸腿痛,他闭着眼放松下来,身体陷进柔软的座椅里。 他意识混沌,迷迷糊糊地感觉差不多快到了,一睁眼却发现四周是开阔的柏油马路,不是熟悉的狭窄又塞满了各种小摊的街道。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副驾驶上坐起,迷茫地问:“我们这是去哪儿?这不是镇上啊。” 谢镧还是那副天经地义的沉稳模样,掷地有声地答道:“我家。” 江沐:“?怎么带我去你家住,太麻烦你们了。” 谢镧用他的话道:“只是暂住而已,等你找到房子了就搬出去。” 江沐还在挣扎:“离学校太远了,我不方便。” 谢镧依旧用他的话堵回去:“反正你课少,远点也没关系。” 江沐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谢镧还在说:“不用担心交通问题,家里有电动车,或者你也可以开我车出去。” 江沐人已经在车上了,能拒绝的理由也使完了,再推脱下去反而伤了对方的一片好心。 谢镧的嘴唇勾起一抹笑,“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江沐讷讷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这时候搬家?” “我不知道。”谢镧仍是目视前方,淡淡地道:“只是想起来今天是月初,出来办事的时候顺便来看看。” 好一个顺便…… “所以你就刚好撞上我下楼?”江沐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谢镧嘴角微扬,浮现几分笑意:“缘分吧。” 在楼下靠着自家车吹了俩小时风把精心拾掇的发型都吹乱了的谢镧如是说道。 第43章 让他开心 车子很平稳地驶向即将来临的新生活。 江沐还还是有些紧张的僵硬,他不知道自己的到来会不会让那个家里的老人不高兴,等车停了,他还在想着这回事,呆在座椅上没下来。 谢镧倒是没有任何负担,停了车就自觉去后备箱搬行李,自然的好像是自己的东西。 江沐仍是比他慢一步下车。 老太太听见汽车的声音,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拉开了院子的大门,她笑眯眯地对江沐说:“小江来了呀。”没有丝毫意外,即使是看见谢镧提着的行李也没有闪过任何怔然的神色。 江沐一路上瞎想的各种尴尬在此时不攻自破。 凉风拂过他冒汗的颈脖,他感到了一阵清凉,就像那些住在挽塘村的盛夏夜晚,燥热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窗外吹来一阵清风,把那难平的烦躁闷热都抚平了。 谢镧叫了声外婆,又让江沐跟上。 江沐小跑过去,想帮他分担一下,谢镧却没撒手,只叫他跟上。 他们上了谢镧房间旁边的一间屋子,二者不过一墙之隔。 江沐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的新房间,没有落灰,桌子都擦得锃亮,床单被罩也都套好了,杯子被叠成了豆腐块,安安静静地在床上等着他的新主人。 原来谢镧早就做好准备了,他打点好了一切。 谢镧留下一句:“你自己收拾一下。”放下行李就打算离开,江沐没忍住问他:“要是我真找到房子了呢?” 也不知谢镧有没有听懂他话的意思,他只是淡淡地掀了眼皮,回答道:“那我就把你送过去。” 留下江沐独自凌乱。 江沐不会再找到比这个更好的房子了,这个房间比谢镧的还大,里面装纳了柜子,桌椅,甚至在窗子和床之间还铺了一块地毯,上面放了一块懒人沙发。 江沐坐上去,望着窗外太阳的余晖,不禁想道,这简直就是他的梦中情屋。 有一扇能看得见风景的窗户。 窗户正对着的是一棵生得亭亭玉立的玉兰树,此时已然入秋,它却依旧神采奕奕,墨绿色的叶子随着风摇晃着,不时翻出底下泛白的底片。再往后看是一个与二楼齐高的亭子,三角梅绕梁而上,开得正艳丽。后山的风光也被他尽收眼底,错落有致的庄稼,绿油油一片,很是养眼。 江沐环抱住自己,深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或许是傍晚的余晖太温柔,他被哄着入睡了。 等到醒来的时候,夕阳已经不见了,房间里一丝光也没有了,四周静悄悄的,他的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出来,迷茫和寂寞见缝插针地钻了进去。 天黑了,那扇看得见风景的窗户不亮光了。 他呆坐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在墙壁上一通乱摸,摁到了电灯开关,突然亮起的房间让他很不适应,下意识地抬手遮蔽了一下。 眼睛实在难受,他就又把灯关了。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门没关严实,一下被推开了一条缝,院子里的灯光泄了进来,江沐的鼻子突然闻见一股炒菜的香味。 是人间的烟火气。 “吃饭了。”门慢慢被推到了墙上,谢镧穿着一件白色长袖,灰色棉质长裤,站在门外叫他吃饭,橘黄色的灯光在后边照着他,显得整个人温和又柔软。 江沐的胃后知后觉响起来,他饿了。 一下楼,正对上端菜上桌的谢镧外婆,她笑意盈盈的,招呼江沐去厨房盛饭:“多做了两个菜,就晚了点,是不是饿了呀?” 好久没人问过他饿不饿了,他先是愣了会儿,接着才回过神来,一连点了好几个头,“嗯,嗯。” 饭菜很香,不是江沐平常糊弄出的那种仿若流水线一个味的菜,也不像馆子里重油重盐抓人的味蕾,她做的菜,蔬菜有蔬菜的鲜美,荤菜爽利下饭又不过分重口。是食材最本真的味道。 最常见不过的家常菜,他却吃得十分难得。 吃过饭后江沐想去帮忙洗碗,却被老太太又推出门,那种总是笑吟吟的脸上露出凶巴巴的表情,她说:“我就这点活干,别跟我抢。”勤劳的人总是停不下干活的身影,现在谢镧不让她去地里了,天天宅在家里就干点家务活打发时间。 江沐只得悻悻地退了出去。 他看了眼时间,才七点过几分,夜还很漫长,他又开始无所事事起来。 楼下没有用他帮忙的地方,缀在这很多余,他就想回房间里,可是却没走成。 谢镧叫住他:“你有什么事情要忙吗?” 江沐摇了摇头,谢镧迟疑了下,说:“要不要一起看电视?” 看电视?好陌生的词汇,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了,江沐都不怎么打开记忆里的电视机,他的童年是鸡娃的父母用一个又一个补习班填满的,长大后画画是工作也是娱乐,他总在一刻不停地工作,也认为人生就该是这样,不然也不会因为现在过于清闲的工作而感到空虚。 他应该是拒绝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了好。或许是因为夜还很长,他恰好孤单。 他跟着谢镧一块去了一个安着老式电视机的客厅,电视机正对着的靠墙沙发,是最佳观影位。他很自觉地坐下了,谢镧拿起一旁茶几上的遥控器,精准地按出一个电视台。 于是老式电视机上放映出一部充满欢笑的肥皂剧,几个主角住在一起,每天都发生一些鸡飞蛋打又笑料满出的事情。主角们咋咋呼呼的,发生点小事就叫个不停,江沐想,和他们住在一起肯定很吵,但是应该很热闹。 谢镧在一旁默默注视着江沐,他看得出江沐总是不开心,他背对自己的时候背影写满了孤单,他想让他开心一点。可是开心这种情绪哪怕对他自己来说一直是奢侈的,他动荡不安的少年时代一直在勤勤恳恳地搞钱,什么是开心?拿到钱的那刻才是开心的。 谢镧刮肠搜肚也想不出什么自己开心的方式可以是用在江沐身上的,所以只好将目光朝向了别人。 他的外婆不爱跟村里那些日日嚼人舌根的老人打交道,于是只好宅在家里,每天就是那几个电视频道来回转,有次她织毛衣的时候,谢镧也在旁边,看她专心致志打毛衣,偶尔才掀起眼皮看一眼电视,不禁好奇地问:“你这样看得懂吗?” 她外婆头也没抬:“我都来来回回看好多遍了,放着听个声音而已,热闹。” 谢镧将目光投向屏幕,画面里几个人本来想帮一个朋友忙,却不小心搞出一系列乌龙,最后大家又好笑又感动地抱作一团。 或许江沐会喜欢,不仅热闹还很轻松,就算犯了一个天大的错也能被轻轻翻过,适合他这样过度紧绷又容易焦虑的人看。 江沐看得很入迷,这样的生活是他未曾接触过的轻松快乐,看着别人幸福就好像自己也拥有这份幸福。客厅的灯光很暗,所以他没能看见谢镧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眼睛。 在这样轻松的氛围和昏暗的灯光下,江沐被酿出了几分睡意,竟然就在这咋咋呼呼吵吵闹闹的电视声音下睡着了。 谢镧外婆早早回去睡觉了,老年人睡得早,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俩,谢镧看着江沐一下下点着的头,就像上课犯困的学生,不敢趴着睡,只好撑着脑袋坐着睡着了。谢镧轻轻起身,先把声音调低了,又拿了一块枕头垫在江沐脑后,扶着他脑袋让他靠在上面。 等人睡熟他才有机会细细打量江沐消瘦的脸庞,眼下一片乌青,像是很久很久没睡个好觉,他轻轻抚过那两片薄薄的眼皮,惹得江沐的眼皮不安地晃了两下。他没舍得把人叫醒,去江沐房间里拿了床杯子给他盖上了,本来想回自己房间睡觉的,但是转念一想,还是又坐回了原位,就这样靠着睡了一宿。 第二天是江沐先睡醒,一睁眼入目的却是陌生房间,他愣了一瞬,推开胸前的被子坐了起来,才看见谢镧靠在沙发的另一角,眼睛还闭着,因为他发出的动静轻微地蹙了下眉,然后睁开了。 他俩竟然就这样在沙发上睡了一宿,江沐有点尴尬地问:“怎么没叫醒我?” 谢镧这会儿清醒了,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也睡着了。” 江沐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被子,谢镧好似是心有灵犀替他解答了疑问,“应该是外婆抱来的。” 江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谢镧吃了早饭就出去了,江沐却没事干,这两天学校段考,他因为搬家请了假,没有去的必要。 于是时间又变得慢下来,昨晚充分的睡眠让他没有办法靠睡大觉消磨时光。他决定出去逛逛,却在出了院门后的大马路上接触到探究的目光时,像吹到外头冷风的小猫崽子一样缩回了温暖的巢穴。 院子里风光虽好,视野却不开阔,江沐转而盯上了自己窗前的亭子。 三角梅开得正艳,缠在亭子的一根柱子上向上攀岩,竟快到了攀到了顶端。木质的楼梯扎进泥里,江沐伸脚踩了踩,感觉不太稳当,扶着生满青苔的扶手走了上去。 这个亭子果真是年久失修,四个角都挂上了蛛网,灰尘漫布,空气中都散发着霉菌的味道。江沐小心翼翼地站着,生怕沾上一点灰。 还没等他在亭子上眺望多久,就听见一声汽车的熄火声,谢镧的车停在了院门口。 院子的大门被轻轻推开,只发出一声“嘎吱”,谢镧进来了,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高处的江沐,他慢慢走近了,问江沐:“怎么去上面了?” “想上去看看。” 江沐扶着扶梯下来,看了一眼自己被青苔和灰尘染成棕灰色的手掌,暗暗后悔,不知是不是上面灰尘太多了,他总感觉沾了一身,身上也开始有些痒痒的。 谢镧也看了一眼他的手,道:“跟我来。”把江沐带去了一口压水井边上,示意他伸手。 江沐把手递到出水口下边,谢镧才开始上下摇动压杆。清凉的水打在手掌上,慢慢搓洗,染灰的手掌重新变得细腻白嫩。 谢镧回屋子里拿了一块毛巾给他擦手,擦完又被他拿走,这样贴心的照顾整得江沐有些无所适从。 江沐本以为这不过是沉闷的生活里再小不过的一件事,就像路边看见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他多瞅了两眼,瞅完就走了。 吃饭的时候谢镧突然问他:“好看吗?” 江沐嘴里的肉还没嚼完,他“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谢镧的嘴里很干净,没有任何食物的影子,他说话的时候拿起了筷子,虚虚停在了菜碟上,好像要夹菜吃,却迟迟没有下筷。 江沐看着他摁在筷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在想他会夹什么菜吃,就听到谢镧说:“那个亭子,站在上面看外面,好看吗?” 江沐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上午的事情,其实他没呆多久,又因为过脏的环境心里一直感觉毛毛的,没怎么仔细看,但还是下意识点点头:“好看。” 谢镧得了回答,才在面前那盘辣椒炒肉里随意地夹了一片青椒。江沐在心里想,这根青椒也没多特别,怎么就值得他精挑细选了这么久? 这段对话结束,餐桌上又只剩下了咀嚼饭菜的声音,他们三个话都不多,很少会在饭桌上聊天。 第二天,江沐上午有节课,他没惊动谢镧,自己骑了停在院子里的小电驴去镇上。 上完了课,又在镇上来回找房子,忙活了一下午依旧一无所获。他垂头丧气回了家,心里不住地着急,怕自己住太久会让人感觉麻烦。 等拉开院门,什么感受都不翼而飞了。 他看见谢镧站在亭子上向他招手。一走近却发现青苔灰尘和蛛网都被清理没了,嵌进土里的楼梯又上了几颗粗壮的铆钉,每一级阶梯都被新上的钉子钉牢了些,不再是原来那副用点力踩就能散架的样子。 江沐一点点向上,看见谢镧站在阶梯的尽头,似乎是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笑,但转瞬即逝,快的江沐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谢镧把手上的脏抹布丢进了一边的水桶里,对他说:“明天再刷一下漆,晾个两天就好了。” 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霉味没有了,灰尘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江沐依旧感觉浑身不对劲,他听见自己紧绷的喉咙发出不太美妙的声音:“怎么突然开始修缮这个了?”他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手都不知道怎么摆才是自然的。 谢镧看了一眼远方散发着余晖的夕阳,被刺得眯了眯眼,然后对江沐说:“因为好看。”说完就提着水桶走人了。 那颗奇形怪状的小石头被在意他的人捡回来了,就因为他多看了两眼。 江沐停在谢镧刚刚站的地方,看了很久很久的落日,被夕阳的光刺得快要流泪,却不忍心闭眼,沉寂已久的心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即将喷涌而出。 他踉踉跄跄地跑回了屋,翻了很久的包才在角落的夹层里找到画本,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创作了,画本染上了封存许久的气味。 重新拿起画笔,他的手都在打抖,这种被激情和灵感灌满的感觉很久不曾出现了,他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平淡得如一汪死水,有石头落下也只是泛起丝丝涟漪,很快便被无边的痛苦吸收了。 不知时隔多少天,他再次体会到了沉浸地干一件事的感觉,没有焦虑没有烦躁,注意力很乖的一直集中着。 等到他再有意识,却发觉天已经黑了,而他的身边站着谢镧,抱着臂凑在桌前围观,不知道站了多久。 江沐有点尴尬地遮起来。 谢镧这才把头伸回原来的位置,但眼睛依然黏在那副被江沐用手遮盖的画上,解释道:“你没关门,我就进来看看。” 江沐看他一直在盯画,没忍住说:“好久没画了,有些手生。” 谢镧真心诚意地夸赞:“很好看。” 若是十多年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沐,或许会骄傲地仰起头,嘚瑟地说:“这就是你江哥。”可惜现在的江沐再也没勇气拾起年少意气,他露出一个羞赧的笑,又把画往里面藏藏,道:“画的一般。” 谢镧的心里闪过一阵刺痛,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到江沐的脸上,看着他因为尴尬而微微泛红的脸,整个人局促又不安,再也看不到一点过去意气风发的少年的影子,心里难受得像被针扎过。可是他对江沐的这几年一无所知,既不敢问也不敢自己探索,生怕让江沐回忆起以前的痛苦。 最终,他紧攥拳头,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温和,道:“去吃饭了。” 江沐绷紧的背慢慢放松下来。 第44章 有人记得 江沐始终对自己的作品不太满意,一会儿觉得落日画大了,和亭子摆在一起很不协调,一会儿又觉得光调暗沉了没突出那种救赎感。 他泄气地摊在椅子里,烦躁地扔出手里的画笔,笔轻轻落在笔洗罐里,发出一声不大的声响。有些人,连发火都是静悄悄的。 心脏上漫过一阵焦躁,一点一点揪着他的心,是一种无法表达的无力感,原先那点灵光乍现的感觉,现在通通成了镜花水月般的幻影。 他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平静了一会儿又抓起笔,看到桌上躺着的油画时又是两眼一黑。 简直没法下手改啊。 他想丢了,却连一个褶皱也舍不得折,非要说为什么,大概是…母不嫌子丑? 到最后,他还用小风扇吹了吹,等上面的颜料干了,在材料包里挑挑拣拣,选了瓶快过期的上光油,给它膜住了,也算有始有终。 然后这张耗时五个多小时、被它的缔造者所嫌弃的油画就躺进了垃圾桶。 但是这突如其来灵感开了个头,就再也收不住了。他的眼睛好像变成了取景器,目之所及都是值得记录的东西。 这些念头扰得他夜不能寐。终于在第三次失眠的夜里爬起来,骨碌碌滚去了桌前鏖战。 很久没动笔,他决定从最基础的开始,摒弃那些花里胡哨的技法,用最朴素的方式,只记录,不写意。 …… 咚咚咚—— 很轻的敲门声,稍有不慎就能忽略的细小响动。 江沐有点奇怪,这么晚了,是谁这个时间来找他?趿拉着拖鞋去了门边,江沐一拉开门,就和门外的谢镧对上了眼。 谢镧的眼睛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江沐没说话,等着他说话。 谢镧开口了:“我看你房里没关灯……” 也不知是寄人篱下多了几分敏感,还是大半夜的被失眠扰得脑子瓦特了,江沐脑袋一轴,打断他道:“我到时候会交电费。” 话一出口,整个房间都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江沐说完才反应过来,人家都大老板了,哪里会心疼那两块钱的电费啊啊啊啊啊! 他真是熬夜熬昏了,什么离谱的话都说的出口。 谢镧的手轻轻扶在门框上,皱着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沐干笑两声:“哈哈,熬夜熬懵了,脑子没转弯就蹦出来了,你别在意。”耳朵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涨红了。 “在做什么?”谢镧的表情又回到一贯的无澜。 “半夜睡不着。”江沐挠挠头,有点苦恼地道,“起来瞎画画。” “我也睡不着。”谢镧搭在门框上的手收了回去,低垂着眼眸问:“我能进去吗?” 江沐心里浮起一片怔然,这俩有什么联系吗?但他还是侧了身子让谢镧进去。 桌上还摊着那副刚刚开工的画,江沐这次没去遮,坐在了桌前的椅子里,给谢镧指了指床边的懒人沙发,对他说:“你随意。” 江沐没功夫管谢镧进来是想干嘛,他一心扑在未完成的作品上,敏感肌都影响不了他。 身后传来一点细微的簌簌声,接着是谢镧刻意压低的声音:“我可以放点音乐吗?” 江沐微不可查地皱了眉,他不太喜欢别人在他工作的时候打扰,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要不是什么特别嗨的歌就没事,他以前画画的时候也会听一点。 他也好奇像谢镧这样的闷葫芦,会喜欢听什么歌。 轻柔的纯音乐如潺潺流水泄了出来。等江沐打好线稿,才发现这歌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回了头,却发现谢镧高大的身子深深嵌进沙发椅,眼睛紧闭着,人已经睡着了。 江沐脚步轻轻,转到隔壁谢镧屋,从里面抱了床薄被出来,给他盖好。 谢镧睡着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很恬静,连冷峻的线条都柔和了不少,好看的眉眼是白天从未有过的松弛。江沐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还一不小心拿出手机对着他的脸拍了张照片。 毕竟…这实在太难得了。 江沐做完这些,又抽出谢镧的手机想给他音乐关了,锁屏没有设置密码,一点进去就是音乐软件的界面。 江沐很快点了暂停,但眼睛还是难免扫到了整个歌单。 然后惊奇地发现,这个歌单里大多数的歌他都听过,很多还是他曾经的画画搭子。 江沐看着手机上的歌单,思索着,两个人的歌单真的能重合到这种地步吗? 突然脑袋灵光一闪,想起来了,那个夏天,让谢镧给他当模特的时候,他一边画画,手机里放着的正是这些歌! 老式的风扇摇着头,在两颗人头之间来回摆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用尽了它的全部力气,但对于盛夏天的燥热来说,却是杯水车薪。 年轻的男孩出了很多汗,把纯色T恤都打湿了,但他拿着江沐给他的道具,一声不吭地摆着约定好的动作,哪怕手已经摇摇晃晃,拿都快拿不住了。 江沐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额头上浮了一层薄汗,热的脸都红了,手上汗津津地夹着笔,为了不弄脏画纸,手隔得远远的,比平时多用了好几分的力道。但他很认真专注,这些统统没有注意到,更何况是谢镧的情况。 等到终于结束了,谢镧的胳膊酸得快抬不起来,他的另一只手在上面用力按着,在心里祈祷明天可千万要恢复。 江沐看了看画,非常满意,他感觉自己进步很快,接着又看了一眼大汗淋漓的谢镧,在一边的柜子里捞出一套舒适的棉质衣服和浴巾,丢给谢镧,冲他抬下巴:“辛苦啦,快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在谢镧这呆了大半个月,他对谢镧房间的熟悉程度都快比得上主人了。 谢镧嗯了一声,拿着衣服就要出去。江沐坐在他床上,抬脚拦了一下。 谢镧抬眼看了他一眼,江沐正皱着眉看着他端着衣服止不住颤抖的手,问:“你这手怎么回事?” 谢镧把手藏到身后:“没什么,明天就好了。” 江沐直接掰他的手,表情很严肃:“什么叫没事?是不是端太久了。”然后在他的胳膊上按压了几下。 谢镧猛地缩了一下手。 江沐没好气地说:“你先去洗个澡,回来我帮你按按。”说完就出了门。 等到谢镧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出来,江沐正坐在他床上拎着一瓶药酒等他。 谢镧还想弱弱地挣扎一下:“没这么严重,算了吧……” 话都没说完就被打断,江沐沉着脸让他伸胳膊。 “你今天不放松一下,明天保准胳膊都抬不起,你信不信。” 谢镧这才安生了。 等到揉好了,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药酒的味道。 江沐盯着他胳膊看了很久才出声:“我画画的时候比较沉迷,可能注意不到你,你累了一定要跟我说,别再像今天一样了。” “之前没有手上端东西,其实我不累的。” “那你反正以后要说,有什么问题都要跟我讲,听到了吗?”江沐又拿出那副教训小孩的架势来。 “好。” 江沐收了东西打算回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那个总是沉默着的人问他: “那首歌是什么歌?” 谢镧很少和他闲聊,或者说谢镧很少闲聊更为准确,他的生活好像不曾有过和娱乐挂钩的时候,一切都是为了生活,为了生存。 江沐顿感稀奇,回头桀然一笑:“是sacred play secret Place”他很得意的样子:“好听吧?我最喜欢听的。”最近迷恋上了这首歌,于是画画的时候循环播放。 谢镧点点头,有点出神地说:“好听。” 之后的每一天,江沐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分享的小伙伴,在自己的歌单里四处搜刮好听的轻音乐,在画画的时候放出来,谢镧每次都会问这是什么歌。 江沐会在画画结束后跟对镧巴拉巴拉说一堆对这些音乐的感受,就像一位伟大的音乐家,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对着他唯一的听众演奏他倾注全部心血的音乐,浪漫又热烈。 “我最喜欢在画画或者睡觉的时候听,很宁静,好像心都安稳了下来。”江沐还记得谢镧听着的时候那种认真的神情。 江沐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早已远离人群,木讷又无知的谢镧,绞尽脑汁想出的可以参与他生活的方法。 当时的江沐只为自己拥有了一个忠实的听众而窃窃自喜,现在的江沐更无法跨越时空回到过去,扒开那被坚硬冷酷的外壳一层层包裹住的少年心。 江沐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串“sacred play secret Place”,又看了眼谢镧的睡颜,心脏像被撼动了,他坐在地毯上,被密密麻麻的酸楚填了个满。 这些歌他很多年没听过了,他是个凡事三分钟热度的人,爱听一首歌的时候就来来回回的听,听腻了就扔在歌单里。这些年网上都是些情绪强的网红歌,他很久没听过这种能让心宁静下来的轻音乐了。 他遗失的美好有人帮他留着,他便闭上眼睛受用,心里的烦躁和不安都被赶跑了,留下来的只有放松。 就这样沉沉睡去。 第45章 夜袭 打那以后,谢镧就经常半夜来江沐屋子里逛。江沐没让他再睡沙发上,在自己一米八的大床上腾了块地给他。谢镧有时候在这睡,有时候又等江沐睡着了会回自己屋里。 江沐对此没什么意见,反正这家哪一块地方都是他的,他爱往哪落脚是他的自由,自己在这宽敞的大屋子住着还不用交房租,横竖都是他占了便宜。 他懒得起身,就直接给谢镧留门了。 俩大老爷们明明有两个房间住,却非要挤在一张床上睡,怎么说怎么不对劲,但偏偏江沐是个脑子缺根筋的笨蛋。 他长着那样一张脸,却单身多年,只能说是实力过于雄厚的缘故。想跟他搞纯爱,这傻子看不出来,只会震惊又懵逼地说你人真好;但过于把心思写在脸上,他又觉得对方别有图谋,立马躲得远远的。 那这个缺根情丝傻子是怎么发现这发生在两个同性的身上很古怪的呢?那要从一个更深露重的晚上说起。 谢文静刚考完段考,好不容易有两天月假回了家,却跟自己奶奶吵得不可开交。 是为了文理分科的事情。 文静认为自己快成年了,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她想学理科,当然不是为了什么劳什子的热爱,纯粹是听人说毕业了好找工作。而奶奶却认为女孩子学起理科来更吃力,当然也是听别人说的。 她们俩代表了各自的交际圈战斗。 俩人都不肯让步,文静梗着脖子怼她老古董,对女生有偏见;奶奶气得直跺脚,说她没主见就爱听人瞎说。 总之吵得不可开交,一地鸡毛。 文静半夜气得睡不着,躺在床上来来回回翻煎饼。为了提高自己的话语权,她选择了令所有家长为之胆寒的一招——离家出走。 当然她也不敢走远了,所以选择了五分钟就能溜到的表哥家。 月上梢头,文静站在院门口对着那扇紧闭的大铁门发呆。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才不要临阵脱逃! 把随身携带的小书包轻巧地丟过了院墙,接着在墙根底下拾了几块转头,咬一咬牙,扒着顶借力,两只脚在墙体上捣腾两下,好在院墙没那么高,她擦破点皮,但到底还是翻了上去。 下来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她以一个不太雅观的姿势摔了下去,但是底下铺着软泥,她只是被弄脏了点,但没摔伤。 这么晚了她不打算打扰谁,就想着谢镧房间隔壁还有个空房间,没住人,先在里面凑合一晚上,第二天起来再假装是白天来串门的。 楼梯是外置的,她在兜里摸出那个方便联系买的老年机,调出手电筒。 “啧。”她皱着眉啧了一声,在心里吐槽什么玩意儿啊,这光暗得不如荧光棒。 半摸黑上了楼,她脚步轻轻,没发出一点声响,啪嗒拨开了锁。 后来回忆起这件事,文静始终把锅推在那个破烂老年机身上,都怪它灯光太暗,她才没注意到床上的杯子是隆起的。又因为脑子被困意蛊惑了,所以没觉得多年空着的房间突然铺上被子有什么不对。 总而言之,她看到铺上了被子的床大喜过望,扔下背包就激动地伸手一捞,然后—— 手上传来热乎乎的又软又硬的触感。 “啊!啊——” 她吓得把手机丢出去,床的另一端传来一声“咚”的响声,紧接着是一声“嗯哼”。 好像砸到人了。文静吓得腿更软了。 “啪”的一声,灯光亮起。 毫无准备地被灯光刺到,她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适应。模糊不清的床影此刻清晰起来,靠着她的这一端的床头躺着一个有点眼熟的帅哥,正睡眼稀松又极度震惊地看着她。 眼睛里还有红血丝,一副睡到半路被突然吵醒的样子。床的另一端靠着她亲爱的表哥,额角还有个被砸出来的红印子,没什么表情,但文静被他管教多年,觉得这是她要死的前奏。 第46章 误会 “怎么回事?”谢镧下床,朝她走来。 这话落在文静耳朵里跟问她死前遗言没什么两样。 不怪她怂,谢镧算她半个哥,从小到大都是规训者的角色,爷爷奶奶宠她,谢镧这个哥就时时注意,扯着她防止她走歪。更何况谢镧长得就凶又不苟言笑,谢文静就没怎么见过他温柔的样子。 “我,我……”她还没想好说辞,要是说半夜离家出走肯定会被骂。 一直没动过的那个帅哥开口了。 文静看见他漂亮的眼睛微微瞪大,好奇地打量自己:“你是文静吗?” “诶?你认识我?”她低头跟江沐对上眼,又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谢镧的注意力才从她身上离开,转头介绍起江沐来:“你江沐哥,小时候抱过你的,记得吗?” 文静的记性很好,她想起自己小时候还不到人家屁股高,天天缀在人家身后哥哥哥哥的叫,又想起来他给自己买的那一堆玩具。 江沐慈爱地盯着她看,但文静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在地上滚了一圈沾着的泥。青春期的孩子总是莫名其妙地尴尬。 或许是因为年龄上涨逐渐开始明白自己和同龄人不一样,这种对自身的偏见逐渐代入了每一个社交场,又或许是因为某个场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干过的贻笑大方的傻事。 谢文静觉得自己身上的泥点像未燃尽的烟灰,还在发着灼热的烫。 但是在她尴尬过后,她又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你们两个,刚刚睡在一起?”她伸出食指在面前两个男人身上指了一圈,嘴巴都因为过于惊讶而张成了o形。 没人说话,房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没人理,文静想是不是自己说了傻话,她是知道自家表哥心思的,当然不是他那闷骚的表哥自己说的,是聪明才智的她自己发现的。 那跟谢镧一样木讷的大脑稀奇地转了转,吐出了点惊世骇俗的东西。 “你们俩是在一起了吗?”说完她又怕两人误会,补了句:“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说保证守口如瓶。 一语惊醒梦中人,江沐这才知道他们这样的行为落在旁人眼里是什么样的。他在美院呆了四年,身边有各式各样的同性恋,对同性和异性都是一样开放的心态,但他从没往自己和谢镧身上套过,他觉得好哥们亲密点也没什么。 江沐下意识要反驳:“没有,你多想了。” 谢文静脑子又转了转,以为这是嫂子害羞不肯承认,于是贴心地给他找补,她“哦~”一声,想正经一点,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轻佻:“对了,我表哥那屋的空调好像是坏的,我懂我懂,蹭空调。” 谢镧:…… 这时候已经是深秋了,屋子里的人都是长袖长裤,床上也盖得是不算薄的被子。 江沐还待再解释,谢镧却出口了。 他凝望了下文静皱巴巴又带着泥的衣服,语气沉沉地问:“怎么回事,搞成这样。” 谢文静那点旖旎的心思瞬间灰飞烟灭了,她挠挠头,不情不愿但还是和盘托出。 谢镧比她想象中的要平静,没怪她,只是问她是真的想去学还是只是赌气。 就这一句话却把谢文静问得泄了气,她叹了一口气,左顾右盼道:“唉,我也不是很清楚,再说吧。” 谢镧点点头:“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跟我说,大外婆那边我去说。先在我这睡吧。” 谢文静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指指他跟江沐,一脸欣喜又十分猥琐:“跟你们一起睡啊?” 谢镧一脸“你在说屁事”的表情,提起一只手指隔壁:“你去我屋里睡。” 谢文静临走前还带着姨母笑。 谢镧又叫住她:“带了衣服吗?” 她回头,拍了拍自己怀里的包:“放心哒,带了带了,你们好好睡。”她看了一眼江沐,眼里是藏不住的狡黠。 江沐耳尖有点红,他坐在床头问谢镧:“你表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谢镧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语气淡淡的:“不用管她,耽美小说看多了。” 江沐还想说要不你去解释一下,这么一听,也没在多言,盖好了被子准备睡觉。 啪的一声,房间重新陷入了黑暗。 江沐还在想着晚上发生的这出闹剧,睡不太着。昏昏沉沉之际,谢镧突然问他: “介意吗?” 江沐愣了一瞬,反应过来谢镧在说什么事。 他带着点慌乱地道:“没有,怎么会,反正不是真的。” 谢镧没有说话。 江沐等了好久,几乎快要怀疑他睡着了,他才很轻很轻地开口:“那你怎么睡不着。” 江沐偏过头去看他,月光照了进来,映得谢镧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江沐一动不动地看,很乖巧的样子,像是在孤儿院一动不动等着喂奶的婴儿。 心上泛起一片柔软,江沐声音也跟着变得轻柔了几分:“睡一半吵醒了,我就睡不着了。” “那平时呢?你总是很晚睡。” 江沐很诚实,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有点失眠。” 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接着一首轻缓的纯音乐响起。 第47章 不对劲 即使有催眠乐陪着,江沐还是没睡着,他心里有些乱。身边传来逐渐均匀平稳的呼吸声,谢镧睡着了。 手臂上贴着的热意开始变得烫人起来。 挨得太近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开始在意这个。明明前几天晚上突然降温,他几乎是贴着谢镧睡,第二天早上醒来也没觉得多不自然。 他翻了身,背对着谢镧。 谢文静质问他俩怎么睡一起的时候,自己很慌乱,生怕对方会误会,但是谢镧的表情却很自然,非常坦然,像是完全不在意。 因为知道对方说得是假的,所以毫不慌张,也不着急自证。 而自己却可耻地多想了。 江沐的脸烫得能煎蛋。这么好的兄弟,他怎么可以多想呢! 从那天晚上起,谢镧就察觉到江沐变得有点不对劲。 总是逃避和自己对视,每次说了两句话就要走。最关键的一点,江沐不给他留门了。而且早早熄灯,他没了深夜造访的理由。 他感觉不对劲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江沐变得古怪了起来,但是肉眼可见的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不再是之前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就连失眠也奇迹般地自愈了。 只要他过得开心就好。 谢镧对自己这样说着,一边在网上进购了一大棚欧石竹。 谢镧还记得当年江沐把花往他鼻子下送,他一吸鼻子,那馥郁清新的香气就往他鼻子里钻,多年来香气萦绕,经久不衰。 更难忘怀的是对方那洋洋自喜的笑容,人比花更娇。 他打算悄悄把这些花种满院子,不知道江沐回来看到会是什么表情。 想着想着,他唇角就无意识地勾起。 合作的老同学讲得口干舌燥,回头一看人根本没在听,对着一块田傻笑,气不打一处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掌。 “干嘛呢你这是?” 谢镧这才敛了笑,说没事。 老同学转念一想不对劲啊,脸上漾起不怀好意的笑,打趣道:“是不是谈恋爱了?笑得这么蠢。” 谢镧睨他一眼,伸手糊了他一脸泥。 “诶!谢镧你别走啊——”老同学是个小胖墩,跑起来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在荞麦田里艰难地穿行:“心虚了是吧?谈了恋爱要跟哥说啊。” 谢镧头也不回:“别踩坏了我的地。” 订的花还没到,就又发生了一件事。 那是谢镧被拒之门外的第四天。 江沐半夜还是睡不着,只是也不起来画画了,他怕再把人招来,就躺在床上和天人交战。 突然口渴,灯也不开,就直接借着月光伸手去床头柜上拿杯子。 可能是熬夜带来的微醺,手指直直地戳向了杯子,就这么一捅,杯子掉地上了,毫无疑问地摔碎了,还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江沐被吓了一大跳,瞌睡虫彻底跑了,认命地起来收拾,还好经过谢镧屋子拿扫把的时候灯没亮,他没被吵醒,不然他要是又来找自己睡觉,江沐不知道怎么拒绝,他心里别扭。 其实谢镧也被吵醒了,他这才知道其实江沐还在失眠。他翻了个身,又掏出手机看。 第二天,江沐上完课后骑着小电驴回来了,一上楼就看着自己房门口有一盒线香和火柴,还有一盏做工精美的香炉。 毫无疑问这是谁送的,他去隔壁敲了敲门,人不在,只好先拎回去。 他打开微信想问问,还没找到谢镧呢,他的消息就进来了。 【是沉香,晚上睡前点。】 江沐看了一眼床头柜上放的香炉,古朴精致小巧,一看就知道价格不便宜。 【怎么突然买这个?】 屏幕那头的谢镧默了默,在考虑如何回答才能让对方收下。 【同学刚好在做这个生意,给了我一些,你也试试。】 【治失眠的】 不要钱的。江沐松了一口气,欠人太多人情总不好。转念一想,他又觉得白吃白住更不好,试探着跟谢镧说了说。 谢镧回:【不用这样,我还要谢谢你陪我外婆。】 江沐汗颜:【这都是应该做的,但白吃白住也太便宜我了苦笑jpg.】 【那你以后上课回来买点菜吧,就不算白吃了。】 第48章 接人 于是江沐承担起了买菜工的责任,当然厨房他是进不去的,老太太会直接动手赶人。他闲的时候经常会帮着打扫卫生,减轻一点心里的亏欠感,但人依旧是躲着谢镧,很少跟他有单独相处的时候。 他不知道谢镧怎么想的,或许是自己的抗拒太明显,谢镧很少再来找他。江沐如蒙大赦,他总觉得自己在对方面前会莫名其妙的紧张和不自然,不碰面最好了。 但自己刻意的疏远却没迎来谢镧的挽留,他又感觉心里不舒服,这段关系也不过如此的念头时而涌上心头。 还没等他想清楚,淅淅沥沥的秋雨就来了。天天下雨,雨伞没了休息日,天天都要撑开迎接漫天的雨水,完了又闷在屋子里,时间久了就熬出一股子怪味。 在连续的近乎无隙可乘的雨天里,突然插进了一个晴天。终于可以丢下雨伞和小电驴里的雨衣,江沐一身轻,欢欢快快地去了学校。 最近注意力被转移到了对谢镧的情感上,他在别的事情上就没什么可内耗的了,所以在学校的时光反而悠闲了起来。 他开始觉得上课没人听他说话也挺好,这意味着他可以乱说,彻底放松下来,上课风格也一改往日的阴郁,他开始满嘴跑火车,就连台下雷打不动写作业的学生也开始频频抬头看,有的还捂着嘴笑。 就在江沐第三次聊起自己学画画时候的囧事时,台下的学生绷不住了,纷纷大笑起来,气氛被炒得火热,江沐的眉梢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他抬头看着笑得东倒西歪的学生,第一次觉得自己上的课是有意义的,目光在这些年轻的脸上一一掠过,无可避免地注意到了角落里那种格格不入的悲天悯人的脸。 是雪霏,江沐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上次跟他们家接触还是因为她妈妈抢了江沐的出租屋,两人在楼房前对峙,最后谢镧把人接走,闹得不欢而散。 雪霏的脸庞消瘦了许多,眼下一片乌青,眼皮也无神地耷拉着。大家都在笑,只有她一个人神游天外,像搞不清楚状况似的,往旁边瞟了好几眼,发现大家都在笑,自己也合群地扯了扯嘴皮,牵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救她一命,就是参与了这个人的因果,他也没法对自己干涉过的因果坐视不理。江沐心软了,最后还是没忍住,把人叫去了教师休息室。 雪霏漂亮的眼睛没再泛起光亮,她看江沐的眼神不像从前那样向往、那般炯炯有神,而是一视同仁的麻木。 江沐让她坐下,不想用身份压人。 江沐开了口:“最近怎么样?心情好点了吗?” 雪霏攥着自己的衣袖,手指在袖扣上扣来扣去,她低着头说:“我过得很好。” “你妈妈……” 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雪霏猛地抬起了头,她目光呆滞地道:“妈妈放弃工作监督我,每天晚上都陪我读到深夜,是我不懂事,总不让她省心……” 一字一顿,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 强硬的手段无法让女儿服软,于是开始了道德捆绑。不得不说,行之有效。 江沐本来还想劝劝她,哪怕她铁了心了真的想学画画实现自己的理想,现阶段的目标也是和父母重合,那就是考高中,所以没必要和他们作对。 可是看着她如此浑浑噩噩的模样,江沐哪里还敢再劝。 “身体最重要。”江沐只能这么说。 “我感觉休息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罪恶的。”雪霏喃喃道。 江沐没忍住问:“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觉得?” 雪霏闭上眼,回忆起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嘴唇颤抖着求她。 “妈妈在你身上付出了那么多心血,从你出生开始就一直绕着你转,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听话呢!” “我都是为了你好啊!你还这么小,万一走歪了路妈妈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她睁开眼,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我只是想通了。” 江沐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尽力而为就好,丢了健康就得不偿失了。听你妈妈的话好好准备中考,熬过这一段时期,到了高中再继续学画画,好吗?” 雪霏摇摇头,双目含泪看着他:“不学了。” 她说:“没有出路的。” 这话犹如一道闷雷炸响在江沐耳边。 他的眼睛暮地失神,喃喃自语道:“也好……” 过来一会儿,他又不死心地问:“是因为我吗?”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所以觉得学画画的只能混这么惨。” “我只是感觉,连江老师你这样的人才都混不出头,我就更没可能了。”雪霏的目光变得落寞起来。 江沐摇摇头:“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厉害。”他随意地在桌上的笔筒里抽了支铅笔,食指和中指夹着转得飞起。 他语气淡淡地道:“我也有很多同学近况不错,我这样的只是个例而已。”好像贬低的不是自己。 “我不行的。” 当一个人想做某件事,周围却全是阻拦和质疑的声音,那么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会办成了。 “所以你确定了吗?以后不再学画画。” 雪霏在心里问自己,真的愿意抛弃这来之不易的天赋,从此沦为一无是处的普通人吗?答案是不,她也想在人群中变得耀眼,她也想拥有一技之长。 江沐看出她的犹豫,抿了抿唇道:“这样,如果一年后你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还想学画画的话,就来找我。我免费教你,无论是想发展成职业还是业余爱好都随你。” 他无法对别人的痛苦坐视不理,要么别让他看见,如果看见了就让他一管到底。 虽然无权干涉别人的人生,但是给点无关痛痒的鼓励就能让对方重拾生活的希望,何乐不为呢?反正他闲得慌,教给学生也算过去十几年的知识没有白学。 雪霏愣住了,她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吗?” 江沐笑了笑:“真的。但是我希望一年后的你一定是怀着信心和决心来找我,并且你拥有了对自己的选择负责的勇气。” “不用着急,你自己好好想想,还有一年呢。”说完他就转身出了门。 自己都快成穷光蛋了,还免费教人呢?江沐自嘲地笑笑,笑他自不量力,笑他还当自己是那个住在象牙塔里的少爷。 这个天变脸还真快,上午出来还是阳光明媚,现在却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已经下了好一会儿。 雨具没有带出来,江沐在教学楼里溜达了一会儿,雨势却没有任何要变小的痕迹。 上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江沐拿出一看,是谢镧打的电话。 【喂!】江沐这边雨声很大,因此他说话都是半吼着的。 【下课了吗?】谢镧那边都没什么杂音。 【下了,今天可能得回晚点。】 【那你现在下楼。】 【啊?】江沐没懂他什么意思。 【我到你们学校了。】 下楼一看,果然有一辆车停在教学楼下,谢镧正站在楼梯前等他,手里还拎了一把长柄雨伞。 见他来了,谢镧没什么反应,只是说:“走吧。” 雨伞很大,江沐几乎没淋到雨就钻进了车里。 谢镧沉默着开了车,车里只有雨刮器默默工作的刮擦声。 江沐轻轻咳了声,犹豫了一下问他:“怎么来接我了?” 谢镧目视前方,一丝目光也没分给他:“你的伞和雨衣放在院子里晾。” “那我的车……”他今天上午是骑着电动车来上班的,现在车还放在学校的停车棚里。 “明天我再送你过去。” “好。” 又安静了下来。 江沐想,在没发生那件事情前,自己和谢镧是怎么相处的呢? 谢镧话不多,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沉默颇多,但他以前从来没觉得安静是如此熬人。或许是因为自己刻意的疏远和冷漠太多了,才让彼此不自然,他在心里这样讲。 横竖他们也没发生点什么,别人爱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更何况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自己有必要因为别人口中一点捕风捉影的猜想,将尖刀对准在乎自己的人吗? 太不值得了。 想通此关,江沐卸下了心上那块大石头。他尝试放松自己找些话题。 闭着眼深呼吸。 吸气。 呼气。 刚吐完一口气,突然车身剧烈摇晃,江沐的身体由于惯性直直冲向前,他睁开眼看窗外,发现谢镧把车停在了路边。 第49章 故人 再回头,谢镧满脸紧张地看着他,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没事吗?”说着还想上手来掐他的人中。 沐连忙避开:“我只是在深呼吸。” 谢满脸惊愕的表情僵住了,肌肉慢慢地放松下来,缩回了椅背上。 他笑一声:“我还以为……” 以为你是又犯病了,呼吸不畅。 谢镧对江沐的病一无所知,却也并非是毫无察觉。自从那次目睹江沐失控后,他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 某次去江沐房里留宿的时候,不小心瞄到了江沐没来得及关上的抽屉,里面是一些抗焦虑和控制情绪的药物。 再联系上一次看见江沐崩溃大哭的场景,他一下就想通了。 日日提心吊胆,江沐睡了他才敢睡。江沐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如果他不对谢镧说,谢镧连关心的权利都没有。 所有的担心和爱意只能藏在幽暗的深夜,那双在黑暗中凝望着他的眼睛里。 江沐被他的紧张兮兮弄的有点紧张:“怎么了?” 谢镧的手还有点颤抖,他克制地道:“雨太大了,看不清路。” 江沐看了一眼前面,恍然大悟:“是挺大的,谨慎些也好,等雨变小吧。” 谢镧靠在驾驶座上闭目养神。 江沐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感情占了上风,毕竟这是最后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了,现在的他手里也只能握住这点感情。 他假装不经意地提起:“那个线香,还挺好用的。” 谢镧还沉浸在惊吓的余韵中,闻言轻轻地掀了一下眼皮:“嗯。” 江沐又问:“最近睡得怎么样?” 其实江沐是知道的,他每天早早熄了灯,听到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又在他的房前停下。他没有锁门,只是把门合上了,因为他知道谢镧不会打开。 果然,谢镧发现门不像从前那样虚掩着就走了,脚步声再次响起,蔓延到了与之比邻的另一扇门门前,又消失了。 谢镧坐直了身体,他心里隐隐升起一股希望,任他怎么泼冷水也浇不灭。 他的眼睛里藏着两团火,定定看着江沐,似乎是要将他点燃,可惜江沐由于羞涩没有抬头,他只听到谢镧客观陈述事实的声音:“不太好。” 脑子里自动脑补了谢镧有点委屈,却又克制地用正常的语气如此说,江沐顿感是自己对不住谢镧,因为别人一两句话就胡思乱想,还刻意疏远他。 他有些试探着问:“那…我陪你睡呢?” 犹如枯木逢春、冰融雪散,脑子里的烟花好像炸开了。 那张素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地写上了惊愕二字,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江沐看他反应这么大,还以为是他不愿意,心里那股不舒服又别扭的劲儿就又上来了,补充道:“我随便说说。” 谢镧这才像是缓过来了,点点头道:“好。” 轮到江沐怔愣了,好什么?什么好?他刚刚有邀请他吗?他只是想问自己陪他一起睡会不会对治疗他的失眠有好处而已! 雨还没变小,谢镧却踩了油门上路了。 当天晚上,谢镧来得异常早,彼时江沐刚从浴室里出来,手上拿了块毛巾擦头发。 江沐以为人得到深夜才来,有些意外地问:“怎么这么早?” 谢镧旁若无人地坐在他办公的椅子上,手机的冷白光打在脸上显出几分冷淡来:“今天睡早一点,明天有重要的事。” 江沐怀念起车上那个情绪波动大的谢镧了,虽然尴尬,但是能看出他的情绪,这比现在这样面对着一个难以捉摸的谢镧好多了。 等到了睡觉的时间,床头柜上点着线香,手机里放着催眠的音乐,一切准备就绪。 除了江沐,他满肚子的事,又习惯在睡前复盘白天发生的事,想到在车上的尴尬瞬间又是一阵脸红,偏偏身边还躺着当事人。 枕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江沐都快怀疑谢镧的失眠是胡诌的了,他没见过哪个失眠患者躺下没几分钟就睡着了的! 他一边在脑子里复盘今天白天的尴尬时刻,一边暗暗吐槽谢镧,但在催眠乐和安稳的呼吸声加持下,也被酿出了几分睡意。 意识逐渐模糊,他也慢慢睡着了。 天气转凉了,穿着的薄外套换成了带着绒的厚外套,挽塘村的橘子也到了丰收的橘子。 黄灿灿的果实挂满了枝头,个个圆滚饱满,在墨绿色的枝叶间极尽招摇之色。 过完年这一批橘子树就要换成产量更大味道更甜的沃柑了,所以这是最后一次吃它们结的果子。谢镧大手一挥,请全村人一块摘,摘了的果子直接让他们带回家吃。 于是这天周六,全村的男女老少集体出动,背着背篓举着剪刀,雄赳赳气昂昂地上了山上的果园。 远处的山路上,足以俯瞰底下人头攒动的盛况。 “干嘛非要定在周末?我还想睡个懒觉呢。”一个年轻男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 另一个年长些的男人留着络腮胡,睨他一眼:“不是周末的话大伙哪有时间?又不是让你来工作的,就当放松了,拍两张照片而已。” 那个年轻的男人切了一声,翻个白眼道:“后面还不是要画。” 这两年町花镇的经济发展得不错,有一大部分原因是挽塘村的特色农业崛起,又因为比较原生态,楼房不多空气清新,很符合开展农家乐这种特色旅游业的选址,上面隐隐约约有了扶持的念头。谢镧这些日子就是在忙这些事。 施茗他们的工作室的老大目光长远,也确实需要做一些公益项目提升知名度,因此接了这次的单子,来为挽塘村设计对外宣传的形象,谈谈改造等事项。 施茗周末大早上被叫来,就是为了趁这次全村人的大丰收体验一把风土人情,设计出一份充满当地人文色彩的海报。 施茗名校毕业又是被工作室重金挖来的,心里面攒着几分傲气,打心眼里瞧不上这种小项目,又因为周末大早上被拉来怨气横生,敷衍地拍了几张照片拍拍屁股就准备走人。 络腮胡严格意义上不算他的领导,更何况这小祖宗本来就是工作室里烧高香供着的,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跟在他后边一块走。 不想迎面碰上这次项目对接的负责人。 还和对面隔着点距离,他悄悄拉了拉施茗的衣袖,低声道:“那是负责人,等会儿有点礼貌,别拉脸,咱打声招呼就走。”他是不求这小祖宗低眉耷眼毕恭毕敬了,只要不得罪人家就好。 谁知施茗一动不动,等着对面那伙人走近。 络腮胡一急,刚想说别惹麻烦,就听见施茗十分热络地招呼。 “哟,谢镧,真是好久不见啊。”施茗笑着问候。 络腮胡跟他共事多年,认得那是个皮笑笑肉不笑的笑容。 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只见对面那个为首的年轻人,朝着他们遥遥点了个头,淡淡道:“好久不见。”说完脚尖调转了个方向,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地绕路走,摆明了不想跟他们接触。 施茗冷哼一声:“切,胆小鬼。” 络腮胡疑惑地问他:“你们认得啊?” 施茗没理他,大踏步走了。 如果络腮胡知道他们的过往,大概会用一句话形容那短暂又充满火药味的会面: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谢镧处理完手边的事,就打算去山下的果园里找江沐,转身的时候,后颈泛过一阵痒意,像是被某种窥伺的视线舔舐而过。回头一看,施茗就站在身后不远的大树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谢镧的眉峰微蹙,走到他面前,语气不善地问:“你有什么事吗?” 施茗却答非所问:“几年不见,你竟然从一个穷小子变成大老板。”他眼里玩味浓烈:“谢镧,你可真是叫我刮目相看啊。” 谢镧最听不得这种语气轻浮的话,他失去耐心,道:“没什么事找我的话,我就先走了。” 施茗拉住他,“哎,别走啊。我可是受邀给你们画海报的啊,你这个态度我们怎么合作呢?” 谢镧轻轻甩开他的手:“负责跟你们交接的人不是我,回头会有人来联系你们。” 见人真的留不住了,施茗才知道着急,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正色道:“你这两年有见过江沐吗?” 谁知谢镧的表情并没有因为他陡然认真的态度变好,反而更沉了:“你找他有什么事?” 两个人都是答非所问,各说各话。 “那就是见过咯?” “别再来骚扰他。” …… 施茗走到他跟前,很认真地说:“我有事找他,不是骚扰。” “那你找他就好了,找我做什么?” 施茗:…… 为什么每次尝试跟谢镧沟通的时候,总觉得两个人不像是同一个物种,简直无法交流。 施茗翻了个白眼:“我要能联系得上他还用来找你?”他戳着谢镧的肩膀问:“诶我说,你们不会这么多年还没修成正果吧?” 他一脸嫌弃地道:“都快三十的人了,你难道还没认情自己的性向吗?表个白就能解决的事,要成了比翼双飞和和美美,要不成你直接找下一个不就得了。还用得着单恋这么多年。” 谢镧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与你无关。” 施茗自说自话:“哦,果然没成。” 谢镧转身就走。 施茗还在后面喊:“诶!你还没说呢,有没有江沐的联系方式!” 谢镧充耳不闻。 清晨的天边抹上一层金光,刚摘下的橘子上还沾着未干的露水,江沐的衣服上被沾湿了一大片,他却毫不在意,往背篓里丟着一个又一个的橘子。 明明是清爽的秋天,他脸上却出了一层薄汗,慢慢汇在一起,变成一颗豆大的汗滴,挂在他的眉宇上,差一点就要滴进眼眶里。 他刚想挽起袖子擦一下,脸上就拂过一阵细微的痒意,那颗恼人的汗滴被吸走了,他抬头,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张纸巾从自己的脸上褪下。 谢镧看着他说:“都出汗了。” 那点细微的触感慢慢变成了烫意,江沐的手下意识又揩了一下自己的眉毛。 “忙完啦?”他佯装自然地问。 谢镧点点头,嗯了一声。 江沐站起身,“那我们走吧,差不多了,再摘也吃不完了。” “还可以做成罐头。” 江沐摆摆手,疲惫道:“算了算了,我累了,下午再说吧。你来的正好,带我去镇上买点菜。” 谢镧先是答好,又想起山路上施茗的车还停在那里…… “不用买了。” 江沐抬头看他,十分疑惑:“为什么?” “菜还够吃。” 江沐觉得好笑:“你还会关注冰箱里菜品的消耗情况吗?”他毫不留情地戳破谢镧:“昨天已经全部吃空了,再不去买,今天喝西北风啊。” 旁边一位大婶凑过来,热情地说:“来我家吃啊,来我家吃。”她神秘兮兮地说:“我家有好菜。” 江沐转头去看谢镧,等着他拒绝,毕竟她是因为免费采摘橘子想请谢镧吃饭,自己顶多算个附加项。 可是谢镧竟然点头答应了? 等到那大婶高高兴兴回家准备午饭,江沐才问:“怎么答应了?”他印象里谢镧并不喜欢人情往来。 谢镧接过了江沐手里的背篓,两手轻轻一托就背上了肩。 “去试试。” “那你去吧,我不去了,怪尴尬的。”江沐嘟囔道。 谢镧回头道:“你,外婆,还有我都去。” 江沐在后面大声抗议:“我不去!人家请的是你又不是我。” 最后他们还是没去成,大婶平时就一个人住,囤的菜也不多,他们一家人过去了非得给人家吃空不可。谢镧独自去打了个招呼,意思意思吃了两口就打算回来了。 一上午的劳作,江沐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谢镧不肯带他去,他回来就更没心思再去买菜了,和外婆一合计,两人煮了点面条对付一口。 外婆年龄有点大了,不太能摸清量,不小心煮了一大锅。 “哎哟,煮多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多出的面条往自己碗里添。 老人家舍不得,平时剩菜剩饭舍不得扔,就直往自己碗里刮,谢镧说过多少回也不改,经常撑得胃疼。江沐看她那大刀阔斧夹面条的劲,眉尖狠狠一跳,把筷子夺了过来。 “我吃吧,今天饿坏了呢。”其实他也吃不下这么多…… 外婆不疑有他,笑眯眯地把剩下的都一股脑添进他的大海碗里。 清汤面白白净净,只有上面漂浮着一层油水和葱花,还加了个荷包蛋。味道很鲜美,但差不多吃了三分之二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饱了。 一旁的外婆还在殷殷切切地看着他,等他吃完好去洗碗。江沐正愁找个什么理由把她支开好,来处理这些吃不下的面条。 就在这时候谢镧回来了。他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下,表情像是见了鬼一般的晦气。 江沐有点诧异,“这么快就吃完了?” 谢镧说:“随便吃了两口。” 外婆咋舌:“那你吃饱了吗?” 谢镧在江沐满怀期待的目光下缓慢地摇了下头,他很奇怪江沐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那我再去给你下两根面。” 话音未落,谢镧就听见江沐就激动地说:“哎,不用麻烦啦。” 接着一个大海碗就被推到他面前。 江沐殷切地看着他,指指那个碗:“别客气,吃吧。” 外婆也在看着他,刚把手里的围裙抖开,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冲进厨房里做饭。 在两道期待的目光注视下,谢镧慢慢拿起了桌上的筷子,轻咳一声道:“咳,我…吃这个就好。” 江沐如蒙大赦,雀跃地起身:“你慢慢吃,我先上楼咯。” 外婆也打了声哈欠:“你自己洗碗,我去瞌午觉了。” 饭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碗里的面剩的不多,他的脸埋得很低,几乎被这个比头还大的海碗乘住了,露出的耳朵在瓷白的碗壁照映下,红的几欲滴血,四周一片安静,只听得见吸溜面条的声音。 吃饱了饭的午后总是昏昏沉沉,江沐靠在懒人沙发上半阖着眼,小腿支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晃晃悠悠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了。 “叩叩。”两声轻轻的敲门声把瞌睡虫全部惊飞了,本就不甚牢固的腿架也跟着倒了,江沐从沙发上爬起来,两只手用力地揉了揉眼。 一拉开门,确实谢镧站在门外。 江沐的双眼还有些红,刚刚其实是睡着了的。 “有事么?” 谢镧的眼睛半阖着,一言不发,似乎是有些…踌躇? 江沐还困着,打了个哈欠道:“有事没事啊?没事我回去接着睡了。”说着脚尖转了个弯,却没走成,手被谢镧拉住了。 江沐的手生的粉白莹润,指节细长,本是一双勾得无数少年少女魂牵梦绕的美手,偏偏多年的绘画练习让他的中指磨得变了形,生生突出来一块增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谢镧的手臂和手指都很粗壮,是多年干粗活的成果,颜色也比江沐的要深一些,此刻他那只大大的手掌正虚虚地贴在江沐的手心,二人手心相对,欲握不握。 江沐朝着二人交握着的手看去。 不看还好,他这一看就像一块烙铁猛地印在了谢镧手上,他急忙松开了本来就不用力握着的手。 江沐的视线重新回归到了谢镧脸上。 谢镧的唇平直地抿着,江沐认出这是他不太高兴的表情,好半晌他才开口道:“我今天碰到施茗了。” 江沐闻言气息一窒,脑子里适时播放起了有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又回忆起那段充斥着自我怀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出门的岁月。 他的手指小幅度地开始抖动起来,心跳声如细细密密的鼓点。虽然他表面上看没什么变化,但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那一瞬间的震颤逃不过谢镧的火眼金睛。 “你还好吗?”谢镧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目光柔得像能掐出水来。 不是你怎么了,而是你还好吗。 就好像他了解了江沐过去的一切,包容且理解,所以江沐不需要对自己的情绪作出任何解释,因为无论如何,他变得疯癫暴躁也好,像从前一样焦虑地不停扯着自己的头皮也罢,他都会一动不动地接受着,用写满疼惜的眼睛望着自己说:“你还好吗?” 极速下坠的途中有一双温柔的大手轻轻托了他一下,适时地缓解了紧张和焦虑。 江沐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又等了会儿,察觉到江沐的呼吸更平稳一些才开口道:“他说他有事情找你,我中午回来的时候他还在山坡上等。”他顿了顿,下结论道:“应该是真有事。” 江沐有些好奇:“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那件事过后他再也没有和以前的同学有过什么联系,照理说应该是没人知道他在这里的。 谢镧摇摇头:“他不知道。只是看到了我,觉得我应该有你的消息。所以蹲在马路上等我。” 江沐这才想清楚这其中关窍,他若有所思道:“哦~所以你上午不让我去买菜,是不想我见他。” 谢镧没点头也没摇头,算是默认了。 江沐本能地不想问他为什么,他觉得谢镧像只活在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总是能精准无误地察觉到自己的一切想法。 这种受人关注的感觉很好,无论真相如何,他都想放任自己沉溺在此刻的温暖中。 他打眼一看面前的谢镧,低着头,恍惚间江沐好像回到了他少年时在自己跟前埋头乖乖听训的时候。 江沐的心情放松了不少,他嘴角噙着笑:“绕那么大一个圈子不让我见他,现在怎么又主动告诉我了呢?” 谢镧像是认真思考了几秒,道:“你有知道的权利,我不能替你做决定。”即使他真的很不乐意江沐见那个人,但是还是觉得该跟他说。 江沐敛了笑意,漆黑的瞳仁似一汪深潭:“嗯。和老朋友叙叙旧而已。” 第50章 当年 终于在暮色四合的傍晚时分,江沐去赴了约。 江沐在前面走,谢镧就在后头幽幽地跟着。江沐一清二楚,却没想阻拦,他还在享受那种被别人关心和在乎的感觉。 转眼间就走到了山坡上,视野逐渐变得开阔,在道路尽头的转角处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施茗穿着一件帅气的黑色风衣倚靠在车上,几乎和车身融为一体。 他漫不经心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只打火机,准备点燃嘴里含着的烟,眉目间是一派阴鸷之色。就在这时,江沐叫住他了。 “施茗。” 施茗转头看向江沐的方向,“啪嗒”一声,打火机掉在了地上。 施茗目光呆滞地看着江沐,喃喃出声道:“江…沐?” 江沐走到了他跟前,不咸不淡地开口:“听说你找我有事,所以我来了。有什么事你说吧。” 施茗回神了,他猛地拽住了江沐的手腕,表情激动无比:“江沐,你跟我走吧!” 被拽住手的江沐:? 不远处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谢镧:? 谢镧本来也没想着隐藏自己,此话一出,更是把脚下的柏油路踩得噔噔作响,带着正宫抓小三的气势就大跨步要朝他们走来。 江沐先是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再是朝着谢镧摇了摇头,想让他放心,自己不会跟他走。 却不料谢镧会错了意,以为是江沐让他别插手,心里那份怕自己多管闲事惹人厌烦的担忧隐隐占了上风,呼吸一窒,颇为受伤地下山。 施茗见闲杂人等终于离开了,这才打算认认真真地跟江沐谈,话还没出口就又被江沐堵住了。 “如果你是想来找我说这个的话,那没必要多说了,我不会跟你走。”冷淡的表情满是决绝和不容置喙。 施茗叹了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现在待的这家工作室发展很不错,我想引荐你去。”他弯腰将打火机捡起,语气轻缓:“我年轻的时候确实是喜欢过你,你越推拒我,我越是想靠近。” 天上有一排大雁飞过,整齐划一地排成了人字形,施茗很少有这样亲近自然的时刻,他一边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看着,一边对江沐说:“我现在身边已经有固定伴侣了,我想我爱他,不只是单纯的喜欢。”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拇指和食指在手上的婚戒摩挲了一下,“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对你有什么图谋不轨的心思,我做这些……” 他停顿了一下,紧紧地闭了双眼又睁开,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只是想弥补我曾经的过失。” 听到这里,江沐的目光已是冰冷一片。 “你终于承认了?”江沐的唇角绽开一抹嘲讽的笑。 施茗噎了一下,“我一直都是承认的,只是当初实在不想以卵击石。” 他说:“没有用的啊。” 这句话,施茗当初也说过,语气一样的无奈,一样的让江沐觉得可恨。 那个时候的江沐刚毕业没两年,签的工作室虽然不算业界的翘楚,但也算中上层,工作进行得有条有理,手机里和谢镧聊得如火如荼。 但是人总有野心,就这样不上不下地浮着不仅达不到江沐对自己的期望,也没法让他那两个本就不看好他的事业的父母满意。 某次节假日回家的的时候,矛盾彻底爆发了。 饭桌上是他们唯一有交流的地方,刚开始的时候气氛虽然僵硬但也算是平和的。 直到江沐的爸爸问了一句:“工资多少?” 江沐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语气淡淡地说“五千。” 江眠晟面露不虞:“都在这打工这么久了,怎么工资还没提上去?”嫌弃之色,易于言表。 江沐强压住心里的火气,不想难得回来一趟还跟他们吵得天翻地覆。 江沐的妈妈许佳瑗眼看他俩又要掐起来了,主动打起了圆场:“还在积累工作经验阶段嘛,正常正常。” 江眠晟冷哼一声,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总算闭了嘴,不然接着说下去,难免又要扯到当初江沐做的学美术决定如何如何不明智,大闹饭局。 等到这餐饭终于要接近尾声的时候,江沐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就打算回房间了,偏偏这时许佳瑗问了他一句准备在家里呆几天。 江沐说:“明天下午走,还要回去加班。” 江眠晟几杯酒下肚,心里的躁郁非但没下去,反而冉冉升起,皱着眉道:“我都把饭局推了回来过节,你就赚这两个钱还给他们加班?” 强行压回去的火气又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江沐没好气地说:“公司的安排我有什么办法?”而且他回去加班也是为自己手头上的项目,这是他入职到现在严格意义上负责的第一个项目。 江眠晟已经有点喝大了,大言不惭道:“跟你老板说你不干了!当初我就说了现在工作不好找,把你送出国去学个经济来我公司多好,非要去吃这苦……” 江沐知道这场争吵是无法避免了。 “我的人生,凭什么要按照你给我安排的路走?”他的脖子气得有些泛红,不卑不亢道:“我自己选的路,摔了痛了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你们不需要对我负责,也没有权利对我的决定作出评判!” 江眠晟也怒了,他一巴掌拍在餐桌上,桌上的碗碟都被震的动了动:“我们没权利?你不看看你长到现在是谁在养着你?”他怒极反笑:“就凭着你赚的那两个钱,能在大城市立足吗?要不是家里还供着你钱,你以为你还能过着那样大少爷的生活吗?” “天真!” 许佳瑗低着头一言不发,江沐一个人呆在大城市,薪水还不高,她怕江沐过的不好瞒着江晟眠暗中打了很多钱过去。江沐刚开始还不肯收,许佳瑗就说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事业起步期父母得帮衬着点。 江沐登时如鲠在喉,气势也弱了下去。江眠晟的话没有错,他到现在工作了一年多,还在吃家里的软饭。一根尖刺重重地钉入了他的自尊心,让他无地自容。 眼见江沐的锋芒都收了起来,江眠晟的怒气也消下去了些,语重心长道:“银行卡里的钱不会自己多出来,梦想也不能当饭吃,你干了这么久也不见一点起色,就该知道审时度势,及时止损。” 江沐连连点头道:“是,是。” 江眠晟以为终于说服他了,心里那口气还没松完就又听到他说:“以后我不会再要家里的一分钱。” 许佳瑗诧异地抬头。 江沐从自己的背包里摸出一个卡袋,抽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 许佳瑗有些生气,眼角都挤出了一丝细纹:“你的工资交完房租还剩多少?江沐,你是大人了,不要这么幼稚。”她的语气不自觉沉了下去,江沐小时候不愿学习的时候她经常这样沉声教训,十分管用,每次江沐都会被她的话吓住乖乖听话。 可是江沐就如她所说的那样,已经是大人了,他学会了反抗,也不再胆怯。 “我可以换个便宜的房子。”他把包慢条斯理地叠起来,“我成年了,你们确实没有义务再继续负责我的生计。” 许佳瑗还待说些什么,江眠晟挥手阻止了她,面色铁青道:“让他去。摔跤了就知道疼了。” “或许有一天,我会向你们证明。” 于是江沐就背着包离开家了,带着一腔无用的孤勇。 这时候他跟家里的关系还没有僵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虽然倔强地离了家,但还是站在马路牙子上难过了好一会儿。 手机适时响起来,是施茗打来的电话。 江沐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他们毕业后就没有再联系了,不知道这会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施茗爽朗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喂,江沐啊,你是不是来芸城了。” 江沐语气不太好:“嗯,你怎么知道?” 施茗低低笑了两声,无奈地说:“你朋友圈不是发了吗?到家啦。” “有事吗?” “哎,别这么冷淡嘛。我在这边工作,要不要来找我玩。” 江沐好像是谢镧附身了,语气极其冷淡:“没兴趣。” “别挂别挂,咱们来叙叙旧吧。” “我们有什么旧情吗?” “江沐哥哥,今天火气格外大啊,是谁惹到你了吗?” 江沐被这声哥哥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也发觉自己有点对无关人士撒火了,揉了揉山根语气疲惫地说:“抱歉。” “没事。”施茗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你在畅想干得怎么样?” 江沐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畅想工作?” “你忘啦?我暗恋你呀。你每条朋友圈我都看的。” 施茗就是这样满嘴跑火车的人,江沐早习惯了,只是又拒绝了一次:“抱歉,我对你没意思。” “好了好了,我知道的,你不用再拒绝我一次。只是我想,畅想这两年可是走下坡路啊,而且那边对新人不太友好,恐怕不会给你什么出手的机会。” 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江沐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是暂时找不到更好的地方待。” 施茗打了个响指:“所以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明天我们这边会举办一个规模不小的酒会,要一起去吗?多认识点人也方便跳槽。” 江沐没有被惊喜砸晕了头,他还是有戒心的,“为什么这么帮我?” 施茗的声音懒洋洋的,似乎是躺下了:“不忍叫明珠蒙尘而已,反正顺手的事。而且能不能成都看你自己,你要是成了,以后就是我的人脉,要没成我也没啥亏的不是。” 明码标价的东西比看起来免费的东西更让人心安。江沐松了一口气:“我请你吃个饭吧,不管怎么样都要谢谢你。”算是答应了。 施茗又笑了声:“我可不是图你的饭吃,我想要的……” 江沐说了声回见就把电话挂了。 施茗低骂了声“没良心的”,语气却十分愉悦,把酒店信息和时间都发了过去。 【你到时候得跟着我啊,我有入场券。别人卖我个人情才愿意带你,别乱跑。】 【好的,谢谢你。】 江沐收起了手机,心情有所缓解,或许他很快就能证明自己了。 天上的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隐隐透出一丝光来,从地面上看像是迎来了曙光,但更让人无法忽略的是那一堆堆聚集起来的乌云。江沐的这次机会正如这捉摸不透的天气一样,以为前路将是穿破乌云的曙光,其实是又一次将他腰斩的暴雨。 第51章 醉酒 江沐面朝着酒店等着,隔一会儿就打开手机看下时间,心里有些紧张和焦虑。 施茗隔老远就看到江沐了,他放轻了脚步声,想吓唬江沐,却不料江沐正好转身和他对了个正着。 他说:“你来了。” 施茗摸了摸笔尖,“昂。怎么来这么早?”他也不自觉地跟着认真了起来。 “我也没到多久,住的酒店离着很近。”江沐微一欠身,“进去吧。” 施茗泄了口气:“那么久没见了,都不寒暄寒暄吗?” 江沐被他盯得有些莫名的心虚,他笑了笑说:“明天我请你吃饭吧。”因为要参加这个酒会,他回程被推后了,也不在乎再被耽误一顿饭的时间。 施茗摆摆手道:“不用不用。”他把江沐拉去了边上的花坛旁,确认这个角度不会被来往的宾客看见。 “我先跟你说好啊,到时候进去了一定要紧跟着我,除了我让你接触的人,其它不要主动搭话。这个酒会有很多大佬,要是得罪了那在业内一定是举步维艰。” 江沐点点头道:“你很懂。” “害,都是这么出来的,走哪里不是要靠人情。”他一边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小盒药:“喏,解酒的,提前吃一片等会儿会好受点。” 江沐迟疑着收下,施茗见他有些犹豫,又说:“等会儿挨个敬酒肯定少不了,你要做好准备。” “嗯。” 后来的事情,江沐记不太清了,只知道自己被推到一张又一张陌生的脸前,被施茗推销,拿出自己压箱底的作品供人点评,然后再一干为敬。 施茗不愧是游走在名利场里的人精,恰到好处的恭维,一声声的老总能叫到人心里去,一圈走下来,成功地让好几个总记住了江沐的名字。 江沐喝了好多好多杯酒,大脑逐渐变得昏沉,有些不省人事,他轻声对施茗说:“我有点想吐。” 施茗正在和别人交谈,没有停下来,江沐也不知道他听到没听到。 但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施茗说了一句:“失陪一下。”然后过来扶着他去了厕所。 江沐进了隔间,抱着马桶吐得稀里哗啦,朦朦胧胧间听到施茗无奈地说:“你怎么这么老实啊?有些不重要的小角色浅浅喝一口就行了,你直接一杯灌了。” 江沐没什么力气跟他争辩,蹲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 施茗上前去,拎小鸡崽一样把他拎了起来,人这个样子了肯定是不能再继续应酬了,但自己还有交际任务在身上呢,只能先把他安顿好,回头再带走。 施茗想起来大厅的角落里有休息室,就把人扶了过去,一边扶着人一边打开休息室的门,却发现连着几间都躺了好几个不省人事的醉鬼,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直到角落里的最后一间,外面还蹲了个大学生模样的小朋友,靠着墙壁睡得正香,打开里面也没人,施茗登时如蒙大赦,把人放在沙发上,然后松了松肩膀,出了门。 后来回忆起这件事,施茗觉得自己肯定也醉得不轻,不然怎么会看不见门牌上硕大的“贵宾休息室”,还忽略了门口守着的小助理。 施茗回了席间,与人相谈甚欢,同僚突然指着不远处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说:“快看快看,沈大佬。” 施茗抬眼看去,那个男人正在和人交谈,手上的婚戒在灯光下被照得熠熠生辉,醒目无比,男人长得十分端正,不怒自威,不懂行的一看也知来路不小。此人正是他们圈里响当当的大佬,商业的半边天,沈巍山,名字不能说不如雷贯耳。 沈巍山好像有些不耐,听人说话的时候隔会儿就看下手机,眉间笼着一股阴霾,最后跟人说了一句什么,步履匆匆就离开了大厅。 这时候施茗还只是浅浅看了一眼,不会想到十几分钟后他会跟这个名字响当当的大佬对峙。 沈巍山是个精明的商人,只是恰好有一些艺术的天赋,加上家里的扶持,让他在插画广告的绘画商业圈能平步青云,但其实他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些搞艺术的,这些人要么沾着一身穷酸气却自命不凡,要么处事圆滑地像一颗蚌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这个身份,身边有不少往他身边塞人的人,也有很多自荐枕席的。刚开始他还颇为不屑,但是逐渐地也被这些花花绿绿迷了眼。他瞧不起这些艺术家,但并不影响他享用他们年轻的肉体。 他是有原则的,从来只接贴上去的男生,一方面是爱刺激感到猎奇,另一方面是他觉得这样就不算出轨。 这天的酒席,他本来好好地坐着,却有个恬不知耻的男人一直在发消息勾引他,他一边感到恶心,一边又隐隐有些饥渴,本来是让人在旁边开了酒店等他,后来又被撩得发了狂,让人去他的贵宾休息室迎接。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又觉得周围的空气实在难闻,心里燥得慌,就想先去休息室里等人来。门口的小助理不好好守着竟然在打瞌睡,沈巍山不重不轻地踢了他一下,在小助理惊恐的目光中对他说:“看好了,别让人靠近。” 小助理咽了口口水,惶恐地点点头。 沈巍山满意地推开了门。 却不想沙发上早就已经躺着一个人了,沈巍山大喜过望,人这么早就来了吗? 沙发上躺着的那个男人面容十分清秀,眉目俊美,脸上微微泛着红,睡得正香甜。 沈巍山一动不动地端详着,勾引他的人都恃一副好容颜,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有点想分不清前面跟自己撩骚的人和沙发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了,在美颜和滤镜双重作用下大家好像都长着同一张脸。 他索性放弃了思考,别人也不会溜达到他的专用休息室里,除了刚刚那个小骚货还能有谁来啊。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江沐的脸,“醒醒,你伺候人的态度呢?” 江沐艰难地睁开双眼,眼睛里一片迷茫。 沈巍山顿时被勾得魂不附体,眼里冒着精光道:“算了,今天心情好,我来伺候你。”说着手就往江沐的衬衫下摆里伸,一只手捏了把他的腰迹,一只手要去摸他的屁股。 江沐是醉了,但是人还没傻,反应过来他想干嘛直接一脚踹出。 沈巍山毫无防备,措不及防被踹了个窝心脚,狠狠地摔在墙边,墙边摆着的一个白瓷瓶应声倒地,瓦瓷片碎了一地,发出巨大的响声。 沈巍山多年来只在床上锻炼,被这猝不及防地一脚踹猛了,贴着墙面好一会儿没起来。 施茗听着休息室那边传来一声巨响,还以为是江沐不小心砸坏了什么东西,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拉门就看着江沐半躺在沙发椅上,满脸错愕,对面的墙边还瘫着一个人,白色的衬衫上有一个明显的脚印,眼镜也歪倒了,一只眼镜脚不伦不类地插进了鼻孔里,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好死不死,这人还是刚刚打过照面的沈巍山! 沈巍山还在墙上瘫着,爬都爬不起来,施茗见状赶忙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脑子里脑补了千万种江沐这个醉鬼怎么一不小心把人踹成这样的可能,都酝酿好怎么替他道歉了,这些猜想却在见到沈巍山松开的皮带时不攻自破。 此时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堆人,个个伸着脑袋往里看。 施茗对着小助理疯狂甩眼色,他才如梦方醒,把人都推了出去。 似乎是老天还嫌这场面不够乱,勾引沈巍山的那个小画家到了,他本来就只是想跟着大佬沾点好处,要点钱,努力撩了快一个礼拜,好不容易快要得手。一看这场面,只当是又有鸭子想爬床,心里着急得狠,竟然不顾场合在众目睽睽之下问:“沈总,你不要我了吗?” 那小助理还真是能力低的可怕,人群还在房前围着,没人理会他,大家看热闹看得正起劲儿。 沈巍山的衣衫凌乱,皮带的扣怎么也系不上,本来这么多人面前就燥得慌,一听这小鸭子还在这犯蠢,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滚!” 那小画家被他这么一凶,知道自己是不行了,这么多天的做低伏小全部都见了鬼,气得怒不可遏,目光越过他们看到了屋子里的江沐,还在那装得一副清纯模样,实在是让人生厌。 他得罪不起沈巍山,就拿江沐泄火,破罐子破摔地在门口骂起了江沐,骂他不要脸勾引男人。 施茗心里简直无语,也不知道这小助理干什么吃的,竟然还傻愣愣地怔在那里,他放下了扶着沈巍山的手,过去一巴掌甩在这个面目可憎的鸭子脸上。 小助理才反应过来,把人半拖半抱地把人拽走了。 但是大家都不是聋子,谣言正在以飞快的速度传播。 江沐还醉晕晕的,但是也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他踉踉跄跄下了沙发,嘴里还念叨着:“我要报警。” 沈巍山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一堆糟心事让他怒火中烧,恨不能把这几个傻子打一顿,怒到极点,他冷笑道:“你报啊,正好我去医院验验伤。” “明明是你猥亵我在先。” 屋外的吃瓜群众又是一阵轰动。 施茗面色铁青地让小助理控制好局面,不要让大家靠近这里,然后回屋拉上了门。 小助理弱弱地道:“我不是看门的啊……” 屋内两个人还在对峙着,江沐手已经按在了拨打键上,施茗赶忙从他手里夺下。 “你干嘛啊?”江沐还头晕着,感觉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对,就连这该死的眼睛也对不上焦。 施茗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胳膊拧不过大腿,而且你没有证据啊,这里连监控都没有。” 江沐语塞了,但他还是喃喃着说:“我要报警……”如果是清醒状态下的他肯定不会再继续犯傻,可惜他现在是个醉鬼,很难讲清道理。 江沐刚好就在沈巍山最反感的那一堆人里,沾着一身穷酸气却自命不凡。他轻而易举就可以踩碎这个人的傲骨,告诉他这个世界的规则由强者而定。 沈巍山冷哼一声:“悄悄话讲完了吗?两个小朋友,你们不报警,那我报了。”说完他就干脆地打了电话。 其实没有造成什么很大损伤的事情,警察也不会怎么处置,顶多就是口头教育,但沈巍山就是要报,谁让这个小朋友这么幼稚呢,人总要为自己的无知天真付出一点代价。 他看着江沐不知是气的还是吓到发白的嘴唇,心里感到十分过瘾。 警察来的时候江沐的酒已经醒了大半了。 所以在沈巍山控诉他撒酒疯踹自己一脚的时候,江沐冷静地辩驳:“是他先摸我,还对着我脱下他的裤子,我只是在正当防卫。” 屋子里没有监控,没有第三人,警察问他怎么证明。 江沐深吸了一口气道:“他的助理和施茗进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扣上皮带,他们能为我证明。” 小助理本来就是沈巍山的人,不可能为江沐说话,只说自己什么也没看到。施茗本想实话实说,但在跟沈巍山胸有成竹的目光对上时,低下了头,嗫嚅着说:“我也是。” 江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面对什么证据都给不出的江沐,和胸前横着一个大脚印的沈巍山,一切都显而易见。 不过确实不算什么大事,所以警察只是口头教育了江沐几句,让他罚了五百块,这事就算揭过。 江沐是典型的月光族,之前有父母帮衬的时候花钱大手大脚,卡里也不见剩点什么,现在父母的卡已经还回去了,他手上真的没什么钱了。 余额刚好499.5。 沈巍山嗤笑了一声。 江沐感到自己无地自容,心里又像被掏空了一样的难受,他的自尊心被彻底地击垮了。 最后还是施茗帮他付了钱。 等到处理完这件事,已经是半夜了,江沐和施茗一前一后走在马路上。 看江沐半天不说话,施茗犹豫着开口:“钱不用还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江沐突然发难,他勒着施茗的衣领把人撞到了墙上,低吼着说:“为什么?你明明就看见了,他那个时候裤子都还没提起来!” 江沐的手攥得很用力,施茗费了老大劲才把手给掰开。 “他到底也没对你做什么啊!就摸了两下,你就不能当被狗啃了一口吗?” 江沐心里憋屈得很,他双目赤红:“明明是他犯了错,我却被倒打一耙当成罪犯,凭什么?” 他大声地又一遍质问:“凭什么?” 施茗也被激出火气来了:“你当他想把这种丢人事放在排面上吗?如果不是你嚷嚷着要报警,他哪里会发火叫警察来?” “那为什么,警察问你的时候你不能说实话?如果你说了实话,我就也不会……” 我也不用向众人再展示一遍自己的窘迫。 施茗低了头:“对不起。”他抹了一把脸,语气重新冷静下来:“可是他,我得罪不起,我要还想在江城的绘画商业圈混下去,就不能得罪他。” “而且没有用的啊。我们怎么可能对付地过他?”施茗叹了口气,“你今天回去,就好好休息,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明天重新开始,好吗?” “我想办法补偿你。” 江沐充耳不闻,大踏步往前走,离开了。 施茗都怕帮江沐作证会牵连到自己,更何况江沐本人呢,早就已经得罪的透透的了,报复只是时间早晚问题而已。 江沐在寒风凛冽中红了眼睛,但他还是努力地安慰自己说,回去睡一觉,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等明天,明天…… 可是明天不会变得更好,生活依旧一地鸡毛。 第52章 落魄 这件事闹得不算小,当天现场人有那么多,为了尽量降低影响,隔天沈巍山这边就发布了声明。 大致意思就是把锅全部推给了江沐,指责他撒酒疯攻击了沈巍山先生,还贴出了江沐的处置单和罚款记录。 当时江沐已经回到了自己一个人的家,是在去上班的地铁上刷到的。 他面无表情地一一扫过那些谩骂的,侮辱他的字眼。他心里门清,自己只是个小透明,根本无人在意,这些肯定是沈巍山找的水军。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握住手机的指节还是大力到泛了白。 地铁到站了,江沐下了车,他打算全身心地投入工作里,这样可以不用再去想起前两天发生的事情。 一进入公司,他就感觉到大家都在用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己。没有任何意外,沈巍山是绘画商界的大佬,这种八卦稍微关注一点的人都会知道。 江沐面色如常回了自己的工位,还没等他屁股坐热,主管就找了上来。 他斟酌着用词,把手机递给江沐看:“小江啊,你看这上面的人是你吗?我怕是同名同姓搞错了……” 江沐看了一眼道:“是我。” 主管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不过那上面并不存在汗珠:“是这样的,你来我们工作室有快三年了吧。” 是的,他大四毕业那年来这里工作,签了三年的劳动合同,已经快到期了。 江沐掀起眼皮看他,预感接下来的对话会不太好:“是的。” “咱们工作室这两年已经是缓缓走下坡路了,可能养不起那么多的员工……” 江沐打断他:“可是上个月晓琳姐还跟我说,打算跟我续约。” 主管僵了一下,笑笑道:“最近收益越来越差了,这也是这几天才作出的决定。我们不是说要辞退你哈,只是合约到期了,所以说你还要做到下下个月结束,工资照常发,刚好这段时间你可以再去找找新工作。”他拍了拍江沐的肩走了。 江沐清楚,极有可能是因为昨天那件事,他们这个小工作室不愿意留着他得罪沈巍山。 日子还得过,更何况他兜里还没有钱。 他平生第一次因为金钱低头,颤抖的手指打下一段砸断他脊梁骨的话,发给了施茗。 【抱歉,我的手头现在没有钱,五百块晚点还你好吗?】他需要那499.5,否则他过不下去这个月。他知道自己可以找父母要,母亲肯定不想看他受苦。 但是他不愿意,不愿意对着看不起自己的人低头,去远方淋雨是他的选择,哪怕遇到的是冰雹,哪怕被砸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 施茗很快回了消息:【我说了你不用还了。】 他茫然地靠在阳台上,这段时间他要干很多事情,要找新工作,要找便宜的房子。 啪的一下,房间里突然变得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路灯还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比工资先到的是电费的账单。 被家人嫌弃的时候他没哭,被咸猪手猥亵的时候他没哭,被对方倒打一耙的时候他没哭,被朋友背刺的时候他没哭,一遍遍被迫在陌生人面前展示自己贫困的经济他没哭,被同事看笑话他没哭,被辞退他也没哭。 可是停电了,当他的世界突然陷入一片黑暗的时候,他哭了。 他的脸埋在手心里,眼泪啪嗒啪嗒滴在手心,痒痒的。泪水横满了整张脸,顺着他的脸颊流过嘴唇,沾在下巴上,又落到他的颈脖里。 他尝到了酸涩的味道,心里不合时宜地想自己喝水喝少了。 手机界面上弹出一条消息,是谢镧发来的。 【最近很忙吗?】 江沐最近自顾不暇,已经很久没和谢镧聊过天了,往常他最爱和谢镧分享自己的日常。 香蕉这时候也还在,灯突然熄了,它灵敏的耳朵听到江沐的抽泣声,从卧室里跑过来蹭江沐的小腿,像是在安慰自己的主人不要害怕。 嗯,世界上还是有人有狗在乎他的。 江沐一手撸着狗头,单手打字道:【嗯。】他习惯报喜不报忧。 谢镧不太会聊天,江沐没话说他就更没话说了,江沐眼睁睁一遍遍看着他的昵称地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却始终没有半个字发过来。 江沐的唇角突然小幅度地勾起,心里的紧张焦躁得到缓解,像是突然卸下了心防。 几乎是冲动着打下了这串字:【可以给我借点钱吗?】发完他才感到有一丝窘迫。 还没等他撤回,对面几乎是立刻就回了:【你要多少?】 话已经出口,收不回来了,江沐就索性仔细开始想这个月还需要多少钱。 香蕉的狗粮快见底了,他需要一笔买狗粮的钱,还有平常的饮食也需要钱,还有要还施茗的五百块钱…… 手机上突然又闪出几条消息,是谢镧没等到江沐的消息,所以自顾自发了很多。 【我咖啡馆打工做兼职一个月有1500,八百够吃喝,上个月还剩了三百。】 【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到,以前攒下来的钱还有一千,除去我接下来半个月需要的四百想,还有六百多。】 江沐差点忘了,谢镧也只是个需要领贫困补助的学生而已,他刚想说不用借了,谢镧就转了九百六十九过来,他说:【手上暂时只有这么多,还需要的话我帮你借。】 不是九百,不是一千,而是有零有整的九百六十九。他发这么多不是因为他想这么给,而是因为他只有这么多。 江沐的鼻子一酸,眼泪又要落下来。 香蕉在他的手下更加卖力地拱起来。 【够了够了,我只是暂时没钱需要过渡一下。】 他又发回了三百,但是谢镧没有收。 【我够了。】 江沐拿到钱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五百还给了施茗,然后把所有社交平台上他的联系方式都拉黑。 做完这些他擦擦眼泪,打开电脑又开始找工作。 江沐的焦虑症大概就是这段时间患上的,因为他的一天都陷在无穷无尽的等待中,平均三四分钟要看一下消息,确认有没有公司要他。 他几乎没有精力去忙别的事情,当然也没有什么事情是交给他做的,原来负责的那个项目已经被转交被别人了,理由是到时候离职交接起来麻烦。 日复一日的,他的心被高高抛起,又重重扔下。哪怕他自降身价,投了待遇不好、规模小的公司,依旧没有人要他。 江沐陷入了可怕的自我怀疑,当时是身在此山所以不知其面目,到后来他才知道是因为沈巍山的缘故。 沈巍山和他的妻子举案齐眉,感情很深,他出去乱搞也都是背着妻子的,可是江沐那件事情那么多人都在场,大家都长得两只眼睛,又不是瞎子任人糊弄。 话不知怎么的落在了妻子耳朵里,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枕边人竟然是深柜,还有着那样大言不惭的一套出轨理论。 她愤然离开了这段让她感到恶心的婚姻关系。 沈巍山更加怒不可遏,在报复江沐这件事情上加大力度。 总之,江沐在商业类绘画的圈子里算是被封杀了。所以快三年的努力全部打了水漂。他如果想从事其它和绘画相关的工作,只能从头开始。 他搬出了那个舒适的房子,住到了离市区偏远的隔断房里。 因为便宜,而他现在正巧是无业游民,没有交通便捷的需求。 隔断房里还住着几个工地的工人,江沐在这里住着异常地格格不入,公共区域经常堆着那几个工人的生活垃圾,没人倒就只能他倒。他带着一只狗住这种地方,隔断房的隔音效果又差,什么动静都有,白天有晚上有,好像没有一刻安静。 人总要吃饭,他开始在网上物色一些不用什么基础就能做的工作。最后在网上接单,帮人画画,这比以前接触过的甲方难多了,因为他们没有太多专业知识傍身,只凭一个感觉,偏偏自己还形容不出来。 有时候给人家画了大半天又改了大半天,才挣个百来块。 他带着一只狗住在摊不开手脚的隔断房里,等着冬天的到来。 后来他那个画师号变得小有名气,收入变得更可观了一些,就赶紧找了个更舒适一些的房子,但依然是郊区,因为郊区便宜。 一室一厅一厕所一厨房,家具齐全,还算不错,只是因为位置偏僻房租才不高。 这是他最后悔的一件事情,这个房子正是因为位置偏僻,摄像头覆盖率也不高,所以香蕉跑出去后才会被路过的狗贩子盯上,被残忍地杀害,或许还沦为了别人的盘中之食。 世上最爱他的小狗走了。 江沐很自责,不仅是因为选了这样一个房子,更是因为当地的他神情恍惚忘了关门。 可乐死后,江沐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他总听见耳边时时传来狗叫声。 或许自己真的不太正常了。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医院,接着就在医院度过了无人问津的三个月。 只有父亲来看过他,但也仅仅是交了医药费就走了,他甚至没有告诉母亲自己的现状。 其实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谢镧一遍遍地用着笨拙的方式找话题,企图再次和他取得联系。但是江沐的手机丢了,又被医生建议远离手机一段时间,治疗他的信息焦虑症。 所以他无从得知,只当自己没入人海也无人寻找,无人在意。 第53章 夜谈 过去这些痛苦的记忆都是江沐平时刻意回避的,骤然想起这么一大堆,竟然没感觉到多痛,只是觉得恍如隔世。 或者是因为…都过去了吧。现在他回忆起这些,脑子里感触最深的对是在困境之中还有人愿意拉自己一把的感激。 “你不用耿耿于怀,更不用补偿我,就算当时你帮了我,结局也不会有太大改变。”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施茗一眼:“我走了。”他突然很想回去见谢镧。 “可是是我带着你去的酒会,没长眼睛把你放在了贵宾休息室。”施茗在他身后喊道:“是我间接地造成了这一切,我对不起你。后来我才在别人口中得知,你这几年过得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连份像样的工作也没有。” 江沐心里说,其实自己也没有过得这么惨啦。 他没来得及打断,施茗就接着自顾自地说:“曾经的天之骄子,老师眼里每一幅画都可以挂起来当教材用的美院才子,怎么能过得如此落魄!” “你真的甘心吗?” 江沐停下来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上面遍布着多年来苦练画画的痕迹。 “我试过的,施茗。”他语气无比的平淡,是绝望到了极点才拥有的淡然:“世上没有所谓的第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算我是万里挑一的奇才——”他凄凄地笑了声:“别忘了,全国有十四亿人。” 江沐回了家,今天的晚霞异常灿烂,蔷薇色和橘黄色连成一片,衬着乡村风情,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他此刻很想将这份美景分享给那个人——那个拉他出苦海,让他有机会能再次看见美景的人。 江沐先回了自己的房间,却发现谢镧正坐在自己床上,一动不动,低着头像是在沉思些什么。 江沐走到他跟前,谢镧听见动静抬了头,江沐看见他眼睛有里大团大团的红血丝。 他皱着眉问:“你怎么了?” 谢镧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有酒吗?”大量的回忆后,江沐有些惆怅,突然很想找人倾诉一番。 谢镧又摇摇头。 江沐苦笑了声:“那算了。” 谢镧:“我现在去买。”说完就起身出门,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然后—— 带了一扎菠萝啤回来。 江沐看着眼前幼稚又明亮的黄色包装,上面还画了个大大的菠萝。 木着脸问:“你把我当小孩子吗?” 谢镧说:“我记得你不会喝酒。” 江沐撇撇嘴:“行吧,反正都是酒。”反正重要的是倾听的人。 “咱们去院子吧。”他记得以前夏天的夜晚也经常在外面露天吃饭,蒲扇轻轻地摇啊摇,加上大自然时不时吹过的两阵凉风扫过脸颊,恰到好处的带走燥意,吃完了就躺在藤椅上乘凉,无比的惬意。 谢镧闻言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江沐的设想很好,可惜现在不是盛夏,而是寒意渗人的深秋。 他被吹出了一脸鼻涕,酒没喝多少话没说几句,就开始手忙脚乱地擤鼻涕。最后只能打起了退堂鼓。 “我们回去吧。”谢镧还是那样迁就他,一声不吭地提了那扎菠萝啤走。 他们又回了江沐的房间。 来来回回地换场地,江沐心里的惆怅飞了个干净,他跟谢镧大眼瞪小眼半天,硬是讲不出一句矫情话。 自己激动地回来想找他分享,谢镧却跟个木头似的,江沐气不打一出来,问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谢镧脑袋里嗡的一声,他前面还以为江沐会嫌他管太多,这句话让他呆呆地愣了一会儿,沉默好半天才开口道:“我以为你不会愿意告诉我。” 平时挺聪明一人…… 江沐无语地说:“你不问我怎么告诉你。” 谢镧的眼睛蹭一下着了火,炯炯有神,“他找你有什么事?” 江沐瘫在椅背里的身子缓缓坐起,语气深沉地说:“这还要从几年前的一桩旧事说起……” 再次谈及过往,江沐甚至以为自己会说着说着崩溃大哭,或者神情激愤嚷嚷着世道的不公,可是他至始至终都很平静,还不断地打趣自己。或许是因为这些事困住他太多年了,他总是下意识地抵触,强迫自己遗忘,等到他终于愿意接受,将曾经的苦难轻描淡写地述之于口,他才猛地发现自己真的释怀了。 谈到父母和他的那场争吵的时候,江沐没有怨怼,他抱着自己的膝盖说:“其实某种程度上,他们也没有错,我确实没混出个头来。当时也是年轻气盛,半点好话听不进去,惹得大动干戈,还整出个离家出走……”江沐都被自己幼稚笑了。 说到那个老总的时候江沐没有了愤恨,他嘲笑道:“真的就是个弱鸡,我轻轻一踹,他就飞了出去撞到墙上,好半天没缓过来。我严重怀疑他就是因为这个失了面子后来才疯狂地报复我。你知道吗,施茗他们冲进来的时候,他裤子都还没提上去。” 谢镧捏紧了拳头,“你当时没有跟我说……” “我嫌丢人哪里会跟人到处宣扬啊?而且其实也就是被摸了一把,我就当狗咬的好了。” 谢镧摇摇头,江沐惊奇地发现他脸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着,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字:“这不是小事,他在猥亵你。” 江沐怔住了,原来在日复一日的复盘和后悔中,他的想法已经和当初的施茗一样了,他变成了旁观者,再看不见当时的无助和气愤,将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归于自己过于较真。 这何尝不是对当时的自己又一次伤害呢? 当时的他迷茫又痛苦,想讨一个公道却反被倒打一耙,狠狠地钉在了耻辱柱上,失去工作遭人白眼,现在却还要被迫承担这“太幼稚,不务实”的罪名,而最大的施暴者竟然是自己。 江沐怅然若失道:“你是对的。” 谢镧的手紧紧捏着椅子的扶手:“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为什么被欺负了不能还手不能反抗,没有这样的道理。” “如果你当时告诉我,我……”他说着说着,手又无力地垂下,因为他清楚当时的自己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学生,什么忙也帮不上。 江沐突然笑了:“你这样我就更不敢告诉你了,万一你找拿块砖头找他要说法,结果把自己打进牢里怎么办?” 谢镧变得一蹶不振。 江沐继续说着,说后来颠沛流离的生活,后悔当初有点钱了就租那样一个房子,不然香蕉也不会死。 谢镧安慰他道:“生死无常,你也不能预知后来的事情。” 江沐脸色苍白地摇摇头:“不,还是怪我。那时候我刚从父母家回来,和他们又大闹了一场,这次基本是断绝关系了,回来后一直精神恍惚,那天我忘了关门,可乐才跑出去……” 那时候是春节期间,他已经一年多没和家里有过联系了,某天父亲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彼时的江沐还在困顿之中很需要亲情的安慰,还以为这是即将和好的信号,匆匆回了家。 到家以后却发现,这里早已没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刚上大学的表弟住了进来,他符合父亲母亲对一个孩子的全部美好幻想,懂事听话还学医,又能很好地提供情绪价值。 江沐和他们一起坐在四方桌上吃饭,看着他们三个其乐融融,觉得自己就像个外人。 他也终于明白一直瞧不起他的父亲为什么会突然熄火叫自己回家吃饭,他在向他炫耀,对着他耀武扬威。在表弟讨得母亲大笑的时候,江眠晟得意的眼神看向他,多年来的宿敌经验,江沐一眼就读出了他眼里的意思。 看,我新找的儿子已经征服你妈了,让你跟我叫板,我们再也不需要你这个loser儿子了。 多年来针锋相对,这对父子早就貌合神离,视对方为自己最大的仇人。 晚饭结束后,江眠晟一边剔着牙一边说:“让你闯了这么久,怎么样,屈服了吗?” 江沐一直视他为自己最大的敌人,这么多年一直都在避免成为这样的人,哪怕有一丝像也要强迫自己改掉,让他向这样的人屈服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要不说人活着就为争那一口气呢,江沐咬着牙回:“没有,我还是那个态度。” 厨房里洗碗的声音停了,母亲许佳瑗的脑袋悄无声息地从门里探出来。 江眠晟剔牙的动作也僵了,脸色阴沉地说:“好好好,你非要这样,那干脆断干净。”他叫了一声表弟:“嘉明啊。” 卧室里有个人应了一声。 江眠晟一边看着江沐,残忍地笑着:“把你江哥留在家里的行李打包一下,送送他。” 江沐这才感受到这份亲情的凉薄之处,使他如坠冰窟。 江眠晟还没停:“那么多东西,也辛苦你拿着回去,给我个地址吧,到时候给你寄过去。” 江沐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走出门口的时候母亲突然拽住了他,优雅的脸上显出一丝愠色:“你就非要这么犟吗?” 江沐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回答显而易见。 许佳瑗眼里噙出几分泪意:“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生出一个你这样的儿子。” 江沐痛苦地闭上眼,疲惫着说:“那好,你现在有其他儿子了,就不需要我了。” 许佳瑗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 江沐被扇得眼冒金星,加上多天失眠带来的晕眩感,差点摔到,他急忙稳住自己身形,手上突然被塞了东西。 许佳瑗头也不回地走了,家里的大门重重合上,江沐定睛一看,才发现塞到手里的是一大把现金,多到他差点拿不下。 江沐看着朝他关上的大门,眼睛湿润了。 谢镧斟酌着用词,问道:“所以,他们是真的不要你了吗?” 江沐说:“我不知道。香蕉死后我进了医院,某一天我爸突然来了,他对着病床还在上打针的我说——” “你真的是废了。” 江沐笑得很凄惨,他承认道:“确实,离了家里我过得一点都不好,他是对的,我输了。” 谢镧说:“这题无解,你如果向他屈服了就相当于把自己的一生都交到他的手上,每一步都得按照他给你设定的路走。谁不想拥有自由,把生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你没有错。” “谢谢你。”江沐说:“他坐在我的病床边上跟我说,已经把医药费都交好了,不让我联系妈妈,怕刺激到她叫她伤心。又往我卡里打了一大笔钱,没多呆就走了。” 他的睫毛根根分明,上面挂着并不很明显的泪珠,“亲情有一点吧,不然也不会去我家里找我,没找到人又寻来医院。”江沐惆怅地看向白洞洞的天花板:“只是不多而已。” 谢镧沉默着,没有说话。 江沐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在住院期间找过我?” 谢镧迟疑着点头。 江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手机在医院被偷了,医生又建议我那段时间不要使用手机治一治我等求职消息那期间患上的焦虑症,所以一直没去买,那期间的消息我都没有收到。” “你那时候怎么不直接过来找我?一个大活人突然没了消息不觉得奇怪吗?” 谢镧的视线晦暗不明,里面似乎有暗流涌动:“我以为你是不想理我。” 江沐的表情瞬间变得惊奇:“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谢镧无可避免地想起那个晚上,醉酒后的冲动,发出的表白信息,以及第二天早上醒来的后悔。 命运总是这么捉摸不透,又处处是巧合。 如果不是在江沐养病期间正好发出那样一条信息,他不会在三个多月没有收到一条信息的情况下,还不去找江沐。生生错过了这么多年。 “以后再告诉你。” 过了一会儿,谢镧又想到施茗,他问:“所以他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江沐笑了一下,“他啊,他现在混到高层了,想引荐我进他们公司,说补偿我。” 谢镧眼里光波流转,他怔怔地说:“那你……” “我拒绝了,这么多年没干这行,早就没了市场敏感度,落后了就追不回来了。”他垂下了眼帘,失落道。 谢镧突然神情激动道:“可是这些都可以补回来的,就当是从头来过。” “就像现在这样过着…你真的甘心吗?” 又是这个问题,江沐抹了把眼睛上挂着的眼泪,吸了下鼻子,“谢镧,我想的不会比你更少。我在刚开始那个公司做了两年,却还是爬不上去。我当时的同事说过,我画的很好,只是不符合市场的主流。”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简单来说,就是孤芳自赏。做了两年还没见气色,我早就该改行了。” 至于甘不甘心…… “我不甘心。我比谁都要不甘心,可是有用吗?”他质问着谢镧,也像是一遍遍对着自己强调,“我苦学画画十几载,没有一天荒废过,付出的努力有多少只有我懂。我被多少人夸过天赋高,我的名字不止一次地挂在荣誉墙上,我怎么可能忍受这从天堂一下跌到地狱的落差?” 谢镧听得哑口无言。 江沐的眼睛再一次蓄满泪水,他平静又绝望地说着:“我试过的。当时我说,此路不通,那就换一个,反正我有实力傍身。” “我找了一家愿意收我画的小画廊,卖画,想着总有人会欣赏,毕竟我的画一直被夸技法娴熟。可是一直无人问津,我还在安慰自己,没什么人会买一个籍籍无名之辈的话。” “再熬一熬吧,我对自己说。” 谢镧忍不住问:“后来呢?” 江沐的眼神变得空洞,苦笑一声道:“后来啊,我就等到了跟我同期的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画家的画爆火,被疯狂地哄抬身价。” “他的画就挂在我的旁边。” 江沐的瞳孔在某个瞬间泛起病态的光,他颤抖着说:”你见过真正的天赋吗?从那天起我才终于明白了,在这些有着绝对天赋的人面前,我书十年如一日的努力根本不值一提。我引以为傲的技术,不过是瞎卖弄。” “我的画在画廊的角落里度过了两万多个小时,终于它下架了。”江沐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了拾起画笔的勇气和信心。” 谢镧握住了那双生满薄茧的手,因为多年苦练画画而变形的指节硌得他生疼。 第54章 幸福来敲门 谢镧的指尖沿着他凸起的腕骨轻轻游走,将掌心覆上他冰凉的手背,拇指以固定频率摩挲着淡青血管,仿佛在安抚受伤小兽的驯兽师。 ”你后来…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当老师的?” ”我再也提不起画笔。可这么多年…”喉间溢出一声自嘲的闷笑,”我也只学了这么个玩意儿。” ”还好我理论学的不错,教资考试倒是容易。”江沐突然加快语速,手指神经质地抠着桌子间的缝隙,”这个学校的网上招聘写得明白——无经验可。” “所以我就来了。” ”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谢镧说那天救溺水女孩的事情。 江沐揩了下额角的汗:”当时不是故意的。我一开始确实没有认出你。” 他笑得有些牵强:“后来听到名字才知道是你,所以叫住你了,我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但后来又后悔了——” “因为现在的我过得太差了。你知道的,人在自己落魄的时候,很难坦然而对曾经见过自己风光无限的朋友。” “后来对你说那些话,不是因为讨厌你。” 谢镧淡淡地道:“没有关系,我没在意。” 江沐将视线看向窗外,月上梢头,原来已经是深夜了。他们就这样相对而坐,聊了一个晚上。 满心满腔的惆怅已经吐完,像一块经历过重压后变得皱皱巴巴的海绵,再也挤不出一滴。 谢镧见他不说话了,起身出去接了杯水回来。 玻璃杯在灯光的照射下微微泛着冷白,被推到江沐面前。 谢镧说:“说了这么久,喝点水吧。”他的手指在玻璃杯上轻叩了一下,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 江沐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口渴,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喉咙口干得发涩,连一滴可作润滑的口水也没有。 他接过水杯,咕嘟咕嘟喝下去,温水划过干涸许久的喉管,让他产生了一种满足感。 谢镧轻轻拍着他的背说:“慢点喝。” 可能是前面话说的太多,现在突然停了下来,两个人都相对无言起来。 谢镧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夜已经深了,外婆来叫过他们吃晚饭,只是他俩一致地说没胃口。 “你饿吗?”谢镧问他。 江沐就像被下了指令的机器人,肚子终于幽幽转醒,他又感觉到饿了,呆呆地点了点头。 “等我一下。” 谢镧说完就下了楼,径直走向厨房,在锅里磕了俩鸡蛋,煎得面黄酥脆后捞了上来,倒入早就烧好的开水,下了把挂面,简单调味后就是清淡的一餐。 江沐看着端到桌上的两个海碗,哭笑不得道:“怎么又吃面啊?” 谢镧有点尴尬,默了一会儿说道:“没办法,没去买菜,家里只有这个,凑合凑合吃吧。” 两人又想起谢镧今天的曲线救国行动…… 果然人在饿的时候啥都好吃,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他狼吞虎咽地吃完面条了。 吃完后江沐有些碳晕,简单擦了擦嘴就瘫到了床上,一动也不动了。谢镧叫他去洗漱一下,人已经睡熟了,怎么也叫不动,谢镧给他把外套脱了下来,把人埋进被子,又去楼下把碗筷洗好,才慢悠悠上了床。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忽闪着,轻声道:“晚安,江沐。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他会努力让江沐幸福。 这就是他那么多年努力工作的意义,让家人和爱人的生活变得更好。 工作日的早上,谢镧开车把江沐送去了学校就匆匆赶回来,他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干。 前段时间一直下雨没有机会,后来又是在和施茗他们公司谈合作,更是分身乏术,如今这些都忙完了,他终于抽得开身做这些。 货车载这几个礼拜前订的大批欧石竹到了。 两个工人帮忙把草皮一起载到土里,谢镧怕时间来不及,也换了胶鞋挽起袖子在院子里忙活。 他握着铁铲,弓着腰,将表层泥土翻起,让原本紧实的土地变得松软透气。随后,小心翼翼地轻轻展开草皮,贴合地面,像是为大地披上绿色绒毯。最后,指尖深入草皮边缘的缝隙,将其与泥土按压紧实,确保每一处都紧密相连,再捡起接好的水管,让细密的水珠均匀洒落,新铺的草皮在水雾中舒展,透着盎然生机。 可是院子到底是有这么大,紧赶慢赶还是没能按时做完这些。谢镧干得投入,订好的闹钟在房间里兀自响了起来,又自己关掉。谢镧一不小心就错过了江沐下课的时间。 江沐在学校左等右等都没等到谢镧的车,无奈之下只好去学校的停车棚里拉出被他抛弃多时的小电驴。 推开院子,他的视野顿时被大片大片的绿色占满了。 院子里的草地已经铺了大半,还有少部分没铺的堆在一块儿,像座绿茵茵的小山头一样。 谢镧猛地直起身子来,极为意外地道:“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江沐很少在谢镧脸上看见如此丰富的神情,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那么紧张做什么?” 谢镧身上遍布着泥点点,手上提着一大片草皮,头上还有可疑的草屑。 江沐扫了一眼,眼睛极尖地发现,这个花他以前养过! 但他还是佯装不知,问谢镧:“在做什么?神经兮兮的。” 谢镧见惊喜是给不成了,放下手里的活,脚印一深一浅地走出来,先朝着停下来的两个工人说道:“你们继续。” 然后想跟着江沐回屋,江沐一根食指横在他面前,表情嫌弃:“先去洗个澡,身上太脏了。”又把手转移到了谢镧头上,把那根草屑摘了下来。 谢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江沐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怎么了?你先去把这身换下来。” 等谢镧走后,他坐在院子里看工人们载,看得不觉有些手痒,穿戴上谢镧那套装备也下了地。 一个大叔睨他,觉得江沐是没干过粗活的样子,遍指挥道:“小伙子,帮忙给我们浇个水就好!”他指了指墙角的水管。 江沐比了个OK的手势,放下手里的铁锹,拿起墙角的水管开始给新铺的草皮浇水。 水管在手心里微微震颤,江沐学着在电视机上见过的模样,将喷头抬高倾斜,细密的水珠呈扇形洒向草皮。阳光穿透水雾,折射出细碎的虹光,水珠落在嫩绿的欧石竹上,顺着草叶脉络凝成圆润的水球,又“啪嗒”坠入泥土。 正浇得起劲时,谢镧换了身干爽的居家服出来,发梢还滴着水。他倚在门框边,看着江沐踮着脚去够远处草皮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水珠顺着江沐弯曲的脊背滑进衣领,沾湿的T恤紧贴后背,勾勒出流畅的腰线,在阳光下泛着暖融融的光。 “当心别打湿了。”谢镧出声提醒,顺手拿过一旁的毛巾。 江沐闻声回头,脸上还挂着水珠,笑得眉眼弯弯,突然将水管转向谢镧,冰凉的水花劈头盖脸洒过来。谢镧躲闪不及,刚换的衣服又洇出深色水痕。 谢镧有些无奈地说:“你刚让我换的衣服……” 江沐摸摸后脑勺,有些愧疚却没什么诚意地说:“抱歉啊,一激动就……哈哈哈。” 话音未落,谢镧就捡起另一根水管,打开闸口,水流噼里啪啦地浇在江沐头上,把他淋成了个落汤鸡。 “谢镧你!”江沐被水灌得嘴都张不开,咬着牙说。 两人的笑闹声混着水流声,惊起了院角休憩的麻雀。 谢镧的外婆匆匆从屋子里跑出来,拍手叫道:“哎哟!都多大人了啊!” 闹了半天,两个人都去洗澡了。 江沐细细地洗了一次澡,把每个犄角旮旯里的泥都冲干净,又把头发吹得蓬松,才出来,一出来刚好碰上再一次洗完澡的谢镧。 两个人对视上,又大笑起来。 只有谢镧外婆还在那里喋喋不休:“这么冷的天,也不怕感冒了!长这么大真是白活了。” 笑声渐歇,外婆端着两杯姜茶从厨房走出来,瓷杯外壁氤氲的热气裹着辛辣气息扑面而来。她将姜茶重重搁在木桌上,布满皱纹的手戳了戳谢镧的肩膀:“还不快把这驱寒的喝了,小时候发烧打摆子的样子当我忘了?” 江沐乖巧地捧起姜茶,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摇晃,他抿了一口,舌尖被烫得发麻,余光瞥见谢镧皱着眉,像吞药似的小口抿着,喉结不情不愿地上下滚动,江沐差点又笑出声,忙用杯沿挡住嘴角。 谢镧发现他貌似是在笑自己,皱着眉解释道:“太辣了,还呛。” “终于找到你讨厌的食物了。”江沐愉快地笑了下,端起姜茶一饮而尽。 工人们栽好了欧石竹,打完招呼就走了。欧石竹的叶片在风里轻轻摇曳,叶片上未干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谢镧突然说:“本来是想在你下班后给你一个惊喜。” 一大片绿色铺满了院子,代替了原本贫瘠荒凉的土地,翠绿色的草地上星星点点布着几朵初绽的粉色小花。 江沐蹲下身,指尖抚过欧石竹柔软的花瓣,轻声地说:“我收到了啊。” “很惊喜。” 风裹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迎面袭来,欧石竹的叶片相互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你开心吗?”谢镧突然问道。他看着江沐的笑,分不清是表达感谢的笑,还是发自内心的笑。 江沐怔了一瞬,接着反应过来,给了谢镧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柔声道:“很开心!” “谢谢你一直记得我说的话。” 他还记得当初谢镧来他家的借宿的时候,自己兴致勃勃地对他展示唯一种活的植物——欧石竹里的初恋。 七八年前的谢镧暗暗记着,如今将它种满了院子。 谢镧的身体僵得像一块铁板,双手傻不愣登地垂落在身体的两侧,也不知道回抱,只喃喃道:“你开心,就好。” 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强行被按压在地底下的欲望和爱意因为忽然降临的甘霖生了根。 暮色渐浓,天边最后一抹霞光被欧石竹的绿浪揉碎。谢镧外婆在厨房敲响铜盆,叮叮当当的声响惊得两人分开,谢镧耳尖泛红,低头踢开脚边的小石子:“走吧,外婆喊吃饭了。” 木制餐桌上早已摆满热气腾腾的菜肴。搪瓷碗里炖得酥烂的红烧肉泛着琥珀色油光,筷子轻轻一夹,颤巍巍的肉块便从骨头上滑落;酸辣土豆丝在青花瓷盘里堆成小山,红椒丝与葱花点缀其间,鲜亮得勾人食欲,最惹人注意的是砂锅里炖得软烂的鸡肉,浸在金黄色的汤汁里,让人看着就想大快朵颐。 “快坐快坐!”外婆脱下了身上印着金龙油字样的围裙。 江沐看着桌上的满汉全席,微微张大了双眼:“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么多好吃的。” 外婆过惯了穷日子,哪怕是现在有钱了依旧是奉行节俭,冰箱里的菜没吃完断不会去买新的,同一个桌上不会出现两个硬菜。 外婆指着谢镧嗔怪道:“还不是他哟,突然要种草修院子,我们这边的习俗装修是要做大餐吃的!” 江沐点点头道:“那我跟着沾光了。” 外婆挖了一大勺鸡肉,伴着少量的鸡汤放进小搪瓷碗里,推到江沐面前:“喏,别让这只鸡白死,多吃点,可营养了。” 江沐垂眸掩住笑意,用勺子舀起滚烫的鸡汤,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不自觉眯起眼:“很鲜。” 饭吃到一半,外头忽然飘起细雨。细密的雨丝掠过欧石竹的花瓣,落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发出沙沙轻响。谢镧起身去关窗,潮湿的风裹着泥土与饭菜的香气涌进鼻腔里。 屋外细雨绵绵,屋内的三人坐在暖融融的灯光下,吃着平常吃不到的菜凑在一块说着最平常的话。 或许幸福就是如此简单。 第55章 不速之客 江沐在谢镧家住了几个月,难得在他情感贫乏的生活里体验了一把家的温暖,自然也就把之前说的再去找房子抛在了脑后。 家里有很多农业相关的书,谢镧整理了一下,把它们都堆在自己原来那个房间里,然后就没怎么回去过了,全身心地赖在江沐房间里,不像以前一样只是晚上留宿。 理由是书把房间堆满了,没地方下脚。 江沐看着眼前振振有词的人,指着地上的书问他为什么有柜子不放非要堆在外面。 谢镧大言不惭道:“闷在柜子里会生虫,还容易发潮。” 于是就这样,谢镧有了合法理由彻彻底底搬到江沐房里,江沐的单人大卧室被迫爆改双人间。 白天没课的时候,谢镧呆在院子里看书,江沐就在他旁边画画,冬日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两个人身上,院子里明亮又温暖。 有时候谢镧还会带江沐去各种各样的地方采风,激发他的灵感。 “不用有压力,就像你以前那样,画你自己爱画的就好。” 谢镧太了解江沐了,江沐爱在技法上精益求精,但并不意味着他对画画没有特殊情感,相反他只有在感触深刻的时候才会动手画画。 他的作品并不是为炫技而生的工业品,每一个笔触都是打心眼里逸出来的情感凝成的。 在失去自信和勇气的三年后,江沐重新找回了画画对自己的意义。 很奇怪的一点是,谢镧明明是一个没有任何艺术细胞的理工男,却总能恰到好处地读懂江沐的画。 “心灵感应吧。”谢镧这样回他,嘴角还噙着未消逝的笑,隐隐有些得意。 江沐觉得他大抵是幸福的,但是心里又总觉得这份幸福不那么尽兴。 可是幸福就如太阳底下的肥皂泡泡,稍不留神就“啵”的一声碎掉了。 这样心照不宣又自以为隐秘的亲密其实一直暴露在阳光之下,只有当事人看不通透,又或许是不愿意去看清。 江沐这样长得帅有腔调、工作稳定的单身人士一直是乡镇里的稀缺资源,这就难逃一难——介绍对象。 尤其是学校里上了年龄的女老师,最爱给人做红娘。她们都是江沐的前辈,又不好推拒太过,每每被缠身都是一桩麻烦事。 “我大表姑家儿媳妇的女儿,那是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哦,也在城里当老师,工资收入都稳定的嘞!” “我这工作…配不上她。”江沐无比坦率地道。 “现在不都流行那什么女强男弱嘛,她不在乎的,就爱看长得帅的。” “我自卑。” “哎呀,都是年轻人,就当交个朋友啦,多个朋友多条路。” 江沐逐渐自暴自弃:“我不会交朋友。” “你看你这年轻人真是死脑筋,下了班请人出来吃个饭,聊聊天,一来二去不就熟了!” “我下班就回家了。” “你家不也在镇上嘛,坐公交去市里找人家姑娘,多方便。” “我现在住到乡下去了。” “朋友家。” “额,这……” 看着刘姨逐渐变得抽搐的嘴角,江沐继续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没钱。” 在一系列贬低自己的言语之后,江沐终于被放出来了。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到这里结束了,没想到还会有后续。那天江沐自己宅在家里看动漫,谢镧不在家,最近一直在为开发旅游资源来回奔波,可以说是三过家门而不入。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上次给他介绍女生的刘老师打来的。 “喂,刘老师啊,有什么事吗?” 一个隐隐透着着急的中年妇女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小江,你上次说你住在乡下,是在挽塘村这屋一片吗?” 江沐觉得奇怪:“是啊。” “是这样的,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女孩,这两天刚好到这边玩,结果车子在半路熄火了,这傻丫头油不够,现在困在你们山上那条大马路上动不了了。” 这话听着倒不假,因为最近这边都在尝试开发旅游资源,有很多城里的人慕名而来,一边欣赏大自然和农村乡情的美丽风光,也一边跟着掌掌眼,提供一些宝贵的意见。 江沐听着,突然发出灵魂质问:“那找修车店老板渡点油过来不就行了?” 言下之意就是,找我干嘛? 对面那个妇女有一丝尴尬:“额。找过了的,人家老板没时间不肯来。”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江沐只好应了,想着等谢镧回来的时候让他开车过去渡点油,做个顺水人情的事而已。 “好,我等我朋友回来。” 刘姨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哎呀你怎么不知道把握机会呢,上次说没时间,可现在人车都停你家门口了!” 江沐感到莫名,他这没钱又没上进心的老光棍有什么好的,为什么对方会这么热情。 但是确实这时候再推脱就是太不给面子,他只好应下了:“行,那我招待一下她。” 盘山路上,徐霞坐在车里在跟朋友聊天。 【你车真熄火了还是假熄火?】 徐霞嘴里含着棒棒糖,只用一只手打字:【当然真的,否则我吃饱了没事干在公路上旅游啊?】 【那你直接找个修车师傅来不就行了,找他干啥,他都拒绝你那么多次了。】 懒得打字了,她直接按着语音说:“难得的机会啊,反正他拒绝不了” 好友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男人有什么好的?除了张脸能看,基本上一无是处,犯得着倒贴吗你?】 “我就喜欢这款,而且他没钱没份像样的工作,最好拿捏了。我又不要他干什么,呆在家里做做家务,在床上满足我一下不就好了。” 【真搞不懂你什么想法…这小白脸型的,没一点男子气概,想找长的帅的街上也不少好吧……】 “我就爱这款呐!”说着她眼里泛起兴奋的光:“长得受受的,说不定可以玩四爱……” 【好了好了别说了,再说要不过审了。】 徐霞看着不远处有一抹高高瘦瘦的身影,“他来了,好了不跟你说了。” 徐霞下了车,倚在车门上朝着江沐挥手:“江小哥!我在这里!” 来人穿着一件简单的灰绿色卫衣和宽松牛仔裤,周身的装束给徐霞一种乖乖的感觉,他一开口更是让徐霞如沐春风。 “你就是徐霞徐小姐吗?” 徐霞心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这就是自己想要的那款,强压下心里想要耍流氓的欲望,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是的,江沐先生你好。” “我朋友还要过一会儿回来,你要不要先去我们那儿坐一下。”江沐跟人说话的时候,眼睛温柔又专注地看着她,又绅士又让人感觉到亲近。 “恭敬不如从命,你带路吧!”徐霞心里觉得奇怪,她在人堆里打滚长大,一向认人很清,这句话的功夫就能感觉到江沐风度翩翩,是个有见识的人,怎么会沦落到来乡镇当个业余兴趣课的老师? 不过这些她并不关心,如果对方那么有实力,自己也不会找他了。 她跟在江沐身后,用因为兴奋而颤抖不止的手指敲击键盘:“我今天这趟来得没错!真的捡到宝了!” 等到了他家里,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院子装修得很有品味,地上铺着翠绿色的草坪,其中零星地点缀着清新淡雅的小花,角落里山茶花开得正艳丽,还种了很多她叫不出的树木。虽然他这个是朋友的房子,但如此有品味的人的朋友能是什么等闲之辈吗!这不就侧面说明了江沐此人也是很有品味的吗?不然怎么会交到如此有品味的朋友! 江沐并没有带着人冒冒失失地进去,对徐霞说:“你等一下。”说完便转身进了屋子拿出一把庭院伞,撑开立在院子里的桌椅旁,贴心地为女士挡住了讨人厌的太阳。 徐霞的心都化了,想着未来老公真贴心。 江沐心里却是另一片风景,他觉得自己带人回来落脚连门都不让进,实在是没有待客之道,为做补偿只能回屋搬出一把大伞给她浅浅遮下太阳。 江沐当然不知道徐霞心里翻过的惊涛骇浪,见人一直盯着自己,他越发心虚,就又回去泡了些茶水招待。 徐霞已经在心里脑补对方也钟情于她了。 就在两人尴尬对坐(江沐认为)的时候,院门吱嘎吱嘎响起来。 是放了月假的文静来找他们玩。 此时文静的到来在江沐心里跟天使突临没什么两样。 他连忙起身介绍:“这是我朋友的表妹,谢文静。” 谢文静在高中忙得脚不沾地,头发都只能抽空洗,更没有什么时间打理自己的个人形象,现在面前站着一个大美女,精致的妆容,一丝不苟的发型,时尚的穿搭,再反观自己,洗的发白的校服,脸和头都油油的,站在她面前就跟个丑小鸭似的,越发地自惭形秽,头恨不能低到泥土里。 文静站在江沐后面,怯生生道:“你好。” 徐霞微笑着打招呼:“你好。” 江沐想着女孩子之间更有话题,于是就心安理得地把文静抛下了:“你们先聊,我去看看外婆午觉醒没醒。” “诶。”文静想挽留,却连片衣角也没拉住,人一下就没影了。 徐霞心里想的是:哇,他把他的亲友介绍给我认识,他好爱我。 文静低头看着地上的板砖:救命,哪块缝隙大一点能让我钻一钻…… 徐霞觉得自己不能辜负江沐的苦心,于是主动跟文静展开了交谈,谈谈成绩啊志向什么的,反正是这个年龄的孩子苦恼的问题。 等对面女孩渐渐放松下来,她感觉时机差不多了,话锋陡然一转道:“文静啊,江沐平时都喜欢什么呀?” 文静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对上徐霞漂亮的大眼睛又猛地低头:“画画?”她不太确定地说,又挠挠头道:“这你得要问我哥了。” “噢,我是想问他喜欢什么东西,不是问他平时喜欢做什么。” 文静对江沐的了解十分贫乏,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徐霞遗憾地说:“啊,那好吧。” 文静听出了点不对劲,她试探着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徐霞放下手里的茶杯,看着被子里微微泛着涟漪的茶水说道:“我想送他一个礼物。” 文静心中警铃大响,她这时候才想起一件非常关键的事情…… “你是谁呀?” 徐霞想起刚刚江沐走的时候竟然忘了隆重介绍自己,啧,这点不好,要扣分。 就扣0.5分吧,他还有剩下的99.5。 她微微一笑道:“我是他朋友呀。”这个笑容,加上这句话,怎么都让人觉得暧昧。 文静一个专业磕cp的女孩怎么会看不出来她什么意思,眼皮狠狠一跳,从校服兜里掏出了一个—— 老年机! 她刚一开机,老年机的系统音就在空气中欢欢快快地响起来,文静脸上燥得吓人,却来不及羞耻。 紧忙翻开信息,艰难地打字。 【快回家!急!】 徐霞见文静竟然开始自顾自玩起老年机来,心下谤腹道:难到老年机比跟我聊天更好玩吗? 文静左等右等没等来谢镧,却等到了徐霞的催促,她对着屋子里大喊:“小江哥,你跑哪儿去了啊?怎么还没看完。” 文静心里默念道: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捍卫你的爱情! 抱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心,她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由于动作过于豪迈,椅子被她挤开,发出一阵难听的噪音。 第56章 她知道 她气势十足地这么一站,“孤勇”俩字顿时盖过了脑子里的其他声音,眼睛眨得像扑棱蛾子,憋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徐霞被她撞开椅子的声音打断,也不吆喝了,回头诧异地望向她。 “小表妹,椅子上有东西扎你吗?” 文静蹦出可能她后半辈子回忆起来都能尴尬地撞墙的话,“你是不是想追我小江哥?” 徐霞拨了拨耳畔的发丝,没什么负担的承认了:“是啊,我今天来本来就是跟他相亲的。” 文静瞠目结舌:“相亲?!你…跟他?” “不然跟你这小丫头片子啊?”徐霞见她如此意外,打趣一句。 文静的眼神飘忽,嘴巴无力地翕动着:“可是…可是他已经有我哥了啊。” 看小说经验十分丰富的徐霞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表情正经起来,抱着臂皱起眉:“你哥和他,是一对?” 正在此时,江沐端着两杯山茶花茶推门而出,阳光打在装着浅黄色液体的玻璃杯上,像金子似的闪着光。 他察觉到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微微一笑道:“两位女士,喝杯茶降降火气吧。” 他把托盘上的两只玻璃杯放在桌子上,无视两双对着他喷怒火的眼睛,自顾自地介绍道:“这还是我和文静他哥前几天一块摘了刚晒好的新茶,你们尝尝。” 徐霞是个直肠子,最不爱虚与委蛇,她感觉自己被耍了,黑脸也懒得藏,径直了说:“虽然说今天是我非要来找你的,我上赶着来贴你,但你有男朋友了为什么不早点跟我大姨讲呢?看着我天天腆个脸求你赏脸很好玩是吗?” 什么男朋友?他怎么不知道?他就离开了这么一小会儿,发生了什么? 江沐脸色一僵,他抬起头来看面前怒气冲冲的女人,懵懵地反问:“我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此话一出,徐霞和文静各有各的脸色,一个是回头用疑问的眼神询问,另一个是震惊和愤怒混杂着。 徐霞:怎么回事?你个做妹妹的,造你哥黄谣? 文静:不愿承认关系就算了,还相亲,我哥这是被渣了啊! 江沐看徐霞对文静递去疑问的眼神,也明白了,他苦笑道:“误会了,我跟谢镧只是很好的兄弟,就像亲人一样。” 文静觉得荒唐,“谁家好兄弟睡一张床上?家里房间那么多,只有那一张床上能睡人吗?” 江沐叹了口气,心里想着文静长大了还真跟她姐一个德行,一点什么看不过去就要出来伸张正义,用怒火和批判的话语企图让别人认同自己,但往往适得其反。 “那次是你误会了,我确实和他什么也没有,只是你没问,我们也找不到机会解释清楚。”江沐淡淡地说,好像几个月前日日因为闹别扭躲着谢镧另有其人。 徐霞松了口气,主动做起气氛的维护者,“原来是误会啊,解开就好,解开就好。”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话题的挑起者此时已然变得边缘化。 江沐脸不红心不跳,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打个颤,一点也不似作伪,没有任何解释,却三言两语淡淡然地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文静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颤抖,活像不被男朋友承认的是她,“那你呢,心里面就一点没感觉跟他有点暧昧什么的吗?” 江沐被她问得心脏狠狠一跳,扑通扑通地几乎要跳出他的胸腔,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你在开玩笑”的样子。 “当然没有了,我们是好兄弟嘛。” “好兄弟…”文静轻声呢喃。 她想起中考过后的那个暑假,天气太热,她就缩在谢镧房间里开着空调避暑,一边吃着冰西瓜一边看漫画书。 谢镧的外婆走了上来,递给她一根雪糕。 “瓜(乖)娃子,把空调关下,我来捡点不用的东西给楼下收废品的二大爷。”老人家一堆风湿病,最吹不得空调,总觉得那寒气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噢噢。”文静连忙应了,捡起角落里的遥控器把空调关了,也凑到柜子前,想帮小外婆一块收拾。 小外婆把她的脑袋拨开了,“都是些不用的书啊什么的,灰可大了,你去边上吃雪糕,别来瞎凑热闹。” “哦。”文静乖乖站旁边围观了。 雪糕化的水沾在食指上了,黏黏糊糊的,她伸出舌尖舔了口,就听着小外婆说:“这是啥子玩意?” 文静也蹲了过来,一看,是个挺精致的画框,A4纸那么大,画面暗暗的,模糊不清地画着一个少年。 小外婆眼睛不太好,戴着老花镜费力地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不过根据这个画的归属地是一个专门放废弃课本的柜子,她觉得这玩意儿应该也是个没用的东西,于是就把它往蛇皮袋里塞去。 文静拦了一爪子:“诶,我看这东西那么精致,不像是不要的东西,要不先问问表哥再说。” 小外婆嘟囔一声:“要的东西哪能放这里面嘛,压在一堆不要的课本底下,全是灰。我看他就是懒得丢。”噼里啪啦地又是数落一通。 文静讪讪地道:“表哥不要的话那就给我吧。” 小外婆睨她一眼:“你要这破烂干啥?” “好看喂,于小衍呗。” 文静如愿以偿得到了它,她总觉得有些眼熟,又说不上来,翻来覆去研究几回就丢桌子里了,她忘性大,没过几天就忘了这玩意儿的存在。 后来的某一天傍晚,家里饭菜难吃,她想去小外婆家蹭饭吃,走到院门口却听着里面传来争吵的声音。 “我哪里晓得你那个是要用的东西嘛…夹在书里面,那么厚的灰,几年也不见得翻一回。” “你为什么不先给我打个电话问问?” “我就收个废品…而且我问过你几次,你说里面的书都用不上了。” “我只说了书用不上。” “我哪里晓得嘛?” 文静站在门口,问他们在吵什么。 小外婆满腔委屈地把这事说了一通。 “我们那天找到的那个小玩意儿嘛,谁知道那是要用的,我给一起卖了,他今天才来找我问,都过去这么久了,问我去哪里找,估计早就被绞成碎片了。” 这事情过去了多天,文静一时也没想起那画最后是被自己收回囊中了。只见谢镧面色铁青地听了半天絮絮叨叨的埋怨,桌上拿了车钥匙就走。 小外婆忙叫住他:“去哪里?这么晚了。” “废品厂。” “这么多天了,你找不到的。” 谢镧渐渐走远了,没被叫住。 结局自然是无功而返。 文静和小外婆坐在院子里等他,等到被叮出满手的包,谢镧才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不加掩饰的颓唐回家。 小外婆看他被抽干了魂魄似的,略带愧疚地问:“就是个玩的东西,有那么重要吗?” 谢镧泄气似的开口:“他送我的。没了。” 文静想起来了,是那个哥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熟悉了,因为小时候她也有一副那个哥哥给她画的画,但是她没有画框包起来,不仅褪色了还被老鼠啃坏了,后来就被奶奶给丢了。 那副画,那副画!对了,她把画收起来了,现在就在卧室里的抽屉里! “噢噢噢,我刚想起来了,它没有被卖掉,就放在我家里。” 谢镧的眼睛顿时燃起了点点星光。 文静赶忙回了家,把画还给他。 “我就说怪眼熟的,原来是江沐哥哥给画的,以前我也有一副,只是没有保管那么好。” 谢镧的手轻轻抚在画上,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文静试探着问。 谢镧摇摇头,“没有了。” 文静回家后越想越不对劲,这会儿正是爱看男同小说的年龄,看路边两条公狗贴一块也能磕得飞起,更别提自己对什么都淡淡的表哥突然如此在意一个人的礼物了,若不是因为当事人是自己长辈,她怕是已经脑补n个睹物思人爱而不得的场景了。 某次目睹谢镧对着江沐的聊天框发呆,那股不对劲的感觉直直冲上了脑门,她的心里有了个隐隐约约的猜想,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熊心豹子胆,竟然问自己一向怕得要死的表哥—— “你喜欢他吗?” 谢镧的眼皮缓缓地抬起,眼里还闪烁着微弱的银光,不知是不是被灯光映出的。 他没肯定,也没否认。 第57章 前夕 就这样,文静成了谢镧单恋十几年的唯一见证者。文静正值青春年华,干什么都讲究轰轰烈烈,爱一个人是这样,恨一个人也是这样。 她既对十年如一日的深情感到佩服和感动,又认为表哥不敢追爱,只躲在后面暗恋的样子十分窝囊。 实在不行,被拒绝了换棵树吊着不就好了吗。 可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谢镧勇敢地迈过,没有得到回应,也无法离开。他就像一只倔强的鸟,认准了这棵树就非在上面筑巢不可,别的树都入不得他的眼。说不上为何如此执着,可就是非他不可。 文静的胸口不定地起伏着,她感到不值,冲动和激愤混杂,在她的耳边叫嚣着。她只远远旁观过几眼,对他们的事情知之甚少,但就是只这几眼,她也能看到谢镧对江沐的感情。 被妥帖收好的旧物,一件件用心保管的礼物,总是随着江沐流转的目光…… “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她向前一步,总是佝缩着的身子此时伸展开来,她挺直了腰板,声音尖锐又响亮。 江沐的耳边响起“轰”的一声,思维被按下了暂停键。 江沐茫然地说着:“你搞错了…”却没有一点底气。 “我就想说,”文静的声音陡然转入平和,“如果你真的对他没感情,趁早跟他说清楚好吗,别再…” “别再耽误他了。” “他一个人孤单了太多年,如果你陪不了他,就让他死心,再去找一个也喜欢他的人。” 一旁看热闹的徐霞嘴张得像鸭蛋。她的手蠢蠢欲动,眼睛又不肯错过一下,人一停下就抓紧时间给闺蜜发消息播报。 院门发出“吱嘎”一声,缓缓向着两旁推开,是谢镧回来了。 他关好院门,看院子里的几个人神色各异,不禁奇怪地问:“怎么了?” 江沐此时根本不敢直视谢镧的脸,道:“没…没什么,就是这位小姐车没油了,我先回去了,不太舒服。”说完就落荒而逃。 谢镧拉住他的手臂,脸上一下变得紧绷起来:“哪里不舒服?” 文静梗着脖子站出来,“他心里不舒服。”她坦然地说:“我都告诉他了。”话说得如此痛快,声音却在不自觉地颤抖。 谢镧看着江沐慌张而迷乱的表情,几乎是一下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他抓着江沐的手一下收紧,“我们谈谈吧。” 江沐不想和他谈谈,却挣不开他的手,只能跟着人进了屋子。 吃瓜吃得十分开心的徐女士一下清醒,她抓着包的手一松,冲着远去的两个背影喊道:“我的车!先给我加个油再谈恋爱啊两位——” 没人顾得上理她。 文静的手还在颤抖着,她过于激动的情绪还没能冷却完,就先后悔了。刚刚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她捏着自己的指节,不停地回忆着江沐刚刚发白的脸色。 第58章 对峙 一楼,杂物间。 谢镧一直沉默着,江沐只得先开了口,率先打破这令人感到窒息的气氛。 “现在的小丫头磕cp磕得真疯魔哈,主意都打到自己哥哥身上了。” “她没说错。” 江沐一腔辩白的话堵在了胸口,他抹了抹额角渗出的冷汗:“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镧认真思考起来,过了一会儿道:“忘记了,应该挺早的。” 江沐读了四年的艺术学院,对同性恋这种性取向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对同性恋这个群体没有任何的歧视,但并不代表他能接受这一切发生在他身上。尤其他还把谢镧当成是半个亲人看待。 江沐揉了把脸,他声音轻轻的,好像怕惊动屋子里漂浮的尘埃,“或许只是我们关系好,你身边关系好的人太少了,你把这种依赖当成了爱情。” 谢镧摇摇头,“分清楚对你到底是爱情和友情这件事,我用了很多年,最后得出的结果都是一样。” “我喜欢你。”他的表情无比自然。 谢镧面朝着他走了过来,一步一步,越压越近,江沐被他逼到了门上,日光透过门上的透气孔照在谢镧的脸上,江沐看清了,那张脸上写着情难自抑,他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 他突然不想躲了,轻笑一声,肩膀也泄了力,整个人放松起来,撩起眼皮直视谢镧,“我能理解,十年前的我确实是意气风发,风度翩翩,你那时候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很轻易地就被我迷了眼,这很正常。”江沐耸耸肩,话锋一转道:“但你已经不是那个十年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孩了,你见过了很多很多比我优秀的人……” 谢镧突然打断他道:“可他们都不是你,我喜欢的只有你。”他的目光灼灼,眼睛里好像有一团火正在燃烧,江沐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跳加速,他很想用力地甩甩脑袋,企图把那诡异的感觉甩出去。 “可现在的我也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现在的我,除了看得比别人开一点,几乎一无是处。” “你既然是多年前喜欢上的我,那又怎么会对现在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我动心呢?说来说去,都只是执念而已。” 谢镧的音调高了些,但语气仍是克制的,“为什么不会?我喜欢的人是你这个人,你身上的那些光芒,有或没有,我都不在乎。你什么样都是我最喜欢的模样。” 江沐的心跳已经平静下来,他听着这些深情告白的话,表情仍是冷漠的,他摆摆手道:“我早就过了相信童话的年龄了。”作为这段不像样的感情中的年长者,他不可以被三言两语撩拨得沉沦,两个头脑不清醒的人,谈什么感情? “我们来说点实际的,你现在想要怎么样?谢镧,你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我把你当成半个亲人,你的青春期没有人引导爱情观和感情观,没关系,我们可以当作是你晚熟,这件事情揭过不谈好了。” 江沐还待说些规劝的话,谢镧就措不及防开口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江沐看着他,长久的注视之后,他说:“你真的认为爱情会比友情更长久吗?” 谢镧说:“我保证,我会一辈子爱你。” 江沐笑了,他说:“你说你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我,但那个时候,你有接触过真正的我吗?你只看见过我的温文尔雅,贴心周到,可是我没有让你看见的那些面呢?你只见过我好的一面,剩下的那九百九十九面都是你自己脑补出来的,你把所有的良善的美好的品质一股脑地安在我身上,你的幻想里的那个不是我,只是你一厢情愿的产物。” “对着这份幻想,你可以大言不惭地说爱我一辈子,我变成什么样你都喜欢,因为你从始至终看到的只有脑海里那个按照你喜好量身订造的我。这样你当然可以暗恋一辈子。” “但是如果我真的被你那空中楼阁一样悬浮的表白打动并且如你所愿地和你在一起之后呢?你会发现,我并非你想象中的那么完美,你的幻想被打破,你的感情日渐凋零,最后我们连好朋友也做不成。” 谢镧这时候终于有机会在他连片的话里插根针进来,“我没有把你当成没有缺点的圣人……” 话还没有说完,又被江沐打断,他嘴角依然挂着那抹讽刺的笑,是那样绝情又残忍,“我知道,你想说,就算你有这些缺点我也爱你。但是在你已经陷入暗恋的漩涡里的时候,你能看到的缺点都是那样的恰到好处,你会认为它们无伤大雅,甚至有些可爱。” 江沐疲惫地闭上了双眼,他摇摇头,“但这都不是真的。等到激素的作用下来,滤镜一层层碎掉,你才会恍然醒悟,会懊悔自己怎么会喜欢了这个人这么久……” “既然你觉得我爱的不过是一个幻影,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接触真实的你的机会呢?” “你非要弄成不能收场的地步吗?”江沐的表情完全冷了下来,“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像之前那样当好兄弟,不行吗?” “我有想过。”谢镧顿了顿,“再一次遇见你,我发现你过得不好,想让你开心你幸福,后来一次次接触下来,我又想离你更近一些,我想天天都能看见你。等到你真的日日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又想更进一步。有些事情开了个头,就再也止不住。” 江沐连连点头,“好,好,给你一个接触真实的我的机会。”他一把推开身前的谢镧,离开了杂物间。一出门,却碰上谢镧的外婆拄拐杖在外面游荡,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江沐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他不知道对方听到多少。 外婆那双浑浊的眼睛注视了他半天,缓缓吐出几个字:“莫要吵架哝,玩得跟亲兄弟一样,吵架伤感情。” 江沐胸口那口气不上不下地卡着,他不知这话里是不是另有深意,胡乱点两下头,回房去了。 他心里乱得很,却无比坚定了一件事情——立刻搬出去!给点时间让两个人都冷静冷静,若是天天在人跟前晃悠,看来看去,擦枪走火的,某些东西说不定会在沉默中爆发…… 第59章 出走 一回屋子江沐就把自己的行李捡了个七七八八,他来的时候不过拎了两个箱子,这时候要出去了,行李仿佛多出了千钧重,就这几个月借住的生活痕迹比他那住了两年的小窝还重。 “咚咚咚!” 江沐听见了敲门声,拉行李箱拉链的手一顿,门口的是谢镧吗?那个劲儿过了,他已经狠不下心说那些冷言冷语了。 门口的人仿佛若有所知,一个清咧的女声适时出声:“咳咳,是我。” 是徐霞。 江沐怀着满腹疑惑开了门。 徐霞刚要开口,视线就被躺在房中的两只行李箱吸引,她挑起一边眉毛,有些诧异又带着点戏谑,问道:“呀,这是要搬走?” 江沐点点头,问道:“你怎么还没走?”他也懒得讲究什么礼仪了。 徐霞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们忙着谈恋爱,没人管我,那个老人家拉着我的手一顿招待,非让我留下来吃晚饭,想走也走不了了。” “诶,你要搬去哪里啊?” 或许是徐霞的态度太自然,说话又直接,更容易引得人卸下防备。 “不知道,反正肯定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江沐无所谓地说。 “那你一会儿跟我走吧。” 江沐掀起眼皮打量她一眼,心里的警钟响个不停,他不信谁会莫名其妙地帮他一下,只有明码标价的东西买起来才放心。 徐霞看他那一脸戒备的样,摆了摆手:“你别误会啊,我只是想吃瓜而已,你说你那好哥们看我把你带走了,会是什么反应啊~而且我最多给你找个酒店,我可没那么大方请你到家里住,哪怕我对你有点好感……” 江沐抿了抿唇,谢绝了她的好意:“还是不麻烦了,谢谢你。” “你可得想好,要是你不坐我车走,他肯定是要送你的,到时候不就知道了你住哪儿……” 江沐立即一改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低眉顺眼:“那麻烦徐小姐了。” 徐霞笑眯眯道:“好说好说,你只要给我播报一下你们的进展就好了,哈哈哈。” 江沐:…… 等到了晚饭点的时候,江沐磨磨蹭蹭不肯下去,谢镧就上来叫人了。 他没敲门,因为严格来说这个房间也是他每晚的休憩处,是以他一进门就看见了地上两只圆滚滚的大箱子,还有坐在床上目空无物的江沐。 开门的声音吸引了江沐,一时之间,四目相接,无话以对。 江沐干巴巴地说:“我不饿,你们先吃。” 谢镧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箱子上。 “怎么开始收拾行李了?” “咳咳,本来就只是借住,现在找到房子了,肯定不能再继续打扰。” 谢镧的脸上大写的两个不信,静静地看着江沐。 江沐忍不住辩解道:“真的,今天来的那位女士介绍的,她顺便来帮我搬东西。” “可她说是来跟你相亲的。” 江沐霎时间僵成了一根硬邦邦的冰棍。 饭厅里的徐霞女士是这么跟老太太解释的,“噢,我啊,我今儿是来乡下玩的,刚好车没油了,想起来江沐住这儿就找他帮忙啦。” “哦哟,出来玩碰见这事,真是晦气,来来多吃点,呐。”老太太夹了块红烧肉进她碗里。 徐霞道:“谢谢谢谢。”一边往楼梯那头投去视线,她刚刚给谢镧喂了剂猛药,不知道这会儿屋子里得有多热闹。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徐霞如是想道。 她的预感没错,江沐正处于谎话被戳穿的水深火热之中。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对啊,她知道我想找地方住,就帮我留意着,现在找到了合适的了就来找我了。” 谢镧道:“为什么要搬出去,在这里住得不是很好吗?如果你觉得这样白住不好,可以交房租。” “你知道的。”江沐低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像是有些纠结。 “先去吃饭吧。”谢镧走了。 等到江沐去到餐桌吃饭,才发现外婆已经把徐霞家里的情况打听了大半,话里话外都是撮合徐霞和谢镧的意思。 谢镧面无表情道:“她是来和江沐相亲的。”言下之意是让她别乱点鸳鸯谱。 此话一出,饭桌上脸色纷纭。 江沐疑似被空气呛到,咳咳个不停。 徐霞的眼睛滴溜滴溜转起来,不加掩饰地观察江沐。 外婆的脸上出现了几秒停顿,忙给自己打圆场:“外婆就是让你多认识些朋友,说这个干什么嘛。” 江沐趁机道:“是啊,你也该认识一些异性朋友。”赶紧找个女朋友,别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 谢镧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碍于外婆在场,还是没能开口。 饭后,江沐委婉地向外婆表达了自己今晚就要搬走了,很抱歉打扰了这么久。 “怎么这么急吼吼搬走啊,这大晚上的……” 江沐回头看了眼徐霞,“我朋友今天就是来帮我搬家的。” “你搬去跟她住啊?”外婆的眼睛里似有奇异的光。 “您说什么呢?”江沐的脸上染上一层绯红,“只是她帮我找的房子。” “噢,噢。”外婆好像有点遗憾。 谢镧已经帮忙渡好了油,过来说了一声:“我送你。” “不用了,徐霞会送我。” 外婆抢在谢镧开口之前拉住他,声音不高不低,能保证江沐也听得见,“你别去打扰他们俩,人家要培养感情的。” 江沐感觉外婆今天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最后,谢镧只争取到了一个把行李搬上车的机会。 徐霞捉弄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你啦,谢谢~”活像这忙好像帮的是自己。 外婆还在一边添油加醋:“看这两人站在一起多般配呐。” 谢镧两个都没理,一心只望着坐在后座的江沐。 江沐被他那有些幽怨的眼神盯得发毛,又有些于心不忍,右手按上了车窗的开关。 缓缓上升的墨色车窗隔绝了谢镧的视线。 他还是盯着不动,直到徐霞坐上了驾驶位,将车子驶离了路口。 车上,徐霞问:“你住哪儿?” 江沐道:“随便给我扔个宾馆就好了。” “嘶,你地方也没找好就搬出来了,为啥呀?” 江沐此时心乱的很,脑子里全是临走前谢镧看自己的那一眼。 他道:“不想说。” “你现在搬出来了又有什么用,我看你那小兄弟是对你情根深种,不会这么容易死心的。” “总比天天在人眼前晃好。” 徐霞综合了一下江沐的情况,最后将人放在了镇子去市里路上的一个小宾馆里。 “这里可以坐公交去你们学校,直达的,平均四十分钟一趟。”徐霞一边打开后备箱一边说。 “好的,麻烦你了。” 徐霞费力地挪了一个箱子下来:“你这里面装了啥啊,这么沉!” 江沐伸过了手,“我来吧,谢谢你。” 徐霞忙松了手,站在边上不动了,她想了想道:“你真想好了啊,住这不仅要付钱,还那么不方便。” “谢谢关心,不过我真的想好了,工作那么久,好歹有点积蓄,能撑一段时间。” “要我说,你不如就从了他吧。”徐霞把手机举到他跟前,上面是和谢镧的聊天框,“我说他怎么吃饭的时候要加我微信呢。” 江沐一看,聊天框里只有一条信息。 谢镧:【抱歉打扰一下,请问你给江沐找的房子是在哪里?】 江沐慢慢直起了腰。 徐霞问:“要告诉他吗?” “不了。” “我想也是。”徐霞把手机收了回来,一阵敲敲打打。 江沐搬完箱子又回到车前,一阵踌躇。 徐霞挑了半边眉头,“怎么了?后悔啦?” “我送送你。” “别跟我整悲情那套啊,什么以你深情的目光送我离开,咦……”她耸了耸肩,龇牙咧嘴的,似乎是被雷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江沐结结实实被逗笑了,“你想太多了,我对你能有什么深情,我只是想认真地谢谢你。”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又乖又认真地看着徐霞,徐霞一阵心动,却又知道江沐肯定会成为那个人的囊中之物,暗暗叹了口气,道:“知道啦知道啦,快回去吧。” “还有……” 汽车发动的轰鸣声响了起来,徐霞差点没听清,她偏头,问:“什么?” 江沐低了头,声音轻飘飘的,像风一样,“你给谢镧回了什么?” “你这扭扭捏捏地就问这个啊,真受不了你们这群基佬。”说着把手机按亮,递了过去。 “我不是。”江沐辩解道。 徐霞打了个哈哈,给谢镧回的是:【放心啦小兄弟,我给江小哥找的住处去学校很方便的,不用操心~】 倒也没说谎。 江沐双手递过手机,真心诚意地又道了声谢。 宾馆的价格没有那么贵,整体还算干净,就是墙壁边沿和缝隙有除不去的陈年老垢。 江沐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上床睡了,被子很薄,于是他爬起来找空调遥控器,摸了一阵才找到外壳泛黄的遥控器。 然后惊奇地发现,这空调没有制热功能! 他只好又去行李箱里翻了件毛衣穿上。 重新倒回床上,他还是觉得冷。自从生活陡然大变后,他辗转着搬过很多地方,渐渐从原来的挑剔变为觉得住哪里都一样,一样惨白的天花板,一样一眼看得到头的生活。 可是此刻躺在宾馆软得过了头的床上,闻着被子散发出的淡淡的潮味,他觉得,还是不一样的。 这里没有可以塞得下一个人的懒人沙发。 没有可以看得见风景的窗子。 没有闻着让人安心的熏香。 最重要的是,身边不再躺着那个人…… 第60章 失落 虽然宾馆的价格很实惠,但住在这里并不是长久之计。徐霞给了他启发,不再拘泥于学校附近的房源,像这些在城镇交界处公交车站边上的房子,因为地处较偏,房租也便宜。 刚好是周末不用去学校,他就用这两天时间光速找了个房子,装修简陋的拼接房,不过住处而已,他早已没有那么挑剔。 谢镧有给江沐发消息,但是都被江沐礼貌而又疏离地打了回去。慢慢地,谢镧也不怎么发消息了。 江沐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失落。 这种感觉到周一那天他回去上课尤为明显。 学校排课的老师很贴心,知道江沐课少住得又不近,于是他的课都排得比较紧密,有时候一天上个两节,有时候两天一节课也没有。 周一的早上江沐早早地来,直到傍晚才上完这两节课。出教学楼一看,唉,又下雨了。 这雨来得仓促,雨势又一下子大了起来,噼里啪啦的,像在下刀子。 公交车站离学校并不太远,只是这段路也足够江沐变成一只狼狈的落汤鸡了。 他正望着越下越大的雨发愁,怕自己赶不上末班车的时间。 旁边一位上了年纪的女老师看出了他的窘迫,好心提醒道:“门卫那里有很多学生落下的伞,没人认领,江老师可以去那里看看。”说完还贴心地让了一小半位置给江沐,“走,挡我的伞过去。” 江沐连连道谢。 门卫那里果然有一筐旧的雨伞,只是生锈的生锈,破的破,那么多伞硬是凑不出一把功能齐全的。 最后江沐只能退而求其次,拿了把伞面稍有脱离钢把子的,勉强能撑开,但也比直接淋雨强。 一出校门,门口停着的一辆黑色SUV吸引住了他视线,他匆忙的脚步一顿,心想莫不是谢镧来了。 雨太大,视线里尽是一片模糊朦胧,他没管狂乱打在脸上的雨点,脚下的雨水渗进了鞋子里也浑然不觉,慢慢绕行至车前。 当车牌号映入眼帘的时候,他说不清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叹一口气。 原来不是。 他摇摇头,笑自己草木皆兵,看着一辆相像的车就以为是他来了。 只是看见那辆车的时候,那颗震动不止的心脏究竟是因为害怕还是期待? 他不敢想。 睡前,他习惯性看了一眼微信,却发现被他冷落多日的人今天没有再没话找话。 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他却感觉心里像是被人掏空了一块,他捂着自己的心口问:为什么? 没人回答得了他,他自己也给不出答案。 第61章 再次见面 于是江沐又变回了一个人。 一个人住着的时候,一切便从了简。他去超市里买了一大把挂面,一盒鸡蛋,一提青菜。每次胃大声抗议的时候,他就煮一碗面吃。 毫无滋味,只为裹腹。 谢镧带他找回感觉的决定是正确的,好歹他不用再像之前那样睡了醒,醒了睡。他可以在画板上打发时间。 只是画下的东西,全都与那个人有关,他家后院的竹林,庭下郁郁葱葱的草地,总被黄金阳光灌满的亭子,长着一大片水草的湖泊,还有…站着的他,戴着眼镜看书的他,干活施手臂隆起的肌肉…… 江沐望着那一堆画稿陷入了沉思,他想他该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 不然天天像这样失恋后的戒断是怎么个事儿? 口袋里的手机贴着腰震动起来,江沐呼吸一滞,缓缓拿了出来。 是徐霞。 “喂,徐小姐。” 她那边似乎在路上,江沐听见了风呼呼吹过的声音,“嘶,这么冷的天,江小哥想不想来一顿热乎乎的火锅呀?” 半个小时后。 淼淼的雾气里,江沐和徐霞对坐。 两个人都是学美术的,本来共同话题就多,徐霞性格洒脱不羁,直来直往,有话直说,不拿那份看心上人的态度看江沐,江沐跟她相处起来倒是十分放松。 “你不知道,我在这个小城市里都快闷出病了,同龄人那么少,讲得上话的人更少。”徐霞一边在辣锅里涮着羊肉一边抱怨道。 江沐微微一笑道:“我也是,你如果无聊的话可以找我出来玩。” “嗯嗯,来,干杯。” 相逢是缘,一切尽在酒里。 “你在外地干那么好,为什么会想回内地呢?” 徐霞直起了身子,想了一会儿说:“我虽然很爱热闹,但是我更恋家,我在外地又没能力把父母接过去,还是呆在家里好,反正无聊了就过去找朋友玩嘛,反正我工作也不忙。” “倒是你,和这小镇可是格格不入,为什么最后选在这里落脚?” 江沐笑了一声道:“哪里就格格不入了?” 徐霞伸出一根手指,煞有介事道:“气质。看着就不像这里的人,浑身飘着贵气,讲话也很儒雅,像是暂时落了难得凤凰,一时困堕,但肯定不会在这久待的。” 他叹了一口气道:“让你失望了,我已经呆在这种境地好几年了。我和你不一样,你回来是因为你想这么做,我回来是因为只能这么做。” “越说越晕,唉,我就一句话想告诉你,像个爷们一样,站起来去战斗!”这声音说得大声了点,店里的人都向着她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徐霞发觉那些视线,也不露怯,自顾自给自己鼓了鼓掌。 江沐赞她:“勇敢。” “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想说风凉话。”她话锋一转道:“但是路就在你脚底下,选择就这样安逸却无聊地过着,还是激流勇进全看你自己。没有永远的烂运气,只看你愿不愿走下去,总有一天能碰见狗屎运的。” 江沐道:“感谢徐女士的金言,我受益匪浅。”他彻底敛了笑意,“道理我都懂,只是有一种恐惧。” “什么?” “我害怕,又一次这样,失败的滋味我已经尝够了。” 徐霞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我当是什么呢?害,你这不杞人忧天吗?再怎么样难道会比现在更差吗?” “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 江沐噗嗤一声笑了,“你说得也是。” “我看你现在也是在当老师,不如来我这里试试,正宗培训机构,不过刚开始只能从最基本的干起,工资不高,但会慢慢涨上去嘛,只要你努力干,以你的才能,早晚有一天能升上去的!” 江沐没有多激动,浅浅的笑意浮现在嘴角,只道:“借你吉言了。” 徐霞拉下了脸:“别跟我整这套虚的,就说你要不要。”说完她却不等江沐回答,自顾自写下一串电话号码。 “喏。”她合上笔盖,将纸推过去,纸条撞到了一盘装着鸭肠的盘子,被桌上的水渍沾上,留下一片洇湿的痕迹。 江沐觉得好笑,“我还没说我要呢。” 徐霞一脸疑惑,“我想不到你拒绝的理由。就算只是进去实习,也比你现在的工作强吧?有什么值得你留下的。” “有啊,没压力,方便摆烂。” “我觉得你可不像是不求上进的人。” 江沐一只手扶住自己的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山根,有些头痛,“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想来拉我一把,救我一下。” “这叫慧眼识人,不忍心叫你明珠暗投,别荒废了我们的一片苦心啊。”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现在的我不该像现在这样,我不该浪费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算跌倒了也得站起来,一直去战斗,直到成功或者耗费最后一丝力气为止。” “可是人生不是爽文,我没有被作者安排好了的跌宕起伏的过程,也不会有注定成功的结局,我可能又会摔个大跟头。我摔得痛了,不是站不起来,是不想站起来。” “我站起来,只是为了感受下一次摔跤的痛苦。” 徐霞这时候想插嘴,江沐却没给她机会。 他继续说着:“或许我会因为你这番话,你对我的认可而幡然醒悟,或许我明天就会想清楚,然后像个爷们一样去战斗,又或许我还是像坨烂泥一样扶不上墙,怎么也说不动。” “你的期待只会让我想要躲起来,我觉得我一定,一定会辜负你的信任。”他把一定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要嚼碎了。 “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因为没人认识我,也没人找的到我。可是我还是被找到了。” 徐霞再直率也是懂分寸的人,“抱歉,我并不是想给你压力,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变得更好的机会。” 江沐摆摆手,疲惫地闭上了双眼,“不是你的问题,我有些失态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给对方整理情绪的时间。 徐霞笑起来:“不说这个了,你和谢镧怎么样,说好了的啊,你得给我播报你们俩的情感状况。” 江沐撑着脑袋,眼里流露出些许愁意,“没进展。现在不怎么联系了。” “那你是开心呢,还是难过呢?” 江沐掀起眼皮来看她,徐霞正对着他静静微笑,他说:“为什么这么问?” 徐霞嘻嘻两声,“你要是因为摆脱了他开心可就不是这个反应了,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其实也动心了呀?” 江沐摇头,脸不红心不跳。 “装,你接着装好了。” “他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放弃的,你等着吧。”徐霞看了一眼时间,“我得回家去了,明天那帮小兔崽子有考试,我得去给他们配色,推了一天了都。” 江沐嗯嗯两声,“你先走,我留下来吃完。” 他一个人和着窗外不停歇的雨水,一口一口吃完了,倒也不是贪吃,只是有点舍不得。 等到临出门的时候,他摘了身上的一次性围裙扔到垃圾桶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皱着眉把桌上的纸条塞进了兜里。 江沐觉得徐霞简直可以去大街上摆摊做算命先生,实在是料事如神,因为第二天,谢镧就又来找他了。 照常的下雨,为什么冬天会有会有那么多雨水呢,江沐身上的衣服都有阴干的潮味,闻着怪让人不舒服的。 他拎起领口深深嗅了一口,被这潮味弄得皱紧了眉头,决定回去要再洗一遍晾晾。 还没从衣领里抬头呢,就迎面撞上一个男人,他那句“对不起”脱口而出,刚从男人坚硬的胸膛前退开,就见那张许久未见的脸。 江沐有些尴尬,“你怎么在这?”这是来母校怀缅自己的青春年华吗? 谢镧还是那张万年不变的淡定脸,“等你。”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车,“先上车,我送你回去。” 周围许多来接孩子回家的家长,江沐不想成为话题中心,跟着上了后座。 谢镧的眼睛仿佛钉在了后视镜上,既不开口,也不开车。 就在江沐被他盯得坐立难安的时候,谢镧说话了。 “课表换了吗?” 江沐不假思索地点头,“嗯,换成冬季课表了。”他转念一想,“你怎么知道的?” “我之前来等你,没等到。” 看来谢镧按照之前的作息表来等他下班过,他记得清江沐是丝毫不意外的,因为老下雨,他懒得骑车,经常叫谢镧来接他。 江沐问:“有什么事?一定要当着我面说。” 第62章 酒吧 就在江沐以为谢镧被这话呛得没声儿了的时候,他来了一记直球:“没什么,就是想见见你。” 这下轮到江沐噎住了。 这时候已经是下课时间了,人潮慢慢向着校门口靠近,大门外的道路并不宽敞,还围着几辆电动车,眼看保安朝他们这走来,江沐率先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道:“走吧。” 谢镧:“去哪儿?” 江沐有些无奈,报了一串地址出来。 十几分钟后,谢镧如愿来到了江沐住的小区楼下。 江沐下了车,扶着车门,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说:“今天谢谢你,我先走了,你也快回去吧。” 谢镧看着眼前并不算太高的楼房,问:“几楼?” 这语气过于自然,江沐不假思索回答道:“三楼。” 说完才知道后悔,可恶,就这样被人套去了新地址。 “嗯,知道了。” 他也没在意江沐就这样把自己赶走,不邀请他上去喝杯茶,只说了一句:“再见。” 江沐没理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单元门内,等进了狭窄的单元口,他又像做贼一样,偷摸摸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见车开走后地上扬起的一大片灰尘。 他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这个心脏一下下如此剧烈地跳着,跳得他难受。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这温水煮青蛙煮的,就算不熟也够他受的啦,要赶在这关系变得更复杂前彻底从源头断掉! 晚上洗漱完,解语花徐霞打来了一通问候的电话。 “让我猜猜,你现在是不是正在为你和好兄弟的关系苦恼呢?” “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江沐一边擦着头发,语气有些无奈。 “嘻嘻,我哪里有这么神啊,是他今天来问我了,问我租金啊房子的基本情况啊啥的,我哪里知道啊,就说——” “说什么?” “你干嘛自己不去问他?” 江沐手上的活停下来了,毛巾没能再裹住发丝,头发上的水滴“啪”的一声滴在了裤子上,他问:“他怎么回的?” 徐霞满不在乎地道:“他就说,那抱歉打扰了。所以他来问你了吗?” 江沐点亮了屏幕,消息栏里空空如也。 他说:“没有。” “哟哟哟,看来他是真给你伤到了,只敢找别人打听了呢。” “这样也好。” “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啊?” 江沐说:“还不够,我在想怎么让他彻底放弃。” “那你再狠狠拒绝一次好咯?” “我想想。” 这一想,他就想了大半个晚上。思维像香蕉皮一样滑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他开始想,谢镧到底喜欢他什么? 拉了几遍发现拉不回来,他又一想,这怎么就不是一个好办法呢?只要跟之前的形象逆着来就好了。 他一拍大腿,从床上爬起来,抽出一张空白的纸,在纸上罗列一些或许是谢镧喜欢的点。 第一点:长得好看。这点无可厚非,如果他长得像门神一样,他觉得谢镧是不可能会喜欢的,但是他总不可能去整容吧?所以最后还是把这一点划掉了。 第二点:性情温和,相处起来让人很舒服。 很好,从今以后,他将以最差劲最恶劣的态度对待谢镧。 第三点:以前对他好过。 这个也没法改,他可没能力篡改他人记忆。 …… 他想了一堆,最后得出结论:只要向着“恶”这个方向伪装就好了。 于是就心满意足地入睡。 第二天。 看到谢镧又没话找话地给自己分享生活。 视而不见。 晚上,江沐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月光在手机的屏幕上折射出一道浅浅的白光,他像是受了蛊惑似的,用一只手臂撑起了上半身,另一只手一伸就把它拿在了手里。 他先漫无目的地在各大APP上乱逛了一圈,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点进了那个被他冷落的聊天框。 发了个:【嗯】。 他在唾弃自己的心声中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后来的江沐彻底落实了自己的方针,他连看也没去微信里看,反正没什么人是必须要保持联系的。现在快到期末了,学校的课少,谢镧也没再来学校蹲守,江沐如愿以偿地跟他断了三天的联。 好在谢镧没有直接来敲门。 等到第四天,谢镧一改前几日自说自话的调调,破天荒地问了一句江沐怎么了,好像是才察觉到江沐的冷漠。 【最近怎么了?】 江沐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没再装死,回道:【没怎么,我很好啊。】 过了好一会儿,谢镧才发来消息。 【在做什么】 江沐的手指在手机壳上摩挲,他想到一个地方,是徐霞上次推荐过的一家酒吧,离这里不远,他从来不去这种地方,因为太吵了。但是他现在就是要彻底颠覆谢镧心中自己的好男人形象,所以咬一咬牙,斥二十块巨资打车去了酒吧。 酒吧里不断闪出各种颜色的光,重金属音乐敲击着他的耳膜,挑拨他的神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气不流通缺氧,他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但他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随手拍了张照片给谢镧。 【玩。】 发完之后他还应景地点了杯酒,也不去舞池,就坐在吧台静静地喝着。 不一会儿,有个剃着寸头的男人来搭讪。 “帅哥,一个人啊?”寸头冲着他挤眉弄眼,意图再明显不过。 江沐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瞟了他一眼,心说我身上是装了什么专门吸引基佬的磁铁吗?怎么一个两个三个全来找我了? 江沐直接一口回绝:“不约。” “哎哟,你这说的,我不是这意思,主要是想和你交朋友,聊聊人生和理想什么的。” 寸头一说话,嘴里那股酒气朝着江沐扑过来,他有些嫌恶捏了捏鼻子,道:“不想聊。” 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住。”从兜里拿出一条口香糖,就这么坐在江沐边上嚼了起来。 江沐不动声色往另一边挪了挪。 没等多久,酒吧的大门又一次敞开,进来一个穿着灰大衣的神情冷漠的年轻人。 江沐抬头看了一眼,拿起手里的杯子,可是酒已经见底了,他喝了一口空气。 年轻人径直走向江沐,在他的另一边坐下了。寸头从江沐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对年轻人说:“兄弟你坐那边,那边宽敞。”他指了指对角的沙发。 “没事,我喜欢热闹。” 寸头在心里碎碎念,谁在乎你喜欢安静还是热闹,他只是想跟那位小哥单独相处。他抬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舞池,问旁边那位小哥:“要不要去跳个舞,我可会扭了。” 江沐想也不想地拒绝:“你自己去吧。”转头就对上谢镧含笑的眼睛,想起自己就是为了OOC来的,又改了想法,等旁边那个寸头进舞池了,他也走进去,不过是另一边。 余光撇到谢镧一直在看着他,他感到浑身不自在,灯光炫得他更晕了,没呆多久就受不住出来了。 回到座位一看,吧台上又多了一杯酒,是自己刚刚喝的那种。 江沐满眼警惕盯着那杯酒,疑心那个寸头给自己下药了,谢镧适时出声道:“我点的,喝吧。” 这酒价格可不便宜,江沐心疼钱,所以他坐下来喝了,绝对不是因为心软。 在谢镧一刻不停地注视下,江沐埋头苦喝,一口一口小口抿着,气氛太奇怪,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找点事做。 不知不觉酒又被喝完了,谢镧抬手想再点一杯,江沐连忙拦住他,“够了,我都喝晕了。”酒的度数其实不高,只是他酒量很浅。 谢镧微微扬了下唇:“好。” 可是不喝酒,他就没什么事情干了,只好转身对着舞池,看三个不同年龄段的人在里面扭啊扭。 寸头发觉江沐在看他这边,一阵兴奋,扭得更激烈了,江沐感觉那低腰牛仔裤都要被他晃下来了。 谢镧拿出大衣口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对江沐说:“我去接个电话。” 寸头看谢镧走了,又过来献殷勤。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眉飞色舞道:“要不要来一根?” 抽烟是次要,显摆打火机是主要。江沐学艺术的,一直对名牌和时尚单品有研究,打火机通体漆黑,中间的开口有个银白色的标:Dupont。售价大概是人民币680,不算特别高档,但在人人都用几块钱塑料打火机的小城市,是很稀有的了。 他刚想拒绝,余光撇到接完电话从门口进来的谢镧,心说我给你下剂猛药,笑着说:“给我来一根。” 江沐将细烟夹在了指间,寸头十分殷勤地帮他点燃了,刚巧谢镧走到了他的眼前,晚上一直无波无澜甚至称得上柔和的表情终于撑不下去了,他皱着眉,想说些什么。 江沐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酒精和缺氧让他的脑子有点生锈了,他忘记了自己不会吸烟这个事实,赶在谢镧开口前深深吸了一口滤嘴,然后—— 呛得惊天动地,咳得死去活来。 把身边两个人都整不会了。 寸头一脸惊悚:“你不会抽啊?这烟劲可大了。” 谢镧抽走了江沐指间夹的烟,轻轻拍着他因为被烟呛住剧烈咳嗽而隆起的背,淡淡道:“天晚了,先回去睡觉,你想玩,我明天再陪你玩。” 第63章 得逞 这场面,这语气,就像…小孩子胡闹被大人抓包。江沐骇得一时忘了咳嗽,眼睁睁看着谢镧走到一张长桌边上,在烟灰缸里捻灭了烟头,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丢完垃圾,他就对着还弓着腰的江沐说:“回去了。” 江沐觉得自己肯定是醉的厉害了,不然怎么会那么听他话上了车。 谢镧在外面打电话,江沐一个人坐在副驾驶上,车里空气很闷,江沐脸上渐渐泛起了红,他打开了车窗,带着寒气的夜风吹在他脸上,热度总算下去了一点。 正在他靠着车门昏昏欲睡的时候,谢镧拉开了车门,江沐毫无防备,失去了支撑的身体眼看就要栽倒,他还没来得及扒上门框,就被谢镧捞进了怀里。 谢镧弯了膝盖,让江沐刚好能落进他的胸膛上,接了个正着。江沐的脸靠在谢镧的脖颈处,他闻到淡淡的酒味夹着椰子的清香,不难闻,反而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江沐微微抬了头,他感觉自己的头发在谢镧的锁骨处轻轻地摩挲,大概挠得人有些痒,他看见谢镧的头往另一边偏了一下。 谢镧的声音很低沉,说话的时候胸膛也跟着一起微微振动,江沐被迫感受着,又听见上方传来他那又低又沉的嗓音: “我叫了代驾,去后面坐。” 他无比自然地揽着江沐下车。江沐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一团云上,轻飘飘的,没有实感,还没等他仔细感受就被半提半抱着去了后座。 酒精在他的脑子里面发酵,胀大,让他没有空隙再去思考别的东西。 谢镧拨弄了两下他的头发,“困就睡一会儿。” 微醺的感觉很舒服,身体轻得像空的,好像下一秒就要飘起来,脑子变得迟钝,再想不起那些招人烦的念头,这样的身心放松确实很适合睡觉。 于是江沐决定采纳谢镧的建议,他把头歪在车窗上,眯起眼睛。 等到他醒来,却发现自己的头躺倒在谢镧的大腿上,代驾也不见踪影,而谢镧靠着背椅,双眼紧闭,睡得挺熟。 江沐揉着脑袋坐起来,窗外已不是一片霓虹灯,只见黑压压的居民房,熟悉的夜景——这里是江沐现在的家。 他推了一把谢镧,道:“到我家了。” 谢镧悠悠转醒,他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把那股困倦劲眨掉,眼白还泛着一点红,一副睡香了刚被吵醒的样子。 “嗯。” 江沐推开车门,“你快回去吧,这么晚了。”刚要下车袖子就被人拽住了,那力道很轻,都不用甩,稍微使点劲就能拉开了。 他耐着性子问:“怎么了?” 谢镧低着头,眼帘也一块低着,目光好像是落在江沐的袖子上,江沐头有点晕,看不太真切。 “我喝酒了。” “所以?” “没法开车。” “再叫个代驾就好了。” 拽着他袖子的那只手听话地放开了,从兜里掏出一只手机,冷白的光打在谢镧的脸上,照出他落寞的神情。 江沐看他要叫代驾了,就在一边等着,心想等代驾到了他再回去,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过了好一会儿,谢镧的视线才从手机上挪开,他看着江沐,道:“没人接单。” “啊?”江沐凑过来想看一眼,谢镧举着手机在他眼前飞快地晃了一下,江沐只看见了一个花花绿绿的界面,他悻悻地提议道:“那我给你开个房吧。” 谢镧似乎是愣了一下,在手机上敲打一阵拿到江沐跟前。 江沐定睛一看,发现他是调出了地图,搜索界面上最近的宾馆离这里也有三公里。 要死,他忘了自己贪便宜住的郊区了! 眼下除了让他上楼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叹了一口气道:“走吧,跟我回去。” 江沐的新家面积很小,只有一室一厅一厕所外加一个小阳台。客厅基本用来放杂物,已经名存实亡,总不能让人睡地板上,江沐大方地让了一半床位出来,但要求谢镧必须洗澡,否则被子会染上酒味。 谢镧本来也是爱干净的人,一到家就非常自觉地进了浴室。江沐窝在椅子上听着水声犯困,猛地一个惊醒,他想起来谢镧没有换洗的衣物。 去行李箱里翻了套大码的秋衣,他走到浴室门前,里面传出的水声没有丝毫停歇或变弱的迹象,他疑心怎么洗了这么久还没洗完,试探着敲了敲玻璃门,问:“还没结束吗?我给你拿了衣服。” 没有回应。 浴室里的地板不是防滑的,江沐有时候洗澡一不留神也能滑个踉跄,更何况是喝了酒的谢镧呢?他心里一阵惊悚,别是滑倒摔了吧。 江沐把衣服放在一边的水槽上,心里默念抱歉,手放在推拉门上,还没使力,门却自己开了。 脱的光溜溜的谢镧和目瞪口呆的江沐面面相觑。 其实这并不算什么大事,在江沐大学短暂的住宿生活里,除了那个gay子会注意一点,另外两个经常穿个内裤乱晃,忘了带衣服的时候甚至带着一身水汽就出来了。 由此可见,男生群体里,看见同性裸体并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如果是数日前的江沐,笑笑也就过去了,可今时不同往日,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可是对他觊觎了十年的正统gay子啊! 他虽然不像骤然碰见变态的小女孩那样发出尖锐爆鸣声,然后紧紧捂住自己的双眼,但脸上的肌肉还是狠狠抽了三下,牢牢将自己的视线钉在谢镧脸上。 可是人这种生物,越是控制着自己不往哪里看,余光就越是能作祟,就像撞到膝跳反应的开关一样,根本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你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江沐移开了视线,把脸转到了另一边。 谢镧疑惑地拿过了立架上的两件衣服,奇怪地道:“衣服不是放在这里的吗?” 这确实不怪谢镧,卫生间是干湿分离的,洗手台和马桶放在一起,中间有一扇门隔开了淋浴间,淋浴间的空间很小,放衣服进去肯定会被打湿,于是江沐就把放衣服的架子安在了洗手台边上。 江沐咳了两下说:“我给你拿了衣服。”他在狭窄的过道局促地转身逃跑,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追他。 江沐跑到了阳台上透气,那股酒劲又上来了,脸上的热度简直可以煎蛋,烧的他晕乎乎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谢镧劲壮的肉体…… 不得不说,谢镧的身材真的很好,肩宽腰窄,标准倒三角,肌肉线条流利又有力,既不过分壮实也不轻薄,每一分每一寸都掌握得刚刚好,身为男人的他狠狠羡慕了。 “你去洗吧。”谢镧也跟着他来了阳台,手上还拿着毛巾,在头上揉搓着。 江沐一转身,差点又没撞在谢镧身上,没办法,阳台太小了。谢镧身上穿着江沐的秋衣,把宽松款穿成了紧身款,薄薄的秋衣意外地勾勒出了他近乎完美的身材曲线,又多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江沐的脸又“腾”地一下红了,他报复一般抓住谢镧手里的毛巾,按在他脸上,谢镧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又脱下外套扔他身上。 第64章 难眠之夜 等江沐洗完澡再出来的时候,那件外套已经正正地穿在谢镧身上了,他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盯着桌子出神。 这时候已经快凌晨,江沐的酒彻底醒了,变得精神异常,他走到床尾,问谢镧:“还不睡吗?” 随意一瞟,发现桌子上躺着一张纸条,正是那天徐霞给他的培训机构电话,而谢镧正盯着那张纸条看。 江沐正在奇怪这张小纸条从哪个衣兜里掉出来的呢,谢镧说:“在等你,睡觉吧。” 时隔多日,两个人又躺在了一张床上。 江沐是临时买的被子,他没有考虑到想过自己会迎来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客人,是以被子买的非常小。 两个大男人躺一块儿势必会肩磨着肩,手抵着手。江沐为了能隔开一点距离,偷偷露了半个身子在外面。 半边身子犹如置于冰窟,另半边身子却绑在烤炉。 为了避免碰到,江沐微微侧着身子,身上的肌肉都绷紧着,脖子都在用力,就这么过了许久,等到他觉得谢镧应该睡熟了,偷偷转了半边放松一下。 却在此时听见谢镧又低又沉的声音从枕畔传来:“你很热吗?” 今天气温只有四五度,江沐这小屋还四面漏风,窗户被外头的妖风刮得呼呼作响,这得是身体里住了个太阳神才能觉着热。 于是江沐道:“没有啊。” “你为什么半边露在外面?” 江沐慢腾腾地把另外半边挪了进来,他又冷又僵的,也不太想继续忍受了。 被窝就这么大,贴贴碰碰在所难免。江沐不爱运动,体寒,被窝像是冰箱里的保鲜层,可谢镧就不一样了,血气方刚的小伙天天动个没停,脱了外边衣服就变成了电烤炉,把被窝烤得暖烘烘的。 这热度大概是把江沐身体里的酒精烤得蒸发了,脑子又被熏得一片混沌,他只想离这热气的源头远一点。 以前江沐只觉得谢镧身上暖和,还挺乐意贴着人睡的,现在窗户纸一遭人捅破,他怎么躺怎么不得劲,恨不能睡到床下去。 像是身上长痱子一样的不自在,他在床上扭来扭去,寒气见缝插针地窜进了被窝,江沐感觉身上一阵舒坦,总算没那么热了。 安分了没多久,被窝的温度又被人形火炉烤得升温了,于是江沐又如法炮制,扭一扭,让冷空气进来。 就这么折腾了大半宿,江沐的眼皮就快支撑不住了,终于没再作妖,把两只手伸出被子,眼看着就到了困得迷糊和睡实了的分界点。 手边的床垫突然塌陷了一小块地方,貌似是谢镧小幅度地撑着手臂起来了,他动作很微弱,轻轻地只留下一阵沙沙的声音,如果江沐已经睡实了肯定听不见这声音的,奈何他到了睡着的关键时机,感官被无限放大,这么一点声音也把他吵醒了。 黑暗里,谢镧小心翼翼地把他伸在外面的手拿了进去,又细致地掖好了江沐这边的被角。 江沐的身子邦硬,一动也不敢动。他以为自己又要回到炼丹炉里倍受煎烤,贴着他的那条手臂却不动声色地挪远了。 热度如愿远离了他。 好好的睡意被人搅翻了,江沐闭着眼睛冥想了好一会儿,却只让脑子越来越兴奋。 今天天气不好,月亮被乌云遮住了。 所幸江沐的窗外有盏半旧不新的路灯。 黑暗中悄然睁开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沉静地注视着枕边—— 谢镧贴着床沿睡得正香甜,手臂和腿就那样裸露在外面。 江沐悄悄靠了过来,慢慢拉动了被子,直到被沿能完全盖住谢镧的身子。 前半夜江沐露半边在外面,后半夜谢镧露半边在外面,第二天早上起来,两人都不负众望地感冒了。 狭小的出租房里,咳嗽声和吸鼻涕的声音此起彼伏。 江沐给他多拿了件厚外套,又在餐桌上多抽了两张纸,“你等我会儿,我去给你买洗漱用品,顺便买点早餐。” 谢镧费劲地说着:“我去。”他的嗓子已然沙哑了,颇为费力地吐出两个字却像是要把痰卡出来了。 江沐按住他,“你比我严重多了,乖乖在这呆着,我再买点药回来。” 风已经停了,冷空气却不会走,江沐提东西的手都被冻僵了,几乎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总算提着小包和小包回到了家。 给了谢镧新的牙刷和毛巾,江沐两手抱着热豆浆取暖,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豆浆,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第一口有点烫,他小心地呼呼了好几下才敢喝第二口,然后又被烫到了。 等到谢镧洗漱完来桌上吃饭,江沐已经喝完了大半杯豆浆,这一热乎劲上来,不知怎的,胃口就变得好了起来。 大半个月过去,他们好久没有这样一起吃饭了。像是之前度过得再平凡不过的一个早上,他们坐在一起沉默地吃着热乎的早饭,好像那些隔阂从未存在。 江沐终于在他面前放松了下来,抛却了那些念头。 江沐爱吃包子却不爱吃包子皮,每每慢条斯理地啃完带馅料的部分,盘子里都会剩几口包子皮,这时候谢镧就会自然无比地吃他剩下的。 可是今天,当谢镧再一次拿过他的碟子时,他突然醒悟,镜花水月终归只是假象,他们早就回不去了。 他一手截住盘子放回原位,轻声说:“别吃我剩下的。” 谢镧愣了一下,问:“为什么?” 江沐抿了一下唇:“我感冒了。” 谢镧道:“我也有,不怕你传染。” 江沐小声嘟囔:“反正你不能吃。” “为什么以前可以,现在不行?”谢镧的手放在盘子上不肯挪开。 第65章 和好 “有新鲜的你不吃,偏要吃人剩下的。”江沐终于夺过了盘子,十分干脆地往垃圾桶里一倒。 份量不轻的包子皮撞在垃圾袋上,发出轻微的响动,江沐把盘子搁回了桌上,谢镧就看着那个空盘不说话。 江沐想象中的争吵并没有发生,谢镧安静地吃完了剩下的包子,默默烧了水。 江沐是不怎么生病的类型,偶尔得个小感冒也不放在心上,就说:“我就不喝了,你自己喝吧。”他是真觉得奇怪,谢镧壮得像头牛,能吃能睡的,怎么这么容易生病,一生病还如此来势汹汹。 可谢镧还是拿了两只陶瓷碗,泡好了冲剂端到他面前。 “喝了好得快。”他这么说道。 江沐一口将药闷了,沉默了会儿说:“喝完药你就回去吧。” “你今天还去吗?” 江沐莫名,“去哪儿?” 谢镧把陶瓷碗搁回了桌上,悠悠地说:“酒吧。” 昨晚去酒吧的目的没有达成,看起来再去一次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江沐就说:“不去了。” 谢镧轻轻搅了搅眼前的药水,淡淡地道:“下次别接陌生人递的烟、酒和饮料。” 江沐一直觉得自己算谢镧的长辈,如今被他这么一通教训,心里有点不大舒服,“我当然知道。” 谢镧睨他:“那昨晚为什么还接?” 江沐被哽了一下,他也觉得昨晚的事情不像话,不太自然地说:“喝醉了。” 谢镧的药竟然还没见底,江沐抱臂看了一会儿,“你是怕苦吗?” 谢镧依旧沉静,脸上看不出喜怒,“最后一个。” “说吧。” “我以后能来找你吗?”谢镧坐在椅子上,抬头,一双大眼直直地望向江沐,明明是面无表情的脸,却好像满含着无辜和委屈。 江沐似乎看见了他眼底的水光。 情不自禁地,他说:“可以。” “那就好。”谢镧露出久违的笑容,将剩下的药汤一饮而尽。 江沐被这满足的笑容刺中了,真的有人,仅仅只是因为可以见到他就那么开心。 他的喉结轻坠,吞下满腔的酸涩,苦笑了一下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谢镧走去了卧室,拎了一袋子东西出来,江沐定睛一看,发现那是自己几天没倒过的垃圾,他又转回了厨房,把这一袋子厨余垃圾拎在手上。 “就是让人很开心。”他淡淡地说。两只手都占满了,他就挥了挥手里的袋子表示自己就要走了。 谢镧不会说情话,也不懂迂回,但他会用一记又一记的直球,还有默默无闻的付出诉说自己的爱。 谢镧用胳膊肘肘开门把手,在门彻底合上之前,他在门缝里回头道:“再见,江沐。” 他轻轻用脚带上了门,因为力道太轻,第一次门甚至没有彻底关上。 “再见。”江沐失神道。 他趴在餐桌上,脑子里不断回放着过往的种种。他一个母胎solo工作狂,不懂爱情。但是他明白了一件事情,管它海枯石烂天崩地裂,谢镧对他都是很重要的人。 他没有办法继续疏远谢镧。 他心甘情愿地屈服了。 晚上他特意做了谢镧爱吃的红烧肉,给谢镧发了一张照片: 【很久没做了,看着还可以吧?】 自此,冷战彻底解除。 谢镧很能打蛇顺杆爬,周末的时候,他又约江沐出去露营。 江沐好奇,他这么沉闷的一个人,竟然还会想出这种活动。 【你不是说小时候经常在田里烤地瓜烤板栗吗,怎么还会想去户外烧烤。】在他认知里,应该是没怎么接触过田野的城里人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更何况,谢镧还是一个对多巴胺和刺激无欲无求的人,怎么看都感觉OOC。 谢镧当然不是自己想到的,他都是天天听着几个合伙的同学叫唤才知道这个东西的。 “受不了了,你天天这么剥削我们。”胖个同学说。 小瘦干在旁边附和着:“就是就是,谁说当了老板就不用被人剥削的。” 谢镧不解:“计划和分工都是一起定下的,我只是提醒你们,怎么算我剥削你们。” 瘦个子瞠目结舌,问旁边的胖个:“你们平时出去见客户他就这吊样?客户没有一巴掌拍死他吗?” “哈哈,他见客户话可少了,犹如一座优雅的雕塑。”胖个在空中比了个形状,“都是靠我力挽狂澜。” 江沐嘴角抽搐了一下,丢给他一双雨鞋,“别贫了,下田检查。” “你说让他请我们BBQ怎么样,让他出资让他烤,体验一把剥削他的快感。” 瘦个比了个大拇指,“英明。” 叫他们干活的次数越多,他们就越爱念叨这个,久而久之谢镧也混了个耳熟。 “BBQ是什么?户外烧烤吗?” “哟,老人家终于通网了。”胖个吹了声口哨。 “为什么一直念叨这个?” “因为想享受奴役你的快感。”两个人笑得四仰八叉。 谢镧用脚把他俩踢开,“别躺坏了我的苗。” “这可是年轻人最潮流的假期玩乐方式,我看元旦快到了,咱就去吧。”瘦子把沾满泥巴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提议道。 谢镧肩膀一塌,把手抖了下来,一边拍着肩上的泥土一边说:“别忘了,你没有假期。” “我靠你就算了,我老家可不在这边,我要回去的。” “要我请你们烧烤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要回家过节。” 乡间翠色葱葱,却闻哭嚎一片。 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让他们回去过节了。谢镧把这段时间的活包揽下来,脑子里又不断回放那两句话。 “年轻人最喜欢的” “剥削你的快感” 谢*观察人类*镧最后决定邀请江沐一块去BBQ! 从回忆中离开,谢镧诚实地回答: 【同事说很好玩,我也想试试。】 这一下可戳中了江沐的怜爱之心,小可怜见的,想尝试一下同龄人的快乐。 他其实不太想去,以前团建去BBQ的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在烤,忙活半天只得到了肌肉酸痛,连肉也没吃到几块,仅有的几次经历给他留下的都是不太好的印象。但是鉴于谢镧这个小可怜劲,江沐还是没有拒绝。 【好。】他于是答。 第66章 户外烧烤! 【你准备去哪里烧烤?】 谢镧略一思衬,在手机上搜索了一阵附近可以允许diy烧烤的景点,最后找了块评分最高的…草地。 江沐看着谢镧发来的图片,险些被那几十倍滤镜调出来的绿色闪瞎了眼睛。 他仔细看了看详细资料,发现这里就是以出租烧烤烤点闻名,除了人工种植出来的大片草地,连朵花也看不着,放眼望去只有单调的绿色。 没什么可夸的,江沐摸了摸鼻子,只回:【真绿啊…】 再一看距离,竟然有十七公里远?! 谢镧是农村里的草看腻了想去看看城市里的草吗? 他不理解,觉得这地方未必能有挽塘村好看,但是不想扫了谢镧的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有烤点也好,省的我们带工具去,那各自买点菜带去吧!】 【好,我带肉你带蔬菜。】 周日这天,江沐和谢镧就带着两筐食材浩浩荡荡出发了。 江沐和谢镧平时都是会做饭的人,照理说是不会掌握不好食材的量的,只是江沐以前和人出去BBQ的时候,被那群嗷嗷待哺的好吃鬼食量给惊呆了,每次都轮不上他这个厨子大吃就没多少了,这次他就多带了些。而谢镧,大抵是觉因为得新鲜,都想尝尝。 江沐把食材搬下来的时候,还小小震惊了一下,“这些我们俩的胃真的装得下吗?” 谢镧道:“吃不完没关系,都尝一遍,剩下的带回去做菜。” 他们俩把食材搬到了预约好的烤点,江沐还以为是几十个烤点挤在一起,没想到空间其实很开阔,烤点之间分部很散,眺目望去山坡上像一条黄棕色的毯子,星星点点地落了几个黑芝麻。 可惜季节不太对,草都变黄了,不然也实为一道美景。 江沐拿出一次性餐盘,把食材一一码好,谢镧打了个电话,说了些什么,声音顺着风飘远,江沐没太听清,不过一会儿,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便提着一个蛇皮袋子走近了。 江沐直接席地坐下,见大叔一直盯着他们看,就礼貌性地冲着那大叔笑笑。 谢镧拿过他手中的厨房剪,道:“来送木炭的。” 江沐这才想起他们只背了食材上来,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或许是那一瞬间表情变化太明显,被谢镧一下捕捉到了。 “怎么了?”他问道。 江沐微愣神,随即笑着摇头,“我只是惊叹这竟然还会有这服务。” 大叔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一手利落地解开了蛇皮袋上的麻绳结,闻言热心地解答:“这是我们的特色服务嘛,如果有需要的话还可以提供食材,酒水什么的,哈哈哈。” 江沐笑道:“哇,真是应有尽有啊。”这只是一句奉承,景区的东西物价必然很惊人,他不打算当冤大头,便一口回绝了。 “需要我帮你们点燃吗,帅哥。”大叔从蛇皮袋里又取出一把火枪。 “麻烦了。”江沐和谢镧打了声招呼,就去服务区找厕所了。 等到回来的时候,烧烤架旁却空无一人,只有不算浓烈的白烟飘在空中,而食材已经改切的切,该装的装好了。 江沐没事干,就开始上手烤,许久没这么干过了,刚开始烤出来的那些串子有点糊味,但还能吃,他就放在自己的盘子里。 不一会儿,谢镧回来了,手里还拎了几瓶啤酒。 江沐指着他手里的酒问:“不是说了不要吗,怎么又去买了。” 谢镧把还结着冰露的啤酒放在桌上,道:“大叔说,吃烧烤配冰啤酒很爽。” 江沐哭笑不得:“他那是跟你推销呢,而且你开了车,喝不了酒的,这里可不好叫代驾。” “这是给你喝的。”谢镧在他旁边坐下。 江沐挑起半边眉毛,“我不爱喝酒,下次别乱买东西了。” 谢镧拌起烧烤料来,头也不抬:“好,以后先问过你。” 江沐:“咳,我去看看肉腌得怎么样了。”他将脸转向迎风那面,又打开手机看了看今天的气温。 一定是衣服穿多了。 嗯,就是这样。 他拿了几盘腌好的五花肉转过头,却看见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餐盘。 “我肉呢?”他问谢镧。 谢镧刚巧将最后钢签投入垃圾桶,很诚实地说:“我刚吃了。” 江沐叹气,“那我再烤点吧。”他倒不是多想吃这两块肉,只是不想谢镧误会他只有这点水平,想当初,江大厨和同事们吃烤肉,被一帮小弟搬上了厨神的位置,其产出更是遭众人哄抢,何时能做出这样又糊又难吃的烤串了?他不大想认。 这一次,他认认真真地烤,把握好烘烤的时间,保证每一片肉上都均匀地撒满了烧烤料。 他先自己尝了一口,确认好吃后才递给了谢镧,然后用余光瞟他的反应。 谢镧大抵是木头转世,只一味的嚼,一点没注意到边上转眼珠快转出火花来了的江沐。 江沐愤愤地拿起一串也开始吃,牛肉买的有点老,他嚼得很费劲。 忽听的一声惊呼:“哎呀,这是谁啊?” 一抬头,就对上徐霞颇为惊喜的表情。 他一下站起来,架子都差点给他掀翻了。 徐霞招手说:“哎呀我知道你见到我比较激动,但是你先别激动嘛~” 准确来说,并非惊喜,江沐心里嘀咕道。 她径直了过来,一只手搭在江沐肩膀上,看了看底下的烧烤架:“哟,和好朋友来烧烤呢。”好朋友三个字说得那是咬牙切齿。 江沐皮笑肉不笑:“你来这干什么的?” 徐霞遥遥一指不远处的山坡,“我带父母来烧烤的呀,夏天太热了,冬天刚好,围着炭火吃烧烤。” 江沐正要说话,谢镧坐在草地上拉了拉他的袖子,低着眼睛道:“要糊了。” 江沐转头去看徐霞,看见她眼底的玩味,她笑得不怀好意,手终于从江沐肩膀上拿了下来,边走边说:“不打扰你们了,回聊哦~” 江沐又坐了下来,屁股还没坐热,差点又被吓起来。 “是不是让她误会了。”谢镧一边翻着肉一边问,语气比平常轻了八个度,江沐差点没听见。 “咳,不用管她,就爱瞎想。”江沐有点不太自在。 谢镧若无其事地撒粉,“她不是你相亲对象吗?” 江沐庆幸自己刚刚才拿的矿泉水,还没准备喝,不然非得全喷出来不可。 “骗你的,我们俩是朋友,下次对人家别那么冷淡了,一点都不礼貌。” “好。”谢镧愉快地答应了。 江沐忍无可忍地接过他手里的烧烤料,叹气道:“你这个撒法,待会儿这能烧起来你信吗?” 江沐左左一口烤串,右一口啤酒,像那大叔说的一样,确实爽。搁下最后一根解腻的青椒,他彻彻底底饱了,那头的谢镧见他没有再拿的想法,从包里掏出一叠纸巾。 江沐接过,优雅地擦完手指,就拿起手机看了看,消息栏的最顶端,是徐霞的一条新消息。 【边上那个湖,速来。】 江沐记得来的路上是有一条湖来着,对谢镧说:“我去上个厕所。”不可能带着谢镧一块儿去的,怕徐霞乱说话。 “嗯。”谢镧在草地上躺下了,江沐知道他有午休的习惯,就放心地朝厕所走去,然后在服务站拐了个弯,拐去了湖边。 徐霞早在那里恭候多时。 “啧啧啧。”徐霞绕着他转圈,“和好了都不告诉我,还出来一起烧烤,快说,发展到哪一步了?” 江沐有点尴尬:“抱歉,当初表现得那么决绝,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 徐霞信手一挥:“没生气,你只要告诉我发展到哪一步就好啦。有没有kiss?” 江沐一脸震惊,“嗯?” 徐霞观他反应,两手一拍,“哦哦哦,你们睡了!” “什么啊,你想的也太偏了。”江沐愤怒地宣告:“我们没有在一起!” 第67章 松动 徐霞抱臂,冷眼道:“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一块出来烧烤呢?” 江沐无奈地说:“如果你真的邀请了我的话。” “那这样,晚上有个篝火晚会,你陪我们一块儿玩,带上你那个什么镧。” “谢镧。”江沐提醒道。 “噢对对对,谢镧。” 江沐有些纠结,他知道明天谢镧要去外地出差,今天剩下半天得让他休息休息…… “我陪你们就好了,他跟你们又不熟。” “哟哟哟,还说没关系呢,这就开始金屋藏娇了。” “他明天有事儿。”江沐盘腿坐下。 “你看连去向都一清二楚了,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呢。” 江沐扶额,有些受不了这磕cp的强度。 可惜最终江沐也没留下来,原因是谢镧听说江沐晚上要参加篝火晚会,当即表示自己也想留下来。 江沐推他:“你凑什么热闹,明天早上那么早的车,回家好好休息。” “不影响。”谢镧说。 于是江沐还是狠心拒绝了徐霞,和谢镧各回各家。 快傍晚的时候,江沐又接到一通电话,是谢镧打来的。 “喂。”谢镧低沉又富有磁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沐问他:“怎么了?” 谢镧的声音很慵懒,江沐觉得他一定是躺在二楼露台上的那个藤椅上,那里阳光最好,对了,露台上还放了几盆山茶花,这个时候应该全部绽开了。 “文静这两天想来你这里住。”仿佛是为了验证江沐的猜想,听筒那头传来两声“吱嘎”,是摇椅轻轻晃动的声音。 “她怎么会想来我这儿住。” “这几天放假,她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闹着要离家出走,我想分开互相冷静一下也好,让她住我家,但她听说你搬出去了,就说要来找你。” “她是来继续替你打抱不平的吗?” 谢镧低低笑了两声,“她想道歉,为上次的冲动。” 江沐也走到了阳台,注视着即将西沉的太阳,“我没有生气,这里不好住人,你就让她住你家吧。” “她费尽心思拐弯抹角才想了个理由搪塞我,来找你,等她到了你给她订个标间,或者送回来,都行。” 江沐叹了口气,状似无奈:“好吧,那我就收留这无家可归的少女。” 电话两端都是一片安静,没有说话声,但是出奇默契地,也没有人主动挂断电话。 “你在露台的藤椅上吗?”江沐突然发问。 又是一声“嘎吱”。 “你怎么知道的?”谢镧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么慵懒,似乎是坐了起来。 江沐笑道:“猜的。我最爱在那里晒太阳。” “你这边也有阳台,需要我……” “不用破费啦!”江沐连忙打断他。 “我帮你做一把。” 江沐语气有些惊奇,挑了半边眉毛,问道“你还有这技能吗?” 谢镧当然不会,他跟着村里的老人学过一些基础的木工活,但还没有精湛到能够造出一把藤椅来,他这么说只是希望江沐能心安理得地收下。 谢镧道:“可以有。” 江沐问他:“怎么突然要送我这个?” 谢镧想了想,说:“给你当生日礼物。” 江沐一手搭在窗台上,倚靠着,十分放松的动作,他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道:“可是我生日早就过了。” 谢镧不是个机灵应变的人,他搜刮着肚子里的存货,只说:“那给你做下个生日的礼物。” “就这么盼着我变老吗?”江沐开玩笑道。 谢镧很老实地回答:“没有,我只是想找个送你礼物的理由。” 江沐嘴角噙着笑意,他是真的有些被打动了,“所以我需要等到十月份才能拿到我的礼物吗?” “不需要,两周后就可以。” “可那不是我的生日。” 谢镧把耳边的手机拿到眼前,手指上下翻动着,他说:“那换一个。” 江沐好奇地问:“换什么?” “庆祝两周后的一月十五号,是个艳阳天。”谢镧的声音变得有些遥远,微微失真。 江沐笑着说:“最近不是天天出太阳吗?” “那天不一样。”谢镧的声音又变回清晰。 “哪里不一样?” “那天你将会收到一把藤椅。”谢镧一本正经地说。 “噗嗤。”江沐被他逗笑了。 晚上的时候,江沐接到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姑娘,还有一个陈旧不堪的大背包。 江沐吃力地抱着包上楼,一步一挪,“你这是打算来住几天,怎么这么重。” 文静回头大声说:“那是你要勤加锻炼了啦!” 到了地方,文静左右扫视他那一览无余的屋子,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就住这儿啊?” 江沐替她把包放好,若无其事点点头,“这边交通便利而且房租不高,已经是不错的选择了,就是小点,不过我一个人住,也不需要多大空间。先说好,我这地方肯定是没办法让你住的,等会儿吃完晚饭我就给你送回你表哥家,反正他那儿有你的房间。” 文静坐在桌边那唯二的凳子上,埋头玩儿指甲,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江沐拿起桌上的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我去做饭。” “对不起。”江沐身后好像有蚊子叫。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拎着袋子脚没停,拉上了玻璃门,在厚玻璃门的隔音下,门外的声音更进不了他的耳朵。 等他做好几个谢镧说的文静最爱吃的菜,说:“吃饭了。”却发现人坐在桌边一言不发,连动也不带动弹的。 他心说这到底是谁来给谁道歉的。 他只能添了碗饭给她,说:“你表哥说你爱吃,尝尝看。” 文静慢腾腾动了筷子。 俩人沉默地吃了好半晌,江沐只盼这场晚餐能早点结束,对面突然放下了筷子。 铁筷在陶瓷碗上磕了一下,声音响亮得惊人,江沐还以为她要掀桌。 但她只是声势浩大地吼了一句:“对不起。” 江沐手里的筷子也落地了。 “原来是道歉啊…我还以为……是道歉呢。” 还以为你表哥耍我呢,这句话被江沐咽了下去。 她低着头,像是要把这一箩筐话一口气说出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脑袋一热,气血上涌忍不住打抱不平,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是有时候一冲动就会变成单线思考的生物,真的不是想要辱骂你。”奈何一紧张说话就断断续续。 江沐抬手,他摇摇头说:“我没有生气,我也有过想问题很极端的时期,没有关系,我都理解。” “少年人有些心气和血性是好事。” “我反思过了,其实你只是自己还没有想清楚,现在我捅破这层窗户纸了,你可以更好地想透你们之间的关系!” 江沐苦笑:“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关注这件事。” 文静嘟囔着:“这可是我表哥的终生大事,能不关心嘛。” “好,有结果了立马通知你。”他笑得开怀,早没有了先前的排斥。 吃过了晚饭,谢镧就让他的合伙人同学把文静接回家了,正巧他在这附近办事。 江沐觉得谢镧这人很神奇,他十分木讷,好像两脚踹不出一个屁,说话像既定的程序,一板一眼不会转弯。可是他的心思又很细腻,总能察觉到人的情绪变化,他能在江沐产生疑问的时候及时解答,再比如说这次文静东拐西拐想找江沐道歉,他一眼就看了出来,接来接去也不嫌麻烦。 人或许就是矛盾的,拥有千面,但江沐觉得他这样很好。 第68章 想念 谢镧的合伙人刚走,谢镧就打来了电话。 谢镧的语气透着些隐隐的疲惫:“接走了吗?” “你真及时,他们刚走。” 谢镧道:“旭升前十分钟说他到了附近。”旭升是同学的名字,那个胖个子。 谢镧说完,也没有续话题的意思,就让气氛这样安静着,江沐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有点重。 就像以前,谢镧还在读大学,他们也是这样,在每天结束一天的疲惫之后,打一通电话,江沐分享一天的趣事,谢镧安安静静地听完,气氛会沉默好一阵子,却并不尴尬,也不用费尽心机找话题,自然而轻松。 如果江沐没那么迟钝,或许那一阵子就能发现谢镧的感情,若是能加以正确的引导,说不定能引回正轨,打消他的念头。 可惜没有如果,这份感情藏在深不见底的幽谷太久,已经被酿成一坛浓烈呛人的酒,甚至不用开坛就能闻见香味。 江沐这么想着,又听见谢镧问他:“在做什么?” 江沐如实相告:“发呆。” 谢镧又没声了。 或许他在抓耳挠腮想着说些什么,也可能他悠闲地躺在床上放空思维,江沐在心里猜。 两个猜测都错了,因为谢镧说:“你想我吗?” 江沐呼吸一窒,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他聆听着自己的心跳。 “咚。” “咚。” “咚。” 这是快了还是慢了呢? “我想你了。”谢镧轻声说。 避重就轻江沐还是会的,他笑嘻嘻地说:“才离开半天啊,你想个什么劲?” “我还要洗碗,先挂了。”说完啪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要冷静冷静。 一边洗碗一边想事情。 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把碗整齐地码好,苦恼地打开手机,却发现谢镧十几分钟前给自己发了一个动画表情。 还有谢镧这种老古董会用的表情包吗?他好奇地点开看看。 是一张橘猫的脸,被p成了缺牙巴,笑得猥琐又可爱,右边的鼻子还在流鼻血。 江沐一下破功,被这张严重OOC的表情包逗笑得停不下来。 他用犹在颤抖的手指敲字:【你哪里来的表情包?】 【合作群里的人发的,觉得很有意思,顺手保存了。】 【这也太OOC了苦笑jpg.】 江沐脑补,一只懵懵懂懂呆呆的谢镧在手机那头看见这个表情包,一边觉得惊奇,一边手指不停地保存了下来,搜遍自己的联系人想找个人发,又绞尽脑汁地思考何种情景适合发这样的表情包。 他笑了很久很久,那种苦恼又奇怪地感觉早就被他抛去了九霄云外。 或许幸福就只能躲着老天偷偷感受,因为一被它发现,你就又要不幸了。 哪个有钱人没几个穷亲戚呢,很巧合地,江沐的房东就是和他出了五服的亲戚。 当初签合同的是和那位亲戚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每天游手好闲,本家亲戚尚且分不清,更不用提江沐了。 但他妈妈是个连邻居的二婶的表妹的女婿的表妹都能打听得清清楚楚的神人,平日最爱唠别人家八卦,某日打扫卫生的时候在床头柜里发现这份合同,哦哟,那可不得了了! 老太太腿脚可灵活,竞走了两公里来江沐楼下蹲着,一见真容,更确信了,嘴巴活像安了个炮仗,逢人就想爆点。 当初江沐家的升学宴那是多大的排面,她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能去喝两杯酒,话说他不是考去外地的高材生吗?怎么光临他们这穷乡僻壤了,她闻到了大八卦的味道。 不过这样大门大户的八卦,她有点杵,反正她这也是郊区,离江沐他爸妈家的别墅不远,打个滴就过去了。 老太太最擅长趋炎附势,站在这高门大墅前,平日能抡二里路的腿软得不像样,但一见了江夫人,嘴巴就变成机关枪了,把江沐如今住得房子形容得不如乡下的鸡窝,江夫人的笑容依旧是淡淡的,那样优雅,但老太太觉得那已经有点裂了。 她急忙挽回道:“我那儿子有点彪,他不认得江沐,我今天才发现江小哥住在我们那破烂房子里,要不我下个月就不收他租了。” 许佳瑗的笑脸更裂了。 总感觉这马屁拍错了位置。 “不用了,我们就是想让他锻炼锻炼,吃点苦,没想到锻炼到你家去了,平常对待就好,不用搞特殊。”许佳瑗笑着说。 老太太这嘴怼人是好嘴,夸人不会,哄人更不会,怕再呆下去把人得罪的更彻底了,连忙说自己要回家喂鸡了。反正她嘴瘾也过够了。 许佳瑗的脸黑得几乎藏不住了。 第二天,她就带着自己老公来到了那片黑黢黢的居民楼。 两个人开着一辆大奔,溜了一圈都没找着停车位,江眠晟打开车窗问过路的小孩哪里有车位。 那小孩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随手一指边上的车:“楼下,空地都能停。” 他们在江沐那栋楼楼下停好了车,江眠晟想来想去觉得不放心,又把写着他联系方式的那块牌子摆在更明显的地方,防止有人找他拖车。 徐佳瑗的高跟鞋已经变低了很多,却还是差点在楼梯上滑倒,地太滑——一不留心就要摔倒。 她有些期待,但更多的是紧张。 等到门口,他们俩对视一眼,同时敲了门。 里面传来一个爽朗的男声:“来了!” 老式的门发出“嘎巴”一声,那张因为太久没见显得有些陌生的脸出现在深黑色的门框后。 身后的房间构造一览无余,四方角的客厅有一个小小的隔间是厨房,所谓的客厅不过放了一张桌子两条凳子就塞得满满当当,卧室也只是简单做了隔断,稍微一踮脚就能看见里面的床,房子小的似乎连转个身子都难。 江沐的表情很错愕,他没想到父母会找到这里来。 双方沉默了很久,还是江眠晟先打破了寂静。 他有些不忍,道:“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江沐先是微愣住,继而冷笑:“那我应该住在哪样的地方?” 两父子久别重逢,还是针锋相对不肯想让。 许佳瑗几乎是门一开就湿润了眼睛,她还是心疼江沐的,江眠晟一直告诉她江沐过得很好,却没想到…… 她搀着江眠晟的手松开了,但是多年的优雅做派还是没让她有太多情绪外露,她不敢抬头看江沐,只说:“回家吧。” 江沐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当然想念母亲,只是当初一心和家里决裂,他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回家面对他们。 他并非凯旋而归,而是落败后被人捞回去的。 那层隔在他们之间的厚厚的冰层并没有随着时间有所消融。 就算摔得头破血流,他依旧不想后半生活在别人的安排之下,他输了,但骨血尤在,不接受来自父亲带着嘲弄的资助。 但不想让母亲寒心,就说:“我回去吃饭。” 江眠晟又是一声冷哼,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徐佳瑗一记眼刀打断。 家里的装潢未曾变过,但却不再有他的一席之地,在等饭的这段时间,他没有自己的房间可以呆,只能缩在沙发上。 徐佳瑗不见了踪影,应该是去厨房帮忙了。 江眠晟回了书房,不知道是确实有事要忙,还是只是想逃避和江沐呆在一个空间里。 半小时后,开饭了。 徐佳瑗一直在往他的碗里添菜,江沐小声说着谢谢,一边四处打量,问:“表弟呢?” “去国外留学了。”徐佳瑗抢先回答,她怕江眠晟又开始那他们暗暗比较。 江沐道:“那很好。” 家里的饭菜还是那样合口味,按照他的偏好做的。 江眠晟说:“今天回来了,就别再回去你那个小破屋了。” 江沐抬头:“为什么?” 江眠晟冷笑:“你还问我为什么?”他恶狠狠地说着:“你看你出去混,混出个什么名堂,丢脸都丢到亲戚面前了。” 徐佳瑗狠狠跺了他一脚,他痛得表情扭曲,但那张嘴好歹是没再喷粪了。 江沐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的筷子在碗里扒拉着,笑得有点沧桑:“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突然来找我了,原来是嫌我丢人……” 徐佳瑗说:“你怎么能这样想爸爸妈妈呢…我给你钱你不要,你知不知道多寒妈妈的心。”她声音有些颤抖:“说走就走,那么多年也不回来。” 江沐低下了头,“对不起妈妈,我只是想掌控自己的人生。而且表弟陪着你,挺好的。” 徐佳瑗愤怒地质问:“你们都这样说,可他是我亲生儿子吗?” “他能做很多我不会做的事情,讨你们欢心,给你们争气。”江沐以为这个家里早就没人在乎他的死活了。 “只要你回来,让你爸教你做生意,你怎么不会成为爸爸妈妈的骄傲呢?”徐佳瑗看着他,语气是真真切切的恳求。 江沐很少见母亲如此低三下四的模样,大多数时候她都是高傲的,优雅的。 江眠晟在边上附和道:“这不比你在那个小乡镇里当老师好吗?一天到晚能挣几个钱?难道混吃等死就是你所谓的人生理想?” 江沐掀起眼皮看他:“你都知道?” 第69章 带我回家 此话一出,许佳瑗立刻向江眠晟投去气愤的目光。 江眠晟将手盖在她的手上,波澜不惊地开口道:“怕你担心他,就没告诉你,横竖是他自己非要出去闯一闯的,我就给他一个不受任何因素干扰的机会。” 许佳瑗阴恻恻道:“你骗我他过得很好。” “物质生活虽然贫乏,但这不是他费劲想要追求的理想么,我相信他的精神生活很富裕。”江晟眠故意重重咬住“理想”二字。 江沐道:“那你为什么现在就想要捞我出来了呢?” “苦也吃够了,你该回头了吧。”江眠晟侧着身子,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放在餐桌上,翘着二郎腿,说话的时候下巴微抬,眼睛向下撇,一副上位者的模样。 好像在对着江沐说,看你当年非要跟我作对,白白吃了这么多年苦,现在想清楚了吧? 江沐沉声道:“如果我说不呢?” 江眠晟瞬间变了脸色。 许佳瑗厉声道:“江沐!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其实我们都忽略了一个事实,无论我选择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我都是你们的儿子。那为什么不能尊重我的选择呢?” “你的选择,就是去穷乡僻壤当个受人轻视的小老师!” 这一句话深深地戳进了江沐心里,最亲近的人永远知道怎么戳最痛。 江沐无望地闭上了眼睛。三年前,那把叫作“无能”的刀精准地插进了他的心里,三年后,旧的伤口还没好,就又插进了一把新的刀。 他自高台跌下,苦苦挣扎多年,再也没能上去。 他越是着急,就越是在底下打转,越想找到当初的感觉,就越是束手无策。 台下的人笑他是蠢货,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改道。 没有人支持他,没有人理解他…… 那声“好”仿佛就要自喉咙脱缰而出,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仰望星空的人,从来都很伟大。” 那声“好”,活生生扭转成了“不好”。 “你就非要继续这样闹吗?”许佳瑗冷冷地问。 江沐很奇怪,“我只是不想过被你们安排的生活,怎么就是闹了。我照样可以回家,做你们的乖儿子。” 许佳瑗并非不想江沐回家,只是不想儿子继续过苦日子,就算她和江眠晟把家产全部留给江沐,可是谁能知道几十年以后这些钱是不是还值钱?他干那破艺术家的工作,不过勉勉强强能养活自己,那以后呢?要是他们走了,他岂不是还得过这穷困潦倒的日子。 还是得逼一逼。 她很一狠心,还是说:“我和你爸态度一样,给你安排的路你不走,就别回来了。”她撇过脸,不愿再看江沐一眼。 江沐如坠冰窟,原来这血缘纽带维系的亲情是如此地不堪一击,如果他没出息,甚至连家都回不了。 当初是他年少轻狂,以为能凯旋归来,主动离家,却不想如此落魄,等他想回家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家没有能接纳一个失败者的宽容。 亲人尚且如此,那别人呢?还有人在乎他吗? 他像个游魂一样,走了很久很久,才意识到,这既不是去公交站的路,也不是去市区的路。 他不知道怎么走了。 冬天的天色暗得早,他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本就阴沉的天色一点点变黑,今天不是个好天气,天上没有星星和月亮。 他好想回家。 在最落魄的时候,他想得是离家远一点,不想人瞧见,可是当他终于被亲人找到,他的内心其实是欣喜的。 原来他们还是在乎自己的。 可是当期望再次被狠狠摔碎,那扇本该无条件为他而展开的大门,当着他的面关上了。 门里的人说:我们不接受失败者。 或许是他的年少轻狂,让这份亲情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不用那么多的冷言冷语,一句你是失败者,就彻底破碎了。 他好想回家,他突然好想回家。 外面的风刮得他好冷,雨水打在他身上刺得他好痛。 可是他没有家能回了。 或许…是有的,只是他前一阵子刚搬出来了。 他像是一个在水里漂泊了许久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一根水中浮木,哪怕只有片刻能不留在水里,也想使劲往上爬。 他拨通了谢镧的电话,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是很想。 “喂。”谢镧的声音有些惊讶,像是不理解为什么江沐会主动给他打来电话。 “在做什么?”江沐问。 “刚忙完,在给自己倒一杯水。”他的话音刚落,那边就适时响起倒水的声音。 “这边住得还习惯吗?” “合作方安排的酒店很舒适,放心。” 江沐笑道:“那就好。” 一切归于无话,只能听见沙沙声。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要过三天吧,怎么了?” 江沐被这风刮得打了一个寒颤,边走边说:“没事,就是问问。” “如果……”如果还没说完,就有两声敲门声,响亮无比,江沐也听得清清楚楚。 谢镧道:“我的外卖来了,我去取一下。” 江沐有些失神,“去…去吧。” 对面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应该是主人离开了。 他看着灰扑扑的天空,像是呓语一般,喃喃道:“谢镧,带我回家。” 你能不能带我回家。 他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太像丧家之犬了,他苦恼地揉揉自己的头。 希望他能听到,又希望他听不到。 江沐在原地等了两分钟,没等到谢镧的来电。 那应该就是没听见了,江沐松了一口气,反正他也就是随口一说。 嗯,随口一说。 在离家的两个小时后,他终于缓过神来,用手机打了个车,回家了。 真好,今天去蹭了一顿饭,不用自己买菜做饭了,多省事儿啊,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呢? 一回家就可以洗个热水澡,然后躺进暖暖和和的被窝,睡个好觉。 呔!出门忘了烧水,没有热水可以洗澡了。 他只能简单就着冷水擦了下身子,没关系,那明天洗吧。 他打开很久没光顾的药箱,写着安眠药的药罐子被他拎了出来,他晃了晃,那种颗粒撞在塑料瓶上的声音他很爱听,特别解压。 他用药盖子接着,倒了两粒出来,正想一口闷了,突然改变主意,把一粒丢进去,最后只吃了一颗。 希望它能给自己带来一个好梦。 屋外下起了大雨,江沐一直很爱这种风雨欲来的感觉,能唤起他远古的记忆,雨天不会有野兽袭击,很安全。 他的睡眠很浅,睡到一半,突然被“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了。 他打开手机一看,凌晨两点多,谁这个点来找他? 敲门声不大,也不急,十分有规律的响动。 他有些怕,去厨房拎了把菜刀。 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开了门,门外的人却让他吓掉了刀。 是本该在一百公里外的酒店安睡的谢镧。 可他却带着新沾的雨水,站在江沐的门外。 江沐的呼吸随着他的心跳一起剧烈起来,再不可能隐瞒住,无论是别人,亦或是他。 “你不是…三天后才能回来吗?”江沐迟钝地发问。 谢镧拍落肩膀上的雨水,“嗯,今天最早的一趟高铁,我还要赶回去。” 江沐愣愣地问:“那你现在回来干嘛?” 谢镧的嘴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说:“我来带你回家。” 第70章 进不去 江沐喉头一阵哽咽,他的声音颤抖着:“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还真赶回来。” “所幸你说的时间不算太晚,还有高铁,不然我也回不来。”谢镧笑着说。 他看了一眼手表,叫江沐去换衣服,马上接他回去。 江沐觉得好笑:“你车都在老家,怎么接我回去。” 谢镧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打车。” 江沐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看他半身潮湿,便道:“要不要洗个澡?” 谢镧摇摇头:“不影响,我们快点走吧。” 江沐想他大概要赶很早的车,就回房间迅速换了一套厚衣服,还拿了一条毛巾给谢镧。 出租车司机早就在楼下等着了,见江沐和谢镧上来,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踩油门。 “你外婆那边怎么说?”江沐和谢镧一同坐了后座。 谢镧想了会儿,“明早我给她打个电话。” 江沐道:“你困吗,要不要睡一会儿?” “不用,高铁上睡好了。” 江沐以为谢镧会问自己为什么突然给他打那样一通电话,但是没有,他安安静静,一声也没吭。 老实说,他并没有那么想倾诉,只要让他知道无论如何有个地方都是可以回去的,就足以让他心安。 不过他还是很想问,“为什么今晚会赶回来?” “我自己想回来而已,你不用感到压力。” 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勉强对视了一会儿,又败下阵来,转头看着外头黑咕隆咚的夜景。 看了一会儿,他按下车窗。 司机师傅不乐意了,忍不住道:“小哥,外头下着雨呢,你这一开,雨全飘进来了。” 江沐的脸更红了,“抱歉。”他升上了车窗。 谢镧从侧边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江沐疑惑道:“我不渴。” 谢镧还是没伸回来,只是像在门口晃手机那样晃了晃水瓶,江沐直起身子,正巧看见了后视镜里的自己,脸上像烧红的烙铁一样…… 心里一阵恼怒,江沐语调微微上扬:“我不渴!” 这时候司机也撇了一眼,关心道:“小哥你这莫不是缺氧了喏,冬天很容易这样的,看脸上红的跟猴屁股一样。”说着便打开了车窗。 谢镧偏过了脸,他的肩膀微微抖动,江沐直觉这是在笑他。 他也偏过了头,对着车窗。 热心大叔怕他缺氧打开了全部的车窗,于是他就被扑面而来的雨水糊了满脸。 凌晨三点四十多,他们到了家。 大概快一个月没来这地方,江沐却觉恍若隔世。 站在铁门外,他悲怀感伤了好一阵。 好一阵…… 不对,门怎么还没开。 谢镧尴尬地转了过来,说:“我没带钥匙……” 江沐的大脑刹那间空白了,“你回家不带钥匙?” “我一接你电话就来了,没想那么多。”谢镧没敢直视他,这大抵也是他第一次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江沐讪讪道:“要不再打车回我家凑合一晚得了。” 谢镧非常坚决地摇头,“不行,我本来就是来接你回来的。” 他想了会儿,拿出手机,“我打个电话给我外婆好了。” 江沐连忙上去抢他手机,“不行不行,还是不要打扰她休息了。”他来借住就很不好意思了,凌晨把人闹醒给他开门,他就是脸皮再厚也干不出来这事儿! 江沐把他手机牢牢按在怀里,“要不,我们爬墙吧?” 谢镧默了一瞬,“楼道锁着,你也进不去。” 江沐喃喃道:“这就麻烦了。” 谢镧不愿跟江沐回去,江沐又不愿打电话朝醒老太太,两个人在门口僵持着,最后选了个折中的办法。 于是,凌晨三四点,在这个天黑的不见一点白的时间,两个大男人蹲在墙根底下,你靠着我,我靠着你,就这么依偎着眯着了。 老太太早上开院门的时候,差点被吓得摔了个屁股墩。 她还以为门口蹲了俩流浪汉,颤颤巍巍端起了墙角的扫把。 铁门开合的声音那么大,这两个竟然还安睡着,真是没有一点职业素养的流浪汉。 不对,怎么其中一个流浪汉看着那么眼熟,这衣服好像她洗过? 她扶正了刚刚被吓歪的老花镜,凑近了端详这两个流浪汉。 脸上干干净净,头发也齐整蓬松。 一个靠在另一个肩上,另一个把头缩在前一个头上,还把前一个锁在他怀里。 她开始仔细瞧这两个人的脸,越看越眼熟,越凑越近。 江沐大概是对人的目光过敏,也可能是头歪太久肌肉酸了,总之,他悠悠转醒。 一醒来就被一张放大版的老人脸吓个半死。 出于多年来处变不惊的人设保护,那声尖叫泯灭在喉咙里。 没摔个屁股墩,因为背后靠着墙,腰侧又有人锁着他。 谢镧也醒了过来,头被江沐带着一起在墙上摩擦了一下,“怎么了?” 老太太彻底认清了,她杵着根扫把,看看江沐又看看谢镧,“你俩在我墙根底下干嘛?” 江沐连忙站直了,谢镧解释道:“哦,我忘了带钥匙。” 外婆一巴掌抽在他手臂上,“不带钥匙不晓得打电话,我要是晚点醒,你们还得在外面吹冷风。” 这会儿是五点,也亏得老人家觉少。 老太太摸了摸俩人的手掌,“还好没凉,快给我进去!” 谢镧悄悄看了一眼江沐,好像在说:“你看我说吧。” 江沐小声道:“快进去吧。” 天还蒙蒙黑,鸡窝里的小鸡都不愿出来,咕咕地小声叫。 外婆问他们:“先吃早饭还是再睡会儿?” 江沐刚要开口,谢镧就说:“我随便吃点,马上要去赶车。” 外婆震惊了,“那你回来干什么?家门口冷风好吃吗?” 谢镧摸摸鼻子:“我…有点事。” 江沐感到一阵愧疚,是他一通电话让谢镧这样来回折腾,还不让他打电话,搞得谢镧都没法休息…… 外婆训完他,又笑眯眯地问江沐:“小江,你是先吃早饭还是再睡一会儿啊?” 江沐摸摸脑袋,“我陪他一起吃好了。” “好嘞。”老太太去厨房战斗了。 第71章 “家” 谢镧起身,刚走两步,像是想起什么,侧身道:“你的洗漱用品还在二楼厕所,没动。” “噢,好。”江沐头低埋得更下了,当初急匆匆搬走,只捡走了房间里的东西,连厕所里的洗漱用品都忘了带,照外婆那个“家里的杂物不能多待一秒”的性子,这些注定无用且闲置的东西竟然还能活到现在。 江沐心事重重上楼,推开厕所的门,里面不见一抹水痕,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 谢镧的洗漱用品在楼下,江沐搬来之后,他一向是在楼下的厕所里洗漱,二楼的厕所是江沐的地盘,江沐不知道是谢镧本来就有这个习惯,或者是为了迁就他…… 许久没打开的牙膏盖,被挤到外边的牙膏沫粘住了,江沐把它放在洗手台上,费老半天力才挤开上边凝固的那一层。 太久没回来了,江沐叹了口气。 昨晚上涌的气血和感动现在降温了,他又开始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他真的就这样不清不楚地住下了吗?不过是仗着谢镧的喜欢,这真的公平么? 他本来就要打一辈子光棍的,谢镧过来掺和什么!江沐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慢腾腾洗漱,又磨磨蹭蹭地下楼,这时间是被他耽误明白了,等他坐到桌前,早饭也已经做好了。 时间比较赶,外婆就做了三碗面条,里面还漂浮着份量不小的肉沫和鸡蛋碎。 外婆习惯站着吃早饭,端了碗面到邻居家串门去了。 餐桌上就剩江沐和谢镧对坐。 江沐“呼呼”吹热气腾腾的面条,那股雾气霎时间弥漫在两人之间。 谢镧就在这雾气飘渺中问:“行李什么时候搬过来?” 这是要趁火打劫的意思了,江沐还没想好,就说:“不着急,我再想想。”他的意思是过不过来住这件事还有待商榷。 谁料谢镧直接点头道:“那等我回来帮你搬。” 早晨气温很低,两碗面的雾气加在一起就像舞台上挥发的干冰,江沐的眼睛被这雾气染上一层水色,他费力地在雾气中眨眼,想要看清谢镧。 “我…我不是这意思。”江沐把筷子撂下了。 谢镧的表情淡淡的,在面条里挑出一根针细的姜丝,拨给庭院里的小鸡,一只小鸡扑着翅膀抢了过去,见是根姜丝,嫌弃地走开了。 “如果觉得时间晚了,你可以开我的车去,钥匙在我房间里。” 拒绝的话在嘴里反复咀嚼,等到碗里的食物都吃完了,江沐也没能说出口。算了算了,之后再说吧。 等到吃完了饭,谢镧看了眼腕表,江沐便问他:“来得及吗?” 谢镧点点头:“时间完全够。” 江沐觉得自己不能啥也不干,于是提议道:“要不我开你车送你?” “不用,你好好休息,我打车去。” 见他态度坚决,江沐也就不再坚持,嘱咐了他几句车上好好睡觉就想转身走了。 哈欠打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件很重要的事:“我睡哪儿?” 谢镧脸不红心不跳,“我房里。” 江沐瞪大了双眼,他指着二楼说:“厕所里的洗漱用品都没撤,床单被罩给我撤了。” 谢镧只是一脸奇怪:“我不是也经常去你那边睡吗?为什么你不可以睡我房里。” 江沐嗫嚅道:“那…现在不一样。” 谢镧恢复面无表情:“前段时间,我还刚在你房间里睡过。” “那是没办法,要附近有酒店我肯定带你去那儿。” 谢镧默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看一眼,对江沐说:“走了。” 江沐刚刚还生龙活虎的表情立马就蔫了,他看着谢镧一步一步走出院门,想抬起手招呼一下,却没等到谢镧回头。 他心里感到一阵失落,就要转身回房,正巧此时谢镧回头了,只看到背对着他的江沐。 江沐走上二楼,心里想怎么也得说声再见,靠在二楼的阳台上踮起脚尖向外看,视线越过院门,只瞧见地上一片扬起的尘土,哪里还有什么出租车,早就开走了。 他站了好一会儿,等到困意战胜心里的遗憾,才朝着谢镧的房间走去。 路过他之前的房间的时候,门里漏了个缝,他不自觉瞟了一眼。 咦?有点不对。 他又倒回来看,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碰就开了。 他叉腰站在房门口,嚯,谢镧还学会撒谎捉弄人了。 床上的床单被子压根没人动过,还好好地摆在那里。 心里刚刚的那点遗憾,顿时喂了狗,江沐心安理得地入睡,没有一丝负担。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光大亮,太阳晒屁股的正午。 外婆直接上来敲门叫他吃午饭了。 他一阵尴尬,兵荒马乱地起来穿衣服。 很奇怪地是,外婆对他跟谢镧那样奇异的行为,竟然没有多嘴过问一句? 饭桌上也是一个劲地叫江沐尝尝这个,试试那个。 江沐很心虚,连推拒也忘了,给他什么吃什么,桌上大半的菜进了他的胃里。 撑得不行的时候,老太太终于不投喂了,她放下了碗筷,慈祥地注视着江沐,干枯瘦弱的脸颊牵起一个笑容,“好好的,你们好好的就行了。” 江沐这时候被撑得难受,压根没功夫去思考这个,外婆见状,道:“起来走两圈,消消食。” 江沐听话地站起来开始在院子里踱步。 心有灵犀一般,他刚回去拿起手机,谢镧的电话就打来了。 “你醒了吗?” 江沐没好气道:“醒了。” 谢镧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爽,忙问道:“怎么了?” “我房间里的床单被子根本没有拿掉,你骗我。” 谢镧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我忘了。” 江沐想冷笑。 谢镧又问:“今天天气好吗?” 江沐不想回答他,但是院子里的阳光实在太好了,照在绿油油的欧石竹上,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很好。” “三楼的露台上,藤椅没挪,可以去晒太阳。” “我当然知道你没挪,咱俩那段时间老抢位置,你还会舍得挪?” 谢镧澄清道:“我没跟你抢。” 那段时间江沐瞧上了那块风水宝地,一吃完午饭就紧赶慢跑上去,生怕别人抢走了,但事实上根本没人和他抢。 “是么?”江沐有些心虚。 谢镧大抵是时间比较紧迫,又马不停蹄地开口:“我后天回来,帮你搬东西。” 江沐奇怪,“不是说要三天吗?” “现在进度更快,能提前完成。” 江沐无奈道:“好吧。” “我现在都回来住了,那个藤椅就不用做了。”江沐补充道。 谢镧那边没有回音,时间好像被拉长了数秒。 江沐还以为掉线了,“喂?” 谢镧才回道:“嗯,回来了。” 江沐这才后知后觉,他刚刚下意识说了“回来住”,或许潜意识里,他已经把这里当家了。 江沐道:“没别的事的话,我就挂了。” “嗯。” 他靠在椅背上,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难题。 院子里的不时响起几声鸡鸣,偶尔还有翻动土地的声音,是小鸡在觅食。欧石竹在阳光下,就像闪闪发亮的绿色玛瑙。旁边矗立着的亭子,上过一层棕色的油漆后,颇有几分着古色古香的意味。 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而这些都是谢镧带给他的。 在白噪音的侵袭下,他又睡了过去。 第72章 等月光倾城 午睡醒来,他就打算回去拿行李了,反正早晚都是要去的,越早越方便。 谢镧是个没有秘密的人。 临走时就得了他的允许,江沐便懒得打招呼直接进他房找钥匙了。 这么多年,他房间的风格从来没变过,极简主义,性冷淡风,唯一算得上不一样的色彩的,便是悬挂在书桌前墙壁中央的那幅画。 十年过去,这副出自江沐之手的画,在本人看来已经十分陌生了。 他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画的呢?已经记不清了,是出于同情他凄惨的身世,还是欣赏他的美色? 他的手轻轻抚上去,那年的心绪穿越时空,轻轻来到他的脑海里,他突然福至心灵,想起来了。 是好奇。 他好奇谢镧收到这副画会是什么表情。 其实不难理解,谢镧是他见过的这么多人里,最闷的一个,他会多一些探索欲和接触欲,实在是十分正常,非常正常! 从那以后,谢镧就对他不太一样了。 原来孽缘始于此画…… 文静曾经添油加醋地和江沐讲过谢镧为了寻找这副画大闹垃圾站的事情。 现在想来,这小丫头是在给他哥做僚机呢。 他当时没开窍,只当是谢镧太喜欢这副画了。 江沐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没找见,泄气似的坐在椅子上,这才撇到挂在门后的车钥匙。 原来寻找的起点就是终点。 他使劲摇摇头,最近怎么总是多思,如此伤神也怪不得他失眠了。若是找个钥匙都要感慨一番人生哲理,那一天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够他想穿了黑夜。 其实想简单粗暴点就好。 不用去思考那么多。 那…如果,他不再对这段感情瞻前顾后…… 身后的鸣笛声连片的响,他这才惊觉,红灯已经过去了,他傻愣愣地停着,堵在十字路口前。 “抱歉。”他对着空气道了声歉,踩下油门。 回去的路上,他还是忍不住想,难道他真的就对谢镧没有想法吗?不然他为什么会在当年一次次帮他,就算纯粹是可怜他,他可怜的人那么多,有哪一个是如此耗费心力地去帮忙,还因为顾及少年人的自尊心那样拐弯抹角。 再者,当年谢镧上大学的时候,为什么每天都要事无巨细地分享自己的生活?明明谢镧是一个那么闷的人,每次回应也都傻乎乎的,因为看着太无聊太无聊甚至像没话找话。 再看现在,谢镧为他做的这些,他敢说他就没有一次心动过吗? 但是,如果他们两情相悦,真的在一起了,那他该怎么面对谢镧的外婆呢? 她是一个慈祥的老人,但并不是一个开明的老人。 他住在她的房子里,吃着她给自己做的饭,一声声的外婆,叫得好像就是自己亲外婆,转头却拐跑了她的亲外孙。 他们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江沐如果想和谢镧在一起,是绕不开她的。 瞒也瞒不过,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东西,就算嘴巴不说出来,从眼睛也能看出来。 就像江沐想要追求自由,自己掌控生活,就不得不和“为了他好”而把想法强加在他身上的父母闹掰,谢镧决定未来和男孩子在一起,就无法避免产生对关心他的外婆的伤害。 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却又没法说服对方赞同自己的想法,语言这种东西,从来都很无力。 如果可以,江沐真想回到过去狠狠抽自己一耳刮子,没事去招惹什么小男孩! 可是回到过去,他大抵还是会这么做,他不想看到谢镧如此孤单,没有得到过一丝慰籍、没有一点寄托地度过他的青春。 去收拾行李的时候,江沐偶然找到上次徐霞给他的纸条,要不说缘分使然呢,他随手一扔,这小东西竟然还在,又在他即将搬走的时候露面。 人还是要对命运充满敬畏之情的。 毕竟江沐被这东西折腾过几次。 …… 是冲动,也是他真的不想继续半死不活下去了。 失败就失败吧。 江沐打去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声音很甜美的小姐姐,江沐按照她的指示投了简历,第二天早上就接到了面试通知。 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告诉自己这只是面试而已能。 激动过后又是焦虑。 他吃了两片抗焦虑的药物,又给谢镧打去了电话。 嘟声过后,是他一如既往沉静的声音。 “喂。” 狂乱跳动的心脏终于冷静了下来。 “没事。”江沐把电话挂了,也不管谢镧怎么想的。 徐霞听闻江沐终于勇敢迈出那一步,当即表示要江沐请她吃饭。 培训机构在市中心,江沐就说面试过后来找她。 虽然沉寂了多年,好在真功夫没有丢。 面试他的是一个看起来从事过很多年教育工作的老师。虽然不过中年,但头发的上半部分染成了奶奶灰,更显沧桑。面试内容也并不过分严肃,而是闲聊为主,江沐还给他展示了自己的作品。 那位“老”先生是这样说的:“我们这种私人培训机构不看资历,但是你必须从最基本做起,所以很多刚毕业的小年轻会过来。但是你已经有其他工作的经验了,履历也很不错,为什么会想来我们这里当老师呢?” 江沐老实答道:“事实证明,原先那份工作并不适合我。所以我在找其他的出路,现在你们这里是我现阶段的最优解。” “乡镇学校的工作经验不算数,我们都知道这里面水分有多少,所以你还得从0开始,刚开始可能得打打杂,能接受吗?” 江沐并不意外,以前在工作室的时候他实习期也是一路打杂过来的,他点点头表示接受。 “那好,你的水平我已经有一些了解了,虽然在市场上你的新意和创意无法拥有一席之地,但是说不定你扎实的画功和技巧能够培育出一些优秀的人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就是这个道理嘛。”老先生整理了一下桌上的资料,这场面试就这么结束了。 江沐恬然一笑,道了声谢谢。 面试过后,江沐就被徐霞拖着去大吃特吃。 江沐心事重重,吃得东西那是少之又少,徐霞也不管他,自顾自地胡吃海塞。 江沐问:“你怎么不问我面试怎么样?” 徐霞边往嘴里灌柠檬茶,口齿不清地说着:“这还用问?肯定是大获全胜咯。” 江沐莞尔一笑道:“怎么这么相信我?” “你就是干成那里的二把手我都不会太意外!你这人看着就像是能大有作为的。” 江沐端起桌上的柠檬茶,干了一口,“承你吉言。” “这种培训机构我呆过,给你传授点经验。刚开始去就是做免费苦力活的,什么各种杂七杂八的活都得你干,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就忍着点,新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而且正式开始教学生了呢,也确实忙,顾不了那么多。” “我知道啦,哪一行不都是这样的嘛。” “还有就是啊,你可就没有周末咯,周末学员可多了呢。就因为时间太不方便,我才从这种私人的培训机构里出来的。” 江沐道:“这些基本情况我都了解的。就是下周入职,时间太赶了,总觉得不太真实。” 徐霞也很吃惊,“这么快?你学校的离职手续办了吗?” “快期末考试了,学校那边已经没我的课了,连着寒假一共两个月,时间足够办离职了。” 徐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学校那边倒好办,那你住哪儿呢?” “有宿舍。” 徐霞脑筋一转,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你岂不是刚搬回去,又要搬出来了?” 江沐被她这么一点醒,手指无意识地攥住自己的衣角,心里竟然有些隐隐的不安。 大概是…怕谢镧多想? 不过很快他又释怀了,“工作重要,只能搬了。” 徐霞小嘴一歪,点点头,“那你得好好跟你那位好兄弟说一说了。” 两个人天南海北聊了许久,江沐看时间的时候瞥见谢镧两个小时前给他发的信息。 【什么时候回来?】 江沐突然想起谢镧是今天下午六点左右的高铁,应该是想赶回来一起吃晚饭的,可是江沐不在家。 他回:【快了。】 江沐抬头对徐霞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徐霞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无语道:“才八点多啊,你们家宵禁这么早吗?” “我家哪里来的宵禁……” 徐霞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那你这么早回去做什么?” 江沐不动声色地扯谎:“晚了回村里不好打车。” 徐霞对着他摆摆手,“不用打车,我送你回去就行。” “那太麻烦了,多不好意思啊。” 徐霞又举起一杯柠檬茶,大刀阔斧一口闷,“跟我客气什么呀?” 其实江沐对打车回去还是坐她车回去也无所谓,只是他想早点回去…… “那你现在送我回去好了。”江沐说。 “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回去这么早。”徐霞冲他嘻嘻笑,江沐无端觉出几分油腻来。 他懒得回答,背了包就要走。 徐霞也不戏弄他了,连忙道:“好了好了,我送你。” 挽塘村和徐霞家在城西和城东两个方向,完全就是对角线,江沐不想让她来来回回跑那么远,还是拒绝了。 临走前徐霞还取笑他,“还说没什么关系呢,门禁时间这么早都乖乖听话。” 江沐怒不可遏,“都说了不是门禁!” 江沐在村口下的车,这些年挽塘村的变化也是真的大,那年暑假晚上出去,哪里都是乌漆麻黑,看着怪瘆人的,如今村里隔个几米就挂着路灯,晚上倒还比白天热闹几分。 谢镧家在村子的最里边,后山那一块,孤零零地矗立着,身后是连片的作物。 又是爬坡,又是下坡,江沐跨越大半个村,终于到了后山。 刚上完一个大坡,许久没运动的江沐气喘吁吁,他在心里想着,早知道让司机绕道村后边那个马路了,就不用走这么远。 他抬头,刚想上前去敲门,却发现大铁门向内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谢镧就站在那一片光亮之中。 你是夜归的家门。 恍惚间,他想起这一句歌词。 他一步步朝前走去,谢镧的影子投在地上,被月光和路灯被拉得很长很长。 等月光倾城,向你影子献吻。 谢镧朝他笑,很淡很淡,浅得快看不出,但江沐就是捕捉到了。 江沐笑着问他:“怎么在这里等我?” 谢镧淡淡道:“你说快到了。” “你就在这站了四十多分钟?” 谢镧很诚实地答道:“没有,我在一楼,听见外面有动静,就出来看了。” “先进去吧。”江沐说。 谢镧也不问他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就说好,和江沐并排进去了。 进去的路上,江沐道:“我今天去面试,通过了。” 谢镧没有太意外,挑了挑眉问是不是之前那张便签纸上的培训机构。 江沐道:“是。” 谢镧点点头道:“好,我们去试试。” 江沐脚步一停,转头看他。 谢镧也跟着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柔和。 谢镧看起来心情不错。 哦,江沐终于想起来了,那首歌的后一句歌词。 我是你知己,亦是你的爱人。 世人谁不曾,对爱俯首称臣。 第73章 重新启航 “吃了晚饭吗?”谢镧往桌子上的玻璃杯里倒水。 江沐顺势在餐桌前坐下,“吃了,是徐霞帮忙介绍的工作,晚饭就请她吃饭了。” 谢镧把倒好的那杯水推到他面前,江沐摇摇头,“我不渴。”徐霞极其钟爱柠檬水,点了一大壶,他也跟着喝了很多。 谢镧就端过自己喝了。 江沐的手在桌沿上摩挲了一会儿,他在斟酌一会儿怎么开口。 谢镧垂下眼眸,轻声问他:“怎么了?” 江沐朝他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他还没开口呢,难道谢镧能未卜先知? 谢镧抬了抬下巴指他的手,道:“你每次纠结的时候,就喜欢摸手边的东西。”他轻轻的眨了下眼睛,看着江沐,眼里带着一分狡黠。 江沐笑了,十分佩服他的洞察力,心情也跟着放轻松了些。 他撑起下巴,道:“我工作的地方在市中心,要住员工宿舍。” 谢镧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紧接着,他问:“集体宿舍吗?” 这个词一瞬将江沐拉回那段不太愉快的记忆,从面试通过到现在,他只有激动和惴惴不安,根本没有缝隙去思考这些细枝末节。 “嗯…两人寝,应该还好吧。”江沐不太确定地说。 谢镧略一思衬,“再去租个房子?” 那可是市中心!江沐拿得是实习工资,还禁不起这么造! “不了不了。”江沐连忙摇了摇头,生怕晚一秒谢镧就要开始看房了,“现在员工还不太多,看看能不能分到单人寝吧。” 谢镧倒也没有多么坚持,只说不想住的话可以找他。 江沐忍不住开了个玩笑,“找你干嘛?难不成你要跨大半个城市每天接我上下班吗?” 谢镧也在他身边坐下,淡淡地来了一句,“未尝不可。” 江沐变僵木了。 可别说了,再给他提供新思路可不行! 谢镧又倒了杯水,“周末我接你回来。” 僵木,哦不,是江沐,一脸你好天真的模样看着谢镧,“我没有周末。” “你见过哪几个课外辅导班是周末不开课的?” 谢镧默默喝了一口水,“我没去过。” 江沐闻言,悄咪咪挪了挪眼珠子,瞥到谢镧神色依旧正常,没有半分不自然,确认自己没有不小心戳到他的自尊心,才道:“课外课外,当然是在课余时间进行啦。” “那你没有假期了吗?” 江沐想了想,道:“有,不过是在周中,我被安排的休息日是周一周二。” 谢镧点点头,又喝了一口水,道:“那我来接你。” “嗯。”江沐看了一眼谢镧,确认这是从他回来谢镧第五次喝水了,他奇怪地问:“你们晚饭吃什么了?这么渴。” 谢镧看了他一眼,罕见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站起了身,回头问江沐:“看不看电视?” 江沐诧异地问:“啊?” 只见谢镧面无表情地说:“《××××》重播了。”那颇为炸裂的名字配上这如此寡淡的神情,倒是形成一种奇妙的反差。 不过谢镧这么闷的一个人竟然爱看这种无厘头搞笑剧,本身就很反差。 果然人是矛盾的。江沐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为了不扫兴,他还是陪谢镧一起看了。 外婆没守在电视机前,说家里天天放这个她都腻了。 江沐不腻,因为他几乎没怎么看进脑子里,每次看个十几分钟就出神,接着自然而然地睡着了。他很好奇谢镧是怎么看这么多遍不腻的,一有空就拉着江沐一块看。 不过反正他晚上也没事干,陪着就陪着啦。 配着闹腾的电视声音,江沐不出意料地又睡着了。 谢镧一看江沐睡着了,就把电视机声音调小,他其实也不爱看这鬼畜剧情,只是一心秉持着别人传授给他的理念:看搞笑剧情能给人带来快乐。 按照他观察别人得到的一系列关于如何获得快乐的规则,非常严谨地养着江沐。 然而江沐的却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因为从电视剧里获取了快乐的情绪心满意足地睡着,他只是因为太无聊才睡着的。 不过江沐的失眠确实改善不少,只能说是殊途同归了。 谢镧给他盖上了厚厚的毯子,拿起角落里的农业书,心满意足地看起来。 等人睡熟了再叫醒去房里睡,迷迷糊糊地更容易再次睡着。 谢镧其实也想钻到江沐被窝里睡,只是怕人又被他吓跑了,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地保持距离,继续兄友弟恭。 反正只要他还在身边就好。 第二天江沐就回学校办理离职了,人事并没有多做挽留,毕竟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老师。 他也没有什么工作好交接的,快期末考了,本来也没有什么工作安排。 交完离职申请,他感到一阵轻松。快出校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楼顶上的校徽,他还记得当时刚来这的那一阵,因为合同是一学期一学期签的,他还害怕哪一天学校会丢了他这个拖累,他又无处可去。 却不想最后是他自己要走的。 其实来这里工作,一方面是生存需要,另一方面也是带着几分自毁心理的。 人生早已无望,既然无论如何挣扎都深陷泥潭,我索性不动了,看它还能烂到何种境界。 之前江眠晟给他请的心理咨询师有试探性地问他,既然都混得这么惨了,为什么就不肯回家接受父母的安排呢?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吧? 他听到的时候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应该没有谁像他一样骨头那么硬,还喜欢自虐吧? 好像身体里住进了一只妖怪,一直在逼迫他做这些选择。 可是现在,迷雾渐渐散开,他看清了。 哪怕是这样烂这样差的工作,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依旧控制着自己的生活,这让他感到心安,他是自由的。 可…他真的是自由的吗? 病情的一步步加重,如影随形的焦虑和无法抑制的失眠,迫于无奈只能不断向下寻找工作,这些哪一个是真正出自他的本心? 他的生活早就失控了,就如同一辆失控的火车撞向铜壁,连着后面,一节一节,无可阻拦。 从那次争吵开始,他越是想要获得自由,越是想要证明生活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就越靠近失控的边缘。 期待一次次落空,意外一次次横生,他对生活掌控权的欲望慢慢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 多次的失败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败了,他痛苦他摆烂,但是堕落只会带来失去,不断的失去,于是陷入一个死循环,最后他只能靠着得到流于表面的掌控权——一份不如意但是他选择的工作,来聊以慰藉。 他想明白了,却没有像恍然醒悟后捶胸顿足那样悔恨,也并不后悔自己一次次拒绝父亲为他铺好的石阶。 当初的他或许想法幼稚不成熟,但他是个勇士,他英勇地踏上了一条需要他跌跌撞撞、摸索前行的道路。 而现在的他是真正地自由了。 他把目光转向校门,接下来的路,他知道怎么走了。 “江老师!”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叫声。 江沐诧异地回头,是许久未曾见过的雪霏。 雪霏一路小跑着过来,停步时还在喘气,“我听说你要离职了。” 江沐笑道:“消息这么灵通?这就传到你们那里去了。” 雪霏道:“我是去办公室问题的路上…偷听到的。” 江沐望向天边,嘴角溢出一丝微笑,“嗯,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雪霏点点头,她道:“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一帆风顺。” 江沐诚心道:“谢谢你。” 他想起一件事,在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张便签纸,写上一串数字,递给雪霏。 “这是?” “我说的话还算数,如果你到时候还想学画画,可以来找我。” 雪霏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她饱含热泪,道:“谢谢你。” “不用客气。”江沐道。 “不,不是说这个。”雪霏的语气很激动,声音也跟着大起来,旁边的人向她投来探究的目光,她也毫不在乎,“我是说,谢谢你能重新站起来。让我看到前行的希望,如果像你这样有才华的人只能在这个山沟沟里浪费余生,我会觉得这条路实在没有走的必要。” 江沐笑着摇头,“你见过的人太少了。” “未来路可期,你慢慢走,不着急。我先走啦。”江沐笑着转身,朝后面潇洒地挥了挥手。 “你是我永远的偶像!”雪霏在身后大声喊道。 第74章 怅然 谢镧买了几盆半人高的茶花摆在露台的四角,他听说如此浓烈艳丽的颜色给人的视觉冲击,会让人心情更好。 茶花素有“断头花”之称,开得时候如此绚烂,凋谢了也让人也如此省心,一整朵掉落,地板上也没有太多的花瓣和烂叶需要清扫。 这是江沐去工作的第五天,谢镧掐着点,把三楼露台整个清扫了一下。 其实也没有很多需要他操劳的地方,最近不下雨,拿着扫把捅两下就差不多了。 地板震了三震,露台后的门被人重重又缓慢地拉开,木门被迫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拖沓声。 这门得换了,谢镧在心里说。 外婆拄着拐棍上来了,她因为腿脚不好使一向只在楼下活动,很少上楼,这时候拄着拐棍也要上来,不知是有什么急事。 谢镧脱下厚重的园艺手套,想上去迎。 外婆却摆摆手,也不动了,就靠着那扇很难拉开的木门说话:“明天去一趟城里。” 明天也刚好是接江沐回来的日子,挺凑巧的,他点点头,说行,是什么事。 外婆却没声了,只把拐杖又挪近了些,双手交叠地放在拐杖上,不再靠着身后的门,而是将重心放在交叠的双手。 肢体动作由放松变为紧绷,谢镧这段时间攻读心理类书籍,对这方面异常敏感,刚想出声问她怎么了,就听见外婆说:“请你隔壁村的王姨吃顿饭。” 谢镧不禁皱眉,“她是谁,我为什么要请她吃饭?” “你小学有个女同学叫芬芬的,不记得啦?” 谢镧道:“不记得。” 外婆:“……” “我欠她妈妈——也就是你这个王姨一个人情,你替我还了。” 谢镧奇怪,“那我直接把你带去一起吃饭不就好了吗?” 外婆摆手道:“我晕车,不去不去。” 谢镧想了想道:“行吧,那是什么人情。” 外婆凭借自己丰富的看剧经验现编了一段。 她一边说一边撩着眼皮打量谢镧,也不知他信了没信,一点反应也没有。 谢镧抬眼看她,正对上老太太探究的眼神,她吓得一激灵以为自己被看穿了,却不料谢镧说: “明天刚好去接江沐,带上他一块去。” 暗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心又被揪了起来。 她说:“这不礼貌,客不带客。” “可是我请她吃。” 外婆硬着头皮说:“她先约我们的嘛,你到时候抢着买单就好了。” “可你说我们要还人情,所以请她吃饭,为什么会是她先约?” “她约我们叙旧嘛,城里买了新房子好多年没见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还人情。” 谢镧道:“我不认识她,没什么好叙旧的。” “你就代表我去,随便说两句买单就成。” 谢镧妥协道:“好吧。”他拿起扫把和园具,“下去吧。” 外婆拖着脚步走进来,坐在藤椅上,“你先下去,我待会儿。” 迎着谢镧疑问的目光,她又补充了一句,“你走吧,我一个人下得去。” 谢镧这才说:“有事叫我。”下楼去了。 等到脚步声渐渐走远,外婆才掏出里兜的老年机,她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一行一行在通讯录里检索着江沐的名字。 晚训刚结束,江沐回到宿舍一脱完鞋就把自己往床上砸。徐霞说得果然没错,新来的包揽一切杂活,累得他腰酸背痛。 裤兜里的手机贴着他的大腿发出一阵震动,他不情不愿地挪着手臂,抱怨道:“谁啊?”,一掏出来却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江沐没有存号码的习惯,这个点了应该也没有什么倒霉工作找上门,躺得骨头都懒了,他不愿动,就催眠自己是骚扰电话。 刚挂断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来,他只好接了。 “喂。”外婆的声音从听筒里透出来。 江沐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喂,外婆啊。” “小沐啊,外婆跟你说个事,你明天不是要回来嘛……” 她的声音又轻又小,让江沐想起上学时候的物理老师,讲课跟蚊子声一样,好像在唱摇篮曲,这个联想让江沐打了个哈欠,仿佛一瞬间被吸干了精气,倒床就要睡…… 方向歪了点,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墙壁上,呼痛声被他咽下—— “明天谢镧下午要去相亲喏,可能没法来接你了,你自己回来吧。” 外婆也听见了他那头重重的磕碰声,忙问道:“怎么了啊?” 江沐咬着牙,痛得嘶了一声,也顾不得自己头痛,随手揉了下,着急地问:“没事,您刚刚说什么?谢镧要去干嘛?”他的声音都打着抖。 外婆安静了一会儿,又轻又缓地说着:“哦,就是他要跟他小学的一个女同学相亲,我怕他不好意思跟你说,毕竟先和你约了要来接你嘛,这孩子最好面子了。”外婆咯咯笑了两声,“所以我先来跟你打个招呼,到时候你不用等他,先走好了,他在外边吃他的饭,你回来吃我做的菜!” 江沐情不自禁地问:“谢镧知道吗……”明明前段时间还跟他表白,怎么现在要去相亲了呢? 外婆笑道:“傻孩子,他相亲他还能不知道啊?” 江沐感觉不到头在痛了。 外婆继续说道:“一转眼娃娃就到要成家的年龄了,到时候结婚肯定要搬去城里了,还好有你陪着我这个老婆子哦。”虽是怅然的话,语气里却不自觉带着几分喜意。 江沐强颜欢笑道:“谢镧那么孝顺,肯定不愿住出去的。” 外婆语气一下变凶,“那不行,没哪家女孩子愿意跟我这老太婆住乡下的,到时候就是他不愿意搬,我也拿着扫把给他赶出去!” 江沐干笑两声,“不早了,我先睡了外婆。” 他急匆匆挂断电话,又像是要去寻找什么证明,点进微信里,却对着对话框好一通发呆。 听外婆说你明天要去相亲,是真的吗? 删掉。 怎么突然就去相亲了啊? 又删掉。 相亲的那个女孩是谁?我认识吗? 又又删掉。 他敲打了很久,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其实想问,是不是不喜欢他了,但是他没有立场问这个,因为是他一次次把对方推远。 他一句话也没发出去,谢镧却先来了回音。 【明天我有事,你自己先回去。】 江沐放下了手机,怅然若失。 不用再问了。 第75章 心绪 醉人的困意消弭得无影无踪,他坐在下铺,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 他该感到高兴和放松的,因为谢镧终于不再执着他这棵树,愿意放开眼界多去见一些人。 可心头的茫然涌了上来,他回头看看,发现唯一一个愿意靠近自己的人已经默默走远了。 挽留的手落在空中,他用力一握,只摸到一团空气。 “挺好,挺好。”他自言自语道。 有什么感情能海枯石烂不变迁?迟早的事,还省得他提心吊胆地害怕哪一天这感情偷偷溜走了呢。 本来就不属于他的东西,他只是借着些许火光温暖了一下被冻僵的肢体,差不多就要走了,不然就太不礼貌了呀。 他靠在床头茫然地想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第二天出奇地倒霉,先是不小心睡过头,拌颜料的时候又失手打翻了一个小桶。 “抱歉抱歉。”江沐手忙脚乱地扶起流了小半桶的颜料桶。 蹲在地上的同事被“殃及池鱼”溅了半身,倒也不恼火,只是颇为无奈地笑笑:“你今天怎么回事?” 江沐心力交瘁地抹了把脸,“没睡好,抱歉。你先去清理一下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那你小心点。”同事溜走了。 江沐简单清理过后去水池重重洗了把脸,又开始忙碌起来。 倒霉的事情还没完,临近下班的点他又被叫去清点一批教材和画具,拖了半个小时才回宿舍收东西。 他其实有想过,要不就不回谢镧家了吧,但不知道在撑着哪口气,他就是很想回去看看。 也就回去住两天,他捡了两套贴身穿的衣服,又拿了一套外套外裤卷起来放在编织袋里。 这个编织袋还是谢镧塞进他的行李箱的。 他记得谢镧拎着这个方格子的蓝布袋塞进行李箱里,说周末回家的时候拿这个装衣服。 “哦不对,是周一回家的时候。”谢镧面无表情地纠正自己话语里的漏洞。 也是很严谨。 江沐回想起来,莫名被谢镧逗笑。笑完又意识到什么,忙放下了笑容。 他抱起包走了,从这里回谢镧家要转三趟公交车,路上有够受的了。 公交车站没有安顶棚,座位石台支撑加木质坐板,风吹雨淋的,木头有些朽了,还布满黑色的斑纹,看着不太干净的样子。 江沐瞅了几眼,最终还是决定和其他人一样站着。 等车的人还挺多的,大部分是拎着大袋购物袋和小吃要回学校的大学生,江沐站在其中倒也没太突出。 公交车很快就来了,从外边看去里面就是乌压压的一片,看着人不少。江沐不太愿意人挤人,就拖延着最后一个上去,一只脚刚踏上去,就见司机对他摆了摆手。 “你等下一趟吧,下一趟很快的。” 江沐往里看了一眼,这个密度…他恐怕挤也挤不进去。 于是就说:“好。”然后下车了。 冬天的衣服份量不小,他抱的这个编织袋被撑出不小的弧度,抱在胸前遮住了对着地上的视线,他一个不注意,就被站台前的马路牙子绊了一脚。 然后以双膝着地的姿势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编织袋脱手而出,由于过于圆润又在地上骨骨碌碌滚了几滚,撞在挡板上不动了。 江沐这一下摔得可不轻,膝盖撞青是必不可免,他疼得呲牙咧嘴,双手撑地在地上缓了好久。 过路的人都走远了还在回头打量他。 江沐不是个高能量的人,这两天一遭又一遭的倒霉事压得他没什么力气了,就在地上呆会吧。 一只骨节分明、壮实粗粝的手伸到他眼前。 他叹了一口气,无精打采地说:“请让我在地上待一会儿,先生。”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要回家了。” 江沐突然僵硬了,他木木地抬头,就看见本来应该在相亲的谢镧此时正慢慢地蹲下来,然后,在他面前的马路牙子坐下了。 第76章 一个吻 江沐呆呆地问:“你不是要去吃饭吗?” 谢镧无所谓地说:“给她们点了一桌菜吃,我溜了。” 江沐一下子笑出来,“又不是洪水猛兽,干嘛要溜。” 谢镧很认真地开始回答,“我以为只是请人吃一顿饭,来了发现这是个相亲局。”他看了一眼江沐:“我还要继续说吗?” 江沐摇摇头,他明白了,原来是外婆没有事先告诉谢镧这是个相亲的局。 “你怎么溜的?”江沐怕他直接走了不太好。 “点完菜后,我就假装拿着手机接了个电话,然后对她们说有急事,我先走了。” 江沐目瞪口呆,“你还会演戏找借口呢?”他以为按照谢镧的调调,应该是直接拍案站起,一脸冷淡地说这亲我不相!然后走人。 谢镧垮下嘴角,有些无语的样子,“你对我的误解好像有点大。” “那你现在?” “陪你在地上待一会儿。”谢镧将两只手搭在膝盖上,静静地注视着他。 江沐说话的时候太投入,这会儿才发现自己还跪坐在地上,谢镧正对着他坐在马路牙子上。 他连忙站起身,谢镧就坐在他身前非常自然地替他拍落膝盖上的灰尘。 “没摔到哪儿吧?”拍得差不多了谢镧就起身了。 江沐摇摇头,低着头找了会儿那个滚远的编织袋。 谢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长腿一迈就把东西拎在了手里,“走吧,我带你回家去。” 江沐挺身到他跟前,连忙道:“不行,你说是有事提前走的,现在却大摇大摆地带着我回家。” 谢镧微微皱了下眉,道:“本来也没打算瞒她,我不想再去相亲了。” 过来一会儿,他却又自己想通了,眉头舒展,“好,我们先不回去。晚点你先到家,我过一会儿再回来。” 怎么听着像偷情?等等—— “什么叫晚点,那我们现在去干嘛?”江沐问道。 谢镧一手环抱住编织袋,一手掏出钥匙,“去吃饭。”他率先迈开了步子。 江沐小跑跟上去,“你自己去吧,我回家吃。” 谢镧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 “我不是想吃,只是有人跟我推荐那家很好吃,我想和你一起分享。” 江沐叹了一口气,败下阵来,“在哪?” 十几分钟后,他们到了一家装修颇为精致的…粥店? “我们喝粥?”他有点不可置信地看向谢镧。 谢镧却卖了个神秘,向前抬了抬下巴,只道:“进去就知道了。” 刚一落座,就有服务生小妹抄着一块小板子过来了。 谢镧掏出手机,对着报出几个菜名。 小妹一一拿笔记下,风风火火蹿去了后厨,全程没有多说一句话。 谢镧指了指角落里冰柜边上的台子,“可以去调个蘸料。” “我们蘸什么?”江沐好奇地问。 “我点了酸菜鱼火锅。” 江沐兴奋了,起身道:“我帮你一起调个。” 等江沐带着几碗满当当的料汁回来的时候,桌上已经上了几盘小菜,但是酸菜鱼火锅还没上。江沐去打料的时候瞥见后厨有人拎着装满鱼鳞的桶子出来,鱼应该是现杀的,会等久些。 谢镧也没闲着,去冰柜里拿了两瓶冰啤酒。 江沐摆着几碗不同口味的蘸料,抬头看了一眼拎着啤酒回来的谢镧,乐呵道:“大冬天的还喝冰饮料?” “你吃的时候会感觉热。”谢镧放了一瓶在他面前。 江沐瞪眼,“又是给我的啊?” 谢镧点点头,“嗯,我要开车。” 过了一会儿,烧烤和小菜吃得差不多了鱼才上来。 江沐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说吃的时候会热了,因为这个鱼缸一样大的陶瓷碗下边还有一个电磁炉。 下头开着小火让鱼汤一直保持着冒小泡的微沸状态,热气一熏,什么寒气也跑了,人被蒸得头脑发昏,口舌生津。 鱼肉鲜美异常,吃进嘴里先是被烫得“呼呼”,让鱼肉在口里翻滚一圈,等没那么烫人了,嚼一下,鱼肉的鲜甜汁水就出来了,简直要鲜掉眉毛! 吃了一会儿他果然渴了,这时候灌一口冰啤酒,当真是爽得不行! 等锅里的鱼肉被扫荡得差不多,谢镧抽过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巴,问:“吃饱了吗?” 江沐摸摸肚子,觉得它都被撑得鼓起来了点,就说:“我们回去吧。” 出了店门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江沐还是感觉脸上的热度下不来,他在后视镜里看了一会儿自己的脸,依旧是红彤彤的,大概是被热气熏的。 他头也晕乎乎的,抬头看了一眼谢镧,他的脸色就很正常,透不出一丝红晕。 他情不自禁问了一句:“你是脸皮很厚吗?”说完他才感觉这话有点不带脑子了,捂嘴表示自己乱说的。 谢镧朝他递去一个疑问的眼神,没得到回应,就先拉开了车门坐进去。 江沐坐到副驾驶上,感觉热气还在往脸上扑,“别开空调。”他说。 谢镧依言关了空调,拉下四面的窗户。 他想倒车出来,江沐被震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差点吐了出来,摆摆手道:“我有点晕,先别开车了。” 谢镧看他一眼,把车子开回了车位,“好,你歇一会儿。” 说完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印着男科医院广告的塑料扇子,朝着江沐脑袋扇起来。 江沐本来忍得难受,撇见这把扇子,乐了,“哪来的扇子?” “不知道,反正能用。”谢镧答道。 江沐仰倒在靠背上,缓了会儿,他感觉好些了。 突然,他问谢镧:“为什么不去相亲呢?” 谢镧偏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着扇子,“你不是知道。” “我还以为你被我拒绝得死心了。” 谢镧淡淡一笑,“怎么可能?” 江沐喃喃地问道:“会有这么一天吗?” 谢镧的呼吸声停了一瞬:“什么?” 江沐却又后悔了,摇头道:“没事。” 谢镧默了一会儿,摇扇子的手停下来,他轻声道:“你会在意吗?” 江沐没有回答。 谢镧道:“不会有这么一天。” 江沐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骗人。” “为什么这么笃定我是骗你的?”谢镧平静地问。 因为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无论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 任何感情都是有条件的。 友情无法相隔千里,亲情要求他听话、有出息。 没有什么感情是无条件存在的。就算有,也不会是属于他的。 但这些话他没法对谢镧托出,他沉默了。 谢镧没有继续逼问,只是重新拿起扇子又开始给江沐扇风。 江沐的心顿时又被软化了。 既然无法一直拥有,为什么要让他遇到呢? 那么美好的感情,他既舍不得离远,又怕凑近了就变样了。 所以只能徒劳地留在原地,维持着美好的假象。 可是他也会找到自己的伴侣的,这份感情并不能因为他的眷恋就一直属于他。这次相亲他没有去,那以后呢? 要是自己一直拒绝他,他会不会慢慢地淡了,或者真的失望了,就去找别人了? 他突然很惶恐,要是没有遇见就好了,要是他不曾见过就好了,那他不会不舍地眷恋这份感情,不会有不甘心不会有遗憾。 可是见过了光明的人,是不会愿意回到寂静无声的黑暗里的。 那到时候他怎么办,他会回不了家,再也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他独自在世上,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活着。 他想起那些一个人度过的,黯淡无光的日子。 他不想回去了…… 他越想越害怕,手指也在跟着发抖。 车里灯光很暗,谢镧没看出江沐的不对劲,他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江沐那头传来一阵衣服窸窣的声音,是他在发抖。 谢镧却把这当成了点头。 他出声提醒道:“系安全带。” 江沐没动。 谢镧也没多想,探身过来帮他拉过了安全带。 就在这时,一直没动静的江沐突然朝前挺身。 一个蜻蜓点水般、带着温热的吻落在谢镧的脖颈。 谢镧愣住了,他转头对着江沐,凝在他身上的目光是那样不可思议,那样惊喜。 江沐却回避了他的目光,垂下了眼帘。 他心虚了。 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因为爱做出这样的举动,而是因为…他想要留住谢镧。 他是一个卑劣的人。 两个人没有一句话,这段关系就在沉默中确定了。 谢镧轻声问:“是真的吗?”他声音还带着颤抖,像是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宝物,却不敢伸手打开,唯恐这一切只是黄粱一梦。 江沐扯出一个笑容,“是的。” 谢镧太激动,全然忽略了他的不对劲。 他重重地抱住了江沐,双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脖子。 江沐的身子僵得像一块板子,过一会儿他反应过来,把手贴在了谢镧的腰上。 谢镧想要回身,江沐却不让,一把将他勒进怀里。 因为…… 他不能让谢镧看到—— 黑暗中,江沐悄悄闭上了眼睛,眼角凝下一滴泪珠,滑落到了下巴上。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该骗你。 万能的神,请宽恕我。 失去了友情,又被亲情抛弃。 我什么都没有了。 请让我把握住这份最后属于我的感情好吗? 哪怕只能用谎言挽留。 但是我只有它了。 第77章 隐瞒 等那滴泪静静地落完,隐没在颈窝里,江沐才松开手,轻轻将谢镧推开。 谢镧的两只手还抓着他的小臂,江沐能感受到他轻微的颤抖。 江沐几乎要融化在他的眼神里。 “好了,抓着我看个没完,回去吧。”他轻声道。 “嗯。”谢镧依依不舍地松开了。 回去的路上江沐的身体一直很紧绷,反观谢镧,雀跃的像一头小鹿——开车不像平时那样充满老干部特色,也开始超车,在无人的小路上把车速飙上去。 江沐紧绷的身体端坐着,因为突然加快的速度被惯性向后抛去,不重不轻地撞回椅子上。 心事重重的他因为这一撞察觉到了谢镧的不同寻常,他侧目看去,谢镧的嘴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江沐叹了一口气,他心更虚了。 谢镧在村外停下车,转头对着江沐说:“你就在这里下车,我晚点回去。” 江沐附身解安全带,“好。”刚拉开车门,他的袖子就被一双大手抓住。 江沐带着怔然回头,“怎么了?” 对视一会儿,谢镧竟低低笑起来。 他越是这样非比寻常地欣喜,江沐就越是心酸。 谢镧含笑的眼神正迎着江沐冷静不带意思情绪的眼神,愧疚的驱动下,江沐的手拂上谢镧的眉宇。 谢镧怔怔的,却伸手抓住了江沐的手。 江沐的体温高,谢镧的却更高。 “我走了。”江沐轻轻挣开。 谢镧笑着点头。 江沐到家的时候,外婆还在客厅里守着那一桌冷了的菜肴。 看见江沐回来,腿脚都比平常更快了些,眉眼都笑弯了,迎上来,一边拿过江沐手里的行李一边问:“怎么这么晚呢?” 江沐颤声道:“哦,学校有点事,就多留了会儿。”他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因为过激的情绪有些扭曲了,就使劲搓了搓脸,道:“外面太冷了。” 外婆牵上了门,道:“屋里暖和,我给你热热饭菜。” “外婆——”江沐叫了一声。 外婆刚把围裙抖搂开来,闻言回头看他,“怎么了?” 对上那双期待的眼睛,江沐又缩了回去,不忍心说自己已经吃过了,就说:“不用热太多。” “好嘞。” 江沐已经饱得有些撑得肚子硬是又塞了点东西进去。 等到他吃得快吐了,他才擦擦嘴巴说自己吃饱了。 头也没抬就回去了。 他不忍看见那双包容慈祥的眼睛。 他们都是被他欺骗的人。 一回楼上,他就捂着嘴跑进了厕所里,对着蹲坑吐了个昏天黑地。 等到胃里那股酸胀感下去了,他撑着墙壁缓了会儿,又端起角落里的水桶简单清理了一下。 等到热水漫过每一寸肌肤,紧绷的肌肉和神经才一齐放松下来,熟悉的疲惫感涌上心头,他拖着无精打采的脚步,走到床上把自己重重抛下。 一下陷在柔软的床垫里,他翻身也懒得翻,一手摸过被子盖在背上。 过了会儿快睡着了,他又像诈尸般从床上弹起,拿过手机看了看,距离他回来都过去四十多分钟了,谢镧怎么还没到家。 这时间已经错得挺开了。 他狐疑地拉开门,听见楼下隐隐传来交谈声才放心,回床上躺下睡觉。 楼下。 谢镧在玄关脱下大衣,随手挂在边上的衣杆上。外婆伸手夺了过来,“这么冷的天你还松衣服。”说着一边又要往他身上挂。 谢镧往后退了一步,“我挺热的。” 外婆嘟囔着:“长大了管不着了。”把衣服叠起来。 “饭吃得怎么样?”外婆问。 谢镧垂下眸,硬邦邦地说:“以后别给我安排相亲了。” 外婆愣了一下,把叠好的大衣重重甩在椅子上,“不要我给你找?要是你有那个心思我用得着操这个心吗?” 谢镧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想找结婚对象。” 外婆混浊的眼珠折射出异样的光,有些话,她不想说得太清楚。 “不成家你还想干什么?”她的拐棍在地上狠狠一砸,说话声音也突然由轻变重。 谢镧回以沉默。 谢镧没有想要争辩的想法,就如同过去那些意见不一致的时刻,他总会在事情愈演愈烈前闭嘴,他认为这是避免争吵不让外婆难受的最好方式,但无形之中也在两人的关系间扯出一个巨大的矛盾缺口。 外婆想,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肯跟自己多说,好像就是料定了她的意见没有意义,她的感受也不被在乎,反正不管她怎么说,对方都听不到,听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甚至不屑于与自己争吵。 越是这样,她就越喜欢在日常小事里找存在感,在这些谢镧没有注意到的小事上唠叨几句,批评几句,好像就能获得一些她作为家长的威严。 她慢慢挪着屁股,挨到了椅子上,拄着拐杖不再言语。 谢镧以为这是她收到了自己的停战信号,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就走了。 殊不知,有些矛盾已经在看不见的暗处慢慢增长,只待最后一丝敌对的情绪作为养分,便能爬出阴暗,走到你的面前。 他几乎是没有一步停留,直接上了江沐的房间。 一推开门,只有角落里的一盏台灯还亮着微弱的灯光,整个房间静悄悄的,江沐的呼吸声落在谢镧耳中,无限放大。 他脱掉外衣,轻手轻脚地上了江沐的床。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见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都是江沐,脸上还带着点酣睡的红晕。 他轻轻把人抠出来,塞在被子下面。 江沐睡熟了,睁开一只眼看到是江沐,又闭上了,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空出半个床位给谢镧。 谢镧的心软化了一大片,他钻进被子里,轻轻将背对着他的江沐揽进怀里。 江沐柔软的发丝蹭到他脸上,软软的,痒痒的。 他重重揉了一把那块皮肤。 江沐被他闹醒了,但没太清醒。 他哑着嗓子问:“你怎么不回你房里睡。” 谢镧在他耳边说:“我想和你睡。” 那股气流弹到他耳廓上,挠得他有点痒,但最关键的是谢镧说的话—— 我想…… 和你…… 我想和你睡! 江沐混沌的意识一下变得清明,骇得一把将他推开。体重不够没推动谢镧,自己反倒是跌到床下了。 谢镧才是一脸懵,他拍开了房间里的灯。 “你怎么了?”谢镧伸手来扶他。 “没…没事。”他一边拍拍屁股上都是灰,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太清。” 谢镧一脸奇怪,“我说我想来陪你睡觉。” “噢噢陪我睡觉啊。”他还以为是那个呢…… 吓他一大跳。 “上来吧。”谢镧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依旧是背对着谢镧的姿势,他尝试忽略身后躺着的那个人。 突然,谢镧的手又攀了上来。 轻轻地搭在他的肚子上。 江沐的身体震了三震。 谢镧在他耳后吐息,“还没睡着吗?” 江沐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些,“噢,突然醒了就睡不太着。” 第78章 那些被遗忘的瞬间 谢镧伸出另一只手,在江沐的背上十分有节奏地轻拍着。 江沐不好挣开了,这时候动一下也太明显了。 江沐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这段亲密关系,一时的冲动带来长久的烦恼。 如果只是拥抱的话,那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如果是别的呢? 比如抚摸,接吻,还有…上床什么的。 而且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吗?那早晚会走到那一步。 他想了想,决定要在这一段时间慢慢戒掉对谢镧的依赖。谢镧这么沉默内敛的人,大概率是不会那么主动提出那些的…… 他想象不到谢镧用那张稳重禁欲的脸索吻的模样。 如果是偶像剧里,谢镧这一款型大抵是被别人勾引的,他就长着一张想让人把他撩得无法维持表面平静的脸。 虽然谢镧做的事让自己很感动,但是江沐觉得自己还是直男,对他的感情也仅限于感动而已,所以自己并不在想要勾引他的那一队人里。 江沐换了一个姿势,后背贴着谢镧的胸口,微微靠上去,就像靠在他小时候最爱的泰迪熊怀里,唯一不同的是贴着的那块地方暖融融的。 谢镧环抱着他肚子的手转移到了胸口,这个相对来说更为亲密的地方。 江沐的神经又一下绷紧了。他稍微扒拉下去了点,谢镧很乖,任他扒拉,没再有什么动作。 江沐就这样躺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天光大亮时,江沐不知怎地变成和他面对面拥抱的姿势。 大概是因为昨晚窗户没关,夜风一吹,他就下意识寻找温暖的地方往那靠。 江沐一睁眼就是谢镧那张放大版的脸。 他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早上起来难免会有些见不得人的反应,没太觉得变扭,只是小心翼翼地挪开插在谢镧两腿中间的腿,同时要避免自己的尚方宝剑戳到谢镧。 刚玉文盐刚退出,他松了一口气,接着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扯了回来,又落入那个温暖的怀抱。 谢镧有些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休息日再睡一会儿。” 确实,现在还早,江沐醒来是因为生物钟的缘故。 冬天的被窝总是很有诱惑力。 江沐的手露在被子外,早上的冷空气微一略过就冷得不行,相比之下,还是谢镧怀里更舒服。 他的羞耻感还在叩击他的心房,让他从这个人怀里出去,等会儿让谢镧发现就完蛋了! 江沐轻轻咳了一下:“咳,我要起来了。” 谢镧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蔫蔫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你有什么事要做吗?” “额……”他还没想好。 谢镧抢先一步替他做决定了,他把江沐的两只手塞回被子里,然后抱住他,把头抵在江沐脖颈处。 “再睡一会儿。”谢镧说。 江沐顿时不敢动了。 还好这是背对着谢镧的姿势,他感受不到江沐的反应。 不过江沐也不敢乱动,生怕蹭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江沐在心里数数,催眠自己再睡一会儿。 等他醒过来,已经上午九点半了,身后空空如也,什么人也没有,谢镧已经走了。 他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在床头乱摸,终于摸到了手机,打开一看,最顶上的一条消息就是谢镧的。 【我有点事出去一趟,晚上回来。】 江沐打了一个哈欠,回了个好。 冬天实在太冷了,爬出被窝散光热气,然后穿上比自己体温低的衣服是一件很挣扎的事情。 他在心里做了好几分钟心理建设,裹起小被子,准备一口气冲到衣柜边上拿衣服。 刚坐起来,被子被他裹起,露出床脚的一大片地方,那里叠着一件厚毛衣和一套秋衣,他准备冲锋的脚步一顿,双膝跪着滑过去。 是他今天要穿的衣服,里面还沾着两片暖宝宝,本来阴冷的衣服被烤得暖烘烘的。 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点开手机,径直找到了谢镧的聊天框。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就“拍了拍”谢镧。 和他猜的一样,谢镧的“拍一拍”就是原始设定,没有任何改变。 谢镧回得很快,几乎是不到一分钟。 谢镧:【怎么了?】 江沐不理他了。 他没来由的生气,想说你干嘛对我这么好这么照顾,你这样我不就更离不开你了吗。 但他又觉得这样的生气太没有道理,根本就不像一个正常的成年人能做出来的事。 或许爱就让人变得幼稚和不讲道理。 但江沐不能一直沉溺在这份温柔里,所以他很冷酷地没有理会谢镧。 接下来的一天,无论是谢镧发的饭菜照、风景照,还是一些没话找话的分享,他都不理。 谢镧:【有个老板是新疆的,说话一股烤羊肉串的感觉。】 江沐看着屏幕陷入了沉思,他开始怀疑屏幕对面的谢镧是不是被夺舍了。 这真的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吗? 仅仅过了一个晚上而已,这个所谓的恋爱关系真的能对一个人的态度产生这么大的改变吗? 他冷哼了一下,之前的谢镧才不会对他这样,虽然对他也好,但不会这样没有距离感的说话。 果然他们都是一样的,只是他比施茗更懂得伪装,现在到手了,不必再装成之前那副心无旁骛正人君子的模样降低他的警惕性。 现在为了那样一个肮脏的目的,开始不顾人设地讨好他。 等等,谢镧之前真的没有这样过吗? 江沐因为服用精神类药物的关系,这两年记性变得很差,刚刚恍惚的一个瞬间,他回忆起了之前的一些事情。 他向上划去,找到一些他故意冷着谢镧的时候的聊天记录。 那一段时间里的聊天记录,是白茫茫的一片——全部都是谢镧发的。 【茶花开了,你之前说这一盆花苞多,开起来肯定好看。】 【果然是真的。】 然后配了一张茶花树的照片。 【今天外婆做了红烧肉,颜色很鲜艳,很好吃。】 又是一张红烧肉的照片。 后面跟着的全是这样的,天空的照片,云的照片,还有墙角下的小猫咪照片。 如果不是聊天记录就这么甩在江沐面前,他肯定不会相信这些出自谢镧之手,他竟然还会关注今天的天空蓝不蓝,缀了几朵云,路边的小花开了没开这样的小问题。 不,不是这样的。 江沐以前认识的谢镧,是目空无物,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注意力的。 他还记得谢镧小时候,他有次吃饱了饭出去散步,遇见在拉板车的谢镧,他的肩膀上绑着一根银币粗细的麻绳,连接着身后的板车,双手拉着板车的拉杆,脸上还挂这着豆大的汗珠,气喘吁吁地走在上坡路上。 他过去推了一把,等上完了坡,谢镧回头对他说了声谢谢。 江沐当时跟他还不太熟,也不知道能聊些什么,就问他有没有吃饭。 谢镧点点头,江沐问他吃得什么。 他脸上有一秒的空白,随后说:“不知道。” 江沐笑了,说你刚吃的饭,怎么会不记得吃得是什么呢。 谢镧摇头,很平静地说:“不是不记得,是没注意。”他重新拉起拉竿,继续赶路,只扔下一句: “田里吃的,赶时间没注意这些。” 他忙着赶路,连吃什么也来不及多看一眼,就扔进了肚子里。 对啊,谢镧明明是这样一个不会享受生活的人。 他没精力,没时间,更没有兴趣。 江沐慢慢滑动着屏幕,一条一条聊天记录看过去,突然发觉,这些聊天记录,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陈述事实,几乎不带一丝个人情感。 很多人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更注重于自己的感受,而非遇到的事情本身。 但是谢镧这样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流水账式的记录,并非为了分享,更像是为了给屏幕后的另一个人看。 知道你会感兴趣,所以我发给你。 江沐大学时最爱和谢镧分享这些生活里的小事了,就是骑车遇见个大坑陷在泥里动不了,他第一件事也是拍个照给谢镧看。 当时的他想法很单纯,就是觉得谢镧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同时他觉得谢镧的生活实在太无聊了,他想给谢镧加点料。 那么现在呢,是不是因为他曾经向谢镧倾诉过自己的生活没有意思,所以谢镧在自己的生活里挑挑拣拣,选出一些江沐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发给他,想要让他开心一点。 江沐看着这些充满聊缩力的话语,眼眶湿润了,他能想象到谢镧在屏幕的另一端如何苦思冥想,选出一些江沐可能感兴趣的东西,再用自己贫瘠的语言描述。 他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可是这些信息,他通通没有回。 几乎一条也没有回。 他不知道谢镧是怀着怎么样的感受收拾自己掉了一地的自尊心,然后第二天若无其事地继续跟他分享。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底下又弹出一条新的消息。 【今天不开心吗?】 江沐的眼泪如决堤一般,喷涌而出。 【没有,我很开心,谢谢你。】 他重新滑上去,一条条回复他遗忘在过去的消息和爱意。 【茶花真好看,算是没白疼它,我可是天天守在它跟前浇水。】 【好多肥肉,我喜欢吃瘦的。】 【猫猫说它喜欢你们家的院子。】 第79章 小狗 …… 江沐看着聊天框顶端一会儿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一会儿变回“谢镧”,能想象出他在屏幕那头纠结词穷的样子。 他一直不擅长说,只擅长做。 憋了好半天,就发了个【嗯】,却让江沐异常心安。 大概傍晚的时候,江沐就在房间里待不住了,他换了件厚点的外套,把地板踩得咚咚作响,走下楼去。 外婆在院子里剥蒜米,见江沐下来了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没招呼。 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往常这时候外婆应该已经催着江沐给谢镧打电话,问他回不回来吃晚饭,今天倒是一声不吭,实在反常。 江沐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掏出手机问了句谢镧什么时候回来。 盘子里的蒜米没剩多少,江沐实在闲着无聊,就去角落里撒了把稻谷喂鸡。 外婆瞅了他一眼,不带喜怒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楼了。”平常总要等到人来叫吃饭了才下楼。 江沐的脚尖拨了拨脚边的小石子,他低着头,不大自在地开口道:“没什么事干。” “别撒了,再撒鸡都让你喂死了。”她对着不停往地上砸粮的江沐说。 江沐一晃神,讪讪地缩回手,“这样啊,我以为它们饱了就会自己停。” 外婆取下头上戴着的老花镜,拎起一片衣角拭了拭,意味不明地道:“它能知道什么饱不饱,地上有食它就捡了吃,不吃让别的鸡抢走了,就觉得自己亏了,贪心地很。” “哪怕吃到食囊被撑破,也硬要往里塞。” 江沐乖乖点头,他隐约感觉外婆兴致不大高,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一天的相亲被谢镧搞黄的缘故。不知道谢镧有没有跟她坦白呢?等他回来问一问。 蒜米剥完了,外婆端起装着干净蒜米的盘子起身,在家里这三两步路的,她一般不拄拐杖,就这么端着一步一缓地走。 江沐还在原地出神,一见人走了,连忙道:“就去做饭了,不等谢镧吗?” 外婆幽幽回头,“都这个点了,还没回来肯定是在外面吃饭,不等了。” 江沐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谢镧发来消息: 【今天晚点回,不用等我吃晚饭。】 江沐拿起门把手上挂着的毛巾,抹掉手上沾着的稻米灰,然后用干净了的手打字。 【大概几点回?】 他盯着顶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看了一会儿,等到它变回“谢镧”,消息弹了过来。 【有饭局,我尽量早些,你吃完晚饭我就回来了。】 有饭局要参加的话,那不知得跟那些老板扯皮到几点了,江沐心里想说那我不等你了。 他坐回了石凳上,手机里翻出一本讲义,是培训班的,虽然他现在还不太能上场教学,但也要早做准备。 就这么看到了太阳彻底西沉,景象逐渐模糊起来,院子里的路灯猛地一下亮起来,伴着外婆微弱的叫声:“吃饭了!” 虽然外婆嘴上说着不等谢镧,但从桌上放着的菜看,这可不是两个人吃的量。 晚饭外婆出奇地沉默,就连对江沐讲的笑话也没什么反应。大概是兴致不高,吃得也格外少,吃完了就回房了,让江沐把碗洗一下。 江沐一个人在桌上慢腾腾地吃着,一边瞧讲义,每一口饭菜都慢条斯理地嚼,这是他有史以来吃得最慢的一顿饭,一边吃还时刻注意屋外的动静。 “咔嚓。”檐传来极为响亮的一声。 江沐放下了手上的碗筷和手机,他以为是谢镧回来了。走出门一看,却看见是谢镧拍的那只小三花猫,此刻正十分警惕地盯着江沐,尾巴尖朝下,后腿几乎贴在了草地上。 江沐撇了一眼架子上挂着的腊肉,回屋夹了几块鸡肉出来,朝着小三花一抛。猫先被从头而降的鸡肉吓了一大跳,蹦出老远,然后小心翼翼凑到边上嗅了嗅,一边在喉咙里发出类似威胁的低吼声,一边又快又狠地吃起来。 江沐踮着脚去收回了架子上挂着的腊肉,然后就蹲在门口看小猫吃肉。 院门突然发出很大的“嘎吱”一声,这回真是谢镧回来了。动静大了些,小猫被吓跑了,肉都来不及衔走,就跳上了院墙走了。 谢镧进来时江沐还蹲在门口。 吃饱了人就有些懒,他没起身,问:“今天出去没开车啊?” 谢镧不知为何佝偻着身子,脸上神色却如常。 “嗯,合作方派车来接的。”他随意撇了撇屋内,又看向蹲在门口的谢镧,“在干嘛呢?” 江沐答道:“看小猫吃东西呢。”他抬起下巴指了指谢镧身后。 谢镧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疑惑地道:“没有猫。” 江沐无奈地笑了一下,“被你吓跑了。” “你怎么一直佝偻着,是身体不舒服吗?”他问。 谢镧勾了勾手指头。 江沐不明所以地走到他跟前,谢镧慢慢直起身子。 他道:“拉一下我的拉链。” 江沐:? 什么意思。 这一天要到了吗?怎么会这么快? 还有谈恋爱的流程是这样吗?直接一步到…下面。 而且这个口气是怎么回事,谢镧是指令款的吗? 而且还在院子里呢,这样真的好吗? 他紧张兮兮地回了下头,屋子里的灯是关着的,外婆应该看不见他们。 谢镧莫名其妙,又说了一遍:“拉一下我外套的拉链,我没手。” 哦,哦,是上衣的啊,他又想歪了…… 他拉开谢镧那件黑色皮夹克的拉链,心里不合时宜地想谢镧还会穿这种骚包的衣服呢。 拉链拉到头,一只浅黄色的小狗脑袋弹了出来。 “汪汪。”它叫了两声。 江沐呼吸停滞了一瞬,“这是…” 谢镧呼噜了一下小狗的脑袋,道:“回来路上看到的,它的主人在路边卖自家狗生的小狗,我花了三十五块把它带回家。” “虽然是小土狗,但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江沐轻轻把手放在小狗脑袋上,狗子不怕人,主动把脑袋往他手下蹭,还舔了舔他的手。 “我已经很久不养狗了。”江沐说。 “不用怎么管,土狗好养活,给点饭和肉就行,身体也健朗。”谢镧顿了一会儿,补充道:“而且养在院子里不会有人能再把它偷走。” 一直沉默着的江沐开口了,他喃喃道:“为什么呢?” 第80章 情侣都是这样的吗 谢镧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路上看到就想买了。” 江沐摇头,他犹豫着说:“我是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声音越来越低,“就算是喜欢,其实你也没有必要对我这么好。” 这样我会越来越依赖你的,等到后来你不想给了,我说不定就自己过来要了。 就像看到谷子就要吃,哪怕食囊都饱要被撑破的小鸡一样。 谢镧的手在小狗的头上一阵阵地呼噜着,或许是力道有点大了,小狗吠了一声。 “那你呢?”谢镧看着他,“十多年前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江沐抬头看天,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 “看你可怜,拯救者情怀犯了。” “那如果那个人不是我,是别人呢?你也会做到这种地步吗?”谢镧淡淡地问。 江沐伸手把狗子抱了过来,它乖得不像话,就这样被抱来抱去的,也没有一丝挣扎,非常顺从地趴在江沐手上。 “不会吧。”江沐给出了回答。 “为什么?” 江沐笑了一下,“这哪有什么为什么。我对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态度。” 谢镧道:“这也是我的回答。因为是你,所以我对你好。” “啊?”江沐有点没反应过来。 “因为这个人是你,所以我对你好。并不是说我对所有喜欢的人都这么好,只是因为在这个位置的人恰好是你。”谢镧看着他的眼睛说。 “我有什么好的?”江沐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 谢镧反问道:“你有哪里不好的呢?” 江沐快要溺死在他的深情里,他忍不住移开了目光,拎起狗子嗅了一口。 “它是不是得洗一下啊,臭烘烘的。” 谢镧很配合他,顺势说:“嗯,现在去洗吧。” 二楼的热水器是开着的,江沐想让谢镧一回来就能洗上热水澡,现在倒是正好方便了小狗。 江沐把厚外套脱了,厕所很小,关上窗户打开浴霸就是一个小温室,一点也不冷。 他把小狗放进一个洗脚的盆里,用淋浴器给它打湿,小狗甩了甩身上的水珠,江沐和谢镧都无可幸免地被溅了半身。 看来先给狗洗再给人洗是正确的决定。 江沐洗了会儿,感觉不太方便,把手伸到谢镧面前,“帮我扎一下袖子。” 在边上半天插不上手的谢镧终于有机会动手了。 前面没注意到,他刚刚才发现,原来谢镧离自己那么近,他一侧身,笔尖几乎要擦到谢镧的。谢镧埋头给他挽袖子,他为了彼此错开微微抬了抬脖子,又擦到谢镧头上的发丝。 微微的栀子花香味钻进他的鼻腔里,这个味道和他身上的明明是一样的,他闻着却又感觉又不太像。 “好了。”谢镧低低地说道。 江沐尚在发呆,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措不及防地,谢镧抬头了,堪堪和江沐的下巴擦过,要是江沐再往前两寸,就要亲上了。 这个距离,江沐看谢镧几乎都要不能对焦。 他扑棱扑棱地扎着眼睛,谁都没有挪开视线,谁都没有后撤半步。 心跳声在热水蒸腾中的热气中渐渐清晰。 谢镧的鼻息扑到他的脸上。 空气中似乎都漂浮着粉红色的泡泡。 这样的氛围,大概很适合接个吻。 谢镧应该是这么想的,因为在江沐有限的视线里,他微微前倾了头。 不行! 他的脑子里在呐喊,朝侧边歪了一下头,谢镧的吻,落空了。 气氛开始变得凝重。 这只小狗拥有着天使狗格,非常有眼力见地“汪”了一句。 江沐心里简直感恩地要痛哭流涕了,“洗狗吧,都要着凉了。” 谢镧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把身边的沐浴露递过来。 江沐的心还砰砰跳个不停,还好谢镧没说什么,虽然他这样排斥亲密接触对于他们这种已经确认了关系的人来说不太好,但是…… 就说还不习惯吧,嗯。 能拖一时是一时。 狗子洗干净毛都光泽了许多,江沐拿一块毛巾裹住他,转头对谢镧说:“拿一下吹风机。” 谢镧一声不吭地起身了,背影看着有些低落,也可能是江沐先入为主,自己给他赋予的情感。 他有点愧疚。 所以在谢镧拿着风筒回来的时候,他伸手接,故意擦着他的手蹭了蹭,以示安慰。 谢镧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在江沐要露出一个安抚型微笑的时候,他反手抓上江沐的手,然后猛地向他这边一拉,江沐就这样撞在他的胸膛上。 谢镧的心跳声震如鼓点。 但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 江沐赶紧伸手抱了抱谢镧,也没顾得上手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 显然谢镧对这样的弥补方式不太满意,江沐看见他秀气的眉毛拧了拧,很微小的动作,但江沐就是发现了。 他轻轻推开谢镧,然后抱起小狗给它吹毛。 小狗没见过这个新奇玩意儿,长嘴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对着出风口,舌头被吹得飘向后边去,像面迎风飘着的小旌旗。 江沐被它逗笑了。 他想起来自己以前养的狗香蕉,还是小狗的时候很闹腾,在家里就没一天安生的时候,等到某一天江沐突然发现它不爱动了,以前几乎不离嘴的玩具也不叼了,才发现原来狗狗已经长大了。 它本可以再度过一段安生的老年时光,安安稳稳晒着太阳,在充满馨香的房间里静静死去,却被偷狗贼强行断送了性命。 这会是江沐心里一辈子的刺,他总觉得是自己粗心没有关门,又没有及时关注香蕉的去向,才导致了这一场悲剧。 一只修长的手在他面前晃了三晃。 他转头看向这只手的主人——谢镧。 谢镧轻声道:“怎么发呆了。” 江沐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对着狗子的背上吹了许久,毛发被风翻腾出来,那一块的肉都红红的,小狗委屈巴巴地给自己调了个位置,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哽咽声。 江沐连忙道歉,“对不起啊。”搓了搓那块地方。 小狗不会说话,舔了舔他的手心。 江沐在房间的角落里放了一块垫子,还贴了一块小毯子,充作暂时的狗窝。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谢镧就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 江沐迎着他不加掩饰的注视回床。 江沐再次感叹谢镧这人真神奇,他无聊的时候宁可盯着自己也不肯玩手机。 实在是太古板了…… “我关灯了。”他伸出一只手按向开关。 刚一钻进被窝里,屁股还没放稳,谢镧就贴了过来,像一只大型犬类动物从身后进攻猎物,把猎物牢牢锁进怀里。 江沐微微偏了偏头,脸贴上了谢镧的,他又转了回来。 “咳,睡觉吧,不早了,今天不累吗?” 谢镧窝在他颈脖里摇头,挠得他痒痒的。 “我要睡了。”他沉声道。 等到差不多十分钟过去,他估摸着谢镧已经睡沉了,就悄悄往另一边挪了挪。 谢镧睁开眼睛,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自己空了的怀抱。 江沐心里安稳了一片,这样也不错嘛,谈个恋爱不用克服心理障碍亲密接触,关系还更亲近了些! 这如意算盘没打多久,现下相安无事的局面就被打破了。 第二天晚上,晚饭后的散步。 “明天几点去?”谢镧问。 江沐短短两天的假期已经接近尾声,明天他要回去上班。 江沐想了一下说:“八点出发吧。其实九点才有工作,但我想回宿舍先收拾一下东西。” “好。” 两个人又无言地走了许久。 江沐其实很享受这样的相处方式,不用刻意找话题,这种松弛感令他很放松。 大概三十米前有一盏路灯,他感觉无聊,盘算着走到路灯下面就跟谢镧说回去,他食消得差不多了。 路灯边上长着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长得很高,和路灯差不多高。 江沐无所事事地抬头,看见顶端的枝头上竟然还挂着一个小小的梧桐果。 寒冬时候,叶子都掉光了,竟然还有果子挂在上面。 这一发现令他十分振奋,他转头想对谢镧分享,他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江沐。”谢镧的脸埋在阴影下,江沐看不清他的神情。 “嗯?”江沐正了正身子对着他,谢镧极少叫他的全名,还这么严肃的样子。 谢镧有些拘谨,右手背过去挠了挠后脑勺,江沐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那个小时候的谢镧的模样。 谢镧向前一步,脸上少见地浮现出茫然的神情,踌躇了一番,问江沐:“所有情侣…都像…我们这样吗?” “不牵手,不接吻,也几乎没有什么接触。” 第81章 仅仅接触就… 江沐道:“当然…不是。”他向后退了一步,有些逃避谢镧的目光。 谢镧轻声道:“所以,是你不喜欢和我有亲密接触是吗?” 江沐抬起头看他,谢镧微蹙着眉心,但神情依旧是温柔的,就像某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急于弄清的样子。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周围寂静的,只能听见风来回流窜的声音。 “啪嗒。” 江沐捕捉到了空中一个飞速移动的残影。 原来是刚刚还顽强地挂在枝头上的梧桐果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摔在江沐和谢镧中间。 谢镧并未把注意力分给这从头而降的枯果一分一毫,依旧盯着江沐。 江沐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只是还没有适应身份的转变。” 这段关系,他还得继续维持下去,等到他能不那么依赖谢镧了,就离开,嗯。 谢镧若有所思地说:“可是我靠近你的时候,你很排斥。” 江沐向前走了一步,牵起他的手,“总得慢慢来吧。” 谢镧的眉心解锁了,不知害羞还是怎么样,竟然还往旁边掠了一下,扭扭捏捏地说:“嗯。” 江沐感觉十分新奇,一点安抚性的接触竟然这么有用?! 痴怨男鬼秒变纯情少年是怎么个事儿! 江沐比谢镧矮小半个头,牵在一起的时候手得弯曲着,他正好以此为借口,说:“弯着手我不舒服,不牵了。” 谢镧停下脚步,低头思索了一下,江沐见他停了也跟着停下,又甩了甩手告诉他确实不舒服。 “你正常垂下来。”谢镧说。然后江沐就看见他像右肩膀上挎了一个重包一样低下来,直到高度可以让江沐的手自然垂下为止。 谢镧以肩膀一高一低的状态继续往前走。 像灾难片里的丧尸一样。 江沐被震惊钉在了原地。 谢镧还以这种诡异的姿势回头看他,眼神示意他跟上来。 走了两步,江沐实在憋不住了,肩膀耸动地像是被电击,却愣是没发出什么笑声。 谢镧再次被迫停,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江沐忍笑忍的辛苦,颤抖着说:“我说你一个高材生,就不能想点有技术含量的方法吗?” 谢镧也不生气,就说:“那我们一前一后,隔开点距离,你也能伸直。” 总比刚刚那个傻样强。 江沐说好。 然后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走,江沐在后头跟着谢镧的步伐。这种行为应该十分幼稚才对,但江沐却在此时感到格外的有趣。 一回到院门口,小狗就迫不及待蹿上来。 江沐抱起它,它热情地舔着江沐的下巴。 江沐偏头躲过的间隙里对谢镧说:“得给它起个名字。” “你有想法吗?”谢镧“拿”过小狗,往地上一放。 江沐去谢镧的兜里掏了掏,果然掏出几张干净的纸巾,他一边把下巴上的口水擦掉,一边笑着看着谢镧说:“还记得你小时候天天身上像是在泥里打滚过的样子,脏兮兮的,一点也不讲究,擦汗都用毛巾,竟然也会一天兜里装起了纸巾。” 这话不带一丝心眼,也不讲究一点迂回委婉,实打实地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怎么看也不像是江沐平时会说出来的话,是真真正正的,因为神经放松而且不带一丝防备说出的话。 谢镧想了想,说:“小时候比较糙,一有时间就去地里干活,太阳一晒身上就止不住地流汗,要是用纸巾擦一天得废掉一包卷筒纸,太浪费了。” 他说这话时神情很认真,江沐想起他小时候是个小可怜,轻轻抚了抚他的头。 被谢镧一把抓住,他道:“我这种天天干体力活的,其实心里瞧不太上那些躲在空调房里躲懒的人,我经常想,为什么他们只要坐着就能获得财富,我们农民在地里累死累活干一天却连温饱都难。” 谢镧的语气平静又迟缓,越是这样平静,就越是让人听着揪心。 江沐没有说话,只是握了握他的手。 “现在长大了,我想,那时候也是因为自己无能,所以格外愤青。” “所以你当时也看不起我咯?”江沐揶揄他。 谢镧摇摇头,“不,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对你有敌意。” “为什么?” 谢镧仔细回忆了一下,“你像是从天而降的救世主。”这话换个人来说一定会很尴尬,但配上谢镧这样淡然的表情,却显得格外虔诚。 江沐笑了,“别把我说的那么高尚。” “从第一眼见你,我就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接近你。” 江沐感到奇怪,“可你对我的态度,很正常啊。” “我习惯了掩埋自己的内心,但其实那时候是有刻意的关注的。” “好吧,我没看出来。”江沐坦诚地说。 “有一天,你在路上遇见满头大汗在推车的我,第一反应是俯下身子帮我推车,而不是躲开。” “完了之后,从兜里掏出纸巾来帮我擦汗,对着我笑。”他说。 “记到现在呢?”江沐有点意外。 谢镧点了点头,“嗯,不会忘的。因为那天开始,我就想成为一个兜里可以放着带香味的纸巾的人。然后在回家路上,能够为赶路的人,帮一帮他们,再擦一擦汗。” 江沐看着他的眼神逐渐柔和起来。 “你这话说的,没点水平还真听不明白。” 他听明白了,谢镧原本是个厌世又仇富的孩子,在贫穷的生活里打转而望不到尽头,可是江沐的出现、江沐对他的帮助,让他也想成为这样一个,可以不用为生活奔走,又有能力帮助别人的人。 于是生在大山的孩子努力考出大山,又带着一身学识回来了。 江沐轻声道:“你已经很棒了,你的家乡因为你变得更好,他们也因为你的努力摆脱了贫穷。” 谢镧浅笑了一下,“是的,但是还不够。我希望有一天,他们这些卖体力的人,能够真正地物有所值。人们谈起农民,不再有那么多歧视的目光。” 江沐道:“你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我不爱多说,很多事情,在没有做到之前,都只是空话。”谢镧语气淡淡的,仿佛这些雄心壮志是那样不值一提。 “为了理想。”江沐伸出一个拳头。 谢镧哂笑,也伸出一只拳头撞了撞,“为了理想。” “进去吧,外面怪冷的。”江沐这时候才体会到寒风的无情,把脖子缩进了衣领子里面。 谢镧从身后抱住他。 鉴于今晚的对话,江沐怕再戳中他敏感的小心思,虽然说某种程度上谢镧的感觉并没有错。 他还是不太习惯和人贴这么近,轻轻挣了下。 如此细小的挣动,身后的谢镧还是感受到了,他很懂事地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半步。 江沐回头,谢镧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还是心虚的厉害。 “冷就进去吧。”他说。 江沐心一横,冲上去半抱住他。 江沐觉得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常理解释,比如说为什么谢镧抱他他就会应激,他自己主动的却很享受。 谢镧在他耳边说话:“进去啦。”像是哄孩子的语气。 一点点接触就能安抚谢镧的情绪,这很好。 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晚上睡觉的时候,江沐主动翻身抱住谢镧,细细感受着他紧绷的肌肉,因为讶然和惊喜而微微震颤的身体。 关了灯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这片黑暗中,足够安全。 江沐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 他不得不承认,触碰谢镧后他的反应,让自己…很有成就感。 仅仅是一次牵手,一个拥抱,就能消除他的全部怀疑和不满。 这个人真的很喜欢自己,他想。 第82章 想离开了 再过一条马路就是机构了,江沐让谢镧就在这里停车。 “我可以送你过去。”谢镧不情不愿地停下了。 江沐扭身去后座拎过了蓝色方格的编织袋,闻言看了他一眼,“那边不好停车,就在这里下吧。” 谢镧又道:“那我下车帮你拎过去。”说着就要解开安全带。 江沐连忙按住他的手,哭笑不得道:“这也不能停啊,就几件衣服,我拿得动。” 谢镧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江沐赶在他跟前,“你就乖乖呆在车上,看我走过去就好了。” 谢镧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把头摆正了,不看他。 江沐拉开了车门,临下车前想起了点什么,回头对着谢镧说:“再见。” 谢镧点了点头。 江沐奇怪,又说了一声:“再见?” 谢镧这才转头看他,说:“拜拜。” 江沐后知后觉不对劲。 他贴过去看谢镧,谢镧只一心盯着前面。 红灯。 江沐伸手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诶,我真要走了。” 谢镧拨棱了一下自己的指甲盖,“你不想跟我多呆一会儿吗?” 江沐愣了,这话竟然是出自一个二十多岁心理健全的青年。 他是在生气吗? 也不太像,但反正有点不爽。 出现了!这就是恃宠而骄!! 江沐半只脚已经踏出去了,弯腰弯得他有些酸,正想正一正身子,身后响起一声短促的汽车鸣笛声。 江沐侧着身子看过去,一个胖头大叔从车窗里探出个脑袋,“你要不要下了!杵门口这么半天。” 江沐在这头骑虎难下,无力地叹一口气,把外边那只腿缩回去,关上车门,半趴着扑在谢镧身上,用力抱了他一下。 嗯,只是怕耽误别人的时间。 抱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这次他真要走了,开门下车走人,一气呵成。 走到门口的时候,下意识掏出裤兜里的手机看一眼时间,发现谢镧一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 “回头。” 他有点诧异,熄了手机回头看。 谢镧就在街对面,对着他招手。 江沐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怎么不过来?】 【你不让。】谢镧的回答很简短。 江沐失笑,【要是我进去前没看手机怎么办。】 谢镧很快回:【那就只用目光送送你。】 江沐笑着抬头,谢镧仿佛就在等他这一眼,右手指了指左手手腕,然后对着他比了个快走的手势,意思是时间不多了,让江沐快点进去。 江沐点了点头,做了个“再见”的嘴型。 【周日再来接你。】谢镧低头打字。 江沐转身进楼了,结束了这黏黏糊糊的告别。 冬天谢镧总要出差,但不知怎么的如此巧,时间卡得很准,在江沐休息日前总能回来,然后来接他回家。 两个人度过了一段不算长的蜜月期。 无论当天多忙,都能在睡前聊会儿无关紧要的小事。 日日被这样的温柔甜蜜浸着,江沐好像忘记了他说的要戒断这回事。 他总在想,明天再开始吧。 明天就要正式上课堂了,他想第一个和谢镧分享心情。 明天又要回家了,他不想冷面对着来接他回家的谢镧。 明天…… 好多个明天过去了,等到大多数学生都放寒假,这个明天还没有过完。 寒假只会更忙,因为报班的同学多。而谢镧的工作,本来也没有假期和工作日之分,两个人凑了半天,只凑出五天在家安稳呆着的重合时间。 江沐蹦跳着进了谢镧的车里。 谢镧主动给他拿过行李,往后座塞去,他看到江沐咧得开开的笑容,也不自觉被传染,跟着笑起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 江沐拿手扇风,“有点热啊。就上头说,这个假期回来,我就可以开始正式教学了!”江沐的语气十分雀跃,他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 谢镧降下车窗,闻言也展颜一笑,有几分意外,“这么快。” “其实本来没有这么快的,但是寒假来的学生比较多,就说让我先去带带看。” “嗯,回去庆祝一下。”谢镧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拨弄了一下,把目的地设成了菜市场。 他们多带了两个荤菜回去,一下车,江沐行李也不拿,直冲进客厅和外婆分享这个好消息。 外婆不太懂这些,但看江沐如此振奋,大概也知道这是一桩大喜事,她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自己要去找邻居买几斤猪肉,做一桌大菜。 谢镧左手拎着菜场买回来的一大包菜,右手环着江沐的大布包行李。 他吆喝一声:“我买了。”然后在桌上放下菜,转身上楼了。 进的是江沐的房间。 外婆站在桌前,好半会儿没有缓过神来,直到江沐叫唤她。 “外婆,外婆。” 她呆滞地转过头,“哎。” 江沐拎过东西,“你是不是不舒服啊,那晚饭我做吧。” 外婆下意识摇头,忽然又想起什么样的,说:“你跟我一起。”外婆在身后拍江沐,“你先进去把菜洗了,我去趟三楼拿点东西。” 这可就稀奇了,外婆走路都拄拐杖,平时能不走楼梯就不走楼梯,为了方便卧室直接搬到一楼的杂货间。 江沐拦她,“你要什么,我去拿吧。” 外婆说什么也不肯让步,一直摇头说:“你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江沐扭不过她,只好去厨房洗菜了。 外婆却并未按照她说的那样去三楼,而是拐去了二楼。 二楼相连的两个房间,一个房门紧闭,另一扇半合着,漏出一个不小的缝。 她的脚步声很拖沓,她知道房里的人肯定早早听到了。 等她用拐杖推开木门,门里的谢镧正襟危坐在书桌前,手指在手机上漫不经心地划着。吱呀的开门声响起,谢镧才往门口递去视线。 他好像有些意外,熄了屏幕,半皱起眉头,“怎么上来了?” 外婆却没理他,转动混浊的眼珠,视线在屋内的陈设上一一掠过,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她已经很久没有上来过了,就连当初江沐要搬进来,也是谢镧自己收拾的房间,没有让她插手。 房间里很整洁,也符合一个一周没有回来的人的房间样子,柜门也是合着的,但是—— 她的目光凝在角落里的编织袋上,大开着,里面已经空了。 这是江沐的行李,而他本人还在楼下忙活,这些东西是谁收拾的,不言而喻。 “怎么不回你自己房间。”她盯住谢镧,语气轻缓目光却犀利。 “我房里的椅子坏了。” 外婆默不作声,走了。 她转头去了隔壁——谢镧的房间。 地面上已经罩上了一层灰尘。她记得当初装修的时候,地板就是贪便宜买的这种显灰的,她抱怨过很多年,这会儿却成了破案的最佳工具。 调查的结果竟然没有让她很惊讶。 她慢慢下了楼。 江沐在厨房,已经乖乖洗好了菜。 她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说:“好孩子。” 江沐笑得很甜很开心,问还有没有要他帮忙的。 她被这笑弄得有些不忍心。 切了好一会儿菜,她试探着问:“你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就和预想中的一样,江沐心虚地挪开了目光,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点什么来。 她的话没有说得太死,“你们现在都还年轻,错把某些关系当成爱情,迷迷糊糊看走了眼都是常有的事,但是过日子,肯定是要稳定的对吧。再怎么说,起码得打个本本有法律保证。你看谢镧他妈,就是年纪小不懂事被那个死骗子骗得去生孩子,到头来结婚证没打,连人也找不到……”她说着说着就开始用手揩眼泪,声音也开始带上了哭腔。 女儿的事是她这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痛苦,如果…如果当初能不听信她的“他人很好的”,多过问两句,说不定她最后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江沐虽然是很好的人,但到底是个男的,男的和男的,这怎么能行?今天贪新鲜和个男的在一起了,以后没有结婚证和小孩拴着,保不准这样的生活过腻了就要走,对两个人都不好,那到时候就要目睹悲剧的又一次发生吗? 这时候他应该干点什么? 哦,外婆流泪了,他该递一张纸巾。 跌跌撞撞走到客厅,被路上的各种障碍物撞了好几下。 平常怎么没发现客厅里塞了这么多东西呢。 他像是灵魂出窍的躯壳,全身都僵硬着,递出手上夹着的纸巾。 外婆没接,自己用手揩了揩。 她当然不是装的,是实打实地有感而发,痛心女儿的经历,又担忧谢镧的未来。 他和他妈一样,专情又爱走极端。 她继续用着颤抖的声音,“你们都是好孩子…” 江沐满脑子只有几句话。 外婆发现了。 哦,不是他的外婆,是谢镧的。 谢镧的外婆老泪纵横地求他离开他的外孙。 直到上桌吃饭前,他都没有晃过神来。 谢镧仍旧是那副轻快的样子,见江沐状态不对,抓过他的手问他。 江沐躲闪着他关切的目光,一不留神撞上了外婆探究的视线。 他心下一惊,连忙抽出了自己的手,“没事。”他很冷淡地对谢镧说。 谢镧还要问,又被外婆打断,“吃饭了。” 江沐吃饭的时候一直在出神,还不小心把骨头当肉嚼了。 “幸好骨头炖得久没那么硬,不然你牙就没了。”谢镧掐着他的下巴说。 他才从那种解离状态挣脱出来。 他不知道谢镧怎么突然不开心了,还掐着自己的下巴,他被掐痛了,轻轻挣开,一脸茫然地问:“我怎么了?” 谢镧指了指刚刚从他嘴里拍出的骨头,上面还沾着一点血沫,“你把骨头一起嚼了。” “啊?我…”他转念一想,刚刚谢镧掐自己脖子的时候,外婆就坐在对面看,他抬目望去,外婆的视线却没对着他,很贴心地对着别的地方。 他低下了头,“我没注意。” 他很想集中注意力,却一直不停地发呆。 他不禁回想,自己到底都干了什么啊? 第83章 为什么不能亲 明明知道谢镧喜欢自己,想保持距离却不够坚定,想要戒断完离开又从未开始,闹着闹着连长辈都知道了…… 他实在没有脸面呆下去。 这个念头一起,小腿上撞上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低头看去,是前段时间谢镧带回来的小狗在用小脑袋撞他。 小东西放在院子里养,外婆宠它,天天给它吃肉吃骨头,长得虎头虎脑,像充满了气的气球。 谢镧给它起名叫“汪汪”,当时可把江沐给乐坏了,这和文静小时候给小猫取名叫“喵叽”有异曲同工之妙。 汪汪那对黑芝麻样的小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江沐,叫了一声汪。 谢镧挑了挑眉,“一个小时前刚吃的狗粮,就饿了?” 外婆倒是见怪不怪,朝着地上扔了块排骨。 汪汪的尾巴螺旋桨似的摇,却不去吃。 江沐看着它,总觉得汪汪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才过来的。 他弯腰摸了一把狗头,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狗子,说了一句“没事”。 汪汪太通人性,一整晚都绕在江沐腿边。 等到要回房睡觉了,连哄带抱的,才放回狗窝。 外婆罕见地没有犯困,硬是撑到了江沐和谢镧上楼才回了房。 江沐被这无形的压力逼得心神不宁,谢镧频频看他,连问怎么了,他只说晚点再聊。 江沐坐在床头,第三次深呼吸过后,他看向了床尾正在换睡衣的谢镧。 他挪去床尾,和谢镧并肩坐着。 “外婆好像知道了。”他轻声道。 谢镧拉睡裤的手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那我找个机会跟她谈一谈。” 江沐不可置信地抬头,“你要跟她谈什么?” 谢镧一口气把睡裤拉上了,他头也没抬地道:“我们的事。我本来也没想着一直瞒着。” 江沐感觉自己的呼吸有点重了,这不是个好迹象,他怕自己情绪失控,又深呼吸了几次,才道:“你难道要跟她说,这辈子就和一个男人过了?”他的语气没有扬起来,不像质问,但是攻击性不会因为语气轻柔而有所减弱。 谢镧愣了,他拿着换下的衣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些疑惑,又有点伤心。 “难道不是吗?”他说。 江沐沉默了,他不小心把真实心思暴露出来了。他根本没有想过和谢镧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他只是为了戒断…… 他张了张嘴,“我……”他叹了一口气,“你先不要跟她摊牌,我先搬出去。” “为什么?”谢镧很不解,“我们不可能一直遮掩,而且她可能已经知道了。” 可是江沐不想他们俩因为自己争吵,因为他这个迟早要离开的人…… 他想的是自己先离开,既是给自己空间戒断,也是给外婆一些他要离开的信号。 谢镧皱眉,“而且快过年了,你去哪里?” 江沐抱起自己的膝盖,这是个防御姿势,他现在很不安,非常不安。 “员工宿舍还能住。” “就算你想要缓一缓好好对她说,也不用搬出去。” “可是……”可是他想要外婆觉得他已经离开了。 谢镧的大脑飞速转动,他在想办法。 “你安心在这里呆着,我明天去和她说。我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她只是怕我们走不到最后。而且我们不会有孩子,她怕她走了,我在世上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江沐忍不住问:“你不怕吗?” “怕什么?” “怕你刚刚说的这些事情发生,我们真的走不到最后,什么也没给你留下,你只能一个人孤独地活着。” 谢镧摇头道:“现在思考这些没有意义,就算我按照她给我规划的路线生活,也不一定能避免这个结局。” “而且,我相信你,也相信我。” 江沐没有回话,把头埋在膝盖上。 谢镧凑到他的脸颊旁边,微微贴着,轻声说道:“你在怕什么吗?” 江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不用有压力,她如果真的那么反对我们俩的事,就不会只是暗示了。只要我们用行动慢慢证明,她也不会担心我们俩在一起是冲动和不懂事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江沐并没有抱着和他走下去的念头。 他沉默良久,慢慢把头从膝盖中抬起来,“我还是想搬出去。” 他去意已绝,谢镧知道劝不住了,只是他很疑惑。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他在江沐旁边坐下了。 江沐不愿多谈,含糊其辞道:“怕她看见我烦。” 谢镧松了口,说:“那我和她好好谈谈。” “别,不着急这个,之后再说吧。” 谢镧更疑惑了,“可你搬出去,又不让我和她多说,她不就误会我们俩分开了吗?那之后怎么向她证明我们的感情。” 江沐自暴自弃地想,就是不能证明啊。 可是他又不能对谢镧说出口。 谢镧卡了一下壳,“还是说,你想得也是,我们俩可能不长久。” 江沐终于肯直视他了。 这话对于一对刚在一起没多久还处于蜜糖期的情侣来说很致命,像是在问对方,你是不是只是和我玩玩而已。 一般情况下就算有这个疑问,也不会如此直白地问出来。 可谢镧不是这“一般情况下”,他不喜欢弯弯绕绕,也不懂迂回婉转。二十多年几乎和人群脱节的生活,很多人类社会的潜规则,他都不懂。 江沐有些慌神,忙道:“没有。”但是说完没有之后,他又讲不出个缘由来。 他们在一起是如此仓促,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好像彼此都默认了这段关系,但是对它的定义又从来没有统一过。 结合之前江沐对于亲密接触的排斥,谢镧此前没有太深想过,这时候疑惑的心思起来了,却如何也不能压下来。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们”的?”谢镧拉过他的手,“你不用有压力,无论你的回答是什么,我对你的感情都不会变,”他顿了一下,“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的想法。” 江沐该这么说,说我其实不喜欢你,跟你在一起只是想挽留你,现在你的终生大事要压我头上了,我害怕耽误你一辈子,所以想离开了。 他开不了口。 保持沉默。 谢镧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答案,惴惴不安中,他又挑了一个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是想和我在一起的吧?”他极少用这样明明是表达疑问却又想要得到正向回答的语气说话。 江沐对上这双充满疑惑和不安的眼睛,克制不住的难过。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说出口了。 谢镧还是迟迟没有得到答案,抻开的眼皮慢慢落了下去。 沉默就是最有力的回答。 “你要离开吗?”他最后问。 他其实还想知道为什么江沐要和自己在一起,但他现在更想知道对方会不会离开。 “离开”这个词戳中了江沐的敏感点。 他不想再失去了,不,不……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只想牢牢拽住这根救命稻草。 本就恍惚的精神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冲上去抱住谢镧,谢镧却把他拉开,皱着眉问他怎么了。 关心的话落在江沐耳朵里,却变了个味道。 这样程度的安抚不够吗? 那…那 他托起谢镧的脸颊,微踮起脚,贴上那两片薄唇。 谢镧的嘴唇很软,很凉。 只是轻轻的贴了一下,他还没感觉出什么滋味,就又退回来观察谢镧的神情。 谢镧还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江沐见力度不够,就又亲了一口,他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感觉,可能因为满心满眼都是谢镧有没有恢复。 在江沐第三次要贴上来的时候,谢镧抓住他的肩膀,一脸懵,“怎么突然要亲我?” 平时多大的事,碰一碰蹭一蹭就能安抚好,今天都亲亲好几次了他还是沉个脸,不见喜色。 江沐有点害臊,又有点气急败坏地道:“你男朋友亲你还要经过你同意吗?” 谢镧持续懵逼,“你不是不想…” 江沐直接打断他,“我有说我不想吗?” 确实没有,但谢镧把他的沉默当成了保留几分体面的“不想”。 谢镧不说话了。 他的吻落了下来,不像江沐那么纯情,他早早做过功课,舌头轻巧地游进江沐的口腔,在里面搅弄风云。 江沐一个人不注意,嘴里溜进来一条舌头,吓个半死,两手推着谢镧,却没推动,就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舌尖。 谢镧松了在他肩膀上的桎梏,退远了些。 江沐瞪他半天,最后只说了了一句,“你弄了我一脸口水。” 毫无威慑力。 谢镧笑了。 这个晚上,江沐获得了一种新的汲取安全感的能力——接吻。 仿佛是为了考察这种新能力的效果。 他试了一遍又一遍。 第84章 扯谎 “叮叮叮” 一只白皙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在外边胡乱摸了一阵,终于摸到了手机,一不小心按到音量键,声音又提高了点。 被窝里的另一个人也被吵醒了,他侧躺着,只睁了上面的那只眼,眼里还是满满的红血丝。 江沐讪笑了一声:“闹钟忘关了。” 谢镧没说话,在上边的那只手一伸就把江沐按进了怀里。 江沐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睡着了。 他们是被一阵叫喊声吵醒的。 “诶,再不醒我就直接进来了啊。先说好,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算你们倒霉,我是不会忘的。” 女孩说话的声音还伴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听起来像是文静,江沐迷迷糊糊地想。 不过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来找他们的,也就只有她了。 咔哒一声,锁被拨动了。 文静嘟囔着:“门都不反锁啊,我一拨就开了。” 门刚开,她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呢,就正对上她家表哥冷冰冰的眼神。 谢镧倚靠在床的靠背上,面无表情。 江沐悄咪咪把露在外面的脑袋塞进被子里了。 但他忽略了一个事实,一个人躺在被子里和两个人躺在被子里隆起的面积是大不相同的。 他这点掩藏,反而掩耳盗铃了。 文静咽了一口口水,清咳了一声,“今天天气真好哈。”故作轻松地看向屋外。 “什么事?”谢镧一副被人打搅了好梦的样子。 文静用脚拨楞着门槛,“那啥,小外婆让我叫你俩起床。” 谢镧点头,“你先出去吧。” 文静脚尖一转,“哦。” 还没走远又被谢镧叫了一句。 “你等等。” 文静乖乖回来了,好奇的小眼在被面上打量,“干嘛?” 谢镧道:“楼下的小狗不许玩。” 文静翻了个白眼,重重的哦了一声。 等“哒哒哒”的脚步声走远了,谢镧才把被子掀开,“她走了。” 江沐从床上直起身子,脸上是被闷出的红,发丝微乱,重重喘了两口气。 谢镧情不自禁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你不许亲我。”江沐没好气地道。 “可是昨晚我们也亲了很久。” “是你主动的。” 江沐不讲道理,“昨晚是昨晚,今天是今天。” 谢镧一本正经:“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亲你?” 江沐推了他一把,“我想的时候。” “那你总得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想,要是错过了怎么办?” 江沐被他说得心里害臊,“哎呀,想亲的时候自然会亲。” 谢镧想了想,“什么时候生效?” “现在。” 他刚说完,谢镧一口气亲了他好多口。 谢镧道:“嗯,现在开始。” “以后你亲我。” 江沐被他亲的脸红,扔下一句:“刷牙去。”滚出了被窝。 他穿戴齐整下楼吃饭,文静正拿了一个自制的飞碟逗狗玩。 汪汪见他下楼了,飞碟也不玩了,绕着他的小腿直叫唤。 文静也跟着走过来,“哎,你们也太惯它了,吃这么胖。” 江沐看着自家的小宝贝,非常满意,“只是有点婴儿肥而已。” “嚯,这架势再长俩月,抱都抱不起了。” 江沐把绕膝小狗抱起来,“我抱得起就行。” 外婆从旁门里悄无声息地走出来,淡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说道:“起来了就过来吃饭。” 江沐一大早的轻松跑得无影无踪。 “就…就来。” 有些事情,并不会因为你的搁置就真的消失了。 等醒来了,还是要做决定。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厨房,外婆做了他最爱吃的红枣馒头。 锅炉咕噜噜烧着水,馒头还是烫着的。 他以为外婆会说些什么,或许是旁敲侧击的警醒话,也可能不再讲体面,直接了当地让他离开自己的孙子。 可她只是沉默地坐着,阳光洒在她的满头银发上。 她就那样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发呆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能让她久盯着的东西,只能面对着墙壁。 江沐轻轻唤她。 “外婆。” 她有点迟钝,好半天才应了一句,“诶。” 江沐的喉咙发涩,他好像连表达关心的立场都没有,因为伤痛都是他造成的。 外婆慢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你们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管不着,你们也懒得跟我说。” 江沐想反驳,“不是的。”但是他一深想,好像也确实如此。 “我也没什么好怨的,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我这一辈子,什么心思都放在女儿和外孙上。老了发现自己连句话也插不上,有点难过而已。” 江沐还记得很多年前,她的大哥去世的时候,她是怎么样地痛哭流涕。上天把她身边全部的亲人都夺走了,只留下她和孤苦无依的谢镧。 或许眼泪都在前半生流完了,她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 “我担心,”她拍着自己的胸口,“我知道我管不着你们,但是连个能让我心安的解释都没有吗?寒我的心呐。” 江沐赧然低头,他感到羞愧。 “对不起。” “不用跟我道歉,我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我拎得清。想当初啊,我是班里读书最好的……”谈及过往,她眼里泛起微光,终于有了点人的情绪。 就在这时候,谢镧走了进来,屋里一个人坐着,另一个人像是听训似的站着,微低头。 他有点奇怪,问怎么了。 江沐给他也拿了个红枣馒头,拉着他出去,“去外边吃。” 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朗了,要么他识趣地和谢镧分开,要么就是留下一起说服外婆。 他选… 前者。 并不是因为戒断。他想他需要一点时间,在没有被谢镧给予的甜蜜包裹的前提下,想一想这份关系对他到底来说意味着什么。 只一味地逃避,拖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把死节越打越紧。 他其实早就不坚定了,要不也不会为了挽留谢镧答应和他在一起。 很多东西其实一想就通了,只是他不肯承认。 他面色平静地扯谎道:“我这段时间要去外地培训。” 谢镧皱眉,不解道:“春节培训?” “那几天肯定不会,但是其他时间要。今早才打电话通知的,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那你那两天回来吗?”谢镧问。 江沐摇头,“那几天的票最难抢了,现在抢票也来不及,算了。” “培训多久?” 江沐想了想,答:“半个月吧。” 半个月的时间,够他想清楚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谢镧道。 江沐摊手,“谁知道呢。” 文静也来凑热闹,她眨着好奇的大眼睛,“去哪儿啊,带我一块好了,我连市都没出过。” 江沐有点头痛,不知如何拒绝这天真的小姑娘。 谢镧倒是直说:“他是去出差的,不是去玩的。等你暑假再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文静精神了,伸出小拇指,“说好了啊,拉钩,不许骗我。” “不会。”谢镧道。 为了骗住谢镧,他还特地买了一张去邻市的车票。 谢镧很信任他,尽管这个计划有那么多漏洞,他还是深信不疑。 江沐简单休整了一下出发了。 他怕呆太久了会紧张露馅,一到高铁站就迫不及待地要下车。 谢镧拉住他。 对上他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江沐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谢镧幽怨地盯了他一会儿。 江沐更紧张了,他清了清嗓子想再辩驳两句。 谢镧却说:“你还不想亲我吗?” 江沐:“啊?” 脑袋里叽里咕噜一大堆,什么这个培训本来轮不到他的,是有个同事家里有事儿才腾出来了,他只是运气而已的云云,他差点刹不住车脱口而出了! 结果你问我这个? 谢镧继续说:“你都要走了,而且今天一天也没有想。” 江沐忙送上一吻堵住他的嘴。 很轻的一下,大概只是嘴皮贴着了。 谢镧当然不满足,在他耳边低低来了一句“不够”,车咚着又来了一个超长的。 “好了。”江沐被他亲的呼吸紊乱,慌忙中终于把人推开了。 他怕谢镧又追上来亲,推开车门忙不迭跑了,差点行李都忘了拿。 等看到谢镧的车开远了,他才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徐霞。 “喂。”徐霞懒洋洋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喂,徐姐,方便来接我下吗?我在高铁站。”江沐坐在行李箱上对徐霞说。 “今天可真是稀奇哈,接人回来这种事竟然能轮到我。怎么不叫你那个好弟弟谢镧来呢?”她调侃道,故意把好弟弟三个字的音拖得又重又长。 江沐故作遗憾道:“哎,说起来……” 徐霞追问:“说起来啥?怎么没声了,高铁站信号不好还是手机被你吃了,喂!哪有八卦讲个开头就熄火的!” “都不是。”江沐微微一笑,“我想当面说。” 徐霞咬着牙:“靠。你等我…”憋屈地道:“二十分钟。” 江沐心情愉悦,“好嘞。” 二十分钟后,守时的徐霞女士果然到了出站口。 “喂,你人呢,我在出站口了,没看见你啊。” 江沐叹了一口气,浓重的无奈气息传过来。 “忘了告诉你,我在进站口呢。” “啊?”徐霞有点懵,“你是没赶上高铁吗?退了再买张不就是。” “都不是。”江沐又没声了。 “哦哦哦,当面说。我懂。”徐霞翻了个白眼。她把车头调转了个方向,转回进站口了。 进站口前的行人行色匆匆,只有一个人呆呆愣愣地坐在行李箱上。 徐霞打了个双闪。 “出于人道主义,我先不盘问你八卦的事,先说你要去哪儿吧。” 江沐又唉声叹气的,“送我回我之前租的那个郊区的房子。” 徐霞瞪大了双眼,“怎么又搬回去了?” “你先开车吧,我们别在这堵路。” “噢噢好。” 开车路上,江沐把最近发生的事简单和徐霞说了一下。 徐霞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我不太明白你为啥非要出来思考,还绕这么大一个弯。” “他在边上我就会变得不理性。” 徐霞恨铁不成钢道:“那你还需要思考个什么劲,这不就是爱上了吗?” 江沐吓了一跳,“友情也是感情,我有时候也没法保持理智的。” “那你纠结的点是什么,是你分不清爱情和友情吗?” “我自认为做了二十多年的直男,我总感觉不现实。” 徐霞无语了,“说不定你是个深柜只是自己没意识到。反正我对同性下不去嘴。” “这不一样,我对他很依赖,我想留住他,所以…所以肯定会采取一些我不太情愿的手段。”江沐的脸又红透了。 “我觉得你亲的挺开心的呀…” 江沐瞪她。 徐霞陪笑:“哈哈。”然后继续犯贱,“其实搞清这个很简单,你跟他干一炮,感觉到排斥那就是不爱,心理上很享受那就是爱咯。” 江沐后悔跟她倾诉了。 第85章 转折 许久没回来,屋子里已经蒙上了一层灰。 他真该庆幸房子还有半个月到租期,不然现在大过年的都没地方呆。 江沐先把床单被罩啥的拆下来洗了一遍。 洗完之后他看着柜子里的被芯,有点迷茫。 他今晚睡觉盖什么? 他想起来洗衣机上似乎有个烘干键,就把刚从桶里抱出来的床单被罩塞了回去,按上烘干键等了等,却不见有任何反应。 研究一番,得出两个结论,一是洗衣机买的杂牌子,版面上这个功能就是个好看的摆设,二是时间久远了,洗衣机坏了。 不管怎么样,烘干机是用不了了。 刚拖完地的地板上还有点水渍,他却不管不顾地坐下去,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有点累。 无所事事地,他掏出手机在各个APP上来回切,但每个APP都停留不到一分钟。 手机忽地震了一下,他吓得差点没握住。 谢镧:【到了吗?】 江沐看了眼时间,已经离“上车”过去了两个小时,和车票上的时间差不多,就回了一句到了。 回完消息,他按熄了手机,靠在洗衣机上发了会儿呆,又像想起点什么来着,打开手机把震动给关闭了。 江沐在地上瘫了好一会儿,想着去隔壁借用一下烘干机,他记得隔壁是住了个大叔的。 咚咚咚敲了门,开门的果然是记忆里的那个圆脸大叔,颇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江沐表明来意,彬彬有礼道:“你好,我是住在你对门的,我的洗衣机坏了,能不能在你这里烘干一下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把床单被罩都洗了,要是不能烘干今晚没东西盖了。” 圆脸大叔愣了好一会儿,才退开半步,“哦,好的,在阳台上,你用吧。” 江沐道:“谢谢你。”转身回房拎过装着湿被单的桶子。 邻居真是个厚道人,大门给他开着,到阳台上一路畅通无阻,人也不在。 江沐没有打量别人住处的习惯,目不斜视去阳台的烘干机,设置好了就靠在阳台的围栏上玩手机。 旁边的一个小房间传来圆脸大叔的声音,好像在和人打电话。江沐把手机视频的音量又调高了两度。 烘干模式有二十分钟的时间,直到被单都烘干了大叔都没出来。 江沐抱起干得透透的还带着余温的被单,轻轻敲了两下小房间的门,“大叔,已经烘好了,我先走了啊。” 没人理他,他也不多做停留,直接回家去了。 家务活都做完了,他不知道现在要干嘛。 他想了好多好多,要买什么颜色的围裙,墙纸可以定制成什么模样,一周之后该怎么在课堂上教学生,就连早上做的毫无逻辑、莫名其妙的梦都被他解读了一遍…… 他现在的状态,简直就像是高中的文化课堂上,什么都干,就是不想听课。 就是不想思考和谢镧的关系。 大脑总是逃避这方面的问题。 晚上的时候谢镧的电话打了过来,是休息的时间,他不想接,推脱说累。 谢镧也没说什么,只问了一下酒店的名字。 江沐瞬间绷紧了,心头狠狠一跳。 【干嘛?】 【我帮你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外卖。】 江沐松了一口气,【不用了,这边有安排。】 对方正在输入中… 谢镧 对方正在输入中… 就这样连续着滚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句新的话蹦出来。 【酒店怎么样】 江沐抬手回道:【很不错。】 对面那头沉寂了多久,江沐就盯着屏幕看了多久。 直到手机的左上角从9:55变成9:56,再变成10:00。 江沐不知道怎么突然没消息了,他问:【在干嘛?】 谢镧秒回:【在等你给我拍照片。】 江沐忍俊不禁,他想起来自己以前大学的时候,每到一个新地方,咔咔咔一顿拍,连着十几张发给谢镧。 可他现在不在酒店,就只好在网上找了几张那个城市里有名的一家酒店的照片。 谢镧:【大拇指/。不错。】 对方正在输入中… 江沐想他可能是在找新的话题。 等待的时间里,他打了个哈欠,竟然开始有点困了。 谢镧前世可能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竟然发了个让他早点休息。 脱掉外套,甩掉拖鞋,他半滚着上了床。 【你也】 【晚安。】 晚安有种神奇的魔力,不论是别人对你说,还是你对别人说,说完之后就会有一种你这个夜晚一夜好眠的错觉。 错觉终归是错觉,等到翻身上了床,他又睡不着了。 白天和谢镧道过早安,又像昏迷一样睡过去了。 就这么不分昼夜地过了两天,他迎来了两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是这一年的最后一晚,除夕夜。这其实是极其不平凡的一年,他和谢镧重逢,在他以为自己被抛弃的世界里,有个人在角落里默默地爱他。而他也在跌倒又坐起,跌倒又坐起之后终于有勇气真正站起来面对新生活。 是很值得纪念的一年。 两个家,一个不愿意接纳他,一个愿意接纳他,又都是他自己选择离开。 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一个晚上,只有他一个人呆着。 谢镧可能是在和外婆一起做年夜饭,消息还停留在两小时前。 就算是他本人,也只是在买泡面的时候,多买了一根火腿庆祝。 因为很久没开灶,锅子已经生锈了,反正在这也不会久呆,他也懒得买新的,就每天买一买冲着吃的速食。 “红烧牛肉面…” 老实说他最讨厌吃这一款,但是大过年的也买不到别的,郊区地方能找着一家还开着门的超市就不错了。 三分钟过去,他揭开泡面盖子,那一股浓浓香料飘进他的鼻子里,暗红色汤汁泡着惨白的软塌塌的面条,泡多久好像都入不了味,汤是汤,面是面。 他搅了几下,那股香料的味道越发浓烈,还没吃就知道是什么味道了。 他没胃口,肚子里强烈的空腹感又让他不得不吃点东西。 他一边皱着鼻子一边嚼。 天还没彻底黑下来,屋外已经有了烟花绽放的声音。 这一块是郊区,房屋也不密集,总有些胆子大的人抱有侥幸心理放烟花。 他给自己点了一首恭喜发财,热闹喜庆的唢呐声和敲锣声一响,屋子里的冷清总算被赶出去了。 他不乐意吃泡面,就一起跟着哼歌。 门上咚隆隆响起了敲门声,他急匆匆咽下嘴里的面条,垮个拖鞋去开门。 门外有两双眼睛。 一双斜着眼睛不肯看他,另一双饱含着热泪,好像下一刻就要落下一串珠子。 他无比熟悉又陌生。 怎么能不熟悉呢? 那是生他养他的爸妈啊。 徐佳媛一见他就扑上来,哇哇地哭。 “跟妈回家去。”她只说了这一句话。 江沐呆呆地愣在原地,他不太理解现在的状况,只能对江眠晟投去疑问的目光。 江眠晟叹了一口气,“进去说吧。” 屋子里连个沙发也没有,江沐只能把他们请去了…阳台。 上面有一把胶椅,他又去厨房端了把塑料椅子。这就是屋子里唯二的两把椅子了,他自己只能坐着。 江眠晟不由得皱了眉,“你这里椅子都得凑吗?” 徐佳媛甩了他一掌,“你还说!不都怪你吗?” 这一掌把江眠晟打哑火了。 徐佳媛呜呜哇哇地哭了好久,断断续续地讲着,“我都知道了,他这个没良心的不跟我说,”她说着,一边剜了江眠晟一眼,又对江沐道:“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吗?” 江沐还是很懵,“什么事情?” 许佳媛抚上了江沐的脸,她不知道这些年江沐到底是怎么过得,怎么会活成这样。 她叹了一口气,这一动,眼眶里的泪珠又掉下来,“你在医院呆的那三个月,我都知道了。” 江沐沉默了一阵,那段记忆是他再也不愿回忆的过往。 “我不是没有想回去,只是…混成那个样子,我自己都有点不太能接受。” 她恨铁不成钢地道:“那跟你回不回家有什么关系,”转念一想,又恍然大悟:“是,是我们逼你…” 转头又哭起来。 江沐不知道说些什么。 江眠晟难得低头,轻声道:“回家吧。” 江沐很意外,他深知父亲脾性,倔强要强又骄傲,从他嘴里听到一句示弱的话,真的比登天还难。 他们俩对视一眼,江眠晟率先挪开了视线。 他们是父子,他们也是天生的对手。 “你爸爸知道错了,他以后再也不会逼你了。你就跟我们回家吧。”徐佳媛声泪俱下地祈求。 江沐道:“我只是很懵,没有不想回去的意思。”他顿了顿,“我之前一直想要你们理解我,想让你们看得起我,” 徐佳媛打断他,“我们没有看不起你。” 江沐摇了摇头,“期待了那么久,这一天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地来了,我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徐佳媛拉起他的手,“从那天你回来开始,我就顺着你的租住合同一路找,想看看你这些年过得这么样。”她没忍住又哽咽了,一想起调查看到的江沐那些过去,她就心里堵得慌。 “妈妈早就想接你回家了。但是那天过后我去敲你的门,怎么也敲不开。” 她转头又剜了江眠晟一眼,“我才知道过去那些他都是知道的,你住院的费用也是他缴的,但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只说你过得还好,就是不愿意见我们。” 江沐很无力地笑了一下,“我确实不愿意见你们。” 许佳媛哽了一下,又继续说:“去你工作的学校找,他们说你已经离职了。电话也打不通,房子租期没到,我们想着你总要回来的,就拜托了邻居,如果撞见你回来一定要联系我们。” 江沐恍然大悟,“原来那天烘床单的时候,他是在联系你们。” “还好你回来了。”徐佳媛道。 “我们本来在你外婆家,那边有点事情拖住了一天,今天一有空就回来了。” 江沐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能不能不要怪爸爸妈妈,我们真的知道错了。”徐佳媛拉着他的手问。 江沐定定地看着她,一时语塞。 他掏出兜里的纸,塞到徐佳媛手里,“太突然了,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徐佳媛也知道这事急不得,“我们的车就在楼下,今天就是来接你的。你如果想通了就下来,和我们一起回家吃年夜饭,不想回去的话,那我们明天再来陪你。” 第86章 我爱他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江沐一个人。 他想打开窗透透气,却又在阳台的窗边看见楼下的车,江眠晟靠着车窗抽烟,朝天空吐出一圈白色的烟雾。 江沐把窗户重新拉上了。 厨房还有一扇窗户,打开没几分钟,楼下的饭菜香飘了过来。 本就委屈着吃泡面凑合的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 他们怎么说来着? 哦,接他回去吃年夜饭。 有几年没有在家里吃过年夜饭了呢,他都忘记了。 那真是很遥远的记忆,他窝在房间里画画,也可能是在看动漫,嗅到厨房里溢出来的饭菜香,梦游一般飘过去偷吃一两口。 徐佳媛总笑他,两分钟也等不了,非要现在过去偷偷摸摸吃。但他总觉得刚出锅的那几口是最好吃的,到了饭桌上就变了味道。 饭桌上沉闷的气氛,总把饭菜香味都蒸没了。 “嘭!” 遥远的天际又炸开一片烟花。 楼下传来热热闹闹的人声,和楼上的寂寞冷清像是两个世界。 他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家里的饭菜变成什么味道了。 所以下楼,没有带任何行李。 江眠晟还在靠着车门抽烟,一手端着烟灰缸,一手夹着烟,不知道抽了多久,但从烟灰缸里堆积的数目来看,或许从下楼就开始抽了。 一看江沐过来,就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 好半晌没话说。 江沐心说你不如夹根烟呢,闭嘴也闭得好看点。 徐佳媛从车里下来,裹着外套,她想了好一阵,只说:“进车里吧,外面冷。” 江沐沉默地坐了进去。 回家的路上,徐佳媛给家里的阿姨打了一通电话,她吸着鼻子道:“小沐今天回来吃,准备一下油焖大虾,油淋茄子…” 阿姨喜出望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清晰地传过来,“哎哟我知道的,小江爱吃那几道我都记得。” 江沐小时候父母总不在家,他的衣食起居总是阿姨在照料。 徐佳媛想及此,又是一阵心酸,流着泪挂了电话。 玄关处,他自然而然地往门口的衣架上挂上了外套,挂完自己都愣了一下,好像这些年只是一个漫长的工作期,终于假期了,他拉开门,久违的放松蔓延全身,肌肉记忆被唤醒。 直到阿姨递给他一双新的拖鞋。 他一看就知道是新的,徐佳媛一直很注意生活的体验感,全家上下的行头家具用品都是经过精挑细选。 江沐的这双拖鞋和他们的,不是同一个款式,甚至不是同一个品牌。 他能理解,自己几年没回家了嘛,有些杂物堆在家里也是占地方,当然是丢了比较方便。 他像一个第一次来这个家里做客的客人,被请到沙发上喝茶。 徐佳媛和江眠晟一左一右地夹着他。 他有点无聊,也不愿意面对这一左一右的欲言又止。 打开了电视,随便选了一个台。 客厅里变得吵吵闹闹。 义愤填膺的男主指着他倔强顽固的父亲,“我迟早要脱离你的控制!” 那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冷笑一声,“呵,非要跟我作对,我倒是要看看您能干出个什么名堂来!”最后拂袖离去。 一边的江眠晟不自在地正了正身子,还装模作样地理理袖口和领带,哪怕那里一个褶皱都没有。 江沐忍笑忍得简直要撅过去,他可太乐意看江眠晟吃瘪了。 这好戏还没看两分钟,阿姨就来叫吃饭了。 江沐兴致缺缺地走开了。 三个人各怀心事,这桌饭注定不会吃得太愉快。 但江沐早不似当年那样战战兢兢地等着江眠晟开口挑他错。 他主动将这些年的经历说了一通,又介绍了新的工作。 其实徐佳媛早就把这些调查得清清楚楚,只是听儿子轻描淡写地说,明明是那样冷静客观的语调,她却总是听得心中一窒。 她缺席太多,哎哎又叹叹,最后只能摸着他的发际说你这些年辛苦了。 其实江沐说完这些,他才发现自己早就释怀了,不再求理解和包容,也没有期待。 他只是像再遇很多年没见的朋友,再自然不过地寒暄几句,聊聊这些年的近况。 等到轻舟已过万重山,才发现山外有人等我与否,原来没有那么重要。 终于等到一场父亲没有出言否认、打击他的晚饭。 他看到江眠晟斑白的鬓角,抿得平直的嘴角,绷紧的下巴,紧皱的眉头,才意识到,他不是不想继续争了,只是他老了。 年轻时再怎么凶狠的雄狮,都有老的那天。不再蓬松的毛发,缺了几块的牙齿,松弛的肌肉,再也无法发出高亢叫声的喉咙,无一不在宣告它的无能。 它并非是不想再争夺土地,只是老了争不动了。 江眠晟也老了,如果争斗的代价是又一次看着唯一的儿子离家,郁郁不欢的妻子成日埋怨他,心里的亲情缺口无法再被填补,他也会选择沉默。 沉默不是赞同,但却是让步。 “阿姨已经收拾好房间了,你直接住进去,以前那些东西,不要就不要了,妈妈给你买新的。” 江沐下意识道:“我还要回去。” 徐佳媛明显愣了一下,“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带吗?” 他的生活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 但是—— 他想到那一院子为他绽放的欧石竹,一只随处挖坑拉屎的小狗,总是淌着饭香的厨房,喊他吃饭的外婆,还有…对着他说喜欢他一辈子的谢镧。 那一瞬间,江沐的心脏像是被击中了一样。 最重要的东西,不能不带。 如果带不走,那就不走。 不可以,不可以留下谢镧一个人。 “不,我只是有自己的生活,我要回去的。”江沐说。 徐佳媛蔫了,“工作的地方离家里也不远啊。” 江沐笑道:“嗯,所以我会经常回来的。” 不需要再思考了,他想通了。 他现在恨不得立刻飞回去,跟谢镧说自己偷偷跑回去过年了。 嗯,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谎言还是要维持,他只是去外地培训了。 吃饱饭,江沐就说要走了。 徐佳媛拉他,“就在家里住一晚嘛,明早再回去也不晚。” 江沐搪塞她道:“有事儿忙。” 徐佳媛小声道:“大过年的…” 一直沉默的江眠晟开口了,“别急,总得慢慢来。” 江沐快速穿好了鞋子,生怕晚一步就出不了门了。 “你慢点!让你爸开车送你。” 江沐挥手道:“我打车。” 一口气跑出了院子,他打开手机。 懵了。 全是谢镧的未接来电。 和未读消息。 【我给你点了外卖到酒店里,年夜饭吃丰盛一点,不知道你在几楼,下来拿一下。】 十分钟后。 【还没有下去吗?】 五分钟后。 【其实是我来了,想偷偷给你一个惊喜,抱歉我不太会,连房间号都没问到就过来了,你能下来一下吗?】 【怎么没接电话。】 【我在大厅里等你,你办完事了来接我。】 这条消息后就没了。 江沐心跳得很快,他感觉自己呼吸苦难。 谢镧就这么凭着一张酒店照找过去了?? 他想遮盖住千疮百孔的谎言。 他打开购票软件,可是大年夜临时买,能有什么票? 谢镧估计自己都是开车去的。 不然也不会那么长时间不在线。 他急得眼泪都要飚出来了。 急忙拨了一个电话过去,对面传来谢镧低沉又带着点疲惫的声音。 “喂。要回来了吗?”他好像还在微微笑着,大概是因为即将到来的见面而高兴。 江沐赤着眼睛,“你去哪里了?” “你的酒店,我在大厅等你。”谢镧说。 江沐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摆,被冻得泛白的指节发了红。 “对不起,你回来吧。”江沐用沙哑的声音说。 谢镧愣了,“为什么。” “我…我” 真相如鲠在喉。 “因为我没有去。” 第87章 不要走 平板里的主持人大声倒数着: “三、二、一。” “大家过年好!”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江沐紧紧裹着小毯子,可无论平板里的喧嚣声、屋外的烟花爆竹声多响亮,依旧驱不散屋内的阴霾。 三个小时前,他和谢镧打完最后一通电话。 每隔几分钟他就会看一眼手机,可是没有任何电话或是消息来找他。 他以为是郊外信号不好,颤颤巍巍端着把手伸出了窗外。 可是哪怕信号是满格,依然没有消息。他开始怀疑是不是手机坏了,为了证明,他在大年夜的晚上给徐霞发了一个标点符号。 徐霞很快给他回了一个问号。 手机没问题。 只是谢镧不愿意找他了。 他为什么不主动找谢镧呢?他不敢。他害怕听见谢镧质问的声音,或者是愤怒的声音,最怕的是听见谢镧语气里的难过。 他在床前枯坐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实在坐不住了,他才怀着忐忑的心思给谢镧打去了电话。 一声嘟—— 两声。 每一声嘟的响声仿佛都割在了他的肉上,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他的心几欲滴血。 在拉到第无声滴的时候,谢镧终于接电话了。 电话那头是无尽的沉默。 江沐小心翼翼地道:“喂。” 谢镧还很平静,只是语气里透着怎么也抹不掉的疲惫,“喂。” 江沐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谢镧问:“你在等我开口吗?”他那边传来呼呼的风声。 江沐说:“我没有。” 谢镧没有多与他争辩,只是说:“今天下午到。” 江沐愣了一下,“你怎么买到票的?” 谢镧道:“开车。” 江沐咽了一口口水,“那你好好休息。” 谢镧:“嗯。” 电话挂断了。 江沐在屋子里竞走,他走到浴室里,白瓷的墙面上贴了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蜡黄,神情憔悴,眼里还布着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嘴变冒出了一圈青茬。 他打水给自己洗了把脸,认真的刮胡子,又掏出几百年才用一次的面霜,把脸涂得润润的。 最后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给自己这样捯饬一番。总之就是不太像让谢镧见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明明昨天见父母都没有这么重视自己的形象。 这么一躺就躺到了下午,他处在睡着了和没睡着之间的模糊界定。 房子的隔音不好,他总能在睡梦中捕捉一些乱七八糟的动静,但那两声清晰无比的敲门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动静中脱颖而出。 江沐直接从床上弹射起来。 有一种很奇怪的魔力,就是自家敲门声总是格外与众不同,你一下就能分辨是不是在敲自己的门。 而此刻,江沐就无比确认这是自己门口的敲门声,而且站在外面的一定是谢镧。 只有他会这样不紧不慢地敲门,不急促也不响亮,一点不怕敲门声没被人听见。 哒哒哒地踩着拖鞋,江沐深吸一口气,开了门。 想了一个晚上的脸就这么出现在面前,一声不吭,注视着他。 江沐叫他进来,他也沉默着跟进门。 江沐漫无目的地忙活着,一会儿端了把小板凳让他坐下,一会儿去厨房接杯水递给他喝,一会儿问他冷不冷不管不顾地把小毯子丢在他身上。 “你累不累,要不先睡一会儿。”说着他就去卧室里要收拾床铺。 “江沐。”谢镧叫住他。 “你在等我开口吗?”谢镧又问了昨晚那个问题,叹了一口气道。 江沐低着头,他想说自己没有,但好像确实如此,他一直在逃避。 就像大雨天缩在壳子里的蜗牛,明明一口气就能冲进遮蔽处,它就想在壳子里躲着。 “对不起。”他只能说。 谢镧站起身,绕到江沐面前。 “这个时候,你还在欺负我。”谢镧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你不觉得,我需要一个解释吗?”谢镧轻声问他。 江沐无力地笑了一下,“你不会想听的。”他的脸色已是一片苍白。 “所以。”谢镧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你准备一句解释也没有,就等着我慢慢消化,等到我不生气了,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江沐愣了一秒,“你生气了吗?” “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就不生气。” “不能说。”江沐还是那样说。 谢镧很无力,他既舍不得把人丢在这里一走了之,也没法对这样的欺骗释怀。 谢镧闭上眼睛,轻轻靠在墙壁上,“为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个人对峙着,就是没有人开口。 突然,谢镧的身体晃了一下,站不住了就要载倒过去。 江沐吓了一跳,还好他的反应还算快,蹲下身子抱住谢镧。 “你怎么了?”江沐摇他脑袋。 谢镧皱着眉,很不舒服的样子,“有点晕而已。” 其实他从昨晚到现在就一直没有吃东西,在酒店粗糙地睡了一觉就又上路了。 江沐急得不行,“我们去医院。” 谢镧的眼皮蔫蔫地耷拉着,“给我倒杯热水就好。” 江沐还拿了一根香肠给他,肚子里进了点温暖的东西,谢镧轻轻按压两下,没那么难受了。 “你还不能告诉我吗?”谢镧问他。 江沐其实也快盛不住谎言了,杯子里的水太多,溢出来是早晚的事。 他捡了一句最重点,也是一切的起源,最有说服力的一句话,但同时也是最伤人的一句话。 “其实,我不太明白我对你的情感。”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自己都听不太清。 可谢镧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什么叫…不明白?” 江沐没有勇气再直视他,“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我当时…很怕你会离开我,”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对不起,可我找不到其他能够留下你的手段。 谢镧突然笑了,“难怪啊,你那么排斥。”往日的种种怀疑,突然连成了一条线,指向一个他不肯相信的真相。 那一瞬间,他想通了很多。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去外地出差?” 江沐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抓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 “我知道自己不能逃避了,外婆知道了,这件事情就必须有个结果,要么是我们分开,要么就是再也分不开。” “可我还没有想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爱你的。我需要一点时间。” 谢镧点了点头,“嗯。” 他听到谢镧哽咽的声音。 不可置信地抬头,谢镧却在对着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我早就该知道,是我痴心妄想了。” “你不用再装了,我们是好朋友,是好兄弟,我不会丢下你,放心。” 一直说着不想只做的朋友的人现在却亲口告诉他永远都会是好兄弟。 “为什么?”江沐怔怔地开口。 “你想要的,我就给你。”谢镧道。 然后,向后退了一步。 退回了那个,江沐一直期望的——兄友弟恭的位置。 江沐不管不顾地吻上去。 没关系,谢镧只是生气了,只要抱一抱他,亲一亲他,他就会消气了。 以前都是这样的。 往日轻易就可攻克的唇舌如今却像上了铁锁。 江沐抱着他啃,嘴巴啃不进去就亲脸。 却听见谢镧轻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别勉强了。” 江沐的动作停住了。 谢镧把他推开,不带一丝情欲地注视着他。 江沐慌张地解释,“我不是…我已经想清楚了,我其实是爱你的。” 谢镧的拇指轻轻抹过江沐的眼角,又用手背擦过他的脸颊。 江沐看见他从自己脸上褪下的、湿漉漉的手,才发现自己不觉间,已将泪水淌了满脸。 谢镧的双眼也红着,但他还在安慰江沐。 “我说了,你不用害怕,我会一直陪你。” “以好朋友的身份。” “江沐。” 他用手帮江沐擦眼泪,却转身拿过餐桌上的纸巾,残忍地把江沐唇边因为亲吻沾上的自己的口水擦干。 江沐还在解释,“我真的…我真的是爱你的啊。” “我一说要离开,你就想清楚了。” “江沐,这不是爱,这还是挽留。” “家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你可以是我的好哥哥。不用这样勉强自己了。我对你好不会因为你是不是我的男朋友这件事而有所改变。” 谢镧疲惫地眨了眨眼睛,“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我很累,要回去休息了。” 江沐拉住他,“不要走。” 谢镧看着被他拉住的袖子,“我真的需要自己静一静。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 他眼睁睁地看着谢镧掰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远。 “嘭”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他靠着墙壁,一点一点滑落。 谢镧明明说着“不会离开你”,却一心要走。 他想起来,小时候,妈妈总是给他报很多班。 什么乱七八糟的技能都给他学一遍。 可小孩爱玩呐,他又是个像自己名字一样温和的乖乖宝,不敢忤逆家长,或许这辈子的叛逆全部加在了毕业后的那几年。 他只能哭,一遍一遍告诉妈妈自己好累啊,他学不动了,吉他的弦擦得他手好疼,他摁不住弦了,奥数班的题目太难了,他听不懂,更坐不住…… 妈妈温声细语地哄他,说明天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好不好啊。 他一边哭得打嗝,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 妈妈把他哄好了,轻轻拍着他的背让他安然入睡。 可是第二天,又是这双手亲手把他抱到了培训班。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这样的安抚只是当下为了摆脱他的某些状态而撒下的谎言。 好像所有人都默认天亮了,他不哭了,就不用履行承诺了。 他紧紧环抱住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发出细碎的哭声。 楼下不知谁家孩子嬉笑地喊了一声“新年好。” 是啊,今天是新年。 他终于被母亲父亲接纳,事业也走上了正轨。 可是… 你陪我走过风雨,却离开在最最晴朗的那天。 第88章 家 谢镧顶着寒风出楼道,他的车就在楼下停着。 他抬头看了一眼四楼,阳台上有一根伸出来的晾衣杆,那里静静挂着几件衣服。 玻璃窗上没有印出人脸。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酸酸的、涨涨的,好像心口被人拿着夹子强硬地撑开了。 拉开汽车的车门,他趴在方向盘上小憩了一会儿,等冻僵的肢体逐渐回温,慢慢打着方向盘,把车驶离了江沐的楼下。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又猛地一打方向盘,把车停在了六号楼旁边的空地上——从四号楼方向看过来刚好能被五号楼遮住。 手机的系统音在车里响起来。 “喂。” 外婆絮絮叨叨的声音传过来。 “什么事情非要大过年去处理?初一家里冷冷清清的,就我一个人,什么时候回来!” 谢镧垂眸,“马上回来了。” 不等外婆再唠叨,他又打开打车软件,给自己叫了一辆车。 过年连车也不好打,但好歹是打上了。 司机或许也为自己大年初一就要出来干活这件事烦闷着,从声音可以听出。 “喂。我到地了,你还没下楼吗?门口一个人也没有。”司机打来电话,语气里都透露着不耐,说完还啧了一声。 谢镧看着面前的白车,低头对了一下车牌号,确定是这辆,对着电话说“来了”,从车里钻出来。 司机回身,被突如其来的寒气崩了一脸,他龇着牙问刚进车的谢镧,“你有车开还打个鸡毛车?” 谢镧也没生气,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皮被彻底抻开,凌厉的双目一动不动地盯着人看,倒是捣腾出几分凶狠来。 司机的烦躁跑得比车里的暖气还快,讪讪转回了身,也不抱怨了,利索地踩油门,开车。 到家自然是迎接一番外婆的唠叨。 可是他一句,“我想吃你做的饭了。”外婆就消了气。 他们都不是会聊天的人,也不是会表达爱的人。 这听起来或许有些冷血,好像他们从来没有什么交流,也几乎不会提供任何情绪价值。 可是再大的隔阂,一顿饭就能成为彼此的台阶,一顿饭就能让所有的罅隙消失。 谢镧的依赖从来都显山不露水,或许他自己也意识不到。但是风雨漂泊中,他累了倦了,想的只有回家。回家睡一觉,回家吃一顿饭。 很别样的充电方式。 当初大学出来创业失败,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家——因为这里永远接纳他,这正是江沐所没有的,所艳羡的。 果然,外婆一瞬间就哑火了,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件围裙,“就坐这等着!”她故意凶巴巴地说。 谢镧吃着热腾腾的饭菜,突然福至心灵,“红烧肉很好吃。”他还是不太会夸人,更没法像江沐那样夸出花来。 外婆眼睛乱转,她一直不太适应别人的夸赞,江沐还好,他拥有一种让人放松的能力,但这来自自己少言寡语的外孙,就… 两个人都挺别扭的。 谢镧疯狂扒饭,有时候感觉嘴好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 其实是不知不觉中,他早就已经被江沐渗透了、影响了。 是江沐教会了他爱人,让他学会了柔软。 他假装不动声色地开口道:“我晚上要再出去一趟。” 外婆还在往他碗里挑肉,“去干嘛?” “把车开回来。” 外婆弹了他一个脑壳蹦,“你把车就这么停外面?还等晚上干嘛,现在就去。” 谢镧道:“不,就晚上。” 外婆还没开心两分钟,就又被这混小子气得跳脚。 可还没能等到天彻底黑下来,谢镧就去了。 打车去的。 绕一大圈,其实也就一个目的。 他放心不下江沐,可是江沐不联系他,所以他不想让江沐发现他自己又偷偷回来了。 但是直到他走到楼下,又看见江沐阳台上挂的那些衣服,他才反应过来,就这么偷偷来,他也看不到江沐什么状态啊。 跟自己的手机大眼瞪小眼瞪了两分钟,他还是认输了。 正要打个电话过去,楼道里传来噔噔噔的声响,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江沐”这个关键词。 他悄无声息地缩到了楼梯底下。 黑乎乎的,还布满了蜘蛛网,不过他没在意。 因为他看见一对保养得当的中年夫妇一人抱着两个编织袋。 “怎么也在家里过完年吧。”女人说。 她抱着个大大的编织袋,视线有阻,只能侧头看脚下的路。 “我来吧。” 谢镧瞪大了双眼看着跟在他们后边的男人,一件白色棉服配牛仔裤。 他还记得在商场里,他把这件棉服递给江沐让他试试。 女人很开心,回头笑了一下,却不让江沐拿,这样的场景让谢镧想起—— 读寄宿学校的时候,班里的同学每次周末回家的时候,他们双手捧着空气欢快地一蹦一跳,身后的父母手里或抱着布袋,或拿着书包。同学回头,炫耀地冲他笑,表情欠欠的,满是被爱的有恃无恐。 而他肩上扛着装得快要爆满的书包,手里边抱着书——他只有一个包,装了衣服就装不下书,一步一步从镇子里走到家里。 江沐也有父母来接了。 他蹲在黑暗里,看着江沐跟着他们俩上车。 车开走了。 三个小时前,他得知自己的男朋友,只是为了获得温情和关怀才假意和他在一起。 三小时后,他不顾被伤了一地的心,因为担心江沐会伤心来找他,才发现,江沐连这份温情都不需要了。 他这里,终归是再也没有任何,江沐想要的东西了。 他在黑暗里蹲了很久很久,久到腿麻,久到他终于愿意相信,那辆车不会掉头了。 才起身,回家。 只是这个家,不是为江沐坚守的堡垒,而是他伤透了心的疗愈之所。 第89章 咖啡馆 江沐其实不想和他们回家过节的,他心里实在乱的很。 可是当徐佳媛红着眼睛抓着他的手,说不想回去也没关系,我们慢慢来的时候,他还是心软了。 “我就呆几天,假期结束,我就回来住了。” 徐佳媛愣了一瞬,接着就欢天喜地地给江沐拾掇行李。 他很想给谢镧打一通电话,但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或者说他不知道这么样才能证明自己对他的感情。 谢镧的话总萦绕在他心头,有时候他也总怀疑自己。 灰蒙蒙的天,狂乱的风,他说他看不清,他说他抓不住。 母亲过来给他围上了围巾,又摸了摸他冰凉的手。江沐明白这背后的催促意味,他转身看了身后的房屋一眼,钻进了车里。 如果楼梯间的灯光没有熄灭多好,他就能看见黑暗里的谢镧了。 徐佳媛总觉得还得给江沐找个心理医生看一看。在家里,江沐总是心神不宁的。 她看见江沐经常对着某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开始发呆,毫无预兆,没有规律。有时候是在谈话的间隙里,有时候是正做着事情的时候,突然就放下手里的活,眼睛里一片虚无。 江沐还经常隔一会儿就看下手机,不是为了玩,仿佛只是单纯为了确认某样东西,看了几秒就放下了。 她去和江眠晟商量,对方沉吟一番,只告诉她医生是这么说的,心理疾病并不是当下状态调整好了就一劳永逸了的,有些极端的思维模式会伴随一生,药物可以控制,但如果情况没有那么严重,最好自己调整。 徐佳媛又是一番怪罪,斥责他这个当爸的不负责,一点都不关心孩子。 江眠晟只回以沉默。 人在权威的位置待久了,承认错误比登天还难。 徐佳媛不再指望他,在自己的社交圈里找了个人,儿子是心理医生,和江沐年龄差不多大,她想着两个人都是男孩子又差不多大,交流起来肯定更方便些。 而当她神情稍不自然地跟江沐说给他介绍个朋友的时候,江沐联系一下之前被介绍相亲对象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是相亲。 他只感觉疲累不堪,废了一番口舌之力还是拒绝不了,索性不挣扎了。 徐佳媛给他们约了一家僻静,颇文艺范的咖啡馆,是江沐以前爱呆的地方。 江沐磨蹭了许久,特意迟到了十多分钟。 结果到地一看,约好的座位前,坐着一个男人。 他看了看手机里的“3号桌”,又确认了桌上贴着的是“三号桌”。 险些没拿稳手里的手机。 对面那个男人彬彬有礼,微笑着击碎了他的最后一丝幻想,“你就是江沐吧?你好,我是王钰帆,许阿姨介绍来的。” 江沐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尴尬的神情,“嗯,是的,我是。” 为什么母亲会给他介绍一个男孩子?难道母亲那么神通广大,连他和谢镧在一起都查出来了吗? 江沐整个人尴尬又难堪,只能用不停喝水来掩盖自己的情绪。 王钰帆把这些看在眼里,只说:“这边的玛奇朵很不错,江先生要不要试试看?” 江沐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面前玻璃杯里的水喝得见了底。 他很自然地走下对方铺好的台阶,找服务员点单,又转移话题:“王先生常来?” “嗯。”王钰帆笑了一下,“这里环境不错。”接着又谈起这里的咖啡如何如何,江沐也是这里的常客,一来一回间慢慢放松了精神。 王钰帆是个让人很舒服的人,身上自带一种让人放松的气质,仿佛你在他面前出了什么丑都无伤大雅。 但这种气质对江沐不奏效,因为这是他的相亲对象。 王钰帆问起他的生活和工作,态度处于感兴趣的状态,但没有任何要窥探隐私的意思。 两个人聊了大半个小时,江沐说要去上个厕所,实则在洗手间默默收拾自己的心情。 怎么好像周围人都知道他的性取向了,明明他自己还一知半解。 不过想了会儿也觉得无所谓了,他没有那么在意母亲对自己的看法,他更在意谢镧对自己看法。 可是谢镧现在都不愿理他了。他沮丧地想。 江沐不知道,在他走后,王钰帆偷摸在桌底下给一个备注是“许阿姨”的联系人发消息。 【语言和逻辑都正常,聊天挺投入的,注意力集中,就是有一点紧张。】 许阿姨回复道:【辛苦了。】 江沐回来后,开始主动争取话题的主动权。 就算他是个基佬,也只会对谢镧感兴趣,所以无论介绍几个小王老李,他都不会放在眼里。 一个现成的基佬放在面前,他可是有数不清的疑问想问的。 还没等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地发问了,“你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性格取向的?” 王钰帆愣了,病人不过上了个厕所回来,怎么话题会转得如此之快! 他莫名其妙,但牢记许阿姨说的,“不要让江沐觉得自己在看心理医生,他们只是来聊聊天。”,他嘴角还噙着若有似无体面的微笑,“怎么…突然问这个?” 江沐不好意思地笑笑,“哦,你问了我那么多,已经对我有初步的了解了,我对你却一无所知。所以,我也来问问你。” 哪有患者来问医生问题的?! 这简直是倒反天罡! 不过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他停下了抽搐的嘴角,“这个,我从小就知道了。” 江沐有一点迷茫,“那你长这么大,就没有怀疑过吗?” “怀疑什么?” 江沐飞快地往旁边瞟了两眼,“怀疑自己的判断是错的。” 王钰帆的嘴角又抽了两抽,“没有。” 江沐继续语出惊人,“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喜欢! 什么样的! 男孩子?! 王医生感觉自己遭到了性骚扰。 而这性骚扰,来自自己的一个男患者! 他刚想说自己有女朋友了,咖啡馆角落里传来了一声杯子摔碎的声音。 两个人注意力都被吸引,隔着一根柱子,他们没能看见是哪位倒霉客人不小心摔了杯子。 大过年的,店里除了他们就没有客人,就连服务员也只有一位,刚刚江沐问他声音虽然不重,但也不轻,也不知是不是被这位柱子后的客人听了去,极度震惊之下才摔碎了杯子。 服务员小姐姐迈着小碎步过去询问,王钰帆听见一个冷静沉稳的声音,“没事”。 再转头一看江沐,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性骚扰”的过程被人听见了而羞愧。 王钰帆贴心地问他,“要不要换个地方?” 江沐没理他,仍旧直愣愣地盯着那个地方看。 王钰帆也回头,还是只得看见柱子,又过了几秒,一位裹着灰色大衣的男士走出了咖啡馆,他清清嗓子打算继续,一回头,对面的江沐一溜烟跑没了。 第90章 吃醋 “谢镧!”江沐小跑着跟出来,叫住了谢镧。 谢镧神色冷淡地回头,提了提手里的纸袋,“我来买点东西。” 江沐愣了,他并不想问这个。 他走上前去,喉咙口发紧,事实上他急着跟出来,还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 “没事我就走了,”谢镧看了一眼还在玻璃窗里往这瞅的王钰帆,淡淡道:“你的朋友还在等你。” 江沐心里咯噔一下,他不知道谢镧听到了多少。下意识地,他道:“我们俩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很迷茫,想问些问题。” 谢镧很不解,“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 江沐的头越埋越下,“我怕你听到那些话会误会。” “我不会。我知道你不喜欢男的。”谢镧撂下这么一句,长腿一迈就跨出不短的距离。 江沐一咬牙,也跟上去。直到谢镧来到了他的车前,江沐都还像个小尾巴似的缀在后头。 谢镧上车了,江沐才一个箭步上前格挡住即将合上的车门。 谢镧微微偏头,对上江沐倔强的目光。 “做什么?”谢镧问。 江沐气势汹汹地说:“我要回家。” 谢镧平静地陈述道:“别墅群我进不去,你让你爸妈来接你吧。” 江沐微微怔住,“你怎么…知道?” “那天,”谢镧的手有节奏地敲击着方向盘,“我也在。” 江沐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哦,我妈说好多年没一起过年了,我回去呆两天……” “现在呆够了,我要回家了。” 谢镧道:“你让他们送你回去。” 江沐抱着臂,“不是回我的出租屋,是回乡下。有你,有外婆的那个家。” 谢镧沉默地看着他。 江沐撒泼道:“是谁说会一直对我好把我当亲人对待的?现在家都不让我回了吗?” 见谢镧还是不说话,江沐“嘶”了一声,装模作样裹紧了衣服,“快让我上车,外面冷死了。” 谢镧没什么情绪地和他对视了许久,终于垂下眸来,“上来吧。” 江沐欢欢喜喜地上了副驾驶。 最近那些天的纠结全跑没了影,早知道这样纠缠这么好用就早点用了,他还以为谢镧不想理自己了呢。 也不知道副驾驶被谁坐过了,座椅被调前了点,他慢悠悠地调回了自己喜欢的位置,再掏出夹层里的小靠枕绑了上去,又连好车载蓝牙放爱听的歌,安心地睡了过去。 全然不顾这是在“前男友”的车上。 江沐是被一根指头戳醒的,谢镧戳了戳他的肩膀,“到家了。” 他一个蹦跶下车,边喊着“外婆”边拍锁。 “她不在。”身后的谢镧慢悠悠地走过来。 “去找她老姐妹住了。”谢镧单手掏出兜里的钥匙,对准锁眼戳进去。 江沐有点迷茫,“不都在一个村吗?” “她有些特殊,嫁去了别的村,年纪大了又被儿女接到城里,也就过年回一趟老家。外婆住两天就回来了。” 江沐若有所思,“好机会。”他情不自禁喃喃道。 谢镧已经打开了锁,回身问:“什么?” 江沐揉了把脸,“没什么,进去吧。” 他边走边给母亲发消息,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去朋友家住几晚。发完还是总感觉自己有什么事情没做的样子。 哦!哦!那个叫什么王钰帆还被他晾在在咖啡馆里! 还好之前为了方便约时间加了微信。 谢镧看着江沐脸这么一会儿就白得没有血色,问他:“你很冷吗?” 江沐支支吾吾回答道:“没,没有。” 谢镧下意识往下撇了一眼他的穿着,就看见他手里的聊天记录。 你的好友申请已通过,以上是打招呼的消息。 王:【你好,我是许阿姨介绍来的。】 江沐:【你好】 王:【咱们明天在××咖啡馆见面怎么样?】 江沐:【好。】 而现在,江沐正在增添一条新的聊天记录。 只见他在屏幕上敲敲打打,【抱歉啊,我临时有点事先走了,没来得及跟你说,咱们改天再约。】 这句“咱们改天再约”纯粹是句客套话,江沐心里都没想再有这个“改天”,谢镧却看得入了迷。 “什么时间?”谢镧矜持地移开目光。 江沐熄了屏幕,一头雾水,“什么什么时候?” 谢镧道:“下一次见面。我可以送你过去。” 江沐讪笑,“应该没有下一次,我只是客套一下。” 谢镧却在此时拐进了死胡同,他反问道:“你这不是骗人吗?” 江沐闻言睁大了双眼,他呆滞地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想他应该也不会当真…”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万一他哪天又来找你说我们今天再约呢?”谢镧嫌少有这么激烈的情绪波动,脖颈上都浮了层粉。 江沐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争论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下意识地想法竟然是掏出手机照个相纪念一下。 “哦。那我再拒绝就好了啊。”江沐无辜道。 谢镧深吸了一口气,“你就不能…”他顿了顿,又摆摆手,“算了,跟我没关系。” 说着,转身拉开了房门。 门刚打开没多久,汪汪就吐着舌头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许久没见它,江沐弯下腰亲昵地抚摸着狗头。 “你又大了一圈。”他用手比着汪汪的头。 身后响起脚步声,原来谢镧给他开完门就上楼去了。 摸够了,小狗就乖乖钻在他脚边。江沐看了眼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就琢磨着给谢镧做个满汉全席,弥补弥补他。 一开冰箱却傻了眼,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根蔫了吧唧的葱。 厨房的角落里放了一箱没了一半的泡面。看来外婆不在,他就天天吃这个凑合。 他想骑电动去镇上买点菜,才发现停在院子角落里的电动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一步不停爬上楼,气喘吁吁拉开自己的房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但家具什么的还在。 又拉开隔间,果然看见谢镧在里面,正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本书看,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江沐闹出那么大动静,硬是一点目光也没有分给他,只一本正经地盯着眼前的书。 江沐带着几分嗔乖问道:“我车呢?” 谢镧缓缓翻了一页手里的书,“文静借走了。” 江沐那口气缓过来了,又哒哒哒下楼。 算了,就吃泡面吧,现在这个时候也买不到别的东西。 只要不做饭,时间就还早,他窝在客厅里随便找了一部剧看,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鼻子闻到一股子香味,直往人脑子里钻,他没什么出息地被香醒了。 谢镧端来两碗面放在茶几上,面目表情对他说:“吃晚饭了。” 电视机右上角的时间标志闪烁了一下,已经六点了。 江沐迷迷糊糊地擦眼睛,“怎么不去厨房吃?” 谢镧递给他一双筷子,“里面暖和。” 江沐也不客气,端起茶几上的碗,却被烫得呼呼直叫。 谢镧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碗给他,让他捞了面在这里面吃。 江沐这才注意到碗里的不是方便面,是挂面,面上还放着几块酱香排骨,还有一个荷包蛋。 可是…冰箱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啊。 他们沉默地吃着面,房间里只听得见咀嚼声和面条的吸溜声。 “你今天,怎么会去咖啡馆?”江沐试探着看了他一眼,问道。 他记得谢镧不喜欢喝咖啡,说喝起来像中药。 谢镧没抬眼,舔了一下嘴角沾上的面汤,“正好路过。” 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看见你了,我走进去,你只顾着和他聊天,都没有发现我。 他默默把这句话咽在心里。 第91章 爬床失败 江沐盯着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看,谢镧却不肯与他对视,只一心扑在面碗里。 江沐夹了一大坨面条,却在临塞进嘴前爆出石破天惊的一句,“今天那个王先生,是我妈找来给我相亲的。” 谢镧在面碗里搅动的筷子停下,他的嘴抿了起来,沉默好一阵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哦”字。又在碗里翻来翻去,或许在挑肉? 江沐看着他的这些微表情,心里快要笑翻了,脸上却还维持着平静,夹了一块排骨丢到谢镧碗里,歪了一下头,“喏,给你的。” 江沐笑得弯弯眼,“看你找了半天,我给你。” 江沐的那块排骨在空中滑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在了谢镧的碗里,然后在面上的排骨堆里隐没了… 谢镧抬头,看向江沐笑意盈盈的眼睛,精准地夹过那一块刚刚被丢进来的排骨,放回江沐碗里,垂下眼眸,继续在碗里翻动,“我只是在找葱花。” 江沐只撑着脑袋看着他笑。 过了好一会儿,谢镧才拾起刚刚被他一声“哦”打断的话题。 “你妈妈为什么要给你介绍?” 江沐的唇舌一阵灵活地配合,便将嘴里的肉完美地脱了骨,无声无息地将骨头推出嘴巴,露出一小截嫩红的舌尖。 谢镧又开始翻葱花。 “我老大不小了呗。”他嚼着嘴里的肉,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是说。”谢镧艰难地说道,“性别。” 江沐摆摆手道:“我也不知道。”他猝不及防拉近了和谢镧的距离,谢镧手上拿着的筷子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他目逼谢镧,“可能是,发现了我跟你的关系。” 谢镧不为所动,“我们什么关系?” 江沐面皮虽然很薄,但是这么多天的胡思乱想让他明白有些东西其实比面子重要得多。加之今天死缠烂打得到的正向反馈,他想给谢镧下一剂猛药。 他本身就是个很容易疯狂的人,气氛一到,或是脑子里突然冒出某个念头,往往地冲动能调控他的身体。 他压低了声线,凑到谢镧耳边道:“睡一起,接过吻,动不动就抱一起的关系,你说是什么呢?” 只要谢镧微微偏头,他干燥的嘴唇就能蹭上江沐的侧脸,江沐能想象到这感觉,糙糙的,像是磨砂膏在脸上摩擦的感觉,只不过谢镧的唇更干燥、更温暖。 可是谢镧扔下一句,“现在是朋友。”双手拖着椅子往后挪了一大步。背过身去,不对着江沐了。 他把碗端在手里,江沐摸了摸自己的碗底,烫的不行,用脚把手边的木茶几推远了。 “别端着吃。”他说道。 谢镧看了一眼被挪过来的茶几,没说什么,只又把碗放回去了。 剩下的时间都是在沉默中度过。 江沐有些苦恼,他好像把事情搞砸了,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他不太懂为什么谢镧会更生气,明明他以前很喜欢自己靠近他的。 到了晚上,这份疑惑和不解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和漆黑的夜里就发酵成了焦虑,他心里害怕—— 他不懂爱的时候,现实逼着他做决定,等他终于瞧清楚自己的心,又要面临失去的惶恐。他好像总被裹挟着往前走,既是这样做是错的,但他又不得不为了维持现状而这样做。 失去的代价太大了,他承担不起。 照理说,现在的状态就是他一直以来期盼的,能够长久的像亲情一样的关系,谢镧对他还是一样的好,他终于得到一份稳定的关系。 可是谢镧后退的这一步,真的就如他所愿了吗? 人只有在失去这样东西的时候,才能真正地意识到对他的意义。 谢镧不是朋友。 谢镧是拉他出深渊的人,是真心爱护他的人,是懂他的那个人,是说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的人…… 有些事情,靠说说不清楚,也很难让人相信。那就只有做,去做。 屋外刮着呼呼的大风,屋内的江沐只穿着一套单薄的睡衣,只身溜进了谢镧的房间。 他的房间没有上锁,甚至只是微合着,被风刮擦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在鬼哭狼嚎的风声掩饰下,江沐颤抖着行进,没有被发现。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大床,上面鼓起了一个大包。 江沐从床的侧边一点点地蹭上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钻进了被窝。 还没温暖几秒,杯子整个就被掀了过来,随即灯光亮起。 江沐被灯光晃得眯了眯眼,视力刚恢复就看见了谢镧写满惊讶的脸。 眉毛几乎飞了起来,眼睛也瞪圆了,嘴巴不自觉张开了,大概能塞下一颗鹌鹑蛋。他还没见过这样的谢镧呢,不合时宜地想掏手机记录下来。 谢镧是真的惊魂未定,谁能想到大半夜会有人钻他床! 谢镧的呼吸声渐弱,逐渐冷静了下来,看着床上的入侵者道:“你怎么来了?” 江沐半跪在床上,脱离了被子的庇佑而暴露在冷空气中的他冷得有些颤抖,“我睡不着。” 谢镧一言不发地起身,出门了。 江沐算不准他要干嘛,就裹了被子在床上等他。不一会儿谢镧就回来了。 江沐干巴巴地问:“你去干嘛了?” 谢镧站在他面前,摆足了送客的派头,“给你点好了香,可以回去睡了。” 江沐凝固了一会儿,他看不清谢镧的情绪,手脚僵硬得不像自己的,他迟疑着开口:“我不能在这里睡吗?” 好一阵,只听得见外头风的呼啸声。 谢镧突然笑了:“这样,很好玩吗?” 第92章 真要…? 江沐愣愣地脱了力,身上裹着的被子褪下,门没有关好,吹进来的风在江沐宽大的袖口徘徊,把它吹得鼓鼓囊囊。 灯光是冷白的,映的谢镧的眼睛也冷冷的。 谢镧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你还想怎么样。” “你不喜欢我,却和我在一起。” “你说只是怕我离开,好,我不走,和你做好兄弟,一切都随你。” “等到我终于接受,你又来挑逗我。让我产生,好像你是对我有那种感情的错觉。” “我不理解,江沐,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谢镧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他的话没有过多的修饰,也丝毫不谈及自己的情绪和感受,可那样克制那样冷漠的神情,就是让江沐感觉到很心酸。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有没有可能,我真的对你有那种情感呢?” 谢镧抬眼,质问道:“你在还没有想清楚对我的情感之前,就可以装作爱我的样子和我牵手、拥抱、接吻,我怎么知道现在的你是不是装的?” 江沐的眼睛闪烁,“以前,以前是我傻,困在思维误区里走不出来……” 谢镧轻飘飘抛出一问:“那怎么我一走,你就想明白了。” “说到底,你还是怕被抛下而已。” 江沐突然大声道:“为什么害怕你离开和我喜欢你这两种情感不能共存呢?” “我之前就是一直被困在这个误区里,觉得自己只是害怕失去一个胜似亲人的朋友,但是害怕你离开和我喜欢你这件事情,本身就不矛盾啊!” 谢镧弯下腰,猛地逼近,距离江沐的脸不过寸余,江沐的瞳孔骤缩,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 如此之近的距离,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不过气氛可并不暧昧。 谢镧近距离盯着江沐看了一会儿,又退回去了。 他淡淡道:“你刚刚,害怕了。你还是排斥同性的接触。” 江沐觉得荒诞,他据理力争:“你突然蹿到我面前,我只是被吓到了而已。就算这个人不是你,是别人,我还是会被吓到啊。” 谢镧却摇头,表示他不信。 “你这样分明就是不相信我,所以你的试探,无论我怎么反应,在你眼里都可以成为我的罪证。” “就算我淡定地接受你突如其来的靠近,你还可以说我是装的,我早有准备。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是认准了我就是在骗你。” 谢镧不加掩饰地承认,“我本来就不相信你。” 江沐左顾右盼,烦躁地抓了抓头皮。谢镧没忘记江沐还是一个病人,他永远记得江沐不小心吃了狗肉后情绪失控的那一晚。 谢镧撇起眉头,脸上浮现出几分担忧,迟疑着进了一步,把手放在江沐肩头,问道:“你怎么了?” 江沐突然重重一甩,大声喊道:“别碰我!”这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谢镧愣住了,江沐还处在烦躁不安和焦虑的状态下,没有注意到。 他只感觉心脏跳的好快,砰砰砰的,像要把他的肋骨震碎了,脑子也嗡嗡的响,喉咙一阵恶心,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谢镧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单膝下跪就要查看江沐的状况。江沐却对着他摆摆手,“我自己冷静一会儿就好。”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数不清多少个黑夜,他都是这样从床上爬起来,数着震如鼓雷的心跳声慢慢平静下来。 刚刚争论的时候用大了劲,一下埋在情绪堆里出不来,又让他回忆起过去那段千夫所指、无人相信的时光。 大概半小时后,江沐的心跳才趋近正常。他终于有精力注意周遭的一切。 谢镧静静坐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见他脸色恢复平静,柔声问道:“好些了吗?” 他这样笑,江沐反而心凉了一片,还不如刚刚冷脸对着自己呢,起码能看出他对自己的态度。 江沐慢慢点了两下头。 “你带了药回来吗?”谢镧问。 江沐摇头。 “明天我给你买,先睡吧。”谢镧拉着他躺下,给他掖好了被角。 “你怎么…” 谢镧垂着眼眸道:“好好休息,其他的不要想了。” “啪”的一声,灯关了。 江沐还想说些什么,谢镧却翻过身,摆明了不想与他交谈。 江沐知道,这不是他相信了,这只是他妥协了。 他看着谢镧横在他面前的脖颈,心里划过一阵心酸。 他知道谢镧委屈、难过、压抑,但他从来不会把这些情绪说给自己听。他只是一个人,在孤独的黑暗里默默消化。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这被他伤透了心的躯体。谢镧却仿若被惊动,又向前挪了一小点。 江沐紧跟着他,直接两只手把他圈住了。 谢镧的身体一下变得僵硬,他微微偏头,闷声道:“干什么?” 江沐不知怎么说,又使出死缠烂打大法,“就要抱着。” 谢镧沉默了好一阵,不知是不是无语,扔下一句“随你”,不动了。 江沐明明是得了他的应允,却更没劲儿了。对自己千依百顺,是万般无奈之下的妥协,而非真正的爱。 他们之间隔着一堵墙,江沐在墙的那边急得团团转,用他的小拳头连个坑也砸不出,而谢镧在墙的这头,沉默地捡着一块又一块转头,把这面墙继续垒高。 一个用不对方式,一个一层又一层地砌起心防。 江沐想了一个晚上,愣是没想出什么方法让谢镧回心转意。他抱得明明手酸脖子酸腰,却硬是不肯撒手,弄得两人连接处都汗津津的。 第二天一早,谢镧就踩着晨光出门了。 其实他也没怎么睡着。 江沐看他出门了,赶忙起身活动活动自己受累的腰和手。 拉伸运动进行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 他的手机本来一直静音的,但因为最近害怕漏掉谢镧的消息,所以特地把铃声打了开来。 满面春风地拿起手机,看清联系人后又一脸失望的接起电话。 徐霞欢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喂,江沐小宝贝,过年这么多天了,怎么不找我约约饭呐?” 江沐闷闷不乐,声音低八个度,“过两天来找你啦,今天有点不方便。” 徐霞何许人也,一下就听出来江沐语气里的不开心。 “你这是咋了,一脸寡妇相。” “哈?” 徐霞想了想,道:“就这样,好像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怎么逗你也不给点反应,总被伤心笼罩着,我称之为寡妇相。” “生活哪能总是称心如意。”江沐淡淡地笑了一声,“一点烦恼而已。” “跟我说说呗。”徐霞道。 “不好说。”江沐叹了一口气。 “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呐江沐。”徐霞抱怨道,“我每次跟你约饭就是大倒苦水,巴拉巴拉自己遇到的奇葩还有烦恼。结果你呢,我嘴巴磕秃噜皮了都撬不开你的心呐。” “我当然把你当好朋友,只是有些事情,我真的不太好说出口。因为我自己都没有想清楚。” “啧。”徐霞道:“别整这些有的没的,我感觉你在向下兼容我,咱俩聊天基本只聊我的事吧,你都不怎么主动提及你的生活。” “怎么会?我觉得你比我活的通透多了,要说向下兼容,也该是你向下兼容我。而且我的事聊的也不少,我和谢镧,你不是知道很多吗?” 徐霞转念一想,“也对噢,那你现在烦恼的事情和他有关吗?” 江沐轻声道:“是啊。” “那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徐霞骂骂咧咧,“你俩那点事,我早就扒得连底裤都不剩了。” 江沐想了想,也是,反正徐霞该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就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徐霞沉默了很久。 “虽然按立场来讲,我是你闺蜜,应该无条件支持你。但是我真不得不说说你哦。” 江沐正愁没人提意见呢,“快说快说。” “你是想求他原谅,不是来找他决斗的对吧?” 江沐奇怪道:“当然。” “那你昨晚跟个祖宗一样往他床上那么一摊,是怎么个事儿呢?” 江沐咳嗽一声,结巴道:“求…求他原谅啊。” “来复盘一下你都干了些什么。人家被你欺骗,伤透了心,还给你留足体面自己回家冷静。你死缠烂打追上来,又死缠烂打求他原谅。” “你怎么求他原谅的,哦把自己打包往人床上一送,嘴里一阵叽里咕噜也蹦不出个屁来,态度态度没看着,也没做出啥改过自新或者真的有益于减缓他伤心的事来。” “就一个劲的往人耳边怒喊,啊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吧,你不原谅我我今晚就死你床上了。” “我没有啊!”江沐震惊道。 徐霞凉丝丝地说:“哥们你都在人家床上犯病了诶,这不是就在对他说,你看我找你道歉你给我气发病了,你要不原谅我我今晚保准死这儿了。” 江沐郁闷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你就是这么做了啊。你交换一下立场看看,如果你是谢镧,他惹你生气了,你想要看看他是怎么弥补你的,结果他道了两句歉之后就自个儿发病了,你是不是就被架在火炉上烤了,不原谅他吧,显得你特别不是个东西,一点也不担心他的生命安全。” “原谅他吧,你自己心里又怨气难消。因为目前为止,你的道歉你的补偿,都没有做到点子上。” 江沐道:“我知道他伤心,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 “那肯定啊。你这人,一看就是做惯了上位者的,低声下气的道歉和补偿从来都轮不到你。” “这些…我会慢慢来,但是他不相信我了。”江沐道。 “相信你才怪…”徐霞无力吐槽。 “那我该怎么办啊?”江沐很苦恼。 话筒那头突然传来两声急促的呼吸声,紧接着就是徐霞那快溢出兴奋来的声音,“办了他!” 江沐心里想又来了,徐霞正经不过两分钟就开始她的黄色输出。 “多简单!做个爱,一切见分晓。” 就在这时,门突然“嘎吱”一声,打开了。谢镧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印了“江畔大药房”logo的塑料袋。 电话还在“激动”地响着,“你就这样,先假装柔弱无力往他身上一倒,他那么疼惜你肯定接住啊,然后你就顺势滚到床上去,柔声对他说我真的爱你,然后摸到他的衣服领子里去,再亲他嘴,他这时候肯定因为震惊嘴巴张得大大的,好时机呐!直接把舌头甩他嘴里,然后……” 江沐和谢镧对视着,视线慢慢停留在谢镧抖了两抖的眉毛…… 而江沐由于太过惊悚和尴尬,哆哆嗦嗦摸了半天的手机,终于摸到挂断键,徐霞伴着淫笑的说话声才终于停下。 第93章 静静感受 羞耻和尴尬直冲上江沐的天灵盖,他的脸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整个人像变成了烧着开水的锅炉,咕咕嘟嘟冒着热气。 房间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只听见塑料袋晃悠的细微摩擦声。 “怎么…这么快?”江沐讪笑着问了一句。 谢镧的眉毛微微挑动,“还没聊完的话,我可以回避。” “不用不用,”江沐连忙摆手否认,“也没什么好聊的。就打打嘴炮而已。” 谢镧把塑料袋搁到桌上,从里面拎出一瓶矿泉水,“先吃药。” 江沐想起徐霞的话,提高音量强调道:“我已经没事了,昨晚只是情绪激动,没有犯病,而且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谢镧只是掀起眼皮淡淡地瞄了他一眼,“你现在情绪也很激动。” 江沐张了张嘴,摇头道:“没有。” 谢镧道:“你都红了。” 江沐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谢镧拿出塑料袋里的药,“只是一点安神镇静的天麻片,不算精神类药物。” 江沐闻言才乖乖吃了。 他并不喜欢吃药,除非到真的犯病或者情绪起伏太大的时间,其他时间都是自己捱过去的。一是药物的副作用委实让他的身体不太舒服,二是医生也说过他现在情况稳定,平时能停则停。 而且吃药会给他带来一些不太好的心理暗示,好像自己还是那个情绪无法自控的病人。 吃完药,谢镧匆匆撂下一句“我去喂狗”,转身就要走,江沐意识到要是现在让他出了这个门,刚刚靠徐霞营造的暧昧旖旎的氛围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不过本来也没剩多少,但也比全然消失像没发生过一样强。 而且!这种话被当事人听到,他真的很介意啊!与其像根刺一样留在两个人心里,看着好像相安无事的样子,但隔段时间就冒出头来扎他一下,不如现在一次性解决清楚。 就这么想着,他飞身出去,走到谢镧和墙边的狭缝处,猛地往他身上一推,谢镧被撞到墙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咚”,江沐没做过壁咚别人这类事,听着声音感觉撞得不清,听的他一阵牙酸,哪里还管得上原来的计划,当即把手探向谢镧的脑袋,语气惊魂不定:“你没事吧?!” 谢镧被撞得闷哼一声,一瞬间有点眼冒金星,却没什么大问题,忍着痛道:“她这么教你,你就真学了?!” 江沐拉开距离,让他坐到床上,一摸他的头,果然摸到一个大包,他记得这得先冷敷,就说:“你等会儿。”风风火火地跑下楼了。 谢镧被他这一顿操作整得有点莫名其妙。 昨天已经见识过冰箱里是怎样的“空荡荡”了,本来想现场冰一瓶水,结果拉开冻层一看,里面竟然有一块冻肉。 应该是昨天谢镧放进去的。 他把冻肉切成两半,巴掌大小,然后又在浴室里拿了一块轻薄的面巾纸,拆了一只干净鞋子的鞋带。 在谢镧明晃晃地注视下,把包着面巾纸的冻肉用鞋带绑在谢镧头上。 “有没有眩晕的感觉?” 谢镧下意识想摇摇头,江沐忙抓住他头上的冻肉,“诶别动,小心掉了。” 谢镧:“……” 江沐回过头才发觉谢镧的造型有多滑稽脑袋后边像别了个鞋底,再配上这个既无语又欲言又止的表情食用,那简直是见者笑得流泪。 他极力抿住嘴唇不让笑声逸出来,一边心里没忘记正事。 咳咳,冷敷十五分钟就可以摘下来,就可以继续“正事”了。 就这样诡异地安静着,江沐不时地看一下时间,一秒也不想多等,却不想谢镧比他更急。 “可以摘了。”谢镧道。 江沐又看了一下时间,还差一分钟,他就是典型“照书养”的产物,跟受伤搭上关系都得精心养护。 “再等一会儿吧。”江沐怕冷敷不到位。 谢镧又忍了一会儿,黑着脸,牙缝里挤出一句,“可以摘了。” 江沐开始给他解鞋带,“是不舒服吗?”他还特地拿了一层棉柔巾垫着,照理说不会太硬啊。 谢镧脸上似乎抽了一下,道:“丑。” 终于解开了他头上的桎梏,江沐却不似他想象中的那么着急,前面那阵的尴尬也终于穿越时空来到了他脑海里。 “头还痛吗?”他干巴巴地问。 谢镧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 “撞得不痛。”谢镧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闭了闭眼道:“你让我很头痛。” 江沐又红了。 谢镧有点不可置信地道:“她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教你,你还真敢学?” “我病急乱投医。”江沐一时语塞,“那你告诉我,你怎么样才能相信呢?” 谢镧沉默不语。 有一个人,他想着念着好多年,从一开始懵懵懂懂,心无旁骛地只想要靠近,到猝然被人点明那一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又在江沐的亲近下慢慢增长,逐渐膨胀成他本人都控制不住的欲望。 可是知道江沐对他没有别的情感之后,他又悄悄地藏好了,他这一生能够称得上珍贵的东西太少,江沐恰好算一个。实在不行,就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分别,只要人在他身边幸福地过着。 可是江沐答应了,他真的好欢喜好欢喜,二十多年的甜好像都浓缩在那十几天,他苦了那么多年,终于等来了甜。 可是江沐又亲手把这个甜甜的梦境打碎,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 何其残忍,让你亲自操刀。 大喜大悲过去,他已心如止水,疲惫又带着兴致想看看江沐,还想怎么样。 或者是,还想怎么演。 江沐捧起他的脸,“我从前…是真的做错了很多事情。也是真的很傻,明明知道你喜欢我,却不和你保持距离。” “说什么贪恋你的好,其实我一直在骗我自己,是我自己舍不得离开。”他低下头,支支吾吾说着:“我带着不安看你对我的好,我很怕拽不住虚无缥缈的感情,怕在一起了,你又会发现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你现在也见识到了,我怯懦,爱逃避,不肯直视自己的心,瞻前顾后又怕东怕西。在感情面前,我被太多人抛弃了,我…我是真的很害怕。” “对我来说,曾经拥有过,比从未拥有过可怕得多。我害怕失去,也不敢向前,更不敢说爱,怕自己成了独自凌乱的小丑。” “你可以理解为,我怕我答应了认真了,你又走了……我经不起下一次失去了。” 江沐重新抬起头,脸上挂着几滴泪,“我不是有意伤害你。但无论我怎么想为自己开脱,我的逃避、怀疑、欺骗都为你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我不求你现在立刻就原谅我或者相信我,我会慢慢弥补我对你的伤害。用行动证明我对你的爱。” 这些话说完,他才感觉心头一直郁节的那团气散去了。 谢镧被这一番刨天挖地的话砸懵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愣在床上。 “咳咳”江沐轻咳两声,顶着一张涨红的脸向前,“现在,请允许我自证一下。”左手捧住谢镧的脸,微微挑起他的下巴,右手抓住谢镧的手,按着它往自己的身上探去。 江沐送出自己的两瓣薄唇,轻轻贴住谢镧的唇角,察觉到对方似乎没有排斥,便贴得更深。有点调皮地,舔了一下谢镧的唇缝。 谢镧浑身一个震颤,却因右手被江沐紧紧桎梏着,动弹不得,只能半强迫地感受着手上的触感。 第94章 痛击 “嘭,嘭,嘭。”江沐的前胸似乎贴在了谢镧的脉搏上,那颗正在有力、极速跳动的心脏就像是挂在他身前一样,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肋骨。 血液急涌的那个部位,江沐已经羞得失去一切知觉,他很想退开,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但是一想到退开后就要面对谢镧,他又可耻地逃避了。 谢镧的大脑,呃,已经放空了。 “啪”的一声,直接吓退了还在紧紧相贴的两人,江沐喘着粗气看向噪音的出处。 卧室的门被撞得大开,还被墙壁反弹了一下,罪魁祸首是门口那只浅黄色的小狗,正冲着他们大声地叫唤。 估计是左等右等等不到狗粮,就上来催人了,确实吃了口狗粮,不过是别的意义上的。 江沐的脸烫得像烧起来了,回头一看谢镧,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眼神游离,双目失神,血色一直蔓延到耳根处去。 小狗什么也不懂,还在冲人呜呜咽咽地叫唤,像是在说怎么还不给饭,它要饿死了。 谢镧轻咳一声,“我去喂狗。”逃也似的跑了。 江沐和汪汪那双杏仁一样大的眼睛对视,半晌,叹了口气道:“你真会挑时候来。” 汪汪听不懂,蹦跶着跳上了谢镧的床,小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一样,用脑袋拱江沐的手。 过了一会儿谢镧端着不锈钢狗盆来了,因为汪汪狗龄不大,吃狗粮还得先泡开,大早上的谢镧就热了瓶牛奶给它泡狗粮。 江沐摸着汪汪油光水滑的皮毛,道:“你把它养的很好。” 谢镧也只是点了点头。 江沐想继续之前的话题,然而此时正有第三者在场,虽然这个第三者,并不是个人,甚至听不懂他们谈论些什么。 但江沐还是觉得臊得慌。 好不容易狗粮吃完了,汪汪却黏着他们不肯走,江沐暗里推它屁股,它还以为是在跟它玩,更兴奋了,直绕着人打圈圈。 最后还是谢镧带它去了后院,江沐奇道:“它竟然愿意走?” 谢镧拉开窗帘,指着后院嬉戏的一狗一猫道:“三花来找它玩。” 汪汪边上围着一只小三猫,正奋力抓着汪汪在空中摇摆的尾巴。 江沐噗嗤一下笑出来,“这尾巴是逗猫棒吗。” 谢镧好像不太想谈论这个,只给他看了一眼就把窗帘放了下来,房间里光线暗了下去。 江沐清了清嗓子,扭扭捏捏道:“那,我们继续,刚刚那个话题。” 谢镧明知故问:“哪个?” 江沐一下坐到他面前,“就那个嘛。喜欢不喜欢什么的……”他的音量越来越微弱。 谢镧道:“哦。” 江沐脸又开始红了,他不敢直视谢镧,手里扣着身下的被单,“那你相信了吗?没相信的话,我再继续……” 谢镧突然打断他:“没有。” 江沐弱弱道:“证明。” 江沐心里挫败狠了,心想自己老脸都豁到这个程度了,谢镧还是没信。 他急得团团转,却听谢镧说:“什么时候开始?” 江沐一时怔愣,缓缓抬头,“嗯?”却见谢镧不动声色移开目光,道:“证明。” 江沐从他还红着的耳根和刚刚说出的话得出一个令自己万分震惊的猜想,他大概是想让他用前面那种方式再证明一次,也就是…亲他,然后展示自己身体对他的欲望。 前面那阵兴奋和冲动这会儿已经下去了,江沐都想不到刚刚自己哪来那样的勇气和厚脸皮! 他呼吸不稳,颤颤巍巍“端着”自己的两片嘴唇,谢镧却道:“你勉强的话……” 好不容易松动了点,不能半途而废啊!江沐这么想着,直接一把冲锋,稳稳地亲在谢镧的嘴皮上,因为太着急,力道没有控制好,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撞。 江沐感觉自己的嘴都被撞出血了,却顾不了那么多,忍着羞涩和害臊,慢慢深入,谢镧很顺从地张开了嘴,接纳江沐的唇舌。 真是极尽缠绵的一个吻。 江沐已经不需要再引导谢镧的手去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了,因为意乱情迷之间,他们的体位悄悄发生了改变,上半身几乎紧密贴着,而勃发的欲望就那样直白又赤裸地抵着。 江沐推开他,微微喘着气,亲太久有点缺氧,头目眩晕。 即使这幅模样,江沐也没忘记正事,他用那张水光波波的嘴,问谢镧:“相信了吧?” 谢镧吝啬道:“一点点。”伸出一只手,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大概一枚硬币大小的空隙。 江沐没想到豁出老脸才换来这么一点相信,苦恼地“啊。”了一声。 谢镧用自己的袖子擦掉江沐嘴巴的口水,淡淡道:“慢慢来。” 确实,徐霞也说急不得,那接下来就和时间做好朋友吧。 “那,我们……”江沐指了指他和自己。 “自己想。”谢镧不管他了,去床底翻刚刚不知被蹬到哪里去的两只拖鞋。 江沐想了半天没有琢磨出他这个自己想是什么意思,纵横交际场这么多年,他自认为挺擅长看穿别人心思和想法,却在面对谢镧时,要反复推敲他的心思,倒比做阅读理解还难上许多。 最后还是想,就是男朋友,亲都亲了,摸也摸过了,再说是朋友那可真是过分了。 他看着谢镧一步步走到门口,移速极慢,忍不住道:“你去干嘛?” 谢镧头也没回,但是脚步停了,“早饭。” 江沐都快忘了,这么折腾老半天,早饭都还没个影子呢。 “我去帮你。”他道。 谢镧却说:“你再睡一会儿。我去。”说着还带上了门。 江沐躺在暖乎乎的被子里,激动得睡不着一点。 他们亲了! 舌吻! 还摸那个了! 江沐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地打滚,还用枕头蒙住自己。心里不住地呐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们最好在一起一辈子,不然这丢人事,那真是用什么牌子也抹不去的黑历史。 实在睡不着,江沐也不想歇着,干点什么,干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好了! 他在谢镧屋子里随便翻了两件衣服出来穿上。 谢镧的衣服对他来说大了点,他随手把裤脚扎上,又把两只手缩进宽大的袖子里,蹦蹦跳跳下了楼。 年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今天,院子外有不少小孩在放鞭炮。 听着门外的笑闹声,江沐也有点手痒,他从小住在城市,还没放过鞭炮呢。 推开院门,听见外边三人正在商讨着要不要炸掉谢镧家门口的牛粪。 因为谢镧家靠近后山,很多人放牛都要经过门前这条小道,也不知是哪头牛这么没有牛德,竟在别人家门口拉屎。 江沐也想加入他们,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大抵是孩子王这样的角色慷慨地分了一小盒炮仗给他,得知他不知道怎么玩之后,又掏出兜里的打火机,“你看着点。” 他伸出胖乎乎的小胖手,左手执一炮仗,右手按着火机,将炮仗的芯靠近那团跳跃的火苗,刚一起烟,就十分干脆利落地抛了出去。 江沐视线还停留在他空荡荡的手心,就听见不远处的空地上“啪”的一声巨响,虽不至于吓得一跳,但头朝后仰了仰,表情也有些惊悚。 那小胖哥见他如此模样,撇了撇嘴,又不情不愿地从兜里掏出一盒五颜六色的炮仗,扔江沐手里,把原先那些拿了回来,“胆这么小,玩这个吧。”他对江沐说。 江沐低头一看,手里的燃炮换成了摔炮。还是第一次被如此明晃晃的嫌弃呢,江沐低低笑了两声。 小胖哥还在指导他,“这个简单,你扔地上,就能响。” 两个小伙伴不乐意了,“别管他了,我们快炸牛粪吧。” 江沐走到一边,看着他们在牛粪的中央插上好几根燃炮,忍不住提醒道:“等会儿记得洗手啊。” 三个小孩拖长了调子回他,“知道了——” 不一会儿,炮仗插好了,最勇敢的小胖哥让他们都退开,独自举着火机,挨个点燃了鞭炮。 江沐看着地上那坨干瘪的牛粪,好一阵没什么动静,他凑近去看,丝毫没有注意到小胖哥已经退开了。 然后鞭炮一齐炸开,把已经在地上风干了等我牛粪炸地四分五裂,向各处飞去。 因为想看的更清楚而离它最近的江沐不幸被粪便迎头撞击。 几个小孩也飞了点屎沫,不过很少一点。 江沐…… 他感觉自己被一兜子屎砸中了。 几个小孩笑的喘不过气,砸地大笑。 大概是动静大了点,惊动了院子里的谢镧,他放下手里的盆,推开院门,第一眼先是看到了在地上笑的忘乎所以然的三个小孩,接着就看到了在边上站的像根杆子一样笔直的某人。 江沐僵硬地转过了脖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抱歉,我穿着你的衣服,被牛粪痛击了。” “衣服里,现在兜着很多,很多屎。” 第95章 奸情 小胖哥勉强直起了身子,还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屎王了哈哈哈哈。我们将为你举行册封礼。” 旁边的小女孩跟着一起出歪主意,“我可以给你做个便便王冠。” “哈哈哈哈哈。”哄笑声四起。然而谢镧一个不轻不重的眼神甩过去,什么声音都停了。 谢镧上下扫了江沐一圈,深色的外套其实看不太出脏污,但细看之下,能发觉隐在衣服褶皱里的“黑色沫沫”。 他想拉江沐进门,江沐眼疾手快躲开了,“别碰我,脏哦。” 谢镧看了眼空落落的手心,道:“先进去吧。” 几个小孩见没有热闹可看,推推搡搡走了。 江沐小心翼翼地走路,步伐平稳,生怕一个不小心,原本只是外套上的渣渣就掉进衣服里了。 他一边走僵尸步,一边还要说:“那些小孩,挺怕你啊?” 谢镧给这个没法低头看路的人踢开挡路的小石子,“不知道。” 走到了门口,谢镧却不让他进去,“你等一会儿。”转身自己进了门。 不一会儿,拿了个鸡毛掸子出来。 江沐有点尴尬,他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爬到旧阁楼里头去玩,沾了一身的灰和蜘蛛网,他妈看得都直皱眉头,家里的阿姨抽出一根这样式的鸡毛掸子,在他身上掸来掸去,虽然没有任何的语言责怪,但那两道明显嫌弃的视线打在自己身上,让他也知道这样清理家具的工具用到自己身上,是件极为丢面的事情。他从小就是个像母亲一样,时刻注重优雅的人。 故而,他看着谢镧举着鸡毛掸子站在他跟前,挑了一边眉毛,用不太认真地语气道:“怎么,这是要教训我啊?” 谢镧拧起眉毛,显然不理解江沐为什么会这样想。 “扫干净。”他解释道。 江沐一下蹦远了,他感觉有两粒颗粒掉进了自己的脖颈里,在秋衣和皮肤之间死死夹着。 “你就不能换一个,像样点的,清理人的工具吗?”他如临大敌地看着谢镧。 谢镧想想,把鸡毛掸子夹在腋下了,对江沐挥了挥手:“过来。” 见江沐没反应,他又道:“不用它。”江沐这才过去。 然后谢镧就开始上下其手,用自己的手扫落那些颗粒状的渣渣。 江沐吸了口凉气,退后一步,“你不嫌脏吗?” 谢镧随意晃了晃自己的手,“洗手就好了。你不是要求用清理人的工具吗?” 他举起两只手,“这个。”说完不等江沐反应,上前一步又开始“拍”他。 等外面这些细渣清理的差不多了,谢镧道:“脱外套。” 江沐小心扒开外套的拉链,露出里面雪白的羊毛衫,谢镧把他脱下来的外套在庭下抖了抖,随手挂边上的架子上了。 “里面没脏吧?”他在江沐的身上一一扫过,试图确认那洁白无瑕的羊毛衫上有没有沾上灰渍。 江沐摇摇头,“好像有几颗掉进去了。” “那去洗个澡。”谢镧抬头朝着头顶上晾衣服的横杆看去,那里晾着几件他的里衣。 正好撑衣服的杆子离他近,也没多想,直接抬手拿了。 江沐伸手去夺,“诶,别。”可惜晚了,杆子已经到谢镧手里了。 谢镧:? 江沐摸摸鼻子,“没事。” 谢镧不疑有他,撑了几件衣服下来,江沐赶忙绕到前面去取下。谢镧想去拿卸下来的衣架,江沐隔着那三角形的最远边递给他。 谢镧不咸不淡地看着他。 江沐被他这如影随形的眼神搞得有点心虚,攥着衣服道:“咳咳,你的手。” 谢镧没说话,眼神里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 身上干净了就忘了谁给你擦的? 他走近,慢腾腾地把手心往江沐身上那件羊毛衫上蹭。 其实江沐想躲的,但是!他其实很享受这种,谢镧在他面前小心眼的感觉!那可是独一份的待遇! 而且也是怕自己刚哄回来的人被他的冷漠吓跑了。 宠一宠,也没什么,就是身上脏点。 谢镧把洁白如净的羊毛衫拍得灰扑扑的,嘴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 江看了,好笑道:“开心啦?” “还没。”谢镧又去拍其他干净地方。 江沐嘴角一抽搐,还是随他去了。 十分地不巧,他们进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关注着江沐身上的牛粪,所以院门没有关。 万分的不巧,此时一个人沉溺于捣蛋这样幼稚的游戏中,另一个人又沉浸在被人信赖和依赖的喜悦中,两个人都太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那个年迈的老人,被动接受这样对于她这个年龄来说,极富有冲击力的一幕。 两个男人,一个男人正在摸另一个男人的身体,而另一个男人,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 老太太那个年代,没定亲就上去摸人凶的,那可是要定流氓罪的。 而且,这是两个男人。 现在这个,大白天里,敞着家门,在她面前恬不知羞地摸着另一个男人,疑似犯了流氓罪的人,就是她视若珍宝的孙子。 举在半空中的拐杖落了地。 第96章 坦白 “咚”的一声轻响,才把那边梦游似的二人吵醒了。 两人一齐扭头,江沐看见是外婆时瞳孔骤缩,向后撤了一步,谢镧倒没有多么意外,只是原先鲜活生动的表情变得沉静了。 江沐尴尬地解释:“他手上沾牛粪了,我俩玩儿呢。” 外婆浑浊的眼珠静静注视着他们,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转动,用不带什么情绪的声音说:“小沐啊,你过年不回家吗?” 江沐怔愣了一下,他明白,这便是在赶客了。他有些无所适从,攥着衣服的手在空中胡乱摆了两下,“嗯,我换下衣服,就…回去了。今天只是来玩。” 外婆点头道:“过年还是要多陪陪父母。” 暴露在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下,让江沐克制不住地想逃。他刚刚强硬地逼迫自己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这样一个事实,许多方面还没有良好的适应,尤其是在面对他人的目光上。 更何况这个人,是谢镧的外婆,他被敲打多次,总有一些心虚和愧疚。 明明他答应了对方会趁早离开,却还是恬不知耻地留下,越靠越近。 他抓着衣服跑了。 谢镧也跟了上来,在拐角处拉住了江沐。江沐手心都在冒汗,没有在意谢镧的手刚刚还被他嫌弃脏兮兮。他往拐弯的角那里看去,这个地方是死角,外婆看不见。 谢镧低垂眼眸,长长的一串睫毛投下来,显得很脆弱易碎。 他闷闷开口道:“你又要走吗?” 江沐看着谢镧,心底滑过一丝不忍,但他已然被羞愧和恐惧吞没了,只找借口道:“我也没带衣服,住不了啊。我先回去,你明天再来找我,我搬回出租屋去了。” 现在还不到时候,先偷偷摸摸地恋爱,把感情变得更牢固些吧。 谢镧的嘴像上了强力胶,两片薄薄的嘴唇黏合着,一点声音也不出。良久,他掀起眼皮,用两只黯淡无光的眼睛看着江沐。 江沐上前亲了一口谢镧,压低声音道:“我先去洗澡。” 到浴室里,这样封闭狭小的空间里,他才松了一口气,靠着门慢慢缓。他最后还是没有穿上谢镧的衣服,去屋里拿昨天回来时穿的那套换上了。 穿完衣服,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长舒一口气。镜子里的自己,眉眼间埋着一团阴霾之气,他忍不住搓了搓,想把它抚平,可心中的忧虑始终赶不走。 他还回忆起谢镧看他的那一眼,几乎没有调动五官,可是就让他察觉到那快溢出来的失望。 你又要走吗? 你又要离开吗? 你又要…抛下我吗? 是啊,如果他因为自身的怯懦,抛下谢镧走了,那么接下来他就得独自面对外婆。 他想起过年前,面对外婆的怀疑和施压,谢镧毫不犹豫地告诉他,自己会和外婆坦白。 谢镧那么坚定,而他却在不停退缩。 明明说着爱他,当外界压力来临的时候,他却像只乌龟一样缩起了头。 那么下一次当他再说起那些情深几许的誓言时,谢镧又该如何相信他。 他搓了搓僵硬的脸皮,经过十几分钟的冷静,他已经从原先的羞愧情绪中逃离出来了。 江沐像是得了强迫症一样,一遍一遍整理着自己的衣领。 他离开了自己这个暂时的庇护所,一步一步朝着未知走去。 他或许好面子、怯懦、喜欢逃避。但这一刻,爱成为了他最强大的后盾,能让他拥有面对这一切的勇气。 谢镧就在楼下,和外婆沉默对坐着。 江沐走到谢镧面前,扶着谢镧的肩头。谢镧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 “要走了吗?我送你。” 江沐斟酌着自己如何开这个口,或者如何把话题引向出柜。 或许这一无心的肢体接触刺激到了外婆,又让她想起了今天见到的不堪场面。也或许是,那根弦终于不堪重负地,崩了。 她冷冷道:“你不要去送,被他父母看到怎么办?” 江沐道:“我父母很和善,而且他们已经知道了…” 他顿了顿,又坚定道:“我喜欢男生。” 外婆原先只是暗暗地戳,不想江沐直接自爆了,体面已经碎成一块一块,再也拼不回来了。 谢镧也很意外,尤其是江沐洗澡前说的话,大有要搞成地下恋的模样。 江沐朝他微微一笑,递去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外婆原先更多的是对谢镧的不满,因为他从来不和自己商量,她每次要问些什么,都被谢镧给糊弄过去。 这样不拿她当回事的态度,既冒犯了她作为家长的尊严,又实实在在寒了她这颗一心一意为他好的心,所以某种程度上,对于谢镧的怨气隐隐盖过了对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震惊。 直到今天,那样富有冲击力的视觉画面,才让她反应过来,更大的矛盾,在这儿呢。 这一会儿话已经说开,她也就没什么顾虑。 “谢镧,要娶老婆,要生小孩的。”她尽量放慢语速,为了蹩脚的普通话说得更清楚些,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清、听懂。 谢镧道:“我不喜欢女生。就算没有他,我也不会结婚。” 这柜门一踹,江沐才感觉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原来有时候直面恐惧,比躲在黑暗里畏畏缩缩地想着大boss什么时候来好受的多。 外婆面色铁青,重重地戳了一下拐杖,“你就不能听点话吗?” 谢镧低下头,音量也跟着减轻了,“我自己的人生,我想按照我喜欢的方式活。” 外婆突然情绪激动,站起身,“你们两个在一起,连结婚证都打不了!两个大男人,像什么样?” 江沐轻声道:“我们会好好的,用时间向您证明。” 外婆大手一挥,“我不会同意的。你们俩小孩不懂事,大人不可能跟着你们一起胡闹。” 谢镧拧起眉毛,“我不是小孩儿了。” “就冲着你现在这个不结婚不要小孩,跟男的混一起,还以为能一辈子,这样不成熟的想法,你就还是个小孩。” 谢镧道:“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 “我现在放任你和他在一起,才是真的毁了你。” 江沐上前一步道:“外婆,很谢谢你这么久以来对我的照顾。而且即使现在闹成这样,你依旧没有把矛头对准我。” 他在下来前甚至有脑补过,外婆会不会骂他,怪他勾引谢镧,白白耽误了谢镧那么多年青春。 因为大多数家长屁股都是歪的不行,江沐大学时有一位是gay的好友,和自己的小男友感情很好,但是小男友的父母思想没有那么开放,偶然得知了二人的关系,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乖儿子竟然会和男的搞在一起,一口认定是江沐的这位同学勾引的,他们的儿子只是不小心误入歧途,稍稍引导一下就好了。 但是外婆没有,她没有把这件事情简单归结为某一方的过错,并且使用一些侮辱性语言喝退他。 外婆苦口婆心劝道:“我也把你当半个外孙看,如果你真的感激我、尊敬我,就听外婆话,断了吧。” 江沐嗫嚅道:“我试过的,但我发现我离不开他。” “哪有什么离不开的,谁离开了都能照样过。” “可是,他还在啊。我们明明没有什么理由是值得分开的,为什么一定要强行制造一个离开的理由。” 外婆渐渐冷静下来,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这样,始终是没有一个安定的。没有小孩、没有婚姻关系,迟早要散。” “我知道你想说,不该为了贪图一时的快乐,就这样不负责任地在一起,但是我们俩都是付得起责任的人。”他回头看了一眼谢镧,“而且,我相信他。” “也相信我们。” 谢镧走到外婆身边,“你改变不了我的想法。” 江沐剜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被这么硬邦邦讲话。” 外婆挥手,“都出去,我看着心烦。”她一向不是个强势的家长,在谢镧的事情上妥协惯了,这一次和往常的一样她并不是真的同意了,只是实在没有办法。 那么多年相依为命的情谊,她和谢镧都做不出来以感情胁迫的事情,太伤人了。 他们都不会表达爱,或许经常闹别扭,但是一个总也会回家,另一个永远也会等人回家。 后来无论江沐和谢镧说什么,她都不理睬。谢镧只好对江沐说先送他回家。 江沐在车上系安全带,问谢镧:“那外婆那边怎么办?” “慢慢来吧,急不得。” 第97章 怕 谢镧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朝江沐看去,“你今天怎么突然不怕了?” 江沐还在同那该死的安全带斗争,似乎是卡住了,拉不出来。谢镧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他还是懂了,他头也没回地道:“我怕啊。” “那怎么还……?” 安全带突然被揪出来了,很轻松地就插进了插销里,手上没了活干,他有一丝局促地把视线转向窗外。 都说皮肤是有视觉的,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即使转过脸不看谢镧,依然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烫人的视线。 他轻声道:“因为我有比这个更害怕的东西。” 谢镧恍若忘记了呼吸,喃喃道:“是什么?” 江沐两个大拇指互相拨弄着指甲盖,脸上又浮起了一层诱人的粉色,他撇了一下嘴角,“我怕你啊。”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转过头,和谢镧的眼睛碰上,又低下头,“怕你又觉得我在骗你。或者是觉得我一点也不坚定,随便碰到点挫折就当起缩头乌龟。”江沐又抬起眼皮,眼睛里的无辜和希冀直直撞进了谢镧心里,“那你有没有更相信我了?” 他其实想问那你相信我了吗,但是话到临口又拐了个弯,重建信任是个大工程,他不想让谢镧感受到迫切需要给出很大大反馈或是压力。 谢镧重重点了两下头,江沐笑着靠近,亲了一下他的嘴角,把手放在谢镧肩窝上,“那现在送我回家吧。” 谢镧的眼神变得幽深,他的手僵硬地移到了江沐的腰部,还没来得及贴上去,江沐就退回了副驾上。 “走吧走吧。”江沐开心地看着前面的路。 谢镧不置一词,沉默地踩上油门。 等到了楼下,江沐推开车门下去,又坐了回来,踌躇地道:“你要不,今晚就别走了吧?” 谢镧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几乎是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再看一眼就要被卷入那温柔的漩涡。 江沐想起来了,又苦恼地道:“不行,外婆还在家呢。那你回去吧,明天再来找我。” 谢镧道:“好,明天来找你。” 江沐大踏步走了,刚走没几步又转回来,谢镧还以为他是落了什么东西,也解了安全带想问他,就看着江沐站在车门前,左顾右盼,像是做了贼一般。 “你……”话还没说完,就被急哄哄的江沐堵住了嘴,这个时候街上人其实挺多的,江沐并没有在他唇上久留,不过浅浅一贴,便回了身。 江沐慌乱地爬起来,跑了几步又转回来,也不看谢镧,把被自己遗漏的车门关上了。 谢镧措不及防被强吻,却见强吻他的人比他还慌,望着江沐远去的背影露出自己都未察觉的浅笑,等到江沐的身影彻底进了单元门,他才发动汽车走了。 等回了家,真正的谈判才开始。 江沐到底是外人,就算外婆是拿他当孙子疼,但到底不是亲孙子。老太太一直是个体面的老人,有些话她不会当着外人说,所以这也是她要把江沐赶走的原因。 关上门,自家人要说话了。 这是唯一一个外婆没有做好热乎饭菜等谢镧的中午。这也意味着这次的矛盾,比以往的那些重的多。 她沉默地坐在桌前,表情阴晴不定。 谢镧依稀记得,他小时候外婆其实没有那么闷,她会用草编蝴蝶兔子这些小玩意来哄自己开心,给他唱小朋友爱听的歌谣。相反,妈妈总是一天挂个脸子,用愤恨的眼神盯着谢镧看,所以谢镧很怕妈妈,更喜欢和外婆呆在一起。 可是后来连番的变故,让外婆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妈妈刚死那段时间,外婆变成了另一个妈妈,她的脸上也挂起了阴沉,像是暴雨前聚起的簇簇黑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落雨,她有时也会对着谢镧发泄心中的愤恨,虽然只是口头上的。 但是后来的谢镧回忆起来,觉得这段时间还算好的,因为家里起码有点声音。 因为外婆信起了佛,性子被打磨得沉静内敛,每天除了干活就是求神拜佛。家里唯一的大人闷了,一起上学的同学又不爱搭理他,谢镧也跟着闷了。 而经过十几年的打磨,现在的外婆已然对很多事情都看淡了,也不再整日神神叨叨。而面对话语权的丧失,她过去还有过挣扎,她争不过就会找来各方的亲戚对谢镧施压,就像是当年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找来谢嘉佑劝导。 但是随着谢镧实力日渐增强,外婆和母亲年轻时的存款再也没有拿出来的机会,她就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抓紧,都没法拿回来了。或许是日渐衰老,让她对很多事情都有心无力,也不爱争了。 可是这一件事,她无论怎么样都要争一争。 谢镧把车钥匙搁在桌上,看着空空如也的饭桌,道:“我去做饭。” “没什么好做的。我不想吃。”外婆指了指他面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第98章 出柜 江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用剪刀裁开了上次过年囤的方便面。之前是多思伤神,吃什么都味同嚼蜡,所以随便煮点凑合着吃,现在是喜悦已经把他喂得饱饱的了,所以嘴里吃的随便点也没什么。 二者虽然都是随便,心态却大不相同。 面饼刚下了锅,手机就叮铃铃响起来。 是一串没有备注的手机号码,他却很熟悉。 母亲很多年没有换手机号码了。 “喂。妈妈。”他看水烧开了,就把天然气调小些。 徐佳媛穿着棉拖在自家地板上转圈圈,她心里急躁,总有一团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今天打电话联系上小王才知道昨天江沐和他聊了一半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了。她只以为是小王心理医生的身份被江沐知道了,戳中了那颗敏感的心,还没听人说几句就急哄哄地挂了小王的电话给江沐打来,这会儿听见他如常的语气,心里那股气才卸了劲儿,飘出来了。 她也不敢多问,只试探着道:“昨天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跑了啊,多没礼貌。” 江沐拿着木筷在锅里搅拌,一大团水汽从锅里浮出,他才想起徐佳媛说的是什么事儿。 “突然有点急事儿。我改天再请他吃饭赔罪好了。”江沐道。 “那……你今晚回不回家?”她想了想,又加了个筹码,“你衣服什么的还在这,回来住更方便。而且今天初五,我们也没几天休息的了。” 江沐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假期就只剩下短短两天了,他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思衬一番最后决定回家陪陪母亲。 “那……我回来吧。”他道。 徐佳媛松了一口气,“那我现在叫司机去接你。” 江沐短促地笑了一声,“人司机还在放假呢,我打个车过来就好了。” 徐佳媛冲话筒那头道:“那你快点,你还没吃午饭呢吧,我把饭菜热一下。” 没等他拒绝,徐佳媛就挂断电话了,也不知是怕他拒绝,还是着急去热饭菜。江沐看着锅里煮得翻腾的面条,叹了口气,起身把它给倒了,这泡面好像每次煮了都吃不上。 简单拾掇了一下自己,又给谢镧发了条信息说自己要回家住一晚,明天再出来。 等到自家门口,徐佳媛早已等候多时,踮着脚尖瞅经过家门口的车。 一见江沐那辆出租车要开车门,就赶忙迎上来要挽他手,那阵仗好似江沐是八抬大轿抬来的新娘。 江沐对这样类似于弥补亏欠的热情有点哭笑不得,他轻轻推开徐佳媛的手,笑着说他饿了。 徐佳媛就说:“快进来快进来,饭菜热好了。” 徐佳媛早就已经吃过了午饭,这会儿就呆在餐桌上陪着江沐吃,一个劲儿地往他碗里夹菜。 聊了些诸如这个菜怎么做,那个菜炖了多久才入味此类没什么营养话题,徐佳媛才说出心底的疑惑,迟疑着道:“是昨天和小王谈的不开心吗,怎么突然就跑了呢?” 江沐无奈地道:“妈。我说过了,我真的只是有点急事儿而已。” 徐佳媛反应过来,接连点了两下头,“噢,妈知道。那你觉得和他聊天,开心吗?” “开心。”他放平手里的筷子,话锋一转道:“不过,妈——” “以后别再给我介绍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徐佳媛瞠目欲裂,不自觉重复他刚刚的话,但这话实在让她太震惊,语调十分不稳,“你刚刚说,说……你已经有” “男朋友?”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想从这无稽怪诞的梦中醒来。 然而江沐很自然地点头承认了,随意地仿佛这是件不值得她多么震惊的事。 她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什么时候的事?” 江沐不假思索地道:“就是原来那个。” 徐佳媛一脸迷茫,“什么原来?” 江沐看她这幅样子,也觉得不太对,“你没有查出……我和谢镧?” 徐佳媛更迷茫了,嘴唇翕动着:“谢镧是谁?”又从这阵震惊中缓过神来,“哦,你借住在他家……” “你和他!你们俩?” 江沐这时候才知道徐佳媛确实对这事一无所知,悻悻道:“嗯,在一起了。” 徐佳媛感觉心脏颤了两颤,她指尖颤抖着指向江沐,“你,你。” 书房无声无息地敞开,在门后偷听已久的江眠晟出来了,低吼道:“你个不孝子!” 徐佳媛没缓多久就被突然冲出来的江眠晟唤回了理智,她剐了一眼江眠晟,“你闭嘴!” 江沐倒没多大反应,他和自己老爸作对那么多年,更过分的话都听过数不胜数,又怎么会把这样一句没有任何杀伤力的话放在心上呢? 徐佳媛却很紧张,江眠晟一出来气氛就变得剑拔弩张,她真怕她儿子犟脾气一上来又要离家出走去吃几年的苦! 江沐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们不知道我的性取向,那小王是找来干嘛的?” 徐佳媛无奈承认,“他是我找来的心理医生。”又连忙解释:“不过那次面谈不是看病,只是聊聊天,想了解一下你……” 江沐扶额苦笑:“没事,我没有多想。” 他只是可能不小心,骚扰了一下别人。 第99章 见家长 徐佳媛怕他们俩再起冲突,用眼神示意江眠晟离开,江眠晟哼了一声,拗不过她,还是走了。 他又故技重施想躲进书房里偷听,徐佳媛啧了一声,江眠晟脚步没停半分,拐了个弯上楼,自然地就像本来就没有打算进书房一样。 江沐看着有些哭笑不得。 徐佳媛听见楼上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才道:“你继续吃,不用管他。” 江沐点头道:“嗯。” 徐佳媛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她郁闷地问江沐:“什么时候的事?” 江沐浅笑,右边脸颊浮出一个淡淡的、小小的酒窝,“你是问什么时候在一起,还是认识?” 徐佳媛叹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跟那孩子认识很多年了,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江沐搅动汤匙,玉米排骨汤的香气钻进他鼻子里,他舀起一勺送进嘴里,含糊道:“也没多久。” 徐佳媛一听,紧紧拧着的眉头稍有舒展:“那,你是认真的还是图新鲜?” 江沐略有愕然,随即乐了,难得开了个玩笑:“我看上去这么像是会玩弄感情的人啊?” “我不是说你对待感情的问题。”徐佳媛的表情有些难以接受,她伸出两根食指在空中比划两个1,“两个男孩子,你们不会有什么矛盾吗?” “他人很好,我们性格很合得来。平时没什么矛盾。” 徐佳媛道:“都说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生活上就没什么矛盾吗?” 江沐笑着摇头:“没有。我跟他住一起挺开心的。” 徐佳媛总觉得两个男的终归不是正道,但一看江沐提起那个男的就一脸柔情似水的模样,这盆冷水在头顶举了半天还是没能浇下。 “我跟你爸不是多封建的家长,但这毕竟是你的终生大事。改天带到家里,我们见个面吧。”徐佳媛说。 江沐微微瞪大双眼,张嘴想找点借口拒绝,他倒不是觉得进度太快了,只是怕谢镧会感觉压力。 徐佳媛睨了他一眼,“既然你们都是认真的,那就不能因为性别问题搞特殊,该有的步骤一个也不能少。就见个面而已,那么多年你也就开这么一朵花儿出来,总免不了要操心,见一面我们能放心点。” 江沐只好把拒绝的话放回肚子里。 等回了房间,他掏出手机给谢镧打电话,等嘟嘟的声音响到了第七声,对面才接了。 “喂。”谢镧透着浓浓疲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沐有些忧心:“是没谈好吗?你声音听起来很累。” 静了一会儿,谢镧道:“嗯。” 这几乎是必然的,外婆的思想还是比较传统,信奉结婚生小孩那一套。 江沐没有多意外,“没事的,我们慢慢来。只是,不要起太大的冲突,怕她会伤心。” “嗯。我知道,不用担心。”谢镧道。 “对了,你明天有空吗?我爸妈想见见你。” “有空。但是……”谢镧道。 江沐提前摆好了台阶,一听他语气里的迟疑,就道:“是觉得太快了吗?那我跟他们说等我们感情更稳定一些再见。” 谢镧闷闷的声音传过来,“不是。我没有经验,来见父母,要准备什么吗?” 江沐愣了半晌,大笑起来:“原来你纠结的是这个。” 谢镧听这笑声有些羞恼,他捏了捏自己的山根,“我怕留下不好的印象。” 江沐的笑声依然没停。 谢镧板着脸,有些无奈地道:“别笑了。”可惜江沐又看不到他的神情。 “随便买点东西好啦。我爸妈没那么讲究。”江沐愉快地道。 “叔叔阿姨是什么样的人?”谢镧问。 江沐躺上房间的摇椅,惬意地摆弄着桌边的绿萝:“怎么?你这是提前刺探敌情,好为明天的大战做准备?” “我妈还好,我爸的脾气你也知道,不然我也不会跟他闹掰几年不回家。不过呢,我家里一直是我妈做主,只要我不跟他杠上,他的意见不重要。” “好。”谢镧的声音很沉稳,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突然愿意回家了吗?”江沐随意一问。 “应该是阿姨知道真相,来找你了。”谢镧道。 江沐赞道:“料事如神。怎么猜到的?” 谢镧真就认真推理起来:“叔叔和你不对付那么多年,肯定不会一时良心发现来找你。” 江沐被他逗笑了,谢镧继续道:“你说家里是阿姨做主,但是一个月前你们刚见过,她那时让你回家的欲望还没有那么强烈,那肯定是最近她的态度发生了某些转变。”他停顿了两秒,“我觉得能让她改变想法的,可能就是知道了你这些年被叔叔刻意隐藏的过往。” “好棒啊谢镧,全部猜对了。”江沐拍掌赞道,语气又落寞起来:“兜了这么一大圈,还是落败而归,白白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 谢镧纠正他道:“曾经失败过,现在没有。” 江沐轻笑两声。 “你有了自己的事业,将来会成为一名很好的老师,为自己热爱的行业输送一个又一个优秀的人才。” 江沐笑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从你嘴里说出来就那么有信服力。” “因为你一定可以做到。”谢镧坚定地说。 “从前再难捱,现在也好过了。恭喜你江沐,你争取到了你想要的自由。”谢镧的声音柔得快要出水了。 “谢谢。”江沐低声道。 “我还记得你以前一拳砸不出个屁来,现在怎么这么能说会道啊,句句说我心坎上。” 谢镧放下手中拿着的《语言的艺术》,淡定道:“长大了。” 徐佳媛虽然没有办法完全说服自己接受一个男人做她儿媳妇,但眼下更重要的是说服自己的丈夫,毕竟他那张嘴虽然没有什么用,但很会添乱。要是父子俩又起什么冲突,江沐又出走怎么办。 她苦口婆心劝了江眠晟半天,搬出各种各样的,反正我们也对传宗接代没那么强的欲望,还不用帮忙带孩子,强扭的瓜不甜还能逼着他跟女的好吗,孩子幸福最重要…… 江眠晟有没有被说服她不知道,她是快被自己说服了。 所以第二天早上给谢镧开门的时候,她竟然意外地很平静,也没觉得多么难以接受。 “阿姨好。”眼前的年轻人着一身凌厉的黑,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双手都被提过来的礼品占满了,一米八几的身高就这么站在她跟前,微微低着头认真地看着她,不卑不亢。 好沉稳的年轻人。 这是她的第一印象。 第二印象就是,长得真帅!他跟江沐不是一个型,江沐长相清秀,面容精致,一打眼看过去年龄莫测,极富少年感的长相让他总被人当成小男孩。而面前这个男人则是颇具成熟的风味,骨相极佳,举手投足间都是大佬气质。 “你来啦。”江沐从房间里跑了过来。 “请进。”徐佳媛让开了身子,江沐上去帮他把东西拿进来。 “不知道叔叔阿姨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些。” 徐佳媛淡笑道:“人来了就好了。” “你叔叔饭点才回来呢,我们等一等他。”徐佳媛补充道。 其实是江眠晟觉得糟心,一大早就找借口躲出去了,江沐自然懂他的心思,当了那么多年敌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他也不说破,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不想谢镧独自面对徐佳媛,就对徐佳媛道:“我带他四处逛逛。” 徐佳媛也懂自己儿子,她虽然目前对谢镧还是满意的,但也没被这一时的好印象蒙了眼睛,道:“吃完饭你再带他去消食逛逛,你先去厨房帮忙,妈跟他有话说。” 江沐还要争取,徐佳媛又道:“放心去吧,我不会刁难他。” 第100章 祝福 江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客厅里就剩他们两个人,江沐仍没有死心,扒在厨房的玻璃门上朝客厅里望去,身后是一片火光,两个阿姨忙得脚不沾地。 王姨瞅了两眼,忍不住道:“小江呐,进来了就过来帮帮忙,给阿姨折菜,忙不过来了。” 从江沐的角度只能看见两人的嘴唇在复杂地蠕动,玻璃门太厚,什么也听不见,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去帮忙了。 徐佳媛给谢镧倒了一杯水。 她看了一眼谢镧,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双膝上,正襟危坐,忍不住笑出了声:“叫你单独来跟我聊,紧张吗?” 谢镧诚实道:“紧张。” 徐佳媛捋了一缕耳畔的发丝,笑道:“倒看不出来。” 谢镧淡笑道:“能让您提出这个疑问,说明我的伪装已经很不合格了。” 简单说了两句,徐佳媛很快进入正题,她直白地问:“你家里接受吗?” 谢镧默了会儿,他盯着面前乘着半杯水的玻璃杯,屋外照进来几缕阳光,映在水面上像金子般耀眼。 “我的家人只剩外婆了,她虽然不太赞成,但我会努力让她接受。” 徐佳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前这个年轻人低着头,十分谦卑的样子,说话不疾不徐,唇边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然而徐佳媛识人无数,还是能从他飘忽的眼神中看出,他此时心情是有些忐忑的。 她在此之前有想过,当她问出这个疑问的时候,对面会如何回答,她不相信有哪个家庭能够轻而易举地接受自己的小孩有这样不同于常人的一点,想要和同性度过余生,尤其这样的家庭还是在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的农村。 如果谢镧说家里人很看好他们,她反而会觉得此人油腔滑调。 可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把这样一个不会令人太愉快的事实告诉她了,先且不论别的,起码这个人是个踏实耿直的孩子。 因此,她审视打量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起来,“别说老人家了,其实我们也不能接受。”她挺了挺腰板,眼神落寞起来,“我自认为思想挺开放,从来不带着有色眼镜看待这个群体,我尊重这些不一样的地方。然而想是这么想,当这个不一样发生在我儿子身上——” 她自嘲的笑了笑:“我还是无法接受。甚至有些厌恶。” 谢镧点了点头,没说话。 徐佳媛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但是我们没有办法。江沐呢,从小就够独立。可能是我的教育问题,把他培养的过于独立了,凡事不让任何人掺和,又犟。高中那会儿突然就改了道,要去学画画,他爸看不上画画,但怎么拦也不管用,最后我掏的钱。毕业了之后工作干不出个头,也是说什么都不肯回来跟他爸一起干,就那么一年一年地,在外面死死耗着。”说到这里,她有些难过,声音也带上了点颤。 “我们不赞成,也不接受。但是不敢拦。怕他又几年几年地不回家。” 谢镧安慰道:“他不会的。” 徐佳媛苦笑:“唉,不敢试,赌不起了。反正怎么样都阻止不了他,脚长在他身上,我们也不可能搞囚禁这一套,闹得大家都不开心。我想了很久,与其让他又远离我们追求自己想要的自由,不如就给了他,起码把人放在自己身边,要是他一个人跟着你受了委屈或者吃了苦,我们还能帮他撑撑腰。” 谢镧额上青筋蹦了两下,忍不住辩解:“我不会让他吃苦的。” 徐佳媛点头赞许:“嗯,你是个好孩子。” “不过阿姨多嘴一句。他今天的自由是靠着过去十多年的争取得来的,我们没法继续干涉他。你可别学他,老人家没几年好过的,经不起这样来回折腾,有什么话都好好说。” 谢镧点头:“嗯。” 徐佳媛还要说些什么,眼光一转,瞥见鬼鬼祟祟拉开厨房门的江沐,“干什么?” 江沐好不容易逮着个不用他帮忙的空隙,想拉开玻璃门偷听,眼见被发现了,只好找借口,讪讪道:“上厕所。” 徐佳媛微抬下巴:“快去。” 江沐急得不行,只要他一出现在客厅,两个人就默契地噤声,心里更好好奇了,有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他妈不会塞谢镧支票让他离开自己吧? 他这么想着,心里既觉得这想法幼稚无比,又忍不住地紧张焦虑。正这么想着,阿姨递给了他一盘菜,让他端去餐桌上。 他小心翼翼开了门,还是被一直留意着这边动静的二人察觉到了,两个人对视一眼,又不说话了。 就这么熬到午饭做完,他终于找着机会问谢镧,谢镧却摇摇头,告诉他他们没有说什么。 江沐不信:“你们俩聊了一上午,怎么可能没有说什么?” 谢镧一副你别后悔的表情:“你妈说。”他凑近江沐的耳边,轻声道:“你小时候有次跟着表哥他们出去玩,站水沟边上自己没站稳不小心摔下去了,你表哥吓得赶紧给你捞上来,你事后一直觉得是他把你推下去的,追着人家打,还给他咬了块疤出来。” 谢镧声音又低又沉,江沐听清之后脸蛋腾地一下蹿红了,他结巴着解释道:“那…那是小时候不懂事儿。” 谢镧回身,又想了想,“还有,你小时候很挑,要是女的抱你就咧嘴笑,男的抱你就直哭,还冲人家拳打脚踢。” 江沐顶着涨红的脸问:“你们说那么久就光说我小时候的糗事了吗?” 谢镧摇头:“还有长大了的糗事。” 江沐摆手道:“不要说了,我没勇气听下去了。” 他们当然不止说了这些,但谢镧有心要堵他的耳朵,知道江沐面皮薄,故意说些让他耳根红的话让他不好意思继续问了。 午饭时间已经到了,然而江眠晟还是没有回来。江沐在饭桌上问了一句,徐佳媛显然也是有点无语,嘴角微抽:“他说那边的合作伙伴请他吃饭,走不开。” 江沐只是例行公事问一问,其实他也不希望江眠晟回来。 这顿饭吃得还是不错的,气氛不像江沐想象中的剑拔弩张,他的妈妈很和善,没有要拆散他们的打算。 最后,他妈说:“你们都大了,自己的事自己做打算,只一点——” 江沐正了正身子,示意他在认真听母亲的敦敦教诲。 “感情上生活上出了啥事儿,回家哭一哭,要让爸爸妈妈知道。” 江沐揶揄道:“妈,你就不能对我俩有点自信。” 徐佳媛道:“我肯定是不太认可你们的,我还是喜欢传统的路子,只是没办法了,也不能强行拆了你们。”她看江沐欲言又止,笑道:“不用急着反驳我,想让我认可你们,说是没有用的,做给我看。” 谢镧看着她,目光坚定:“谢谢你。我会努力的。” 江沐看了一眼他,也跟着道:“我也会。” 第101章 亲密接触 江沐摇下一小块车窗,让带着寒气的风从那条小缝里挤进来。他天生怕热怯闷,又不耐寒,因此冬天车里总是要开空调,开久了又闷得难受,因此就有了这边吹热风边进冷风的习惯。 江沐小心地瞅了一眼谢镧,虽然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但整体还偏柔和,他清了一下嗓子,开口道:“你是怎么看的?” 谢镧道:“阿姨看上去挺支持我们的,但是叔叔可能不太赞成。” “我不是问你他们俩。”江沐有点不好意思:“我是想说,你。” 谢镧愣了一下:“我?” 江沐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大抵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哪有带对象回家见父母,一点都不关心父母是怎么看待对象,反倒关心起对象如何看待他们的? 江沐像打了霜的茄子,蔫下来:“明明说好我要向你证明我的真心,结果隔天就带你回去接受家人的审判……” 谢镧却道:“没有什么比把我介绍给你的家人更能说明你的坚定了。” 忽逢甘露,江沐眼底一亮,“你真是这么想的?” 谢镧点点头。 “我不在的时候,我妈没有为难你吧?” 这已经是吃完饭以来江沐第四次问这个问题了,谢镧还是和之前的回答一样,耐心地说没有,阿姨和他说了很多掏心窝的话。 江沐眼睛一转,有意无意地道:“那你今天,要回去陪外婆吗?” 谢镧反问道:“你希望我回去吗?” 刚确认关系不久的小情侣总爱贴一起,更何况误会刚解,两个人都想好好培养感情。 江沐搓了把脸,抿唇道:“我后天就要回去上班了。”和谢镧坦然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他匆匆移开视线,性格使然,他对待亲人朋友一向都比较疏离,不爱提要求更不会争取。 有人陪自然很好,没人陪他一个人也可以。只是现在,他是真的很想,很想和谢镧呆在一起。 他一想到自己要说出“我时间不多了,你来陪陪我吧。”这样的话,就浑身不自在,都多大的人了,还要人陪。 谢镧知他想法,大多数时候江沐的扭捏他都能推敲出想法。因为这种时候太少了,他见了总在一个人的时候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想,想他泛红的双颊,慌里慌张乱飞的眼睛,无意识翕动两下的薄唇。他会想,原来一个平时那么沉静的人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吗? 江沐实在挤不出来那句话,脸颊憋得通红,谢镧把车开进一个临时停车点,停下,定定地看着他。 江沐张嘴,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谢镧温柔地吻住了。 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热度猛地上升,气氛变得暧昧旖旎。 谢镧的嘴唇缓缓擦过江沐的侧脸,停在他的耳边,低声道:“不回去,我陪你。” 江沐被亲吻时脑袋腾地一下变得空白,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是这是那件事情发生之后,谢镧第一次主动和他有亲密接触! 实在是重大进展! 他点头,“嗯。” 谢镧回身,慢悠悠道:“以后想要什么直接说。” 江沐刚刚降下去热度的脸蛋又变红了。 谢镧饶有兴趣地瞧着他看,嘴边勾起一抹笑,怎么看都看不够,停在边上没完了,还是江沐叫他赶紧开车回家了,他才依依不舍地挪开目光。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娱乐天赋,一天半的假期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留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子,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等江沐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亲了好一阵了。 刚开始只是浅尝辄止,分开后视线一碰,情欲上涌,再忍耐不住,舌尖纠缠在一起,牙齿撞着牙齿,啧啧水声不绝于耳。 在这样暧昧旖旎的氛围下,江沐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浆糊糊住了,只知道遵循自己的身体本能,去触摸,去亲吻。 谢镧本来轻柔地抚摸着他,不动生色地移至危险地带,然后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江沐的欲望。 江沐猛地惊醒,慌乱中推拒谢镧作恶的手,声音都打着颤:“别。” 谢镧如言停住了,微微退后了。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迟疑:“那天你很热情,拉着我的手…” 江沐反应过来,他是在说那天为了证明自己对他有欲望,带着他触碰自己的反应的事,想及此,他略感羞耻,眼神也有些闪躲。 谢镧见了他这样子,垂下眼眸,带着说不出的委屈:“我以为你能接受。原来……” 原来什么?江沐本来羞得一片空白的脑子开始急速运转,他脑子里自动补齐了后面的话。 你是不是其实还是在骗我的? 之前那样是装出来对我的? 你其实还是没有接受和男的亲近是吗? 江沐嘴边犹带着谢镧嘬出来的红印,头发也因为在床上滚了一通变得乱糟糟,前襟低垂露出里面大片雪白的肌肤,他顾不得眼下的狼狈,拉起谢镧的手,袒露心迹“我只是一时有点羞。” 他道:“你来。”接着往床上一摊,呈大字状,像条砧板上的鱼。 左等右等,却没等来铡刀落下,他睁眼,对上谢镧的目光,谢镧却对他说:“算了,你不愿意。” 江沐心说我都豁这么出去了,你搁这儿打起退堂鼓了,血气翻涌,欲望化成了羞愧和愤怒,两眼一瞪:“你要不弄我就走了啊。以后也别…” 说着他就要下床,谢镧忙抱住他,对着他的耳边低声道:“来。” 只这一个字,仿佛带着无限诱惑,这充满着磁性的声音走遍了他的全身,刚刚因为生气和羞愧下去的欲望又被点了起来。 这种事情别人做和自己做完全不一样。 自己来,只是闲余之时浅浅疏解,是以总是匆匆结束,毫无享受之感。然而谢镧来做,却是有意延长时间,不让他那样轻易地跌入云端,却一直让他无限接近于此。 江沐真想牢牢抓住他那只作恶的手,狠狠推着他动,叫他快一点,再快一点,不要停下才好。 可是等到他真的如自己所愿,江沐却有些无所适从。 他直接冲出了云端,而后沉醉于膏潮后的无尽余韵中。 第102章 惊险 结束后,江沐还想礼尚往来地给谢镧来一次,然而手还没伸进谢去,就被谢镧截住了。 看着江沐满脸红晕,眼神微微涣散,嘴唇稍抖还在微微舛息的模样,谢镧哑声道:“你休息吧。” 江沐薄弱的意志力一齐发作,他本来也就累得不行,当然,是慡得累,这一拦他也就没再坚持,在谢镧边上一躺,摊成了一张煎饼。 因为江沐家里只有两个垃圾桶,而垃圾桶自然而然地镇守在垃圾最多的厨房和厕所,卧室里是没有的,刚刚激情奋战的时候两个人都顾不了那么多,包裹着江沐子子孙孙的纸巾被谢镧就近丢在了地板上。 谢镧的目光落在木质地板的纸团,盯了几分钟,看不下去般的,翻身下床清理起来。 江沐犹在享受,忽地床边空了,他睁开双目看谢镧忙活,纸巾裹得不严实,也可能是货太多了,浊液沾在地板上,谢镧还去厕所沾湿了几张纸巾擦净。 别人在忙活,江沐是躺不下去了,更何况对方在清理自己留下的污浊,他感到一阵局促,清咳两声道:“别弄了,留着我来吧。” 谢镧动作不停,“快好了。”又把地板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擦了个遍。 江沐觉得这清洁程度就算扣开板砖来看都没有一丝灰尘了! 他支起上半身,无语地盯着谢镧脸看,却见他面上透出一股薄红,原来,燥的不止他一个呢。 他心下愉快,刚刚的尴尬羞涩全都抛却了,轻声道:“我休息好了。” 谢镧果然不敢直视他,只粗粗点了点头。 “那,你要不要来一次。”江沐的目光凝落在某处,“你憋得也挺难受吧,之前都睇住我了。” 满室的日光又一次消失,一副窗帘挡了个严严实实。 昏暗的午后,眼前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人影,耳边只听得见难耐的低吟。 男人果然是欲望驱使的动物,江沐深有体会。两个人没羞没臊地度过了最后一天的假期,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冲击一点也不比那个少。 日子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过着,如他们所想的那般,春日的阳光一点点化开顽固的坚冰,外婆的态度有所好转,不像之前那样终日以冷脸看谢镧,谢镧就试着有意无意提起江沐,她飞态度也由刚开始的冷淡变成习惯,偶尔还会跟着他的话问两句。血浓于水,加上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或许某一天就能接受了。 江沐还是住在员工宿舍,放假的时候回自己的小出租屋和谢镧聚一聚,偶尔徐佳媛一通电话打来,也会回家陪陪她。 某一天假期结束前的晚上,他们俩照常温存了一番,江沐半躺在谢镧的怀里,带着点懒怠的困倦,谢镧搂住他的腰,一下一下地在上面摸着,江沐这地方最敏感了,偏偏谢镧手又轻,像羽毛在上面滑过一般,江沐痒得不行,不想再纵容,就推开谢镧的胸膛。 谢镧目光黯了一瞬,道:“我明天要出差了。” 江沐习惯了他有事没事就要出去跑两趟,有时候是去聊客户卖东西,有时候是和老板聊收购,还有时候特别跑出去买品质优良的种子,不甚在意道:“哦,这次多久啊?” 谢镧想了想:“两周左右。” 江沐咂舌:“这次怎么这么久?” “春天到了,现在是播种的时节,一个贫困县这两年在搞助农,请我过去教技术。” 江沐问:“那这段时间,谁看着地?” “有我那两个同学。”谢镧道。 江沐捧起他的脸,语气遗憾地道:“那我岂不是要两周见不到你了。” 谢镧认真地道:“嗯。” 江沐把自己一卷,连被带人一起管进了谢镧怀里,“可怜的孩子,让哥好好疼疼你。”说着,手像灵活的蛇,一把钻进了谢镧宽大的税裤里。 谢镧低低笑了两声:“不是嫌累。” 两个人互相给对方疏解的时候,江沐总是先撑不住泄了,他自己完事了塽得没力气,有时不管谢镧死活的耍赖,借口自己手酸,不是他懒是谢镧太难伺候,总之就是搁那儿一躺变大爷。 江沐被他这么一说,老脸一红,“我太累了嘛。来来来,今天让你尽兴。” 于是这晚,谢镧是尽兴了,江沐可就遭殃了。 谢镧帮他按摩酸涩的手,江沐翻了个身,抱怨道:“你时间也太长了。” 谢镧凑近江沐的耳朵,“其实有一种方式,我出力就行,你可以不用累。” 江沐把脸埋进枕头里,装傻充愣:“什么方式,不知道,没听过。” 他并非不懂,只是还没能完全接受。他心理上或许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gay,但是生理上还是无法想象自己被人那个。 而且就两人尺寸相较,还有时间相比,怎么说自己都是,额,不用出力的那一方。 一个人生理上心理上当了二十几年的直男,他是没有办法那么快迈出那一步的。 谢镧看穿了他的想法,也不说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指尖,“那以后再说吧。” 等谢镧走后,江沐住回员工宿舍,看着网上自己找来的丐片,脸部一阵抽搐。 那么大一个东西,他很难想象它塞进…有时候吃的东西杂了点,便秘都能疼得他死去活来,要是来回这么…… 又上网搜索了一阵,都说第一次会很痛,可能还会出血…… 他心里有点恐惧,所以等八点谢镧的电话准时打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有点空空的茫然,像是梦到哪句说哪句。 谢镧果然察觉到不对劲,沉默一阵后道:“今天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江沐才从梦游状态回归,“怎么这么说。” 谢镧道:“感觉你心神不宁。” 江沐撇撇嘴:“不是啥大事,等你回来说吧。”他觉得我今天看了部丐片有点恐惧你的那玩意儿,这句话在电话里难以言齿。 为了转移话题,他主动问起了谢镧的工作,“怎么样,指导工作顺利吗?” 电话那头默了一会儿,“不太好。” 江沐这还是第一次听谢镧谈及工作上的不顺利,谢镧总是报喜不报忧,给他分享的东西也只有开心的、有趣的,所以江沐很开心他终于愿意和自己说起他的忧虑,心情像捧着块易碎的冰,既怕一个不小心没兜住摔地上碎了,又怕自己手心的温度太高烘化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哪里不太好呢?” “沙土县今年春天雨水太多,光照少,容易烂根,苗也长不好。” 沙土县就是这次找谢镧去做指导的贫困县,没有什么特色产业,工业乏善可陈,但也因此水质土质不错,今年开始扶持农业。江沐对农业这方面知之甚少,他记得好像可以拉膜拉大棚。 “别的我不太清楚,日照少的话可以拉个大棚吧。” 谢镧道:“是,现在这边已经开始拉棚了,但雨水要是还下个不停,还是会损失很多。” “那就是得看老天了。”江沐惆怅道。 “嗯,农民这行,就是靠天吃饭。” 看谢镧兴致不高,江沐特地说了些最近上课的趣事逗他开心,到了差不多谢镧睡觉的点,江沐道过晚安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江沐照常去上班,等待上课的时间里他多留心了一下沙土县的天气,果然是连日的雨天,心里不住叹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发展的新路子,却不想刚起步就遇到了这事。 他看了眼窗外的骄阳,最近天天都是晴天,他已经脱掉了厚厚的羽绒服,有时间连毛衣也穿不住,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他给谢镧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真希望把这个大太阳给你们挪过去。】 发完时间就差不多了,江沐把手机揣进裤兜里,转身进教室上课。 有了以前那份糟糕的,对着空气讲课的工作做铺垫,他对现在自己这份工作,可以说是接受良好。无论什么时候眺目看下方上课的人,总是能看见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那真是极好的兴奋剂。 等课上完,他感觉身心舒畅,一出门就掏出手机看,消息栏里却没有一条消息。 他以为是谢镧今天比较忙,也没多想,只是心里有隐隐的不安感。 【是不是今天比较忙呀?】他又发了一条信息。 这份不安随着时间的堆积越来越浓,直到下午四点,他还没有收到消息。 浓烈的不安就快将他吞噬,谢镧一有时间就一定会回他的消息,他还从来没感受过如此漫长的等待,他安慰自己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可能只是一时没有忙过来。 下午五点,他倒了一颗抗焦虑的药物,临下嘴时又忍不住感觉自己小题大做,因为别人没回消息就又犯病,最后还是没有吃下。 手机音叮铃铃响起来,他用最短的时间冲到手机边,上面的备注却不是谢镧。 是外婆。 他不知道对方找自己什么事,但隐约感觉不太妙。 “喂。外婆。” 对面声音有些嘈杂,像是在人很多的地方,接着外婆透着焦躁、又大的过分的声音传来。 “小江啊。”她急得有些语无伦次,“谢镧出事了。我过不去沙土。” 江沐脑袋“轰”的一声,炸得一片空白,今天那份隐隐的不安终于有了面世的机会,他的心脏狠狠一跳,像是要挣脱血管和肋骨的束缚一般,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颤抖着问怎么了。 外婆的声音哽咽了,“我下午接到一个电话…说山上有泥石流下来了,谢镧他们在山上撑棚,现在电话打不通。” 失联了…… 江沐不敢相信现在山上是何模样,他不敢相信现在谢镧正经历什么。 他靠着墙壁的身体一点点滑下来,他扶住墙,大口大口的呼吸,他不敢深想,外婆那边的人群声把他拉回了现实,他连忙问:“外婆,你在哪儿呢?” 外婆嗫嚅道:“我在火车站,没买到去沙土的票。” 江沐安慰道:“现在都是网上售票,要提前几天买,临时买买不到的,我开车带你去吧。” 谢镧这次是公费出差,票早有人订好,他没有开车去,所以江沐这一次可以开他的车。 他知道自己现在有更重要的任务,强忍下思考谢镧现状的欲望,打车回家,然后接外婆走。 从这里到沙土大概需要五个小时左右,他精神头还好,开了车就带着老人上高速了,为了保证安全,他开了两个半小时到服务区休息了一会儿,如果只有自己那还好,但是车上有老人,他没法不考虑别人的生命安全。 休息的时间里,外婆的老年机又响起来。 外婆浑浊的眼珠盯着那一方小小的屏幕,眨了眨,滚下一滴泪珠,她递给江沐,“是那个通知我的电话。” 江沐颤抖着接过了手机,外婆掩面而泣:“你接吧。我不敢。” 江沐也怕,他怕对面传来不好的消息。 “喂。”他接通了电话。 等待的那一秒被拉得分外长,江沐几乎要握不住手机,他心里一直祈祷,求上天,求菩萨,求佛祖……所有能叫的上号的神仙都被他求了个遍。 终于,他听见对面松了口气的声音说:“找到谢先生了。” 江沐拉过外婆的手,像个复读机一样说个不停,“找到了。他们找到了,他们找到了。” 外婆呜呜哇哇哭着。 江沐连忙又问,“他怎么样?” 对面又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在送往医院了。还好这次泥石流规模不大……” “哪家医院,我们在路上了。” 对面嘟囔了一句“这么快”,然后说了一个医院的名字。 江沐道:“好,我们马上来,麻烦你帮我们看着点。” 又休息了十多分钟,江沐按着厕所的洗手台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才上路。 第103章 医院 到了医院已是深夜,江沐坐在病床前,看见谢镧苍白的脸色,被吊起来的一条胳膊,他似乎睡得很沉,安静祥和的面庞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泥印子。 江沐没忍住伸出手触碰了下他的脸,冰冰凉凉的。 旁边一直守着的负责人小刘贴心解释道:“在泥水里泡久了,体温还没恢复过来。” 外婆坐在边上,捂着心口直喊阿弥陀佛。 江沐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了,小镧他运气好,脱离危险了。” 小刘插嘴道:“是啊,还好这次泥石流规模不大,搜救队去得早,不然真就危险了……” 江沐起身:“我给他擦擦。” 小刘这才想起来到病房里来的目的,他把手上拎着的塑料袋交给江沐:“我去便利店买了点生活用品,应该用的上,你看看还缺点什么,我再去给你买。” 江沐道:“谢谢,今天麻烦你了,折腾到这么晚,你快回去休息吧。”他勉强笑了一下。 “好。”小刘憨笑着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他朝着江沐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小刘年纪不大,办事倒挺稳妥,洗漱用品毛巾洗手盆一应俱全,还买了许多小零食。 江沐去厕所里接了点水给谢镧擦身,让他能睡得舒服点。 干完这些看时间挺晚了,自己和外婆都需要休息,谢镧还在输液身边又离不了人,病房里只有他一个病人,江沐索性不去开房了,和外婆在病房里凑合一晚。 外婆双手绞着床单,淡淡的消毒水味弥漫在她的鼻尖,她睡不着。 这辈子唯一在医院呆的经历就是她丈夫过世那时候。记忆里很遥远的夏天,认真回忆起来鲜活的却像昨天一样。 她那天扛着锄头回家,却看见老头子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她种了一辈子的田,离了那两块地的事是什么也不会干。 她急得发昏,腿脚软绵绵的出去找邻居,邻居大叫道:“你得打120送医院去啊,医生才能救他。” 他们又火急火燎地打了急救电话,邻居心善,又叫来了半个村子的人给救护车指路。 她一步不离地盯着自己丈夫看,脖颈间的脉搏是那样明晰可见。她想,老头子这么多年身体一直硬朗着,现在心跳得都比我有力多了呢!肯定能救回来的。 她这么想着,一面安慰自己,慢慢放下心来。 滴嘟滴嘟的救护车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开心地要跳起来,几个穿着蓝白色医护服的人进来把老头子抬走了。 她楞楞地看着,不知道他们要干嘛。还是邻居推她:“你得跟着一起上车去啊。”她才如梦方醒,跟着上去了。 这群人把她看不懂的仪器安在他身上,她只知道这是在救人。 那些人叽里咕噜跟她讲话,她听不太懂普通话,用着蹩脚的普通话跟他们说:“我回来,看到他躺在地上。”好不容易快到了医院,身边一个女医生突然大叫了一声,人群慌乱起来。 人群最中央的那个医生眉心紧紧拧着,他给老头子手上套了个圈子,一张纸质小票从仪器里出来。 那个看着最镇定、最权威的医生问她:“他今年几岁?” 这句话简单外婆是听得懂的,连忙答道:“50岁。”带着浓厚的口音。 医生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用他们这边的方言道:“你哩老公假50戏,走波了。”(你的老公享年五十岁,过世了。) 外婆差点没给他跪下,不是说医生来了能救他吗?为什么来了医院却只是宣判死期。 他的脉搏明明还那么有力。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一起吃了早饭呢。 她语言不通,也没带现金,最后还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来办剩下的事。 女儿今年十八岁,在城里读高中,很听话很懂事,连哭也避着母亲偷偷哭,见着母亲过来就刮刮红彤彤的眼眶拭去泪水,挤出一个苍白宽慰的笑容。 “外婆。”回忆被打断了,外婆木木地看着打断她思绪的人。 江沐眼皮耷拉着,带着浓厚的疲惫,他笑着问自己:“是睡不惯吗?” 生死关头最能看出一个人的真情实感,江沐今天的焦急不是装的。 而且今天要没有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过来,就算过来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她今天就像个尾巴一样跟着江沐跑了半个医院,缴费、送检,和医生沟通,这让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无能。 她摇了摇头:“回头我让谢镧把钱还你。” 江沐轻声道:“外婆,不用跟我计较这么多。” 外婆一听这话,心里又是一揪,不想再继续聊下去,摆摆手让他去休息。 江沐讪笑着坐回了谢镧床前的椅子。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谢镧醒了。 县城医院住院的人不多,病房里静悄悄的,谢镧撑开眼皮,第一眼看到的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江沐,他脸靠在床板上紧紧贴着自己的手,仿佛一有动静就要被惊醒,第二眼才看到打在他面庞上金黄色阳光。 脸上的小绒毛被阳光烘得暖暖的。 他想用手把自己的身子撑起来,这才发现一只手折了。他一动江沐就跟着醒了。 那双眼睛,从猝然被人吵醒的惺忪几乎是立刻就变成激动人心的惊喜。 “你醒啦!”他说。 谢镧后知后觉想起昨天的惊险,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 “你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江沐眼睛在他身上溜达一圈,企图找出不寻常之处。 不说还好,一说谢镧果然感觉胸前有一阵刺痛,江沐没放过他的神情变化,忙问:“是哪里?” 谢镧用那只完好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前。 江沐松了一口气:“泥石流中的泥沙被你吸到肺里了,医生说你感染了肺炎,感觉胸痛是正常的。输几天液就没事了。” “还有别的不舒服吗?” 谢镧摇了摇头。 江沐重新坐下来,两个人相视无言。 谢镧紧紧盯住江沐,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轻声道:“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了。”他伸出手,在江沐脸上抚了抚。 江沐道:“差点吓死我了。”谢镧盯住他的脸一顿猛看,眼里是满满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有溢出眼眶的柔情。 江沐顶不住这眼神,移开了双眼。 情人的眼睛啊,多看一眼就要溺死过去。 “咳咳。”两声清咳从门口传来,江沐猛地站起来,“外婆!”羞红的脸有些无地自容,说了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他醒了。” 外婆慢吞吞道:“在厕所就听见你喊了。” “你们聊,我去上个厕所。”说完江沐脚底抹油跑了。 外婆进来,坐在刚刚江沐坐过的位置,眼睛在谢镧身上的伤处一一移过。 “怎么样?”她问。 谢镧强行忍住即将破喉咙而出的咳嗽,“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外婆不擅长爱人,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硬邦邦的“下次别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谢镧点头道:“嗯。” 第104章 回家 在医院住了快一周的院,江沐总算让谢镧出院了。他总觉得只要咳嗽还没好清就是人还没好,医生就差揪着他耳朵说谢镧没问题了。 江沐想把人接到自己的房子里照顾,可人家正牌家人外婆在这呢,他抢不过人家。说来讽刺,江沐之前对没有一张结婚证栓着,怎么能算真正亲人这样的话不屑一顾,现在却开始认同起来。 过了几天,江沐在下班后给谢镧打电话,两人聊得正欢呢,背景音突然模糊起来,像是有人用手捂住了听筒。 接着“啪”的一声传来,声音突然又变得清晰了起来。 外婆的声音传来:“天天打电话,吵死了。你不如搬回来。”可能是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太过严厉,她又补了个柔和的“吧。” 江沐最能打蛇顺杆爬,他连忙道:“真的啊?那外婆我明天就搬回来。” 一阵沙沙的声音,谢镧拿回了电话的控制权,他语气里也有克制不住的喜悦:“她其实已经接受了,只是还拧巴着。” “没事,这样已经很好了。”他转念想了想,又道:“我还是今天来吧,怕她明天改主意了。” 谢镧:“……” 虽然一句话也没有,但江沐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怎么?你不欢迎啊。” 谢镧道:“不是。你上班怎么办,已经请过一周的假了。” 江沐想当然道:“我开你车去就行了。”他懒洋洋地翻身平躺在床上,“反正你现在残疾,也用不着车。” 谢镧:“…不是残疾,还能好。” 江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他发现谢镧逗起来特别好玩,每次开玩笑他都会一本正经的解释。 虽然外婆说嫌他们打电话吵是借口,但也是有这么几分因素在的,她没想到的是江沐搬了过来,不仅吵她耳朵,还吵她眼睛。 谢镧虽然右手骨折,但左手灵动性也挺强的,那个饭勺给他照样能自己吃,之前那段时间也是自己吃,偏偏江沐来了之后日日都把饭递到他嘴边,谢镧再柔情似水地盯着他看,对此外婆表示想把自己的眼睛戳瞎。 两个人大半夜的不睡觉,聊天聊的可起劲,老太太本来耳朵不太好,一次捕捉到了这个动静,就越来越留心楼上的声音了,七十多岁高龄差点整出个神经衰弱来。 江沐还要回去上班,这里离市区又远,他每天要起老早开车回市区,两头来回折腾,脸颊都瘦了一圈。 谢镧劝他回去住,等放假再来,外婆眼见两个人又要开始黏糊起来,连忙站起身叫江沐把谢镧一起打包带走。 于是又是一周,江沐心满意足地带着自己的新行李——谢镧,上路了。 江沐拍拍副驾上谢镧的脸,“本大爷掳你回去做压寨夫人,怕不怕呀?”爱情和事业的滋养下,江沐重新找回生活的意义,从前的满心忧虑不见了,人也变得开朗起来。 谢镧淡定道:“不怕。” “啧。”江沐皱眉道:“没意思,你都不装一下配合我。” 正巧一个红灯,江沐把车停了下来,谢镧的脸突然凑近,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用极其蛊惑的声音低低道:“我心所归。” 这么会撩?江沐挑眉,看着他那截可怜的胳膊,遗憾道:“我没心情折腾病号啊,给我老实点。” 谢镧躺回靠椅上,手脚都摊开了。江沐好奇地打量:“你这是干嘛呢?” 谢镧无力地抬起眼皮:“老实。” 江沐笑喷了,“我让你老实点,不是让你放弃抵抗啊,你这幅任君采撷的样子是做给谁看的?” 谢镧道:“你。” 江沐哈哈大笑,谁说谢镧性格闷的,他总能在他身上找到无限乐趣。 夕阳无限好,归人笑吟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