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你而在 作者:夏正年轻 简介: 姜存恩入职文商银行半年,一直循规蹈矩,努力做着边缘人物,直到新行长陆晟初上任。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在经历一个月领了三张警告单后,敢怒不敢言的姜存恩和朋友吐槽,说新行长是个道貌岸然、冷漠无情的老男人。 没多久,姜存恩收到了第四张警告单。 * 陆晟初调任文商银行明华支行,大刀阔斧整改行规行律的过程中,他发现有个叫姜存恩的,人畜无害但屡教不改。 某天。 陆晟初路过一个酒吧,看见姜存恩和一个男人坐在路边,勾肩搭背,正在说他的坏话。 对此,陆晟初不以为然,但车子驶离的前一秒,他瞥见姜存恩露出的一截腰腹,银色的脐钉在路灯下微微闪光。 * 真道貌岸然行长vs假离经叛道下属 依旧是位高权重的年上爹系 * 下一本写《败血》CP1858083 桀骜又病娇的双人格X看似恶劣实则笨蛋的大美人 标签:年上爹系清醒沉沦真香打脸一点救赎 第1章 明华支行 早上六点,外面天还没大亮。 床头闹钟突兀响起,持续了不到五秒,被子下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摁掉噪音,随即又挣扎着在床边垂下。 支行排班接运钞车,迟到要吃警告单,姜存恩惺忪睡眼,下巴枕着手腕,迷迷糊糊地趴在床边。 直到闹铃再次响起,他才不情不愿地坐起来,嘀咕了声“好困”。 接过几次运钞车后,姜存恩大致能掐准时间,他洗簌完走到书桌旁,歪着脑袋看了眼手机屏幕。 时间不那么充裕,姜存恩换上行里要求的西装,拿上钥匙出门去地铁站。 这个时间点地铁上已经没有空位置,每节车厢中部都站得稀稀拉拉。 从租的房子到支行,通勤六站地,到科创金融中心地段,途径几条线交汇的换乘站,人挤人,站得太靠车厢里,有时候挤下不来车,所以姜存恩习惯戴着口罩双手抱臂,歪着头靠在车厢旁,有时候发呆,有时候打瞌睡。 姜存恩高挑白净,削瘦得也刚刚好,支行定制的量体西装,完美贴合身材,他不玩手机,一条长腿搁在前,始终保持一个姿势斜倚着。 地铁一刹一行,姜存恩摇摇晃晃,刚闭着眼睛缓一会儿神,就听见广播到站提醒。 “明华东路到了——” 三月份榆京还冷,不过胜在天气好,橘红朝霞在高耸写字楼旁绵延漫布,生机勃勃景象,反衬着昏昏欲睡的行人。 姜存恩顾不上吃早饭,紧赶慢赶小跑进园区,抬眼就看见远处醒目牌子上的“文商银行”四个大字。 文商银行的公司部,在银行业数一数二,只校招不社招,门槛极高,每年毕业季,只在榆京几所双一流高校内设双选会专聘。 毕业前夕,宿舍四个人,一个读研,一个出国,一个仕途上岸,就剩姜存恩如浮草,随波逐流,飘忽不定。 姜存恩简历不差,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出众,一直摇摆不定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不太想留在榆京发展。 姜存恩生在榆京,八岁以后长在榆京,按理说,该对首都这个城市有些依恋,所以听他说完想法后,身边的朋友都不太能理解。 除去近乡情怯外,单拎出他的履历,也该留在榆京这样的大城市。 在轮番不可思议的声音中,姜存恩决定用缓兵之计,装模作样的在双选会上随便投了几家公司,其中就有顺手给出去的文商银行。 文商银行的简历筛选,是所有银行里最严的,叠摞在招聘官手边的那一沓沓简历,随便抽几份出来,都是神仙打架。 投出去的几份简历,姜存恩都收到了面试邀请,无一不被他拒绝。 他就是不想在榆京发展。 眼看春招马上就要结束,姜存恩手里一个offer都没留,他甚至都忘了还有文商银行这回事。 本来文商银行的笔试邀请,姜存恩也要拒绝,但是那天他接电话的时候,妈妈刘兰珍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他很难再蒙混过关。 两轮笔试,三轮面试,姜存恩准备得马马虎虎,也算彻底见识到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收到入职通知完全在意料之外,姜存恩看着邮箱里的offer,迟迟没有点确认,犹豫了好久,最后只能安慰自己,走一步算一步,先这样吧。 在文商银行榆京分行报完道,所有实习生分组到各支行,开始为期几个月的轮岗实习。 去年的八月,烈日艳阳当空,姜存恩最后定岗公司部,拿着资料去明华支行报道。 文商银行和其他银行有细微不同,只在中心支行设立公司部,而每个中心支行都地段极佳,客户资源丰富。 往俗点说就是挣钱,往上进点说就是好晋升,毕竟大多数的支行行长,甚至是二三线城市的分行行长,都是从中心支行公司部出来的。 公司部岗位是香饽饽,入职的新员工都想去,但僧多粥少,最后也只能是少数佼佼者如愿以偿。 回想入职的这半年,姜存恩没觉得公司部有什么好,表面光鲜亮丽,穿得人模狗样,西装革履,但其实熬夜加班是家常便饭,指标重得能压死人。 不过好在像他这种不求上进,混日子的,倒是能稍微喘口气。 穿好接运钞车要求的服装和装备,姜存恩下楼,大厅里和他一起接运钞车的柜台同事,已经穿戴整齐,看见他出来,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 “姜经理,早上好。” “早上好。” 姜存恩跟着打了个哈欠,眼角微红,细细的泪珠充盈,一缕朝阳斜着穿透玻璃门,他不适应地偏过头眨了眨眼睛。 这一眨,那双桃花眼更水亮,掺着浓重的疲倦,也不妨碍顿时生动起来的五官。 接完运钞车,姜存恩和同事出去吃早饭,踩着打卡点回来,看见支行门口停着一排车。 姜存恩眼神疑惑地扫过那几辆车,问身旁的同事,“这么早就有业务?” “不是客户的车,应该是各下属支行的行长都来了。” “他们来干什么?” 对方诧异,反问他:“今天咱们支行新行长第一天报道,你不知道?” 姜存恩恍然反应过来,明华支行上一任行长——谭行长,上周结束为期三年的任职,刚调去其他市分行,总行调来接班的新行长,今天第一天上任。 前几天因为这事儿,小组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纷纷许愿一定要来个通情达理的新行长,当时姜存恩忙着帮主管秦然做业务,根本没时间注意这件事。 柜台同事从支行正门进去,公司部办公在楼上,姜存恩进电梯上去,屁股刚沾工位的椅子,罗跷南递过来一杯咖啡。 罗跷南实习的时候就和他一组,从定岗到报道,到最后转正分组,俩人一直在一起,就连每月的月度考核,都贼有默契地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是全支行公认的难姐难弟。 “咖啡买一送一。” “谢谢。”姜存恩没推脱,接过来喝了一口。 高层都在会议室,办公室里,大伙儿难得能光明正大偷会儿懒,罗跷南单手撑着他的桌子,靠近神秘兮兮地问:“你今天接运钞车,看见陆行长长什么样子了吗?” 新行长第一天报道,但名字却不是第一次出现,早在谭行长交接期间,他们就打听到新行长姓陆,而且听说背景不简单。 姜存恩心想,来明华支行任行长的,哪个背景简单?明华支行从成立到现在,年年都是标杆支行,管理的存款比很多二线城市的分行都多。 不过这些姜存恩都不放在心上,只要能让他继续混日子,他是张三还是李四,背景简单还是不简单都不重要。 “没有。”姜存恩处理昨天没做完的收尾工作,他摇摇头,又喝了口咖啡,“我结束就去吃早饭了,回来就看见门口停一排车,我还说呢,一大早就这么多来办业务的,结果柜台同事跟我说今天新行长要来。” “我刚听他们说,菁姐和陆行长从地下停车场一块儿上来的。”后面的话,罗跷南说得更小声,拿出手机偷偷摸摸点开和另一位同事的聊天框,“还拍了照片。” 姜存恩疑惑地转头,一脸的不理解。 他不理解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想看新行长长什么样子,行内系统搜一下就会有照片,但是谁会那么无聊,毕竟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长得也都差不多,无非就是啤酒肚大一点,还是小一点,头发密一点,还是疏一点而已。 罗跷南当然知道他迷惑什么,解释说:“一开始不知道是菁姐旁边就是陆行长,还以为是菁姐朋友呢...” 感情是准备偷偷八卦副行长邓菁。 邓菁四十出头,工作上雷厉风行,但私下随和又好说话,姜存恩就是她手底下小组带出来的。 邓菁家庭背景强大,在行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具体强和大到什么程度,老员工们要是不多嘴,底下的小年轻们就只能捕风捉影地猜。 姜存恩不感兴趣,但又耐不住对方的软磨硬泡,非要和他分享。 姜存恩敷衍地看了眼她点开的照片,地下停车库光线不比室外,单调阴冷,拍得不太清楚。 照片里,菁姐和人低头走路,她站在镜头外侧,把陆行长半个身子挡得严严实实。 但仅从露出来的其他画面来看,男人身型极高,肩头挺阔,初春的气温忽高忽低,清早凉意很重,他穿着深色大衣,却随意开敞,隐约看见里面的西装和衬衫,大衣下摆垂至小腿,迈出的脚上一双锃亮皮鞋。 这样模糊不清,却极具欣赏力的一帧画面,很难让人不去勾勒想象他的长相。 “你确定这是陆行长?”姜存恩由心地发问。 “确定。”罗跷南露出喜色,语气激动地重复,“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她们看着他走进行长办公室的。” 罗跷南追问了一句:“怎么样?” 姜存恩还是无动于衷,“什么怎么样?” “陆行长竟然这么年轻,还这么帅。”罗跷南悄声又补了句,“听说是战略部下来的,能力也特别强。” 姜存恩想泼她冷水,不禁又瞥了眼手机上的照片,又觉得罗跷南也没说错,单看这张照片,这位陆行长的确年轻,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 这下姜存恩算是对“有背景”三个字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毕竟文商银行系统里,这么年轻就坐上中心行长位置的,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交头接耳的八卦戛然而止,负责管理运营部的副行长出来,通知大家下午五点会议厅集合。 话音刚落,各下属支行的行长结束会议,从会议室出来,只不过个个面色凝重,满眼的苦涩无奈。 上任第一天的高层会议,就把各支行的行长开成如临大敌的模样,估计这个陆行长也不是多通情达理,心慈手软的人。 大家对新行长的幻想破灭,愁眉苦脸地开始工作,上午各业务板块的副行长进去和陆行长汇报工作,等结束已经过了午饭时候。 下午办公室里大多数同事,包括姜存恩都要出去忙业务,谁也没能提前看见陆行长。 从客户的公司回来,姜存恩还有个事情要协调柜台大厅帮忙,他又跑了趟楼下,回来看到罗跷南在外面抽烟。 罗跷南冲他招手,递出烟盒和火机。 一会儿的会议上,没准新行长又要下达任务考核,姜存恩想想都头大,的确是要抽根烟放松一下。 罗跷南看着他,开玩笑说:“这段时间这么积极,不会是准备在月度考核里抛弃我这个难姐吧?” “然姐的客户,让我帮她做点跑腿的活儿。”姜存恩抽出一根,熟捻地咬在唇间,低头点燃。 姜存恩长得好看,唇红齿白,身上书生气和少年气都没褪干净,他咬着纤细的女士香烟,手指夹住烟蒂,填入唇间又剥离,含烟吞雾,和这张人畜无害的乖脸,形成鲜明对比。 离会议开始还有十分钟,俩人伸手扑掉身上的香烟味儿,上楼开会。 四张会议桌拼一起,主位上的人背朝会议室门,一只手缓慢、随意地敲击桌面。 姜存恩进去,先看见的是乌泱泱的人,低头找位置时,余光再注意到的就是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以及男人周身无形中透露出的,对一切的绝对掌控。 【作者有话说】 大家久等 第2章 偏见 全中心支行柜台,运营部、零售部、私人银行部,加上公司部,这么多部门加起来二百多号人。 会议通知得太临时,没有提前组织更大的会议厅,支行楼上的会议室有点坐不开,迟来的同事只能挨着墙边坐板凳。 会议桌最后面还有个位置,姜存恩被那只手夺去注意力,等他愣怔片刻回过神,再闷着头往里走的时候,罗跷南已经快他一步坐下。 尴尬之余,姜存恩停住扫了眼四周,发现拥挤的会议室里,只有陆行长手边,靠近会门口那里还有个空板凳。 姜存恩站在原地迟疑,抬头的瞬间,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眼睛。 对方就这么看着姜存恩,那眼神里有打量,也有不悦,期间还不耐烦地看了眼腕表,针对的意思相当明显,“人到齐了吗?” 各主管点了下人,冲他点头示意。会议准时开始,按照会议流程,先是新行长自我介绍。 主位上的男人坐着没动,也没任何拉近关系,活跃气氛的开场白,就只是双手交握在身前的办公桌上,简短开口。 “我叫陆晟初,从今天开始就是明华支行新一任的行长,很高兴能和大家一起共事。” 一阵掌声落下,最轻松的环节就这么掀篇儿,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除了下达新的考核任务,就是强调行规行纪。 姜存恩坐在角落,脑子昏昏沉沉,胸腔里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此时此刻,主位上的男人穿着和大家同色系,但剪裁更流畅,材质更上呈的西装,身材加持下,是掩饰不住的强势气场。 陆晟初吐字清晰,述职的声音冷静沉稳,干净好听,丝毫没有一般领导的死板和自以为是。 姜存恩忍不住打量他。 会议室里的声音戛然而止,陆晟初有目的地朝门边看了一眼,深邃英挺的五官里,这束目光显得深不可测。 被抓现行的姜存恩低下头,手心微微发汗,假装在笔记本上记重要事项。 会议时长比想象中长,姜存恩早上起太早,累了一整天,这会儿脑子犯浆糊,他握笔低着脑袋,时不时轻点两下脑袋,动两下笔,掩饰他打瞌睡的事情。 会议桌正对面,两扇大窗户,晴朗天气下,五点过后还有些许黄昏,一柱残阳投射进来,把姜存恩罩进去半个身子。 他脑袋低垂,瓷白的脖颈抻着,耳垂水滴似的,细细密密的血管在光下尤为明显。 那一小块儿珠白的耳垂中央,却奇妙地长了颗痣。朱砂痣,很欲的红,不仔细看,就像是特地穿出来的耳洞。 陆晟初讲到半截,突然停下来,不经意地有往旁边看了一眼。 从坐在门口打瞌睡的这位进来,陆晟初就一直能闻到一股很淡的香烟味,围绕在鼻端,若即若离。 他不抽烟,对烟味相当排斥。 这味道越闻越烦躁,陆晟初皱了下眉,敲击桌面的手指力度不由得加重,在安静的会议室里,传递着压迫和威慑。 “员工的行为准则里,应该有特别提到仪容仪表的问题,在行里穿正装,皮鞋,佩戴领带,工牌和行徽。”陆晟初居高临下,冲会议厅大致扫完一圈,接着说,“我看有几位同事好像没有按照细则来。”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伴随着克制的骚动,大家目光有所好奇,互相看过,与此同时,新行长又发话。 “是有什么我不了解的特权吗?”陆晟初脸上露出今天的第一丝笑意,但除了他谁也笑不出来。 不遵守着装相关的行规行纪,说是小事,但分行督查要是突击一次,也不是没有吃警告单的可能。 前后好几双眼睛看过来,姜存恩脑子里的浆糊突然变稀,他不动声色地审视自己,发现自己领带和行徽都没戴。 早上出门太着急,把这茬给忘了,这种小事,谭行长平时根本不管,谁知道今天新行长会严抓这个。 紧张之余,新行长的下马威还在继续,他停顿片刻,接着意有所指地侧了下视线,沉声不悦评价道:“不伦不类。” “......” 姜存恩欲盖弥彰地抬手,捂住西装外套平时戴行徽的位置,心想,还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种屁事也值得拿到会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 会议一结束,姜存恩火速逃离,要不然他这种违反行纪的典型,万一被陆晟初拎出来,肯定逃不掉处罚。 乌泱泱的一群人散去,会议室里留下几位副行长,陆晟初没什么再额外补充的事项,示意他们可以去忙。 “陆行长,希望你能明白大家未来还要一起共事两年,话说得这么不留情面,怎么开展工作?” “想随心所欲,那就去找允许随心所欲的工作和领导。” “......” 邓菁太知道他是什么德行,也没想和他争论,只表示会配合他的工作,这周开组会的时候,一定强调规范着装。 “是你手底下的组员吧?” “什么?” “那位。”陆晟初轻描淡写,朝姜存恩坐过的位置侧了侧下巴,又转回来继续回复工作信息。 “你说存恩?” 陆晟初在电脑上输入两个字,随即文商银行内部的系统里弹出一份电子简历。 “姜存恩?”陆晟初声音冷静,望了邓菁一眼,直到她点头说是。 银行内部系统的白底证件照,是姜存恩大学毕业拍的,眼里的鲜活灵气尚在,看着似笑非笑。 陆晟初浏览过那张电子简历后,用很难形容的语气说:“人力部竟然会把本科生定岗到公司部。” 邓菁刚想中肯地说两句这两年的情况,就被他下一句噎死人的话打断。 陆晟初阴阳怪气,“是人力部失误,还是这两年新人的简历太拉胯,导致人力部别无他选?” “......” “上班时间抽烟,会上打瞌睡,着装随意。”陆晟初和他只打了一次照面,却挑了三个毛病,“这样你都不管?” 说完,陆晟初突然想起他耳垂上的那个耳洞,本来要再补一条,最后又觉得工作以外的事情他无权过问。 邓菁失笑,劝他不要刚来就小题大做,做领导还是睁只眼闭只眼轻松,说完摆摆手出去,半路折返回来,说下午要去趟万利,问他去不去。 “不去。”陆晟初连头都没抬,回答干脆,语气里一点点不耐。 陆晟初刚交接上任,按理说这些高价值核心公司,他应该跟负责业务的经理挨个拜访,但万利是个例外。 他跟万利的二把手,那个姓沈的有点不对付。 ...... 姜存恩在办公室借了条领带,又去罗跷南抽屉里翻出一枚多余的行徽戴上,提心吊胆地过完了加班的两个小时,生怕这新官上任的火再烧到他头上。 好在陆晟初这段时间没出过办公室,期间几个同事敲门进去上报项目,只是毫无例外地全都垂头丧气出来。 姜存恩好不容易忙完手上的工作,又看见各主管又在工作群里通知所有人,说明天上午要和陆行长盘一下手里的客户和准备上报的项目。 群里回复的消息不断接龙,姜存恩打下“收到”两个字,心如死灰地扶额,有种天非要绝他之路的错觉。 这半年,他一直跟在主管秦然手底下,做些文职和跑腿的工作,偶尔运气好能和邓菁出去见见客户,他客户都没拓几个,哪有什么项目能上报。 “姐,分我个项目呗。”姜存恩顶着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看着罗跷南,“要不我完蛋了。” 罗跷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倒数第一向倒数第二求助,简直是死面蒸馒头——一个眼都没有。 “弟,姐也就一个项目。”罗跷南挺乐意逗他,“反正这月底的考评马上就下来了,要不你大义凛然地担了吧。” “......”姜存恩苦笑,“那今年年底考核出来,我就能收拾收拾滚蛋了。” “弟弟,别这么悲观。”罗跷南凑上来拍他肩膀,幸灾乐祸,伸出两根手指,“要连续两年考核拿D才会滚蛋,你还能再苟两年。” 反正失去这份工作,也正合姜存恩的心意,但要是因为太差劲被文商银行踢出去,到时候刘兰珍又会拿出那套早就重复了几万遍的说辞来刺激他。 电脑黑屏了好一会儿,姜存恩硬是没敢走,他坐在工位上,绞尽脑汁地想明天怎么蒙混过关。 现在再去找其他同事借项目也不现实,很多项目都已经着手到一半,就算能分给他,他也没法接手,正焦头烂额,一旁的手机连弹了几条微信。 附近园区上班的朋友张子浩刚下班,给他发消息,问他走了没。 姜存恩:没有。 张子浩:? 张子浩:你竟然在加班? 姜存恩:现在就走。 车到山前必有路,姜存恩安慰自己,然后叹了口气,穿上大衣下楼。 支行对面一排海棠花树,含苞待放,在夜里是一串娇媚的红,张子浩从树后闪现,揿灭手里的烟,“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活没干完。”姜存恩神情恹恹,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烦死了。” “挨骂了?” “差不多。”姜存恩想起陆晟初那张冷漠的脸,补充道,“还是指桑骂槐。” “那你是桑树还是槐树?” “......”姜存恩无语他的接茬,“重要吗?” “那当然了,你要是桑树还好说,说明领导针对的目标不是你,但你要是槐树...” 姜存恩偏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死路一条。” “......” 张子浩正了正斜挎包,打破砂锅问到底,“我记得你们主管姐姐人不是挺好的吗?” “是挺好啊。” “那为什么骂你?” “不是她,是我们行长。” 两个人并肩往园区外走,地上不知道哪泼出来的水,积了一个小水坑,一辆黑色奔驰驶过,车胎下水花四溅,不至于飞到人身上,但也有唬人的威力。 “我靠!”张子浩跳着躲开,指着扬长而去的车尾巴骂骂咧咧,“你他妈怎么开车的?!” “看什么呢?”张子浩看他没反应,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辆汇入车流里的奔驰。 “你认识?” “好像是我们行长的车。” “你们行长不是开路虎吗?”张子浩经常和他一起下班,他行里领导开什么车,都摸得清清楚楚,“换车了?” “是换行长了。”姜存恩不怎么高兴,“今天第一天上任。” “又换了?” “嗯。” 也不怪张子浩发出这种疑问,银行属于流水的行长,铁打的职员,像明华支行这种中心支行更甚,很多准备去其他市分行发展的,都拿中心支行当跳板,来任个一年两年,履历上镀层金,升得名正言顺。 榆京的晚高峰从六点持续到十一点,地铁安检口陆陆续续地进人,俩人不是一条线路,在电梯口分别。 刚上地铁,张子浩发过来一条消息。 【周末去喝酒?】 【再说吧。】 回完消息,姜存恩没立即退出,他盯着刘兰珍头像上未读消息的红点,焦躁又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消息是下午四点多发的,那时候姜存恩正在忙,看到了也没点开。 这个时间点,刘兰珍还没睡,要是不回,她晚点肯定会打电话过来。 每次聊天,刘兰珍都会一次性发很多,大多是些无关痛痒的询问,问最多的就是他什么时候回家。 姜存恩点开聊天框,果不其然,又是提醒他清明节别忘记回家。 一个“嗯”字回过去,姜存恩关上手机,视线越过安静漠然的车厢乘客,盯着电子显示屏上播放的无声画面发呆。 【作者有话说】 多说两句,不要带入现实,全是虚构架空的 第3章 迟到警报 晚九点。 黑色奔驰驶入明华东路一高档小区,路旁的海棠树密集繁盛,在远处大平层地寥寥灯光下,有些枝头已经绽放数朵。 陆晟初走出电梯,指纹刚解开智能门锁,口袋的手机突然响起。 这个时间点,有可能是有加急流程需要审批,陆晟初推开门进去,站在玄关扯松领带,看了眼来电显示。 不是他假设的陌生号码,而是总行行长桂明灿。 陆晟初接通电话,把手机开着免提放在吧台,转身走向橱柜,没等他说话,对面一道浑厚沉稳的男声,“晟初,支行的工作应该都已经接手了吧?” “嗯。”陆晟初拿了个杯子,然后装满冰块盛上水,“怎么?对我不放心?” “那倒不是。”总行要经手的事务又繁又多,桂明灿刚下班,声筒里传来一声电梯开合的声音,“我昨天下班碰见陆叔了,和他聊了一会儿,他说你好久没回去,问我你最近工作是不是挺忙。” 这话说完,陆晟初大致能明白这通电话的来意,不是过问工作进展,而是提醒他找时间回去。 “你要是再碰见他就和他说,我忙完这两周就找时间回去。”陆晟初倚在吧台边,喝了半杯水。 桂明灿笑了声,接着正色数落他,“你有这工夫还不如直接给陆叔打个电话,要等我再碰到他,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行,不过今天太晚了,明天中午给他打。” 陆晟初岁数较桂明灿小七八岁,学生时代就是跟在他屁股后地小跟班,研究生毕业后,陆晟初考进文商银行,又在他手底下一路成长起来,直到如今能独当一面。 于他而言,桂明灿不是亲哥也胜似亲哥,所以他说的话,陆晟初或多或少都会放在心上。 “支行的业务我管不了,不过你要是有什么难题就给分行的马行长打电话。”司机给桂明灿开车门,他坐进后排,“越下面的支行网点越不好管理,慢慢摸索,别冲动,沉下心来。” 陆晟初认真说好,对面听到这个答案后便点到为止,接着嘱咐他别忘记回去,然后挂断电话。 手机屏幕不断弹出工作消息,陆晟初放下水杯,准备去书房拿电脑,抬脚的瞬间闻到一股食材的香味。 他习惯独来独往,所以请的阿姨不住家,白天来打扫收拾,晚上回去。除此之外,每天晚上五点左右,阿姨还会给他发消息,询问他是否需要准备晚饭或者夜宵。 一般情况下,陆晟初都是八九点下班,根本没时间回来吃晚饭,至于夜宵,他饮食规律健康,更是从来不碰。 但如果陆晟初开会,没回消息,阿姨摸不准他会不会回来的情况下,她会荤素搭配,做些口味清淡营养的饭菜。 砂锅里汤冒着白色热气,扑鼻而来的香味,陆晟初晚饭七分饱,现在确实有点饿,他看了眼时间,还不算太晚,没碰其他饭菜,只盛了碗热汤端去餐桌。 近三百平的大平层,宽敞明亮,视野开阔,屋内家具陈设简单但配色雅致,造价百万的落地窗外,俯看榆京两个核心区的夜景。 陆晟初脱了西装外套,搁在旁边的餐椅上,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翻看工作群里每个人今天的工作日志。 全支行从上到下二百多号人,他要大致过一遍,有些项目问题还需要在群里指出,做完这项工作,碗里的汤已经凉透,最上面结着一层油膜。 陆晟初盯着电脑屏幕,没看就端起手里的碗,碗口到嘴边,他收回视线,正看到上面那层油膜。 他皱了下眉,一口没喝,起身把碗送去厨房,等明天阿姨过来收拾,准备去洗澡的时候,脑海突然闪现过一个名字。 那个他印象还算深刻的名字。 正好他也想看看这个小烟枪的工作能力到底是有多强,能让邓菁都替他说好话。 结果陆晟初翻遍工作群,都没有看到姜存恩的工作日志,支行规定,每天日志提交的时间不能晚于十点半,墙上时针马上指到截止时间。 洗澡也不差这十分钟,陆晟初解开衬衫的两颗扣子,坐在沙发上等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他大喇喇分开双腿,西裤绷着他的腿面,衬衫下摆已经扯出,沿着扣子往上是敞开的衣襟,锁骨胸口一览无遗,整个人的气场,和平时在外的冷漠正经完全不一样。 提交工作日志的时间已经过了,但陆晟初又多等了十分钟,一直到十点四十五,还是不见姜存恩发工作日志。 陆晟初有些不耐烦,他作息规律,早上有晨跑习惯,睡太早或是睡太晚都影响第二天状态。 陆晟初在群里圈出姜存恩,一个字都没说。 群里没睡的同事都等着看热闹,而当事人别说发工作日志了,现在连清醒的意识都没有。 ...... 姜存恩晚上到家先洗了个热水澡,洗完围着浴巾出来找睡衣。 他没开卧室的灯,不过四十几平的一居室,客厅的灯足够照照清卧室,姜存恩弯腰,发丝的水珠掉落,从他的下颌和喉结滚过。 姜存恩解开浴巾,随手擦过腰腹和背上的水,浴巾稍稍有些硬的边缘勾过肚脐。 “嘶——” 姜存恩猝不及防地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用指腹揉了揉刚碰到的地方,他侧身,微暗的灯光下,凹陷下去的肚脐旁,脐钉的两头闪着银光。 姜存恩套上睡衣,站在卧室门边擦头发,看着乱糟糟的屋子,头疼地叹了口气。 毕业后,姜存恩一直和朋友张子浩合租,但上个月,张子浩养了只猫,从那开始,他就一直莫名其妙地打喷嚏,去医院查才知道是猫毛过敏。 尽管张子浩很抱歉,但是养了猫又不能丢掉,无奈下,姜存恩只能搬出来。 姜存恩上周刚搬完家,屋里还没顾得上收拾,箱子和书堆的到处都是,走路都碰小腿。 手机再次响起的时候,姜存恩正站在床头拿着一个相框纠结,在考虑要不要把它摆出来。 放下手里的相框,姜存恩从乱糟糟的沙发里翻出手机,热水澡好不容易带来的一丝轻松,在看到来电号码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儿子,下班了吗?” “嗯。”姜存恩走去阳台,漫无目的地望向黑漆漆的窗外,“刚到家没一会儿。” “吃饭了吗?” “吃过了。” 姜存恩抓了抓半湿的头发,绞尽脑汁地想找些话题,只是刘兰珍先一步开口,“清明节回来吗?” 最后还是聊到了姜存恩最不愿意提及的话题,他佯装无恙,语气正常地说,“当然回。” “好好好。”刘兰珍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声音听着也很明显的高兴,“你外婆这两天精神也不错。” 姜存恩外婆上了年纪后,腿脚不方便,去年又患上阿尔兹海默症,在疗养院住了一段时间,但老人在陌生的地方呆不住,住反而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家乡留有眷念,刘兰珍和弟弟无奈,只能把她送回去,请专人伺候。 上个月,外婆趁所有人不注意,一个人蹒跚走到海边,差点被涨潮的海水困住,刘兰珍得知后,从榆京回去,想回去照顾她一段时间。 “那就好。”姜存恩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他低头沉默了片刻,对着声筒嘱咐道:“妈,你和爸在家注意身体。” 刘兰珍让他不用担心,许是心情不错,和他聊了很久,说些街坊邻里的事情,最后又小心翼翼地问,“儿子,不打扰你休息吧?” 姜存恩在走神儿,那头说完,他没能立即回答,愣了两秒才接腔,“没有,你说吧,我在听。” 刘兰珍心思敏感,也了解儿子,方才的开心转瞬即逝,她叹了口气,过了两秒才说,“你休息吧,等你回来再说。” “嗯。”姜存恩说,“你也早点休息。” 不知道是谁先摁的挂断键,这通不咸不淡的通话就这么结束。 三月北方停了暖气,窗户缝里源源不断的冷风进来,姜存恩站在阳台,小腿和脚踝早已冻得发僵。 过了好久,姜存恩叹了口气,拖着好像注满铅的身体,摔进卧室的床上。 接电话前,随手摆在床头柜的相框正对着他,照片里,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背景是泛黄的白墙和油菜花,三个人穿得干净朴素,却都笑得发自肺腑。 尤其是那个小男孩,高兴地踮起双脚,神气得很。 姜存恩伸手把相框正面扣下,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强迫自己入睡。 十分钟过去,姜存恩钻出脑袋,翻身望着天花板发呆,然后他穿鞋起来,关掉客厅的顶灯,拧开小沙发旁的落地灯,从正对面墙边的大酒柜里拿出两瓶酒。 深色的实木酒柜,占了整整一面墙,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酒,旁边的小木桌上,还有一整套调酒工具。 这两件家具在屋里其他简单陈旧的家具中,显得格格不入。 姜存恩从冰箱拎出冰桶,推开茶几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把房东留下的椅子坐垫扔在地上,盘腿坐下,开始调酒。 冰块浸过的调和酒液,顺着喉咙往下,酒精在胃里发酵成一股灼热。 姜存恩盘腿后仰,靠在沙发上,把烟灰缸放在面前,低头娴熟地点烟,长长吸了口浓烟,再单手夹着烟往里掸烟灰。 对面楼的光和月色交汇,将他手上的动作投到白墙上,他抽烟喝酒没有佝偻身子的习惯,墙面浓黑的身影,上半身身姿挺阔,一手端着酒杯,一手续着烟。 调过的酒相对温和,对姜存恩这种酒量好的人来说不够烈,喝不醉,他灌下杯里的酒,往里面倒满高浓度的威士忌。 姜存恩越喝越多,喉咙和胃也越来越热,但手和脚却始终冰凉,反常得凉。 意识是什么时候没的,姜存恩不知道,他裹着一张薄毛毯,就那么躺在地板上睡,一直到凌晨三点被冻醒,他才跌跌撞撞回到床上。 酒精麻痹下,姜存恩这一觉睡得很安稳,闹钟响了他都没醒,只觉得远处有噪音,还隔一会儿就来一阵。 姜存恩蒙着头,蜷缩着滚进床中央,用被子紧紧包裹着自己,半响,可能是想起工作日,他挣扎着探出脑袋,神情呆滞懵懂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 昨天头发没吹干就睡,经过一夜蹂躏,前额的头发翘起,呆呆的一缕朝天。窗外阴天,天还不算太亮,看着像平时起床的点。 姜存恩趴在地上,把手机从沙发底下掏出来,上一秒还在沾沾自喜自己的生物钟很准,下一秒触亮屏幕,吓得睁大双眼。 比他平时起床的时间点晚了差不多四十分钟。 第4章 警告单 姜存恩洗簌完穿上衬衫西裤,甚至来不及翻衣领,拿上大衣冲出家门。 走出单元门,姜存恩才发现今天是阴天,难怪在屋里看外面比平常暗。 姜存恩打了辆车,他坐进后排,双手撑着副驾驶的椅背,焦急但是又不得不礼貌地催促司机。 “师傅,一会儿直接上高速。” “行。” “麻烦开快点。” “高速口这个红绿灯最堵。”司机最怕早晚高峰碰上着急的客户,“想快也快不了啊。” “好吧。” 眼看着要到上班点,姜存恩心彻底凉透,泄气般靠回座椅,他点开微信,回复完几个客户咨询业务的信息,才看到下面一溜的未读消息。 罗跷南和同组地其他同事问他怎么没来上班,主管秦然甚至还给他打了两个电话。 姜存恩窘迫尴尬,选择实话实说,先给秦然回了条消息,不过秦然可能在忙,姜存恩下了车才收到她的回复。 秦然回了他一个流汗的表情包。 姜存恩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二十分钟,他刷完门禁,从侧门进去,看到同样在等电梯的两个人。 陆晟初换了西装,是更深色的灰,身姿落拓挺拔,肩腰比例好得让人很难不注视。 他小臂搭着大衣,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正面不改色的和楼上私人银行部门的同事聊业务。 姜存恩下意识后退,发出的脚步声引来电梯前两人的回头,他闭了闭眼,强装镇静,假装自己是早起出去见完客户回来,就这么硬着头皮走过去。 “陆行,早。”姜存恩得体颔首,又冲和他打招呼的私行同事点头。 陆晟初没搭腔,低头看了眼腕表,又看了眼他。 姜存恩莫名心虚,接着收敛慌张的表情,跟着进了电梯,然后迅速转过身,背对着陆晟初。 电梯在三楼停了次,私人银行部门的同事出去,电梯门再次合上,电梯镜面映照出两人一前一后的站位。 狭小的密闭空间内,陆晟初闻到若有若无的酒精味道,他抬头,目光俯视身前人的后颈。 姜存恩后脑勺头发碎乱,不见打理过的痕迹,耳后两道浅浅的压痕,是睡出来的。 陆晟初移开视线,却又倏然看回去,他盯着姜存恩的耳垂,左右耳朵都看了一眼。 原来他没有打耳洞。 电梯快要到达楼层,姜存恩屏息凝神,悄悄抬眼从银色的电梯门看了身后人一眼。 陆晟初身高压人,此刻也在看他,对视的瞬间,姜存恩心一惊跳,低头解锁手机,假装看手机消息。 这一看不要紧,他点开工作群,发现有人@他,点回原消息位置,发现是陆晟初。 完蛋。 他昨天喝断片了,把工作日志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姜存恩猛地回头,电梯门打开,一股超出社交距离该有的香水味涌入他的鼻腔,他愣怔一秒,骤然靠近的身影就这样擦肩而过,走出电梯。 陆晟初往办公室走,中途回应几个人的招呼,邓菁和秦然正准备出去见客户,和他迎面走近。 他看了眼邓菁,迈步的速度不减,语气也毫无波澜,“三级警告单一张。” “......” 他没说因为什么,甚至没指名道姓,但大家都默契地看向刚走到工位的姜存恩。 “......” 陆晟初走到办公室门口停下,所有人又都放下手上的工作看过去,接着听他面无表情地补了句,“十点的客户盘点,姜存恩第一个。” “......” 在新行长上任之前,迟到也不算什么新奇的小插曲,而且银行公司部每个人都忙,从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不加班到晚上十点就算是喘口气。 所以姜存恩在工位整理一会儿汇报要用的资料时,都没有一个同事能空出时间来问他迟到的原因。 早上因为迟到,漏回了几位客户的消息,姜存恩先挨个打回去,问清业务模块,约好见面时间,处理完这些,才拿着材料敲开行长办公室的门。 公司部八个小组,每组十个人,加起来有几千个客户,要在几天内全部盘点完,根本禁不起一点耽误时间。 也是这个原因,姜存恩在汇报过程中,陆晟初一点都没额外为难他,听他说完手里那些可有可无的客户资源,也只是表情变得更复杂、更难言了一点。 陆晟初不知要作何评价,钢笔尖悬在名单上,最后他下笔划掉姜存恩的名字,代表已汇报,语气谈不上是嫌弃,还是无奈,“出去吧。” “好的,陆行。” 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上,姜存恩松开门把手,背过身松了口气,不免在心里庆幸又躲过一劫。 * 临中午,姜存恩又跑了趟柜台,回来办公室空了一半。 他看了眼桌上的时间,将近十二点半。 罗跷南下午一点要去分行办业务,没时间去食堂吃饭,抽时间去便利店买了个三明治上来。 “你去哪了?”罗跷南撕开三明治,单手收拾文件夹,回头看着他说,“给你发消息,问你去不去吃饭你都没回。” “刚去一楼大厅柜台了,有个业务要他们帮忙。” “你不吃饭?” “现在下去。”姜存恩拿上大衣,看她一脸欲言又止,于是停下点明,“有话就说。” “你今天怎么迟到那么久?”罗跷南下去的时候,各行长办公室都没动静,她不确定现在里面还有没有人,谨慎地把声音压到最低,提醒道,“今天开早会,然姐和菁姐都不太高兴,昨天陆行长刚在会上点完行规行纪,这段时间咱们还是规矩点,可千万不能被抓出来当典型,不然然姐和菁姐也要陪着挨骂...” 这道理姜存恩当然懂,但是今天迟到确实是个意外,姜存恩苦涩叹气,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最后保证道:“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绝对是最后一次。” “长记性就行。”罗跷南隔空做出摸摸他脑袋的动作,“好了,快去吃饭吧。” 姜存恩五官端正清秀,看着人畜无害的乖,西装下是掩盖不了的少年气,脾气性格有时候挺像小孩,办公室里的同事都爱逗他。 目送人走出办公室,罗跷南咬着三明治,收拾下午出去要带的文件,转头刚好看见陆晟初出来。 她慌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拿开三明治,冲他点头致意,“陆行长。” 陆晟初顺着声音睨她一眼,微微点了下头,不咸不淡。 外面两个电梯,一个满载刚下去,还有一个在一楼,陆晟初走出办公室,抬眼瞧见电梯楼层数字跳动,余光又瞥见刚等在电梯口的人转向走进步梯通道。 只看清一个背影,及膝的深色大衣,文商银行统一定制,陆晟初了然,淡漠地收回视线,进了电梯。 姜存恩垂着头,闷闷不乐,饿着肚子下了两层楼梯,然后不服气地回头看了看。 刚等电梯的时候,姜存恩低着回朋友消息,婉拒了周末去喝酒的事情。 他准备抽时间把家里收拾一下。 回完消息,电梯叮的一声,夹杂其中的是逐渐靠近的脚步,还有随之而来,独属于成熟男人身上的香水味。 那个味道他早上在电梯里闻过,是陆晟初身上的味道。 电梯门映出一个转弯的人影,姜存恩翻了个白眼,扭头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决定走楼梯下去。 他刚犯错吃了张警告单,最近还是别在陆晟初眼前出现为好,不然说不准又会被他挑出什么毛病。 电梯还是比楼梯快,姜存恩出了支行侧门,就看见前面有道熟悉的身影。正午的阳光充足,陆晟初没穿大衣,胸前西装扣子开解,单手垂在身侧看手机上的消息。 春日午风卷起海棠花瓣,落在陆晟初肩上,他没注意,快步往隔壁大厦负一层的食堂去。 食堂不单供文商银行,附近公司的员工都会过来吃饭,稍微去晚点就找不到座位。 姜存恩打好饭菜,看不远处正好有张空桌子,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是邓菁的消息,问他负责的业务相关问题。 姜存恩单手端着托盘,站在过道回消息,回完消息再抬头,那张空桌子已经被占。 几乎是一秒间隔,刚坐下的陆晟初抬头,和远处眉眼稍露懊恼遗憾的人四目相对。 姜存恩吞了下喉结,强颜欢笑,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收回视线,僵硬地转身去窗口,放下托盘冲工作人员说,“打包,谢谢。” 午饭拎回办公室,姜存恩吃完想睡会儿,闭上眼睛也没安心休息几分钟,桌子上的手机不停地响。 姜存恩回完工作消息,起身接了杯水,在饮水机旁听见有打电话的声音,他侧过身,装作去拿打印纸。 声音由远及近,又突然消失,他没转头,但能清晰感受到后背那道视线,还有那股他避之不及的香水味。 人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姜存恩磨磨蹭蹭地转过身,规规矩矩地问好,“陆行。” “嗯。”陆晟初高他近一个头,视线居高,望他的那一眼,不近人情的冷淡。 姜存恩抬眸,想借过回工位,目光猝不及防地落在对方肩上,黯淡的黑色布料上,一点娇媚的粉。 是一瓣儿海棠花瓣,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上去的,他走这么远都没有被风吹落。 陆晟初关上办公室的门,若有所思地停顿,他回顾姜存恩那片刻的注视,顺着看向自己的肩膀,这才看清那片海棠花瓣。 他皱了下眉,抬手拂掉。 小组主管秦然下午有个客户要上门办业务,她忙完手头的工作,叫上姜存恩和她一起。 榆京跨区耗时间,一来一回差不多是下午四点半,姜存恩送完资料上来,扔下大衣,又脱了西装外套,坐在工位上休息。 三月气温回升,一天一个温度,在外面忙了几个小时,他额头脖子渗出一层薄薄的汗,连带脸颊中央两片儿不明显的红。 “姜存恩。”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姜存恩愣怔抬头,越过电脑屏幕上方,从行长办公室出来的同事,用笔敲了敲他的电脑,“陆行长找你。” 第5章 打赌 “我?”姜存恩不确定地反问,见对方认真地点头,他哦了声,心想客户资源早上不是都已经盘完了,怎么还找他。 姜存恩拿着会议本,敲门前特地检查了自己的着装穿戴,确保一切合规员工仪容仪表的细则后,他抬手敲门。 曲起的指节在门板上发出很轻的两声,没等姜存恩再敲,一个简短有力的字节响起。 “进。” “陆行,您找我?”姜存恩推门进去,关上门规矩地站在办公桌前。 陆晟初临时有个加急审批,他对着沙发抬了抬下巴,冲杵在他面前的人说:“坐。” 姜存恩连连摇头,声音过分谨慎,“不用陆行长,我站着就行。” 面对上一任行长——谭行长,不管是私下其他场合碰见,还是汇报工作,姜存恩能感觉到的就只有紧张,很少会像现在这样,在沉默中就开始打怵。 办公桌还是那张,桌面擦得干干净净,一台电脑,旁边两摞要过目的材料,还有一杯红茶。 醇厚的红茶香,在不算豪气的办公室里弥漫,坐在办公桌后的人在看报告,隔了很久,似乎才空出时间。 “刚从外面回来?” “陪秦然姐上门核实法人信息。” 客套的开场白结束,陆晟初拿起搁在一旁的资料,随意翻了翻,“来文商银行多久了?” 姜存恩抬头,话到嘴边又停了下,视线戏谑地落在陆晟初无名指的戒指上,明明前两天还没有。 “去年八月底来的。” “刚入行半年?” “嗯。”姜存恩心脏怦怦跳,难以琢磨新行长的用意,顺着他的话说,“上个月刚转正。” “在哪个支行轮的岗?” “就在明华支行。” 陆晟初没说话,空气陷入浓稠的沉默,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习惯性地把手指搁在电脑键盘侧面的空位置,有一下没一下地抬起又放下。 有很长一段时间,办公室里都没人说话,陆晟初似在纠结某个决定,而姜存恩却是在心里盘算要从谁那才能套出新行长的婚情八卦。 “实习了多久?” “差不多四个月。” 陆晟初换了个姿势,双肘随意撑在扶手上,他不光脱了西装外套,连同领带和袖口也一同摘掉、解开,熨烫平整的衬衫布料,叠卷在他小臂上。 这两天,姜存恩或远或近,看的都是他的侧脸,此刻算是第一次正视他,很放松随意的坐姿,但气场或许是与生俱来,时时刻刻都散发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陆晟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问,“当时是谁带的你?” 姜存恩忍不住盯着他的婚戒,回答的声音莫名地又轻又小,“菁姐。” “邓菁?” “嗯。” 邓菁是负责明华支行公司部业务,职级是副行长,一般不会手把手带新人,这是手底下各组主管的工作。 姜存恩反应过来,解释说:“去年来的新人比较多,主管们精力不够,剩下的几个新人都是菁姐帮着带。” “所以是她把你留下的?” 闻声,姜存恩不解地皱了下眉,他不太领悟陆晟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像是扣的某顶帽子。 他上面有主管秦然,还有副行长邓菁,陆晟初把他叫进来,不问业绩问私下交情,估计是有什么工作以外的安排。 姜存恩忽然想起有关邓菁的那些捕风捉影传闻,说她结婚这么多年,丈夫的身份一直是个谜团。 而且邓菁在办公室确实只会谈自己上小学的儿子,和读幼儿园的女儿,对孩子父亲闭口不谈。 难不成... 陆晟初不知道他在心里编排了这么一出大戏,只是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重重地敲了下桌面。 “不是。”姜存恩加重语气,摇摇头竭力否认,“是人力部最终定的岗。” 还挺聪明,不往下的套里钻。 陆晟初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公司部的业务都熟悉了吗?” “嗯。” 陆晟初又恢复面无表情,深邃的眼眸盯着姜存恩,轻而易举地将他看穿看透。 “呃...”姜存恩心虚,盖在记事本下的手指蜷了蜷,“还...还在跟然姐学习。” 陆晟初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他开门见山,“那零售相关的业务熟悉吗?” “不太熟。” “那你轮岗的时候都学什么了?”陆晟初不悦,“不是说实习了几个月?” “......” 谈话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姜存恩回头,邓菁气势逼人地进来,明晃晃的护犊子写照。 “你怎么在这儿?”邓菁装糊涂,先看了眼陆晟初,又笑着看小鸡仔似的姜存恩,开玩笑道,“陆行给你对接客户呢?” 姜存恩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点头也没摇头,对着邓菁偷偷摸摸斜看了眼陆晟初。 邓菁不愿意为难他,却也不想驳陆晟初行长的面子,她轻咳一声,说自己有个着急的工作要汇报,陆晟初才放话让姜存恩出去。 门还没掩严实,就听见邓菁问办公桌后面的男人,“他又犯错了?” “没有。”陆晟初不自觉皱眉,似觉得她多管闲事,也不拐弯抹角,“我想把他调去零售部。” “为什么?”邓菁不解,反问道,“因为他今天早上迟到?” “二十分钟不叫迟到。”陆晟初不近人情地纠正她,“叫旷工。” “......”邓菁笑,“哪有这么严重,旷工扣他薪资不就好了,况且他又不是惯犯,从来明华支行,这是第一次。” 陆晟初对她维护的说辞持怀疑态度,不是惯犯,那就是和他犯冲,要不然为什么他刚上任,就抓了这么多现行。 “我说的是实话,存恩之前真没犯过事儿。”邓菁看他冷漠态度,知道他不信,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对他有偏见?” “他的表现还需要我有偏见?” “是,存恩的主动性确实差点,喜欢偷小懒,但他能力是有的,交给他的工作,他能高效完成,光这一点,这批新人里就没人能比。”邓菁叹了口气,“晟初,你刚调过来,想大刀阔斧地纠改行规,这点我双手赞成,但是你不能随意给他们调岗,业务熟悉起来很费时间,到时候两头耽误。” “他没有达到公司部的要求。” “你的那套衡量标准不适合所有人,他们又不需要晋升行长,做好本职工作,拿工资混口饭吃,我觉得就够了。” “不够。”陆晟初打断她,把手里姜存恩的考核表递上前,“他连续四个考评倒数第一,所有指标任务都没有完成,甚至还有挂零的情况。” “实习生没有客户资源,完不成指标也有情可原,现在公司部很缺人手,你把他调去市场部,秦然的小组就又少一个人,工作量太大了。” “这个事情我会和分行的人力部讲,让他们再调两个人下来。” “你...” “我已经和负责市场部的岳行长说好了,下周一让姜存恩去市场部报道。” “不行。”邓菁当机立断,“你要调我手底下的人,必须提前和我商量,现在工作没有交接完,我不能让他去市场部。” 陆晟初鲜少硬碰硬的姿态:“你说的不算。” “晟初,我明白你的苦心,你想让明华支行更好。”邓菁明白他执拗,决定的事情不会被三言两语左右,“就算不合格,也不是你一个人说得算,起码也得等今年年底考评出来吧?如果到时候存恩还是倒数,那我让他自己提交调岗申请。” “他不值得让我给他这么多成长的时间。” 邓菁没办法,着急的话也是脱口而出,“你不经过人力部就随意调动职员岗位,这是滥用职权。” 陆晟初无动于衷,眉宇间决绝犀利,“随你怎么想,下周一让他去市场部报道。” “晟初。”邓菁苦口婆心,“秦然的小组真的忙不过来,就算分行再调新人下来,客户维护还是要从头开始,那和再培养一个姜存恩根本就没有区别。” “有区别,战略部不会有他这样未经过严格筛选的漏网之鱼。” “......” “陆晟初,你要气死我是吗?” “......” 陆晟初皱眉,不悦地看了她一眼,于公,他是行长,有绝对的话语权,而于私,邓菁是大院年长的姐姐,有些情面他又不得不给。 邓菁气得无话可说,在沙发一屁股坐下,长气短出,大有和他僵持到底的打算。 公司部的业务难做,陆晟初看她这个态度,估摸她也不完全是替姜存恩说话,也许是现在公司部确实缺人手。 “菁姐,如果他一直是这种工作态度,就算我再给他一年时间,那年底考核他也会出局。” “乾坤未定,谁都有可能是黑马。”邓菁知道他这是松了口,好言好话地顺着他,“就看陆行长能不能给他机会。” “只到年底。” “行。” “考核不通过就直接去下属支行市场部。” “没问题。”邓菁反问,“那如果他年底考评合格呢?” “那他就可以留在公司部。” “所以你里外都没有损失?”邓菁笑,“打赌就是要有输有赢,陆行长也得下注。” 陆晟初抬眸,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如果存恩下半年还是懈怠工作,考评倒数,我会让他自己写调岗申请,也省得你费神去和分行人力部那边解释。”菁姐停顿片刻,放慢语速,明目张胆地替人讨好处,“但是如果存恩达到考核要求,你要给他拨几个高价值的大客户。” 高价值大客户通常是主管或副行共同维护,极少数会调给新人,一是他们业务不熟练,解决不了客户需求,二是怕他们维护不好,导致客户流失,分行部给予处分,届时所在支行的行长会一并担责。 陆晟初失笑,其实他根本不屑下什么赌注,因为像姜存恩这种除了皮囊,毫无记忆点的人,给再多时间也翻不出水花。 “好,那就跟邓副行长打这个赌。” “一言为定。”邓菁从他桌子上抽走姜存恩的考核表,下面还叠放着一张简历,她拿出来饶有兴致地扫了眼,打趣道,“存恩也是人大的。” “没留意。” “人大金融系。”邓菁像是随口一说,“和你也算是学长学弟的的关系。” 陆晟初面无表情,无情反驳,“八杆子打不着。” 【作者有话说】 陆晟初,记住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 另外,陆行没有结婚,没有订婚,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被家里逼着相亲,更没有白月光,攻受从始至终身心坚定1v1 第6章 歉意 姜存恩从行长办公室出来,收获了几道短暂的好奇目光,他无视,走到工位坐下,盯着电脑屏幕开始发呆。 突兀的物件撞击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就在姜存恩耳边,他回过神,见罗跷南倚坐在他工位桌角,朝他笔筒旁的小猪碗里又扔了个硬币。 “前两天办业务,柜台那边给的硬币,我也没地方放,装口袋里估计没两天就找不到了。”罗跷南笑,“扔你的发财碗里,就当许愿了。” 姜存恩电脑旁放了个小猪的碗,从他入行一直摆到现在,里面装着半碗假的金元宝和金币,还有一些同事们无处搁放的硬币,美其名曰招财。 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财是一点没招来,霉倒是是没少遭。 “陆行叫你进去干什么?”罗跷南从分行回来,想找姜存恩出去抽烟,在办公室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人。 她问隔壁组的同事,对方给她使眼色,她才知道姜存恩被叫进了行长办公室。 “没说什么,就问我对公司部的业务熟到什么程度了,下半年的签字权考试有没有准备。”姜存恩心不在焉,话没跟她说太实。 “陆行还抓这个吗?”提到签字权考试罗跷南就头大,公司部一大半的业务都要求有签字权才能做,而新入行的职员要通过考试才能获得这个权限,她们整天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哪有时间复习。 “你准备了吗?”罗跷南撞撞他肩膀,“跟你说话呢。” “没有。”姜存恩揉了揉眉心,顺着她的话敷衍道,“在想签字权考试。” “焦虑也没用,反正九月份才考,到时候再说吧。”罗跷南问他,“出去抽一根吗?” 姜存恩扫了眼行长办公室的门,犹豫一瞬,然后把手里的假元宝摆件扔进小猪碗,反手去摸大衣里的烟盒和火机,拿着起身和罗跷南出去。 姜存恩抽完烟回来,看见邓菁正好从行长办公室出来,揣摩她脸上的表情,没觉得有什么不高兴。 * 榆京的天气反复无常,立春后时冷时热,不过落日时分明显延长,六点过后,外面还有淡淡的黄昏。 姜存恩保存完工作日志,关上电脑,前排的罗跷南给他发微信,让他稍等两分钟。 罗跷南中午就吃了个三明治,这会儿饿得受不了,处理好手上的着急工作,拿上衣服和姜存恩一起下楼,准备吃个晚饭再上来继续加班。 俩人刚下楼,邓菁在办公室叫姜存恩的名字,叫到第三遍才有同事帮忙应答,“存恩不在工位。” “存恩去哪了?”邓菁拿着准备对接给他的客户资料出来,单手叉腰站在一旁犯难。 路过的同事代答:“好像下班了。” 邓菁叹气,低头翻了翻资料,陆晟初从办公室出来,似乎对找不到姜存恩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他一副势在必得的胜者气场,邓菁只能给自己找补:“工作态度的体现方式又不止加班一种,只要效率高,我们不鼓励加班。” “说的有道理。”陆晟初神情冷漠,不屑中夹杂着一丝挑衅,点了点头,“那就拭目以待,邓副行长。” “......” 下午太忙,姜存恩都顾不上想其他的,这会儿走出支行大厅,喘口新鲜空气,脑子才跟着清醒过来。 他想起下午陆晟初手上的婚戒,步伐不自觉放慢,罗跷南不知不觉快他几步,吐槽工作到一半,回头问他:“怎么了?” 姜存恩挑眉,怀心思显而易见:“请你吃饭去不去?” “黄鼠狼给鸡拜年。”罗跷南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信你安了什么好心思。” 姜存恩装模作样地假装要走,满不在乎地撂下一句:“爱去不去。” “去去去。”罗跷南拉住他,嘴上笑着说,“怎么还经不起开玩笑呢。” 姜存恩得逞,嘴角几不可见地翘起,很不明显的得意,双手悠悠插进口袋。 罗跷南余留的工作太多,不能出来太久,不然晚上十一点都下不了班,俩人只能挑了家家常小馆。 科创园区入驻的都是大企业,半夜十点灯火通明是常态,晚上六七点附近餐厅位置都挺满。 云吞面端上来,罗跷南给自己调了个酱汁,礼貌性地往姜存恩面前地碟子里倒醋。 “我不吃醋。”姜存恩用手悬在碟子上,摇头拒绝,“太酸了,我不爱吃。” “怎么还挑食。”罗跷南评价他,“跟个小孩子一样。” 同事一起吃饭,总是不可避免地聊起工作,俩人聊了几个业务板块,姜存恩突然话锋一转,不经意地提起:“菁姐周四和周五好像要请假。” “嗯,听我们主管说了。”罗跷南吹凉面,“好像是参加孩子的春季运动会。” 罗跷南把面送进嘴里,抬头看姜存恩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不怀好意,她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我听然姐说,陆行明天也不来支行。”姜存恩语气神秘兮兮,边说边挑眉点头,似乎在引导罗跷南往某个方向想。 “陆行明天不是去分行述职吗?”罗跷南不以为然,半响,她反应过来,放下筷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 “你不会是觉得陆行和菁姐有什么关系吧?”罗跷南笑得嗓音沙沙作哑,“怎么可能,菁姐比陆行大好几岁。” “你怎么知道菁姐比陆行大?” “菁姐自己说的啊。”罗跷南看他将信将疑,“陆行上任第一天,我去办公室送资料,听菁姐和郑副行他们聊天时说的。” “好吧。” “你前几天还不感兴趣的,怎么今天突然这么问?”罗跷南觉得不对劲,逼问他,“你看到什么了?” “没有。”姜存恩说,“我就是今天去陆行办公室,看见他戴婚戒了才瞎猜的。” “陆行戴婚戒了?”罗跷南筷子抵着下巴,点了点,摇头说,“我没注意哎。” 姜存恩伸手打住,意思是到此结束,然后起身去结账。 吃完饭,姜存恩不忘警告她,“别出去乱说。” 罗跷南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一脸幽怨地回去加班。 * 后两天大领导不在,办公室的气氛都轻松了不少,姜存恩难得没再提心吊胆,安安稳稳等到周五下班。 周六一早。 姜存恩吃完早饭回来,关门时,玄关处堆叠的资料摇摇欲坠,他伸手扶住,回头看了眼乱糟糟的屋子。 房子平米数不大,随处堆上东西就更显得乱,姜存恩扔下手机,开始拾掇沙发的衣服和桌子上的杂物。 沙发旁堆了好几个纸箱子,都是些姜存恩舍不得丢掉的旧物,他拆开箱子,陈旧的味道裹挟着灰尘扑面而来。 窗外气温回升,南向的窗户外阳光斜射进来,细小颗粒在碎金中跳动,他拿出最上面的相册,前后翻了翻,没打开放塞进床头最下层的抽屉里。 下午两点,姜存恩在卧室整理完衣柜,经不住桌子上的手机一直震动,他烦躁地“啧”了声,走过去看消息。 刘兰珍给他发了张照片,文字里充斥的语气都是难掩的开心。 【儿子,看我找到了什么。】 姜存恩放大照片,那是篇小学作文,题目是每个小学生都会经历的——《我最难忘的一天》。 作文题目旁打着很高的分数,下面属着姜存恩一笔一画的名字,至于作文内容,其实他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写的是刘兰珍。 因为这篇作文不是他自己写的,是哥哥帮他‘作弊’写的,那些对母亲真情流露的爱,准确来说也不是姜存恩的本意。 姜存恩站在书桌旁回消息,听见有人敲门。 门从里面打开,张子浩放下手里的购物袋,气喘吁吁,“累死我了。” “你怎么过来了?”姜存恩把手机屏幕朝下,忽略一声接一声的震动,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让他先去沙发坐,然后递上满杯冰水。 “没事,本来想过来帮你一起收拾,但是我早上忘记定闹钟了,一觉睡到十二点。” 姜存恩笑了声,弯腰从购物袋里拿了瓶啤酒抠开,他穿着纯白的家居短袖,面料很软,腰身一弯一直,肚脐的银色脐钉顶出一个小小的凸起,金属光泽若隐若现。 张子浩大致扫过房间,“你都收拾完了?” “嗯。”姜存恩喝完啤酒,徒手捏瘪易拉罐,抛进垃圾桶,“喝酒吗?冰箱里正好有冰块。” “行。” 姜存恩向后抓了抓头发,他在家一贯如此,姿态懒散。 姜存恩拉开冰箱门,听见手机铃声响起,他以为是刘兰珍,索性没管。 “存恩,有个叫菁姐的给你打电话。” “菁姐?” 姜存恩放下脱冰的模具,擦了擦手,来电显示还真是邓菁。 “菁姐,您找我有事?” “存恩,我周五让你提给陆行的审批你提了吗?”邓菁在那边电脑前滑动鼠标,“我在邮箱里没找到你给我传的签字文件,你再给我传一份。” 姜存恩脑子空了一秒,他没说话,短暂的空隙,邓菁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你没提醒陆行?” “我...”姜存恩着急解释,“我提醒过了,但是陆行可能忘了。” 姜存恩拍拍脑门儿,他倒不是推卸责任,但周五下午他确实提醒陆晟初有个加急审批,不过他当时敲门的进办公室的时候,陆晟初正在接电话,有可能是转头把这件事忘了。 下班之前,姜存恩忘记去系统里确认,文商银行审批是走内部系统,一些保密文件,只能联支行内部的网才能打开,所以他现在想确认也没办法。 邓菁叹了口气,公事公办的态度,跟他说:“现在给陆行打电话,让他审,我一会儿去见郑总要用。” “好。” 挂断电话,张子浩看他一脸苦闷,“怎么了?要回去加班?” “还不如回去加班。”姜存恩感觉如临大敌,去阳台给陆晟初打电话。 周末因为这种事打扰他,姜存恩已经能想象到陆晟初的态度会有多不耐烦。 在系统里找到陆晟初的电话,姜存恩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摁下拨通键。 “喂,哪位?” “陆行,是我...姜存恩...” 对面明显怔了一瞬,淡淡开口:“什么事?” “菁姐有个客户资料审批,辛苦您能不能帮她点一下通过...”姜存恩越说越没底气,“有点着急。” 陆晟初没说话,过了半分钟,系统提示审批通过,姜存恩正想说谢谢,却听见对方反问:“你周五是不是提醒过我?” 陆晟初能主动提及,姜存恩确实有些意外,毕竟在他印象里,陆晟初是傲慢的,不像是会和下属,尤其是他这种“典型”下属承认自己不足的人。 而且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因为是非工作时间,陆晟初的语气和平时也不太不一样,好听之余还夹带着不明显的温柔。 姜存恩被弄得措手不及,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嗯?” 片刻,声筒里再次传来陆晟初询问的字眼,尾音正常上挑,很随意的一个气音,像在确认他是不是还在听。 “好、好像是。” “抱歉。”陆晟初很认真地说,“是我把这件事忘了。” 第7章 挨训 清明节前正赶第一季度末,分行要统计结算所有业务数据,各支行大会接小会,忙前忙后,丝毫没有放假前该有的松懈。 这周五要上报最终数据,公司部的会议开了近一个小时还没结束,各主管汇报完上季度指标完成情况,陆晟初一言不发,会议室气氛陡然陷入沉寂。 就数据呈现来看,明华支行的完成情况不太理想,远不及年初分行定下的目标,按照一季度这个趋势下去,陆晟初上任第一年,恐怕就会丢了明华支行的先进荣誉。 “目前有多少同事项目挂零?”陆晟初遇事不喜欢大发雷霆,他看了看各主管,冷静询问。 “除了第五组,其他组都有挂零情况。” 陆晟初没搭腔,了然点了点头,半响,他低头看了眼腕表,十一点要拜访大企业的一把手,时间不能耽误。 陆晟初利落起身,抬手示意结束会议,浓眉紧缩,下达指令的声音看似随意,实则不容置喙,“截止到这周五,所有项目挂零的同事下季度考评分的系数下调。” 系数下调就意味着奖金有可能下浮,办公室里无声哗然,悄声哀嚎叹气,姜存恩虽然提了项目,但上周提上去的,到现在还卡在陆晟初那里。 行长办公室的门打开,零售部副行长汇报完工作先出来,陆晟初随后,他拿着风衣,随手关上门,神情渗着严肃冷漠,目不斜视地经过办公区。 姜存恩看过去,不自觉感到一种割裂,今天的陆晟初和前两天电话里天差地别,根本没有什么温柔可言。 “我中午不和你一起吃饭了。”罗跷南整理资料,放进文件夹,敲敲他的桌角,“我一会儿要去趟分行。” 姜存恩从门外收回视线,问她:“去办什么业务?” “放款。”罗跷南有惊无险地说,“还好提上去的贷款业务审批过了,要不我这个季度真挂零了。” “你的审批过了?” “过了呀。”罗跷南听出他话里的焦急,不确定地反问道,“你的没过?” 姜存恩烦躁地摔下笔,“没过。” “卡谁那儿了?” “还能是谁。”姜存恩看了眼此刻空空的行长办公室,忍住骂脏话的冲动,阴阳怪气地说,“陆行长呗。” 罗跷南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过去,一脸“这种情况谁也没办法”的表情,同情地撇撇嘴,又用文件拍了拍他肩膀,“那我先走了。” 姜存恩有气无力点头摆手,在心里自认倒霉。 * 领导们见面,大多喜欢选在休闲场所,不管是打球、喝茶,还是泡澡,都比干巴巴的聊天要好。 陆晟初这趟出去,临下班了才回来,姜存恩担心自己的项目,一整天都在关注他的动向,但越级报告是行里大忌,姜存恩只能先去问秦然。 “然姐,宏彦科技的那个项目还没过。” “还没过?”秦然放下手里的工作,“现在到谁那儿了?” “陆行。” 秦然霎那间为难表情,她思忖片刻,招呼姜存恩靠近点,小声替他支招,“你找时间去问问,要是陆行不给你过,你问清楚原因,然后再去找菁姐。” “好吧。” 秦然实在爱莫能助,她作为主管,手底下的小组季度倒数第一,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没事,你先去问,实在不行咱们再想办法。” “我知道了,然姐。” 姜存恩勉强地笑了下,回到工位磨磨蹭蹭许久,下班前不情不愿,硬着头皮地敲开陆晟初办公室的门。 榆京三月底,海棠和桃花开得正胜,办公室两扇窗户,框着满满的婀娜粉色。 “陆行。” “说。”陆晟初言简意赅,他坐在办公桌后,撑着手肘,阖目揉了揉胀痛的眉心。 陆晟初看样子是喝了酒,办公室里浓烈的酒气,他穿着衬衫单衣,迎着窗外强烈的光线,透出里面紧贴着肌肉的无袖背心。 姜存恩愕然,眨了眨眼睛,才想起原本要汇报的事项。 “陆行,宏彦科技的贷款审批辛苦您帮我批一下。”姜存恩说完往前一步,站得规规矩矩,屏息凝神等人开口,“我前两天提上去的。” “有点印象。”陆晟初蹙了下眉,似在思索回忆,他点开行内系统,在一众审批中找到姜存恩提上了的那一个。 陆晟初说有印象还真不是搪塞,他昨天浏览过报告内容,不予通过的批注还在旁边,只是没有点驳回。 “这个报告你写了几天?” “三天。” 陆晟初手指敲击桌面,无名指的戒指反着银光,他眉目凝重,轻描淡写抬眼扫过姜存恩,竭力克制愠怒势头,“客户的行业前景发展和财务报表分析在哪几页?” “呃...”姜存恩脑子空白一霎,含糊其辞地说,“好像是在第...” “好像?”陆晟初打断他的话,直白的不悦神情,“你对自己的客户好像没有一点把握。” “我去过几次客户公司,也和法人聊过...”姜存恩没想狡辩,只是嘴比脑子快,反驳的话脱口而出,他说到一半又紧急打住,低下头,老实等训的姿态。 “你的报告里没有任何有关客户财务流水的分析,你只是贴了一份财务报表。”陆晟初注视他,带着犀利的审视,面无表情地反问,“是准备让我来替你分析吗?” “......” 办公室陷入诡异的空静,一呼一吸间都沉寂莫测,姜存恩心怦怦乱跳,耳垂连着脖子尴尬得通红,他摇摇头,反思自己的问题,又再三保证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陆晟初酒量一般,中午被灌了不少,这会儿头疼得厉害,懒得再听他废话,在系统里直接点了驳回,“重新写。” “好的,陆行。”姜存恩蒙混过关失败,情绪不高地点点头,半响,犹犹豫豫地看向陆晟初,不确定他训完了没有,是走还是留。 陆晟初看他还杵着不动,眼神里一丝不耐烦波动,“现在就去写。” “......” * 按照周五的时间节点,姜存恩只有一天半的修改时间,他出来看了眼手表,坐在工位上崩溃地搓了搓脸。 晚九点半,办公室里同事几乎全走光了,姜存恩还在改报告,秦然走过来跟他开玩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还没下班?” 姜存恩苦笑,往嘴里塞了块饼干充当晚饭,“然姐,我都这么惨了,你就别挖苦我了。” “宏彦科技的报告?”秦然绕到他身后,看着他的电脑屏幕,“哪些地方要改?” “好多。”姜存恩拨动鼠标往下滑,报告旁边全是陆晟初的批注,密密麻麻,“陆行标出来的这些全部都要改。” 秦然低呼一声,一方面是惊讶姜存恩的报告怎么写得这么烂,另一方面是难以置信陆晟初竟然这么有耐心,给他批了这么多标注。 “周五之前能改完吗?” “加班改。” 秦然借这个机会敲打他,“好好改,争取让陆行对你改观。” 她说完,姜存恩不屑冷哼,不按常理地反问:“然姐,你也看出来他对我有偏见了?” “......”秦然让他小点声,说陆行还没走,“别瞎说,陆行是行长,公私分明,不会对任何同事有偏见。” 姜存恩敷衍了事地撇嘴,低声嘀咕:“他就是对我有偏见,不然为什么整天抓着我不放,一会儿说我不戴行徽是不伦不类,一会儿给我警告单,一会儿又卡我项目...” 秦然听他发完牢骚,又陪他改了会儿报告,看时间太晚,催他回去早点休息,让他明天白天再改。 办公区最后一盏灯关上,稀薄路灯光线照入,行长办公室的一隅也陷入黑暗。 陆晟初处理完工作,出来正碰上邓菁,对方倚在桌上,双手环抱,有话说的样子。 陆晟初头昏脑胀,整个人累极,脸上疲态尽显,“还有事?” “关于项目挂零的处理方式,我觉得还需要你再深思熟虑一下。”邓菁说,“下调考评分系数不太合理,你这样做,大家肯定会有怨言。” “有什么不合理?”陆晟初口吻兀阴恻恻,沉声强调,“不管分行同意还是不同意,产生的一切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邓菁深知劝再多也没用,索性拿上包跟他下楼,话锋一转,“我今天看存恩在加班,他的项目你驳回了?” “嗯。”陆晟初中肯评价,“浑水摸鱼。” “有那么差劲吗?”邓菁嗤一下笑出声,“不会是你对他要求太严格吧?” “我又不止驳回了他一个人的项目。”陆晟初喜怒不形于色,“我对所有人的标准都是一样的,不会对谁更宽容,也不会对谁更苛刻,在我这里没有特权。” 走到地下车库,邓菁用车钥匙点了点他驾驶位的玻璃,想起来一件正事,“分行要从金南支行的私人银行部调来一个新人,这事儿你知道吧?” “分行的马行长和我说过。” “我准备把他安排在秦然的组里,你觉得行吗?” 明华支行的公司部,陆晟初只管统筹,细枝末节其实是由她和另一位副行长全权管理,人事调动是常有的事情,但这次难就难在调动的这个新人背景太硬。 父母那一辈是常打交道的熟人,这种关系最棘手,不能安排得资源太好,那样太明显,又不能安排得太次,那样熟人局里不好交代。 “都可以。”陆晟初启动车子前说,“你安排就行。” 【作者有话说】 陆行:在~我~这~里~没~有~特~权~ 第8章 “夫唱夫随” 姜存恩连续加了两天班,加得头昏脑胀,终于在周五中午前按照陆晟初的要求改完报告。 不过陆晟初下午要陪其他组的主管出去见客户,他必须要在陆晟初外出前,把项目重新提上去,要不然这两天的班全白加。 “存恩,吃饭去。”罗跷南跟其他同事走到门口,探出脑袋催他,“快点,电梯到了。” “你们先去吃吧,我要晚一会儿。”姜存恩回答的声音渐小,头都顾不上抬,专心准备一会儿汇报要有的材料。 等他准备好一切,这半边办公区已经走空,姜存恩站在打印机前,低头翻看手里的材料,检查完整性。 春日正午,周遭安静得不真实,外面阳光通晒。 姜存恩耳后被晒得微微发红,他抬手松解领带,让衬衫领口稍微敞开一点,动作间不经意扭头,和办公室刚出来的人撞上视线。 姜存恩下意识站直身子,“陆行。” “嗯。”陆晟初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态度,随口道,“还没忙完?” “马上了。” 姜存恩站的地方是出去的必经之路,陆晟初经过时,目光流连过他手里的材料,脚步一滞,“报告改好了?” “嗯。”姜存恩点头,“按照您的要求都改完了。” 陆晟初掐时间,准备下楼吃饭,刚抬脚,口袋的手机响起,他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姜存恩,没说什么,接通电话往外走。 姜存恩欲哭无泪,攥着材料心情复杂,懊悔自己刚刚没说要汇报项目的事情。 一般需要陆晟初陪同去见的客户,都是行里重点关注的高价值企业,动辄就是几个亿地往支行进,怠慢不了,聊的时间也就比较长。 所以陆晟初下午出去,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就算回来也差不多接近下班点,他通过后,分行那边还有好几道手续,最快也要到下周。 估摸这个项目是没戏了,姜存恩惋惜不舍地整理好材料,准备给秦然发消息说明情况,编辑好消息还没点发送,就听见有脚步声回响靠近。 陆晟初突然折返出现,望着他问:“着急去吃饭吗?” 姜存恩一愣,茫然缓慢地摇了摇头。 愣神的间隙,陆晟初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他侧身回头,身型颀长挺括,握着门把手说:“那还愣着干什么,进来汇报。” 姜存恩惊喜,拿上文件夹,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工位给罗跷南发了条微信,让她帮忙去云雅府打包一份饭菜回来。 云雅府以山珍海味有名,是附近最高档的私房菜,招牌装潢看似平平无奇,内设却让人眼前一亮,是低调权势常光顾的地方。 餐厅不接受当天排号预定,店内就餐位置极其难定,不过好在一些简单菜系,外厨支持打包。 罗跷南看到消息,秒回他两条。 【这么犒劳自己?】 【你发奖金了?】 姜存恩不敢耽误太久,匆忙回复她一条,让她点荤素搭配,忌油腻辛辣,一定要清淡爽口,餐费一会儿转她。 罗跷南回了个没问题的表情包。 【辛苦跷南姐。】 发完这一条,姜存恩放下手机,行长办公室门半掩,他象征性敲了下,推门进去,发现陆晟初已经坐在电脑后,正在浏览他刚重新提交的报告文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安静得近乎白噪,姜存恩又紧张又焦灼,时不时悄摸看陆晟初的表情变化。 陆晟初盯着电脑屏幕,漫不经心地皱了下眉,他往下划,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他终于开口:“财务分析...” “在第十九页。”姜存恩神经紧绷许久,上次陆晟初的问题,他一直放在心上,所以在听见同样字眼的瞬间,条件反射地抢答,“十九页到二十一页。” 话音落罢,陆晟初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几秒后,一贯冷淡又充满傲气的眉眼倏然温和。 “我只是想说你财务情况分析得不错。”陆晟初眼底笑意浮现,只是不那么明显,“不用这么紧张。” 姜存恩尴尬,攥了攥出汗的手心,翻开材料小心翼翼地询问:“那陆行,还需要我再跟您口述一下项目情况吗?” “看你。”陆晟初善解人意的口吻,“你要是没有把握就再把风险点和我说一遍。” * 姜存恩汇报完项目出来,罗跷南拎着云雅府的打包盒上来,往他桌子上一放,神秘打探道:“你自己吃?” “当然不是,我还不至于这么犒劳自己。”姜存恩说完,把餐费转给她,然后拿起打包袋往行长办公室走。 这个时间点,办公室同事很多还没回来,回来的那部分也都在各忙各的业务,没人注意到他拎着什么,往哪个方向走。 陆晟初中午没空出时间吃饭,此刻和邓菁在聊下周几个航空企业的放款进度。 敲门声突然响起,邓菁站在桌子旁,看姜存恩拎着东西进来,可能是没想到她会在,眼里闪过一霎那的不知所措,最后礼貌地叫了声“菁姐”。 邓菁点头回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疑惑的反应显而易见。 “陆行,您的外卖,我帮您取上来了。”姜存恩放下打包盒,转身出去。 陆晟初看着匆忙进出的人,他眼里有笑意,但面上没什么大反应,相当配合地说了句:“谢谢。” “没事。” 姜存恩露出毫无破绽的笑,他忙一上午,又累又热,额头粘着几根汗湿的头发,说话时眼睛躲闪,多少带点湿漉漉的感觉。 邓菁饶有兴致地双手抱在身前,斜倚在桌角,她没那么好糊弄,看了眼退出去准备关门的姜存恩,又看向陆晟初和他手里那家标志性的包装袋。 “我怎么不记得云雅府做外卖?” “是吗?”陆晟初旁若无人地拆开打包盒,抬头同她对视,坚持己见,“那可能是你记错了。” 邓菁呵笑一声,她上周末刚去过,怎么可能会记错,况且她这种常客,云雅府都有备注,涉及到菜谱或待客经营方式调整,都会短信或者电话通知。 不过邓菁也不打算拆穿,他改改脾气也挺好,要不然以他那个苛刻程度,用不着两年,明华支行底下的职员离职率就能登榆京分行第一。 邓菁笑了笑,她知道陆晟初下午还有事要忙,没耽误他,准备找时间再聊,“行,你先吃吧,进度我盯着,有问题我再跟你说。” “嗯。” 陆晟初取出一次性餐具,餐盒里一荤一素,是云雅府的招牌菜,外带口感稍差,鱼吃起来还是极鲜,但因为凉了,所以有点发腥。 那边主管和客户约的两点半,陆晟初吃完饭,刚好差不多能出发,他拿着西装外套出来,余光不禁往靠近窗户的某个工位瞥。 姜存恩坐在工位上吃苏打饼干,估计是凑合着当午饭,他接了通电话,准备去楼下柜台,结果被罗跷南围住,打趣追问他为什么给陆晟初订餐。 陆晟初靠近轻咳一声,罗跷南噎了下,慌里慌张从姜存恩文件里抽了一份,颔首叫了声陆行,然后有模有样地正色离开。 “陆行。”姜存恩把饼干放到一边,“您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办吗?” “没有。”陆晟初面色微沉,看了眼走远的罗跷南,最终视线定格在他手边的苏打饼干上,“既然能写好报告,以后就不要糊弄,省得浪费时间。” “......” “工作效率高一些,也不差吃一顿饭的时间。” 俗话说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陆晟初可好,吃完高档私房菜,转头还不忘再教训他一顿。 姜存恩刚给罗跷南转钱的时候,心都在滴血,本来还安慰自己花钱买个“通行证”挺值,现在觉得这顿云雅府还不如喂狗。 QZ 狗吃完起码不会还对着他狂吠。 姜存恩心里那么想,但在陆晟初面前又是另外一番表现,他一副深受领教的样子:“我明白了,陆行。” 主管同事提醒陆晟初时间,他又深望了眼姜存恩,似有所思,“要下楼?” 姜存恩说:“要去趟柜台。” 陆晟初点头,把手里的西装外套递给他,姜存恩踌躇,要是接了就得一起下去,可要是不接,估计下周一就要去市场部报道。 姜存恩双手接过他的外套,无奈跟着出去,一行人进了电梯,几种香水味交杂在一起,有些刺鼻,姜存恩不是很能闻习惯,他抬手掩了下口鼻。 但那些香味里,有一种很特别,是陆晟初西装外套上的,像是专门放在衣橱的熏香,接近檀香又不像檀香,应该是调配过,比香水厚重,闻起来很印象深刻。 “陆行,我先去柜台了。” “嗯。” 出了电梯,姜存恩和其他人反方向,他把手里的外套递给一旁的同事,对方看了眼陆晟初,见他没说话才接下。 陆晟初走在最前面,他肩宽腰窄,背影挺拔,一件剪裁精良的白衬衫,撑得平平整整,底下面料考究的西装裤,黑色皮带扎在腰胯,极大程度地凸显出他的长腿,把旁边几个人衬托得格外普通。 从柜台办完业务,姜存恩在外面抽了根烟,张子浩发来消息,问他周末出不出去玩。 姜存恩咬着烟,双手打字,烟雾缭绕弥漫,熏得他不得不眯着眼睛。 姜存恩:去。 张子浩:你不忙了? 姜存恩:项目过了,出来喘口气。 张子浩:可喜可贺。 张子浩又发了条语音过来,姜存恩没多想,直接点开,声筒里激动的声音,玩味且大声。 张子浩:看来是你们那个酷似标本的冷脸行长大发慈悲了。 姜存恩手忙脚乱地捂住声筒,心虚地看了看四周,确保没有人听见才松了口气。 “......” 第9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转天一早。 榆京入春后,陆晟初习惯出来运动,小区外地沿湖公园,三圈下来强度正好,微微发汗,神清气爽。 他结束晨跑回去,保姆阿姨听见进门放钥匙的声音,见状把早餐端去餐桌,又把提前洗好烘干的浴巾送进浴室,整个过程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陆晟初规矩多,在家里不喜欢别人闹出动静,衣食住行都有自己的讲究,角落清洁程度,碗筷茶具盛放,衣橱熏香持久浓度,连插花配色都有倾向,稍不留神就不合他意。 一开始保姆阿姨也苦不堪言,但好就好在陆晟初慷慨,除去丰厚的薪资,逢年过节的过节红包也不薄,渐渐的,保姆阿姨也就习惯了。 保姆阿姨按照他的饮食习惯,额外在早餐外准备了一杯咖啡,浓郁的咖啡香。 早春容易风寒,陆晟初刚出过汗,他落座没脱外套,深灰的立领软壳冲锋衣,很符合他成熟稳重的气质。 “陆先生。”保姆阿姨走过来,“小陆少爷今天一早打来电话,说让您有时间给他回个电话,他有重要的事情和您说。” 陆晟初不留情面地说:“他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无非就是程姨不给他败家的钱,他又来找我要。” 到底是同父异母的弟弟,陆晟初再怎么嫌弃数落,保姆阿姨也能听出来他语气里不是厌恶,尽是兄长的无奈包容。 况且陆珩也不是真的纨绔子弟,他就是玩心大一点,脾气秉性随他妈妈,单纯,也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坏心眼。 说曹操,曹操就到,陆珩的电话打到陆晟初手机上,保姆识趣地走开。 “哥,你在家吗?”陆珩嬉皮笑脸的语气,没给陆晟初拒绝他的机会,“我十分钟后到。” “什么事?” “没什么事,爸想你了呗,让我来接你,说看看你天天都在忙什么,周末都没时间回家。”陆珩下了高速,拐过最后一个红绿灯,“还有我妈,整天在我耳边唠叨,说她又和保姆阿姨学会一道菜,准备等你回去大显厨艺。” 陆晟初欲言又止,心想程姨那个厨房动手能力,还是安安静静待着安全些,去年过生日回去吃饭,她烤箱操作失误,差点炸了厨房。 “你最近又在瞎胡闹什么?”陆晟初喝了口苦咖啡,“三分热度。” “哥,你也太看不起人了。”陆珩纠正他,“我在忙我的事业。” 后面有车按喇叭,陆珩看了眼后视镜,“这边有点吵,我一会儿到了再和你说。” 那边说完直接挂了电话,陆晟初去浴室冲了个澡,穿衣服的时候,就听见陆珩的咋咋唬唬的声音,跟保姆油嘴滑舌,把人哄得眉开眼笑。 陆晟初表情愠怒,肩上披着浴巾出来,保姆察言观色,收起笑容低头处理中午要用是食材。 “哥。”陆珩给自己也做了杯咖啡,他在沙发上坐没坐相,双腿搭载一侧扶手上,前后摇摆,“这么久没见我,想不想我?” “你不来我才清净。” 陆珩发出控诉,“你对自己弟弟也太冷漠了。” 陆晟初没搭腔,坐下开始查看手机上有没有工作消息,他点开支行的工作日志群,昨晚凌晨后,有几个同事补发工作周报,他还没来得及看。 每周的周报在周五当晚提交,过了时间就算漏交,周一晨会要检讨,不过之前谭行长在任的时候,时间放得比较宽裕,只要不过周六晚上,都不算漏交。 陆晟初按照小组成员翻了翻提交的名单,在群里圈出姜存恩的名字,让他把周报单独提交给自己,周一晨会结束后来趟办公室。 处理完工作的事情,陆晟初指指他踩在茶几上的脚,皱着眉起身去卧室。 陆珩连忙放下脚,屁颠屁颠地跟进卧室。 陆晟初有洁癖,不喜欢别人进他卧室,尤其陆珩这种好奇心极强手又欠的,不是碰这个就是摸那个。 果不其然,陆珩一进来,就看到他放在床头柜的腕表,拿起确认款式和品牌,土匪的想法还没说出口,就被陆晟初打住:“放下,出去。” 陆珩嘁了声,把手表放回原处,笑嘻嘻地问:“哥,上次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陆晟初停下系扣子的手,问他:“什么?” “就是我让你投资我那个酒吧的事情呀?”陆珩无语,但奈何有求于人,“你考虑好了没?” “没。” “都一个月了,你还没考虑好?” “是没考虑。”陆晟初睨他一眼,无情地摆出事实,“你的那些说辞不具有让我投资的说服力。” “我都是你亲弟,我还能坑你不成?” “难说。” “......” 陆珩跟他耍赖,一副不给就撒泼打滚的模样,知道他有洁癖讲究,故意不脱外套就在他床上打滚。 “哥,你就给我打点钱吧,反正对你来说又不多。”陆珩揣摩他的反应,心想要是发火就立马跑,“求你了。” “下来!”陆晟初沉声呵斥,“出去。” “那你先借我点行不行?”陆珩跟他讨价还价,朝他伸出两根手指,保守地说,“八十万。” 他说完又摇摇头,可能是觉得不够他亏损,又收回一根手指,留下食指竖在陆晟初面前:“给我凑个整,一百万,你们行里的利率是多少,我到时候连本带利的还你。” “不借。” 陆晟初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拎到客厅,车钥匙往他怀里一扔,撵他滚蛋。 “你是不是和我妈串通一气?”陆珩恍然明白,扒着门框痛心地追问,“她不让你给我钱对不对?” 这一大早,陆晟初被他搅和的头疼,松开手揉了揉眉心,“程姨也是为你好,你自己想想,这两年心血来潮投了多少乱七八糟的项目?” 陆珩没法反驳,蔫巴地窝在沙发角落。 “哪个不是亏得血本无归?”陆晟初难得有耐心,“你老实待着,别瞎折腾。” “创业嘛,总要给我试错的机会...”陆珩跟他好商好量,“哥,你就让我再试一次呗,要是这次还不行,我就老老实实去爸的公司上班。” 陆晟初深沉心思一向难辨,他原则性强,很难有谁能说服他妥协退让,陆珩说完也没抱有希望,但没想到他会点头。 “最后一次。” “我保证!” 陆珩钱到口袋,心里美得不行,心甘情愿给人当司机,车行驶到半路,又兴致勃勃地要带陆晟初去酒吧选址看看。 陆晟初坐副驾驶,正接工作电话,突然被带入更吵闹的街区,一时听不清电话那边客户的声音。 他找由头约了再通电话的时间,挂断电话后,眉宇间戾气浮现,冷声强调,让陆珩赶紧把车开回主干道。 前面不远就是酒吧选址,里面正在装修,陆珩年轻心性,总想着证明自己的眼光和能力,“哥,你就去看一眼,要不你这钱不白花了?” “本来就是白花的打算。” “......” 年轻人经不起激,陆珩气得一脚油门踩到底,他非要向陆晟初证明,这次的投资是深思熟虑。 * 而隔条街的餐厅外面,姜存恩刚和朋友吃完饭出来,俩人一前一后往小区走。 孙远从烟盒拿了根烟,摸了一圈,发现出门没带火机,他朝姜存恩勾勾手指,咬字含糊道:“存恩,火机。” 姜存恩早上睡到自然醒,睁眼看到孙远约他吃饭的消息,起来洗簌完,套了件白短袖出门,没穿外套,身上除了裤子的两个口袋,没其他地方能装东西。 “没拿。”姜存恩拍了拍裤子口袋,瞥了眼胡子拉碴的人,好心劝他,“你这抽得也太勤了。” 孙远满不在乎,咬着没点燃的烟骂了句脏话,他烦躁得不行,一声接一声地出长气。 姜存恩去了趟便利店,出来手机多了盒烟和一个打火机,他撕开塑封,抖了抖烟盒,抖出一根低头咬住,然后侧身抬手挡着风点上。 姜存恩把打火机扔给张远,笑得幸灾乐祸,捎带了句:“出息。” 话音一落,孙远一副欲哭无泪的崩溃,点上烟也没抽几口,咬牙把烟头狠狠杵在花坛上。 其实姜存恩和孙远年前才联系,虽然之前大学是同一个系,但不算太熟,只是一起打过几次篮球。 毕业后,孙远去了沪城,女朋友在榆京读博,俩人异地恋,经常吵架,隔三差五地提分手,后来孙远实在舍不下,辞了那边的高薪工作来榆京发展。 结果来了第二个月就发现被戴了绿帽子,分手、搬家,换工作,一气呵成。 跟姜存恩他们这些校友,也就是那时候开始有联系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被戴绿帽子这件事终究是没瞒住,姜存恩蔫坏,知道后一直笑到现在。 “屁。”孙远受不了连姜存恩这种感情白纸都能取笑他,彻底破防“你他妈懂个屁,等你将来谈恋爱你就知道了,什么敢爱敢哼,说放手就放手,我付出那么多感情、精力和时间,让我转头就把人忘了,这他妈现实吗?” “你认清现实行不行。”姜存恩恨铁不成钢,“人家都把你踹了,你还念念不忘。” “你不懂。”孙远想不通,“我就不明白了,我对她那么好,她他妈的转头找了个蒿子杆,瘦得跟个螳螂似的。” “人家可能就喜欢那种类型。。”姜存恩站在楼道台阶下,单手插在运动裤口袋里,掸了掸烟灰,微微仰头看着蹲在台子上的人,“我也不明白,你怎么非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爱情的网就是这样。”孙远笑,只可意会不可言谈的神情,“等你掉进去了,你才知道有多难挣脱。” 姜存恩没放在心思,他摁灭烟头,掏出手机看时间,却看到上面弹出的消息。 孙远听他骂了句脏话,然后拉开单元门,快步往电梯走,“你干什么去?” “回家有事。” 电梯门合上,姜存恩的声音变成闷响,孙远摸不清楚状况,贱嗖嗖地喊。 “你爱情的网编织得这么快吗?” 第10章 带刺的玫瑰 上周,张子浩给姜存恩打电话,说周末想去趟家具城,当时姜存恩加班加得脑子昏昏沉沉,都没问他去干什么,就点头答应。 临近清明节,姜存恩窝在家里胡思乱想,整天焦虑回去面对刘兰珍的场景,正好也想找个机会出去透透气。 之后张子浩主动提起,说家里养了猫以后,添置了很多东西,三层的猫爬架放在阳台,客厅顿时小了一半,尤其是那张多人用的圆餐桌,显得很碍事。 家具城离姜存恩住的地方不远,张子浩开车过来,出门前给姜存恩发消息还收到了回复,到小区停好车,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你怎么在这?”张子浩敲门,看开门的是孙远,“存恩呢?” 孙远食指竖在唇中央,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张子浩云里雾里,在玄关处换鞋,顺着孙远撇嘴挑眉的方向,他鬼鬼祟祟地探头,看见姜存恩正坐在电脑前,一脸的苦大仇深。 张子浩没出声,用口型问孙远:“怎么了?” 孙远刚打完一局游戏,关上手机,耸了耸肩膀,压低声音,一脸坏笑地摇摇头。 两个人在客厅嘀嘀咕咕,姜存恩警告的视线看过去,孙远立马抬手,掌心向前摊开,“我什么都没说。” “说什么?”张子浩看两个人莫名其妙,他摘下随身的包,边走过去边问,“存恩你要加班吗?” “半个小时吧。”姜存恩皱眉深叹一口气,“不耽误跟你去家具城。” “没事,你要实在没时间,我就自己去。” “有时间。”姜存恩闭了闭眼睛,克制着不耐烦的嗓音,“你先坐,一会儿我结束跟你说。” 屋里不能正常声音说话,孙远杵在沙发旁,觉得没劲,拿上钥匙跟张子浩指了下门,意思是自己先回去。 先前的工作周报,姜存恩都是随便找个模板,汇总一下每天的日志内容,最后改个日期,直接提交。 但陆晟初这个冷脸标本,可没这么好糊弄。 姜存恩一个脑袋两个大,越想越烦,好不容易改完周报的内容,又开始纠结单独提交给陆晟初后,要怎么和他解释漏交的原因。 “忙完了?” 张子浩看他合上电脑,仰头摊在椅子上说脏话,转头和自己莫名其妙吐槽了一句:“他简直不是正常人?” “谁?”张子浩不确定地问,“你们行长?” “对。”姜存恩去阳台拿衣服,轻薄的纱帘挡不住阳光,明媚晃眼,他脱掉身上的短袖,酒柜的玻璃照住他赤膊上身,“大周末的不休息,一大早就起来处理工作群的消息,简直脑子不正常。” “要不人家能当行长呢,像咱们这种整天有气无力,无精打采,往沙发一躺就是一天的,让咱们当,咱们也当不明白。” “妈的。”姜存恩被气得语无伦次,“不知道他哪来的精力,每天处理那么多工作,还能揪着一件不起小事计较。” “那叫在工作上面面俱到。” 姜存恩咬牙握拳,倒吸一口凉气,骂他胳膊肘往外拐。 张子浩见他反应不对劲,立马更改说辞,严肃地强调:“他就是不正常,脑子有问题,这种人能当领导简直就应该人神共愤!” * 酒吧舞池里音乐尽兴,旁边桌子上一排空酒杯,朋友们玩完回来,看见空空的桌子,“存恩他们呢?” 姜存恩一晚上心不在焉,酒一杯接一杯地续,让他去舞池里玩,他也没什么兴致,摇摇头拿上烟盒起身出去。 几个人坐下,默契地看向张子浩,数他和姜存恩走得最近,“存恩这段时间忙什么?每次给他打电话,他都说没时间。” “加班。”张子浩放下酒杯,也很是无奈的表情,“他们支行换了大领导,现在工作指考核特别严,差不多每天都要忙到八九点以后才能走。” 夜晚的榆京,灯红酒绿并不常见,一整条街都是冷寂的静,只有几家营业的酒吧招牌,无声地变换着炫彩灯光,投射到粼粼的水面上。 口袋的手里嗡嗡震动个不停,姜存恩置若罔闻,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抽烟,实在烦了,才拿出来开了免打扰模式。 身旁的付明哲注意到他关手机,又看他陷在低落情绪里,问了句:“阿姨的?” 姜存恩家里的情况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所以除了小时候住得比较近的同学,身边没其他人知道,付明哲算是姜存恩这么多年,唯一一个敞开心扉主动倾述的朋友。 “嗯。” 姜存恩不瞒不盖,他心力交瘁,仰头盯着朦胧月色,指尖的烟浓雾弥漫,柔化他惹人注目的五官。 付明哲目光锁在他修长的脖颈,吸了口烟吐出,烟圈飘向姜存恩的喉结,和他吐出的那团烟雾融为一体。 “清明假期要回去?”付明哲不禁靠近,换了只手夹烟,一条手臂伸到姜存恩后面,体贴地垫在他脑后,“要是不想回就不回,到时候我跟阿姨打电话,就说我请你在工作室帮忙。” 付明哲也是富二代一个,毕业后坚持创业,弄了个室内设计工作室,做得风生水起。 高中刚认识的时候,姜存恩一直听他们说,付明哲是个极其有原则和道德感的人,气质孤傲清冷,独来独往,跟谁都不情愿交心。 但事实是,他后来替姜存恩向刘兰珍撒了很多次谎。 付明哲的微妙转变,姜存恩都看在眼里,他感激付明哲,可进一步的关系发展,他没有考虑过,而且也很多次表明过拒绝的态度,但付明哲表现得油盐不进,一直不挑明说,始终都是这种忽远忽近的相处方式。 姜存恩尴尬地抬起头,调整好姿势僵直着上半身,避免再碰到他胳膊,苦笑着说:“算了,我还是回去一趟吧,我外婆情况不太好。” 付明哲挑了下俊眉,无条件尊重姜存恩的决定,他垂眸掸了下烟灰,“你最近好像很忙?” “别提了。” “怎么说?”付明哲抿唇,脸上淡淡的笑意,眼神细细捋他轻皱的眉眼。 “我们支行换了新行长,大刀阔斧地整改行规行纪。”每次提起陆晟初,姜存恩都深觉无奈,“我已经被他抓好几次典型了。” “听起来好像很严重。” “其实也还好,就是他这个人不太好说话。”姜存恩撇嘴,又换了种说法,“何止是不好说话,简直就是不近人情。” 说到这儿,姜存恩停顿片刻,想在脑子里搜刮出最贴切的形容词,他憋了半天,突然来了句:“你能想象出一个道貌岸然,冷漠无情的老男人形象吗?” 付明哲没忍住轻笑一声,他翘着二郎腿,坐起身子,弯腰在地上戳灭烟,接着他的话说:“一般上了年纪的领导都这样,稍微有些自以为是。” “那倒也没有很上年纪。”姜存恩想也没想,就顺嘴驳了句,他拿出手机,在行内系统搜出陆晟初的资料,点开给付明哲看。 “这年纪也不算老啊。”资料上有陆晟初的出生年月,三十四岁确实不算老,付明哲开玩笑说,“而且长得还挺帅。” 当初姜存恩第一次在罗跷南手机上看到陆晟初照片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即便是静态的证件照,丝毫没有修饰的情况下,陆晟初的五官依然深邃硬挺,非凡的权重上位者气度,在那双眼睛里难以掩盖。 但短短不到两周的时间,姜存恩就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带刺的玫瑰,漂亮的事物都具有危险性,就像玫瑰妖冶绚烂,如梦似幻,但耐不住它浑身长刺,扎得人满手血。 “所以说他道貌岸然啊,人就是不能光看表面。” 姜存恩听不得别人说陆晟初一个好字,他收起手机,逐件罗列陆晟初上任后的一些小题大做,着重说了他给自己警告单的事情。 付明哲顺着他的话问:“给你警告单会怎么样?” “扣我奖金呗。”姜存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气得发笑,“他还卡我项目,非说我写报告不带脑子,驳回来让我重写,现在那个项目还没过审批流程,但是季度考核的结果在上周五就截止了,也就意味着我这个季度放款任务一个都没完成。” “没有办法补救?” “有啊。”姜存恩笑得不正经,“如果我们的陆行长良心发现,给分行统管放款的行长打个电话,让他加个班给我点个通过,那就解决了。” 付明哲耳朵里的声音若近若远,注意力全在姜存恩的小动作上。 他盯着姜存恩的嘴唇,在交错霓虹灯下,嫣红带着咬合后留下的津液。 “存恩。” “嗯?”姜存恩说到一半转头,捕捉到他眸间的不得已的隐忍,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他转移话题,装出若无其事继续恼火的语气,“但可惜陆行长不像是有良心的人。” 他说完尴尬地笑了两声,试图缓解身边这种僵硬的气氛。 付明哲低下头,半响,他手里的烟盒被紧攥的沙沙声响,连带着他的声音也微微发颤,“还抽吗?不抽就回去吧,外面还有些凉。” 湖边种着高大的垂柳,陆晟初开车经过,他上午坐陆珩的车回去,晚上吃完饭,没让家里司机送,从家里车库随便开了一辆回去。 晚十点,这附近没什么车流量,他在路边停了许久,也不见有人上前交涉。 车窗降下大半,刚刚湖边两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地传进陆晟初的耳朵,他撑着下巴,手指轻轻地敲在方向盘上,流光转过他凸起地腕骨,阴影中,他脸上饶有兴致的神情一闪而过。 陆晟初升上车窗,长椅上的两人往这边走,和车身擦肩而过,中控台上的手机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抬手摁掉。 等他再收回视线,姜存恩已经走出一段距离,陆晟初准备启动车子,余光瞥见那道身影又匆匆跑回来。 姜存恩弯腰在长椅下面捡起手机,他站在一旁打字,微弱的光线亮起片刻,他装起手机,又弯腰捡起刚抽过的几个烟头扔进垃圾桶。 他反复弯腰曲背,身上原本宽大的短袖卷到皮带上,露出一小截腰腹。 陆晟初面无表情,眼神毫不在意地踩下油门,却在车子驶离前的短暂瞬间,模糊地瞥见一个泛着银光的点。 姜存恩对此毫不知情,他拉下短袖又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和付明哲一起的气氛太尴尬奇怪,他想找个由头躲开,所以才故意落下手机。 催他回去的电话打过来,姜存恩接通,“找到了,我马上回去,你们先喝吧。” 陆晟初目光幽戾犀利,隔着车窗玻璃,他失神几秒,像在回味刚刚的那一眼。 是个脐钉。 姜存恩戴了脐钉。 这个东西对陆晟初来说其实相当陌生,他之所以能反应过来,是因为陆珩青春期的时候,偷偷了解过,只是最后没免掉一顿打。 毕竟他身边,包括他在内的孩子都是在家规束缚下长大,离经叛道是个决不允许参与成长的词语,这种违背正统思想的行为,更是杜绝得彻底。 停在单行道上的车子突然启动,姜存恩吓了一跳,潜意识里某种不妙的预感击打着神经,鬼使神差的,他挪步到最靠近马路的位置,看着车尾消失在十字路口的夜色中。 第11章 初见端倪 付明哲一个人回来,在吧台要了杯冰水,一群人围在一起笑嘻嘻得交头接耳,没等他靠近就开始打趣。 “存恩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东西落在长椅了。” 付明哲耸肩,面上始终得体的微笑,有种看穿一切,但还要维持体面的苦涩。 有人拉长声音“哦”了一声,继续开他玩笑:“你不是说自己戒烟了?怎么还一身烟味回来。” 旁边人没心没肺地大笑,先是骂了开玩笑的一句,又接着话茬暧昧地说:“不是戒烟,是戒了和存恩以外的人抽烟。” 话音落罢,周围人都在笑,付明哲酒精过敏,今晚一口酒没喝,但此刻两边脸颊却泛着红,似乎也习惯了这种调侃,他握着杯口,似笑非笑,肩膀被朋友推搡地前后摇晃。 姜存恩进来,远远看着他们笑得东倒西歪。 “行了,别贫了。”付明哲侧了下头,忽然沉下脸,看向冲起哄最厉害的人,端着杯子送到嘴边,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继续开玩笑,“想喝什么继续点,今天我买单。” 姜存恩感觉到气氛有一丝古怪,或多或少猜出来可能跟付明哲和自己有关,他当作不知道,坐下又点了杯酒。 转天是周日,场子散得挺晚,有几个逞能的喝得走不直路,被搀着上了出租车。 姜存恩身上酒气浓郁,站在路边面不改色地抽烟,凌晨湖边凉风习习,他面朝湖面,眼神不知道落在哪里,身后一声急促的鸣笛声,他转头看见付明哲把车停在路边。 “上来,送你回去。” 姜存恩站着没动,他抖抖指尖的火光,笑着婉拒道:“不用了,我跟子浩叫了代驾。” 付明哲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眼神颇有戏谑的意思,提醒他:“张子浩已经走了,临走嘱咐我一定要把你安全送到家。” “......” 妈的张子浩,你这个叛徒,你给我等着。 姜存恩在心里郁闷地腹诽,面上倒是不显山不露水,淡定地抽完剩下的半根烟,和车里的付明哲僵持着,他想了想还是说:“明哲哥,真的不用了,我都打好车了。” “那我等你上车我再走。” “......”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啊。 姜存恩熄灭烟,作势低头看了眼手机,装出是在看车还有多久要来的样子,但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打到车。 付明哲看穿他的小心思,笑着递了个台阶过去,“行了,别演了,赶紧上来,反正离得也不远。”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姜存恩也就没必要再忸怩作态,他大方拉开车门坐进去,把车窗降下一半散身上的烟味,冲人说:“那就麻烦明哲哥了。” 付明哲启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客气了。” 十几分钟的路程,车里没人说话,姜存恩一路上都在低头看手机,偶尔皱起眉头打字,不像是在和谁聊天的模样。 “这么晚了还有事情要处理?” “嗯。”姜存恩没抬头,顿了顿,解释说,“上午提交的周报陆行长作了点评,我正在想怎么回他。” 付明哲呵了声,平淡如常的语气:“你们行长还真是尽职尽责,这么晚了还看你的周报。” 陆晟初当然不可能这个时间点看周报,他是下午六点多评论的,姜存恩只是现在刚看见。 “跟着这种领导应该也能学到不少东西吧?” 姜存恩真心实意地想反驳,转念一想,又觉得和付明哲扯的太多,于是他敷衍地点了点头,还不忘阴阳怪气地说:“是啊,陆行长兢兢业业,简直就是我们银行界的标杆。”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姜存恩又说了句谢谢,下车前,付明哲叫住他。 “存恩。” “嗯?” “住在这里通勤方便吗?”付明哲看了看四周的环境。 “方便。”姜存恩礼貌地反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付明哲应该是酝酿了许久,扶着方向盘回头说:“我在你们公司附近有套房子,一直空着,我是想问你要不要搬到那边去住,租金就按照你现在的金额给,这样你上班也方便一点。” “不用了,明哲哥。”姜存恩假装听不懂他的深层含义,开玩笑说,“明华东路附近的房子动辄就是两三万,我可租不起。” “给你打个骨折价。”付明哲学着他玩笑的语气,“全当帮我看着房子,当个管家。” “我可不免费给人当管家,到时候也不知道是我付你房租,还是你付我薪酬,账肯定会算得乱七八糟,所以还是算了吧。”姜存恩从车上下来,很有分寸地再次道谢,打断他想继续说下去的话,“明哲哥,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先上去了,你回去开车慢点。” 清楚他三番五次的拒绝,付明哲只好点点头,让他回去早点休息。 姜存恩只想快点离开,风风火火地转头往楼道跑,身上纯白的短袖在飘渺夜色中,怎么看都很有孩子气。 * 彼时,陆晟初洗完澡躺在床上,明明已经过了平时休息的时间点,他却一反常态的睡不着。 床上的男人紧阖双眼,努力让自己放松,但不管他怎么暗示自己,都感觉胸腔里有一股焦躁不安,散发出不同寻常的热气。 既然入睡失败,陆晟初索性起来处理工作,他给自己倒了杯温水,端去书房。 凌晨一点多,陆晟初仍聚精会神地坐在书桌前,浏览支行员工上周提交的报告文件。 太久不熬夜,陆晟初眼睛酸涩胀痛,他阖眼休息片刻,看了眼时间,打算看完这份就睡觉。 报告里提到城市移动自习室的前景发展,这个行业分析陆晟初有印象在哪看过,回想的思绪只停留了一秒,脑子里浮现出另一人的名字。 陆晟初点开姜存恩几经周折才改好交上来的报告,凭借着记忆划到某一页,果不其然,跟刚看的这份报告客户是一个群体。 客观来说,刚看的这份报告比姜存恩第一次写得要好很多,算不上是一无是处,毫无可取点,但陆晟初翻了翻姜存恩修改后的报告,对比一番后,返回上一个人的审批流程,言简意赅地打下“重写”两个字,甚至没有任何批注,接着就点了驳回。 退出系统的时候,陆晟初看到流程旁“审批中”三个字,今天晚上姜存恩在湖边,只耿耿于怀说自己卡他项目,丝毫不提自己懈怠态度,滥竽充数糊弄工作的事情。 只说对自己有利的,有弊的只字不提,偷换概念,混淆视听,还屡教不改。 支行总有人业绩挂零,陆晟初年终述职也不好交代,他一副无可奈何,却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角,划到姜存恩项目审批流程的最后,记下流程卡在了谁那里。 转天周日。 外面阴雨绵绵,陆晟初定好时间,从跑步机上下来,他切掉耳机里的音乐,走到窗边打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接起,分管贷款的冯行长跟他寒暄了几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加急业务。 陆晟初问他今天下午去不去分行加班,有个小项目可能要麻烦他走个绿色通道。 冯行长两声浑厚笑声,“晟初,你太客气了。” “周日打扰你,确实是不好意思。” “别跟我说客套话了,你一会儿把审批转发给我,我下午找时间去行里帮你审了。” “好,麻烦了。” 几句挂断电话,窗外细雨裹挟着花泥的味道,密密实实地落在陆晟初挥汗的手臂上,湿漉漉地勾勒着他的肌肉线条。 * 工作群通知周一晨会取消的时候,姜存恩正狼狈地往地铁口外跑,他一路上都在考虑晨会要怎么当众讲自己的工作周报,所以看见秦然的消息,顿时松了口气。 办公室里气氛跟平时不太一样,姜存恩把替同事买的咖啡放在他工位上,看见同组的小月在收拾自己对面的工位。 他冲人打了个响指,“月姐,你要搬来我对面坐?” “不是,是我们组来了新同事。”小月边收拾边跟他使眼色,让他往邓菁的办公室看,“在邓副行办公室呢。” “从哪个组调过来的?”姜存恩走过去,帮着她收拾杂物,还不忘余光来回瞥,小声打听,“怎么没听然姐说过?” “从金南中心支行私人银行部调过来的。”太具体的小月也不清楚,反正早上一来,秦然就让她帮忙收拾一下姜存恩对面的工位。 该捋的还没捋清楚,邓菁办公室的门打开,秦然出来通知小组开个临时会议,和新同事认识一下。 会议室里,邓菁和新同事早早入坐,在走廊里都能听见邓菁的笑声。 这得是多开心的事情,能让邓菁笑成这样,看来新同事也是个人物。 姜存恩打了个哈欠,进去刚放下笔记本,坐在对面低着头的人抬眼,眼里盈盈笑意,和他四目相对。 林知行装回手机,冲姜存恩弯了弯眼睛,小声单独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你好。” “你好。”姜存恩礼貌回应,略显讶然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气宇轩昂的新同事。 烟灰的板正西装,削瘦得刚刚好的身材,约莫有一米八几,站起来比姜存恩还高出一截,整个人神采奕奕,眉宇间是耳濡目染出来的自信大方,一看家庭背景就不简单,也难怪能把邓菁聊得眉开眼笑。 姜存恩虚虚攥了下对方伸过来的手,抿唇颔首致意,两人坐正对面,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留意在对方眼里。 一过九点,每个人都陆陆续续地响起工作电话,林知行简单自我介绍完以后,秦然让大家先去忙,说中午邓副行组局吃饭,大家到时候再彼此熟悉。 午休结束,罗跷南端着两杯冰美式回来,凑在姜存恩旁边,两个人悄声说话。 “你们组那个林知行相处怎么样?” 姜存恩觑了眼她口中的人,不禁将视线定格在林知行身上,“挺好的。” 罗跷南感慨道,“看样子估计也是个家里有底子的。” “显而易见。” “你怎么知道?” 姜存恩尾音拖长,闷闷叹了口气说:“你见过哪个家里没底子的能开法拉利上班?” “卧槽!”罗跷南震惊之心难以表达,她瞪大眼睛确认,“你怎么知道他开法拉利上班?” “我看到了啊。”姜存恩嘴里的美式回苦,“中午菁姐请我们吃饭,他说他车里有瓶好红酒,要打开大家一起喝,然后他就打开了他停在那里的法拉利。” “天呐。”罗跷南企图麻痹自己,“这么有钱的少爷还上班,我平时还那么倦怠工作,真是有点不识好歹了。” 姜存恩给她竖大拇指,阴阳怪气,“你给自己灌心灵鸡汤真有一手。” “不过银行从业者太高调,也不是什么好事,估计陆行到时候开会也会敲打他。” 罗跷南的话有理有据,银行虽然是大众眼中的精英行业,但终归结底还是服务行业。 太高调容易被有心人做文章,在网上传播发酵,会对银行形象产生比较大的负面影响,所以新人入职培训中特意强调过工作时间要高调服务,低调行事。 “人家花家里的钱,不偷不抢的,他凭什么干涉别人开什么车,别人就是开着直升机来上班,也跟他没关系吧。” “你干嘛对陆行长怨气这么大?” “这已经是我消化完以后的表现了,要是按照消化前,那我现在已经去他办公室把他...”姜存恩手横在脖子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说话间,有位同事说季度考核排名出来了,姜存恩心陡然一跳,按捺不住紧张的心情,点开群里的截图。 姜存恩很有自知之明地点开最后一页,从前到后仔仔细细找完,发现自己竟然不在倒数行列。 身旁的罗跷南就没那么幸运了,发出一声命苦的哀嚎。 姜存恩完美躲过了绩效系数下调的那条线,他点开自己的各项指标完成情况,看到放款那列没有挂零,也就意味着上周五提报的那个项目,分行的冯行长加班给他审批过了。 真是好人一生平安。 姜存恩正庆幸,听见旁边的同事在抱怨,说上周提的项目没批,他有点慌,担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赶忙点进系统,上面确确实实是显示通过,最后通过的时间是周日下午四点。 “存恩。”同事看姜存恩复杂纠结的神情,试探地问,“你上周五提的项目过了吗?” 姜存恩迟缓地点点头,感觉神经被撩拨一瞬,尴尬之余,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上午未出现的陆晟初,此刻从外面快步进来,经过他身边时侧目睨了他一眼。 敞怀的西装外套,向两边飘开,陆晟初没系领带,领口也敞着,露出上下滚动的喉结,是一丝不苟下的隐晦轻浮。 仪容仪表不合行规,姜存恩得意地腹诽,把陆晟初上任第一天在会上说的那句话还给他。 “不伦不类。” 第12章 微妙悸动 春日天空澈蓝,倾泻的阳光晃眼,姜存恩正专心录入客户资料,眼前光线倏然暗了一个度。 林知行拧上百叶窗,对视上他抬起的茫然眼眸说:“光线太亮,眼睛不舒服。” “哦。”姜存恩略显迟钝,又强撑自己面子,“我习惯了,觉得还好。” 忙完手里的工作,姜存恩看了眼时间,本来想出去抽根烟透透气,又想起来清明假期回去的机票还没买。 从榆京回去,一个半小时的航程,航线很多。姜存恩点开购票软件,他靠在椅子上,单手搭在后颈,舒缓地揉捏。 许是在思索往返的时间规划,他离屏幕很近,身后百叶窗关起的缘故,导致白色的光线聚拢在他鼻尖,很亮的一点,远远就能看见。 手机弹出付款成功的信息,姜存恩搁下手机,转身去找充电器,他刚离开,旁边空了一上午的工位,风风火火地坐下一个人。 同组的王慧敏一上午没看见人,一回来就吸引了所有人好奇的目光,她带着墨镜打开电脑,自带不寻常的冷酷感。 “你在室内戴什么墨镜啊?” “我眼睛肿了。”王慧敏烦得不行,扶了下墨镜,朝一圈围观的人挥挥手,赶他们回去工作,“别围在我这,我不想让人看我这个样子。” 隔壁组的同事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关你什么事情?” “我是好心,你戴墨镜别一会儿再撞着桌角,雪上加霜。” 王慧敏受不了他们在旁边叽叽喳喳,急叹了口气,狠心摘下墨镜,露出通红双眼。 她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连眼皮外圈红肿严重,一圈人见状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小月惊讶捂嘴,凑上前关心地问:“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睛肿这么严重?” “别提了,又疼又痒。”王慧敏抬手,用指腹的冰凉温度贴着下眼皮红肿的地方,仰起头委屈巴巴地说,“我昨天都没休息好。” 林知行拿起她的墨镜,用支架压着她手腕,制止她继续揉的动作,正色道:“别用手揉,手上有细菌。” 晨会林知行自我介绍,王慧敏不在,她只知道新人的名字,却没见过真人,此刻发现竟然是这么一位大帅哥,可惜自己形象实在太糗了,她都不好意思抬头。 王慧敏真是越想越觉得无语,只是没想到下一秒姜存恩能让她更无语。 姜存恩借来手机充电器,知道她上午请了病假,看她回来,身边又围一群人,想上前关心一下。 靠近看清她眼睛的一瞬间,姜存恩颇有些直男,但又发自内心地问:“慧敏,你去割双眼皮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清奇角度,林知行没忍住,侧过头掩住唇角,带头笑了下。 王慧敏欲哭无泪,握拳忍了又忍,最后用力砸在他胳膊上,姜存恩长长嘶了声,根本没机会问为什么。 “大哥,我这是花粉严重过敏!!”王慧敏仰起头,绝望又奔溃,瞪姜存恩的眼神因为眼睛缝隙太小显得相当滑稽,她恶狠狠地说,“姜存恩,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姜存恩紧紧抿住双唇,努力不让自己嘴角有任何弧度,他满脸抱歉,一个劲地说对不起,殷勤地去冰箱拿来冰袋,双手递过去,欲盖弥彰地扭过视线。 王慧敏看他的侧颈忍笑暴起的青筋,气得又捶了他一拳。 下午过半,姜存恩为表歉意,跑前跑后地帮王慧敏送材料,去柜台办业务,回来还给她带了盒巧克力。 “吃点甜食开心一下。” “不吃,我减肥。”王慧敏戴着墨镜,她托腮转头,探头看了看斜对角工位,确定没人后,压低声音问,“林知行以后就在我们组了?” “暂时是这样安排的。” “那谁带他?” 她一下子把姜存恩问住了,他想了下,摇摇头说:“应该是然姐,具体的还没通知,这两天他应该要先熟悉一下公司部的业务。” 王慧敏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又调侃他说:“那这样你下季度就有希望不是倒数第一了,他刚来,业务方面肯定不如你。” “......” 但愿如此。 俩人说话被打断,王慧敏被叫进邓菁办公室,十分钟后苦着脸出来。 “怎么了?”姜存恩正在看公司部的相关线上课程,暂停了问,“挨训了?” “没有。”王慧敏头疼,问他,“菁姐本来明天要跟我去见一个公司的法人,但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没法去,她就问我能不能和对方重新约时间。” “那就重新约呀。”姜存恩多虑道,“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对方是个上市公司的法人,整天忙得要命,就这次见面还是我约了好多次,人家才答应的。” “菁姐自己不能去吗?” “你说呢?”王慧敏嫌他没大没小,敲他脑袋纠正他,“副行长也是你想使唤就使唤的?” “......” “实在不行,就找个人替我跟菁姐一起去,去之前我和那个客户说明一下情况。”王慧敏在近几天的外勤申请群里翻了翻,发现同组的同事都有客户要见。 只有两个人暂定,一个是今天刚来的林知行,另一个是姜存恩。 王慧敏托腮,若有所思,目光却像考量久久停在姜存恩脸上,半响,她靠近询问:“存恩,你明天下午有客户要见吗?” “暂时没有。”姜存恩回零售部门同事的消息,说完又猛地反应过来,看她一脸不怀好意,着急找补道,“我、我明天下午要去分行。” “撒谎。”王慧敏无情拆穿他,求他帮忙的语气,“你就帮帮我吧,反正去了也主要是菁姐和他聊,你就做好后续服务的保证就行。” “我...” “你可以的。” 王慧敏抓住救星一样,捏了捏他肩膀,然后飞快起身去邓菁的办公室说出这个解决方案,没一会儿她出来,推了推墨镜,笑着冲姜存恩比了个OK的手势。 姜存恩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作罢,认命地重重点两下头。 晚上下班前,王慧敏把客户的一些基础资料给姜存恩复印了一份,让他简单看一下,不要明天去了一问三不知。 姜存恩故意气她说:“我不看,你不是说明天主要是菁姐说。” “大哥,那你也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吧,不然到时候韩总还以为去个哑巴呢。” “我能啊。” “存恩,看在我眼睛肿这么厉害的份上,就别故意气我了。”王慧敏掰着他肩膀,来回摇了摇,让他认真一点。 “好好好。” 姜存恩坐在她位置上,姿态轻松地抻长双腿,上半身任由她来回晃动,脸上带着故意逗人的笑,漂亮的眼睛笑起来弯弯,让人一点也生不起来气。 王慧敏事无巨细地和他说完注意事项,最后看了眼亮起的手机,顿了顿说:“等一会儿,菁姐让我去趟办公室。” 她放下资料过去,很快又回来,姜存恩关上电脑准备下班,看她表情不对劲,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变动。 王慧敏点头,用两根手指比了一小段距离,抱歉又庆幸地说是有一点点,“明天菁姐也有事,去不了了。” 姜存恩脱口而出,“那太好了。” “明天陆行长替菁姐去。” “......” 姜存恩僵了两秒神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东西,戴上口罩下班,言之凿凿地说:“慧敏姐,我也求你了,你换个人吧。” “你别走呀。”王慧敏拉住临阵脱逃的人,“菁姐已经和陆行说好了,明天跟你一起去,所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姜存恩一脸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幽怨地双手插兜,看她双手合十拜托自己。 “请我吃饭。” “肯定的。” “我要吃云雅府。” 王慧敏忍住不情愿,心疼钱包的表情,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心,姐到时候把招牌菜全给你点上。” 她说完,姜存恩也不见有多高兴,王慧敏小心翼翼提醒他:“你先别下班,去办公室问一下陆行明天怎么去客户那。” 和客户约定的时间是明天上午九点,正常不用来公司打卡,直接从家出发即可,但陆晟初毕竟是支行一把手,开车还是要帮他打车,要他自己决定。 行长办公室里,窗格外明净月光,寸行在书桌旁,陆晟初分不出精力欣赏,他手上工作实在太多,加上莫名浮躁的情绪,这两天睡得越来越晚,已经毫无规律可言。 这个时间点还有人敲门,陆晟初伏案翻阅资料,签字,他没抬头,高挺鼻梁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毫不收敛的英气。 “进。” 略显疲乏的低沉嗓音,姜存恩觉得似曾相识,他心古怪悸动,明明每天都见陆晟初,都听陆晟初说话,但还是觉得这一声应允截然不同。 直至进门站在那方书桌前,看着伏案的陆晟初,他忽地想起第一次和陆晟初通电话。 对方好像也是这样的嗓音。 陆晟初签完一份资料,抬头问他:“有事?” 下午看见的开解衬衫,陆晟初到现在也没有扣上,姜存恩仓促收回视线,“因为慧敏姐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明天我替她和您一起去见韩总。” “我知道。”陆晟初气定神闲,并不受影响,“邓副行下午和我说了。” “那您明天怎么去?”姜存恩给他预留思考的时间,接着问,“需要我帮您预约车吗?” “不用,我明天开车。” “好的。”姜存恩无权干涉他的决定,双手握在身前,有点忐忑地捏了捏,“那需要我帮您买早饭吗?” 九点是平时上班打卡点,姜存恩不知道陆晟初的住址,难以确认他几点出门,所以也不确定他有没有时间吃早饭。 陪行长出去,无外乎就是助理,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自然不能遗漏。 陆晟初顿住整理资料的动作,他有轻微强迫症,指尖压着翘起的纸张折角,眸光晦涩难懂,慢慢从姜存恩脸上挪开,忽然皱起眉说:“不用,我会定好出发的时间。” “好的,那客户公司地址稍后我发到您手机上。” 姜存恩说完出去,办公室的门关上不到两分钟,陆晟初收到了一条手机短信,内容是一个地址信息,他看着那串陌生号码,吞了下喉结,随手把屏幕朝下扣着。 工作完全收尾,办公室里还亮着几盏灯,邓菁像是在等他,一贯的双手抱胸姿势,只是这次表情有异于之前的愁容,浮出些许欣慰。 “我确实没想到。” “嗯?” 邓菁也没有明说,而是换了种问法,“存恩的考核你给他走后门了吧?那个项目按理来说应该是过了统计时间。” “我不清楚,至于如何统计、截止到哪天,这都是分行的决定。” “我知道。” 邓菁当然知道他没有向分行开口,可人的职级一旦变高,那一言一眼都会被无限放大揣摩,什么都不用做,自然有人迎合。 陆晟初周末一通电话,分行难免不会在意,统计的时间也就顺理成章地延迟到了周一。 “我没有时间去管这种事情,况且我不觉得姜存恩值得我去分行开这个口。”陆晟初神色严肃,再次强调,“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在我这里,没有人有特权。” 第13章 底线退让 临睡前,姜存恩确认好客户公司地址,预估了下到达时间,这次他可不敢踩点,特地把闹钟往前调了半个小时。 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缘故,姜存恩夜里睡不踏实,醒了又醒,反复地看时间,最后一觉半梦半醒到早上七点。 姜存恩出门前,想给陆晟初发条短信,问他有没有出门,大概几点能到,斟酌好语言,在输入框里打好字,结果思虑半天也没点发送。 陆晟初脾气阴晴不定,没准儿这么短信问他,他会觉得是在催促他。 一连几天,榆京天气反复无常,晴雨交替,清晨外面飘起小雨,空气里水汽凝结,角角落落都湿漉漉的。 保姆阿姨做好早饭,站在开放式厨房旁,踌躇不前,时不时看墙上时间,又朝往最里面的卧室张望。 往日这个时间点,陆晟初应该已经运动完,阿姨望了望窗外,小雨稀稀淋淋,越下越密,钥匙昨晚回来随手放在玄关处,没动过位置,那他出去跑步的几率就不大。 阿姨又去室内健身房看了看,确定里面没人,双手为难地握在身前,最后转身,准备去厨房把早餐端起来。 刚走到料理台,保姆阿姨听见一声门锁开关的声音,外加略显慌张凌乱的脚步,没多会儿,浴室响起淋浴水声。 原来是起晚了。 保姆阿姨去打咖啡,一并端去餐桌,解下围裙时,陆晟初穿戴整齐,单手紧了紧领带,拎着公文包走到玄关换鞋。 “陆先生,您不吃早饭了?” 保姆阿姨诧异地问,依保她对陆晟初的了解,他饮食作息极规律,时间观念很强,做事更是计划在前,行动在后,一年难得有几天能晚睡晚起,这么匆忙慌乱的举措还是头一次。 “不吃了。”陆晟初不耐神情,从旁边那几串车钥匙里,随便拿了一串,便阔步出去。 雨天堵车严重,陆晟初紧赶慢赶,赶在八点五十到客户公司楼下,却在进园区时被拦下。 保安推开小窗户摆摆手,冲他说:“先生,不好意思,外来车辆进园区需要提前登记车牌,我在系统里没有查到您的车牌登记记录,所以麻烦您让接待人出来接您一下。” 一些特殊行业办公大楼,进去警戒都严,陆晟初烦躁地看了眼腕表,车窗往下继续降了降,“最近的停车场在哪?” 保安指着一个方向说:“您前面十字路口右转,大概八百米。” 陆晟初打动方向盘,搁在一旁的手机响起,他看了眼那串来电号码,腾出手戴好蓝牙耳机。 “哪位?” “陆行,我是姜存恩。”姜存恩在一楼大厅等着,眼看要到约定时间,还是不见陆晟初,他只能打电话问一下,“您到客户公司了吗?” 陆晟初语气不详,但能肯定的是,不算太高兴,“我在找停车场。” “陆行,您直接开进来就行。”姜存恩撑开伞出来,走进绵绵雨帘,往园区入口去,“我昨天和韩总秘书报备过您的车牌号,保安应该能查到。” “你报备了我的车牌?”十字路口绿灯,右拐一辆车挡路,陆晟初拧眉,长摁了下喇叭。 “对呀。”姜存恩有些怀疑自己,他小声报了个车牌号码,报完问他,“应该是这个吧?” 姜存恩报备的是尾号07那辆车,陆晟初通常上班开的那辆,今早油不够,他挤不出时间加油,索性就换了辆。 后视镜里,陆晟初下颌线紧绷,眉心蹙起又舒展,他动了动薄唇,没说什么,只撂下一句让他等着。 陆晟初停好车出来,他撑着黑色雨伞,皮鞋裤脚被雨花溅落,远处雨中,静静站着一个单薄人影,怀里抱着什么东西,撑着不太宽的伞面,迎着风雨朝他跑过来。 “陆行。” 陆晟初头一次这么狼狈见客户,他心情不佳,“不是让你等着?” 姜存恩也莫名其妙,在心里嘀咕。 跟有毛病一样,都说了能直接开进园区,还非要去外面找停车场。 “我担心您找不到E座大厦入口,有点偏。” “不至于那么蠢。” “……” 我蠢行了吧,不然为什么冒着大雨出来接你。 淋死你算了。 几分钟的路程,却因为雨雾变得难走,陆晟初伞略倾斜向下,他视线也跟着向下,这个高度正好看清姜存恩额头的雨滴,和他不知道在沉思什么的表情。 一楼大厅有前台行政人员,见状递过来两个装湿雨伞的袋子,细心帮姜存恩两个人收好雨伞,放进旁边的客户接待区。 等电梯期间,陆晟初注意到他怀里的盒子,“什么东西?” “是文商银行榆京分行成立三十五年的定制礼盒。”姜存恩把礼盒从礼袋里拿出来,正面朝向陆晟初,“送给韩总当小礼物,我还在里面放了一份最新的理财产品手册。” 文商银行榆京分行三十五年前落地金融街,从两间办公室到如今两栋高耸大楼,分行风雨三十五周年,礼物自然不贵重,但于客户来说,有一定的营销成分,很多同事和陆晟初出来,都想不到这个层面上。 陆晟初意有所思,刮目相看地望了他一眼,心道属实难得。 电梯门打开,姜存恩伸手挡住,让陆晟初先进去,随后站在按钮旁,按下顶楼的楼层按钮。 迟到了十分钟,陆晟初进门同韩总握手,报以歉意开头,对方说不碍事,请他茶室就坐。 结束后,外面雨已经停了,几片白云飘着,中间缝隙里是若隐若现的蓝。 陆晟初西装外套半湿,他解开扣子走在前,五官轮廓浓度极高,身姿挺拔颀长,整个人气质出众,路过的多数女员工脸红心跳,走出一段还要窃窃私语。 姜存恩跟在他身后,去接行政人员递过来的雨伞,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大楼。 “怎么来的?”陆晟初步伐速度不减,看似不经意问了一句。 “陆行,我打车来的。” 陆晟初单手插进西裤口袋,停住脚步,回头面无表情地问:“会开车吗?” “会...” 姜存恩没什么底气地回答,刚刚雨中那一淋,他皮肤受冷变得更白,耳垂中央的红痣特别扎眼。 陆晟初也得以看清,原来那不是耳洞,是颗朱砂痣。 水坑里倒映着半晴的天,明净清澈,陆晟初在停车场外,把钥匙给姜存恩后,他足足等了十几分钟,也不见人把车开出来。 停车场里停得满满当当,但陆晟初那辆迈巴赫极好认,姜存恩捏着车钥匙,看着漆黑不染尘灰的车漆,颤颤抖抖地吞了吞喉结。 姜存恩大学拿到驾照后,没正儿八经地没开过车,张子浩那辆破车,他也只开过几次,还都是在副驾驶有经验丰富的老司机前提下。 所以不管怎么做心理建设,姜存恩都不敢开车门,他绕到车尾巴后面,弯腰睁大眼睛看着型号。 这么贵的车,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开,这要是蹭到刮到,估计要赔死。 “你在干什么?”陆晟初等得不耐烦,进来远远看着他弯腰,鬼鬼祟祟的研究车尾巴。 “陆行,要不我叫个代驾吧。”姜存恩像放烫手山芋一样,把车钥匙恭恭敬敬地送回到陆晟初手上,“您这车我真不敢开。” “不碍事,正常开就行。”陆晟初大致能理解他害怕什么,不以为然地宽慰,“不用这么紧张。” “不行,我特别紧张。” “姜存恩。”陆晟初沉声叫他,字里行间满是警告意味,“别浪费我的时间。” “......” 半响,姜存恩终于决定抛弃面子,选择坦白,“陆行,我虽然会开车,但是我车技不太好,而且也不常开,我不是害怕剐蹭到您的车,我是害怕一会儿路上出事儿。” “......” “陆行,安全第一。” 陆晟初耐心消磨殆尽,他双手叉腰,西装外套两边拢在手腕上,视线克制怒火地望向远处,气得直笑。 良久,他夺过车钥匙解锁车门,坐进驾驶位置后,怦地一声甩上车门。 “......” 陆晟初神色沉沉,压抑着不悦,降下车窗睨他一眼,胳膊烦不胜烦地搭向车外,说话的声音也凶:“愣着干什么?” 姜存恩此刻全然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自作多情地妄加揣测,只好眨着漂亮的眼睛,轻轻地“啊”了声。 陆晟初加重咬字,字与字之间停顿稍许,望着挡风玻璃说:“上、车。” 旁边停的有车,不好开这边车门,姜存恩从车后绕到另一边,走到车尾看见车牌,发现不是陆晟初平常开的那辆,难怪他早上非要在外面找停车场,估摸是被保安拦了。 他竟然没有发火,真是难得一见。 姜存恩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头垂得很低,根本不敢抬头同后视镜里的眼眸对视。 和行长出来,让行长当司机,估计明华支行他是首位,不出意外,节后开会又要挨训。 还不如一开始撒谎说是开车来的,等陆晟初走了他再打车走,这下可好,想走也没法走了,不然放着行长的车不坐,还单独打车,更是罪加一等。 他在后面心理活动丰富,而陆晟初启动车子,虚握拳头,撑在车边掩住鼻唇,单手打动方向盘,已然在脾气失控边缘。 后排的姜存恩企图缓解尴尬,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陆晟初不留情面地冷声命令。 “保持安静。” “......” 第14章 以下犯上 雨过天晴,回去路况比来时要好,车内,陆晟初正通电话,耳边车辆呼啸超过,他握着方向盘压低车速,余光抬高,看了眼后视镜。 刚上车时还坐立难安的姜存恩,此刻脑袋歪在车窗上打瞌睡,他一只手摊在身侧,虚虚握着屏幕不断亮起的手机,另一只手抓着安全带,时不时受惊一样,掀动眼皮,紧攥一下。 车内似安静漩涡,姜存恩垂着脑袋,他昨晚没休息好,这会儿车速正好,一路平稳向前,宽敞后排充斥着淡淡熏香,是之前陆晟初身上的味道,宁神又催眠。 姜存恩强打起精神,坐直身子,勉强眨了眨眼睛,然后解锁手机刷新工作消息,屋漏偏逢连夜雨,越是急需个工作事务提神,结果手机越是没动静。 陆晟初这通电话通了很久,几乎打了一路,只言片语中能猜出和新季度的支行考核任务相关。 浓雾中的树木若隐若现,红绿交替,姜存恩看着飞速掠过的市景,感觉眼皮越来越沉,直至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在眼前。 “嗯。” “好。” “节后我去趟分行。” 陆晟初的通话接近结尾,他精力逐渐分散,时不时望向后视镜里睡相欠佳的人。 “陆行?”对面说完话没等到回复,不禁提醒他,“那您先忙,有问题再联系我。” “好。” 陆晟初神经绷一路,挂断电话稍微松懈下来,接着不悦地拧起眉,轻咳一声。 熟睡的人毫无反应,姜存恩仰靠在座椅角落,双唇微微张开,睡相小孩子气,不雅观稳重,再睡一会儿没准都要流口水。 车子驶进地下停车场,经过一个减速带,陆晟初故意不减速,车身猛地颠簸,一下子把姜存恩颠醒。 眼周光线偏暗,姜存恩一阵茫然,他揉揉眼,看到停车场的指示牌才反应过来,抬头在后视镜里对上一双愠怒眉眼。 姜存恩瞬间清醒,“陆、陆行...” “睡醒了?”关心的字眼,但陆晟初皮笑肉不笑的语气,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 姜存恩无地自容,不敢出声,低头慌乱地查看有没有弄脏陆晟初的车,又抬手摸了摸嘴角鼻尖,确定没出什么洋相才放下心。 停好车,姜存恩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不礼貌,解开安全带,卡扣咔哒一声,像是撬动某根神经,他深吸一口气说,“陆行,有个客户找我,有点着急,我先回办公室了。” 他撂完这句话,拉开车门就跑,一副迫切地想要逃离陆晟初身边的表现。 “你跑什么?”罗跷南下楼,在办公室门口和冒冒失失的姜存恩迎面撞上,把她撞得踉跄后退好几步,“有鬼撵你啊?” “比鬼还可怕。” 姜存恩闷声嘀咕,拍了拍她肩膀说对不起,然后走回工位坐下。 “出什么事了吗?”林知行拿着材料经过,看他魂不守舍的神情,“客户见得不顺利?” 王慧敏在邓菁办公室挨训,出来就看见林知行一脸担忧,和姜存恩说什么顺利不顺利。 她心吊在嗓子眼,走过去站近姜存恩身旁,隔着墨镜仿佛都能感受到那道炯炯目光,“什么不顺利?” “没有不顺利。”林知行替他解释,“只是我看存恩表情不太好,以为他遇到了什么难题。” 王慧敏摸摸胸口,舒一口气,回林知行说:“他整天都这样咋咋唬唬的,你习惯就好了。” “......”姜存恩脸皮薄,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慧敏姐,你胡说什么呢?!” 林知行抿唇笑了笑,点头意思是他没事就好,然后转身准备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却碰上陆晟初进来。 他颔首问好,“陆行。” 陆晟初对他面生,皱眉瞥他一眼,片刻后淡淡点头回应,视线略带目的性地落在林知行身后的工位上。 而姜存恩正缩在那个工位后面当缩头乌龟,假装没有看到陆晟初进来。 * 假期前两天,同事们蠢蠢欲动,没什么工作的心思,一到下班时间,办公室陆陆续续走了一大半。 姜存恩关上电脑,和罗跷南俩人还没走出办公室,主管秦然从会议室出来,叫住姜存恩,“存恩,你等会儿再走。” 姜存恩和身边人对视一眼,罗跷南心领神会,耸了耸肩膀,一个人下楼,临转身还不忘用口型对他说:你多保重。 秦然把要收尾的工作安排下去,出来看姜存恩坐在工位上,“走吧。” “然姐,去哪呀?”姜存恩愣了愣,站起来懵懵懂懂地问了句。 其实一开始姜存恩以为秦然是让他留下加班,结果等他重新打开电脑,秦然替他关上,说不用,只让他在工位上坐一会儿,然后拿着资料就去了邓菁办公室。 “去吃饭。”秦然拿上车钥匙,笑着问他的意见,“吃烤鸭行吗?” “我都行。” 明华东路附近有几个高校,是旅游打卡胜地,叫得上名字的烤鸭店都排队,秦然提前订好了位置,她停好车,领着姜存恩上二楼。 开放的小隔间,两边是木质屏风,邻桌的交谈声模模糊糊,秦然点好菜,倒了杯热茶。 姜存恩在对面拘谨坐着,一言不发,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不用这么紧张。”秦然看他反应可爱,抿了口茶解释,“就是和你简单聊两句。” 姜存恩尴尬,也倒了杯茶掩饰自己的无措,又忙不迭地说自己没有紧张。 两个人吃,秦然没点太多,冷盘热盘加起来差不多七八道,陆陆续续上齐后,姜存恩端坐着,没动筷子。 秦然是他直系主管,或大或小都算是领导,这个节骨眼请他吃饭,说不准是断头饭还是鸿门宴。 “怎么不吃?”秦然吃了两口,发现他只顾包鸭卷,往自己盘子里放。 姜存恩摘下一次性手套:“不太饿。” “今天和陆行见客户怎么样?”秦然似笑非笑地抬眼,语气倒不怎么严厉。 “挺好的。” “那就行。”秦然信以为真,她点头,听到对方小声追问,“然姐,你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话题说到正轨,秦然放下筷子,双手交叠在身前,为难地嗯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刚毕业没多久,职场很多规则还太熟悉,有些事情考虑不周全也情有可原。” 她有话不直说,姜存恩似懂非懂,又不能接二连三地直接开口问,最后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陆行长刚上任,尽量不要给他留话柄,不然菁姐和我也不好交代。” 提起陆晟初的名字,姜存恩抬头,恍然明白过来这顿饭的用意,估计是邓菁的授意,让秦然来给他紧紧皮,让他别去招惹新行长。 其实经过今天上午的事情,姜存恩也能后知后觉到陆晟初的不高兴,不过至于他为什么没在下午的会上点自己名,估计十有八九是邓菁替他说了好话。 想想也是,陆晟初那种不近人情、习惯带着偏见,又傲慢的人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良心发现。 “陆行长说菁姐了?” “那倒也没有。”秦然摇头,“但是你之后和陆行长出去,绝对不能再让陆行长给你当司机了,实在不行你就打个车。” “......” 他可真小心眼,一点点折损身份地位的小事都不能容忍,还值得去和邓菁告状。 “还有。”秦然语重心长地继续嘱咐,“和陆行长出去见客户的时候,也绝对不能再打瞌睡,你是外出工作,不是偷懒,别让陆行长对你有不好的印象。” 姜存恩腹诽,他现在对我的印象已经差到无力回天了。 这话说得姜存恩没胃口,他握着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萝卜块,不情不愿地点了两下头,闷声闷气地说:“那他今天见客户还迟到了呢,怎么不说自己的问题?” “谁?”秦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两秒后反问,“你说陆行长?” “对啊。”姜存恩提高音量,“还让人家韩总等他,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其他急事的样子,一看就是睡过头了。” 秦然嗤一声笑出来,“人家是行长。” “行长怎么了?”姜存恩强词夺理,“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 “行长在人力部拥有一切事情的解释权。”秦然笑他小孩子心性,“好了,不说这些,以后好好完成菁姐交给你的工作就可以了,听见了没有?” 姜存恩点头说明白,吃完送秦然回支行,走到楼下,远远看见陆晟初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思来想去,姜存恩还是上了楼。 “你怎么又回来了?”王慧敏诧异地抬头,视线跟着他挪到工位,走过去问,“钥匙没拿?” “加会儿班。” 姜存恩装模作样地打开电脑,额头突然贴上了一个掌心,王慧敏夸张地憋笑,“你没病入膏肓吧?” “......” 踩点上下班的姜存恩,说出加班两个字,实在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也不怪她这么阴阳怪气。 姜存恩说加班,也是真的在处理工作,临走前还编辑好当天的工作日志发到群里,点完发送后,他松了口气,不经意地瞥向陆晟初的办公室。 九点左右。 姜存恩收拾东西,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眼桌子上冷掉的咖啡。 咖啡是陆晟初下午让隔壁组跑腿,给大家买的下午茶,他下午跟邓菁出去办业务,没顾得上喝。 垃圾放到明天早上,还要麻烦保洁阿姨收,姜存恩想了想,顺手端起来,扔进卫生间水槽边的垃圾桶里。 姜存恩洗完手欲转身,听见卫生间里有人,扭头撞进一双沉寂的眼中。 陆晟初明显也怔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一贯的冷淡,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洗手。 姜存恩默默让出位置,毕恭毕敬地叫了声陆行。 陆晟初没看他,也没看镜子,低着头心不在意地嗯了声,转手抽了张纸擦手,“还没走?” “扔个垃圾就走。” 陆晟初没再说话,长腿迈开,把湿纸巾揉成团,却在松指的瞬间停住,似有疑问地看着躺在里面的咖啡杯。 入口的垃圾桶是敞口,每天九点左右,保洁会换上干净的袋子,他刚进来的时候,里面干干净净,现在多了个咖啡杯,准确来说是多了杯咖啡。 因为袋子底部积了不少咖啡液,白色的纸杯浸泡在里面,而半开的杯口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咖色的液体。 陆晟初没说话,把纸巾丢进垃圾桶,走出去前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了眼姜存恩。 姜存恩没懂,看着那团湿纸巾砸进垃圾桶,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当着行长的面,把对方请大家喝的下午茶丢进了垃圾桶。 上午让行长给自己当司机,下午驳行长面子,不领他的情,明华支行除了姜存恩,估计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姜存恩大脑一片空白,努力在想合理的说辞,但犹豫的工夫,陆晟初已经走回办公室。 陆晟初回办公室,拿上车钥匙和外套,出来看某人还杵在电梯旁边,看见他后垂下脑袋,欲言又止地摸了摸额头。 两个人并排站在电梯里,中间隔着好几个人的空隙,陆晟初一言不发,绷着下颌线,情绪滴水不漏。 电梯门关上,姜存恩按了一层按钮,又规规矩矩地问身边人:“陆行长,您去地下一层吗?” “不去。” 极其冷淡语气,姜存恩身上冒冷汗,封闭的空间里,他尴尬地缩在角落,绞尽脑汁地想话题,却又无端地被对方身上那股香味勾去思绪。 陆晟初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车停在地上停车场,出了电梯,他大步走开,似没有和姜存恩再搭腔的打算。 而后者则乖乖地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然后长长舒了口气,转身往地铁站走。 车子驶出园区,前面红绿灯堵了一会儿,陆晟初手肘撑着车窗,揉了揉眉心,余光漫不经心地扫向窗外。 看见人行道上,熟悉的单薄身影,在重重梧桐树叶截断的光线里,忽明忽暗。 第15章 记忆里的斜坡 姜存恩订了晚上八点半的机票,从明华支行到机场一个半小时,赶上节假日,出市区的高速堵得水泄不通,所以他只能提前出发。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要走事假审批,姜存恩记得上一任谭行长最讨厌节假日前有人去请假,至于陆晟初,他虽然没了解过,但依常理,领导的脾气和做派都大差不差,更何况他现在在陆晟初面前就算什么都不做,估计也得不到好脸色。 姜存恩在主管秦然耳朵旁软磨硬泡,半个小时后,秦然让他来茶水间,拧眉正色,似乎有些不情愿。 但最后还是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小声说:“一会儿我让你去趟市场部,你送完材料就直接走,动静别太大,千万不能传到菁姐和陆行那里,不然节后你和我都要拿警告单。” “明白。”姜存恩得了便宜卖乖,伸出两根手指模仿走路小人,“谢谢然姐,我一定神不知鬼不觉地走。” 假期不长,姜存恩没带行李,只身回去,所以当他拿着秦然交代的材料下楼时,没有引起任何一个同事的怀疑。 只有坐在他斜对面的林知行回了下头,望向他的眼底零星笑意。 去机场的路上,姜存恩还在在意这件事,他总觉得林知行特别聪明,有时心思缜密得让人不太舒服。 下周要约见万利的财总,有个繁琐的业务需要人协助做些细致的工作,邓菁忙完看了眼时间,她不推崇节假日加班,想着长话短说,出来喊了声姜存恩的名字。 没人回应,林知行思索片刻,抬头说:“存恩去市场部了,替然姐送东西,去挺久了,应该快回来了。” 市场部就在楼下,电梯这个时间空,来去也就几分钟的时间,邓菁低头看腕表,掐准下班前还能剩下十五分钟,“他一会儿上来,让他来趟我办公室。” 林知行点头说好。 秦然从卫生间出来,依稀听见邓菁的声音,心虚匆匆的神情,顿了下说:“存恩可能需要一会儿,邓副行,您有什么事情安排我就行。” 秦然是邓菁手把手带出来的,行事风格毫无二致,细微表情间的潜台词,在她看来更是直白,没有一点秘密可言。 无规矩不成方圆,行规行纪的口子绝对不能豁开。 邓菁不悦,眉头紧锁地看着她,片刻,冲林知行抬了抬下巴,“知行,来我办公室一趟。” 林知行微笑颔首,邓菁转身的那一刻,他起身面无表情地经过秦然身边,倚仗身高优势,轻飘飘地睨她一眼,之前种种看起来低调谦逊的姿态神情,不过是傲慢骄横伪装下的虚伪。 眼神交锋,秦然不甘示弱,领导压人一头的风范拿捏得恰到好处。 林知行是聪明人,他转而轻笑,又拿出那副谦恭的语气,冲挡在他面前的人说,“主管?” 秦然站在原地不动,报以同样的笑容,指了指旁边需要绕远的位置,“从那边过。” 林知行脸上笑容凝固,舌尖抵着后槽牙,几秒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绕过去。 * 机场外夜空繁星满布,空气里带着空旷,令人神怡的凉度,姜存恩站在吸烟区吸烟,他连着抽了两根,熄灭烟头后转身进了一家潮牌店。 店内各种宽大松垮的卫衣和破洞裤,他随手指了套搭配好的夸张穿搭,销售取下来送进试衣间的衣架,大小合适,至于款式,姜存恩不挑,只要让刘兰珍觉得不伦不类就行。 外婆家在郊区,紧临一条生活化的热闹街道,翻过一个陡坡,坡下是茫茫无际的果园,两侧路边种着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夏夜里会交替着蝉鸣和青蛙的叫声。 小时候,姜存恩晒得黑黢黢的,身板也瘦弱,但是非常喜欢凑热闹,夏天戴着头灯,跟在外公后面去果园看浇灌情况,回家路过那个陡坡时,他要站在最高点,双手张开,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然后一鼓作气冲下去。 不远处有片浅海,咸湿的海风和青蛙的声音不绝于耳,走到斜坡的尽头,外婆家的院子映入眼帘,霎那间,所有的声音被静默取而代之。 而这一刻,姜存恩才发现,那个小时候要鼓足勇气才敢跑下来的陡坡,不过是个比水平角度稍微大一点的斜坡。 院子的大门从里面拴着,姜存恩抬手敲门,铁门发出咣咣的声音,刘兰珍发出疑问的声音从院内传来,伴随着一阵小跑的脚步声。 “舅妈。”姜存恩笑着和开门的人打招呼。 看清是姜存恩,对方眉开眼笑,在围裙上擦干净手上的水,摸摸他的手腕,问他冷不冷,然后让他赶紧进来。 刘兰珍站在走廊,有时冷漠得事不关己,就好像没有看到自己儿子的存在。 她穿着鹅黄色的针织衫,底下一件黑色长裙,身材保养得很好,如果不是鬓边浓密的白发,和脸上堆积的皱纹,这样的夜色中,很难猜出她的真实年纪。 “回来了。” “嗯。” “怎么没有提前打电话?”刘兰珍迎上去,抬手想替他整理鬓角汗湿的头发。 姜存恩冷漠躲开,丝毫不在意她僵在半空中不知所措的手。 “吃饭了吗?”刘兰珍蜷了蜷手指,转过来亦步亦趋地跟到洗手间,给他递洗手液,笑着哄小孩的语气问他,“饿不饿?” “吃不吃都行。” 姜存恩洗完手,径直去了外婆房间,留下刘兰珍站在门边。 她默默收拾好甩的满是水珠的洗手台,从略显拥挤的洗手间出去,拐进厨房。 外婆洗完澡,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她戴着老花镜,手边搁着一本针灸书籍,一会儿盯着电视屏幕,一会儿翻翻书。 “外婆。”姜存恩拉长声音,学着小时候的撒娇语气,扑过去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想我没有?” “想你想你。”外婆摘下老花镜,抬起枯瘦的手揉他的脸,眼里流露出迫不及待要把他从头看到脚的眼神,“外婆真的想死你了。” “我也想你。” 祖孙之间的笑声回荡在走廊,舅妈端了碗清汤面进来,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存恩,你先吃点东西。” 姜存恩挪过去,外婆的视线始终爱怜地定在他身上,“工作累不累?” 即便外婆健忘痴呆,但姜存恩依旧是报喜不报忧,“不累。” “有好好吃饭吗?” “肯定的。” “那你忙不忙?” “不忙。” 外婆撇撇嘴,假装抱怨地逗他,“不忙也不来看外婆?” “那你跟我回榆京好不好?”姜存恩挑起面条吹凉,“到时候我天天都陪着你。” “我老了,去榆京只会给你添麻烦。”外婆欣慰地笑了,她注视着姜存恩,目光慈爱深远,良久,她忽然说:“见川,这次回来多待几天。” 一旁笑着叠衣服的舅妈忽然停下动作,她下意识的责怪语气,着急地纠正她:“妈,你认错了,这是存恩。” 老人被吓到,她抖动着发白的嘴唇,一个劲地说,“是存恩,是存恩啊。” 看姜存恩没反应,她懊恼又小心翼翼地说自己老糊涂了,别和自己一般见识。 在几次叹息的间隔,姜存恩若无其事地摇摇头,端起剩下的半碗面汤送去厨房,出来碰见舅舅接两个孩子回来。 “存恩回来了。” “舅舅。”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去市区接你。”舅舅摸摸他头,“晚上不好打车吧?” “还行,比之前好打多了。” 姜存恩和舅舅舅妈坐在院子里寒暄,二楼的露台闪出一束灯光,那间房间很久没住人,平时除了刘兰珍,其他人也不怎么进去。 那束光照在姜存恩脚边,院子里的几个人陷入沉默,小弟弟也察觉大人间古怪的氛围,闹着要去洗澡。 舅妈对姜存恩说,“存恩,你的房间我收拾好了,你今天早点休息。” “谢谢舅妈。” 姜存恩也起身,熟练地装作伸懒腰,准备上楼洗澡睡觉。 走到楼梯口,舅舅忽然叫住他,姜存恩迷惑地转身,看舅舅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欲言又止,“存恩,外婆记忆混乱了,经常认错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这么说,姜存恩就知道是舅妈和他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我知道。” “早点睡,明天想吃什么和你舅妈说。” “嗯。” 姜存恩的房间在二楼靠里,窗户朝北,冬不暖夏不凉。 他走到斜对面亮着灯的房间门口,房间的墙壁斑驳,刘兰珍静静坐在床前,一手拿着相框,一手放在枕头上慢慢地抚摸,周身散发着温柔的母亲光辉。 “妈。” “和外婆聊完了?” “嗯。” 刘兰珍看他进来,明显错愕了一下,她放下相框,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高兴一点,“累了就先去睡,明天再说。” “不累。” 姜存恩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在书桌前坐下。 很有年代感的衣柜旁,竖着半块穿衣镜,那是小时候哥哥打碎的,剩下的一半,放在了姜存恩的房间里。 小时候姜存恩就没什么占有欲,即便哥哥很少回来,但拥有的玩具也远比他多,姜存恩很少撒泼打滚要,只会眼巴巴,又乖乖地央求姜见川,让他玩一会儿。 哥哥过完假期回榆京,那些玩具就会全给他,凡是从哥哥那里得到的,姜存恩都很珍惜,哪怕是块破碎的镜子。 刘兰珍笑着打量他,口吻不由得温和,“存恩,你穿这套衣服看起来真板正。” 第16章 惹祸精 镜子里倒映着姜存恩的身影,他低头审视身上的衣服,文商银行统一定制的深灰西装,量体尺寸和布料垂感都不错,穿着的确人模人样。 那套会被刘兰珍贴上不伦不类标签的衣服,姜存恩下车前还是找了个卫生间换掉。 可就算没穿,他也能一字不差地猜到刘兰珍看到后会说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你不能这样。” “听我的。” “不许在钢琴上吃东西。” “牛奶全部喝掉。” “不练完就不许睡觉。” “你到底要我说几遍才能听懂?” ...... 诸如此类的话伴随着姜存恩整个学生时代,碰上刘兰珍心力交瘁,烦了累了的时候,她就会歇斯底里地质问:“为什么你哥能做到,你就不行呢?” 为什么他能做到的我就一定要做到呢? 这句话在姜存恩心里成型,却没有一次真的问出口,因为他知道,这种时候无论他是反驳,是承认错误,还是一言不发,换来都只会是变本加厉的谩骂,甚至是抽在身上的竹条。 小时候,姜存恩以为只有像其他小孩一样调皮,放学后在马路上扒车、脱了衣服下河里游泳,用球踢碎别人家的窗户才会挨打。 他不知道原来只是把水撒到钢琴上就会挨打。 但姜存恩上初中以后,好像突然开窍似的,一言不合就开始和刘兰珍作对,跟她顶嘴。 “我偏要这样。” “你说的又不一定对。” “我又不会弄到钢琴上,为什么不能在这吃?” “我不喜欢喝这个。” “你能不能别管我?” ...... 母子间的针锋,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姜存恩考上大学,彻底从家里搬出去。 姜存恩耸了下肩,这是他第一次在刘兰珍面前穿文商银行的行服,“银行统一定的,工作时间要穿,今天下班直接去的机场,没来得及换。” “好看。”刘兰珍还在打量他,眼里频繁流露出温柔,“我儿子长得就帅,穿什么都好看。” “真的?”姜存恩故意反问,“你真的这么想?” 果不其然,刘兰珍皱眉露出为难的神情,不知道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是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白质疑。 刘兰珍闪烁其词,目光掩饰地垂下,用很小的声音认同道:“嗯,在妈妈眼里,你当然是穿什么都好看。” 说得好听。 姜存恩嘲弄似地笑了下,上大学以前,别说是这些潮流前线的衣服,就算是日常出门去趟超市,姜存恩都没有一次按照自己的心意穿过衣服。 他的眼光和选择,刘兰珍都看不上,总会挑挑拣拣,说出一大堆毛病,转头再拿出另一套。 但其实她手里的那套衣服,和姜存恩喜欢的没什么差别,无非是因为哥哥姜见川曾经穿过类似的。 如果姜存恩翻脸,她就会摆出一副被伤害的模样,“你这么大的孩子,不就是穿这种衣服的时候吗?穿起来利落板正,有什么不好?” “你说得对,但是我不想穿我哥穿过的。” “儿子,这不是你哥的衣服。” “有什么区别?”姜存恩从她手里夺过衣服,“和衣柜里那件除了颜色上有一点差别,还有哪里有差别?你不就是照着那件买的吗?” “可是你哥的眼光又不差,这件衣服又没有过时。” ...... 讲述姜见川从小到大有多聪明和争气,假设姜见川成年后的职业和成就,是刘兰珍心里的执念,已经近乎病态,在心里根深蒂固。 有时候姜存恩也挺想问问他哥,刘兰珍说的究竟是不是事实,但最终也只能想想。 毕竟过世的人是没办法回答的。 或许正因为得不到答案,这些微不足道的一件件小事,在姜存恩心里盘成心结,所以他搬进大学宿舍的第二天,就去打了脐钉,染了头发。 那些刘兰珍没有放进姜见川成年后的假设,就成了姜存恩刻意追求的模样。 “回去的机票订好了吗?” “嗯。” 刘兰珍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不能请假多待几天吗?外婆一直念叨你。” “行里不批。”姜存恩没提外婆认错人那件事,“工作太忙了。” “你爸明天早上回来。” “他待几天?” “也是节后就要回去。”刘兰珍话里话外都是抱怨,“学校事情太多,你爸抽不开身。” 郊区树多,枝叶繁茂,夜里风带着湿气,从窗外裹挟着涩青味道吹进来,姜存恩打了个喷嚏,他起身抽纸巾,余光瞥见书桌上摆着一张照片。 外婆生病前,那张照片一直摆在一楼客厅的方桌上,旁边放着躺椅,对那张照片抬眼可见,外婆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上面度过。 那时不管谁谈起姜见川,她都是一脸爱怜和自责。 “昨天小萌把酱打碎了,沾到照片上,我拿上来擦干净后忘了拿下去。” “哦。” 姜存恩把纸巾揉成团,心不在焉地应声,目光不自觉地再次瞄过去。 照片是姜见川十六岁,准备高中入学拍的证件照,他穿着白衬衫,鲜衣少年,脸上笑容意气张扬。 可惜的是,这张照片没能贴在他的学生证上,反而留在了他的墓碑上。 * 姜存恩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没有想象中的潮湿霉味,空气里反而带着阳光暴晒后的味道。 他打开灯,两扇窗户全部敞开,风撩动新换的窗帘,而窗帘一角搭在书桌上,书桌下的桌布洗完甚至没来得及熨烫,皱皱巴巴地泛着洗衣液的香味。 枕头旁还放着一套睡衣,和被子一起叠得整整齐齐,像是刘兰珍的一贯作风。 姜存恩洗完热水澡,躺在床上发呆,手机在桌子上震动,他探头看了眼亮起的屏幕,还是不想一动不想动。 隔了好一会儿,姜存恩怕遗漏工作信息,把手机拿过来,结果心想还不如不看。 邓菁在小组群里,点名他早退,性质恶劣,罚他连续接运钞车半个月。 ...... 要连续早起半个月,姜存恩简直欲哭无泪,在群里承认错误,回复收到,又单独给邓菁发了几条消息道歉,再三保证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邓菁向来对事不对人,该教训的时候绝不含糊,说完又嘱咐他早点休息,节后工作别懈怠。 姜存恩忙秒回说好。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姜存恩放下手机,转念一想,又觉得还算走运,好歹是被邓菁发现,这要是被陆晟初发现,估计会直接整个支行通报,下半年的奖金全部清零。 毕竟陆晟初那种揣摩不透的老男人,为了自己的年终述职,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 客厅的电视在播晚间财经新闻,陆晟初连打了几个喷嚏,倾身去拿桌上的纸巾。 陆珩正盘腿打游戏,帮他把纸巾盒推过去,眼睛快速看他一眼,又盯回手机屏幕,“哥,你感冒了?” “没有。” “春季忽冷忽热,穿衣服注意些。”陆时征温吞语调,把对儿子的关心不着痕迹地说出来。 他说完,让保姆去倒杯温水,没一会儿,程鑫护完肤,从楼上下来,看保姆拿着药往客厅去。 程鑫拢好披肩,快步走到客厅,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她紧张地问:“你们谁不舒服呀?” “......” 陆晟初嗅到一股小题大做,不出他所料,程鑫一走近,看见保姆把温水和药放在他面前,“晟初,你感冒了?” “程姨,我没事。”陆晟初只喝了口温水,“刚才就是打了几个喷嚏。” “最近气温不稳定,早中晚温差大,你上班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舒服就尽早去医院,千万别学你爸硬扛...” “行了,他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用得着这么教吗?”陆时征嘴上嫌爱人啰嗦,心里尽是对家庭和睦的心满意足。 “再大也是孩子,做长辈的当然会操心。”程鑫嗔他,懒得和他一般见识,起来去厨房端刚让保姆炖的滋补品,临走还不忘拆穿他,“晟初没回来的时候,你可比我念叨得多。” “......”陆时征无奈,认输道,“赶紧去忙你的事情。” 陆珩捂嘴偷笑,觑陆晟初的反应,只见对方抿唇似笑非笑,深邃眉眼瞬间被柔化,看起来心情也不错。 “现在银行的业务好做吗?”陆时征说回正题,“比前些年要难吧?” “对。”陆晟初洗过澡,身上酒红睡衣,没有一丝褶皱的裤腿垂到脚踝,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增加了很多分支的业务板块,分得更细,要学习得东西也就更多。” ...... 父子俩聊工作上的事情,都翘起一条腿,五官神态,姿势动作相当重合,有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程鑫常常在嘴上打趣,和陆珩说陆时征年轻的时候,一眼万年般的存在,然后又仔细端详他,最后得出结论:你也就遗传了你爸六七分的长相,没有你爸年轻时帅。 真要是论长得像,陆晟初确实要比陆珩要更像陆时征一些,但也仅仅只多一点点,陆晟初眉眼遗传他母亲甄意,没有那份轻佻的风流,相比之下更温柔,更灵动些。 明天要去墓园,陆晟初觉得折腾,索性就没回去,他这段时间作息变得极不规律,很多次到深夜还没困意,只能起来处理工作。 但节假日事务性工作不多,他反复点开系统看有没有能处理的审批,项目报告没看见,但是排值班的表格倒是出现在最上方,这代表刚刚有副职以上的人编辑过。 陆晟初点开文件,看了看编辑记录,发现接下来半个月的接车排班名字全部替换成了姜存恩,而修改的人竟然是邓菁。 陆晟初下意识轻笑了声,忍不住揣测姜存恩这个惹祸精到底干了什么,能把一直替他说好话的邓菁气成这样。 第17章 扫墓 此刻陆晟初嘴里的惹祸精,似乎并没有受这件事影响。 洗完澡后,姜存恩四肢舒展,大喇喇平躺在床上,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漫无目的地扫视这个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房间。 郊区不比城区,灯火吝啬,屋外灰暗暗一片,缺了大半的月亮孤零零挂在树梢后。 姜存恩有挑床的毛病,在一个地方睡久了,突然换地方就会失眠。 哪怕是童年长大的家也不行。 房间搁置太久,通完风虽然没什么味道,但破败和冷清依旧随处可见。 按照身高定制的书柜,现在只堪堪到姜存恩胸口,他掀开舅妈细心裹在上面的透明塑料布,发现下面整整齐齐地摆着漫画书、用过的课本、作业本,甚至还有几张胡乱的涂鸦。 姜存恩心血来潮,把漫画书一本本拿出来翻开,像是在挖掘什么宝物。 姜存恩小时候在外婆身前长大,隔代亲,外婆把他放手心里疼,所以养得他娇气话少,性格内敛,比同龄的男孩子要胆小。 乡下小孩子都是散养长大,有些礼貌教养树立得不好,看净瓷娃娃似的姜存恩在外婆怀里掉眼泪的模样,就说他是小姑娘,玩什么游戏都不带他。 姜存恩也不抱怨,他远远看着,有时候运气好,碰上他们玩游戏缺人,他就可以加入,要是运气不好,他腿蹲麻了也没人叫他过去。 为了凸显自己并不孤独,姜存恩喜欢收藏一些小东西,坐在书桌前安安静静地把它们处理好,再放起来。 各式各样的书签,占据“收藏品”的一半,姜存恩小心翼翼拉开锈涩的抽屉,发现盒子和透明袋子里,那些书签竟然都还在。 他拿起一朵干花制成的书签,脑海里闪现的不是台灯下幼小的脸庞,而是姜见川寄来的信纸。 印有精致小花和小动物的信纸。 那时候姜见川在榆京读书,外婆的手机不能视频,他学业繁重,放学后还要去学钢琴,等到家写完作业,时间已经深夜。 姜存恩那个时间点已经呼呼大睡,每天和弟弟通电话就成了姜见川可望不可求的事情。 学前班上完一半,姜存恩学会认字,他在电话里和姜见川炫耀,说自己认识很多字,还会写自己和哥哥的名字。 姜见川当时被一道物理题难住,思考许久都没有头绪,听到弟弟这么说,他眉头即刻舒展,笑着问他真的吗。 在那之后的第二周,有一个包裹送到家里,五岁的姜存恩是收件人。 姜见川寄来了很多玩具,还有一封信,信不长,也就几行字,但每个字都体贴地标注了拼音,内容就是夸赞姜存恩如何聪明,如何可爱。 姜存恩认的字越多,姜见川的信就越长,随着每封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朵特制干花。 外婆家里三个孩子,那个年代负担不起所有孩子读书,作为大姐的刘兰珍体谅父母,主动放弃学业,十七岁北上打工。 她勤快肯吃苦,手脚麻利,性格开朗又不怯场,攒下的钱一半寄回老家,供弟弟妹妹上学,一半紧紧扣在手里。 和当时的小学老师姜民结婚后,她依旧不肯拿出这笔钱,任谁劝都不行,后来让她心甘情愿拿出这笔钱的,只有两件事。 一件是供姜见川学钢琴,一件是开花店。 当时花店刚兴起,刘兰珍真有点本事在身上,生意做得相当红火,姜见川在那样的环境下耳濡目染,早早就能分清各种花卉和保鲜处理方法。 学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花卉制作成干花,书签,寄给姜存恩。 在姜见川的信里,母亲的花店色彩斑斓,充满芳香,是四季的导向。 但实际上那个狗屁花店,姜存恩连去都没去过。 学钢琴是烧钱的艺术路,姜见川的学费几乎花掉了家里每个月一大半的收入,一家三口只能挤在租金最便宜的筒子楼,屋内空间拥挤,所以在姜见川出事以前,姜存恩甚至没有机会被接过去过一个假期。 白炽灯倏然闪烁,灯丝的亮度骤变,影影绰绰笼罩着姜存恩的脸庞,他靠在书桌边沿,纤长的睫毛低垂,周身淡淡的落寞,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响,他突然把东西扔回抽屉,不屑一哂,念叨了句,“破烂玩意。” 躺回床上也睡不着,姜存恩又开始琢磨,想来想去也没什么能打发时间,最后想起来自己的工作周报没写。 明后两天估计没时间,最后一天要赶飞机,不如趁现在写完。 去年回来,姜存恩记得二楼有台电脑,他走过去拧门,却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 他下意识拧了几圈,听到里面啪嗒啪嗒的拖鞋声,上初中的表妹小萌打开门,问他:“哥,怎么了?” “你怎么搬这个房间来了?”姜存恩皱了下眉,“这房间又小又潮,你睡着多冷呀。” “还好吧,反正我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小萌没心没肺地冲他嘻嘻笑,“哥,你有什么事情?” “我本来想来拿电脑,有个工作要处理一下。” “那台电脑早就不能用了,我给你拿我的,你等我一下。”没等姜存恩说不用,小萌就跑回屋里,从那堆衣服小山里扒出一台笔记本,顺带把充电器卷了卷,一起递给他,“给你。” 姜存恩笑了下,说不上来的柔软细腻,“谢谢你。” “哥,你太客气了。” “明天早上还你。” “没关系,你什么时候还我都可以。” 姜存恩跟她开玩笑,“那我带走可以吗?” “也可以,到时候我就讹你一台新的。” “你不讹我也送你。”姜存恩揉了揉她头发,笑着许诺,“下次回来带给你。” 姜存恩抱着电脑,走出一截回头,看着她说:“搬到我那个房间吧,虽然朝向有点偏,但采光和通风还可以。” “不用啦,那是哥的房间,你每次回来还得住呢。” “没事。”姜存恩苦笑,他想说以后回来的机会不多,又觉得不该和孩子说这样扫兴的话,“搬过去吧,以后哥回来,睡这个小房间就行。” * 周报内容不难写,可姜存恩在电脑前愣是呆坐到深夜,半开的窗户夜风阵阵,吹得他手脚冰凉。 姜存恩一条腿屈膝踩在椅子上,下巴垫着膝盖,胡思乱想了好久,最后回过神看了眼时间,接近凌晨一点。 他打了个哈欠,疲态尽显,在系统里点了提交,然后合上电脑扑到被子中央,抱着枕头蹭了蹭脸颊。 姜存恩一觉睡到中午,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他起身探头,冲窗户看了眼,烦躁地又蒙住脑袋。 吃中午饭前,姜存恩洗簌完,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他穿着昨天在机场买的那套衣服,吊儿郎当,刚进客厅就惹得一片安静。 姜存恩事不关己的姿态,淡淡地瞥他们一眼,见怪不怪的模样,姜民一大早给家里扫完墓,赶来丈母娘家,没和其他人寒暄几句,就看见姜存恩这个鬼样子。 他气不打一处来,几十年的教师架子上来,“穿的像什么样子,赶紧上去换了。” 姜存恩不和他正面交锋,拐着弯和他犟,笑眯眯地说,“没带其他衣服。” “你...!” “好了好了,先吃饭。”舅妈看了眼旁边一声不吭,露出失望表情的刘兰珍,出来解围,“一会儿菜凉了。” 姜存恩自觉去盛饭,经过刘兰珍时,还佯装无害地问她:“妈,好看吗?” 刘兰珍不说话。 姜存恩重复她昨天无心的一句话,“你昨天还说我穿什么都好看的。” 客厅到厨房弥漫着尴尬的气息,舅舅一家努力活跃气氛,好在外婆在自己房间午休,没被裹进来。 吃完饭,要去墓园,每年舅舅上午给外公扫完墓,下午总会跟着姜存恩一家去另外一处墓地。 不为别的,也为让这一家三口能心平气和地走到目的地。 今年表弟表妹也想去,刘兰珍没表态,姜民最后点的头。 姜见川的墓地距离外婆家有段距离,往年为了照顾刘兰珍的情绪,都是走过去。 出发前,姜存恩看了眼舅舅停在大门口的车,他绕车一周,食指若有所思地点点下巴。 上次因为没给陆晟初开车,被他好一顿告状,反正早晚也得熟悉驾驶技术,不然总不能每次和陆晟初出去,都给他打车或者叫代驾吧。 哪有那个闲钱给他花。 姜存恩拍了拍车身,转头问舅舅,“舅舅,车钥匙呢,我开车去。” 姜民不高兴反驳,“不行。” “有车不开非要走路。”姜存恩一针见血,“我脑子又没病。” “你!”姜民发现他这次回来反了天,说一句就顶一句,拿出更不讲理的蛮横,“我说不许开车就不许开车。” “那你走着去不就得了。”姜存恩双手环臂,懒散地斜倚着车身,一脸的漫不经心,和往年的愁苦大相径庭,“谁不想走路谁就坐车。” 表妹和表弟没听全对话,只当是大人做的决定,正巧出来听见姜存恩问:“谁坐我的车去?” 表妹举手,“我!” 表弟学人精,跟着姐姐屁颠屁颠地捧场,“还有我!” 姜存恩满意地打了个响指,全然不去看姜民和刘兰珍菠菜色的脸。 舅舅夹在中间,一方面顾及姐姐的心情,一方面又不放心外甥带两个孩子开车,最后他尴尬地和刘兰珍商量:“存恩一个人开车我不放心,我和他一起。” 刘兰珍出奇地没有拿出那副苦色,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嘱咐他盯紧姜存恩开车,千万要注意安全。 看着四个人扬长而去,刘兰珍眼里泪要噙不住,低头躲开姜民的搀扶,他闷声叹气,碎碎叨叨地开始数落姜存恩。 另一边姜存恩颠簸行驶,不久,墓园大门出现在视线内。 说是墓园,其实也不太符合墓园的规范,只是位置临山靠海,一年到头有人管理而已。 越靠近墓园大门,姜存恩越觉得心脏狂跳,他眼底红血丝几乎是瞬间爬满,浑身发抖,到最后有些握不住方向盘, “存恩,车停这里吧。”舅舅拍拍他肩膀,细声细语地安抚他,“没事儿,舅舅在呢。” 回忆的碎片纷沓而至,在姜存恩脑子里首当其冲的,是自己的惨叫声。 伴随着送葬队伍的唢呐声。 第18章 猫的同类 低空阴云密布,墓园里稀稀拉拉走出一行人,两位半百老人相互搀扶,啜泣着走近。 窄路两旁是郁郁青青的草地,姜存恩怀里抱着一堆东西,往脚下看了眼,让开旁边的路,方便他们过去。 两位老人抬头,以为是自己挡住了他们进去扫墓的路,忙低头道歉,蹒跚着加快脚程。 姜存恩站在原地,一直目送他们走出墓园,绵延的小路,视线内人影渐渐变成远去的黑点,在即将消失的临界点,迎面又走上来另一对相互搀扶的夫妻。 姜民和刘兰珍从远处靠近。 每逢祭拜时节,管理墓园的人会打扫一次,但略显敷衍,旁边的野草明显是前两天刚拔的,还露着一个个小土坑。 舅舅弯腰把周围风刮来的树枝捡走,又擦干净墓碑,把带来的东西从篮子里拿出来。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姜存恩就在不远处坐在,双手松松拢着膝盖,直到姜民和刘兰珍过来。 摆放的花束是刘兰珍自己搭配的,看着姜存恩舅舅笨手笨脚,她皱了下眉,从人手里接过篮子,小心翼翼地取出花束,一阵风吹动,色彩明朗的花枝在她怀抱摇曳。 接下来的所有步骤,都是刘兰珍亲力亲为,她从不许别人插手,就好像那样会冲淡她对姜见川的思念。 漫长的停留时间,对孩子来说是无聊的,所以表弟表妹站在旁边,一直用脚在草地上画圈,时不时眺望远处的果园。 剩下的人沉默不语,只有刘兰珍依依不舍,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墓碑上的照片和名字,最后撑着酸腿的膝盖,慢慢站起身,小声说:“见川,我们先走了,下次来看你。” 姜民横眉抱怨地看着姜存恩,似乎对他冷漠的态度不满,还没张口说话,就听见姜存恩说,“你们先走吧,我想再待一会儿。” 姜民咂舌,忍了又忍,最后背过身站着,刘兰珍捶捶膝盖,听完后意外地看着他,眼里闪过片刻动容。 她点点头,哑着声音说:“嗯,跟你哥聊聊你的近况,说说工作上的事情。” 姜存恩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若有所思地努努嘴,目送他们离开。 舅舅不放心,走出好远一段距离又回来,“你一会儿结束给我打电话,我开车来接你。” 姜存恩露出轻松玩味的笑,“我又不是找不到路,我能自己走回去,舅舅你赶紧回去吧。” 回去一程,刘兰珍坐得膝盖发麻,没有推脱,跟其他人一起坐的车。 姜存恩双手插兜,目光居高临下,望着墓碑上姜见川那张明媚的笑脸,耸了耸肩膀。 心想,要是你能活着多好。 多待一会儿只是借口,姜存恩转头朝着墓园大门反方向走,空气里湿漉漉的闷热,他脱下出门前套在外面的衬衫,搭在肩上,蓝白的细条纹图案,远看像是天空落下的雨丝。 * 银针似的细雨越下越密,陆晟初撑着伞从墓园出来,给母亲甄意扫完墓,本想直接回自己住的地方,但启动车子前,他收到陆时征的信息,话里话外是希望他能在家里多住两天。 从陆晟初搬出后,父子俩交流一直冷冷清清,有时十天半个月也没电话往来。 这种缓和关系的微妙契机不多见,陆晟初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身上黑色西装肃穆,出门前精心打理过,连袖口都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握着方向盘,食指不停抬起放下,眉头微蹙看着红绿灯跳闪的数字,像在做什么纠结的决定,最后在信号灯变绿的那一刻,他打了打转向灯,朝着来时的方向开去。 陆时征在书房作画,隐约听见保姆在和人说话,他顿下笔,听清是谁的声音后,他笑了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弯腰落笔。 “爸。”陆晟初的声音自楼梯传来,伴随着脚步靠近,最后停在书房门口。 门从外推开,陆时征没有多余表情,他装作诧异,放下笔说:“回来了?” “嗯。” 陆晟初也不拆穿,瞥了眼书桌上的菊花,心领神会,不打算打扰他,转头回了自己房间。 陆晟初有洁癖,家里保姆也清楚,知道他要留宿,忙去又清扫一遍他的卧室。 “程姨呢?”陆晟初站在房间门口,他脱下外套,察觉家里的安静后问了句。 “太太回小珩外婆家了,说是有点事。” 这借口用这么多年都不换。 陆晟初“嗯”了声,把手里外套递给下楼的人。 每年给甄意扫墓前后,程鑫从不在家待着,她总有理由和借口出去,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陆晟初父子。 缅怀过去不代表要沉溺进去,陆晟初的情绪早在走出墓园前就已经调整好了,外面细雨还在下,他冲了个澡出来,然后在电脑桌前坐下。 刚打开工作群,就看见昨天半夜有人提交的工作周报,陆晟初点开,正琢磨会是谁这么上心,假期还不忘早早提交工作计划,黑色加粗字体的名字就赫然弹出。 看清是谁后,陆晟初退出来,不经意地看了眼提交人的微信头像。 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姜存恩的微信头像,是盏月上枯树梢头后的月亮。 大片的黑色背景里,一盏格外亮的月亮。 看完姜存恩的周报,陆晟初神情凝固,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他无奈勾了下唇角,心想确实不该对这个迷糊蛋抱有一点期望。 阴雨一天,晚上奇迹地出了月亮,厚厚的云层飘走,露出朦胧的月牙。 从墓园回去,刘兰珍和姜民一反常态地要直接回了榆京,舅舅舅妈已经够忙活了,姜存恩也不好再叨扰,临时买了张机票和他们一起回去。 上飞机到下飞机,一家三口没说几句话,姜存恩戴着耳机,卫衣帽子扣在头上,把那张引人多看几眼的脸盖得严严实实。 曾经的筒子楼已经拆除,成了大学城的公园,姜民也升成校长,房子自然而然就买在了那所小学附近。 姜存恩不想在家里待着,借故出去消食,他无所事事的踢开路边小石头,顺着地面一处处低洼积水,走到学校后面荒废的小操场。 因为荒废许久,路灯就没有开,微弱地月光不足以照亮小路,姜存恩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无意看见微信有人发消息。 他解锁点开,发现是工作群,本来没在意,但看清是谁圈他的名字后,姜存恩心里一种不详预感。 果不其然。 陆晟初指出了他在周报里写错客户名称,其余倒是没多说什么。 不过姜存恩也能脑补,如果不是假期放假,陆晟初会是如何绷着脸,在会上逐字强调:姜存恩,这么低级的错误你竟然还会犯。 姜存恩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个画面,默念眼不见心不烦,无视地关上手机,继续开着手电筒往操场深处走。 一下雨,球台下的纸箱就全部湿透,放在里面的垫子也吸满水,姜存恩唤了两声小猫叫,低头四处找那窝幼猫。 这片操场给很多流浪猫做过避风港,姜存恩高中放学无意间发现这个地方,但他不怎么喜欢摸毛茸茸的动物,最多也只能帮它们搭一些临时的窝,放一些水粮,刮风下雨来照看一下。 两周前回来,姜存恩又在这里发现一窝小猫,他临走特地买了几个软垫子,只是不知道小猫是不是被抱走了,他这会儿怎么找都找不到。 姜存恩又学两声猫叫,忽然察觉到身后有在湿草地上走动的脚步声,他警惕回头,看见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三只小猫,梨花色的猫乖乖地任由他抱,还满足地舔舔爪子。 姜存恩一愣。 付明哲休闲衣裤,温润气质,笑得眉眼弯弯,像在打趣他刚刚那几声猫叫,把手里的小猫举起来说。 “你是在找这个同类吗?” 姜存恩霎那脸红,好在黑夜里看不清楚,他幽怨地拖长声音说。 “明哲哥,别和我开这种玩笑。” 第19章 无巧不成书 安顿好那窝幼猫,姜存恩原路返回,走出废旧的小操场,两侧路灯渐渐变亮。 他低着头,半张脸映在光里,看起来心不在焉。 身旁的付明哲跟随他的脚步,侧目打量了他一会儿,“存恩,你没回去吗?” “回去了,昨天晚上的飞机。”姜存恩闻声收敛情绪,“今天给我哥扫完墓就回来了。” 往下的话,付明哲没有再问,他能看出姜存恩藏得滴水不漏的低落情绪,自然也能猜出背后的原因。 没等他再找其他话题,姜存恩先一步开口,“明哲哥,你又搬回来了吗?” 说“又”是因为付明哲现在不在这附近住,他高中毕业后就搬走了。 不过说搬走其实也不准确,付明哲只在附近住过一年,是他读高三那年。 是认识姜存恩的第一年。 姜存恩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玩伴,倒不是因为性格内敛,他那时除了上学就是学钢琴,根本没有业余时间来结交玩伴, 十几岁的年纪,正是懵懵懂懂建立朋友圈子的时候,姜存恩极少能得到刘兰珍的准允,去参与同学们组织的课余活动,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单独叫他。 平时还好,课上课下说说笑笑,但一到班级学习或者学校活动分组,姜存恩永远是落单的那一个。 即使顶着年级前几的学霸光环,也没有同学会主动邀请他,最后的结果都是哪一组缺人,他就去哪一组。 这种上下学独来独往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姜存恩高一,不久后,他就在学校组织的一次义务活动中,认识了当时读高三的付明哲。 付明哲应该也就是在那之后不久搬过来的,而那辆风雨无阻停在校门口接他的私家车,也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在同学们的视线里。 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姜存恩上下学自行车旁的另外一辆自行车。 学校里,姜存恩不再是独来独往的那一个,只要付明哲有时间,就会出现在他身边,带他参加学校活动,跟他一起骑车上下学。 即使后来付明哲高中毕业,姜存恩也没有再体会到被排挤的失落,依旧有很多同学主动围在他身边。 只是后来上大学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到,那些同学都或多或少和付明哲有些渊源。 路灯让付明哲的脸庞微微发亮,他故作神秘地摇摇头,笑着说,“没有,我妈想把这附近的那套房子卖了,我这两天陪她过来收拾一下。” “哦。”姜存恩恍然明白,看起来不太感兴趣。 付明哲引导他,“你不问问卖没卖出去?” “卖出去了吗?” “卖出去了。” “哦。” 付明哲拿他没辙,又教他说,“不如问问卖给谁了?” “卖给谁了?”听他这么说,买家应该是熟人,姜存恩抬脸,才像是有了点兴趣。 “我。” “你?”姜存恩脱口而出的诧异,“你们家的房子干嘛还要倒一手?” “那不一样。”付明哲望着他,眼眸真切的温柔,“准确来说那房子以前是我爸的,但现在它属于我了。” 姜存恩仰着脸,迟钝片刻,似乎没打算问他区别。 从机场回来,下了阵雨,姜存恩原来的衣服淋湿,他出门前换了套衣服,棉麻的裤子和一件长袖米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下摆随意掖进裤子,领口呈V型敞着,白皙的锁骨在光下微微发亮,活脱脱的一个慵懒肆意姿态,和他现在这幅懵懂的表情有极大反差。 竟然他不问,付明哲只有主动提及,“我高三那年在这套房子里住了一年,所以它对我来说有一些特殊的意义。” “......” 微妙的对话戛然而止,姜民站在小区门口,看样子是出来找姜存恩的。 姜民不苟言笑的脸上微怒神情,刚要张口训斥,扫眼看清姜存恩身边的人,“是明哲呀。” “姜叔叔好。”付明哲待人接物一向温和,他笑着颔首,“这边房子想重新装修一下,我提前来收拾收拾,东西太多,我一个人收拾不过来,那会儿就给存恩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时间帮我抬点家具。” 付明哲说一半看向姜存恩,继续道:“我和存恩好久没见,收拾的时候聊了点以前上学的事情,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 “我说怎么给他打电话一直打不通。”姜民不悦地看了眼姜存恩,又冲付明哲摆摆手,意思是不要紧,客套地问,“去家里坐坐吗?” “姜叔叔,下次吧。”付明哲看了眼腕表,不动声色地朝姜存恩眨眨眼睛。 姜存恩没领悟他的用意,只看他正经地道别,“存恩,我先走了。” “嗯,路上慢点。” 下一秒,付明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过来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对了存恩,你刚答应我从下周到暑假,这几个月的周末要去我工作室帮忙,你可别忘了。” “......” 姜存恩嗤一下笑出声,演出一副像吃了多大亏的样子,无可奈何地回应道:“知道了,去给你当苦力。” * 三室一厅的房子整洁干净,无风时垂露在窗台的双层窗帘,电视机上蕾丝花边的盖布,一层不染的餐桌和茶几,处处都透着主人的用心。 但实际上,姜存恩在这里感受不到零星一点的温馨。 一路上,姜民絮絮叨叨,姜存恩一言不发,进屋后忽视刘兰珍特地切好的水果,径直回了房间。 姜存恩偶尔回来,住不了几晚,房间里的东西也差不多都搬去了租的房子,如今只剩下床和衣柜这些大家具。 除此之外,还有对面一整面墙的赛事奖牌和奖杯。 那些记录着姜存恩从小到大参加的所有钢琴比赛,大到一些含金量极高的国际赛事,小到社区组织的文艺汇演,刘兰珍对待宝贝一样,摆放得整整齐齐,擦得干干净净。 姜存恩大三以后就没怎么碰过钢琴,况且他本来也不喜欢弹琴。 从小到大因为这件事,姜存恩不知道挨了多少打,有段时间,他应激到看见钢琴就开始哭。 十分钟后,他穿了件外套出来,刘兰珍正在啰嗦姜民,问他刚才是不是说了姜存恩不爱听的话,怎么孩子一回来就回房间了。 姜存恩当作没听见,走到玄关处换鞋,“我先走了,有时间再回来。” 刘兰珍慌忙站起来,问他:“儿子,这么晚了你去哪呀?” “回去。”姜存恩抛了抛手里的钥匙,“有些工作还没处理完,我得回去加班。” 姜民被啰嗦得心烦,看他更不顺眼,打断他的话,“你房间不是有台电脑。” 刘兰珍跟着附和,“是呀,家里这台不能用吗?” “妈,家里这台登不了我们银行的内部系统。”姜存恩半真半假地糊弄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系统里都是些保密文件,没安装内部软件的电脑都登不进去。” 这件事刘兰珍倒是听他说过,但这么晚,她总归有点不放心,和他商量道,“明天一早再回去吧,一晚上也耽误不了你处理工作。” 姜存恩点开手机,抱怨似地把屏幕伸到她面前,“我们行长下午都在群里点我了。” 他说话有点撒娇语气,刘兰珍心里好受一些,不理会快要暴怒的姜民,“那你打到车了吗?” “打到了,五分钟后到。” 刘兰珍送他出门,“下周回来吗?” “下周恐怕不行。”姜存恩为难,“今天明哲哥和我说,他工作室最近有点忙,一直招不到合适的新员工,让我这段时间周末去帮他一阵。” “这样啊。”刘兰珍替他拉好外套拉链,送他到楼下,有些不舍地说,“你长大了,离妈妈越来越远了。” “我工作要是不忙会回来的。”姜存恩不擅长陪她母子情深,别扭地摸了摸额头。 手机提示车到小区门口,姜存恩看了眼手机,接着匆匆往小区外转身,“妈,车来了,我先走了,你和爸在家照顾好身体。” 往市里的路上,灯火渐明,姜存恩靠在座椅上,深深吸了几口气,他盯着什么都没有的车顶,神游发呆到小区门口。 司机停稳车,姜存恩道谢关上车门,仰头看了眼月亮,深夜的月辉更亮,周围的阴霾一扫而光。 回来加班只是借口,姜存恩才不理会陆晟初的评语,他洗完澡,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玩游戏。 客厅的顶灯没开,一盏落地灯在沙发旁,光芒笼罩着姜存恩认真熬夜的脸。 他躺也没端正模样,双腿高高搭在沙发靠背上,旁边茶几随手可触的位置,放着一杯冰酒和一个烟灰缸。 后两天,姜存恩也是这样窝在家里,无所事事地躺了两天,上班前一晚,他调好接运钞车的闹钟,怀着隔天一早挨训的崩溃心情入睡。 晨会正常进行,姜存恩没调整好作息,会上哈欠连天,邓菁安排完一周的工作详情,宣布散会。 “存恩留下,其他人先去忙。” 姜存恩强作精神,规矩地等着挨骂,谁知邓菁没提他早退的事情,而是问他这周有没有安排客户会见。 “没有。” “那正好。”邓菁合上文件夹,“我这周要请几天假,你陪陆行去趟万利。” 姜存恩怔了一瞬。 “我今天和知行先去一趟,见他们的财总,把业务做完,你周四和陆行去见他们的大领导,聊一下后续万利外地各分公司的代发业务。” “他们的法人吗?” “法人陈总没时间。”邓菁说,“和你们见面的领导姓沈,具体的你不用管,陆行清楚。” “好。” 邓菁叫住他,又多嘱咐了几句。 其实陪陆晟初去万利的人选,她一开始定的是林知行,毕竟这种场合,林知行从小耳濡目染,为人处事面面俱到,漂亮的场面话信手拈来,更不会存在怯场,陪陆晟初去再合适不过。 但节前姜存恩早退,她没办法,只能把陪自己见财总的事情交给他,时间冲突,陪陆晟初去万利的人只能换成姜存恩。 本来陆晟初就因为妹妹甄美玉的事情,和万利的沈总闹得不愉快,俩人挺长一段时间都冷眼相待,见面也没有只言片语。 现在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些,只希望姜存恩千万别再惹出其他事端。 姜存恩打着哈欠走出会议室,眯起一只眼睛,眼里泪珠充盈,影影绰绰的景物下,陆晟初的身影闯进。 陆晟初衬衫西裤,但没穿西装外套,一件黑色防雨的冲锋衣,耳后碎发修理得清爽利落,一贯稳重强势的气场里,透出点说不出的年轻活力。 姜存恩脑子想东想西,没注意到陆晟初在盯着他。 “姜存恩。” “嗯?” 陆晟初拉开冲锋衣拉链,白色衬衣下依旧是贴身的背心,包裹着胸膛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的轮廓。 “来我办公室一趟。” 第20章 看在眼里 姜存恩早起的困意,在陆晟初撂下这句话,转身回办公室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怎么了?”旁边工位的同事小月用口型问姜存恩,“你又犯错误了?” “......” 什么叫“又”犯错误。 姜存恩看了眼手表,九点刚过十五分钟,他和陆晟初就刚才对视了一眼,霎那间的两秒,不至于惹他不高兴吧。 行长办公室几天没通风,有些闷,陆晟初进去,扑面而来的热气,他沉着脸扫过紧闭的窗户。 往常每天接运钞车,值班的同事都会开窗,不知道今天是谁值班,竟然忘了这件事。 陆晟初脱下外套,走过去推开窗,站在窗边等了一小会儿,却迟迟不见姜存恩敲门进来。 他耐心耗尽地啧了声,深吸几口气,克制着发火势头,去拉办公室的门。 门从里大力拉开,陆晟初迈步出去,刚喊出一个“姜”字,胸膛就被另一股作力撞入。 陆晟初尚未反应过来,下意识低头,入眼一个近在咫尺的毛茸茸脑袋。 姜存恩刚在行长办公室门口站稳,抬手准备敲门,门不知怎么忽然打开,惯性作用下,他猛地栽进去。 姜存恩迎面磕在他胸口,鼻梁疼得要死,他倒抽一口凉气,忍着泪花,抬手揉了揉。 办公室的其他同事闻声,随口小声讨论道:“什么声音?” 话音落罢,传来椅子转动的声响,有同事想起身查看,姜存恩大脑嗡嗡作响,生怕这一幕被人看见。 他来不及思考,额头抵着那具胸膛,一手撑着门框,用力往前推了推,然后反手怦地一声关上行长办公室的门。 手忙脚乱做完这一切,姜存恩才意识到,他还将贴未贴地站在陆晟初面前。 更准确一点是陆晟初怀里。 “......” 陆晟初显然也在状况外,胸腔里的心跳怦怦作响,他闭眼反复调整呼吸,往后退了两步。 鼻端的香水味撤去,姜存恩脖子耳根漫上扎眼的绯红,开始语无伦次地道歉。 “陆行,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陆晟初俨然在发火边缘,侧颈青筋暴起,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他的话,“不、好、意、思?” “我不知道您会突然开门。”姜存恩捏了捏酸痛的鼻梁,再三道,“我真的不知道。” 陆晟初捻了捻眉心,似在平复心情,没多久便恢复严肃态度,声音微微发颤地质问道:“我让你来办公室,你在外面磨蹭什么?” “我、我刚刚接了个客户的电话。” 姜存恩早上抽过烟,身上淡淡的香烟味,上次邓菁提过让他不要带着烟味去找陆晟初,他一直记得,所以刚刚特地回工位嚼了个口香糖。 不过这个理由他不敢说,只能找个他自认陆晟初可以接受的借口。 耳边短暂的静默,姜存恩平复心跳,悄悄抬眼,陆晟初坐在办公桌后,姿态居高临下,阴沉沉的骇人,而垂在身侧的手,却又不停地握拳又舒展,仿佛在克制某种失控。 “去万利的事情,邓副行和你说了吗?”陆晟初抿了口浓茶,缓解莫名的口干舌燥。 “嗯。” “回去把万利以往做过的业务类型,和之后可以营销的业务类型都整理一下,这周三中午之前给我。” “好、好的,陆行。” “有问题?”陆晟初看他欲言又止的反应,给他机会,“有问题就说。” “邓副行说是这周四陪您去万利。” “所以?” 姜存恩越说越小声,拐弯抹角地试探:“那周三中午给您数据能来得及吗?” 陆晟初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情绪不露山水,姜存恩琢磨不透他的反应,感觉自己可能又说错话了。 姜存恩其实只是想看他怎么回答,然后再判断能不能拖半天时间,周三下班前汇总完给他。 毕竟他自己原本的工作量也不少。 “要留出半天汇报的时间。” “汇报?”姜存恩猛地抬头,被那道幽深目光灼到,他眸光闪动,不确定地反问,“我?” “有问题?” “没、没问题。”姜存恩硬着头皮保证,“我周三中午会准时发给您。” 坐回工位,姜存恩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腮边脸颊反常得滚烫。 “你脸怎么这么红?”林知行经过,不咸不淡的语气,谈不上关心或不关心,“不舒服?” “没、没有。”姜存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拉回现实,“就是热。” 林知行只是随口一问,听完将信将疑地耸耸肩,把材料送去陆晟初办公室。 进去的时候,陆晟初正在用材料扇风,脖颈红得异常,连带表情都燥得很,转头看见他,先问了一句,“今天谁值班?” 林知行挑了下眉,“姜存恩。” “......” 陆晟初扔下手里的材料,啪嗒一声,深出两口气后,没心思听汇报,摆手让他出去。 * 白天姜存恩要处理其他业务,只有中午和下班后能腾出时间,做陆晟初额外交给他的工作。 从邓菁那里要来数据,姜存恩大致翻了翻,发现很多业务他都不熟练,如果不是时间紧急,其实是个不错的学习机会。 过下班时间,姜存恩还坐在工位上看材料,除去比对各项业务之间的差别,他还要记录哪些业务待开发,工作量不小。 陆晟初关上办公室的灯,出来看还剩几位同事,他目光跳跃,似有目的地落在一扇窗户下。 姜存恩手撑着下巴,哈欠连天,正划动鼠标,认真地盯着电脑屏幕,和他平时磨洋工完全是两个模样。 “陆行,您还没走?”隔壁组的主管起身,同陆晟初说话。 “马上。”陆晟初收回目光,提高声音,淡淡地嘱咐,“大家早点回去,有工作明天再做。” 离得近的几位同事回应,“好的,陆行。” 姜存恩闻声抬头,远远看过去,透过几排堆满文件的工位,猝不及防地迎上一双眼眸。 里面盛着他没见过,也难以参悟的情绪。 接下来两天,姜存恩加班汇总数据,周三中午顺利汇报完,从陆晟初办公室出来,他又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做了一些浅显的分析。 晚上九点多,姜存恩保存完文件,靠在椅子上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仰头倒看办公室的光景。 办公区只剩下姜存恩自己,他收拾好东西下班,关灯前,看见陆晟初从行长办公室出来。 说起来也奇怪,这两天,姜存恩总能碰上陆晟初,和他前后脚下班。 姜存恩礼貌打招呼,“陆行。” “嗯。”陆晟初倒不意外,“怎么刚下班?” “给工作收个尾。” 陆晟初点头,察觉到他眼底疲态,先一步摁亮电梯按钮,“和沈总秘书约的明天九点?” “对。”姜存恩扭过脸打了个哈欠,“陆行,您临时有其他事吗?” “没有。”电梯门打开,陆晟初走进去,侧目垂下视线,睨了眼跟进来的姜存恩,“怎么没约晚一点。” “沈总太忙了,只有早上九点到十点有时间。”姜存恩诚实汇报,“感觉还挺辛苦。” 话音刚落,密闭的空间内,一声难以忽视轻笑,姜存恩怀疑自己是不是加班加迷糊了,抬头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在工作岗位上的有几个不辛苦?” 陆晟初直视他漆黑的眼睛,有些意味深长地动了动视线,反问,“你呢?” 电梯门到达一层,姜存恩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不辛苦,皱了下眉,在心里犯嘀咕。 “问你话呢?” “啊?” “啊什么?”陆晟初颇有耐心地追了句,“问你辛苦不辛苦?” 姜存恩摇摇头,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中肯地说,“没什么辛苦的,这是我应该做的。” “没有什么是你应该的,既然花费了精力和时间,那就不要抹煞自己的付出。”陆晟初陈述口吻,“就算是在我面前,也不需要遮遮掩掩。” 姜存恩沉默,有些难为情地咬了咬下唇,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说这个。 但他知道陆晟初在等他的回答,“陆行,我知道了。” 姜存恩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也跟着软,不自觉在夜色里多看了他一眼。 “怎么回去?” “我坐地铁。”姜存恩落陆晟初两步,把他送到地上停车场,“陆行,您路上小心,有什么事情给我发消息就行。” 也不知道陆晟初听没听到,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接着降下车窗,错开视线,像是客套一问,“捎你去地铁站吗?” “不、不用了。”姜存恩连忙摆手,他可不敢再让陆晟初给自己当司机了,不然明天又要被邓菁和秦然混合训斥,“谢谢陆行。” 姜存恩说完稍稍退后,让出倒车的位置,想到什么又往前一步,撑着膝盖弯下腰,和车窗内陆晟初视线齐平,“对了陆行,我明天可能要八点四十多才能到。” 陆晟初偏头,“嗯?” “我明天要先来支行接运钞车,结束后再打车去万利,差不多要四十分钟左右。” “没和同事换一天?” 姜存恩腹诽,这半个月都是我,我能和谁换。 “我忘记了。”姜存恩笑了下,摆出极具欺骗性的笑容,摸了摸后脑勺说,“不过我肯定不会迟到,不会耽误您见万利领导的。” 陆晟初无视他的保证,略带有色眼镜地评价,“难说。” “......”姜存恩拖长声音,着重咬字强调,“不会的,陆行您放心。” 陆晟初单手扶着方向盘,朝副驾驶侧了下脸,用夜色遮掩着微微上扬的唇角。 那一抹笑意转瞬即逝,陆晟初重拾寡淡神情,他轻咳一声,“明天你直接从家走,不用再来行里绕一下,免得时间太赶。” “可是...” “我知道。”陆晟初打断他,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安排妥了他的顾虑,“值班我会安排其他人。” “那您记得告诉我是谁,我好替他接一天。” “嗯。” 陆晟初没有继续攀谈的打算,他发动车子。 姜存恩识趣地后退,良久,他突然低头自顾笑了下,瞳仁泛着盈盈微光,站在原地目送那辆黑色奔驰驶出园区大门。 第21章 不辛苦,命苦 姜存恩在床上翻来覆去,相当忐忑,生怕明天会像和陆晟初见韩总一样,出什么差错。 确定完万利的地址,姜存恩又一次点开备忘录,仔细过了一遍明天的细节。 车牌号他和陆晟初确认过,这次不会再登记错,明天是晴天,陆晟初开车过去,路况应该正常,文件他也拷了双份,保证万无一失。 姜存恩放下手机,心乱如麻地平躺在白炽灯下,晃眼的白光如同幻视镜头,一遍遍回映着那天在行长办公室门口的画面。 床头的手机震动两下,姜存恩扭头看了眼,以为是弹窗通知,躺着没理会,直到第三次亮起时,他才伸手拿过来查看。 屏幕上弹出几条行内系统的通知,看不见内容,姜存恩点开,发现是有同事给自己私发消息。 支行的同事一般都是微信沟通,除非是分行或者其他支行的同事,在没加联系方式的情况下,才会通过行内系统发消息。 姜存恩正纳闷会是谁,刚切进去,就看见陆晟初的头像,白底的证件照,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但恍然看过去,挺让人脸红心跳。 陆晟初一共发来三条消息,加起来也没超过十个字。 陆晟初,:秦然。 陆晟初:明天九点。 陆晟初:别迟到。 姜存恩看懂了他的意思,蹭一下坐起来,盘腿想着怎么回复,在输入框内打了一行字,最后删删改改还是全部删掉。 姜存恩点开微信,在工作群找出陆晟初的头像,放大后看清楚照片上是文商银行行徽。 ...... 的确很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内部系统软件不稳定,碰上网络不佳的时候,会有信息延迟,耽误工作,大部分时间,同事之间都是微信沟通。 所以陆晟初调任来的第一天,支行和下属支行的同事,大部分都加了他的微信,方便后续工作汇报。 当时姜存恩被抓典型,会后犹豫再三,也没敢发送好友申请,想着等两天再说,谁知道后面他在陆晟初面前接二连三地犯错,拖到现在都没加上微信。 上次见韩总,他和陆晟初还是通过短信和电话沟通的。 点击完好友申请,手机好一会儿都没动静,姜存恩越发忐忑,看着自己发送好友申请时附带的那句自我介绍,懊恼是不是应该加一句:陆行好。 又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姜存恩想了想,点开行内系统,准备在系统里回复他。 姜存恩斟酌好语言,消息刚回过去,屏幕上方突然弹出对方接受好友申请的通知。 陆晟初的头像一闪而过。 卧室略显静谧,姜存恩盘着腿,灯光将他有些茫然无措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他把手机放在膝盖上,托着腮,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动屏幕,在纠结要不要在微信上再回一遍陆晟初。 只不过没等他做好决定,和陆晟初的聊天界面就闪出一个“嗯”字。 看样子应该是看到了他在系统里回过去的消息。 对话停在这里显然最好,况且陆晟初估计也没兴趣,听他说些冠冕堂皇的恭维话。 姜存恩连续接运钞车,加上这几天加班整理资料,心力交瘁,整个人睡眠不足,灯关上没多久,他就沉沉睡过去。 天刚泛微光白,姜存恩似有察觉,在闹钟响之前醒过来,他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六点半。 收拾好一切,姜存恩出门吃了个早饭,然后打了辆车出发,上车后,特地看了眼路况。 可能出门比较早,高速不算堵,车子驶向辅路,开了差不多三公里,司机突然停车。 姜存恩看了眼导航,上面显示距离目的地还剩一点多公里。 “师傅,怎么停车了?” “前面是管控区,出租车什么的进不去,不让停。” “啊?”姜存恩弹坐起,扒着副驾驶座椅,探起身子往挡风玻璃正前方看,“管控区?” “对,这附近都是,不让停车。”司机没办法地笑笑,宽慰他说,“你要去的哪个地方离得也不远了,你下车走几步就到了。” 姜存恩心想完蛋,这个王秘书为什么不早点提醒他,万一陆晟初车开不进来,等回行里,他又要在会上挨骂。 顾不上其他,姜存恩解开安全带,和司机说了声谢谢,匆匆推开车门下来,。 他下来第一件事就是给陆晟初发消息。 姜存恩,:陆行,您到哪了? 姜存恩:我打车过来,司机说万利附近属于管控区,车子严进严出,您好开进来吗? 姜存恩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姜存恩:大概就是这里,我给王秘书打个电话,问他一会儿能不能出来接您。 而收到微信消息的陆晟初刚把车开进万利大院,他停好车,还没仔细看消息,就远远看着一个身影跑近。 沈总秘书早早等在一楼走廊,按理说,会客接待是助理的工作,但陆晟初不一样,怠慢不了,所以安排他来接待。 “陆行。”秘书王景替他拉开车门,恭敬地抬手指了个方向,“您这边请。” “你们沈总呢?”陆晟初表情没什么波动,只是语气谈不上好听。 “临时通知有个晨会,沈总去会议楼了,让我先带您去办公室坐一会儿。” 口袋的手机还在震动,陆晟初拿出来看了眼,姜存恩给他一连发了好多条,看着挺着急的样子。 一旁的人还在礼貌寒暄介绍,陆晟初蹙了下眉,抬手示意他安静。 王景察言观色不在话下,识趣噤言,站在一旁等着人处理完事情。 “和我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位同事。” “我知道。”王景笑着和他确定,“姜存恩,姜经理对吧。” 陆晟初不知道看到什么,倏然停下脚步,颀长身姿气场压人,单手抄进口袋,意味不明地盯着他,不悦沉声提醒道:“手机。” 王景愣了下,忙拿出手机,这才看到上面姜存恩的未接电话。 他正想拨回去,面前的人抬腿,阔步往前,毫不客气地撂下一句。 “他不清楚路,出去接他。” 姜存恩确实绕了半圈,才找到行人通道,登记姓名和证件号码时,王秘书出来迎他。 “姜经理。” “王秘书。”姜存恩从警卫手里收回证件,“不好意思,我来得有点晚。” “不晚不晚,陆行长也刚到一会儿。” “陆行长到了?” “嗯。” 到了不回我消息,什么臭毛病。 姜存恩在心里编排,觉得他这人实在太喜怒难辨,根本琢磨不透。 副总办公室气派肃穆,陆晟初解开西装排扣,在沙发坐下,手肘撑在扶手上,正在手机上做工作安排。 王秘书叩门而入,先让姜存恩落座单人沙发,转身去泡茶,特级的红茶,茶汤清亮,毕恭毕敬放在桌上。 陆晟初面色微沉,不领情地扫了眼,继续处理工作,对方显然早有心理准备,笑着同姜存恩说。 “姜经理,尝尝看。” “好。”姜存恩端起茶杯,笑着说,“谢谢。” 王秘书接了个电话出去,办公室剩下姜存恩两个人,他喝不惯茶,觉得苦,但是手里这杯有点不一样,很醇厚的茶香回甘,他忍不住一小口接一小口地抿。 陆晟初偏头看他一眼。 姜存恩发慌,放在茶杯问他,“陆行,您今天车被拦了吗?” “谁拦?”陆晟初不疾不徐,全然不当回事的样子,“为什么拦我?” “没拦就好。”姜存恩松一口气,“我打车过来的时候,司机和我说这附近是管控区,我还担心您车开不进来。” 办公室居主楼中层,却鲜少有员工走动,室内循循缭绕着线香的味道,安静得有些过分。 姜存恩无所事事,只能低着头玩手机,看到罗跷南给他发的消息,两眼一黑的程度。 罗跷南:存恩,分行督查上午突袭,已经查到沅河支行了,你柜子里的客户资料收起来没有? 分行严查违规储存客户资料现象,一经发现,直接一级警告单,全榆京行内通报批评。 陆晟初察觉他焦灼心态,极强的质问语气:“怎么了?” “没什么。”姜存恩强装镇静,“行里同事说分行督查突击检查支行。” “我知道。”陆晟初听完脸上尽是平静,“昨天分行和我说过。” 和你说过你不放屁。 姜存恩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敢怒不敢言,在心里边生窝囊气,边放狠话:我要是被抽查到,分行的处分你也逃不掉。 “你担心什么?”陆晟初洞察细致,“你有不合规的地方?” “没有。”姜存恩再怎么傻,也不可能在行长面前不打自招,他摇摇头坚持说,“肯定没有。” 他说话反复吞动喉结,陆晟初不形于色,注意到他的动作,心里约莫有了分寸。 姜存恩在手机上打字。 姜存恩:分行督查大概什么时候到? 姜存恩:他们说应该是十二点左右。 看到这条消息,姜存恩悬着的心落下一半,十点多应该能聊完,到时候不管是打车,还是开车,都差不多四十分钟,十一点左右也能赶回去。 只要提前半小时赶回去,姜存恩就有机会收拾柜子,把客户的一些私密文件藏起来。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九点过五分,王秘书略带歉意地敲门进来,和陆晟初说,“陆行,会议有些紧急,沈总可能要等等才能过来,辛苦您再稍坐一会儿。” 姜存恩预感不妙,果不其然,陆晟初闻声眉头紧拧,不耐烦地起身,大步流星地出去。 剩下俩人面面相觑,王景对这位陆行长早有耳闻,知道他也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只是没想到这么棘手。 姜存恩忙反应过来,追出去,语气着急地问:“陆行,您去哪?” “回行。” “可是我们还没见到沈总。” 陆晟初阴阳怪气地说,“沈总日理万机,怕是没有预留见我们的时间。” 这顶帽子扣得莫名其妙,王景神色骤变,好声好气解释,“陆行长,您误会了,今天这个会议确实是通知得太临时,您先回办公室,我马上去会议楼看看情况。” “不用。”陆晟初执意,电梯到达开门,他走进去,漠然留话,“你们沈总要是有问题,就让他去明华支行找我。” 电梯门堪堪关上,里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挡住,门又哗啦一声往两边打开,陆晟初耐心有限,一言不发地看着姜存恩。 似乎在等他做什么决定。 电梯等待的时间有限,门关上瞬间,姜存恩看见陆晟初僵沉下脸,一旁红色楼层数字跳闪,王景愣怔片刻,有要走步梯去追的冲动。 旁边的姜存恩反倒镇静,他对上人无措的目光,忍了又忍嘴里的脏话,最后憋了句:“我们陆行长就是这样。” 脾气大得要死。 只不过后半句姜存恩不敢说。 “理解理解。”王景尴尬笑了两声,接茬儿道,“那要不姜经理您稍微等一会儿。” 姜存恩去留很为难,他站在走廊,看着陆晟初迈着长腿,头也不回,似乎没准备等他一起。 “好,那麻烦王秘书。” 姜存恩只能硬着头皮留下,王景给他茶杯添上茶,出去会议楼查看会议进度。 办公室里,姜存恩如坐针毡,他盯着时间,三番几次站起来想走,又担心会驳客户面子。 但是如果他再不走,分行督查肯定会先一步到支行,那这张一级警告单,他是逃不掉了。 第22章 “跟陆晟初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姜存恩只能这么安慰自己,端着那杯半温红茶,坐在办公室里等。 墙上时针差几分钟到十点,走廊脚步声由远及近,王秘书敲门而入,随即退到一旁。 他身后闪出一位男人,黑色休闲衣裤,气度非凡,冲姜存恩歉意颔首,和颜悦色,“姜经理,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姜存恩怔了片刻,这种下意识的惊讶不亚于他第一次见陆晟初,只是对方较陆晟初还要更稳重成熟。年纪应该也稍长一些。 “沈总,您好。”姜存恩避开打量的目光,放下茶杯,站起来和他握手。 沈捷请他上坐,然后看了王秘书一眼,对方心领神会,走过去给姜存恩添茶。 “不用了。”姜存恩捂住茶杯口,“我不太渴。” “会议通知得太临时,让姜经理等这么久,实在抱歉。”沈捷再度解释,他落座一侧单人沙发,半响,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陆行长他?” 他问得张弛有度,不像是毫不知情的样子,神色语气惯常的上位姿态,和陆晟初简直如出一辙。 “陆行长也是临时接到分行开会的通知。”姜存恩顿了下,硬着头皮往下说,“他先去分行了,让我在这等沈总。” ...... 陆晟初不在,姜存恩略显局促,熬夜整理的数据资料也没用上,对方问的业务板块,他都是一知半解,回答得也模棱两可。 沈捷抛出一个问题,还要再顺势给人指点,几个来回后,差点变成自问自答。 一旁的王景忍笑,盯着手表掐时间,聊天的时间不能太短,不然会置姜存恩难堪,而且如果陆晟初计较起来,沈捷这边面子上过不去。 但现在看来,时间聊太长也不好,他感觉姜存恩表现得太坐立难安,似乎有其他心事。 王景掐准时间,随便找了个由头,提醒沈捷:“沈总,一会儿十一点还有个会,我先去准备一下。” 沈捷点点头,假模假样地蹙了下眉,嫌他多嘴的意思。 姜存恩情急之下起身,如释重负,“那沈总您先忙,您刚说的我都记下了,回去一定转达给陆行长。” “姜经理慢走。”沈捷跟着他起来,示意王景送人出去,“这次是我耽误你和陆行长时间了,有机会我一定去你们支行拜访。” 姜存恩心不在焉,勉强在客户勉强维持冷静,出了电梯三步并两步地往外走,回头冲王秘书说:“王秘书不用送了,我知道路。” “姜经理开车还是打车?” “我出去打车。” “这边不好打车。”王景想起早上陆晟初让自己出去接姜存恩,领导身边人来人去,保不准哪天,哪个人就成了红人,所以他留了个心眼儿,“姜经理稍等,我让司机送你回支行。” “不麻烦了。”别说稍等,姜存恩现在多一秒都等不了,他说完这句话,已经迈开长腿,走出几步远,还不忘再回头礼貌道谢,“谢谢王秘书。” 王景不勉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折返回楼上,进办公室前,他特地往下看了眼。 临近中午的阳光分外刺眼,姜存恩走出万利大门,他单手在手机上打字,另一只手举起文件,斜放眉骨处,挡着晃眼的太阳光。 姜存恩硬生生走了一公里多才打到车,刚坐上车,罗跷南就给他发了个瑟瑟发抖的表情包。 “......” 行吧,生死有命。 姜存恩心底反常的平静,面无表情地坐在后排,双手抱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车内后视镜。 途中司机几次斜瞟过,有点起鸡皮疙瘩,清了清嗓子问他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难题。 见姜存恩没兴致说话,他又自顾开导,说但凡职场,少不了糟心事儿,年轻人机会多,有压力别搁在心里。 姜存恩深吸口气,“师傅,您能专心开车吗?” “......”司机悻悻一笑,不放心地又瞥他一眼,“好好好。” 路上堵了两个红绿灯,车十二点半到支行门口,姜存恩从车上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分行合规部的专车,他倒吸一口凉气,忐忑地刷开侧门。 办公区安静如斯,同事们坐在工位上忙工作,个个面如死灰,合规部的一行领导黑色正装,气场严肃压人,其他几个副行长陪在左右,正挨个检查行里每个人的储物柜。 “这是谁的柜子?” 合规部的一名领导拧开一扇柜门,伸手翻了翻里面的一沓资料,然后探出头,似笑非笑地看向众人,等有人认领。 过了好久也没任何动静,邓菁不在,他冲支行另外一位公司部的副行长挑了下眉。 对方脸色不好看,走上前查看姓名牌,看完后转头,目光直视刚回来,站在过道的姜存恩。 姜存恩脑子嗡地空白,他苦涩地牵了下嘴角,接着低下头斟酌着如何承认错误。 他脖子挂有工牌,合规部的领导扭头核对柜子上的名字,现场气氛异常焦灼,安静中,有人不合时宜地走动,发出衣服布料轻微的摩擦声。 陆晟初行长职级,明华支行的一把手,自然站在合规部那群领导里,他看不清外面具体的状况,错开其他人后,才意识到这个违规储存客户资料的是谁。 姜存恩蔫蔫的,不知所措的神情,抬眼和他四目相对的一瞬,明显放松几分,似乎在期待什么。 合规部查完所有的储物柜,没有指名道姓,只当着所有人的面强调,“这种情况再出现一次,就不用来了。” 这说完还不算结束,带头的领导不苟言笑,盯着陆晟初,似警告又似提醒,“陆行长,抓业绩的同时,也不要忘了行规行纪律,这次的他的警告单你去分行领。” 陆晟初居众人中间,深灰西装,襟前别着“行长”字样的胸卡,他双手插兜,站得挺阔笔直,气宇轩昂,看不出窘迫之意。 一行人往外走,陆晟初紧随,经过姜存恩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好,我去领。” 送走合规部的领导,办公室里长吁一口气,同组的同事过来安慰姜存恩,“存恩,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今天的每一件事都在预料之外,姜存恩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一时间心累又无力。 “我本来想帮你收拾一下,把那些违规的资料都撕了,但是我又不知道哪些你还要用。”罗跷南站在他椅子旁,“没事的,反正就是一张警告单,别太放在心上。”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一级警告单拿完,姜存恩下半年的奖金直接泡汤,但是大家为了宽慰他,也只能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 “我没事,你们去忙吧。” 面对同事的安慰,姜存恩无奈地扯了下嘴角,没有任何解释,或者发泄的心思,他赌气地解开领带,摘下工牌和行徽,重重地扔在桌子上。 这工作干着真他妈没意思。 好巧不巧,这一幕被回来的陆晟初看见,姜存恩无视他,起来绕过他走出办公室,坐在门口的同事忙扯了扯姜存恩的衬衫,摇了摇头,提示他陆晟初在看他。 姜存恩当看不懂,冲好心的同事笑了下,抽回衣服下摆,继续往外走。 秦然叫住他,给他台阶,“存恩,你去一楼柜台吗?正好帮我送个文件。” 姜存恩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地转头,皮笑肉不笑地说,“然姐,我不去柜台。” “那你...” “去哪”两个字,秦然还没问出口,就听见姜存恩提高音量喊。 “我去抽烟。” 姜存恩没看陆晟初一眼,说完大摇大摆出去,留下办公室一众皱眉的同事。 秦然替他捏一把汗,不确定地看向陆晟初,后者倒没什么情绪波动,淡淡表情,转身回了行长办公室。 行长办公室窗户大敞,正对支行外的海棠花,姜存恩站在树下,单手抄进口袋,许是太气愤,太燥,他衬衫领口解了三颗扣子,不合时宜地露出上下起伏的锁骨。 姜存恩靠在树干上,指间夹着细长的香烟,白色烟尾的猩红火光,在他吮烟蒂时猛地闪动。 他烦躁仰头,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强烈的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乌云遮住,让人能毫无压力地直视。 真他妈烦。 姜存恩缓缓吐出浓烈白烟,压抑的情绪一瞬间爆发,他踩灭剩下的半根烟,背过身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很久才回办公室。 二季度开始,新的指标任务刚下达,同事忙着分析客户,姜存恩却一分钟班都不加,到点关电脑走人。 管理公司部的副行长给了姜存恩一下午的调整心情的时间,想着临下班把他叫进办公室,问问今天白天到底什么情况。 结果他一出来,就被告知姜存恩已经下班。 公司部领导向来不喜欢办公室里有人情绪化工作,他皱了下眉,安排秦然明天晨会着重强调这件事。 他说完准备回去,下一秒,行长办公室的门打开,陆晟初神色自若地出来,和他迎面相走。 “陆行,您下班了?” “嗯。” 陆晟初回答完他的问题,径直走向秦然的工位,随和嗓音打破紧张气氛。 “明天你们组的晨会我也参加。” 各小组每日晨会,除了组员叙述当日安排,主管通知一些事程,没什么系统性的汇报内容,行长一般也不会出席。 所以秦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摸不准他的意图,下意识地看向副行长,结果对方也迷惑不解地拧紧眉头。 陆晟初重复,“有问题?” “没、没问题。” * 酒吧场子刚预热,姜存恩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转动手里的酒杯。 透明杯身里的酒液,色彩暧昧交汇,姜存恩仰头一口灌下去,他吃进去几块冰,撑得腮帮子鼓鼓的。 付明哲从外面进来,目光焦急地四处晃,他边走边找寻,婉拒了一位身材火辣美女的邀请,最后在昏暗的角落找到姜存恩。 “怎么了?“付明哲要了杯温水,在他对面坐下,温柔询问。 姜存恩闻声抬头,没想到他会来,“明哲哥,你怎么来了?” “张子浩他们刚下班,估计要晚点才能过来,他给我发消息问我有没有时间,说你情绪不太好,让我先过来看看。” “哦。” “出什么事情了?” “说来话长。”姜存恩喝了口烈酒,忍着后劲吐了口浊气,仰头拖长声音撒气道,“真不想干了。” “那就不干了。”付明哲当是多大的事情,好脾气地说,“来我工作室帮忙,文商银行给你开多少,我就给你开多少,怎么样?” “明哲哥,你好歹也劝劝我。”他不按常理出牌,姜存恩一愣,过后气顺不少,笑着说,“算了吧,我又不懂室内设计,去了也是给你添乱。” 这是他的推脱之词,付明哲听过不下几百次,他耸了耸肩,接着追问:“所以到底怎么了?” 姜存恩放下玻璃杯,他没直接说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迷信地猜测:“我感觉我可能是和新行长八字不合,自从他来了以后,我真的是接二连三地挨处分,我们支行从开年到现在的警告单全让我一个人领了。” “你又挨训了?” “何止。”姜存恩气极反笑,“一级警告单一张,我的奖金全没了。” “为什么?” “因为被分行合规部发现我违规储存客户资料。”姜存恩发泄情绪,“都怪陆晟初,他明明昨天就知道今天分行会来检查,还不告诉我们,不然我昨天下班就收拾了。” “陆晟初?”付明哲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这个名字,“你同事?” “我们行长。” 付明哲顿了下,不知为何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敌意。 “他故意的吗?” “不应该啊。”说实话,姜存恩也想不通,“按理来说我这种违规情况,他去分行也要受处分,就算他针对我,也不至于把自己搭进去吧?”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不告诉你?” “不是不告诉我,是没有告诉任何人。”姜存恩纠正,“他才不会单独偏向谁呢,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他语气听起来不经意的失落,付明哲洞察力惊人,挑了下眉,想问又没有问出口。 “估计他是觉得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克己复礼,遵守行规行纪。”姜存恩说完,补了句对他的评价,“跟个老封建大家长一样。” “现在怎么办?” “不怎么办,老老实实领警告单。”姜存恩不甘心地说,“其实今天早会各主管通知了大家分行会来检查,但是我早上陪他见客户,不在行里。” 姜存恩没说名字,但这个“他”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更气人的是,如果按照约好的时间,我也能赶回去收拾东西。”姜存恩气得握拳捶了下桌子,“但是那个客户竟然迟到了,还迟到了五十分钟。” 付明哲疑惑,“迟到了也没有发消息告诉你?” “告诉了,但是那又有什么意义,这种战略型客户根本得罪不起,万一流失,我可就不是拿警告单那么简单了,到时候直接收拾东西滚蛋。”姜存恩憋了一整天的窝囊气,此刻终于忍不住嘈道,“关键最气人的是沈总有一个秘书,还有一个助理,这两个人加一起连沈总的行程和会客安排都搞不清楚。” 付明哲等着他的下文。 “废物!”姜存恩骂得直白,“都他妈是废物!” “......” “还有那个沈总也是,明知道自己工作安排紧,还不挑个稍微空闲点的日子,他的时间是时间,我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吗?”姜存恩口无遮拦,“我们行长陆晟初更是脑子不正常,客户迟到,他竟然一分钟都不等,拍屁股就走人,留我一个人在那里等,我要是所有业务都能和客户拍板,还要他干什么?干脆把这个行长让给我当得了!” “存恩,你先冷静点。” 姜存恩骂了一圈,正在气头上,仰头喝了半杯酒,烈酒滚过咽喉,浓厚的辣,呛的他眼尾沁红。 玻璃杯底在桌上撞出清脆响声,不轻不重,姜存恩咬牙泄恨,“等我当了分行行长,我第一个就把陆晟初给开了!” 他这话说得跟小孩子闹脾气一样,属实没什么威慑力,付明哲只觉得挺有意思,却不敢明目张胆地笑,装作眉目深沉地认同:“这些人当领导都当习惯了,根本不会去考虑手底下的人有多难,不过你之后不用太委曲求全,想继续干就继续,不想干也没关系,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开口就好。” 慰藉的话,姜存恩没听进去几句,其他人来的时候,他已经喝得半醉,有些神智不清。 姜存恩酒量相当好,不喝到一定程度,绝不会是这种表现。 “他怎么了?”张子浩不放心,问了付明哲几句,“怎么喝这么多?” 付明哲跟他复述了一遍事情经过,说完望了一眼被围在中间的姜存恩,若有所思。 他知道,以姜存恩的承受能力,绝对不会因为这样一次挨训就这么反应过激。 或许真正的原因是他刚刚下意识表现出的失落,至于为什么失落,付明哲不敢确定。 “存恩,别想了。” 张子浩把姜存恩手里的酒杯换成白水,听见他喃喃自语,有点难以置信,也有点委屈的意思。 “他怎么能这样,一句好话都不替我说...” “我明明都是为了他...” “我要不是怕沈总去分行投诉他,我才不会冒着领警告单的风险在那儿等着。” “太过分了。”姜存恩趴在桌上,枕着一条手臂,脸露在臂弯里,胡言乱语,“他真的太过分了。” “我再也不和他出去见客户了。” 转天还要上班,张子浩不敢再让姜存恩继续喝,把他扶起来,付明哲拿着车钥匙,垂下眼睫思索许久,像是刚回过神,“我送你们。” “麻烦明哲哥了。” “没事。”付明哲笑了下,心事重重地看向靠在一旁的姜存恩。 姜存恩仰头闭着眼睛,懊悔地嘟囔,“我要知道会这样,我当时就和他一起走了。”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一定跟陆晟初走。”姜存恩忽然坐直身体,伸出三根手指,眼神迷离不聚焦,含糊打保证道,“我一定跟陆晟初走。” 张子浩给他穿外套,没听明白他的醉酒胡话,一个劲地点头敷衍,“行行行,跟陆晟初走。” 旁边的付明哲呼吸一滞,整个人心绪很乱,开车路上始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姜存恩穿着衣服,被塞进被子里,张子浩给他倒了杯温水喂下去,等着他睡熟才走。 他走出单元门,付明哲还在楼下抽烟,一件素色的棉麻衬衫,标志儒雅。 “明哲哥,你还没走啊。” “我送你回去。”付明哲揿灭烟,兴致缺缺,他启动车子,注意力全在车内的酒精味上,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句,“存恩的那个领导你见过吗?” “那个新来的行长?” “嗯。” “没见过真人,只见过照片。”张子浩反问,“怎么了?” “没什么。” “哦。”张子浩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过存恩好像不太喜欢他。” “是吗?” 付明哲情绪低靡地应了声,眉眼之间很是焦虑,冲着右拐的车辆,长长地摁了声喇叭。 ...... 支行小组晨会八点五十开始,秦然小组各组员准时到会议室,陆晟初进来,抻裤腿落座,抬眼打断主持会议的秦然。 秦然以为他有话要说,“陆行,您先说。” “我没事。”陆晟初面无表情扫视一圈,周身气氛相当僵冷,意味不明的笑意直达眼底,“人齐了吗?” “存恩马上就到。” “那等人齐了再开始。” 姜存恩卡着九点进来,破罐子破摔的不在乎,在组员的注视下,他经过主位咬字囫囵地喊了声“陆行”。 陆晟初没回应,闻到他身上的酒味,视线居高临下,随着他落在一侧最远处的位置。 晨会上,陆晟初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当真只是出席,结束后,他推了和林知行去见客户,开车去了趟分行。 陆晟初从分行回来,并没有当众把警告单给姜存恩,不过姜存恩也不放在心上,反正最后都会出现在月度考核表里。 支行接运钞车的值班表调整回最开始的,姜存恩因祸得福,免了半个月的早起值班。 但是调整完以后,姜存恩还是连续迟到了两天,第三天在电梯里碰上陆晟初。 狭小的密闭空间里,陆晟初站在他身后,压迫感十足,姜存恩不动声色地吞咽喉结,装出镇定神色。 电梯上行,陆晟初低头看了眼腕表,九点过三分钟,他抬起目光,在姜存恩耳后停留片刻又掠过,吓唬口吻。 “如果再让我发现你迟到,那张一级警告单就原封不动地钉回你的头上。” 第23章 胳膊肘往里拐 迟到早退本来就不光彩,姜存恩被抓个现行,表面上装得不慌不忙,实际还是忌惮陆晟初。 对方话音刚落,他雏鸟似地缩了下脑袋,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狡辩,就没张口,拿出那副极具欺骗人的眉眼,打算蒙混过关。 电梯门打开,陆晟初一动不动,目光习惯性居高临下,漆黑深邃的瞳仁就这么无声地盯着他。 压抑的气氛弥漫,姜存恩吞了吞喉结,蓦地有种心虚的恐慌,他伸手挡住即将合上的电梯门,态度端正,语气诚恳,“陆行长,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陆晟初表情都纹丝未变,他把西装外套从左手换右手,接着一个字没应,严肃又漠然地经过姜存恩,走出电梯。 行长办公室门半敞,陆晟初前脚进,邓菁后脚敲门进来,双臂挽在身前,化了妆,但看起来还是疲惫。 “老爷子身体好转了?” “年纪大了,平常身体看着再怎么硬朗结实,也经不起这来势汹汹的一病。”邓菁沙发落座,摆摆手,宽慰他也是宽慰自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听她这么讲,陆晟初直觉情况不妙,他蹙眉试探,“你要是不放心就再回去陪几天。” “我妈她们寸步不离地守着,病床前哪还有我的位置。”邓菁倒不悲观怨念,“况且我外公现在糊涂,也记不清我。” “有情况你随时回去。” “嗯,我心里有数。” 家里的私事点到为止,邓菁抬头,顺嘴问了句,“你那张一级警告单怎么回事?我看行长群里通报说你违规。” “没什么。” “没什么给你一级警告单?” 邓菁紧张,行长职级拿警告单后果很严重,这不仅仅是扣奖金的问题,而是会影响后续晋升,尤其像陆晟初这种一直以来平步青云的,要抵消一张一级警告单带来的影响,需要管理的支行连续获得先进荣誉,并非易事。 “疏忽了一件小事,不要紧。” 搪塞的话邓菁不信,她想要追问缘由,却陆晟初打断,“说正事。” 邓菁只能作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对了,想问问你去万利聊得怎么样?” 陆晟初反问,对她的疑惑持怀疑态度,“你没问姓沈的?” “我这几天一直在医院,没回沈家,早上从医院直接来的支行,都没看见沈捷。” 陆晟初神色凝重不悦,“我去了万利,他不在。” 沙发上人抿唇轻笑,邓菁戳穿他,“你说他不在,他说你没去,你们俩到底谁撒谎?” “你不是说没看见他?”陆晟初不痛快语气。 邓菁一噎,“我刚刚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说你那天没去,是位姜经理和他聊的。” “说来说去,你还是帮着自家人。”陆晟初阴阳怪气,“他说我没去你相信,我说他不在,你却质问我。” 邓菁冤枉,和他直白解释,“他叫我一声嫂子,你叫我一声菁姐,我谁也不偏袒,就事论事。” 陆晟初倚在办公椅里,寡淡一瞥。 “晟初,我知道你因为美玉的事情,一直对我们家有气,但公私分明,以后你去万利的次数少不了,这么僵着对大家都没好处。” 邓菁说公私分明,自己却也难做到。 万利二把手是他老公亲弟弟,客户关系维系或者不维系,相关的银行业务都绕不开文商,她安排陆晟初和人见面,归根结底不过也是想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 当初沈捷临订婚前悔婚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甄美玉夹在中间,受尽无声指点,后来港城爆炸事件,所有人提心吊胆守着沈捷,等回过神,甄美玉突然和宋家二少爷领证,悄无声息地搬出大院,是豁然放下,还是无奈妥协,无从得知。 家族关系错综复杂,上一辈各有考量,自然不会因为这一件事割席分坐,可年轻一辈有情有义,爱憎都放在明面上。 “再说吧。”陆晟初不松口,极不耐烦的语气,抬手解开袖扣向上挽起。 “那就等有机会再约见。”邓菁笑了下,话锋指向林知行,“这次万利几个外地分公司的代发多亏了有知行,在时间那么紧张的情况下还能一点差错都不出。” 陆晟初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情绪听起来没多大起伏。 邓菁毫不吝啬地夸赞,“知行要比我预期的优秀很多,有野心,有能力,算是这几年最突出的一个了,估计两年内就可以晋升主管。” “你前不久在我面前也是这么夸过另外一个人的,说他有能力,是新人里最突出的。” “另外一个?”邓菁自顾回想,半响,她不确定道,“你说存恩?” 陆晟初不语,算是默认。 “存恩不行,他和知行还是有一定差距。”邓菁坦言,“我正好在考虑,后续想把万利交给知行来对接,你觉得呢?” “你的客户你说得算。”陆晟初这话说得微妙,明显不是站在行长角度,邓菁是聪明人,弦外音一听就懂,她知道陆晟初有意见。 “你是担心知行经验不够?”邓菁再三思量,“还是觉得这样有风险?” “都不是。”陆晟初笔锋有力,在文件上签下名字,顿笔抬眼,“沈总不是和你说,那天是位姜经理和他聊的吗?你没问问聊得怎么样?” “存恩的业务知识不扎实,很多项目他都不敢做,估计也没聊出什么一二三来。” “估计?”陆晟初合上钢笔,修长手指转动笔帽,意味深长地凝着某一点,似笑非笑地说,“邓副行长评价一位同事都是靠主观判断吗?” “你觉得存恩更合适?” “我不会觉得谁更合适。”陆晟初看着她,“只有客户才有资格评价谁更合适。” 邓菁拧眉,迟迟没有接话,她深思许久后才说,“这件事我会再考虑考虑,关于存恩和沈总聊得怎么样,我也会如实了解。” “嗯。” “你说得对,是我评价的太主观,没准儿存恩表现得不错。”邓菁耸肩起身,“你忙吧。” * 姜存恩跟行长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区,刚坐下一会儿,隔壁组的罗跷南偷摸溜过来,碰了碰他的肩膀问,“你看支行工作大群了吗?” “怎么了?”姜存恩从地铁走过来,路上不方便看手机,听她语气像是有大新闻的样子,“你说。” 罗跷南冲他挑了下眉,故作神秘地摇摇头,坚持让他点开工作群自己看。 全支行工作群包含底下附属支行,分行各业务板块主管,加起来近四百多号人,一般用来事务通知、先进表彰以及行内违规通报。 姜存恩点开工作群,同事们正在接龙鼓掌点赞,他疑惑地偏了下头,对上罗跷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看到分行对林知行的表彰通知。 “厉不厉害?”罗跷南凑近,压低声音说,“人家从私人银行部转过来,跨支行、跨部门一个月,就能让万利这样战略型客户的法人和财总去分行点名表扬,看来能耐不是一星半点。” 姜存恩拽了拽她衣服,探头往斜对面看了眼,看林知行不在,才没阻止她继续说。 “你不是也去万利见他们领导了吗?” “不是一个业务板块。”同事递来一杯咖啡,姜存恩接过说了声谢谢,“他是和菁姐去给万利外地分公司做代发,我是见他们的副总。” “人家都拿到分行表扬了。”罗跷南眨眨眼,“你呢?” 姜存恩想起那天的事情,腹诽道,还表扬呢,我没拿投诉都谢天谢天了。 看他沉闷神情,罗跷南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来了句玩笑话,“存恩,恭喜你。” “嗯?” “恭喜你继续当你们组倒数第一,和我做难姐难弟。” “......”姜存恩无语,幽幽道,“这有什么好值得恭喜的?” 聊一半,林知行从柜台大厅回来,他西装敞开,随迈开脚程左右飘摆,凸显腰窄腿长,一张白净俊朗皮相,清冷漂亮。 他一路和经过的同事点头招呼,眼底隐隐笑意,只是没什么真心诚意,像压根儿没放在心上,仅仅只是平淡掠过。 “聊什么呢?大老远就听见你在笑。”林知行回到工位,合上手中的文件夹,抬头冲罗跷南说话。 “和存恩说要跟你多多学习。”罗跷南说得毫不尴尬做作,“刚来就拿下这么大的业务,真棒。” 林知行淡淡一笑,撩开眼皮望姜存恩,逗他:“姜经理也这么觉得吗?” “呃...”姜存恩被莫名卷入话题,他脑子空白一瞬,接着点头,笑起来附和,“嗯,真棒。” 林知行听完笑意更深,他看其他人都是白开水似的瞥过,只有看姜存恩不一样,是一种停留许久,深不见底的凝视。 办公室里逐渐忙起来,姜存恩打开昨天写一半的报告,听见邓菁在副行长办公室叫他。 “马上。” 姜存恩应了声起身,邓菁来了通电话,他敲开门进去,站在一旁等。 “那天去万利怎么样?”邓菁挂断电话,轻松缓和的神色,“我听说不太顺利。” “还可以。”姜存恩没顺着她的话,“只不过沈总迟到了一个小时。” “迟到了?” “嗯。” 姜存恩没心没肺,心里的气早就烟消云散,这会儿也没义正言辞地再数落谁。 邓菁若有所思,都有些被他们搞糊涂,半天试探地问:“沈总说陆行长没去?” “陆行去了。”姜存恩强调,“是沈总自己迟到,陆行有其他安排就先走了,让我在那儿等沈总。” 人总是胳膊肘往里拐,虽然陆晟初不一定算里,但万利沈总一定是算外,这点姜存恩还是心里有数,知道话锋该指向谁,又该偏袒谁。 他说得有理有据,邓菁深信不疑。 “好,我知道了。” 邓菁板着脸,是非对错应该有断定,她让姜存恩先出去忙,后续约见的时间再定。 姜存恩有顾虑,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菁姐,是沈总去分行反应了吗?” “那倒不是。”邓菁头疼,琢磨不清楚,脱口而出一句,“不过陆行确实从分行领了张一级警告单,不知道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说】 久等 第24章 婚戒 邓菁请假一周,回来工作堆积成山,正头疼不知道从何下手,一抬头看姜存恩还杵在桌子前。 他低着头,一声不吭,不像是还有工作汇报的表现,就单纯地像是陷入思绪愣住空白。 “还有事?” “没、没了。” 姜存恩缓过神,他退出办公室,动作极轻地关上门,垂下手时,不自觉盯着虚空的一点发呆。 早上和陆晟初在电梯里碰面,其实姜存恩就有想过这种可能,只不过这个假设很快又就被他推翻。 分行合规部每个季度都会再三强调,不得违规存放客户的保密资料,一经发现,支行从上往下全罚一遍,依陆晟初公事公办的行事风格,没额外多给他一张三级警告单就算是高抬贵手,替他背警告单这几个字,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从邓菁那里得知这件事,姜存恩感觉到一种陌生到极点的触动,在心窝转瞬即逝。 姜存恩抬头瞄过行长办公室,门锁转动,陆晟初灰黑色的笔挺正装,五官棱角英挺分明,接过林知行递过去的报告材料,看样子应该是要和人出去见客户。 他边走边翻,粗略看过,无名指上多出一枚素戒。 陆晟初抬头看路,间隙捕捉到一束躲闪目光,顺势扫过某人端正站姿,以为他有工作汇报,合上手里的材料,经过时低声说了句,“有事给我发微信。” 姜存恩视线追过去,后知后觉是在和自己说话,他眨眨眼,反应略显迟钝地在原地点了点头。 走出支行大厅,林知行去停车场开车,陆晟初站在花坛边,还在临时翻看材料。 一阵发动机轰鸣声靠近,银色的跑车停在他面前。 林知行也尴尬,客户约得时间太突然,他都没有提前准备,要不然今天肯定会开商务一点的车过来。 陆晟初站着不动,低头翻了一页材料,等人下车走近,他头都没抬,面无表情给出几个字,“打车去。” “好的。” 林知行心里没底,拿出手机搜了半天打车软件,点开发现还要注册,只能生疏地往下操作步骤。 陆晟初翻完材料,不耐烦地看了眼手表,他偏开视线,看见一道身影从支行出来,径直往平时抽烟的地方去。 “姜存恩。” 听到熟悉的声音,姜存恩一哆嗦,怀疑幻听般回头,发现本该早就离开的两人,一前一后地站在花坛前。 陆晟初压下勾动唇角,勾了勾手,漫不经心的模样,招呼小猫小狗似的,“过来。” 姜存恩把烟盒和火机装回口袋,磨磨蹭蹭地走过来,“陆行,您找我有事?” 一旁的林知行保持着握手操作的姿势,犯难又不解地皱眉,和姜存恩四目相对。 陆晟初侧了下身,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糖味,他动了动嘴唇,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理所应当,“帮我打个车。” “啊?” 姜存恩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视线在在两人之间轮流,那眼神放佛在说:旁边杵这么大个活人,你看不见? 而‘大活人’林知行一脸无语忍让,难得收起高人一等的傲气,把手机递给他,“深南大厦。” 姜存恩想笑,视线犹豫地瞥向陆晟初,见人不动声色地眨下眼睛,他才伸手接过手机。 输入地址的时候,林知行解释,“抱歉,我刚回国没多久,第一次用这个软件,不太熟练。” 难怪。 姜存恩舒了口气,不然还真以为支行开始分三六九等,以后类似打车的活都得他这种业绩垫底的人干。 知道大少爷不差钱,更知道陆晟初这种有头有脸的要排面,姜存恩选了两种最贵的车型。 “好了。”看司机已经接单,正在往这边赶,姜存恩把手机还给林知行,耐心告诉他一会儿回来怎么打车,虽然确定这么简单的事情,有脑子就能学会,但他还是补了句,“你要是弄不明白就给我发消息,我直接在我手机上帮你们打也行。” 许是觉得折面子,林知行绷着脸说不用,半响又不失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姜存恩不在意地摇头,挤了个笑,在心里嘀咕:连日常出行都搞不定,大少爷还傲气什么。 他笑得太假太虚伪,陆晟初看破不戳破,克制被感染的笑意,转身严肃叮嘱:“抽完烟回去认真工作。” “好的陆行。” 姜存恩点头,视线留意过陆晟初的手,他手指修长,指背青筋鼓动,骨节透着淡淡的粉,连同套在无名指上的戒指也格外扎眼。 婚戒陆晟初总是时戴时不戴,姜存恩记得他上次去万利好像就没戴。 姜存恩兴致缺缺,突然对他的婚情失去兴趣,准备回办公室,走到电梯口才反应过来,听陆晟初刚刚的意思,是允许他工作时间抽烟的。 车子自动车门打开,林知行等在一旁,他看着陆晟初上车,也看着他不明所以地笑了下。 林知行从小耳濡目染,懂投其所好的重要性,他顺着人上车时的视线范围看过去,远处海棠树下,姜存恩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回来,低头点燃咬在唇间的细烟,姿势未变,蓦地吐出一团白烟。 雾里看花,也雾里看人,若隐若现又摄人心魂。 下班时分,行长办公室的灯暗着,斜对面工位的电脑亮着,林知行回来了,但陆晟初没回来。 姜存恩提交完项目,关电脑下班,张子浩约他吃火锅,早早等在支行门口。 姜存恩吃不惯辛辣,为了照顾他的口味,张子浩特地点的鸳鸯锅,吃到一半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 “心思在哪个野男人身上呢?”张子浩白眼,把烫好的牛肉夹到他面前的空碟子里,“和我吃饭这么魂不守舍。” “大哥,你小点声行吗?” 姜存恩紧张环顾四周,即便知道恋爱自由平等,但也不习惯这么直白地在公共场合暴露性取向。 “没有人会在意的。”张子浩觉得他担心多余,余光看见小料台有几位女生往这边看,窃窃私语,露出善意的笑,他突然改口风,“好吧,可能长成你这样就会有人在意了。” “......” 火锅局草草结束,衣服上全是呛辣的味道,姜存恩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白衬衫西装裤,小臂隐约青筋盘绕,窄腰长腿,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恰到好处的成熟禁欲,也恰到好处的青春朝气。 两个人往地铁站走,沿湖的人行道,人不多,姜存恩摸出打火机,烟雾迷绕,他仰头咬着烟蒂,抽完一根烟。 到家十一点,姜存恩把手机插上充电,洗完澡出来,看床头的手机一直在闪。 换好睡衣裤,姜存恩赤膊上身走过去,方正的小卧室,床边落地飘窗,倒映着他紧实的肌肉线条,还有诧异的表情。 陆晟初十分钟前给他发了几张图片,最底下是条言简意赅的文字。 陆晟初:改。 姜存恩盘腿坐在床边,放大他发过来的图片,发现都是从自己提上去的项目报告里截取的,黑色的正文旁边红色字体标注,密密麻麻。 报告材料下班前刚提上去,短短几个小时,陆晟初竟然已经过目完。 被迫在家加班,姜存恩怨念颇深,回了条好的,然后去客厅准备修改。 刚打开电脑,桌上的手机震动两下,屏幕亮起,弹出陆晟初的消息。 陆晟初:周五下班前提上来。 姜存恩盯着对面的头像,手指无意识地在操控面板上打圈,琢磨他这句话,然后合上电脑,顺势在沙发躺下。 三人座的布艺沙发,两端实木扶手,姜存恩近一米八的身子板躺不下,他枕着靠枕,小腿叠搭在扶手上。 蓝色的松紧睡裤,翻身动作中,被压着往下扯了扯,银色的脐钉下,一截细腻精瘦的白腰。 他抽出压在腿边的毛毯,横盖在腰腹上。 姜存恩:好的。 姜存恩:辛苦陆行了。 姜存恩:陆行早点休息。 姜存恩一连回了几条,又从小组群里挑了个中规中矩的表情包发过去,无一不石沉大海。 陆晟初晚上有应酬,席间高度白酒,回来后烧心得难受,保姆不在,他煮了碗醒酒汤,喝完靠在沙发上阖眼休息。 落地灯照在一层不染的地砖上,客厅诺大空旷,半明半暗的沙发角落,一团高大黑影。 回来路上,陆晟初在车上看报告材料,可能是太累,这会儿还是头疼。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看不清屏幕上的字,只模糊瞧见一张动态的表情包。 陆晟初反扣上手机,仰在沙发上等酒劲过去,不知不觉睡了一觉。 再睁眼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后半夜,他口干舌燥,起身倒了杯温水,喝完拿着手机去浴室。 夜深人静,陆晟初冲完澡出来,水汽贴着他的蓬勃胸腹,在浓稠夜色里,无处遁行的荷尔蒙气息。 陆晟初刚睡过一觉,不怎么困,他靠在床头,点开微信聊天界面。 终于看清那张表情包,是只头顶文商银行行徽的小狗,端正坐姿,一板一眼,回复“收到”两个大字。 陆晟初觉得有意思,转头看向床边的柜子,母亲甄意的照片摆在中央,照片里一双明媚生动的眉眼,他注视着,最后还是没忍住温柔一笑。 第25章 成为他的例外 昨晚最后,陆晟初给姜存恩回了条微信,明天早上要参加他们组的晨会会。 姜存恩下了地铁才拿出手机,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时间将将够踩点打卡,他不耐烦啧叹了声,一路躲闪行人往支行跑。 九点差三分钟,姜存恩等不及电梯,从步梯上去,组内同事陆续走进会议室,他放下东西,撑着桌面大口喘气,突兀的精致锁骨随着喘息剧烈起伏。 姜存恩把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紧了紧领带,然后抽出笔记本跟过去。 主管秦然在主位坐下,看姜存恩姗姗来迟,皱了下眉,让他尽快入座。 姜存恩愣在会议室桌边,他迟疑地环视一圈,没看到陆晟初的身影,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庆幸。 他走到靠里的位置,拉开椅子的同时,想了想还是提醒道:“然姐,陆行说要参加今天的晨会。” “陆行?他没和我说呀。”秦然回完消息,放下手机,抬头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谁跟你说的他要出席我们组晨会?” 支行忌讳越级汇报,但反过来想,行长出席组会,不先告诉主管,和他一个组员说,还是大半夜。 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姜存恩支吾了几秒,陈述道:“我早上在楼下碰见陆行了,他让我上来和大家说一声。” “早上?”秦然听完,眉头皱得更深,视线看向坐在他旁边的林知行,后者则高高挑了下眉,整个会议室气氛怪异得可怕。 姜存恩预感不妙,可也找不出这句话的漏洞在哪里,没等他再润色两句谎话,会议室走廊传来皮鞋的声音,下一秒,门从外推开,陆晟初还真走了进来。 “陆行。” 秦然带头全体起立,陆晟初反感表面主义,他蹙了蹙眉,目不斜视抬了下手,示意大家落座。 坐下时,姜存恩明显感觉到身侧一道意味深长的凝视。 林知行唇角勾动一点幅度,对上他慌乱跳闪的目光,有种直观逗弄小猫刻意。 陆晟初目不斜视,盯着主持会议的同事,他着白衬衫灰马甲,双排扣西装,打理过的三七分发型,一缕碎发勾在眉骨,一丝不苟里夹带的慵懒。 晨会结束,姜存恩把椅子推回原位,林知行倚着桌沿,等其他人出去,“你早上在楼下碰见陆行了?” 姜存恩错愕,没理解他问这句话的意思,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对。” 林知行脸上笑意更耐人寻味,他双手横抱在胸前,上半身微微后仰,“我早上和他一起从地下停车库上来,怎么没看见你?” 真他妈点背。 姜存恩呼吸有些停滞,他心虚地摸了摸额头,在想圆谎的说辞,“我...” “可能是我没注意。” 林知行给他台阶,拿上笔记本,没当回事儿一样出去,留姜存恩在会议室里心如擂鼓。 一整天,姜存恩都没外出,在工位上改报告,好在这次要修改地方不多。 下班前一小时,他拿着材料敲开行长办公室的门,陆晟初正取下西装外套,不确定是不是要出去。 “陆行,您要出去吗?” “你说。”陆晟初没正面回答,重新放下手里的外套,似在等他。 “项目报告我改完了。” “提上系统了?” 陆晟初点开系统,没收到批改的弹窗,他抬眸,额前的碎发落得更多,遮住了平时眼底的冷淡。 “我单独发您微信了,想让您先看一下有没有其他地方需要修改。” 姜存恩突然不知道该看哪里,眼睛在那张实木红桌上来回,最终落在一个银色素圈上。 之前戴在陆晟初手上的戒指,就那么随意地被搁在笔筒旁边,丝毫看不出主人的珍视。 有一瞬间,姜存恩有种突如其来的微妙心情。 “没什么要改的,直接提系统就行。” 陆晟初关上文件,和姜存恩的聊天界面猝不及防地占据整个屏幕,寥寥几句,单看并无特别之处。 “下周有客户约见吗?” “没、没有。”姜存恩回过神,情不自禁又瞄了眼那枚戒指,“陆行,您有工作要安排吗?” “下周三跟我去见个客户。” “我...”上次去万利的事情,姜存恩还心有余悸,在想理由避免和他一起见客户。 陆晟初观察细微,对他内心活动了如指掌,故意咬重字眼,低沉声音从喉间滚出,“怎么?你比我还忙?” “......” 赤裸裸的职级压制,姜存恩敢怒不敢言,殷切地摇摇头,“怎么会呢,陆行您一会儿把客户资料直接发我就好。” 他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说话语气也软,陆晟初心跟着倏地一悸。 陆晟初手机震动,打断对话,他看了眼来电显示,面露难色。 姜存恩识趣,颔首示意退出去,反手轻轻关上门,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转身远远撞上林知行玩味的对望。 * 周五晚高峰,路况极差,姜存恩下班不急一时,在公司附近吃了个饭才回去。 晚风带着一股花的清香,习习卷来,姜存恩戴着蓝牙耳机,一手拎着外套,一手抄进西裤口袋,懒懒散散地拐进小区。 单元楼下停了辆黑色奥迪,驾驶室车门开着,付明哲坐在里面,长腿踩在路面,正低头摁灭烟头。 他摁的动作很重,左右捻动,看着像有心事。 “明哲哥。”姜存恩走近,他暂停手机里的音乐,摘下耳机,“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 付明哲从车上下来,姜存恩闻到浓浓的酒味,他皱了皱鼻头,“你喝酒了?” “嗯。” “那你还开车?!”姜存恩大吃一惊,“你知不知这有多危险?!” “朋友送我来的。”付明哲双手叉腰,耸了耸肩膀,他歪着头,脸上始终盈着笑意,“他去上卫生间了。” “吓我一跳。” “我要是自己过来的,你会送我回去吗?”付明哲不胜酒量,总是几杯就醉,不只是有心还是无意,拖长声音有点委屈的意思,“存恩。” “我车技一般,你又不是不知道。” 付明哲一副不讲理,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自找没趣,“你会送我吗?” 姜存恩无奈,“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我怎么回来啊?” “也是哦。”付明哲失落,声音沙哑含糊,“你又不肯留在我那里。” “明哲哥,你真的喝醉了。”姜存恩阻止他继续胡言乱语,看见夜色里有个人匆忙跑过来。 “不好意思,我刚去了趟卫生间。”对方把付明哲塞进车里,弯腰探出头,看着姜存恩试探地确认,“姜存恩?” “嗯。”姜存恩点头,心力交瘁,“你是明哲哥的朋友吧,他喝醉了,麻烦你把他送回去。” “他酒量差就算了,酒品还差,喝醉了非要让我把他送过来。”可能是看出姜存恩的态度,剩下的话对方没说,笑着坐进车里,“不打扰你了,我先把他送回去,有机会聊。” 姜存恩往旁边退了两步,方便他倒车,他盯着黑色车尾的灯,刺眼的光晃过,如同电影的一帧开幕。 幕后他看见躺在床上的少年,苍白病弱,四肢僵化般一动也不能动。 而床边守着另外一位少年,保持着趴低的姿势,不厌其烦地翻动书籍,念着上面的字句,娓娓道来。 车头猛地闪现一个人,驾驶位上明显愣了下,姜存恩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和转头趴在副驾驶,枕着手背,一声不吭盯着他的付明哲四目相对。 “我送你回去。” 姜存恩表现得别无选择,却也真挚,毕竟比起付明哲为他做的事情,这些举动都不足挂齿。 而且如果付明哲只是想要一点点朋友界线以内的关心,那姜存恩可以满足,因为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办法再回应更多。 车开到三环的一处小区,朋友把付明哲送上去,下来看姜存恩已经离开。 高档小区私密安静,姜存恩从侧门出来,两条马路对面是国家级公园,晚上夜跑来来回回经过的人很多。 姜存恩心情持续低落,脑海里不断闪过一些碎片画面,他低头走得心不在焉,十几米外迎面走过来的人都没看见。 一直到快要撞上,对面才轻咳一声。 姜存恩没抬头,依旧低头看着路面,他往旁边错开一些角度,继续往前走。 “姜存恩。” 姜存恩猛地停住脚步,僵硬地转过头,入目一双黑色运动鞋,他抬头,看清声音主人的脸。 陆晟初夜跑完,上身防风外套拉开,露出里面的紧身黑色背心,喉结锁骨上湿汗如雨,在路灯下看得格外清晰。 “陆、陆行?” “我这么难认?”陆晟初头发汗透,他抓了抓湿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深邃五官。 不是难认,是出乎意料。 姜存恩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他向来如此,干什么都透着一股迟钝,放别人身上可能显得墨迹,让人心烦,放他身上就有种纯真的娇憨。 起码陆晟初是这样评价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 “送朋友回家。”姜存恩指了指附近的一个小区,“他喝醉了,开车送他回来。” “你不是车技一般吗?”陆晟初说得耿耿于怀,想必是还在意上次给他当司机的事情。 “我和另外一位朋友一起。”姜存恩妥协的解释语气,看了他一眼,“他开车。” 第26章 晕倒 马路车流经过,带出呼啸风声,姜存恩正纳闷怎么将话题进行下去,就听见对方问。 “现在准备回去?” “嗯。” 姜存恩看他环看马路四周,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指了指信号灯的方向,“正要去地铁站。” 陆晟初之前住金融界附近,调到明华支行后,为了通勤方便才搬过来。 这附近有几个国家级景点,交通便利,陆晟初是听说有个地铁站,但具体位置他没有刻意留意过。 “远吗?” “不太远。”姜存恩看了眼手机上的导航,“不到一公里。” 陆晟初侧目看他,没接话。 “陆行也住这里吗?” 陆晟初惜字如金,又不主动结束话题先走,姜存恩只能努力不让气氛冷下去,他指了指刚送付明哲出来的小区。 “没。”陆晟初下巴冲马路对面一抬,“我住那边。” 姜存恩顺着他的示意转头,没看到什么小区大门,只看到一片茂密的树木绿化,有些像隐形围栏,隔绝外面的嘈乱杂音。 大学的时候,姜存恩跟社团来附近做过志愿者,听家境好的同学说,树林那边有个中型高尔夫球场,供附近的一些有钱人商务聊天。 当时在姜存恩的认知里,高尔夫球场大多建在郊区,地广草茂,空气清新。 现在看来,估计对面这个球场是为像陆晟初这种抽不出时间的事业型男人,就近聊业务而特地建的。 “陆行,我先回去了。” “嗯。” 额角汗珠滚落,陆晟初抬手擦掉,他看着姜存恩点头,脸上淡淡笑容,温柔斯文,但醒目滚动的喉结,又像另一种情绪。 灯亮起,姜存恩扔掉领带,打开浴室的门进去,水流声持续了一段时间又戛然而止。 姜存恩吹干头发,疲惫地斜倒在床上,他仰头向后,白皙的皮肤渗着热水浸过的粉。 “好累。” 姜存恩喃喃自语,他直视刺眼的灯,光线抹煞他的感官,刹那间,四下的白光折射破碎,猛然变成流动的海水。 少年深陷漩涡里,身体不听使唤,咸腥的海水一股脑呛进鼻子和口腔,他害怕地吞咽,水里混着沙粒,划得喉咙好痛。 盛夏的阳光在水面摇晃,倒映着高墙的枝叶,绿荫安静,波光粼粼,似乎没有人发现溺水的少年。 少年喘不上气,他冒出水面想要呼救,张嘴却灌入更多的水,入肺的水越来越脏,意味着他沉得越靠近水下。 “呼——” 海浪反反复复,少年勉强挣扎着仰起头,他闭着眼睛,耳朵进水后,周遭的声音逐渐消失。 白色的沙滩界限,在少年眼前模糊,接着一个明亮的光点出现,诱惑着少年伸手,他尝试游动抓住,冰凉的海水从指缝穿过,沉睡的困意彻底取代了恐惧。 身边海水反常地搅动,水面伸下来一只手,紧紧抓住少年的手腕,他又开始挣扎,蹬动双腿。 “救我——” 少年被拖出水面,躺在平整的沙滩上,水冲上岸边,再次盖过他的口鼻,他虚弱地撑起手臂,想看看捞起自己的人是谁。 滴落的水沾在眼睫上,少年眯着眼睛,身旁的人跪在沙滩上,喘着粗气,同样湿漉漉地低着头。 岸边传来异常着急的声音,女人尖锐的喊叫,男人同样大喊,嗓音又大又吵。 “有人落水了。” “快下去看看!” “去喊人!” “起浪了,先别过去!” “是见川!” 坐在沙滩上的少年疑惑,循声看过去,他招手,示意岸边的人,海里的不是自己。 自己被救上来了。 有人跳进海里往前游,最后拖出一团黑影,沉入又浮起,少年望过去,相似的一张脸。 “是存恩——” “是见川——” 少年脱力地爬过去,挤开人群凑近,看着大人怀里抱着的另外一位少年,好陌生的一张脸。 不是姜见川,也不是姜存恩,却又酷似姜存恩。 黑暗中一只挣扎的手,碰倒床边的玻璃杯,刺耳的炸裂声在夜里回响。 姜存恩猛地睁开眼睛,被头顶的灯光刺痛,他复又闭上,撑着坐起身,发现自己还围着浴巾,躺在被子上睡了一觉。 床头的相框被撞歪了角度,照片上的少年似在安安静静注视方才的一幕。 姜存恩抓了抓头发,疲倦地眨了眨眼睛,透过凌乱的发丝,看着照片上的那张脸。 脑袋胀痛得难受,姜存恩揉了揉胀痛的脑袋,感觉心脏怦怦只跳,他现在急需酒精麻痹一下神经。 姜存恩挪到床边穿鞋,踩到地面的同时,猛地收回脚倒抽一口凉气,他探出头,看到一地的玻璃碴子。 鲜艳的血从他脚底滴落,他抽了两张纸随意擦掉,没再管它有没有继续流,而是穿着拖鞋去酒柜拿了瓶酒。 * 周日。 久违的家庭聚餐,陆晟初喝了几杯红酒,意识尚且清醒,他从楼上包厢下来,没走几步,听见身后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 “要我送你吗?”甄美玉背着包,穿戴整齐,一副也准备离席的姿态。 “不用。”陆晟初笑了下,本来想告诉她一会儿陆珩来接自己,余光扫到电梯里跟出来的男人,眼里立刻露出戏谑的光芒,“你方便吗?” “当然。”甄美玉美颈一抻,眨了眨眼睛,从他手里接走钥匙,动作轻盈又熟练,走向停在一旁的黑色奔驰。 “老婆。”电梯里跟出来的男人,大步流星,上前拉住甄美玉,脸上斯文笑容,漫不经心的语气提醒,“你认错车了,我的车在那边。” 甄美玉甩开他,警告的眼神蹬过去,或许是有外人在场,刻薄的话她没有直说。 男人松开她,闲散抬起双手,掌心朝外,绅士的抱歉笑意,接着单身抄进口袋,转身面向陆晟初。 “晟初哥。” 陆晟初点头,“嗯。” “我要送我哥,不和你一起回去了。”甄美玉只想快点摆脱他,却又被他攥住手腕。 “老婆。”男人正色直言,“刚刚在饭桌上,你不是说有点累,晟初哥肯定有人送,你就不要折腾了,和我早点回去休息。” 他气不过,又说,“而且我也喝酒了!” “宋大律师没人送吗?”甄美玉阴阳怪气,“叫你秘书来。” “所以你是故意和我置气?” 男人恍然,看了眼不远处的陆晟初,考虑到他孤家寡人一个,所以用口型说:你不开心了? 男人话没胡诌完,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他脸上,让他惯性地偏过脸。 “姓宋的,我看你是脑子有病。” 甄美玉咬牙切齿,挨打的是对方,她侧脸却也微微泛红,目光躲闪地看向陆晟初。 事发过于突然,陆晟初冷眼旁观,对他们夫妻间的“打情骂俏”不感兴趣。 口袋的手机突然震动,他看了眼信息提示,先是皱了下眉,然后走去旁边。 姜存恩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方不方便接电话,想和他说点事情。 陆晟初回了条方便,接着下一秒,手机上方弹出一串手机号码。 “喂。” “陆行,是我,姜存恩。”声筒里传来细弱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不好意思,周末还打扰您。” “什么事?” “陆行,我想请两天假,我爸住院了,明天要动个手术。”姜存恩站在住院部外,他摁灭香烟,来回摩擦着垃圾桶上自带的灭烟凹陷,“工作我会处理好,这个您放心。” “严重吗?” “嗯?” 陆晟初深吸一口,语气里的担心不言而喻,“你父亲的情况严重吗?” “没事,小手术。”姜存恩努力不表现出烦躁,“谢谢陆行关心。” “没事就好。”陆晟初嗓音比平时要低,沉稳有力,听在耳朵里,给人一种无形的安抚,“支行的工作暂时不用管,我会来协调。” “谢谢陆行。” “处理完你的私事再谢。” 姜存恩愣了一下。 明明只是客气话,谁知道陆晟初会这么一本正经地要感谢,这下倒好,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姜存恩足足顿了好几秒才捡回思绪,带着敷衍的意思说,“好、好的。” 挂断电话,姜存恩靠在垃圾桶上,从烟盒里咬出一根烟,蓝色火花蹿出,将香烟尾部变红变亮。 夜幕吞噬着最后一点光亮,整个天空泛着蓝色色调,姜存恩吐出白雾,咬着烟,注意到从楼上下来的刘兰珍。 “少抽一点烟。”刘兰珍语重心长,也一脸疲倦,“对身体不好。” “嗯。” 姜存恩一如既往地顺从,他熄灭烟,把烟头丢进垃圾桶,双臂抱在胸前,听她讲话。 “你爸这是老毛病,一生气就犯。”刘兰珍叹了口气,“上次清明节他和你吵了几句,从那之后就有点不舒服。” 姜存恩咄咄逼人的质问,“你的意思是,他生病是因为我?” “存恩,我不是这个意思。” 刘兰珍知道他有误会,想解释,但姜存恩明显懒得和她多待,垂下手臂,转身就回了住院楼。 彼时,另外一边剑弩拔张的气氛突然缓和,陆晟初接完电话回来,发现陆珩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嬉皮笑脸地站在甄美玉身边,一口一个小美姐。 不得不说,陆珩顶着一头黄色小卷毛,跟只大型犬似的,从小到大就特别会讨女孩子欢心。 “哥,你打完电话了?” “嗯。”陆晟初视线在其他两人间徘徊,对面两人都没好意思直视他,他停顿片刻,叫了声陆珩的名字。 “小美姐,姐夫,我们先走了。”陆珩系上安全带,降下车窗,“有时间聚。” 甄美玉弯腰靠近车窗,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保证把我哥安全送到家。” 甄美玉细心,温柔笑笑,“你也要安全到家。” “走啦。” 开出金融中心的主干道,车子驶上高速,高架桥视野宽泛,陆晟初瞥见一栋医院大楼,墙面上嵌着‘住院部’几个大字。 他想起什么,盯着那几个字失神。 而陆珩话痨了一路,喊了他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忍不住提高音量。 “哥!” 陆晟初不耐烦地啧了声,眉头拧得更紧,“说。” “说什么?”陆珩咬动腮帮子,“我都说一路了,你一个字也没听。” “那就歇歇。” “我不累啊。” “我累。”陆晟初不留情面地让他住嘴,“让我歇歇耳朵。” 陆珩把他这句话当耳旁风,又一个劲地开始扯闲话,偷偷问他:“小美姐和姐夫是不是吵架了?” “不知道。” “我看姐夫脸上有巴掌印。”陆珩说到这,瑟瑟发抖,“不会是小美姐扇的吧?” 陆晟初没说话。 “小美姐那么温柔知性,感觉做不出这种事。”陆珩自顾说得起劲,联想到一种可能,略带鄙夷地说,“不会是别的女人打的吧?” “不对,也有可能是别的男人。” 陆珩脑子里上演一场伦理道德大戏,直到陆晟初忍不住打断他,“专心开车。” “我就是好奇嘛。”陆珩从后视镜悄悄看他一眼,话题转移猝不及防,“哥,你将来结婚要是和嫂子吵架会怎么处理?” “不会。” “不会吵架?”陆珩打方向盘,注意前方路况,然后补了句,“还是不会结婚? 陆晟初让他吵得头疼,俨然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脸色严肃不耐烦。 “安静。” “你将来和嫂子吵架,也会动不动就让她安静吗?” “......” “如果是这样的话,哥你可能也会挨巴掌的。” * 做完手术,姜民基本能自理,姜存恩在病房陪护了两天,周三回支行上班。 他在医院睡不踏实,天刚亮就起来,洗簌完回去换了套行服,折腾到支行,也差不多九点。 开完晨会,姜存恩才想起来今天要陪陆晟初去见客户,这两天在医院,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姜存恩又想起前天客户有个着急业务,他对接给同组小月,还没顾得上问结果。 “你说那个客户啊,事情倒是解决了,但是不是我帮你解决的。”小月表情难言,小声说,“是陆行,周一晨会他在我们组说,这两天你的客户业务由他来对接负责。” “陆行?” “对啊。”小月看他也一脸不可置信,越发奇怪地反问道,“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华支行的行长,一把手,帮他一个客户经理对接客户。 有句话怎么说,简直是倒反天罡。 “姜存恩。”陆晟初结束领导会议,叫他的名字,自然而然,“来我办公室。” 姜存恩心虚起身,可能是没吃早饭,再加上这两天太累的缘故,眼前有些发黑,他摇了摇头,试图保持清明。 “家里人身体怎么样?”陆晟初从电脑后抬头,打量站在桌前的人。 混杂着医院消毒水味的外套,头发凌乱无序,眼下淡淡的乌青,连下巴都冒着点点胡茬。 姜存恩胡茬软,长得也不快,基本是几天刮一次,这段时间有点累,脸色不好,所以显得没精神。 “挺好的。” “今天不用跟我出去了。”陆晟初点点手边的一摞资料,“时间改到下周一,你先把这些拿回去看看。” “好。” 姜存恩回答得有气无力,他走过去,手摁着那叠文件,感觉眼前黑得越来越频繁,等意识到是低血糖的时候,已经站不稳栽下去。 “姜存恩!” 耳边是陆晟初的声音,听不出对员工晕倒的心急如焚,反倒有些一言难尽的愤怒。 失去一半意识的姜存恩委屈,心想我都倒在工作岗位了,你怎么还吼我。 他眼前全黑,什么都看不见,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栽跪在陆晟初腿间,一头扎在更难以启齿的地方。 第27章 送回家 姜存恩跪在地上,额头抵着一处软硬适中的地方,他还是看不见,只能凭借着本能,伸手去摸可以支撑的东西。 “低血糖...”姜存恩嘴里喃喃自语,没力气的软绵语调,似贴心地安慰在场的人别害怕,“让我缓一会儿...” 陆晟初脸色铁青,浑身僵直,大腿处的肌肉紧绷,随着那只不安分乱摸的手,皮下血液暗涌翻滚。 “疼...” 姜存恩手被用力拂开,接二连三的推阻,以及迟迟没有感觉到的摔倒疼痛,让他渐渐意识道什么。 他努力直起身,但身体不受控制,东倒西歪,眼看要往后仰倒。 后脑勺撞到桌子上,不是儿戏,陆晟初眼疾手快,伸手托住他脑袋,这才看到他脸上都是血。 姜存恩鼻子磕出血,正从鼻腔往外涌,染红他的嘴唇和下巴,看起来脆弱又狼狈。 一阵后知后觉的钝痛,让姜存恩下意识哼了声,他欲抬手,反被低声制止。 “别动。” 耳边是温和且不可抗拒的命令,陆晟初始终托着他,迫使他微微仰头,用掌心慢慢擦掉他脸上的斑驳血迹。 姜存恩竭力撩动眼皮,眯出一条缝隙,朦朦胧胧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浓眉紧拧,五官间淡淡犀利神态,下一秒,深邃的目光投过来,他看着对方动了动嘴唇,说了句什么。 行长办公室门紧闭,外面同事刚隐隐约约听见陆晟初薄怒的声音,都停下手里的工作密切关注,却无人上前,生怕惹火上身。 秦然知道姜存恩在里面,担心他惹陆晟初不高兴,紧张得手心出汗,最后还是试探地敲了两下门。 “陆行?” “进来两个人。” 办公室门推开,率先进来的秦然惊呼捂嘴,不忍直视桌子后面的场景,两人一跪一蹲,陆晟初的手放在姜存恩脸颊上,说不清是擦还是摸,总之姿势相当古怪。 见状,她慌不择路地挪开视线,知道自己不方便靠近,忙侧身让赶来的林知行进去。 “他低血糖,去拿点吃的。” 陆晟初放手,将靠在臂弯里的人托给林知行,冲杵在门口的人说。 姜存恩坐在沙发上,有人往他嘴里喂了块巧克力,齁甜的牛奶味,暂时缓解了他眩晕的症状。 几个同事围着姜存恩,查看他的情况,林知行擦干净他的脸,又掰了块巧克力喂他。 姜存恩嫌甜,咬着牙关不松口,林知行没照顾过人,嫌他麻烦,干脆捏着他的腮帮子,趁机撬开他的嘴,把巧克力塞进去,最后伸手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吐出来。 他嫌弃,姜存恩也嫌弃,闭着眼睛在心里纳闷,这个人的动作怎么突然这么粗鲁。 一点都不像刚刚托他下巴那么温柔,估计不是同一个人。 陆晟初洗完手回来,站在办公桌前解开袖扣,卷起暗色一片的袖子,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沙发上的人。 “他怎么样?” “低血糖,休息一会儿应该就好了。”离最近的林知行反应过来,他回头,注意到陆晟初狼狈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白色衬衫下摆的血迹搓不干净,湿漉漉的一大片,连带着西裤拉链周围,全是不正常的暗色。 虽然没看清全貌,但看陆晟初极不佳的脸色,也能大致猜出来,姜存恩是以什么姿势栽下去的。 林知行虚握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一声,险些忍不住笑出声。 陆晟初皱眉,半干的水珠沿着他的手腕往下,一路蔓延到手指指骨,他刚托姜存恩后脑勺,手背撞在桌腿棱角,几根手指关节全都通红破皮,渗着血丝。 “陆行,您这个伤口要不要处理一下?” “不用。”陆晟初心烦意乱,他松开衬衫扣子,喉结频繁滚动,翻腾着燥意,“行了,都出去工作。” * 姜存恩清醒过来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大脑空白断片儿,扶着沙发靠背环顾一圈,确定自己是在陆晟初的办公室里。 他低血糖晕倒的情形,只有最先开门的秦然知道,其他同事进去的时候,林知行已经安顿好他。 即便如此,姜存恩还是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他深深埋着脑袋,脸红得滴血,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想快点熬到下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陆晟初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那一周,姜存恩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不容易挺到周五,没想到会在电梯里碰上陆晟初。 明明比平时早出门了十分钟,还是躲不过要面对陆晟初。 看来还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 姜存恩硬着头皮走进电梯,默不作声地靠近角落,有些长的细软头发挡住他泛红的颧骨,可惜露在外面的耳尖红得更厉害。 “让你看的资料看了吗?”陆晟初面不改色,站在他身旁,周身散发着很强的一种压制和控制力。 “嗯。” 姜存恩不是怕言多必失,而是在陆晟初面前根本发不出声音,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希望对方能看出他的窘迫和无能为力。 电梯到达楼层,陆晟初走出去前瞥眼看向贴在角落的人,不自觉抿了下唇。 职场人情淡薄,同事各有工作要忙,所以那件小插曲翻篇很快,姜存恩也无暇继续尴尬,他手里的项目增多,二季开始,逐渐有加班势头。 晚七点。 姜存恩整理好下周要提的项目资料,关上电脑准备下班,在走廊等电梯的时候,迎面撞上回来取车钥匙的陆晟初。 “......” 他默默撇开视线,又觉得太刻意,只好僵硬地扭回来,匆匆一颔首,叫了声“陆行”,然后快步走进电梯。 眼看电梯门要合上,突然伸进来一只手挡住,姜存恩深吸一口气,紧张朝外面看去。 陆晟初上下打量他,从未有过的侵略眼神,良久,他淡淡开口。 “等我。” 回办公室拿上钥匙,陆晟初出来,一眼就看见乖乖站在走廊上的人,不情不愿的背影。 “周一见邓总的东西准备好了吗?”陆晟初走在前面,询问工作的语气,只是听起来没有平时在办公室那么肃冷,“不要遗漏东西。” “嗯,陆行您放心,都准备好了。”聊工作相关,姜存恩要自在很多,他试探地问,“陆行周一开车吗?还是我帮您打车。” “我开车。” 陆晟初说着,摁了下手里的车钥匙,远处的黑色奔驰前灯闪起,在昏暗的路灯下格外醒目。 “你去地铁站?” “嗯。” “捎你过去。” 姜存恩说不用,说完以后,像之前很多次目送他一样,退到路边站着。 车停在姜存恩面前,他看着车窗降下,驾驶室的人双手把握方向盘,指关节结着显眼的痂,衬着绷起的青筋血管,说不上来的失控野性。 陆晟初抬眸注视他,手指抬起落下,毫无节奏地敲打着方向盘,不容置喙的言语。 “上车。” 姜存恩垂下眼和他对视,四月晚风的温度忽高忽低,他耳后和脖颈感觉到一阵酥酥热热,那股暖意促使他拉开车门。 车内扑鼻而来的香水味,其实姜存恩闻不了太刺激的味道,他会头疼,但不知道是陆晟初品味好,还是这个香水浓度刚好。 姜存恩一点都不觉得呛,只想最大程度地记住这个味道。 他细微的动作,被陆晟初尽收眼底,“你父亲的身体情况好转了吗?” “嗯,手术后恢复得不错。”姜存恩笑,“谢谢陆行关心。” 他表现得太有距离感,陆晟初不悦,“需要你在医院陪着吗?” “不用。”姜存恩摇摇头,“我妈在医院照顾他。” 陆晟初话题切换巧妙自如,“上下班通勤远吗?” “还行。” “住在哪里?” 姜存恩报了个地址,视线看到车窗外的地铁标识,他刚想让人找个地方靠边停车。 车子经过地铁站没减速,径直往前开,姜存恩愣了下,懊恼地趴在玻璃上,眼睁睁看着地铁站离自己越来越远。 姜存恩估摸他是不熟悉地铁站,想想也是,高门大户里长大的少爷,没准儿都没坐过地铁。 其实他这话也不假,陆晟初上次坐地铁,还是十几年前刚入行,当时为了不让人看出他的家世。 只不过没坚持几天,后来因为实在忍受不了拥挤的早高峰,特地买了辆相对普通的车通勤上班。 “陆行,地铁站已经过了。”姜存恩幽怨地撇嘴,低低地拖长嗓音,能明显听出他嫌弃陆晟初给他添麻烦,“你把我放在前面十字路口吧。” “是吗?”窗外街景不断变化,暗沉的玻璃上倒映着陆晟初脸上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事先预谋的口吻,“那就送你回去吧。” “啊?” 前方路况良好,车流并不密集,陆晟初分出神,从后视镜往后看。 姜存恩忐忑表情,直勾勾盯着后视镜,和他四目相对,仿佛有千言万语要问。 但恐怕最想问的肯定是为什么。 所以到底为什么? 陆晟初也很难找理由来解释这个不合常理的举动。 一直以来,他似乎都能毫不费力地主张人生中的每一个决定,或大或小,但车子经过地铁站没有减速的那一刻,某个特例似乎已经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半小时的车程,陆晟初一直在问他业务相关,包括一些对客户的把握和后续的客拓,给人一种这趟送他回来,是专程检查他工作结果的感觉。 想到这,姜存恩突然松了口气,他看了眼陆晟初握方向盘的手,无名指上空空如也。 他没有戴戒指。 之后车内渐渐安静,气氛谈不上尴尬,就是有点不可言说,姜存恩不安地捏着手指,好几次想开口找个话题。 “周一别迟到。” 陆晟初目视挡风玻璃,余光斜斜看人拉开车门下去,骨感修长的手指又开始敲动,起起落落,带着没什么底气的期待,和快要落空后的焦躁。 “嗯。” 姜存恩关上车门,从车前绕到驾驶车窗,陆晟初视线跟随他也绕车半周,最后不露波澜地落回方向盘。 车窗被敲响,陆晟初降下玻璃,近看一双流转明亮的眼睛,冲他浅浅地笑,“陆行,谢谢你送我回来。” 他说完,又认真地保证,“之后在工作上我一定更加上心,完成指标任务,不拖团队后腿。” 夜色浓郁,陆晟初盯着他,眼神不由得描摹他说话时,唇瓣的幅度张合。 “嗯。”陆晟初平静点头,想到什么,又加了句,“周一别忘记早饭。” 这次周一和客户又是约的九点,需要一大早从家出发,所以姜存恩下意识地反问,“好的,陆行你有什么忌口吗?” “我说你。”陆晟初操作升起车窗,话音在玻璃严丝合缝前落罢,“不要忘记吃早饭。” 自从上次姜存恩低血糖晕倒后,此刻这句微妙至极的话,就显得不那么暧昧了,因为听起来就像是在提醒他,别在客户面前出糗。 陆晟初压低车速,睨了眼车后,姜存恩还在原地,月色清冷发亮,洒在他发梢肩头。 姜存恩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略低头凑近火苗,倏然点亮的光勾勒出他漂亮的五官。 第28章 告状 从客户公司出来,陆晟初中午还有应酬,而姜存恩临时有个业务,要跑一趟分行。 下午。 反常闷热的天骤变,远处黑压压的乌云飘过来,空气里带着尘土的味道,会议室里中央空调伴随着响雷嗡嗡作响。 周一公司部全体会议,陆晟初准时出席,一身不常见的polo长袖和休闲裤,用料剪裁同样讲究,且完美合身。 “人齐了吗?” “嗯。” 陆晟初转动手里的钢笔,抬头大致扫了眼,反复拧开扣上的钢笔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半响,他突然开口,“各组查一下。” 主管开始点人,其他组除去报备外出的,基本都在这会议室,只有秦然抬手示意。 “姜存恩还在柜台。”她看了眼手机,十分钟前和姜存恩的聊天记录,“他马上到。” “那就开始吧。” 陆晟初让点人,点完后他又没表态,抬手轻描淡写地往旁边位置一指,随意挑了个人,但姿态不容商量,“你来主持会议。” 被点到的同事毫无准备,神情紧张地站起来,会议进行不到十分钟,姜存恩悄悄从后门溜进来。 他怀里抱着笔记本,尽可能地弯下腰,也不管什么分组,随便找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 大家依次汇报上周工作,内容陆晟初早在他们提交上来的周报里看过,那团黑影鬼鬼祟祟挪动,他分神看过去,看见对方急喘着气,抓了抓微湿的头发。 意识到自己注意力频繁分散,陆晟初忍不住皱了下眉,这种被某个人一举一动影响着的感觉,对他来说陌生又危险。 陆晟初脸色不太好,在场的人时刻观察着,汇报完的主管吞了吞口水,放下手里投影的遥控器,等他点评。 顷刻的安静,陆晟初收回目光,他往前推动椅子,蹙眉浏览他刚讲的内容,阴郁神色越发强烈。 “没有了?”陆晟初言语间充斥着不满,“一周的时间,你就只干了这些事情?” 他点评得强势,丝毫不给人解释的余地,说罢,一言不发地盯着刚汇报的人。 会议室里屏气凝神,各怀忐忑,姜存恩停下手上写写画画的动作,往椅子里缩了缩,他额头的汗干了,两缕发丝贴着额角,脸色憔悴,但颧骨和眼皮泛着不正常的粉。 他陪陆晟初见完客户,外出跑了一天,出汗又吹风,刚在柜台就感觉浑身发热,头晕晕的不舒服。 ...... 会议最后,陆晟初作结语,他合上手里的数据汇总,双手交握撑在面前,压迫意味十足地开口,指导大家二季度要开始聚焦各大高校客户群体。 坐在底下的员工好不容易结束开门红,又要开始新一轮的营销,连个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听他说完都满面愁容。 陆晟初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他没有得到反馈,视线环绕一圈,不以为然地轻轻挑眉,加重嗓音追问。 “嗯?” 简洁的一个字节反问,大家苦笑着露出势在必得的表情,纷纷开始鼓掌迎合。 会议从天亮开到天黑,姜存恩回到工位,抬手摸了摸额头,他体温越烧越高,但现在还有着急的工作要处理,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罗跷南饿得前胸贴后背,看姜存恩脸色不对,一摸手腕,惊觉这么烫。 看他抠出退烧药要往嘴里放,罗跷南夺过来,不由分说拖着他去吃饭。 “你不吃饭就吃药,胃该难受了。” 罗跷南帮他点了热粥,没加一点荤油,看他还是没精神,于是提议:“要不你吃完先回去休息,有什么活明天再干。” “报告明天要交。”姜存恩味觉变钝,吃不出味道,他放下搅动的勺子,有气无力地问,“那会儿看你开会的时候一直在笑,你笑什么?” “当然是笑我们主管了。” 罗跷南凑近,俨然要说悄悄话的表现,但姜存恩风寒,怕传染给她,伸出两根手指摁住她的额头,把她推回座位上。 “别靠太近,会传染给你。” “我们那个死主管上季度末为了冲前几,把我的考核绩效分挪到自己头上。”罗跷南恨得牙痒痒,攥着叉子猛戳餐布,“这下好了吧,被陆行骂了,他活该。” 一般情况下,主管为了不让自己组员垫底,都会适当平衡一些绩效考核分数,比如秦然就经常捞他。 罗跷南撇撇嘴,羡慕地说,“秦然姐真好,从来不抢你们的功劳,还各种帮你们完成考核。” 姜存恩认同地点点头,但他现在实在太难受,表现得有些敷衍无力。 罗跷南推开碗,不放心,送他回支行,路上突然开口说:“不过今天陆行在会上好凶,感觉我们后面日子会越来越难过。” “很凶吗?”姜存恩闻言反问,然后低头哑着嗓子说,“我没感觉,而且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嘛,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但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地找人麻烦。” 罗跷南审视地打量他,从头到脚,接着露出难以名状的神情,边点头边说,“不对劲。” 姜存恩笑,“什么?” “你不对劲,上个月你还和我说恨不得刀了他。”罗跷南模仿他当时抹脖子的动作,“怎么现在又替他说好话?” “我没有替他说好话。”姜存恩是真的烧晕乎了,说话感觉都不经过大脑,“我说的是事实。” 罗跷南嘶了一声,更意味深长的眼神,良久,碰他的肩膀,戏谑地问了句:“你收他好处了?” “他能有什么好处给我。”姜存恩按电梯,“不给我警告单,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罗跷南没细究,笑了两声。 她不加班,冲电梯里的人拜拜手,又冒冒失失挡了下电梯门,“回去记得吃药。” ...... 姜存恩吃完退烧药,接二连三地打哈欠,眼底模糊一片,身边的同事走完,他还在加班。 “姜存恩。” 有人叫他的名字,姜存恩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油然而生的疲惫感。 他从电脑后探出脑袋,行长办公室门开了一臂宽,陆晟初耐心地站在那里等他。 “来我办公室。” 姜存恩生病犯懒,坐在工位上,仰着头迟钝地等了一会儿才过去。 “陆行,您找我。” “嗯。” 陆晟初正整理看完的文件,抬头看他一眼,顿时停在手上的动作,“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事。” 姜存恩不以为然地摇头,重复了两遍他没事,窗外急雨刚停,办公室窗户开着,凉爽的夜风吹进来,让原本头昏脑胀的姜存恩舒服了点。 “发烧了?” “嗯。”姜存恩眼皮沉重,鼻音也重,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才想起来问,“陆行,您找我什么事?” 陆晟初收好手里的文件,注意到他潮红的脸颊,不由得烦躁不安,似乎在斟酌开口说什么。 空气安静片刻,陆晟初交代了几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小到他说完,姜存恩还追着确认了一遍。 “没有其他事了吗?” “没有。” 陆晟初捕捉他眼里的疑惑,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泛着雾气,各种反射出来的情绪都显得慢吞吞。 “那我先出去了。” “等会儿。”陆晟初叫住他,正色道,“下午开会为什么迟到?” 合着又是兴师问罪,不过今天真不怪姜存恩,零售换了新行长,下午他去柜台,被告知说没有提前取号,不能临时办业务。 公司部业务一般都有专门窗口,姜存恩心知肚明,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给他们下马威。 但他也没任对方拿捏,指了指空着的窗口问,“那不是空着吗?” 分管业务的领导强调必须拿号,还阴阳怪气地指责插队办业务的行为,姜存恩想和他争两句,但奈何职级别太低,只能忍气吞声地取号排队。 本来半个小时就能解决的事情,硬生生给他拖到柜台快下班,导致他开会迟到,被陆晟初抓典型。 “在柜台办业务,耽误了点时间。”姜存恩态度诚恳,知错就改,“下次肯定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什么业务?” 姜存恩没料到他会问这么细致,实话实说的同时,稍微添了点油加了点醋,说完还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张捏得皱巴巴的纸质号,抻开给他看。 这种内部为难同事的行为,本来就不利于工作开展,姜存恩占理,不过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外加不确定定陆晟初的态度,所以他点到为止,没敢太放肆。 他告完状又一本正经地反思自己,陆晟初看穿他的心思,投去的目光津津有味。 “好,”陆晟初表态,嗓音里带着迁就的笑意,“我知道了。” 姜存恩抬眼,迷糊蛋的眼里露出一点得逞的狡黠,装作有眼力地点点头,从他办公室出去。 报告差不多收尾,姜存恩打了个哈欠,视线有目的地游离,看到行长办公室的灯光暗下去。 陆晟初拿着外套出来,指间夹着一板药,外盒和说明书他没找到,用便利贴写了服用剂量和次数。 他把药放在姜存恩桌角,摁住他要起身的肩膀,对上那双费解眨动的眼睛。 “退烧药。” 陆晟初手掌宽大,隔着衬衣传递那股不同寻常的温热,他手指修长,骨节处的结痂掉落,线条清晰有力,每次都能吸引姜存恩的注意力。 “吃完药不能喝酒。”陆晟初看懂姜存恩的表情,可能是觉得冒犯,他垂下手,嘱咐道,“记住了没有?” “记、记住了。” 姜存恩不记得在陆晟初面前透露过自己经常喝酒,但他语气笃定,似乎知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陆晟初点头,看他的眼神平静,转身低头的瞬间,瞥到他桌角的记事本。 是他开会拿的那个,本子摊开,上面画了几只简笔小狐狸,有双手抱臂的、捶桌子的,无一不都拧着眉,呈发火状态,惟妙惟肖。 小狐狸脑袋上还有框,很利落的行楷字迹,字有点小,陆晟初一眼扫过去看不清楚。 姜存恩看他驻足视线方向,猛地伸手捂住那一页,慌乱地把记事本合上放回书架,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 陆晟初强烈预感,他挑了下眉,隐忍着想抽回来看的冲动,竭尽所能地维持应有的教养,和上下属之间的距离,转身离开。 外面风小了一些,陆晟初坐在车里,迟迟没有启动车子,仍旧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紧紧攥着方向盘,手背力量凸显得一览无遗,埋头沉思片刻间,一直无意识地摩挲右手手指,仿佛用指腹在流连另一个人的体温。 转天,姜存恩到支行,先量了量体温,早上的退烧药见效,温度退下去,脸色看起来也比昨天好了点。 他们组晨会刚开始,陆晟初和邓菁一前一后进来。 最近行长频繁参加他们组晨会,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自觉往后面挪,让出主位位置。 “存恩,万利后续还是你来跟。”邓菁欣慰的挑了下眉,她来其实就是为了通知这件事,“过两天记得和他们大领导约时间,聊一下贷款的业务。” 姜存恩完全状况外,这种战略型客户放到他手上,他是最先没底气的。 他悄悄看了眼陆晟初,对方刚好开口,公事公办地询语气:“原因呢?” 听起来像是质疑,但这种客户调动必定会经过他,所以他此刻这么问,反倒不是质疑,更像是了解背后缘由,要公之于众,行长之口替姜存恩服人。 “客户的意思。”邓菁顺水推舟,“我们遵循的就是服务为先。” 第29章 欲擒故纵 事务宣导完毕,邓菁看了眼主位上的陆晟初,等他作会议结束语。 陆晟初手机响起,他看了眼屏幕,眉目凝重地起身出去,邓菁目送他走出会议室,转头拍了下手,示意会议结束。 嘈杂的椅子推动声,同事们一个一个走出会议室,姜存恩显得有些没底气,与此同时,林知行也坐着一动未动,脸上带着落寞的挫败感,深深吐了口气。 他看了眼姜存恩,面无表情,接着站起来往外走,邓菁折返回来拿东西,看到他俩都在,问了句,“你们俩怎么还在这?” “没什么。”林知行话里少有的冷漠,肩膀擦开邓菁的肩膀,径直回到工位,开始忙上午的工作。 姜存恩站在工位,似乎察觉出部门气氛的怪异,其实从上次他请假,陆晟初帮他处理工作那次开始,部门的同事对他就逐渐展现出一种试探和小心翼翼。 有时候和领导关系太微妙亲近,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今天晨会说完万利的事情以后,姜存恩感觉到同事们之间的眼神来往更明显。 尤其万利这种战略型客户,从分行到支行,领导层层把关,以姜存恩在文商的资历,无论怎么轮都不可能轮到他头上。 而出现眼下这种情况,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替姜存恩担了风险,而且这个人还很有话语权。 是陆晟初还是邓菁,不得而知。 陆晟初挂掉分行人力部的电话,折返回去,晨会已经结束,他扫视过空荡荡的会议室。 邓菁拿着材料从另一间会议室出来,和他迎面撞上,颔首打完招呼,准备侧身让路时,突然看到他无名指的戒指。 邓菁挑眉,合上材料,托抱着双肘,“你今天要出去见客户吗?” “出差。” “去沪市分行?” “嗯。” 陆晟初注意力不在这,他收回目光,才看清她脸上戏谑的笑,顺着她的示意,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 他表情没什么波动,但垂下去的手不自在地蜷了蜷。 “又有客户要给你介绍亲事?” 入行以来,陆晟初在因为姿色相当,能力出众,当初家世背景还没坦白的时候,就被不少大领导相中,要他做女婿,哪怕到了现在,还有些上了年纪的大领导要帮他作媒。 一而再再而三地驳人面子,陆晟初也觉得不妥,后来实在没办法,只能每次出去的时候戴着戒指,营造出一种已经结婚的假象。 他这样的家庭背景,结婚讲究门当户对,看他戴着婚戒,久而久之,也就没有客户再开口提这件事。 “是客户女儿,还是客户妹妹?”邓菁终于笑出声,打趣道,“你总戴戒指糊弄人也不好,反正那些叔叔伯伯眼光都不差,真有感兴趣的,到时候见见面也不错。” 陆晟初没搭腔,脸色明显不悦,转身回了行长办公室。 邓菁开玩笑适可而止,拿着文件夹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他砰一声关上办公室的门。 她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旁边茶水间走动的人能偶尔捕捉一两个字眼。 姜存恩单手冲洗杯子,另一只手攥着刚从打印机取回来的文件,纸张上残存着油墨的温热,令他的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 连续两天没在办公室看见陆晟初,问了主管秦然,姜存恩才知道是去沪市出差了,五一假期后才回来,支行事务暂由几个副行长代理。 上次在家偶遇付明哲,因为他帮自己在姜民面前找托词的缘故,这次假期,姜存恩难得不用回去,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窗外雾蓝的深远天空,银杏树沿着道路一字排开,茂密的枝叶间透出点点路灯。 姜存恩趴在阳台,腰弯得很厉害,下巴枕着叠放在一起的手上,盯着楼下路过的车子左右晃动脑袋。 车子驶过发出短暂的噪声,小广场上嘻闹的声音散去,姜存恩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趴得腰酸背痛。 姜存恩直起腰,抬手揉了揉酸痛的后颈,他最大程度仰起头,修长的脖颈绷出一条完美的线条,醒目凸起的喉结,在冷调灯光下泛着瓷白的光。 他拉上窗帘,解开衬衫扣子,脱掉西装裤扔到脏衣娄里,然后光脚走进浴室。 花洒的水流自上而下倾洒,姜存恩被瞬间浇透,他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低下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明哲哥。” 姜存恩偏过头,抬起肩膀夹住手机,手忙脚乱地把浴巾围在腰上,水滴顺着他的发梢滴滴答答,顺着饱满的额头流到唇峰,“怎么了?” 姜存恩在浴室里就听见手机在响,他一开始没管,但来电铃声一直不停,他草草冲掉泡沫,抓过浴巾出来。 “假期有安排吗?” “暂时没有。”姜存恩拿稳手机,撩起浴巾一角擦了擦胸口的水,“不过和子浩说了要练车。” “练车?”付明哲刚从工作室出去,嗓音困乏,他戴上耳机启动车子,“你不是有驾照吗?” “嗯。”姜存恩想到什么,他顿了下,不过没多解释,而是话锋转回正题,“明哲哥,你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有事吗?” “没什么事情,上次不是和你爸爸说,你假期要来我工作室帮忙,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安排。”信号灯变黄,付明哲压低车速停车,“如果没有就来我这边,带你出去玩几天。” “不用了。”姜存恩婉拒他的好意,“我想去会提前告诉你的。” “你会吗?” “当然。” 姜存恩打了个哈欠,付明哲稍顿片刻,眼帘映出绿色的光芒,他重新启动车子,无奈又释然地轻笑,嘱咐人早点休息。 对面说了声好,就挂断了电话。 宽敞的柏油大道,两旁树木枝繁叶茂,向着远方蔓延开来,付明哲踩下油门,宣泄般开得极快。 前方白色轿车车速提不起来,付明哲焦躁不堪,长长摁了两声喇叭,对方充耳不闻,然后变到其他车道。 付明哲车速依旧,等回过神猛踩刹车时已经来不及,不偏不倚地撞上前面的红色跑车。 急促的刹车带来强烈的推背感,付明哲身子甩出去,又被安全带拽回来。 红色跑车驾驶室下来一个男人,衬衫西裤,气势汹汹大步走来,敲了敲车玻璃。 付明哲嘴里的抱歉还没讲出来,对面一脸不屑晦气,双手抄在胸口,目中无人的鄙夷目光,冷不丁来一句。 “滚下来看看你干的好事。” ...... 张子浩和女朋友假期要出去玩,一大早的高铁,所以天刚亮就来给姜存恩送车钥匙。 姜存恩裸着上半身,一条灰色睡裤,松松垮垮地吊在腰上,他睡眼惺忪,抓了抓乱乱的头发,说话的嗓音含糊不清,“这么早?” “大哥,我赶高铁。”张子浩敲了半天他才开门,憋着一肚暗火,把车钥匙扔给他,“车在楼下,你开的时候注意安全,实在不行就让孙远跟你一起,我先走了。” 姜存恩把车钥匙放在桌子上,回卧室又补了一觉,醒来看到手机上孙远的信息,说要陪他一起练车。 “往这边打。” 孙远指导他动方向盘,帮着他看前面的路况,“怎么突然想练习开车?” “闲着没事。” “你要买车?” 其实也未尝不可,姜存恩手里的存款完全足够买辆代步车,不过要陪陆晟初出去见客户,感觉太便宜的车他可能会坐不惯。 不对。 自己买车,为什么要考虑陆晟初。 姜存恩深思熟虑一番后开口,“过段时间去看看。” 复工后第一天晨会,大家满脸抗拒工作的神情,反应慢半拍地迎合行长讲话。 临下班前,姜存恩敲开行长办公室的门,上次安排完万利的对接人以后,邓菁一直催他和对面大领导约时间。 “怎么了?” 陆晟初闻声抬起头,他去沪市近半个月,回来处理堆积的工作,忙了一整天。 “陆行,万利那边我们可能还要再去一趟,但是李总的助理跟我说,他目前还不确定下周李总哪天能空出时间。” “我都行。”陆晟初罕见的好说话,他神经紧绷一天,这会儿倏然松懈下来,言语间淡淡的笑意,“你来定。” “好。”姜存恩点点头,似乎习惯了应对这样的陆晟初。 他说完工作上的事情,悄悄回头看了眼紧紧关着的门,停顿几秒后,转过来往办公桌挪了两步,弯下腰小声询问:“陆行,您这周五有时间吗?” “怎么?” 陆晟初坐着没动,两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他这才注意姜存恩剪了头发,两侧发丝修得利落整齐,打理的三七分刘海,更凸显他的五官。 警告单事件后,姜存恩一直想找机会感谢陆晟初,但下属工作时间请领导吃饭,巴结的意图太明显。 姜存恩没有那个意思,当然也不希望被人诟病,所以想私下找个碰不到同事的时间点。 “我想请您吃顿饭。”姜存恩眼神诚恳,“谢谢您对我工作上的帮助。” 陆晟初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只是眼底透着毫不遮掩的顾虑,过后中肯地说,“我可能没时间。” “哦。”姜存恩疑惑地抬头,等着他给出理由,过了半分钟左右,终于意识到他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于是退回原来的位置,“好的,那下次等您有时间再说。” 实际上,陆晟初完全是另外的打算,他对谈恋爱的技巧一知半解,摸摸索索中难免会走弯路。 陆晟初本意上是不想在姜存恩面前表现得太明显,他始终认为在任何事情上坚持主见,不盲目对别人言听计从的成熟男人,更有吸引力。 通俗点讲就是欲擒故纵。 只要他这次不答应姜存恩,且对原因表现得遮遮掩掩,那姜存恩肯定会琢磨原因,之后也肯定会对他施以更频繁的关注,以便找寻下一次邀约机会。 对此毫不知情的姜存恩坐在工位上发呆,他叹了口气,点开餐厅预约的信息。 这家高档餐厅,他也想去好久了,好不容易约到的位置,退掉有点儿不甘心。 姜存恩边纠结边托着腮,视线漫无目地环顾周遭,组内的同事都走完,只剩下坐在斜对面的林知行还在处理工作。 电脑屏幕遮挡下,姜存恩只能看见半张侧脸,他若有所思。 几分钟后,林知行关电脑起身,毫无预料地对上一双专注望向自己的眼睛。 “看什么?” “你这周五下班有时间吗?” 林知行抿了下唇,似乎能确定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不由得起了撩拨他的心思,故意反问:“怎么了?” “想请你吃顿饭。” “为什么?”林知行露出不羁的痞笑,挺拔的身姿漫不经心地倚在桌沿上,歪着脑袋,引人遐想的探究语气,“有事求我?” “当、当然不是。”姜存恩顶着一张相当人畜无害的脸,小声说,“我是真心想请你吃饭的。” 林知行闻言笑意加深,前段时间追尾的不佳心情一扫而空,点了点头一口答应。 “下班吗?” “嗯。”姜存恩收拾工位关电脑,“一起吧。” 林知行在一旁等着,目光无所事事地斜瞟,好巧不巧,和行长办公室门口的人对上。 陆晟初沉着脸,眼里隐隐的警告和不悦,盯得林知行喉咙发紧,默默换成端正站姿。 第30章 喝醉 假期后相安无事了几天。 周五下午两点,姜存恩从下属支行值班回来,前脚刚和餐厅经理确认完包间位置,后脚踏进办公室,就明显感觉到气氛不一般的紧张。 姜存恩视线不解地四处张望,最后看到行长办公室门大敞,副行长邓菁一脸严肃,主管秦然站在桌子前,背手低着头,被训得哑口无言。 “然姐怎么了?”姜存恩坐下,往前滑动了下椅子,压低声音问旁边同一组的同事,“怎么挨骂了?” “丢了个大客户。”同事慧敏装出后怕地抖了抖肩膀,惋惜地说,“启辰被深南支行的同事挖去了,今天转了四个亿过去,陆行知道后就把然姐和菁姐叫进去了。” “四个亿?”姜存恩惊得嘴巴大张,追问道,“为什么这么突然?” “不知道。”慧敏摇摇头,露出深思后的难以置信,“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这么情况,所以陆行才特别生气,把她叫进去问原因。” 姜存恩朝开敞的办公室看去,他这个角度看不太全,只能看到陆晟初正坐,不苟言笑的脸上,是竭力克制的火气。 陆晟初坐着,目光稍稍抬起,给人的姿态却是实实在在的压制,紧拧的眉目间,呼之欲出的冰冷,“你是怎么维护客情的?” 一旁的邓菁察觉他的怒火,刚准备开口扛下,就被毫不留情地打断。 “我现在在问她。”陆晟初轻飘飘扫她一眼,字里行间的不悦,“邓副行长如果早这么积极了解的话,这个客户恐怕也不会丢了。” 邓菁顿时让他噎得说不出话。 “说话。” 陆晟初耐性不多,他看着秦然,手指在桌面上敲敲点点,时间在他指间一分一秒过去。 “对不起陆行,是我没有及时和客户沟通,后续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后续?”陆晟初重复这两个字,看着她一字一句,既像强调又想警告地说,“没有下次。” “再出现任何客情维护不当的情况,你就直接收拾东西去市场部。” “我明白,陆行。” “一级警告单。”陆晟初捏了捏眉心,说到最后心烦意乱地抬手,让她们出去,“自己去人力部领。” “好。” 两个人从行长办公室出来,邓菁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秦然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还有我。” 秦然提不起情绪,勉强地扯了个假的笑容,无能为力地摇摇头,接着走去组员面前,传达陆晟初的意思,通知他们临时开个会。 林知行见完上一个客户回来,坐下刚喝口水,一会儿四点还约了另一个客户,时间紧张。 他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听到要临时开会,习惯性地问了句,“必须参加吗?” 谁知道这句话正好撞上枪口,陆晟初开门出来,骤然停下去会议室的脚程,炯炯目光盯着他,反问,“你听不懂我说话?” “......” 林知行莫名挨一顿呲,悻悻放下车钥匙,跟姜存恩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一前一后进了会议室。 会议临时组织,拢共不到二十分钟,结束后,他们组个个面色凝重地出来,一言不发。 罗跷南第一次见办公室这种氛围,有种土崩瓦解的忐忑,她看准时机,拿着资料走过来,假装在姜存恩桌角摆弄,“你们组怎么了?” “发火了。”姜存恩没发出声音,用口型说了几个字,然后指了指行长办公室。 “因为启辰的事情?”罗跷南为难地看了眼坐在工位上的秦然,她也刚从客户那催款回来,听了几句事情起因经过。 榆京各中心支行竞争激烈,这种动辄几个亿的客户,被公然撬走,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反应了明华支行业务水平太次,到时候陆晟初去分行述职,估计也免不了一顿骂。 “那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 姜存恩话音刚落,支行工作总群消息闪动,他点开滑动鼠标查看。 “什么事?”罗跷南好奇,双手撑着桌面身子前倾,脑袋跟他一起凑到屏幕前。 浏览完两条消息通知,罗跷南深吸一口气,啧啧两声,有点打抱不平的意思,“这处理的也太严重了。” 消息由公司部另一位副行长发布,大致意思是提醒各同事统计手里的客户,严格按照规则划分客户等级,进行客情维护。 另外一条是有关秦然,将她的职级由主管改为代理主管,说的直白一点就是降职。 而且这也就意味着,后续支行或者分行战略部小组,有成员表现优异出色,那就极有可能顶替她的职位,成为这组的主管。 不经过分行人力就进行职级调动,看来陆晟初这次是真的很生气。 “姜存恩。”陆晟初拿着西装外套出来,深邃眉目间厉色明显,阔步经过,却压根儿没看他,“收拾东西跟我去趟启辰。” 姜存恩懵懵然,下意识想到晚上要和林知行吃饭,他皱了下眉,就这刹那的几秒钟,陆晟初已经等得没耐心,走到门口忽然停下,不爽地回头寻找他沉默的身影。 “马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姜存恩站起来,拿上外套跟出去,临走前抱歉地看了眼林知行,对方撇了下嘴,对这次约饭的结果显然了然于心。 走廊里空无一人,电梯正在下行,姜存恩看着跳动的数字停在一层,揣摩陆晟初的车应该停在支行门口。 姜存恩到一楼,从侧门出去,一声急促刺耳的鸣笛,他循着声音看过去。 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奥迪,姜存恩小跑过去弯腰靠近,车窗降下,陆晟初火气还没消,紧紧绷着下颌线,目不斜视开口,“上车。” 姜存恩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后,双手放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地端坐,时不时瞄一眼后视镜。 陆晟初压着火,车速却格外平稳,他一言不发,中途接了通电话,听起来是在和分行的领导聊业务,但他惜字如金,太具体的细节姜存恩没听清楚。 “酒量怎么样?”陆晟初在信号灯前停下,同后视镜里的明亮的黑眸对上。 “还可以。”姜存恩酒量其实不错,但他说得保守,“能替您挡几杯。” “不用。”陆晟初唇角微动,透过挡风玻璃看信号灯的秒数,“晚上不管谁问你,就说不会喝。” “啊?” “啊什么?”陆晟初解释得很有耐心,他知道姜存恩刚入社会,冒失莽撞不够圆滑,不教他往自己身后躲,就算酒量再好,今天晚上也得被灌倒,“我们两个要保证有一个人是清醒的。” “可是...” “可是什么?” “您不是感冒了吗?”姜存恩说得认真,“吃完感冒药不能喝酒。” 车子在十字路口左转,窗外高楼鳞次栉比,陆晟初没吭声,望着远处的市中心标志性的建筑,饶有兴致地追问。 “你怎么知道我感冒了?” 这段时间温度骤降骤落,反常得不稳定,陆晟初前几天晨跑后,有点风寒,这两天一直吃着药。 “听您说话有鼻音。” “这么明显?” 陆晟初感冒并不严重,行里无人注意,也无人提及,连保姆阿姨也是看到家里桌子上的药板才知道他不舒服,给炖了驱寒的药膳。 “还、还行。”姜存恩搓了搓膝盖,突然变得心虚局促,他低下头小声建议,“您要是吃药就别喝酒了,对身体不太好,实在要喝的话,那就我来喝。” “现在已经开始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吧?” “……” 陆晟初专注开车之余,留意他的一举一动,眉梢浮现温和,似对他说的哪一句话不满,敛色道,“还有,以后不要您您您的,在我面前不用这么生疏客气。” “况且我都给你当这么多次司机了。”陆晟初缓颜,故意逗他,“你说呢,姜经理?” “......” 姜存恩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心想让他消消火也不错,学着他的语气回答,“好的,陆行长。” ...... 餐厅顶楼的包厢全部坐满,服务员进进出出,门一开一关,传出里面推杯换盏的声音。 启辰够重视这次见面,来了好几位领导,不过看端杯斟酒的架势,估计都是酒桌上千锤百炼起来的。 席间一杯接一杯,陆晟初有些招架不住,加上中午那两颗感冒药的缘故,头疼得厉害。 “陆行长,我再陪一杯。” 对面的领导说完,举着酒杯示意,接着豪迈地一饮而尽,等他继续。 “这杯酒喝下去,刚聊的合作就有劳郑总了。” 陆晟初笑了下,陪着他仰头喝尽杯中的白酒,醇烈的地方特色酒,喝到胃里灼烧感强烈。 桌子转动,姜存恩拿起茶壶,倒了杯热水放在陆晟初面前,他紧紧攥着分酒器,对面几个领导眼冒精光,仿佛在低看陆晟初的不自量力。 姜存恩看了一眼,和身边人小声商量:“陆行,要不我替你喝吧。” “不行。” 陆晟初皱着眉,应该是难受得厉害,他揉了揉眉心,抿下两口热茶,头侧低向姜存恩,手肘打滑没撑着桌面,脑袋猛地扎过去,被姜存恩毛茸茸的细小发茬蹭到眉骨。 “老实待着。” 酒局到晚上十点结束,这边坐庄,所以姜存恩陪对面的助理,把几位领导送上车,目送他们离开,忙折返回包厢。 陆晟初靠坐在椅子上,他双腿分开,一只手颓败地垂在其中,袖子挽起,手臂上青筋盘绕,在酒精的刺激下,皮肤泛着点点红色。 他低着头阖着眼,安安静静地等姜存恩回来接他。 “陆行,走吧。”姜存恩拿起他的外套,弯腰扶他,“我送你回去。” 陆晟初不动,仰头盯着他,醉意朦胧里视线变得异常模糊,像在仔细辨认他的脸。 “是我,姜存恩。”姜存恩混迹酒吧,见惯了喝醉后失去意识和知觉的人,一边不紧不慢地安抚他,一边抬起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然后环抱着他的腰,让他借力站起来。 “走吧。” “我没醉到这种程度。”陆晟初喝得脚下都开始打趔趄,还逞强说自己不用扶。 “我知道,但是我不放心你自己走。”姜存恩轻声低语,嗓音磁性,带着一点笑意,一副顺从醉鬼的不真心表现,“所以让我扶着你行不行?” 陆晟初喉结滚动,他微微弓着上半身,衬衫绷在宽阔平坦的背上,线条分明的肌肉迸发着荷尔蒙。 身高差的原因,姜存恩脑袋贴着他的锁骨,清晰地数着他的心跳。 姜存恩撑着他半个身子的重量,进电梯后,脚下一软,两人同时踉跄了下。 陆晟初尝试站直,小心翼翼地问:“沉吗?” “不沉。” 姜存恩吃力地收紧手臂,把他安置在餐厅外面的长椅,松开手用力甩了甩酸痛的胳膊,“陆行,你在这等我。” “叫代驾了吗?” “没有。” 姜存恩说完离开,过了一会儿把车开过来,他下来把人扶上车。 酒精促使下,陆晟初犯神经痛,他咬牙抽气,用力摁了摁太阳穴。 看他这么难受,姜存恩忍不住犯嘀咕,“真过分,你都说了在吃药,他们还一个劲地灌你酒。” 陆晟初掀开眼皮,眼底晦暗不明,在一团酒气中,似笑非笑地看他替自己鸣不平。 “你知道一直灌我酒的是谁吗?” “不就是那个姓郑的。” “你知道他在启辰有多大话语权吗?” “我管他有多大话语权。” 陆晟初吐过一次,下巴、脖子和胸口冷水浸过,衬衫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不同以往西装革履的狼狈。 姜存恩抬手擦掉他衬衫领子上的脏东西,严肃正色的神情,满不在乎地说,“我不在乎。” “嗯?” “我说我不在乎。”内心悸动作祟,姜存恩对视他不太清醒的眼眸,“谁让他灌你酒。” 第31章 老狐狸 姜存恩在车旁边站着,他思索片刻,关上车门往旁边的商业街走。 陆晟初意识半清醒,听见关车门的声音,却迟迟没有等到驾驶室上人,他眯着眼睛,盯着方向盘的一点,突然产生一丝被遗弃的不爽。 他囫囵摸索着安全带,埋头找卡扣,半天也扣不进去,正懊恼的时候,车门再次拉开,姜存恩手里端着一个咖啡杯,杯口蒸着热气。 “陆行,你先吃颗解酒药。”姜存恩把药掰开放在手心,递到他面前。 陆晟初看了看药,又抬头看了看姜存恩,目光零散不聚焦,半响,他张开嘴,略带肉欲的唇瓣湿润,分成一条缝隙,露出白齿和里面红色的舌尖。 “......” 姜存恩吞了吞喉结,他捻起药片,喂到陆晟初嘴里,药片沾到唾液融化,瞬间变得很苦。 他怕陆晟初吐出来,就用大拇指顶着药片,一直送到他口腔深处,然后捏着他的腮边,飞快往他嘴里灌了口温水。 陆晟初吞下药片,紧紧抿着双唇,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抱怨地说,“苦。” “是有一点。” 姜存恩单手撑着车窗,视线自上而下打量,他嗅到浓烈的酒味,正一点点麻痹神经,再靠近一点,恐怕也要醉了。 “还喝水吗?” 陆晟初摇摇头,仰靠在座椅上闭眼休息。 姜存恩扶着方向盘,望着挡风玻璃深呼吸,发动车子前,他瞥了眼后排座位。 夜色浓稠,陆晟初脑袋歪向另一侧车窗,下颌线镌刻成线,性感的脖颈和锁骨袒露在外,随着调整的呼吸上下起伏,衬衫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三颗,健硕的胸膛线条在昏暗的车灯下若隐若现。 “......” 姜存恩刚刚只是紧张,但现在莫名多了份难为情,他不停地做深呼吸,可能是动静有点大,陆晟初忍不住皱眉提醒,“代驾什么时候到?” “没有代驾。” “嗯?” 陆晟初睁眼,这才看到他坐在驾驶位,怀疑地停顿片刻后,不留情面地质疑。 “你开?” “嗯。” 姜存恩信心满满,他练了半个月,现在操作熟练,而且夜里车流少,开几十公里不成问题。 陆晟初在后视镜里对上他的视线,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装作语气轻松地强调,“注意安全。” “放心。” 姜存恩面不改色地点头,睨到他抓安全带的小动作,突然泛起逗他的心思,接着他故意解开安全带,一脑袋扎到方向盘下面,认真研究起来。 “怎么了吗?”从他说要开车的那一秒开始,陆晟初的眼睛就没敢离开他,见他半天没有下一步,才忍不住问了句。 “陆行。”姜存恩深埋脑袋,声音闷闷的,还带着点单纯的困惑,“右边这两个踏板,哪个是刹车啊?” “姜!存!恩!” 陆晟初汗毛直立,吼完这一句,车内陷入短暂的安静,接着低低的笑声漾开,满是得逞后的得意,像是从胸口震出,一下下击向陆晟初的耳膜。 商业街的霓虹灯熄灭,周遭瞬间暗了一个度,姜存恩重新系上安全带,戏虐地冲后视镜挑了下眉,然后稳稳发动车子。 “出发啦。” 姜存恩只是会开,毫无车技可言,四十分钟的车程,陆晟初被他颠得好几次差点吐出来。 始作俑者还一脸担忧,一边手忙脚乱地打方向盘,一边问他:“陆行,你没事吧?” 后面几辆车超车,飞驰而过,陆晟初捂着胃佝偻身子,抬起手指着正前方。 姜存恩车速越放越慢,“怎么了?” “......”陆晟初咬紧牙关,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提醒他,“看路。” 车子停在楼下,姜存恩把人扶出来,关上车门问:“陆行,你家里有人吗?” 那颗解酒药有作用,陆晟初酒劲过了些,但是被颠得头晕,他揉了揉眉心,喉咙发出粗重的喘息,“没有。” “那我送你上去。” 姜存恩把人送上楼,电梯里,陆晟初说了串数字,还特地重复了两遍。 他一开始没理解,等站在门口才反应过来,是智能门锁的密码。 明明可以指纹解锁,还这么光明正大地告诉他密码,看来的确是财大气粗,不怕被人盯上。 陆晟初进去,先径直去洗手间吐了一次。 姜存恩尴尬地杵在客厅,他克制着惊讶的神情,忍不住打量整个房子,布局他倒是不懂,但从进门到现在,他就一个念头。 陆晟初家真大,却不显得空荡荡,扑面而来的大气和贵雅,在繁华的区中心硬生生隔出这一片隐私静谧的地,可想而知是多么寸土寸金。 十分钟左右,陆晟初用冷水洗了把脸,他撑着盥洗台,干净的镜面映着他此刻的形象。 水渍沿着他立挺的鼻梁留下,在唇峰停顿片刻,没入唇间,多余的汇聚在下巴,滴滴答答地溅在白瓷釉面上。 感觉到意识已经完全恢复,陆晟初双手插入发间,向后抓了抓头发,他脱掉身上湿漉漉的衬衫,随手扯过那件酒红睡衣,还没套上就走出去。 姜存恩探头往阳台看,听见声响立马收回视线,却正正好撞上一具半裸的成熟男性身体。 “陆、陆行,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姜存恩垂下眼睫,跑到玄关穿鞋。 “我吃人?” “啊?” 陆晟初套上睡衣,慢条斯理地挽起真丝袖口,走到开放的西式厨房,接了杯温水。 修长五指几乎全握玻璃杯,他捏着杯口,冲姜存恩随手一抬,然后放在吧台上,玻璃折射出流彩光线,给人一种循循善诱的错觉。 姜存恩不明所以,下意识还是往后退。 “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陆晟初靠在吧台后面的高椅上,他双手向后撑着台面,骨感分明的手指绷着脉络青筋,在这一刻,象征的不是性感,是绝对压制的力量。 陆晟初似笑非笑,盯着不知所措的姜存恩,像善于伪装的凶猛野兽,锁定猎物后,虎视眈眈又势在必得,做着最后假仁假慈的陪玩。 而那杯水就是诱饵。 姜存恩咬住下唇,思想一番挣扎后,动作小心地脱下刚穿上的鞋子。 陆晟初盯着他的动作,看着他朝自己靠近,慢慢端起那杯水,敷衍地喝了两口,又迅速放下跑回玄关,这一次他踩进鞋子,都没穿好,就伸手向后开门。 “陆行,我先走了。” 越心急越容易出糗,姜存恩倒退着往后,被地毯绊了一下,随着猛然打开的门一并栽倒。 “哎...!” “姜存恩。” 陆晟初快步走过去,姜存恩动作敏捷,站起来赤红着脸摆摆手让他别过去,也顾不上什么礼貌,甩上门冲进电梯。 等陆晟初打开门,电梯已经下去,他攥了攥门框,若有所思地看着走廊,心情颇好地轻笑一声。 安静空气里回荡着姜存恩的心跳声,他捂住狂跳的心脏,急促地换气呼吸,欲盖弥彰地往后看了眼。 口袋的手机震动,姜存恩剧烈咳嗽几下,拿出手机看了眼号码备注。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睛,调成静音模式,假装没有看见。 未接来电挂断,姜存恩松了口气,没过一分钟,微信里陆晟初的消息弹出来。 陆晟初:接电话。 依旧是言简意赅的几个字,但字里行间都透着严肃和威慑。 姜存恩仰头做心理建设,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最后放弃挣扎般,回拨刚刚的未接来电。 “怎么回去?”陆晟初的声音从声筒里传过来,带着异常的清醒和冷静。 “我打车。” 姜存恩心里没底,他看了眼手表,接近凌晨,这附近估计不好打车。 “开我的车回去吧。”陆晟初说,“下周一可以开去支行,不想开就停你们小区,我...” 陆晟初本来想说让司机过去开,这句话在嘴里绕了半圈后变成,“我下周一下班过去开。” “不...” 陆晟初打断他准备拒绝的话,替他安排妥当,不容商量的口吻,“上来拿钥匙。” “真的不用了,陆行。”姜存恩话里饱含着和上司打交道的崩溃,“不麻烦你了。” “让我送下去?” “不,不是...我...” 姜存恩攥拳,特别后悔喂他那颗解酒药,心想还不如让他直接喝倒过去。 “知道了,我现在上去。” 路灯下,姜存恩幽怨的影子拉得老长,陆晟初站在阳台,意犹未尽的追随目光,望着那团身影不情不愿地折返回来。 电话那头溢出短促的轻笑,姜存恩大概可以想象出陆晟初会是什么表情。 他第一次意识到,陆晟初克己复礼的面孔下是极致的恶劣和强势。 第32章 不请自来 姜存恩这趟上去,比想象中顺利容易,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 电梯门向两边打开,陆晟初已经开门等在门口,他双手环在身前,微微曲起一条腿,闲闲倚在旁边,早有准备似的,看着姜存恩从电梯里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来。 “陆行,麻烦你了。” 姜存恩接过他手里的钥匙,还不忘颔首礼貌道谢。 “路上慢点。”他脑袋垂得很低,陆晟初故意一样,也低下头,找寻他的视线,而剩下的半句话迟迟没有讲出口。 姜存恩感觉到那道有形的视线,他猝然抬眸的瞬间,陆晟初带着深意地笑了笑,“到家给我报个平安。” “好、好的。” 姜存恩落荒而逃,直到坐进车里,确定周围只剩下自己,才彻底吐了口浊气。 车内酒精的味道散尽,此刻萦绕充斥着熟悉的淡香,姜存恩能清晰感知到,心跳随着嗅觉里香味的浓度,越跳越快。 “出鬼。” 姜存恩揉了揉起伏剧烈的胸口,不信邪地嘀咕一声,然后启动车子,按着导航往外开。 刚出小区,姜存恩手机弹出一条信息,他心有余悸,没敢点开,过了一会儿,他腾出手划动,悄悄地看了眼屏幕上方弹窗,接着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消息是林知行发过来的。 林知行:饭没吃上就算了,现在才下班。 姜存恩开车不方便打字,他回了条语音过去,问他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工作。 两分钟后,林知行也回了条语音,安静中有些许回声,应该是在电梯里,看样子是刚出支行。 姜存恩点开语音前看了眼时间,将近半夜十一点。 林知行:托陆行长的福,下班前临时给我安排这么多工作。 林知行:谁知道我又是哪里让他看不顺眼了。 林知行:关键还有点工作没收尾,明天下午我还要来趟支行。 因为是语音,姜存恩听出了很明显的咬牙切齿,当然也听出了一丝同病相怜。 果然,陆晟初在针对人方面还真是一视同仁。 姜存恩在小区楼下停好车,思前想后,又给林知行发了条微信,问他明天下午大概几点能处理完工作,要是有时间就一起喝一杯。 林知行临睡前回了个OK的表情。 而此时姜存恩刚洗完澡,他进浴室没拿浴巾,裸着出来,发丝的水往下滴,顺着他的后颈迅速流到肩胛骨和腰窝,客厅黑着,只有卧室一盏床头灯,昏黄暧昧。 姜存恩从阳台扯过浴巾,上面沾染着白日阳光的燥意,他胡乱擦了擦头发,余光瞥到酒柜的玻璃框。 分隔的玻璃上,照出姜存恩的身体,直肩窄腰,柔韧张弛,平坦腰腹上一枚脐钉,泛着暗夜银光,介于成熟和青涩野性之间。 姜存恩收回那一瞥,毫不在意地抬手抹去胸口的水珠,扔下浴巾低头找衣服。 他背冲玻璃,腰窝清晰,残余的水珠顺着肌肉沟壑斜着流下,有几滴经过笔直长腿,最终砸在地板上,流下一小片湿漉漉的痕迹。 ...... 陆晟初周六上午去分行开会,下午经过支行,他停好车上楼处理几个审批。 上楼看办公区开着灯,林知行和另一位主管在工位上忙,看见他进来,先是愣了下,然后起身打了声招呼。 “嗯。” 陆晟初淡淡应了声,行长办公室门开着,他坐在办公桌后,林知行拿着报告,抬手敲了敲门。 “什么事?” “有个项目周一要报上去,想让陆行您先看一下。”林知行把资料递过去。 陆晟初翻了翻,蹙着眉头渐渐展开,他保持着浏览的姿势,合上报告文件,掠过封面“甘海集团”几个大字,他微微抬了下眼,有意外也有惊喜,停顿片刻后问。 “你和甘海集团是什么关系?” 林知行对自己家世背景从不遮遮掩掩,入行实习期没过,深南支行就都知道了,他是华圳银行大股东的儿子,名副其实的大少爷。 “他们的法人是我舅舅的朋友。”林知行挑了挑眉,邀功的表现,“一个亿的进款,刚好能补启辰挪走的四分之一‘存款窟窿’。” “启辰你也熟?” “不熟。”林知行实话实话,“我只知道他们的老板方总挺年轻,但是不太好说话。” 陆晟初大致浏览完,点了点头,抬眼看林知行在回消息,他单手打字,另一只手捏着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戳桌面。 “陆行,有什么要改的吗?” “没有。” “好,那我周一提上来。” 林知行拿回资料,口袋的工牌在转身蹭掉,他顺手放下手机,弯腰去捡工牌。 他手机屏幕来得及熄灭,陆晟初无意偷看别人隐私,但弹出消息的那个头像,他实在难以忽略。 姜存恩给林知行发了个位置,繁华商业街的酒吧,位置和环境都不错。 林知行收拾好材料,关电脑起身,拿上衬衫外套,没走出办公室就听见陆晟初叫他。 他逃避地闭了闭眼睛,做好表情管理,转身微笑着问:“陆行,您还有什么事情?” “开车来的?” “嗯。” “正好,捎我一程。” 陆晟初甚至没有问他方不方便,举动表现说一不二,说完拿着外套率先走进电梯。 林知行窝囊地跟进去,抽空给姜存恩发了条消息,说要晚点到。 灰色的跑车停在略显老旧的拆迁小区门口,林知行好奇地往里张望,心里不自觉在想陆晟初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收回目光,偷偷打量开门下车的背影,陆晟初这个身份,怎么看都不应该会和这里有交集。 “谢了。” “陆行,您客气了。” 林知行下车,目送他往里走,然后掉头提上车速离开。 五月傍晚的风柔和,带着花丛里月季的芳香,陆晟初上次送姜存恩回来,只在小区门口待了会,没注意他进了哪栋楼。 他西装革履,身姿挺拔,远远看去气度不凡,和小区里接送孩子的家长和老人天差地别。 小广场旁有几个遮阳的小亭子,陆晟初坐下,气定神闲地抬手看了眼腕表。 酒吧内灯光昏暗,和外面夏季的傍晚不一样的气息,姜存恩和在场的朋友介绍林知行。 林知行大方地一一握手,他穿着高定的休闲套装,转了转手里的钥匙,坐下轻车熟路地要了杯度数较低的酒。 “你会叫代驾吧?”姜存恩看他开车还喝酒,冷不丁来一句,憋着要嘲笑他的蔫坏表情。 林知行摇摇头。 “那你还喝酒,一会儿怎么回去?”姜存恩比他还紧张,帮他又要了杯气泡水。 “没事。”林知行被他反问的有点不自信,半响,他说,“我让家里司机来接。” “......” 姜存恩多余担心,他尴尬地抿了口果汁,换了个话题,“你刚刚说晚点到,是又给你安排工作了?” “没有。”林知行喝了口温水,“送陆行去个地方。” “陆行今天也在行里?” “他下午来了趟,应该是有审批要过,我临走的时候他叫住我,让我送他去个地方。”林知行也纳闷,“他平时都开车,就今天破天荒地没开车,还被我撞上了。” 姜存恩突然沉默,支支吾吾地垂下头,像是想起什么,没等林知行细说送陆晟初去了哪里,姜存恩口袋的手机突然响起。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蹭一下站起来,差点儿撞翻张子浩手里的薯条。 “怎么了?” “我出去接个电话。” 姜存恩举着手机,走到酒吧外面,点开未接来电第一个,拨回去。 “陆行,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见。” 酒吧那么吵,陆晟初本来也没打算他会及时接。 “你在哪?” “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晟初的语气听起来不怎么高兴,有点儿家长质问的意思,姜存恩还真被唬住,他呃了半天,“在外面。” “我在你家楼下,来取车。” “啊?!”姜存恩确认道,“你在我家楼下?” “对。”陆晟初坐在亭子的长椅上,他抬手搭在椅背上,面朝西边,看着橘红的绝美落日,远处山头袅袅雾气,他仔细回味着姜存恩刚刚震惊的反应,抑着笑意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陆行,我明天把车给您送过去可以吗?”姜存恩蔫蔫的声音。 “没关系,你忙完回来我再把车开走。”陆晟初故意装出善解人意,“多晚都行。” 他说完已经能琢磨出姜存恩会是什么表情,心里又回怎么骂他。 “怎么?”陆晟初进一步追问,“今晚不打算回来了?” “回、回去。” 他三两句话,把姜存恩的话套得干干净净,挂断电话前还着重强调,“我等你。” 回到卡座的姜存恩心不在焉,根本没心情,更别提投入喝酒,他又起身出去,十分钟后回来,拿着东西和大家说有点急事要先走。 姜存恩怕林知行有意见,特别让他不用拘束,说在场的都是很好相处的人,都是朋友。 张子浩在一旁暗自腹诽:在场的的确都很好相处,除了这位眼睛长头上的大少爷。 临走,姜存恩碰了碰张子浩胳膊,知道他应付不了林知行这位大少爷,安慰道:“没事,你顶一会儿,我给明哲哥打电话了,他说很快就到。” ...... 姜存恩打车回来,走进小区没看见陆晟初,他拿着手机犹豫,看见路过的两个女生频频回头,指着一个方向窃窃私语。 他顺着她们指的方向看过去,逆着光,一个醒目的轮廓身影,坐在亭子里。 “陆行,久等了。” “结束得这么快?” 你还有脸问这个。 姜存恩情绪收敛,忽略他的问题,说:“你稍等我一下,我上楼拿车钥匙。” “在这?” 陆晟初坐在没动,他一条腿抬起,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大张大合的阔气坐姿,和平时工作中严谨的气质判若两人。 莫名让姜存恩联想到‘人模狗眼’几个字,平时在行里一副禁欲老干部,情绪滴水不漏的模样,私下竟然还有这么纨绔的一面。 陆晟初等他回答,那个居高临下的审视姿态,压迫得人很不舒服。 “呃...”姜存恩看了眼远处天边,“陆行,外面有点热,要不你上去坐会儿。” 第33章 聚餐 二十年前的拆迁房,看起来陈旧,但内里设施还算完善,电梯门开合发出突兀的响声,回荡向消防通道。 一层四户,两两相对,空间略显狭窄,姜存恩出了电梯右转,陆晟初站在他身后,看他毛手毛脚地开门,不知道是锁眼生锈,还是因为他太慌,钥匙往锁眼里插了好多次才插进去。 标准的一室一厅,陆晟初不客气地迈进去,偏头细细打量屋内装潢陈设。 其实也谈不上装潢,就是搁了几件必需的家具,东西堆得乱糟糟的,让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加拥挤。 “陆行,你先坐一会儿,我给你倒杯水。”姜存恩在沙发给他收拾出一个位置,抱着刚收拾起来的衣服,一股脑儿扔到卧室的床上。 陆晟初看他一气呵成的动作挑了下眉,走到沙发旁,低头看着旁边叠摞的各种杂物更是哭笑不得。 “我先洗个杯子。” 姜存恩穿着拖鞋,在屋子里拖拖沓沓地来回,他弯腰打开储物柜,扶着柜门在里面翻找茶叶,找出一盒南方的橘皮白茶。 “陆行,白茶可以吗?” “可以。”陆晟初言语间笑意明显,“我不挑。” 收拾出来的位置特别勉强,前面还有个实木茶几,空隙刚好够陆晟初端坐,连腿都不能放松伸展。 他目光在屋里寸行,一进门就惹人注目的酒柜,此刻从正面看,里面各种酒摆得满满当当,是这屋里为数不多整齐的角落。 陆晟初捏着外套,盯着沙发扶手上堆放的浴巾和衣服,斟酌再三后,他拨开一点位置,把自己的外套搭上去。 团在一起的浴巾耷拉下去,陆晟初伸手接住,瞥见盖在衣服下面的一本相册。 他顺手帮姜存恩把浴巾叠好,放在沙发旁边的小桌子上,手指犹豫着触碰过相册边角。 那本相册很厚,呈翻开状,内页正反面有四张照片,尺寸不一样大小。 尺寸最大的那张颜色有些斑驳,隔着夹相片的塑封,照片里的少年十四五岁,坐在游乐场的汽车上,他眉眼和姜存恩如出一辙,冲着镜头笑得纯真美好。 陆晟初牵了下嘴角,不禁伸手拨开遮挡的衣服,看到另外几张。 有张拍立得夹在照片下面,陆晟初抽出来一些,眼眸倏然闪动一瞬。 是姜存恩的照片。 略略发暗的色调,模糊不清的周遭环境,可陆晟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背景里,母校人大的图书馆。 他是有点印象,邓菁之前是跟他提过,姜存恩也是毕业于人大金融系。 “你是人大的?” 姜存恩调即热饮水机的温度,听到他这么问,顿了下朝他看过去,看到他长指压着那张拍立得,“嗯。” “怎么没读研?” 陆晟初把‘举止得体’四个字抛之脑后,开始大方地拿起那张拍立得端详。 照片是姜存恩大二的时候,在图书馆门口,被滑板社团的学妹偷拍的。 他穿着灰色短袖,牛仔裤,顶着一头银色头发,双手捏着牛皮纸袋,举过头顶遮挡阳光,匆匆掠过视线时,恰好被镜头捕捉。 “我不是学习的那块儿料。” 姜存恩略带情绪,把茶杯放在他面前,而陆晟初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没听出来,无动于衷又翻来覆去地看那张照片,最后在一阵刻意地咳嗽声中,把照片放回去。 陆晟初抬头看姜存恩,似乎在想象当时染着银色头发的他,半响,他后知后觉评价道,“太谦虚了。” “实话实说。” 姜存恩开始整理书桌,之后又开始叠衣服,一边偷瞄沙发上的人,一边收拾东西。 拖延了一周的房间,在如芒刺背的半个小时里,姜存恩收拾得干干净净。 但沙发上的人全然没有准备离开的迹象,神情闲适地吹动杯中的茶沫。 “......” 所谓请佛容易送佛难,更何况是这种不请自来的佛,更是难上加难。 “陆行,我再帮你加点水。”姜存恩咬重音,在对视的瞬间,看了眼桌子上的闹钟,像在提醒他时间不早了。 陆晟初依旧是不动声色,但顺着他的目光,倒是注意到一个相框,不同于其他照片,这张照片里是两个人。 一个应该是刚刚游乐场那张上的少年,另一个看起来不大,五六岁的天真模样。 拍立得上的姜存恩应该是十九岁左右,而照片上的少年少说也有十五岁,四岁之差,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看着眉眼神似的两个人,陆晟初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皱了下眉。 “那是我哥。” 杯子里接满滚烫的水,恍惚中,姜存恩动了下手腕,热水溅出来,他收回目光,在中途和陆晟初相视一眼。 “你还有个哥哥?”陆晟初诧异询问,“在哪个单位工作?” 姜存恩坐在懒人椅上,他旁若无人地脱掉鞋子盘腿,习惯性作出依偎的姿势,手臂搭在膝盖上,下巴又枕着手臂,目光深远地看着那张照片。 过了好久,他平静地陈述,“去世了。” 陆晟初一愣,杯里的茶水漾出,同样烫了他一下。 陆晟初脸色鲜少的紧张神色,低垂眉眼,放下杯子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 姜存恩无所谓的表现,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张照片,表情始终不变,那么低落,那么沮丧。 陆晟初起身,姜存恩抬头,仰头的同时睫毛轻颤,带着懵懵然的迟钝。 “陆行,要走了吗?” “嗯。”陆晟初眼神复杂,一种不合时宜的心疼,“今晚没和你打招呼就过来,打扰你了。” “没有。”姜存恩把车钥匙递给他,送他下楼。 书桌离门不远,换鞋地过程中,陆晟初扫了一眼他刚收拾出来的书桌,贴着墙面有几个木摆架,上面放着一些注塑的小摆件,形象各异,奇奇怪怪的可爱。 倒是很符合他小孩子的心性。 电梯里姜存恩垂下脑袋,毛茸茸的发丝,一缕缕无精打采地耷着,活脱脱像只惊吓后独自低靡的流浪猫。 陆晟初观察他的反应,钥匙在手里反复转动,克制着想要伸手的冲动。 可在启动车子前的一刻,他突然松了下握方向的左手,从半降的车窗伸出去。 姜存恩没注意,照旧撑着膝盖,很有礼数地和他道别,“陆行,路上慢...” 话没说完,脑袋忽然摁上一只手,温热宽厚的掌心,贴着他的发顶,小幅度地揉了揉,很轻很快。 快到他都没有好好记住这个触感。 “对不起。” 陆晟初耳尖漫上绯红,似乎意外自己会作出这个举动,他快速缩回手,升上车玻璃,轻咳一声说,“走了。” 直到那辆黑色奥迪消失在视线内,姜存恩还没缓过神,他抬手压在头顶,接着莫名其妙地也揉了揉,却怎么也模仿不出刚刚那一瞬间的感觉。 思绪恍惚中,姜存恩猛然想起林知行,他下来没拿手机,进屋第一件事就是给人打了个电话。 林知行没接,姜存恩不放心,又打到付明哲手机上。 商业街的霓虹灯熄灭,但酒吧人流量不减,街边的银灰色跑车低调地停在角落。 林知行坐在车里等司机,他手机没电关机,刚插上充电器,低头看了眼掉在车里的另一部手机。 屏幕上弹出两个字的人名备注,他饶有兴致地捡起来,举到面前下扬眉毛。 “存恩...” 他念着上面的备注,余光往旁边瞥了眼,副驾驶的付明哲已经不省人事。 看起来应该是不胜酒力,但逞强喝了太多,捂着胃难受地拧着眉哼唧。 “喂。” “明哲哥,知行怎么样?”电话那头姜存恩的声音听起来担心慌张。 林知行弹了下舌,逗他说:“你应该问‘知行,明哲哥怎么样?’” 姜存恩下意识“啊”了声,盯着手机屏幕,确定自己没有打错后,又把听筒放回耳边,接着他就听见对面传来略含怒火的一句警告。 “付明哲,你敢吐我车里,看我扇不扇你。” ...... 周一晨会结束,姜存恩合上会议本,完全忽略了主位男人的注视,追着跟上林知行,“知行,那天明哲哥喝醉了?” “嗯。” “那你把他送回去了吧?” “没有。”林知行一脸认真,“我把他丢在路边了。” “嗯?” “怎么?他没跟你告状?” “没、没有...” 林知行看他欲言又止的表现,就知道他上当了,还真是单纯善良,还极具同理心。 林知行不忍心,抬手用笔敲了敲他脑袋,“骗你的,把他送回去了。” “那就行。”姜存恩又关心他,一连几问,“那你怎么回去的?让司机来接的?没有酒驾吧?” “没有。”林知行气笑,从袋子里拿出一杯美式递给他,“快去工作。” “谢谢。”姜存恩腾出手端咖啡,“这周末有时间请你吃饭。” “没戏了。” “你有安排?” “是我们都有安排。”林知行喝了口咖啡,手指在两人间来回一划,“这周末支行公司部应该要聚餐。” “你听谁说的?”路过的小月凑过来。 “陆行上周和上上周陪零售和运营那边吃的饭,我觉得这周应该轮到我们了。”林知行中肯地说,“毕竟他从上任到现在都还没有和大家一起吃过饭。” 这小道消息没到下班就被证实,夕会上公司部副行长通知,本周六支行公司部聚餐,地点暂定。 会议结束前,另一个副行长特地强调,特殊情况除外,否则不得请假。 哀声一片里,只有姜存恩在偷乐,本来这周姜民勒令他回去,这下总算有正当理由拒绝了。 陆晟初要出去一趟,他结束领导层会议出来,远远就看见姜存恩笑眯眯地吹了个口哨。 不伦不类小流氓模样。 “陆行,这个您过目一下。” “嗯。” 陆晟初接过主管递过来的文件,注意力还在远处的姜存恩身上,对方像是注意到视线,短暂地看过来。 他无所谓又疑惑的眼神,似乎并不在意周六那晚发生的事情,晨会上,他也是这样。 如果姜存恩逃避和他对视,又或者刻意躲开,那陆晟初尚且能揣摩一点他的心思。 但现在姜存恩完全不痛不痒的表现,让失眠两天的陆晟初显得有些可笑。 周五下午,聚餐的地址各主管发到群里,时间从周六下午开始,到周日中午结束。 姜存恩看了下距离,打车差不多要三十分钟。 他中午左右到,和其他几位同事摆放水果,还有晚上要用的烧烤架。 大家陆陆续续到,邓菁环看了圈环境,频频点头,“还不错,这次地方找的不错。” “陆行来了吗?” “还没有。” 姜存恩出去拿东西,外面停着两排车,正午太阳刺眼,他弯腰抱起水果箱,抬头眯着眼睛往发动机熄火的方向看。 几秒后,陆晟初从车上下来,直肩阔背,身姿挺拔,一件浅粉色衬衫,休闲宽松的款式,胸前扣子解开几颗,白皙的锁骨在阳光下发着光。 他摘下墨镜,镜架在他指间绕过几圈,动作慵懒随意,有几分骨子里的纨绔。 【作者有话说】 某人要开屏了 第34章 《说爱你》 聚餐的场地很大,里面娱乐项目也多,女同事们在负一层体验各种场景拍照和电影,而男同事们主要聚集在一、二层。 非工作时间,同事们穿着私服,看起来相对自在,兴致勃勃地聊些工作以外的事情。 姜存恩坐在角落,无所事事地盯着前面的大泳池,几个男同事在里面比赛游泳,拍得几条泳道水花四溅。 另一个换好泳裤的同事经过,又退回来几步,殷勤地邀请姜存恩:“存恩你带泳裤了吗?下去游两圈。” “不、不了。”姜存恩摆摆手,非常拒绝的表情,“我不喜欢游泳。” “玩一会儿嘛。” “我真不去。”姜存恩说得诚恳,“你快去吧。” 同事走下水,和另外几个人汇合,大家潜入水底又畅快钻出,站在泳池中央冲姜存恩招手。 姜存恩还是摇头,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扫兴,索性起来假装收拾晚上烧烤要用的食材。 新鲜食材都是后厨提供,姜存恩只能分类摆放一些果汁,他百无聊赖,抬头找寻有没有能打发时间的东西,目光巡动中猛然停顿。 室内种着大片热带绿植,缥缈的浅粉色在其中格外引人注目。 陆晟初刚从外面进来,同事们正聊得热火朝天,看见他便陆续站起来打招呼,他随意抬手,示意大家不用拘束,接着把墨镜扔到桌子上,径直拐向射箭区。 这里不是专业的射箭场馆,装备有些简陋,工作人员递上反曲弓和箭,陆晟初握弓搭箭,缓慢抬起眼睛,目光坚定地盯着几十米外的靶子。 旁边等候的下属们屏气凝神,陆晟初抬弓对中靶位,右手拉满弦瞄准靶心,接着箭脱弦射出,在室内穿梭正中靶位。 “九环。” 陆晟初又拿起一只箭,连同弓递向旁边的同事。 在陆晟初来之前,大家围在这里听工作人员讲解射箭技巧,本来都跃跃欲试,但现在不会的怕出丑,会的又怕抢行长风头,所以只能轮番打马哈推脱,说不擅长这个。 自娱自乐没意思,陆晟初沉了下脸,搁下弓箭准备找个清静点的地方,也省得其他人因为他而拘谨。 去打网球的林知行姗姗来迟,看到有射箭馆,兴致冲冲地跑过来,陆晟初正准备走,他不明情况地多嘴问了句。 “陆行,您怎么走了?” “嗯。” “来两局?” “你会?” “当然。” 林知行戴好简单护具,派头十足地走上前,拿弓搭箭,对准靶心后拉弦,完美地射出首发。 “八点五环。” 入职文商银行后,林知行很少能有时间再玩这项运动,有些手生,但刚刚那一发属实能看出,他的确有水平。 “哇。”人群里传来情不自禁的赞赏,语气里洋溢着惊喜和羡慕,“好棒。” 听见熟悉的声音,林知行转头,看姜存恩刚吃完一根香蕉,估计是拿着零食过来凑热闹,正好撞上他射箭。 姜存恩拿着香蕉皮,笑得眉眼弯弯,替他鼓掌。 一旁的陆晟初不语,面无表情,一侧眉略略挑起,嘲讽不屑之意显而易见,他心想:八点五环是什么很好的成绩吗? 和谐的气氛中,陆晟初面色微沉,他抬手,工作人员见状递上一只弓,他在桌子上挑箭。 他拿起一支颜色有别于其他的箭,重复着最开始的动作,只是这一次似乎更认真。 弦紧紧绷着,贴着陆晟初线条分明的下颚,他微微蹙眉,瞄准靶心后的几秒,箭矢如流星,这次正中靶心。 “十环。” 大家调侃着鼓掌,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气氛有一丝怪异,林知行深觉后背阵阵冷汗,他抿唇,有预感地看了眼陆晟初。 对方冷冷地看着他,眼里说不上来的轻蔑敌意,他心咯噔一下,开始暗自思忖,在脑海里飞快复盘,试图回想到底哪里冒犯了行长。 那根香蕉有点甜,姜存恩清了清嗓子,还是觉得不舒服,就想找点水喝,刚转头准备挤出人群,就被带着命令的语气留下。 “姜存恩。” 陆晟初的嗓音严肃,在场的人有些不明所以,有几个怕伤及无辜,悄悄溜走。 姜存恩同样忐忑地看着他。 “过来。” 陆晟初不满他刚刚反应,林知行八点五环的成绩他都崇拜得不行,自己刚刚十环,他竟然无动于衷,不鼓掌就算了,还不屑一顾地转头要走。 团建情况下,陆晟初应该不会随意发脾气,姜存恩勉强心安一些,他强颜欢笑地走上前,刚想问怎么了,就看到陆晟初抬手,把那只弓递到他面前,“试试看。” “我不会射箭。” 陆晟初似早有预料,几不可见地牵动嘴角,温声道:“我教你。” “我...”姜存恩知道他阴晴不定的性子,所以把‘我不学’几个字,委婉地表达为,“我不太擅长这个。” “多尝试几次就好了。”陆晟初坚持,侵略性的眼神牢牢抓在他身上,霸道口吻,“戴护具。” 姜存恩吞了吞喉结,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戴好护具,他不适应地十指交叉,活动活动手指。 专业指导走过来,先带姜存恩认识弓的组成部分,然后讲解整个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事项。 姜存恩似懂非懂地点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一处眨了眨,有点一心二用的懵懂。 林知行识趣地让出手里那只弓,站到一旁,专业指导讲完后,带着姜存恩搭箭拉弓。 陆晟初仰头喝了口冰水,企图缓解口干的燥意,他心烦意乱地捏着水瓶,不悦地睨了眼那位所谓的专业指导。 “我来。”陆晟初笑了下,竭力克制着阴郁神情,扔下水瓶,站到姜存恩身后。 姜存恩站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靶场,他后背和陆晟初前胸,只隔半个拳头的距离。 陆晟初身上的香水味弥漫,仿佛一层密不透风的纱,沾了水以后,湿哒哒地包裹住他。 姜存恩胸腔内气息急促,但表面却不显山不露水,他强装镇静,频频点头,表示自己在听他传授的经验。 炙热的体温循空气传递,另一个心脏鲜活的跳动频率,一下接着一下击打姜存恩的神经。 接着拉弓的工夫,姜存恩深深换了几口呼吸,陆晟初托着他的手腕,帮他调整角度,低沉磁性的嗓音耐心引导,“放松,不要紧张。” “跟着你的感觉瞄准。” “别怕。” 姜存恩根本看不清几十米外的靶位,他心跳剧烈,耳边温柔的鼓励还在继续,他整个人开始发抖,然后泄气般放下弓箭。 “怎么了?” 姜存恩脖根沁出薄汗,他不敢抬头,只觉得这几天拼命隐藏的心动,在这一刻变得溃不成军。 “我...我胳膊酸了。” 姜存恩扯了个理由,他说完再度拉弓,朝着靶心脱手射出,但是那支箭却不偏不倚地扎在几米外的空地上。 “......” 这学习成果简直惨不忍睹。 “姜存恩。”陆晟初喉间溢出几声轻笑,无可奈何地低头,对上他尴尬的视线,“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 晚上的户外烧烤架已经搭好,天幕周围的串灯亮起,乐队调试音响设备,歌手调好话筒高度,和身后的吉他手商量开场歌曲,星空下,这个画面唯美又浪漫。 厚厚的草皮,大家席地而坐,拿着候场的银光棒,吉他低低的乐音弹出,配上歌手温润磁性的嗓音,一首男版《说爱你》娓娓道来。 领导层们多四十上下,和这群年轻人喜好不重合,坐在露营椅上笑着聊天。 陆晟初视线扫量,心不在焉,在呼声中寻找某个身影,那首他不怎么熟悉的情歌,歌词此刻竟然会如此贴切他的内心。 吉他扫完最后一个音,姜存恩还是没有出现,陆晟初越发坐立不安,然后他突然起身,不顾其他领导的挽留,撂下一句,“我去拿个东西。” 一层被包下,支行同事都在外面草坪上,泳池里的打闹声异常清晰,他听见有人叫姜存恩的回声,顺着那道声音穿过两边的山石连廊。 岸边的人拿着浴巾,靠近泳池边,却在伸手的瞬间被地拉入泳池。 “存恩,下来玩!” 扑通一声,泳池溅起巨大水花,白色的水花层层荡漾,泳池里的几个男生,是和姜存恩一届进来实习的,平时在支行关系不错。 陆晟初看出他们年轻人之间的恶作剧,牵了下嘴角,欲转身时倏然觉得不对劲。 他猛地回头,盯着跌入泳池的姜存恩,周围的几个男生没注意,去扑一旁的球,还兴奋地喊姜存恩加入。 很短暂的瞬间,姜存恩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在深陷,他面朝上挣扎着,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泳池的水,带着消毒剂的味道,绞得他恶心想吐。 四肢无助地摆动着,姜存恩明明感觉下一秒要碰到泳池底,却在童年阴影的作祟下,毫无防备地再次溺入水池中。 泳池两端深度不同,他不知不觉进入两米多的深水区,浮出水面唤气瞬间变得勉强和艰难。 又是一阵水花,有人扎入泳池,怪异的水下寂静中,姜存恩睁不开眼,涟漪的水漫过他的身体,折射出的岸边看起来近在咫尺。 熟悉的恐惧感汹涌而来,姜存恩张里下嘴,更多的水呛进肺里,他绝望地伸了下手。 和无数次的梦境一样,有人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作者有话说】 一般泳池最深的地方应该是两米,这里我为了夸张改深了一些,也不需要深究说什么存恩站起来就行,对于旱鸭子,尤其是存恩这种有童年阴影很怕水的人来说,光是落进泳池就足够恐慌了,会出现这种情况也正常,毕竟小说嘛,情节稍微会有些不合理的夸张。 《说爱你》真的超好听,可以配合本章听 第35章 想抱你 稀薄的氧气骤然浓厚,姜存恩被拖上岸,伏在一旁剧烈地咳嗽。 游泳馆内回荡着他的咳嗽声,陆晟初撑着岸边,从水里一跃而上,用手扯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浴巾,拨开围在姜存恩身上的几个人。 他展开干燥的浴巾,单膝跪地,抱住因为恐惧不停颤抖的姜存恩。 “没事了。”涟漪的水面,倒映着陆晟初眼底的变幻莫测,他重复着,“姜存恩,没事了。” 姜存恩两手抓着浴巾边缘,紧紧包裹着自己,他不说话,就一直抖,接着突然趴低,咳出两口水。 他是被突然拽入水里的,所以身上还整齐穿着衣服,此刻浑身湿透,神色苍白恍惚,显得整个人异常狼狈。 拉姜存恩下水的同事特别紧张,语无伦次地道歉,陆晟初目光在姜存恩身上,观察他的反应表现,对旁边这道声音不耐烦至极,转头不耐烦地啧了声。 周遭瞬间噤声,有工作人员匆忙过来查看情况,姜存恩身体突然一僵,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在其他同事看不见的角度,他用手肘,死死压住陆晟初伸到他后背手臂。 他不让自己抱他。 陆晟初脸色微变,随即垂下手,问围在这里的人,“姜存恩房卡呢?” “我这里有备用房卡。” 工作人员呼前台,看了眼陆晟初,等他报个房间号,然后让前台把备用房卡送上五楼。 穿过游泳馆的山石景观,电梯直达酒店房间,工作人员挡着电梯门,方便姜存恩进去,陆晟初紧随其后,有两个同事不放心,也想跟上去看看。 陆晟初抬眼,面无表情地说:“来那么多人干什么?” “啊?” “去找找我的手机。”陆晟初摸了摸滴水的裤子口袋,他刚跳下水,什么都来不及思考,手机随手一扔,不知道扔哪了,“一会儿找你们拿。” 没到休息的时间,酒店房间楼层分外安静,地面铺着吸音的厚地毯,姜存恩踩上去,感觉腿发软。 姜存恩扶着墙壁,勉强走到房间门口,看了眼门上的门牌号,细弱的疑问声音,“这好像不是我的房间。” 工作人员开门的动作变迟疑,他尴尬地看向陆晟初,正准备和他确认房间号,手被他摁着往前一伸。 房卡贴在感应处,发出滴的一声。 “是我的房间。”陆晟初推开门,望着他,“我不知道你的房间号。” 姜存恩犹豫着进去,陆晟初在玄关,和工作人员说了几句话,半响,房门轻叩锁上。 房间不是姜存恩他们住的双人间,商务的大床房,一张零压大床,舒适的沙发,几米外搁着办公用的桌子,窗边的懒人躺椅,坐在上面正好能看到外面的灯光喷泉。 运作的空调声,让姜存恩耳鸣得更厉害,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坐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耳朵进水了?” 陆晟初站在浴室门口,把脱掉的衣服扔进去,脱到浑身上下就一条湿内裤。 他没耐心拆一次性拖鞋,干脆光着脚,靠近沙发上人,最后单膝跪在他面前。 姜存恩感觉到另一个人的体温,他睁眼,湿漉漉又脆弱的眼神,落入陆晟初的眸中。 “没事了。” 陆晟初托着他的脸颊,让他微微歪着脑袋,手指摁着他的一只耳朵,让另一只耳朵里的水缓缓流出。 陆晟初撕开一个棉签,帮他把耳朵里的水擦干净,一边擦一边顾盼他耳垂上的那颗朱砂痣。 周遭的声音刹那间清晰,姜存恩顺带也找回一丝安全感。 “你得把湿衣服脱了,去冲个热水澡,不然会感冒。”陆晟初没看他,但也能猜到他的迟钝反应,于是轻笑了声,对上他的眼睛,“姜存恩,我和你说话呢?” “一会儿。” 姜存恩往沙发角落缩了缩,他现在好乱,落水后,有关姜见川的片段画面,直至此刻,都还盘旋在他脑海,残忍地绞割他的理智和平静。 “我不冷。” “可以吗?” “嗯?” 姜存恩又睁开眼,他看着陆晟初跪着朝前半步,上半身倾向自己,略低的眼底目光,灼热专一。 他双手搭在沙发上,一点点试探地靠近,手指似碰非碰地放在姜存恩脚边,做了个托抱的动作。 姜存恩看懂他的意思,苍白的脸透出绯红,他哑声拒绝,说不用,然后绕在跪在面前的陆晟初,穿上拖鞋进了浴室。 工作人员送来姜汤,陆晟初围上浴巾和新的衣物,烦躁地抓了抓湿发,不悦地朝桌子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放下。 对方看了眼有流水声的浴室,还想说什么,陆晟初沉声要求,“出去。” “......” 陆晟初敲了敲浴室门,水流声戛然而止,他开门进去,把衣物放在一旁,又转头出去。 姜存恩穿好衣服出来,默默走到窗边,把刚刚的湿浴巾收起来。 陆晟初一言不发,进去也冲了个澡,等他吹干头发,房间里就只剩下他自己。 他自嘲地扯了下嘴角,烦闷又苦涩地扔下吹风机,抬眼看向镜面里,情绪失控的陌生自己。 “存恩,对不起啊。”恶作剧的周文毅端着一盘烧烤,让出乐队现场最好的位置,殷勤地让姜存恩坐下,“我真的不知道你怕水,我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生我的气。” 姜存恩有心事,他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没事。” 对方看他这幅神情,还以为他是口是心非,更加痛彻心扉地检讨自己,夸张地爆哭着道歉,“存恩,别生我的气,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但是千万别生我的气。” “干什么都行?”姜存恩哭笑不得,挑了下眉。 “嗯嗯,干什么都行。” “那你帮我接几次车行不行?” “没问题。” 旁边同事发出不可思议的语气词,支行上下,谁不知道周文毅起床困难户,平时打卡上班都费劲,竟然这么痛快地答应早起接运钞车。 周文毅拍掉旁边人要偷吃他烧烤的手,把盘子捧到姜存恩面前,傻笑着说,“你不生气就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下次肯定不吓你了。” “行吧。”姜存恩装出傲娇的表情,吃了只虾,算是给他台阶下。 乐队换了首温柔的情歌,气氛刚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强硬克制怒火的声音。 “周文毅。” 懵懵然的周文毅转头,陆晟初换了套衣服,板着一张严肃的脸,“过来。” “好的,陆行。” 周文毅用嗓子哀嚎,把烧烤盘递给旁边的同事,下拉嘴角,用口型说。 “我-死-啦。” 姜存恩垂下脑袋,摆弄着手里的荧光棒,视线不受控地旁边瞟,台上歌手换了两首歌,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林知行和罗跷南他们听说他落水,过来关心情况,一时间围过来的同事越来越多。 陆晟初双手叉腰,压迫气势,他训斥的话突然停下,偏头看了走近的人。 周文毅被骂得狗血淋头,求助地看向姜存恩。 “陆行,你的手机。”姜存恩吞了下喉结,把手机递过去,低声解释,“屏幕摔碎了。” 陆晟初神色并没有缓和,他接下手机,拇指擦过碎掉的一角屏幕,半响,他摆手,让周文毅回去。 等人走了,姜存恩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陆晟初转身阔步离开,似乎没打算和他说话。 吉他的声音响起,不知道是谁重复点了《说爱你》,熟悉的旋律,陆晟初心里更烦更燥,干脆去更衣室换上泳裤,扎进温凉的泳池。 清静的泳馆,几条泳道空无一人,其中一条涟漪水波,湛蓝的水底矫健人影,在深水区转换方向。 岸边有人靠近,追随着水下那团移动的人影,陆晟初抬头换气,然后突然起身,他游到中间位置,水深正好在他肩下。 陆晟初摘下泳镜,泳帽兜着他的发丝,深邃立体的五官更引人注目,他抹掉脸上的水珠,隔着两条泳道,问岸上的人,“你来干什么?” 隔着这样一段距离,两个人不方便说话,姜存恩拿了条浴巾抱在怀里,他蹲低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陆晟初绷着下颌线,转过头沉到水里,几秒后,他越过两条泳道,游到最靠岸边的泳道。 他哗然冒出头,姜存恩笑了下,把浴巾递给他,“陆行,你不饿吗?” “饱了。” “嗯?”姜存恩没眼力见,追问道,“你刚刚吃东西了吗?我怎么没在外面看到你。” “气饱了。” “......” 陆晟初又摘下泳镜,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岸上的人。 “大家都在外面,要不出去吃点东西吧?” 姜存恩坚持递浴巾,陆晟初就是不接,站在水里,有点置气的幼稚。 “不饿。” “陆行,谢谢你。” “不用谢。” “谢谢你救我。” “说了不用谢。” “......” 姜存恩束手无策,小心翼翼把浴巾放在旁边的座椅上,有点儿失落,不打算继续打扰他。 离开的瞬间,姜存恩手臂被人拉住,他本应该条件反射地挣脱开,但不知为何,他没有任何肢体恐惧的抖动,只是疑惑地转头看着陆晟初。 “陆行,怎么了?” 陆晟初也一愣,伸手的动作未经大脑,他动了动手指,试图找个挽回尊严的借口。 “你不怕?” “怕什么?” “不怕我把你拉进水里?” 姜存恩当然怕水,但是他却摇摇头,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我怕水。” 姜存恩停顿片刻,落地窗外,一盏月亮高高挂,清冷素净,像他此刻笑得弯弯的眉。 “但是如果是你把我拉进水里,我就不怕。” “为什么?”陆晟初问出的同时,水流冲击下的心脏怦怦直跳。 “你把我拉下去,你肯定会救我的。”姜存恩擅长破坏气氛,“毕竟你是行长,如果我在聚餐时发生意外,你肯定要被免职的,我觉得你为了自己的事业,不会...” 姜存恩话都没说完,陆晟初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难看,他松开手,戴上泳镜游离姜存恩身边,到离他最远的泳道,一声不吭地继续游泳。 岸上的姜存恩盯着那团黑影,心照不宣地苦笑了下,临走特地看了眼,放在椅子上摔碎的手机。 直到后半场,陆晟初才出现,他不苟言笑,坐下开了罐啤酒,仰头一口气喝了半罐。 他周身气场不对,大家谁也不想找不痛快,都离得远远的,只有姜存恩笑着送了盘烤肉过去。 “陆行,吃点东西。” 陆晟初抿着唇,粗略扫过盘子,毫不领情地提意见,“不吃辣椒。” “那我再给你换一盘。”姜存恩去烧烤架旁,帮他重新烤了一份,端着折返回来,“这次的没撒辣椒。” “老了。” “这个羊肉嫩。” “没腌好,膻。” “......” 姜存恩对他百依百顺,用筷子帮他挑虾,戴上手套剥好放在空盘子上。 陆晟初跷着二郎腿,大喇喇的坐姿,他捏着冰啤酒,双臂搭在椅子上,余光垂在旁边人身上。 【作者有话说】 陆晟初对存恩是有一些生理性上的喜欢,所以可能现阶段比较想有一些简单的肢体接触,但绝对不会违背存恩的意愿哈,加上他有点大男子主义,感觉存恩总是不回应他,他会有点没面子,所以会傲娇置气(不用担心,会被存恩调教好的,俗话说得好,一条狗一种栓法 第36章 醉鬼 晚上十一点,乐队结束表演,草地上的观众散去,留下稀稀拉拉的几人收拾残局。 附近的氛围灯熄灭,只剩下天幕下的两盏露营灯,微弱的昏黄光线,得以模糊看见不远处忙碌的身影。 邓菁本来已经回酒店大厅,等电梯的时候发现外套落在户外烧烤的地方,她摸了摸其他口袋,懊恼地啧了声。 秦然摁完电梯,转头看她翻找东西,问了句,“菁姐,怎么了?” “我衣服放露营地那边了,房卡还在里面。” “我去帮你拿吧。”秦然让她先坐沙发上等一会儿,说完转身往刚刚来的方向走。 冷冷清清的场地,陆晟初却没有离开,他坐在露营椅上,脑袋歪向一侧,撑着下巴,面前几个喝空啤酒瓶,偶尔动动角度,在专注地看什么。 秦然一眼看到邓菁的外套,她悄悄走过去,一边拿起来摸口袋,看房卡在不在,一边忍不住好奇陆晟初在看什么。 顺着陆晟初注视的方向,空空的草坪,伫立在舞台上的乐器,几个同事在收拾遗留的彩带和荧光棒,除此之外,好像别无其他。 姜存恩扔完垃圾回来,看到秦然还在,远远冲她打招呼,“然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房卡落在这里了。”秦然晃了晃找到的房卡,笑着说,“辛苦啦,早点回去休息。” “嗯。” 姜存恩点点头,他穿着酒店准备的家居服,浅蓝色的短袖短裤,带着水波花纹,略显宽大的裤筒下,两条腿笔直修长,白得让人很难忽视。 ...... 周一晨会八点五十开始,但姜存恩比平时来得早,办公室没到几位同事,他抱着怀里的手提袋环顾四周,鬼鬼祟祟地进了行长办公室。 姜存恩放下东西,顺手把窗户打开通风,出去的时候,视线迎面撞上一个胸膛。 姜存恩自认倒霉,深吸一口气,忍着抬头的冲动,反把脑袋垂得更低,做贼心虚地往旁边躲。 他往左,对面的人也往左,他往右,对面的人跟着往右,不是那种双方同时躲避而产生的巧合,更像是刻意为之。 眼看越靠越近,姜存恩索性弯着腰,准备从旁边溜走,谁知道对方胳膊一抬,双手撑住办公室门框上,彻底挡住了他的去路。 陆晟初饶有兴致,低头看他横冲直撞,接着反手把办公室门关上。 “偷偷摸摸进我办公室干什么?” “我没偷偷摸摸!” 姜存恩强撑着面子抬头,视线触及的瞬间,呼吸倏然变化,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陆晟初生动的眉眼,感受到一种被定住的魔力。 “不偷偷摸摸为什么躲我?” 陆晟初走到衣架旁,慢条斯理地挂好西装外套,还准备追问什么的时候,忽然看到桌上的手提袋。 袋子上印着手机品牌的图案,陆晟初挑了下眉,“你放的?” “嗯。” “什么意思?” 姜存恩垂下眼皮,又开始抑制不住的心跳加快,他还没说话,就听见陆晟初自顾自地补了句。 “贿赂我?” “......” 陆晟初对原因心知肚明,只是忍不住逗他,一本正经地反问,“怎么不说话?” “当然不是。”姜存恩反驳完,吞吞吐吐地解释,“你手机屏幕不是摔坏了吗?” “所以呢?”陆晟初不依不饶,“我的手机摔坏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姜存恩不知道陆晟初这种人竟然也会装傻充愣,他攥了攥垂在身侧的手,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你是因为救我才把手机摔坏的,我赔你一个。” “哦。”陆晟初恍然点点头,一点都不客气地说,“那这是应该的。” “......” 陆晟初拿出手机,把屏幕朝上,露出摔碎的一角,放在手提袋旁边,一言不发坐下开始处理工作。 姜存恩无奈地走上前,从袋子里拿出包装盒拆开,把陆晟初旧手机的手机卡装到新手机上,接着递给他,“陆行,文件传输你自己弄吧。” “嗯。” “那我先出去开晨会了。” “等会儿。”陆晟初盯着电脑屏幕,侧目望姜存恩一眼,“我也参加你们组的晨会。” “好、好的。” 陆晟初回完手头的消息,接过他手里的手机,前后翻了翻,和他原来的手机同品牌同型号,只是颜色不同。 他眉头蹙了下,一闪而过,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但姜存恩却捕捉到,解释说:“我昨天临时去家附近的商场买的,店里没有黑色了,就买了这个颜色。” “挺好。”陆晟初满意地点点头,一并拿上原来的手机,跟他一前一后往会议室走,“我喜欢。” 晨会例行安排本周工作,中途陆晟初出去接了通电话,直至结束都没有回来。 林知行敲开行长办公室的门,拿着报告文件,规规矩矩地站在桌子前,“陆行,我这周五约了远海科技的法人,您有时间一起见个面吗?” “我这周没时间。” “呃...”林知行皱了下眉,不太确定地说,“邓副行说您这周没有会客的安排,才让我来问问您有没有时间。” 陆晟初停顿,笔尖悬在纸上,浓眉紧拧,周身气场陡然冷了下来,“现在谁都可以安排我的时间了,是吗?” “陆行,您误会了,不、不是这个意思。”林知行惶恐,“我去问问其他副行有没有时间跟我一起过去。” 林知行说完,只想尽快离开是非之地,他退到门口,又被对方喊住。 “让姜存恩进来。” “好的。” 几分钟后,办公室门第二次被敲开,姜存恩不情不愿地进来,刻意站得远远的。 陆晟初清了清嗓子,故意压低声音,含糊不清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姜存恩什么都没听见,不得已往前走了两步,离他近一点,放低姿态说:“陆行,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陆晟初工作的时候,多数时间都是面无表情,他滑动鼠标,浏览提交上来的审批文件,唇角几不可见地牵了下,露出一点得逞的幅度。 “你听不见我说话?” “我刚刚站那里没听清。” “上次把万利交给你跟进,让你约他们的大领导,你约了吗?” “还没有。”姜存恩不记得这件事,他心虚地说,“我一会儿问问李总的助理。” “嗯。”陆晟初了解他糊涂蛋的行事习惯,没怪他的意思,“我跟你一起去。” “那陆行你周几有空?” “我都行。”陆晟初明确回复,“我这周都有时间,你先去约,约到周几是周几。” “好。” “还杵着干什么?”陆晟初言语间笑意十足,带着温柔又无奈的督促,“还不出去干活,授信和存款的业务到现在都还没有进展,月末别又倒数第一。” “......”姜存恩无地自容,难得收起那股不服气,老老实实地点头,“会努力的。” ...... 周四和万利领导的饭局,陆晟初因为前一天的应酬,胃不太舒服,所以酒全是姜存恩和林知行喝的。 林知行不胜酒力,喝得失去意识,姜存恩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埋下脑袋,还不忘胡乱摸索手机,想替他叫个代驾。 “老实待着。” 陆晟初拿走他的手机,碰巧林家司机进来,冲他毕恭毕敬地点头。 送走对面几位领导,陆晟初回到包厢,他驻足在门口,有些恍惚的错乱感。 在陆晟初印象里,其实每次应酬的流程画面都差不多,他总是喝得面红耳赤,浑身酒味,坐在椅子上等酒劲过去,再想办法回去。 但这次又不一样,他是清醒的,醉鬼另有其人。 “姜存恩?” “嗯。” “知道我是谁吗?” “嗯。” “我是谁?” 姜存恩趴着没动,后颈被酒精灼得通红,陆晟初用指尖轻轻碰了下,摸到滚烫的温度。 桌上的人抖了下,接着勉强撑着桌面坐直身子。 包厢常年接待商务应酬,地上铺着厚重干净的地毯,陆晟初单膝跪下来,才能和他视线想齐平。 “陆行。” “嗯。”陆晟初双手攥着他的手腕,借力让他支撑身体,看似征求他的意见,“和我回去吗?” “嗯。”姜存恩鼻音很重,被猛地横抱起,他推陆晟初的肩膀,呢喃着,“放我下来,我可以走...” “别动。” “放我下来!” 姜存恩不肯,挣扎得很厉害,不似喝醉后的无理取闹,更像是拒绝和他肢体接触。 “姜存恩。”陆晟初耐着性子,警告的语气,“别闹。” “放我下来。” 姜存恩提高声音,他脑袋远陆晟初的肩膀,一手抵住人肩膀,整个人往外倾倒,“我要下来...” 两个人这么耗下去也没有意义,而且他这个姿势,陆晟初稍有不注意,他都有栽下去的可能。 陆晟初叹了口气,弯腰放他下来,看他要逞强往前走,眼疾手快,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把他控制在身边,“慢点走。” “我自己可以。” 姜存恩坚持不让他扶,陆晟初放弃和他争论,妥协地抬手,虚护在他身侧,应允他自己慢吞吞地走到车旁边,钻进车后排座位,又笨拙地拉动安全带扣上。 陆晟初刚上车,系安全带的时候,驾驶座靠背攀上来一只手,姜存恩探出身子,醉气浓烈,报了个地址。 是他住的地方。 “姜存恩,你老实坐着行不行?” “我要回家。”姜存恩语无伦次的慌乱,他往前趴得更近,不计后果地去夺方向盘,膝盖差不多要跪下去,带着哭腔的恳求,“陆晟初,我要回去。” 他喝得酩酊大醉,都敢直呼行长的名字,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安静点就送你回去。” 陆晟初言语间全是不满,不禁威胁他,说完从后视镜观察他的反应。 姜存恩两根食指交叉,放在双唇上,又因为喝醉控制不好力度,把嫣红的唇瓣压出一道痕迹。 在昏暗中有种难以形容的好欺负。 车子平稳行驶,陆晟初要分出精力随时关注他,所以开得很慢,经过一个高速口时,姜存恩突然弯下身子,捂着胃,可怜巴巴地说。 “我想吐。” “你敢。” 陆晟初提高车速,半响,又听到后排的人跟他诉求,“我想抽烟。” “不行。” “我要抽。”姜存恩喝醉后,稀奇古怪的要求特别多,“不然我就吐你车上...” 陆晟初动了动嘴唇,瞬间被他气笑。 两边车窗降下,夜里风捎着热气流窜而过,吹起姜存恩的发丝,陆晟初坐最大的让步,纵容的语气,“给你三分钟的时间。” “嗯。” 要求得到满足的姜存恩尤为乖,他摸索口袋,掏出烟盒和打火机,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点烟。 他咬着点燃后的香烟,吐了个长长的烟圈,许是没有过肺的原因,那股烟呈现淡淡的蓝色,味道格外呛。 陆晟初咳了声,后座的人睁开眼,犹豫着用手指夹住烟,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姜存恩一直在看后视镜里的他。 似乎已经忘了要把烟送进嘴里。 一根烟燃到底部,姜存恩掸了掸烟灰,他深吸一口,突然凑近驾驶位。 陆晟初没来得及问他做什么,一团烟雾从耳后弥漫散开,轻撩过他的鼻尖,明显就是冲他而来。 “让你凶我。” 姜存恩报复完他,心满意足地坐回去,忽视他的三分钟禁令,又接着点了一根。 陆晟初怔了下,不自觉扬起嘴角,说出口的话也变得毫无威慑力,“姜存恩,你好大的胆子。” 哄了一路,姜存恩最后还是吐在他了车上,陆晟初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家里司机常年给陆父开车,这么晚,他不好麻烦,最后只能给陆珩打了通电话。 “哥,怎么了?” “我这边有点情况,地址稍后发你手机上,过来接我。” “出什么事情了?” “你来了再说。” 陆晟初长话短说,挂断电话后,把定位发过去,没管对方一连串的问题,扔下手机准备送小醉鬼上楼。 姜存恩紧紧闭着眼睛,脸上和脖子比刚刚要红,陆晟初观察仔细,上下打量一番后,估摸他是吐完清醒了点,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陆晟初抿唇忍笑,不打算拆穿他,态度和刚刚如出一辙,单臂揽住他腰,扶他上楼。 屋内比上次整洁不少,陆晟初把他放在沙发上,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一旁等他自己漏出破绽。 姜存恩眼皮上阴影晃动,他知道是陆晟初还没走,所以只能按兵不动。 眼前那抹阴影加重,鼻端浓烈的酒精气味里,突然闯进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姜存恩眼皮细微颤动,属于另一个人的灼热呼吸,就这么扑向他的脸颊和下巴。 陆晟初弯腰,双手撑在他头顶的沙发扶手,试探着无限靠近,话里意味深长的笑意。 “姜存恩,装醉也没有用,洗车的费用你逃不掉。” 第37章 打工还债 陆珩虽然一头雾水,但也没敢耽误时间,按导航在最后一个红绿灯右转后,提示已到达目的地附近。 陆晟初站在路边,看着陆珩从车上下来,先是绕着他的车走查看一圈,闻到刺鼻的酒味后,做了最坏的打算问“哥,你酒驾撞车了?” “没有。” 这大半夜的,车里满是酒味污秽,陆晟初被困在马路边,竟然没有发火的迹象,甚至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把手里的钥匙丢给他以后,还肯耐心和他解释。 “有人吐我车上了,你找人来处理一下。” “哥,真没有事吧?”陆珩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再三确认,“你别骗我。” 陆晟初拉开他刚开过来的跑车副驾驶,被他问得不耐烦,皱眉啧了声。 陆珩听到这一声似乎才松了口气,走开两步给自己朋友打了个电话,回头陆晟初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陆珩启动车子,问陆晟初回哪,是陆家还是他自己的住处。 “明天通勤不方便。” 陆珩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送他回去,一路上都忍不住好奇,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扭头看他。 “你看什么?” “应该是我问你笑什么吧?”陆珩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冷颤,跟见鬼似的,“哥,你笑得我害怕。” 陆晟初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笑了?” “......”陆珩放慢车速,反复看他脸上的神情,无比确认他现在嘴角是扬起的幅度,于是抬手调整后视镜角度,让陆晟初的脸出现在其中,然后怀疑自我般反问,“你没笑吗?” 后视镜里的陆晟初其实谈不上在笑,只是硬朗凌厉的五官线条,因为眼底浮现的温柔而变得平易近人,看起来和平时不苟言笑的时候判若两人。 也不怪陆珩反应大,恐怕连陆晟初自己都预料不到,他竟然还有这样温和的一面。 “笑了。”陆晟初失笑,抬手冲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专心开车。” “哥,你笑得好奇怪。” 陆珩有点起鸡皮疙瘩,他抖了抖身体,绞尽脑汁想找个形象的例子,半响,他哎哟一声,自信地说:“我知道你笑得像谁了。” “像谁?” “像姐夫看小美姐的那种笑。”陆珩说完又补了句看似反驳的话,“那就更奇怪了啊,你又没结婚,关键你还有洁癖,大半夜对着一辆被吐得乱七八糟的车笑成这样,有点瘆人...” “胡言乱语。” 陆珩后脑勺又挨一下,他嘿嘿笑着缩起脖子,露出最下面那一小块不长头发的地方。 陆晟初瞥见,没来得及放下的手停在半空,他望着那条伤痕出神,接着揉了揉陆珩的脑袋,动作间满是心疼和愧疚。 同父异母的兄弟俩,又相差十几岁,没有共同话语的旁人看来更多的应该是不对付。 慈父加慈母的成长环境,让陆珩从小性格乖软,但唯独黏严厉又排斥他的哥哥——陆晟初。 陆晟初六岁的时候,母亲甄意过世,几年后,陆父再婚,当时因为这件事,父子俩关系一度降到冰点,以至于陆晟初整个初中都在舅舅家住着。 后来陆珩出生,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青春期的男孩子叛逆,无论是说话还是动手,都没轻没重。 刚记事大的陆珩,因为不小心碰倒了母亲留下的摆件,陆晟初气急败坏,动手推了他一下,没注意身后的楼梯,还站不稳的陆珩就这么滚下去。 他后脑勺的那道疤就是这么留下来的。 明明是家里的长子,陆晟初却成了所有人包容的对象,继母程姨从来没对他发过脾气,也没冷过一次脸,某种程度上来说,即便是对陆晟初,她也是位非常美好的母亲。 等陆珩到了读书的年纪,程姨没和其他人商量,直接把他送去了国外。 在不能见面的日子里,陆晟初年纪渐长,似乎突然理解了其他人的良苦用心。 他后来问陆珩在国外上学想不想家,陆珩一开始说不想,还说一个人在外面没人管,不知道多潇洒。 再大一些,陆珩学会了避重就轻,说这是为了培养他独立生活的能力,还是不说想家。 唯有一次,陆珩成年那天喝完酒,跑到他房间耍赖皮,眼泪鼻涕一起流,说他根本就不想离家那么远。 陆晟初当时工作刚有起色,心气傲得不行,不以为然地说:“那你就回来读。” 那晚很多话,陆晟初都已经忘记,只有陆珩趴在他腿上,烫着一头卷发,跟只大金毛似的,边哭变控诉:“可是我妈不许,他说怕你觉得我抢走了爸的爱,但是那也是我爸啊,爸不能同时爱我们两个吗?” 陆晟初找机会问过程姨,他旁敲侧击问她想不想陆珩,程姨是家中老幺,受尽家族宠爱,性格单纯不懂拐歪抹角,几十岁了还跟小姑娘似的,笑着说一点也不想。 她倒也不全是安慰陆晟初,只是当时她有自己的工作室,虽然陆珩在国外读书,但她基本每个月都去国外住一周,一半时间陪陆父,一半时间陪儿子陆珩。 任何关系都讲究距离产生美,可能也正如此,陆珩几乎也没有叛逆期,很顺利地就长成了大人。 “这么晚了,在这睡吧。”陆晟初没让他在楼下停车,扬了扬下巴,让他把车开进地下车库。 “好嘞。” 陆珩求之不得,停好车后给母亲程鑫发了条语音,“妈,我不回去了,我在哥家里住。” 他松开手指,显示语音发送成功,又抬手拍了张走在前面的陆晟初背影,然后装起手机,屁颠屁颠地跟人上楼。 陆晟初又倦又乏,洗完澡就回房间睡下,而另一边,陆珩因为最近卡被限额,在他家开启土匪式搜刮,把所有想要的东西全部打包。 ...... 高度白酒的威力,林知行算是见识到了,他昨天回家吐到后半夜,胆汁都差点吐出来,天蒙蒙亮躺下,没睡一会儿又起来上班。 司机把林知行送到支行楼下,紧赶慢赶,晨会还是迟到了几分钟,他顶着一张苍白虚脱的脸,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去,莫名其妙收获了齐刷刷的同情目光。 直到晨会结束,小组的同事偷着告诉他:“陆行今天晨会说,以后谁再迟到,谁就搬他办公室去,站着办一天工。” “什么?”林知行细思不对劲,追问了句,“今天还有谁迟到?” “存恩。” “......”林知行抿了抿唇,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无所谓地说,“没事,反正我不会有下次。” 姜存恩心里也冤,他就迟到一分钟,进会议室还被陆晟初当众训斥。 “知行,你脸色好差。”姜存恩抬头,不免担心对面的林知行,“还没缓过来?” “你怎么那么能喝?” 林知行趴在工位上,百思不得其解,昨晚姜存恩简直海量,今天看他也跟没事人一样。 “天赋。”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上午陆晟初不在办公室,大家能喘口气,下午三点左右,他从外面回来,半小时后,把姜存恩叫进行长办公室。 “陆行。”姜存恩目光躲闪,面对他有一丝丝尴尬。 “嗯。”陆晟初能看出他的不自在,开门见山,“昨晚的事情还有印象吗?” “有...有一些...” “具体是哪些?” “呃...” 姜存恩在脑海里过昨晚的画面,试图找一些无关紧要的复述,陆晟初兴致盎然,似笑非笑地等他回答。 “对不起陆行,我昨天喝多了,很多细节都不记得了,但是我下次肯定会注意自己的言辞和行为,不给您添麻烦。” “你还是没说具体的。” “太具体的我不记得了。” 姜存恩也不是和他打太极,主要是回顾完昨晚,发现没有一件能拎出来,在清醒的时候和陆晟初说。 陆晟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拿出一张发票,放在桌面上推向对面,手指强调似地敲了敲。 “洗车的费用。” “没问题。”姜存恩答应干脆,他不想追究任何细节,只想尽快让这件事翻篇。 他拿过发票看了眼金额,神色骤变,“怎么这么贵?” 陆晟初眉尾下拉,一副深感遗憾的表情。 “洗车这么贵?” “当然不是只有洗车的费用。” “可是你昨晚说...” “我说什么?” 陆晟初精准捕捉他的字眼,乘胜追击,姜存恩突然咬住下唇,忍了又忍,最后选择吃哑巴亏。 姜存恩捏着发票,再三看了看上面的金额,还是不相信地问:“你在哪洗的车呀?” “洗车没有这么贵。”陆晟初解释,“但是你抽烟烫坏了车里的座椅,修复保养起来贵。” “我...”姜存恩有种被讹后的无能为力,他弱弱地问,“烫哪里了?” 陆晟初拿出手机,点开和姜存恩的聊天框,发了几张照片过去。 口袋手机震动,姜存恩按捺不住,放大照片仔细看了看,后排的真皮座椅上,的确是有两处烫坏的痕迹。 “......” “不认账?”陆晟初不像和他开玩笑,公事公办的态度,有几分压人的气势。 “认...” 姜存恩心想,就算认也是自认倒霉,窝囊地装起那张发票,轻轻关上行长办公室的门。 傍晚夕会前,姜存恩正和客户打电话,电脑屏幕的微信在闪,他点开,是付明哲的消息,问他在不在行里,方不方便一起吃个便饭。 上次五一的事情,姜存恩一直没找机会谢他,所以回了条方便。 付明哲直接发了个餐厅位置过来,是云雅府,那实离得不算远。 姜存恩去找秦然请假,说家里有点急事,夕会可能参加不了,对方听完说行,但是让他别忘记和邓菁也说一声,免得找不到他,又开会训人。 打完卡,姜存恩直奔云雅府,付明哲已经在二楼坐下,服务员斟好茶出去。 “一会儿不用再回去吧?”付明哲看他在对面坐下,有所顾虑地问了句。 “不用,我和主管说了。”姜存恩拿过菜单,豪气地递给他,“你点,今天我买单。” “好啊。” 付明哲失笑,口味适中地点了几道招牌菜,他喝了口茶,坐在对面的姜存恩突然想起什么,他问:“明哲哥,你到附近来办事吗?” “嗯,刚好见个客户。”付明哲说得真诚,“真不是特地来找你的。” 姜存恩知道他有所误会,摆摆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付明哲宽慰他,“是我想告诉你,我怕你有心理负担。” 姜存恩不知道怎么接下文,干脆岔开话题,“对了,上次我给你打电话,让你去酒吧帮我招待我那个同事,你还有印象吧。” “......” 付明哲不太想有印象,但实在印象深刻,他掩饰性地咳了声,放下茶杯模棱两可地回答,“你说。” “知行这个人就在说话比较直接,但其实人很好。”姜存恩担心他们那天喝醉后有误会。 “目中无人也叫好?” “啊?” “没什么。”付明哲摇摇头,包厢门刚好被推开,服务员上齐菜,又端来红酒。 “客户送了瓶红酒,我就不拿回去了,开给你尝尝。”付明哲对着他脸上的迷茫解释。 红酒的品牌,姜存恩并不了解熟知,但喝起来口感不错,一顿饭吃得还算轻松。 出去时,付明哲通着电话走在斜前方,姜存恩拎着剩下的红酒跟在后面,途径其他包厢走廊,里面接连出来几个人。 姜存恩停下让路,却在抬眼时,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陆晟初同样意外,他看了眼腕表,边笑着和客户交谈,边打量杵在那里做贼心虚的姜存恩。 付明哲走到大厅,侍者送他出去,他回头没看到姜存恩的身影,抬脚准备原路返回,就看到姜存恩雏鸟似的,缩着脑袋出来,身后还陪着一个男人。 对方西装革履,样貌气度皆不凡,随意看过来的一眼,就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 姜存恩小跑到付明哲身边,伸出手介绍,“明哲哥,这是我们陆行长。” “陆行长,这是我朋友付明哲。” 两个人对立站,身高相仿,陆晟初气质冷硬,而付明哲更显温润,他体面地笑了下,率先伸出手。 “陆行长,久仰。” “过誉。” 陆晟初同他短暂握手,冷漠地移开视线,略带重量地盯了姜存恩几秒,随后走出云雅府。 送姜存恩去地铁的路上,车内两人各有心事,而付明哲似乎显得更纠结焦虑。 “明哲哥,回去小心。”姜存恩在地铁口下车。 “嗯。”付明哲笑,“周末好好休息,姜叔叔要是找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来和他解释。” 目送姜存恩进去,付明哲心思渐沉,旁边手机屏幕亮了下,弹出一条没头没尾的消息:几点到? 商业最繁华的中心地段,付明哲停好车,在侍者引导下,电梯直达高层套房。 酒店房间外厅开着氛围灯,浴室里有水流的声音,侍者颔首离开,付明哲仰头捏了捏脖子,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 浴室门打开,里面的人围着浴巾,低头掖好边缘,冲他挑了下眉,轻车熟路地勾了勾手指。 付明哲走过去,服务性极高的表现,落地窗上印着两个影子,几乎要贴到一起。 林知行突然笑了下,带性子里的慵懒,挖苦他倒是不心慈手软。 “人家没挽留你吗?付大少爷。” 第38章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周末,姜存恩没接到姜民的电话,看似在家清静安生了两天,实则情绪被吊着,不上不上,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不是忘记这件事就是漏了那件事。 比如该转给陆晟初的洗车钱,他周一早上快到支行才想起来。 晨会进行到一半,姜存恩手机震了下,他手指点了点屏幕,行内系统提示今早考勤缺卡。 “......” 姜存恩哭笑不得,看了眼空着的主位,陆晟初今早没出席他们组的晨会,也不知道来没来。 想到这,姜存恩索性点开微信,十几分钟前转的账,陆晟初没收,消息也没回。 姜存恩撇撇嘴,心里犯嘀咕:不会真要搬到行长办公室办一天工吧? 会议结束,小组成员陆续出来,姜存恩走在最后面,偷偷摸摸地往行长办公室飞瞟,秦然抬手,用文件夹轻轻敲他脑袋。 “别看了,陆行临时出差,这周四才回来。”秦然笑话他,“算你运气好,不然真让你搬进去办一天工,看你下次还迟不迟到,忘不忘记打卡。” “然姐,我冤啊。”姜存恩拖长声音,跟她诉苦,“好不容易不迟到了,结果又忘打卡。” 陆晟初这次出差似乎很临时突然,群里并没有通知,可能正因如此,他也不太方便看手机,所以一直到下班都没有回消息。 姜存恩洗完澡躺在床上,关了灯周围陷入黑暗,他翻来覆去睡不踏实,最后侧身拧开夜灯。 柔和的光线晕开,姜存恩撑起手肘,拿过手机解锁,消息那栏和临睡前一模一样,空空如也。 一种难以言喻的愁绪涌起。 “好烦...” 姜存恩自言自语,他盯着床角,食指摁住屏幕,无意识地上下划动刷新。 即将暗下去的屏幕瞬间亮起,上方接连弹出两条微信消息。 陆晟初:一次性给我? 陆晟初:后面准备喝西北风? 敲诈他的时候,话里话外都寸步不让,现在又假惺惺地关心,怕自己吃不上饭。 道貌岸然。 姜存恩手臂有些发麻,他舒舒服服躺下,举着手机斟酌回复,没来得及点发送,对面又发过来一条。 陆晟初:我接个电话。 于是姜存恩又删掉输入框的文字,重新想了句更有分寸的回复,大致意思就是这是自己应该赔偿的,让他收下。 神经紧绷一段时间再放松,人就容易犯困,姜存恩侧身眯着眼睛,等着等着就不知不觉睡过去。 转天晴日,阳光强烈,姜存恩被床尾寸行的阳光晃醒,他抬头看了眼闹钟,差十分钟到平时的起床时间点。 昨晚睡过去都没知觉,姜存恩翻过手机,上面有几条陆晟初的消息。 第一条是他发完要接电话后的一个小时,接着二十分钟后又发了条,最后一条是凌晨十二点多。 陆晟初:刚挂。 陆晟初:睡着了? 陆晟初:睡吧。 姜存恩总觉得和陆晟初微信聊天很别扭,他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最开始都是些工作上的事情,好像是从某一天,突然就岔进了生活的话题。 …… 下午一点左右,陆晟初从机场直接回了支行,姜存恩不在工位,三点才从分行回来。 “晚上有安排吗?” 陆晟初在洗手台前洗手,他微微弯腰,细小的水花溅开,浸落在衬衫袖口处。 “没有。”姜存恩跟他并排,在另一个洗手池前,不自觉吞了吞喉结,“陆行有事吗?” “陪我去趟启辰,跟他们的方总吃顿饭。” “好。” “带上名片。” “我的吗?”姜存恩抽了张擦手纸递给他,眼里透着真挚的疑惑。 “不然呢?”陆晟初失笑,仔细擦干净手背的水,他手指修长白净,擦拭时左右手翻来又覆去,微微弯曲的动作,让骨节有种描述不出的性感,“难不成带我的?” 姜存恩欲盖弥彰地看向别处,陆晟初似乎有所察觉,他略略抬眸,将手里的湿纸巾丢进垃圾桶,耐人寻味的眼神,毫不避讳地将人描摹一遍又一遍。 ...... 上次陪启辰的领导吃饭,姜存恩他们是直接去的餐厅,没到启辰大厦来,也没有见到所谓的方总。 视野开阔的办公室,三面落地窗,能毫无视线遮挡地欣赏夕阳落日。 姜存恩坐在会客厅,双手搭在膝盖上,端端正正的坐姿,对着落地窗望眼欲穿。 陆晟初和客户寒暄,余光始终在姜存恩身上,看他那副翘首以盼的模样,竟然真的开始盘算,要怎么开口才能让他挪到窗边看落日。 会客厅门叩开,助理端来特等的红茶,礼数周到地替陆晟初斟茶。 陆晟初抬眼看斟茶的人,倒是不陌生,只是人情恩怨不该牵扯其他人,所以对他还算客气。 岑沛安体面的微微笑意,他放下茶壶,退至一旁,半响,感受到无端的长久凝视。 陆晟初也发现了不对劲,姜存恩捧着茶杯,杯中茶汤凉透,他都没顾上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岑沛安。 乍一看是有些不礼貌。 陆晟初轻咳一声,姜存恩没反应,他望得专注,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甚至有些难以置信的急切。 “沛安,你先去忙。”方总看出气氛的诡异,顺势将人差遣出去。 “好。” 岑沛安出去,迎面碰上袁希领着实习生,正在不厌其烦地教她业务。 “陆行长到了?”袁希合上文件,递给一旁的实习生,跟他一起进了电梯。 “嗯。”岑沛安想到什么,他蹙眉强调,“还带了位新人客户经理。” “帅不帅?”旁边实习生是刚毕业小姑娘,正是犯花痴的年纪,对着岑沛安眨眼,双手放在下巴下,模仿绿叶红花的手势,“有没有你帅?” “你胆子够大。”袁希冲她竖大拇指,“敢调戏岑助,让他家里人知道非割了你的舌头。” “还割人舌头。”小姑娘‘嘁’一声,“岑助,你家里人是黑社会啊?” 电梯到达楼层,岑沛安失笑,他抿了抿唇,憋着坏心思,问她:“你上次说你住哪?” 小姑娘没多想,报出家里的地址,说完才想起来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岑沛安隔空戳了戳她的腮帮子,吓唬她:“我让他找人割你的舌头,看你还敢不敢和我没大没小。” 小姑娘配合地捂住嘴巴,认真地摇了摇头,含糊不清地说:“不敢了不敢了。” 岑沛安手机亮起,他低头看了眼,眉梢眼角的笑意顿时浮现生花。 “我接个电话。” 小姑娘和袁希走远,还按捺不住八卦地问岑沛安接谁的电话,怎么这么开心。 袁希接着他们刚刚那个话题,打哑谜似的,“黑社会。” 接完电话,岑沛安从连廊走过来,远远看见姜存恩匆匆忙忙,视线迫切地搜寻什么。 “姜经理。” 姜存恩一惊,对上人温润的笑容,略显冒失地摸了摸鼻尖,解释道:“陆行还在和方总聊天,他说让我出来转转。” “要我陪你吗?” “不、不用了。”姜存恩腼腆地摇摇头,他递出手里捏皱的名片,“岑助,这是我的名片。” “好的。”岑沛安接下放在掌心,当着他的面念出‘姜存恩’三个字,接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由衷地评价,“好名字。” “谢谢。” “那你先转转,我去安排晚上的餐厅。” 岑沛安收起名片,颔首转身,半响又转过来,快速打量过他,没报太大希望地问:“你们陆行长有什么忌口吗?” “忌口?”姜存恩仔细回想,“他不吃辣,也不吃膻腥,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商务用餐多是那几道菜,不冷不热的,谈不上好不好吃,姜存恩魂不守舍,时不时望一眼陆晟初。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林知行他们和陆晟初出去见客户,很少会有应酬餐,属他和陆晟初一起应酬最频繁。 的确是应该注意一下陆晟初的口味偏好,以免下次客户助理问,他答不上来。 姜存恩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陆晟初挑得可真不少,不碰葱姜蒜,这点和小朋友挺像。 毕竟大人虽然不吃,顶多是拨弄到一边,他却是要完完全全挑拣到餐盘以外。 姜存恩总是能比别人先发现,陆晟初成熟稳重中偶尔的幼稚行为。 席间没开酒,回去是陆晟初自己开车,他把姜存恩送到小区楼下。 姜存恩道谢,侧身开门,结果听见‘咔’一声,车门全部上锁。 姜存恩拉不开车门,他不解地回头看着驾驶位置上的人。 “你认识方总的助理?”陆晟初一晚上都好好的,这会儿语气谈不上好坏,就是带点让人不舒服的质问。 “不认识。” “不认识你老盯着他?” “他不高兴了吗?” “姜存恩。”陆晟初攥着方向盘,眉心紧拧,别扭地看着挡风玻璃提醒,“现在不高兴的不是他,是另有其人。” “谁?”姜存恩问得格外认真,“方总吗?” 陆晟初耐不住心底的燥意,他深呼胸腔浊气,一言不发,火全窝在心里,没理由,更没资格发。 “姜存恩。” “嗯。” 姜存恩听出他话里情绪,也尽量顺着他,拉动车门的手放下,等着他的后半句。 “你究竟是真不知道我的...”陆晟初说到一半,捏了捏方向盘,垂下视线斟酌用词,“我的想法,还是你不想。”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姜存恩转开视线,打断他直白的话,“陆行长,谢谢你送我回来。” “姜存恩。” “我要下车。” 陆晟初看着他的侧脸,也看着他脸上丝毫没有商量余地的冷淡,半响,他放弃似地解锁车门。 车门又是‘咔’的一声,姜存恩拉开车门,接着怦地关上,不轻不重,陆晟初目不斜视,板着清高的脸,嗓音透着不知所措的无力。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第39章 受伤 姜存恩冲着车窗弯了下腰,然后转身往回走,发动机的声音渐行渐远,他深吸一口气,忍住转头目送的冲动,抬脚迈进楼道的台阶。 电梯到达楼层,姜存恩心烦意乱地走出去,低头找钥匙的时候,家门口两双有些陌生的鞋子映入眼帘。 屋内收拾得整洁干净,空气里充斥着清新的香味,姜存恩抬头,阳台悬挂的衣物在夜风里吹动摇曳。 沙发上坐着的姜民一脸严肃,调换电视频道,问出口的话也带着质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和行长去应酬吃饭。”姜存恩习以为常,不管对方什么语气,他都是有问必答。 他换好鞋子,拐进卫生间洗手,甚至没有精力问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刘兰珍切好西瓜,她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放他姜存恩平时居家加班的书桌上,看着他一脸疲惫,心疼地问:“怎么天天加班呀?” “不然怎么办?”姜存恩倚在书桌旁,情绪无波动,扎了块西瓜放进嘴里,味同嚼蜡,他看着姜民,笑着反问,“我不加班,谁挣钱给你们养老?” 姜民这段时间,对他早有不满,果不其然,一听这话就炸了,摔下手里的遥控器,指着他说:“谁要你养了?” “你不要我养老,你准备让谁给你养老。”姜存恩这话说得极具针对性,他放下水果叉,满不在乎嗤笑一声。 姜民气得胸口疼,刘兰珍走到他身边,抬手顺抚他的心口,皱着眉冲姜存恩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了。 姜存恩冷若冰霜,进卧室找手机充电器,准备出去找个酒店过夜。 客厅里,姜民絮絮叨叨,看他不打招呼地要走,一脚踢开刘兰珍洗干净的烟灰缸。 厚重的玻璃容器砸在木地板上,他几乎怒吼,“你今天敢踏出这个门试试。” 姜存恩不为所动,低头换鞋。 “我白吃白喝供你这么多年,把你供有本事了,翅膀硬了,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 “白吃白喝?”姜存恩听笑话似的。 “你不是白吃白喝你是什么?”姜民破口大骂,又踹翻酒柜旁的酒杯,“成天学抽烟,学喝酒,不学无术,你没有老子管着,早不知道变成什么鬼样子了。” “是啊,我都替你冤。”姜存恩故意顺着他的话,父子俩都有火气,谁也不肯示弱退让,“你养的要是姜见川,你都不知道你现在会有多享福。” 提起姜见川,姜民的肩膀顿时颓废弯下去,硬朗的气焰全无,他愣住许久。 深夜。 摔砸的声音刺耳巨响,姜民看明白他的挑衅,抄起手边的东西猛砸向酒柜。 他手劲大,几下就让玻璃碎了一地,刘兰珍躲开迸过来的玻璃碴子,言语上劝他,“老姜,你干什么呢?!” 姜民充耳不闻,砸了所有他看不顺眼的东西,边砸边用指着鞋柜旁冷眼旁观的姜存恩,“你这个白眼儿狼,畜生,白养你这么多年。” 姜存恩点头承认,“对,我就是。” 刘兰珍听不下去,冲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失控地晃了晃,痛心疾首地劝:“存恩,你为什么非要惹你爸生气?你就不能好好和爸爸妈妈说话吗?” 姜存恩被他晃得站不稳,他形同木偶,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就这么低头看着她。 “存恩,你别这样,明明能好好说话,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呢?” “我每次什么样?”姜存恩气得发笑,“难道不是他每次非要跟我吵吗?” 话音刚落,一个金属物件飞过来,不偏不倚砸在姜存恩下颌,锋利的边沿割破皮肤,顿时鲜血淋漓。 可能是事发突然,姜存恩都没感觉疼,刘兰珍吓得瞪大眼睛,她忙不择路地拽过毛巾,捂住他的下巴,“姓姜的,你疯了,你拿什么东西砸儿子?!” 砸东西的巨响也随之停止,姜民看着冲动失手造成的后果,颤抖着嘴唇靠近。 “儿子,咱们先去附近医院看看。”刘兰珍心力交瘁,她死死摁着,看着血浸透浅色的毛巾。 “我自己来。” 姜存恩反应平淡,他扔开全是血的湿毛巾,随手扯了件衣服捂住。 他开门出去,刘兰珍跟出去,一层楼的邻居听见噪音,开门查看情况,在门缝里撞见他满脸血,惊得脱口询问:“兄弟,你、你没事吧?” “没事。”姜存恩摇摇头,抱歉地说,“大晚上打扰你们休息了。” “不要紧不要紧。”对方没了脾气,摆摆手,“兄弟,你这个要赶紧去医院,看看要不要缝针,别拖着。” “谢谢。” 姜存恩进了电梯,把跟进去的刘兰珍推出去,整个过程平静但不容商量。 夜越深风也越凉,姜存恩捂着下巴,疼得浑身发抖,他走进最近的一家二十四小时药店,值班的工作人员正码放药品,背对着他问,“您好,需要什么?” “帮我拿点纱布。” 对方转过身,看他狼狈不堪的模样,走进药柜里,手忙脚乱地拿出消毒的药水和纱布。 姜存恩松开手,拿下擦血的衣服,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有几厘米长,看着也深。 “您这个最好去医院处理一下,我看伤口有点深。” 姜存恩没法开口说话,甚至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伤口疼,还是心疼。 不管对方说什么,姜存恩都是摇摇头,他现在克制着崩溃痛苦,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付完钱,姜存恩拿着东西找了个公共卫生间,对着镜子处理伤口。 姜存恩用纱布块贴好伤口,他洗去手上血渍,注视着水池里污红的水,打着旋流入下水道。 也不是没反应,或者不疼,只是姜存恩对这种家庭关系已经麻木了,所以就算是这种场面,他也见怪不怪。 ...... 姜存恩办理完酒店入住,回房间洗了个澡,然后拿着脏衣服去洗衣房。 伤口钝痛得厉害,姜存恩一直忍着,眼框泛红,充盈着零星泪花,挺引人注意。 周中最后一个工作日,姜存恩到的特别早。 他疼得一夜没睡,现在身体不管哪动,都会牵动下颌侧面的伤口,连张嘴都疼。 “你怎么来这么早?”主管秦然放下包,看他无精打采地趴在工位上,“接车?” 姜存恩摇摇头。 “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秦然笑了下,在他工位放了盒现烤的曲奇。 姜存恩双眼无神,木讷地盯着前方,过了会儿,他蹙眉抬头,下巴那块厚厚的纱布醒目。 秦然紧张地问,“你下巴怎么了?” 她声音不禁提高,周围的同事闻声看过来,有几个凑过来,“存恩,你受伤了?” “没事。”姜存恩象征地扯了下嘴角,宽慰担心的同事,“不小心磕到了。” 他说完拿着会议本,当没事发生一样进了会议室,剩下秦然几个人面面相觑。 好在白天没有约客户,也没有着急的业务,姜存恩在工位趴了一天,也不去医院,怄气似地拿身体开玩笑。 夕会开始前,陆晟初风尘仆仆地回来,视线目的明确地越过其他人,看着了无生气趴在桌子上的姜存恩。 其他组主管有业务汇报,他没转头,直接抬手示意,“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陆行长,今天的夕会您参加吗?” “我没时间。”陆晟初蹙眉,径直走向姜存恩,抬脚的瞬间又顾及到办公室其他人,转过视线嘱咐,“我有点急事,业务暂时先和邓副行和冯副行汇报。” “好的。” 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陆晟初走到窗边,姜存恩疼到现在,意识有点撑不住的恍惚,勉强掀动眼皮,看靠近的是谁。 “陆、陆行。” 姜存恩一瞬间坐着身子,接着不顾礼数地倒抽凉气,抬手虚捂了下纱布贴住的地方。 “怎么回事?” “不小心磕的。” “跟我出来。” 陆晟初皱眉,他气场强势,脚程快得生风,旁边同事连忙躲闪让出路,都以为是姜存恩在工位趴一天,没出去拜访拓展客户,惹行长不高兴了,纷纷投去同情的目光。 从一楼大厅出去,陆晟初低头给秦然发了条替姜存恩请假的消息。 对方受宠若惊,秒回没问题。 “愣着干什么?”陆晟初语速快,倒没有不耐烦和不悦,更多的是心急如焚,他坐车里,推开副驾驶的车门,低头仰眉,“先上车。” 他上午给姜存恩打电话,问他贴现的业务进展,姜存恩无精打采,说话吞字吞音,几乎都听不清。 时不时的抽气,和隐忍的哽咽,陆晟初听出不对劲,知道就算问,姜存恩也不会说。 所以着急结束分行那边工作赶回来,进办公室打眼一看,巴掌大的纱布块包着下巴,沁透着粉色的血条纹,估摸伤得不清。 车子停在医院楼下,陆晟初刚路上等红绿灯的工夫,提前打了招呼,领着他穿过门诊大厅,直接上了三楼。 医生拆掉姜存恩下颌的纱布,看到伤口哎哟一声,他和陆晟初还算熟,所以有话直说。 “伤口有点深,要缝针。” 姜存恩眼里倏然显露抗拒,他不吭声,不经意看向旁边的陆晟初。 陆晟初神情凝重,又气又急,他双手叉腰踱步靠近,低头看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缝吧。”陆晟初吓唬他,“找个下手重的,让他疼一次,不然不长记性。” “......” 对面医生没见过他一本正经开玩笑的模样,闻言轻笑一声,安排护士带姜存恩去做缝合前的准备工作。 陆晟初在诊室和熟人医生聊了几句,姜存恩跟护士先出去,他坐在缝针拆线的科室,微微抬着头,双手无助紧张地摁在大腿两侧。 缝针的医生温声安慰,姜存恩闭上眼睛,浓密睫毛颤动不止,感官在害怕中敏锐放大,接着他闻到那股让人安心的熟悉味道。 陆晟初进来,在不影响医生操作的情况下,温热双手固定住姜存恩的头,让他把伤口侧向外侧,方便缝合。 姜存恩耳朵贴着他肚子,随着呼吸暄软起伏,莫名的感到放松。 麻药作用下,姜存恩没什么感觉,伤口缝合后还是用纱布贴着,他坐车里,比来的时候略显活跃一些。 陆晟初手机响一路,他腾出手查看消息,又要分神注意路况,姜存恩小声提醒,“陆行,要不我来开吧?” “安静坐着。”陆晟初关了手机,无奈瞥他一眼,“吃点东西吗?” “不饿。” “那夜里饿了的话,家里有东西吃吗?” “有、有吧。” “姜存恩,你真是好样的。”陆晟初事业一路亨通,居领导位置习惯了,训人张口就来,“这么深的伤口都敢胡来。” “我没法请假。”姜存恩还想给自己找借口,“而且还有点工作要做,本来打算下班就去医院的。” “那你今天工作完成了吗?” “我...”姜存恩被噎住,“对不起,陆行。” “不要说对不起。”陆晟初不是真要问责他没完成工作,只是不解他拿身体不当回事,“回去好好休息,实在不舒服,周一就在家多休一天。” “不用,没事的。” 陆晟初熟门熟路,把车停在小区楼下,单手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克制身体接触的情况下,抬手替他解开安全带。 “谢谢陆行。” 姜存恩犹豫半响,慢吞吞推开车门下去,他弯腰起身,陆晟初余光瞥见副驾驶座位落下一串金属反光。 他保持沉默,挪开视线。 刘兰珍白天给他发消息,问他伤口情况,又说和姜民已经回去,下次没什么要紧事,不会再一声招呼不打的就来。 昨晚的画面历历在目,就算现在屋里没人,姜存恩还是感觉胸口喘不上气。 他站在门口叹了口气,伸手往西裤口袋摸钥匙的时候,摸了个空。 走出医院的时候,姜存恩还摸了一下,当时明明就装在口袋里,现在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 姜存恩仔细回忆,不太确定是不是落在陆晟初车上了,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其实时间也不算晚。 思前想后,姜存恩拨通一个电话,对面很快接通,楼道回荡着姜存恩的声音。 “您好,我要开锁。” 第40章 留宿 开锁师傅两下弄开门,低头在工具包里翻找,问姜存恩换哪一种锁芯。 姜存恩听他报了两种价格,选了个稍微便宜点的,话音刚落,旁边的电梯运行,发出缺乏检修的哐啷声。 电梯提示到达楼层,“滴”的一声,那声音极近,姜存恩忍不住纳闷儿,他朝斜后方看了眼,发现红色数字停在他所在的八楼。 两户对门的空间本就不大,开锁师傅蹲在地上,更挪不开位置,姜存恩下意识皱了皱眉,刚准备起身,电梯门打开,陆晟初面无表情地出来。 “......” 姜存恩属实意外,他睁圆眼睛,双唇讶然地张合,“陆、陆行。” 开锁师傅闻声回头,看来的人手上拿着钥匙,估摸是这家的另一个主人。 他试了试换好的锁,收拾好工具包,临走调出收款码,冲姜存恩说:“三百。” 姜存恩忙嗯嗯点头,扫完钱还装模作样要送人下楼,脚没踏进电梯,就被一只手拽回来。 “陆行。”姜存恩极其勉强地牵了下嘴角,“你怎么回来了?” 陆晟初忽略他敷衍的寒暄,直截了当地问,“知道钥匙落哪了吗?” “不知道。”姜存恩无辜地眨眨眼,装傻充愣,“是落你车上了吗?” 门开着,陆晟初身姿颀长,闻言半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他,狭小的空间里压迫感十足。 陆晟初一早就看见了落在车上的钥匙,他没吭声,但也没敢走远,把车停在高速口附近,等着姜存恩给他打电话。 结果等了二十分钟,陆晟初一遍遍看手机屏幕,不仅没等来电话,连条询问的信息都没有。 担心他有事硬,一声不吭地会出事,陆晟初提心吊胆回来,却没想到碰上他叫开锁师傅。 这是宁愿花冤枉钱,都不肯给他发条消息。 “......” 姜存恩动了动被他攥着的手腕,没挣开,抬眼飞速看了他一眼。 “进去说。” 陆晟初单手叉腰,松开紧攥的胳膊,他绷着情绪,滴水不漏,让人心里挺没底。 “陆行,你坐,我去泡茶。”姜存恩手忙脚乱,重复上一次陆晟初来时的步骤。 “不用。”陆晟初沉声,“我就坐一会儿。” “好。” 姜存恩没假模假样地和人客套,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应付,从昨晚到现在,精神高度压抑负荷,已然快到崩溃边缘。 他现在只想快点送走陆晟初这尊大佛,然后洗个澡好好休息一晚。 “你不用管我,忙你的事情。”陆晟初一回生二回熟,自然地在沙发坐下,他挽起衬衫袖口,嗓音温吞轻缓,“如果不知道干什么,就先去洗个澡。” 姜存恩思绪游离,被这句话拉回现实,他看着陆晟初,感觉心口被什么抓挠了一下,比之前任何时刻感受得都清楚。 “有笔记本电脑吗?” “有。”姜存恩去卧室拿出电脑,放在书桌上,视线不确定地在他和书桌之间来回,“在这?” “我在沙发上就行。”陆晟初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朝他伸手,“给我吧。” 姜存恩把电脑递过去,看他这架势,估计一时半会儿是没有要走的打算,索性着浴巾和睡衣进了浴室。 “伤口别沾水。”陆晟初倚在沙发的一角,腿上放着电脑,他抬手揉了揉酸痛的后颈,一边低头回工作消息,一边不经意地提醒,“通风换气也打开,你现在虚,容易晕在浴室。” “......”姜存恩嘟囔,“我知道。” 浴室门哐地关上,陆晟初顿住打字的动作,无奈地失声轻笑。 房间收拾得很整洁,沙发的盖布散发着洗衣液的清香,桌角一尘不染,所有物件归置得整整齐齐,温馨干净中,唯有酒柜被砸得惨不忍睹。 陆晟初看着皱了下眉。 热气蒸腾下,姜存恩有些眩晕,他忙关上淋浴头,扶着墙缓了一会儿才穿衣服出来。 陆晟初换了姿势,看起来更居家自在,就这么抬眼,漫不经心地扫过周身满是水汽的他。 “屋里有吃的吗?” “没有。” 陆晟初搁下手机,颇为善解人意地说,“简单煮碗清汤面也行。” “......”姜存恩小声说,“家里没锅。” 这句话说完,屋里陷入顿缓的安静,陆晟初蹙眉,仔细浏览过文件,似乎有着急的工作要处理。 姜存恩识趣地去卧室待着,给人腾地方办公。 他拔下正在充电的手机,发了几条微信出去,对方回了个‘行’字。 屋内屋外一面墙的距离,始终没有人说话,姜存恩扔下手机,胳膊大喇喇张开,无所事事地躺在床尾。 姜存恩盯着飘窗外的夜空,一望无垠的黑,却没有带来一丝落寞低靡,相反却有种勾勾缠缠的安心。 旁边手机震动,姜存恩看了眼来电显示,挂断电话跑去开门,接过小区门口早餐店老板送来的云吞,笑着说了声谢谢。 气象局预警今夜有极端大风,门窗南北通透,姜存恩开门的工夫,风顺势进来,吹得窗户怦一声。 陆晟初仰靠在沙发上,双腿微微张开,他一手握着手机垂在身侧,仰头紧阖双眼,头顶的灯光刺眼,让他睡得不怎么踏实。 姜存恩拎着云吞,反应有些不知所措,他把东西放在茶几上,轻手轻脚地去阳台关窗户,抬手时,又不小心碰掉一个衣架。 叮叮当当的噪音,姜存恩心里忐忑犯难,心想可千万别吵醒陆晟初。 他捡起衣架,悄悄撩开阳台的纱帘,发现沙发上的人闭着眼睛,竟然没有丝毫要醒的反应。 “陆行。”姜存恩挪开茶几,单膝跪在沙发上,轻轻推了推人肩膀,“醒醒。” 弹软的沙发凹陷下去,陆晟初感知到熟悉的体温,他睁开眼睛,混沌的眼底温柔依旧可见。 姜存恩心猛地塌陷,“陆行,你、你起来吃点东西吧。” “抱歉,我太累了。” 陆晟初坐起身,他手肘撑着膝盖,捏了捏疲倦的眉间,突然闻到一股饭香。 小区门口的早餐店,姜存恩经常光顾,所以有老板微信,刚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老板发了条微信,问他有没有清汤面一类的夜宵。 老板对他印象还算深刻,想着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说冰箱里还有点云吞,可以帮他煮一份。 手工的虾仁云吞,汤清味鲜,但刚刚送过来时,老板说怕虾仁的不够吃,就往里掺了几个茴香馅的。 陆晟初连葱都不吃,茴香这种他估计更不会动筷子,姜存恩去厨房拿了两个碗,用勺子把云吞捞起来,一个个地看,想把茴香的那几个捞出来。 陆晟初看他捞云吞,又不往外捞,喉间含着笑意问:“你干什么?” “老板说里面有几个茴香馅的。”姜存恩找出来一个,他捞到空碗里,抬头认真说,“我怕你吃不习惯。” 他下巴包着纱布,失血后脸色苍白,眼尾沁着破碎的红,就这样还能心细替人着想。 陆晟初一颗心本来就在他身上,被吊得不上不小,现在冷不丁确认被他哄着,惦记着,简直酸软得不行。 “吃得惯。”陆晟初接过他手里的勺子,搅动滚烫冒着热气的云吞,“姜存恩。” “嗯。” “坐过来。” 两人位的实木沙发,坐两个成年男人着实拥挤,姜存恩想了想还是坐在旁边的软椅上。 陆晟初捞了个云吞吹凉,再自然不过地喂到他嘴边。 姜存恩愣了下,接着摇摇头,“我不饿,陆行你吃吧。” “张嘴。”陆晟初表情无恙,他下达命令惯了,语气不自觉强硬。 姜存恩舔了下唇,朝前探出下巴咬住那颗云吞,他嚼东西没感觉疼,只感觉心在喉咙里跳,还跳得特别快。 陆晟初眉眼情绪淡淡的,重复着刚刚的动作,吹凉云吞后喂给姜存恩。 姜存恩记忆里被喂饭,还是四五岁的时候,冷不丁被当成小孩子照顾,他不太习惯,想去接人手里的勺子,结结巴巴地说:“陆行,我自己来吧。” “你自己来?”陆晟初老狐狸心思,“不是给我买的吗?” “......” “你要吃就给你。”陆晟初装模作样,把碗和勺子递给他,“我不吃了。” “不不不,陆行你吃。”姜存恩猛地收回手,全然不知怎么收场。 陆晟初倒是不受影响,他吃了颗云吞,点点头,看样子挺满意,接着又给姜存恩喂了两口。 他刚刚说那话,搞得姜存恩也琢磨不透,他到底是吃还是不吃,所以不敢再有其他动作,只能坐在旁边,被他偶尔喂一口。 姜存恩几顿没吃正经饭,尝了几颗后,胃口打开,那一大份云吞,一大半都喂进了他嘴里。 吃完夜宵,姜存恩抽纸巾擦了擦嘴,他动作慢,陆晟初望着他下巴的纱布,忍不住皱眉。 “轻点,别扯着伤口,小心留疤。” “不、不会吧。”姜存恩将信将疑,“医生不是说他缝得很仔细小心。” 陆晟初眉尾挑起,有种刻意的遮掩的虚伪,姜存恩瞬间紧张起来,“缝得不好吗?” 缝针的时候,姜存恩没敢睁眼,陆晟初倒是全程盯着,算是除了医生和护士外,唯一知道他伤口‘真容’的人。 “还行吧。”陆晟初故弄玄虚,“只要注意点,好好养着,到时候估计看不太出来。” 姜存恩吃饱,唇色红润,有种鲜少人知的乖软,盘腿坐在懒人椅上,意图明显地看了看阳台。 看样子是着急下逐客令。 “陆行,外面起风了,你一会儿开车小心点。” 陆晟初看了眼阳台,屋外极端大风呼啸,吹断的树枝砸得铁皮车棚哐哐响。 “你还知道起风了?”陆晟初说,“外面这么大的风,我怎么开车?” “风很大吗?” 姜存恩神色明显急了,他走去阳台,打开窗户,一阵强风刮进来,裹着细小的沙尘,吹得他睁不开眼。 “......” 陆晟初给自己泡了杯茶,不知名的白茶,味道一般,他凑合着抿了一口,气定神闲地问:“风大不大?” 姜存恩关上窗户,不愿承认,又不得不回答,“是挺大的,但是...” “那没办法。”陆晟初打断他的话,也颇为无奈,“只能凑合一晚。” “在哪凑合?”姜存恩敛眉,不情不愿地盯着他。 陆晟初同他对视,似笑非笑地应对他的孩子气,用纸巾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问:“你说呢?” “......” “我先洗个澡。”陆晟初合上电脑,“你累了就先睡。” 姜存恩一言不发,似在做心理建设,其实留宿一晚,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他和张子浩之前合租,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是换成陆晟初,姜存恩就觉得不太合适,陆晟初的种种暗示,他还没有蠢到一点都察觉不出来。 他只是不想在冲动下作出回应,因为无论陆晟初是真心,还是一时兴起,都值得他认真对待,慎重考虑。 就在他犹豫纠结的时候,陆晟初已经脱衣服进了浴室,姜存恩露出无奈的笑,起身回了卧室。 他拿出干净的被单被罩,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换好,然后抱着换下来的床单,扔到脏衣娄里。 浴室门半敞,密密淋下的水冲过成熟的男人身体,缭绕热汽中,块垒分明的肌肉贲张,彰显着悬殊的力量和控制欲。 “......” 咣的一声,浴室门从外面被带上,陆晟初仰头抹掉脸上的水,他站着没动,悄然勾动唇角,顺势向后撸了把湿发。 “陆行,你睡卧室吧,床单我新换了。”姜存恩闷闷不乐,“我睡沙发。” “嗯。” 陆晟初没有换洗衣物,他半裸着围了条浴巾,半干不干的,紧紧勒着腰腹的人鱼线,反客为主走进卧室,嘱咐客厅的人,“早点睡。” “......” 还真是不客气。 姜存恩关上客厅的灯,抱着薄毯窝在沙发里,盯着卧室门缝里的那束光,脑子禁不住胡思乱想。 想他和陆晟初算什么情况,明明一开始看他顺眼,不留情面地罚了一张又一张警告单,现在又... 姜存恩心乱如麻地蒙住脑袋,喃喃自语着‘怎么办’。 五月底谈不上凉爽,门窗紧闭的情况下,室内空气有些许闷,不够流通,所以姜存恩总能闻到一股陆晟初身上带的淡香味儿,催着他犯困。 【作者有话说】 猜猜夜里到底怎么睡? 第41章 情夫 凌晨前后,风还在刮,姜存恩毛毯盖着半张脸,恍恍惚惚听着,半睡半醒间身体突然一轻。 沙发太窄,躺着不舒服,姜存恩翻来覆去,毛毯缠在腰上,陆晟初怕弄醒他,干脆连人带毛毯将他抱回卧室。 床头开着一张夜灯,灯光昏黄,笼罩在枕头旁,陆晟初手托着他的后颈,抽走他身上地毛毯,掀过被子盖在他身上,还贴心地在他下巴处掖了掖。 卧室门掩上,床上的人用力闭了闭眼睛,撩着被子蒙住自己,试图缓解脸上灼热的热感。 其实姜存恩一开始就醒了,但他不敢动,也不敢睁眼,他被陆晟初抱在怀里,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姿势也实在太暧昧。 他一睁眼,估计气氛会变得更让人措手不及,所以只能装睡,也必须装睡。 姜存恩缩在被子下面,听着自己咚咚咚的澎湃心跳,连最后怎么睡着的都没印象。 夜里。 陆晟初也不好受,那张沙发实在太憋屈,抻不开腿,他索性坐起来,在稍闷热的房间里停顿半响,有些难以置信摇了摇头,轻笑出声。 他竟然为了这个迷糊蛋,心甘情愿地准备在客厅里坐到天亮。 姜存恩缺觉,闹钟响了两声,被人走进来摁掉,他没管,翻了个身继续睡。 等睡饱睁眼,姜存恩整个人懵懵然,他一条胳膊搭在额头上,费力地眨眨眼睛。 眼前始终昏暗一片,姜存恩扭过头,发现窗帘还拉着,外面风声小了一些,床尾有阳光寸行,晒得慵懒舒服。 客厅脚步声响起,下一秒,卧室门从外面推开,陆晟初应该刚洗完澡,他头发还滴着水,单手撑着门框确认:“醒了?” “嗯。” 姜存恩刚睡醒,意识不是完全清醒,声音也黏糊沙哑,勾着小尾音,跟撒娇似的。 陆晟初哼笑了声,“起来吗?” “嗯。”姜存恩清了清嗓子,伸直胳膊坐起来,他下床穿鞋,抬手抓抓睡乱的头发,看了眼陆晟初说,“吹风机在洗衣机上。” 陆晟初目光沉沉,倏然跳动后,克制地回到客厅。 姜存恩拉开窗帘,透明的玻璃反射出他的模样,他头发凌乱,光裸着上半身,瘦弱的肩膀耸动,牵动着锁骨和脖颈处的脉络,连后背的蝴蝶骨都比平时要凸显。 昨天夜里太热,他迷迷糊糊地脱了上衣,刚起来的时候根本没记起来这事。 姜存恩着急忙慌地在床上找睡衣,他套上衣服出去,看陆晟初已经吹好头发,正收拾他乱扔的衬衫西裤。 他顺势一愣。 陆晟初围着浴巾,浑身散发着清新沐浴露的味道,顺软的头发搭在眉骨,透着未经打理的居家气息。 “看什么?”陆晟初归置好他的东西,回头看他发呆的眼神。 “没什么。”姜存恩心虚地捋头发,经过他身边,走进浴室,“你去客厅坐着吧,这些一会儿我收拾。” 姜存恩洗簌完,抽了张面巾纸擦脸,他探出脑袋,看陆晟初正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 “陆行,你中午想吃什么?” “我一会儿有事,回去一趟。”陆晟初专注,没分出目光看他,嘴上不忘叮嘱他,“你伤口没长好,这几天吃东西要忌口,尤其不能喝酒。” “哦。”姜存恩乖乖点头,恰时床上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张子浩的电话,姜存恩隔着墙看了眼卧室,接通后问:“子浩,怎么了?” 张子浩听着像在外面,“你在家吗?” 姜存恩预感不妙,果不其然,张子浩在电话里说:“我已经到你家楼下了,一会儿上去说吧。” “不行!” 姜存恩没控制住,声音有些高,电话那头的人和客厅的人同时问了句,“怎么了?” “子浩,你在楼下等我,我五分钟就下楼。” 姜存恩手机开免提,放在桌子上,手忙脚乱地开始换衣服,甚至顾不上客厅还有个陆晟初。 陆晟初不解地皱了皱眉。 桌上的电话一直通着,张子浩奇怪他今天怎么一惊一乍,“大哥,你知道外面有多晒,让我上去吃两口西瓜歇歇行吗?” “家里没有西瓜啊。” “我买了呀,太重了。”张子浩单手不好抱西瓜,他摁了下电梯,“行,先不跟你说了,等我上去再说吧。” “子浩,哎...” 通话显示挂断,姜存恩脑子嗡地空白,电梯运行的声音从墙体外传来,千钧一发之际,他看向陆晟初。 “你干什么?”陆晟初被他抓着手腕,一声不吭地拽到卧室,姜存恩打开衣柜门,指着里面说,“陆行,你快进去躲一下?” 陆晟初嘴角抽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脸色骤然冷下来,“你让我躲衣柜里?” “就一小会儿,我保证很快就把他弄走,然后你再出来行吗?” 姜存恩双手合十,真诚渴求地望着陆晟初,他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不然怎么也不可能会让行长躲衣柜里。 主要是,姜存恩的性取向在这群朋友里不是什么秘密,现在家里出现一位衣不蔽体的男人,以张子浩编造八卦的能力,不出十分钟,这事就能绘声绘色地传遍所有人。 陆晟初眉骨压着,阴沉不悦,“姜存恩,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们两个是正常的上下属关系,不要搞得这么见不得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敲门声打断姜存恩的话,他深呼一口气,也不管得不得罪陆晟初,拨开衣柜的衣服,摁着他的肩膀,把他往里推。 “姜存恩!” 姜存恩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放在唇中央,示意他安静,然后用力把他压进衣柜。 整个过程滑稽又戏剧,场景无异于登徒浪子藏情夫。 关上柜门的时候,姜存恩急得声音掺上哭腔,“陆行,我求你了,事后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但你可千万别出来。” 衣柜门吱呀一声掩上,陆晟初气得发笑,里面空间狭小隐蔽,挂满了姜存恩的衬衫西装,他只能双手撑着两侧,动作轻微地挪动,让自己脖子能直起来,不那么僵硬酸痛。 “你怎么突然来了?” “也不突然吧。”张子浩放下西瓜,心存疑惑地打量他,“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好像很怕我上来一样。” “没有。” 张子浩盯着紧闭的卧室门,敏锐地嗅到不寻常,他戏谑地挑眉,走过去打开门说:“你在屋里藏人了?” 姜存恩一颗心跳到嗓子眼。 张子浩打开卧室门,迎面是窗外吹进来的风,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失望地嘁了声,松开门把手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还以为你开窍了呢?” 姜存恩欲盖弥彰地掩上门,说话的声音像是有层阻隔,衣柜里的陆晟初听得隐隐约约。 “我马上换好衣服,正好出去吃个饭。” “不着急。”张子浩问,“你下巴怎么了?” “没事,磕了一下。” 张子浩环顾客厅,看到狼藉的酒柜,他小心翼翼地问:“是叔叔阿姨来了?” 良久,姜存恩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没事。”姜存恩安慰他,“不小心碰到的,不严重。” “你不想让我上来就因为这事?” “差不多。” 姜存恩想顺势打马虎过去,结果张子浩正经不了几分钟,欠嗖嗖地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开窍了,带男人回家了呢。” “.......” “但是我一想,不对呀,就算是带男人,那也应该是带明哲哥,可是他又没提前和我们提过。” “你胡说八道什么?!”姜存恩反驳他,神色不自然地往卧室斜瞟,“我和明哲哥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张子浩惋惜,“其实明哲哥对你挺好的,而且你们俩也算是半个竹马,知根知底,不在一起真的可惜了。” “出去再说。” 姜存恩一身冷汗,莫名有种不守感情道德的羞耻,他拿上钥匙,拉上喋喋不休的张子浩出去。 门砰地一声被风带上,陆晟初仰头静等,几分钟里,耳边除去自己呼吸,沉寂一片。 陆晟初推开衣柜门出来,屋里只剩他一个人,他木讷着脸走回客厅,余光看向那件几乎成废品的酒柜。 陆晟初走过去,蹲在地板上,从电视柜的缝隙里,拨拉出来几块碎玻璃,他盯着那几块琥珀色的玻璃,脑子里对姜存恩和朋友刚刚那段对话有了自己的打算。 陆珩昨晚通宵打游戏,刚睡下没多会儿,被陆晟初一通电话叫醒,使唤他来送东西。 在楼下停好车,陆珩拿着换洗衣物,和陆晟初特地嘱咐他带的滋补汤,表情不可思议地扫过老旧的楼道,再三确认手机上陆晟初发来的地址。 几下试探的叩门声,陆晟初捏着腰间浴巾,确定门外是陆珩后才开门。 陆珩惊奇地睁大双眼,看他哥一副事后晨间的模样,顿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哥,这是嫂子家吗?” “话多。” 陆晟初接过他手里的衣物,似乎没打算让他进门,脚尖抵着门后。 “让我见见未来嫂子。” 陆珩缺心眼,非要挤进来,被陆晟初‘嘘’一声制止,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嫂子估计还在睡觉,立马做了个拉上嘴巴的手势,双手比OK,笑得特别欠揍,冲陆晟初打手语:我在楼下等你。 进电梯前,他想起来还有鸡汤,转头提起来晃了晃,陆晟初心烦不耐,低声道:“没人喝,拿下去。” 陆珩言听计从地点点头,还不忘瞄过陆晟初浴巾下微微顶起的部位,冲他欣慰地竖起大拇指。 陆晟初这一上午,被气笑好几次,他进屋换上陆珩送来的衣服,故意留下车钥匙,出去摁电梯下楼。 【作者有话说】 请大家一定要记住藏衣柜这个梗,后面会有个很有意思的回旋镖(另外,从下一章开始存恩就会开始有一些主动行为,距离谈恋爱不远了!!! 第42章 勾引 姜存恩找了个散心的理由,把张子浩哐出来,还没走出小区,孙远给他发消息,问他中午有没有空,好久没聚了,想一起吃顿饭。 姜存恩说行,报了个餐厅地址,挂断电话扬了扬下巴,示意张子浩去开车。 “不是等孙远吗?”张子浩全程听电话内容,不解地问,“他不就前面那栋楼嘛,等他出来让他去开车吧,我开车上下班都开烦死了。” 姜存恩站立难安,时不时往单元门望,生怕陆晟初会后脚出来,和他迎面撞上。 “我们先去餐厅等吧,太热了。”姜存恩抬手扇风,仰头看了看大太阳。 “行吧。” 张子浩掏出手机,给孙远发了条语言,跟他说自己和姜存恩先走,对方秒回一条,让他们稍微等一会儿。 “等会儿吧。”张子浩外放语言,看着姜存恩耸了耸肩膀,“不差这三五分钟。” 说是小聚聊聊近况,但姜存恩一路手机不离手,看着心不在焉,话题接几句就没了音儿。 之前不忙的时候,几个人常聚,都熟悉彼此的口味,所以孙远两个人看他闷头打字,也没打断他,先把菜点了。 姜存恩点开和陆晟初的聊天界面,试探着发了条微信过去。 姜存恩:陆行,你走了吗? 饭桌上,孙远和张子浩聊得热火朝天,转脸看对面的姜存恩,安安静静坐着,面前的筷子没动几下,正咬着吸管喝汽水。 他下巴的伤,张子浩刚在手机上说过,所以孙远没问,“存恩,你怎么老看手机?” “没有啊。”姜存恩佯装镇静,无辜地摇摇头,吸管一头让他咬得瘪瘪的,“不太饿。” 对面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眼。 姜存恩按捺不住,点了点搁在旁边的手机屏幕,陆晟初还是没有回他。 姜存恩:陆行,你到家了吗? “你有工作?”孙远注意到他看手机的次数越来越密,“大周六的还加班?” 身边的张子浩接了句:“估计是他那个王八蛋行长,又给他安排工作了。” “......” 姜存恩无言地看他一眼,捎带着点不满。 一连发了好几条,陆晟初都不会,姜存恩坐不住,最后起来匆匆撂了句:“我有点着急的工作,我先回去了,这顿算我的,你们谁结账跟我说一声,我转他。” 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音,姜存恩推开餐厅门出去,留下两个人姿势统一地回头目送他,接着了然于心地收回视线,会心一笑。 张子浩一边夹菜一边问他:“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孙远一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爱情的网就是喜欢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人一网罩住。” 张子浩挑眉,果不其然地寻求认同,“你也觉得存恩谈恋爱了?” 孙远撇撇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揣测:“看他这个表现应该是还没谈,但是也不远了。” “我今天去他家里就感觉不对劲了。”张子浩回忆,“他好像很怕我上楼,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家里有人。” “家里没人?” “反正我没看到。” “卧室里也没有?” “没有。”张子浩摇头,“不过当时卧室门关着,我觉得奇怪就推开了,里面没人。” 孙远回想起不堪往事,忍痛提醒:“那衣柜呢?” “我去。”张子浩恍然大悟,他放下筷子,捂住张大地嘴巴,“我怎么没想到呢,对呀,衣柜也能藏人。” 孙远嘁的一声,笑着说:“就算存恩衣柜里有人被你发现了,你又能怎么样?” “我还能给你分享这个八卦。”张子浩白他一眼,想不通地问,“但是他为什么怕我们知道呢?” “可能是这个人他不想让我们知道。” 孙远分析得头头是道,张子浩不怀好意地看他一眼,露出没憋好心眼的坏笑,“你怎么这么有经验,还知道衣柜里能藏人。” “操。”孙远指着他警告,“别给我提那件事,不然咱俩这朋友没得做。” ...... 姜存恩开门进去,一阵风吹起阳台的纱帘,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 四下安静,姜存恩放下钥匙,有种突然失去信念支撑的空洞,走到沙发旁坐下。 很难忽视的失落袭来,姜存恩靠在沙发上,跷腿的时候膝盖碰到一个硬物,他用手拨开,才看到是电脑。 昨晚陆晟初在这儿办公,结束后没顾上归置,姜存恩收好充电器,余光瞥到一件衬衫。 沉稳的暗灰色,材质上乘,只是被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胸前和袖子有些细微褶皱。 水洗布上明确标注不能水洗,姜存恩把刚丢进洗衣机的衬衫和西裤拿出来,犹豫再三,回到客厅给陆晟初发消息。 姜存恩:陆行,你的衣服我到时候帮你带去支行吗? 姜存恩:还是洗完帮你寄到家里? 发完消息,姜存恩就在手机上预约清洗服务,他站在书桌旁输取衣物的地址,低头才注意到桌上的钥匙。 他一把拿起来,皱着眉眨眨眼睛,又点回和陆晟初的聊天界面。 在输入框里打完字,姜存恩突然顿住,他往上翻了翻,聊天界面里全是绿色的框框。 他发的消息,陆晟初一条都没回。 姜存恩心里涌起不易察觉的怄气,他删掉准备发送的消息,扔下手机,一副爱咋咋地的满不在乎。 正打着游戏,手机上弹出一条微信通知。 陆晟初:我的车钥匙在你那儿? 姜存恩没理他,心想明知故问,但两秒不过,他猛地从沙发弹坐起,仔细琢磨陆晟初这句话,才意识到哪哪都不对劲。 陆晟初衣服和车钥匙都留在这了,那他怎么回去的?过会儿又反应过来,估计是有人来接他。 姜存恩速战速决,结束游戏,切回微信聊天回他。 姜存恩:嗯。 陆晟初这次回得挺快,却是引用回复他的第一个问题。 陆晟初:我不走,难道还待在你的衣柜里? 字里行间都弥漫着不悦,姜存恩吐了下舌头,脑海里浮现出陆晟初被他推进衣柜的狼狈反应,没忍住笑出声。 姜存恩:陆行,要我把车给你送回去吗? 陆晟初:我周末暂时不用车。 姜存恩咬唇,关上手机思索了好久,然后敲下一行字点击发送。 姜存恩:那我周一早上去接你? 陆晟初:可以。 聊天框的对话到此结束,姜存恩长舒一口气,抱着靠枕从头翻了一遍和陆晟初的聊天记录,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莫名就开始傻笑。 周一。 姜存恩比平常早出门,他关上车门,双手握着方向盘哈欠连天,在后悔为什么要主动提出去接陆晟初。 可是当时那个氛围下,即使隔着屏幕,姜存恩也实在是忍不住,说出那句要去接他。 七点刚过,高速上车流增多,姜存恩车速平稳,按照导航拐进一条梧桐大道。 小区门口自动识别车牌,没耽误姜存恩的时间,他找位置停车,在车里给陆晟初发了条消息。 姜存恩:陆行,我到楼下了,你下来吧。 消息发过去五分钟,陆晟初才回他,简短又毫无情绪的两个字。 陆晟初:上来。 姜存恩愣怔片刻,他拿着手机进退两难,半响,聊天界面上又弹出陆晟初的消息。 陆晟初:密码没换。 听这意思,是没给他婉拒的余地,姜存恩上次送陆晟初回来,是深夜,记忆有些模糊久远,他循着记忆上楼,在一户门口停下。 姜存恩抬手,准备输密码,手指快碰到锁时,他想了想还是叩了两下门。 门内没有回应,姜存恩又等了一小会儿,才输入密码,门锁弹开,他小声喊了句:“陆行?” 熟悉的陈设映入眼帘,保姆阿姨推开厨房门,站在西式厨房的料理台后,惊慌诧异地看着姜存恩。 姜存恩没预料到家里有其他人,他连忙弯腰道歉,“不好意思,我来接陆行长去支行,刚刚敲门没人回应,我才开门进来的。” 他称陆晟初职称,保姆阿姨大致能猜出他是银行职员,而且凡是能在这种家庭做事的,察颜观色必不可少。 既然能知道陆晟初家的密码,想必也不是普通员工,保姆阿姨神色放缓,他请姜存恩落座,去做了杯咖啡端过来。 “您先坐一会儿,陆先生还没起。” “他还没起?” 姜存恩皱眉,他看了眼腕表,现在出发才将将能在九点前到支行,可要是陆晟初还没起,两个人都得迟到。 陆晟初是行长,他迟到了有解释权,姜存恩要是迟到,那就只能吃警告。 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陆先生这段时间工作得比较晚。”保姆阿姨礼貌笑笑,她不多嘴雇主的私事,说完回厨房继续准备早餐。 姜存恩抿了两口咖啡,视线往里侧的房间探,腿边的手机震动,他低头看了眼。 陆晟初:进来。 姜存恩盯着那两个字,又看了看厨房的保姆,最后放下咖啡杯,轻手轻脚地往里面走。 近三百平的房子通透,房间也多,姜存恩走了半圈,找到一间关着房门,看起来像主卧的房间。 他轻轻叩响房门,“陆行?” “门没锁,进来。” 陆晟初的声音很轻很小,隔着房门听在耳朵里,又是另一种味道。 姜存恩把门开一条小缝,宿夜后的缱绻气息扑面而来,夹带着陆晟初身上常有的香味,闻得他有点脸红心跳。 房间昏暗一片,门边是小玄关,左手边是衣帽间,姜存恩没敢再往里走,他就站在原地,“陆行,你起来了吗?” “没。” 陆晟初的声音和刚刚别无二异,应该是还躺着,听着极具慵懒磁性,隐隐约约的眷念温吞。 姜存恩清了清嗓子,“那我在客厅等你。” “进来。” “啊?” “进来。”陆晟初重复这两个字。 姜存恩捂住胸口,仰头闭了闭眼睛,调整呼吸,一种不该出现,但却油然而起的心跳悸动。 姜存恩小步往里,镂空的屏风随着视线移动,里面光景若影若现,他慢步,目光却不由得专注。 直到走到屏风尽头,一张舒适宽床出现,陆晟初坐在床中央,暗色中的酒红睡衣,深v领口下白皙锁骨,薄被缠在腰间,他刚醒神的样子,用双手揉了下脸,没放下,透过指缝和进来的人四目相对。 一双眼眸耐人寻味的沉。 【作者有话说】 陆晟初真的很会钓存恩,没有一句话,一个举动是多余的... 第43章 陆学长 姜存恩切实愣住,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久到陆晟初起来,挽起袖口经过他身边。 “我今天要见客户,帮我准备套衣服,正式一点。”他身上残留着夜间的气息,氤得姜存恩脸发烫。 陆晟初走去洗漱,在浴室外停下,眉心敛起一些,“愣着干什么?” “啊?”姜存恩回望他,又转头看看卧室玄关,不确定地反问,“你和我说话?” 陆晟初失笑,嗓音清明几分,无奈地说:“这房间除了你和我,还有第三个人吗?” 姜存恩垂下视线,在心里腹诽:我又不是你家保姆,一有机会就使唤我。 他一般做这个小动作,就是不情不愿的表现,陆晟初看在眼里,纵容催促的语气,“衣帽间在你左手边。” “嗯。”姜存恩转身,拖长尾音,就差把‘不高兴’三个字贴后脑门展示给他看,“知道了。” 衣帽间的感应壁灯亮起,靠下的位置,光线柔和得刚好,姜存恩看清全貌,不免震惊地张了下嘴巴。 这衣帽间比姜存恩租得房子都大,难怪陆晟初每次去他家,都一副憋屈忍耐的模样。 姜存恩偏头打量四周,所有衣服按照季节和颜色深浅,悬挂归置得整整齐齐,他推开其中一扇,整排的衬衫依次排列,比逛商场还齐全。 姜存恩取下衬衫和正装,挑了条颜色较搭的领带,然后将衣服挂在起居室沙发旁的衣架上。 做完这一切,浴室的水流声渐小,陆晟初冲完澡,他围着浴巾出来,一团缠绵的水汽扑涌出来,纷散在空荡荡的卧室。 姜存恩回到客厅,他站在沙发旁,两口喝完咖啡,端着杯碟去厨房洗干净。 冲洗干净的咖啡杯,杯身沥着水,陆晟初吹干头发,从卧室出来,碰上从洗衣房出来的保姆。 对方毕恭毕敬,颔首低声和他打招呼,“陆先生,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陆晟初心思不在眼前,他粗略点头,快步走到客厅,直到看见宽软的真皮沙发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人,他才牵了下嘴角,不紧不慢走到咖啡机旁。 一尘不染,归纳整洁的料理台上,一套滴水的杯碟,保姆远远看见,心里咯噔一下。 陆晟初洁癖严重,对餐具清洁要求极高,需光、洁、涩、干,橱柜存放,绝对不能出现这种冲洗后,随便摆放在外的情况。 没等保姆阿姨过去收拾,陆晟初若无其事,拿起那个姜存恩刚冲洗过的咖啡杯,放在咖啡机下。 似看见保姆阿姨失态的快走,陆晟初皱了下眉,不悦地问:“怎么了?” 保姆阿姨心神未定,难以置信地看着咖啡液流入杯中,接着她摇摇头说:“没、没什么,陆先生。” 陆晟初端着咖啡,拉开餐椅坐下,整个过程,沙发上的人跟第一天入学的学生一样,坐得规规矩矩,连眼神都没斜一下。 陆晟初扫了眼桌上多摆出的餐具,看了眼保姆阿姨,眼里不悦少了大半。 “吃早饭了吗?” 屋里就三个人,姜存恩这下能确定他是和自己说话,乖乖回答:“喝了杯豆浆。” “过来一起吃点。” “陆行...”姜存恩欲言又止,抬头看着他,原本清亮的眼睛蒙上一层纠结的灰暗。 “怎么了?” 姜存恩抬了下手,把腕表的表盘对准他,“要迟到了。” “不差吃饭的这一会儿时间。” “可是...” “你也不差吃饭的这一会儿时间。”陆晟初拉开身旁的座椅,把温热的甜牛奶推过去,笑着看向他,“听话。” 这两个字说得轻慢,勾着一点哄情人的暧昧,姜存恩下意识地看保姆阿姨,对方面不改色,像没听到似的,继续往花瓶里插花。 姜存恩坐下,他穿着白衬衫,脖子上挂着文商银行的工牌,头发梳理得利落秀气,完全成熟的男人模样,但动作里却有一点小孩子的青涩胆怯。 “实在不放心现在就打个外勤卡。”陆晟初慢条斯理地抿了口咖啡。 外勤卡需要定位,位置范围为一公里左右,看出姜存恩直视他眼里的警惕和疑惑,陆晟初挑眉点头,“打,人力那边我会出面解释。” 姜存恩打完卡,心落回肚子里,继而又感慨权利带来的特权,他这么想着,偏头看了眼陆晟初。 陆晟初没换正装,还穿着睡衣,不太符合他气场的深红,总给人一种人前正经,人后流氓的错觉。 陆晟初不知道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碰碰手边的甜牛奶,“尝尝。” 姜存恩端起来喝了半杯,又吃干净盘子里陆晟初给他放的煎蛋和西兰花。 “吃饱了吗?” 陆晟初放下筷子,看着他嘴角的饭渍,把叠好的纸巾递给他。 “嗯。”姜存恩点头,接过纸巾,“谢谢陆行。” ...... 陆晟初换好衣服出来,姜存恩站在玄关处等,随他一起下楼,熟门熟路地开驾驶室的车门。 关门的瞬间,副驾驶同时响起开门声,姜存恩扭头,陆晟初长腿一迈,自然地坐进来。 姜存恩眨了眨眼睛,想问他为什么不坐后面,转念一想,这是人家的车,人家想坐哪就坐哪。 姜存恩系好安全带,问陆晟初是直接去见客户,还是先去支行。 “去客户公司。”陆晟初说了个地址,姜存恩看了眼导航路线,启动车子。 有近十分钟,车内顿缓的安静,陆晟初回复完工作消息,抬头捏了捏后颈。 挡风玻璃上映着姜存恩的模样,他神情专注,盯着前方的路况,泰然自若,给人又是另一种感觉。 多余的陆晟初不需要再试探,从姜存恩主动提出要来接他,这段模棱两可的关系,他就有了把握七七八八的信心。 姜存恩心理年龄尚且青涩,对于汹涌澎湃的示好,恐怕一时间难以消化,再加上他们两个之间,又隶属上下级,他对自己本就有潜意识的怯懦和逃避。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让姜存恩拥有主动权,这也就意味着陆晟初从原本的上位者变成下位者,失去一切掌控权,等待着被爱或是被拒绝。 这对陆晟初来说是未知忐忑又恐慌的第一次。 可是此刻姜存恩待在他身边,像只小蜗牛,乖乖的,努力地尝试伸出触角,又让他心忍不住发软。 “伤口好点了吗?”陆晟初看他纱布换成了创可贴,“贴这个行吗?” “嗯。”姜存恩认真解释,“就是想遮一下缝合的地方,已经不疼了。” “这几天有客户要见吗?”陆晟初问,“不方便的话就往后推一推,有协调不了的和我说。” “有几个本来约好的已经和客户商量换了见面时间?”姜存恩说,“但是有一个客户比较忙,后面不确定什么时候有时间,所以只能这周三去见一面。” “你自己?” “我不去。”姜存恩苦笑了下,“我这样怎么去?我和林知行说,让他替我和然姐一起去。” “换个人。” “嗯?”姜存恩不解地问,“是换林知行吗?” “对。”陆晟初神色自若,“我看他最近工作日志提交得很晚,一直在加班,再给他增加工作量,我怕他倒在工位上。” 这话有半开玩笑的意思,姜存恩听着就有点心里长刺的微妙,他沉默片刻,突然问了句:“你还关注他什么时候交工作日志?” “每个支行员工的工作日志我都要看,当然知道谁什么时间交。” “哦。” 陆晟初低头回消息,“你交得也晚。” “我不是因为加班,我是因为懒。”姜存恩自嘲,“我没有知行那么努力上进。” 陆晟初察觉出他清晰的微妙不对劲,盯着他的侧脸,目光流转片刻,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许是气氛趋于尴尬,姜存恩想找个话题,刚冒话音儿,陆晟初也正好开口。 “你和付明哲是什么关系?”陆晟初尽量保持语调平稳,听起来就像是好奇的随口一问。 “他是我学长。”姜存恩先是瞄他一眼,握着方向盘实话实话。 “学长?”陆晟初问,“他也是人大的?” “不是,我们是一个高中的。”姜存恩顺着他的话聊下去,“他比我高两届,他大学是在京外读的。” “高中?”陆晟初目视前方,话里不由自主的不屑,“你们是同一个老师?” “不是。” “那算什么学长学弟。” “啊?”姜存恩对他的反驳感到莫名其妙,“应该也算吧。” “最多算校友。” 姜存恩搪塞,“其实都差不多。” 陆晟初把话题转到他身上,“你学的金融?” “嗯。” 陆晟初说了几个老师的名字,问姜存恩认不认识,姜存恩笑着点头,“当然,这都是我的专业课老师,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他说完,又想起什么补了句,“而且周老师还是我的本科论文指导老师。” 陆晟初闻言挑了下眉,立挺硬朗的脸上初见笑意,他视线低垂,露出平易近人的温和气质。 “周老师也是我的硕士导师。” 姜存恩诧异,“啊?!” 陆晟初也在预料之外,这些年他和导师一直保持联系,前段时间还回去看望过周老师。 他笑着追溯到上一个话题,语气带着针对性,慢慢地挑起姜存恩的兴奋神经,“按理说,我们两个才是学长学弟的关系。” 姜存恩打动方向盘,转了个弯,不回他话。 “还是同门师兄弟。”陆晟初在安静中,吊着尾音又说了句,“你说呢?” 姜存恩心一抖,烧得他耳根发软,好在已经到了客户楼下,他停好车子,吞了吞喉结,等陆晟初下车。 “车子你开回去。”陆晟初恢复日常工作的严肃,仿佛刚刚的小插曲已然翻篇,“我下午结束给你发消息,有时间就来接我,没时间再说。” 姜存恩也下车,送他上去,走近时兀地涌起坏心思。 凭什么陆晟初可以吊着他的情绪,随收随放,他鼓了下腮帮子,脑袋歪向陆晟初的肩膀,因为身高的差距,说话的湿热气息尽数扑向陆晟初耳朵。 “好的,陆学长。” 【作者有话说】 这章能磕的点非常多 第44章 牵手 姜存恩把车开回支行,在地下停车场找了个最隐蔽的角落,显得欲盖弥彰。 虽然不用出去见客户,但手姜存恩里的活不见少,在工位坐下就没动过地方。 下午刚过五点,姜存恩得空出去抽根烟,园区几棵粗壮高树,浓密树荫,他站在树下侧过头点烟。 半根烟没抽完,口袋的手机响起,姜存恩掏出来看了眼。 陆晟初:来接我。 陆晟初:(地址) 屏幕反射阳光,晃了晃姜存恩的眼睛,他笑了下,没回消息,而是快抽两口,熄灭剩下的烟蒂,转身往回走。 “然姐,我去客户公司接陆行。”姜存恩上楼关电脑,顺便和主管秦然打声招呼。 “陆行去应酬了?”秦然问了句,可能是觉得他们俩磁场最近有些奇怪,“怎么让你去接?” “......” 姜存恩被问得心发虚,他耳尖红了点,吞吞喉结也装出不理解的表情:“谁知道呢?” “你还回来开夕会吗?” “应该能回来。” 秦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正巧林知行过来找她说工作,她转头听人说话。 姜存恩见状偷摸溜走,林知行预感强烈,目光追随他走出办公室,又收回来和秦然短暂对视。 两个人都意味不明地轻咳一声,没往下提及一个字,而是正色聊起工作。 陆晟初中午应酬完,在客户公司又待了会儿,酒醒得差不多了,才给姜存恩发的消息。 从支行开过去,赶上晚高峰前后,路况越到后面越堵,姜存恩腾出手发了微信过去。 ——【陆行,有点堵,稍微等一会儿。】 陆晟初隔了不到一分钟,回他。 ——【不想等。】 姜存恩没关注他的回复,把手机放回中控台,忍不住腹诽:你不想等,那我总不能飞过去吧。 把停车位置拍过去,陆晟初找过来,他身上正装揉得随意许多,外套搭在手臂上,一条领带缠在手腕处,勒出轻微压痕,估计是刚刚等姜存恩过来的时候,百无聊赖弄的。 “陆行,坐这里。”姜存恩拉开后排车门,用手挡着车顶,防止他撞到脑袋。 陆晟初身上酒气浓郁,冷静沉着中就多了几分鲁莽,坐进车里的时候,额头直直撞在车门框上。 好在姜存恩替他挡着,蒙着薄汗的额头撞入手心,他带点脾气地‘啧’了声,忽闪的瞳仁看向车窗外的人。 姜存恩不在意,攥了攥被他撞疼的手心,伸手帮他系好安全带。 他拉长安全带,整个上半身斜横在陆晟初身上,颈间的淡香忽地清晰可辨,陆晟初双手放在身侧,被这一刻的氛围促使下,抬起双手想拥。 随着安全带卡扣咔哒一声,姜存恩起身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室,陆晟初垂下双手,仰头阖上眼睛,几秒后露出无声的苦笑。 他明明可以的,但又怕会吓到姜存恩刚探出,回应他的小触手。 姜存恩熟门熟路,把车停在陆晟初家楼下,扶着他出来,为难地看了眼腕表:“陆行,你自己可以吗?” “可以。” 陆晟初甚至没有看他,借力靠向车身,点了点头。 “那我回支行了。” “嗯。”陆晟初换了个手拿外套,“你把车开走,有时间记得加次油。” “什么意思?”姜存恩真心发问,“你的意思是,明天还让我来接你?” “有问题?” 陆晟初反问得仿佛绝对占理,半响,他思及姜存恩惯于回避的性格,担心这么直白明显的意图,可能给他造成压力,所以善解人意的伸出手,“不方便就算了。” 姜存恩把钥匙递给他,却在他手心上方悬了几秒,转而又握回自己手心,笑着问:“那加油钱陆行报销吗?” “当然。”陆晟初说完就拿手机给他转钱,输密码的时候,逗小孩子的语气,“小铁公鸡。” “本来就应该是你出。” 趁着聊天的工夫,姜存恩看了眼时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接过陆晟初手里的西装和领带,送他上楼。 “行行行,你说得在理。”陆晟初笑了下,见他笑得次数越多,姜存恩越觉得他气质独一份,是那种挑不出毛病的出众。 陆晟初让开位置,方便他输密码,姜存恩心有余悸,看了眼门,又看看他。 “保姆不住家。”陆晟初低头,离他近一些,“以后你来直接进去就行,就算她在家也不要紧。” 姜存恩开门,他每次下班回家,衣服都是随手一丢,但在陆晟初这儿,他规矩多了。 把陆晟初的衣服挂好,姜存恩又帮他倒了杯水,端到茶几上,落地窗外阳光由灿烂转柔暗,临近七点。 “我要回支行开会了。” 姜存恩嘱咐他喝酒不要洗澡,等酒劲过去再洗,不然容易生病。 姜存恩说话的时候,陆晟初仰头望着他,一声不吭,待他转身要走的瞬间,抬手捏了下他手指。 姜存恩指尖发麻,侧身看着他。 陆晟初试探地又碰了下,看人没有抽走的动作,他目光深深注视姜存恩的瞳孔,捏着姜存恩的指尖,一点点慢慢地往上移,最后将人四指并拢,攥在手心。 他拇指轻轻剐蹭姜存恩的手背,“明天早上几点来?” “跟今天一样。”姜存恩慢慢抽出手,放在身后蹭了蹭手背残留的那抹眷恋温度,“你明天早点起来,不能每次都用陪你去见客户这借口迟到...” 姜存恩难为情,也不是告状,跟他说:“我下午去接你,然姐都起疑心了...” “你不想别人知道?” “不是不想,是不能。”姜存恩发觉他真喝晕了,“行里严禁办公室恋...” 话说一半,姜存恩紧急刹车,他盯着计谋得逞的陆晟初,撇撇嘴:“到那一步再说,反正我不想太引人注意。” “那到哪一步才能说?” 陆晟初明知故问,醉意加持下的眼睛,水光明亮,深情款款注视一个人的时候,真让人遭不住。 “......”姜存恩扭头就走,“我先走了。” 回到支行,夕会已经开始半小时,姜存恩没工作要汇报,简单说了几句后,坐下听其他人汇报。 将近九点,会议还在继续,会议室里哈欠接连,姜存恩揉了揉眼睛,点手机屏幕看时间,看到弹出一条消息。 陆晟初:到家了吗? 姜存恩回他:还在开会。 陆晟初:九点了还没结束? 姜存恩看着消息,哭笑不得,心想:还不都是你定的规矩,让早上也开会,晚上也开会。 姜存恩:拖某人的福,定的好规矩。 发完消息,姜存恩搁下手机,双手抱在身前,继续听会上同事汇报。 会议结束后,姜存恩打了个哈欠,点开屏幕上的未读消息。 陆晟初:那我明天通知把夕会取消,怎么样? 什么任性发言。 姜存恩知道他是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笑了下,回工位收拾东西,等办公室人走得差不多,他才鬼鬼祟祟猫进停车场,把陆晟初的车开走。 车子刚在小区楼下停稳,陆晟初电话打进来,姜存恩戴上耳机。 “到家了?” “嗯。”姜存恩进电梯,信号不太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进家门后问他,“你刚说什么?我在电梯里没听见。” 一句半真半假话,把陆晟初噎得不知道说什么,他在电话那端轻咳一声,“没什么,早点休息。” “好。”入夏后,每次回来都一身汗,姜存恩摘下耳机,手机开免提,开始脱衬衫西裤。 他光脚踩在地板上,弓背抬腿,听不出一点依恋和舍不得,“那不说了,我先洗澡。” “......” 这边陆晟初靠在床头,手机放在枕边,也开着免提,手上翻动书的动作猛地停止。 电话挂断好一会儿,陆晟初才回过神。 说是回过神,但再看书就总错行,陆晟初手指摁在文字下面,一行一行地划过去。 跟心不在焉,一心好几用的小学生如出一辙。 ...... 姜存恩准点起来,洗漱完开车去接陆晟初。 这两天他倒也没觉得困,之前缺觉是因为姜存恩总失眠,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才会导致早上醒不过来。 现在有种惶惶不安突然落地的安稳,姜存恩前所未有的轻松,晚上也就困得早,昨晚回去洗完澡,躺床上没多会儿就熟睡过去。 车开到陆晟初家楼下,姜存恩给他发消息。 ——【陆行,我到楼下了,你下来吧。】 陆晟初故技重施。 ——【上来。】 姜存恩不让他得逞,在手机敲下一行字发过去。 ——【给你十分钟。】 字里行间语气好不霸气,餐桌旁的陆晟初轻笑,他用餐向来安静,更不会看手机。 保姆阿姨被他接二连三的反常举动惊到,悄悄观察他,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姜存恩在车里翻客户消息,挡风玻璃外,余光里靠近一个身影。 陆晟初眉眼笑意渐浓,坐进副驾驶,没有一点行长的气场,都是被隔着屏幕训斥后的收敛,“走吧。” 姜存恩看他一眼,被他刻意的表现弄得脸红,喃喃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车程不远,开到一半,陆晟初问他:“下周有安排吗?” “周末?” “周中。”陆晟初说,“我的意思是你下周有没有特别重要的客户要见。” “嗯。”姜存恩边开车,边点头说,“和菁姐要去万利见沈总。” “他不算。” “啊?”姜存恩偏头,刹那的疑惑,盯着前方的路况笑了下,“陆行。” “嗯?” “你和沈总关系好像不太好,是有什么过节吗?” “算是吧。” 姜存恩若有所思地点点,听见他接着说:“如果没有什么特别安排,陪我去港城出两天差。” “出差?” “嗯。”陆晟初点头,“有个客户子公司在港城上市,邀请我去辅助敲钟。” 【作者有话说】 在港城应该会浅浅亲一下,但是不确定是下章还是下下章 第45章 拥抱 一般工作日,陆晟初手机上的工作处理不完,他接完电话,又低头回消息。 从说完出差的话题,姜存恩一直没吭声,陆晟初侧目看他,多问了句:“下周不方便陪我去港城?” “不是。”姜存恩敛眉思索,“我的港澳通行证是去年申请的,不知道过没过期。” “不要紧,你晚上回去先找一下,过期了和我说,我来解决。” “过期了你就不能换个人?”姜存恩开始跟他没大没小,“抓着我一个人使劲使唤是吧?” “换个人也行。”陆晟初敲字回客户消息,蹙眉正色,聊工作似的认真语气,“你乐意吗?” “......” 姜存恩让他一句话问蔫了,鼓着一边腮帮子不说话,半响,偷瞄陆晟初一眼,见他没工夫理说话,又自言自语地说:“我有什么不乐意的...” 车还是停在最隐蔽的位置,他车技本就一般,在地下停车场里拐来拐去,陆晟初都捏把汗。 “陆行,你先上去。”姜存恩松开方向盘,“我一会儿踩点上去。” 听他这意思,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维持踩点打卡的人设,以免被同事察觉。 陆晟初收起手机,抬手解安全带的同时,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我今天可是按照你的吩咐早起了。” 陆晟初想讨个奖励的话没说完,姜存恩啧了一声,嫌他说得不在理,“什么叫按照我吩咐?你正常早起上班打卡,那不是应该的嘛...” 陆晟初眼里浮起细腻的柔情。 “你一个行长怎么能利用职位便利天天迟到。”姜存恩故意学他会议上训斥人,有模有样,“像什么样子。” “姜经理教训的是。”陆晟初也学他检讨认错时的语气,“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 “哎呀。”姜存恩推他下去,催促道,“快点快点,我一会儿又要迟到了。” ...... 通行证七月份过期,姜存恩回去给陆晟初拍了张照片,转天就有行政部同事联系他,和他确认身份信息,提醒他提交出差申请。 出差正赶周中,姜存恩要提前处理完那两天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写完报告已经九点,姜存恩抬手摁着后颈,仰头活动时,有意看向行长办公室。 陆晟初这几天也忙,要应酬还要去分行述职,早出晚归,就没折腾姜存恩让他接送。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陆晟初忙着看审批报告,他抽工夫看了眼。 姜存恩:我的报告写完了。 陆晟初:你忙完就先下班,我还要一会儿。 姜存恩:大概还要多久? 陆晟初:不确定。 事务压身,陆晟初放下手机,隔了有两分钟,门外有人轻轻叩门。 姜存恩开门进来,把手里的报告递过去,陆晟初眉宇里疲态严重,他笑了下,接过放在平时优先处理的那一摞文件上。 “还不走?” 姜存恩双手背在身后,盯着地板支支吾吾,“我...” 陆晟初看穿他,替他说出心里话,“等我?” “就等十分钟。” “行。” 陆晟初掐着十分钟的点下班,他关上电脑,收拾文件时,掉出来一块儿巧克力。 邓菁早上塞给他的,陆晟初不吃甜食,他瞥了眼那块巧克力,想起上次姜存恩低血糖晕倒的事情。 陆晟初顺手剥开,把巧克力喂到姜存恩嘴里,很浓的牛奶甜味。 姜存恩吃完评价:“甜...” “走,下班。”陆晟初拿上外套,熄灭办公室的灯,在他耳边小声耳语,“我在停车场等你。” 办公区还有几个同事没下班,见陆晟初出来,纷纷礼貌点头示意再见。 姜存恩混在其中,神色从容地说:“陆行再见。” 陆晟初表现得更无可挑剔,他淡淡压了下眉尾,‘嗯’了一声,便阔步走出去。 片刻,姜存恩的手机震动了下,他低头查看,是陆晟初的消息。 ——【不再见,想快点见。】 早上不用接陆晟初,姜存恩就没开车,不然停车还要躲着同事,特别麻烦。 陆晟初开的另外一辆车,时间有点晚,他推开副驾驶,让姜存恩先上车。 “我先送你回去。” “你送我到地铁站就行。”姜存恩瞟他侧脸,低头系安全带,“你知道地铁站标识吧?” 陆晟初笑,“我看起来像没有一点生活常识的人?” “像。”姜存恩控诉他,“你第一次捎我去地铁的时候,就开过去了。” “是吗?”陆晟初拧眉,似在努力回想,过会儿,他突然想点醒这个迷糊蛋,“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不是因为不认识地铁标识才开过去的?” “那是因为什么?”姜存恩接得顺理成章,绕有所思,“难道是因为你笨?” 他语调平缓,话题接得太顺畅,不像他平时的反应,陆晟初恍然过来,偏头看他一眼,嘴角淡淡笑意。 原来姜存恩早就猜到了。 陆晟初既然开车,就肯定舍不得他在折腾地铁,开上高速的时候,姜存恩的手机响起。 刘兰珍三个字赫然弹出,姜存恩瞬间阴霾下去,他似乎很抵触,犹豫了好久才接通。 “妈。” “嗯,下班了。” “我现在送我们行长回去,晚一会儿给你回电话。” 对话戛然而止,姜存恩仰头望着车顶,等他再看向车窗外,沿路风景大变样。 这不是他回家的路。 姜存恩攀着车窗玻璃,回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陆晟初。 “去我那儿。” 陆晟初已经竭力克制自己的控制欲和强势,但姜存恩情绪起伏得太跌宕,上次在衣柜里,他听姜存恩和朋友的对话,就对姜存恩的父母有些疑虑。 仅仅只是三两句话,就让姜存恩无精打采,要是放他一个人回去待着,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事。 “我...” “姜存恩。”陆晟初薄唇紧抿,眉心隐隐的阴翳,周身气场不容拒绝的强硬,“听我的。” 姜存恩一路焦躁不安,直到感受到一股推背感,他回过神,才发现车已经停下。 陆晟初下车,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他腿长优越,手臂搭在车顶,俯身耐心地等姜存恩。 进门后,姜存恩先去书房给刘兰珍回电话,差不多十五分钟的时间,他打完电话出来。 “侧卧和客房都空着。”陆晟初不提及电话内容,似乎并不关注,“你想住哪一间?” 姜存恩没回答。 “那睡侧卧。”陆晟初去冰箱取冰块,看到保鲜层的荔枝,他回头询问,“吃荔枝吗?” “不想吃。”姜存恩摇摇头,起来过问他的意见,“陆行,我还是想回去。” 陆晟初动了动嘴唇,没说话,放下杯子径直走过来,略低下视线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轻轻揽了下他肩膀。 很有分寸的一抱,甚至都算不上是个拥抱,但姜存恩还是愣了下。 陆晟初的怀抱淡香又滚烫,肩宽彰显着十足的安全感,姜存恩只是额头扫到他的衬衫,就忍不住鼻子发酸。 压抑在心里,无法倾诉的苦涩,在一刻忽然有了一个小小的豁口,收不住闸般迸泄而出,冲撞得姜存恩心口发闷。 姜存恩往下埋了埋脑袋,很细微拧巴的小动作,陆晟初敏锐感知,一手捏着他的肩膀,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鼻尖压上温暖的肩窝,姜存恩控制不住,抬起身侧蠢蠢欲动的双手,穿过陆晟初的腋下,紧紧抱住。 “家里的事?” “嗯。” 陆晟初一条长臂揽住他的后背,温热的掌心托在他后脑勺上,很小心很轻柔地摸摸他的头发。 “有什么需要我做吗?” 姜存恩摇摇头,吸了吸鼻子,呼吸透过衬衫布料,煨烫着他的心口。 “哭了?” “没。” 姜存恩带着哭腔否认,在人怀抱里平复心情,头顶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到阳台,平和又温馨的一幕。 “调整好了?”陆晟初看着从他怀里挣扎出去的人,酸溜溜地说,“这么快。” 姜存恩没忍住睨了他一眼,抽纸擦了擦鼻涕,没理会他的暗示,“我先回去了。” “这么晚了一定要回去?” “嗯。” 姜存恩往卧室看了眼,锁骨漫上绯红,他转移话题,掩饰心里的忐忑,装作翻旧帐地说:“我之前送你回来,都凌晨了不还是打车回去。” “我的错。”陆晟初检讨一句,“但是当时我也不知道会发展成这样。” “哪样?”姜存恩嘀咕,“不发展就能毫无歉意地把下属折腾到凌晨,再撵人回去是吧?” “那总不能谁送我回来,我就让谁留下过夜吧。”陆晟初意有所指,“太轻浮了,我又不是你。” “我?”姜存恩无端被扣帽子,“我怎么了?” “你前有付明哲,后有林知行,连去趟启辰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总助理。”陆晟初出门送他下楼,“不轻浮吗?” “......” 姜存恩坐进车里,陆晟初示意他降下车窗,然后抬手,指了指他下巴的伤口,“伤口这两天还是要注意,不要沾水。” “嗯。” “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信息。” “知道。” “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车子驶出视线,陆晟初格外担心,在楼下站了好久,收回视线时,低头抬手捻了捻手指,贪恋指腹上残留的体温。 今晚无论换成谁,姜存恩或许都会抱上去,索取一些安慰,所以陆晟初不敢奢望这个拥抱的特别。 不过陆晟初也没有心思去定义,去乱想,姜存恩这样,他心尖都缩着难受。 他太想把人留下了,但是又太害怕会破坏这段关系现在的结果。 不过这样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稳稳地走进姜存恩内心,将他圈在身边,好像也不错。 【作者有话说】 太纯爱了...有点甜到我了... 第46章 吻 公差相对不那么自由,条件标准也要符合规章制度,所以谈不轻松,反而多了点颠簸的疲惫。 姜存恩在候机室坐着,侧过身趴在椅背上,看不远处的陆晟初打电话。 陆晟初依旧是衬衣西裤,他没系领带,两边袖口挽起,单手叉腰,低着头来回踱步,手臂皮肤下的脉络青筋,随着走动一鼓一鼓的。 “无聊了?”陆晟初挂断工作电话,走过来坐在他旁边,偏头冲他笑了下。 “还行。” 姜存恩回答得模棱两可,双手放在膝盖上,不经意地搓了搓,看起来不一般的紧张。 不到两周的时间,他和陆晟初从‘敬而远之’到现在这样,姜存恩总觉得,这段关系进展得有些快。 进展得越快,可能新鲜感也会消失得越早。 姜存恩歪了下脑袋,无意对比这人来人往的候机室,无论怎么比较,陆晟初的样貌和气度都无可挑剔。 其实不管这段关系能维持多久,或者结果怎么样,姜存恩都想让它美好一些。 三人连坐,姜存恩位置在中间,活动范围有限,只能时不时动动僵硬的脖子。 “困了?” 陆晟初正看文件,察觉到他不适的调整动作,从手机上抬起视线,靠近他耳边小声问了句。 “没有。”姜存恩下巴仰起,唇瓣快贴上他耳廓,更小声地说,“你忙吧,不用管我。” 陆晟初一路都没休息,中途,姜存恩犯困,脸侧向他这边浅浅睡去。 气流颠簸几下,姜存恩被晃醒,他扶了下额头,才发觉后颈温温热热地贴着什么。 陆晟初单手托着他的后颈,见身边毛毯滑落,他又凑过去低声说:“还要一个小时,你可以再睡会儿。” 陆晟初太体贴了,照顾人算得上无微不至,姜存恩不习惯这样的转变,他别扭,情愿陆晟初严肃一点。 刚落地港城,姜存恩就被密不透风的热气团团围住,他查了下未来几天温度,全是潮湿的高温阴天。 “行李先放回酒店,跟我去见个长辈。”陆晟初把行李交给朋友安排接机的人。 姜存恩卷起衬衫袖子,擦了下脖子的汗,“是邀请你来辅助敲钟的那个人吗?” “不是。”陆晟初手背蹭掉他眼尾的睫毛,“不用紧张,就是吃顿饭。” 到地方的时候,陆晟初还在通电话,门外侍者上前迎他进去,手臂不小心挡了姜存恩一下。 姜存恩走得好好的,眼前突然横过来一条手臂,他差点撞上去,反应过来后,也没当回事,默默向后退了退。 陆晟初皱了下眉,抬手搭了下姜存恩的后背,示意他走在自己前面。 侍者心领神会,冲姜存恩颔首抱歉地笑笑,做了个指引的手势。 “晟初,好久不见呐。” “好久不见。” 陆晟初挂断电话,同对方握了下手,对方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言行举止阔绰豪放,精气神不错。 他打量过姜存恩,疑惑中拖长声音,“这位是?” “姜存恩,陪我来港城办点事情。”陆晟初说完,转头向姜存恩介绍,“荣先生。” “您好。” 姜存恩不露怯,和他握了握手,对方目光短暂停留,看似无深意,但姜存恩还是有种被针刺在身上的错觉。 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人,太精明太犀利,年轻人的心思一看就透。 “简单的家常便饭。晟初你别嫌弃。”荣先生谦言,让人开了瓶酒。 “荣叔说笑了。”陆晟初用热毛巾擦了擦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分酒器。 “我上次去榆京,和你舅舅还有你父亲吃了顿饭,好多年不聚了。你现在在银行工作,来这边还要打申请,要不是老徐跟我说你要来几天,我都见不到你。” 荣先生把另一个分酒器递给姜存恩,姜存恩起身伸手,陆晟初聊天的语气,“荣叔,他不喝。” 姜存恩闻言顿了顿手,接着乖乖坐回去,遵循陆晟初的意思,不好意思地解释:“荣先生,我酒精过敏。” “年轻人少喝酒也好。” 荣先生呵呵笑了几声,把分酒器放在自己面前,继续和陆晟初聊天。 可能是因为姜存恩在,饭桌上聊得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他埋头吃本地的特色差点,饮了两杯茶,然后借故出去。 姜存恩百无聊赖地逛了一圈,发现高门大户的院子,跟他在电影里看得大差不差。 前后不到半小时,姜存恩又回到餐厅,他坐下看了眼对面的陆晟初。 荣先生喝得情绪高涨,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陆晟初身边,语重心长,说些长辈常说的经验哲理。 陆晟初始终笑着,姿态放松靠在椅子上,他衬衫扣子解开几颗,单手撑着桌沿,领口支棱敞开,露出酒精作用下,变得粉红的锁骨和喉结。 察觉注视的目光,陆晟初抬眼,他喝得半醉,视线分散不聚焦,笑着望向姜存恩,无声地用口型说:等一会儿。 姜存恩隔空点点头,指了指他面前的酒杯,用两根食指打了个叉。 意思是让他不要再喝了。 陆晟初挑眉,不动声色地眨眨眼,转头陪荣先生又喝了几杯,等再添酒的时候,他挡了下杯口。 “荣叔,我不喝了,喝多了耽误事。”陆晟初中肯地说,“我这次是公差,不能喝太多。” ...... 叔侄见面,能聊得太多,陆晟初最后也没走掉,只能在这留宿一夜。 姜存恩陪司机从原定的酒店取回行李,拢共就一个行李箱,他推着穿过院外长廊,跟着保姆停在一间房间外。 “陆先生有些头疼,在里面休息。” “好的。”姜存恩颔首,“谢谢。” 姜存恩打开门,把行李箱放在玄关,往里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这不是客卧,是一个标准的套房。 主卧的房间门半掩,门缝里溢出稀薄的酒味,姜存恩轻手轻脚走过去,想帮他带上门。 门内传来沙哑的嗓音,“别关,我没睡。” 姜存恩推门进去,阳台窗帘露出一扇窗户,往外不远就是无边界的泳池,涟漪水波,反射着余晖落日的灿阳。 “你头不疼了?”姜存恩走过去问,“要是不舒服就躺着睡会儿。” “好一点了。”陆晟初从床上坐起来,捏了捏眉心,“最近应酬太多,喝得胃不舒服。” 姜存恩在床头放了杯温水,按捺不住好奇心,光脚走到阳台外面,绕着泳池走了半圈。 奈何他是旱鸭子,只能坐在躺椅上看日落。 陆晟初还是抵不住,睡了一觉,睁眼的时候,房间里静悄悄的,他手腕压着枕头,往被子下埋了埋。 “姜存恩。” “陆行,你叫我吗?”姜存恩在外面看星星,听见卧室有轻微声响,他走进来拍亮床头灯,“你睡好了?” “嗯。” 陆晟初维持醒神的动作,他身上衬衫皱得没有形,头发也揉得有点乱,鼻音略重,看起来毫无防备的亲近感。 保姆来叫吃晚饭,陆晟初让姜存恩先去,他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才过去。 吃完饭,陆晟初陪人在茶室坐到十点,回房间看姜存恩蹲在泳池边,用手捞水玩。 “敢下去吗?”陆晟初坐在躺椅上,冲星空下雾蓝色的池面抬了抬下巴。 “不敢。”姜存恩回答得干脆,打了个哈欠,躺在他身旁的躺椅上,盯着虚空的一点失焦,冷不丁解释,“我小时候我妈不让我碰水。” “为什么?” 耳畔风声轻柔,涟漪的波纹弯弯曲曲,盛着星光月色,姜存恩忽地沉默,倾向掩饰某种情绪地望了望四周,“因为我哥是溺水死的。” 话音落下,换陆晟初沉默,他没再接着问原因,那对姜存恩来说太残忍了。 房间摆着几个香薰蜡烛,陆晟初挑了个放在床头,他找了一圈,没看到配套的火柴。 姜存恩在外面看他走动身影,“陆行,你找什么?” “火柴。”陆晟初拿着香薰蜡烛出来,“想点个香薰,助睡眠的。” “我有火机。”姜存恩从口袋里掏出火机,蓝色火苗窜出,他低眉专注盯着木芯,看着燃烧的火焰将其点燃,“我下午找保姆要的,点烟用。” “你有烟瘾?” 陆晟初掌心拢着蜡烛的火苗,他没拿回卧室,而是用摊开的书挡着,放在躺椅旁的小圆桌上。 “也不算有吧。”提及这个话题,姜存恩不免想抽烟,他从烟盒咬出一根,坐在椅子上低头点上。 猩红的火光燃亮烟味,姜存恩吸一口,火星跳动,接着浓重烟雾从他唇间缭绕吐出,“有压力就会想抽。” 陆晟初坐在他对面,轻笑一声问:“那你现在也有压力?” “有呀。”姜存恩舔了舔唇,抽了口烟,含蓄笑意,“压力特别大。” “嗯?” 他坐着,陆晟初要靠近,就只能单膝跪在他脚边。 陆晟初仰头注视他的瞳孔,香薰蜡烛散发精油的香味,缠绵的秘境玫瑰味道,后劲很足。 “跟你在一起,我压力特别大...” 姜存恩这次没躲开,他把烟拿远一些,盯着陆晟初的眼睛,半响,玩笑道,“怕搞砸了你这次出差,你回去又给我警告单。” 姜存恩笑了下,两指夹着烟送到嘴边,唇瓣刚沾到烟蒂的瞬间,陆晟初握住他的手腕,拿开他夹烟的那只手。 唇瓣取而代之的是温凉湿润的触感,太陌生了,姜存恩生平第一次感受这种触感。 他脑子懵懵然,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陆晟初上半身前倾,不知道是中午的酒还没醒,还是这香薰里掺了东西,没经过思考,身体就先大脑一步,吻上姜存恩的唇瓣。 浅尝辄止的轻轻一碰。 姜存恩脑子瞬间空白,他推开陆晟初的肩膀,忘了手里还烟,烟头戳在陆晟初手腕上,烫得他嘶了声。 陆晟初查看自己的手腕,姜存恩本能地往后躲,手摁空了躺椅,整个人后仰,挣扎了两下,最后还是扑通一声栽进泳池。 【作者有话说】 还没谈就这么甜,真受不了 第47章 恋爱ing 姜存恩从泳池里被托抱上来,他狼狈至极地站着,水滴顺着衣摆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此刻他脑子还是懵的,房间的座机铃声响起,是管家听到声音,打电话过来问需不需要帮助。 陆晟初下去捞他,浑身湿透,他抓了抓头发,露出饱满额头,弯腰在床边接电话。 “没事。” 对方说了句什么,陆晟初敷衍地“嗯”了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陆晟初注意力有些恍惚,他余光看一个身影,飞快溜进侧卧,接着身后响起关门声。 这一幕让陆晟初心乱如麻,他不耐烦地打断电话里的声音,“知道了,有需要会找你们的。” 陆晟初放下电话,双手垂在身侧,落寞地转身,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忐忑复杂。 陆晟初拉上阳台的窗帘,走到外面,从外面关上阳台的门,给姜存恩发了几条消息。 ——【出来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不然容易感冒。】 ——【我不进去,就在外面等着。】 ——【听话。】 聊天框没有回复的消息,但房间传来开关门的声音,遮光帘挡着落地窗,陆晟初看不清里面的光景,走到泳池前沿,对着半山下的夜景,懊恼地深舒一口气。 他不应该突然亲上去的。 陆晟初手搭在栏杆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机屏幕亮了下,他翻转过来看了眼。 姜存恩:我洗完了。 没什么情绪的一句话,陆晟初苦涩地牵了下嘴角,他敲下‘把头发吹干’几个字,犹豫许久还是删掉,回了个‘好’字。 陆晟初推开阳台的门,房间恢复最初的安静,玄关处的行李箱摊开,里面乱七八糟,看得出来刚翻找东西的人有多焦急,似乎很害怕跟他碰面。 侧卧房门紧闭,里面空间不大,一张床就占据了房间大半面积,显得拥挤拘束。 姜存恩背贴着门,平复急促的呼吸,失神地抬手,摸了摸唇中央。 枕头边的手机亮了下,姜存恩瞥了眼。 陆晟初:我们聊聊。 姜存恩把屏幕翻朝下,被子蒙着脑袋,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他听见自己失控的心跳。 还有轻柔的叩门声。 姜存恩打开门,门外,陆晟初已经洗完澡,他穿着深灰色的睡衣,眉压得很低,神色紧张地用目光征求姜存恩的同意。 姜存恩点了下头,他才进去反手关上门。 房间很小,陆晟初一进来,他周身的沐浴露味道,飘动着勾人心弦。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聊聊。” “我...” “先让我说好吗?”陆晟初跪在床边,明明是带着些屈辱动作,他却丝毫不在意。 姜存恩目光躲闪,他下意识地往后缩腿,膝盖却突然搭上一只手掌,“姜存恩,不要躲我。” 姜存恩声若蚊蝇,“我、我没有。” “抱歉。”陆晟初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我刚才有些...有些失控,吓到你了。” 姜存恩摇摇头,接着别开视线,替他找了个彼此都轻松的借口,“陆行,我觉得你可能是还没醒酒,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我很清醒。”陆晟初试探着去拢他的膝盖,他向来镇静,但现在却声音发抖,抖得有些不像他,“我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我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我不想说这个...” “姜存恩,今天一定要说这个。”陆晟初跪在他脚边,抬抬膝盖,压住他的脚背,下位者的姿态,上位者的语气,“你知道我亲你不是因为喝了酒,也不是因为头脑发热,一时兴起...” “我不知道。” 姜存恩打断他的话,却不是直白的抗拒,他努了下嘴,眼框渐渐变红,看起来有点委屈。 “怎么了?”陆晟初握住他的手,将他双手叠在一起,拢在自己手心。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一时兴起...”姜存恩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说这句折磨他很久的心里话。 陆晟初微怔,动了动嘴唇,轻皱的眉头好一会儿才舒展,他紧了紧手心,每一下都是安抚,“我不是一时兴起。” “可是我...”姜存恩停顿片刻,开始坦露心声,“我没什么出众的地方,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工作能力都很一般,也没有什么上进心,做事情马马虎虎,还经常犯错...” 陆晟初伸手关了顶灯,顺势拧开床头的香氛夜灯,继续注视回他的眼睛,笑意浮在眼角,打断他的话说:“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喜欢你?” 姜存恩兀地消音,有种心事遮遮掩掩,藏藏盖盖,还是被看穿后的尴尬。 “我没有办法描述你吸引我的某一个特性。”陆晟初思索,他蹙了下眉,“但是我眼里的你,和你自己想象中的好像并不一样。” 陆晟初姿态伏得更低,几近枕在他膝上,眼里温温柔柔的笑意,“我一点也不觉得你不出众,我只觉得你太耀眼,耀眼得能吸引那么多人喜欢你。” “姜存恩,其实害怕的应该是我。”陆晟初攥着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上,让他听此刻那颗心跳得有多快,“我一开始对你态度不好,所以后来我一直担心你会讨厌我,我没有什么追求人的经验,琢磨不出来你喜欢什么,也不懂怎么制造既有分寸又让你开心的浪漫。” 说到这里,陆晟初停顿片刻,给姜存恩思考的时间。 “我没有付明哲陪你的时间久,也不像林知行一样是你的同龄人,和你有那么多共同话题。”陆晟初失落地垂下眼睫,眼框有细碎的水光,“存恩,我的确不年轻了,甚至很多时候都表现得很无趣,但是我在努力改变,努力地向你的生活靠近。” “无论你今天给我什么答复,我都接受。”陆晟初低头,攥着他的手,闭了闭眼睛,很虔诚的一个神态动作,“我只是希望你在我身边能开心一点,让你能感受到幸福和快乐是我的责任,也是我一直的向往和追求。” “陆晟初...”姜存恩掌心展开,被他压在手掌和胸口之间,上面薄薄的一层汗。 “所以我求你。”陆晟初将自己完全置于低位,望着他的眼睛说,“姜存恩,求你给我机会。” 他一次性说了好多,姜存恩脑子很乱,最后动了动脚背,“你、你先起来...” “姜存恩,先回答我。”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答案的是什么。”姜存恩戳破他,不是很开心地说,“你只是想逼我承认。” 陆晟初不能否认,他鄙夷自己的卑劣,但除了这样,他没有其他办法。 “抱歉。”陆晟初说,“是我太心急。” “我的答案就是你想要的那个答案。” 陆晟初眉目舒展,他起身,身高差的压迫感顿时袭来,他双手撑在姜存恩身侧,明明是个半圈围的姿势,给人的感觉却是无处可逃。 陆晟初倾下身子,侵略的眼神,“所以你过去对我的逃避都是假的,对吗?” 姜存恩双脚踩在床边,弓起的双膝挡在胸前,双手撑在身后,慢慢向后挪动,似掉落陷阱的猎物,在做无谓的挣扎。 “姜存恩。”陆晟初抓着他的一只脚踝,稍稍带力,将人拖到身下困在怀中,他唇口靠近姜存恩的耳垂,太近的视线里,那颗朱砂痣艳丽,他凑上去吻了吻,“匹诺曹。” “嗯?” “你爱撒谎。” 怀里的人细细地抖,陆晟初胸腔震出笑声,挪到床头,将人抱在怀里,什么也没做。 “头发没吹干。”陆晟初嗓音低,抬手摸了摸他头发,拍拍他后腰,“起来,帮你把头发吹干。” “这样也可以。”姜存恩懒得动,“以前都是直接睡的,没事。” “湿气重。” 陆晟初出去拿吹风机,再回来顺手打开顶灯,房间明亮晃眼,暧昧旖旎的氛围陡然转变,似乎已经有了细水长流的安心。 他招手,让姜存恩过去,燥热的风穿过发丝,姜存恩眯着眼睛,垂下脑袋,方便人帮他吹头顶。 陆晟初拔掉插头,习惯性地收好东西放回原位置,回来看姜存恩已经躺好,在侧着身子看手机。 见他进来,打了个哈欠问,“你还不睡吗?” “睡。”陆晟初回答得自然而然,说罢关上灯,假装要掀开他旁边的被子躺下。 “......” 姜存恩立马弹坐起来,在黑暗中盯着他,“你睡我这里?” “有什么问题?”陆晟初膝盖上床,他没打算在这睡,只是想和姜存恩多待一会儿,但是看姜存恩反应这么大,他故意说,“我又不会做什么。” 姜存恩脸在黑暗中唰地红透,他小声说:“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觉得这个床有点挤,睡起来会不舒服。” “好,我知道了。”陆晟初示意他躺下,摊开一条手臂,朝他伸出手,“等你睡着了我就出去。” 姜存恩难为情,把手搭在他手心,指尖刚碰到,就被紧紧攥住顺势拉着躺下。 陆晟初手臂搁在他脑袋下,抬起那只手蹭他的下巴,闭上眼睛闻着两个人身上一样的沐浴露味道,懒懒的困意袭来。 颅内神经还处于兴奋状态,两个人都睡不着,陆晟初捏捏他耳垂,“和家里的关系不好?” 姜存恩仰头,发丝扫过他喉结,“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你和你妈妈打电话语气不太对。”陆晟初由着他的意愿,松开手臂,让他躺回枕头,“而且上次我在你家,听你朋友的话,好像也是这个意思。” 姜存恩沉默了一会儿,侧过身,面朝他这边枕着手背说:“因为我小时候不想学钢琴,我妈总打我。” 他说完,陆晟初低低笑出声,在夜里极具磁性,听在耳朵里热热的。 这个理由听起来真实且富有说服力,也是姜存恩能够想到最好的虚假理由。 陆晟初也侧向他这边,和他差不多的姿势,只是有只手搭在他腰上,隔着衣服弄得姜存恩痒痒的,“打手心?” “肯定不是啊,打手心我怎么练琴。” “打得多吗?” “反正只要偷懒就有可能挨打。” 姜存恩闭着眼睛,声音困倦,说着说着就低下去,没一会儿呼吸平缓均匀。 陆晟初替他掖好被子,亲了亲他发丝,然后起身去了趟洗手间,过了好久,浴室又响起淋浴的声音。 装睡的姜存恩睁开眼睛,翻过身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陆晟初说得对,他是爱撒谎的匹诺曹,对饱含真心的爱是这样,对家庭夹杂着钝痛和愧疚的怨也是这样。 第48章 黏人精 浴室的水声渐渐停止,姜存恩半梦半醒,感受到被角在动,他掀开眼皮,床边要离开的人又转过来,弯下腰用手覆了下他的眼睛,低声说,“睡吧。” 转天早上,窗外天阴沉,陆晟初夜里醒了几次,这会儿又睁开眼睛。 陆晟初侧躺,伸手拿过床头柜子上的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六点都不到。 他放下手机,脑袋埋进臂弯里,主卧的房间门没关,不大的客厅传来刻意留心的小动静。 陆晟初很忙,碰上文商银行的特殊节点,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拆成四十八小时用,所以赖床是几乎不存在的事情,不过他也习惯了早起,没觉得缺过觉。 人是生活习惯总是会改变的,有时候甚至是悄无声息地改变,陆晟初醒了醒神,他不想起,听着客厅里轻微的走动声,无奈地笑了笑。 “姜存恩。” 正蹲在地上翻行李箱的姜存恩抬头,他朝主卧房间门看过去,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幻听了,直到里面的人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把你吵醒了?”姜存恩进去,相当有自知之明,但又极不好意思地问了一句。 床上的陆晟初哭笑不得,他还是不想动,只翻过身平躺,闭着眼睛说:“你还知道?” 他刚睡醒,声音含在喉咙里,慵慵懒懒,听着不清晰,还带着点刻意吊起的尾音。 “怎么起这么早?”陆晟初就躺着和他说话。 “睡不着,有点挑床。” 姜存恩走近一点,房间里弥漫着好闻的香味,他视线找了一圈,看到书桌上的晶石香薰,旁边放着精油。 姜存恩拿起来看了看,清新淡雅的玉兰香,他第一次闻这种味道,意外的好闻,意外的喜欢。 “过来再躺一会儿。”陆晟初伸手掀开身侧的被子,拍了拍空置的地方。 半天没听见回应和脚步声,陆晟初睁眼,两个人目光对上,姜存恩不情不愿,他嗤声笑出动静,又拍了拍身侧哄人过来,“听话。” “陆行别睡了,你一会儿还得去敲钟现场。”姜存恩挨着另一边坐下,替他捋顺睡翘的头发,“别迟到了。” “好。”陆晟初很配合地起床,穿鞋去洗漱的时候,转头问他,“你刚刚在找什么?” “我刚想刮胡子,但是没找到剃须刀,估计是落在家忘记拿了。” 姜存恩跟他进浴室,拆开洗漱台的一次性手动剃须刀,他胡子软,从刮胡子开始就用的电动剃须刀,第一次用这种,下手没轻没重。 下巴刮出两道小口子,渗出细丝的血,姜存恩皱眉用手指蹭去,陆晟初冲完澡,站着擦头发,注意到他的动作。 “刮破了?”陆晟初看过去,语气带着紧张,捏着他下巴往上抬了抬,看到两道细小的伤口,“毛手毛脚。” “我用不习惯这种。” “给我。”陆晟初接过他手里的刀片,用水冲掉水上面的泡沫。 陆晟初做什么事情好像都很专注,处理工作是这样,帮他刮胡子也是这样,盯着他的下巴两侧,力度恰好地用刀片带过。 刮完后,陆晟初扔掉手里的剃须刀,用指背蹭了蹭他的干净利落的下颌,“下次做不好的事情告诉我。” “就是因为做不好才要尝试做,多做几次自然就会了。”姜存恩对着镜子,轮流鼓起腮帮子检查,心想刮得真干净。 “想尝试做没问题。”陆晟初轻轻敲他额头,“但前提是不会因为这次尝试而失去另外的利益或者其他东西,不然就是得不偿失。” 姜存恩透过镜子看他,没有说话。 “要做永远的既得利益者。”陆晟初摸他下巴的小伤口,声音是温柔的,但传递的想法却是冷冰冰的感觉,“听起来很自私,但是姜存恩你要明白,只有小孩子才会被教‘无私礼让’。” 姜存恩保持沉默片刻,接着模棱两可地‘哦’了一声。 陆晟初知道他一时半会儿不会理解,也意识到自己说得表达得太过冷硬,于是揽了下他的肩膀,“但是无论你将来选择‘尝试’还是‘不尝试’,或者以另外的什么方式去工作生活,都没有关系。” 姜存恩偏头,耳朵压着他的肩窝,不解地蹙眉,凝望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仿佛在问为什么。 陆晟初紧了紧放在他肩头的掌心,很有安抚和底气的力道,“你有我。” ...... 吃完早饭,陆晟初回房间换衣服,他穿戴整齐正式,站在镜子前整理领口。 姜存恩捻掉他西装后面的绒毛,认真地从上到下打量,生怕漏掉一点小细节。 陆晟初压着唇角的笑意,不忍心打破他的认真,“跟我去现场吗?” 姜存恩闻声抬头,夹杂了一点意外的惊喜,“我可以去吗?” “当然。”陆晟初看了眼腕表,给他留出充足的换衣服时间,“按照荣叔的性格,他肯定不会让你走的,你一个人留在这,我放心倒是很放心...” “陆行,我不想待在这...”他话还没说完,姜存恩就打断他,担心他反悔改变主意。 陆晟初笑,“那就去换衣服。” 这种仪式活动肯定也无聊,但存恩不想留在这里,又不好意思拎着东西,不和荣先生打招呼就走,其实刚才吃早饭的时候,就想问陆晟初了,没想到他先考虑到了。 到会场准备,姜存恩跟工作人员进去,在偏后的几排找了个空位置坐下。 刚坐下一小会儿,陆晟初给他发消息。 ——【找好位置了?】 ——【嗯。】 ——【坐着等我结束,然后带你出去转转。】 ——【好。】 姜存恩发完那条,随便找了个小狗点头的表情包发过去。 他记得和陆晟初加上微信,第一次聊天的时候,当时考虑到上下级关系,姜存恩翻遍了所有表情包,才最后在工作群里找到一个合适的。 没想到才不到三个月,姜存恩就已经不需要以下属的身份,去捕风捉影地揣摩陆晟初了。 敲钟仪式结束,对方留陆晟初参加晚上的晚宴,他为难摆手,“张总,我还要去趟深市分行,有点培训业务要做,估计时间有点赶,等你回榆京我们再约时间。” “好,那我就不强求你了。”对方遗憾神色,半响和他握手,“陆行长慢走。” 从会场出来,远远看着姜存恩在抽烟区抽烟,他低头掸烟灰,看见陆晟初出来,顺势戳灭烟头,扑了扑身上的烟味。 天气潮湿闷热,陆晟初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先回酒店,把东西放过去。” “好。”姜存恩看了眼导航,酒店离这边不算太远,估计行政部在订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那个酒店我让行政部退了。”陆晟初碰了碰他的后腰,低声说,“荣叔安排了酒店,跟我走吧。” 维港附近的星级酒店,姜存恩没来得及多逛,行李交给工作人员,就被陆晟初领出去。 港澳通行证去年办完,因为家里的事情,打乱了姜存恩的旅行计划,入职文商银行后,又需要提前报备申请,所以一直没有机会来这边玩。 陌生的城市和风土人情,总是饱含新鲜感,等回酒店,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房间订了两间,前台把房卡分别递给他们两个,姜存恩捏着薄薄的卡片,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由得局促。 “先去洗澡,收拾好带你去吃饭。”陆晟初房间离电梯近一些,他刷开房门,和姜存恩说话。 “好的。”姜存恩这会儿反应过来累,他语气没意识到的软,“餐厅远吗?” “酒店楼上。” “那行。” 姜存恩回房间,窗帘拉开,落地窗外,阴天的维港景色不透,高楼耸立在朦胧的云雾之间。 姜存恩眼皮耷拉着欣赏了一会儿,然后累得摊回沙发上,口袋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陆晟初:不着急,你先休息会儿。 姜存恩:好。 陆晟初:别睡着了。 姜存恩:不会的,我睡眠质量还没好到那个程度。 信誓旦旦的保证很快就不作数,姜存恩太累了,一冷一热,他脑子懵懵的,加上昨天夜里没睡踏实,身子下的沙发又软又包裹,躺着就犯困。 姜存恩被手机铃声吵醒,他接通电话,开着免提放在身边,一副刚睡醒的嗓音,“我马上就收拾好了。” 陆晟初在那头问他,“洗完澡了?” “嗯。” 陆晟初低低的笑声响起,接着叹了口气,“小匹诺曹。” “什么?”姜存恩带点起床气。 “你换洗的衣服都在我这里,你怎么洗的澡?” 姜存恩猛地清醒,他后知后觉,书包今天早上放在陆晟初行李箱里,刚刚陆晟初直接推回了房间,他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马上去拿。”姜存恩坐起来,慌慌张张地穿鞋,看了眼时间,他睡了差不多四十分钟。 “不用。”陆晟初说,“我给你送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完,姜存恩心跟着一颤,耳朵就开始发热。 电话还通着,里面和耳边都传来敲门声,两重声音打断姜存恩的胡思乱想,他去洗手间洗了把凉水脸,然后去打开门。 陆晟初手里没拿他的书包,而是拿着两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换洗衣服。 “你先洗澡,我在外面等你,位置是提前预留的,不用太着急。” 陆晟初把衣服径直放进浴室,在门口和姜存恩擦肩而过,他不可避免地愣怔一瞬,接着转身把人捞回怀里。 他想抱姜存恩想了一天。 姜存恩吓一跳,在他怀里僵硬着身子,结结巴巴地说,“陆、陆行,我身上都是汗。” “我知道。” 陆晟初抱着他,抱了一小会儿就松开,双手虚放在他腰后,低垂视线看着他。 姜存恩往后退要去洗澡,却被他收紧手臂拦回来,低头抵住他的额头。 他在房间洗过澡,身上是麝香的香调,姜存恩吞了吞喉结,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陆晟初蹭了蹭他的额头,放在他腰上的手隐忍地摁了摁,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等你。” 洗完澡,姜存恩在里面穿好衣服,吹干头发才出来,浴室热气缭绕,他待的时间有点久,脸颊烤得特别红。 晚上九点半。 窗边的位置,两个人在对面坐下,服务员拿走预定的牌子,毕恭毕敬递上菜单。 陆晟初没翻开,直接地问姜存恩:“你想吃什么就点。” 姜存恩下午吃了小食,不太饿,点了几道清淡的菜,又加了个海鲜汤,然后问陆晟初要不要加菜。 陆晟初夜里不吃油腻,他看了眼服务员下的订单,“就这些吧。” 悠扬悦耳的钢琴曲盘旋在餐厅,昏暗的灯光格调,各桌的人都穿着相对正式的服装,低声聊天说笑,偶尔传来高脚杯碰杯的声音。 陆晟初半饱,瞥了眼舞台上的钢琴,“怎么样?” “挺好吃的。”姜存恩觉得海鲜汤不错,他又加了一份,回答完看陆晟初盯着他看。 “怎么了?” “我是问你这曲子弹得怎么样?” 姜存恩闻声,侧过视线看向舞台,钢琴手穿着燕尾服,已然沉浸,指尖在黑白键上丝滑掠过,奏出美妙的旋律。 “也不错。”姜存恩没什么大的反应,“好听。” “你会弹这首曲子吗?” 姜存恩喝了口汤,诧异地反问:“你知道这首曲子?” 陆晟初只在晚宴上听过旋律,但不知道曲名,他坦诚摇头,“不知道,但觉得旋律好。” “《月光》。”姜存恩告诉他,“贝多芬的。” 这是陆晟初涉及不到的领域,他觉得新奇,或许是因为谈论的人是姜存恩,他又看了眼舞台,第一次在这首曲子里想象出画面。 姜存恩问他,“你喜欢?” “嗯。” 陆晟初以为他会说回去弹给他听,结果姜存恩不似开玩笑,饶有些认真地说:“那一会儿我再帮你点一首。” “......” 陆晟初有要求习惯直接提,“你不能弹给我听吗?” 姜存恩说出一早准备好的理由,“我家里没钢琴啊。” 对面的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起叠好的纸巾,擦掉姜存恩嘴角的汤渍。 ...... 两人从电梯回房间,陆晟初碰了碰他肩膀,“自己睡?” “嗯。” “不挑床了?” “都是酒店的床,难道你房间的床我就不挑了?” 陆晟初笑,他这段时间看到姜存恩的身影,或是听到他的声音就克制不住嘴角上扬,“试试?” “不、不试。”姜存恩跑开两步,刷开房间进去,一点余地都不留地关上门。 回到房间,姜存恩只拧开床头的灯,脱下上衣和裤子,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然后他羞耻地搓了搓脸,一个人还显得鬼鬼祟祟,进浴室后反锁上门。 手机在床头充电,陆晟初的消息不停。 陆晟初:真的不过来? 陆晟初:姜存恩,过来陪我聊聊天也不行吗? 陆晟初:我想和你再待一会儿。 陆晟初:又睡着了? 陆晟初:下午睡过了,怎么还这么困? 陆晟初:我过去? 浴室的姜存恩神经紧绷,淋浴间水流哗啦,他面朝角落,水从他后背淋落,蝴蝶骨上点缀的水珠,折射出头顶的光芒。 姜存恩单手撑着墙面,闭着眼睛,呼吸不正常的急促,腰///腹////下的另一只手在动。 还动得越来越快。 敲门声突然响起,脑内兴奋神经那根弦‘啪’的断掉,姜存恩被吓得手上力气加重,他疼得倒抽一口气。 姜存恩不上不下的难受,他叹了口气,松开疏解的手,骂了句带感的脏话。 手忙脚乱地围上浴巾,姜存恩出去听见敲门声还在,他不顾头发和身上滴着水,抓过手机,看到上面陆晟初的消息。 ——【存恩,帮我开门。】 【作者有话说】 存恩,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是敢开门,那你是这个(竖起大拇指 第49章 被疏忽的细节 热气熏得姜存恩脑子迟钝,他竟然放下手机,径直过去开门。 房间门敞开半壁宽,姜存恩一手抵住门把手,裸着上半身,下面松松垮垮围着条浴巾,头发正湿漉漉地往下滴水,俨然让人遐想的形象。 “陆行,怎么了?” 陆晟初看他‘落汤鸡’模样,眼神沉了沉,单手撑着门框,用鞋尖别开房门,在人半推半拒绝中霸道进去,又关上门反锁两道。 “怎么不回我消息?”陆晟初盯着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危险的语气,也没有留意自己控制不住地步步紧逼,“洗澡没看见吗?” “嗯,没看到消息。”姜存恩避开他直视的目光,往后看了看还有多少空间可以退,几步外就是酒店的床,他不由得紧张,吞了吞喉结,用手挡住陆晟初靠近的胸口,“你、你先等一下。” “怎么了?”陆晟初配合地停下,嗓音蛊惑,含着明知故问的笑意,攥住他的手腕,来回把握几圈。 感受到指腹下的脉搏快速跳动,陆晟初回了回神,然后松开姜存恩的手,抹掉他脖子的水,摸到一片凉水,“快去擦干,一会儿该着凉了。” 姜存恩去穿衣服,睡裤下某个部位一直支棱着,他低头无奈地闭眼睛苦笑了下,不知所措地咬住手指,尴尬在想到底要怎么解决。 “你找我有事?”姜存恩磨磨蹭蹭地出来,清了清嗓子,听起来挺正常。 “没事。”陆晟初掩饰住刚刚危险的气焰,他望着姜存恩,蹙了下眉,“但是我听到房间有声音,你一直不回我消息,也不开门,我才有点担心。” “那我下次带着手机洗澡行了吧?” 姜存恩笑,其实表现得越局促羞涩,反而越令气氛暧昧,不如把陆晟初哄开心,陆晟初一开心,基本就是有求必应,就算让他回房间,估计也不会生气。 “行,我当真了,那你下次要是做不到怎么办?” 姜存恩撇撇嘴,嫌他蹬鼻子上脸。 陆晟初坐在沙发上,只穿着一条睡裤,姜存恩记得他刚来的时候,明明穿戴得很整齐。 “你怎么把衣服脱了?” “湿了。”陆晟初拎起睡衣给他看。 刚刚替姜存恩擦脖子的水,靠得太近,胸前被他发丝的水浸透,陆晟初也不是非要耍流氓,只是这个料子湿着在空调间里很凉,他被冰得难受,姜存恩又一直磨蹭着不出来,他才脱的。 “那你赶紧回去睡觉,明天不是还要赶行程回榆京。”姜存恩站着不动,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绯红,装作无事发生地从他裸露的上半身挪开视线。 “我记得行政部给你订的机票是下午一点的吧?” “......” “姜经理睡眠质量这么好吗?能睡到耽误下午一点多的飞机。” “......” 陆晟初单一条睡裤,材质偎贴地包裹着他的长腿,身上严肃气质消失不见,“过来。” 姜存恩摇摇头。 陆晟初起来,朝他走过去,姜存恩伸手让他先别靠近,接着没反应过来,就身子腾空,被横抱起放在床上。 “等、等一下。”姜存恩脸颊膨胀出滴血的红,他悲壮地闭了闭眼睛,一副要豁出去的神情,撩起被子捂着脸,很小声地说,“我有点害怕...” “害怕?”陆晟初拧眉,小心翼翼的探询,“怕什么?” 姜存恩露出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朝他腰腹下面瞄了一眼,被子堆在两人之间,他看不清此时陆晟初的身体反应。 陆晟初瞬间明白过来,他笑意加深,含着一丝挑逗,身体压迫性地倾斜过去,隔着被子弹了下他脑门儿,“姜存恩,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 意识到是自己会错了意,姜存恩更见不了人,他闷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而陆晟初得寸进尺,趴在被子外面,精准地找到他的耳朵,说话的热气都扑在他耳垂上。 “我要是真有想法,你还敢给我开门,你傻不傻?” 姜存恩觉得这句话是意有所指,毕竟他今晚和陆晟初吃完饭回来,身体确实有欲望反应。 陆晟初剥开被子,看姜存恩头发揉得乱乱的,耳根脖子红得醒目,“嗯?” 姜存恩侧过身,不搭理他,睡衣在翻身中撩到肚脐以上,银色的脐钉露出全貌。 腰两侧摁上两只手,陆晟初眸色倏然变深,肢体动作不受意志控制,他掐住姜存恩的腰,强迫他平躺,将肚脐袒向自己。 “你别...” 他情绪波泛喜怒无常,姜存恩挣扎,却在扭动中感觉腰上的手劲越来越大。 “这是什么?”陆晟初紧紧盯着那颗脐钉,得不到回答,就转而盯着姜存恩的眼睛,眼底深邃不悦,“说话。” “脐钉...” “坏小孩才会有的装饰。” 姜存恩小声反驳,“才不是…” 血液悄然翻腾作祟,陆晟初偏头叹了口气,他忍得痛苦,手指在姜存恩的腰侧上下滑动,“姜存恩...” 房间好暗,姜存恩仰躺在床上,被他弄得说不上来的燥。 陆晟初覆在他上方,手抚摸他的侧脸下巴,灼热的呼吸袭来,他恳求的语气,“可以接吻吗?嗯?” “你不要问我...”姜存恩主动搂住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他的锁骨,喃喃道,“我不知道...” “好,那我接来下我不问你,但是你不舒服要和我说,好吗?” “嗯...” 陆晟初掌心顺着往下,修长骨感的手指攥住姜存恩耻于说出口的反应,姜存恩抖了抖,小声说,“陆行...” “别怕。” 陆晟初哄着他,托着他后脑勺,凑上去一下下地亲他喉结,亲他下巴,又亲他的唇瓣。 姜存恩对身体的反应只有慌乱,他这是第一次在另外一个人面前,他被带着往下,腰上和大腿的肌肉随着陆晟初的动作,一直在绷着。 姜存恩本能地仰起脖子,脖颈和锁骨纤薄脆弱,他不停地嘤咛,不停地喘,带着气音叫陆晟初。 陆晟初不满意他的反应,手上力道加重,咬住他的耳垂,“姜存恩,谁教你的,谁教你这么喘的?” 姜存恩咬住声音,陆晟初还是不放过他,“姜存恩,不许这么撒娇。” 一阵急促的喘息过后,姜存恩捂住脸,陆晟初任由他躺下,他擦干净手,双手摁着姜存恩的腰窝,低头避开那颗脐钉,吻他肚子。 亲昵的接触后,姜存恩大胆起来,他手指插进陆晟初发间,手指一松一紧帮他按摩,顺便眯着眼睛,享受他的服务。 陆晟初笑了下,他往上捧住姜存恩的脸,额头和他相抵,耳鬓厮磨的缠绵,“什么时候可以?” “嗯?” “什么时候可以接受我进一步的索求?”陆晟初亲他疲倦的眼皮。 “我...” “不用为难,我等你。” ...... 陆晟初从浴室出来,床头灯换了颜色,冷调的白光,显得气氛正常起来。 姜存恩躺着玩手机,听见声音看他一眼,“你回房间还是在这儿睡?” “真心吗?” “什么意思?”姜存恩手指停顿,看着他问。 陆晟初擦头发,“我说你是不是真心问我?” “......” 最后陆晟初还是没留下,今晚种种发生的太突然,完全在陆晟初预料外,他要是再选择留下,恐怕事情就真的会超出他的掌控。 两人的关系进展比陆晟初想象中快,开心是肯定的,但随之而来的也有忧虑。 他了解姜存恩,带着重重顾虑,甚至有可能是因为对爱情的懵懂探索和新奇才选择和他在一起,如果任由肢体接触发生在心意确定之前,恐怕这段感情之后会有什么不可控的偏差。 姜存恩太年轻了,某些时候不够成熟,不够有定力,又容易被说服交出自己。 但他已经三十四了,方方面面都应该稳重一些,却没想到还这么没有定力。 转天。 姜存恩睡到自然醒,他睁眼,手机上有两条陆晟初的消息。 ——【起来了吗?】 ——【早餐想去餐厅还是想在房间吃?】 姜存恩握着手机,垂在床边,醒了会儿神,然后回他信息。 ——【我刚醒。】 回过去后,姜存恩起床洗漱,他突然想起什么,就一并把手机拿去浴室。 陆晟初:睡好了? 陆晟初:想吃什么? 姜存恩一边刷牙,一边单手打字回他:都行,我收拾好给你发消息。 陆晟初:好,不着急。 吃过饭,时间刚刚好,陆晟初帮他收拾好行李,送他去机场。 陆晟初只拎着他的书包,没有推行李箱,姜存恩后知后觉,“陆行,你不回去吗?” “我要去躺深市分行,有点事情。”陆晟初检查好他的证件,机场人来人往,他轻轻揽了下姜存恩的肩膀,“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回支行上班,有事给我打电话。” “哦。” 姜存恩抬胳膊,让他帮自己背上书包,垂着脑袋闷闷不乐,捏着他西裤的口袋,半响,问他:“要待多久?” “不好说。”陆晟初中肯地说,“快的话几天,慢的话估计要一周多。” “哦。” “我不在支行,不是更方便你偷懒。”陆晟初开玩笑,掩人耳目地握住西裤口袋旁的手,手指蹭过他的手背,“进去安检吧。” “我又不是只会偷懒...”姜存恩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没说。 原来在陆晟初眼里,他就只会不思进取,投机取巧。 回程姜存恩睡了一觉,下了飞机,陆晟初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已经到了深市分行。 姜存恩声音迷糊糊的,听起来没睡好,简单聊了几句,陆晟初让他回去再补一觉。 “嗯。” “我晚上要开会,不一定能及时回你消息,有什么事情给我留言,我看到了就回。” “那你大概几点能结束。” “估计要九点多了。” “知道了。” “结束了给你打电话。” “好。” 挂断电话,姜存恩没什么困意,屋里他走之前收拾过,整齐中透着少见的落寞。 姜存恩处理了点工作上的事情,洗澡前,张子浩发来消息,他不知道姜存恩出差的事情,问他几点下班,说自己今天下班早,要不要一起吃饭。 姜存恩回了个好。 吃完饭到家,将近晚上十点,姜存恩在沙发上看电影,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一直到十一点半,姜存恩看着始终没有闪动的手机屏幕,莫名耸了下肩。 工作堆了两天,处理起来难免棘手,加上二季度末,姜存恩和办公室其他同事一样,加了近一周的班。 每天回家都是深夜,陆晟初好像比他还忙,而且有些行内的培训资料涉密,白天手机需要关机,只有晚上结束才能开机,有时甚至两三天都没有消息。 忙起来就觉得时间很快,周五早上下了场雨,直到吃完午饭才停。 陆晟初上午的飞机,给姜存恩发了航班信息,附带着讨安慰的抱怨。 ——【好累。】 姜存恩看着信息笑了下:下午还来支行吗? 陆晟初:看情况,没什么事情就下周一再去。 姜存恩:那你回去好好休息。 陆晟初:今天夕会大概要开多久? 姜存恩:估计很晚,季度末,要盘的事情比较多。 陆晟初:我去接你? 姜存恩:不用了,你别太累啦。 姜存恩又发了个小狗歪脑袋的表情包。 工作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姜存恩去柜台办业务,回去看见行长办公室门开着。 他没在意,以为是哪位副行长进去找文件,低头收拾文件的工夫,再抬头却看见陆晟初出来。 有个战略客户要进款,想约陆晟初吃饭,他推不掉,临时过来,他在办公室就喝了口水,眉目凝重地出来。 客户是林知行在维护,他准备好出发,看陆晟初出来,颔首叫了声:“陆行,可以出发了。” “好。” 陆晟初有意看了眼对面,姜存恩坐在工位上,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脑,正皱眉处理工作。 全然没看见他的模样。 来支行确实是非常临时的决定,陆晟初本来想给他发消息的,但是又想给他个惊喜,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和陆晟初预想中有些偏差。 陆晟初:有棘手的工作? 陆晟初:怎么一直皱着眉头? 姜存恩停下浏览文件,敲下‘你怎么没和我说你要来支行’,想了想又删掉。 姜存恩:是有点,不过已经解决了。 陆晟初:我晚上应酬要稍微晚点。 姜存恩:嗯,你忙吧。 夕会开到八点多,姜存恩心烦意乱,工作进度推不下去,他出去抽了两根烟,回来看罗跷南到处找他。 “什么事?” “我说找你要份资料。” “我发你。”姜存恩坐下,在文件夹里翻她要的那份文件。 罗跷南碰了碰他肩膀,慧敏见状也坐过来,一副要聊八卦的神情。 “存恩,你昨天看支行总群的消息没?” “哪一条?” “就是有关林知行的那条。”罗跷南努努嘴,“他这个季度是全榆京新人排行里的第一名。” 姜存恩看了她一眼。 “所有业务指标完成超百分之二百二。”慧敏补充,“天呐,太牛了。” “那是因为他有资源。”罗跷南说,“他爸好像是什么银行的大股东,要不然他同业业务能也做得这么好?” “咱们几个凑一起也凑不出一个这样的爹。”慧敏撇撇嘴。 “拉倒吧。”罗跷南白眼,“你爸还不够支持你,你刚入行就进款三千万给你冲业绩。” “你知道林知行他爸支持了多少?”慧敏比了个数字,“将近两个亿,太有实力了,简直比不了。” 罗跷南笑,其实她也不差,刚进来的时候家里也是给了资源,但是奈何她能力稍欠缺,属于昙花一现,后来她也就随缘,让家里不用继续再给她搭钱。 姜存恩累了一周多,脑子又疼又胀,他揉了揉眉心,跟她们笑了笑。 罗跷南说:“看林知行这个势头,没准儿明年就是储备主管了。” 她抓起姜存恩桌子上的金币,放在手里玩,“存恩,你们组现在秦然姐不是代理主管吗?感觉后面到底是谁做主管还真不好说,毕竟领导最喜欢这种人,有资源又有能力,你看陆行出差这么久,回来都没休息,他一个电话就把陆行叫过来了,陪着去见客户,而且陆行也没有不耐烦。” “不过知行也努力呀,家里有资源也得他有本事利用,你都不知道他多拼,工作狂一个。”慧敏打心眼儿里佩服他,“说真的,我反正是没有知行那样的上进心。” 姜存恩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没说话,关了电脑,装出和平时浑水摸鱼的模样,“我下班了。” “拜拜。” 她们两个回工位也准备下班,外面又下起雨,姜存恩没拿伞,他嫌麻烦,看了眼雨不大,就没上楼,用手挡着走进雨里。 下雨天打车要排队,姜存恩等了一会儿,最后取消往地铁走,结果雨越下越大。 “......” 姜存恩被淋得透透的,心想这车是不得不买了。 【作者有话说】 恋爱就是这样的,有周全的时候,肯定也会有疏忽的地方,这些被疏忽的就是矛盾的爆发点,解决掉这些才能谈得久哦~ 第50章 办公室恋情 好在出地铁站的时候雨停了,姜存恩快步往家走,到家先洗了个热水澡。 最近工作量激增,加上还要复习下半年的签字权考试,姜存恩上一天班回来还要学习。 姜存恩坐在书桌前,手边放着调好的酒,他脱掉鞋子,脚踩在椅面上,膝盖抵住桌沿,嘴里咬着钢笔冒,在复习资料上涂涂画画。 用老一辈的话说,就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姜存恩看得哈欠连天,他喝掉剩下的半杯酒,摁掉台灯,去浴室漱口,在卧室门口就看到床头的手机在亮。 他手机没关勿扰,这个时间点应该是群里回复消息,但等他拿起来,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 屏幕上一连串的微信消息,还有六七个未接电话,全是陆晟初的。 陆晟初:还在行里吗? 陆晟初:我这边结束了,正往支行走,你要是没走就等我一会儿。 陆晟初:你走了? 前后半个小时,陆晟初发了好几条消息,中间还打了两个电话。 陆晟初:到家了吗? 陆晟初:在忙吗? 姜存恩有点诧异,之前陆晟初晚上应酬都要很晚,今天竟然结束得这么早。 姜存恩:没,刚在看书。 消息刚回过去,语音电话下一秒弹出来,姜存恩张了下嘴巴,犹豫之后接通。 “什么时候到家的?” 陆晟初语气听着平静,但就是太波澜不惊才反常,他一贯强势控制欲强,这么淡淡的询问,反而让人一身冷汗。 “一个小时前。”姜存恩躺在床上,手机开着免提放在耳边,“我刚刚在复习签字权考试,没看手机。” “淋雨了吗?”陆晟初声音柔了些,“那会儿不是正在下雨吗。” “没有。” “没有就好。” 声筒里传来开关灯的声音,姜存恩问他:“你刚到家?” “嗯。”陆晟初扯松领带,坐沙发上仰头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结束后又跑了趟支行。” “那你早点休息。” “姜存恩。”陆晟初那边沉默片刻,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叫完后没有说话。 “怎么了?” “没什么。”陆晟初似乎感知到什么,他笑了下,“你准备睡觉了?” “嗯。”姜存恩说完可能是觉得今晚自己说话太生硬,补了句,“困死啦。” “好。”陆晟初说,“早点睡吧。” 料理台反射着冷光,陆晟初解开衬衫的扣子,眉头紧缩地站在旁边倒水,单手叉腰捏着杯口,气不顺似地仰头喝了半杯冰水。 晚上高度白酒在胃里发烧,半杯冰水下去,胃里痉挛着一抽一抽的痛。 周一早上,姜存恩在吃完早饭,在支行侧门等电梯。 电梯从地下一层上来,门往两边打开,姜存恩一抬头,和陆晟初四目相对。 电梯里还有其他同事,姜存恩绷住表情,笑着颔首示意,“陆行长,早。” “早。” 陆晟初往后退了一步,让出空间,姜存恩迫不得已站到他让出来的位置。 姜存恩目光平视,银色的电梯门映得电梯里的场景,陆晟初也盯着前面,透过电梯门看着他。 私人银行部的同事下去,电梯里除了他和陆晟初,还有后勤的一个老大哥,老大哥快到退休年纪,戴着眼睛,正看手机上的新闻推送。 陆晟初手在西裤缝上敲了几下,然后试探地超前伸出一点,轻轻碰了下姜存恩垂在身侧的手背。 “!” 姜存恩后背一僵,他猛地抽回手,下意识回头提醒陆晟初,可能是动作太大,旁边老大哥看过来,先是冲陆晟初笑了笑,又看了姜存恩一眼。 姜存恩脑子一懵,忙假模假样地和陆晟初道歉,“不好意思陆行,刚打到您了。” 陆晟初神色无恙,还是以往那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感,“不要紧。” “......” 电梯到公司部办公楼层,老大哥同事刚想侧身,让行长先出去,陆晟初先一步抬手,示意他可以走。 陆晟初紧随其后,从姜存恩身后绕出来,经过他身边时,悄悄握了下他的手。 一触即放。 上午开完会,姜存恩有两个急活,他都顾不上胡思乱想,忙完就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 “存恩,吃饭去。” “嗯,马上。” 姜存恩回完客户消息,站起来准备跟他们下楼,手机上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陆晟初:忙完了吗? 陆晟初:中午一起吃饭? 姜存恩犯难,他看着消息又悻悻坐下,同事在电梯等不到他,折返回来喊他。 “你们先去吧,我有点事儿。” “行吧。”同事说,“一楼的食堂,你忙完来。” 办公室里大半同事都下去吃饭,陆晟初掐着和平常差不多的时间点出来,他边低头在手机上打字,边穿过办公区。 陆晟初:云雅府等你。 姜存恩瞥了眼消息,在工位又坐了一会儿,顺便改一下项目的报告文件。 陆晟初:二楼包厢。 姜存恩:嗯嗯。 姜存恩从电梯出去,碰上林知行见完客户回来,“你去吃饭?” “对。” “一起?”林知行看了眼时间,“我上午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呃...”姜存恩满脸纠结,“今天恐怕不行,我和朋友约好了。” “朋友?”林知行问,“总和你一起下班的那个?” 张子浩公司离他们支行不远,之前工作不忙的时候,经常来等姜存恩下班,所以支行同事也都脸熟他。 姜存恩点头,“对。” 林知行要上楼送文件,姜存恩目送他进电梯,然后立马转身溜走,悄悄摸摸地从旁边大厦里绕远路去云雅府,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碰见哪位同事。 包厢里,陆晟初已经点好菜,姜存恩本来只顾得上紧张,没感觉有多饿,结果一进去闻到饭香,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 对面座位放着陆晟初的外套,陆晟初早早拉开身旁的椅子,就等着他来,所有姜存恩也相当自觉地走过去坐下。 他坐下肚子又开始叫,陆晟初笑了下,码好筷子递给他,“先吃饭。” 云雅府不单单有北方菜系,陆晟初点了熏鱼和鳝糊,姜存恩倒是不怎么喜欢吃鱼。 陆晟初给他夹了块熏鱼,姜存恩明显不想吃,他用筷子拨了又拨,才尝了一口,咸甜刚好,还挺好吃。 两个人安静地吃饭,偶尔提一下姜存恩手里的几个项目进展,他每天汇报上去的日志,陆晟初都特别关注,自然也就对他的工作了如指掌。 陆晟初不停地给他夹菜,“尝尝这个。” “我吃不了。”姜存恩腮帮子嚼动,扭头认真地说,“我真吃饱了。” “吃饱了就不吃了。” 陆晟初手背蹭蹭他腮帮子,放下筷子,看他吃干净面前盘子里的蔬菜。 “这周还要加班吗?”陆晟初问他。 “不好说。”姜存恩摇摇头,“反正就是感觉活怎么干都干不完。” “是有点累了吗?” “还好。” 姜存恩回答完,身边人没说话,他转头看着陆晟初,明显感觉他刚刚的问题,可能是有另一层含义,“怎么这么问?” 陆晟初吞动喉结,他喝了口水,缓解口干舌燥的不安,半响,他说:“你这几天情绪好像都不高。” 姜存恩坐直身子,“没有。” “那就是不想理我?” “我...” “不想回我消息,不想接我电话,也不想看见我。”陆晟初罕见的委屈不高兴,“是吗?” “我、我没有。”姜存恩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心里是发虚的,“我只是有点忙。” 他解释完,陆晟初望着他,但姜存恩不敢看他,只低头一个劲地喝茶。 陆晟初一个行长,大小事傍身,分身乏术都能抽出时间给他发消息,他一个普通客户经理,竟然说自己忙得没时间回消息。 听起来确实是没什么说服力。 “姜存恩。” “我真的没有。”姜存恩放下水杯,指尖残存杯壁的水珠,微微冰的温感,他抬手捧着陆晟初的脸,“我只是有点没调整好工作节奏,等季度末过了就好了。” 陆晟初搂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肩颈,寻求安全感的贴了一会儿,接着如释重负地说,“我以为你后悔了。” “什么?” “后悔和我在一起。”陆晟初收紧手臂,“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是不是要再给你一点考虑时间,姜存恩,你有不开心或者其他想法可以和我说,不要冷落着我...” “我只是回消息慢了点,哪里冷落你了。” “你不承认?” “......” 姜存恩忍不住笑。 静静相拥的这几秒,姜存恩觉得特别美好,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明明可以直接说出自己心里的委屈,却偏偏拧巴着不张口,到头来,两个人都不开心。 “晚上早点下班。” “有报告要写。”姜存恩一反常态的上进,“然后我明后天还要去拜访客户。” “晚上去我那儿住。”陆晟初把玩他的手指,“报告我帮你写。” “陆行长。”姜存恩哭笑不得,“那到时候周五汇报的时候,你也替我汇报吗?” 陆晟初已经完全不管行规行纪了,徇私舞弊张口就来,“到时候就说你单独和我汇报过了。” “......” 姜存恩看了眼时间,提醒他,“好了,一点多了,我要回去了,要不秦然姐该找我了。” “晚上真的不去我那儿?” “我没法去,你家离地铁太远了,我早上又要早起二十分钟去坐地铁。” “开我的车。” “那更不行了。”姜存恩说,“本来你现在对我的态度转变这么大,他们就已经觉得奇怪了,要是再让他们碰见我们两个天天一起上下班,那不完蛋了。” “有我在怎么会完蛋。” “你是行长你说得轻松,万一东窗事发分行肯定保你,到时候我不仅要完蛋,我还要滚蛋呢。”姜存恩捏他脸,姿态亲昵,“周末再说,晚上回去打视频。” 陆晟初牵着他手,手指在他指缝里绕来绕去,不想放他走。 姜存恩象征性地勾勾他的手指,他手机放在桌子上,已经开始分心回客户消息。 “姜存恩。” 姜存恩敷衍地应了一声。 “那我晚上去你那儿。” “......” 【作者有话说】 地下恋情真就是一个刺激... 是不是感觉他们两个现在的恋爱谈得是有点怪怪的,那就对了,因为会有一些小小波折,解决完以后才能谈甜死大家的恋爱 第51章 “刷我的卡” 例行夕会后,姜存恩他们组又单独开了场会,结束已经很晚了,他回工位还要接着梳理手里的项目。 身后有同事来回经过,姜存恩谨慎,不敢电脑登陆微信,所以搁在旁边的手机一直在闪。 陆晟初:结束了吗? 姜存恩:手上还有点工作,要等一会儿。 陆晟初:剩下的明天再做,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陆晟初:好吗? 周围的同事都还没走,姜存恩不能和他一直聊天,挑着回了两条,接着心虚地将手机屏幕扣下。 十分钟后。 陆晟初从行长办公室出来,在办公区走了半圈,一副验收大家工作成果的姿态。 同事们低着头,尤为安静,陆晟初漫不经心地经过,走到姜存恩对面的过道。 姜存恩偷偷抬了下眼,陆晟初捕捉到,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然后抬手作出看腕表的动作,强调似的用手指点了点表盘。 合着从行长办公室出来一趟,不是验收大家工作成果,是来催他下班。 姜存恩忍住表情变化,看回电脑屏幕,过了会儿,拿起手机回他。 姜存恩:要不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坐地铁。 陆晟初:不是同意我去你那儿? 姜存恩:是呀,我把钥匙放卫生间的洗手池,你过来拿吧,拿完你先开车走。 陆晟初:一起。 姜存恩:你先走吧,别等我,一会儿子浩可能要来找我。 姜存恩在卫生间的洗手池旁放下钥匙,拍了张照片,等回到工位才给陆晟初发过去。 姜存恩:去拿吧。 信息刚发过去,陆晟初拿着外套下班,同事们一一和他打招呼,姜存恩也礼貌地冲他笑笑。 陆晟初似笑非笑,点了点头,“你们也早点下班。” “好的。”大家纷纷说,“陆行您慢走。” 从洗手间出来,陆晟初给姜存恩也拍了张照片,他掌心里放一把孤零零的钥匙。 陆晟初:回家。 姜存恩:回家?你又不去我那儿了?那钥匙你放洗手间就行,我去拿。 陆晟初:我的意思是回你那边的家。 ...... 忙完手上的工作,姜存恩收拾东西,张子浩在支行外等他,两个人前后点了根烟,往地铁站走。 “这周六孙远过生日,他跟你说了吗?” “说了。”姜存恩单手夹着烟,垂在身侧掸了掸烟灰,他吐出一团烟雾,屏幕亮光打在他立挺的鼻周,“说已经定好了餐厅。” “工作还没做完?”张子浩看他一直回消息,“你最近怎么这么忙?” “季度末。” 姜存恩装回手机,抽了口烟,在进站前熄灭烟头,拿了颗薄荷糖剥开塞进嘴里。 陆晟初对烟味敏感,回去让他闻到,又要板着脸训人,成天一副封建大家长的模样,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的。 刚往台阶下走,姜存恩手机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倒抽一口凉气。 他忽视挂断电话,下一秒陆晟初又打进来。 “子浩,你先走吧,我接个电话。” “谁啊。” “我们行长。” 姜存恩说完,风风火火跑去一边,表现得倒也确实像是下属接领导的电话的样子。 “边走边接不行吗?”张子浩准备安检,拎着斜挎包,一脸不解地嘟囔,“接个电话还跑那么远。” 地铁站外不远是公交站牌,姜存恩躲在站牌后面,接通电话,气喘吁吁地问:“怎么了?” “姜存恩。” “嗯?” “看着车。” 身后有非机动车鸣笛,姜存恩躲开一些,用手挡在话筒边,隔绝一部分噪音,笑着问:“你隔空还能知道有人冲我按喇叭?” 陆晟初不说话,只低低地笑,他这样抿着唇,从嗓子里溢出来的笑极富磁性,听在耳朵里痒痒的。 “抬头。” 姜存恩‘啊’了声,他抬头往旁边看,耳边的声筒里又溢出一声轻笑,“马路对面。” 姜存恩在站牌后,他往后退几步,朝马路对面张望。 对面路边停着一辆黑色奔驰,正打着双闪,车流穿梭鸣笛中,姜存恩看着驾驶室的车窗降下一半,陆晟初单手把着方向盘,露出养眼的侧脸,冲他这边偏过视线。 车辆急速飞驰,一帧帧卡顿整个画面,即便是这样,姜存恩依旧能清晰地辨认出陆晟初眼里的温柔。 隔着一条马路,两个人却谁也没有提挂断电话,姜存恩走到十字路口过斑马线,他一边小跑一边喘气。 陆晟初视线始终跟着他,看他快走,又看又猛地停下给右转地车让道。 “姜存恩你慢点,注意安全。” “嗯嗯。” 姜存恩偷笑,他走到对面挂断电话,先是观察附近有没有熟悉的面孔和车辆,确定没有以后,溜到另一边拉动后排车门。 车门锁着,姜存恩拉了一下没拉动,他看了眼驾驶室的人,陆晟初对副驾驶扬扬下巴,“坐前面。” “你不是先走吗?”姜存恩呼哧呼哧的,问他的时候语气掩饰不住开心。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先走了?” 陆晟初说完,嗓音上挑地‘嗯?’了声,伸手帮他系安全带,看他额头和脸颊热得发红,顺手擦掉他眉骨的汗,调低车内空调温度,又拧开矿泉水给他,“先喝点水。” “你没说要等我。”姜存恩喝了两口水,咕哝着,“我就以为你先走了。” “你前怕狼后怕虎的,我要是说在这里等你,你在工位又该紧张得坐不住了。” 说得挺有道理。 姜存恩不跟他反驳,拧上水看他发动车子,然后就开始低头在手机上编辑今天的工作日志。 提交完工作日志,姜存恩才算真的结束一整天的工作,他扔下手机,双手举过头顶伸个懒腰。 “这是什么?”姜存恩从后视镜看到后排座位上有束花,还有个蛋糕。 陆晟初无奈,心想竟然才看到。 支行今天有同事过生日,大家帮她庆祝,蛋糕太小不够分,切给各领导主管后,也就没剩下多少。 姜存恩下午出去拜访客户,回来没吃到蛋糕,和人打趣说必须要单独补他一块儿。 陆晟初正好听见,其实也知道是玩笑话,但就是感觉心里多了件值得惦记的事情。 所以陆晟初刚刚提前下班,也不是真的要走,是蛋糕店打来电话,说要下班,问他什么时候去拿预定的蛋糕。 蛋糕是取了,但可惜去得太晚,路边花店的多数玫瑰不太鲜艳了。 姜存恩探出身子,想去触碰那捧红玫瑰,“你刚刚买的?” “嗯。”陆晟初说,“等你的时候买的,喜欢吗?” 姜存恩喜欢,但就是有点不好意思说,他趴在座椅后背,情不自禁地左右歪动脑袋,心里又酥又麻,都快到家了,他才特别小声地说:“喜欢的。” 陆晟初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替他抱着花,跟他前后出了电梯,刚进门怀里的花就被接走。 姜存恩在屋里四处翻找,根本找不到花瓶,最后始终没办法,把客厅的垃圾桶刷干净,放上水,拆开玫瑰花束丢进去。 很不一样的红玫瑰,花瓣上隐隐透着的深色珠光,在灯光下妖艳美丽,连同着象征的爱意都火热炙热了许多。 他摆弄玫瑰花的时候,陆晟初在浴室洗澡,他关掉淋浴,“姜存恩。” “来了。” “上次在你这里是不是落了套衣服?”陆晟初抹掉额头的水问他。 “对,我送去洗过了。” 姜存恩去衣柜里找出来,站在浴室门口,闭着眼睛打开门,伸出胳膊把那套衣服,放在洗衣机上,全然一副绅士该有的‘非礼勿视’模样。 陆晟初怎么可能在屋里穿衬衫西裤,他穿上内裤,连浴巾都没披,站在镜子前吹干头发出来。 “你怎么不穿衣服?” “热。”陆晟初这次确实是因为热,碰了碰他后背,“快去洗澡。” 等姜存恩洗完澡,陆晟初已经在沙发坐下,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工作。 光是支行各员工的工作日志,陆晟初就要看好久,他蹙眉,愈发露出严肃认真的神情。 姜存恩在书桌前复习考试,他时不时分心,看一眼手机屏幕。 工作群里陆晟初逐一点评大家的工作日志,他悄悄地记下陆晟初又骂了多少人。 “姜存恩,不要磨洋工。” “......” 陆晟初盯着电脑屏幕,没往书桌这边看,督促的无奈语气。 “看累了歇一会儿。” “下半年签字权考不过,我就把你调去柜台。”陆晟初吓唬他,“好好复习。” 他的话现在对姜存恩根本没有威慑力,姜存恩转动椅子,双腿盘着,咬着笔跟他提要求,“那我要去公积金柜台。” “想得美。” 陆晟初气笑,俊眉微微皱着,抬眼看他的瞬间,眼里又忍不住浮现深情。 “过来。” 书桌里沙发不远,姜存恩没穿鞋,长腿一跨踩到沙发上,跪坐在陆晟初身边。 “坏习惯。”陆晟初指指他光着的脚,想起来还没开封的蛋糕,问他,“蛋糕还吃吗?” “吃一点。” 姜存恩拆开桌子上的蛋糕,订的就是两人份,索性就没切开,用勺子直接吃。 陆晟初正看一位主管的工作日志,被他喂了口奶油,他吃完皱着眉,“太甜了,我不吃了。” 姜存恩也就吃了几口,吃完先是腿搭在陆晟初小腿上,躺着玩了会儿手机,最后被提醒去复习。 看完复习资料,近凌晨十二点,姜存恩打了个哈欠,卧室的门没关,他往里看了一眼。 陆晟初也刚合上电脑不久,现在靠在床头看书,书是姜存恩前两天没看完的那本。 听见椅子滑动的声音,陆晟初没抬头,单手压着摊开的书,掀开身旁的被子,拍拍枕头,声音好不温柔,跟哄小孩子一样。 “过来睡觉。” “好困。” 姜存恩关上灯,蹬掉拖鞋扑上床,昏黄的夜灯在陆晟初脸上镀上柔和的轮廓,他又翻了一页,用两根手指夹着姜存恩的耳垂,轻轻地揉捏。 气氛没有姜存恩想象中的尴尬,他躺下昏昏欲睡,脑子久违地轻松放空,侧身面朝陆晟初这边,很快就睡过去。 本来想聊聊天的,姜存恩却睡着了,陆晟初的手被他枕在脸下。 借着仅有的一点光,陆晟初打量他安静的睡颜,他看得专注,看得动情,手指抬起温柔地蹭蹭他脸颊。 “姜存恩...” …… 周中连着几天,陆晟初都在他这里住,姜存恩没表现出情愿还是不情愿,某天出门的时候给了他一把钥匙。 周五早上。 姜存恩在副驾驶打哈欠,他睡意朦胧,“你把我放在前面地铁站,我坐一站地铁去支行。” “不至于这么小心谨慎。”陆晟初心疼他折腾,“就算真让人看见了又能如何?我开车捎你一程,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不要。” “听话。” 陆晟初开过地铁站,问他:“我车库里有闲置的车,你抽时间去挑一辆上下班开。” “不用。”姜存恩揉揉眼睛,“我过段时间就去4s店挑车。” “准备买车?” “嗯。” “要我陪你去吗?”陆晟初看他一眼。 姜存恩窘迫,他手里积蓄不算太多,不可能都拿出来买车,而且就算分期,估计买的车陆晟初也看不上。 “不用,我和孙远他们去。” “孙远又是谁?”陆晟初沉下脸,精准抓住这个陌生的名字,他冲加塞儿的车摁了下喇叭,“姜存恩,你身边到底还有多少朋友是我不知道的?” “......”姜存恩支支吾吾,“都是以前大学认识的,平时很忙,也不怎么见面。” 陆晟初绷着脸,喜怒难辨,半响,他问:“准备什么时候去挑?” “下个月吧。” “嗯。” 红灯前陆晟初停下车,他解开西装外套扣子,从内里口袋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姜存恩。 “什么意思?”姜存恩没敢接,嘴比脑子快地问,“给我的吗?” “我就是这个意思。”陆晟初应该是早有准备,他说得极为轻巧。 姜存恩有点意外,显得格外迟钝,摇摇头说不用。 信号灯跳闪,陆晟初把卡放在他腿上,重新启动车子,“密码是你身份证的后六位。” “我...” “金额应该是够你买车的。”陆晟初甚至没有问他买什么车,“如果不够和我说,我再给你转。” 姜存恩有种难言的茫然,他捏着那张卡,没有什么激动或是兴奋,只感觉到一种消化不掉的难过。 第52章 田螺姑娘 陆晟初周五下班回了趟家,在家待了一天,周日中午吃完饭开车往姜存恩家走。 打了两个电话没人接,陆晟初摁断蓝牙,看了眼出发前两人的聊天对话。 姜存恩:我好困,我要睡一会儿。 陆晟初:定好闹钟,别睡太久,要不然起来会头痛。 姜存恩最后回了个点头的小猫表情包。 车程五十多分钟,陆晟初下了高速,拿手机发了条语言过去:姜存恩,睡醒了吗? 一直到陆晟初把车开进小区,聊天框还是没弹出姜存恩回复的消息。 陆晟初开门进去,阳台灌进来一阵风,吹起纱帘,流动空气里飘浮着玉兰花香气。 卧室门掩着,姜存恩睡得正熟,被子缠在他腰上,胸口随着平稳均匀的呼吸,上下起伏。 陆晟初看了眼时间,靠近你床头,弯腰轻轻抚摸他的额头,“姜存恩。” “嗯。” 姜存恩眼睛都没睁开,勉强地发出一个鼻音,不情不愿地拉高被子,弓起身子往里面埋。 “起来了。” “不想...” 姜存恩昨天和他打完视频,又和张子浩他们打游戏到后半夜,怕人知道后训他,上午补觉都不补得不踏实,强撑着困意,时不时惊醒回陆晟初一条。 “怎么这么困?”陆晟初蒙在鼓里,手指穿过他发丝,温柔地摁了摁,“昨天晚上没睡好?” 姜存恩听到这话,磨磨蹭蹭地主动掀开被子,朦朦胧胧的发散视线,好不容易聚焦在陆晟初脸上,他往后面挪了挪,又闭上眼睛拍了拍枕头,“陪我睡...” 陆晟初本来不困,被他再三拍枕头的动作弄得心软软的,就脱衣服去洗了个澡。 住了一段时间,家里陆晟初的东西越来越多,从日常的换洗衣物到洗簌用品,甚至书架上,姜存恩的书里都夹了几本他常看的书。 陆晟初换上睡衣,轻手轻脚绕到床的另一边,从后面将姜存恩拥进怀里。 怀里的人动了动,陆晟初贴着他的耳朵安抚,“睡吧。” 这一觉睡了挺长时间,陆晟初一开始还是搂着他,处理手机上的工作消息,后来逐渐有了困意。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怀里的人不耐烦地埋下脑袋,陆晟初下意识捂住他耳朵,循着铃声拿过手机,他没看,当是工作电话,闭着眼睛接通贴在耳边。 “喂,什么事?” 对面一时没回答,陆晟初‘啧’了声,刚想看一下来电备注,就听见一声带着疑惑的质问。 “卧槽,你谁啊?” 陆晟初清醒过来,他看了眼手机屏幕,才发现这不是他的手机,是姜存恩的。 两人手机一样,只是颜色不同,来电铃声提醒也是系统的最初设定,也不怪陆晟初接错。 另一边的张子浩还在不停地发出语气词,跟烫嘴似的,陆晟初不悦,碰了碰身旁熟睡的姜存恩,温声叫他:“存恩,你的电话。” 姜存恩慢慢醒神,扭头看他举着手机,看到上面的备注,半天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电话。 他脑子迟钝了下,接着猛地坐起来,抢过手机:“子浩,你听我解释,我刚刚是在...” “停。”张子浩打断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想知道你刚刚在干什么,有什么话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说,我打电话就是告诉你一声,晚上孙远订的餐厅是七点半,你别忘了。” “......” 姜存恩盘腿坐在床上,呆楞地握着手机,头发乱乱的,整个人看起来茫然又不在状况内。 “完了。” 姜存恩扔下手机,懊恼地摔躺下去,他一紧张就习惯握拳放在嘴边,咬住大拇指。 他扭头对上陆晟初的视线,绝望地闭上眼睛说,“我真的完了...” 接错电话这件事,只有张子浩一个人知道,他也难得嘴巴严了一次,直到饭局结束都没往外透露一个字。 而姜存恩就有点心虚的不安,他晚上酒没怎么喝,天也没之前聊得活跃。 陆晟初:什么时候能结束? 姜存恩:已经分完蛋糕了,应该快了。 陆晟初:我去接你。 姜存恩:我打车回去吧。 陆晟初:待在那儿等我。 敲好的拒绝没发出去,姜存恩垂着眼睫,撑着脑袋,手肘垫在椅子靠背上,身上白色宽松短袖,一件休闲工装短裤,看着活力又青涩。 张子浩翻了个白眼,无语地扶了下额。 主人公孙远喝得有点多,非逞强要挨个送大家出去,一包厢十几个人,让他好一顿闹挺。 来的没有生面孔,都是大学里的朋友,付明哲坐在不起眼的位置,低头回消息,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起身,目光在半空中看了姜存恩一眼。 他扬了扬下巴,“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明哲哥。”姜存恩笑笑,“我一会儿打车走,你快叫代驾吧。” “那出去走走吗?” 姜存恩看了眼窗外,正好也要下楼大车,没必要表现得太刻意疏远,他点了点头,跟人一前一后走出餐厅。 “最近工作怎么样?”付明哲笑了下,“好久没听你吐槽你们那个新行长了,应该工作挺顺利的吧?” 突然提到陆晟初,姜存恩视线闪躲,他尴尬地呃了一会儿,“还、还行吧。” “那就好。” 付明哲这次见面,感觉语气和之前有些出入,带着些许苦涩和无奈,也没让人陪着走远,走到停车的附近,他又问了次:“真不用送你回去?” 姜存恩似乎比以往更自在,摇摇头说,“真不用。” 等代驾的一小会儿时间,其他人走完,不远处孙远那边传来正经的聊天声音,姜存恩在几句对话里,捕捉到熟悉的声音,他身体先于反应,本能地回头。 陆晟初应该是刚到,他换的商务休闲装,看起来气质平和,笑着和孙远握手。 孙远喝得有点脚步虚浮,但脑子还算清醒,连连推脱他递过来的礼盒。 “不不不,陆行长您太客气了。” 姜存恩见状走过去,陆晟初脸上的笑意瞬间流露实感,他自然地抬手,搭了下姜存恩的后背。 而姜存恩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诧异地看了看陆晟初,又看了看孙远。 陆晟初解释,“我听存恩说你今天过生日,来得太仓促,没准备礼物,等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孙远脑子转得慢,受宠若惊地说,“陆行长说得哪里话,该是我请,该是我请。” 他说着把手里的礼盒递给姜存恩,示意他帮忙收回去。 姜存恩迟迟不动,拿不定主意,毕竟这是直接送给孙远的,他偏过视线看陆晟初,陆晟初没和他有目光接触,而是继续和人攀谈,“我听存恩说你在空天院工作?” “对,小研究员。”孙远谦虚,“混口饭吃。” 话音落罢,陆晟初抬手将礼盒推回去,力道不容再反复推脱,眼里意味深长的笑意,“小小薄利,不值钱,收着吧。” 看礼盒包装确实不是奢品,但孙远还是当面开了条缝,里面是支带空天元素的钢笔。 他为难,最后释然笑了下,“那我就收下了,谢谢陆行长,有机会一定请您和存恩吃饭。” “那我们先走了。”陆晟初和他道别握手,“有机会聊。” 姜存恩尴尬地眯了眯眼睛,孙远挑眉,送走其他人的张子浩回来,身边还跟着来接他的女朋友。 三个人瞪大眼睛,盯得姜存恩后背针扎一般,回头求饶似地冲他们抱拳拜了拜。 黑色的s600驶离视线,孙远打开礼盒,想预估一下钢笔价值,将来好还人情。 结果一打开,看到钢笔下面压着一张纸条,还有一张名片。 孙远抽出来,纸条上写着两句简短的话,大致意思就是可直接联系,已打过招呼。 孙远一头雾水,才想起来翻过那张名片。 “卧槽!” 酒顿时就醒了,孙远没想到,那张名片竟然是他工作单位这条分支的院长。 ...... 回去路上,姜存恩蔫着不说话,陆晟初注意他的情绪,腾出手揉了揉他发顶,“怎么了?” “没事。” “是在生我的气吗?”陆晟初说,“气我没和你说就出现在你那些朋友面前?” “不是。”姜存恩说得真心实意,他泄气,“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去,我本来是想找个时间,正式一点介绍你...” 陆晟初顺着他的话,“有多正式?” “就是请大家一起吃顿饭,然后跟他们介绍一下...”姜存恩越说越小声,到后面没了音儿,偷偷看他一眼。 陆晟初一句一句地追问,“介绍什么?” “介绍你是我男朋友。” “对不起。”陆晟初笑着道歉,“是我自作主张了,不该突然出现的。” 姜存恩摇摇头,他没有不高兴,陆晟初虽然的确出现的很意外,但他做得很有分寸。 其实还有点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一进门,姜存恩就扑向沙发,原来两端实木的沙发,被陆晟初处理掉,帮他重新换了舒适更软的沙发。 陆晟初站在玄关,弯腰整理好他踢乱的鞋子,情不自禁地笑了下。 “洗澡去。” “歇一会儿。” “懒。” “就懒。” “懒就懒吧。” 陆晟初坐在沙发上,捞着他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帮他捏捏,纵容的提醒语气,“工作周报交了吗?” “......” 姜存恩立马变霜打的茄子,挣扎着起来整理周报,陆晟初装作严肃,“投机取巧。” 他写工作日志,陆晟初先去洗澡,等陆晟初出来,他刚好合上电脑,脱掉衣服从他面前经过,“我去洗澡。” 吹干头发,姜存恩收好吹风机,他以前都是随手一丢,和陆晟初住了段时间,生活习惯有些渐渐靠拢的势头。 前几天的红玫瑰,凋谢得差不多了,姜存恩想收拾一下,去阳台发现养玫瑰的垃圾桶不见了。 他站在卧室门口,想问陆晟初,却看见床头开得正盛的红玫瑰。 新买回来的红玫瑰,这次不用养在垃圾桶里,陆晟初一并买了很漂亮的花瓶。 “你什么时候买的?” “下午。”陆晟初摸他头发,摸到是干的才放心,“躺着吧,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又帮我叠衣服,又帮我摆鞋子,还给我买花。”姜存恩跨坐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似乎已经习惯这种肢体接触,“你是田螺姑娘。” 陆晟初扶正他的腰,方便他枕在自己肩膀上,侧过头和他接吻。 姜存恩不太会,他只会碰嘴唇,含咬、吮吸或是换气都需要陆晟初引导。 亲起来有时会克制不住,陆晟初翻身,让他躺下,手臂撑在他上方,另一只手伸进他的睡衣,在肚脐和胸口抚摸。 姜存恩喘得很厉害,陆晟初会慢慢回神,额头贴着他的额头,用力地蹭蹭,粗哑着嗓音说,“快睡。” 陆晟初哄他睡,自己倒不困,他最近不看书,一直在看姜存恩的相册,那两本相册他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 之前为了防止忘记时间,照片右下角都写了日期,陆晟初因为看了太多次,现在只看照片就能说出来来拍摄的时间。 不过其中夹杂着姜见川的照片,陆晟初没主动问过,姜存恩也就没解释。 但今晚,姜存恩却突然指着一张照片说。 “这个是我哥初中的时候。” 第53章 “我爱你,姜存恩” 姜存恩说完,空气安静了几秒,陆晟初侧过头,夜灯的光芒笼罩他的一半侧脸,说不上来的温柔。 陆晟初没接着话题往下,姜存恩支着脑袋,低下视线,手指不安地戳他腿,想问他怎么不说话。 他看着陆晟初翻了几页相册,然后抽出一张他初二的照片说:“你和你哥长得不是特别像。” “对,他们都说我比我哥长得...” 姜存恩拨弄那张照片,说到一半突然停顿,一直以来从其他人嘴里听到的‘秀气’,在这一刻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太一样。”陆晟初似乎没有太在意他的语气,而是把两张照片放在一起认真比对,然后又低头打量姜存恩的五官,“你比你哥要白一点,眉毛比他的细,鼻子和嘴巴也小一点,看起来是更乖更听话的小朋友。” 其实陆晟初说的这些不同,总结起来也差不多就是‘秀气’,但他说得很具体,没有一言带过的笼统,甚至听起来也没有倾向贬低谁,就好像只是陈述某种观点。 姜存恩第一次听到这样细节的描述对比,也是第一次在听完别人的形容后,没有产生不如姜见川的自卑。 “你猜到了对不对?”姜存恩拉着他的睡衣袖子,让他离自己再近一点,把脑袋枕在他腿上。 “什么?” “他们都说我长得比我哥秀气,说我像女孩子,我小的时候,很多人都跟我妈开玩笑,说想要女儿的时候就可以把我打扮成小女孩。” 陆晟初捧着他的下巴,视线里,陆晟初的脸是倒过来的,眉眼依旧仔细地描摹他的五官,然后郑重其事地摇摇头,“不像,一点都不像。” “真的?”姜存恩翻来,趴在他腿上,仰起脸怀疑地问,“你不是安慰我吧?” “为什么要安慰你?”陆晟初合上相册,顺着他的话引导他挑明情绪,“你不开心了?” “我...” “不喜欢别人说你比你哥秀气?”陆晟初注视他的眼睛,“姜存恩,你不喜欢的事情要明确表达出来,只有让别人知道你讨厌被这样对待,下次他们才不会继续这样。” “如果有人继续这样,那就代表他们根本不在意你的感受,这种不在意你感受的人对你来说其实就是无关紧要的人,无论他是谁,和你存在什么样的关系。” “既然无关紧要,那就没有必须内耗审视自己。”陆晟初收起正色的严厉,捏捏他的耳垂,“你没有做错什么,长相或者性格这对你来说都不是过错。” “但是我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反驳,感觉他们也没有说错...”姜存恩拿起那张照片,观察照片里的自己,“看起来是没有我哥好...” 他说话的时候,陆晟初皱着眉,慢慢地摇头,似乎是从心底不赞成这句话。 “姜存恩,我一直觉得一个完整的灵魂,就应该同时拥有勇敢直率和难以琢磨。”陆晟初靠近,满含温柔的眼睛里只有他的倒影,“我渴望这样完整灵魂,却始终没有办法同时拥有,在你出现以前也没有见过我身边能有人同时拥有,所以谢谢你的出现,让我看见一个完整的灵魂。” “谢谢你,姜存恩。”陆晟初轻轻碰了碰他的唇瓣,深情目光流转,“我爱你,姜存恩,真的爱你。” 台灯不知道是烧了还是其他原因,仅有的一点光亮突然从眼前消失,陆晟初下意识去检查,偏过去的脸被一双温热的手扶正,接着他唇上一热。 “陆晟初...”姜存恩搂着他的脖子,枕在他肩膀上,很依赖的放松姿势。 “你先起来,我看看是不是断电了,空调也停了。”陆晟初拍拍他的腰。 姜存恩猛地‘哦’了一声,恍然明白的语气,“前两天我收到短信说电费余额不足,我说充的,但是忘了。” 他说完从陆晟初身上下去,用手机充上电费,刷新后还是没有电。 空调一停,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姜存恩茫然地看着他。“怎么还没有?” “之前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姜存恩摇摇头,“没有。” 这种事情陆晟初也没有什么实操经验,他用手机充当手电筒,去玄关查看室内的电表,发现是正常的,“应该是外面的那个电表也要重启一下,姜存恩,你在屋里待着,我出去看一下。” “你小心一点。” “嗯。” 姜存恩在床上盘腿坐着,几秒后,眼前光线闪亮,接着关门响起。 陆晟初在卫生间洗手,回来看姜存恩重新开了空调,心情不错地冲他拍拍枕头,示意他过去躺着。 “我都不知道还要重启一下外面的电表。”姜存恩眨眨眼睛,“你在家弄过?” “没有。”陆晟初坐在床头,用纸巾擦干手,凉水冲过,他指节上的脉络青筋明显,透着隐隐的荷尔蒙,故意用手背贴了下姜存恩的脸,“生活常识。” “还不困?” “不困。” 陆晟初看着他,说回最开始的那个话题,指指放在床头的相册,“我想问你个问题。” “嗯。”姜存恩大概能猜到他要问什么。 “你哥哥是意外过世的吗?” “嗯。”姜存恩换成平躺姿势,盯着天花板说,“他中考结束回家,救了个小孩,然后被浪卷进海里,溺水死的。” 短短的几句话,陆晟初听完眉头紧拧,有些后悔谈及这个话题,更不忍心继续聊下去。 “很多人说我哥是英雄,可是这个称号让我们家支离破碎,也让我做了很多年的噩梦。”姜存恩声音失落,“我有时候觉得他不应该救那个小孩...” “我知道我不应该说这个话,可是我没有办法说服我自己接受这件事。”姜存恩眼里有泪,他苦涩地笑了下,“如果他没有救那个小孩,他现在一定有了很厉害的成就,也一定长成了让我爸妈骄傲的儿子。” “你呢?” “我?”姜存恩掩饰难过情绪,装作玩笑地说,“我哥都那么厉害了,还有我什么事?” “你也厉害,你也值得他们骄傲。” 陆晟初向来能应对各种棘手场合,处理各种突发情况,但现在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者能说什么。 似乎一切都苍白、都无力,那些无足轻重的安慰对姜存恩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 三季度初考核任务还没下达,办公室里大家难得能喘口气,休息两周。 邓菁挂断电话,面色凝重,推开陆晟初办公室的门,秦然刚进去汇报到一半,见她进来叫了声菁姐。 邓菁极少这么冒失,她不会无缘无故不敲门就进来,应该是有什么着急业务。 “分行刚刚给我打电话了,明华支行的产品额度没有批下来。” “什么意思?” “额度不够。”邓菁抬手示意秦然可以留下,“要等这个月十五号以后才能有到期的产品额度。” “不够?”陆晟初不明白,“需要的产品是上个月底报上去的,分行肯定会提前准备,怎么可能会额度不够?” “是准备了,但是批给了另外一个中心支行。”邓菁有些情绪化,“我已经和匠仁集团的财总聊好了,下周会进四个亿,现在如果跟他们说让他们滚活期到中下旬,他们那个财总不吃了我才怪。” “你先冷静一下。”陆晟初沉声,看了秦然一眼。 对方颔首了然,给邓菁倒了杯水,跟她说,“菁姐,你先坐下喝点水。” 邓菁长气短出,被搞得思绪乱得要命,平复地喝了半杯水,问陆晟初,“你说现在怎么办?” “为什么会批给另外一个支行?”陆晟初深知事情的严重性,但面上不显山不露水,“这不都是提前分配好的吗?” “分行说是我们支行的人说不需要,他们才批给别的支行。” “我们支行的人?”陆晟初蹙眉,“谁?” 邓菁一时间没说话,叹了口气,和办公桌后的人对视一眼后说:“存恩。” “姜存恩?”陆晟初重复了句,肯定地说,“他不会。” “分行刚刚是这么和我说的。” “秦然,让姜存恩进来。”陆晟初抬手打断邓菁,不耐烦地说,“你先回你自己办公室,我了解清楚以后会去找你。” 姜存恩敲门进去前,邓菁正好出来,她脸上挂着没消化的火气,压抑着看了他一眼,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 “陆行,你找我。”姜存恩对身边人情绪变化敏感,他进去还朝邓菁副行长的办公室看了眼。 陆晟初在电脑后没抬头,“把门关上。” 姜存恩不明所以,脸一阵发热,关上门后磨磨蹭蹭走到陆晟初办公桌前。 “到我跟前来。” 陆晟初抬眸,他长腿支撑着地面,椅子顺手往后,在办公桌和自己之间留出位置,然后朝姜存恩伸出手。 “我、我就站这里吧。”姜存恩压低声音,担惊受怕地往门边看,摇摇头很小声地提醒他,“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 陆晟初闻言起身,把办公室门上锁,坐回椅子上,拍拍腿笑着说,“现在不会有人进来了。” 姜存恩犹豫,慢吞吞挪过去,陆晟初牵着他的手,让他站在怀抱间,半圈着他的腰,让他坐在其中一条腿上。 “陆、陆行我...”姜存恩不习惯和他在办公室这么亲密,害怕完全胜过愉悦。 “我想问你个事情。” “你说。” “分行这几天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问你产品额度的事情?”陆晟初视线比他低,要仰起看着他。 “有。” 陆晟初语调平和,很正常地询问语气,“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因为你上个月给我对接的那个客户,他本来想要进款八千万,但是上周和我说资金暂时调不过来,要等下个月才行。”姜存恩说,“当时需要的额度已经报到分行了,分行后来给我打电话确认,我说客户款暂时进不来,这八千万额度就不用了。” “你当时是这么和分行说的?” “嗯。”姜存恩很确定地点头,接着察觉到什么一样,“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没事,我就是和你确认一下。”陆晟初握着他的手,放在唇角亲了亲,“分行那边来问我了。” “哦。” “中午跟我一起吃饭吗?”陆晟初没放掉他的手,又把他拉回来。 “我中午和小月她们一起吃。”姜存恩撒娇地站直,手指摸他下巴上的细胡茬,“明天和你一起。” “好。” 陆晟初心里约莫有了解决方案,只是有些棘手,他眉头下意识皱着。 和分行通完电话,陆晟初又给另一个占用额度的中心支行打电话,对方行长也为难,明确表示这个额度已经匹配给客户,肯定不可能再匀出来。 陆晟初头大,只能又给分行打电话,对面负责产品的领导在开会,火急火燎的,根本顾不上和他细聊。 陆晟初和邓菁说完情况,准备跑一趟分行,他中午为了这件事,连饭都没顾上吃,下午一点从办公室出去。 中午饭桌上,秦然把上午听到的话告诉姜存恩,还跟他确认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因为如果真是他的失误,那估计明华支行不少领导都要挨罚。 姜存恩看见陆晟初出来,他错开旁边正在和自己说话的林知行,有些着急地喊,“陆行,您等一下。” 陆晟初脚程快,听到声音的时间已经进了电梯,他伸手挡住要合上的电梯门,尽量不表现出忧虑,冲愁眉苦脸的姜存恩说:“跟我去楼下。” “陆行,我没有说过我们支行不需要额度。”姜存恩强调,“我只说了自己的报上去的那八千万。” “我知道。” “我都不知道菁姐的客户要进款买产品,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可以替别的客户经理做决定。”姜存恩眼眶红红的,“是分行在推卸责任。” “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没有说过。”陆晟初欲抬手摸他眼角,想起有监控又放下去,拍了下他肩膀,“好了,有我呢,我会解决的。” “陆行,我真的没有说过。” “好了好了,没事,别紧张。”陆晟初安抚他,“抽根烟放松一下,回去好好上班。” ...... 陆晟初把车开过来,降下车窗,看了眼腕表说,“我晚上不一定什么时候能结束,你不用等我,直接下班,回去好好休息。” 姜存恩站在原地,目送他开车离开。 晚上等到九点多,陆晟初没回支行,下午六点多回了几条消息,说晚上有酒局,姜存恩知道是因为这件事,他心里委屈,气鼓鼓想给分行的人打电话对峙。 但是现在的首要问题是要先解决额度,要确保客户的款进来有对应的产品。 况且姜存恩也怕擅自打电话会给陆晟初惹麻烦,只能先忍着窝囊气下班回家。 姜存恩刚到楼下,孙远打电话过来,问他在不在家。 “我刚到楼下。”姜存恩问,“怎么了?” “我去你家和你当面说。”孙远也刚进屋没多久,他拿上钢笔礼盒出门。 前后十分钟不到,孙远叩门,姜存恩开门让他进来,“什么事这么着急?” “也不是着急,但是有点复杂。”孙远纠结地搓了搓脸,“我感觉还是和你说一下比较好。” 孙远把钢笔礼盒打开,把那张名片和纸条抻开给姜存恩看,迎着他困惑的眼神,“那天你们陆行长给我的,等你们走了以后我才发现这里面有名片。” 姜存恩看了眼纸条上的字迹,是陆晟初的没错,他盯着那张名片,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当时喝懵了,怕说不清楚,就想着等酒醒了找个机会和你说。”孙远尴尬咳了两声,在继续往下说之前,先问他,“你和你们行长是在一起了吧?” 姜存恩点了下头。 孙远噎了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等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这名片我没联系,我知道你们行长是好心,想帮我一把,但是吧...” 孙远直来直去,又仁义,他看着姜存恩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个压力,我肯定不能拿他这个好处,万一将来你们...是吧,到时候这人情咱们都还不上,还容易落人话柄,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 “孙远。”姜存恩把钢笔递回他手上,“钢笔你拿回去吧,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在这张名片我得还给陆晟初...” “我知道我知道。”孙远心里松了口气,跟他开玩笑说,“要不然我也不能来找你,等你们将来稳定一点,别忘了让他再给我搭线啊。” 姜存恩笑得苦涩勉强,说没问题。 夜深人静,姜存恩坐得腿有些发僵,他嘶一声抽了下气,把手里那张名片夹在书里。 洗完澡出来,姜存恩给陆晟初打了个电话,对面隔了好久才接,是个陌生但清亮的男生。 “喂,哪位?” 姜存恩想问他是谁,但今天种种情绪揉在一起,他突然害怕问出口。 “喂?”陆珩看了眼手机屏幕,确定通话还在继续,“是找我哥陆晟初吗?他喝醉了,现在接不了电话,我明天让他给您回过去。” “我打错了。”姜存恩心累地道歉,“不好意思。” 挂断电话,姜存恩躺在床上,家里又恢复到最初那种啃噬人的安静,他心烦意乱地躺了一会儿,扭头看向旁边的枕头。 枕头上留有陆晟初的味道,姜存恩心里空洞落寞,他慢慢靠拢,埋进旁边的被子,用力嗅那股令人安心的味道。 这是什么味道,姜存恩到今天都不知道,但对陆晟初他好像一直都是一知半解。 不知道他还有个弟弟,更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的身边朋友情况。 “不重要...” 姜存恩埋在被子里,又掀开平躺望着吊灯,他竭力控制自己混乱的呼吸,自言自语重复‘不重要’几个字。 陆晟初的家庭,陆晟初的背景,陆晟初的生活等等一切,有没有告诉他都不重要,只要两个人觉得当下是美好的,那就足够了。 转天。 陆晟初昨晚喝太多,被陆珩接回去,吐得狼狈至极,折腾到快天亮才安稳躺下。 中午他睡醒,头痛欲裂,保姆送了杯温水过来,他喝了口水问:“我手机呢?” “这里。” 保姆把充电的手机拔下来,递给他,陆珩闻声跑过来,扑坐在他身边,“哥,你好点了吧?” “嗯。” 看他在摆弄手机,陆珩想起昨天夜里那通电话,“哥,昨天有人给你打电话。” “几点?” “都半夜了。”陆珩说,“我问他什么事情,他说他打错了,但是我看你明明给他备注了,好像叫姜...” 陆晟初心里一跳,他翻出通话记录,姜存恩的名字果然在前几个。 ...... 下午姜存恩从客户公司出来,刚刚在里面手机就一直在震动,他看了眼屏幕,上面弹出几条陆晟初消息。 陆晟初:昨天晚上喝多了,接你电话的是我弟,别多想。 陆晟初:我下午要出去一趟,不回支行,下午结束后直接去你家。 陆晟初:晚上想吃什么? 因为半个多小时都没回他,陆晟初又发了一条过来。 陆晟初:宝贝,生气了吗? 姜存恩心怦怦地跳,他猛地把手机盖在胸口,呼了口气才在聊天框里敲下回复。 姜存恩:我刚刚在客户公司,没看手机。 姜存恩:吃什么都可以。 陆晟初:早点下班吗? 姜存恩:好的。 萦绕的阴霾心情稀里糊涂地过去,姜存恩回支行开夕会,开完近七点,他收拾东西早下班。 到家的时候,鞋柜的鞋子摆得整整齐齐,姜存恩先去洗了个手,出来竟然看见陆晟初在厨房。 他衬衫西裤没来得及换,腰上系着围裙,看起来既生疏又熟练地在切菜。 厨房窗户南向,墙面反射最后的余光,陆晟初身姿挺拔,气度非凡矜贵,站在狭小的空间里,属实很反差。 “你还会做饭?”姜存恩把沾有水珠的手贴着他的脖子,恶作剧地冰他,“凉不凉?” “会两道简单的家常菜。” “你买的锅?” “不然呢?” 陆晟初哭笑不得,第一次留宿差点饿肚子,今天把食材买回来,一进厨房还是没有锅,他又现买的。 “从来没有开过火?” “没有。”姜存恩摇摇头,站在他身后,从后面抱上他的腰,“我下班都是吃完饭才回来。” “挺好,起码没饿肚子。”陆晟初拿刀,要架着胳膊才不会压着他的手。 有人敲门,姜存恩松开他走过去,门外站着两个着正装的人,有点像某种珠宝店的销售人员。 对面微笑颔首,“请问是姜先生家吗?” 姜存恩不确定地说,“我姓姜...” “那这个东西辛苦您签收一下。”另外一个人抱过来一个箱子,封得严严实实,“因为是定制的贵重物品,所以先给您开箱验收一下。” “等、等一下。”姜存恩阻止他拆箱,“你们可能搞错了,这个不是我的东西。” “存恩——” 厨房传来陆晟初声音,他停顿片刻,稳声道:“是我定的,可以签。” 姜存恩从屋里收回视线,犹犹豫豫地点头,对方礼貌示意,当着他的面拆开礼盒。 礼盒上下两层,上面是个黄金的小猪碗,大小和他公司桌子上的大差不差,却更精致,成色自然也更好。 下面一层是各种黄金元宝、金币,也跟他公司里的很相似。 但他公司那小猪碗和金元宝都是假的,是他当初买着玩的,这礼盒里的是实实在在纯金的, 姜存恩愣在原地,他慌张抬手让两个人稍等一下,跑回厨房,“陆行,你...” 陆晟初怕他肚子饿,先给他切了半块西瓜,刚插上水果叉,回头看他一脸茫然。 “先签字。”陆晟初曲手指在他鼻子上剐蹭一下,“一会儿再说。” 姜存恩没敢签自己的名字,他签的是陆晟初的,对方核对定制人的身份信息,默许地点头。 姜存恩把东西抱到桌子上,这些东西少说也有大几千克,他刚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吓得说不出话。 那只小猪碗沉甸甸的,每个金元宝都包着防撞膜,他没忍住拆了一个,也在手里掂了掂。 陆晟初给他送西瓜,看他迟钝的可爱模样,点点他手里的那个金元宝,“都是实心的。” 姜存恩惊地张大嘴,陆晟初笑,手动抬他的下颚,让他合上嘴巴。 “小财迷。” 第54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东西实在是太贵重,放在这老小区里,姜存恩不放心,非要送到陆晟初家里。 陆晟初想安慰他不要紧,但看他坐立不安,一顿饭吃得难以下咽,索性也就随他的想法,吃完饭带他回自己那边。 “你买这么贵的东西,怎么不提前和我说?” 姜存恩话里有埋怨,他从车上下来,犯难地看着座位上的礼盒,做了好久心里建设都伸不出手,总感觉这东西跟烫手山芋一样。 陆晟初揽着他单肩包,单手抱起礼盒,“和你说了还叫惊喜吗?” “这不是惊喜。”姜存恩挪动沉重的脚步,“这是惊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让人送到我那儿,那边治安挺一般,万一有人盯上了你说怎么办?” “既然你那边治安不好,就搬到我这儿来住。”陆晟初顺水推舟,可算是让他抓住这次机会,“怎么样?” “我...”姜存恩让他问得措手不及,支支吾吾了半天,跟他耍横,“现在是聊这个的时候吗?” “好好好。”陆晟初配合地点头,失声笑道,“姜经理说得有道理。” “......”姜存恩脸红,被他逗得不好意思,下重手掐他腰,“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老这样说...” “宝贝,去开门。”陆晟初改称呼改得顺其自然,松开搂着他肩膀的手臂。 姜存恩输了一遍密码,密码锁提示错误,他扭头,陆晟初反应过来说,“密码换成了你的生日。” “......” 姜存恩无奈地朝他撇了下嘴,磨磨唧唧地用手输数字,还不忘嘟囔,“为什么突然要换...” 姜存恩输入自己的出生年月,看着智能门锁弹开,他心里突然有种很奇特的酸软,热热的,麻麻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原来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已经慢慢地融入到陆晟初的生活中。 厨房留了一盏灯,砂锅里小幅度沸腾着热汤。 他厨艺属实一般,晚上炒的菜味道不怎么好,外加姜存恩心里藏事,胃口没打开,拢共没吃几口。 担心姜存恩夜里饿,陆晟初从他家出发前,特地让保姆阿姨临时过来炖了份汤。 “先去洗澡吗?” 陆晟初随手放下礼盒,姜存恩却格外仔细注意,提心吊胆地打开查看,看到那个小猪碗才反应过来这是纯金的,就算稍微磕碰也没事。 这么一想,姜存恩觉得自己表现得好傻,他低头笑了下。 陆晟初挡住他要合上的礼盒,拖着他的手腕重新打开,当着他的面拆开那一堆金元宝、金算盘和金币,然后一股脑儿放进小猪碗。 “和你办公室那个一模一样,这下不管在支行还是在家,你都能许愿招财了。”“陆晟初托着碗底,好像挺满意,“嗯?小财迷。” 姜存恩中肯地说,“太夸张了。” “喜欢吗?” 姜存恩不敢说喜欢,他怕一点头,顺承陆晟初的心意,下一次保不准又会给他准备什么惊吓版的‘惊喜’。 “我先去洗澡。”姜存恩溜走,在浴室脱掉上衣又穿上,扶着浴室的玻璃门,“陆行,你能不能先帮我找一套睡衣。” 陆晟初在厨房盛汤,他应了一声,“你先洗,我一会儿帮你送进去。” 浴室干湿分离,姜存恩关上淋浴间的门,又拉上帘子,陆晟初一进去看见最里面一团萦绕热气,他紧张地问:“姜存恩,不嫌闷?” “我马上就洗好了。” 姜存恩囫囵扯过浴巾,擦拭身体的时候碰到脐钉,不知道是不是佩戴的问题,他感觉有点不舒服。 外面好一会儿没动静,姜存恩以为陆晟初出去了,他拉开浴帘,借着雾气里透下来的光摘掉脐钉。 在里外的冷热交替下,玻璃上弥漫的水雾渐渐散开,变得清晰可见。 姜存恩预感强烈,他抬头,发现陆晟初没走,此刻正面无表情,同他对视的时候,微微歪了下脑袋。 淋浴间的门被蛮力拉开,姜存恩愣在原地,他有意识呼吸的时候,已经被陆晟初抵在角落,仰头被迫和他接吻。 “嗯...” 姜存恩后背贴着瓷砖,柔韧的腰上横着一条手臂,将他往面前怀抱里带。 陆晟初吻得很深,比之前每一次都动情,黏腻缠绵的吮///咬///水///声,让姜存恩有些面红耳赤。 “别...陆行,别这样,你让我想一下...” 姜存恩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推离自己,白皙的手指在热水中变得斑点粉色,明明是身处更危险的猎物角色,却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捏住狩猎者的命脉。 “对不起...”陆晟初承认自己的失态,他抬手,胳膊碰到淋浴开关,冰凉的水从头浇下,连他一起被淋透。 姜存恩闭着眼睛打冷颤,仰头甩掉脸上的水,晶莹的水滴顺着他的喉结和锁骨,陆晟初脱了衬衣,凑上去吻住他的喉结。 “姜存恩...”陆晟初双手掐着他的腰,反复含咬他的喉结,咬他的耳垂,低头在睁不开眼的水流里,注视着他摘下脐钉的地方,“你好漂亮,我好喜欢...” 陆晟初炙热唇瓣下的皮肤在抖,他双手沿着姜存恩的腰垂下,扶在他腿侧,然后跪在姜存恩面前。 水流从冷水转成热水,哗哗啦啦,溅带着旖旎热气,姜存恩双腿发软,一只手向后撑着墙面,一只手穿插进陆晟初的发间。 又羞耻又兴奋的体验,姜存恩忍不住哭,他舒畅过后要跌倒,陆晟初吐掉漱口的水,伸手接住他。 陆晟初让他坐在盥洗台上,找来干净浴巾包住他,又替他擦干发丝的水。 姜存恩不经事,浑身都滚烫发红,陆晟初失笑,关掉吹风机揉揉他耳垂。 “顺顺毛吓不着...” 餐桌上的汤半凉,陆晟初又给他盛了一碗,姜存恩埋头喝干净,一句话也不说。 “吓到了?”陆晟初跟他一起去浴室刷牙,看他不说话,故意问一句。 姜存恩把他推到门口,“你等我刷完牙再进来。” “宝贝,让我进去冲个澡,一会儿陪你睡觉了。”陆晟初半个身子挤在门里,哭笑不得,“听话。” 姜存恩不理他,刷完牙直接出去,站在走廊踌躇一会儿,最后还是进了主卧。 陆晟初卧室的床品要舒服很多,姜存恩躺上去,感觉特别解乏,尤其是鼻端那股令他心安的味道,闻一会儿就犯困。 陆晟初洗完澡出来,看主卧的灯亮着,他无声地笑了笑,安心地回浴室吹头发。 在书房处理完工作,时间已经过凌晨,陆晟初轻手轻脚回到卧室,见姜存恩裹着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头甄意的照片。 照片上的甄意眉眼温柔,生动得不像一个静态,陆晟初看着这一幕,忽然有种恍惚。 就好像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自己最爱的两个人一直在对视。 “还不睡?”陆晟初亲亲他的额头,“不困了?” “有个东西想还你。” “还我?” “嗯。”姜存恩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陆晟初看了眼上面的名字,失笑接过,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表情变化,知道这个举动让他不开心,“不高兴了?” “没有。”姜存恩翻过身,背对着他,“不过陆行长下次千万不要一声招呼不打,就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了,我朋友真的会吓一跳,而且你的人情我们也还不上。” “姜存恩。”陆晟初扔下名片,捏着他的下巴腮帮子,让他平躺注视自己的眼睛,控制欲极强地要求,“不许这么阴阳怪气地和我说话。” 姜存恩眉头皱了下。 陆晟初触动瞬间,他松开一些力气,“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了,不应该瞒着你,不和你商量就擅自主张,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往后一定和你商量,好不好?” “嗯。” “那别皱眉。”陆晟初亲他拧作一团的眉心,“我不喜欢看你皱眉,有我在,没什么值得你忧心的事情。” ...... 匠仁集团进款前,分行把产品额度批下来,邓菁等人松了一口气,笑容没在脸上停留半小时,陆晟初从办公室出来,甚至没有群里通知,而是当众指过一圈。 “所有主管、主任和副行长去一会议室。”陆晟初看了眼手表。“十分钟后开会。” 他严肃神态,话里话外的危险语气,任再没脑子的人也能听出来。 “怎么了?” “不知道啊。” 周围的同事窃窃私语,都埋着脑袋,各干各的工作。 领导们陆陆续续往会议室去,姜存恩看了眼行长办公室,十分钟前,陆晟初给他发微信的时候,语气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当众这样。 陆晟初准时进会议室,反手关上门,他收着力气,却还是带出不大不小的声音。 他拉开椅子,抻了抻西裤的裤面坐下,先是目光冷漠地扫视一圈,“齐了?” “陆行,人齐了。” “好。”陆晟初神情变化不大,但正是这种揣摩不透才让人心里发毛,“今天开这个会主要是想复盘一下最近这个产品额度被占用的事情。” 邓菁预感不妙,刚要张口就被不留情面地打断。 “邓副行长,现在不是你发言的时候。”陆晟初侧目睨她一眼,“会给你足够的时间发言。” “......” 底下领导班子心里七上八下,陆晟初双肘撑着扶手上,皮笑肉不笑地让大家放松。 “这件事情的过程很曲折,费了相当大的功夫才解决。”陆晟初跷起一条腿,“分行刚刚给我打电话,说这次是我们支行违反行规,无视行纪,差点造成巨大损失,所以按照规定要给失职员工记行内处分,另加一张一级警告单。”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你们猜这张警告单上是谁的名字?”陆晟初视线在每个人脸上停留。 没人说话,陆晟初不再继续卖关子,他语气挺不高兴,“是姜存恩。” “看大家的表情好像并不意外。”陆晟初说,“我是十分钟前刚接到分行的通知,难道你们比我还先知道?” “不应该呀。”陆晟初‘啧’了一声,他轻飘的语气瘆人,“我记得明华支行的行长是我陆晟初啊。” “你们怎么会比我这个行长还先得到通知呢?” “还是说以往类似的这种事情都是这样处理的,才会让你们觉得不足为奇?” 【作者有话说】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的会议,替领导班子们捏把汗... 第55章 发火 “邓副行长,你刚刚不是想发言吗。”陆晟初手里的钢笔往桌上随手一扔,啪嗒一声,钢笔滑出去半米远,“那你先说。” 陆晟初现在正气头上,毫无理智可言,邓菁不好说什么,会议室就这么持续着沉默。 “你没话要说?”陆晟初不耐烦点下一个,“那负责理财产品的王主任,你来说。” 王主任五十出头,有些肥胖,密闭空间里很容易就满头大汗,他擦擦脸上的汗,“这件事我也有疏忽,没有最终和分行确认报上去的明细。” “好,你说你有错。”陆晟初依旧面无表情,他点头,跷起一条腿转动椅子,视线定格到下一个人身上,“秦然,你作为姜存恩组的代理主管,你接着说。” “陆行,这件事是我的问题,组员报上去的项目我没有统计结果,也没有在晨夕会上过问。” “行,你也说你有错。” 陆晟初笑得阴侧侧的,他无声地冲秦然身旁,负责管理公司部的副行长抬了抬下巴。 对方脸上尽是尴尬不悦,他资历比陆晟初要老,早年也做过支行一把手,后来因为负责的战略客户连续逾期,才被连降两级调来明华支行。 在他看来,这件事根本就不值得开复盘会,职场潜规则向来如此,这是形成的默认规则,陆晟初这通小题大做,除了置他们领导层难堪,没有其他任何意义。 复盘会开成了审讯会,邓菁做最后的收尾,她表情凝重,“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出了问题没有第一时间想解决办法,而是在办公室公然情绪化,影响各同事工作,我后续会改正。” 陆晟初‘啧’了声,几根手指呈波浪形上下敲击桌面,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手一个个指过去,“你有疏忽、你有问题、你有大意、你有责任...” “这件事发现的当天,我问过姜存恩,他说他和分行通电话的时候,并没有提及过这个项目,他只说了自己的项目。”陆晟初装作难以理解地摊手,“这么看来他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既然没有关系,那为什么最后挨处分的会是他?” “这四个亿的产品额度,我他妈去分行跑了五趟才要下来!”陆晟初手指用力点点桌面,语气里收不住的怒火,“现在你们告诉我一个毫无话语权、没有任何职级和权利的客户经理,随随便便和分行的一个电话就能改变我们支行报上去的额度数据?” “你们他妈跟我开玩笑是吧?” 陆晟初笑,他笑得看似很真,肩膀随着笑声抖动,眼底目光凌厉有份量。 “要是一个客户经理就能决定明华支行的事情,那在座的你们,包括我在内又是干什么吃的?” “要是自己份内的工作和流程都捋不明白,那就收拾东西直接滚蛋,文商银行不缺有才能的人,你滚蛋了不出两天就有人能顶上你的位置。”陆晟初说得不留情面,“出了事就推卸责任的,你也趁早和分行申请调到后端去,前段业务部门不需要你这样不扛事的废物。” 会议室静得只有呼吸声,陆晟初说完看了眼时间,起身言简意赅地下达指令,“这件事的处理结果有待商榷。” ...... 会议室里腥风血雨,办公区里也是战战兢兢,陆晟初敲桌子发火的声音吓得没人敢动,都鹌鹑似地缩在工位上,有些甚至提交外出申请,宁愿跑出去拜访客户,也不留在这是非之地。 姜存恩心里擂鼓一般,他犹豫了好久,拿起手机给陆晟初发消息。 姜存恩:陆行,你怎么了? 陆晟初回了行长办公室,但是没回他消息,隔了很久姜存恩忐忑地又发了两条。 姜存恩:陆行,是不是之前那个产品额度的事情? 姜存恩:你生气了吗? 陆晟初:没有。 陆晟初:好好工作,晚上回家再说。 姜存恩:好,那你别生气了。 陆晟初:嗯。 紧张的工作氛围下,同事们早早收拾东西下班,姜存恩要等陆晟初,所以他坐着没动。 “你还不走?”罗跷南经过他身边,冲他眨眨眼睛,“等着挨骂呢?” “不会的。”姜存恩摇摇头。 “嘿,你怎么这么淡定?”罗跷南还有心情陪他开玩笑,“以前陆行一发火,你跑得比谁都快,现在心里承受能力变强了?” 她说完和对面的林知行对视一眼,对方正端着杯子喝水,唇角一闪而过的饶有深意。 “我活没干完呢。”姜存恩不听她胡说八道,提醒她,“你再不走,一会儿陆行出来你就走不掉了。” “不说了不说了。” 罗跷南背着包小跑出办公室,姜存恩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收回目光时,发现林知行正盯着他笑。 “......”姜存恩嘟囔,“你笑什么?” “你知道今天陆行为什么发火吗?”林知行看他白天的表现,就知道挨处分这件事,姜存恩还被蒙在鼓里。 姜存恩皱了下眉,陆晟初的相关事情,林知行似乎总比他先得知。 “你知道?” “当然。” 林知行走到他工位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一五一十地把从分行同事那里听到的结果复述给他听。 ...... 行长办公室门关着,邓菁考虑了一下午,还是挑了个合适时间过来。 “晟初,你今天这件事处理得太过了。” “什么叫太过了?”陆晟初忙手上的工作,没顾得上抬头,“了解事情的经过,然后定责,哪里有问题?” “我知道你现在在气头上。”邓菁叹了口气,跟他摆利弊关系,“这件事的确是各部门,包括分行都有问题,但是牵扯这么多人,分行不可能从上到下都罚一遍,这也是分行考量之后给出的处罚结果,这对明华支行今年评优是最小的影响。” “那对姜存恩呢?” “我知道这对姜存恩不公平。”邓菁顺抚他的情绪,“但是职场没有绝对的公平,他拿了警告单,下个季度我会给他相应的业绩和成绩,让他用来抵消这张警告单,对他来说薪资上不会有任何影响。” 陆晟初顿住签字的笔,他抬头问得刻意,“那既然没有影响,为什么你们当中没有人主动去领这张警告单?” “晟初,我知道这件事上你对分行的处理有不满,但是位其职,司其职,你和我作为明华的行长,那就要以支行的利益为核心。” “邓副行长这种漂亮话应该对着分行的领导说。” “晟初,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变得不世故了,还是...”邓菁后半句忍了又忍,“还是你有什么私心。” 人又不是冷血动物,谁会没有私心,邓菁自然也有,她承认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对姜存恩有些顾虑,所以即便她一早就知道结果,却还是没有出面说话。 陆晟初的种种转变,以及姜存恩的表现,邓菁早就看在眼里,只是看破不说破。 情感上,她当然和陆晟初更亲近一些,甚至称得上是他大姐,个人私事她管不着,可是明华支行严令禁止行内恋情,一经发现直接开除处理。 陆晟初这么多年事业顺利,年纪尚轻就坐到这个职位,将来自然也会一路亨通,多少人望尘莫及,邓菁怎么可能忍心他一步走错就葬送前程。 “你说错了。”陆晟初看着她,“如果我有私心,现在你们每个人要挨的处罚都要比姜存恩严重。” 邓菁下午被情绪左右,竟然没考虑到这一点,她话里有妥协,但更多的是耐心劝告,“晟初,不要太引起分行的注意,你这样明目张胆地驳分行那边的意思,万一他们下来督查发现你和...” “这是我的事情,我有分寸。”陆晟初打断他,合上电脑准备下班,“这件事情涉及的人员无论是不是姜存恩,我的处理方式不会有任何改变。” “晟初...” “菁姐,我坐上这个职位没有牺牲过任何一位同事,往后也不会牺牲任何一位同事来造就我的前程,你说得对,我是明华支行的行长,但正因为我是行长,我才有责任、有义务让我手底下的每一位行员享受公平。”陆晟初看着她,“享受你们所不在意的公平。” 地下停车场剩寥寥几辆车,姜存恩盘腿席地而坐,靠在车子轮胎上,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在这里坐着?” 陆晟初走出办公室,没看到姜存恩的人影,给他发消息才知道他在停车场等着。 “等得有点困。”姜存恩装出没心没肺的模样,他从地上起来,双手捧上前,找陆晟初要车钥匙,“我来开。” 陆晟初拿出车钥匙,没有立即给他,而是笑着问了句:“上一天班了还开车,不嫌累?” “给陆行长开车怎么会累呢?”姜存恩系好安全带,夸张地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跟谁学的。” 陆晟初解开衬衫扣子,疲累一天,他动动酸软的脖子,失笑伸手,揉揉姜存恩毛茸茸的脑袋。 一路上,姜存恩反常的健谈活跃,很多时候都像是在调动陆晟初的情绪,想逗他开心。 他表现得越若无其事,陆晟初越觉得心疼,但姜存恩不提及,他也只能装作没有察觉。 两个人回家洗完澡,陆晟初照旧要先去书房处理工作,姜存恩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穿鞋叩响书房的门。 “你怎么不睡觉?”陆晟初闻声抬头,看见书房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姜存恩进去关上门,有所顾忌地询问:“你还有多久能处理完?” “怎么了?”陆晟初递给他一只手,把他牵到自己怀里,暂停工作问他,“有心事?” “陆晟初,我想和你聊聊。” “可以呀。”陆晟初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对他想聊的事情也已经揣摩得八九不离十,但他还是耐心地问,“什么事?” “就是之前那个产品额度没批下来的事情。” 第56章 “为你考虑是我的事情” 陆晟初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抬手把电脑往前推了推,然后把姜存恩抱到桌子上坐着,让他面朝自己。 在陆晟初家住下以后,姜存恩一直没机会回去收拾东西,睡衣穿的都是陆晟初的。 睡衣是很服帖舒服的材质,他穿着不怎么合身,袖口和裤腿卷上去的时候总往下滑。 姜存恩坐在书桌上,双腿悬空一截距离,陆晟初伸手捞起他的双脚,自然熟练地帮他卷起裤腿,露出脚踝方便他穿鞋走路。 “陆行...” “嗯。”陆晟初让他脚踩在自己膝盖上,掌心盖着他的脚面,“你说,我在听。” “你今天在会议室为什么发火呀?” “一点小事,已经让他们回去解决了。”陆晟初尽量不让他有压力,捏着他的小腿说,“跟你没关系。” “分行是不是给我处分了?”姜存恩这句话问得直接,他倒没表现出挫败或是难过,反而很冷静,“你不用瞒着我。” “这件事的处理结果还没有定下来,别瞎想。” “我没有瞎想,”姜存恩脚掌在他腿面上搓动,“我只是不想让你因为这件事生气。” 陆晟初捏他小腿的手劲大了点。 “我没有和分行提过菁姐的那个项目,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姜存恩问他,“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那就足够了。”姜存恩从桌子上跳下来,主动跨坐在他怀里,也学着陆晟初平时捏自己耳垂的样子,揉揉他的耳垂,“这张警告单我认了。” “姜存恩...” 姜存恩捂住他的嘴,撒娇的软软声音,“你先听我说...” 陆晟初鼻息滚热,眼里浮出笑意,点点头让他继续。 “支行往分行报最终额度的时候,秦然姐,负责的主任和副行长都审过,没问题以后才提交上去的,所以你和我都知道,这件事其实是分行同事的失误,跟支行的大家没有关系,只不过菁姐比分行先发现这个问题。” “菁姐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发现以后肯定会直接给分行打电话质问,负责的部门短时间内给不出解决方案和解释说法,只能随便找了个理由。” 姜存恩叹了口气,“如你所见,我就是那个大冤种,正好接了那通电话,我负责的客户又正好延迟进款。” 陆晟初吐息均匀,弄得他掌心湿漉漉的,姜存恩不适应,松开手攥了攥。 “我知道不是你的问题,所以我才不接受分行给你的处分。” “陆晟初。”姜存恩捧着他的脸,第一次主动吻他,在他额头亲了一下,“你为我争取公平,争取应有的利益,以及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尽了很大的努力,谢谢你...” 陆晟初眼里都是他的脸庞,忍不住凑上去,台灯映照出两人深吻的影子。 “陆晟初。” “嗯。” “不要为了我把这件事闹得太复杂,我已经说过了,只要你相信我就够了。”姜存恩说,“你刚上任不到半年,明华支行那么多领导领警告单,你年底述职的时候很难和分行交代,而且也会影响你之后晋升...” “姜存恩,现在换你听我说。”陆晟初握着他的手,“我定他们的责不单单是为你出头,而是我不能容忍没有担当的领导班子,一个合格的领导要允许行员犯错,更要主动承担风险...”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它实施起来很困难。”姜存恩摇摇头,“陆晟初,你不要这么固执,不要因为这件事在支行树那么敌人,这样只会让明华支行的工作氛围变得更僵,以后的每一项工作开展变得更困难,对你、对我,对每一位同事都是有弊而无利的。” “存恩,不要为了息事宁人而主动牺牲自己,职场里正当地争取利益是没问题的,你刚刚考虑的那些是作为行长的我需要考虑的事情。” “但是为你考虑是我的事情。” 姜存恩看着他,很认真地重复,“就像你会不由自主地为我考虑一样。 “存恩,你...” “陆晟初,求你了。”姜存恩搂着他的脖子,“其实我也是不想我们两个刚确定关系就引来关注,我只想和你一直这样,不被其他人、其他事打扰。”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所以不要杞人忧天了。” 陆晟初捏捏他的腮帮子,允许他挂在自己身上,开始接着处理没做完的工作。 敲键盘的声音断断续续,姜存恩趴在他身上,像只人形玩偶,双手搭在他后背,玩了几局小游戏。 “结束了?”姜存恩感受到肩窝里的呼吸,手机放到一边问他。 “嗯。” 陆晟初有些犯神经痛,他关上电脑,用力地拥着姜存恩,起身抱他回卧室休息。 ...... 分行的处理结果迟迟没有下来,姜存恩心思敏感,不知道结果总安不下心。 在陆晟初那里旁敲侧击不出来,姜存恩只能去林知行工位打听。 “无事不登三宝殿。”林知行忙里抽空,抬头望姜存恩一眼,“说吧,什么事情?” “上次和匠仁集团有关的那件事最后怎么解决的?” “这事儿不应该问我吧?”林知行话音刚落,嘴角戏谑的笑就牵起来,瞥了他一眼说,“分行应该会直接通知陆行,所以你应该去问陆行。” “......” 姜存恩悄悄瞪他一眼,腹诽道:林知行,千万别让我抓住你的把柄。 思来想去,姜存恩下班前敲开邓菁的办公室。 邓菁刚挂断电话,看他一副有话要说的吞吐模样,笑着问:“怎么了?” “菁姐,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什么意思?” “就上次匠仁进款买理财那件事情。” “那件事不是已经处理完了吗?”邓菁不解,抽空回完客户消息,又抬头看着他,“分行又找你了?” “不是。”姜存恩摇摇头,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处理的呀?” 邓菁看了他几秒,示意他去关办公室的门,姜存恩心领神会,关上门走近一些。 “这件事确实有必要和你说一下细节。”邓菁想了想,“这件事发生以后,是分行那边直接给的处理结果,处理结果就是给你行内处分,外加一级警告单,但是陆晟初觉得这个处理结果不合理,所以就开会详细了解了一下具体过程。” 邓菁说的也就是陆晟初发火那次。 姜存恩说,“但是后来分行没有找我。” “我知道。”邓菁说得轻描淡写,“因为最后处分的是我和分行那位给你打电话的同事。” “啊?菁姐...” 邓菁看他皱眉,笑着摆摆手,“不要紧,按理来说给我处分也是最合理的,毕竟匠仁是我的客户,我是直接对接人,没有积极跟进,至于那位同事,应该是他们部门领导考虑之后给的处分,总之这个结果分行和我们都认可。” “菁姐...” “存恩,第一次处理结果出来之前,秦然,还有各主任,其他副行长都是不知情的,分行并没有联系他们,所以他们也并没有在分行面前推卸过责任,是陆行开会之前,大家才知道当时的处理结果。”邓菁停顿片刻,“所以不要生同事们的气,之后该怎么协助工作就怎么协助工作。” “菁姐,我明白。” “菁姐也跟你道个歉,出事那天我有些情绪化,对办公室的同事们都是板着脸,但我绝对没有针对你。” “菁姐,我没有多想,我也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是我被情绪左右没有冷静下来思考,陆行的做法是对的,我没有异议。”邓菁笑,“当然你也不用有压力,不用放在心上,这段时间你表现得不错,继续努力。” “嗯。”姜存恩重重地点头,如释重负地说,“我知道了,菁姐。” “去吧。” “嗯,菁姐你早点下班。” 姜存恩关上副行长办公室的门,压在胸口的沉石终于落地,他摸了下胸口,站在一旁深舒一口气。 进去前,姜存恩没拿手机,工位上的手机一直在闪。 陆晟初:下班吗? 陆晟初:我订了餐厅,晚上吃完饭再回去。 陆晟初:在忙吗? 期间陆晟初出来了一次,见姜存恩不在工位,他装模作样巡视半圈,又回了办公室。 姜存恩坐下回他消息。 姜存恩:刚去找菁姐有点事。 陆晟初:什么事? 姜存恩:小事。 陆晟初:什么小事? 姜存恩:...... 新项目的报告没写完,姜存恩要加班,他现在提上去的报告,基本不需要陆晟初再大改,每次听他汇报都感受到新进步,越发游刃有余。 从地下停车场开车出来,邓菁正好停在支行门口,冲他摁了下喇叭。 “我去...” 姜存恩坐在后排,立马猫着身子团成一团,往座位底下躲。 陆晟初没开得太久,远远地降下车窗,想打声招呼就开走,结果林知行突然出现。 职级高低明显,林知行也不情愿,但没办法,走过去分别和两位行长打招呼。 “陆行,菁姐。” “嗯。”邓菁点头,“去车库开车?” “我今天没开车,一会儿有个朋友来接我。” 陆晟初懒得寒暄,主要也是后面那位藏得太辛苦,他看了眼后视镜,姜存恩就差趴下了,这是有多害怕被发现。 “我先走了。” 陆晟初升上车窗,一直到开出园区,姜存恩还趴着,出声问:“陆行,应该看不见了吧?” “看不见了。”陆晟初掩了下嘴角的笑,“快起来吧。” “你觉得菁姐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 “是她不知道我们俩的事情,还是你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姜存恩有顾虑,“我感觉林知行好像有点察觉了,他今天跟我说话都有点故意往你身上引。” “行,我知道了。”陆晟初摆出一副要严肃处置人的表情,“下周就把他调去柜台。” “......” 姜存恩很容易当真,他倒吸一口凉气,攀着驾驶座位的靠背,焦急地问:“陆晟初,你、你开玩笑的吧?” 逗弄人的陆晟初一言不发,到餐厅点完餐姜存恩还在追问,“你到底是不是骗我的?你不能把他调去柜台,不然就算他不知道,这下也该知道了。” 陆晟初笑而不语,看他着急得直哼唧,抿唇笑着凑过去半边脸颊,抬手指了指。 “......” 餐厅座位靠露台,前后都没有顾客,姜存恩假装过去帮他倒餐前饮品,低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快说快说。” “骗你的。” “......” “姜存恩,你又掐人。” 第57章 生日快乐 从感觉林知行可能知道了以后,姜存恩在他面前就表现得特别不自然,在行里躲陆晟初也躲得更厉害。 “你看我干什么?” 林知行去拿打印资料,边走边翻阅,走到工位没及时坐下,抬头就瞥见姜存恩在看他。 “当然是因为...”姜存恩没个正经,挑起眉毛痞痞地笑道,“看你长得好看。” 林知行也挑动一边眉毛,停顿手里的翻阅动作,单手撑着桌面,纤瘦身体朝姜存恩倒过去一些角度,“真的?” “那还能有假话。” “那你跟我谈恋爱吗?” “......” 姜存恩一口咖啡没咽下去,呛得猛咳嗽起来,旁边的慧敏听全整段对话,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组织了半天的语言,对林知行来了句。 “我去,你们美国留学生这么开放吗?” 林知行抿着唇不说话,冲慧敏眨了下眼睛,又看回咳得脖子青筋爆起,满脸通红的姜存恩。 姜存恩弯着身子,顺抚自己胸口,伸手盲抽旁边的纸巾,调整好后无语地抬头。 “姜存恩,我在等你回答。” “林知行,你能不能不开这种玩笑?!” 姜存恩恨恨丢下纸巾团,红着脸把开他玩笑的林知行推回工位,心里噗通噗通地乱跳,期间胡乱看了几眼陆晟初的办公室。 “办公室不要大声嚷嚷些和工作无关的事情。” 秦然从副行长办公室出来,远远听见自己的小组成员有说有笑,她说完回了下头,冲几个行长办公室抬了抬下巴。 路过林知行工位,还小声警告,有点报私仇的意思,“别带坏存恩。” “带坏?”林知行不乐意,无语地斜瞟一眼她走到前面的背影,喃喃自语反驳过去,“真带坏他的人你敢教训嘛。” 在柜台办完业务,姜存恩准备回楼上办公室,刚起来转头,看到林知行也过来了。 “存恩,你先别上去,帮我整理个资料。”林知行顺手把一叠资料递给姜存恩,拉开旁边空闲的椅子,绅士地伸出手请他坐下。 “......” 林知行把身份证递给柜台同事,低头弄另外一份资料,柜台里的同事发出疑问的声音。 两个人同时抬头,林知行不明所以,问他:“怎么了?” “付明哲是谁?”柜台同事把手里的身份证人像一面转过来,隔着玻璃正对外面,“这不是你的身份证,你拿错了吧?” “......” “我拿错了。”林知行耳朵漫上绯红,“昨晚亲戚在我家,我早上拿错了。” 说完,林知行佯装镇静地拿回来,装进西裤口袋,摸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身份证。 昨天晚上在酒店过的夜,林知行定错了闹钟,睁眼的时候时间已经不富裕,身旁人不用早去工作室,半梦半醒地拿开手臂,嘀咕了声让他注意安全。 林知行着急忙慌地穿衣服洗漱,桌上叠放着两张身份证,出门的时候,他没看清就拿了一张,谁知道会这么戏剧性,他还真就拿错了身份证。 “我的忘带了,用姜存恩的办。”林知行神色如常,摊手跟他勾了勾手指,用口型说,“帮——帮——忙。” 姜存恩脸上表情复杂又精彩,他反应了半天,终于憋不住笑出声,俨然一副抓住他把柄的得逞模样。 “林经理真是粗心。” 姜存恩边了然于心地点头边掏出身份证,从窗户递给柜台的同事,撇撇嘴漫不经心地冲当事人坏笑。 “......” 从柜台往电梯走,姜存恩双手抱臂,在林知行身后来回绕圈,那条无形的尾巴高高翘起,差点翘到天上去。 真是天道好轮回。 林知行没找到他和陆晟初的实质性证据,倒是先让他发现林知行的秘密。 林知行伸手摁电梯,姜存恩故意上下打量他,想开他玩笑,结果突然看到他衬衫领口下的皮肤红了一小块儿,很刺眼很暧昧的红。 这种痕迹姜存恩不陌生,他肚脐周围有不少,全是陆晟初吮吻出来的。 “......” 气氛有种说不出来的尴尬,姜存恩轻咳一声,忍着戏谑的笑意问:“付明哲是你亲戚啊?” “是啊。”林知行回答得爽快,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是他小叔。” “小叔?” “远房的。”林知行说得跟真事一样,脸不红心不跳地看着姜存恩的眼睛,“不信你去问他。” 电梯门打开,林知行无事发生般走回工位,姜存恩让他说得还真有点动摇,陷入一种自我怀疑,他嘟嘟囔囔地坐下,回过味后给林知行发微信。 姜存恩:你撒谎。 林知行:我没有。 本来还想润色几句谎话,林知行刚敲一半,屏幕上方弹出另外一个人的微信消息。 付:你把我身份证拿走了? 林知行当没看见,也删掉和姜存恩聊天框内的字,放下手机开始处理工作。 ...... 下午四点前后,支行工作群弹出@全员的消息,姜存恩点了下群消息,眼底倏然闪过一瞬。 迟钝愣神的几秒工夫,群里开始源源不断地弹出祝陆行生日快乐的消息。 姜存恩也跟随回复队形,发了条消息。 陆晟初外出应酬一天,刚回办公室坐下,看到群里的祝福,他回了条谢谢。 他松开领带,看到刚放下的手机又亮起,屏幕上闪烁着姜存恩的信息。 姜存恩:你今天过生日? 陆晟初:来我办公室。 中间隔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办公室外响起敲门声,陆晟初眉眼浮现笑意,他沉声说了个‘进’字。 姜存恩手上拿着掩人耳目的报告资料,假装汇报项目,规矩地关上办公室门。 门锁弹上的瞬间,他垂下双手,侧转过身子,闷闷不乐地看着办公桌后面的人。 陆晟初不说话,看着他不自觉笑起来。 “你怎么没有跟我说今天是你生日?”姜存恩故意站在他伸手牵不到的地方。 “宝贝,过来说。”陆晟初撤开一些椅子,在办公桌间留出空隙。 “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所以没有准备礼物。” “就是一个日子而已,我也不在意。”陆晟初拿掉他手里的资料,团着他的手,捧起来用嘴角碰了下,“你能在我身边就够了。” 陆晟初仰起视线,深邃冷硬的五官线条,在姜存恩面前总是说不上来的柔和。 “可是...”姜存恩视线低垂,陷入一种自责,他动了动嘴唇,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晚上有时间吗?我一会儿订个餐厅。” “我晚上要回去一趟,你下班回家等我,我尽快结束回去。”陆晟初望着他,好脾气地追问,“好不好?” “嗯。”姜存恩目光躲闪一瞬,他忐忑地看向办公室紧闭的门,呼吸渐渐变粗重,似在做某种心理建设,然后抬起陆晟初的下巴,正吻在他的唇瓣。 他轻轻咬了下,然后错开毫厘,唇瓣贴着他的唇瓣,用耳语般的气息说:“生日快乐。” “谢谢。” 陆晟初没有追吻回去,他眼中情绪很复杂,姜存恩竟然有些看不懂。 它的确就是个普通的日子,可今年对陆晟初来说又似乎不太一样,因为他从很早就开始期待,期待着姜存恩能主动询问,又或者默默记下他身份证的信息,就像他迫不及待记下姜存恩的生日一样。 可直到刚刚,他终于能确定姜存恩并不知道,心里也跟着很微妙地落空了下。 陆晟初又一次对失落有了实质的体验。 他攥着姜存恩的手,情不自禁地捏了捏,“晚上在家等我,我尽量早点回去。” “嗯。” 行员生日人力部都会祝福,各部门看见后就都预定了蛋糕,六点左右来公司部给陆晟初庆生。 陆晟初工作的时候和私下不太一样,这样的场合他并不严肃,也不扫兴,配合地戴上生日礼帽,在不怎么好听,也不怎么整齐的生日歌里等着吹蜡烛。 会议室里很多人,姜存恩只能站在最外圈,人群错开的缝隙里蜡烛亮着,一闪一闪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熄灭,就会消失。 “祝陆行生日快乐!” 周遭氛围轻松,充斥着欢声和祝福,人太多了,陆晟初弯腰切第一刀的蛋糕,就这样消失在姜存恩始终注视的目光里。 像刚刚那支耀眼的蜡烛。 ...... 知道陆晟初不喜欢繁琐的仪式排场,程鑫就没筹备生日宴,只订了餐厅,想着家里人一起吃顿饭。 包厢里长辈们到得很齐,晚辈们个个事业有成,一个个姗姗来迟,平时难得凑在一起,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和由头,所以这顿饭吃得格外久。 姜存恩放下手头的工作,打车去了金融街附近的商场,他边摁电梯边低头滑动手机,看各品牌的当季衣服。 “先生您好,请问想看什么?”店内导购迎上来,笑着抬手引他往里走。 “我想看看衬衫和西裤。” “这边请。”导购服务周到地递上果汁,带着姜存恩上了二楼,“是想要休闲一些的,还是商务正式一些的?” “商务一些吧。” “好的。”导购提醒他小心脚下,“是您自己穿吗?” “不是,我送人。”姜存恩挑剔地看过衬衫区域,似乎不太满意,小幅度地摇摇头,“要材质好一点的。” “没问题。” 姜存恩想到什么,心里没底地问:“我只大概知道他的体重身高,这样应该能买合身吧?” “不要紧,我找一个身高体重接近的同事当模特,试穿给您看。”导购让姜存恩沙发落座,取来衬衫叫不远处的男士同事,“Aaron,辛苦过来帮这位先生试穿一下衬衫。” 选好衬衫和西裤,下楼结账的时候,姜存恩看见一层的配饰和首饰区,他略有心事地放慢脚步,最后下定决心般停住转身走过去。 “麻烦帮我把这对戒指拿出来。” 【作者有话说】 林知行这人就是有点不正经,他逗存恩的,跟他开玩笑呢 第58章 做了 雨是突然下的,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打不到车,姜存恩被困在商场的咖啡厅里。 透过深色的玻璃,外面雨帘密密,闪电交替在霓虹灯中,姜存恩手机上显示着当前打车的排队人数,他望着叹了口气,扣下屏幕的同时,手机嗡嗡震动两声。 陆晟初:宝贝,外面暴雨在打雷,阳台的窗户稍微关小点。 陆晟初:我这边马上结束。 姜存恩压根没回去,下班从支行直接过来的,听他这么说有点担心阳台是不是会进水。 姜存恩:阳台会进水? 陆晟初:不会。 姜存恩:那就是说不关也没关系,对吧? 陆晟初:雷声有点大。 软件提示司机还有四分钟到,姜存恩没看到他回的消息,拎着几个礼袋下楼,直到坐进车里才腾出手看手机。 “......” 姜存恩脸热了下,在心里自言自语: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怕雷声。 姜存恩:没事。 陆晟初:我这边结束了,我往回走。 姜存恩看了眼车窗,玻璃上密密麻麻的雨滴,一切都朦朦胧胧。 姜存恩:雨太大了,要不然你就在那边留一晚。 陆晟初:不要紧。 长辈们没办法折腾,在酒店楼上开了房间,晚辈们大多工作都抽不开身,陆陆续续冒着雨开车回去。 席间,陆晟初作为今晚的主角,酒推脱不掉,所以只能在一楼大厅等家里的司机。 程鑫走过来,“晟初,外面雨太大了,明天再回去吧。” 陆晟初心领她的好意,“程姨,我明天早上约了客户,从这边走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明天一早让司机送你,外面雨这么大,路上不安全。” “程姨,你别担心了。”程鑫在身旁,陆晟初不方便看手机,他笑了下宽慰对方,“离得不远,一会儿就到家了,你跟我爸等雨小一些再走,实在不行就在酒店休息一晚,今晚谢谢你。” “说的什么话。”程鑫心里高兴,又听不惯他生疏的客套,“你是我孩子,我做这些不都是应该的。” ...... 小区外来车辆进不去,好在雨小了点,姜存恩拎着东西下车,被雨吹得眯起眼睛。 警卫室里值班的人眼熟他,拿着提前给业主准备的伞出来,看姜存恩不方便撑伞,索性将人送回去。 “谢谢。”姜存恩跑进单元门,先放下东西擦了擦额头的雨滴,冲对方感谢地点了点。 “客气了。”对方收起伞,帮他把东西放进电梯,替他摁上电梯门。 礼袋被雨泡湿,姜存恩担心衬衫和西裤会湿,顾不上还在滴水的发丝,拿出里面装衣服的盒子,检查没问题后才叠放在茶几上。 本来想先去冲个澡,刚进浴室脱掉上衣,姜存恩隐隐约约听见密码锁弹开的声音。 浴室门开了条缝,姜存恩探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家里的车牌号都有记录,司机能直接开到楼下,陆晟初没淋雨,整个人干爽利落。 客厅的灯开着,却没看见姜存恩的身影,陆晟初换上拖鞋,“存恩?” 话音刚落,陆晟初正往卧室走,中途对上浴室陆出来的那双视线,他没忍住笑了下。 “你不吭声在这儿看什么?” “我想先洗个澡。” “你还没洗澡?” 陆晟初注意到他湿漉漉的头发,不顾他的推阻进去,看他一身狼狈,不免皱了下眉。 “你出门了?” “嗯。”姜存恩点头,当着他的面脱掉湿裤子,光脚往淋浴室走,小声解释说,“我去了趟商场。” 他说完,陆晟初没说话,姜存恩心里忐忑,偷偷转过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瞎闹。”陆晟初丢下两个字,走过去伸手掐他腮帮子,后怕担心的语气,“下这么大的雨,出去也不和我说一声。” 姜存恩揉了揉被他掐过的地方,不服气地反驳:“去的时候还没下。” 陆晟初往浴缸里放水,让他躺进去,蹲下帮他洗头发。 “去商场做什么?”陆晟初搓出泡沫,仔细在避开他的眉毛眼睛,“嗯?” 姜存恩躺在宽敞的浴缸里,被他伺候得舒服,仰起头睁开眼睛,倒着看他的五官眉眼。 “去给你挑了两套衣服。”姜存恩坐起来,一条手臂搭在瓷白的浴缸边沿,认真地说,“太临时了,我实在想不出能送你什么。” 陆晟初蹭掉他眉骨的泡沫,示意他躺过来,笑着反问:“送这个还不够?” “我觉得不够。”姜存恩躺下让他冲水,享受他摁在发间的手指,比起陆晟初为他做的一切,这几件衣服确实显得微不足道。 姜存恩闭着眼睛,想到这几乎是下意识地说:“我不够用心...” 给姜存恩洗完,陆晟初进去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看见姜存恩已经拆开茶几上的包装盒。 他拿着衬衫展开,眼里闪烁着期待又怯懦的光芒,“陆行,你试试吗?” “嗯。” 陆晟初换上他买的衬衫西裤,姜存恩帮他扣上扣子,又蹲下去用手替他整理裤腿。 “怎么样?”陆晟初根本无暇欣赏身上的衣服,他视线始终在姜存恩忙碌的身上。 “很合身。” 姜存恩看了一眼,又走开两步,站远一些打量他,露出满意的笑。 突然想起什么,姜存恩拆开另外两个小盒子,拿出领带和袖扣,一并帮他佩戴上。 袖扣姜存恩没用过,佩戴的时候动作生疏,陆晟初抬手,在金属的袖扣和衬衫布料间,他的手指和姜存恩的指尖反复触碰,几乎是绞缠在一起。 姜存恩站在他面前,帮他正领带,顺手又捋平领口,他捏着领带结,慢慢往下又不禁抬眸。 陆晟初望着他,眼里饱含赤裸的感情,唇齿的呼吸吐在他额头上。 姜存恩心跳加速,他猛地松开攥人领带的手,却被陆晟初反扣住,摁在心口的位置。 手心下的心跳剧烈,姜存恩吞了吞喉结,下一秒呼吸就被掠夺。 吻里有一点点酒味,不刺激却又好像干柴下的火星,蹭的一下烈火烧起。 姜存恩倒在沙发上,他偏开脑袋换气,陆晟初占有欲爆发,他单手攥着姜存恩的两个手腕,膝盖顶开他的双腿,食髓知味地追上去一下下地亲吻。 “姜存恩...” “陆行...”姜存恩姿势危险,他摇摇头躲开密集的吻,喘息着说,“我喘不上气了...” “姜存恩...” 陆晟初在他耳边重复他的名字,换成吻咬他的耳垂,尖牙不断地磨那颗艳色的朱砂痣。 姜存恩忍不住发抖,感受到手腕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陆晟初俨然到了克制不住的边缘,他紧贴着身下人的脸颊,祈求又不舍地说:“姜存恩,我舍不得,但是我又想。” “我...”姜存恩调整换气的频率,他头发半湿,像只瘦弱被打湿的猫,只一个劲地摇头,接着用小腿暗示地蹭了蹭陆晟初的腰,“生日快乐。” 很小幅度的一下,陆晟初洞察力惊人,他暴力拽开领带,衬衫袖扣崩出好远。 他单手托着姜存恩的屁股,面对面的亲密姿势,往怀里颠了颠,然后甩掉脱下的衬衫,抱着人往卧室走。 “陆晟初...我...” “嘘——” 陆晟初捂住他的嘴,掌心下密不透风,卧室甚至没有开灯,黑到极致的空间,窗外电闪雷鸣,短暂的白光划破漆黑的一团空气。 陆晟初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姜存恩本能地害怕,他拽过被子盖在身上,带着让步的嗓音,“陆晟初...” ...... 未知和新鲜的体验让姜存恩害怕,他不停抖,不停地哭,眼泪顺着鬓角往下,脸上泪痕斑驳,说不上来的色///情。 他越哭陆晟初越收不住,手上的力气几近失控。 “姜存恩,别哭。”陆晟初俯下身亲他泪湿的眼睛,“别哭,我控制不住...” “陆行...我好累...”姜存恩软得不像话,搂着他的脖子,哭腔明显地讨好,“我想睡觉。” “很快,很快就好。” 陆晟初哄骗他,家里没有事先准备东西,临界点的时候,他只能退出来,几次下来,弄得姜存恩身上都是。 “宝贝,很快就好。” “乖一点...” “姜存恩,你好乖。” “宝贝,不要用手挡,我喜欢...” 陆晟初低声说话,一句连着一句地诱哄,用手抹开他肚脐周围的东西,避开脐钉,手指按摩似地打转。 轻柔的动作,宠溺的语气,都是病态掌控欲的伪装,陆晟初平时有多温柔多正经,此刻就有多蛮横多发狠。 “陆行...” “宝贝。” 陆晟初双唇启合,发出轻呵的闷笑,他不许姜存恩拒绝,不许他躲避,更不许他推开自己。 在一阵崩溃大哭中,姜存恩彻底失去意识,再睁眼的时候,眼睛昏昏暗暗,分不清是什么时间。 姜存恩浑身痛,他躺着倒抽凉气,意识清醒回笼后猛地想起今天是工作日。 “哎 ...” 姜存恩去拿手机,刚伸出胳膊,接着眼前一黑,裹着被子一头栽到床边地毯上。 陆晟初闻声进来,看见姜存恩弓背跪在床边,腰上缠着被子,裸露的后背和双臂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昨晚给姜存恩清理的时候,还只是红痕,一夜过去,全部变得斑驳骇人。 “怎么摔下来了?” 陆晟初紧张,把人抱回床上,姜存恩被折腾得太厉害,猛起身时犯低血糖,被抱起来的时候耳边还嗡嗡作响。 “头疼...” 陆晟初抬手试他额头的温度。 姜存恩有气无力地说:“腰疼,腿疼,浑身都疼...” “......”陆晟初手指捋顺他睡乱的头发,亲亲他的发顶,餍足地道歉,“我的错。” “几点了?”姜存恩还惦记着去支行,“我是不是又迟到了?” 姜存恩摸过手机,点开微信的工作群,发现陆晟初一早用他的口吻在群里发了拜访客户的消息。 “休息好了再去支行。”陆晟初抽走他的手机,“先起来吃点东西。” “我没力气了。”姜存恩蔫蔫地躺下去,无理地要求,“我要在床上吃。” 陆晟初洁癖严重,别人进他卧室都不行,更不可能应允谁在他卧室吃东西。 “行。” 陆晟初失笑,拖长声音一口答应,他对姜存恩纵容得没有底线,把早饭端进来,家里没有小桌子能支,他就用手端着,方便姜存恩吃。 吃完早饭,姜存恩缓过劲,他酸软着腰腿换上睡衣,刚换好陆晟初又进来。 “陆晟初。” “嗯?”陆晟初自然而然地抱起他,依旧着面对面的姿势,双手稳稳地托着他往客厅去。 可能是因为在昨晚那一切发生前,两个人做足了心理准备,所以姜存恩醒来后并没有觉得尴尬,反而跟陆晟初更亲近更坦率,幽幽地抱怨。 “你昨天晚上好不讲理。” 第59章 安全感 上午。 姜存恩一直在接客户电话,回客户消息,几乎没怎么休息,他状态恢复得勉勉强强,就算下午回支行,也不一定能承受平时的工作强度,所以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请半天假。 请假的话,陆晟初这边倒是好说,但主管秦然和副行邓菁他也要打个招呼。 姜存恩嗓子嘶哑得厉害,给秦然打电话的时候,对方吓一跳,问他去没去医院,让他在家好好休息,如果明天不转好,可以再休息一天。 “然姐,不用担心,我休息一下午就好了。” “嗯嗯,然姐,有工作安排你直接给我发微信就行。” “没关系,我在家能回客户消息,不用你们帮我。” ...... 姜存恩挂断电话,翻了翻微信界面,确定没有客户的未读消息后,扔下手机,终于能躺着放空一小会儿。 昨晚一场暴雨持续到半夜,此刻窗外却放晴,蓝天白云,深远万里。 “你下午去支行吗?”姜存恩听见脚步声,支起身子抬头,看到接完工作电话的陆晟初从书房出来。 “不去。”陆晟初挨着他坐下,温热的手心在他小腿附近,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我下午在家陪你。” “我、我不用你陪...” 本来支行同事对他和陆晟初的关系就有所怀疑,现在他请假在家,陆晟初也不露面,肯定会让大家多想。 姜存恩腼腆又心急,用脚碰了碰他的腿,小声央求道:“陆晟初,你有工作就去忙,我真的不用你陪。” 他心里怎么想的,陆晟初当然了如指掌,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样,要是不答应他,估计下午姜存恩在家也休息不安心。 “行,我去趟支行。”陆晟初不给他心理负担,“正好下午有点事儿要处理。” 陪姜存恩吃完饭,临出门前,陆晟初把体温计找出来,放在醒目的地方。 “姜存恩,你下午注意量体温,不舒服给我打电话。” “好。” “我走了。”陆晟初扣好衬衫纽扣,走到沙发旁,弯腰撑在扶手靠背上,亲了亲姜存恩额头,“在家好好休息。” “嗯,你开车注意安全。” 头顶晴空万里,一片厚厚的绵云漂浮,陆晟初把车开出车库,停在路边,降下车窗拍了张照片给姜存恩发过去。 陆晟初:姜存恩,看天空。 过了差不多两分钟,姜存恩也发过来一张照片,是他躺在靠阳台的客厅躺椅上拍的。 照片一角是养在阳台的花,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花架上,蓝天下充满着斑斓的生命力。 姜存恩:看了。 ...... 周一的公司部整体夕会,陆晟初因为应酬没有出席,今天刚好有时间,索性让各主管通知下去,下午五点所有小组一会议室一起开。 轮到上周夕会挨骂的主管汇报,对方忐忑紧张,边镇静如常地汇报工作,边时刻注意陆晟初的微表情变化。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陆晟初心情似乎不错,整场会议中眉头舒展,脸上始终是淡淡的认可之意,连带周身都散发着平易近人的温和。 “上周工作做得不错。”陆晟初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平静地说,“下一位。” 夕会正常进行,坐在第二排的林知行挑了挑半边眉,趁无人注意解锁手机。 林知行:请假了? 姜存恩:不舒服,请了半天假。 林知行:怎么了?上午见客户中暑了? 姜存恩:没有,腰疼。 林知行:腰疼? 接着又发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坏笑。 姜存恩:昨天洗澡摔了一跤,磕到腰了,本来想坚持去支行的,结果上午见客户的时候加重了。 林知行:好拙劣的谎言。 姜存恩:...... 姜存恩:爱信不信。 聊天框里的消息还没点发送,林知行莫名感到有道敌意的注视,他预感强烈,没敢抬头,甚至没有转动视线,当作无事发生般放下手机,抬头继续认真地听同事汇报。 桌上的手机震动亮起,陆晟初他拿起手机,示意汇报的人继续。 姜存恩:夕会快结束了? 陆晟初目光粗略扫过林知行,不悦地拧起眉头,果不其然,刚刚是在给姜存恩发消息。 陆晟初:嗯。 姜存恩:那然姐他们没表现出什么怀疑吧? 陆晟初:没有。 姜存恩回了个放心躺下的小猫表情包。 夕会开了近两个小时,陆晟初累得头晕,他回办公室坐下捏了捏眉心,抬手拿茶杯的时候,瞥见搁在一旁的一份报告。 报告是前两天姜存恩掩人耳目拿进来的那份,看了眼公司名称,陆晟初没有印象,也没听姜存恩和他提前说过。 陆晟初饶有兴致,放下茶杯,拿过来翻了翻。 姜存恩项目报告的框架大差不差,但内容上却进步非常大。 最近提上来的项目报告里不单单有分析的细节,连同侧重点都表达得简洁明了,新客户的拓展也在同批新人里遥遥领先,除去陆晟初给他对接的资源,他自己手里原本客户做出的业绩,也足够让他在考核中进步到中等位列。 邓菁说得对,本科生能定岗在公司部,绝对不可能是人力部的失误,只能证明姜存恩在实习轮岗中,无论是学习能力还是工作效率,或者无领导小组的情况下,组织能力、领导能力和任务完成都表现得非常出色。 至于姜存恩为什么来明华支行后,变得那么懈怠工作,不思进取,就需要陆晟初找机会再问。 “喂...” 电话那边,姜存恩惺忪睡意的嗓音,听着是被这通电话刚吵醒。 陆晟初手机举在耳边,一只手整理刚处理好的文件,放低声音问:“睡觉了?” “嗯。” 姜存恩伸个懒腰,看了眼飘窗外,雾霾蓝的天空,粉紫色的云大片大片地镶嵌,他沙哑着声音问:“你要加班吗?” “一会儿就下班。” “嗯。”姜存恩犯懒,不想动,但说完又担心陆晟初会觉得他冷淡,于是很小声很黏糊地说,“保姆阿姨过来做饭了,我等你回来一起吃。” 陆晟初笑了下,“你饿了就先吃。” “没事,我等你。”姜存恩蒙进被子里,虽然没有人,但他还是用手捂住话筒,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想和你一起吃。” 接下来的两周,姜存恩和陆晟初两个人在支行一起吃中午饭都困难。 陆晟初很忙,时不时还要陪各主管出去拜访客户,有时候好不容易空出一中午,轮到姜存恩忙得顾不上吃饭,分行和客户公司两头跑。 今年盛夏,榆京进入反常的雨季,一场雨接着一场雨,多云天气的太阳一晒,空气里湿度遽增,活脱脱的大蒸笼。 室内室外温差太大,陆晟初因为频繁进出入,后半夜突然发起高烧。 姜存恩慢慢转醒,陆晟初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怀里,浑身高热,鼻息的温度更是滚烫。 “陆晟初...” 姜存恩先是推了推陆晟初的肩膀,顺势摸上他的额头,猛地惊醒。 怀里的人没有反应,始终没有安全感往他怀里钻,梦中呓语般叫姜存恩的名字。 “陆晟初,醒醒。”姜存恩抬手拧亮台灯,看了眼时间,他第一次强势地挣脱陆晟初的双臂禁锢,又试了试他身上的温度,“陆晟初,你发烧了。” 姜存恩不是没有半夜生过病,一般都是能硬扛就硬扛过去,实在烧得难受就起来洗把脸,囫囵吞两颗退烧药。 但换到陆晟初身上,他就很担心,手忙脚乱地起来翻找药箱,拿出体温计帮人量体温。 “三十九度,好高。”姜存恩收起体温计,找出退烧药,仔细阅读上面的剂量要求。 陆晟初头晕目眩,攥着姜存恩在自己眼前晃过的手,紧紧放在胸口,“姜存恩,我好困。” “陆行,你发烧了。” “不要紧。”陆晟初阖眼摇摇头,嗓音烧得沙哑含糊,“吃颗药就好了。” “我先帮你去倒杯水。” “嗯。” 半响,姜存恩坐着没动,陆晟初睁开眼睛,对上他温柔妥协的注视。 “怎么了?” “你握着我的手呢,我走不掉。” 姜存恩单手撑在他枕头边,低头很慢地同他讲话,期间还轻轻地做了个欲抽走手的动作。 吃完退烧药,陆晟初头晕缓和一些,他枕着姜存恩的手臂,坚持要抱着姜存恩的腰,好像现在只有听着姜存恩的心跳,他才能获得一点安全感。 早上闹钟响后,姜存恩都没睡醒,就下意识抬手摸他额头的温度,掌心试到正常体温才放心。 胸口一阵轻笑牵动,陆晟初醒了有一会儿,却舍不得放开他,装作刚睡醒的样子,“姜存恩,好吵。” “到时间了。”姜存恩还闭着眼睛,只是抬手捂住他的耳朵,“我要起来了,不然要迟到。” 说完这句话,姜存恩伸手关掉闹钟,坐起来搓了搓脸,他夜里反复给陆晟初量体温,都没怎么睡踏实,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了这一会儿。 “你好点了吗?”姜存恩穿鞋,回头看他也下床去洗漱,不放心地问,“你要不在家休息一上午,下午再去支行。” “不要紧。” 陆晟初跟他前后进浴室刷牙,两个人并排站在盥洗台前,他吐掉嘴里的泡沫,盯着镜面里的姜存恩说,“存恩,你眼睛有点肿。”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姜存恩脸红,不好意思地伸手捂住,他夜里没休息好,有点浮肿。 陆晟初心疼,用手沾凉水,帮他冰敷了下,到支行办公室后,知道姜存恩行事谨慎,不想让其他人说闲话,就索性帮所有人都点了冰美式。 各主管分发咖啡的时候,姜存恩愣了下,“这谁买的?怎么这么多?” 秦然把咖啡放在他桌上,“陆行请客。” 姜存恩接着怔了下,趁大家聊天的工夫,他拍了张咖啡的照片,给陆晟初发过去。 姜存恩:喝到啦。 陆晟初:眼睛还不舒服的话,记得和我说,中午我在餐厅订了包厢,你吃完可以补一会儿觉。 姜存恩:已经好多啦。 陆晟初:今天工作多吗? 姜存恩:多,我下午要出去拜访两个客户,晚上下班还要跟子浩他们吃顿饭。 晚上下班前,姜存恩给陆晟初发了条消息,跟他说和张子浩他们吃饭的地点。 陆晟初:在停车场等我一会儿,我送你过去。 姜存恩:我已经打到车了,你忙完赶紧回家休息,记得回去再吃颗药。 紧接着,下面一条消息是个亲亲比心的小猫表情包。 张子浩和孙远几个人已经在包厢聊上天,见姜存恩进来,默契地发出欠嗖嗖的奇怪声音。 “......” 好久不聚,每个人都聊得挺起劲,中间不知道谁提到下周付明哲过生日,火热的聊天氛围突然冷了下,付明哲的事情估计大家都不知道,所以有人往姜存恩这边看了眼,接着又没当回事儿地继续聊起来。 碍于明天是工作日,十一点半大家陆续散去,知道他不回租的房子,孙远和张子浩两个人临走前都欲言又止地看着姜存恩,半响,张子浩叹了口气说,“存恩,改天咱仨吃顿饭。” 他俩应该是有话想说,但今晚人太多,他俩一直忍着没张口,所以听张子浩说完要再约的事情,姜存恩点了点头,“好。” 张子浩两个人也打车回,姜存恩冲开远降下的车窗摆摆手,让他们到家发条消息。 注视着车辆汇入车流,姜存恩垂下手臂,接着口袋的手机响了下,是陆晟初的消息。 姜存恩嘴角露出笑意,平时分开,陆晟初总会隔一会儿就给他发消息,而今天一整个晚上都安安静静的,没有打扰他和朋友聚会,真是难为他了。 陆晟初:结束了吧? 姜存恩:嗯,刚结束,我现在打车回家。 姜存恩:你吃药了吗?怎么还没有休息? 陆晟初:转头。 姜存恩皱了下眉,保持着打字的姿势,将信将疑地转头,浓稠夜色中,空气潮湿黏腻,熟悉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 陆晟初应该是已经洗完澡,他穿着休闲的白色短袖,不同于成熟气度的清爽,朝姜存恩抬手示意,让他站着别动,自己过去接他。 第60章 期许落空 “这么晚你怎么还不休息?”姜存恩坐进副驾驶,他系好安全带,抬头看着打方向盘的人。 “睡不踏实。” 陆晟初调转方向,夜里车流少,他一路开得通畅无阻,不确定地反问了句,“姜存恩,你不开心了?” 上次姜存恩朋友过生日,陆晟初一声招呼不打就出现,还自作主张递出去一张名片,因为这件事,姜存恩跟他闹了回别扭,所以今晚陆晟初一直老实在家待着,连条催他回家的消息都不敢发。 吃过药,陆晟初在床上躺着,药效作用下脑子昏昏沉沉,睡意也很沉,但姜存恩不在,他睡不着,翻来覆去一段时间后,睡意彻底清空。 陆晟初看了眼时间,穿鞋下床走去客厅,他边走边换日常白T,拿上车钥匙出门。 “没有。”姜存恩诧异他怎么会这么问,“太晚了,而且你昨天晚上还在发烧,我担心你开车不安全。” 陆晟初笑,“姜存恩,你还知道这么晚了啊?” “......” 姜存恩哑言,其实以前和朋友出去吃饭吃到半夜,也是常有的事情,但陆晟初这么一问,他还有点心虚。 总感觉自己像是抛家不顾的渣男一样。 “下次会早点的。”姜存恩卖乖,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歪脑袋贴了下他扶方向盘的手臂,“不要生气了。” “没有生气。”陆晟初抽出手揉揉他的脑袋,“太晚了,有点不放心你自己打车,所以想过来看看。” 夜里路上没什么车,也没什么人,濡湿的空气里飞浮着灰尘,在伫立的路灯下格外清晰,陆晟初突然降下车窗,温柔地询问,“要不要抽根烟?” 他记得姜存恩之前喝酒以后,有抽一两根烟的习惯。 姜存恩怔了怔,不知所措地‘啊’了声,接着他摇摇头,表现出一点隐约的失落,小声说,“不抽了。” 因为陆晟初本身很排斥烟味,所以姜存恩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碰过烟。 他在慢慢改掉一些,陆晟初不喜欢的那些习惯,这个过程总是充斥着煎熬,但姜存恩却生出一点小欣喜和期待。 他期待着陆晟初能发现他的改变。 姜存恩突然安静下来,陆晟初侧过目光,看了眼夜幕灯光下他的脸庞。 “怎么突然不说话?” “没有。”姜存恩回看他的眼睛,坦诚地说,“我在想个项目的事情。” 姜存恩说完又低下头,他头发长了一点,眼睫低垂时,发丝被光照出细细交错的黑影,印在他高挑的鼻梁和湿软的唇中央,看起来朦胧又梦幻。 陆晟初在楼下停好车,他锁上两边的车门,双手同时解开两个人的安全带,抬手捧着姜存恩的脸,倾身对着他的唇吻下去。 “嗯...” 姜存恩接吻很喜欢发出一些小动静,有时是无意识的轻哼,有时是从他鼻腔里发出的声音,有时换气也会带点气音。 一种意识不到的勾人,陆晟初每次明明都已经克制住,又会被他一声轻哼,一个气音弄得理智全无。 “宝贝...”陆晟初亲他鼻尖,又亲他眼角,爱不释手般反反复复,“怎么这么会喘?” 姜存恩不吭声,不好意思地深埋脑袋,在这暧昧的氛围里,反驳都显得不那么有底气,“我没有,我就是在正常换气...” 陆晟初的胸腔喉间泛出轻笑,显然是在轻视他一本正经的解释。 “你笑什么?”姜存恩反问他,一副被气到的语气,也觉得陆晟初有一些莫名其妙,喘气就是正常喘气,为什么还分会或者不会。 “好好好,不笑。” 陆晟初亲满意了,放开他的肩膀,姜存恩心里窝着火,推开他解锁车门,听见锁弹动的声音后,转头打开车门,不顾身后人的挽留先一步跑进电梯。 ...... 第二天,姜存恩还是不理他,先他一步出门,一个人跑去坐地铁。 正巧陆晟初上午有个重要客户,没时间拿手机,一直等到中午结束,才有机会哄他。 陆晟初:还生气? 陆晟初:宝贝,我错了,下次不笑了。 陆晟初:我现在回支行,下午有安排吗? 陆晟初:陪我出去见个客户? 姜存恩:我没时间。 见他还回消息,陆晟初心宽了一些,到支行地下停车场的时候,给姜存恩打了个电话,想让他下来在车里坐一会儿。 不出所料,姜存恩直接挂断了他的电话。 姜存恩是真的在忙,要赶在逾期前催回来两千万,焦虑得午饭都是随便对付了两口。 下午茶姜存恩没赶上,回来看到桌上有蛋糕和咖啡,他顺势看了眼旁边工位的同事。 对方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指了指陆晟初办公室,“陆行请客给大家买的。” “哦。” 姜存恩不领情,绷着情绪坐下,期间忍不住看了一眼蛋糕,下面还有一盒饼干。 行长办公室门打开,陆晟初面无表情,依旧是冷淡严肃的态度嗓音,“姜存恩,来我办公室。” “马上。” 姜存恩歇了不到五分钟,认命地戴上工牌,拖着疲惫的步伐打开人办公室门。 “下午去哪了?” “曙光科技。” 陆晟初意外,同时露出欣喜的神情,试探地问:“去干什么?” 姜存恩鄙夷地觑他一眼,神气地哼一声,无法无天地走过去捏他脸,替自己出气,“陆行长日理万机,两千万的逾期都顾不上管了?” “去催款了?” “嗯。” 陆晟初由他作乱,伸手解开他衬衫的纽扣,用纸巾帮他擦脖子的汗,蹙了蹙眉说,“车还是早点买,天气太热,我怕你这么跑客户要中暑。” “不会的。”姜存恩怕他提及那张卡,转移换题说回正事,“最晚下周三,不然就逾期了。” 曙光科技姜存恩刚从离职的同事手里接过去没多久,他第一次碰到这种大额逾期风险,没有经验,本来陆晟初是有点担心他处理不好,叫他进来也是想让他这两天约对方负责人,去聊一下回款的事情。 陆晟初心有余悸,“没为难你吧?” “没有。”姜存恩摇头,不过也露出一点被精神折磨后的无奈,“但是过程不是特别顺利...” “怎么没和我说,我跟你一起去。” “你这两天不舒服。”姜存恩摸他额头,“我想让你多休息休息,你前段时间太累了。” 陆晟初捏他的指尖,“那聊得怎么样?” “说这周五就回。”姜存恩自夸,“我厉害吧?” “厉害。” 倒不是哄姜存恩开心,是的确意外,曙光科技的财总不好相处,之前对接的人苦不堪言,和邓菁反应过好多次,后来邓菁没办法,去拍了两次桌子,对方才收敛点。 “真的?” “嗯。” 姜存恩看着他,原本蒙着疲惫的瞳仁此刻闪闪发光,一向隐晦又羞涩表达自己情绪的人,笑得纯粹又直率,不经意,也不刻意,湿漉漉的眼睛好漂亮、好抓人。 陆晟初沦陷在这样的眼睛里。 作为爱人,无论姜存恩在他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偏爱,似乎都理所当然,但作为上下属,在这群能力超群的精英中脱颖而出,得到一句陆晟初的认可,对姜存恩而言实在难得。 满足陆晟初的期许,是姜存恩无数次受到精神折磨和痛苦、绝望后,再次选择直面挑战的勇气。 姜存恩抱住他的脖子,他笑得比小动物还小动物,急需直接表达出自己心情,“陆晟初,我不会让你失望。” 陆晟初被他感染,轻轻地摇晃他的身体,心软地说:“姜存恩,谢谢你。” 腻歪的话没说两句,办公室响起敲门声,姜存恩兔子似的,站回办公桌旁边,整理好自己的衬衫,从陆晟初桌子上随便拿了份资料。 陆晟初让对方进来,邓菁进来看见还有个人,她迟疑了下,“要不我一会儿再来。” “不用。”陆晟初神色无异,“姜存恩汇报完了。” “对。”姜存恩潜移默化地学到他的处事不惊,冲邓菁得体颔首,“邓副行,你们聊,我先出去工作。” 姜存恩出去掩上门,邓菁迟迟盯着他走出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陆晟初轻咳一声,她才回过头笑了下。 “中沃的那个项目,要找两新人辅助。”邓菁开门见山,“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有想法吗?” “中沃的领导班子没有年轻人,这个项目又很重要,关系到明华支行今年年底能不能评先进,所以最好是酒量好,情商高又不怯场的。”邓菁说得中肯,“昨天开会的时候,其他副行长也给了点建议,三组的小梁,四组的东东,还有知行和存恩,都是不错的人选。” “只要两个人?”陆晟初思索后问,“不行就都跟着去,有机会锻炼锻炼。” “要不了那么多新人,毕竟还有我们这边的领导。”邓菁还有工作要处理,把难题扔给他,“你决定吧,这周把名单给我和冯副行。” 看陆晟初没说话,邓菁知道他压力大,宽慰道:“也别太为难,新人只是去见见场面,跑跑小活,这几个人谁去都行,不会影响项目的进度和结果。” 她这个话说得有指向性,也算是给陆晟初铺好了台阶,只不过后者没什么太大波动,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周五的中午前,陆晟初把确定好的人选发给邓菁,对方几乎是秒回。 邓菁:我先和冯副行说。 陆晟初:嗯。 邓菁:有调整你再和我说。 她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这种无所谓的小事,这次这么反复确认,估计也是意外这个名单,想给陆晟初反悔的机会。。 陆晟初:按照这个来,不调整。 邓菁:好。 而另一边,姜存恩也有件事情,不知道怎么和陆晟初开口,他下班前给陆晟初发消息。 姜存恩:陆行,你能不能把车钥匙放到卫生间洗手池,我拿着先去地下停车场等你。 陆晟初:直接来办公室拿。 姜存恩:大家都还没有走。 姜存恩:一个拜托的小猫表情包/ 陆晟初拿他没办法,抽空从办公室出来,径直去了洗手间,把车钥匙放在旁边。 他刚走回办公室,姜存恩收拾好东西,关上电脑下班,趁其他人不注意跑去装上钥匙。 等了将近四十分钟,陆晟初才忙完下来,姜存恩躲在后排座位,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低,无所事事地玩游戏。 “饿了吧?”陆晟初去开车,调好后视镜的角度,从镜子里看着姜存恩乖顺的眉眼,“今天出去吃?” “好。”姜存恩一口答应,凑到前排,在两个座位中间,垂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喃喃道,“好饿。” 陆晟初发动车子,边附和他的随口一说,“看来我要开快点,不然这位姜经理要饿晕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始,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就会慢慢暴露(爱情呐~它一波三折呀~ 第61章 爱情的苦 电话预定得有点晚,只剩比较小的私人包厢,好在位置靠里,内里陈设雅致,隔音效果也不错。 这种餐厅最喜欢搞噱头,和牛要当面切,鹅肝要当面烧,经理叩门进来,身后厨师推着餐车,陆晟初正给姜存恩夹菜。 经理颔首,恭敬地说:“陆先生,鹅肝帮您烧一下。” 陆晟初不喜这种场面,他皱眉,放下筷子不耐烦地说:“不搞这套,去后厨烧好直接端过来。” “好的。” 经理忙点头应下,冲有点茫然的姜存恩微微一笑,退出去差不多十分钟又重新叩响包厢门。 “进。” “陆先生,刚刚实在不好意思,这瓶果酒就当给您赔个不是。”为聊表歉意,经理放下果酒,陆晟初眉头不悦浓重,“开车来的,不能喝酒。” 经理遗憾点头,准备拿上果酒出去,陆晟初想到什么,又叫住他,指着姜存恩手边的高脚杯,“这个气泡水再上一份。” “好,稍等。” 包厢重归安静,陆晟初晚餐习惯七分饱,他放下筷子,懒慢地靠坐,手臂搭在姜存恩的椅背上,修长两指夹着酒杯,压着桌布打转地晃动。 “吃饱了吗?” “嗯。” 姜存恩吃了口刚送进来的鹅肝,看样子是有点腻,他喝了口气泡水顺下去。 “不想吃就不吃。” 陆晟初偏过头,往椅子里靠得更深,似水目光温柔地流转在姜存恩身上。 “来的路上不是说有事情要和我商量。”陆晟初也端起酒杯喝了口,“什么事儿?” 姜存恩放下筷子,擦擦嘴角的饭渍,双手在膝盖上搓了搓,转头先观察了一小会儿他的表情变化,确定他心情还不错才开口。 “我下周有个朋友过生日,我那天下午想请半天假。” “可以。” 陆晟初答应得爽快,正当姜存恩松一口气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接着问:“你哪个朋友?” “......” 每天晚上入睡前,两个人躺在床上,陆晟初总会引导姜存恩讲一些自己相关的事情,他那些朋友,陆晟初虽然没有全部见过,但现在听他说名字,也基本能对上号。 姜存恩企图蒙混过关,说得模棱两可,“以前上学认识的朋友。” 陆晟初对他撒谎时咬嘴唇的小习惯了如指掌,心里约莫有了答案。 “叫什么名字?” “呃...” 陆晟初放开酒杯,手指在他眼前,没什么节奏地敲动,等待他回答的过程中,频率越来越快,彰示着内心的焦躁不耐。 “是付明哲。”陆晟初替他回答,说完以后,眉心的烦躁几乎是压抑不住,“是吗?” “嗯。”姜存恩听出他语气的不对劲,往他身边坐了坐,“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害怕你会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 陆晟初沉声,脸上的神色正经肃穆,他舌尖抵着后齿,仰头喝了剩下半杯气泡水。 “我只是去吃顿饭,而且也不是单独跟他吃,张子浩我们都一起去。”姜存恩站起来,坐在他腿上,撒娇的发紧语调,“别不高兴。” “真的没有不高兴。”陆晟初护着他的腰,并拢双腿,让他坐得舒服点,仰头挫败的神情,“只是有点不想让你见他。” “为什么?” “付明哲喜欢你。”陆晟初语气相当笃定,说罢伸手圈住他的腰,宣誓主权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那是以前了,现在他谈恋爱了。”姜存恩差点脱口而出,又觉得这时候提林知行不太好,于是换了个说法,“而且他男朋友我们还挺熟的。” “真的?” “真的。”姜存恩眼神真挚,不像骗他的模样,“等过段时间没准儿大家还能一起吃顿饭。” 陆晟初傲慢回绝,“不去。” “......” 陆晟初扯开他的衬衫下摆,手掌伸进他衣服里,避开他的脐钉,帮他轻柔吃撑的肚子。 “那你同意我去了?” “嗯。” “还有一件事也想和你商量。” “你说。” “我还想抽时间去给明哲哥买件礼物。” 陆晟初沉默片刻,眼底情绪难辨,克制着说:“姜存恩,别得寸进尺。” 姜存恩不说话,注视着他的眼睛,轻轻晃动搭在他肩膀的双手,直到陆晟初露出无奈的笑意。 “可以是可以。”陆晟初说,“但是我有个要求。” “你说。” “给他准备的礼物不能比送我的用心。” “肯定的。”姜存恩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种顾虑,“我怎么可能会送他衣服,还送那么贵的!我只给你买过衣服。” 陆晟初被他一句话安抚住,颇有些胜利者的姿态,脸贴着他的腰,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滚着蠢蠢欲动。 “回去再说。” ...... 洗完澡躺在床上,姜存恩累得不想动,他眼皮泛着哭过的淡淡粉色,侧躺着阖眼休息。 “姜存恩。” “嗯。” “先别睡,宝贝。”陆晟初拆了根吸管放进杯子,递到他嘴边,喂了他两口温水,“陪我说会儿话。” 姜存恩缓过劲,翻身枕着手臂,看着靠在床头的人,“说什么。” “你跟付明哲是怎么认识的?” 上次在餐厅见过一次,陆晟初对这个人倒是印象深刻,当时他和姜存恩还没有确定关系,在一起后也一直没有机会深究,借着今天这个机会,他挺想问问清楚。 “高中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去街道做志愿者,当时我们班和他们班分在一组,那时候认识的。” “后来一直有联系?” “嗯。”姜存恩诚实,“他比我大两届,我高二的时候他就读大学了,大学的时候也不是经常见,他当时创业,很忙的。” ...... 中沃的项目启动,二组的小梁开完晨会,拿着资料走到林知行的工位。 “哥们昨天快熬死了。” 林知行幸灾乐祸地笑,抬视线看他一眼,“你昨晚几点走的?” “我昨天写报告写到一点。”小梁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不理解地说,“我都说了我要辅助磊哥跟个项目,还非让我来。” “东东呢?” “他姐正好那两天结婚,他上个月就打完请假招呼了。”小梁弯下腰,压低声音问,“为什么不让姜存恩跟你一起?” 林知行抬眼,半响撇嘴摇摇头,瞥了眼斜对面的空工位,“不知道,可能领导有其他安排。” 小梁打趣道:“也是,存恩现在可是陆行面前的大红人。” “打住。”哪怕知道他是善意的玩笑话,林知行还是及时提醒他,“少嚼领导舌根,免得挨骂都不知道原因。” 对方意识到自己逾越规矩的发言,略带抱歉地抓抓后脑勺,正聊着,两人手机前后脚亮起。 人力部发来的机票信息,中沃总部在首都,但这次项目牵扯到几个分部,陆晟初和战略部的领导,要带着几个人分头跑一趟。 下午。 姜存恩在客户办公室聊贷款业务,等他聊完出来,才看到支行工作群里的激励表扬信息。 截止到今天,本月度的考核中,新客户开通账户的数量以及进款金额,姜存恩的名字均在名单里。 姜存恩把群通知截图,发给陆晟初。 姜存恩:一个乖乖端坐眼里闪星星的小猫表情包/ 每次有这种群通知,陆晟初总是发几个大拇指的表情,这次也不例外,而且还是单独给姜存恩发的。 陆晟初:宝贝,真棒。 回支行已经快下午五点,姜存恩刚走到大厅,口袋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姜存恩走到一旁,捂着声筒,做贼心虚地压低声音:“陆行,怎么了?” “姜存恩,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陆晟初站在楼上办公室窗边,远远地就看见他低头回消息,也不看路,忍不住笑着说,“抬头。” 姜存恩抬头,和他隔着一段距离,耳边是绵长暧昧的呼吸,然后听他说:“以后走路看着路,别摔倒了。” “知道啦。”姜存恩试探地问,“我今天要和子浩他们一起下班,去趟商场,你晚上不用等我。” “嗯,一会儿来我办公室,跟你说件事情。” “好。” 从陆晟初办公室出来,姜存恩情绪不高,别扭地鼓了鼓腮帮子。 在工位坐下,姜存恩看林知行在和小月交接任务,“你要请假?” “出差。” “出差?”姜存恩问,“你去哪?” “琴岛。” “你也去琴岛?” 姜存恩发出这个疑问,旁边的小月视线在两个人中间来回,明显状况外,接着他的话问了句:“还有谁要去琴岛?” “......” 林知行替他接过话茬,解释得滴水不漏,“小梁也去,我们跟陆行出趟差。” “哦,是中沃的那个项目吧。”小月恍然反应过来,“我昨天还听东东他们组在讨论,说这项目要挑两个新人去帮忙跑腿,一开始想让东东去,但是东东姐姐结婚,他没法去,陆行又去找小梁的主管,说让小梁跟着。” 林知行轻咳一声,想制止小月继续说下去,又觉得这样目的太明显,好在她说到这里结束,但谁知道她停顿半响,问姜存恩:“存恩你也有事儿吗?” “没有啊。” “那为什么不让你跟知行去?这一批新人里,一共不就你们四个男生。”小月说,“小梁活都忙不过来,为了出差昨天加班加到后半夜,今天早上走路都打飘。” 姜存恩眨了眨眼睛,有点尴尬地牵动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我不知道,没人问我...” 下班前,上次的导购发来消息。 导购:姜先生,您定的戒指到了,今天有时间过来拿吗? 姜存恩:嗯。 上次给陆晟初买生日礼物,挑中的那款戒指,没有合适的圈口,导购只能帮忙调货。 当时姜存恩也在犹豫,不确定有没有买戒指的必要,毕竟等戒指到,陆晟初生日也早就过了。 导购发来戒指的实物照片和视频:戒指很漂亮,我在店里等您,您到了和我说。 姜存恩没和张子浩一起下班,他先去商场取戒指,回去顺道买了箱啤酒,拎着去孙远家。 屋里两个人已经开喝,姜存恩无精打采地放下东西,盘腿坐下先抠了罐啤酒。 孙远两人捏着啤酒瓶,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眼,又默契地盯回姜存恩。 姜存恩没说话,把手里的啤酒喝完,接着投降似地耸耸肩承认。 “可能你们说得也没错,我跟陆晟初在一起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是因为你对这段感情报有太多期待,所以才会产生落差。” “我对感情没有期待。”姜存恩摇摇头,却依旧选择认栽,“我只是对陆晟初报有期待。” 第62章 鱼与熊掌,难以兼得 三个人好久没有这么聚在一起倒苦水,也不管什么工作日不工作日,开了一桌子酒,边聊边喝。 期间,姜存恩的手机一直在响,每次震动,孙远两个人总要停下来,看一眼手机,再看一眼姜存恩。 姜存恩没管,后来可能是酒劲上来,嫌它响得烦人,就开了勿扰模式扔在一旁。 电话凌晨一点才接通,陆晟初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墙上投射着他焦灼的身影,“姜存恩,你在哪?” “存恩睡着了。” 陌生的男人嗓音,陆晟初警惕,没等问他是谁,张子浩先一步亮明身份:“我是张子浩,存恩的朋友,经常和他一起下班的那个。” “他在哪?” “在我家,你不用担心。” “地址。” 陆晟初惜字如金,走到玄关换鞋准备出门,对方无语地呼出一口气,在这边不领情地翻了个白眼。 “他都睡着了,这么晚还非要把他折腾醒吗?你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他正常上班,就这样,挂了。” 电话再打过去就没人接,过了差不多两分钟,姜存恩的微信发来几张照片。 照片里,姜存恩趴在床上熟睡,双手没有安全感地抱在枕头周围,大半侧脸深埋进臂弯,几乎看不清脸上那些泪痕。 姜存恩:陆行长,存恩没事,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榆京预报未来一周降雨,天气阴沉朦胧,姜存恩睁眼看了眼窗外,昨晚的记忆渐渐回笼。 时间还早,姜存恩揉揉顿痛的脑袋,他一身酒味,不洗澡换套衣服,根本没法去支行。 他和孙远一个小区,离得不远,本来想回去换套衣服,结果穿上鞋才想起来钥匙不在身边。 自从搬去和陆晟初住,钥匙就一直搁在他家玄关抽屉里,姜存恩很少再随身携带。 姜存恩终于意识到,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同居,后果就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手机还剩百分之十的电量,姜存恩先找充电器,轻轻晃了晃还在睡觉的孙远,“远,家里有衬衫吗?” “柜子里有新的,你自己找,”孙远工作单位近,起不了这么早,指了指衣柜,翻身继续睡。 姜存恩找了件白衬衫,洗完澡换上,拔下手机点开微信,陆晟初的聊天框弹出消息未读的红色数字。 陆晟初:好。 陆晟初:地址发我,我明天早上去接他。 凌晨三点多,陆晟初又发了两条。 陆晟初:姜存恩,以后不许不接我电话。 陆晟初:联系不上你,我很担心。 姜存恩往上大致翻了下聊天记录,看到昨晚张子浩用自己微信和陆晟初的聊天记录。 从孙远家出来,外面濡湿闷热,姜存恩掐着陆晟初平时起床的时间,给他回了个电话。 “喂。” “姜存恩,你还知道回我电话?”陆晟初担心地一夜没睡,说话的嗓音低哑,给人一种束手无策后的疲惫。 “我昨晚睡着啦。”姜存恩服软,昨天知道中沃项目的事情后,他是有些情绪化,故意晾着陆晟初,不接他电话,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应该这样,“真的不是故意的...” “姜存恩,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陆晟初停顿片刻,恳求的卑微语气,“无论你有什么小性子,小脾气,可以当面和我撒,不能突然联系不上,我要知道你在哪,不然我会很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姜存恩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动,不是自责,而是心烦意乱。 因为类似这种充斥着蛮不讲理,控制欲极强的话,母亲刘兰珍说过无数次,是姜存恩的痛苦根源,伴随着他前二十年的人生。 “好,我知道啦。”姜存恩顺抚他的不安,主动询问他出差的事情,“你上午几点去机场?” “十一点的航班。” “那要我送你吗?”姜存恩半开玩笑,“我提个外出见客户的审批,悄悄地送你去机场,怎么样?” 陆晟初终于露出无奈又纵容的笑,“不用,分行安排行程。” “好吧。”姜存恩装出失落至极的语气,“那差不多一周见不到面了。” “可以视频。” 一整夜的惶恐焦虑,让姜存恩三两句话安抚好,陆晟初捧冷水洗脸,“我先收拾东西,一会儿去趟支行。” 姜存恩刷进地铁,戴上耳机问他:“你上午还有工作要处理?” “没有。”陆晟初视线落在屏幕,温柔得不像话,仿佛是在横跨远距离看着姜存恩,“去看看你。” 行程安排紧张,陆晟初到支行的时候,姜存恩在会议室开晨会,等会议结束,他也差不多要出发。 拢共就对视了两眼,姜存恩把材料放在工位,给陆晟初发消息。 姜存恩:还能待五分钟吗? 陆晟初:可以。 姜存恩:我在卫生间。 姜存恩:你过来。 听见脚步声靠近,姜存恩小心翼翼把隔间的门开了条缝,陆晟初侧头无声地笑了下,进去反手锁上。 隔间空间狭小,将将能挤下两个人,陆晟初抱着姜存恩的腰,手掌托起他的脸,低头和他接吻。 姜存恩被亲得气短,却始终咬着下唇不发出任何动静。 陆晟初看他脸憋得通红,松开手臂,湿润的唇瓣贴着他的鬓角,耳语道:“宝宝,换气。” 姜存恩惊慌失措,捂住他的嘴,摇摇头,用口型冲他说:别说话。 说完还用手指了指旁边的隔间,警告他这个时间点,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 不让发出声音,陆晟初就只能吻他,说好的保守五分钟,亲完了还不放他出去。 “要误机了...” 陆晟初变得毫无原则,“那我改成下午的高铁。” ...... 这趟出差,陆晟初要在琴岛待了五天,他不在榆京,姜存恩也没有回他那里住。 晚上视频的时候,陆晟初看他身后环境背景,明晃晃的不高兴。 “怎么回那边了?” “通勤方便点。”姜存恩手机竖着,坐在书桌前写工作日志,“那边地铁站太远了,我早上起不来。” 陆晟初手头也有事情要忙,听他说完忍不住轻笑,不容拒绝的霸道语气,“等我回去带你去买车,天气热了,坐地铁太麻烦,不方便。” “再说吧。”姜存恩依旧是搪塞态度,他看了眼屏幕,笑得眼睛弯弯,乖乖的模样,“对了,项目进行的还顺利吗? “嗯,后天回榆京。” “哦。” “我看你最近又有新的项目报告在写。”他的工作日志,陆晟初一向看得认真仔细,“有一个贷款,你仔细点,我觉得有风险。” “好,我明天再看一下。”姜存恩提交工作日志,他打了个哈欠,合上电脑,“我困了。” “那明天聊。” “明天是付明哲过生日,估计结束得挺晚,到时候结束我给你发消息。”姜存恩对着镜头笑,“我先睡觉了。” 姜存恩其实也不困,就是莫名其妙的累,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发呆出神。 关上客厅的灯,姜存恩调了杯酒放在床头,翻开之前没看完的书,看了几页发现不是自己的进度。 他看一眼封面,想了想才反应起来,陆晟初在这住过一段时间,当时自己复习备考签字权,他都会陪着看一会儿书。 知道陆晟初心里不痛快,吃饭的包厢里,姜存恩腾出手就给他发消息,报备似的,说来的都有谁,菜品怎么样,大概什么时候能结束。 最后结束得比预计时间早,付明哲送走他们,折返回酒店大厅,他喝得有点头晕,准备在楼上开间房间休息一晚。 办理入住的时候,口袋的手机亮了下,一晚上没动静的人,突然给他发了条消息。 林知行:生日快乐。 林知行:给你订了束花,送到酒店房间了。 他说的酒店房间,离这里有段距离,是两人有需求见面的那间,为了隐私和方便,付明哲包了一整年。 前台等付明哲的身份证,看他思索片刻后,脸上带着温润抱歉的笑意,“不好意思,房间暂时不需要了。” ...... 中沃的项目进展很顺利,从琴岛回来,陆晟初开始了日夜颠倒地加班,中间还穿插着去各地出差,忙得根本见不到人。 这种见不到人,只能通过电话联系的感觉不好受,姜存恩每次接电话都是失落的,但他又不想给陆晟初增加心里负担,所以总是要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 项目成功敲定的那天晚上,陆晟初尤为高兴,他从酒局回来,进门表现得很稚气,抱起姜存恩转了几圈。 “存恩,我好开心。” 姜存恩抬手,摸他下巴长出来的青色胡茬,心疼他劳累的同时,又替他高兴,“开心就好。” “我真的好开心。” “嗯。” 庆功宴定在周五晚上,陆晟初在分行汇报工作,临走特地准许晚上可以早点下班过去。 姜存恩有点棘手的工作,是最后走的,当时秦然在邓菁办公室里,两个人的对话,他全能听见。 邓菁说:“中沃这个项目可太关键了,是榆京各支行成立以来的第一例。” 秦然有点想不明白,“按理来说,这种核心战略客户,分行战略部不可能松手让我们来做,但是这次却出奇地配合。” “你还看不出来什么意思?”邓菁笑,“这是给我们陆行长铺路呢。” 经她这么一点,秦然恍然大悟。 “原定晟初要在明华支行任满三年行长,然后才能调去战略部做一把手,之后再到分行公司部行长,最快也要五年才能坐到分行二把手或者一把手的位置,现在有这种项目成果傍身,那后面究竟怎么调动,就不好预测了。” “晟初从入行以来就备受关注,现在他想不想往上升已经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了,估计中沃这次也是分行领导的授意,想快点提他上去。”邓菁笑得欣慰,却又掺杂着担忧,“希望能一切顺利。” 【作者有话说】 这个晋升的职级都是瞎写的,不用深究,看个乐呵就行 第63章 争吵 庆功宴上陆晟初姗姗来迟,他在楼下停好车,打电话让下来个人拿酒。 陆晟初阔步从电梯出来,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时不时转动手里的车钥匙,完全意气风发的姿态。 下楼拿酒的小梁帮他推开包厢门,他刚进去,坐在对面的冯副行长带头起哄。 “陆行长今天大手笔。”邓菁也跟着开玩笑,转动桌子,拿起小梁放下的红酒看了眼。 “二季度开始到现在,大家也辛苦了,不用拘束,好好放松放松。”陆晟初坐下,掬着笑说,“今晚都别客气,我买单。” “谢谢陆行!” “恭喜陆行长拿下中沃的项目。” ...... 包厢里畅所欢言,陆晟初视线晃了一圈,没找到想看的人,刚拿起手机准备发消息,抬眼瞥见姜存恩推门进来。 邓菁见他打电话回来问:“存恩,事情还没解决?” “解决了,他们账户被区法院冻结了,跟我们银行这边没关系。” 姜存恩语气自然,好像没把这个小插曲当回事儿,不过从客户发现账户问题打来电话,到要求他必须解决,他一直表现得挺沉着冷静。 应对方案给得很及时,客户情绪安抚得也不错,和之前一出事就手足无措,无头苍蝇似的相比,肉眼可见的成长起来。 包厢人多,陆晟初眼里情绪不能太放肆,他看着姜存恩,颇为公事公办的语气,“什么情况?” “有个客户今天付货款,发现账户有问题,刚才来的路上给我打电话,让我看一下是什么原因。”姜存恩如实回答,“我给柜台同事打电话,那边说是区法院今天下午给的通知,他们冻结以后还没来得及通知我。” 账户冻结这种事情还算常见,陆晟初了然,他追问了句:“和客户说了吗?” “嗯。”姜存恩点头,“刚才给他们财务打电话了,说着这种情况我们银行没有办法处理,只能他们拿着资料去区法院,让那边给解冻。” “解决了就好。”邓菁松了口气,接着说,“存恩这段时候成长得很快,不单单是在任务考核完成上,工作效率和客户维护上都做得特别好。” “俗话说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有陆行长、冯副行和菁姐你在前面帮助大家,我想不进步都难。”姜存恩说得有模有样。 邓菁和冯副行茶杯是满的,陆晟初刚进来,姜存恩起身替他添茶水,“以后我也会更加努力,和团队之间默契协作,争取帮明华支行的业绩更上一层楼。” 姜存恩性子不温不火,入行以来没在哪个场合出过头,这么一本正经地说恭维话,邓菁还愣了下,收起领导架子,跟他开玩笑,用手点点他:“你这孩子,现在在我面前也学着油嘴滑舌了。” “菁姐,不是油嘴滑舌。”姜存恩一脸认真,“我说的是真心话。” ...... 包厢气氛轻松热闹,几个领导也放得开,没端着架子,喝迷糊了好几个。 姜存恩这批新人没敢喝太多,因为庆功宴结束后,他们要安顿各位领导和主管。 “知行,冯副行叫的代驾到了,我先送他过去。”姜存恩拿上冯副行的外套,搀扶着人走出包厢。 各主管能自行打车回去,邓菁有家里人来接,拢共需要安排的就陆晟初和冯副行长,姜存恩率先把冯副行扶出去,不知道为什么,林知行感觉出一丝微妙。 晚上红酒掺着白酒,陆晟初来者不拒,此刻正撑着额头,揉捏胀痛的眉心。 酒精烧胃是一方面,姜存恩无关紧要,又陌生的态度才是让他心烦意乱的根本。 林知行不敢轻举妄动,坐在位置上默默祈祷,眼看姜存恩出去这么久都不回来,他忍不住连发了几条消息。 林知行:你走了? 林知行:你能不能先回来一趟? 林知行:存恩,你别把难题丢给我呀,我一个人真搞不定。 林知行:存恩,救救我。 姜存恩:马上。 姜存恩:刚把冯副行送上车。 林知行:一个双手合十如释重负的表情包/ 包厢门再度被推开,林知行舒一口气,起来走近陆晟初,小声询问:“陆行,要帮您叫个代驾吗?” “嗯。”陆晟初情绪毫无外露,“麻烦了。” 林知行抢先一步去拿陆晟初外套,用手机叫上代驾,然后用眼神示意姜存恩去扶陆晟初。 姜存恩照做,走过去跟扶冯副行如出一辙的姿势,距离和分寸都把握得刚刚好。 但他和陆晟初之间本不该这样疏离。 林知行不想趟浑水,把陆晟初的外套放进副驾驶,走到一边假装接电话。 姜存恩扶着陆晟初走在后面,他身上酒气浓郁醇烈,吞出的气息尽在耳边,姜存恩不适应地偏了下脑袋。 很不经意的一躲,却猛地刺痛陆晟初的心,他丝毫没有头绪地问:“因为下午的工作插曲心烦了?” “没有。”姜存恩语气确实听不出沉闷,只是太过官方,太过有上下属之间的边界,“只是你有点沉。” “那我站直身子。”陆晟初视线自上而下,看着他扑闪的浓密睫毛,“不要总皱着眉头,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和我说。” “我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姜存恩始终看着停在路边的车,“别乱想。” 陆晟初手臂揽着他的肩膀,本就是喝醉后借力的姿势,其他人也不会多想。 陆晟初轻轻将人肩膀往自己怀里圈了圈,半醉后的嗓音低磁迷人,“想看你对我笑一笑。” 怀里的人果真笑了下,带着淡淡的无奈愁绪,姜存恩反复纠结,但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他:“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你说。” “中沃这个项目是你指定小梁和知行陪同的吗?” 陆晟初心里一紧,这件事本来就没有打算瞒着他,只是想找个更合适的机会。 “是。” “他们说需要从去年来的那批新人里挑,去年一共来了八个人,去掉四位女生不方便陪你出差应酬,还剩下四个人。”姜存恩仰头看着他,“但是你只问了其他三个人,你没有问过我。” “这个项目小梁和林知行只是协助,没有任何业绩上分红,也不产生利益,所以我觉得你可能是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姜存恩终于问出那句失落许久的问题,“你觉得他们三个比我好,对吗?” “能力上我认可他们。”陆晟初紧了紧手臂,让两个人靠得更近,“至于你说的‘好’或‘不好’我不清楚,我不了解他们私下是什么样子。” “好,我知道了。” “存恩,你...” “代驾来了。” 姜存恩打断他的话,把他扶到后排座位,伸手替他系好安全带,他发丝和脸庞近在咫尺,陆晟初眼波似水流转,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耳垂。 “外面有同事还没走。”姜存恩没抬头,继续帮他调整姿势,冷漠又平淡地提醒了一句。 陆晟初垂下手,还是舍不得挪开视线,在黑夜中,捏了下他的手指,“你一会儿打车吗?还是跟我一起走。” “打车。” “那我回去等你。” 姜存恩烦乱的情绪特别明显,耐心基本消失殆尽,敷衍地‘嗯’了声,关上车门,冲驾驶室的代驾说,“师傅,开车注意安全。” “好嘞。” 送走陆晟初,姜存恩折返回包厢拿遗落的工牌,林知行接完电话,站在不远处点了根烟,他身姿气度与生俱来的矜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姜存恩转头看了眼远处,长舒一口气走过去,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烟盒和火机。 “感觉你这几天情绪都不高?”林知行问,“家里有事?” “没有。” “工作压力大?” “差不多。”姜存恩顺着他的话,开玩笑说,“是挺累,好几次都想撂挑子不干了。” 这话半真半假,林知行一时还真分辨不出来,他抽完手里的烟,口袋的手机亮了下。 “你怎么回去?” “打车。” 屏幕上弹出来电显示,林知行看了眼,掐灭烟头,“我先走了,你回去注意安全。” “嗯。” 到家后,陆晟初喝了杯醒酒茶,坐在沙发上缓解头痛,他数着墙上时钟的转动,心里莫名地空洞忐忑。 等待的时间太煎熬,陆晟初去浴室冲掉身上的酒气,出来发现姜存恩还没回来。 半个小时前发的语音也没回,陆晟初刚准备打电话,客厅响起门锁弹动的声音。 晚上的红酒还剩下一瓶,餐厅打包好,姜存恩拎回来,他进门放下红酒,边换鞋边看着杵在吧台,委屈巴巴的人。 姜存恩笑了下,“不舒服就先去睡觉,不用等我。” “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上楼前,姜存恩已经完全说服自己,控制好脾气,但陆晟初偏偏能一语就挑起他的火气。 “我不想回。”姜存恩皱着眉,直视他的眼睛,“有什么问题?” “存恩,你今天怎么了?”陆晟初向他靠近,迫切需要证明他们之间依旧亲密,“是因为下午工作的事情吗?” “我没有怎么,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回你消息,我现在在回答你。”姜存恩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往客厅走了几步,“我不回消息就是因为我不想回。” “姜存恩,不要带着情绪和我说话。” “我没有带情绪。”姜存恩心力交瘁,他耸肩摊手,“陆晟初,我不喜欢别人掌控我,时时刻刻地追问我在干什么,我在哪,我是个成年人,我既然跟你说我会打车回来,你就不要再一直给我发消息了。” “但是我很担心你。” “我再说一遍,我是个成年人,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不需要你这么密切地关注我,也不要用‘你担心我’这个理由,我会很有压力,因为我明明不喜欢这种控制欲,但是又不得不妥协在你所谓的担心里。” 姜存恩吐一口浊气,他不想发脾气的,但又克制不住,他搓了搓脸,跟陆晟初道歉:“对不起,我不想冲你发脾气,但是我真的不习惯这样。” “你也有忙的时候,从上个月到这个月,你因为中沃的项目几乎都不在榆京,我也没有说因为见不到你,就不停地给你发消息,给你打电话,给你打视频,逼问你在哪,和谁,干什么。如果我也像你控制欲这么强,你觉得你还有时间,有精力去忙事业吗?”姜存恩表情痛苦,“所以也请你换位思考一下,不要给我压力,好不好?” “就是因为我换位思考,我才会这样。” 陆晟初视角下,姜存恩今晚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的冷暴力,无缘无故的发脾气,他那些得不到满足的期待也爆发在此刻。 “姜存恩,你有一次主动关注过我吗?我的生活,我的情绪,我需要你陪伴的每一次,你都在吗?”陆晟初头痛欲裂,他忍耐着揉了揉太阳穴,握着姜存恩的肩膀让他坐下,“我得不到你的任何在意,对我来说你一直都是若即若离,我感觉我抓不住你,所以我害怕,我惶恐,所以我要不停地确定你是不是还属于我,是不是还爱着我。” “姜存恩,我投射在你身上的控制属性,就是我得不到,却想要从你那里得到的。” “但是这不是我想要的。”姜存恩无动于衷,重复道,“陆晟初,这不是我想要的。” “你还在为中沃的事情怄气,是吗?”陆晟初单膝跪下,视线和他相平,“不然你不会这样无理取闹。” 姜存恩‘呵’笑了一声,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无语,他深呼吸,盯着陆晟初的眼睛,“你觉得我说出自己的诉求,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是无理取闹?” “存恩,你听我说,应付这种场合对你来说有难度,所以我不想打击你的自信心,也不想你给分行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方面,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轻视你,我可以给你其他更好把握的资源,这次这个项目真的不适合你。” 姜存恩望着他,眼底空洞。 “存恩,我知道你适合把握跟进什么样的客户,或者说长远一些,我知道你适合往什么岗位发展,我在替你规划,我做得一切也都是为了你好,所以宝贝,相信我好吗?” 姜存恩有无数想反驳的话,却在听见那句‘都是为了你好’后,他猛然失去所有争辩的欲望,整个人抽干力气般,无神又呆滞地愣在原地。 多么耳熟的一句话,就是因为这句‘都是为了你好’,姜存恩被迫学了钢琴,被迫上无止无休的补习班,被迫穿不喜欢的衣服,被迫选不喜欢的科目,甚至还要被迫考两次高考。 他们都说是为了姜存恩好,可是为了他好的事情,却不需要过问他,告知他。 “谢谢你陆晟初,我知道你比我更目光长远,但是我不需要你替我规划,我的人生我可以决定,哪怕将来一事无成,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愿意承担那个后果。” “存恩,不要说气话。”陆晟初握住他的手,两个人四只手交叠在一起,“你冷静一点,理智一点,好吗?” “冷静?理智?”姜存恩觉得可笑至极,情人间矛盾爆发的瞬间,陆晟初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让他冷静,让他理智。 “我知道这两个词是你最引以为傲的,是你作为成熟男人情绪稳定的关键,但你不要用它来约束我,我同样不喜欢,这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和必不可少的东西。” “姜存恩。”陆晟初俨然在失控边缘,他沉着脸,下颌线紧紧绷着,“好好说话。” “我在好好说话。”姜存恩不露任何退让,“陆晟初,你不累吗?” 陆晟初眸光闪动一瞬,对从姜存恩眼里捕捉到的失望和反感难以置信。 “我特别累,跟你在一起我很累。”姜存恩面无表情,说着剜痛人心坎的话,“每时每刻。” 【作者有话说】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小情侣闹别扭,大家不要指责某一方,俩人会处理好的 第64章 活成‘姜存恩’ 关门声拉回思绪,客厅里蔓延着啃噬神经的静默,沙发上空无一人,陆晟初却仍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 姜存恩从电梯出来,先是仰头看着星空,不断地深呼吸,迫使眼泪留在眼框里,接着转头往小区门口反方向快步走。 争吵过后的委屈闷在胸口里,姜存恩拖沓着居家拖鞋,整个人都在发抖,脑海里凡是和陆晟初有关的一切,也都是负面和消极的。 比如他根本就不应该轻易地搬过来,不然也不会吵完架,大半夜地还要狼狈不堪地出来找地方住。 但凡当初坚持主见,不搬家,同意陆晟初住他那里,那现在吵完架被扫地出门的就是陆晟初了。 妈的。 越想越气。 等陆晟初消化完那句戳他心窝子的话,追出来发现楼下分外安静,看不到一个身影。 姜存恩的手机关机,电话、微信和短信全都没有回应,陆晟初慌了神,他折返回去,翻找出姜存恩家里的钥匙,顾不上换衣服换鞋,披了件外套打车去姜存恩家。 家里没人,陆晟初在他家里等到第二天早上,电话打了一夜,却一直是关机状态。 陆晟初:存恩,对不起,是我昨天没有控制好情绪。 陆晟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一直给你发消息,我会改,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或者给我回个电话,我们好好聊聊,可以吗? 两个小时过去,手机上依旧没有任何回复。 陆晟初一天一夜没合眼,眼里红血丝骇人,他头痛难熬,心脏也跳动反常地快。 陆晟初:存恩,求你了,别这样对我。 那一上午,陆晟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他看了眼时间,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把钥匙放在书桌上,站在玄关迟迟不舍得离去。 陆晟初回头看了看这套小房子,屋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姜存恩抱着小猪碗搬到他那里之前的模样。 空间很拥挤,却能让两个人离得那么近,近到就算姜存恩在客厅里复习,他在卧室处理文件,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彼此。 ...... 周一早上,姜存恩不受影响,神色如常地出席小组晨会,会间,秦然和林知行不经意地同时看他一眼。 “美式还是拿铁?”姜存恩手伸进袋子,眼睛看着林知行挑眉问。 “拿铁吧。” 林知行表情不太自然,接咖啡时欲言又止,不自觉斜看向行长办公室,联想到早上在停车场碰到陆晟初,对方看起来西装革履,收拾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眼里的憔悴和身上的疲态还是能一眼看出。 “呃...周末过得怎么样?”林知行打破平静,边打字回复客户,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挺好的。”姜存恩语气听着还挺兴奋,“跟我朋友去空天院转了一圈,有意思。” 林知行笑了下,没有拆穿他苦苦隐藏的真实情绪,也不忍心再问什么。 每周第一天的夕会,开得时间相对较长,陆晟初参加到一半,出去接了个电话。 会上有其他两个副行长,不需要他次次做总结点评,加上他状态太差,接完电话就回了自己办公室。 晚九点,姜存恩敲开邓菁办公室的门,进去待了差不多十分钟,然后出来关电脑下班。 姜存恩:我们聊聊。 陆晟初:那我直接去你家。 姜存恩:不用,就在停车场,我等你。 陆晟初:我马上下来。 沉默在车内弥漫开来,接着一阵衣服布料摩挲的簌簌声,陆晟初伸手,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 “对不起。” 姜存恩正对着挡风玻璃,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听着密闭空间里,两颗心脏不断跳动的声音,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不用跟我道歉。” “但是昨天是我的错。”陆晟初看着他,憔悴的神情,“对不起。” “那你觉得问题出现在哪里?” “不应该控制不住脾气跟你争执。” “你有跟我争执的权利,也不需要这样无条件地包容我。”姜存恩就料到他意识不到两人的问题所在,“我知道你道歉只是为了哄我开心,为了缓和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存恩。” “陆晟初,如果问题的根源不解决,之后我和你一定还会意见不合的时候,难道你每一次都准备像这次这样,不问原因地道歉妥协吗?” 陆晟初累极倦极,他靠在驾驶位上,双手无措隐忍地放在他手边。 “我确实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发脾气,我这两天认真想了想你说的控制欲,但是我觉得这可能不是让你反感的真正原因。” “对。”姜存恩坦白,“我接受不了的是你的傲慢,你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姿态。” 陆晟初皱眉,难以接受这句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评价,“我没有。” “嗯。” 姜存恩反应淡淡的,他今天很冷静,很理智,可是他这样,陆晟初反而觉得琢磨不透他,也更没有把握,更没有底气。 “我那天在气头上,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我向你道歉。”姜存恩认真地说,“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陆晟初试探触碰他的手指,收起一贯盛气傲人的气场,“存恩,就让这件事情翻篇,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好吗?” “我今天不想和你谈这个。”姜存恩摇头,他说出再三考虑后的决定,“因为我没有办法直接给你答案,我太累了,加班累,心也累,所以我想休一周的年假,已经和菁姐打完招呼了。” “可以。”陆晟初爽快答应,“那下周你休完假,回来我们再聊。” “好。” 陆晟初看着姜存恩平静的脸,竟然有一种不由自主的慌乱,明明还没有到下周,明明还没有得到答案,但他似乎也已经能预料到答案。 陆晟初抱住他,不常有的依赖和害怕表现,埋进他的颈窝,温热的掌心托着他的后脑勺,不停地重复他的名字。 “存恩...” “姜存恩...” “对不起,存恩...” “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所以不用一直向我道歉,我没有和你置气。”姜存恩没有挣扎,乖乖地任由他抱着,“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陆晟初恨不得把人揉在怀里,他收紧手臂,感受怀里人呼出的气息。 两个人姿势明明这么亲密,这么触手可及,陆晟初却感受不到一点点心安,他急切又小心翼翼地摸着姜存恩的侧脸,用那抹体温安慰自己,姜存恩还属于他。 ...... 姜存恩在高铁站收到系统审批通过的消息,他点开看了眼,难以忽视聊天置顶里陆晟初的消息。 陆晟初:注意安全。 陆晟初:这一周好好放松。 显示收到的时间是早上六点多,距离现在已经有了好几个小时,这中间陆晟初真的一条消息都没有再发过。 姜存恩:嗯。 回完这条消息,姜存恩把手机调成勿扰模式,失焦地盯着候车大厅里的屏幕。 很临时的出行决定,姜存恩都没来得及做计划,那天夜里打开购票软件,在推荐的热门城市里,随便点了一个。 买完才意识到目的地是琴岛。 琴岛有让人向往的海,但可惜姜存恩不喜欢,他对一望无际的蓝色海面,海浪声和汹涌的浪潮只感到惧怕。 不过既然选择这里,姜存恩也愿意打破心里的那层壁垒,几番思想斗争后,还是定了海边的酒店。 办理完入住,夏日的傍晚,微妙暧昧的蓝调时刻,姜存恩推开阳台,趴在栏杆上望着海面。 在酒店吃完晚餐,姜存恩换上之前买的度假衬衫和短裤,很亮眼的花色,他穿着拖鞋大摇大摆地下楼,走到沙滩上漫步。 海风咸腥凉爽,他试探地踩着海浪的边沿,往沙子细软的地方走,冰冷的海水漫过脚背小腿。 那一刻,姜存恩觉得海水好像也没有那么恐怖,又或许是他已经长大,对于心理恐惧的解决办法变成了面对,而非曾经的逃避。 身边经过的都是情侣,说说笑笑,甜蜜搂抱,衬托得姜存恩一个人很惨很孤单的样子。 “......” 姜存恩满不在乎,不断地暗示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想起陆晟初。 他踢着浪花往前走,走了一段发现前面一处沙滩席地围坐了很多人。 原来是酒店投的幕布电影。 闲着也是闲着,姜存恩在后面盘腿坐下,偶尔有海浪冲上来,打湿他的衣服,他没有在意,盯着幕布上男女主角深情的对视,说着仿佛能撼动全宇宙的承诺和情话。 电影放映完,接着放下一场,姜存恩找了处能坐的露营椅,服务员递上菜单,他点了杯招牌调酒。 独处的这段时间里,姜存恩想了很多。 前二十年,他要按照刘兰珍给他规划的人生,活成哥哥姜见川的样子,现在他又要按照陆晟初给他规划的人生,活成所谓成熟,能独当一面爱人的样子。 染头发、打脐钉,不思进取,这些看似离经叛道的表现,也仅仅只是他为了在刘兰珍面前区别于姜见川,违背本意做出的选择。 而全盘接受陆晟初的控制欲,积极克制不表现出抗拒,一再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爱,这些看似乖顺,看似依赖的表现,也是他为了满足和赶超陆晟初的期待,违背本意做出的选择。 所以截止到今天,姜存恩没有一天遵循过本意,活成‘姜存恩’。 不远处的桌子上,几个看起来像是刚毕业的年轻人,脸庞满怀憧憬,言语气盛轻狂,他们倒满酒杯,在这漆黑却有星星偶闪的夜空下举杯,高喊着堂吉柯德式的冲锋,要与名为生活的大风车,大战三百回合。 姜存恩的心有一瞬间的澎湃,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回忆着大学时的心境,接着他也端起酒杯,高高举起对着夜空。 一直以来深埋心底的痛苦、难以言述的崩溃、胆小怯懦的委曲求全,雪花般从眼前纷沓而至。 “去他妈的钢琴十级。” “去他妈的品学兼优。” “去他妈的血脉亲情。” “去他妈的文商银行。” “去他妈的贷款、去他妈的票据、去他妈的客群、去他妈的外汇...” 姜存恩面朝深蓝色的海面,无所顾忌地喊出心底的压抑,喊出那些累加在一起,快要逼疯自己的事情。 “去他妈的冷静和理智。” 姜存恩喊完,突然笑弯了身子,接着仰头喝完那杯酒,享受着从未有过的畅快和轻松。 姜存恩盯着波动的海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久,他从短裤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盒。 他拨开盒子,两枚对戒前后整齐地立在里面,在细腻绒布和星空的衬托下,似乎不需要钻石和珠宝点缀,也显得格外璀璨浪漫。 姜存恩拇指轻轻蹭过其中一枚戒指,然后合上盒子,站起来走向无际的海面,扬手用力丢进海里。 戒指盒落进波澜壮阔的海中,甚至没能激起一丝浪花,就这么平静地被吞噬。 姜存恩望着前方,不同于刚才宣泄似的大喊,而是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去他妈的办公室恋情。”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可有意思了 第65章 分手冷静期 在琴岛的前两天,姜存恩除了傍晚会到海滩上看电影,喝果酒,其余时间都待在酒店房间里。 第三天下午,天开始转阴,姜存恩午睡前,外面还没有下雨,等他一觉醒来,发现阳台弥漫着浓密的雨雾,从没有关的窗台飘进来。 姜存恩抱着被子侧躺,懒懒地望着海滩,枕边的手机震动两下,他打了个哈欠,伸手拿过来。 陆晟初:琴岛下雨了,注意温差,别着凉。 陆晟初:有家海鲜餐厅还不错,等明天天气好一些,你可以去转转。 接着是陆晟初发来的一处餐厅位置。 外面雨滴大了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姜存恩趴着,下巴枕着手背,往上翻了翻聊天框。 陆晟初这几天,每天早中晚都会给他发几条消息,早上是告诉他当天琴岛的温度,不要忘记吃早饭,中午会提醒他出门带墨镜,做好防晒,傍晚又让他警惕浪潮,注意安全,不要在浪大的地方贪水玩。 姜存恩的寥寥几条回复,穿插在其中,显得敷衍,不太真心实意。 但即使是这样,陆晟初也没有在意,他不插手过问姜存恩的假期计划,也没有过分地给出建议让他一定要如何。 这样平淡又日常的聊天,在姜存恩看来,反而是两个人相处中最理想的状态。 可姜存恩同样也害怕,他害怕这只是两人产生矛盾后,陆晟初的无奈之举,一时表象。 姜存恩:我刚睡醒。 信息发过去,不到十分钟,一旁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陆晟初:我还在开会。 这之后,姜存恩不知道回什么,索性就没有回,他手指戳在屏幕上,出神的状态,不停地下拉刷新界面。 傍晚雨停,姜存恩从酒店拿了把伞,点开陆晟初给他发的餐厅位置,意外发现离得不算特别远。 姜存恩沿着海边栈道走过去,一路上都是拍婚纱照的情侣,滂沱的雨,浑浊的沙,脏湿的裙摆,堪称灾难的海风和天气。 可每个人脸上竟然都洋溢着笑容,一时让人分不清这是暴雨后的傍晚,还是黎明前的最后昏暗。 姜存恩忍不住停下来拍了张照片,想发给陆晟初,可是点开相册选取时,他又犹豫着退出来。 从餐厅出来往回走,姜存恩打着伞,时不时点开微信,和陆晟初聊两句。 陆晟初:到酒店了吗? 姜存恩:还没有,还要差不多十分钟。 陆晟初:那等你到酒店再说,边走路边回消息不安全,容易摔倒。 姜存恩的日常小习惯,陆晟初似乎早已铭记在心,就算不在他身边,也能想象出他某个时刻,某种场景下会是什么模样。 ...... 回榆京那天,姜存恩刚上高铁,微信里陆晟初的消息弹出。 陆晟初:需要我去接你吗? 姜存恩:不用。 陆晟初:好,那等我见完客户去找你。 姜存恩:我想睡一会儿。 陆晟初没有再回消息,可能是在客户公司不方便看手机,也可能是听出了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他现在不想见陆晟初。 但是陆晟初结束应酬后,还是开车到了他家楼下,姜存恩明白,这几天煎熬的不仅仅是他,陆晟初同样忐忑难安。 陆晟初:我在楼下。 姜存恩:我现在下来。 陆晟初坐在车里,难以掩饰的颓废神情,他注视着楼道,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直到姜存恩出现,他眼框猛然一热。 “热不热?”陆晟初看着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递过去一瓶水。 “我不渴。”姜存恩摇头,他系上安全带,看着手机上的导航说,“我记得那边商场有家咖啡店,我们过去说。” “琴岛好玩吗?” “还不错。” “那等下次休假我安排酒店,再去玩几天。” 车里陷入不该有的沉默,陆晟初强撑着,可是开出一段距离后,他终于承受不住般,在路边找了个位置停车。 陆晟初抬头看着他,“存恩,你说等你休完假回来,我们就好好聊聊。” “是打算和你好好聊,不过能不能让我先说?” “好。” 姜存恩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不到合适的开场白。 他偏过头望着陆晟初,“陆晟初,我这几天想了很多,觉得我跟你之间的确存在很问题,而且这些问题一时半会儿很难解决。” “存恩,我会尝试着去改变,去控制自己的脾气,也会努力成为你期待我成为的样子...” “陆晟初,我没有期待你一定要变成什么样子,也不是非要让你为了我无底线地做出改变,更不是要让你为了我放弃自己想追求和得到的东西。” “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没有发现吗,我们两个进展得太快了,没有任何彼此了解的过程,感觉像是头脑一热就在一起了。” “存恩,我不是头脑一热。”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怀疑过你的爱,同样我跟你在一起也是因为爱你。”姜存恩认真地说,“但是现在我和你之间是成长环境,处事风格还有性格上的难以磨合。” “你的控制欲,和你从另一半身上索取安全感的方式,其实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因为对象是我,所以才会产生分歧。” 姜存恩坦然地剖开自己的不堪,“我从一开始就和你说,我性格上有很多缺陷,这跟我的家庭,我的成长环境有很大关系,我一直都是属于胆小敏感,拧巴又经常委曲求全的那一类人。” “因为从小我妈对我很严格,她总是很强势地插手我的一切决定,所以我长大以后就很反感别人对我指手画脚,打着爱我名义替我规划人生,替我做决定...” “我知道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爱我,这种爱或许比我妈对我要更纯粹,更周全,但是我...”姜存恩舔了下唇,悄悄地抬眼,小声地继续,“但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习惯你爱我的方式。” “存恩,控制欲这个我会慢慢改,好吗?” “也不单单是控制欲的问题,陆晟初你太自以为是了,你至始至终没有相信过我的能力,美其名曰是为了我好,其实只是为了让我更符合你对另一半的期待。” “你还是因为中沃的那个项目在生气?” “不是。”姜存恩自嘲一笑,就知道他意识不到问题所在,“我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姜存恩一次性说完所有的话,车内又是长久的沉默,他抿唇去观察陆晟初反应,抬眼忽然愣住。 陆晟初眼框酸涩,红得明显,向来冷静自持,沉着强大的内心,在这一刻变得那么脆弱。 “姜存恩,你要跟我分手?”陆晟初看着他,“是这个意思吗?” “我...”姜存恩莫名有种玩弄人感情的愧疚感,他绞着两根食指,慢吞吞地点点头,“我本来是想着彼此冷静一段时间,但是我又害怕这样会耽误你,我已经说过了,你没有做错什么,而且你这么优秀,这么出众,换成其他人肯定会很乐意,很欣然地接受你这份温柔又强大的爱意...” “你觉得我对你的爱可以随时变淡,随时消失,我也可以随时移情别恋爱上其他人,是吗?” 姜存恩不确定,他脑袋垂得很低,不只是因为不敢面对陆晟初,也是因为太难过。 “姜存恩。”陆晟初咬字着重,又清晰,“你看不起我的爱,你也看不起我。” “我没有。” 姜存恩及时反驳,他抬头,对上那双看向自己时,满眼失望的眼睛,突然鼻子一酸。 陆晟初心里窝着火,重话却一句没说出口,看他一哭,心里又酸又心疼,伸手替他擦掉眼泪。 姜存恩拨开他的手,自责地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永远都是妥协包容,其实我也一直在尝试改变,可是这对我来说真的很困难,我身上的缺点太多,所以怎么改变好像都没有办法完全回应你的爱...” 姜存恩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心里的痛苦让他的精神摇摇欲坠,整个人的状态不堪一击。 陆晟初把人揽进怀里,用手掌摸摸他泪痕斑驳的脸,仰头看着车顶,束手无策地叹了口气,接着说。 “好,就按照你说的,我们先分开冷静一段时间。” ...... 情绪过渡了一个周末,姜存恩已经缓过来,他躺在床上,又回到曾经百无聊赖发呆的日常。 手机上有几条群消息,全是孙远发的钓鱼视频,姜存恩点开看打发时间,退出来时,望着空空的消息界面,心陡然沉了下。 那天陆晟初送他回来,把他抱到卧室,用毛巾擦干净他的脸,让他好好休息,然后起身出去。 之后就再也没有给他发过消息。 回支行上班后,姜存恩的工作堆得特别满,要先把之前工作做完,手里现有的也要卡着时间点。 姜存恩对着电脑打了个哈欠,听见邓菁在办公室叫他过去。 “马上。” 姜存恩揉了揉眼睛,拿着手机边走边低头回消息,迎面撞上陆晟初从行长办公室出来。 他心跳停了一拍。 但陆晟初漠然直视前方,不受影响,冷淡的一如最初来明华支行那样。 “菁姐,您找我。” “嗯。”邓菁喝了口浓茶,笑着问他,“年假休得怎么样?” “挺好的。” “既然挺好的,那回来就收收心,把该做的工作做好。”邓菁递过去一份资料,“这是个重点客户,需要跟进做一下理财的推荐,你回去准备一下,过两天跟陆行去一趟。” 姜存恩迟迟没有伸手,他垂眼思索,本来想把手里这几个项目忙完,但是觉得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提了。 “菁姐,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嗯?” “我准备提离职了。” 陆晟初从洗手间回来,余光扫到姜存恩已经在工位收拾东西,他蹙眉掩饰自己的在意,径直回到办公室。 拿上外套关灯的时候,邓菁面色凝重,说让他等一会儿再走,有点事和他说。 “什么事儿,你说。” “存恩要离职,这件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陆晟初表现得太平淡,眉眼间毫无波动。 邓菁疑惑地挑眉,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最后反应过来问,“那我怎么弄?” “他的离职申请提上来了吗?” “还没有,说是等下周。” 陆晟初关上灯,往外走,言语里全然是不打算停留的决断,“给他过。” “啊?” “我这句话很难理解吗?”陆晟初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回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给他的离职审批点通过。” 第66章 峰回路转 既然和邓菁说了离职这件事,隔天姜存恩就在系统里提了上去,层层审批里,要通过很多人,秦然是第一个直接审批人。 当时姜存恩正在接客户电话,屏幕上方直接弹出秦然的电话号码,不断地提示有电话打入。 “然姐...” “什么情况呀?”秦然刚从客户公司出来,在路边打车,呼啸而过的车流风声,她的声音听起来火急火燎,“你怎么突然提离职?” “然姐,我已经跟菁姐说过了。” “你先等我回去再说。” “好。” 挂断电话,姜存恩内心平静,再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就已经预想了所有人的反应。 秦然到支行楼下,没上去,直接给姜存恩发的消息,说在咖啡店等他。 姜存恩进去的时候,秦然已经点好饮品,结束客户的电话,一脸毫无头绪地注视着他走近坐下。 “什么情况呀?” “没什么情况,就是不想干了。”姜存恩回答得轻巧,看起来也不像有心里负担的样子。 “一点原因都没有?”秦然着急,她化淡妆,皱着的眉头里愁绪显得特别明显,“我不相信。” ...... 在咖啡厅聊完,秦然又给邓菁打了个电话,对方只说让她先点通过,剩下的事情不用管。 审批到邓菁那里,她把流程转给陆晟初,对面一个下午都没动静,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回她:给他过。 支行的直接审批人中,陆晟初是最后一个,他点完通过,流程会到分行人力部。 人力部没有审核权限,只会协助办理变动手续,也就意味着姜存恩的离职审批已经通过。 当天下午,支行公司部夕会,整个会议过程中,陆晟初面无表情,严肃冷漠,会中的点评也是犀利苛刻,毫不留情,领导的压迫风范让人胆颤心惊。 “陆行怎么突然这么严格?” “他不是一直这样吗?” “哪有。”慧敏装作挪椅子,在林知行耳边说,“他前段时间就很包容,基本都没骂过人,每天笑着过问项目进度,还给大家买咖啡和下午茶。” 林知行听完忍俊不禁,虚握拳头掩了下嘴角。 夕会结束,陆晟初先一步出去,他脚下生风,回办公室拿上外套和车钥匙,撞上有事找他的邓菁。 陆晟初皱眉,抬手不耐烦地说,“我现在有点急事,你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他说完擦过邓菁的肩膀,快步走进电梯下楼,刚到地下停车场,就拿出手机拨出去一个电话,备注是‘人力部文珊’。 “喂,陆行长,怎么了?” “文姗,有一个叫姜存恩的职员,他的离职申请下午应该到人力部了。” “哦,好,我知道了。”文珊也刚开完会,“是需要我加急办手续吗?” “你先把他的审批卡着,不要往上报。” “什么意思?”文珊放下会议本,摆手推掉同事递过来的去曲奇,走到露台休息室,“先不办手续?” “对,暂时先不办,你可以先口头走流程,但是手续等两周再说。” “不办手续你干嘛给他点通过?你直接卡住不就好了。”文珊抱怨,主要是嫌麻烦,干脆说,“现在到我这里,我不给办手续就不符合行规,人力部副总知道了要问的。” “是我欠考虑了。”陆晟初气馁语调,接着他想起什么,试探地问,“我记得离职不是还有一个月的交接时间,和三个月的脱敏期吗?” “陆行长,你这是在为难我。” “文珊。”陆晟初颀长身姿,倚在引擎盖旁,“我不记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世故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戏谑笑声,“行,那陆行长别忘记欠我一个大人情。” 文珊接完电话,从休息室出来,干练的工作姿态,“盈盈,帮我把姜存恩的资料调出来,明天中午之前给我。” “好。” ...... 姜存恩离职的事情,除了流程里的各审批领导,其他人没听说一点风声。 本来还庆幸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挺好,下午姜存恩就接到分行人力部的电话。 “是姜存恩吗?” “您好,您是?” “我是分行人力部的文珊,刚看到你的离职审批,想和你聊几句,有时间吗?” “有。” 姜存恩起身,准备找个安静点的地方,结果听见对方‘啧’了一声,说:“要不我过去一趟吧,和你当面聊。” 之前其他同事离职,分行人力部只是会例行电话了解情况,酌情劝留,从来没听说过要当面询问。 姜存恩不明所以,懵懵懂懂地‘嗯’了声。 两人约见面的地方还是咖啡厅,姜存恩先点好咖啡,不一会儿,手机上弹出系统同事消息,他点开。 文珊:我到了。 与此同时,咖啡店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西装的女士进来,气质精致突出,她摘下墨镜,笑着冲这边的桌子走过来。 姜存恩站起来伸出手,对方轻轻握住,“存恩你好,我是人力部的文珊,可以直接叫我文珊姐。” “文珊姐,你好。” “来吧。”文珊喝了口咖啡,她撩起一边卷发,别在耳后,“我们聊聊你离职的事情,是因为什么呢?” 姜存恩应答自然,“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就是有点累,想休息。” “是工作压力大?还是家里有事情,平衡不了生活和工作?”文珊笑了下,“你记不记得当初你二轮和三轮面试的时候,我都在场?” 姜存恩重重地点头,“嗯。” “当时我问过你为什么投简历比较晚,你说是因为不想待在榆京,也聊到你的一些职业规划,你说相较于投行、证券、基金和保险行业,你对银行是最感兴趣的,大学期间也对银行业务有过简单的了解。” 对方的声音清亮,娓娓道来的叙述感,让姜存恩仿佛又回到去年的夏天,见证着那位青涩,意气风发的毕业生——姜存恩。 “后来终面结束后,我问你如果被录取的话,能不能接受在榆京工作。”文珊看着他,眼里是温柔的情绪,“我记得你说你可以。” 文珊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我看过你近一年的考核成绩,去年下半年确实不突出,但是从今年一季度末开始,你的业绩做得非常得好,和你实习期的水平完全吻合,所以在工作效率和能力上,我觉得你应该是没有困难的,那是还有其他的原因吗?” 姜存恩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抓了抓前额的头发。 文珊半开玩笑地问:“不会是因为陆行长吧?” “......” 姜存恩心虚诧异地僵住动作,转动眼珠看着她,发现她并没有什么意味深长的目光。 “哎呀,他当初在战略部的时候,他手底下的人三天两头来找我,说被骂得都干不下去了。”文珊向他倒苦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难,陆行长这个人工作能力是强,就是手腕太硬,工作中寸步不让,铁血无情,部门气氛搞得特别紧绷。” “调来明华支行前,我还苦口婆心地劝他,让他来这边可千万收收脾气,别到时候把人都弄走了,我们人力部年终述职挨骂。”文珊秀眉蹙起,“但是我听邓菁说他管理得挺好的,也比之前好说话。” 姜存恩心里很乱,他不敢确定自己产生离职想法这件事,和陆晟初没有一点关系。 ...... 和文珊聊天很舒服,姜存恩也不觉得紧绷,反正开怀笑了好多次,从她嘴里了解到不一样的陆晟初。 也是到这一刻,他才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其实在男朋友这个角色中,他做得也不到位。 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他现在和陆晟初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分谁对谁错了。 “聊了这么多,其实作为人力部来说,我当然不希望有能力的人流失。”文珊真诚地说,“但是...作为一个比你大几岁,在初入职场时也经历过迷茫和挣扎的姐姐,我大概能多多少少理解你一点,也知道你这个阶段的无助心情。” “年轻的时候笨拙地维持着生活中的各种平衡,父母的期盼、同龄人间的差距、毕业前后的不同节奏、理想与现实的落差,甚至是爱情和事业的两难抉择,以及工作和生活中偶尔出现的小插曲,总会让我们感觉疲惫,生命进入一种暗淡,从而失去前进的动力。” “当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摩擦,一点点积累,就会在某个瞬间彻底击垮我们。” “但是往往也是在某个瞬间,我们又再次获得重新出发的勇气,和面对未知前路的信念,也许是在今夜的星空下,也许是在明天的朝霞中。”文珊望着他的眼睛,“我希望你的这次决定是从自身出发,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而不是受这一段时间的情绪裹挟。” 姜存恩抿了抿唇,不能说是动摇,而是有了另外一种陌生的感觉。 “这样吧,我暂时先不给你办离职手续,再给你一个月的考虑时间,如果你之后还是决定要走,那我立马给你办手续,在这期间你有任何想法,随时联系我。”文珊临走说,“而且如果你后续想去投行或者其他企业,我都有同学在那边,可以帮你争取面试机会。” “谢谢文珊姐。” “不客气。” 文珊气质从容,身上又有种柔韧的温柔和活力,她拿着姜存恩给她买的咖啡,握拳在身前作出加油打气的姿势,眨眨漂亮的眼睛,“加油吧! 回到支行,姜存恩发现同事都还在工位,他问林知行:“今天不开夕会吗?” “取消了,明天开。”林知行神神秘秘,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说,“陆行长刚跟一位特别漂亮的姐姐下班走了。” 姜存恩撇撇嘴,咽下喉咙的酸楚,口是心非地嘟囔着,“关我什么事。” 而所谓的漂亮姐姐——甄美玉,提前下班开车过来,这会儿坐车上还在挤时间看要翻译的材料。 陆晟初在前面开车,看她在腿上摊开材料,专心致志地勾划重点,无奈地问:“你这么忙还来找我吃饭?” 甄美玉抬了下眼眸,不禁尴尬地咬了下唇,笑着收起材料说:“我这次找你是想问问你的近况。” “我?”陆晟初在后视镜里注视了她几秒,接着淡淡移开视线,不愿承认地说,“菁姐跟你说的?” 【作者有话说】 陆行没有插手存恩离职的事情,暂缓办手续,理论上不影响人事变动的结果。文珊来找存恩可能是看在陆晟初的面子上,但这件事陆晟初本身是不知道的 第67章 反思(主角无互动) 偏西式的餐厅,餐桌紧邻着露台,窗外壮丽晚霞,位置僻静又宽敞。 甄美玉控制体重,没有吃晚餐的习惯,所以她吃了几口芦笋就放下筷子,让服务员上了杯青瓜水。 女孩子天性爱美,在身材上追求极致曲线,陆晟初不赞成,但是也理解,只不过到底是兄妹,看不惯她这么减。 甄美玉看着他推过来的酸奶,摇摇头,“我不吃。” “这个不含糖。”陆晟初皱眉,要求的语气,“吃了。” 甄美玉喝了口水,一手捏着吸管在杯中搅动,一手托腮斟酌怎么开口。 没想到陆晟初先一步开口:“想了解什么?” “聊聊你最近的工作。”甄美玉笑了下,意味深长地加了句,“当然还有你的恋情。” “胡说八道。” “所以是不准备跟我坦白喽?” “你到底从谁那儿知道的?”陆晟初随即放下筷子,抿了口茶,双手交握放在餐盘旁,“嗯?” “从菁姐那里了解了一部分,我自己又找人查了一部分。”甄美玉坦白,“是菁姐跟我说完以后,我才去查的。” “应该和你预想的不一样。” “是,所以我本来是不想插手这件事的。”甄美玉咬牙,羞愤道,“你知道我生平最讨厌gay了!” “这不是甄译员该有的立场。” “工作职位是工作职位,和我私下个人的立场不发生冲突。”甄美玉撇嘴无奈,“而且你是我哥,知道你被这种事情困扰,我没办法坐视不理。” “行了,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我自己能处理好。” 陆晟初依旧一副胜券在握的自信模样,看他这语气,这神情,甄美玉要是真不管,估计最后也会搞得不尽人意。 “真的?” 她反问的陆晟初心里没底,说实话他确实没想到,付诸什么样的行动才能挽回姜存恩。 “我觉得你还是没有意识到你们分手的真正原因。”甄美玉一脸‘果不其然’的了然,她松开吸管,“至于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我确实不是非常清楚,但是从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他的家庭存在很大一部分原因,导致他无论是在职场上,还是恋爱中都不太有自信。” 陆晟初蹙眉,掩饰紧张地喝了口水,半响,挽尊般说道:“小孩子脾气,幼稚,遇到事情就只会发泄情绪,想着一刀切断。” “哦...”甄美玉应承地拖长声音,接着反问他,“所以你觉得严厉的纠正和督促要比鼓励更能令一个人成长?” 陆晟初不说话。 “你是刚知道他幼稚吗?”甄美玉看似很认真地问,见他仍旧沉默,转而抿唇笑着拆穿,“我想你在最开始就知道他是这样的性格,只是这一次争吵里,曾经让你沦陷的‘纯真’变成了你口中所谓的‘不成熟’。” 沉默弥散在餐桌周围,窗外的余晖早已被黑夜吞噬,闪烁点缀着城市的灯火。 “之前有个项目我没有问他的意见,把他排除在外。”陆晟初说清楚事情首尾,“但是我觉得那个项目性质不适合他,我给他规划了更好的岗位晋升路线,他却反过来觉得我控制欲强。” “当初姑父让你接手公司,你为什么没有同意?” “嗯?” 陆晟初心烦意乱,他想反驳这两者不一样,结果甄美玉又问了句,“你刚入职文商银行,明灿哥让你去私人银行部,你为什么没有同意?” 陆晟初看着她,无声地动了动唇。 “那时候复兴街附近的支行刚成立没多久,支行公司部一个人顶三个人用,你情愿每天白天出去在街头发营销的传单,晚上回支行加班到半夜写报告,也要待在公司部,不肯去私人银行部。” “那时候你多苦呀,但是你自己感觉不到,只觉得很有成就感。” “因为你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可以做出一番成绩。” “时代不一样,那时候公司部是飞速成长阶段。”陆晟初叹了口气,“现在公司部太累,我想让他轻松一点,想着等我去分行,就给他调个后台的岗位。” “你是在站在什么角度考虑的?”甄美玉笑,她皱了下秀眉,若有所思道,“我猜是一个从小耳濡目染,不存在信息壁垒,有长辈悉心引导,见世面宽广的少爷角度。” “......” 甄美玉收敛笑意,眼里动容片刻,“那你猜接下来我会站在什么角度?” 陆晟初皱眉,不明白她的用意。 “我会站在一个怯懦拧巴又敏感,即使被家庭搞得遍体鳞伤,狼狈不堪却依旧渴望被看穿,被爱的人的角度。” 看他无言应对,甄美玉心里大致有定论。 “我们单位去年来了三个实习生,有两个还没来报道,高翻院的所有人就已经知道了她们的爸爸是谁,妈妈是谁,爷爷奶奶是谁,外公外婆是谁。” 甄美玉目光温柔而坚定,她竖起一根手指,“而另外一个小姑娘来实习了将近半个月,还有一大半人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经常加班,但是交上来的材料很多翻得都不到位,甚至有时还会延迟交作业,我觉得她效率太低,想找个机会找她谈话,甚至想把她从最终考核名单里划掉。”甄美玉脸上露出自责的表情,“但是某一天我开完会,看到她在办公区给绿植浇水,换一次性水杯,擦洗饮水机,我很生气,觉得她在浪费时间,不认真对待工作,因为这些工作本该是清洁做的,我没有问她理由,直接回到办公室划掉了她的名字。” “过了好久我才知道,她不是自愿的,你没理解错,连清洁都可以指使她,除此之外,她还要跑腿送各种材料,做各种会议的会前准备,规定的工作时长里,她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做额外的工作,所以她不得不加班做本职工作。” 甄美玉苦笑着笑,“就因为她没有背景,所以没有拒绝的资格,她付出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努力才走到今天,所以每一个在我们看来不经意的决定,她都要瞻前顾后,谨慎思虑,以免失去现有的一切。” “我看着那个被我划掉的名字,愧疚得要命,第二天中午去找她聊天,她却觉得受宠若惊,和我说了很多她走上翻译这条路的事情。”甄美玉笑了下,“她出生在一个落后的县城,小时候没有钱吃饭,花生米都要逢年过节才能吃上...她就这样考上外交,一路读到高翻院。” “后来我鼓励她争取各种做同传的机会,实习结束后,我们院只能留下一名翻译,最后考核那天,我很紧张,早早去到现场。” 甄美玉欣慰地笑着说,“最后经过院里评定,她考核通过,成功留下。” “这个结果意料之外,因为同台竞争,她是最没有家境优势,最不常被夸赞的一个;可是这个结果又在意料之中,因为同等天赋下,她是最努力,最勤奋,最肯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花费时间精力打磨自己的一个。” 陆晟初内心触动,他盯着清透玻璃杯中,折射着流彩灯光的水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姜存恩的模样。 他在想,姜存恩也是如此吗?在一个不开明,又没有爱的家庭里长大,没有任何人给他的人生和职业引导,跌跌撞撞考上人大,迷茫无助毕业投进文商,又高强度地在几个月里轮完所有岗位。 好不容易定在看似光鲜亮丽的公司部,又碰上他这个不讲情面,高要求的行长。 陆晟初眨动眼睛,瞳孔里好像有个忙碌的身影,不嫌累地跑腿去交资料,去柜台,去分行,加班帮小组录制报表,做那些杂七杂八,别人都不愿意干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陆晟初才发现其实在所有新人里,他对姜存恩恰恰是最严格的,无论是交上来的报告,还是对客户的维度分析,他对标的都是工作好多年的客户经理。 就算是每天的工作日志,也要求他条条精准详细,在毫无经验的情况下,就对接好几个战略客户。 姜存恩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就能达到他的要求,而即便是这样,他依旧会苛求,会不满意,会觉得姜存恩没有达到他期待的标准。 自己迫不及待地雕琢他,打磨他,想让那层名为‘年少莽撞’的杂质消失,露出本来莹润的珍珠本色,再冠冕堂皇地给他戴上‘年少有为’的帽子。 他不是真的为了姜存恩好,他只是急不可耐地想让姜存恩成长,成长的同时又必须在生活中依赖他,变成与他旗鼓相当的爱人模样。 “作为他的领导你只需要检验他的工作成果,评价他的工作能力。”甄美玉说,“但除了领导这个身份,你还是他的爱人,爱人要清楚和肯定的是他为此付出的努力和尝试的勇气。” 陆晟初觉得一桶冷水当头浇下,‘尝试’这个词他似乎在姜存恩嘴里听过,当初在港城,姜存恩就是这样颇有心气地说:正是因为不会,才更要尝试。 陆晟初十指交叉,放在唇中央,沉眉思索。 “作为一位年上者,替自己的爱人未来,规划这是必然要做的,但是每个节点都要询问他的意见。”甄美玉悄悄传授恋爱经验,“因为谁承担后果,谁才有做决定的资格。” 陆晟初失笑,愁绪的眉心终于舒展,“人在爱的时候总会忽视一些细节...” “哪里?” “什么?” “我问你对他的爱在哪里?”甄美玉双手摊开问,“爱这么本该具象的东西,为什么我没有看到?” 陆晟初失语,感觉被什么锤进胸口,他喘不上气,说不上话,却又束手无策。 “难不成你所说的爱是仅你或者他可见?还是说在你的计划里,在你未来的打算里?” 陆晟初思绪定格在那张银行卡,那个小猪碗,以及给姜存恩的一些职业建议。 “你为他做的一切是爱,却不是完整纯粹的爱。” “财富、社会地位是你的优势,但不能是你仅有的优势。”甄美玉不以为然,食指立在他面前左右摇摆,“成熟和理智不算,因为像你这样三十五的男人拥有理智和成熟是必要条件,这不是优势,相反,如果三十五岁的男人不成熟理智,那才叫缺点。” 陆晟初听进去她的话,也很全面地反思自己,明白问题所在,但他还是很在意地纠正。 “甄美玉,我三十四岁。” “......” 第68章 转变(主角无互动) 交接期对考勤要求松,姜存恩六点准时下班,他关电脑的时候,陆晟初正好从行长办公室出来,往会议室去,准备开领导层会议。 提离职的事情,姜存恩没有瞒着张子浩他们,当天晚上就把审批流程的截图发到群里。 当时原本活跃的微信群,沉寂了差不多半小时,张子浩才说有时间出去喝一杯。 还是之前常光顾的静吧,姜存恩因为工作忙,好久没去,所以他一出现,朋友堆里有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吹了声口哨。 姜存恩刚坐下,点的酒的没上,张子浩直切主题:“你离职了?” “是这么打算的。” 姜存恩回答得很微妙,给人一种尚有回旋余地的感觉,张子浩一挑眉,在心里默默盘算了番。 孙远从单位过来,路上堵车耽误了一小会,他坐下偏头看了眼姜存恩,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好奇。 “你分手了?” “......” 眼看对面其他人目瞪口呆,孙远张嘴眨了眨眼睛,找补道:“呃...我瞎猜的。” 姜存恩点头,没有逃避的念头,“你猜对了。” “所以你把陆行长踹了?” ‘踹’这个词听起来倒是很解气,仿佛完全占据主导权,但是姜存恩思索片刻后说,“不太合适,聊了聊觉得还是分开比较好。” “你离职跟他没关系吧?” 好像每个知情的人都会问这个问题,一开始,姜存恩还能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但是这两周他工作量减少,不管是在支行,还是回到家,他都有更多的时间思考自己的事情。 冷静下来后,姜存恩竟然没有胆量去否认,他离职和陆晟初没有一点关系。 “哈...”姜存恩故作不在意地轻笑,“说一点关系都没有,一点不在乎,一点不失落那也太假了,谁谈恋爱分手以后能跟没事人一样。” “再说了,我跟他只是性格上不合适,好聚好散,又没有什么原则上不能原谅的问题。” “也是...” 大家都是成年人,对感情分分合合早已见怪不怪,其中不知道是谁带头,意味深长看了孙远一眼。 孙远预感不妙,他顿时急了,“操,不许把他的痛苦建立在我的超级痛苦上!” ...... 工作压力小了以后,姜存恩睡眠质量反而开始下降,要么是整夜失眠,要么就是睡得很浅,到下半夜又会突然惊醒。 抽屉拉动的声音,在浓稠的深夜里格外清晰,姜存恩拿出助眠药物,在手心倒了两颗出来。 差不多有半年没再吃过这个。 姜存恩看着熟悉的药片,心里突然打起退堂鼓,他犹豫着看了看成分表和保质期,又看了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凌晨两点多,现在吃估计早上会听不见闹钟,之前姜存恩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偶尔迟到。 扔下药片,姜存恩躺在床上,痛苦地揉了揉钝痛的太阳穴,眼前眩晕强烈,神经密密麻麻地跳着痛。 转天。 气温降了几度,姜存恩抱着西装外套,从支行大厅侧门进去,远远看见一个熟悉挺括的背影。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躲到旁边的墙背后,等再探头的时候,发现陆晟初不见了,等电梯的只剩下其他几个同事。 电梯明明还没下来。 姜存恩半信半疑过去,跟其他同事一同上了电梯,到工位坐下后,陆晟初才从外面进来。 他手臂上搭着西装,抓过的头发掉下一缕,一点点凌乱的感觉,恰好柔和了他略硬朗的眉骨。 路过办公区时,姜存恩注意到他鬓角的薄汗,和微微调整的急促呼吸,心里莫名苦涩一瞬。 陆晟初应该是走步梯上来的。 接到刘兰珍电话的时候,姜存恩刚梳理好客户交接表,他看了眼来电备注,起身去安全通道。 “喂,妈,怎么了?” “儿子。” 刘兰珍的声音略显着急,和他说了舅妈父亲生病的事情,最后试探地问:“存恩,妈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你说。” “这些年,你外婆都是你舅舅舅妈照顾,再加上你舅舅帮过我们家不少,我心里一直觉得过意不去。我和你爸攒了一笔养老钱,你舅妈父亲这次生病需要不少钱,所以我和你爸商量一下,想拿出来十五万,先借给你舅舅用,你觉得可以吗?” 姜存恩愣怔一瞬,他第一次听刘兰珍如此真切地征求他的意见。 刘兰珍见他不说话,又退一步说,“存恩,我和爸年纪大了,随时都有可能用上这笔钱,其实我也害怕要是借给你舅舅,万一我和你爸有用钱的地方,可能你也会有压力...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要是你觉得有点多,那我就先给他拿五万,你看行吗?” “不用。”姜存恩明白她的顾虑,“你给舅舅拿十五万吧,你们的钱你们自己说了算,将来的事情先不用担心。” “存恩...” “我真没意见。”姜存恩多问了几句,“现在舅舅一个人在家照顾弟弟妹妹和外婆?” “嗯,我上周回去了,这不是你爸又开始咳嗽,我不放心才回来。” “外婆身体怎么样?” “还和以前一样,不怎么认人...” “我这周五回去看看吧。” “你工作忙别折腾,我等下周有时间就回去,到时候实在不行把你外婆先接到这边来照顾。” “你不用管了,我回去看看。” 姜存恩定了周五晚上的机票,到外婆家已经晚上十一点,舅舅听见邻居家狗叫,接着一阵敲门声。 “存恩?!”舅舅诧异万分,“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看看外婆。” “你吃饭没有?” 舅舅说着话,就要着手去厨房给他煮饺子,弟弟妹妹还没睡,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下楼,看到他兴奋地冲过来。 妹妹上初中,有女孩子的害羞心思,走到跟前又站住,小弟弟跳起来挂在姜存恩身上,小小的,圆圆的脸枕着他的肩膀,“存恩哥哥,我想你。” 洗完澡,姜存恩下楼,看见舅舅还在院子里坐着,看起来比他上一次清明回来要苍老得多。 “舅妈在医院?” “嗯。”舅舅想叮嘱他早点休息,却没料到他这么快在旁边坐下,于是解释说,“老爷子需要人照顾。” 姜存恩打了个哈欠,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什么也没说,主要是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扔完以后就转身往楼上走。 舅舅都没反应过来,等捡起来那张银行卡,再抬头发现二楼姜存恩的房间已经亮起灯。 舅舅擦干净银行卡表面的灰尘,准备转天还给姜存恩,摇头无奈地呢喃:“这孩子。” ...... 姜存恩夜里醒了好几次,睡不踏实,到天翻出鱼肚白,有一丝天光他才沉沉睡过去。 这一觉睡到中午,起来发现舅舅去医院了,外婆在院子里坐着,而妹妹竟然在厨房做饭。 姜存恩刷牙的时候才看到,他吓一跳,吐掉嘴里的泡沫,来不及漱口,夺下她手里的菜刀,“你干嘛?这多危险,放着我来弄。” “哥,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没关系,我会炒菜。”妹妹举着菜刀,信心满满地说,“我这个暑假已经学会了,西红柿炒鸡蛋,我做得可好吃了。” 姜存恩把她拎出去,简单洗漱完,往外婆跟前撒了几句娇,就去厨房开始做饭。 其实姜存恩也不会做饭,他看了看厨房里的食材,然后在手机上找几道家常菜的做法,端上桌的成品马马虎虎,不过好在弟弟妹妹特别捧场,吃得干干净净。 吃过午饭,外婆又坐回樱桃树下,用细长的绿叶编出各种小玩意,姜存恩坐在她身边,不自觉地涌起感伤。 上回回来,外婆起码还会叫他‘见川’,这次已经完全不认人了。 等舅舅从医院回来,姜存恩就独自去了趟海边。 他在阴凉的树下坐到太阳落山,最后躺在沙滩上,望着耀眼闪烁的星空,心乱如麻。 提完离职后,姜存恩似乎又陷入另一层迷茫困境,没有想象中的自由,反而有种被社会秩序抛弃的不知所措。 面对那些突然多出来的时间,姜存恩竟然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排,原以为会充实、轻松,但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在用来发呆。 “好无聊...” 生活和精神上的清冷感,让姜存恩感觉虚无又茫然,他摊开手臂,在沙子上扫来扫去,数着根本数不完的星星。 姜存恩心里装着太多事,他甚至没有办法一件件捋清楚,每次想起来都不知道该恨谁。 所以这么多年,姜存恩就恨自己,恨自己没有办法把自己从痛苦里剥离出来。 这份恨就像是一场经久绵长的雨,有时瓢泼突然,有时淅淅沥沥,下下停停,让姜存恩始终困在在潮湿无比的环境里。 没有人能在痛苦里置身事外,姜存恩忽然意识到,他的痛苦不会因为反抗一次刘兰珍,辞去一份工作,或是结束一段恋情而消失。 只有从给自己画的圆圈里走出来,他才能让这场绵长的雨停,才能见到所谓的晴空万里,才能不痛苦。 头顶圆月高悬明亮,姜存恩绕到墓园后面,一边往前走一边数石板,他记得这个位置缺了两根栏杆,他学生时代寒暑假晚上跑出来,都是从这里钻进去。 看到修好的栏杆,姜存恩只能退后,助跑几步跳上去,单手撑着石柱翻进去。 姜存恩熟知姜见川墓的位置,他跪在墓碑前,擦干净上面的灰,又捡走四周的枯枝,最后盘腿在旁边坐下。 “哥,我离职了。” 风声吹拂,耳边一片寂静。 “你会觉得我傻?”姜存恩对着墓碑上的照片开口,不确定地说,“毕竟这份工作还不错,领导和同事都很好,我虽然摆烂,但是干起来也挺顺手。” “哥,要是你的话,你会因为怎么办?” 姜存恩手指轻轻地摸过那张照片,断断续续地一个人说了很久,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话题转到陆晟初身上。 “好像还没给你看过他的照片,虽然现在分手了,但是还是想给你看看。” 姜存恩拿出手机,突兀的白光在夜里尤为刺眼,他找出陆晟初行内的那张证件照,剑眉星目,“你看。” 一直以来,姜存恩违背自己的内心,去做那些看似离经叛道的事情,以此来证明自己与姜见川的不同。 可每次遇到心烦的事情,又会第一个想起姜见川,他深深叹了口气,撒娇的口吻嘀咕道:“哥,我想你。” 姜存恩又坐了一会儿,闷闷不乐地起身,他对着那块墓碑心扉,在心里说了声‘哥,下次见’,然后信步回去。 回去洗完澡,姜存恩没困意,他鬼使神差地打开姜见川的房间。 房间常年不住人,即便通风也还是冷清,姜存恩看着书架上一排排整齐,但有些年限的书,想着反正睡不着,就走过去抽了本。 看封面是物理学相关,倒是符合姜见川的喜好,姜存恩坐在双上,抱着催眠的心态打开,顿时傻眼。 他怀疑地又看了眼封面,仔细对照内容,发现封面是姜见川贴换上去的,里面竟然是本小说。 “什么鬼...” 口口声声说着长大做航天院设计师,私下却把小说粘成物理学书籍,带到课上偷看。 就算是物理考满分,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吧。 小说原名是什么,姜存恩不知道,反正是个很有代入感的成长故事,故事不长,主线也简单。 姜存恩翻到最后,发现空白页下留有姜见川的一行字迹,字如其人一样的干净利落。 ——故事很好看,暑假读给存恩听。 姜存恩对照了时间,是姜见川出事的那个暑假,应该是带回来,还没来得及读给自己听就出了事。 这个故事姜存恩晚读了将近二十年。 “为什么想读给我听?”姜存恩躺在床上,脑海里回闪过故事里主角与自我困境的和解,他自顾地追问,“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会遇到同样的问题吗?” 困惑的声音回旋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良久,姜存恩对着空气露出轻松的笑意。 成绩优异,能力出众,事业有成不代表就是姜见川的影子,这也可以是属于姜存恩的优点和人生。 姜存恩闭上眼睛,决定和那些无关自己利益,只会消耗自己精力和心气的事情和解。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姜存恩曲膝盯着旁边的书,看似深沉地在思考,实则是在想要怎么开口和人力说不离职的事情。 毕竟那天他可是当着对方的面,说出了宁愿去要饭都不会再继续干下去的话。 当天夜里姜存恩做了个梦。 梦里,全体夕会上,陆晟初不苟言笑,坐在会议室里,甩出他递过去的资料,冷笑着挖苦道。 “姜经理不是宁愿去要饭都不会再干这份工作吗?怎么?现在乞丐的门槛比我们文商银行还高?” 姜存恩猛然惊醒,他坐起来摸了摸额头的冷汗,下一秒,突然笑出声,还越笑越觉得有意思。 第69章 “再给我一次机会” 飞机落地榆京,姜存恩先给刘兰珍打了个电话,让她不用担心外婆,挂断电话后,屏幕上弹出行内系统消息的通知。 文珊:加油。 文珊:微笑/ 回完消息,手机提示电量不足,姜存恩找了家咖啡厅,插上充电器开始补写提交上周的周报。 例行夕会上,姜存恩正聚精会神听同事汇报,桌上的手机亮了下,提示有系统消息。 他点开,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 离职审批的流程被驳回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姜存恩看到那个审批名称的时候,还是无语了片刻。 晚九点。 林知行终于给工作收尾,他仰头揉了揉酸痛的肩颈,饶有兴致地盯着斜对面的工位。 前两周按时下班的人,此刻正皱着眉在写报告。 “你加班?” “嗯。”姜存恩说得不紧不慢,竟然看不出丝毫不自在,“不过快写完了。” 林知行挑了挑眉,对他的镇静意想不到,合上电脑的同时问他:“一起走?” “马上。” 姜存恩话音刚落,保存完报告,关电脑准备跟他一起下楼,等电梯的工夫,陆晟初从办公室出来。 “......” 林知行率先颔首,“陆行。” “嗯。” 姜存恩吞了吞喉结,紧随其后点了点头,“陆行。” “嗯。” 进了电梯,陆晟初独自站一边,靠近电梯门的位置,专注的浏览手机屏幕。 “陆行,您去一层还是负一层?” 陆晟初看了看电梯按键,“负一层。” 林知行车也停地下,他摁完按钮,回头眼神和姜存恩确认,看样子是问他去哪一层。 “......”姜存恩神情自若,“我也去负一层。” 他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神气,回荡在电梯,正看文件的陆晟初手指一顿,眉头轻挑,若有所思地弯了下嘴角。 出了电梯,林知行问他:“你来负一层干嘛?” “开车呀。” “开车?”林知行提高声音,“你买车了?” “对啊。”姜存恩得意地抛了抛手里的钥匙,神秘兮兮地问,“要不要带你兜一圈?” “兜一圈?” ‘兜’这个字用的很微妙,在林知行认知里,能用上这个字的车不多,所以他不自觉地瞥向一同出来的陆晟初,结果发现对方面无表情,阔步往平时停车的位置走。 姜存恩一脸真诚邀请,“去不去?” “去。” 林知行好奇得不行,快步追上去,心里正纳闷揣测他会买什么车,就看到不远处一辆白色轿车亮起灯。 “......” “走啊。”姜存恩拉开驾驶室的车门。 林知行停住脚步,他看着那辆超具性价比的代步车,控制不住的复杂表情,半响,他倒抽一口气说:“存恩,要不下次吧,我突然想起来我回去还有点事。” “......”姜存恩降下车窗,探出一个幽怨的脑袋,“林知行,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的车?” 林知行克制着想点头的冲动,勉强给了他一点安慰说:“不是的,我今天是真的没有时间...” 地下停车场有回音,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进陆晟初的耳中,他系好安全带,迟迟没有发动车子,而是透过后视镜,偷偷地找姜存恩的车子。 看清楚是哪辆后,他也忍不住轻笑一声。 姜存恩打动方向盘,看着挡风玻璃外,一辆黑色奔驰s600经过,接着林知行开着他的法拉利紧随其后,还冲他张扬地摁了声喇叭。 “......” 比起那辆法拉利,前面那辆姜存恩才更在意,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方向盘,自我安慰地嘀咕:“差不多,都差不多...” 之前交接出去的工作,姜存恩又慢慢接回手,中午吃饭的时候,秦然以犒劳大家为理由,特地组了个饭局。 一顿饭吃得挺开心,大家聊天也放得特别开,不知道聊到哪个话题,慧敏插进来,没留心地脱口而出姜存恩离职的事情。 一张桌子立马陷入诡异的安静。 慧敏猛地反应过来,她双手托着腮,慢慢改成捂脸的动作,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说漏嘴了...”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我离职的事情?!!”姜存恩手里的筷子掉落,一脸不可置信地扫过桌上每一个人的表情。 “呃...”秦然不知所措地摸了摸额头,小声提醒,“这种事情在办公室里怎么可能瞒得住。” “是只有我们组知道,还是整个支行都...?” 秦然抱歉地笑笑。 姜存恩脑子卡顿,一瞬间脸涨得通红,他握住拳头无厘头地攥了攥,张嘴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本来离职又反悔这件事,他就觉得挺丢人的,一开始还能用大家都不知道来安慰自己,现在竟然告诉他,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姜存恩在工位如坐针毡,感觉每一位同事看过来的眼神,好像都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其中他最不理解的是,按照林知行的大少爷脾气,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挖苦他的机会,于是他小声喊林知行:“知行,你也早就知道了?” “嗯。”林知行回想了下,“你提离职那天下午吧。” “那么快?” 林知行中肯地说:“在办公室里,如果有个人超过一天还不知道这件事,那就说明这个人被孤立了。” 姜存恩以牙还牙,想着调侃他一下:“你脾气这么臭,竟然没有被孤立?” “姜存恩。”林知行闭了闭眼睛,“你疯了是吗?” 姜存恩得逞地撇撇嘴。 林知行无语,咬牙切齿地说:“要不是姓秦的威胁我,说如果我挖苦你,她就让我录一个月的小组报表,你以为你能逃掉...” “搞了半天还是然姐替我着想。” 林知行冷笑,势在必得的傲慢,“等着吧,等我明年竞争到这个主管的位置,我也让她录一个月的报表。” 他说完,还不怀好意地看了看姜存恩,逗他说:“到时候让你录两个月!” 俩人幼稚的嘴仗没打完,秦然从楼下上来,正好有工作要安排给姜存恩。 “然姐。” “嗯。” 秦然安排完工作,听姜存恩分析的时候,斜睨了眼斜对面的林知行。 她被降成代理主管后,林知行的各项考核完成超百分之二百,业绩稳居前三,在新人里遥遥领先,明华支行人尽皆知,林知行对着这个主管位置虎视眈眈。 表面上两个人是竞争对手,水火不容,但实际在工作协作上,两个人的配合远比其他组效率高。 看林知行被邓菁叫去办公室,秦然吐槽:“我看他就差把‘篡位’两个字写脸上了。” “然姐。”姜存恩划动鼠标,漫不经心地说,“现在不止他一个人这样。” 秦然愣怔几秒,兴趣盎然地挑眉,试探地问:“你?” 姜存恩转过来望着秦然,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眼里闪烁着坚定,还有跃跃欲试,学着她的语气说:“我?” 文商银行职级晋升,第一硬性条件就是年限,所以在同等能力竞争下,秦然是绝对的主管人选。 但无所畏惧的轻狂,总会赢得领导的刮目相看。 ...... 陆晟初约了启辰的财总,有个业务要敲定,他从行长办公室出来,自然而然地说:“姜存恩,跟我去趟启辰。” 办公室里没有人抬头,因为在所有人看来,跟行长出去见客户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有姜存恩一个人有苦难言。 他和陆晟初这种情况,放在电影里都要避嫌半年,但是现在他却要装作无事发生一样,跟陆晟初出去见客户。 姜存恩也不想去,但是他没办法,因为陆晟初现在不仅是他的前男友,还是明华支行的行长,如果他不去,那明天就得去柜台报道。 所以姜存恩用极短的时间做完心理建设,拿上名片,在心里叹一口气,“来了。” 走到电梯口,陆晟初目不斜视,淡言道:“开车去。” 姜存恩点点头,见身边人不说话,便朝他转过视线,发现陆晟初没有拿车钥匙。 姜存恩折返回工位,不太好意思地拿上自己的车钥匙。 去的途中,陆晟初要处理的业务太多,没时间开口,不过这样姜存恩也自在一点。 但是回来就没那么幸运了,陆晟初挂断客户电话,揉了揉眉心,轻声问:“你有时间吗?” “啊?”姜存恩明知故问,“还有客户要见吗?” “没有。”陆晟初抬眸,从后视镜里注视他的脸,“是想和你聊聊。” 姜存恩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见他紧接着补了句。 “聊聊我们两个的事情。” 车子在附近的公园停下,盛夏的浓绿树荫,公园里散步的人很多。 两个人找了一处长椅,陆晟初在一端坐下,他脱下外套,拉开领带,解开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蒙着薄汗上下滚动的醒目喉结。 姜存恩低下头,被夕阳晒红了耳根。 “对不起。” 陆晟初先开口,而且这一次的道歉听起来发自内心,不存在任何稀里糊涂的妥协和盲目的包容。 “当初在港城的那天晚上,你说你有很多缺点,我信誓旦旦地向你保证我可以接纳你的一切,但是之后我却并没有做到,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擅作主张替你做了很多决定。”陆晟初审视自己,“绝大多数的问题都在我,所以我很抱歉。” “我一直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我以为你会无条件地接受,但是我后来才知道,在一段健康的恋爱里,我这种行为叫做高高在上。” “你能选择直接和我说出你的不满,我很开心,起码让我知道你没有委屈自己。” “你不用说对不起。”姜存恩摇摇头,“我没有怪你,而且我也有问题。” “存恩...” “嗯。” 姜存恩抬头,坦然地朝他看过来,被那双依旧温柔的眼睛击中,情不自禁地想躲闪目光。 “存恩,我不知道分开以后,你是不是会更快乐。”陆晟初露出谦卑的笑,“我只能说我过得不好,很不好,我说这个也不是为了给你造成压力,我只是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 姜存恩似乎能预见他要说什么。 陆晟初偏过头,他的瞳仁闪烁着透亮的水光,饱含炽热的爱意,在斜阳余晖里,坚定地注视着姜存恩。 “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两个人前面有一片人工湖,长椅后就是慢步跑道,来来往往经过的人很多,甚至能听见不同人谈论的话题。 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远处的业余乐队弹起音乐,孩童的稚嫩欢呼,夹杂着家长担心的嘱咐,恋人爱语里甜美的笑声,日常又喧嚣的环境,和陆晟初第一次告白的场地天差地别。 港城的那晚气氛尤为暧昧,两个人独处的房间,落水后急需安全感的恐慌,低语的告白情话,或许是情绪作怪,也或许是气氛作祟。 总之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理所当然。 可这一次不一样,这样人来人往的喧闹傍晚,随意选取的开放公园,和‘暧昧’两个字简直不搭边,而且无论拒绝或是答应,姜存恩都有足够多的时间,足够清醒的大脑思考。 湖面倒映着落日的颜色,姜存恩沉默地坐着,过了不知道多久,陆晟初看见他缓缓点了点头。 第70章 热恋依旧(修) 湖面的金光闪过,两个人在长椅两端坐着,一时间,谁都没有想起来说话。 工作时间就是不方便谈情说爱,对视的气氛明明温情脉脉,结果下一秒,姜存恩的手机铃声响起,是主管催问他回不回去去开夕会。 “回去。”姜存恩走到一旁,“我和陆行已经从客户公司出来了,正准备开车回支行。” “好的,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 这边姜存恩刚挂断电话,转头看见陆晟初也在不远处接电话,他单手叉腰,眉头紧皱,忧心重重的神色。 夕会结束后,陆晟初还有工作要处理,他批完系统里的审批,旁边手机亮了下。 姜存恩:你加班吗? 陆晟初:我估计要九点半。 姜存恩:那我先下班了。 陆晟初:开车注意安全。 消息显示发送,陆晟初盯着聊天框,手指上下划动,反复看这短短的几条聊天记录。 和姜存恩短暂分开后,陆晟初无数次点开这个静止的聊天界面,现在看着它又重新不断地弹出新消息,觉得简直又恍惚又美好。 手机刚放下没两分钟,办公室外响起叩门声,陆晟初盯着电脑,习惯性地让对方直接进。 “你不是下班了吗?”陆晟初诧异地抬头,看见姜存恩拿着文件和签字笔,他蹙眉,“有项目要汇报?” “是需要你签个字。”姜存恩把文件放在他手边,下面还压着之前陆晟初留在家桌上的那把钥匙,有点别扭地捏了下工卡,小声补了句,“不过也不是特别着急...” 陆晟初读懂他的意思,也知道他在支行习惯和自己保持距离,所以他先在文件上签完字,把那把钥匙收起来,才笑着扬了扬下巴。 “去把门关好。” “别了,我说几句话就走。”姜存恩谨慎,“林知行他们都没走,万一要汇报项目,发现门锁着不太好...” “那听你的。” “你周六有时间吗?”姜存恩往他身边站了站,单看起来很符合汇报工作的分寸距离,“我订了餐厅,要不要去吃个饭?” 陆晟初敛眉,为难懊恼的神色,“我现在还不确定,下午分行给我打电话,让我陪分行领导出趟差,明天早上走,还不知道周六能不能回来。” “好吧...”姜存恩听后露出失落表情,但又不想给陆晟初造成心理负担,转而颇为自豪地说,“我买车了,要不要我明天早上送你去机场?” 陆晟初挑眉,给他反悔的机会,“你确定?” “嗯。” “我早上七点半的航班,五点就要从家出发...” 话还没说完,姜存恩打断他,勉强的语气:“那、那还是算了,等你回来我去机场接你吧。” 陆晟初失笑,半响,他放下签字笔,抿唇思索片刻后缓声开口,“存恩,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嗯?” 姜存恩仔细回顾最近的客户,和手头正在跟进的项目,一时间没想到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他摇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我是指经济上。”陆晟初觉得也可能是自己多心了,跟他解释道,“因为你提完离职,回了趟家后又突然反悔,我担心是不是你家里有什么事情。” 这次和陆晟初在一起,姜存恩也没打算对他藏藏掖掖,所以既然他这么问,也就选择坦白。 “是有一点...”姜存恩微微窘迫,“是我舅妈父亲生病了,我妈拿了一笔钱,因为我小时候舅舅舅妈对我很好,所以我也想出点力,就把积蓄借了一大半给他们。” “不过我也没有多少积蓄。”姜存恩一笔笔跟他盘算,“各种开销,零零散散花完,也没剩下多少。” “需要我联系医院的专家吗?”陆晟初认真地问,帮他们转到当地好一点的医院。” “能得到更好的治疗我肯定是好,但是我担心我妈和我舅他们会察觉...”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来安排。”陆晟初语气难得对他严肃,“病情不能耽误,先治病,其他的我们之后再说。” 姜存恩望着他,一瞬间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用哪一句作为开始。 “还有就是你离职...” “陆行。”门外同事敲门,看见姜存恩在里面,抱歉地退出去,“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在聊项目,我一会儿再过来。” “没事没事。”姜存恩拿上陆晟初刚签完的文件,“我结束了,你去吧。” ...... 转天晨会,各主管通知陆晟初出差的事情,让大家最近的签字文件先送去给负责公司部的两个副行长。 七点左右,陆晟初给姜存恩发了张候机的照片,当时姜存恩刚起来洗漱,眼睛都睁不开,随手回了个‘困’的表情包。 晨会结束,楼下咖啡厅送来咖啡茶歇,姜存恩先是愣了下,隐约察觉到什么后,他走过去拿起一杯,看了眼下单人的名称。 果然是陆晟初。 各组分发完咖啡,姜存恩先接了通客户的电话,回来才顾得上拍照片给陆晟初发过去。 姜存恩:现在不困啦。 慧敏哈欠连天,拿了杯咖啡折返回来,对上她的视线,姜存恩莫名有一丝慌张。 主要是上次他离职的事情,大家伪装得都太好,连慧敏这种都演得不漏一点马脚。 “看我干什么?”慧敏紧张地回到工位,拿出照了照镜子,“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防晒霜没涂匀。” “......” 这么一看,慧敏眼里没有一点怀疑,全是对免费喝上绵云冷萃的开心。 趁着聊天的这一小会放松时间,慧敏不知道从哪摸了枚硬币,走过来抛进姜存恩桌上的小猪碗,然后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开始许愿。 “希望陆行长不要再像前段时间一样发脾气,也不要再骂人,能一直这么大方。” 姜存恩预感不妙。 果不其然,慧敏维持着许愿的姿势,悄悄睁开一只眼睛,不怀好意地冲姜存恩弹了下舌头。 “......” 姜存恩心里慌张得不行,他敢肯定慧敏绝对是故意的,而且她肯定知道什么。 他和陆晟初的事情不会已经人尽皆知了吧。 ..... 直到中午陆晟初才有时间回他消息,不过陪分行领导出差,总看手机回私人消息也不方便,所以俩人拢共也就聊了几句。 晚上的应酬,陆晟初也喝得有点多,回酒店房间已经很晚,他看了看时间,估计姜存恩也睡了。 陆晟初出差的这几天,姜存恩有个代发的项目,又赶又麻烦,光是分行就跑了好几趟,加上还有其他客户要咨询问题解决办法,两个人除了晚上回家能打个视频电话,其余时间不是你没时间看手机,就是我没时间回消息。 下班到家,姜存恩冲完澡吹干头发,一条短裤,裸着上半身走进卧室,弯腰点了下正在充电的手机。 陆晟初十分钟前给他发了条视频,很短的几秒钟,看视频画面,他应该还在商务会谈。 姜存恩:突然掉落出现/ 姜存恩:哪天能结束回来? 陆晟初:接住。 陆晟初:说是明天下午,暂时还不确定。 姜存恩:好吧,那你注意身体。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嘱咐上一辈的人,姜存恩细思后有点想笑,谁知道陆晟初回他:好的,你也是。 亲密过后,这种带着暧昧和心照不宣的“疏离”反而让姜存恩滋生出不一样的甜蜜。 周六。 姜存恩跟张子浩几个人在场馆打羽毛球,起劲地打了几局,下场喝水的时候,才注意到旁边的手机震动亮起。 “陆行,我刚刚在打球。”姜存恩走到休息区给他回电话,“怎么了?” “没事。”陆晟初嗓音喑哑,应该是没休息好,“上午结束了,我提前订票回来了。” “啊?”姜存恩提高声音,“你到机场了?我现在过去来得及吗?” “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跟朋友好好玩,我正好回家收拾收拾,休息一下。” 姜存恩对他的话不疑,心疼地说:“那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了给我发消息。” “好。” 在球馆打完球,姜存恩一直注意手机上的消息,不过一直到结束回到家,陆晟初都没有发来消息。 姜存恩心想估计是太累了,但是等他一打开门,直接傻眼愣在门边。 玄关的鞋柜摆得整整齐齐,卫生间里洗衣机正在烘衣服,而客厅的桌子上也干干净净,连空调凉风里都带着淡淡的香味。 姜存恩脑子霎那空白,他慢慢关上门,难以置信地换鞋进去,也是现在他这才反应过来,陆晟初说的回家休息,原来是回他这里。 姜存恩轻手轻脚拧开卧室门,发现房间昏昏暗暗,床上的人睡得正沉,而床头花瓶里,一大束盛放的玫瑰,娇艳热火。 姜存恩心软得一塌糊涂,他脱掉拖鞋,让自己动作变得更轻更慢,小心翼翼关上卧室门,弯腰拎着拖鞋,光脚轻轻走动。 这一觉,陆晟初睡得格外安稳,到晚霞漫天才睁眼,他枕在姜存恩的枕头上,阖眼埋首进自己的臂弯,像是对这股令他安心的味道恋恋不舍。 缓了会儿神,陆晟初伸手拿手机,给姜存恩发消息。 陆晟初:宝贝,你结束了吗? 陆晟初:我现在开车去接你? 下一条消息还没发出去,卧室门从外面拧开,陆晟初扭回视线,和盈盈笑着的姜存恩四目相对。 陆晟初也笑了下,他放下手机,困倦地平躺在床上,拍拍旁边的空位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姜存恩过去坐在床边,“早就回来了。” “怎么没叫醒我?”陆晟初习惯性地去握他的手,抓着放在自己胸口,解释道,“我太累了。” “你怎么回来不提前跟我说?” 这话一说出口,陆晟初顿时紧张起来,他看着姜存恩,在思索不打招呼就来这里这件事,在不在控制欲极强的表现范畴内。 “你提前跟我说,我好去机场接你啊。” 房间很暗,姜存恩看不清他眼底的黯淡纠结,自然也看不见听见这句话后的欣喜和意外。 “临时买的票。”陆晟初宽慰他,牵着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对了,你舅妈家人转院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了,应该明天就能转过去。” “不麻烦吧?” “不麻烦。”陆晟初坐起来,揉了揉眉心,叮嘱他,“我找人和医院方打过招呼了,不会露馅的,你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也不要特地打电话回去问,免得引起怀疑。” “好。”姜存恩往枕头边挪动,伸手帮他按摩太阳穴,夸张的语气,“谢谢陆行长。” 拉开卧室的窗帘,姜存恩才有机会看清那束玫瑰,陆晟初回头,愧疚地说:“我在机场看到有些店立牌子,才知道今天是七夕,实在来不及准备其他的礼物送你...” “这个我很喜欢。”姜存恩捻下来一朵花瓣,放在指腹搓揉,有点遗憾地说,“因为不确定你能不能回来,所以餐厅我退了。” “哪家餐厅?”陆晟初说,“我重新安排。” “不用了,在家随便吃点吧。” 姜存恩突然不想出门,两个人从和好到现在,甚至没有独处敞开心扉的时间。 吃完东西,陆晟初在厨房洗水果,卧室充电的手机响起,姜存恩跑过去查看,“陆行,是你的手机在响。” “你帮我接一下。” 姜存恩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接通,习惯性地问:“您好,哪位?” ... “是谁的电话?” 陆晟初端水果出来,冲卧室问了句,过了差不多一分钟,姜存恩出来说,“推销电话。” 客厅不够宽敞,两个人坐在沙发上都显拥挤,不过这样也好,陆晟初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无言地往自己怀里紧了紧。 “我一直想问你离职又反悔的事情。” “我知道你奇怪,所以也想找机会和你说。”姜存恩盘腿思考从哪开始讲,“说实话,我反悔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钱,除非我一辈子不工作,因为只要我工作,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烦心事,所以还不如找个自己干得顺手的。” 这理由听起来心酸,却也是最具说服力的。 “我家的情况肯定不足以让我一辈子不工作,而且那天我妈给我打电话,说到她想把养老的钱先借一部分给我舅舅,我当时心里很复杂,这要是以前,她根本不会和我说,但是她现在很多事情都会和我商量,我想她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没有办法再插手我的生活,开始转变自己的想法...” “我和我妈关系很不好,小时候我很怕她,因为她总逼我练琴,练得不好还会打我,学习也要拔尖,不然就会听到我哥当年有多优秀的长篇大论。我对她的感情很复杂,我既不想爱她,也不想恨她,我只想跟她像个陌生人一样,彼此没有任何感情。” 姜存恩说到这里,已经释然,他看着陆晟初的眼睛,耸了下肩膀,“但是你知道我没有办法不管她,她是我妈,我是他唯一的儿子,而且她虽然对我很严格,但是她也不是一点不爱我,所以我才很痛苦,因为即便我和她断绝关系,我也不会真的解脱或者开心一辈子,因为只要我想起来她曾经对我的那部分爱,我就会更恨我自己...” 听他说到刘兰珍的“爱”,陆晟初不自觉蹙眉,欲言又止地紧抿双唇。 他其实有不一样的看法,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估计姜存恩也听不进去。 “所以我一开始就是尽可能地远离她,不和她联系,不回家跟她见面,她或许也明白的我的抗拒,所以也渐渐地不再给我发消息打电话,催我回家。” “但是那天她给我打电话商量借钱给我舅舅的事情,我突然就意识到她老了。”姜存恩叹了口气,笑了下说,“或者换一种说话,就是我长大了,有很多现实的责任我不得不去承担。” 陆晟初动了动嘴唇,语重心长地说:“其实存恩,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你可以一辈子都不上班。” “早说呀。”姜存恩跟他开玩笑,也顺便缓解一下气氛,“那等我下次提离职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再反悔。” 陆晟初浅笑,知道他是说着玩,伸手揉了揉他的耳垂。 “而且我其实并不讨厌这份工作,我当时是不想留在榆京,我想离我妈远一点,所以对榆京的所有工作都很排斥,本身不是排斥某一份工作。”姜存恩解释,“要不然我当初实习的时候,也不可能每个考核指标都拿第一名,让人力部破格给我定岗在公司部,我实习的时候很卷的...” “哦?”陆晟初饶有兴致,他的确对姜存恩的前后的工作态度转变有很大疑惑。 “还是因为我妈,我当时定完岗,脑子一热就和她说了这件事,结果她很高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开始和我说我哥,说我哥要是活着,现在肯定也是事业有成,她会很骄傲。” “我妈就是这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提起我哥的机会,其实我有时候想想她也挺可怜的,随着时间推移,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我哥的存在,只有她一遍遍地提起我哥,生怕没有人记得他。” 姜存恩叹了口气,懊恼当初草率的决定,“我从小到大的叛逆就体现在,只要我妈说我哥在什么方面很厉害,那我就要反着来,他说我哥物理好,我就上物理课睡觉,他说我哥乖巧懂事,我就犟嘴惹事,所以听到她说我哥事业有成,她很骄傲的时候,我就在想,那我干脆不争气一点,让她丢脸抬不起头...” 陆晟初挑眉,半信半疑地问,“只有这个原因?” 听起来确实很随意,姜存恩悄悄看他一眼,用手比了下,不好意思地承认,“这只是一部分。” 陆晟初等着他的下文。 “另一部分是因为工作太难了,刚开始天天让我拓客,还要负责整个小组的杂活,跟实习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然后因为我没有背景,拓客就特别难,我也卷了一段时间,但是发现除了加班越来越晚,业绩一点没提升。” 陆晟初眼里笑意渐浓,意料之中,毕竟姜存恩年纪小,刚走出学校都是这样,节奏的极速转变和工作上的棘手,让他下意识地畏难,但自尊和成就感带来的心理愉悦,又让他没有办法完全躺平。 “后来就想着还不如偷懒混日子,反正只要我不连续拿倒数第一,就不会被辞退,中间也有过纠结的时候,但是每次看考核表的要求,都力不从心,我是真的要不来存款...人家公司的法人都不搭理我,后来菁姐看不下去,偷偷给我对接了一些客户。” “再后来就是你上任。” 陆晟初追问:“然后呢?” 那句‘你狗眼看人低’姜存恩根本不敢说,他斟酌用词,换了个说法,“然后在你的督促下,我才慢慢重新去接触这些业务。” 他心虚的表情,陆晟初全部看在眼里,也知道他心里没藏什么好话。 陆晟初再次和他确认,“你这次反悔只是因为这两层原因,对吧?” “对。”姜存恩信誓旦旦,“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一定做出成绩。” 他说完,伸手搂着陆晟初的脖子,“而且我现在有你了,你会帮我解决很多工作上的难题。” 陆晟初捏他鼻子,跟他闹着玩,纠正道:“是所有。” 说完,陆晟初轻笑一声,心里还是有顾忌,试探地问:“那重新跟我在一起是因为...?” 姜存恩突然正色,他双手搭在膝盖上,深吸一口气说,“因为我觉得我现在可以接受你爱我的方式了。” 一个陆晟初没有预料的答案,他竟然说得这么直白。 陆晟初把他拥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顶,不敢置信地享受着这一份久违的亲昵。 之后,陆晟初本来想再问问他有关姜见川的事情,结果姜存恩先开口。 “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嗯?” 姜存恩半眯着眼睛,一副胜券在握,证据在手的审视眼神,最后还是他自己先忍不住。 “晚上我替你接的那通电话是明哲哥打过来的。” “......” 第71章 千丝万缕 气氛在安静中愈发诡异,两个人近距离对视,下一秒,陆晟初突然笑了下,他心虚认栽地点了点头,全盘托出。 “我确实联系过他,本来是想问点事情,但是他当时不在榆京,所以约了这周末见面。” “关于我的吗?” “嗯。”陆晟初回答得直接,“是想问问关于你和你父母关系差的原因。” 他说完无奈歪了下头,“不过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我已经知道了。” “我之前一直不太想提这件事。”姜存恩跟他解释,“每次提起来都觉得很烦,很压抑。” 陆晟初摸他耳朵,像是安抚小猫小狗,一下又一下地控制着力道,显得又亲昵又安慰。 姜存恩明白他动作外地含意,不在意地摇摇头,他看了眼时间,临时起意道:“要不要帮你调杯酒,再聊一会儿。” “好。” 陆晟初点头,捏他耳朵的指腹搓得发热,顺着血管到达四肢骨骸,很露骨的欲望。 他望着姜存恩耳垂上的红痣,吞了吞喉结,改变主意说:“我还是喝茶吧。” 姜存恩起身去拿调酒的工具,放在客厅的酒柜被姜民砸得七零八碎,掺着一地的玻璃碴,当时刘兰珍只打扫了地板,酒柜她没碰。 没多久,姜存恩就把酒柜扔了,当时张子浩还问他原因,他说了句占地方。 幸存的酒就摆在电视柜旁边,姜存恩拿了瓶,陆晟初看着他侧低下的睫毛,明知故问:“之前的酒柜呢?” “跟我爸吵架的时候,他给砸了。”姜存恩说得云淡风轻,“好久之前了。” “也不算久。”陆晟初绷着下颌线,记得清清楚楚,“你下巴受伤那次。” 姜存恩愣了下,他顿住取冰的手,转头看着谈不上高兴的男人,眨了眨眼睛说,“对,是那一次。” 转回来调酒的时候,姜存恩额前的发丝垂落,在光影里忽闪忽闪的,他看似不经意,却又哽着软软地声音地说:“伤口缝了好几针,还挺疼。” 陆晟初皱眉,跟着起身走过去,手抬起他的下巴,很正常的一个检查动作,但在这一刻又极具危险。 酒精的味道弥漫开来,陆晟初身高傲人,眼里似克制似薄怒,连带着动作异常轻佻。 他情不自禁凑上来,姜存恩站着让他吻,一段绵长湿润的唇舌接触时间。 ...... 陆晟初泡了浓茶,又苦又涩,茶几往前挪了一些,两个人坐在地毯上,电视里播放着山川纪录片,磅礴震撼。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看着电视。 蔚蓝的海水在片尾中流,姜存恩的连被那束光照得忽明忽暗,他余光去看陆晟初,见他憋屈地盘着腿,可能是空间太窄,他时不时还要捏捏因为蜷缩而酸麻地小腿。 姜存恩突然意识到这个居住条件,对陆晟初来说有点寒酸。 其实搬去和陆晟初住,这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但是姜存恩也是男人,骨子里有点磨不开面子的自尊,而且保不准两人之后还有分歧,到时候总不能大包小包地临时找住处。 第二天上午,姜存恩就找了住房中介,让他帮忙留意公司附近的两居室,中介陆陆续续发来好多组照片,姜存恩都不太满意,最后有一套还不错,约了周五去看房。 周一晨会不能迟到,姜存恩难得没有赖床,身旁的陆晟初却睡意朦胧,没有起的想法。 陆晟初今天上午见客户,不去支行,昨晚和他说过。 姜存恩在昏暗中穿鞋下床,身后人动了动被子,他转头对上那双清明的眼睛,“陆行,你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送你去支行。” 陆晟初说着就要起来,却被摁住肩膀,他常年高强度工作,鲜少有忙里偷闲的机会,姜存恩心疼他,想找借口让他多休息一会儿。 “你再睡一会儿,晚点起来帮我把衣服洗了。”姜存恩让他躺下,“所以不用送我。” 陆晟初笑,“姜存恩,不送你我也要起来。” “......” 洗漱的时候,姜存恩还在心里腹诽,说陆晟初道貌岸然,装得人模狗样。 周六赶回来,一声不吭地帮他收拾屋子,这才刚过一天就原形毕露,就知道他不甘心做田螺姑娘,装得那么‘贤惠’都是哄他的手段。 他低着头刷牙,陆晟初一进来就看到他这个表情,按照以往的情况,估计又是有气没撒出来。 “怎么啦?”陆晟初揪他一缕头发,亲亲他耳朵,“一大早就有烦心事?” “没有。”姜存恩吐掉嘴里的泡沫,“你真不用送我,而且我让你给我拖地洗衣服也是说着玩的,我就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我知道。”陆晟初哭笑不得,“我十一点见客户,送你去支行后还要回去一趟,我爸前几天有点咳嗽,我回去看看。” “生病了吗?” “我弟说是着凉。” “你弟?” “陆珩。”陆晟初直白解释,“同父异母。” ...… 把姜存恩送到公司附近,陆晟初叮嘱他吃早饭,然后开车回了趟家。 路上又接到付明哲和另外一通电话。 一开始联系付明哲,的确是想问姜存恩和父母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但帮姜存恩舅妈家人转院的过程中,陆晟初还了解到一些其他情况。 他发现姜存恩竟然复读过。 在支行系统里调出姜存恩的资料,发现他毕业入文商银行的年纪确实比同一届的本科生要大一岁,复读本身没有问题,但这些看似毫无关联,却又千丝万缕的小问题交织在姜存恩身上,就变得难以捉摸。 挂断第二通电话,陆晟初眉心紧拧,心事重重的神色,事情渐渐超出他的预期。 帮忙调查的朋友说,姜存恩确实是复读过,但奇怪的是他第一年并没有参加高考,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对方还没来得及去查原因,就先给陆晟初打了个电话。 “对了。”陆晟初在一个十字路口左转,“他还有个哥哥,说是当年见义勇为,救了个小孩溺亡了,你也顺便帮我问问。” 另一边,姜存恩和中介改了时间,中午去看的房子,各方面姜存恩都很满意,但签合同的时候,他又犹豫了下,主要是房租实在太高。 中介让他回去考虑,整个下午,姜存恩都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点开那套房子的照片。 屏幕上面弹出一条客户消息,姜存恩切回聊天框,看清对方发的是什么后,情难自禁地说了句‘我靠’。 从惊喜里回过神后,姜存恩立马给客户回了条:好的。 接着他转头给中介发了几个字:明天中午签合同。 发完这条消息,姜存恩还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他再三确认没有曲解客户的意思,然后忍不住要和陆晟初分享这个好消息。 最后姜存恩还是删掉聊天框的字,他心想,这种好事还是当面和陆晟初说比较好。 陆晟初白天见了两个战略型客户,结束应酬后,给姜存恩发了条消息。 陆晟初:在开夕会吗? 过了十分钟,姜存恩回他:嗯,今天估计会晚点。 姜存恩:你还回支行吗? 陆晟初:没什么事情,我就不回行里了。 姜存恩:一个端坐回复收到的小猫/ 姜存恩:我晚上回去和你说个天大的好消息。 好消息就好消息,还天大的,陆晟初盯着那行字轻笑出声,这种夸张到极点的形容词,听起来像是语言表达还不够系统的小朋友才会说的。 好可爱。 陆晟初先回去,他本来没觉得累,洗完澡出来反倒有点犯懒,他干脆合上电脑,准备回卧室躺一会儿。 床头放着姜存恩的相册,陆晟初伸手翻开,又一页页地看过去,特地在他高中时期的照片停下下。 他抽出两张照片,注视着上面少年的青涩脸庞,脑海里仔细回忆姜存恩的身体,他身上什么外伤导致的伤痕,所以第一年耽误高考应该不是这方面的意外。 陆晟初越猜测,脑子越乱,伴随着一种忐忑不安,说不上来,但总觉得不踏实。 他又往前翻了两页,注意到一张他之前从未注意的照片,是姜存恩哥哥和朋友的合照。 一排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在一栋装潢尚且算得上中等的房子里,身后有一架钢琴,姜见川站在左边第二个位置,陆晟初叹了口气,合上相册的瞬间,他眼神猛地闪动。 他抽出那张照片,仔细看着姜见川身边的少年,看起来和姜见川差不多,那是张算不上熟悉,但也有些印象的脸。 有时候,这世界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巧妙得难以想象。 陆晟初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在联系人里点开一个聊天界面,发过去后,他紧随其后追了条消息。 对方几分钟后回了个‘是’。 姜存恩下班回来的时候,陆晟初正在处理工作,他安静地先进浴室冲了个澡。 陆晟初把椅子往后撤开一点,在桌子和自己双腿间留出空隙,姜存恩顺势跨坐上去,和他面对面,由着他亲了亲自己的湿漉漉的鼻尖。 “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说给我听听。” “今天万利的财总给我发消息了。”姜存恩按捺不住地问,“你猜他和我说什么?” 陆晟初挑眉,“说什么?” “他们要进款八千万。”姜存恩眼睛亮亮的,似乎忘记正在分享的人是经验丰富的行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晟初不语,唇抿得紧紧的,笑意温润。 “这个数。”姜存恩比了个数字,“我的奖金直接加这个数,关键他们要放一段时间的活期!” 天上不会掉馅饼,陆晟初向来秉承着这个观念,所以他正色问道:“他们有什么条件?” “无条件啊!”姜存恩搂着他的脖子,“他说是沈总的意思,之前有一次去拜访,他不是迟到了嘛,说是给我工作造成了困扰,实在抱歉,这次正好有闲钱出来,就进款算是给我做个顺水人情。” 陆晟初不悦地别开视线。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姜存恩全然忘了当初因为对方迟到,差点拿警告单,在酒吧骂他和陆晟初的事情,自我感觉了不起地说,“我就说嘛,只要我遵循客户至上的服务,我就一定能得到回报。” “......” “这个数的奖金。”姜存恩继续在眼前比划,“不得不说,沈总这个人还挺好说话。” 陆晟初不敢苟同。 接着,陆晟初托着他的腰,把他往怀里颠了颠,如常地继续处理工作,嘴上纵容又替他开心。 “小财迷。” 第72章 哭包(本章主角互动少) 启辰大厦园区灯火通明,岑沛安走出旋转门,远远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奥迪停靠路边。 疲惫几乎是一扫而空,他走过去习惯性拉开后座,笑着弯下腰,一句‘沈叔’没喊出口,就看见坐在沈捷身旁的人。 对方看起来毫不意外,冲他礼貌一笑,微微颔首示意。 岑沛安看了眼沈捷,见他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心里疑惑也得先顾礼数,便笑着回:“陆行长。” “沛安,去副驾驶。”沈捷扬了扬下巴,偏转视线看了眼陆晟初,客套的低浑笑声,“今天陆行长请客。” 岑沛安半信半疑,拉开副驾驶坐进去,寻求答案的眼神和老谈对上。 老谈打动方向盘,不经意摇了摇头,看样子也是摸不着头脑。 等到了预定的餐厅,陆晟初了然,下了车走在最前方,沈捷稍稍落后,给岑沛安靠近问的机会。 岑沛安看准时机,凑过去小声问:“为什么要跟他吃饭?” “他跟我说要请你吃饭。” “请我吃饭?”岑沛安诧异,“为什么请我吃饭?” 沈捷抿唇笑着摇头。 “无事不登三宝殿。”岑沛安断言,哼了一声,“上次他在席间驳你面子的事情,我可还记得,既然他今天有事求我,那就别怪我...” “沛安。”沈捷打断他,拉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回身边,温声交代,“我和陆行长的事情,你不许掺和,他确实有事求你,但是在这件事上,你不能拿乔他。” 听这语气,沈捷对这顿饭的目的一清二楚,恐怕陆晟初要求他什么事,他心里也有答案,而且既然能默许他来,估计也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情。 就餐位置隐蔽,简单的六人长桌,岑沛安坐在沈捷外侧,点完菜把菜单递给对面的陆晟初。 陆晟初没胃口,他让服务员撤走多余的餐具,嘱咐对方除了上菜,其他时间不用近前服务。 等菜上齐,岑沛安一筷子还没填嘴里,就听见对面的人开门见山,“岑少爷之前学过钢琴?” “......”岑沛安放下筷子,有点不舍地看着那块肥美的鱼肉,笑着说,“对,学过一段时间。” 陆晟初思索片刻,从口袋拿出两张照片,他把那张少男少女们在钢琴前的合照翻转给他看,“那你对这张照片有印象吗?” 岑沛安看着照片,一眼找到当时的自己,他不自觉皱起眉,下意识想问对方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这个照片很老了。”岑沛安陷入回忆,“应该是我初中的时候。” 沈捷给他挑好鱼肉,换掉他面前的空盘子,夹带私心地问:“初几?” “好像是初一吧。”岑沛安摇摇头,他记不太清楚了,而且照片也确实有点陈旧,“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陆晟初食指点在姜见川的位置,有些迫不及待地追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岑沛安拿过照片,他仔细端详,有些出乎陆晟初意料地摇摇头。 “他叫姜见川,你再想想。” “姜见川...”岑沛安重复这个名字,看着照片里少年俊秀的脸庞,在脑海里努力搜寻这个名字,最后还是爱莫能助地摇摇头,“我没有印象。” 陆晟初有种无力的失望,他叹了口气,拿出另外一张合照,这张照片里没有岑沛安,姜见川也换成了只有几岁大的姜存恩,但剩下的人却和刚刚那张照片完全重合,右下角的落款日期也仅相差三个月。 “那这张呢?”陆晟初说,“我看照片里的人都差不多。” 岑沛安在心里自言自语:这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谁还能凭借两张陈年老照片就记起来。 他嘶了一口气,绞尽脑汁地回想,虽然没想起什么,但他发现两张照片里都有赵亦冉。 岑沛安扭头看沈捷,无奈地说:“要不问问亦冉呢?” 沈捷反问:“那丫头知道?” “这两个都是她。”岑沛安点了点两张照片里的赵亦冉,和陆晟初解释,“这个是我发小,我们两个一起学的钢琴,我改天帮你问问她,看她有没有印象。” 陆晟初思索,似乎在考虑什么。 岑沛安不解,“陆行为什么突然问这两张照片的事情?” “想了解些事情。”陆晟初和他打太极,话锋一转,“方便现在把你这个发小叫过来吗?” 陆晟初嘴上是询问,但这不容置喙的语气,和沈捷蛮横起来简直如出一辙。 “现在?”岑沛安看了眼腕表,“有点晚,她一个女孩子出门不安全吧。” “让司机过去接她。” “......” 一小时后,岑沛安的手机亮了下,赵亦冉给他发消息,说已经到餐厅电梯。 这件事在电话里三言两语,所以岑沛安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说的是请她吃饭,顺便有件事想问问她。 赵亦冉出了电梯,看见岑沛安在等她,挎着小包笑嘻嘻走过去,“走吧。” 岑沛安拉住她,俩人躲在装饰雕塑后,他隔空指了指陆晟初,“看见那个男人没有?” 赵亦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睛瞬间亮了,意味深长地睨了眼身旁的人,傲娇地哼一声,“给我介绍男人?” “......” 赵亦冉没给他解释的机会,拽着他就往陆晟初坐的地方走,边走边评价,“脸和身材倒是很顶,但是我不喜欢熟男这一挂的,我喜欢更野性一点的,不过既然是你介绍的,我就勉强给你个面子,和他聊一聊,没准儿我就改变理想型了。” “亦冉,不是啊...” 岑沛安话没说完,就见赵亦冉坐下,放下包包,矫揉地拖了下腮,冲陆晟初抛媚眼,“哈喽,帅哥。” 岑沛安崩溃地捂了下脸。 陆晟初眉宇不悦,莫名其妙地看向岑沛安。 沈捷从洗手间回来,看过来时,正准备和陆晟初做自我介绍的赵亦冉余光瞥见,立马端正坐姿,嗖地一下站起来,冲走过来的沈捷点头,“沈叔。” 沈捷轻嗯一声,示意她坐,“这位是我朋友陆行长,有点事情想问你。” 赵亦冉最怵他,看着场面,也估摸是自己猜错了岑沛安叫她吃饭的来意。 她狠狠瞪岑沛安一眼,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提前告诉自己姓沈的也在。 赵亦冉清了清嗓子,目光坚定,冲陆晟初伸手示意,连声音都低沉扎实了许多,“您请讲。” “这么晚辛苦赵小姐跑一趟了。”陆晟初收起不悦,客套一番后,把照片给她看,先是指着姜见川问,“这个人赵小姐认识吗?” “有点印象。”赵亦冉惊喜他竟然有这张照片,“这个照片好久了吧,我记得是因为当时我们钢琴老师怀孕,没有办法上门给我们上课,只能我们排好时间去她家里上,这张应该就是当时特地找时间拍的。” 陆晟初跟她确认,“你认识他?” 赵亦冉咬了下嘴唇,纠结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好像是姓姜...” “姜见川。” “对!”赵亦冉想起来,略带遗憾地说,“不过挺可惜的,我只跟他碰过几次面,听说后来出意外了。” “是见义勇为救了个落水的孩子,对吗?” “这个我不清楚...”赵亦冉回忆,“好像我就听说是落水,至于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赵亦冉叹了口气,似被悲伤侵袭,几秒后,她突然说:“我记得他有个弟弟,后来也送来学钢琴了。” “姜存恩。”陆晟初声音颤抖,他把另外一张照片拿出来,把当时还是小孩子的姜存恩指给她看,“是这个。” “哦~”赵亦冉拖长声音,笑着说,“就是他,哭包一个。” 她说完,看了眼陆晟初,又不确定地看沈捷,对方没什么特别的授意,轻微地点了下头,示意她继续。 “当时我每次去,都能碰见他刚学完琴,等家里人来接,一边等一边哭,因为我们老师怀孕,比较怕吵,他就一个人自觉地在门口等,我担心他乱跑,就总让司机给他买冰激凌吃。” 陆晟初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他视线落在指尖那个小小的身影上,似乎能在时间穿梭下,目睹姜存恩那时无助的神情和眼泪。 岑沛安打断她,问了句:“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赵亦冉白眼,“大哥,拍完第一张照片,你第二天就攀岩把腿摔伤了,在家养病,根本没去学琴,他哥应该就是那个暑假出的意外。” “难怪。” ...... 耳边的声音渐渐变轻,陆晟初走到餐厅门口,和沈捷单独道别,他主动伸手。 “多谢沈总。” 沈捷回握他的手,心知肚明他和这个姜存恩的关系,语重心长地说:“有需要陆行长再开口。” 吃饭的地方,离陆家不远,陆晟初提前和姜存恩说过,今晚要在家留宿。 他上车先给姜存恩发了条消息。 陆晟初:刚和沈总吃完饭,准备开车回去。 姜存恩:替我和沈总说谢谢没有? 姜存恩:说了我下次也要当面再谢一次。 陆晟初回了条语音,不高兴的语气:姜存恩,你胳膊肘现在往外拐是吧? 姜存恩也回他语音:开玩笑嘛,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电话里,姜存恩卖关子,说等他明天回来,再跟他说个好消息。 陆晟初有心事,眉间愁绪不散,又不想让他察觉,便和他开玩笑,“这次的好消息也是天大的吗?” “不算。”姜存恩傻笑,“但是我觉得你会高兴。” “存恩...” “嗯?” 陆晟初停下车,他深呼一口气,在两难之间,其实他想知道的这些事情,只要问姜存恩,也许就会有明确的答案,可是现在他有太多问题想问,根本不知道从哪一个先开始。 “没事。”陆晟初温柔地笑,“早点休息,我明天早上回去接你上班。” 结束通话是因为中途一直有电话打进来,陆晟初看了眼备注上宋拾明几个字。 “喂,拾明。” “哥,那个你前几天让我查的那个姜见川有回音了,这孩子十五岁的时候溺水了,其他的就没什么特别的要说的。” “溺水?”陆晟初疑惑,“他不是见义勇为吗?” “这还真没有。”宋拾明确切地说,“我找人去他老家查的,所有知道的都说他是当年回外婆家过暑假,在家附近的海滩溺水了。” 陆晟初想起晚上赵亦冉的说辞,记得她也是顺嘴就说了溺水的事情,对见义勇为毫无印象。 这种见义勇为事迹,当地肯定会有记录,如果是真实发生的,那为什么会查不到,如果是虚假的,那姜存恩又为什么会对他说谎,编造自己哥哥溺亡的事实呢? 而且姜存恩能主动提及和父母的关系,却不肯多言一句姜见川的事情,姜存恩父母明明失去了一个孩子,本应该对另一个宠爱有加,但从姜存恩的描述和付明哲的只言片语里,他能感觉到的是爱恨交织。 那这份恨又从何而来呢? 陆晟初心烦意乱,他停下车,久久没有解开安全带下车,一遍遍在问自己究竟该相信哪一方。 他点开和姜存恩的聊天框,看着对面几分钟前发过来的表情包,心蓦地软了一下。 陆晟初懊恼自己的犹豫,他怎么能怀疑姜存恩,无论如何,他都必须选择姜存恩。 陆晟初也深知,姜存恩上次闹完一通,根本没有解开所谓心结,也没有真的释怀,他只是选择牺牲自己去成全,想稀里糊涂地活下去。 至于他牺牲的是什么,成全的又是什么,就是陆晟初必须要搞清楚的事情,也是他为什么要死死揪住这些看似对他们爱情无关紧要的原因。 他要让姜存真正地,轻轻松松地去生活。 陆晟初靠在椅子上,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心急,他想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姜存恩就会向他开口。 “姜存恩呐姜存恩,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的相信我,真的对我敞开心扉...” 陆晟初解开安全带下车,推开车门的一瞬间,他突然顿住,开始默念姜存恩的名字。 “姜——存——恩——” “存——恩——” “心存感...” 那一霎那,陆晟初脑海猛地闪现一个荒唐的念头,让他整个人不寒而栗。 他捡起掉落的手机,给宋拾明打电话,等对面接起,他心急如焚地说:“拾明,你找人去姜存恩的户籍所在地,帮我查他有没有改过名字,有没有曾用名。” 【作者有话说】 故事还没有写完,不要在评论区猜哈,也不用担心 第73章 “我相信你” 从陆家往支行走,路程要远差不多半个小时,陆晟初昨晚心里有事,睡得不踏实,早起眼里充盈着细细的红血丝。 陆晟初查看手机上的审批提醒,虚握着拳掩在嘴边打了个哈欠,电梯门到一层向两边打开,门外站着三四个人,依次向他颔首问好。 “陆行,早。” 听见熟悉的声音,陆晟初抬头,见姜存恩最后一个进来,其他人对他敬而远之,进来后分散在其他三个角落,纷纷低下头开始看手机,所以姜存恩进来,只能站在他身前的位置。 这倒是他求之不得的。 电梯上行,姜存恩一手拎着两杯咖啡,另一只手抱着西装外套,垂在身侧。 衣服掩盖下,他察觉到有人轻轻地勾了勾他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跟小蜗牛探触角一样。 姜存恩面不改色,任由手臂的外套往下滑,直到彻底盖住两只越靠越近的手,然后他反手抓住对方的两根手指,紧紧握在湿湿的手心。 陆晟初视线在手机上,看似聚精会神地处理工作,实则嘴角有些控制不住,心里的那股阴郁瞬间烟消云散,他收起手机,欲盖弥彰地抬头,假装看一眼电梯不断跳闪的楼层数字。 电梯到达楼层,其他人主动让出位置,等陆晟初先出去,他不舍地松开姜存恩的手,垂下视线,极其隐蔽地同他对视一眼,接着阔步走回办公室。 “姜存恩。”陆晟初走到行长办公室门口,回头公事公办的语气语调,“昨天提上来的项目,稍后十点来跟我汇报。” 姜存恩点头,“好的,陆行。” 今天主管秦然请假,又因为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所以姜存恩他们小组的晨会取消。 姜存恩在工位坐下,刚整理好昨晚没来得及手机的资料,搁在一旁手机就亮了下。 陆晟初:今天怎么喝的美式? 陆晟初:昨天晚上不是说今早想喝拿铁? 姜存恩:给你买的。 九点左右,其他各小组进会议室开晨会,姜存恩从袋子里拿出一杯美式,鬼鬼祟祟地观察几个没去开会的同事,发觉他们都顾不得抬头后,拿着文件敲开陆晟初办公室门。 “你昨晚没睡好?”姜存恩放下咖啡,主动靠近看他眼下淡淡的乌青。 “睡得有点晚。”陆晟初在忙,分出视线看他,笑着问,“中午有安排吗?” “没有。” “那一起吃饭?” “好。” 姜存恩说完看了眼手表,他不能在陆晟初办公室待得太久,也不好总频繁地进来,所以每次都要找正当理由,时间也要掐得恰到好处。 回到工位的时候姜存恩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又给陆晟初发了张截图,支行群里通知表扬几位新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业绩突出,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十分钟后,陆晟初:宝贝真棒。 …… 吃完中午饭,陆晟初刚回办公室,手机上弹出宋拾明的电话,他深呼一口气,抬手反锁上办公室的门,走到窗边接通电话。 电话里,宋拾明先是说姜存恩没有改过名字,他出生证明上就是‘姜存恩’,听到这个答案,陆晟初如释重负,霎时感觉胸口的重石不复存在。 “哥,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和你说。” “你说。” 他语气骤然下滑,陆晟初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他抬头望向窗外的海棠树,郁郁青青,枝叶中的阳光斑驳陆离,耳边声筒里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是光景太亮了,晃得陆晟初有些看不清。 …… “哥?”宋拾明说完查到的结果,“你还在听吗?” “拾明...” 陆晟初声音颤抖且无力,夹带着难以置信的迟疑,他面露痛苦神色,单手叉腰,挺背仰头,长气短出,在窗边走来走去。 就好像在努力消化对方刚刚说的一切。 “拾明...”陆晟初终于问出口,“你确定这件事情没有误会,不是他们查错了?” “确定。”宋拾明深知这件事的影响,没查清楚之前,肯定不敢和陆晟初讲,“我问了当年的目睹这件事的几个人,而且他外婆老家的人似乎都知道这件事,每个人口述的事情经过都一模一样,应该不存在胡编乱造...” “好,我知道了,有其他问题我再跟你说。” 陆晟初挂断电话,攥着手机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望着远处,心乱如麻,过往无数次面对过的那些棘手场面,在此刻似乎都被比较得微不足道。 “下午的夕会我不参加,各小组自行组织。” 陆晟初拿上车钥匙,在办公室简单通知各主管,随后匆匆离开。 姜存恩从柜台办业务回来,出电梯的时候差点撞上鲜少这么鲁莽的陆晟初。 “哎...” 姜存恩没站稳,又被一只手半揽住腰拉进电梯,他神色慌张挣脱开,接着飞速瞥一眼角落的摄像头,尽力保持着距离,等出了电梯随他去停车位置才问。 “陆行,你怎么了?” 陆晟初眼下只想抱他,可支行处处都是摄像头,他只能忍着,轻轻摇了摇头,“没事,想多跟你待一会儿。” “你要出去见客户吗?”姜存恩还不明所以,“几点回来,我等你。” “不用,我到时候直接开车回去。” “好吧。” 姜存恩帮他拉开车门,又替他关上,敲了敲车窗玻璃,等他降下来时,双手攀着车门,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枕在手背上,小声说:“路上注意安全。” 陆晟初伸手揉揉他脑袋,凑过去,很轻很浅地吻了一下他的眼角,“在家等我。” 工作室设立在园区的别墅,陆晟初停好车,按照地址径直找过去。 一层的负责接待的员工,看陆晟初进去,忙迎上来问他有什么业务,谁知他着急语气:“我找付明哲。” “......” 直呼老板大名,那想必不是简单的访客身份,小姑娘面带微笑,请他先去休息室稍坐,自己去找老板。 “他办公室在几楼?”陆晟初不耐烦地‘啧’了声,说完就要往里进,他不菲西装,气度非凡,看着不像是蛮不讲理的混混,小姑娘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好在付明哲听见声音,从办公室出来,他端着咖啡,棉麻衬衫,休闲西裤,站在二楼走廊的栏杆处,“菲菲,让陆先生上来。” “好的。” ...... 送走陆晟初,付明哲折返回工作室,大部分员工已经下班,他随手关上一盏顶灯,正巧手机屏幕亮起。 一个备注为数字‘7’的人发来消息。 7:今晚加班,晚点过去。 付明哲:刚送走你们行长。 7:陆晟初? 付明哲:对。 7:不管你们聊什么,但是你最好对他客气点。 付明哲:你还替他说话? 7:他是我顶头上司的又好几层上司,你要是对他不客气,他哪天把怨气撒我头上,把我调去柜台,你到时候就等着砸钱把我弄回来吧。 付明哲陪他说笑:要砸多少? 这条消息发过去,对方没了动静,可能是在忙,十分钟后发过来一个数字。 付明哲看着那串数字,瞠目结舌。 接着他发过去一条语音,哭笑不得:林知行,你这是敲诈。 ...... 陆晟初车开下高速,心里异常地烦乱,不得不在路边找个位置停车,先平复心情。 他点开和宋拾明的聊天记录,对方发来好几个整理的文件,有材料证明,也有询问知情人的录音。 但陆晟初始终没有点开,他又开始一遍遍回想和付明哲的谈话,他想不明白,结果怎么会如此吻合,怎么会和宋拾明查的一模一样。 或许不是想不明白,而是不愿意相信。 那天晚上,陆晟初罕见地没有处理工作,他洗完澡坐在地毯上,招呼姜存恩过去。 他搂着姜存恩的腰,有些急切的意味,不停地亲姜存恩的锁骨,“宝贝,不是有好消息要跟我分享吗?” “对。”姜存恩面对面跨坐在他怀里,两个人贴得严丝合缝,他双手搭在陆晟初肩膀,神神秘秘地说,“我准备换个房子租...” “好,周末去看看。” “我已经找好了。”姜存恩笑,“就在支行附近,以后你早上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陆晟初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为了我才搬的?” “对啊。”姜存恩顺势‘蹬鼻子上脸’,“我不想总让你跟我窝在这么小的房子里,虽然现在没能力买房子,但好歹努力努力也能让你住得不这么憋屈...” “这也是应该的。”陆晟初给他面子给到底,“姜经理可要好好上班挣钱,毕竟我可过不了苦日子。”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姜存恩语重心长,一脸严肃地开玩笑,“你要做好跟我过苦日子的准备。” 深夜时间就像是摁下快进的电影,转瞬即逝,而彼此掩藏的心事也在突然的沉默中随之展现。 “陆行,你这几天好像有心事。”姜存恩思虑好久,终于问出口。 陆晟初叹了口气,目光至下而上,仔仔细细地描摹他的眼睛嘴巴,“是有点事。” 姜存恩不确定地问:“能和我说吗?” “本来也想找机会和你说的。” 陆晟初牵着他的手,低头反复地斟酌开场白,他看着姜存恩那双乌亮眨动的眼睛,那个明明已经在嘴边,呼之欲出的问题,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存恩,我前段时间帮你舅妈家人联系医院的时候,了解到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陆晟初说到这里,先抬头投去温柔的目光,像是在安抚他不用担心接下来的事情。 “一开始我只是听说你复读过,但是后来我听到一些有关你哥哥姜见川溺水的原因...” 剩下的话,陆晟初没有再继续。 姜存恩望着他,眼神逐渐呆楞,又慢慢变成一种习以为常的空洞和失落,他不太确信地反问,“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存恩,我不知道。”陆晟初心里的无措显然已经超过他,他用力地攥着姜存恩的十指,“和你有关的一切,我其实都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但是这件事...” “你觉得这件事荒诞,让人难以置信,所以你想跟我确定是不是真的?” 陆晟初仰起视线,他的眼神看起来依旧可靠,依旧稳重,依旧给人冷静下来的力量。 “陆晟初。” “嗯。” “你相信我吗?” 姜存恩问完这句话,便不再有下一句,只是望着陆晟初,捕捉他瞳孔里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似乎以此来判断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他不是在等陆晟初,他是在考验陆晟初。 / 考验陆晟初值不值得他相信,值不值得他剖开血淋淋的过去。 最坏的答案早已在心里,所以陆晟初没有任何躲闪,他直视姜存恩的眼睛,坚定又温和,把他的双手拢在一起,压在胸口和自己手心之间。 他说,“姜存恩,我相信你,无论你的答案和我听来的有多大出入,我都选择相信你,无条件地相信你。” “除此以外,我还想说,姜存恩,我爱你。” 这场告白猝不及防,不该被夹在这个充斥这怀疑和猜忌的时刻,姜存恩的眼神倏然软下来,被一次次反驳打断的真话,本该枯烂在肚子里,但在这一刻,在陆晟初面前,似乎有了一个小小的,可以倾诉的口子。 “陆晟初,不是我...” “我哥不是因为救我才溺水的,他救的是另外一个小孩子,我亲眼看见的。”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有十几章就写完了哈 第74章 流鼻血 办公室内一张实木桌,桌后的青年衬衫西裤,样貌气质放到人群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只是此刻端着泡面,狼吞虎咽,看着有点违和。 宋拾明擦了擦嘴,脸上表情复杂,他欲言又止地看着陆晟初,最终放下手里的泡面。 “哥...”宋拾明听他说完,“我觉得这件事你最好再考虑一下,因为从我找人查到的结果,和你去找他朋友证实的结果来看,姜存恩的哥哥确实因为救他溺亡的。” “不是。”陆晟初语气笃定,“他不会跟我撒谎。” 宋拾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几次张了张嘴又作罢,这要是别人,他早就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对方是蠢货了,但奈何对面坐的是陆晟初。 毕竟他当年追老婆干的那些蠢事,陆晟初可是一清二楚,随便拿出来一件也够嘲笑死他。 “我知道他不会撒谎。”宋拾明耐着性子解释,“但是他哥出事的时候他只有五岁,五岁大的孩子在叙述一件事的时候,很容易就会加入一些自己想象的东西,而且你不能证明他当时有没有为了逃避责罚而撒谎。” “而且你觉得那些在场的目击者们会串通好,编造诬陷一个五岁的小孩子?” “你确定你问的那些人都亲眼目睹了事件的整个过程?”陆晟初反问,“他哥把那个小男孩推上岸,又被海水卷回去的时候,整个海滩只有姜存恩一个人,这点他很确定。” 宋拾明哑言,他最近接了个棘手的案子,这件事是交由其他人去查的,所以陆晟初指出的这一点,他的确不能给出准确答案。 “哥,我知道你很心疼他的遭遇,但是连他父母和家人都承认他哥哥的离世是因为他,如果真的是见义勇为,你觉得他的父母有必要隐瞒吗?” “问题就在于,他哥被卷回海里,他跑去拉他哥被拍在海滩上晕倒之前,他看见那个小男孩跑了。” 宋拾明问,“那为什么后来没去找?” “他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只记得那个小男孩比他高一点,穿着黄色的短袖和黑色的短裤,冲着他外婆家的反方向跑走了。” “等大人们找到他的时候,海边只有他和他哥的尸体,所以在场的人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哥是因为救他才溺水的。” “他父母当时还在外地,在那种极度悲伤的情况下,很难冷静下来思考,连你都觉得五岁的姜存恩会因为害怕责骂而撒谎,他的父母在悲痛情绪和怨恨的促使下也不会相信一个五岁孩子的话。” “现场没有物证,没有人证,那个小男孩也没有出现。”陆晟初无奈,“姜存恩当时恐怕不仅要面对害怕和无助,他还要面对哥哥的离世,父母的伤心欲绝和指骂,他话都说不利索,你难道要他像你在法庭上一样据理力争,能言善辩吗?” “晟初哥,你也知道没有物证没有人证,唯一能证明姜存恩没有撒谎,被误会的,就只有那个小男孩。” 宋拾明摇头,无能为力地说,“这件事情已经差不多二十年,没有录像,也没有任何线索,要找到当事人根本就是大海捞针,天方夜谭。” 陆晟初沉默,他捏了捏眉心,一夜间终于明白姜存恩的敏感和痛苦究竟从何而来。 背着不属于自己的巨大负罪感,还能保持微弱的明媚和乐观,姜存恩做得挣扎和努力远比他想象中多。 “拾明,我一定要找出来这个人,大海捞针也好,天方夜谭也罢,我都要把他找出来。”陆晟初坦言,“我不能让姜存恩一辈子活在阴影和痛苦里。” 宋拾明看着他挑眉,轻笑着叹了口气。 “拾明,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知道,在这方面你的人脉要比我广得多...” “哥,我帮你继续查也都是应该的。”宋拾明委婉表示,“但是先不管姜存恩说的是不是事实,时隔这么多年,要凭借印象找到一个人,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最后也是白费力气...” “我知道。” ...... 定好房子要搬家,而姜存恩只能抽时间收拾东西,他工作一周,到周末就犯懒不想动。 陆晟初不催他,但看他不情不愿地拾掇东西,心疼他他牺牲休息时间,“姜存恩,你把贵重物品和私人物品收拾好,其余的我让人搬。” “不会弄丢东西吧?” “不会的。”陆晟初哭笑不得,他坐在沙发上,边浏览文件边说,“其实你这些东西带不带都行,那边我已经让人重新购置了家具。” “......” 不知道为什么,姜存恩感觉感觉他说这个话的时候,带着隐隐的嫌弃,但是又为了照顾他的自尊,才没把他的这堆东西说成破烂儿。 他不自信地咬了下唇,低头检查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挑挑拣拣,最后觉得陆晟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立秋后,榆京早晚的风渐凉,陆晟初周末去分行开会,结束后开车回来,到小区楼下看了眼手机,发给姜存恩的消息,他都没回。 昨晚打游戏到半夜,估计这会儿还在补觉。 陆晟初拨了通电话,响了一会儿,姜存恩迷迷糊糊的声音,问他在哪。 “我在楼下,给你买了喜欢吃的水果。” “嗯 ...” 姜存恩思绪朦胧着,把手机放在枕头上,耳边传来电梯门开合的声音,他在被子下伸了个懒腰,手肘碰到一个软硬程度恰好的东西。 他伸手去摸,抓住那根东西才猛然反应过来,临睡前他干了什么坏事。 姜存恩一跃而起,他手忙脚乱地去拉床头柜抽屉,想把东西扔进去,与此同时,客厅响起开门声。 “姜存恩?” “卧槽...” 越心急越容易出差错,姜存恩没瞄准,东西掉在床和床头柜之间的缝隙,姜存恩来不及捡,他伸脚往里踢了踢。 新家的客厅宽敞许多,枝叶花纹的纱帘在阳光下微微鼓动,安静中反衬出卧室细微的声响,陆晟初蹙眉,他放下钥匙和手里的花束,鬼使神差地望了眼玄关鞋柜。 姜存恩打开卧室门,又顺手掩上,他穿着长袖睡衣,领口歪斜,刚起来又慌不择路,扣子上下扣错了顺序都没时间调整。 他圆润的肩膀,和透着粉的锁骨赤裸裸地暴露在视线中。 完完全全透着事后的慵懒。 姜存恩堵在卧室门口,自认神色无恙地问:“陆行,晚上出去吃饭吗?” 陆晟初洞察细致,他敛起眉宇的温和反问:“你在卧室干什么?” “睡觉。”姜存恩实话实话,他不自然地摸了下眼尾,心虚地打了个哈欠。 陆晟初打量他,在他快速眨动的睫毛中,看出他此刻的心慌和隐瞒。 陆晟初走过去,伸手帮他整理好睡乱的头发,目光隐晦地打量他的嘴唇,不自觉眉头皱紧。 姜存恩嘴唇深红,唇珠一点点红肿,他情事里喜欢咬嘴唇,陆晟初对他的这些小习惯了如指掌。 他捏着姜存恩的下巴抬高,拇指擦上去,一点点加力,蹭得姜存恩拧了下眉,他沉声要求,“不许喊疼。” “……” 陆晟初不经意推开卧室门,迎面吹来窗外的微风,风里清新的香味,夹带着太阳晒过的温度。 姜存恩看着他伸手拉开衣柜,站在柜门前舒展眉头,不明所以地凑过去,双手扒在一侧柜门,探出脑袋往空空的柜子里看,“怎么了?” “......” 陆晟初自己也觉得荒唐,只能略带尴尬地打圆场,“看你衣服都挂进去没有。” 姜存恩不动,盯着衣柜的内壁,半响,他转回视线,蔫坏地眯起眼睛,拆穿他:“你怀疑我?” “......” “嗯?” “姜存恩。”陆晟初双手扣在他后腰,侵略性地压下上半身,危险又警告的目光,“你敢。” 姜存恩睡衣歪斜得更厉害,一边肩膀完全在外面,他皮肤上蕴着一层白瓷的光感,陆晟初吞了吞喉结,顺势将他整个人托到床上。 本来亲得腻歪情浓,姜存恩感觉陆晟初僵了下,动作随之停下,他睁开眼睛,发现对方正看着他。 陆晟初恶劣挑逗,他把姜存恩睡衣撩起来,捏着下摆低到他嘴边,“咬住。” 姜存摁挣脱,从他身下翻爬到旁边,嘴里赌气呸他一口,骂他道貌岸然。 那晚聊完姜见川的事情后,陆晟初明显能察觉到姜存恩性格的细微变化,尤其是在他面前表现出的任性和依赖,极大地满足了他的掌控欲。 他拽着姜存恩的脚踝,把人拖回来,伸手去摸床头柜的东西,余光瞥见地上的东西,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 陆晟初想伸手又没伸出去,他压低眉尾,语气喜怒难辨,“姜存恩,你自己在家干什么坏事?” “......” 姜存恩猛然意识到什么,他侧身探头,看见‘罪证’羞耻地躺在缝隙,接着双手捂着脸躺回床上。 撑在上方的陆晟初要笑,又忍着不笑,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红透的脸,看着他慢慢分开手指,从指缝里漏出仿佛见不得人的眼睛。 “陆行...” 陆晟初居高临下,是熟悉的掌控和强势,他只是看着姜存恩,掐住他的下巴,手指沿着一点点往下,最后严丝合缝地卡在他脆弱的脖颈处。 陆晟初低头亲他,伸手摸进他的睡衣掀开,继续往下亲的时候,注意到姜存恩一边胸口的红肿,像揉的。 “自己?” “你别说...” “嗯?” 陆晟初眼里似有若无的笑意,不似真的笑,更像一种引诱,他凑上来吻住姜存恩,“姜存恩,说话。” “不说。” 陆晟初抓起被子,盖在他脸上,视线被剥夺,感官瞬间放大,姜存恩不适应地哼了声,陆晟初在咬他。 陆晟初吞动喉结,摁着姜存恩的腰,额头垫在他肚子上,不停地亲他肚脐周围。 姜存恩从未有过的迎合和沉浸,暄软的肚子起伏,银色的脐钉格外涩。 “姜存恩...” 陆晟初不依不饶,姜存恩有些招架不住。 “陆行...停一下...” “停不了。” 蛮横的力道,姜存恩轻喊疼,陆晟初闻声收了收力气,他脑袋埋在姜存恩锁骨处,动作轻柔,一下一下地吻姜存恩的脖子。 不久,湿热的液体滴在下巴和脸上,姜存恩从恍惚茫然中回神,他用手抹在指尖,轻轻搓揉放在鼻端,一股腥锈的味道充斥进鼻腔。 姜存恩迟钝片刻,接着又摸了下自己脸上的湿润,昏暗中,他伸手捂住陆晟初的口鼻,惊慌地去开台灯。 “陆行,你流鼻血了!” 第75章 孔雀开屏 傍晚天还没完全暗下去,卧室和浴室的灯开着,陆晟初洗了把脸,双手撑着洗手池,水珠顺着他立体的鼻梁淌下。 他注视镜子里的自己,浓眉深敛,隐隐的懊恼神情,鼻孔里塞着卫生纸,血和水各浸透一半,湿漉漉的,看起来和他平常克己复礼的正经形象天差地别。 姜存恩从卧室出来,身上穿着他的睡裤,裤腿拖到脚背,腰上松垮地往下滑落,漏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陆晟初闻声转头,没忍住笑了下,姜存恩皱着眉头,仔细地低下视线,检查他的鼻子。 “你还笑?”姜存恩担心,“流这么多鼻血,吓死人了。” “不碍事。”陆晟初还是笑,他手上的水没擦干,伸出两根手指,在姜存恩脸颊上戳了戳,“大花猫。” 姜存恩愣了下,接着看向镜子,才看到自己脸上干涸的血迹,斑斑块块,像只花色杂乱的猫。 姜存恩站在洗手池前,弯腰接了捧水,搓干净脸上的血渍,他脸埋进手心,后知后觉这一插曲的滑稽,和陆晟初心照不宣地同时笑出声。 新搬的房子是两居室,一间用来做书房,这样陆晟初就不用每天窝在沙发上处理审批和周、日志。 “姜存恩。” “嗯。” 出去吃完饭回来,姜存恩在客厅打游戏,电视投着电影,明暗交替的光影打在他脸上,他听见陆晟初喊他,没抬头,敷衍地应了声。 “姜存恩,你过来。” “等一会儿。” 迟迟等不到人进来,陆晟初无奈起身,他换了套姜存恩给他准备的睡衣,柔和又居家的浅灰色,倚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盯着沉迷游戏的姜存恩。 姜存恩快速结束游戏,不明所以,但看他那副表情就有点心虚:“怎么了?” “下个月签字权考试,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 这段时间各种事情缠身,姜存恩把复习考试完全抛之脑后,他悻悻放下手机,慢吞吞地挪下沙发,穿上拖鞋往书房走。 “我现在就去复习...” 陆晟初看穿他的心理,一动不动地等着他靠近,姜存恩经过他身边,不经意地勾了下他睡衣的扣子,“你看完他们的周报了?” “没有。”陆晟初不苟言笑,抬手敲他脑门儿提醒,“你的周报呢?” “现在写...” “投机取巧。” “......” 姜存恩坐下就开始发牢骚,“你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吗?” 陆晟初没说话,他工作状态一向进入得很快,处理工作的时候极少分神。 侧卧原本不大,改成书房后,空间也相当有限,键盘声和纸张翻动摩挲声交错,让姜存恩有种回到大学的时候。 姜存恩看完一页复习资料,边翻开下一页,边悄悄地观察陆晟初,脑海里突然浮现‘陆学长’这个称呼。 “姜存恩,你这个季度的授信业务一点都没有进展吗?” “......” “跨境也没有。” “贷款比上个季度同月也下降了很多。”陆晟初浏览完他的周报,语气淡淡的,透着难以忽视的压迫感,“嗯?” “你开会呢?”姜存恩不满,驳了他一句,顺便又嘀嘀咕咕地骂了他一句。 姜存恩说完,房间安静了好一会,他不确定地回头,发现陆晟初正温柔地看着他,唇角眉梢淡淡的笑意,伸出手,“过来。” 他态度转变太快,姜存恩摸不清状况,懵懵然地走过去,坐在他腿上。 陆晟初双手交叉在他后腰处,稳稳地托着他,“逗你的。” 姜存恩说他莫名其妙。 陆晟初也不反驳,只是眼里的柔意更深不见底,他的确是故意刺激姜存恩的,他只是想看看,姜存恩是不是真的做到了在他面前,无论是好脾气,还是坏脾气,都能毫无保留。 那些年姜存恩压抑的真实脾性,这段时间似乎在慢慢地向陆晟初展示。 那是完整的姜存恩。 他偶尔任性的反应,反而让陆晟初觉得很踏实,他攥着姜存恩的手,曾经的不安和患得患失,渐渐得无法在影响他的情绪。 临睡前,姜存恩挣扎着掀开眼皮,声音忽高忽低地问:“陆行,你中秋前那一周的周末有时间吗?” “怎么了?”陆晟初关上灯,侧躺在他身边,亲了亲他发顶,顺手帮他拉高被子。 “去琴岛玩吗?” “你想去吗?” “嗯。” “好。”陆晟初隔着被子轻拍他两下,“睡吧,明天我安排机票和酒店。” “我已经订好了。”姜存恩困意减半,他撑起手肘,托着腮歪头,在咫尺之距的黑暗下,笑着说,“先斩后奏。” ...... 陆晟初半开玩笑点出的那些业务,姜存恩确实没什么实质性进展,那一周显得有点焦头烂额。 分行又一年新员工下各支行报道,秦然领回来小组新成员,简单介绍后,她视线扫了一圈,最后决定:“存恩,小杜你来带。” 真按能力和效率,林知行才是最佳人选,但秦然转念一想,他那个大少爷脾气,眼睛长在头顶,对谁都瞧不上的态度,这新人让他带不了两周就得提离职。 姜存恩点头,和新同事握手,“好。” 手把手带新人的缘故,姜存恩下班稍晚了会儿,陆晟初晚上出来转了好几次,看到他指导新人工作。 姜存恩站在新人身后,单手撑着桌面上,微微弯着腰,盯着人操作电脑,秋季有温差,他早上穿了件长袖白衬衫,没系领带,领口敞开两颗扣子,他伸手指了下电脑屏幕,应该是点出哪方面的错误。 陆晟初饶有兴致地多看了一会儿,不免回想起初春时的姜存恩。 半年之隔,姜存恩当时脸上的稚气,眼下再看,蜕变得何止一星半点儿。 教会新人录报表以后,姜存恩准备下班,关电脑前看到手机上有未读消息。 陆晟初:图片/ 姜存恩点开图片,是他刚刚指导新同事的场景。 姜存恩回头看了眼行长办公室,办公室门关着,不知道陆晟初什么时候出来拍的照片。 姜存恩:偷拍我。 陆晟初:冤枉。 姜存恩发来个叼着毛绒玩具刀的小狗,脑袋上还顶着‘刀了你’的威胁字样。 陆晟初:来趟办公室。 嘱咐完新人下班,姜存恩叩响行长办公室的门。 “怎么了?” “离近点。”陆晟初手机在桌上,看样子是刚忙完,他牵着姜存恩的手,酝酿着要怎么开口。 “去琴岛的票你买完了吗?” “嗯。” “周五还是周六的?” “周五晚上的。”姜存恩敏锐察觉出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为难,“你临时有工作安排?” “倒不是工作安排,是我忘了那一周要去外公家里吃饭。”陆晟初刚处理工作,翻看备忘录才看到标注,他解释,“每年中秋节前一周都要聚一次,这段时间我工作有点多,疏忽了。” “那要不我改周六?”姜存恩想了想又说,“没事,要不中秋节之后再去,我晚上回去取消就好了。” “要不再等两天看看,我...” “没事。”姜存恩打断他,装作无所谓地揉揉他脸,“反正后面还有时间,你先陪家里老人。” 计划被打乱得措手不及,姜存恩躲在卫生间,他点开购票软件,失神地看着车票。 其实也谈不上难过,他和陆晟初实际上是还有很多时间,但不知道为什么,姜存恩心里还是淡淡的失落。 他想起来小时候加倍练琴时长,只为了和刘兰珍商量周末参加同学组织的春游。 刘兰珍每次都只欣慰他主动练琴,对他的诉求从不真的放在心上,即便是点头答应了,也会在最后毫无理由地反悔,或是替他做其他安排。 原定出行的那周周三,陆晟初知道今年吃饭的餐厅由甄美玉安排,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 “不行,我已经订完了,现在改恐怕来不及,而且这样我哥他们还要调整时间。” “美玉,改时间这件事我来通知他们,你不用担心挨骂,我来解释。”陆晟初抱歉地说,“这件事是我的问题,我忘了吃饭的时间,答应完他以后才想起来。” 对面气急败坏地说了句什么。 陆晟初轻笑,“我不想让他期待再落空一次。” ...... 都做完了计划,退了挺可惜的,姜存恩索性就没退,周五陆晟初上午就回去了,中间给姜存恩发了几条消息。 姜存恩下午下班直接去了高铁站,上车后还给陆晟初拍了张窗外夜景照片。 姜存恩:这周我自己先去琴岛玩。 姜存恩:你好好陪家人,不用担心,我到酒店给你发信息。 发完这两条消息,姜存恩关上手机,靠在座椅上,兴致缺缺地盯着渐渐提速的高铁窗户。 陆晟初以为姜存恩退了车票和酒店,看到消息的时候愣怔片刻,接着愈发坐不住。 路上,甄美玉给他发了几张家族群聊截图,无一不在说她考虑不周,竟然安排周五中午吃饭,搞得还要临时调时间。 陆晟初匆匆往地方赶,发了条抱歉的语音过去。 甄美玉发了个无语的表情包,接着可能是觉得不解气,又发了个背锅的表情包。 到酒店已经很晚,姜存恩刷开房间门,推开阳台的落地窗,不远处的沙滩上依旧热闹,有不少情侣在放烟花。 他先给陆晟初拍了几张照片发过去,然后洗完澡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找电影看,凌晨前后,屏幕上方弹出陆晟初的消息。 陆晟初:准备睡觉了吗? 姜存恩:没有,沙滩有人放烟花,还放电影,睡不着。 陆晟初:烟花? 姜存恩:仙女棒那种。 陆晟初:好看吗? 姜存恩:还行,我在酒店房间看不清。 陆晟初:拍给我看看。 沙滩离得有点距离,姜存恩懒得动,他思想挣扎片刻,从床上坐起来,打着哈欠把窗帘全部拉开,举起手机准备拍照。 下一秒,姜存恩盯着镜头愣住。 沙滩还有露天电影,围坐着很多人,旁边有女生举着仙女棒,闪闪亮亮,而陆晟初出现在他镜头中央,穿着衬衫西裤,怀里抱着一大束玫瑰,倚在一张椅子靠背上。 他看起来很满意自己的出现,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冲着姜存恩房间的阳台举起玫瑰花束。 【作者有话说】 陆行对着心动男嘉宾狠狠开屏 第76章 状元及第粥 晨起玻璃上映着朦胧的橘光,陆晟初背朝落地窗,酒店床垫弹软,他用被子蒙着半张脸,深陷其中。 半梦半醒间,陆晟初感觉身边人反反复复地下床调整窗帘角度,最后又慢慢钻进被子,轻轻拿起他的胳膊放在腰上。 姜存恩挑床的毛病不好改,一换地方就容易失眠,他醒得早,蹑手蹑脚地拉开一点窗帘,想看看外面的日出,结果刚上床,发现角度不对,他看不见,于是又下去拉开一点。 安静中,身边人懊恼地小声叹气,发现虽然这次角度对了,能看见日出,但是窗帘拉开得太多,阳光存行在床尾,有点晃陆晟初的眉眼。 姜存恩想下去再拉上一点,腰上的手臂陡然收紧,枕边人习惯性地往他怀里挤了挤,很轻又很纵容的一声轻笑。 “姜存恩,一大早就瞎折腾。” 陆晟初被吵醒,也没什么起床气,脸贴着他的胸口,还闭着双眼,嗓音沙哑不清,粗粝的磁性,说不上来的成熟性感。 “把你吵醒了?”姜存恩有点尴尬,他耳朵发热,把双手放在身侧,直挺挺地躺着,“我这次不乱动了,你再睡一会儿。” 怀里人果真没了动静,姜存恩屏住呼吸,悄悄偏过脑袋,结果下一秒视线就陷入黑暗。 陆晟初伸手掀起被子,将他一并蒙进去,让人措手不及地一个翻身拢在他身上。 ...... 周末时间有限,加上两人都来过,本身新鲜感就没有那么强。 这趟来主要是因为上次两人闹别扭的时候,陆晟初小心翼翼提过一次,即便那次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但姜存恩心里还是惦记这件事。 他心里的所有想法,包括一举一动,陆晟初都了如指掌,所以吃过早餐后,没有任何犹豫和疑问,直接跟着姜存恩回了酒店房间。 “陆行,要不出去转转?”姜存恩盘腿坐在床上,看起来不太诚实地提议,“中午顺便去上次你给我推荐的那家餐厅吃顿饭。” “不用勉强。”陆晟初这套来没时间收拾换洗衣物,他衬衫西裤送去洗衣房,身上穿着酒店的浴袍,站在窗边的桌子旁回手机消息,听出他话里地勉强,抬头冲他笑了下,“躺两天我也没意见,正好放松放松。” 姜存恩不确定陆晟初是不是在迁就自己,毕竟以他过往的行事风格,不太像是能心甘情愿待在酒店房间,白白浪费一个周末的人。 “我其实不勉强...” “真的?”陆晟初认真反问,他放下手机,似乎在思考出门计划。 “真的...” 从平时工作状态不难看出,陆晟初精力极为充沛,如果真放任他做出门计划,姜存恩已经能预想到这趟行程会有多满了。 不过出门旅行,重在不扫兴,姜存恩在心里暗示自己,无论陆晟初提什么建议,他都必须附和。 “要不就...”陆晟初走过来,伸手揉揉他耳垂,拇指压着上面的咬痕,不可控地吞了下喉结。 姜存恩难以自持地屏住呼吸,结果他听见陆晟初嗓音含笑,“买点仙女棒晚上放,怎么样?” “......” 刚刚他还不敢确定,但现在他可以确定了——陆晟初就是在迁就他,迁就的同时还不让他有心理负担。 姜存恩摊平四肢躺下,‘以下犯上’的表现,小腿搭在行长腿上,说不清是命令还是撒娇,“给我揉揉。” “好的,姜经理。” 陆晟初态度端正,一如他平时在行长办公室汇报项目,学得有模有样。 小腿被揉得太舒服,姜存恩昏昏欲睡,醒来发现房间昏暗,阳台上有身影走动,陆晟初在外面接电话,听见细微声响,撩开窗帘隔着玻璃,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起来了? 姜存恩点点头,又闭上眼睛,等人进来哑声询问:“是有工作安排吗?” “没有。”陆晟初进来,没有瞒他的打算,“宋律师的电话,上次我跟你提过,你哥哥的事情就是他在帮忙找证据。” 姜存恩刚睡醒,脸颊漫着缱绻的热气,打完哈欠的眼睫沾着水光,侧着从上往下看,说不上来的好看。 他没说话,陆晟初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用指节蹭蹭他的睫毛,也颇有些无奈地说,“暂时还没有进展。” 得知这个消息,姜存恩整个下午都蔫蔫的,窝在房间里,一心好几用。 电视上投放电影,窗外余晖平铺海面,他手里捧着手机,一会儿看窗外,一会儿瞥两眼电视,一会儿又装模作样地划动屏幕,看签字权考试的复习资料。 “......” 陆晟初捏他耳朵,哭笑不得地问:“这么复习能记住吗?” “当然了。”姜存恩自信满满,提前放话,“下个月肯定能考过,做业绩不敢说,但应付考试我还是有信心的。” 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陆晟初对他当年复读的事情越发好奇,忍不住开口问:“存恩,你复读过?” 姜存恩目光失焦一瞬,不怎么愿意聊起这件事的表现。 “嗯。” “因为成绩?” 姜存恩放下手机,像是在做心理建设,最后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看着他说,“不是,是因为第一年没办法参加高考。” 陆晟初捕捉他的用词,重复道:“没办法?” “嗯。”姜存恩避重就轻地解释,“当时身体不太舒服。” “姜存恩,我要听实话。” “......” “真的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姜存恩故作无所谓,停顿了好久才接着说,“考前有段时间我和我爸闹别扭,他有回没忍住打了我一顿...” 过了这么多年,姜存恩似乎还是没有想好如何解释,他咬了咬下唇,看一眼陆晟初的反应。 “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他打完我以后,我突然就开始厌学,一坐在教室里就会心慌,会觉得喘不上气,夜里也睡不着觉,只想找个没人的房间呆着,什么都不干。” “我妈带我去医院检查,什么也没有查出来,他就觉得我是故意和他作对,没过多久,学校组织模拟考试,最后一场英语的时候我突然有些失控,在考场上...就是...”姜存恩思索用词,“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姜存恩说到这里,情绪似乎还被当年影响着,意识不到自己开始颤抖。 陆晟初皱了下眉头,攥着他的手,不动声色地紧在手心,直到感觉他慢慢平静下来。 “我被监考老师领到办公室,她打电话让我妈来接我。”姜存恩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就会习惯性地咬住大拇指,“陆晟初...” 姜存恩望着他的眼睛,像寻求某种认可,某种可靠的安慰,分秒之间,陆晟初读懂他的想法,朝他伸出手,顺势将他抱到怀里。 这一次姜存恩没有躲闪,他感受到有双温热的手在顺抚他的后背,耳边落下细密的吻。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姜存恩一直重复这句话,过了好久,他说,“我躺在床上没有办法动,我明明什么病都没有,但是就是动不了,我特别害怕,陆晟初,我特别害怕。” 怀里的人开始哆嗦,有些语无伦次,陆晟初收紧胳膊,手掌摁在他后颈,带着强势的力道反而平复了姜存恩的不安。 “没关系,我在这里。”陆晟初唇角贴着他的额头,吐息温热,“不想说也可以不说,不要勉强自己。” “陆晟初。” “嗯。” 姜存恩枕在他肩头,听着他的脉搏心跳,呼吸渐渐均匀下来,回忆的语调也变得平缓。 “我感觉自己生病了,可是又不知道是什么病,一开始我妈很担心,带去做了很多检查,后来离高考越来越近,我还是没有恢复正常,她也觉得我是装的,开始对我冷言冷语。” “我那时候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时他们会忘记给我拉开窗帘,我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唯一保持清醒的念头是死,得可能死了就不会这么煎熬了。” 陆晟初听不下去,他沉声打断,“不要说了姜存恩,不要说了。” 姜存恩感觉腰背上的手臂勒得特别紧,明明已经平静下来,可身体还在颤抖,良久,他发现不是自己。 是陆晟初在发抖。 剩下的想法姜存恩没有说,他尝试着挣脱坐直身子,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说之前,他话锋突转,“陆晟初,后面还发生了一些事,但是我说了你不能生气。” 陆晟初双唇紧抿,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来明哲哥放暑假回来,听说我生病,他担心我爸妈会骂我,所以每天都来我家,陪我在房间里待着。” 陆晟初心陡然一动,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恐慌,他不安地亲了下姜存恩的耳朵。 “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跟我讲大学校园的事情,也读书给我听,那个暑假他读了很多本书,大部分都是治愈和成长的题材。” “我一直到十一月份才好起来,很奇怪,病是一夜之间,痊愈也是一夜之间,我回到学校开始正常上课,考试。” 说出心底的秘密,姜存恩如释重负,他轻笑了下,仰头看陆晟初,才发现他眼眶微微泛红。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陆晟初握着他的手,放在唇角啄吻,他甚至没有勇气问姜存恩,如果当初付明哲相信他,相信他哥哥不是因为救他而溺亡,那他是不是就会选择付明哲。 陆晟初问不出口,他害怕姜存恩说是,他对姜存恩的占有欲已经到了即便是假设,他也接受不了的程度。 “姜存恩,说你爱我。”陆晟初和他额头相抵,声音不稳,一直重复到姜存恩说爱他。 ...... 签字权考试定在周六早上,陆晟初住的地方离分行近,姜存恩为了保险起见,前一天主动提议去他那里住。 姜存恩洗漱完,打了个哈欠在餐桌坐下,保姆阿姨熬了粥,提前盛了了一碗放在他常坐的位置,笑着打趣道:“这碗粥可一定要喝完,状元及第粥。” 姜存恩还迷糊,“嗯?” “昨天陆先生特地嘱咐我,说你今天要考试,让我给你煮状元及第粥。” “......” 怎么把他当小孩一样,姜存恩脸红,他不好意思搅动勺子,冲走过来的人嘀咕道:“迷信。” 陆晟初不受影响,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一本正经地强调:“喝完再走。” “......” 陆晟初送他去分行考试,回来看保姆阿姨在收拾客厅,他放在钥匙,准备去书房处理工作,扫眼看见阿姨在整理懒人椅旁边的书籍。 “别动他的东西。” 保姆阿姨紧张,以为惹雇主不高兴,她小心翼翼把各书籍放回原位置。 陆晟初无奈地说,“你收拾完,他找不到又要诬陷我。” 这话说得足够明显,保姆阿姨了然地笑了下,转身去收拾其他角落。 考试结束,姜存恩无事一身轻,躺在沙发上玩游戏,时不时去书房晃一圈。 陆晟初盯着电脑屏幕,手机亮着放在旁边,姜存恩见状悄悄退出去,关上门的时候,看到屏幕上的备注人名。 姜存恩又进来,装作关心地问:“你在忙什么?” “林知行有个大项目,有点着急。”陆晟初解释,“我前段时间就看他日志里有提到,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进展。” 姜存恩保守点地阴阳怪气,“不愧能当行长,记忆力这么好,所有下属的周报都记得这么清楚。” 书桌后的人专注,一时间没听出他话里酸溜溜的语气,直到听见书房门关上,发出一声不算大,但能隐约听出不爽的关门声音。 为了拿下项目,林知行周末加班,有个文件要陆晟初过目,等修改完提交,已经是傍晚时间。 陆晟初紧接着处理支行各下属的周报,姜存恩无所事事,盘腿斜靠在书房角落,动辄瞄他一眼。 浏览完他的周报,陆晟初皱了下眉,公事公办的询问:“你新客户拓展里怎么有夏光科技?” 姜存恩没说话,低垂眼睫,正扯毛毯的一角。 “这个不是你很久之前拓展的吗?”陆晟初标注出来,“还有这个代发的项目名称,和你前几天日志里的也不一样。” 陆晟初一次性挑出所有问题,侧目睨他一眼,“姜存恩,开始胡编乱造了是吧?” 博关注的小心思得逞,姜存恩忍不住抿嘴笑,他主动走过来,出乎意料地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没替自己解释,而是和他开玩笑:“陆行长记忆力真好,想蒙混过关都难。” “嗯?” 姜存恩不说话,低下视线不敢和他对视,怕被戳穿故意写错的心思。 半响,陆晟初似乎有定论,他松开握鼠标的手,往后撤出一些空间,托着姜存恩的大腿,往怀里颠了颠,笑着用耳语的声音大小问他:“不开心了?” “没有。” “所有人的日志和周报我都会过一遍,不会对谁有私心,也不会更关注谁。”陆晟初在他耳边说悄悄话,“除了你。” “说了没有...” 陆晟初笑,用食指点了点他的鼻尖,故作正经地说:“某人鼻子又长了点。” “什么?” “匹诺曹。” 【作者有话说】 应该发现了吧,在哥哥的事情上,只有陆晟初选择相信姜存恩,即便是好朋友,也仅仅是选择保护他的自尊心不提这件事,但是从心底还是选择相信大人们说的话(另外,两个人互相吃醋还挺甜 第77章 “被你需要是种幸福” 十月初的小长假,姜存恩要回趟外婆家,陆晟初抽时间送他去机场。 车停在楼下,陆晟初探出视线,看着他把行李书包扔到后面,然后拉开副驾驶坐进来。 “这次你自己回?” “我妈他们提前回去了。”姜存恩昨晚又莫名失眠,他揉揉酸涩的眼睛,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有事给我打电话。”陆晟初腾出手,带着温柔力道的手掌,揉揉他下巴快要消失的那道疤痕,意有所指,“不要冲动和家里人起冲突,保护好自己。” 姜存恩盯着挡风玻璃,思索片刻后,忍不住向他确认:你说宋律师找到了我说的那个小孩子,不是骗我的吧?” 陆晟初家里有事,他抽不开身,最近都在陆家留宿,两个人没住在一起。 昨晚,陆晟初给他打电话,说找到一个符合描述,当年暑假也在附近的出现过孩子,但对方是个小女孩,并不是姜存恩记忆里的男孩子。 五六岁的小孩,海水泡过,头发湿透贴在一起,看不出长短也正常,所以陆晟初不想就此排除,想再往下查查。 只不过对方现在在澳洲留学,不在国内,唯一能找到的联系方式是邮箱,宋拾明发了两封邮件过去,现在还没有得到回复。 “暂时还不能确定她就是。”陆晟初话留有余地,“先等等看会不会回邮件。” 姜存恩失落片刻,“要是她不回呢?” “不回就找过去。”陆晟初似早有打算,他看了眼姜存恩,认真地说,“我有出国限制,审批太麻烦,不一定能亲自去,如果去不了,我就安排其他人去。” “陆行,如果太麻烦就算了。”姜存恩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给其他人造成困扰,他强调,“只要你相信我就行了。” “我相信你,姜存恩,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无条件地相信你。”陆晟初目视前方,扶着方向盘,“但是这一次我要让所有人都相信你。” 姜存恩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感谢或是感动的话,好像都太过轻飘。 “不要有压力。”陆晟检查他的证件,临进安检的时候,帮他背上书包,顺势用手背贴贴他的脖子,“不管发生什么都还有我。” 中午到外婆家,姜存恩回房间睡了一觉,下午被院子里聊天的声音吵醒。 北方沿海城市,早晚有温差,姜存恩换上卫衣和长裤下楼,妹妹跟舅妈从医院回来,看见他差点扑上去。 姜存恩站在楼梯口,手里拎着一个电脑包,吹了个口哨,笑着递给还没发现的妹妹。 “给我的吗?” 妹妹接过来,拉开拉链,看到里面是台新的笔记本电脑,惊喜地张大嘴巴。 “之前答应要给你换新电脑,上次回来太着急忘记了,这次没有忘。” “太贵重了吧。”妹妹腼腆,不好意思要,小心翼翼地重新拉上拉链,怯怯地看了眼大人。 姜存恩冲她眨眼,示意她拿回房间,妹妹跳到他身边,笑得明媚灿烂,“谢谢存恩哥!”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聊天,天渐渐昏晚,姜存恩从回来就没看见刘兰珍,他不打算问,结果刚准备上楼被姜民叫住。 “去小园那边看看你妈怎么还没回来。” 墓园在小园附近,听他说完,姜存恩一时没动,背对着院子,盯着受潮斑驳的墙壁,深深出了口气,最后不情不愿地转身往外走。 直到太阳完全落山,母子俩一前一后回来,刘兰珍脸色不太好,说太累了头疼,没吃晚饭回了房间。 众人不经意看了眼姜存恩,他不受影响,不明所以地摇摇头,吃完晚饭还陪外婆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 洗完澡躺在床上,姜存恩盯着窗台发呆,他房间在二层,院后有棵枯树,枝头繁多,一开始是想等春天,看它能不能再发芽,久而久之就把它忘了,始终没有移走。 它枯得特别早,姜存恩不记得它发芽的样子,也想象不出它茂盛的样子。 充电的手机突然响起,打断姜存恩的胡思乱想,他看了眼屏幕,拔掉充电器回到床上。 “睡觉了?” “没有。”姜存恩说,“在发呆。” 陆晟初刚从长辈家出来,听出他发蔫的语气,“和家里人生气了?” “嗯。”姜存恩坦白,“下午我去墓园找我妈,说到我哥的事情,跟她吵了几句。” 他没说具体因为什么吵,但陆晟初也能猜得七七八八,估摸是和姜见川救人那件事有关。 姜存恩不再压抑内心,直率地说出自我想法是好事,只是他刚转变,还太冲动,说话行事有些不考虑后果。 不过陆晟初也不愿意太限制他,给他制定条条框框,在能掌控的局面下,也就由着他。 “待到哪天?”陆晟初问他,“机票订了吗?” 姜存恩任性地说,“明天就想走。” 知道他有赌气的情绪,陆晟初既没有顺着他,也没有摆道理,而是笑着问:“外婆身体怎么样?” 提到外婆,姜存恩语气缓和一点,“她还是老样子,除了不认人,其他的都挺好。” ... “陆晟初。”姜存恩躲在被子里,嗓音黏糊糊的,小小声地问,“你要忙到假期结束吗?” “你说什么?” 姜存恩又重复了一遍,结果陆晟初还是笑着反问,问他说什么。 “你故意的。”姜存恩戳穿他,“你明明听见了。” “差不多要忙到六号左右。” “哦。” “怎么了?” 或许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陆晟初一句句追问,希望他能无所顾忌地说出来,说出来他想自己,说出来他想自己能陪在他身边。 秋夜,潮湿的空气弥漫,院子里不知名的花香扑鼻而来,那盏月亮光圈愈发明亮,姜存恩恍惚间,差点脱口而出心里的话,最后还是说,“没事,我就是问问。” 气氛不尴不尬地又过了一天,傍晚时分,其他人在院子里准备晚饭,看见姜存恩去客厅拿上车钥匙,匆匆忙忙,开着门口的车出去。 “舅舅,我有点事,晚上不在家吃饭。” “存恩,你去哪?” 话音刚落,车尾已经在视线里远去,姜存恩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位上,屏幕还停留在和陆晟初的聊天界面,最新的一条是对面发过来的位置定位。 几秒后又弹出两条新消息。 陆晟初:开车注意安全。 陆晟初:不着急,我在餐厅等你。 找位置停好车,姜存恩感觉心怦怦怦的,跳得几乎失去规律,他又看了眼手机,确定陆晟初真的距离自己只有几百米后,不自觉傻笑出声。 陪陆父接待完客人,陆晟初订了张时间最近的机票过来,陪姜存恩待几个小时,再飞回榆京。 “帮你订个酒店,今晚在这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走行吗?”两个人坐在车后排,姜存恩被他托着翻坐在他腿上,心疼地捧着他冒出青茬的下巴。 “不行,我明天上午要陪一个重要客户吃饭。”陆晟初搂着他,仰起目光,“只能陪你待一会儿。” 在外面,陆晟初顾及得多,他眼神暧昧地流转过姜存恩的眼睛,手伸进他的卫衣,在他脐钉附近揉捏。 姜存恩隔着衣服摁住他的手,“你别摸。” “疼?” “不是。”姜存恩咕哝,“不舒服...” 陆晟初拿出手,放在他腿上,并没有进一步的亲昵动作,克制的背后是成熟的魅力,只是这样反而更让人心痒。 “太折腾了。”姜存恩捏他脸,自责又拧巴地说,“不想你这么折腾。” 陆晟初低声问,“想我吗?” 姜存恩看着他不说话,陆晟初抬起手指,似笑非笑地点点他的鼻尖。 “......” “好好好,我是匹诺曹,一撒谎鼻子就变长。”姜存恩无语地笑着承认,“我想你,很想,昨天晚上特别想你能在我身边。” “我也想你。”陆晟初吻他,唇瓣似碰非碰,灼热的气息绞缠。 “可是我又不想你因为我这么累,来回折腾赶飞机。” “姜存恩,我不觉得累,只觉得能被你需要很幸福。” “好酸。”姜存恩咬牙抽气,觉得太肉麻,“你别这么说话。” 陆晟初额头顶在胸口,笑得浑身发颤。 酸吗?其实陆晟初也觉得这话好酸,而且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完全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这么肉麻的话,还说得这么真情实意,仿佛没有任何不妥。 果不其然,坠入爱河的第一步就是犯蠢。 假期结束后,是最后一个季度的冲刺,各项业务指标压力增加,办公室八九点都还没人动。 姜存恩和陆晟初吃完饭,偷偷摸摸地从地下停车场绕回来,在电梯里碰上林知行,抱着一大束玫瑰花进来。 “今天什么日子?”那束花特别大,姜存恩被挤到角落里,揶揄道,“谁给你献这么大的殷勤?” “一个朋友。” 林知行嫌弃碍事,把花束放在办公室前面,拆开方便大家自取,拿回去装饰工位。 姜存恩夹起花头的卡片,看着落款的姓名,和那串他不认识的意大利祝福语,疑惑地皱了皱眉。 同事小月掩嘴惊讶,绕着走了半圈,探过脑袋好奇问:“谁送的?” 接着她又咦了一声,“怎么是英文名?” “到底谁送的?”姜存恩按捺不住好奇心,一边写报告一边刨根问底。 “说了是一个朋友。” “不是明哲哥吗?” “他为什么要送我花?”林知行略向疑惑地抬头,似乎真的想不明白。 “你们两个不是...?” “不是什么?”林知行越听越觉得云里雾里,真诚地说,“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 “那你之前和他是什么意思?”姜存恩不禁陷入自我怀疑,“上次还拿错了他的身份证。” “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林知行知道他有误会,压低声音,用两根手指做出纠缠的手指,“算是这种关系。” 姜存恩瞪大眼睛,一时间无言以对,忍不住追问:“明哲哥也同意?” “他有什么不同意的?”林知行愈显不解,一本正经地说,“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找到比我条件更好的床伴,而我不一样,只要我想,随便都可以换一个比他好的。” “......” 这话放到其他人说出来,可能夹带着玩笑和调侃,但看林知行的表情和语气,恐怕大少爷是真心这么觉得。 “怎么?”林知行余光扫到有暗影走动,他几不可见地挑眉,动起坏心眼儿,“你要替付明哲打抱不平?” ‘付明哲’三个字,他咬得特别重,明晃晃的强调意味,好像生怕出来走动的某位行长听不见。 姜存恩背对着,丝毫不清楚身后有人靠近,他有点不明显地替人说好话,“其实明哲哥家庭条件和你差不多,而且性格脾气也...” 煞有介事走动的陆晟初轻咳一声,姜存恩猛地坐着身体,他像只惊吓过度的猫,仿佛全身的毛在这声咳嗽落下后,全部炸起来。 “姜存恩。” “在。”姜存恩心虚地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转过身颔首,“陆行您说。” 陆晟初语气淡淡的,“报告改完了吗?” “还没有。”姜存恩紧张吞咽喉结,“我现在就改,加班改完。” “工作效率高一点,就不用天天加班。”陆晟初皮笑肉不笑,“至于如何提高效率……” 说到这里,陆晟初一视同仁,冷冽目光扫过众人,“大家要根据自身情况调整。” 旁边的主管带头回应,“明白,陆行。” 装模作样的,不就是听不得他说付明哲的好话。 当着旁边暗中看热闹的同事们,姜存恩戏做得足,深刻反思自己的态度,“陆行,我下次注意,工作中会更集中精力。” 陆晟初瞥他一眼,周身气压极地回了行长办公室。 “林知行。”姜存恩冲竖起大拇指,咬牙切齿地点点手指,意思是:你给我等着。 “姜存恩。” “我在。” 没两分钟,行长办公室门又打开,陆晟初面无表情,“来我办公室。” “好的,陆行。” 林知行故意挡在旁边,端起水杯喝了口水,似笑非笑地目送他,满脸都写着:保重。 “加班到几点?” “应该很快就好。”姜存恩态度端正,“还剩下几页就改完了。” “嗯。” 陆晟初了解完他的工作进度,绷着脸不再说话,姜存恩隔着门看了眼外面,悄悄挪到他旁边,明知故问,“没有其他事了?” “有。”陆晟初撩视线看他,阴阳怪气地说,“想当面听你夸夸付明哲。” “......” 姜存恩大胆地挤到他和桌子中间,好不亲昵的肢体接触,“我说着玩的...” 陆晟初不为所动,任由他去拉自己划动鼠标的手,掌心盖住他半个手背。 姜存恩手指修长白皙,指尖圆润干净,指节皮下是淡淡的粉色,覆着他的手背,也随着他划动鼠标移动。 “陆行,别不高兴,我真的只是随口说说。” “我看你挺真心实意。” “我这不是想给他和林知行牵条红线。”姜存恩正色道,“人家当红娘总要挑优点说,不能挑缺点说呀。” “本职工作做完了吗?”陆晟初不留情面,“一心二用,难做出成绩。” “……” 陆晟初还是不表态,不卸冷漠,直到感觉唇瓣留下湿湿的吻痕,他斜睨人一眼,“下不为例。” 姜存恩调整好站姿,眼神坚定,“收到。” 小打小闹完,陆晟初关电脑起身,拿上外套和车钥匙,跟他说,“我有事出去一趟,估计要晚点回去,你困了就睡,不用等我。” “你去哪?”姜存恩伸手拽住他领带,不放他走,笃定地说,“肯定不是工作的事情。” 陆晟初见瞒不住,凝望了他片刻,妥协地频频点头,“宋拾明有些话想当面和我说,让我过去一趟。” “我能去吗?” “恐怕不行。” 结果是好是坏,现在很难下定论,陆晟初尽可能地不让他直接面对,这样也能减少一点他的痛苦。 陆晟初双手放在他肩上,弯下腰和他平视,“存恩,相信我,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绝对不会撒谎骗你。” 姜存恩回望他的眼睛,半响,不疑地点了点头。 差不多十一点半,客厅传来开门声,姜存恩从卧室出去,仔细捕捉陆晟初脸上的神情,想揣摩出一二。 陆晟初没什么过度反应,谈不上开心或是焦虑,他换鞋进门,姜存恩看到他手里的文件,“陆行,你回支行了?” “嗯,回去拿个文件。”陆晟初皱眉,“办公室门口怎么有一束花挡着路?谁放在那里的?” “林知行的。”姜存恩帮他挂好外套,“我晚上吃完饭碰见他抱上来的,可能是准备扔掉。” “想要吗?”陆晟初突然问了一句。 “啊?”姜存恩回头,“你说花?太夸张了,不方便。” 说到这里,姜存恩蓦地想起什么,他靠近陆晟初刚要说话,结果瞥到他喝水吞动的喉结,又忽然忘了要说话。 陆晟初喝了半杯水,抬手解开衬衫扣子,一滴水顺着锁骨往下,他勾动嘴角,冲愣怔的人挑了下眉。 “......”姜存恩抿了下唇,“陆行,我感觉慧敏她们好像知道我跟你...” “不碍事。”陆晟初握住他的手,知道他担心什么,“分行那边有我顶着,不用担心。” “我不需要你替我顶着。”姜存恩说,“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违反行规也是我们两个一起违反,那后果也理所应当地由我们两个一起承担。” 陆晟初眸光闪动,有很微妙的不真实感,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因为一些事情,吵得不可开交,此刻这番话却又像已经做好面对一切未知困难的准备,要永远在一起的许诺。 “好,一起承担。”陆晟初双手攥着他的双手,心里复杂翻涌,坚持给他十足的安全感,“分行不会知道的。” 沉默的间隙,姜存恩试探地问,“晚上宋律师和你说什么了?” 陆晟初疲惫的眉宇间闪过一丝轻松喜色,“你说的那个人找到了。” 第78章 顽固 那晚之后,事情再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从对方摇摆的态度里,能确定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子。 但奈何她始终不肯定承认,加上横跨南北半球,一时间,宋拾明等人束手无策。 作为中心支行的一把手,在没有正当公差理由的情况下,陆晟初的出国审批,卡得格外严,最后还是被分行驳回。 无奈之下,宋拾明跑了几次,可惜都无果而回,支行前的那排海棠花开始飘叶,一场秋雨后,落得厚厚一层。 签字权考试出结果,在正式公布前,分行会先单独发给各支行的行长,所以陆晟初一大早就看到了通过名单。 他坐在餐桌前,看了眼手机屏幕,没忍住轻声失笑。 “怎么了?”姜存恩咬了口虾仁饼,好奇地问“有什么好事?” 陆晟初故意逗他,沉下脸卖关子,“签字权通过的名单出来了。” “......” 话音落罢,姜存恩顿时感觉嘴里的虾仁饼索然无味,他干嚼几下,悄悄观察陆晟初的表情变化。 陆晟初喜怒不形于色,抿了口咖啡,没有继续往下说,用余光注意对面人的一举一动。 他不说话,姜存恩心里就没底,更不敢贸然问结果,一颗心忐忑万分,搞不好以陆晟初大公无私的行事风格,他真有可能被调去柜台岗。 “陆行...那个我...” “我们支行通过率还不错。”陆晟初用词保守,说完几不可见地翘了下嘴角。 姜存恩眼里浮出一丝慌乱,仔细揣摩他这个‘还不错’是什么概念,紧张地喝了口牛奶,咬着沾有白沫的下唇抬头,试探地动了下眉毛。 陆晟初望着他,眼底笑意渐浓,不再吊着他,放下咖啡杯说:“通过率百分百。” 那就意味着所有人都通过了考试。 姜存恩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他在陆晟初面前老实不了几分钟,刚还吓得跟兔子似的,转头又开始骄傲自夸“我就说我肯定能考过。” “嗯。”陆晟初看似认同地点头,但看完成绩,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姜存恩有多纵容,“你的成绩一般,不要太狂妄,后续工作中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 姜存恩谦虚地点头答应,心里可不这样想,他看陆晟初的嘴角的笑,分明是很满意。 只不过陆晟初这种封建式大家长,一向喜欢强调谦虚低调,估计就算他考得好,也不会大肆夸张。 支行的晨会上,陆晟初聊到签字权考试,他肯定的微笑,目光看过所有参加考试的新员工,“这次考试,榆京只有两个支行的通过率是百分百,我们明华支行占一个。” 会议室里发出小声的‘哇塞’,陆晟初跟着笑了下,他率先抬手,带头鼓掌,“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各位虽然刚来一年,但表现得都很好,希望接下来再接再厉。” “陆行,我们一定继续努力!” “陆行,肯定不让您失望。” ...... 中午吃饭前,分行公布各参加考试的员工成绩,姜存恩心血来潮,点开名单找自己的名字。 成绩从高到低依次,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从上往下,看到了明华支行其他参加考试的同事名字,唯独没有看到自己的。 正纳闷怎么回事,他划下划动,终于在70分以下的行列里,看到了‘姜存恩’三个字。 “......” 原来陆晟初早上不是保守说辞,他的成绩顶多中等水平,以陆晟初的标准,确实是一般。 想到自己早上盲目自信,姜存恩的脸慢慢变红,他不好意思地退出成绩单,有点转移尴尬地收拾桌面,显得手忙脚乱。 林知行拿着文件翻看,抬头瞥他一眼,“你什么表情?” “你不是说你考前没复习吗?”姜存恩质问语气,“那你成绩怎么那么高?” “多少分?”林知行显得不那么在乎,“反正过了就行。” “你没看?” 林知行摇头,接着才点开名单,看完成绩后也毫无波澜,似乎在预料之中。 “你没复习还考八十分?”姜存恩鄙视他的不诚实,“你能别这么谦虚吗?” “复习?”林知行不似装的震惊,他视线离开文件,“这种类似面试的考试还需要复习?” “......” 姜存恩无言以对,他举起手忍了又忍,最后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飞快地竖了下中指。 “姜存恩,你疯了是吧?!” ...... 窗外呼啸声不停,海棠光秃秃的枝丫在风里摇摆,冬日暖阳洒在萧索单调的花坛上,晒化阴暗处的最后一点积雪。 几个月期间,宋拾明跑了很多次,终于在元旦前,把这件事解决。 得知对方愿意买机票回国解释,陆晟初先去了趟宋拾明的律所,他脱下大衣,周身笼罩着稀薄的冷气。 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难题,现在看似万事俱备,但其实真正棘手的才刚刚开始。 宋拾明似乎也有所顾虑,隔着办公桌和陆晟初四目相对,两人几乎是同时叹了口气。 “这件事你不能出面。”宋拾明担心他拎不清,“不然只会搞得更麻烦。” “我知道。”他考虑到的,陆晟初都提前深思过。 姜见川的事情是刘兰珍的心结,过了二十年,现在突然告诉她,她的儿子是见义勇为而身亡,她误会了小儿子这么多年,估计她很难消化,很难接受。 况且陆晟初没有出面的资格,更没有替人出面的身份,刘兰珍的情绪本就尖锐,倘若再看出他和姜存恩的关系,承受能力不强的话,有可能会当场出事。 所以这件事只能姜存恩自己出面,宋拾明是律师身份,跟他一起合乎情理。 约定好的那天下了场大雪,陆晟初心事重重,副驾驶的姜存恩却显得镇静自若,还没心没肺地打了几个哈欠,和陆晟初抱怨:好困。 “等会儿。”陆晟初拉住准备下车的人,他锁上车门,叮嘱强调,“不管你妈妈是什么反应,你都要冷静,控制好自己的脾气,有拿捏不住的就看拾明的眼色,他处理这些事情,比你要有经验。” “我知道。” “千万不要冲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陆晟初转移注意力,帮他整理好围巾,“无论你爸妈接不接受这个结果,这件事都算真相大白,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姜存恩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宋拾明和那个女孩已经下车,站在雪中等着,他握住陆晟初有些凉的手指,“陆行,不要担心,我可以解决的。” “我就在楼下等你,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好。” 漫长又显煎熬的两个小时,雪洋洋洒洒下了厚厚一层,雾气朦胧缭绕在车玻璃上,陆晟初看到楼道里闪出几个身影。 姜存恩走在最前面,看不出任何表情,宋拾明搀扶着女孩,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红肿着眼睛坐上来时的车。 陆晟初视线紧追姜存恩,直到人拉开车门坐进来,他预感不妙,降下车窗和宋拾明隔空对视一眼,对方扬眉的同时嘴角下撇,看起来既顺利又不怎么顺利的样子。 车里弥漫着沉默,陆晟初始终没有张口,路上的积雪没来得及清理,他开得有点慢。 “我妈不相信,说我疯了,没良心,找人演戏骗她。”姜存恩语气平淡,自嘲地笑笑,“早知道是这样,还大费周折地麻烦宋律师干嘛,不如当初直接找个临时演员,反正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 陆晟初眉眼黯淡,什么也没说,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情感很复杂的一眼。 心疼远多过于惊讶。 “陆晟初,我感觉我好蠢。”姜存恩看着窗外的大雪,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喑哑哽咽,“我到现在竟然还在渴望她爱我。” 姜存恩下巴缩在围巾里,他倔强地不肯眨眼,干涩酸胀的眼睛不停地流泪,他感知不到,也擦不干净。 陆晟初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做什么也无济于事。 元旦后,姜存恩病了一场,挺着上了几天班,最后高烧不退才被强摁在家里休息。 高烧的缘故,姜存恩嗓子红肿,口腔长满水泡,疼得吃不了东西,也说不出话,脸色极差地坐在阳台旁看雪。 从他搬过来,家里布局明显乱了不少,陆晟初对他态度不一般,保姆阿姨看在眼里,不敢乱整理他的东西,很多时候站在客厅都无从下手。 “陆先生。” 保姆阿姨冲进门的人颔首,上前接下他的电脑,安静地退到厨房。 “嗓子好点了吗?”陆晟初洗完手,搓热以后走过去摸了摸姜存恩的脸。 姜存恩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他无奈地偏过脑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用粗粝到极至的气音诉苦,“疼。” 陆晟初站在他身旁,视线居高笼着他,眼里都是心疼,然后蹲在他身边,“明天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姜存恩点头,表情蔫蔫的,起身让出躺椅,陆晟初坐下,张开双臂接着他坐进自己怀里。 两个人近乎无声地说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沉默片刻后,姜存恩凝望着他的脸,第一次向他提出索要的要求,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陆行,你可不可以给我买一架钢琴? 陆晟初不假思索,直接答应,“可以,你想要什么样的都可以。” 姜存恩点开手机相册,给陆晟初看他选中的钢琴,品牌和价格都中规中矩。 陆晟初不太懂这个,他下意识地反问:“这个好吗?要不我带你去试试其他的,你觉得哪个弹着顺手就定哪个。” “就这个。” 姜存恩艰难开口,破锣嗓子的声音,听得陆晟初哭笑不得,说什么都点头,生怕他多说话,加重嗓子的病情。 钢琴送来那天是周五,姜存恩下班回去才看到,他顾不上换掉西装,呆楞地站在专门空给他的钢琴房门口,看着那架和他家里一模一样的钢琴。 转天。 陆晟初吃过早饭,卧室里的人还在赖床,他伸手在被子里抓人。 “陆行。” “嗯。” 姜存恩躺在枕头上,被他环在臂弯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认真地说,“我想在钢琴上吃早饭。” 闻声,陆晟初下意识蹙眉,眼里的笑意凝固,空气安静了一小会儿,他不问缘由地点头说:“可以。” 等姜存恩洗漱完,保姆阿姨把早饭给他端到钢琴上,姜存恩在钢琴凳坐下,盯着他最喜欢吃的几样东西,却没有一点胃口。 童年到少年的时代,如同一场电影在眼前放映,姜存恩静静地坐着,任由那些画面和声音朝他袭来。 “姜存恩,不要在钢琴边吃东西。” “姜存恩,水不要撒到钢琴上。” “你知不知道钢琴有多难清洗?” “为什么非要和妈妈作对?” “把牛奶端走,弄撒了看我怎么打你。” “赶紧过来练琴。” ...... 保姆阿姨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快步走到钢琴房间门口,看到牛奶从钢琴键里滴落,她转头去拿抹布,却被陆晟初制止,示意她去忙其他的。 黑键上铺满了牛奶液体,姜存恩看着,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少年时代一直下不去手干的事情,今天终于干了一次。 他一定要找机会,砸了刘兰珍家里那架钢琴,去他妈的钢琴练习。 姜存恩撒完气,回到餐桌旁,若无其事地让保姆阿姨再给他盛一份早餐。 保姆阿姨摸不清状况,看陆晟初的反应,见他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便心领神会地转身去厨房。 “气消了?” “没有。”姜存恩实话实话,“我本来以为找架一模一样的钢琴,就能抵消我的火气,但根本没有,我必须把家里那架砸了。” “择日不如撞日。”陆晟初轻描淡写。 “嗯?”姜存恩下意识眨眨眼睛,有些磕巴地问,“今、今天吗?” 陆晟初面不改色地点头。 姜存恩倒不是退缩,只是不太想和刘兰珍还有姜民碰面,他迟疑地‘嗯’了一会儿。 短短的几分钟,陆晟初似乎已经做好周密计划,其实也谈不上‘计划’,毕竟光明正大光明地撬门,一群人冲进去打砸,听起来有点像黑社会。 姜存恩一时分不清他是不是在逗自己,更难以想象这是正经稳重的陆晟初能说出的话,努力消化了半天他提出来的‘计划’,最后还是决定作罢。 “再说吧。”姜存恩清清嗓子,“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霸道,蛮不讲理。”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我平时怎么没感觉到?” 陆晟初擦了擦嘴角,先是看着别处,眉眼间淡淡的笑意,接着看向姜存恩,用口型说了‘在床上’三个字。 “......” 保姆阿姨收拾钢琴房的残局,经过客厅,姜存恩脸顿时红透,他咬牙挤出声音,“分情况!这个不算!” “那就是很喜欢?” “我没这么说!” 陆晟初无声地拖长声音,意味深长地‘哦’了声,继而高挑了下俊眉。 第79章 忘词 春节前赶开门红冲刺阶段,各部门工作量激增,多数任务指标翻倍,连会都是一个接一个。 周一夕会结束,邓菁留下各组新人,培训调整后的考核标准,姜存恩出会议室前,轻拍了下旁边打哈欠的小杜。 对方忙回过头,小声问:“怎么了存恩哥?” 姜存恩压低声音嘱咐,“好好听,别走神儿。” 下楼透口气回来,姜存恩在工位刚坐下,秦然从行长办公室汇报项目出来,“存恩。” “然姐,我在。”姜存恩回应,“怎么了?” “来陆行办公室。” “好,马上。” 姜存恩在椅背上靠了几秒,深呼一口气,藏好眼里的疲惫,敲开陆晟初办公室的门。 “陆行,您找我。” “新人培训考核制度,你怎么没参加?”陆晟初也忙,手边放着两个空咖啡杯,捏了捏眉心。 “菁姐说带新人的同事不用参加,让我们先忙手头的工作,培训结束会把文件发群里。” “嗯。”陆晟初眉梢浮出一点肯定的笑意,“近半年小杜的表现不错,起码在这批新人里还算出众。” “中规中矩。” 姜存恩待在他身边,耳濡目染,谦虚周全的姿态有几分像他年轻的时候。 “这次不用谦虚。”陆晟初极少直白地夸人,或许是私下又有一层亲昵关系,跟他说话的时候,低沉嗓音里夹带着温柔的欣慰,“你教得不错。” “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平时组里的同事都挺关照他的。” “好。”陆晟初被他说动的语气,全然不知的宠溺,“都有功劳。” 聊完公事聊私事,姜存恩靠近,伸手摸他一夜之间冒出的青黑胡茬,“你什么时候下班?” “一会儿。”陆晟初晚上要回陆家陪长辈吃饭,他看了眼腕表,“还能再陪你十分钟。” 姜存恩苦涩,“但是我恐怕没时间陪你,那个项目资料我还没弄完,要回工位加班。” 榆京下了几场雪,姜存恩怕太晚路滑,他收拾好要用的文件,比预期地早下班。 姜存恩到家先给陆晟初发了条信息,不过陆晟初回陆家,一般很少看手机,但姜存恩还是习惯性地把手机拿进浴室。 洗完澡出来,姜存恩倒了杯水,准备去书房把剩下的工作做完,旁边的房间门半掩,他不经意往里看,看着空空的房间忽然愣了下。 姜存恩推开门,似乎还能看见钢琴摆放的痕迹,他心里那股子拧巴劲早已经过去,对钢琴的态度也就从应激抵触,变成了不咸不淡,之前偶尔去书房拿书,瞥到钢琴一角,他还会泛起一丝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好几次趁陆晟初不在家,姜存恩偷偷弹过几首之前很喜欢的曲子,不过练习搁置后,总觉得差点意思。 这件事他没放在心上,但有次保姆阿姨说漏嘴,陆晟初表情变得深不可测,当晚钢琴房里就冒出杂乱的音符,半掩的房门里,有条细白的长腿横在钢琴键上,不可细琢磨。 后来陆晟初嫌这架钢琴不够好,让人挪走重新订了架,新的钢琴还没运回来。 ...... 窗外飞扬着细密的雪花,在灯光下划出一条条银线,姜存恩躺在沙发上,皱眉认真地挑选导购发来的对戒图片。 挑了两款发过去,对方问他适合的圈口,姜存恩有些犹豫,他上次订戒指的时候,好像是凭着感觉选的,到现在也不知道陆晟初戴多大的圈口。 和导购约好到店的时间,姜存恩伸个懒腰,刚放下的手机又亮了下。 陆晟初:还在忙? 姜存恩:没有,在看电影。 陆晟初:我大概还有半小时结束。 姜存恩心照不宣地笑了下,关上电视去换衣服,他穿戴整齐,在玄关拍了张换鞋的照片。 姜存恩:我现在出发去接你。 到地方后,姜存恩在停车场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等陆晟初下来的过程中,看到两个女生并肩走过来。 姜存恩立马往下藏得更低,祈祷千万不要认出这辆车。 怕什么来什么,心里的想法还没落地,就听见一个疑惑但惊喜的声音响起,“这不是晟初哥的车吗?” 甄美玉本来都已经走过去,听到桂明月的话又折返回来,心思缜密地打量一番,发现还真是。 “他的车不是停在上面吗?”桂明月走近,想看清楚点,“而且我记得他今天开得不是这辆啊。” “明月。” 甄美玉有所猜测,叫住上前好奇查看的人,只是没等她说后半句,驾驶室车门打开,在桂明月的低呼中,走下来一个男人。 “.....” 一时间三个人各怀心思,桂明月退回好朋友身边,她盯着姜存恩的脸,紧紧抿着双唇,用不明显的发声说:“姓宋的说的就是他?” 甄美玉戳了下她的手背。 身旁人心领神会,顿时萌生一个坏主意,偏头冲甄美玉眨眼,用口型说:逗逗他。 桂明月不愠不火,算个有观众眼缘的女明星,临场发挥的表演手到擒来,她双手抱胸,端着大小姐架子,周身不好惹的气质陡然燃起。 “晟初哥就是为了你和家里翻脸,被陆叔叔赶出家门的吧。” “......” 姜存恩怔了下,显然没即刻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陆晟初从来没有跟他提过和家里闹掰的事情。 在场震惊的何止他一个人,甄美玉也难以置信地看着胡说八道的桂明月,一副‘你起戏怎么不提前和我沟通剧情’的心虚无奈。 桂明月沉浸在自己的剧本里,娇哼一声,刻薄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啧啧啧,没想到啊,晟初哥竟然会为了你悔婚。” “......”甄美玉冷汗差点下来。 姜存恩不解地皱了下眉,他直视对方谈不上友善的目光,“悔婚?” “是呀。”桂明月窃喜他上当,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甄美玉。 在对方无声的质问眼神中,坦然自若地走过去,双手搭在甄美玉肩膀,笑着把她往前推了一步,意有所指地说,“你说呢?” 甄美玉硬着头皮,扯出一个勉强的笑,陪着她的小明月演戏。 几步外的姜存恩依旧是面无表情,但看向她的眼神,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意味。 “人家俩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我劝你有点自知之明,趁早离开晟初哥,陆叔叔和程阿姨也都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识趣点,没准到时候他们给你个百八十万的,你拿着好好过日子。” 桂明月的剧本老套得不能再老套,她却演得很敬业,搞得甄美玉都不好意思笑场,不过他还挺想看看姜存恩的反应,只见对方似笑非笑,脸上是和她差不多的表情。 看来是没上钩。 甄美玉喜欢聪明人,她笑笑,和姜存恩对视一眼,俩人心照不宣地微微挑眉。 桂明月反而成了这俩人逗弄的对象,她还蒙在鼓里,装出一脸的看不起表情,对着姜存恩‘啧啧啧’地再次上下打量。 眼看对方从身后转过来,姜存恩眼睫低垂,眼里有慌张,有不知所措,也有被欺骗后的可怜孱弱。 桂明月一哽,差点忘词,她清了清嗓子,哼了一声,把恶毒配角的得逞演得生动鲜活,临走还摆出凌驾在人之上的刻薄,白了姜存恩一眼。 “......” 席上喝的红酒,后劲有点大,陆晟初洗完澡,意识有点朦胧,在沙发缓了一会儿才去书房处理各下属的工作日志。 没一会儿,姜存恩也抱着电脑进来,坐在平时看书的懒人椅上,曲起双腿顶着电脑陪他。 陆晟初茶杯见底,他自然地伸手递出去,“你的报告还没写完?” “没有,还有点细节要修。” 姜存恩接过,出去帮他重新泡了一杯茶,进来放在他手边,看他喝了一口才满意地坐回原位。 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陆晟初笑,“有话要和我说?” “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话。”姜存恩看着电脑屏幕,“就想随便聊聊。” 陆晟初没说话,看样子是默许他的提议。 “上次见我爸妈发生了什么,我一直没和你说。”姜存恩没停打字的手,嘴角的笑尤为苦涩,“不是不想和你说,是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 “不想说就不说。”陆晟初不勉强他,“你哥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你爸妈相不相信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只要你不再胡思乱想就行。” “我这段时间没有胡思乱想,就是觉得有点可笑。”姜存恩说到这里停顿数秒,“其实那个女孩子说完当年我哥救她的场景,我妈应该就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陆晟初静静地望着他。 姜存恩也回望他,滚动喉结,“同时我也确定,你没有骗我,她就是我当年在海滩上看到的那个小孩子。” 话说到这里,气氛掺杂进一丝意味深长,陆晟初并不意外,对他这近半年的藏藏掖掖早就清晰了然。 一直以来,姜存恩表现得青涩实诚,很少会有这么难以捉摸的一面,所以当陆晟初发现他对自己有所隐瞒的时候,也有些惊讶。 “对不起,我隐瞒了我哥过世的一些细节。”姜存恩垂下视线,“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 “你只是知道我有多爱你,知道我为了你会不顾一切,甚至有可能会根据你描述的那些细节,找人演一出戏骗你的父母,让他们都相信你没有说谎。”陆晟初肯定的语气,眼里充盈着笑意,“对吗?” “对。”姜存恩承认,“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做那种事情。” “姜存恩,你很聪明。”陆晟初也向他坦白,目光变得深不可测,“实话实话,那个女孩不愿意出面的时候,我真的想过找假证人。” 姜存恩盘腿,把电脑搁在腿面上,咬着下唇看他一眼,似乎想问他最后为什么没有。 “我知道我不能那么做,不然你会不高兴,我们之间又会产生新的分歧。”陆晟初涌现出很复杂的情绪,是一种唯独会在他面前展现出的自卑,“但是姜存恩,你不要把我构想的太好了,我的另一面远比你想象中恶劣。” 姜存恩似乎对他的忠言劝告并不在意,往下划动鼠标,“那个女孩说她当时因为害怕,在挣扎中抓了我哥一下,还拽掉了他衣服上的一颗扣子。” “我哥捞上来的时候,锁骨上确实有抓痕,身上穿的校服也少了一颗扣子。” 各自处理着手上的工作,没有任何情绪的驱驶,偶尔说到关键点,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这样的聊天方式让姜存恩前所未有的放松。 “而且我哥校服少个扣子的事情,连我都不知道。”姜存恩回想起那天刘兰珍的反应,“我妈听完以后指着我骂,一口咬定说我疯了,说我这样没有良心的人,我哥当初就不应该救我。” “我一开始想不明白,为什么事实都已经摆在我妈面前,哪怕这个事实能解开其他人对我的误会,她还是不肯相信。”姜存恩耸肩,释然地笑笑,“现在我想明白了,她不是不相信,她只是不能让其他人拆穿她给我带来痛苦的事实,她想让这件事过去,不再被提起,想稀里糊涂地过完剩下的小半辈子。” “存恩...” 陆晟初似乎总能第一时间察觉他语气里的低落,温柔地出声打断。 “我难过不是因为她不相信我,而是因为我发现她根本就不在乎有没有误解我。” 姜存恩沉默稍许,“或许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肯定也怀疑过我哥去世的原因,可是她不能转变,因为只有这样,她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在她心里,我哥救我淹死比救别人淹死更容易让她接受,不然她肯定会崩溃,会疯,会把所有人都搅得天翻地覆。”姜存恩终于面对,终于接受这个事实,“我妈一点也不爱我,她只爱我哥。” “她也没有那么爱你哥。”陆晟初声音冷淡笃定,“她对你的哥的爱是需要载体的,而这个载体就是你,如果没有你,她或许不会这样。” 姜存恩顿住键盘上的手指,感觉胸口好像挨了重重一击,密密麻麻的痛。 “这种需要载体才能维持的爱,我觉得很自私。”陆晟初冷淡,“没有歌颂的必要。” 陆晟初一针见血,把刘兰珍自以为深沉的爱贬得一文不值,姜存恩不知道要做何反应,他放下电脑,坐在陆晟初腿上。 “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 “我直接和你说,你会听吗?”陆晟初平平的语调,“况且教你和你父母断绝联系,这样的事情我也做不出来。” “你刚刚还说你有恶劣的一面。” “......”陆晟初无奈瞥他一眼,“也没到这么恶劣的地步。” 姜存恩玩他的睡衣扣子,解开又扣上,指尖时不时蹭过锁骨下方,每蹭一下,陆晟初喉结都要忍耐地滚动一次。 “我知道你内心敏感,有时心软幼稚,摇摆不定,做什么事情总是前怕狼后怕虎,但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能教你做大逆不道的事情。”陆晟初抱着他的腰,和他贴得更近,“我跟你保证过,不会插手干涉你的任何决定,哪怕你现在和你父母冰释前嫌,也都没有问题。” 姜存恩解开他胸口的睡衣扣子,半信半疑地眯着眼睛看他。 陆晟初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如果你真这么没出息的话,那我也不能说什么。” “......”姜存恩哼一声,继续往下解了两颗扣子,“不会的,我知道该怎么做。” “不再耿耿于怀就好。”陆晟初亲亲他的发丝,“从你后悔离职那次后,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说的话都是半真半假,或许你是比之前更成熟,但大多数时候的豁达、理智都是装出来的。” 被拆穿后的姜存恩百口莫辩,解他扣子的时候,趁机掐他一下,暗示他不许这么让自己下不来台。 “我也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后,仍旧对我存一丝怀疑,你不肯相信我这样高高在上了三十几年的人,会在短时间内改掉脾气性格上的毛病。”陆晟初缓了下,望着他笑起来,更近一步地紧逼,“现在我想问问姜经理,对我今晚的‘述职’还满意吗?” “勉强给你D-吧。” 其他人听这个回答可能要愣怔下,陆晟初却是立即笑出声,他额头压着姜存恩的胸口,笑得浑身发颤。 “姜存恩,你还记仇。” “当然。” 文商银行考核分A、B、C、D四个等级,姜存恩可是记得陆晟初刚来的那个季度,他毫无预兆地拿了D-,差点调去市场部。 “这不一样,我是公事公办。”陆晟初替自己挽尊,“后来你表现好,我也依标准给了你B。” “那等你表现好了,我再给你B。” “我表现得还不够好吗?” 姜存恩故作为难,望着他意犹未尽的流转眼波,你来我往的拉扯感,对陆晟初来说,他很喜欢,也很受用。 “我希望你从今天开始可以真正地相信我,依赖我,好吗?” 姜存恩圈着他的脖子,用肢体代表回答,带一点腼腆的主动,学着他平时的动作,凑上去亲他的耳朵。 热气呼出的一瞬,他感觉陆晟初抖了下。 “陆晟初...” “嗯。” 陆晟初关掉书房的灯,俯下身亲他,用手攥着他的脚踝,引导地盘在自己腰上。 “我想学游泳。” “......”陆晟初抬头,絮乱的呼吸间,充斥着对这个要求的不理解,“现在?” “嗯。” 姜存恩抬腰,暗示性地蹭动他某个地方,陆晟初摁住他作乱的小腿,“这个季节学游泳?” “不可以吗?”姜存恩声音软软的,撒娇都不动声色,“陆晟初...” “可以。”陆晟初对他有求必应,“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我还想...” “还想什么?” “还想要天上的月亮。”姜存恩偷笑,憋着坏心眼继续天马行空,“天上的星星...” 陆晟初失笑,他脱掉上衣,精悍的肌肉线条在暗影里也难忽视。 上下衣服摩挲得窸窸窣窣,陆晟初清冷严肃的嗓音,在此时此刻,把本该训斥的话语显得很涩。 “得寸进尺。” ...... 简单整理好书房的狼藉,陆晟初翻出压在散落文件下的手机,看到甄美玉发来的两条消息。 “姜存恩。” “嗯。” 姜存恩对他露出柔软的依赖,握着他的手,手指圈着他的中指,暗暗地来回丈量。 陆晟初察觉他的小动作,冷不丁开口,“21。” “啊?”姜存恩手指捏着被沿,往下拽了拽,反应稍显迟钝地点了点头。 陆晟初举起手,微微翘了下中指,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暧昧的耳语重复,“我说我这个手指的圈口是21。” “......” 心思缜密的老狐狸,什么都瞒不过他,姜存恩觉得没意思,翻身平躺着,嘴硬地说,“你想多了。” 陆晟初捋他的头发,“今晚你在停车场碰到的两个女孩,一个是我舅舅家的女儿,一个是桂行长的妹妹。” “桂行长?”姜存恩惊讶,猛地翻过来支起上半身,“桂行长的妹妹? “嗯。”陆晟初看他反应强烈,“有机会带你认识认识。” 姜存恩饶有兴致地反问:“他妹妹?” 陆晟初见不得他对其他人感兴趣,沉下脸揪他的腮帮子,不高兴地纠正,“我说带你认识桂行长。” “哦。” “......” 陆晟初解释,“美玉晚上给我发消息,说晚上跟你开了个玩笑,让你不要当真。” 那会儿姜存恩差点就当真了,尤其是那个和家里闹掰以及悔婚,但是当桂明月把甄美玉推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实在和他闹着玩。 “我知道,你不用和我解释,我没有和你提这件事就是因为我知道她们是逗我玩。” 姜存恩越过他投射的影子,看向摆放在床头的甄意照片,照片里的人笑意盈盈,看着给她拍照的人,可是这一刻姜存恩却有种她在看着自己的错觉。 所以他眼里拂掠过脉脉温情,又看回陆晟初,说了一句让人动容的话。 “因为我发现她长得很像你妈妈。” 第80章 简笔小狐狸 小时候心理阴影的缘故,姜存恩学游泳比别人都慢,他站水里总有点畏手畏脚,因为这个没少呛水。 陆晟初耐着性子,泡在水里手把手地教了半个月,动作要领姜存恩掌握地七七八八,学到最后也只会原地打转漂浮。 用姜存恩自己的话调侃,就是淹也淹不死,游也游不走,不过好在他这次没打退堂鼓。 年底榆京各支行冲刺业绩,作为中心支行的行长,陆晟初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支行所有的战略核心客户,他该拜访的拜访,该应酬的应酬,就这么连轴转了两周,中间在家歇了一天,转天又回支行听下属各支行行长年终述职,整个人忙得头昏脑胀。 晚八点。 会议室气氛枯燥沉寂,陆晟初面孔严肃,透着不耐和疲倦,他拧眉打断正在说话的人。 “跳过这些虚的目标。”安静中发出咔哒一声,陆晟初丢下刚扣好的钢笔,“直接讲你们支行这一年的成果数据。” 站着的行长不经意吞了吞口水,一身冷汗,硬着头皮开始展示上一年的业绩数据。 听完对方的汇报,陆晟初眉目的疲惫不减,他盯着投影的屏幕,抬了抬手指,语气未有任何波动涟漪,“往上翻,我让你停你再停。” 数据翻到某一页,陆晟初沉声说了个‘停’字,他声音不大,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错觉,却是沉甸甸的压迫感。 “你们支行三个季度都是倒数第一?” 一目了然的数据,陆晟初却故意用反问语气,让在场的人不由得都看向被问的人。 对面行长一脸尴尬,想着如何化解,还没张口就再次被陆晟初打断。 “我不想听你明年的追赶计划。”陆晟初表现得漠然平淡,他盯着对方强调,“我只想听你总结的原因。” ...... 年终述职要求周全细致,明华支行管理七八个下属支行,一天汇报不完,陆晟初看了眼时间,预计这部分汇报完,今天的会议就先结束,剩下的明后天再找时间。 会议室百叶窗没拉紧,陆晟初眉心拧成结,对着屏幕露出隐隐的不快,想必是不满意各支行上一年取得的业绩。 他捻了捻眉心,余光瞥到外面走动的人影,下一秒,搁在一旁的手机亮起。 姜存恩:几点结束呀? 姜存恩:要我等你吗? 身边的同事个个敏锐精明,姜存恩在支行向来和他保持距离,下班等他也都是无声无息地去车里等,这么明目张胆地问,就是想提前走。 陆晟初不点破他,打字回他:今天各行长都在,你忙完了就先回。 姜存恩:一个回复收到的小狗表情包/ 会议室里围坐领导,陆晟初不好显露太分心,他刚准备放下手机,对面又发过了一张照片。 陆晟初随手点开,看到是只墨水笔画的简笔小狐狸,皱眉凶巴巴的表情,握着一只拳头捶桌子,惟妙惟肖。 姜存恩:像不像? 陆晟初明知故问:像谁? 姜存恩:你。 陆晟初唇角牵动,紧绷了一天的面孔浮现出不明显的笑意,会议室其他人受他情绪影响,不禁在心里松口气。 陆晟初:胡说八道。 放下手机的同时,陆晟初恢复凛然正经,他手指在桌面上敲动,节奏错乱,呈波浪形越敲越快,心不在焉的模样。 而另一边,姜存恩画小狐狸招惹完他以后,关上电脑和同事一起下楼,刚到停车场,上衣口袋的手机响起。 “到哪了?” “刚到停车场。”姜存恩调好座椅角度,不确定地问,“你这么快就结束了?” “嗯。”陆晟初在会议室坐一天,其他人离开,他还在位置上没动,柱肘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鲜少的委屈语调,“开得头疼。” 这话说完以后的确奏效,姜存恩有点着急,声筒里传来解安全带卡扣的声音,“我现在上去?” “不用。”陆晟初从会议室出来,径直回办公室拿上大衣往外走,“我现在下去,等我一会儿。” 心疼之余,姜存恩也不忘谨慎地询问“你身边没人吧?” 陆晟初失笑,被他感染得不自觉压低声音,跟多见不得人似的,“没有,我自己。” 话音落罢,刚开完会的一个副行长从洗手间出来,诧异片刻后,笑着寒暄,“陆行。” “还没走?”陆晟初握着手机,冲他礼貌点头。 姜存恩听到陌生的对话声音,屏住呼吸,默默挂断电话,改给陆晟初发消息。 姜存恩:别让人看见,不太好。 陆晟初:不要紧,他车停在上面,不跟我下负一层。 空旷阴暗的停车场响起电梯打开的声音,分岔路的墙面上映入一个颀长身影,姜存恩下意识往后躲,悄悄探出脑袋,隔着挡风玻璃看过去。 陆晟初怕他等着急了,下来都没顾得上穿大衣,一身量体剪裁的深灰正装西裤,极大程度地凸显身材优势。 他长腿阔步走过来,浓眉间舒解不开的疲倦,姜存恩不免担心,“要不你坐后面休息会儿?” “好。”陆晟初关上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后面。 “我开慢点,你睡一会儿。” 车子驶出停车场,姜存恩看了眼后视镜,陆晟初解了西服外套和马甲的扣子,层叠的布料敞开,堆在腰间,他仰头阖眼,醒目的喉结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吞动,隐约有点玩世不恭的模样。 冬季气温低,路上车流不多,茫茫的冷空气成团缥缈,在昏黄的路灯下格外冷寂。 或许是真的太累了,陆晟初靠在角落,微微的颠簸中,他歪了下脑袋,枕在车窗上,始终没有睁开眼睛,朦胧的玻璃托着他的黑色发丝,全然没有白天的不近人情。 姜存恩放低车速,开得稳稳当当,期间不放心地瞄了后排好几次,见人浅浅的睡着,难以自控地弯弯嘴角和眼睛。 “今天不去游泳?”陆晟初闭目养神一路,此刻头脑活泛些,看了眼他停车的位置问。 “有时间再去。”姜存恩走到后面,单手撑着车门,视线定格在他脸上,不似抱怨,反倒有点心疼,“你这段时间太累了,别陪着我折腾了。” 姜存恩还不会游,所以陆晟初不许他一声不吭地跑去自己练,每次都必须陪他一起,就算不下泳池,也要在岸边,目光寸步不离地跟着。 “想去就去。”陆晟初闷闷笑了声,“我路上睡了一觉,现在好多了。” 姜存恩摇头,“反正都回来了,明天再去吧。” “离得不远。”陆晟初捏住他腮帮子,左右轻轻晃了晃,笑着坚持,“上去拿东西。” 小区旁的游泳馆,有私人泳池区域,这个时间段没有工作人员,偌大的场馆,玻璃穹顶透着闪烁星光,暗调的蓝黑色衬托着泳池里的波纹荡漾。 陆晟初游了两个来回,姜存恩还站在浅水区,一手扶着泳池边,一手扒拉水,对着深水区望眼欲穿。 “过来。”陆晟初摘下泳镜,声音回荡在馆内,“你站的地方水太浅,到这边来游。” 姜存恩皱眉不理他的催促,“等一会儿。” 他心理阴影太重,每次下水都需要先熟悉几分钟,等完全适应水的阻力后,再慢慢往深水区去, 陆晟初游到他身边,虚虚护着他的手肘,慢慢把他带到泳道中间深浅衔接的地方,给他示范标准动作,“头埋深一点,不然浮不起来。” 姜存恩照葫芦画瓢,脑袋埋进水里,一连串的气泡从他眼前窜上去,一点点带走内心的恐惧。 在原地扑腾了一会儿,姜存恩拢共没游多少距离,他捏捏鼻子的水,颇受挫败,为难地叹了口气。 陆晟初看穿他的心思,抱着他的腿,把他托上去,让他先坐在泳池边调整一下。 “不着急,慢慢来。”陆晟初站在水里,双手分别捏着他的两只小腿,“我当初教陆珩游泳,也教了一个月了。” 姜存恩半信半疑,脚在水里摆动,带出点滴水花,溅在陆晟初鼻梁,“真的?” “嗯。”陆晟初回忆,“他那时候七八岁吧,胆子小,不敢下水。” “......” 姜存恩心想,让我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做比较,除了更大程度地羞辱我,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 “最后你怎么把他教会的?” “他不敢放开游,我骗他说带着他游两圈,然后把他丢到深水区,他自己扑腾了一会儿就学会了。” “......”姜存恩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你不会准备故技重施吧?” “正有此意。” 陆晟初面不改色,吓唬他似的,突然攥紧他的脚踝,作势要往下拉。 姜存恩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一旁的梯子,心惊肉跳地闭上眼睛准备屏气,后知后觉被人耍了一通。 水花哗啦溅起,姜存恩在水里踹他一脚,过后被他抓住脚底,用手摁在身侧。 流动的水轻柔撞击小腿,姜存恩心猿意马,他忽然有点不敢看陆晟初。 陆晟初白,在泳池里更显得白,湿漉漉的头发随意抓到额后,一两捋掉落下来,点缀在深邃眉宇,不一样的清爽干净。 姜存恩清清嗓子,挪开视线,佯装镇静地说,“太晚了,回去吧。” 陆晟初挑眉,捏着他的脚往水底下伸,在某个有明显反应的地方蹭了蹭,这个动作暗示性太强,姜存恩一瞬间血色漫上脸和耳尖。 扑腾一声,姜存恩被拉下水,陆晟初把他围在怀抱和泳池间,纠缠不清,间间断断地接吻。 陆晟初换衣服期间,吃了颗薄荷糖保持清醒,这会儿吻都是薄荷味,凉凉的,苦苦的,让人欲罢不能。 ...... 第二天,陆晟初上午在支行开会,下午有事要去趟分行,他记得早上姜存恩和他说,下午也要去分行办业务,所以临出发前给他发消息。 陆晟初:我去分行,你跟我一起吗? 陆晟初:我在地铁口等你。 没等到回复,陆晟初把车开到地铁口,恰好收到姜存恩的消息。 姜存恩:我临时有点事要处理,你先去,我一会儿自己去。 陆晟初:好,那注意安全。 从分行领导办公室出来,陆晟初看到手机上姜存恩的未接电话,他走到停车位置拨回去。 “回支行了吗?” “没有,我刚到分行。”姜存恩避开电梯里进出的分行同事,选择走步梯上去,“你回去了吗?” “还没有,正准备回去。”陆晟初系好安全带,“我楼后面的停车场,能过来吗?” “现在?” “嗯。” 姜存恩避开来往的人群,从便利店穿过去,远远看到陆晟初的车。 陆晟初坐在车里,仰头半含着笑意问:“几点能办完?” “应该很快,我结束和你说。”姜存恩抬了下手里的文件,“晚上一起吃饭吗?” “可以。”陆晟初车窗降低,伸手帮他拢了拢围巾,盖住他泛红的鼻尖,温热的掌心温柔地贴了贴他的下巴,“我回去等你。” 姜存恩四下观察,发现没有穿行服的面孔,接着用文件信封挡住,凑进车里亲了下陆晟初的脸。 折返回去的路上,碰上刚从便利店出来的罗跷南,对方单手拆三明治,往包里放手机。 “存恩。”罗跷南先发现他,“来办业务?” “嗯。”姜存恩看她咬一口三明治,皱眉不确定地问,“不会是你的午饭吧?” “怎么可能。”罗跷南嚼东西,说话含糊不清,“我太饿了,先吃两口顶一顶,下班去吃火锅。” 寒风阵阵,站在外面吹得人打颤,俩人闲聊几句,罗跷南吃完三明治要回支行,摆手让他先去办业务。 分行位金融街,不方便停车,姜存恩打车来的,办完业务还要打车回去。 在工位坐一天,姜存恩肩酸背痛,下午三四点的太阳灿烂温暖,他仰头感受阳光照在脸上,接着低头看了眼时间。 暂时没有要紧的工作,姜存恩能稍微在外面松口气,晚一小会儿回支行。 他沿着地铁线路往前走,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口鼻埋在围巾里,绵软的羊绒材质,还带着陆晟初身上的香水味。 姜存恩兀自笑出声,享受极其短暂的散漫时间,等再抬头,发现自己走到一个人工湖边。 正值寒假,湖边宽宽长长的休息地方,一圈大人坐着聊天,目光时不时盯梢不远处结伴玩耍的儿童。 湖边芦苇枯败,寒冬里的孤寂风光,喧嚷的声音突兀响起,原本围在一圈的七八个小孩散开,看着家长指着湖水,“妈妈!有人掉水里了!” 家长一拥而上,水面薄薄的一层寒冰,掉进去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冬天的棉衣吸水,眼看要沉下去。 陪小姑娘出来的是个老太太,老人不会水,着急地要往下跳,索性被旁边人拉住。 冬天水冷容易失温,在场水性拿不准的都不敢轻举妄动。 “快去找棍子!” “快多来几个人!” 叫叫嚷嚷的催促,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呼喊,还有小孩子被吓哭的声音,这个天气,施救刻不容缓,。 无人在意的人群后,有人摘下围巾,动作敏捷地脱掉大衣和吸水羊绒衫,工牌手机随手丢在一旁,他拨开人群,没有丝毫犹豫,一跃扎进彻骨冰冷的湖水里。 第81章 告别无尽夏 陆晟初在行里听会,手机开着静音放在旁边,会议本摊压在上面,屏幕亮了又亮。 会议室窗户朝西,仅剩的斜阳照射进来,天光渐暗,陆晟初看了眼外面,又看了眼手机。 五个姜存恩的未接电话。 不知道是直觉还是巧合,陆晟初眼皮毫无征兆地跳了下,他发话匆匆结束会议,走回办公室回电话。 “喂?”陆晟初心不由得悬着,“怎么还没回来?” “陆行...” 电话那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医院没有换洗衣服,护士给姜存恩拿了套病号服,他换掉湿透的衣服,在日间病房里裹着被子。 陆晟初一反常态,声音波澜不起,“你在哪?” “医院。”姜存恩拿不住手机,话也说不连贯,他不断地暗示自己深呼吸,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救了个落水的小孩。” 说完这句话,姜存恩才反应过来后怕,他眼眶兜不住眼泪,空洞无声地往下流,悄然得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还是护士进来,和他对视后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 陆晟初心猛跳,他呼吸重了点,咬字极清地问:“哪个医院?” 姜存恩报了个医院地址。 陆晟初温缓的嗓音,平静下竭力忍耐着怒火,轻声安慰,“我现在过去,你好好待着别动。” 去医院路上,陆晟初油门踩着临界线,还没停稳车,就在找指示牌,下了车径直穿过门诊大厅,到达日间病房区。 护士和他迎面,看他养眼装束却拧眉冷脸,俨然一副火气爆发前的模样,于是走过去又不放心地回头,公事公办地问:“先生您好,您找哪个患者?登记了吗?” 陆晟初还没到失控的地步,但涵养礼仪也已经土崩瓦解,他暴力拧开一间病房门。 带着威慑力的声音,姜存恩吓一激灵,他坐在床边穿鞋,被人贸然盯进视线里。 “陆、陆行...” 没等两个人再开口对话,被救小孩子的一家老小在护士带领下过来,病房门刚打开,她父母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在姜存恩面前。 “谢谢你谢谢你,你是我们家的恩人。” ..... 孩子母亲真情实感,旁人都拉不住地磕头,孩子父亲更是一边哭,一边强硬地给姜存恩塞钱,厚厚的好几沓子红钞。 “快起来快起来。” “不用不用。” 姜存恩把钞票推回去,腿还发着软,但又不得不强撑着过去扶他们,他一手拉一个,求救似地看向陆晟初。 陆晟初没上来扶,也没开口说话,站在那张简易的桌子前冷眼旁观,直到一屋子的人散去。 这种近似冷落的态度,让姜存恩心里没底,他慢吞吞走过去,还原事情的经过,避重就轻地说:“跟我一起跳下去的还有两个男生,我们三个人一起把人救上来的,而且水也不是特别深,岸上还有人拿棍子拽着...” “姜存恩。”陆晟初懒得听他解释,语气不是多耐烦,“你胆子够大,刚学会游泳就他妈跳下去救人。” “你先别发火。”姜存恩站在他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强迫他回望自己的眼睛。“你先看着我陆晟初。” 日间病房挨着绿植空地,多是吃完饭散步的轻症患者和家属,平淡的家常聊天,从生锈的防盗网外传进来,填补着屋内啃噬神经的沉默。 姜存恩捧着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鼻尖亲昵地摩擦,粗重的呼吸,从似碰非碰的唇瓣里溢出,化成一缕缕白色水汽,绞缠在这毫厘之间。 陆晟初不动,任由姜存恩的手掌在他脸上安抚摩挲,一直等到他的心跳恢复正常。 “别这样陆晟初...” 姜存恩维持着亲密的姿势,抬起眼睛,很近的距离看着他,确定他眼里的恨意变淡,又凑上去亲亲他的下巴。 “我没事,所以别担心。” 在那个孩子父母出现以前,陆晟初只有隐隐要爆发的怒火,但他们出现以后,陆晟初眼里开始浮现恨意,冰冷的,毫无理智可言的恨意。 这个眼神姜存恩一点都不陌生,姜见川死的时候,刘兰珍那天晚上就是这么看着他的。 姜存恩知道那种滋味,所以他不能无动于衷,更不能让陆晟初成为刘兰珍那样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责任强加到无辜的人头上。 “我已经做了全身检查,什么事情都没有。”姜存恩牵着他的手,体温冰冷,“我真的没事,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有人受伤,所以别这样陆晟初,不要记恨他们...” 不要记恨,好轻描淡写的有一句话,陆晟初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状,生硬地别开脸,喉结随着呼吸上下滚动。 “姜存恩你够胆大,这么冷的天你都敢豁出去救人。”陆晟初冷哼,气极反笑,“我小看你了。” “当时没想那么多。”姜存恩实话实说,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自量力。” 陆晟初抵触地虚握拳头,不肯摸他的心跳,无论姜存恩怎么和他亲昵,他都一言不发。 “我下次肯定不会在这么莽撞了。”姜存恩服软,“不要生气,陆晟初...” “下不为例。” “我保证。” 姜存恩信誓旦旦,举起三根手指,眼睛专注地望着他,作势凑上去亲他,被陆晟初胳膊挡开。 陆晟初走到一旁打电话,听对话内容,是让人去家里取一套干净衣服,临末他补了句,“拿件厚一点的外套。” 病房走廊来来回回的都是人,不好太亲密,姜存恩老老实实地裹着被子,盘腿坐在病床上,视线追着陆晟初在房间里走动。 陆晟初去大厅拿衣服,回来撞上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姜存恩,他笑得眼睛弯起来,摊平双手伸出去。 一心虚就卖乖,陆晟初不言,忽略过他的动作,随手把衣服放在桌子上,不咸不淡地说:“换衣服。” 姜存恩悻悻收回手,背过身站在床边换衣服,他脱下病号服,肩膀一块淤青分外扎眼,陆晟初‘啧’了声,闭了闭眼睛,“姜存恩,转过来。” “在医院呢...”姜存恩瞪大眼睛,拿着羊绒衫抱在胸口,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回去再...” 话没说完,陆晟初手掌扳过他的肩膀,姜存恩跟小猫崽似的,被他拎着脖子转了一圈,“还有哪里伤了?” “......”意识到自己想歪的姜存恩异常尴尬,他低喃道,“没、没有了。” 姜存恩换好衣服,纠结要不要带上那套湿透的脏衣服。 病房没有拖鞋,护士给姜存恩找了双一次性拖鞋,他蹲下去,露出一小截洇红的脚踝。 一路上,陆晟初眉头没舒展过,他取过后座的围巾,叠好盖在姜存恩露在外面的脚上。 “我其实不冷。”姜存恩缩回脚,看着人漆黑的瞳仁,又默默地把脚伸回去,“还、还是又一点冷。” 气氛沉闷又夹杂着一丝诡异,姜存恩缩在羽绒服里,微微偏过头,尝试打破车里的安静,“陆晟初,我有点饿。” 陆晟初没吭声,车开到家楼下,他才惜字如金地解释:“在家吃。” ...... 没隔几天,小女孩的父母做好锦旗,结果没找对地方,一行人跑去分行大楼致谢,行政部极少见这种情况,一时拿捏不准,请示上层领导。 很快,分行公司部领导下来接待,公关部见状也借此机会宣发营销一波。 锦旗送去明华支行,分行要求行政部安排行程,公司部领导亲自去支行慰问,表彰姜存恩。 陆晟初这几天没来支行,电子签字和审批虽然没耽误,但就是找不到他人。 分行来领导,陆晟初必须在场,邓菁出办公室转了一圈,心有疑虑地往姜存恩工位看过去。 姜存恩这几天不管是工作,还是空闲和同事插科打诨,表现得倒挺正常。他年纪尚轻,情绪都摆脸上,开心或是失落,很容易被看出来。 邓菁心想奇了怪了,但又不好直接问,一问就代表坐实了俩人的关系,她没办法,只能给陆晟初打电话。 陆晟初几天没休息好,临近中午被邓菁的电话吵醒。 “晟初,你在忙吗?” “说。” 暖阳高照,床尾光柱里粉尘跳动,陆晟初翻身,曲起手臂搭在眼睛上,他鼻音重,起床气不小。 “分行领导下午来支行,表彰姜存恩前几天见义勇为,你不在场不合适。” “我没时间。” “别犟。”邓菁无语,“赶紧把手头的事情放放来支行。” 说完这句,邓菁就挂断电话,正巧姜存恩来找她签字,可能是听见她打电话,进来先叹了口气,一种很温和很模糊的无奈。 姜存恩都不确定陆晟初是不是在和他置气。 两个人在家相处没多大变化,该相拥的入睡,该细枝末节的体贴和下意识的照顾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就是陆晟初话变得特别少。 餐桌上,姜存恩找了个之前聊挺好的话题,想活跃一下气氛,他说完嘿嘿笑两声。 陆晟初给他剥虾,摘下一次性手套,面无表情地用湿巾擦擦指尖的油污,“食不言。” “......” 有食不言就有寝不语,姜存恩紧紧抿着嘴巴,在床上翻来翻去,最后穿鞋出去,想去书房找陆晟初,却发现里面没开灯。 姜存恩走到客厅,模糊的月光中,一道挺拔落拓的身影,略显挫败地坐在落地窗前。 闻到一股很淡的烟味,姜存恩皱了皱眉,他半信半疑低靠近一些,捕捉到一缕白烟,从陆晟初面前飘起。 他记得陆晟初最讨厌烟味,不知道今天怎么会突然抽烟,思绪辗转间,姜存恩想起当初陆晟初也讨厌他讨厌得不行。 客厅和阳台有玻璃门,推开会有声音,陆晟初坐在椅子上,指间夹着烟。 上一次抽烟差不多是五六年前,他刚调去分行战略部,压力大的失眠,找不到缓解焦虑的方式,抽过一段时间。 手里这根烟是姜存恩之前剩下的,他太久没抽,抽不太习惯,抽一口就呛一口。 “怎么起来了?”陆晟初摁灭香烟,扫了扫睡衣上的烟灰。 姜存恩看着他,眼里郁郁的苦涩,或许是早看出他情绪的不对劲,所以还夹杂着小心翼翼的心疼。 陆晟初察觉心窝发涩,他看向别处,缓了几秒钟:“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想自己待一会儿。” 姜存恩坐在他身边,“我陪你。” “回去睡觉。”陆晟初抬手,揽过他的脖子,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听话,我一会儿就过去。” 阳台剩下陆晟初一个人,他开始细思过往,开始正视自己的变化。 听到姜存恩跳下去救人,陆晟初承认,他丝毫没有感觉到骄傲,看到那家人真情流露的感恩,他也没有欣慰和平复,他只有恨,一种很莫名其妙,迟迟不淡化,越来越具体的恨。 如果姜存恩真出了什么事情,陆晟初不保证自己会干出什么,这几天折磨他,让他意外割裂和痛苦的,正是这种不符合他冷静清醒的阴暗冲动。 而姜存恩似乎和他截然相反,少时的阴影在那一跃中彻底翻篇。 他跪匍在岸边,寒风刺骨,耳边是好心路人的关怀,姜存恩瑟瑟发抖,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小女孩,蓦地,他突然笑起来。 梦魇中,他无数次抓住姜见川的手,把他拖回岸边,却都梦醒时都化成虚无幻想,还好,还好这一次是真实的。 卧室门开了又关,陆晟初撑着手臂,拨弄好姜存恩的头发,又帮他掖好被子,俯身在他唇瓣碰了下。 熟睡的人嘴角抿成幅度,是装不下去的憋笑,姜存恩没心没肺地睁开一只眼睛,看着错愕一瞬的陆晟初。 “我装的,没睡着。”姜存恩抱着他的脖子,说软话顺他的脾气,“你不在我睡不着。” 陆晟初看着他,一闪而过的无奈,掀开被子躺在他身边,半响,突然抱紧他的腰,脑袋埋进他颈窝。 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姜存恩察觉脖子处一小片濡湿,他讶然无声地眨了眨眼睛。 怀里的人不说话,只有呼吸在微微地颤,姜存恩伸手摸摸他的下巴,指尖的湿比脖子上更明显。 他憋着坏心思,装傻充愣地问:“陆晟初,你流口水了吗?” “......” 锦旗征询当事人意见,挂在支行大厅的墙上,姜存恩现在去柜台办业务,每次都能听见故意逗他的调侃声音。 领导层会议结束,邓菁跟陆晟初出来,“大远路那边开设新支行,应该快要营业了。” “嗯,昨天去分行开会他们也这么说。” “分行的意思是从各中心支行抽调人手。”邓菁忧虑,“不知道是按什么规则。” “排名。”陆晟初言简意赅,“从各中心支行公司部倒数的里面挑。” 邓菁眉心松解,“确定了?” “嗯,人力部是这么这么和我说的。”陆晟初说,“不过还没文件通知。” “虽然那边搬过去一些大型企业,但位置太偏了,调过去估计也不好干。”邓菁摇摇头。 “先依分行的意思来。” 陆晟初不直言评价,话说得滴水不漏,也给自己留有足够的余地。 邓菁心知肚明,她淡淡一笑,看着正在指导新同事的姜存恩‘啧啧啧’直点头。 听出这一举动的刻意为之,陆晟初睨她一眼。 邓菁嗤一下笑出声,不和他打太极,明白了当地给他吃定心丸,“存恩实习生带得不错,对得起他前几的排名。” 第82章 变动 陆晟初循着那句打趣的评价,望着不远处的姜存恩,沉吟片刻后,难掩欣慰地笑了笑,旋即转身回了办公室。 年底事情又多又杂,姜存恩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边指导实习生改报告,边回客户消息,根本分不出精力,自然也就注意不到办公室里奇怪的氛围。 “存恩。”同组的小月朝他勾手指,一副有惊天消息要分享的神情,“快来快来。” “什么事情?”姜存恩在手机上打字,走过去,“还神神秘秘的。” “大远路开设新支行,设立公司部,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知道啊。”姜存恩没多惊讶,“上次去分行办业务,轩轩上次和我说了,而且听说要从各中心支行调人过去。” 文商银行每年校招,同批新人一起培训,大家彼此都有联系方式,轮完岗后,定在各支行、各岗位的都有,所以什么内部消息都瞒不住。 “啊,你竟然知道。”小月有点失望的语气,接着又兴致满满地问,“那你知道是按什么规则选吗?” “这个轩轩没跟我说。” 小月一脸‘我就知道’的得意,抬手挡在嘴边八卦,“好像是按照排名,从倒数的里面选。” “你确定?” “基本确定。” 姜存恩若有所思,接着直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跟我们小组关系不大,该担心的应该是磊哥他们组。” “不仅仅是磊哥,还有昊哥他们组。”小月眼神飞瞟,示意他往那边看,很小声地说,“我中午和罗跷南一起吃饭,她说他们主管找她谈话了,八九不离十。” 闻言,姜存恩看向在工位忙前忙后的罗跷南,心里涌出淡淡的郁闷,明明去年这个时候,他和对方还被大家调侃为‘难姐难弟’。 各行长都在,不宜闲聊太久,姜存恩回工位点开微信,想问罗跷南中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不过想了想又觉得不妥。 这个节点约饭,有点怪怪的,容易被误解成幸灾乐祸,虽然姜存恩没有这个本意,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删掉聊天框的字,放下手机开始处理工作。 白昼一天比一天短,冬天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姜存恩看着邮箱里的邮件,点开日历扫了眼,发现离过年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 和往年一样,姜存恩顶着除夕回去,但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待几天,他吃完年夜饭,第二天上午就买了回榆京的机票。 没人说什么,也没人敢说什么,姜存恩难得有这么集中休息的时间,他在家补了两天觉,睡得日夜颠倒。 姜存恩躺在沙发上,电视投放着电影,他百无聊赖地摆弄手机,点开和张子浩他们的群聊,消息还在不断刷新,他往上翻了翻,发现聊的不是相亲,就是订婚,要么就是陪女朋友回家。 没有一个他能插上话的话题。 姜存恩剥了块巧克力,放嘴里觉得索然无味,半响,他起身换衣服拿上车钥匙,出门前发了条消息。 消息发出去,姜存恩没退出聊天界面,而是划了划屏幕,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早上七点,那时候他还没起来,陆晟初发消息给他打预防针,说今天不一定能及时回消息。 年前陆晟初请了两天假,从那天开始,他就没及时回过姜存恩的消息,不是他不想及时回,而是实在不方便。 需要接待、拜访的长辈太多,方方面面都需要陆晟初亲力亲为,给各家准备的礼物、登门的时机,和安排的宴席都要考虑周全,稍有不注意就容易给人落下话柄。 所以陆晟初最不喜欢逢年过节,比上班还累,他送走最后一波客人,筋疲力尽地仰靠在沙发旁阖眼休息。 拿出一下午没顾上看的手机,满屏的拜年消息,陆晟初挑着回了几条,起身上楼准备给姜存恩打电话。 他进卧室没一会儿又出来,换了出门的衣服,原本阴郁疲惫的眉间浮现淡淡的愉悦。 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爸,程姨,我出去一趟,晚上不用等我吃晚饭。” 陆晟初接过保姆递上的大衣,不知道是不是忘了,他没拿车钥匙,直接出了门。 陆珩嗅到一丝不寻常的神秘,他按捺不住好奇心,撑着沙发靠背翻越出来。 在程姨和陆父的默许目光里,陆珩两指并拢,在眉骨处贴了下又迅速拿开,信誓旦旦地说:“保证完成任务。” 初五河边有灯会,不是多盛大,但在榆京也算新奇,姜存恩找了个路边的停车位,下去买了根糖葫芦回来,等陆晟初到的时候,他已经吃了大半。 车子停得太远,陆晟初走过来要一会儿,所以没有在他勒令的二十分钟里到。 “等无聊了吧?” 陆晟初坐进驾驶位,看人咬下一口裹糖的山楂,鲜红的果皮粘在姜存恩唇瓣上,他明明没吃,却有种酸甜可口的错觉。 “还行吧,这不是还没到明天早上嘛。”姜存恩阴阳怪气睨他一眼。 陆晟初穿过一条狭窄的胡同,哭笑不得地为自己开脱,“我不知道你车停这么远。” 车子停得是够远,陆珩都跟累了,绕了好几条街,最后看着他哥上了辆不起眼的代步车。 ...... 即使假期无聊,姜存恩也情愿在家待着,他临睡前不情不愿地调好第二天上班的闹钟,结果因为这几天作息不规律,一直失眠到夜里三点多。 转天他连打着哈欠,消沉浑噩地在会议室坐下,准备开复工后的第一个晨会。 大远路支行暂定半个月后营业,调动的名单人力部下发到各中心支行,最终由行长签字确认,或提出异议。 邓菁给客户打电话拜晚年,正聊到理财产品,电脑上弹出分行人力部领导的微信消息。 她表情凝固片刻,单手敲下‘稍等’两个字发过去,随后和客户聊天的语气明显变得有些僵硬。 这边客户刚挂断电话,邓菁忙给人力部回过去,那边省去寒暄,直切主题说了几句什么。 邓菁脸色不太好,她强颜欢笑地‘嗯’了声,“行,梁总,那我先看一下,稍后再给您打过去。” 明华支行调动的人员名单,人力部越过陆晟初发给了邓菁,她露出扶额难办的神情,点开后,果不其然,姜存恩的名字在第一个。 按照这次调动的规则,姜存恩自然不在名单里,但难办就难办在,有人匿名举报了他和陆晟初的关系。 行内恋情有时很难坐实,过往也发生过这种情况,不过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要当事人双方不在同一个支行,不形成利益上下游,分行就没办法处理。 不过这次随举报一同提交的,还有陆晟初和人在车里的接吻照片。 开年事情本来就多,这烫手山芋又扔给她,邓菁心里乱糟糟的,冷静片刻后,她忽然想起什么,在文件夹里找出年前定的调动名单点开,鼠标停在其中一个名字上点了点。 邓菁瞒着陆晟初,去了趟分行人力部,想和老梁当面聊聊,只不过各有各的立场。 她有私心,维护自己人,对面顾全的是文商的名誉,话不投机,再怎么聊也聊不到一起去。 尤其当下这个节骨眼,各银行竞争内卷,加上银行是暴露在大众视线里的服务业,一旦爆出这种事情,除了名誉,股票走势也多多少少会受影响,到时候股东追究起来,谁也付不起这个责任。 “邓菁,这时候你怎么也糊涂了?”老梁喝了口茶,“这是文商的行规,既然违反了行规那就要依规定处置。” 见对面人不接话,他又苦口婆心,“陆晟初将来能坐到什么位置,你心里也清楚,没必要为了这件事葬送前程,况且行里也够偏袒他了,一直压到现在才处理,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可是...” “没有可是,你要是真为他考虑,就赶紧回去把字签了。” “老梁,这名单我不能签字,这是越级行为,你们要真想按照这个名单来,那就直接发给陆晟初,让他签。”邓菁不妥协,拿上包起身就走。 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邓菁还没回行里,陆晟初就已经知道了最终名单。 他坐在办公室里,心里复杂涌动,眼睛看着电脑屏幕,心绪却已经乱作一团。 姜存恩叩了叩门,陆晟初回神,先看见他手里厚厚的一叠汇报文件。 “刚复工就有新项目?”陆晟初牵动唇角,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关门。 “嗯,有个贷款,感觉有点风险,想让你看一下。” 姜存恩把材料递到桌上,陆晟初心不在焉,听完下意识去拿,反被人摁住手指。 陆晟初不解,“嗯?” 姜存恩手指压着他的指节,巧妙地钻进指缝,勾绕着他的无名指把玩,“陆行,你有烦心事?” “没有。”陆晟初摆出惊讶的神情,意思是‘你怎么会这么问’, “我看你眉头一直皱着。”姜存恩腰靠在桌沿,长腿微微前伸,正好伸到陆晟初腿间,视线低下看他,“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工作太多了。”陆晟初顺着他的话由,似乎松懈下来,环住他的腰,半真半假地抱怨,“好累。” 邓菁从分行回来,进办公室先往某个工位看了眼,她遇事一向憋不住脾气,这会儿脸上又厌烦又鄙夷。 “哎呦,你这个孩子。”邓菁一惊,对迎面擦肩而过的人蹙眉,“吓我一跳。” “菁姐,你找谁呢?”姜存恩苦笑不得,他递交完资料出来,看邓菁目光明确地盯着一处,心不在焉地走路,跟她打招呼都没听见。 “干你的活去。”邓菁一闪而过的微妙表情,经过他去了陆晟初办公室。 邓菁进去聊了近两个小时,姜存恩怏怏神情,他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行长办公室,心里惴惴不安。 而另一方面,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人力部给的解决办法确实是最好的,现在只能冷处理,先把姜存恩调走,等事情冷却下来再想办法把人调回来。 “晟初...” 陆晟初打断她的话,“菁姐,我知道该怎么办。” 他现在这个状态,邓菁也不好多说什么,试图找个转圜之地,“要不你给明灿打个电话。” “不用了。”陆晟初苦笑,“应该都知道了。” 按理说,分行处理姜存恩不需要经过总行,但这件事牵扯到陆晟初,估计这次也是和桂明灿打了招呼。 桂明灿既然没表态,那就代表他认可这个处理结果。 明华支行的名单迟迟定不下来,分行各决策的领导对陆晟初避而不见,他心气高,吃多了闭门羹也烦躁得很。 车刚在支行前停下,手机就来了电话,他看了眼来电备注接通。 那头吵吵嚷嚷的,他听清后顿住解安全带的手,皱眉难以置信地反问了句,“你说什么?” 柜台大厅围了一圈人,打人的客户指着一个零售客户客户经理,骂骂咧咧。 零售副行长出来,厉声呵斥,“这什么地方,你在这儿撒野?!” “你们他妈的拿着钱不干活,净他妈骗我们客户的钱!” 旁边的人打完报警电话,抬头撞上阔步进来,魄力不凡的陆晟初。 “陆行。” 行里的同事自觉让开,陆晟初不明事情经过,他‘啧’了声走近,先是看了眼被打的下属,是个女客户经理,眼下一道乌青,额头渗血,整个人面色苍白脆弱,被几个同事护在身后。 被摁住的人气焰嚣张,指着刚来的陆晟初破口大骂,骂得难听至极,不堪入耳,厅里还有其他办理业务的客户,场面一度混乱。 陆晟初漫不经心地脱掉外套,他松松领带,卷起两边的衬衫袖口,接着摘下胸口‘行长’标识的名牌和工卡,最后又摘下行徽。 他眼底阴翳,伸手抓住对方的领口,推开上来拦他的副行长,把人连拖带拽弄进一楼的办公室。 办公室门‘怦’的一声,陆晟初反锁上,接着里面穿出东西飞落的巨大声响。 楼上办公室听到动静,微信群里一瞬间弹出几十条消息,姜存恩本来不感兴趣,但旁边同事在小声讨论,他隐隐约约捕捉到‘陆行’‘打人’几个匪夷所思的字眼。 点开还在不断弹消息的工作群,姜存恩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接着起身快步下楼。 银行大厅暂时关闭,同事们疏散围观的人群,姜存恩这时候也顾不上闲言碎语,从半拉的卷帘门钻进来。 再打下去,谁也收不了场,零售副行长掐着时间,准备找人破门。 里面又响起刺耳的摔撞声,听得姜存恩心惊肉跳,他退后两步,抬脚蓄力,一脚踹开紧闭的办公室门。 地上的人一脸惨状,陆晟初提着他的衣领子,眉眼狠戾焦躁,挥拳的手臂青筋绷起,白色衬衫上浅浅的灰尘脏痕,肩背因为动作牵制,挺拔魁梧,显得野性勃勃。 陆晟初回过头,看见破门而入的光线里,有个清晰的人影,“陆行。” 第83章 讨价还价 陪人包扎完伤口,从医院出来已经八点多,闪烁的车辆灯光由远及近,姜存恩不由得抬头,唇边的呼吸即时清晰,像一团白色的棉花。 姜存恩心情可没棉花那么轻盈,他板着脸,一言不发地径直去开车。 陆晟初坐进副驾驶,气氛沉迷得折磨人,他目光斜过去,发现姜存恩低头在看手机。 这个视线正好能清姜存恩的手机屏幕,界面是行内系统弹出的当日考勤异常。 “补一个,原因就写给客户送文件。”陆晟初语气稍缓,试探地轻声提醒。 “不用了。”姜存恩把手机塞到身旁,事不关己的冷淡态度,“无非扣点奖金的事情。” “别赌气。” “我堵什么气?”姜存恩话语尖锐,轻嗤着笑一声,“只不过是学陆行长不计后果的行事风格而已。” “姜存恩。”陆晟初顿了半响,偏开视线,“不许阴阳怪气地和我说话。” 车内气氛一时剑拔弩张,保姆提前备好饭菜,厨房的砂锅里蒸腾着咸香味道,姜存恩目不斜视,先回卫生间洗了个澡,接着就去书房补下午空缺的工作。 陆晟初右手伤得不轻,白色纱布缠裹着整个手掌四指,他垂下隐隐作痛的手臂,在沙发坐下。 客厅通透明亮,刺眼的灯光让这份安静愈发难捱,陆晟初坐绷着下颌线,额头渗出密密的忍痛汗珠,双肘搭在膝盖上,萎靡消沉地望着双腿间的地毯。 书房门从外面拧开,桌前的人身体僵了一瞬,没回头,继续划动鼠标。 陆晟初走过去,把盛出来的汤放在他手边,抬起左手,用手背温柔地蹭蹭他的脸颊。 “别生我的气了,先吃点东西,吃完我们聊聊。”陆晟初不碍他的事,送了碗汤就自觉出去。 整个过程,姜存恩始终盯着电脑屏幕,不说话也不看他,揣摩不到他是什么想法。 姜存恩端着汤碗出来,陆晟初正坐在沙发上阖目思索,听见声响,睁开眼睛同他短暂对视。 姜存恩把保姆做的晚餐摆出来,弄出当啷当啷的碰撞声,他放下两副碗筷,没管陆晟初,坐下自顾吃起来。 陆晟初望着他,眼里泛出露骨的心疼。 姜存恩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眼神缥缈,机械地嚼着,其实他没什么胃口,吃不出咸淡,但是心里的情绪轩然,他必须找个发泄的口子。 一次性吞太多,姜存恩噎出泪花,沾湿他纤密的睫毛,一簇一簇的,不合时宜的漂亮。 注意到陆晟初没动过筷子,姜存恩吃完放下筷子,掩饰不住的担心,看了眼他的右手。 “张嘴。”姜存恩绕到对面,尽力装出冷酷,把一勺汤喂到他嘴边。 陆晟初手臂撑着桌角,把人不露痕迹地环在怀里,仰起头望着他,眼里流转脉脉温柔,顷刻间笑出声。 “笑什么?”姜存恩没好气地质问,“看明天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对不起。”陆晟初收紧手臂,隔着睡衣,贴着他暄软好闻的肚子,最大程度地仰起视线看他,然后随着说话的语速,用下巴调情似地一下下撞他的肚子,“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姜存恩放下碗勺,依旧面无表情,但此刻眼神无比地认真,“为什么会失控打人?这不太像你的处事作风。” “他打了我的下属,我替下属出气,不需要其他理由。”陆晟初眼神有些躲闪。 “陆晟初。” “嗯。”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姜存恩甚至没有多余的好言相劝,他只是盯着陆晟初,毫无开玩笑的表情,给人一种‘你不说实话,那后果你自己承担’的正经严肃。 类似的威胁,陆晟初经历过很多次,唯有这一次心虚没底,他沉思几秒后坦白:“这件事确实是我冲动了。” 姜存恩肯定:“你有事情瞒着我?” “存恩,我...” “你可以不说,我也不会再追问。”姜存恩说完这句言不由衷的话,眼神霎时软了些,露出强烈的失落感,他用接近哭腔的声音说,“我只是想不通,你有什么事情是我不配,没有资格知道的。” “......” 哪怕陆晟初一眼就能看破他拙略的演技,但‘不配’‘没有资格’两个过于卑微的词,还是刺痛了陆晟初。 陆晟初在心里暗示自己要理智,可惜在明确坚定立场前,姜存恩微微低下头,眼里一片湿润。 “姜存恩。”陆晟初让他侧坐在自己腿上,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跟谁学的?” “......” “这次调去大远路支行的名单里有你。”陆晟初两句说清关键,“因为有人匿名举报了我们两个,还有一张接吻照片。” “接吻照片?”姜存恩纳罕,片刻后追问,“背景是哪里?” 工作时间,姜存恩向来很谨慎,人前极少肢体接触,这种亲密的照片他想不到什么情况下会被拍下来。 陆晟初也纳闷儿,“分行没找我,但菁姐和我说是在车里,分行楼后。” “车里?”姜存恩追忆起某个细节,笃定道:“罗跷南,是她举报的。” 陆晟初皱了下眉,似乎对这个名字没有太深的印象,下一秒,又颇为欣慰诧异地看着姜存恩。 眼前人柱肘托腮,修长的手指敲着鼓起的脸颊,看起来是在捋前因后果,或是在想对策,完全看不出任何慌张。 应对突发的棘手事件,姜存恩转变得悄无声息,谈不上得心应手,却也比最开始要成熟理智。 “就是年前我跳湖里救人那天。”姜存恩回想,“我当时和你在分行楼后说话,回去的时候碰见她从便利店出来,一手拆三明治,一手往包里装手机,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拍的。” 算一下日子,不长不短,当时不举报,选择这个节骨眼举报,估计是不愿意去大远路,想用这种方式逼分行出手。 陆晟初入文商银行十年,有家世,有背景,就算是做出行规明令禁止的事情,分行压住消息的同时,只会优先考虑保他,舍弃姜存恩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分行也没有找我。”姜存恩低落地喃喃自语,“可能是想冷却这件事,避免继续发酵。” 陆晟初用伤手握住姜存恩的手,捏捏他的手指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着你,我本来想解决完以后再告诉你,没想到闹成现在这样。 “你不就是故意的吗?”姜存恩不留情面地拆穿他,“行长打客户可比谈办公室恋情要严重得多。” “我没打他。” “嗯?” “我只是把他拖进办公室,没打他,他脸上的伤是摔撞到椅子腿上弄的。”陆晟初保证,“姜存恩,我知道底线红线在哪儿,我有分寸。” 姜存恩低头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他的右手。 陆晟初抬起包着纱布的手,“我当时有点控制不住脾气,在桌子上捶了两下撒气。” “……” “分行领导全都对我避而不见,不给我任何机会解释。”陆晟初默认,“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铤而走险试试。” “这下好了,不仅我要滚蛋,陆行长你也要滚蛋了。” 姜存恩语气全然不紧张,还‘幸灾乐祸’地笑了下,伸手捏捏陆晟初脸颊,然后起身往浴室。 “你去哪?” 姜存恩没回头,单薄的身影前行,却给人莫大的安全感,“拿衣服帮你洗澡。” ...... 昨天的事情发酵迅速,翌日天刚亮,陆晟初的手机响起,屏幕上赫然的‘陈行长’三个字。 分行行长亲自打电话过来,事情的严重性不必多说,所以姜存恩在支行,一上午都心神不宁,时不时要看一眼手机,看陆晟初有没有给他发消息。 支行的气氛也堪称诡异,好多同事不由自主地瞥过来,姜存恩无波无澜,要是无意间对上某个同事的视线,他还极具礼貌地笑一下。 “......” 林知行忍了一上午,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还好吧?” “什么意思?” “感觉你笑得怪瘆人的。” “那我能怎么办呢?”姜存恩叹了口气,神色顿时落寞下来,他摇摇头,一度伪装的冷静自持轰然倒塌,“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做什么也无济于事。” 分行行长办公室。 陆晟初西装革履,坐在侧手边的沙发上,神色反应一如往常的自若淡然。 屋里的另一个人可不淡定,陈行长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红木桌子让他拍得‘啪啪’响。 “陆晟初,你他妈疯了是不是?!!”陈行长五十好几,算不上胖,就是有点啤酒肚,他站起来走到陆晟初旁边,趴在他耳边,故意挖苦的大声问,“你是不是疯了?!” “你什么身份?!那是什么地方?!”陈行长气得语无伦次,差点说不好话,“你他妈是行长,那是银行大厅,你在大厅里打客户?!” “闻所未闻!”陈行长大声说,“榆京分行成立以来,你是第一个!” “没打。”陆晟初解释,“我没打他,只拽了他的衣服,他没站稳摔的。” “......” “好好好,你没打。”陈行长改正自己的说辞,“现在银保监会介入,让文商银行处置你,我问问你,你说我们怎么处置你?!你这么恶劣的行为怎么处置?!” “和下属胡来的事情我还没找你麻烦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盘算什么,干不下去就给我滚蛋...” 秘书拧开行长办公室的门,陈行长恨铁不成钢的话戛然而止,憋得脸红脖子粗,一抬头,看见总行行长桂明灿进来。 “桂行。” “接着骂。”桂明灿稳步进来,半天没听见声音,不悦地‘啧’了声,咬重字眼,“我让你接你骂。” 陈行长摆摆手,叹了口气,看都不想看陆晟初。 “陈行长刚做的心脏搭桥,你这别给他气坏了。”桂明灿接过陈行长秘书递过来的茶,抿了口说淡淡的陈述语气,“分行行长可比一个支行行长有价值多了。” 这话说得难听,陆晟初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垂下视线没说话。 “老陈,你先出去透透气,歇一会儿。” “行,桂行,您有事给我打电话。” 办公室门掩上,桂明灿不显山不露水,用纸巾漫不经心地擦拭杯口溢出的茶水,“你怎么想的?” “我没打人。” “银保监会可不会听你解释。”桂明灿嘴角有幅度,却不似笑意,“开除你,有意见吗?” 陆晟初倏然抬眼,那一瞬间纷杂凌乱的情绪翻涌而来,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看样子是舍不得走。”桂明灿笑,给他第二个选择,“那就开除姜存恩。” “桂行...” “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桂明灿正色,“你还不到和我谈条件的职位,你今天之所以能和我面对面说话,不是因为你的能力和本事大破天,是因为你私下叫我一声‘明灿哥’。” “明灿哥,我接受行里给我的处罚,但我希望你能再给姜存恩一次机会,我是他的上司,这段感情里我或多或少使用了一些职位权利,他没有选择,这对他来说不公平。” “行里当然会处罚你。”桂明灿打断他,“至于行里如何处置他,你没有过问和干涉的资格。” 事情远比陆晟初想象中复杂,他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不过他也深知桂明灿的行事风格,今天来这一趟,是做给银保监会和股东看,处罚他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样一来,姜存恩十有八九是安全的。 “处置结果陈行长过几天通知你。”桂明灿不耐语气,“滚回去好好反省。” 陆晟初从小到大都傲得不行,很多时候不服人也不服事,这么扎耳朵的字眼,放到以前他早翻脸了。 但今天被两个行长轮流骂成这样,他竟然一字未吭。 桂明灿看着掩门离开的身影,气不打一处来,不一会儿,桌上手机亮起,他靠在椅子上睨了眼。 看清来电备注后,桂明灿微怔,接着回神拿起接通,“陆叔。” 【作者有话说】 文中的一切均为虚构,架空,和现实完全不搭边 第84章 异地恋 处理结果下来前,陆晟初处于停职状态,所以支行各部门的审批暂时由各板块的副行长负责。 没有想象中的闲言碎语四起,办公室氛围和陆晟初之前出差时相差无几,可惜这种状态仅仅维持了一周。 一周后,有同事提交项目审批,发现权限和流程都发生了变动,明华支行的最终审核人变成了一个姓赵的领导。 对方职称未变成行长,也不在明华支行办公,只代理明华支行的行长工作,工作群里邓菁@全体,通知到个人,让大家有问题可直接联系这位姓赵的领导。 姜存恩看到群消息有点懵,他心急如焚,躲在卫生间给陆晟初发消息。 姜存恩:陆行,分行是什么意思? 姜存恩:是辞退你吗? 陆晟初:还没有给我通知,陈行长让我下午过去一趟。 姜存恩坐在隔间里,握着手机,不知所措地仰头。 或许是猜出他此刻的焦灼,陆晟初给他发了条语音。 陆晟初:姜存恩,先别胡思乱想,我现在出门,一会儿去支行陪你吃个午饭,吃完饭再去分行。 他嗓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沉稳,清晰吐字间似有若无的轻哄笑意,可姜存恩还是不安。 “怎么一直皱着眉?”陆晟初给他夹芦笋里的虾仁,笑着用筷子干净的一端,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 姜存恩叹了口气,顺势抱着他的握筷子的手,额头枕着他的手背,视线埋下去担心地说:“万一真的辞退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陆晟初摸摸他的耳垂,在那颗朱砂痣上停留,跟他开玩笑,“姜经理养我。” “别开玩笑了。”姜存恩也知道不应该杞人忧天,但是他控制不住,“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为什么...” “把我们两个都辞退岂不是更严重?”陆晟初及时打断他的话,揉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好了,等下去分行,先看看陈行长怎么说。” “不管什么结果,你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姜存恩抬起头,下巴垫在他虎口处,“别瞒着我。” “好。”陆晟初曲指蹭他的眼尾,“先吃饭。” 姜存恩没什么胃口,陪他简单吃了点,临走的时候还不停地强调,“一定要告诉我。” 陆晟初也一再保证,“好。” ...... 分行楼下,陆晟初碰上文姗,她送参加完竞聘的行长下楼,在电梯里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他,“陆行长今天来竞聘什么职位?” “......” 文珊托了托下巴,故作为难和疑惑地说:“我记得分行公司部行长的职位还没开始竞聘呀?” 其实如果没有出这件事,陆晟初今年年底就该准备竞聘用她说的这个岗位。 陆晟初面不改色,“借你吉言。” 文珊哈哈笑出来,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出电梯后扭身用手挡住电梯门,冲他颇为暗示性地眨眼。 “陆行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很期待将来能和你一起在分行共事。” 电梯到达十六层,行长助理候在门外,冲陆晟初颔首示意,接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陆晟初进去,差不多半个小时又出来,时间远不及竞聘的面试时长。 行长助理送他到一楼,陆晟初嘴角一抹苦涩幅度,在旁边椅子上坐了很久。 新一批的校招开始,人力部有人拿着一叠简历进来,被快跑的同事撞翻。 在抱怨声中,陆晟初不耐地拧紧眉头,看着散落到处都是的简历,他起身走过去帮忙整理。 陆晟初随手捡起一份简历,看着上面人大的校名,忽然愣了下。 思绪触动间,陆晟初隐约想起当年收到文商银行入职通知时的兴奋,转眼已经十一年。 ...... 下午姜存恩接到陆晟初的电话,先是让他不要担心,自己没有被辞退,然后又说情况有些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等晚上回去再聊。 姜存恩提心吊胆了一下午,夕会刚结束,他就收拾东西关了电脑下班。 “陆行。”姜存恩进门换鞋,边脱大衣解围巾,边往沙发走,“怎么样?” 陆晟初合上书,捏他紧张的腮边,温声安慰,“你先去泡个热水澡。” “你先跟我说,要不然我心里没底。” “没有被辞退,分行给了我两个岗位选择,让我回来考虑选哪一个。” “两个岗位选择?” “嗯。”陆晟初曲起一条腿,手肘搭在沙发靠背上,侧过身看着他,“一个是总行负责芯片板块的副职,还有一个是...” 陆晟初突然顿住,不经意移开视线,目光有些遥远,他无奈地轻叹,“还有一个是琴岛分行的副行长。” 姜存恩听明白了,给陆晟初选择的两个岗位上一级的副职,总行的那个职位没有实权,明升暗降,琴岛分行副行长有实权,但业务体量远不及榆京分行,平级调动。 看似是两个选择,但其实陆晟初会如何选,分行领导层心知肚明。 “我先去洗个澡。” 姜存恩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没有看陆晟初反应,直接起身去了浴室。 姜存恩躺在浴缸里,不知道是没有表情,还是已经麻木了做不出任何表情,他捂着脸沉到水底,溢出的水在地板,静谧中哗啦哗啦地响。 “姜存恩。”陆晟初进来,在浴缸外蹲下,伸手把他托出水面,“你泡太久了。” 姜存恩捂着脸,蜿蜒的湿痕从他掌心里流出来,良久,他放下手,用泛红的湿漉漉眼睛看着陆晟初,郑重其事地说。 “去琴岛分行。” “我还在考虑。”陆晟初不想和他讨论这件事,把浴巾搭在他肩膀上,“再说吧。” “陆晟初,这时候千万不要再冲动行事,目前来看,去琴岛肯定最好的选择。” “先不说这个。” 姜存恩借力站起来,水激荡晃出,他擦了擦身上的水,套上家居短袖要出去,又被陆晟初拽回盥洗台。 “我知道你是在考虑我的感受,顾及我的情绪。”姜存恩承认,“其实我是有一点失落,但是我知道你不是对工作敷衍了事的人,所以如果你因为我放弃事业,我只会有更重的心理负担。” 陆晟初把他抱上去,帮他吹干头发,说出心里的顾虑,“可是如果我去琴岛,最少要三年才能调回来。” 陆晟初声音颓败,估计也是纠结了很久,他没有办法放弃十几年的颇丰事业,可是不确定期限的异地也让他没有把握。 “没关系,榆京和琴岛也不算远,周末可以见面,反正周中你和我都忙。”姜存恩没有任何消极表现,他把陆晟初拉近一点,抱着他的脖子,开玩笑说,“你去琴岛以后,说不定我能更专心投入的工作,等明年也去竞聘一下主管。” 陆晟初嗤笑出声,双手撑在他腿侧的洗手池面,俯身亲了亲他的眼下, “你看不起我?”姜存恩不满他的反应,“到时候等你调回榆京,没准儿我业绩突出,也被调去战略部,我们两个又能一起上下班。” “姜存恩。” “嗯?” 陆晟初拥着他,埋在他颈间,罕见的迷茫姿态,“姜存恩,我担心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办法立刻出现在你身边。” “你担心的事情我也同样担心,但是我知道你肯定可以照顾好自己,不让我担心。”姜存恩手指插进他发间,梳动着软硬刚好的发丝,“同样的,我也不是小孩子,我也可以照顾好我自己。” “我也很害怕。” “怕什么?” “怕你会离开我。”陆晟初望着他的眼睛,不自觉流露出多愁善感,“怕你会爱上其他人。” “......” 凌晨,姜存恩手里拿了个丝绒小盒子进卧室,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大喇喇地盘腿坐下,而是表情认真地跪坐在床上。 陆晟初拧开床头灯,不明所以,刚想问他大半夜不睡觉要干什么,就看到他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两枚戒指。 姜存恩在自己手上戴了一枚,然后直接拉过陆晟初的手,把另一枚戒指套在他中指上,结果没想到会卡住。 “小了吗?”姜存恩纳闷儿,和陆晟初对视一眼,不确定地说,“你这个手指的圈口不是21吗?” 陆晟初浅浅的笑意,就这么举着手,冷不防开口,“换一个。” 姜存恩摘下那个戒指,翻过来看圈口内有没有大小标识,兀自嘀咕道:“明天下班去找导购,看能不能换吧。” “圈口不小。” “嗯?” 陆晟初保持着试戴戒指的姿势,在姜存恩面前微微抬了下无名指,一副早有预谋的神情,“我说让你换一根手指试试。” 姜存恩半信半疑,把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不出意外,大小正好。 “你骗我?”姜存恩这时反应过来,他扑过去,“你说你中指圈口的21,你故意的。” 陆晟初只笑不说话。 分行要答复的那天,人力部给姜存恩也打了通电话,让他下午四点一同去分行。 姜存恩规规矩矩地站在办公室中央,面前和侧面分别坐着总行行长和分行行长,他老实地垂下脑袋,问一句答一句。 “把这个自愿调岗的申请书签了。”陈行长颇具压迫感地点了点桌上的几页纸。 姜存恩走近,拿起来仔仔细细看了几行,什么‘自愿’申请书,不就是强迫他签字,伪造出一种他是自愿调岗的假象。 冠冕堂皇。 “我不能签。”姜存恩放下,“我不愿意调岗。” “......”陈行长轻蔑地笑了下,“你还真当和你商量?这次来是通知你,不是和你商量。” 姜存恩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从他进来,桂明灿始终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儿,他笑着解释:“支行内恋情是大忌,况且你们两个的情况在高层眼里不算光彩,很抱歉,文商银行无法接受一个公开是同性恋的行长,这有损文商的形象,也会影响文商的股票。” 姜存恩咬了下嘴唇,因为他的这番话露出紧张的神情。 “你把字签了,陆晟初就可以明哲保身,将来也能稳稳坐上分行行长的位置。”桂明灿说完,把那份申请书往前推了推,“签吧。” “桂行长,您给我调岗是因为我犯了行规,还是因为要保陆晟初的前程。” “都有。” “那我不能签。”姜存恩有原则地说,“我只为我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您可以因为我违反行规给我调岗,甚至是辞退我,我都没有意见。” “但恋爱不是我一个人谈的,他是当事人,自然也要承担他那部分责任。” ...... 从行长办公室出来,姜存恩长长呼了口气,礼貌地同替他按电梯按钮的助理道谢。 陆晟初也刚结束和人力部领导的谈话,在一楼等姜存恩,看他安然无恙地出来,也悄然松了口气。 “难为你了吗?” 姜存恩摇头,没说话,隔了段距离跟他并肩走出分行大厅,只是姿势莫名的僵硬。 不僵硬才怪,姜存恩都吓坏了,在行长办公室里,他当着两个总行长的面口无遮拦,现在反应过来猛地腿软,差点栽下去。 陆晟初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他,“怎么了?” “吓死我了...”姜存恩站不稳,紧紧扒着他的肩膀,后怕地重复,“完蛋了陆晟初,我感觉桂行长和陈行长已经记住我了,将来不会给我穿小鞋吧?” “不会的。”陆晟初被他前后反差的表现逗笑,旁若无人地紧了紧他的肩膀,“而且有我在怎么会完蛋。” ...... 榆京进入初春后,萧瑟感在慢慢变淡,明华支行新上任的行长不久前到岗,是从战略部调下来的领导,四十出头,整天板着脸不苟言笑,一言不合就骂人。 刚挨完骂的慧敏出来,生无可恋地坐下,喃喃自语地抱怨,“比陆行还铁面无私。” 林知行用笔敲了下她脑袋,她吃痛地捂住,刚准备质问他干什么,就看见他若有所指地挑了下眉。 慧敏噤声,悻悻地干笑两声,抱歉地看了眼他工位对面的姜存恩。 姜存恩看着电脑屏幕,脸上没什么波动,或许是注意到投射过来的目光,他视线在林知行和慧敏中间来回,最后不解地笑着问:“看我干什么?” 支行前的海棠花冒出花苞,姜存恩站在树下,捡起曾经的习惯点燃一根烟,开始吞云吐雾。 纤细的烟尾在指间一点点变短,姜存恩盯着跳闪的红色火光,感觉零星的热度好像在炙烤着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眨动干涩酸涩的眼睛。 口袋的手机震动两下,姜存恩拿出来看了眼,发现是琴岛市的暴雨预警提示。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手机上的所有位置相关,都多了琴岛这个城市。 姜存恩:晚上有暴雨,开车小心点。 陆晟初:宝贝,我刚开完会。 接着陆晟初拍了张天空照片发过来,暴雨前的沉闷昏暗,厚厚的乌云密布,看起来异常压抑。 比陆晟初离开榆京那天的天气还要差。 【作者有话说】 桂行是试探存恩的啦,看这个结果,应该是对存恩的表现还算满意,而且桂行也尽力了,替陆晟初说了不少好话,毕竟年轻的时候谁没为爱犯过蠢呢 (小剧场:桂行的老婆是法学院的,是他大学校友,当年两人吵完架闹分手,法学院招募模拟法庭的志愿者,桂行在庭上扮演被告,然后当庭读自己给老婆写的情诗,还觉得自己很深情,到现在还是学校的一段佳话(笑话)) 另外不用担心异地啦,毕竟“爱能克服远距离” 第85章 honeyhoney 初春气温回升,吹拂的空气里飘荡着柳絮,对慧敏这种过敏性体质,简直就是灾难。 她连打了几个喷嚏,眼泪鼻涕一起流,抬头看着替他交完材料回来的姜存恩,感激地说,“存恩,姐一定请你吃饭。” “你去年欠我的那顿还没还...”姜存恩幽幽地抱怨,结果看一看她肿成缝的双眼,憋笑不忍道,“没事,举手之劳。” “......”慧敏替自己找台阶,“去年我忘了,今年不会忘了,择日不如撞日,下班我就请你云雅府。” “下次吧,我晚上和林知行去吃饭。”姜存恩站在工位,视线扫了一圈,没看到人,“他去拜访客户了?” “好像去运营那边有点事。” 说曹操,曹操地消息就到,姜存恩和慧敏正说话,看到手机亮了下。 林知行:我不上去了,一楼等你。 姜存恩:OK。 回完消息,姜存恩拿着手机,抿着嘴一副纠结得不上不下的样子,最后还是点开和陆晟初的聊天界面。 可能是刚调去琴岛,陆晟初特别忙,白天极少能有时间回他消息,给他打电话也都是八九点之后。 一开始姜存恩没觉得有什么,反正从陆晟初调去琴岛,他为了转移注意力,在支行的劲头和工作狂林知行有一拼,加班到深夜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时间一久,姜存恩就有种形容不好的滋味,有时候看到陆晟初隔很久才回他的消息,他也故意不回消息,窝在心里酸酸的,麻麻的,跟针扎柠檬一样。 “走吧。”林知行客户多,视线不离手机,“你开车,还是我开车?” “我来吧。” “行。” 林知行没抬头,把车钥匙递给他,姜存恩‘嘁’一声,不屑地扭头去开车。 姜存恩把自己的车开来,稳稳停在花坛前,从车窗探出脑袋,看林知行正在和市场部的一个主管说话,身边还站着一个实习生。 市场部主管表情跟吃了苍蝇似的,刚好回头看见姜存恩,立马招手让他下车过来。 “我真他妈无语,冯行长一大早跟我说要把罗跷南调来市场部。”对方两手一摊,“他妈的,市场部是垃圾堆啊,什么人都往我们这儿塞。” 林知行笑了下,抬眼看姜存恩的反应,他也挑了下眉,没说话,但看表情应该挺认同对方说的话。 “这都不是能力问题,妈的,这种人放团队里,那不是定时炸弹嘛。”对方吐槽起来没完,“现在各组都说不缺人,冯行长非要把她放到我们组,我就直接跟他说我带不了。” 林知行抬手腕看了眼时间,“那现在怎么说?” “不知道,听说是要给她调到下属支行去。”对方‘哎呀’一声叹气,“这也不裁她,跟踢皮球似的,踢来踢去,我都替她丢人,还不如直接提离职。” 林知行掐着时间说,“老郭,我们还有点事,找时间再聊。”笑,拍了拍他肩膀。 “行行行,你俩赶紧去吧。”他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拍了拍姜存恩的肩膀。 ...... 餐厅是林知行安排的,毕竟姜存恩成天麻痹在工作里,晚上回去累得眼睛都睁不开,脑袋沾枕头就睡,根本也没有和谁聚一聚的念头。 所以上周林知行问他有没有时间出去喝一杯的时候,存恩当即愣了下。 “为什么突然叫我出去喝酒?” “怕你累倒在工位上。”林知行觑他,“转移注意力又不止埋头苦干这一种方式。” 原以为不露痕迹的伪装,结果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拆穿,姜存恩觉得有点尴尬。 对陆晟初调走这件事,姜存恩一直表现得不以为意,但那会儿和市场部主管聊天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心里的那道防线在慢慢瓦解。 他其实很在意和陆晟初的异地。 车停在餐厅附近的停车线,走过去要几分钟,林知行晕头转向忙了一整天,点根烟舒缓一下,接着把烟盒和打火机递给他,“来吗?” “不了。” “他离你千八百公里,还管你这个?” “......” “异地还这么考虑他的感受?” “......” “抽吧,反正现在家里就你自己,回去也熏不到谁。” “你闭嘴吧。” 姜存恩夺过烟盒,咬出一根燃上,旋即吐出缭绕的烟雾,无语地侧目睨他。 林知行夹着烟笑得肩膀直颤,他行事向来周全,这种接二连三戳人心窝子的话,十有八九就是故意的。 “......” 姜存恩腹诽,也不知道是叫我来吃饭,还是来给我脱敏的。 桌上的菜姜存恩几乎没吃,他托着腮给自己倒酒,露出的脸颊浅浅的红晕,连带着眼下和眉尾,很消沉的脆弱感。 姜存恩这时候只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安慰和建议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再加上在林知行看来,情情爱爱的也不是大事,所以他没始终没说话,沉默地吃饭。 “其实异地恋也没什么,而且我们周末能见面。”姜存恩自言自语,竖起食指强调,“一周见一次...” 林知行漫不经心地搭腔,“不会腻吗?” “嗯?” 姜存恩睁大迷离失去焦距的眼睛,似乎对他的这个疑问很匪夷所思。 “你觉得他会腻吗?”姜存恩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一言不发了会儿,又接着闷闷地问,“腻了一般会是什么表现呢?不回消息算吗?” 这句话林知行听懂了,合着担心来担心去,还是担心陆晟初会变心。 姜存恩手边的酒瓶见底,他越喝越醉,说的话也越来越不着边际,琐碎且语无伦次,最后干脆一股脑全倒出来。 说完后,姜存恩趴在桌上,觉得很抱歉,让林知行听了这么久的废话,他抬起浆糊似的脑袋,“知行,谢谢你。” “......” 包厢里安静如斯,而对面的林知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耳机。 ...... “我真服了。”姜存恩枕在陆晟初腿上,回忆半年前和林知行吃饭那次,“但也确实符合林知行的性格。” 投影仪放着电影,陆晟初兴致不高,手边有本翻到一半的书,窗外碧蓝的海天相映,晴空万里。 “你怎么不说话?”姜存恩坐起来,黏黏糊糊地改坐在他腿上,摸他拧作一团的眉头。 “懒得听你说别人。”陆晟初终于忍不住合上书,盯着他的眼睛,说是询问,但语气里赫然的质问和不悦,“你和林知行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也、也没有吧。”姜存恩心虚,他默默从人腿上挪下来,却被一双强势的手牢牢固定在原位置,“因为然姐升职了,调去其他支行,现在他是我们组的主管,所以可能平时...” 陆晟初打断他的话,眼神深不可测,“支行哪条规定行员下班了要天天和主管吃饭?” 姜存恩望着他,一本正经地纠正说,“没有天天,就是偶尔吃一顿。” “偶尔?”陆晟初酸溜溜,啃咬他的锁骨,留下显眼痕迹,“我不觉得,你只是和林知行偶尔一顿,其他人你不也是这个偶尔一顿,那个偶尔一顿。” “......” 陆晟初着重说,“上个月你还见了付明哲” 帽子越扣越大,姜存恩赶紧解释,“明哲哥是出国读书,我们很多人一起去机场送他,我可没有单独见他。” 明明是正常的朋友聚餐,从陆晟初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好像姜存恩沾花惹草一样。 看他还绷着下颌线,姜存恩笑着用额头碰碰他的额头,亲他紧抿的唇瓣。 “晚上应酬几点能结束?” “我尽量快点,早点回来陪你。”陆晟初嗓音变得温柔,满含抱歉,回吻他,“对不起,这周实在推不掉。” 分行工作开展要比支行更复杂困难,而且来之前,桂明灿和他丑话说在前面,调来琴岛不是让他享受清闲,不出业绩和成果,三年后只会把他调去其他城市,想回榆京没有那么简单。 这件事陆晟初没有和姜存恩提过,他现在根本空不出完整周末休息时间,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姜存恩辗转颠簸,周五来琴岛,周日回榆京。 陆晟初没有明说过,但愧疚、自责和心疼,种种沉重的复杂情感,在好多次应酬喝醉后,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和姜存恩吐露。 所以无论如何,陆晟初都不能让姜存恩的期待落空,他必须调回榆京。 “那你结束提前和我说,我去接你。” “来得及吗?”陆晟初问他,“你几点的航班?” “九点的。” “怎么改签得这么晚?”陆晟初皱眉,“回去能休息好吗?不然明天请一上午假,多睡一会儿。” “不用担心我,我自己心里有数。”姜存恩揪揪他的脸颊,笑着提醒,“你快换衣服,我先送你过去。” 索性应酬安排在下午,时间尚早,对面老总助理摆好分酒器倒酒,陆晟初笑着挡了下,“我就不喝了。” “陆行长调来琴岛这么久,应该知道我们这儿不喝酒肯定是不行的。” “今天确实有点特殊情况。”陆晟初手还掩着杯口,语气带笑,“下次我一定补上。” 他挡酒的那只手,无名指上婚戒醒目,包厢里有老总调侃:“陆行长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家里管得严啊?” “家里管得严。”陆晟初不假思索,顺着他的话,却不似说笑的意思,颇为真情实感,“前段时间感冒刚好,来的时候还叮嘱我,让我千万不能喝酒。” “陆行长什么时候结的婚?”分行有高管一头雾水,“你看这不尴尬了,前几天还有客户想让我帮忙牵线。” “去年结的。” 陆晟初来这么长时间,工作中嫌少露出真切笑意,对谁都有种冷淡的距离感。 他样貌出众,性格上成熟稳重,工作能力强,家庭背景也好,越是这种克制疏离男人越有吸引力,这半年投其所好的可不少,奈何陆晟初从不理会。 “弟妹是做什么工作?” “他在榆京工作。” “哟,俩人异地啊。”有人继续开他玩笑,“怎么没跟你来琴岛,不行来我公司上班,这分居两地可不是好事。” “弟妹让你一个在这边,也是真够放心的。” “韩总说笑了。”陆晟初以茶代酒,愁绪郁闷着说,“该不放心的是我。” 在场的哪见陆行长这番模样,顿时都大笑起来,气氛相当融洽,连陆晟初提前离场,都没人为难他。 调来琴岛以后,陆晟初一大半时间都在分行,在家吃饭的次数不多,也就没有请住家保姆。 姜存恩送他去应酬的酒店回来,把他下周要穿的衬衫和西装拿出来,挂在客厅旁的熨烫间,一件件替他搭理好。 “你怎么回来了?”姜存恩在书房看书,听见开门声,出来看他换鞋进门。 “提前结束回来陪你。”陆晟初瞥了眼不在原位置的挂烫机,笑着问他,“帮我熨衣服了?” “嗯。”姜存恩拿着书,圈着他的脖子,也有点依依不舍的意味,“担心你平时没时间熨。” 说话间,陆晟初就开始亲他脖子,吻落下的特别密,几乎碾过每一寸皮肤,湿腻腻地一路往下。 高层外是一望无际的海,没有任何遮挡物,姜存恩躺在沙发上,气喘吁吁,难为情地去扯乱丢出去的睡衣,遭人惩罚地咬了下腿根。 “陆行...” “宝宝,你换脐钉了。” 姜存恩断断续续,不自觉拱起肚子,平坦的小腹上方,金属质感的配饰折射着流光,陆晟初被勾得眯起眼睛。 ...... 漫天霞光黯淡下去,蔓延出厚重的云,在海上高架桥两端的路灯下,伴随着车内应景的音乐,飞机在头顶天空划出白线,尾迹云朝着榆京的方向。 陆晟初降下车窗,他脸上浅浅的笑意,对着渐行渐远的机翼细语轻声。 “宝宝,下周见。” 第86章 常觉亏欠 从分行放完贷款回来,姜存恩感觉整个人天旋地转,看电脑屏幕上的字都重影。 他用力摇了摇头,重影的症状不见好转,刚想再摇两下,一旁的小月皱眉,忍不住提醒,“你是不是发烧了?脸色看起来好差。” 经她这么说,姜存恩才往这么方面想,最近深秋降温,他白天一身冷汗,还以为是来回折腾累的。 姜存恩量了下体温,他眼皮烧得泛粉,微微往下耷拉着,看着体温计上三十九度的水银线,烦躁地喃喃一句,“好烦。” 这个情况肯定没办法再赶飞机,姜存恩退掉机票,提前两个小时下班去医院输液。 “嗯,临时有点工作。”姜存恩靠在椅子上,左手扎着针,右手拢着大衣搁在身前,戴着耳机和陆晟初说话。 “你在哪呢?” “客户公司。”姜存恩闻声睁眼,莫名紧张地坐直身子,强忍着头疼,竭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会儿回支行。” “好,我知道了。” 陆晟初在电话那头极轻地叹了口气,姜存恩脑袋晕乎乎的,都没注意他担心的语气,仰着头努力减少下坠感,还在庆幸这么容易就蒙混过关。 输完液回家已经九点多,姜存恩实在没力气支撑他去洗澡,就这么穿着衬衫扑到床上,裹着被子昏昏沉沉地睡了个长觉。 夜里一点多,姜存恩口干舌燥,浑身都是汗,他翻了个身,仰头看床头的水杯,里面空空的,他乏力不想动,干脆躺着望向飘窗发呆。 手机闪了下,亮度刺破浓稠的黑夜,姜存恩蒙上脑袋,视而不见,结果被它隔一会儿就发出的震动声搞得心烦意乱,最后不情愿地拿过来准备开勿扰模式。 屏幕上有几条陆晟初的未读消息,最上面一条是晚上九点多发的,而最近的一条就在五分钟前。 陆晟初:睡了吗? 陆晟初:在家吗? 陆晟初:我到楼下了。 没等姜存恩细思这句话,客厅的大门有动静,他脑子懵懵地穿鞋出去,就看到陆晟初在玄关换鞋朝他走过来。 “陆晟初?” “嗯。” 陆晟初有问必答,他用湿巾擦了擦手,也没顾上开灯,循着一点昏昏朦胧的月光走过来,掌心贴了贴姜存恩的额头,“退烧了?” 屋里有点暗,姜存恩杵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接着抬手摸了摸他的眉骨,捎带着夜的凉气,渐渐的,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体温润透他的指腹。 “吃药了吗?” “嗯。” “我洗个澡,你先回去躺着。”陆晟初没问多余的问题,也没解释回来的原因,他亲了亲姜存恩眼皮,叮嘱道,“别着凉。” 浴室的水流声戛然而止,陆晟初关掉淋浴,他向后抓过湿发,走出热气缭绕的淋浴隔间,任由水滴沿着背脊丰富的线条滚落,洇湿垫在脚下的毛巾。 “你怎么进来了?”陆晟初顿住擦拭的手,转头看着略显潦草凌乱的姜存恩。 “我也想洗个澡。” 姜存恩抬手抚了下贴在额头的汗湿头发,高热体温退去,他脸颊和嘴唇的红渐渐变淡,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茫然的憨。 可能是烧糊涂了,说完就开始当着陆晟初的面脱衣服,他解开衬衫的三颗扣子,竟然抻拽着从上面脱下,牵带着手臂、肩背和腰胯的肌肉,无一不展现得彻底。 陆晟初喉结滚动,毛巾停顿在腹肌处,他抑制着心猿意马,看了眼姜存恩那颗醒目的脐钉。 “......” 陆晟初去阳台收了干浴巾,回来掐着时间让他洗完出来,包住他的身体,“刚退烧就洗澡,容易着凉。” “身上有汗。” “不嫌你。” 陆晟初给他穿上睡衣,又替他吹干头发,中间还不放心地又贴了贴他的体温。 “去医院输液了。” “知道。” “你怎么知道?” 姜存恩被他抱回卧室,可能是睡过一觉的缘故,也可能是陆晟初突然回来,他精神异常兴奋,拱到人身上追问,完全没有病人的自觉性。 下午打电话的时候,姜存恩反应迟钝又发蔫,病怏怏的委屈,加上背景音嘈杂,偶尔夹杂着其他病人叫护士换药的声音,陆晟初一听就知道他在哪。 要是陪同,姜存恩不会遮遮掩掩,所以十有八九是自己生病,不想告诉他。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下次这种事情不要瞒着我。”陆晟初也没有睡意,臂弯环着他的肩膀,语调轻轻的,柔柔的。 “你这周末不是有很重要的工作吗?”姜存恩才想起来,撑着手肘紧张地问,“你突然回来不影响吧?” 影响肯定会影响,但是陆晟初这时候也不在乎,再重要也不会有姜存恩重要。 “请假了。”陆晟初轻描淡写,一句带过,给他掖好被子,“睡觉。” “不困...” “还难受吗?” 姜存恩脑袋埋进被子,陆晟初的体温热度扑面而来,隐隐荷尔蒙的灼热气息,让他黏糊不清地‘嗯’了声。 “......” 陆晟初抓住他搭上来的手,紧紧攥在手心,强势地放在身侧,吞动喉结的声音在夜里尤为明显,他克制,略含警告地说:“姜存恩,睡觉。” “......” 这一觉姜存恩睡得长,睁眼的时候飘窗有寸行的阳光,旁边枕头散发着沐浴露的香气,他扎进身侧空出来的位置,心里有种后知后觉的甜丝丝感受。 陆晟初坐在沙发处理工作,听见浴室有声响,戴着耳机边开线上会议,边去厨房热早餐。 琴岛家里没有保姆,这一年半,姜存恩每次周五过去,周六都要赖床补觉,久而久之,陆晟初就简单学了一些饭菜做饭,早餐口味和花样也越来越多。 “嗯,我这边没意见。” 陆晟初如常开会,他放下餐盘和牛奶,拉开椅子,用口型叫洗漱完的人过来吃早餐。 等姜存恩吃完早饭,陆晟初刚好结束会议,他摘下耳机,“今天几点去医院输液?” “下午过去。” “我送你。” “你有时间吗?” “有。”陆晟初关掉手机,说得理所当然,“回来就是陪你的。” ...... 话是这么说,但陆晟初根本没有真正空闲的时候,就算是不看手机消息,工作电话和审批通知也是一会儿一条。 一直到姜存恩输完液,陆晟初的手机才消停会儿,副驾驶的姜存恩呆若木鸡,终于有机会出声,便感慨道:“我的妈呀,分行级的行长这么忙吗?” 陆晟初哭笑不得,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即便无声,姜存恩也能感受到他这个动作里想要表达的歉意和补偿。 那天晚上陆晟初很晚都没有睡意,他靠在床头,像自言自语,又像自我检讨。 “我这一年半,一门心思投入工作,只盯着业绩和成果,对你忽视了很多,也没有办法待在你身边照顾你,总是让你在榆京和琴岛之间奔波来回。” 姜存恩盘腿坐起来看着他。 “我很愧疚,也很自责,所以以后我会尽量在周中赶完所有工作,周五回榆京。”陆晟初很认真地打算,揉揉他的耳垂,“不用你再来回赶飞机。” “陆晟初,我生病不是因为这个。”姜存恩摇头,握了下被他拢在手心的手,“是前几天下雨降温,可能有点着凉了。” 陆晟初后脑勺抵着床头,望着一处叹气,牵强的笑意,“有时候我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愿意继续和我在一起。” 姜存恩一头雾水,明显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反应。 “身上这些看似光鲜的光环,也不全是自己的功劳,反而因为这些光环和割舍不掉的事业,让你跟我在一起很辛苦。”陆晟初眼眶红红的,他握住姜存恩的手,“对不起存恩,让你吃了很多苦。” 他对自己的付出和辛苦只字不提,姜存恩皱着眉,探出上半身,紧紧盯着他红红的眼睛,“你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自己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陆晟初一下下磕动后脑勺,很束手无策的表现。 “现在想想,当初在明华支行的时候,我重心也没有向你倾斜,大部分时间都在忙工作,调去琴岛以后,甚至连最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 “陆晟初,我没有觉得很辛苦。”姜存恩摸摸他的脸,说出从来没有说过的肉麻话,“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也很幸福。” 陆晟初没有因为这番肯定而沾沾自喜,他沉默片刻,哑着声音说:“我以后会做得更好。” “我只是一点小感冒,不用担心,也不要这么小题大做。” “我知道。”陆晟初坚持,“你不用有心理负担,这是我应该做的,过去是我亏欠你,以后不会了。” 陆晟初这么承诺,也确实做到了,接下来的半年,一直是他往返榆京和琴岛。 清明假期,陆晟初要先回趟陆家,给母亲扫墓,程姨和陆珩今年罕见地没去程家。 从墓园回来,陆晟初更真切地感受到家里气氛的古怪,程姨在客厅,指了指茶桌旁泡茶的陆父,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过去和陆父说话。 “爸,我有事想和你说。” 程姨和陆珩识趣起身,陆父接腔,反而叫住离开的两人,“一家人,不用避嫌。” 俩人相视一眼,陆珩表情拧作一团,全是对他哥的担心,还有陆父会不会发火的猜测。 程姨如坐针毡,她向来脾气柔和,明知一会儿会发生什么,所以没办法坐视不理,便先做和事佬,“晟初,你刚回来,要不先上楼休息一会儿。” “不管他。”陆父兀自斟茶,嘴角轻蔑幅度,“我都管不了他,你管他做什么。” “爸。” 陆晟初在他身旁跪下,在场的三人皆愣住,陆父端茶杯的手止不住微微颤抖。 “我知道调去外地是你给明灿哥的建议,我也知道你一直在生我的气,这两年我回榆京,你总找理由和借口不肯见我,生病也好,做手术也好,你都不让他们告诉我。” “没有尽到床前孝心,是儿子的错。” 陆晟初跪得笔直,他双手放在腿上,低着头,像回到小时候,在父亲面前认错。 “初中和你赌气,一直住在舅舅家,你尊重我的选择,每次都偷偷去学校看我,工作以后我心气儿高,想方设法和你作对,你顾及我的自尊心,暗地里替我铺好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支持我,包容我。” “爸,儿子惭愧,活到三十几岁才真的理解你的苦心。” 陆父喝了口浓茶,茶汤已经凉了,他咽下苦涩,淡淡开口,“起来吧。” 陆晟初跪着不动,头垂得更低。 “爸,我知道你介意我和姜存恩的事情,但是...” “但是我爱他,我已经三十六了,能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心意,能分清一时兴起和深思熟虑,你养育我成人,教育我成材,婚姻是人生头等大事,我应该征求你的同意。” “可是你迟迟不肯点头,心里始终有顾虑,我不能让姜存恩一直等,我亏欠他太多了,所以无论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我今天说的这些话,在你看来也许很幼稚。”陆晟初抬头,哽咽着说,“可是作为儿子,我希望能得到你的认可和祝福。” 窗外绵绵细雨不断,沉迷又压抑,从墓园出去,姜存恩第一次和其他人一起回去。 姜民走在他前面,或许是有话想说,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几次追上他的脚步和他并肩,结果都叹着气没有张口。 姜存恩反感他欲言又止,一次又一次加快脚步,最后一次姜民被他甩在身后,慢吞吞地走着。 “存恩。”姜民叫他的名字。 姜存恩‘嗯’了声,没有回头,回去后和外婆还有舅舅一家道别,他去机场的时候,刘兰珍还在墓园,而姜民刚走下房子不远处斜坡,在摇曳细雨里看着他。 回家第二晚,姜存恩半夜惊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有种不详的忐忑,心跳得特别快。 习惯开勿扰的手机突然亮了下,姜存恩觉得不对劲,他呼吸一滞,手忙脚乱地调回正常模式,果不其然,看到十几个未接电话,有舅舅的,也有刘兰珍的。 随着信号稳定,微信弹出一条刘兰珍两分钟前的消息。 刘兰珍:你爸爸在急诊,有时间来一趟吧。 第87章 转眼如烟 破晓时分,朝阳穿过走廊窗户,映照得灰色墙面橘红一片,冒芽绿荫探入玻璃缝隙,生机勃勃。 随着时间流逝,光线移动到冷冰冰的抢救室外,那扇门毫无征兆地打开,护士推着病床出来,原本坐着等待的家属瞬间都站起来。 姜存恩七点赶回来,甚至来不及问姜民发病的情况,签完病危通知书,又跑下去缴费。 四下很安静,一切细小的声响都意外地明显,姜存恩缴完费回来,他站在走廊尽头,看着被推出来的姜民,突然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姜存恩抬手,麻木地看了眼打印单子的时间,十分钟前刚交完钱,所以他想应该不会的,而且走廊没有哭声,按照刘兰珍的性格,如果真的出事,她不可能不哭,也不可能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姜存恩走过去,他都没有看到姜民,只看到一块儿盖在病床上的白布,盖得严严实实。 病床推动的声音前移,刘兰珍跟在后面,舅舅不忍地看了眼愣住的姜存恩,搂了下他的肩膀。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姜存恩脑子完全是懵的,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看了眼缴费单,有点不知所措地抬起又放下,和舅舅说:“舅舅,我缴完费了。” “存恩,去送送你爸。” 舅舅这句话出来,姜存恩当即就崩溃了,前天和姜民一前一后的走路情形还历历在目,明明只隔了一天,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姜民是脑梗走的,从发病到过世,时间很短,等到要操持丧事的时候,姜存恩似乎才从茫然中清醒。 丧事在老家办,姜存恩请了假,又给陆晟初发了几条消息。 姜存恩:我爸过世了。 姜存恩:我这段时间要忙家里的事情,不能及时回你的消息,不过你不用担心,也千万不要擅自过来,你过来也帮不上忙,而且我也没时间陪你。 姜存恩:我忙完去找你。 发完这几条消息,姜存恩就没再看手机,到晚上抽空补觉的时候才看到陆晟初的回复。 陆晟初:别逞强,注意休息。 陆晟初:有事给我打电话。 丧事没有大操大办,流程很快,简简单单吃了顿饭,最后一天,姜存恩送走帮忙的人,独自去了趟墓园。 回来的时候,刘兰珍在收拾东西,这几天,他和刘兰珍除了丧事流程上有简单的交流,几乎没有说过话。 “回榆京吗?” “不回。”刘兰珍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去抽屉里找什么东西,“现在你弟弟妹妹要上学,你舅妈家里还有一大堆事,我留下来照顾你外婆,他们也能稍微轻松点。” “你住舅舅家?”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刘兰珍嗔他,找出钥匙后放在他倚靠的桌子上,转回身继续开始收拾衣物,“你外公给我留了几间房子,离你舅舅家不远,我把你外婆接过去照顾,他们想你外婆的话,也能随时去看她。” 姜存恩没说话,视线落在那把钥匙上。 “榆京的房子你处理吧,住也好,卖也罢,我都不干涉。” “好。” 姜存恩没推脱,他拿上钥匙出去,舅舅等在院子里,送他去机场。 弟弟妹妹非要一起,早早坐在车后排,姜存恩一路上不语,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捏着那把钥匙,望向窗外。 “你妈回来跟我们一起,你不用担心,我和你舅妈会照顾好她。”舅舅拉开车门下来,“倒是你,回去工作注意身体,别总加班,按时吃饭,天凉加衣服…” “知道啦。”姜存恩眼圈红红一片,装作听不下去唠叨,打断他。 “存恩哥哥,你要照顾好自己。” “照顾好自己。” 妹妹和小弟弟重复舅舅的话,姜存恩情绪绷着,随时都要垮,他伸手揉揉两颗毛绒绒的脑袋,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 飞机落地榆京,姜存恩先回了趟父母的住处,他好久没回来,但屋里陈设依旧没变。 可能是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冰箱里还存放着清明假期前买的瓜果蔬菜,码放得整整齐齐,剩下的半瓶牛奶,刚好今天是保质期最后一天。 姜存恩望着有点发霉的西红柿,还有半瓶过期的牛奶,拼命吞咽干痛生涩的喉咙。 姜存恩把西红柿和过期牛奶拿出来丢进垃圾桶,打开自己原来的卧室门,看到书桌、书架和衣柜,所有东西都保持着和他搬出去前一模一样。 侧卧面积本就不大,窗台旁的那架钢琴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姜存恩掀开盖在上面的防尘布,如同追忆般,静静地抚摸了一会儿。 ...... “这么好的钢琴不要了?”对门听见怦怦邦邦的挪东西声音,隔着纱帘门问姜存恩。 姜存恩靠在玄关,看着搬运的师傅下楼,漫不经心地回道:“用不上了。” 把钢琴当废品卖掉,不知道刘兰珍知道了会作何反应,但是姜存恩才不管。 房子他没兴趣,处理完钢琴,他把钥匙留在玄关,并没有想象中的回首留恋,而是关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姜存恩拿着钱买了几个猫窝和工具,跑到学校附近的小操场,在小卖部老板上初中的女儿帮助下,给搭了个避雨的棚。 “猫粮和罐头我出,这片儿的流浪猫你帮忙照顾。”姜存恩把猫窝放进去,听说小姑娘囊中羞涩,还省吃俭用留零花钱买猫粮,跟她商量,“怎么样?” “成交!” ...... 傍晚。 姜存恩回到自己的住处,洗完澡躺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盯着天花板,眼前虚无缥缈的画面像是按下快进键,最后一帧,停留在几天前。 视线毫无征兆变得模糊,姜存恩目光直楞,抬手擦掉眼角的眼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擦越多。 人的感情总是很复杂,做不到原谅,又没办法恨得彻底,就像他讨厌姜民,恨不得变成陌生人,永远都不和他见面说话,可是这样结局对姜存恩来说,又实在难以接受。 给姜见川扫完墓回去那天,姜民三番几次地追赶他的脚步,也许是有话想和他说,也许是提前感知到了什么。 他脑海里清楚地记得,离开那天,姜民站在斜坡上目送他,姜存恩绷不住情绪,崩溃地蜷缩着身子,呜咽呜咽地哭。 姜存恩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冷冰冰的抢救室,他不知道在他回去之前,姜民有没有清醒过一两次,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过了很久,姜存恩冷静下来后,他从沙发缝隙里扒拉出手机。 这段时间,陆晟初只晚上偶尔给他发消息,问他有没有遇到棘手的事情,需不需帮忙。 姜存恩:陆晟初,你在忙吗? 半小时后。 陆晟初:刚结束会议。 陆晟初:你回榆京了? 陆晟初:在家多休息两天,不着急回支行上班。 消息接连从屏幕上方弹出,姜存恩付完机票款,简单收拾换洗衣服,在手机上敲下三个字回过去。 姜存恩:我想你。 陆晟初: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姜存恩:没有,就是这段时间有点累。 陆晟初:那先睡觉,明天再说。 姜存恩:好。 飞机滑行起飞又降落,琴岛的凌晨阴云散开,朦朦胧胧的莹润月光笼罩着周遭。 姜存恩打了辆车,结果刚下高速,车子爆胎,他跟司机都一脸懵地下车。 “小伙子,你再打个车吧,我这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 姜存恩别无选择,只能拿出手机定位打车,可是点确认的前一秒,他退出拨了通电话出去。 挂断电话,姜存恩无聊地转了一圈,发现不远处路边有两个秋千,他走过去,一边慢慢地荡一边等。 半小时后,十字路口拐过来一辆打着双闪的车,陆晟初停在路边,姜存恩从秋千上下来,跑过去钻进副驾驶。 凌晨一点多的街道,偶尔路过一辆车,向着能看日出的海域驶去。 “惊不惊喜?” “胡来。”陆晟初训斥的话脱口而出,可惜语气听不出本意,隐隐的无奈。 “我又不知道会爆胎。” 姜存恩身上被夜的凉气浸透,靠近的时候带着一股潮湿,陆晟初单握方向盘的手指弯曲,挡风玻璃上反射着他勾动的唇角。 “到底惊不惊喜?” 姜存恩什么都看到了,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他眼睛笑得弯弯的,闪烁着纯真的光芒,但眼下淡淡的红肿痕迹,像是哭过。 陆晟初有片刻的沦陷,他看着姜存恩的脸近在咫尺,挡风玻璃的光景被覆盖,由衷地轻声吐露,“惊喜,很惊喜。” 到家已经接近三点,姜存恩洗簌完,懒散地躺在床上,勾玩陆晟初的手指。 “陆晟初。” “嗯。” “我爱你。”姜存恩突然来了句,停顿片刻后,他又接着说,“这半年你越来越忙,而我为了竞聘主管也经常加班,有时候情绪上来会有点控制不住,冲你发脾气,说一些异地恋的丧气话。” “存恩,我没有放在心上。”陆晟初牵着他的手,十指紧握。 姜存恩坐起来,很认真地看着他表白,“陆晟初,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我爱你,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放弃爱你。” 这一幕和半年前何曾相似,陆晟初眉头微微蹙起,不解地注视着他。 姜存恩跨坐在他腿上,枕着他的肩膀,手指看似不经意地捋他的发丝,温黄的光线下,几根白发格外醒目。 “能不能调回榆京都没关系,陆晟初,我爱你,无论我们将来相隔多远,我都爱你,我们有很多种办法解决异地这个问题,所以不用这么拼命,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陆晟初想提前调回榆京,所以工作压力特别大,脑后的白头发不知道什么冒出来,他担心姜存恩会多想,隔段时间就会染一次。 半个月前他回榆京,忘了这茬,估计当时姜存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戳破他。 “只有几根,不多。”陆晟初察觉到的小动作,似乎没有放在心上,亲他凉凉的耳朵,嗓音带笑,“也可能是我老了,自然而然长出来的。” 姜存恩闷闷地反驳,“才没有。” 后半夜,姜存恩哭了一阵,他趴在陆晟初腿上,有点收不住的意味。 陆晟初做不了什么,面对亲人离世,谁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迎送宾客,操持丧礼的时候,因为忙得脚步沾地,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根本无暇顾及悲伤,但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难过和心痛往往在独处的某一个瞬间席卷而来。 转天周六。 陆晟初难得晚起,他看了眼手机,回了几条重要的工作消息,然后轻手轻脚地下床。 往外走的时候,陆晟初回头,看到埋在被子里的人,一条白皙手臂搭在枕头上,细软的发丝凌乱张扬,可能是发觉身旁空了,他闭着眼睛摸了摸,习惯性地用没睡醒声音喊:“陆晟初...” 陆晟初笑,“我在这。” 姜存恩一直睡到中午才睁眼,而陆晟初就在卧室里坐着,什么也没干,就看姜存恩睡觉。 听起来有点单调,但漫长的时光就在这件‘单调’的事务里流逝,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 原本冗长的一年转眼如烟。 【作者有话说】 写这几章,突然想到五月天《超人》里的一句歌词:为什么拯救地球,是那么容易;为什么束手无策啊,我和你的爱情 第88章 爱情万岁 闹钟第三次响起,闷在被子里的人不情不愿地坐起来,姜存恩眼皮蔫着,伸手撩开窗帘,看了眼外面的天光。 早上六点,天都还没大亮。 姜存恩在家糊弄了顿早餐,然后开车去支行,等他换完接运钞车的衣服下来,柜台的同事已经站在大厅,哈欠连天地和他打招呼。 “早,姜主管。” “早。” 忙完接运钞车的事情,时间还早,姜存恩给组内同事订了咖啡拎上来,坐下开始写项目报告。 他上午要去趟分行,办完业务直接去拜访客户,晚上还约了张子浩他们吃饭,时间压得特别紧张。 姜存恩在支行耽误了会儿工夫,办完业务到分行一楼大厅的时候,正好赶着中午休息时间。 姜存恩:我来分行办业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消息发过去,姜存恩没等对方回复,订了个附近还有空位的餐厅,一并发过去。 中规中矩的西餐厅,四人的方桌位置比较靠边,姜存恩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翻了翻菜单。 服务员询问是否要点餐,姜存恩说他在等人,结果话音刚落,就看见另一位服务员领着林知行过来。 “升职宴吗?”林知行在他对面坐下,光是看了眼餐具和环境,就大言不惭地评价,“太寒酸了吧。” “......” 不都说分行战略部个个背景神秘,天之骄子,那为什么林知行调过来一年半,身上的棱角还这么尖锐,嘴还这么毒,脾气还这么臭。 午休时间有限,俩人边吃边聊,林知行刚放下叉子,工作电话打进来。 他坐着接了个电话,挂断后如释重负,喝了口水还没咽下去,差点让姜存恩一句话呛死。 “明哲哥回国了,你知道吗?” “......” 林知行心坎一麻,眨眼的工夫,装作惘然地皱起眉问:“明哲哥是谁?” “付明哲。” “你光加个姓氏我哪能想起来。” “准确点来说,就是你前男友。” “前男友?”林知行脸上的疑惑半真半假,接着口出狂言,“我前男友不是姓周吗?前前男友姓白,前前前男友姓...” 姜存恩面无表情,看着他继续说谎,都懒得拆穿他。 “抱歉,我最多只能记得近两任男朋友的姓氏和面孔。” “那正好。” 林知行看了眼手表,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留住脚步,低侧过视线,挑眉等他的下半句。 姜存恩拿上外套,不甘示弱地挑眉,一副等着看热闹的蔫坏模样,“改天找时间把他叫出来,你就当个新面孔认识一下,披着‘旧情复燃’几个字谈起来,岂不是更刺激。” 林知行似笑非笑,跟他一前一后出了电梯,看他径直去开车,便叫住他。 “你办完业务了?” “嗯,现在去见客户。” 林知行能当场报的仇,绝不多忍一秒,他双手抱在胸前,意味深长地问:“不去十六楼办公室坐一会儿?” 十六楼是行长办公室,姜存恩耳尖漫上绯红,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大楼高层瞥去,最后真装模作样地转身,“也行,上去告你一状。” “......” 林知行被他怼得没招,心情复杂地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姜存恩一下午都在客户公司,傍晚回支行,火急火燎地收拾需要带回家收尾的工作,临走看到桌上同事给的喜糖,他顿了顿,拿起揣进包里。 “姓陆的这次调回来,工作应该稳定了吧?” “你俩接下来什么打算?” “他家里人什么态度?” ...... 姜存恩一坐下,各方铺天卷地的八卦问题,他颇为耐心地点头,一个接一个地应付。 孙远新交了个女朋友,是小他几届的学妹,长卷发飘然,肤白纤细,精致眉眼看谁都冷淡无味,唯独看孙远风情万种,把孙远美得不行。 姜存恩倒是喜闻乐见,毕竟这俩人一来,八卦矛头自动就会转移过去。 朋友间的小聚,散场后各自打车回去,姜存恩留到最后,站在旁边和张子浩孙远抽烟。 几个人晚上都喝了点酒,孙远女朋友把车开过来,给他发语音,亲昵的语气:亲爱的,我在路口这等你。 张子浩听的牙发酸,一边学那腻歪的语气叫‘亲爱的’,一边鄙夷地望着和女朋友如漆似胶的孙远。 孙远白眼回去,断言他这是嫉妒,转过脸和姜存恩说话:“你一会儿怎么回?” “我看看吧。” “姓陆的不来接你?” “分行事情多,他不一定有时间。” “我靠,以前你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不让他来接,他非献殷勤过来,这才多久就不肯来接你了,怪不得我女朋友成天说男人婚前一个样,婚后一个样。” 耳边打抱不平的声音激烈,姜存恩似笑非笑,余光瞥向对面路边的一辆车,下一秒,那辆车冲他打了下双闪。 那辆车半小时前就停在那里,姜存恩刚从餐厅出来就看见了,也就是仗着陆晟初没下车,不然哪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编排他。 两根烟的时间,只要姜存恩视线看过去,那辆车就会打双闪,就像是独属于双方的神秘暗号, 陆晟初耐心地在车里等着,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倚在座椅上,不自觉勾动唇角,看着姜存恩送走朋友,回自己车里拎出电脑朝他走来。 “聊什么聊的这么开心?”陆晟初接过他的电脑,顺手替他系好安全带,倾身和他接吻。 “听孙远显摆他的校花女朋友。” 陆晟初低笑,双手越发往上,隔着衬衫摩擦他的后背,“你没显摆?” “我显摆什么?”姜存恩很自然地接话,“我又没有女朋友。” 最后一个字音刚落,姜存恩的锁骨当即留下无情的咬痕,他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我刚抽完烟。” 姜存恩笑着躲开他紧追过来的又一吻,学陆晟初平时的样子,捏住他的脸,手指在他腮帮子上留下两个坑,左右晃了晃,小小的欣喜,“我还以为你今天也要在叔叔那儿过夜。” 陆晟初刚调回榆京,本来以为结束异地恋,两个人能过二人世界,结果反倒每天早出晚归,见一面都困难。 尤其是陆晟初,他一方面接手分行的各项工作,焦头烂额,另一方面还要回陆家替陆父应付各种社交,能分给姜存恩的时间寥寥无几。 “太想见你了,所以忙完回去换了身衣服就过来了。” 这种腻歪的情话,姜存恩听完本身没有多大反应,但是每次一注视陆晟初那张愈发成熟,有男人魅力的脸就招架不住。 “......” 车子往前开,在人工湖边堵了一会儿,姜存恩转头看着并肩经过的情侣,目光落在他们身后的一张长椅上。 见他偷笑出声,陆晟初也抽空往那边看了眼,“怎么了?” 姜存恩想起来,他当时就是在这里说陆晟初的坏话,具体骂了什么,他不太记得了,但那种解气的爽感倒是印象深刻。 “道貌岸然,冷酷无情的老男人。” “嗯?” 姜存恩某些尴尬的回忆苏醒,他转头看着开车的陆晟初,眼睛转动在想找补的说辞。 “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了啊。”陆晟初轻描淡写,“你坐在那里和那个谁骂我。” “......” “那你...” 姜存恩想问他,为什么后续在工作上没有给自己使绊子,转念又庆幸,陆晟初不是那种人,他的气度,他的心胸,一般人确实难以比拟。 一进屋,气氛水到渠成,姜存恩倒在沙发上跟人接吻,结果想见好就收没那么容易,人还在浴缸里泡着,就被陆晟初拎出来丢到床上。 床单上潮湿的人形水印,姜存恩本能地撑着双肘,陆晟初解开浴巾,步步紧逼,伸手抓着他曲起的双腿,强势地拖到床边,拖到自己身边。 “嗯...” 陆晟初俯下身吻他,唇齿间的酒香四溢,姜存恩配合地仰头,张开唇瓣,拉丝的口水沾在下巴上,他毫不知情地伸舌头。 陆晟初正戴东西,看他舔唇的动作挑了下眉,他摘下东西,扣着姜存恩的后脑勺,扑面而去的荷尔蒙气息。 “宝宝,舔。” 陆晟初回来以后,姜存恩明显能感觉他在床上更迫切,更急遽,不给人喘气的机会,好几次,姜存恩都感觉被吊得太往上,有窒息的错觉。 “陆行...” “嗯。” 不知道是第几次,姜存恩有点晕眩,他膝盖打开,完全承受的姿态。 撒娇服软的话有些管用,有些不管用,姜存恩要一句句地试,他仰头酣畅叫一声,脖子以下止不住地抖。 “daddy...” “什么?” 陆晟初掐住他的腰,注视着他用汗湿的额头,讨好地蹭自己肩膀。 “daddy...” 很依赖的称呼,大多时候能引起不一样的怜爱,可惜陆晟初不解风情,没听懂,只能直白地理解这个单词。 爸爸。 这个称呼的伦理感太强,出现在此刻,陆晟初脸红耳热,有些接受不了,他沉声制止,颇为严肃地说。 “胡言乱语。” ...... 姜存恩身上全是汗,还保持着最后的姿势,趴在床边休息,他单手抱着枕头,掺着不露痕迹的撒娇,小声说:“陆晟初,我想抽根烟。” “可以。” 姜存恩嘿嘿笑,从床头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叼着烟蒂,专注地聚焦一抹目光,看着蓝色火苗点燃香烟。 “陆晟初,帮我拿下烟灰缸。” “你就掸在地板上,一会儿我收拾。” 这句话要是让连进他哥卧室,都要靠死皮赖脸的陆珩听见,不得到陆父面前委屈地絮叨一个月。 姜存恩也很喜欢‘特例’的纵容,他在陆晟初面前,越发我行我素,那些青春期装出来的离经叛道,在陆晟初这里全部演变成了真实。 不过陆晟初甘之如饴,他喜欢姜存恩的一些‘蛮横’,旁人评价里,姜存恩是年轻有为,善解人意的姜主管,但在他这里,姜存恩有不为外人知的一面。 一只频繁炸毛的猫。 陆晟初很享受注视姜存恩的过程,他靠在床头,拿起毛毯想盖在姜存恩身上,又舍不得错过他身体的每一寸线条。 姜存恩垂着脑袋,肩头到小腿有起有伏,该凹的地方凹,该陷的地方陷,窄细的后腰蒙着一层若隐若现的月色,他抬起下巴,吐出烟圈,脸上的神情似回味又似享受。 抽完一根烟,姜存恩缓过来一些,只是神经上还停留在意犹未尽的刺激中,他眯着眼睛,神情朦胧又暧昧。 “陆晟初。” “嗯。” “我把地板弄脏了。”姜存恩坐在他怀里,享受着事后的亲热,环顾卧室里那些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不再整洁的角落,“你的房子也因为我变得乱糟糟的。” 陆晟初沉醉他此刻的乖软,下面有又抬头的势头。 而姜存恩细数他耳后的白发,很自责地说:“我把你的人生也搅乱了。” 很多时候,姜存恩都在想,如果当初他不和陆晟初在一起,如果举报事件发生后,他主动离职,可能陆晟初就不会这么辛苦。 他原本可以早几年就坐上现在这个位置的。 “我不觉得乱糟糟,家里因为你搬过来,添置了很多有烟火气的东西,变得生机勃勃,让我在办公室里坐着,都时时刻刻想回这个家。” 陆晟初这话倒不是宽慰姜存恩,他真是这样认为的。 一个人住了这么久,家里陈设格局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但是姜存恩搬过来以后大变样,他时不时换个打火机,时不时搬两盆半死不活的绿植回来,文件和书不规整在书房里,散落得每个房间都有。 保姆阿姨跟在他身后收拾,他不好意思,每次用完记得归置,结果等再用的时候又找不到。 陆晟初哭笑不得,后面跟保姆阿姨嘱咐,家里什么样都随他去。 毕竟一进门就看见各种生活气息的小物件,陆晟初骨子里沉浸出一种厚重的安全感,沉甸甸的。 “姜存恩,你没有搅乱我的人生。”陆晟初捏着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下,“而是完整了我的人生,把我变得更真实,更有血有肉。” 对于这个评价,陆父的感受颇深,人生走到终章,没想到还能看到儿子有这么大变化。 市侩圆滑,面面俱到,是他们这种家庭孩子的成长必修课,也正是因为这种教育,陆父几乎没有享受过父子间的亲昵温情,连争执都要被规范在心平气和中。 他是没想到有一天,能看到儿子有喜有怒,既有冲动,又有担当;能看见儿子为了见心爱的人,在饭桌上脸不红心不跳地跟他装肚子疼,关键还能看见他串通程鑫和陆珩,要越过他办答谢宴。 洗完澡,姜存恩在厨房煮红酒,卧室一片狼藉,陆行长屈尊,任劳任怨地擦拭地板上的烟灰。 屋里飘着红酒香,窗外蝉鸣和萤火扑动,陆晟初围着浴巾出来,没看到客厅有人。 陆晟初以为人在书房赶工作,心酸地笑着摇摇头,敲门的前一秒,听到反方向传来琴音。 房间门没关严实,姜存恩甚至没有规矩地坐下,他披着陆晟初的衬衫,随意站在钢琴前,单手在琴间上跃动。 姜存恩这几年摸琴的次数屈指可数,从小到大练琴,于他而言早就没有任何新奇,但陆晟初来说不一样,看着爱人在擅长的领域发光,他眼里难掩的欣慰和自豪。 这个曲目陆晟初不了解,但有种似曾相识,姜存恩弹到中间部分,扭过视线看了他一眼。 记忆的画面重叠,陆晟初想起几年前在港城,姜存恩陪他吃饭,当时餐厅弹奏的就是这一首。 陆晟初走过去,随着他靠近,旋律在变轻快,他停住脚步,姜存恩看着他坐下,改为双手弹奏,动情之处,手指滑过琴键,短暂的几秒伴随擂鼓心跳,像是无词的告白。 琴音还在飘动,陆晟初盛出红酒端过来,他倚靠在钢琴边,低下视线,发现姜存恩又变成了单手弹奏,而左手放在一旁,虚虚握着,长袖衬衫遮住他的手背。 陆晟初自觉地帮他卷起袖子,姜存恩嘴角的笑突然洋溢,他手心翻上,慢慢展开,露出里面过一个红色‘喜’字。 晚上拿电脑的时候,喜糖盒里掉出这个喜字,姜存恩动心思地藏在手里。 琴音跃动,为这个生机勃勃的家又注入了新的鲜活,而这个喜字,为陆晟初完整的人生中又增加了新的篇章。 陆晟初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他额头贴姜存恩的额头,注视着爱人的眼睛,心扉道。 ——新婚快乐。 【作者有话说】 下个故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