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盛夏   作者:荷叶杯   文案:   一个深秋开始,盛夏结束的故事   关于青春的那点事儿   柳燕林(受)x蒲青云(攻)   柳燕林的占有欲很强,他不理解蒲青云“中央空调”的行为,他自我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重新学一遍中华优秀传统美德   老师说语文选择题要抠字眼,英语选择题不能想太多,要揣摩柳燕林的心思,蒲青云必须(语文)∩(非英语)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ps:   有bg,不过是单箭头   有点微群像   一句话简介:怀念的不是高中,是这个年纪   标签:HE,校园,甜宠 第1章   窗上映出他的影子。   他伸手,按住窗外的雨,雨滑下来,他的手也滑下来。   上课铃声响起,他走进教室。   高三的晚自习比早读热闹,数理化生老师后面跟着一串学生,从一个教室挪到另一个教室,像嗷嗷待哺的幼鸟。   “蒲青云,能给我讲个题吗?”后面的魏然说。   如果让柳燕林在班里挑一个最用功的,那一定是魏然,她是即使打盹也不会在课上打盹的人,左手虎口经常一片青紫。古有悬梁刺股,今有魏然掐虎口。   蒲青云过去,柳燕林闻到淡淡的香烟味。   魏然问的是一道物理题,这道题柳燕林也不会,于是转过去听,他有点不好意思,看了眼蒲青云,蒲青云也在看他,他们都很快收回视线,一个专心讲题,一个认真听讲。   其间魏然问了几个不懂的地方,蒲青云解释得很清楚,魏然恍然大悟,说明白了。   蒲青云又看向柳燕林,问:“柳燕林,你听懂了吗?”   听到他叫出自己的名字,柳燕林愣了一下,抬头看他,在沉默的时间里,把做题思路顺了一遍,“听懂了。”   蒲青云:“真的懂了?”   “真的。”他转回去,在错题本上写下步骤。   蒲青云拿着生物试卷,站在讲台边等老师讲题。   柳燕林瞥了一眼,这套试卷他做完了,好像没遇到太难的题。   他突然想起来,蒲青云的生物成绩似乎比较一般。   好像有道题写错了。   柳燕林盯着那张试卷,试卷慢慢上移,又突然落下,他对上蒲青云的视线。   蒲青云在笑,他问:“你看什么呢?”   柳燕林摇头,继续写物理。   “你是不是有题不会?”蒲青云又问。   “是有一道。”   “哪一道,我给讲讲。”   蒲青云绕到柳燕林身后。   柳燕林飞快浏览做记号的题目,指着一道大题,“这个。”   蒲青云抽走柳燕林手里的铅笔,左手搭在椅背上。   因为班里有些吵,柳燕林又是男生,他比刚才给魏然讲题时离得更近一些,一面读题,一面在旁边写写画画,他的手指细长,很漂亮,“这样写的……通过左手定则判断电流方向,导体框还有个摩擦力,向左,是不是?”蒲青云扫了柳燕林一眼。   柳燕林略有心虚地移开视线,“是。”   蒲青云继续讲完,放下笔。   柳燕林拿过笔,写下步骤。   蒲青云在旁边看着他,就像考试被监考老师格外关照那样,让他紧张得手心出汗,险些没写出答案。   “还有题不会吗?”蒲青云问。   “有。”   好不容易抓住一个物理大神,他哪能放过。   蒲青云“嗯”了声,拿过他的试卷翻看,“我看你做了不少记号。”   柳燕林顿觉脸热,“我物理不大好。”   “要我给你讲讲吗?”   柳燕林想也没想,拿出抢答的速度问:“你有时间吗?”   蒲青云看了眼手表,“下课吧,总在你们班也不大好,下课你来找我。”   他放下试卷,这时候,生物老师空下来,他去问题,然后离开。   生物老师又接下一个同学的练习册,他把书拿远一些,扶着眼镜,“这个当然不对啦,应该是果胶酶和纤维素酶……”   窗户就像荧幕,蒲青云的身影消失再出现,最后彻底消失。   “魏然。”柳燕林转过去,不忘拿试卷做掩护,“蒲青云是不是很好说话?”   “那可是相当的好说话,简直有求必应。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受欢迎!”魏然说起高一时,蒲青云收情书收到手软的事。   她说得有点激动,让老师看出端倪,老师咳了两声,“上着课呢,讲题可以啊,别浑水摸鱼。”   魏然话音一转:“这道题绝对选C,我给你找知识点。”   她翻开生物资料,有模有样指着上面的RNA图,“看,我就说吧。”   柳燕林憋着笑,在物理试卷上写个C。   魏然小声问:“你和钱酩还没和好吗?”   柳燕林摇头。   “你俩打一架得了,多大点事儿,人家不都说男生之间的友谊就是打来打去么,你俩能冷战这么久,真是刷新我的认知。”   柳燕林没说话,又转回去,他看了眼钱酩,钱酩埋头写题,一言不发。   下课后,他拿着卷子和草稿纸去三班,站在门口张望。   坐在门旁的女生抬头看他,问:“同学,你找谁?”   “蒲青云,他在吗?”   女生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回头喊:“蒲青云,有人找你。”   这句话在三班一天能响起很多次,柳燕林甚至在四班都听到过。   这话如今也落在他身上了。   蒲青云坐在倒数第二排,他看过来,招招手,然后对同桌说了几句话,那女生就走开了。   “这节课你们班是哪个老师看班?”蒲青云问。   柳燕林坐下,说:“化学老师。”   “我们这节是英语,你在这儿上课吧,我把试卷上的题都给你讲了。”   柳燕林眨两下眼,“那你同桌坐哪?”   蒲青云解释:“他去参加数学竞赛了,不在这儿,刚才那个不是我同桌。”   柳燕林突然想起这回事儿,他们班数学课代表也去参加竞赛了。   他铺好试卷,又想到蒲青云也参加过物理竞赛,差一点进国家队,怪可惜的。   找蒲青云问题和找老师没什么区别,讲得都一样细,也都会提问,比如让判断是并联电路还是串联电路,是完全碰撞还是非完全,弹簧长度最短时有什么特点,柳燕林答得稀里糊涂,万分后悔来找他。   但蒲青云丝毫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还在题目旁边写下知识点,他果真讲了一节课物理题,最后柳燕林不好意思再问,偏他又挑出一道错题来,非要给他讲明白。   放学铃声响起,柳燕林说:“对不起啊,占用你一节课的时间。”   蒲青云附耳说:“没事儿,我有私心。”   呼出的热气打在耳朵上,柳燕林有点痒。   这时候,蒲青云身上只剩下很淡的洗衣液味。 第2章   “什么私心?”柳燕林问。   蒲青云笑得狡黠,“我能不说吗?”   “当然能。”柳燕林想他本就不该问。   他离开座位,门边的女生跑过来揶揄:“蒲青云,我这嗓子都要喊哑了,你是不是应该给我点儿报酬?”   “我给你买一盒胖大海好不好?”蒲青云笑着说。   雨还在下。   柳燕林收拾了书包,从柜子里拿出棉服穿上,背上包,拿伞下楼。   蒲青云和一个女生走在前面。   楼梯灯光比较暗,女生话多一些,偶尔看向蒲青云,蒲青云话少一些,多是在点头,低头看台阶。   来到一楼,蒲青云撑开伞,女生走到他伞下。   柳燕林认识这个女生,她叫谭熙文,经常来班里找魏然,也时常念叨蒲青云。   回到家,他向母亲说起蒲青云的事,说蒲青云讲题很细致,通俗易懂,讲了一节课,就是压力有点大。   乔珊一面看韩剧,一面听他说话,“打扰人家不太好吧,我觉得还是请教老师好一点儿。”   “这年头老师比超市打折的鸡蛋都抢手,哪能轮得到我啊。”柳燕林倒杯果汁,坐进沙发里,又说:“我怎么不随你的数学呢。”   乔珊笑,“你数学也不差啊,我看着挺好的。”   “你数学能保送,我数学可没好到这个程度。”   柳诚风剥着橘子,“这可没我的事儿,别想赖我。”   乔珊一巴掌拍在柳诚风背上,“保送有什么好,可选专业范围少,后来我不还是高考了么。”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蒲青云的同桌就去参加数学竞赛了,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那蒲青云呢?”   “他物理差一点进国家队,反正比我厉害,我生物和数学就得了个省名次。”   柳诚风把橘子掰成三份,一人一份,然后继续剥橘子,“参加高考也挺好的,人生一次重要经历么。经此一战,以后再有什么考试都不在话下。”   柳燕林吃了橘子,“真的?”   柳诚风又拿一个橘子剥,顿了顿,才说:“真的。”   柳燕林是不信的,到现在柳诚风也没少熬夜看医书,那些医书都被他揉搓得不像样子,可见背书的时候没少崩溃。   柳燕林又问乔珊:“妈,你错过上北大的机会,后悔吗?”   “后悔当然是后悔的,那可是北大,谁不想去。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如果我真进了北大学数学,可能我会更后悔。”乔珊说得很潇洒。   雨到后半夜才停。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柳燕林醒来后,被窝的温度只是勉强称得上热,气温在下降。   骑车一路到学校,天空才开始褪色。车棚亮着灯,里面稀疏停着车,让人分不清早晚。   钱酩停好车,看见柳燕林,没说话,只让了一下路,等柳燕林过去,他才走。   柳燕林回头看钱酩的背影,心想小气鬼。   上午前三节课可以称得上鸦雀无声,柳燕林有些闷,便到走廊站一会儿。   天灰蒙蒙的,教室里亮着灯,站在这里,能看清对面所有楼层的学生。   男生拿着试卷在前面跑,女生在后面追,不知道那张试卷是什么,可能是女生的作文,也可能是学霸的卷子。   “柳燕林。”蒲青云的声音打断柳燕林的思绪。   柳燕林回头,蒲青云递来一份物理试卷,“帮我给你们班课代表。”   “好。”柳燕林答应着,见他手上有两份试卷,便问:“怎么你们班有两份?”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忿,蒲青云笑着问:“你很想做试卷吗?”   “我只是好奇。”   “这个是打印的作文素材,帮课代表拿的。”   柳燕林点头。   回到教室,蒲青云把作文素材交给语文课代表陈芋,陈芋叫住他:“蒲青云,我有道题不会,你给我讲讲行吗?”   “等一下,我先发了试卷。”蒲青云走到讲台,数好八份试卷,陈芋也跟着发作文素材,蒲青云这才走到她座位旁讲题。   再回到自己座位上,班长问他中午吃什么,他说没想好,又问班长有什么事,班长便说想让他带一份鱼香肉丝,他答应了。   谭熙文原在他旁边,听到这话,小声说:“你昨天不是说想吃米线吗?”   “我吃什么都行。”蒲青云展开英语试卷。   “我帮他带鱼香肉丝吧,反正我也是要吃米饭的,你去买米线。”   “不用,我都答应他了。”   谭熙文冷笑,“哦,你现在倒是会拒绝人了。”   蒲青云笑,“不一样,咱俩关系更好一点。”   “谁跟你咱俩。”谭熙文小声嘀咕,又说:“我倒看不来关系好在哪。”   蒲青云不知说什么,只低头写题。   谭熙文又凑过来,“那晚上你再吃米线吧。”   蒲青云觉得好笑,不明白谭熙文为何这样执着吃米线这回事,草草答应了,只是到了晚上,他说想喝奶茶,便不打算去食堂。   谭熙文便说:“那你帮我也带一杯,我要红豆的。”   蒲青云也不是真想喝奶茶,是想出去抽烟,他穿上棉服,走到校外人少的胡同里,半根没抽完,就看见了柳燕林。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   路灯照着胡同口,柳燕林拿着一杯关东煮往这边看。   他的影子趴在墙上,没入黑暗里。   蒲青云不确定柳燕林是不是真的能看见他,但还是捻灭烟,用纸巾包住烟头,装进兜里,问:“你没去吃饭啊?”   柳燕林左右张望,问:“我吗?”   果然没看清人,早知道就不说了。   蒲青云笑着说:“没认出来吗,我是蒲青云啊。”   “太暗了。”柳燕林走过来,蒲青云却退一步,他便停下了。   蒲青云解释:“怕熏着你。”   “没事儿,化学老师都老烟枪了,我都习惯了。”柳燕林再次走近。   他离了那处光亮,蒲青云看不清他的神色,笑道:“我可不是烟枪,我偶尔才抽一次。”   “你吃饭没有?”   “没胃口,不大想吃。”   “抽烟是会让人没胃口。”柳燕林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没有说你的意思。”   蒲青云觉得他有点过分小心,“没事儿,我知道抽烟不好。”   柳燕林便不说了,默默吃福袋,吃完一个,便问:“你什么时候回教室?”   “等你吃完吧,我也好散一散烟味儿。”   冷风不断,胡同里的树枝摇曳,因为没有树叶,看着像触手。   胡同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小,柳燕林吃得很慢,蒲青云眼看着关东煮的热气越来越淡,他甚至怀疑柳燕林吃进去的都是凉的。   等他吃完,蒲青云问:“我还要去买杯奶茶,你要喝吗?我请你喝。”   “不用了,你去买吧,我先回教室。”   蒲青云没强求,只买了杯红豆奶茶便回了教学楼。   恰逢谭熙文和朋友在走廊里说话,蒲青云把奶茶递过去。   “你又去抽烟了?”谭熙文小声问。   蒲青云扯着棉服闻,“还有味道?”   “一点。”   蒲青云脱掉棉服,塞进教室外面的柜子里,装作听不到谭熙文的朋友开他们两人的玩笑。   课桌上有两份新试卷,他收起生物的,先写化学,刚写两个选择题,陈芋坐过来,问他物理题。   他讲完,陈芋放下两块巧克力,说谢他的。   牛奶巧克力比较甜,蒲青云不喜欢吃太甜的,也没好意思拒绝,说了声“谢谢”,就放进桌兜里。   陈芋却没走。   她看着蒲青云课桌上的试卷,拿了最上面的一份,翻了翻,“这些都是你自己买的?”   “是。”   陈芋把试卷放回去,“有什么推荐吗?我也想买试卷,但不知道买什么好。”   “买各省的模拟题吧,随便什么都可以,我也是随便买的,不过买来不一定写。”蒲青云一面说,一面写化学题。   陈芋笑,“那你买它干什么?”   蒲青云顿了顿,说:“一时兴起。”   陈芋又在笑,不是礼貌的微笑,是真真实实的笑,她的笑点很低,如果关榕在这里,说上几句话,她就会笑得流出眼泪。   这时候,灯突然灭了,唯有多媒体亮着,七点《新闻联播》准时播放。   蒲青云合上笔盖。   陈芋小声问:“蒲青云,你和谭熙文是不是在谈恋爱?” 第3章   蒲青云看她一眼,发现她离得近了些,大概近视眼的人都有看人口型的习惯,所以摘下眼镜会听不清人说话,在暗处会离人近一些,“没有。”   陈芋点头,便专心看《新闻联播》,她专不专心,蒲青云并不知道,起码在他看来,她看得很认真。   第一节晚自习,陈芋一直坐在这里,她和钟仁聊天,偶尔把蒲青云牵扯进去,蒲青云浅浅应付着,尽管心里有点不耐烦,但还是保持平静,下课后,他拿书去走廊北边的自习室。   谭熙文在桌兜里翻蒲青云的试卷,翻到第四十二套数学试卷,她又继续找,找到第三十九套数学试卷答题卡,老师已经改过分数,141分。   她转身看着钟仁,说:“钟仁,你上课的时候话太多了,有点吵。”   陈芋似乎看了她一眼,她没有看陈芋,只盯着钟仁。   没错,她是在指桑骂槐。   钟仁笑道:“你坐那么远都能听见?”   谭熙文在靠墙第二列第四排坐,就在蒲青云斜对面,“你好好看清楚,哪里远了。”   她不再废话,拿走答题卡,放在自己的课桌上,去四班找魏然,问魏然数学卷子写到第几套。   “三十五,你呢?”   “三十九。”谭熙文拿魏然的橡皮擦玩。   橡皮擦是小熊形状,已经半身不遂了。   “这么快?”魏然惊讶道。   谭熙文笑,“我也以为很快,毕竟才开学一个多月。但是你都不知道,蒲青云写到四十二套了,真是疯了。”   “确实挺疯的。”魏然站起来,推着谭熙文从后门出去,“你快让我看看你的答题卡,我正有道题不会呢,搞明白了,我去找数学老师换卷子。”   “我写的乱,还改了不少,我给你拿蒲青云的吧。”谭熙文说得有点儿得意,因为她知道蒲青云的书柜,她可以随意翻动蒲青云的书,她和蒲青云还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那行,那你帮我要。”魏然说。   “他没在教室。我给你找一下。”谭熙文把橡皮还给她,打开蒲青云的柜子。   蒲青云的柜子在下面,就是谭熙文也要蹲着拿书。   魏然说:“蒲青云的书柜这么靠下,肯定不方便吧。”   “对啊。”谭熙文撒了个小谎,“这柜子本来是我的,他看我拿书不方便,就把他的让给我了。”其实是她主动提的。   出乎意料的,魏然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发生想象中调侃她和蒲青云的关系。   谭熙文顿觉没趣,她抽出第三十五套答题卡,老师批分140,错了一道选择和一道填空。   “我早就想说了。”魏然看着柜子里整齐摆放的书,“蒲青云的书柜比女生还整齐。”   班上大多男生的书柜简直不能看,打开柜门,书和卷子像瀑布一样掉出来,别说书柜,就课桌这种露天的,也乱得像狗窝。   “他一直这样。”谭熙文关上书柜,把答题卡给魏然。   魏然一边回班,一边看倒数第二道大题最后一问,说:“我看不太懂。”   谭熙文看了一眼,“可能是他跳着写的,他平时就喜欢跳步骤。”   “算了,对一下前面的也行。这个我下课还回去。”   魏然招招手,谭熙文弯腰,魏然小声问:“蒲青云是不是抽烟呀?”   “是,我都和他说过了,不让他抽烟,他偏不听,如果不是他求我,我就要告诉他妈,让阿姨教训他了。”   魏然取笑道:“你这语气,听起来像小媳妇的。”   谭熙文打了她一下,压着声音:“你胡说什么!”   “我哪胡说了,我觉得他对你特别好。”   “那是因为他怕我向阿姨打小报告。”谭熙文一本正经地说,努力收敛自己的笑意。   她就喜欢听人这么说,尽管真假只有她和蒲青云知道,但蒲青云总也不会反驳。在满足虚荣心的同时,她也会有点希冀:蒲青云不反驳的话,是不是真的有点喜欢她。   魏然撇撇嘴,“我看不见得。”   “我觉得陈芋喜欢他,陈芋你知道吗,就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   ……   柳燕林并不是故意要听,可他就坐在魏然前面,这些话风一阵吹过来。   好在快要上课,谭熙文走了。他继续写卷子,听到魏然叫他,莫名的心虚。   魏然让他讲一道数学题。   放学后,柳燕林背书包离开,正见蒲青云从三班过来。   蒲青云“诶”了一声,有些惊讶,又拉住他钻进四班,面对着门站,“你喜不喜欢吃牛奶巧克力?”他声音比较小,躲着人似的。   “还可以。”   蒲青云塞过来两块巧克力,“那你拿着,我不太喜欢吃甜的。”   听他这么说,应该是同学给他的。柳燕林便收了,装进兜里。   蒲青云回到走廊,下楼去,柳燕林默默走在后面。   楼层越低,楼道越冷,快到一楼的时候,谭熙文说:“真是冷死了,蒲青云,把你的围巾让我戴一戴好不好?”   “你应该买一条围巾了。”蒲青云摘下围巾递给谭熙文。   谭熙文笑着说:“放假了我就去买。”   柳燕林走得很慢,和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不想做电灯泡,于是蒲青云误以为他在发呆,抬头看过来,“柳燕林,你怎么下楼也会发呆?”   也?   柳燕林茫然地看着他。   他站在楼梯口,戴上了黑色口罩和毛线帽,正在戴绒线手套。   柳燕林走得快了些,从俯视变成仰视,“我没发呆。”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柳燕林顿了顿,他好像确实在发呆,“一道物理题。”   “想不明白的话,你可以来问我。”   “行。”柳燕林摸着兜里的巧克力,巧克力有点软了,他忙拿出来吃掉。   蒲青云问:“一起去车棚吗?”   柳燕林点头,走在他旁边,谭熙文就站在不远处,说:“蒲青云,你磨蹭什么呢。”   蒲青云:“你先去推车。”然后对柳燕林说:“你来问我物理,还可以教教我生物,老师办公室人太多了,等十分钟也不一定能等到,我记得你生物挺好的。”   柳燕林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之前有一次你和谭熙文的成绩挨着,我看见了,好像是86分。”   “那你记忆力挺好的。”柳燕林都不记得还有这回事儿。   蒲青云一点也不谦虚:“确实还不错。”   柳燕林仍然不想打扰蒲青云和谭熙文,于是借口去奶茶店消磨时间,回家便晚了些。   乔珊和柳诚风问起来,他说有点饿,在便利店吃了点东西,他们就说书房抽屉里有钞票,他学习辛苦,想吃什么就买。   “那等我周末了,你俩陪我去吃烤肉好不好?”柳燕林问。   乔诚风摇头,“那我可能没时间,指不定哪天就加班了,先让你妈陪你去吧。”说完,他走进书房,大概又去看医书了。   “也行。”乔珊看着柳燕林,“你怎么不和你同学去呀,自助烤肉学生能打九折。”   他哪有能一起吃饭的同学呢。他没说,只是低头剥着橘子,“我同学嫌我吃得少,又吃得慢,看起来吃得不香。”   和他正相反,蒲青云的人缘大概处于金字塔顶端,上至老师,下至高一学生,走在路上都会和他打招呼,蒲青云总会笑着回应,柳燕林很想知道蒲青云的脸是不是都要笑酸了。   柳燕林从食堂回来,路过篮球场,看见几个学生在打篮球。   秋末的天空又蓝又高,风很清洌,吹在脸上,像在吃棒冰。地上有少量积水,清楚地映出蓝天白云和学生打球的身影。   有人在身后走过,说要去图书馆。柳燕林便想起自己借的书快到还书日期了,下午要找时间还书。   正盘算着,一声“同学”打断他的思路,他醒过来,见篮球离他越来越近,结结实实砸在他额头上,他顺着惯力后退几步。   额头有点湿,应该沾上了泥水。柳燕林掏出纸巾擦拭,打球的男生跑过来道歉,是钱酩在一班的朋友盛阳。   柳燕林说没事,低头一看,校服上也沾了泥水。   “你又在想物理题?”蒲青云凑过来。 第4章   “没有。”柳燕林叠两次纸巾,纸巾上已经没有泥水了。   “这儿还有一点儿。”蒲青云拿了他手里的纸巾,在他鼻梁上擦了一下,然后装进自己口袋里,“没有了。”   “谢谢。”   球场里有人叫蒲青云,问他要不要一起打球,蒲青云摆摆手,问柳燕林:“一起走吗?”   柳燕林点头。   可能是因为从篮球场经过,蒲青云的朋友说起NBA,柳燕林对NBA完全不了解,像在听天书,蒲青云偶尔应和几句。   没走多久,蒲青云问柳燕林:“柳燕林,要去超市吗?”   柳燕林看着他,想拒绝的,却见他眨了下眼,便答应下来。   于是蒲青云让朋友先回班,带着柳燕林往学校超市走。   “其实我更喜欢打羽毛球,不太想听篮球的事。”走了一小段,蒲青云突然说,“但是也不好拒绝,所以找个借口走开,我看你也不怎么喜欢篮球。”   他这是在解释,柳燕林顺着他的话说:“确实不喜欢。”又不免在心里说他似乎太过细心。   “那你喜欢什么运动?”   柳燕林不喜欢出汗,他想了想,“小提琴算吗?”   蒲青云笑,“手指运动吗?那应该也算。”   他们走到超市,超市里里外外都是学生,拥挤得厉害。   蒲青云问:“你要买什么吗?”   “不买。”   蒲青云很果断地说:“那咱们回班吧。”   柳燕林笑起来,蒲青云问他笑什么,他说:“你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为了不拒绝人,反倒绕一大圈。就像昨天的巧克力,直接说不喜欢吃不就好了。”   “是这个理儿。”蒲青云也赞同他的看法,“我觉得拒绝人很麻烦,可能会引起争论,我不喜欢和人争执。”   这个理由可真新鲜。柳燕林不能理解,他觉得蒲青云这样是委屈了自己,“原来如此。”   “我觉得你也有点奇怪。”蒲青云说。   “怎么?”   “你话很少,而且喜欢发呆。”   “我话很多,只是说出来絮絮叨叨的招人烦,我都在心里说。”   蒲青云总结他的话:“所以你那不是发呆,你在心里自言自语。”   这个结论说得他好像精神有问题。柳燕林没反驳。   天冷的时候,但凡多穿点衣服就不能脱下来,围巾这种小物件也是如此,柳燕林总觉得脖间空荡荡的,于是捏了捏棉服领。   走进教室,柳燕林打了个寒战,好像要抖掉身上的寒气。钱酩看了他几眼,他猜钱酩是有话说,于是主动问:“有事儿?”   “听盛阳说,他打球砸到你了。”   柳燕林点头,“不疼,他道过歉了。”   钱酩没再说话,低头写题。   柳燕林以为他们会和好,但是没有,不免在心里埋怨钱酩小气,也不和钱酩说话。   学校图书馆在下午放学时锁门,柳燕林提前一节课去还书。   走到四楼,夏琼禾在后面叫他,问他干什么去。   “我去图书馆。”柳燕林说。   “那咱俩一起,我也要去还。”夏琼禾快步下楼,和他并肩走,“你上次看的什么书?”   “散文集,你呢?”   “《受戒》。”夏琼禾拿书让他看。   他笑:“那真是巧,咱俩看的是一个作者的书。”   图书馆在文科楼北面,他们穿过综合楼,在二楼文学区登记还书。   柳燕林又借一本散文集,是另一位作家的,夏琼禾一直在屏幕上翻找,好像不确定要借什么书。   柳燕林一直等着,大概三分钟后,夏琼禾才拿定主意,借了本日本小说《姑获鸟之夏》。   从《受戒》到《姑获鸟之夏》,题材跨度有点大。   夏琼禾看一眼手表,“快上课了,快走快走。”   他们一路跑回教室,到二楼的时候,上课铃响起来。   “算了,反正都迟到了,咱还是慢慢走吧。”夏琼禾扶着楼梯扶手喘气,“这节化学课,化学老师总迟到。”   于是他二人悠哉上楼,刚好撞见班主任。   没想到班主任也迟到了。   柳燕林和夏琼禾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真倒霉”的意思。   “还走呢,还走呢,都快高考的人了,一点儿也不知道紧张!”老师像驱赶鸡鸭鹅一样挥着双臂。   走廊安静空旷,柳燕林甚至能听到回声。他和夏琼禾灰溜溜跑回班里,又忍不住笑起来。   化学老师还没来,班里热闹着,刚坐下,班长就走到讲台敲桌子,“上课了,都别说话了。”   粉笔灰尘到处都是,柳燕林低头捂了下口鼻。   魏然轻声叫他:“柳燕林,你有时间吗,有的话能帮我讲个数学题吗?”   “我看看。”柳燕林转过去,是他写过的试卷,讲完这道题,化学老师才来。   柳燕林听到过道另一边的学生在吐槽:“老师是不是蹲厕所去了。”   “看他那个烟味儿,肯定是了。”   化学老师轻咳一声,“上自习。”然后坐在讲桌下的椅子上。   有同学上去问题,在化学老师看不见的地方做出“呕吐”的表情,是在说老师身上的烟味。   钱酩似乎有题要问,于是转过去敲了敲后桌,夏琼禾摆摆手,“我现在没空。”说着,她把书翻回去一页。   夏琼禾看书很快,少见她这般,钱酩觉得新鲜,于是问:“你看的什么书?”   夏琼禾立起书,让他看书名,然后又翻回去两页,“你快闭嘴,别打扰我看书。”   钱酩另请高明,他和陈丹卿换座位,去找化学课代表。   陈丹卿安静坐了十分钟,问了柳燕林一道数学题。   讲到一半,陈丹卿说:“你别总看我,都把我看不好意思了。”   “……”   魏然噗嗤一笑,抬起头来,“柳燕林长得确实秀气,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女生。”   “那是你眼神有问题。”柳燕林说。   “你把头发撩起来,你自己看像不像。”说着,魏然伸手去撩头发,让柳燕林挡住了手。   柳燕林小心看了眼化学老师,见老师没注意到他们,便松口气。   魏然继续写题。   柳燕林尽量不去看陈丹卿,这道题结束,陈丹卿的脸似乎红了,也可能是他脸上的青春痘让脸看起来比较红。   于是陈丹卿问:“柳燕林,你平时用什么护肤品?你怎么不长青春痘?”   “我用青蛙王子。”   “……” 第5章   有些书最初看的时候,觉得平平无奇,一旦看进去,就无法抽身。   夏琼禾现在或许就处于后面的状态,连下课也不觉得,仍安静坐着。   陈丹卿说:“她胆子也太大了,这可是第二排。”   柳燕林笑着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像英语老师总找不到他的课代表。”   英语课代表是钱酩,钱酩坐在第一排,老师总在讲台上念叨:我的课代表哪去了。   这话似乎让钱酩听到了,钱酩往这边看一眼,柳燕林闭上嘴,有点儿心虚。   可话又说回来,他有什么心虚的,这不是事实么。   柳燕林不打算去食堂吃饭,磨蹭到大部分学生离开,才到走廊拿棉服穿上,这时候校门口也不那么拥挤。   “你还出去吃吗?”蒲青云正在拉棉服拉链。   “嗯,出去吃。”   “那咱俩一起吧。”   柳燕林走近几步,小声问:“你又要抽烟啊?”   蒲青云笑着说:“就抽一根。”   他拿出围巾递过来,“你有围巾吗?没有的话可以戴我的。”   “有。”柳燕林差点忘记这回事儿了,又拿出围巾系上。   蒲青云把围巾放回柜子,柳燕林问他为什么不戴,他说怕抽烟的时候燎到。   那刚才是特意给他拿的。柳燕林看了蒲青云一眼,心想他是不是会读心术。   柳燕林在便利店买根煮玉米,来到那条胡同。   蒲青云站在黑暗里,指间那段香烟亮着光,忽明忽暗的,一团烟雾从口中吐出,慢慢升上去,模糊了胡同里杨树的一截枝桠。   “你站那儿就好,省得吸二手烟。”蒲青云说。   柳燕林啃着玉米,问蒲青云:“你怎么会喜欢抽烟的?”   “解压啊。”蒲青云的声音里有笑意。   “你也有压力吗?”   蒲青云顿了顿,“我成绩也不是太好。”   或许是人和人的标准不一样吧,如果他能考六百七十分,那就心满意足了。柳燕林这样想。   吃完玉米,蒲青云已经等了一会儿。   “明天就不抽烟了,你也别出来吃了,不想吃食堂的话,大不了买回去吃,天怪冷的。”蒲青云呼出的白气夹在他们中间。   柳燕林“嗯”了声,没再说别的。   蒲青云问:“烟味儿重吗?”   柳燕林拉住蒲青云的衣服,凑近闻了闻,“不重。”   蒲青云笑起来,“谁会趴这么近闻我身上啊。”   柳燕林退一步,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上次你从我旁边走过,我都闻到了。”   蒲青云露出严肃的表情,“那岂不是很多人都知道?”   柳燕林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你这就是掩耳盗铃吧。”   “……”   晚自习时,蒲青云来找化学老师问题,谭熙文也跟着过来,她让蒲青云等着,自己去找魏然,抱怨蒲青云一定要和她争执,说原子距离一定是四分之根号二a。   四班的物理课代表也参加了竞赛,应该和蒲青云认识,他拿着物理试卷来,和蒲青云谈论物理题,说他写的和答案不一样。   这道题应该比较难,他们谈了好一会儿,渐渐的,又有几个学生凑过来。   于是化学老师在讲台上讲题,蒲青云在下面讲,甚至拿粉笔在黑板上写题,引得老师也回头看几眼,看着有些滑稽,让人发笑。   柳燕林看着他们,又出了神,蒲青云看他好几眼,他都没反应,等课代表和学生都散开,蒲青云才来敲他的桌子,问:“你笑什么呢?”   “你说你不喜欢和人争执,我看你刚才争得挺厉害。”   “是吗?”   “你没注意到吗?半个班都是你的声音。”   “没有。”蒲青云说,“可能是因为有准确答案吧,其他事可没有答案。”   “也是,那你们得出结果了吗?”   蒲青云点头,“应该是那套题的答案错了。”   柳燕林叹为观止。   化学老师空闲下来一秒,蒲青云把试卷放到他面前。   谭熙文过来听,蒲青云侧身让路,靠着柳燕林的桌子,一手搭在讲桌上。   老师说答案是四分之三倍的根号二a。   “我都说了,你偏不信。”蒲青云拿走试卷。   谭熙文不服气的样子,“是是是,你最厉害。”   “那没有,只是比你厉害一点。”   “你就知道怼我。”   蒲青云便没说话。   而谭熙文还在说,像只蜜蜂。直到走回班,有人出声打断她,说他们在打情骂俏。   蒲青云仍然没说话,谭熙文像被踩到尾巴的老虎,踢了那人一脚,“胡说什么!”不忘回头看一眼蒲青云,好像怕他生气。   蒲青云没什么好生气的,只是有些奇怪他们哪里像打情骂俏,他甚至都没说话。   或许大家就是见不得这个年纪的异性走在一起。   蒲青云知道自己人缘好,时常为此烦恼,就像在食堂排队打饭,也会有人来搭讪,甚至他都不知道这个女生叫什么,只知道她是高一的学生——每个年级的校服都有细微的不同。   他注意到柳燕林总是一个人,于是他坐过去,这样碍于陌生人在,别人也不好意思非来插一脚。   柳燕林在看书,但他看得不认真,在蒲青云放下餐盘的时候,他抬头看过来。   他没说话,但他在用眼神询问。   他生了一双很漂亮的清水眼,像秋冬的晨雾。   其实蒲青云不太敢直视这双眼,尤其是在抽烟的时候,但柳燕林说话时,总喜欢盯着人的眼睛,挪也不挪一下。   蒲青云问他在看什么,他说理综手册。他把小册子立起来,露出封面。   “你生物考这么好,是不是这本手册的功劳?”蒲青云打趣他。   “我这脑子应该占了大头,不然我物理为什么不好。”柳燕林舀一点米饭,再去舀麻婆豆腐,一起送进嘴里。   “你上次物理考多少?”   “58分。”   确实有点差。蒲青云安慰他:“还好,不算很差。”   “上次物理简单,如果难的话,我可能连五十分都考不到。”   蒲青云吃着饭,心想柳燕林或许没有可以询问题目的同学,于是说:“其实你可以来问我,晚自习的时候,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自习室。”   柳燕林看过来,可能是想问为什么在自习室,或是有别的问题,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然后继续吃饭。   他总是话很少,讲题的时候他也不说话,不像其他同学,有一点不明白就会提问,所以蒲青云总是拿不准他有没有听懂,尽管他说听懂了,蒲青云还是会问一句“真的懂了?”   后来柳燕林问过此事,蒲青云说了,柳燕林露出迷惑和惊讶的表情。   他将此事告诉乔珊,末了,他说:“你都不知道蒲青云有多细心!他细心得让人害怕,感觉他都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难怪有很多人喜欢蒲青云,他也喜欢,和他在一起很舒服,除了讲题的时候。   如果蒲青云能不提问就更好了。   期中考试结束,雨夹雪彻底变成雪花。   教室里的试卷也像雪花一样多。   单是理综答案就有七八张,语文和数学紧跟其后,英语答案少,钱酩抄在黑板上,可他桌上分明有一套试卷,夏琼禾拿过去看一眼,是一套题。   “老师真是疯了。”夏琼禾说完,便抽走一张试卷,埋头做起来。   柳燕林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更疯一点。   他拿出错题本整理错题,物理占据半壁江山,但比之前好很多,他对了一遍答案,估摸着能考到六十分。   他问魏然:“魏然,你觉得这次物理难度怎么样?”   他向来摸不准物理难度,因为他觉得每次都很难。   “有点难。”   “你能考多少?”   “最多八十。”   她上次是八十四分。   柳燕林点头,无论怎么说,他这一次是有进步的。   “这道题你证出来了吗?”魏然拿着数学卷子让他看。   “证出来了。”   “那你给我讲讲呗。”   柳燕林便给魏然讲题,夏琼禾也凑过来听。他没有蒲青云的耐心,有时候魏然指出几点基础问题,他答着答着就笑了,被气笑的,于是蒲青云在他心里的高度更上一层楼。   魏然问夏琼禾:“你这道题也没证出来吗?”   “证出来了,就是方法和答案不一样,不确定对不对。”夏琼禾叫柳燕林,说了她的方法,柳燕林说也可以,就是有点麻烦,她才松口气。   魏然羡慕道:“夏琼禾,你天天看课外书,怎么还能考这么好!”   前面的钱酩也搭腔:“就是,我都不见你写题。”   夏琼禾从桌兜里抓一把试卷,“那这都是谁写的呀,鬼写的?”又对魏然说:“我哪次有你考得多。”   魏然:“不一样,你要认真学,超过我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钱酩又对魏然说:“你也别说她,问题的时候这个不会那个不会,一到考试就蹿得比我都高,女人心海底针。”   魏然不大喜欢听这话,用开玩笑的语气回怼他,“就上次比你高几分,看把你气的。”   下课后,谭熙文过来,说:“真是气死我了!”   魏然一面整理错题,一面问:“怎么了?”   “还不是蒲青云,我这次生物考得不好,他嘲笑我一节课!”   魏然怪道:“他还会嘲笑人啊。”   “他可没那么老实,闹起来,他爸妈都管不住。”   这话虽是埋怨的,但语气却有点高兴,魏然听得出来,于是故意说:“那倒是看不出来,说不准他只和你闹呢。”   可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是酸溜溜的。   她不知道自己说这种话的目的,有多少是有意逗谭熙文,又有多少是想侧面确认蒲青云的心思。   “你又胡说!”谭熙文笑得合不上嘴。   ……   柳燕林坐得有些乏累,他来到走廊,站在窗边。   对面文科楼灯火通明。   有学生在打闹,有学生在学习,也有学生围着讲桌前的老师,像一幕电影,放映着高中生活。   渐渐的,视线范围缩小,落在玻璃窗上自己的身影。   他的头发有点长,心想明天该去剪一剪头发。   他生得像乔珊,一张鹅蛋脸,连眉型也像,天生的柳叶眉,乔珊化妆从来不用描眉。   他突然想起魏然的话,便撩起头发。   小时候,人都以为他是小姑娘,如今长大了,却像没长开似的。   和蒲青云一比,就更不像个“男人”了,他还是少年。   蒲青云?他怎么会突然想起蒲青云。 第6章   柳燕林看着玻璃窗上的影子,那影子似乎也在看他。   上课铃把柳燕林惊醒了,他放下头发,回头,蒲青云已走到三班门口。   走廊里又热闹一回。   雪还在下。柳燕林扶住玻璃窗,把额头贴上去,又确认一遍。   窗台上已经铺了一个指节厚度的雪,看来风比较小,只要风小,一切都好说,否则他就像漏气的皮球,不管裹得多严实,雪总能找到地方钻进去。   那道身影重新出现在窗户上。   “你这样有点傻。”蒲青云说。   “你才傻!”柳燕林揉了把头发。   “一起走吗?”蒲青云问。   “谭熙文呢?你不等她吗?”   蒲青云似乎每天都和谭熙文一起回家。   “她今天值日,不等了。”   蒲青云走在前面,柳燕林落后半步跟着他。   “这次物理考得怎么样?”蒲青云回头看一眼。   柳燕林走快一点,和他并排走,“比上次好一点儿。”   蒲青云点头,他把柳燕林拉到靠墙的一侧,让值日生先下楼倒垃圾。   柳燕林便又跟在后面走。   “错题都会吗?”蒲青云问。   柳燕林沉默片刻,说:“不太会。”他看着蒲青云的后脑勺,“你能教教我吗?”   “那加个联系方式吧,你把不会的地方发给我。”蒲青云拿出手机,手机刚开机。   柳燕林站在高一级台阶上,打开身份码,蒲青云扫完添加上。   蒲青云的头像是一只卡通兔子,网名是咸鱼。   “你如果是咸鱼,那我算什么。”柳燕林小声吐槽。   蒲青云听见了,说:“你是即将退学的咸鱼。”   柳燕林的网名是“随时随地退学”,他笑了笑,看向蒲青云,突然就笑不出来了,“蒲青云,你多高啊?”   “187。”   柳燕林深吸一口气,没说话,默默下楼,他听到蒲青云在后面笑。   走出校门,蒲青云问:“你怎么回家?”   “我坐公交。”   “那我陪你等一等吧。”   柳燕林看着蒲青云,蒲青云让路灯照着,这路灯不是灯,是菩萨后边的光圈,柳燕林好半晌才说:“蒲青云,你人可真好。”   蒲青云看过来,带着他惯有的笑意,“有吗?”这是他常用的语气,很轻,像羽毛,像雪,似乎是真的困惑,又像是引导对方说“有”。   “有!”   这是柳燕林的真心话,并非被引导,“难道没人说过吗?”   “没有吧。”蒲青云顿了顿,用比较确定的语气说:“没听人这样说过。”   “可能是不好意思说。”   “那你怎么好意思?”   柳燕林歪头想了想,“可能是我脸皮厚。”   蒲青云笑出了声。   站台有几个学生也在等公交,其中有认识蒲青云的,和他招呼,问他怎么也坐公交,他说来送个朋友。   柳燕林拿出手机查导航,显示公交车还有三站到这里。   他拉了下围巾,才发现蒲青云没戴围巾,便问了一句。   “借给同学了。”蒲青云说。   柳燕林想起之前谭熙文也借过蒲青云的围巾,便没说话,揣起兜。   26路公交车停在站台前,车灯照亮纷纷扬扬的雪花,学生排队上车,柳燕林略等一等,便摘下围巾递给蒲青云,然后拿出交通卡,“你先戴着,我先走了。”   “到家和我说一声。”蒲青云说。   柳燕林匆匆说了句“好”,便上了车。   玻璃窗上映出他的影子,透过影子,蒲青云在看他。隔着玻璃窗,他们在对视,这让他想起方才短暂的一眼。   柳燕林发现,蒲青云不笑的时候,要比常人更严肃冷漠一些,有班主任的气韵,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公交车离开后,蒲青云戴上柳燕林的围巾,走进雪里。   围巾很软,有淡淡的香味,应该是面霜,面霜的味道和洗衣液截然不同。   这味道占满了鼻腔,就像柳燕林用手在蒲青云脸上涂面霜。   蒲青云突然意识到围巾是件顶私人的物件儿,以后还是不能轻易让别人戴。   进家门前,蒲青云摘下围巾放书包里。   他先洗了澡,然后把围巾也洗了,用洗衣机烘干,挂在自己房间里,再把衣服挂在客厅的阳台上。   二十分钟前,柳燕林发来两道题。   题型是他讲过的,柳燕林还是不会。   他问柳燕林方不方便打电话,柳燕林说方便,于是他打过去,说:“柳燕林,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我讲题的时候你从来不问了。”   “为什么?”   “你应该是基础太差,根本不知道从何问起。”   柳燕林在笑,“我物理从初中就不好,一上课就想睡觉,我觉得我这是遗传,因为我爸也这样。”   “是吗?”   “是。”柳燕林说得斩钉截铁。   蒲青云毫不留情地拆台,“但是高一的时候,我们物理老师说,初中物理和高中的不一样,需要重新学。”   那边静了静,柳燕林再次解释:“所以我说是遗传问题。”   于是蒲青云用一个小时时间顺一遍这两道题所有的知识点,并拓展延伸了很多。   柳燕林说谢谢,又说明天放学给他买奶茶。   大概是记得蒲青云说过他去买奶茶,又记得他说不喜欢吃太甜的,于是又说一句:“不加糖的奶茶”。   第二天,他把围巾还给柳燕林,约好放学去奶茶店,所以他提前和谭熙文说,今天不和她一起回家。   这周放假,今天下午四点半放学,天已经暗下去,路灯还没亮起,奶茶店点着灯,他们走进去,灯光染黄柳燕林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个外国人。   学校对头发长度没有严格要求,女生长发不能散,男生不能留长发,所有人不能烫不能染,天生发黄的也不用刻意染黑。   柳燕林的头发略长一些,他思考的时候喜欢绕一缕头发,于是放下手写题时,那一撮头发在那儿翘着。   柳燕林问蒲青云喝什么。   蒲青云收回视线,还是选了龙井口味的。   他们坐在窗边等,钟仁在外面敲了敲玻璃窗,走进来,点好奶茶,坐在蒲青云旁边,说回去要打排位。   蒲青云答应着,又问柳燕林平时打不打游戏。   “我不打,我对游戏不感兴趣。”柳燕林说。   钟仁说:“那你真是错失一个亿,打游戏很解压,开麦骂就是。”   柳燕林看向蒲青云,“你也骂人吗?”   蒲青云:“别听他胡说,骂人会被禁言。”   钟仁便拿出手机播放视频,蒲青云说“我靠”的声音传出来。   蒲青云一把抢过手机,末尾还有句“真是傻X”。   “你怎么还录音?”蒲青云控诉他。   “我这叫撕破你的伪装!天天装的三好学生似的,一打游戏就原形毕露。”钟仁对柳燕林说:“这就是闷骚。”   蒲青云瞪他一眼,删掉视频和备份,才把手机还回去。   “打游戏的确会让人暴躁。”蒲青云解释。   柳燕林笑着点头。   走的时候,蒲青云终于忍不住,上手抓了两下柳燕林的头发,说:“你头发有点乱。”   不过好像被他抓得更乱了。 第7章   打排位的事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十字路口,红灯亮着,崔敏瑕看了眼后视镜,说:“都高三了,还玩游戏,游戏就这么好玩儿?有这功夫还不如背背单词,你这英语上过几次一百四?要知道你姐当年就没下过一百四十分。”   “我这个分儿只背单词也没太大用了,这方面我就是没我姐聪明。”   “那看看书总比你打游戏得好。”   绿灯亮起来,车子重新启动。   谭妈妈坐在副驾上,笑道:“诶呀,孩子刚考完试,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   “男孩子就是不省心,总要人管着,否则不知道要怎样。”   “什么男孩女孩,都是一样的,文文不也是,一到周末就不想看书,青云起码还知道学。”   谭熙文不大乐意,“我怎么就没看书了。”她又拍蒲青云,“你也是,别玩了,连带着我也要被说。”   谭妈妈和崔敏瑕都笑,崔敏瑕又看后视镜,沉下声音,“青云。”   蒲青云退出游戏,摁灭手机。   他扭头看窗外,这座生活了将近十七年的城市,好像一点变化也没有,和他小时候在自行车后座上看到的没什么不同,他把视线挪到自己脸上,想起教学楼走廊上那扇窗。   车子驶进地下车库,四人来到三楼火锅店。   蒲青云吃得少,谭妈妈问他是不是生病了,他说这里热得头发昏,他去买点儿冰的。   电梯口有奶茶小店,他扫码点单,看见柳燕林乘着电梯上来。   柳燕林还穿着校服,头发似乎剪短了些,他身边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白色毛衣,浅蓝色牛仔裤,一双白色帆布鞋,臂弯里搭一件驼色大衣,如果不是那头卷发,蒲青云或许会认为这是柳燕林的女朋友。   因为此时的柳燕林不像平时的柳燕林。   柳燕林确实话很多,从蒲青云看见他开始,到他注意到蒲青云,他一直在说话。   就像以前一直跟在钱酩后面一样,蒲青云时常看见他们,但柳燕林也的确爱发呆,蒲青云常见他站在走廊的窗边。   但是最近没见柳燕林和钱酩一起,大概是闹矛盾了。   可柳燕林也从没这般待过蒲青云。   大概他们还不是朋友。   那怎样才算朋友?   蒲青云朝他微微一笑,拎着做好的奶茶离开。   柳燕林指着蒲青云的背影,对乔珊说:“那个就是蒲青云。”   乔珊看着蒲青云的背影,说:“身段挺好。”   “他有187!”   “我说呢,看着就挺高的。”   “我还不到一米八,我站台阶上才比他高出一点儿。”柳燕林把头搭在乔珊肩上。   乔珊笑,“所以我让你多喝牛奶,喝牛奶长高。”   “我每天都喝奶茶。”柳燕林点一杯茉莉奶茶,“你喝什么?”   “喝奶茶不健康,要少喝。”乔珊说,“我要一杯珍珠的吧。”   对于蒲青云突然退出游戏,钟仁表示很生气,说要让蒲青云请他喝奶茶,还必须请贵的,否则誓不罢休。   他答应着,说正好要去买资料。   他们先在书店集合,蒲青云买了四指厚的习题。   “你期中考是不是考砸了?”钟仁问,他只挑了本《复活》。   “没有,买着玩的。”蒲青云说。   钟仁笑,“你这兴趣挺别致。”   离开书店,他们去附近的奶茶店坐,点好奶茶,蒲青云付了钱,手机响了一下,是关榕的消息。   关榕说他没有进国家队,心灵受到极大的创伤。   蒲青云坐着安慰几句。   关榕又说何惜也落榜了,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他总把何惜当假想敌,分班一年多了还惦记着。   钟仁认出关榕的头像,问:“关榕的比赛结束了?”   “今天下午就能回来了。”   “那可太好了,我还是找关榕连排吧,你太不靠谱了,打着打着就掉线。”   蒲青云笑着没说话。   店员在叫号,蒲青云说他去拿,便把两人的奶茶都拿过来,刚拆开吸管,谭熙文推门进来。   “诶,你们也在啊。”谭熙文点了杯红豆奶茶,拿到票子,坐过来,把手里的纸袋扔给蒲青云,“给你买的生日礼,既然看见你了,先给你吧。”   “谢谢。”蒲青云也没看是什么,放在地上。   他看了眼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围巾,应该是谭熙文新买的。   钟仁笑着问:“送的什么?”   “一副羽毛球拍,蒲青云不是会打羽毛球么。”   钟仁看了眼蒲青云,意有所指:“我还以为是巧克力。”   “你以为你以为就是你以为啊。”谭熙文瞪他一眼,又偷偷瞄一眼蒲青云。   蒲青云没搭腔,低头看手机。   正巧柳燕林发来一张照片,又问他买哪一本物理习题比较好。   蒲青云编辑照片,圈出一本中等难度的试卷发过去。   柳燕林发来一张【跪谢】的表情包,把蒲青云逗笑了。   谭熙文伸着脖子看,“你看什么呢,笑这么开心。”   “一个朋友。”蒲青云退出微信界面,没有让谭熙文看。   钟仁问:“女朋友?”   蒲青云顺口一说:“男朋友。”又在怪异的眼神里纠正自己的措辞:“男性朋友。”   后来钟仁先离开,谭熙文问蒲青云什么时候走,打算和他一起,蒲青云说他还有事,让她先走。   他拎着纸袋走到最近的公园。   公园有很多体育设施,比如篮球场、羽毛球场、乒乓球场和略窄的跑道,上至七十岁,下至刚会走,都能在这里找到适合自己玩的设施。   他站在冷风里点一支烟,抽到一半,看见了魏然。   最近抽烟总能遇见熟人,运气实在不大好。   魏然正在买冰糖葫芦,她买了三串,给她身边的男孩子一串。   男孩子应该是她弟弟,蒲青云记得魏然有个弟弟。   他捻灭烟,接下糖葫芦,说:“你带你弟出来玩儿啊。”   “是。”魏然咬下一块糖葫芦在嘴里嚼着,说话含含糊糊的,“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出来,这么冷的天儿。”   蒲青云大概能猜到魏然家里的情况,便说:“出来走走放松一下对脑子好,总闷在家里会生锈的。”   魏然朝他笑,“你说话很像我爸。”   “我年纪没那么大吧。”   “是说你老成!”魏然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吼他。   魏然的弟弟穿着溜冰鞋到处滑,魏然的目光追着他,“我记得你有个姐姐。”   “是。”   “当小一点儿的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经常拿来和我姐比较。”   魏然惊讶道:“你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   “我学习一般吧,我姐学习特别好,比许哲的分数还要高。”   许哲是年级第一。   “真厉害。”魏然惊叹,“但是什么叫你学习一般,你要一般,那我算什么。”   蒲青云只是笑。   魏然将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又问:“那你和你姐的关系呢?好不好?”   “挺好的。”   魏果滑累了,说想吃炸鸡,魏然给他换上球鞋,便和蒲青云说了再见。   魏果问她那个哥哥是不是她同学,她说是,还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不想多说自己的事,便说:“吃完炸鸡就要回家,把你作业都写完,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魏果很敷衍地答应着。   魏然叹气。   每次辅导作业都是一场硬仗,魏然不明白魏果的脑回路,魏果也不理解她口中“简单”的概念,而每当魏然耐心告罄的时候,爸爸都会说:“他还小,当然不会了,你要有耐心!”   所以生我的意义就是让我给魏果讲题吗?魏然没有勇气说出来,只是软软地回一句:“我都高三了,也要复习的呀。”   “你弟弟能有多少作业,耽误不了你几分钟,你成绩那么好,你还怕考不上?”   抗战片的机关枪声音传进来,子弹好像都打在魏然身上。   成绩哪里好了。   魏然撅起嘴,自知争辩无果,只能去给魏果讲题,可魏果只知道玩他新买的手指滑板,她一眨眼,落下两滴泪。 第8章   周一开学,数学竞赛成绩已张贴在榜,榜前围着很多人。   一连串自行车铃声响起,蒲青云回头,就看见关榕笑眯眯的一张脸。   “我也是榜上留名的人了,就是那张照片选得不好。”关榕说。   停好车,蒲青云凑到榜前看照片,是关榕的证件照,中考前拍的,那时候关榕还没长开。   蒲青云忍俊不禁,“挺好看的。”就是有点显小。   “你都不知道我六年级的比赛,老师让带证件照,我妈带的幼儿园入学照片。你说人怎么能捅这么大的篓子啊。”   蒲青云大笑。   升旗的时候,关榕见到何惜,还不忘打招呼:“呀,你也来上学了,真是巧。”   他这是讽刺何惜也没进国家队,何惜一脚踩在他的帆布鞋上,咬牙切齿道:“确实巧。”   关榕又去找谢语棠,说自己光荣上榜的事。谢语棠很给他面子,一个劲儿说他厉害。   在外边浪一圈,关榕才回教室。   蒲青云从柜子里拿出一沓试卷递给关榕,“这都是你的。”   “……”关榕的头一下又一下磕着书柜,“我想进国家队!”   “醒醒吧,天都亮了。”蒲青云把试卷塞他怀里。   别的试卷都好说,唯独数学卷子是按号排列,前面的不做完,拿不到后面的试卷,于是关榕奋笔疾书,喜提语文老师点名,“有的人啊,别只顾着写数学,要看自己的短板,你数学一百四,人家数学一百三,人家语文一百三,你语文八十,你看看,分数就是这么拉开的,得语文者得天下,你语文不好,理综题都看不懂……”   “这话术有点耳熟。”关榕小声说,把语文试卷压在数学卷子上。   蒲青云点头。   关榕便偷偷摸摸地写数学。   没多久,只听语文老师一声咳,“有的学生啊,别以为老师看不见你在底下做什么,老师看得一清二楚……”   说完,下课铃声响起。   关榕问蒲青云:“老师是在说我吗?”   “不然呢。”蒲青云翻出生物试卷。   关榕拿开蒲青云的试卷,“可你也在看杂志啊。”   “老师在讲试卷,你一直动笔,傻子都知道你没听课。”蒲青云挥了挥试卷,“离我远一点,傻气都传到我身上了。”   期中考是全省联考,成绩出来得晚,周三才能看到。   柳燕林总分643,全校理科生257人,他是第121名,名次提高三个,他找到蒲青云的名字,蒲青云673分,第62名。   蒲青云的理综272分,不知道物理多少。   不过柳燕林不必亲自去问,自有人问他,他说只有一道多选题少选一个答案,其它的都对,如果大题步骤严谨,那就是107分。   “太可怕了!”四班物理课代表说。   成绩出来后,要按照名次选座位,钱酩成绩高一些,先选了其他位置,柳燕林是第十五个,座次表传到他这里的时候,第一排仍然没人选,倒是后门处的座位上堆着名字。   每次考试换一次座位,排名基本稳定,自己的舒适区也在稳定,所以很多人都是老位子,换不换也没太大区别。   柳燕林还选了现在的位置,懒得搬书,于是陈丹卿成了他的新同桌。   陈丹卿说:“我的数学就交给你了。”   “……”   柳燕林这次数学做得确实不错,选择填空满分,大题也都正确,可能是证明题差一点,扣了三分。   夏琼禾和魏然也还是老座位,她们说她们也懒得动。   于是陈丹卿便说:“那我语文和化学就交给你们了。”   魏然问他有什么用处,他说:“我英语还不错。”   魏然笑,“我们的英语都挺好的。”   夏琼禾拍了她一下,说她不给人面子,又对陈丹卿说:“你帮我看着点老师就行,还有你的电子手表,拿来让我听听歌。”   如果说各科学霸是顶招人稀罕的,那陈丹卿的电子手表和班长练英语听力的mp3就是第二稀罕物,这两样东西时常在班里传来传去,只有放学的时候才能落到正主手里。   陈丹卿卷起试卷当话筒,“我能采访你一下吗,你的语文作文好的秘诀是什么?听歌?”   夏琼禾的作文常年上榜“优秀作文”,每次考试结束,老师都会打印出来全校发放,还有学生来找她要签名,说以后成为大文豪,签名能卖不少钱。文科班的何惜也是如此,只是他参加数学竞赛,没来得及考试。   “多看书。”夏琼禾说。   “看什么书?”   “《魍魉之匣》。”   “这是什么书?”   “推理小说。”   “……”陈丹卿拱手道:“大神。”   夏琼禾罕见地自恋一回,摆摆手说:“低调。”   这日放学回家,妈妈说加班,会晚一点来接,她在奶茶店里等着,抱着《魍魉之匣》看。   “夏琼禾,你怎么还不走,打算在这里看一晚上啊。”陈丹卿突然出现。   他的影子落在书上,夏琼禾抬头看他,“我在等家长接。”   陈丹卿笑:“你是小学生啊。”   “我就是小学生,要你管。”   “那我先走了。”陈丹卿一面说,一面走到奶茶店门口。   有人推门进来,他略等一等才走出去。   只见有个女人在敲玻璃窗,他看过去,夏琼禾朝女人挥手,收拾书包,她动作似乎卡顿了一下,不知看见了谁,收拾得更快了些。   这几日蒲青云没再去自习室,吃饭时也没有和柳燕林坐一起,柳燕林有些失落,但没表现出来,只是偶尔走神在草纸上写下蒲青云的名字,回过神来就在名字上打上叉,气愤地戳两下。   这日正看《新闻联播》,蒲青云猫着腰,悄悄进来,放下一块生日蛋糕,他蹲在柳燕林旁边,抬起头,说:“今天我生日,请你吃蛋糕。”   柳燕林惊讶得忘记说话,眼睁睁看着蒲青云溜走。   蒲青云真把他当朋友吗?   可蒲青云都没向他提起过生日,但却记得分他蛋糕吃。   如此一想,蒲青云应该是把他当朋友的,仅仅是比普通同学多一点情分的朋友。   “柳燕林。”魏然用笔戳戳他的背,“你和蒲青云的关系这么好呀。”   柳燕林回过头,眼神里有惊喜之色,“这算关系好吗?”   “……”   这不算关系好,那什么算呢!   魏然和蒲青云一年同班同学,一年多同校同学,也没能得到一块蛋糕。   可能同性之间的友谊来得更快一些。   “算了,你快吃蛋糕吧。”魏然再次看向多媒体。   她当然知道今天是蒲青云的生日,但是她没准备礼物。   她在想送什么好,便宜的会不会遭到嫌弃,贵的又没那个钱,谭熙文说她送了羽毛球拍,那她送什么呢,羽毛球吗?会不会太寒酸,除了羽毛球,蒲青云还喜欢什么?她一无所知。   她在商场走来走去,最后什么也没买,直到现在,她也没能说一句生日快乐。   今天的《新闻联播》有三十七分钟,在结束前,柳燕林吃完了蛋糕。   他要值日,放学走晚一些,教学楼空荡荡的,在走廊北边说话,站南边都能听到声音。   二班和三班中间有小楼梯,四班旁边是主楼梯,柳燕林多是从主楼梯走,却见蒲青云从对面来。   “你怎么还没走?”蒲青云先问他。   “今天我值日。你也值日吗?”   “没有,只是有点事儿耽搁了。”   柳燕林没有多问。   他们一起下楼,蒲青云说:“你今天没去食堂吗?”   柳燕林吓了一跳,说:“想喝奶茶了。”   蒲青云的细心程度让他感到害怕,担心蒲青云想多,解释:“奶茶店新推出一款龙井的,不甜,挺好喝的,你也可以试试,我今天就是喝的这个。”   蒲青云点头,“那我明天试试。”   可柳燕林又希望蒲青云意识到他不去食堂的真实原因。   他可真是个矛盾的人。   从车棚推出车子,一路到校门外,他们骑上车,停在十字路口,在直行绿灯亮起的前五秒,柳燕林说:“蒲青云,祝你生日快乐。” 第9章   高三生活总是枯燥的,日复一日做相似知识点的题目,课本和资料书被翻得泛黄变旧,整理错题的胶棒越来越短,两三天换一支笔芯,中午的听力练习能当成音乐,晚自习放《新闻联播》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于是芝麻大点的事也能当作新闻传来传去,比如在食堂饭菜里吃到虫子,或是土豆没有削皮,比如在男生宿舍翻出望远镜,也不知带来干什么用,再比如哪个学生表白被拒。   “真的?”魏然压着声音,却还是能听出她的惊讶。   “真的。”夏琼禾说,“不过蒲青云拒绝了。”   魏然:“这很正常,我听谭熙文说,蒲青云是在情书堆里长大的,不过当面告白,是我我可不敢。”   夏琼禾:“你也喜欢蒲青云?”   魏然脸微微一红,“谈不上喜欢吧,有好感。人长得好,性格也好,成绩也好,我是想不出他一点缺点,人怎么能完美到这个程度!”   夏琼禾:“我也觉得,不过他不是我的菜,我喜欢月咏几斗。”   魏然睁大眼,“同道中人!”   夏琼禾笑,“行了,只要是帅哥你都喜欢。”   魏然:“美女我也爱,我的侑子小姐!”   夏琼禾:“那你一定喜欢百目鬼遥。”   ……   于是他们的话题从三次元跳到二次元,声音越来越大,偶尔轻下来,又慢慢抬高音量。   陈丹卿和柳燕林对视一眼,皆埋头写题。   过了一会儿,陈丹卿问:“月咏几斗是谁?”   “不知道。”   又过一会儿,陈丹卿说:“我还是更喜欢钢铁侠,你呢?”   “我喜欢大耳朵图图。”   “……”   柳燕林有点冷,见教室门开着,便关上门。   下课后,魏然把谭熙文叫出来,打听陈芋告白的事。   谭熙文说确有此事,就是昨天发生的,新鲜热乎着。   魏然感慨陈芋想不开,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蒲青云。   谭熙文也点头说是,“压根不知道那些人看上蒲青云哪一点,除了长得好看点,还有什么优点?要说学习好,一班哪个不比他学习好,真是想不通。”   魏然诧异地看着她,“你把人家说得也太一无是处了。”   “我就是这么想的呀。”谭熙文说,“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能让他喜欢。”   魏然附耳说:“我觉得他喜欢你。”   她又在说这种没根据的话。   “不可能,我一点都看不出来。”谭熙文双臂搭在窗台上,往外看。   “他对你那么好!”魏然靠着暖气片,心里有点羡慕嫉妒。   “他对谁都不错。”   魏然想了想,“说得也是,都没见他和谁闹过脾气。但我觉得你俩和别人还是不一样,毕竟你俩青梅竹马。”   谭熙文笑,“小学才认识的,算什么青梅竹马。”   “差不多了。”魏然离近一些,“不如你试试?”   谭熙文看她一眼,笑道:“别乱说。”   她回到三班,蒲青云在给同学讲题。   他讲题的时候总是写几步,再看对方一眼。   真要说他哪里不好,就这点不好,看起来对谁都有情。   只是落日余晖斜着洒在他身上,有些朦胧,像梦,像回忆,这样的回忆总是美好的。   自习课上,谭熙文搬着椅子坐过去问题,问完以后,她没走,“蒲青云,听说陈芋向你表白了。”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就像普通学生八卦一样。   蒲青云点头,“你要打小报告?”   “我哪有那么无聊。不过阿姨确实让我盯着你。”   “随你。”蒲青云笔尖不停。   “我以为你喜欢她,因为你对她挺好的。”   “有吗?”   “没有吗?”   “我不知道。”   “你有喜欢的人没?”谭熙文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没有。”蒲青云回答得很果断。   “真没有?”谭熙文真的看不懂蒲青云,他对谁都差不多。   “真的。”   谭熙文松口气,没有喜欢的人,总好比喜欢别人好,“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你问题有点多。”   谭熙文笑,“我给你参谋参谋。”   “我没想过这事儿。”   谭熙文便不问了。   晚饭时,蒲青云打算去奶茶店,关榕让他帮忙带一杯,谭熙文也说要。   “要带也行,记得给跑路费。”关榕说。   谭熙文瞪他,“又没让你带。”   关榕没理她,拿着饭卡走了。   他二人总是不对付,蒲青云觉得莫名其妙,大概是磁场不合。   蒲青云点了杯龙井口味的奶茶,没让放糖,味道还可以,后调有苦味儿,又带两杯一样的。   他边喝边进综合楼,去办公室拿物理试卷,回来时路过四班,见柳燕林伏在桌上,还穿着羽绒服。   教室很暖和,这显然是不正常的。蒲青云先回班发试卷,又折回来,见柳燕林脸颊泛红,于是把手心放在柳燕林额头上,有些烫。   柳燕林睁眼,坐直,双手揣兜,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困恹恹的。   “柳燕林,你高烧了,不知道吗?”蒲青云说。   柳燕林摸自己的额头,“是有点头疼。”   “先去医务室吧。”   柳燕林站起来,拉上羽绒服拉链,跟着蒲青云下楼。   医务室在综合楼一楼。   最近是流感多发期……   学校好像经常爆发流感,医务室日常人满为患,很多人归结于学校阴气太重。   现在有五个学生在拿药,三个学生在挂点滴,其中一个还在看手机,这人有点眼熟,应该也是高三的学生,蒲青云没有多想。   这里没有空余沙发,柳燕林便坐在凳子上。   蒲青云向大夫要温度计,看了看温度,递给柳燕林。   柳燕林放在腋下,温度计凉得让他一抖。   蒲青云靠墙站,看着表给他测时间。   才过去三分钟,柳燕林便睡着了,身子一歪,倒在蒲青云身上,蒲青云低头看他,他大概很冷,缩成一团,再仔细看,能发现羽绒服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那一撮头发翘起来,蒲青云轻轻抚了抚,帮他顺下去。   又过两分钟,蒲青云叫他:“柳燕林,温度计拿出来。”一面拍他的肩。   柳燕林坐正了,拿出温度计看,“三十八度七。”   “你要打针还是吃药?”蒲青云问。   “吃药吧。”柳燕林把温度计放柜台上,对大夫说:“帮我拿点药,头疼和高烧,高烧三十八度七,没别的了。”   蒲青云看他昏昏欲睡,问:“你这样吃药能行吗?”   “能行,睡一会儿就好了。”柳燕林生得白里透红,像水蜜桃,现在像樱桃,“打点滴太慢。”   “那不如打小针?”   柳燕林疯狂摇头,又因为头疼难耐,有些站不稳,忙拉住蒲青云的衣裳,把头抵在他肩上,“让我稍微靠一会儿。” 第10章   蒲青云笑,余光瞥见那个学生把手机对准他们,于是冷眼一扫,那人放下手。   “同学,医务室里有监控。”蒲青云说。   学校明令禁止学生带手机,但是并未彻查,可一旦发现,也绝不姑息。   男生没说话,只低头玩手机。   柳燕林缓过来一些,便松开蒲青云,头却没离开他。   现在柳燕林脑子一片混沌,只觉得脖子上这个球不是自己的,它想飞出去,但又飞不动,于是他完全没精力思考方才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不如请假回家吧。”蒲青云见他难受得紧。   “没事儿,不想让我爸妈担心。”   “那我先给你请个假,   第一节晚自习你在这儿休息。”   “那你还下来吗?”柳燕林顿了顿,看着自己方才拉扯过的地方,又抓住了,却说:“别下来了,你还是去上课吧。”   蒲青云看了他一会儿,“没事儿,我下来陪你。”   柳燕林终于抬起头,看着他,就像即将被打死的妖怪听到“大圣,手下留情”那样,“那你给我带本课外书。”   “行。”蒲青云笑着答应。   大夫开了两天的药,一共八块钱。柳燕林付了现金,蒲青云在饮水机前接杯水,递给柳燕林,他便上楼去。   这时候有两张空余沙发,柳燕林坐一个,又进来两个人,他怕蒲青云来了没位置坐,于是拉过来一把椅子,放在旁边,但没多久,他就睡下了。   醒来时,身上多了件黑色羽绒服。他有些迟钝,好一会儿才认出是蒲青云的衣服。   这时候医务室只剩下一个人还在打点滴,想来没睡太久。柳燕林看墙上的挂钟,才刚八点,   第一节晚自习上到一半。   “醒了?”   柳燕林扭头,见蒲青云坐在旁边,腿上放着书和试卷。   “好点儿没有?”蒲青云问。   柳燕林晃了晃头,不怎么疼,“好多了。”   “现在回去还是再等一会儿?”   柳燕林叠好衣服,放在腿上,“等下课吧。”   “行。”蒲青云递去一来《复活》,“你先看着。”   柳燕林翻开书,看了几行,又看几眼蒲青云,小声说:“蒲青云,你人可真好。”   蒲青云头也不抬,在试卷上写下一串化学方程式,“你说过了。”   柳燕林“嗯”了声,继续看书。   过了一会儿,蒲青云笑着说:“不过你挺粘人的。”   柳燕林一愣,“有吗?”   他一直都很粘人,乔珊从他小时候就开始说,而且是有占有欲的粘人,比如不让乔珊抱其他小朋友,摸摸脸都不可以。自从钱酩说讨厌他这种人,他已经很克制了,可能是生病的缘故。   蒲青云说:“有。”   柳燕林突然笑起来。蒲青云问他笑什么,他说:“你没发现我有时候说话跟你有点像吗?”   蒲青云想了想,“有吗?”   “就是这句话,我刚说过。”   蒲青云笑道:“确实是。”   于是粘人的话题就这么糊弄过去。   柳燕林不想让蒲青云讨厌他。   下课铃声响起,他把书还给蒲青云。   蒲青云回到班里,关榕不在座位上,多半是去找谢语棠了,他把书放钟仁桌上。   谭熙文问他去了哪,他说医务室。   “你病了?”谭熙文紧张地看他的脸色。   蒲青云躲开她,“没有,我陪柳燕林去的,柳燕林病了。”   “你对他倒挺好的。”   “有吗?”说话的时候,蒲青云想起柳燕林说他们说话有点像,很浅得笑了笑。   第二节下课,蒲青云在走廊看见柳燕林在睡觉,于是进四班看他,看见他手下压着的化学试卷上的一串火星文,大概是在他极度困倦时写下来的。   魏然正有题不明白,于是让蒲青云帮忙讲一道题。   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让魏然颤栗,她看向陈丹卿,陈丹卿双手夹住试卷向夏琼禾赔罪,不必说,必定又是打扰夏琼禾看书了。   “你这么喜欢看书,为什么不选文?”陈丹卿问。   夏琼禾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我要选文,哪有时间看书啊,背都背不完。”   “那理科不也要做题保持手感么。”   夏琼禾点头,“但是我胸无大志,分数够用就好。”   放学后,蒲青云说送柳燕林回家,柳燕林没答应,蒲青云说怕他路上再睡着。   “怎么会。”柳燕林惊讶道,“我还不至于这么傻吧。”   “你晚自习的时候不就睡了么。”   “你怎么知道?”   蒲青云说了句没道理但很有说服力的话:“我看见了。”   柳燕林便没了话。   他们走到学校路口,便一路往东走,蒲青云原是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往北走的,他让谭熙文先回去,自己随柳燕林继续走。   柳燕林骑得稍快一些,没见蒲青云的身影,于是回过头看一眼,他不知道蒲青云平时骑车的速度,于是慢下来一点。   现在已经很晚了,天又冷,街上车一辆接一辆,却没几个行人,柳燕林觉得一路都不说话有些怪,于是起了个头:“蒲青云,其实我比你还大几个月。”   “是吗?”蒲青云搭话。   “我四月份的。”   “那确实。”   “但我觉得你比我要大,起码两三岁。”   蒲青云逗他:“你要想叫我哥,我倒很乐意。”   “你想得美。”柳燕林说。   又问:“你有亲弟弟妹妹吗?”   “没有。”   “你这性格挺适合做哥哥的。”柳燕林觉得问了蒲青云不少私人问题,却没怎么说自己的,于是又补充:“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   但这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他也不知再如何圆场,便搁置了。   这个十字路口是红灯,他们停下来,路对面是一对情侣,情侣总是黏黏糊糊的,女生的左手在男生羽绒服的口袋里,他们每说几句话就对视一眼。   蒲青云往上拉了下口罩,接着柳燕林的话说:“那我做你哥哥好了。”   柳燕林看着他,他那双眼露在外面,弯起来,他在笑。   “可你比我小。”   蒲青云没说话。   来到小区外,柳燕林刹住车,“你快回去吧。”   蒲青云踌躇着,柳燕林说:“我家就在五号楼,进去一拐就到。”   “那好。”蒲青云打算骑过马路。   “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柳燕林在旁边说。   蒲青云比了个OK的手势,待没车了,便骑到路对面。   到楼下,他把车推进车棚,上了锁,摘下手套,一面给柳燕林发消息,一面走进电梯,按下十六楼,他拿了钥匙开门,柳燕林发来一个表情包。   崔敏瑕从卧室里出来,“今天怎么回这么晚?”   “有个同学生病了,我送他回家。”蒲青云摘下书包,取下耳暖和棒球帽,脱掉羽绒服,倒杯温水喝。   崔敏瑕皱起眉,警惕地问:“男生女生?”   蒲青云厌烦她的警惕,并不表现出来,“男生。”   崔敏瑕的脸色这才好看些,“快去写作业吧。”   “知道了。”   手机响了一下,蒲青云点开消息,是柳燕林,发来一道物理题,问他怎么写。这张卷子他写了一半,就在书包里放着。   “谁发消息了?”崔敏瑕对他的手机声音向来敏感。   “就是我刚才说的同学。”蒲青云让她看消息。   “男生?”崔敏瑕滑动页面看聊天记录,很快滑到顶,她点开柳燕林发的图片,又在一小时的语音通话上停留几秒。   蒲青云再压不住烦躁,“这个名字会是女生吗?”语气里便有些不耐。他无比希望母亲能听出这不耐烦来,但母亲向来唯我独尊。   “不是你们班的吧。”   “隔壁班。”   “你打过去一个电话。”   蒲青云看着她,“妈。”   崔敏瑕坚持道:“反正也要讲题,你打过去看看。”   蒲青云拿她没办法,只好拨通语音电话。柳燕林很快接了,“蒲青云?怎么打电话了?”   崔敏瑕这才进卧室。   “没事,打电话讲题方便一点,你那边方便吗?”蒲青云拎起书包进房间。   浅浅的月光洒在地板上,他轻轻叹声气,开灯关门,白炽灯光把月光逼退了,他把手机放桌上。   手机那边静了一会儿,才传来声音:“方便是方便,就是……蒲青云,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第11章   蒲青云在开书包拉链,他顿了一顿,然后慢慢拉到底,没发出一点声响,像个小偷,唯恐让人发现他的存在似的。他看向手机,盯着屏幕上“柳燕林”三个字,“怎么这么说?”   “听出来的。”   柳燕林似乎在写题,有翻动纸张的声音。   “你倒很敏锐么。”   “有吗?”   蒲青云还没回答,柳燕林又说:“诶呀,我现在说话越来越像你了。”   蒲青云笑起来,不似方才那般阴郁,他拿出草纸和卷子。   “不会是因为你回家晚被家长骂了吧?”柳燕林继续问。   “倒也没有这么不通人情。”   他没继续闲扯,开始教物理题。   其间蒲青云问到电磁感应定律的变形公式时,他听到了翻书声,便问:“公式你都没记住?”   那边静下来,只听柳燕林轻叹一声,“我一定是病糊涂了,脑子转不动,都忘完了。”   蒲青云没和他说笑:“你以前不记公式也就算了,我给你讲完再不记公式,那以后我就不给你讲了,没有意义。”   “知道了,物理公式太多了,我总记混。”   蒲青云转着笔,说:“那你可以推导一遍,印象会深一点。”   “那我还是记住吧。”   蒲青云笑,“明早来早一点,我要听写今晚提到的所有公式。”   柳燕林顿了顿,“明早要听写英语。”   “所以才让你来早一点。”   柳燕林只能答应。   讲完后,柳燕林问有没有不会的生物题,他可以帮忙讲一讲。   “现在还没有。”蒲青云说。   “我耽误你这么久,那明天给你带黑巧吧。”   “我还以为你要报复我。”   他说的是提问生物知识点。   柳燕林很快反应过来,“蒲青云,你可太狡猾了,我都没想到。”   次日一早,蒲青云提前半个小时到教室,住校生已经在上早自习,班长和他讨论几道物理题便坐回去,这时候,柳燕林进来了。   他戴着医用口罩,那双清水眼比平日更瞩目。   蒲青云提问几个物理公式,柳燕林答得一字不落,而后柳燕林说:“你真应该当老师,我劝你考师范大学。”   蒲青云笑,“你这一个学生就够受的了,我可教不来那么多学生。”   那双眼弯起来,柳燕林递来两条黑巧,“劳您费心了。”   最近陈丹卿脸上的青春痘越发猖獗,他在讲桌和课桌之间支起一个镜子,有事儿没事儿就照一照,看见柳燕林戴口罩,他也戴起口罩,好歹遮一遮。   柳燕林体质不大好,不生病就算了,一病没个三四天是好不全的。   他病中总是懒懒的,胃口也不好,不想吃饭。乔珊知道他的性子,给他备了两根香蕉和一瓶酸奶当午饭。   晚饭时,他又想喝奶茶,打算出去买,问陈丹卿想不想喝。陈丹卿不喝,说奶茶是青春痘的温床。倒是夏琼禾让他带一杯大红袍,说等晚上转账给他。   柳燕林点好奶茶,坐在店里。   柳诚风发来消息,问他有没有吃饭。   他拍了奶茶照片,说在喝奶茶。于是乔诚风打来电话,教训他一番。   “但是我又不想吃饭,总比饿着好。”他说。   柳诚风没了话,“仅此一次。”   “仅此一次。”柳燕林向他保证。   挂断电话,柳燕林听到有人在笑,他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刚好挪开视线,刚才似乎在看他。他没有理会,继续看动画片。   男生坐角落,刚好在余光边界处,柳燕林总觉男生在说他,可男生坐得巧,他每次看过去,都是无果。   他忍无可忍,戴上口罩,拎着奶茶过去。   男生旁边戴眼镜的碰了碰男生的手臂。这人没穿校服,应该不是六中的。   男生点了几下手机屏幕,动作很快。   柳燕林猜男生拍他的照片了,于是说:“同学,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行啊。”男生笑着打开手机。   戴眼镜的说:“他不搞基,你要联系方式也是要我的啊。”   柳燕林脸色一变,也不管礼貌不礼貌,夺过男生的手机,很快点开相册,里面有他和蒲青云的照片。   但凡不是他错,他从来不会忍气吞声,直接把手里的奶茶砸在男生头上。   男生满身都是奶茶,大概也溅到了别人身上,只听几声尖叫,奶茶店的客人都躲到一边。   男生也愣了,“我TM……”   柳燕林一拳落下去,又拎起椅子砸。   店员忙出来拉架,柳燕林说砸坏了东西他陪,那椅子落在男生身上。   他动作快,男生始料未及,挨了几下,便抓住椅子,把椅子摔到地上,“有钱就是了不起,还不是让人草的。”   柳燕林涨红了脸,却骂不出什么脏话,他第一次这么嫌自己嘴笨,又搬起椅子砸。   戴眼镜的反应过来,一脚踹开柳燕林,“你TM有病吧?”   柳燕林松了手,踉跄几下,扶住桌子,“谁有病?谁先拍的照?我还没告你们侵犯肖像权,你们还倒打一耙。”   他语气凶,话却软绵绵的,一点也没有震慑力。   戴眼镜的顿时发怒,握紧拳头便打过来,柳燕林躲闪不及,脸上挨了一下。   这时候,有人冲进来,给了这人一拳,眼镜直接打飞了出去。   是钱酩。   他二人撕打起来,但没打几下,便听人中气十足道:“干什么呢!都给我住手!”   柳燕林往门口一瞧,差点昏厥,是教导主任。   戴眼镜的停了手,没说话。   主任指着他,“你是哪儿的学生,怎么打我们学校的人?”   “你管我是哪儿的人。”戴眼镜的着实嚣张。   男生已脱掉沾了奶茶的羽绒服,指着柳燕林,说:“主任,他先动手的。”   “徐绍乾,又是你,从哪交的狐朋狗友就带到学校这边。”主任的目光落又在柳燕林身上,他的脸色更差了,“柳……柳……”   “柳燕林。”柳燕林报上姓名。   “啊对,柳燕林,还有你。”主任指着钱酩,“还有徐绍乾,都跟我去办公室!”   柳燕林扭头看店员,说:“等我把事情处理完,就给你们赔钱。”   来到主任办公室,主任问前因后果,徐绍乾抢先辩白,主任敷衍点头,又问柳燕林,柳燕林说徐绍乾偷拍照片,又辱骂他。   “我是拍了照片,那是无意间拍的,可没骂你。”   “骂了。”   “我骂什么了?”   “反正奶茶店那么多人,肯定有人听见。”   “那你就找人来,看我到底骂什么了。”徐绍乾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柳燕林没他这等脸皮,那种话说不出口。   主任问钱酩,钱酩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就是看见了,帮一把。”   “哦,你倒是很仗义了。”主任冷笑道,随即一拍桌子,“把家长都给我叫来!” 第12章   叫就叫吧,反正也要陪奶茶店的钱。   柳燕林给柳诚风打了电话,柳诚风很快赶过来。   钱酩的母亲和徐绍乾的哥哥也到了。   主任说了情况,让他们回去好好管教孩子,让三人一人写一千字检讨,又着重说了徐绍乾,鉴于此事三人都有错,再有下次,直接让徐绍乾退学。   走出办公室,来到大厅,徐绍真二话不说就要替徐绍乾赔罪。   徐绍真和徐绍乾有七分像,比徐绍乾还要高一些,他拿出钱包,说要赔礼道歉。   徐绍乾不耐烦道:“又不是我的错,陪什么钱。”   柳燕林没想要他赔钱,但不甘示弱,“那是我的错了?你先骂我的!”   “我骂你什么了?”   柳燕林知道徐绍乾认定他不肯说出来,他豁出去了,说:“你说我是给人草的。”   说完,他偷看柳诚风,柳诚风挂不住笑了,沉下脸色,漆黑的眼睛盯着徐绍乾。   之前听乔珊说过,柳诚风轻易不和人翻脸,可但凡闹起来,谁也拦不住,必定要让对方吃大亏的。   柳诚风一介学医的,能让人怎么吃亏。   柳燕林突然想起网上流传的段子,说医学生砍人十几刀,刀刀避开要害,最后只判轻伤,不免笑起来。   突然胳膊让人碰了一下,柳燕林回头,钱酩冷着脸,说:“注意场合。”   “你也知道注意场合!”钱妈妈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子,揪着一米八的钱酩的耳朵,“你还要注意身份!你都高三了还打架!”   “疼疼疼,妈,我错了,我错了。”   徐绍乾挨了哥哥一巴掌。   “我是让你来读书的,不是让你来辱骂同学的。”他哥哥说。   徐绍乾看着他,他打得狠,一点也没留情,徐绍乾的嘴角流了血,“哥,你知道他跟谁搞吗?蒲青云。”   “闭嘴。”他哥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然后转过来,扯出一个笑来,拿出来五百块钱给柳诚风和钱母,说拿着看伤,又说回去一定教训这小子,便拉着人走了。   钱妈妈又教训钱酩几句,见他没受伤,也没多说,把钱都给了钱酩,说几句好好学习之类的话就走了。   柳诚风扳住柳燕林的脸看伤,“你倒是有骨气。”   “可不是,我都疼死了。”柳燕林一撅嘴,眨两下眼,那绿豆大小的泪珠滚下来,“看我这衣服脏的,都是让人踹的。”   他是真委屈,又挨骂又挨打。   “先去医务室给你上点药,别破相了。”   柳燕林点头,抹了泪,“爸,我没乱搞,他胡说的。”   “我知道。”柳诚风揉揉他的头发。   “那你不会怪我打架吧?”   柳诚风很体贴地说:“这有什么好怪你的,是那个学生有错在先。”   “我还砸了奶茶店,好像没砸坏东西,要不你等会儿去看看?”   “……”   柳燕林在医务室贴了敷贴,戴上口罩遮了遮,又把脏羽绒服扔给柳诚风,柳诚风脱了自己的给他。   柳燕林和钱酩一起回教室,路上,柳燕林说:“今天谢谢你。”   钱酩“嗯”了声,没再多说。   语文老师看着上自习,班里静着,柳燕林放好衣服,走到门口喊报告,老师让他进去。   陈丹卿小声问:“你去哪了?”   柳燕林说打架去了,然后写小纸条给夏琼禾,说出了点意外,没买到奶茶,夏琼禾说没事儿。   “打赢了吗?”陈丹卿问。   “平手。”   陈丹卿换一个比较惨烈的说法:“两败俱伤。”   魏然问他是不是和钱酩打架去了。   “当然不是和钱酩。”柳燕林说。   下课后,他趴在桌上,只觉得浑身酸痛。   “柳燕林。”   柳燕林抬头,蒲青云在前门外站着。   他没过去,可怜巴巴望着蒲青云,蒲青云心领神会,走到他旁边,蹲下说:“听说你和人打架了,怎么回事儿?”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一点儿小摩擦,没什么事儿。”   柳燕林想起徐绍乾提到蒲青云的名字,难不成是他二人有过节,那他是不是应该把徐绍乾的事告诉蒲青云,可徐绍乾说的话实在难听,但也不能只他一人担着,此事并非因他而起,可若是和蒲青云无关呢,蒲青云知道那些话,他们之间就会尴尬。   他一面想,一面留神蒲青云的话。   “你摩擦的结果怎么样?”蒲青云问。   “一千字检讨。”柳燕林枕着手臂。   还是不说吧。   可万一徐绍乾找蒲青云的麻烦怎么办,告诉他起码有个提防。   蒲青云:“让老师抓到了?”   柳燕林苦笑道:“准确地说应该是教导主任。”   蒲青云笑,“那你可真够背的。”   蒲青云歪头看他,说:“你挂彩了。”   他摸了摸脸,摸到了敷贴,敷贴露在口罩外面,“打架挂彩不是很正常么。”   “真看不出,你还会打架。”蒲青云揶揄地笑。   “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   “他怎么逼你了?”   柳燕林不想说,摇了摇头,他弯下腰,凑到蒲青云耳边,小声问:“你认识徐绍乾吗?”   蒲青云像在回忆这个名字,没有立刻回答,“不认识,但听过。”   柳燕林点头,听起来好像也没有过节。   “怎么了?”蒲青云问。   “和我打架的就是他,没什么事儿,就是问一下。”   蒲青云皱起眉,“他可是惯犯了,你再遇着他,可要躲着点儿。”   突然,陈丹卿推了他一下,“柳燕林,这道题怎么做啊。”   柳燕林一个不稳,和蒲青云撞了下头,他两手按住蒲青云的肩,蒲青云坐在地上,倒吸一口气,摸了摸额头。   魏然在后面笑。   “陈丹卿,我在和人说话。”柳燕林扭头看一眼陈丹卿。   “我还以为你在哪儿偷吃东西呢。”   “……”   “你没事儿吧?”柳燕林拉住蒲青云的手,把他带起来。   “没事儿。”蒲青云拍拍裤子上的灰尘,他看了眼陈丹卿,陈丹卿似乎在等着柳燕林讲题,他没再留,转身走了。   得知柳燕林打架的事,乔珊买了药膏给他涂,又说现在的孩子嘴这么脏,也不知道父母怎么教的。柳燕林在旁附和,又说能不能送他上学。   乔珊只说他又撒娇,没答应,“又不是断胳膊断腿的,自己去。”   “……”   柳燕林把这话原封不动发给蒲青云,还评价道:听听,这还是人话么。   蒲青云:【我觉得你妈说得挺有道理】 第13章   柳燕林泡在药味里写完检讨,第二天交给主任,主任看完,说他态度诚恳,就让他回去。   他走主楼梯,到五楼时,正见蒲青云和关榕拿着试卷从北面来。   蒲青云有些惊讶,“你怎么从这儿走?”   “送检讨。”柳燕林扫了眼他们手里的试卷,“你们干什么去了?”   “换数学卷子,你写到第几套了?”   “五十一。”   “写得可真快。”蒲青云说。   柳燕林扯出一个笑,从前门进教室。   关榕看了他一眼,对蒲青云说:“你不是还送他回家了么,怎么感觉你俩挺生疏的。”   倒也谈不上生疏,昨晚柳燕林还和他开玩笑的。蒲青云说:“我也不知道,他比较慢热吧。”   关榕白他一眼,“到底是他慢热还是你滥好人。”   蒲青云想起在医务室里,柳燕林曾把头搭在他肩上,他摸了下脖子,仿佛那细软的头发还在这里,“柳燕林说我人好,到你这儿就变成滥好人了。”   “人家给你发好人卡,你还乐呢。”关榕叹声气,“还好是个男生,要是个女生,说不准又要喜欢你了。怎么就没人喜欢我呢,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你这一类的吗?”   蒲青云从关榕座位上走过,“我是想着都是同学,能帮就帮了,没想别的。”   关榕坐下,很不理解地摇头,又看他桌上的很厚一摞的习题,“你不仅滥好人,还喜欢自虐。”   这件事很快淹没在试卷里,蒲青云没有琢磨,他确实如他所说,只是能帮则帮,没想别的,至于对方怎么想,他又怎会知道。   到了晚上,柳燕林就像打开话匣子,给他发消息,他挑着几条回复,在学校里,两人并不多话,这几乎成为日常。只是时间一久,崔敏瑕总会问他到底在和谁打电话,见每次都是一个人,她又抱怨为什么这个学生总来找他。   听她如此说,蒲青云不大高兴地回嘴:“朋友之间帮个忙不是应该的么,而且他也教我生物了。”   崔敏瑕这才熄火。   一日他去办公室拿物理试卷,物理老师周围仍然挤着很多学生,柳燕林就是其中一个,但还没轮到他。   蒲青云拿了试卷,关上柜门,拉了拉柳燕林的外套,“你要问哪个题,我给你讲讲。”   柳燕林随他离开,在走廊里,他给柳燕林讲了题,又说:“其实你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   柳燕林点头,一面走,一面看试题,好像在消化刚才的知识点,走到四班门口,他才说:“那晚自习的时候去自习室行吗?我攒了不少题。”   蒲青云笑,“那你怎么不来问我?”   “去你们班太频繁也不好。”柳燕林又补充:“而且会打扰到你学习。”   这是什么逻辑。蒲青云不明白柳燕林为什么对物理这么不开窍,更不明白他的脑回路,这两者必然有关联,“所以你晚上给我打电话?”   柳燕林拿试卷捂住脸,露出一双眼,“你嫌烦了?”   一位青年油画家曾说:天池是不能画的,太蓝、太绿,画出来像假的。柳燕林的眼睛也是如此。   蒲青云看着这双眼,生不起气,“没有,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不在学校里找我?”   既然没生气,那一切都好说。   柳燕林放下试卷,“因为有其他学生找你。”   蒲青云半信半疑,“就这个?”   柳燕林点头,“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受欢迎吗?我几乎一出教室就能看见你在给学生讲题。”   他说得有点夸张,但也没夸张多少,十次有六次如此。   他继续说:“你知道我怎么知道你的吗?都是因为找你问题的学生!天天叽叽喳喳烦死了。”   “那我下次注意点。”蒲青云一副知错就改的样子。   “怎么注意点儿啊。”   “让他们小点声。”   “……”柳燕林翻了个白眼,“你应该说别让他们来找你,他们班就没有物理好的吗?”   那你呢。柳燕林问自己。   他窘迫着,“算了,你想怎么就怎么吧。   蒲青云说:“那就晚自习第一节课的时候吧,咱俩去自习室。”   二人如此说定,《新闻联播》结束,他们就去自习室。   蒲青云讲了大半节课,柳燕林说又做了些相似的题目,手感越做越好。   柳燕林看着蒲青云在做的试卷,不是老师发的,“你物理这么好,是不是因为做这些题?”   这对话颇为耳熟,蒲青云说:“应该是我脑子在这方面比较灵光。”   柳燕林抬头看他,“你学我说话。”   蒲青云扫他一眼,“你先学我的。”然后翻过试卷,看后面的题。   下课后,谭熙文推门进来,又轻轻关上。   自习室里还有别的学生在。   她坐在蒲青云对面,小声问:“蒲青云,你还回不回班里?”   蒲青云看她,“先不回吧,还没讲完题,有什么事儿?”   “没事儿,你要不回去,我就把卷子拿来问你题。”   “你可以去找关榕么,他物理也挺好的。”   谭熙文冷笑,“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讲题的风格,鬼能听明白。”   蒲青云笑,“那你把卷子拿过来吧。”   “蒲青云。”柳燕林这时候说,“其实你回去也行,我这题都会得差不多了。”   “真的?”   柳燕林很果断地点头。   谭熙文也说:“还是回班里吧,这儿怪冷的。”她把手缩袖子里。   “那你有不会的可以来找我。”蒲青云对柳燕林说,然后合上笔盖,整理好试卷和谭熙文一起离开。   “他怎么不去问他们班的学生?”谭熙文小声嘀咕。   蒲青云说:“他好像没什么朋友。”   “那一定是他性格有问题。”   蒲青云笑,“其实我也不怎么问同学题,你没发现吗?”   谭熙文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给谭熙文讲了一节课的物理,关榕收拾试卷说要去文科三班,因为实在受不了谭熙文这么笨。   谭熙文抄起书砸过来,关榕用手臂一挡,书掉下来,蒲青云接住了,把书放回去。   放学时,谭熙文晃着手里的钥匙,说:“蒲青云,我妈天天念叨你考得好,你什么时候能考砸一次,让我也爽一下。”   “你妈天天念叨他,是不是把他当准女婿了。”关榕踢上停车支架。   蒲青云横了他一眼,“别乱说。”   他把车子掉转过来,见柳燕林就在他身后,呆呆的,不知在看什么。   柳燕林在看谭熙文。   昏黄的光晕给谭熙文蒙上一层薄纱,勾勒出五官轮廓,薄纱随风晃动,脸上的阴影时明时暗,她微微低头,将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口罩遮住了脸上的红晕。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走,不冷吗?”蒲青云问。   “冷。”柳燕林缩了下脖子,把手里的巧克力递给蒲青云,“谢你给我讲题的。”蒲青云便收了。   关榕还在说:“人蒲青云也不容易啊,他姐的光辉可太耀眼了。”接着,他又感慨,幸好他们家世代独生子。   他还有个姐姐啊。   柳燕林看向蒲青云,蒲青云紧闭双唇。   “所以我更惨啊,又是和他比,又是和他姐比。家长怎么总是比来比去的。”谭熙文抱怨,“好像我不努力似的。”   回到家,柳燕林倒了杯果汁,坐在乔珊身边,说:“妈,蒲青云还有个姐姐,我今天才知道。”   乔珊调小一点电视音量,“你最近念叨蒲青云的次数与日俱增。”   “有吗?”   每次这么说,柳燕林总会想起蒲青云的语气,像他故意学嘴似的,不免感到害臊,脸颊发热,忙喝几口凉果汁压压热气。   “有啊。”   柳燕林转着手里的玻璃杯,看着橙色粘稠的液体挂在杯壁上,又慢慢滑下去,“他都没和我提过他有姐姐,你说他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   “没把你当朋友还给你讲那么长时间的题,我看着我都累,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想的什么。”乔珊说。   柳燕林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乔珊揉他的头发,“你就是太黏人了。”   柳燕林顺势搭在乔珊肩上,闻到乔珊洗发水的味道,这让他想起那天在医务室里闻到的味道。   这时候,门开了,柳诚风进来,还带着外边的寒气,他连大衣都顾不得脱,掏出一个礼盒递给乔珊,说路过买来送给她的。   乔珊打开礼盒,是个玉镯。   柳燕林识趣地走开,心想这个黏人劲儿也是遗传。   他放下果汁,坐在椅子上,慢慢滑下去,头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和墙的边界,他突然坐直,打开手机给蒲青云发消息:【我经常找你问题,你会不会觉得烦?】   刚发过去,他就后悔了。   傻子才会说“烦”,谁会说心里话。   他想撤回,但没想到蒲青云回复得很快:【不会】   虽然知道可能不是真心话,但他还是很高兴,完全忘记刚才的心理活动,又得寸进尺地问:【那其他人找你,你会烦吗?】   蒲青云:【不会】   柳燕林:【真是大爱无疆】   蒲青云:【也没有,有的人来问也会烦】   柳燕林:【那为什么不烦我?】   蒲青云:【因为你是真的不会写】   “……”   柳燕林也不知该不该高兴。 第14章   别人会写题还去问他干什么。柳燕林想不通,没再继续问,只是说:【你生物不会的也可以问我,我也不会烦,数学也可以,我数学也不错】   蒲青云:【好】   柳燕林放下手机写作业。   这晚蒲青云没问他题,倒是十一点半的时候,陈丹卿来问数学题,他写下步骤发过去,而后陈丹卿很不客气地问了四五道才罢休。   他睡得不大好,梦里都在给陈丹卿讲数学题。   停车的时候他打了个绵长的哈欠,口罩都要跑偏了,他摘下口罩,水润的脸立刻被风干,他又揉了揉结霜的睫毛。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这么困?”蒲青云笑着问。   “给我同桌讲题。”   “讲到几点?”   “早上五点。”   蒲青云一愣,“一夜没睡?”   “在梦里讲题。”   蒲青云笑起来。   柳燕林掏出小纸条,那上面记的是英语短语,他一边念叨,一边上楼。   英语老师的听写很折磨人,错四个以内才算过关,而他每次都会听写一百个左右的单词和短语,超过四个,错几个抄几遍,柳燕林每天都会早起背短语,等红绿灯的时候也要背。   “柳燕林。”蒲青云叫住他,“你先上楼,我帮人提个包。”   柳燕林顿住,这才发现走在前面的男生似乎腿不大好,一步一个台阶地走。   “要不你把他背上去,我给你俩拎书包?”柳燕林问。   蒲青云似乎认为这也是个办法,于是看着男生。   男生忙摆手,“不用了。”他向蒲青云伸手,“你把书包也给我吧。”   “你是哪个班的,我先给你送去。”   “高二二班。”   就在四楼。   蒲青云点头,“那我先给你送去。”   于是柳燕林跟着他来到高二二班教室,把书包放在讲台的椅子上,再来到五楼,他看短语看得认真,差点跟着蒲青云走进三班。   蒲青云扶住他的肩,“你想换班吗?”   柳燕林抬头一看班牌,转个弯,从后门进教室。   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早的英语听写顺利过关,他伏在桌上休息,一套试卷从天而降,他抬头,是语文课代表发的时政热点和语文试卷。   美好的一天从试卷开始。   蒲青云的一天就没那么美好了,因为他的英语短语错了六个,他要抄六百个单词短语,关榕笑了他整整五分钟。   陈芋分他两份试卷,让他帮忙发一下,又分给其他同学记分。   蒲青云数好八份,放在第一排课桌上,又把自己那一列的往后传。   谭熙文一直盯着他看。   “你看什么,没事可做啊。”蒲青云问。   谭熙文笑,“你就知道呛我,不见你呛别人。”   蒲青云看她一眼,“我呛别人,你又不知道。”   “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蒲青云坐在谭熙文前面,“你说。”   “我觉得你应该离陈芋远一点儿,省得她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你喜欢她。”   蒲青云皱眉,“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不喜欢她。”   陈芋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谭熙文没捕捉到她的眼神,“就是不喜欢,所以才要离她远一点儿,你都不知道,被你拒绝后,她哭得有多厉害。”   蒲青云不明白她的意思,“表白前就应该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你这人总是这样,说话做事儿两个腔调。”   蒲青云不大高兴,谭熙文总是这种语气,好像很了解他似的,“我没有故意接近她,是你想多了。”   “我知道你没有,只是在别人眼里可不这样。”   又是这样。   蒲青云不想再说,回到座位上,埋头抄英语。   柳燕林一直没等到蒲青云问题。   第三次月考在一场大雪里进行,柳燕林和徐绍乾在一个考场,他二人仅在进考场时看了一眼,便一句话也不说,相安无事完成考试。   去食堂的路上,陈丹卿问他选修选的哪一个。他说不等式。   “我本来也选不等式的,但是第二问死活证不出来,我就选了参数方程,浪费我好长时间。”陈丹卿气得捶胸顿足。   柳燕林笑,“第二问很简单啊,你可能是哪个地方没转过来。”   “我也觉得,吃完饭回来我要好好想想。”   “还是算了吧,要发现真的很简单,你可不是要气死了。”坐了一个月的同桌,柳燕林也会开他的玩笑。   “我已经要被气死了,最后一道大题的证明也浪费我不少时间,我都没时间检查前面的,这回真要死翘翘了。”陈丹卿掐住脖子,伸出舌头装死。   柳燕林向他伸手,“给我五十,我让时光倒流。”   陈丹卿一巴掌拍上去,“给你个peach。”   “你的英语能力肉眼可见的增长。”   来到一楼,柳燕林戴上帽子和口罩,把自己裹严实,他小心注意脚下,尽管深蓝色的天让雪稀释了些,他仍然分不清谁是谁。   只听身后有人说:“要不就说你脾气好么,你不想帮那就别帮。”   “都是同学,也不好意思拒绝。”   这声音是蒲青云的。   柳燕林险些滑倒。   “那到时候不舒服的就是你,图什么。”   柳燕林让人拽了一下,摔倒在地上,他深吸一口气,抓起一把雪糊陈丹卿脸上,“陈丹卿!你完蛋了!”   陈丹卿笑着躲开,“我这是条件反射。”   柳燕林让人搀住手臂站起,他拍打衣服上的雪,说了句“谢谢”。   “没事。”   柳燕林抬头,雪花落在眼里,他还没看清人,只瞥见略有上扬的嘴角,但他知道这是蒲青云。   他低头往前走,比先前更加小心翼翼,他抬头看蒲青云,蒲青云身边的是关榕,他们还在聊天。   他伸手,抓住蒲青云袖子,蒲青云顿了一下,回头看他一眼,他没抬头,只推了推他,示意他继续走。就这样,柳燕林走到食堂门口。   他在食堂门口的地毯上跺掉鞋上的雪,掀开厚重的门帘,等蒲青云进来,他才放手。   蒲青云说“谢谢”,柳燕林摆摆手,摘下帽子和口罩。   他想问刚才蒲青云说的是谁,但又不想让蒲青云认为他在偷听,只好作罢。   柳燕林买了麻婆豆腐和青瓜炒蛋,他脱掉羽绒服搭在椅子上,坐下来,看见蒲青云就坐在前面那张桌上,和蒲青云一桌的还有谭熙文、关榕和另一个男生,他们说说笑笑很热闹。   陈丹卿在向班长诉苦,说他怎样把考试时间浪费掉的,班长便说起他的语文作文,然后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凑在一起,滔滔不绝。过了一会儿,夏琼禾过来,陈丹卿又问她考得怎么样,她说“just so so。”   食堂暖气很足,蔬菜汤冒着热气,柳燕林低头喝汤,汤把他的脸熏红了,可心里是冷的。   就像食堂里这样热闹,没一处是他的。   他吃一大口米饭,愤恨地咀嚼,像在撕扯蒲青云的血肉。   笑笑笑,一天到晚就知道笑,有什么好笑的! 第15章   晚自习的时候,陈丹卿重新写一遍选修不等式题目,五分钟得出结果,气得他差点扔掉纸笔,说真是见了鬼了,然后拿错题本复习明天的理综。   他有道化学题不明白,想问夏琼禾,却见夏琼禾还在看书,这次看的是《平凡的世界》,他问:“你不复习吗?”   “有什么好复习的,又不是文科还能背背,这理科会就是会,不会就不会了。”夏琼禾翻过去一页。   陈丹卿竟然觉得她此言有理,又问:“那你能给我讲个题吗?”   夏琼禾反扣住书,很霸气地勾一勾手:“拿来。”   是道有机题,他总不会这种推导性质的题目,夏琼禾开玩笑道:“你真应该看一看推理小说,哪怕是看柯南呢。”   她正讲着,偶尔拂掉飞来的粉笔头。   可粉笔头接二连三落在课桌上,甚至落在夏琼禾衣领里,她拿出粉笔头,扔回去,正中班长额头。   “我来,我来。”陈丹卿捡起旁边的粉笔头和人对打。   夏琼禾还在奇怪他变得善解人意,不禁多看他几眼,却见他玩得不亦乐乎,像花果山的猴子,于是沉下声音:“陈丹卿,认真听讲!”   魏然早忍受不住后面的粉笔头大战,抱书离去。   她到三班找谭熙文,说他们班在乱扔粉笔头,来这里躲一躲。   谭熙文便说他们的精力可真好。   柳燕林的定力更好,颇有敌军围困千万重,我自岿然不动的意思。   但他的定力也没那么好,他在憋笑,就在他听到夏琼禾说:“哦,我是内分泌失调,经期结束,痘痘就自己下去了。”   因为陈丹卿问夏琼禾:“我看你脸上少了颗青春痘,想向你请教一下经验。”   陈丹卿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拿了试卷转过去,埋头写题,任凭粉笔头落在他头上,他也不抬一下头。   放学时,雪还在下,在黑夜里像雾,朦胧的看不清楚。   陈丹卿看见夏琼禾一头钻进私家车里,而自己要走回家,他仰天长叹,同时羡慕得不得了,冒着大雪给她发消息,说再也不说她像个小学生了。   夏琼禾笑着回复:【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妈妈问她考得怎么样,她说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她查看天气预报,明天没有雪,是阴天。   她望向车窗外,看见一个略有眼熟的身影,她的目光粘在男生身上,直到男生离开她的视线,她才确认这个人何惜。   警车灯光在雪里闪烁,十字路口中间停着两辆轿车和一辆货车。   “出车祸了?”夏琼禾问。   “是啊,天气不好就是容易出车祸。”   “那明天别接送我了,我自己坐公交吧。”   “没事儿,不要紧,这么晚你一个人回家,我也不放心。”   夏琼禾笑,“有这么多学生呢。”   “那也不放心呀。”   夏琼禾便不再提,只让她路上小心,不要急。   回到家,夏琼禾坐在电脑前敲击键盘。   冰冷的机械键盘声组成有血有肉的文字。   发泄完灵感,她拿出错题本复习理综,看着看着,走了神,因为比之明天的两科,今天的语文作文更让她焦灼。   这次的成绩,会不会超过何惜。   何惜,何惜,何惜……   这个名字从初中时就被她念叨着。   初中两人的作文打得有来有往,到了高中,就是何惜全方位碾压。   何惜在图书馆借什么书,她就看什么书,三年来按着他的脚印走,还是没能追上他。   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把她拉回现实,是陈丹卿在问她化学题。   因为下雪,公交站台挤着很多人,柳燕林对此简直望而却步。   “柳燕林。”   柳燕林不必回头,路灯下的影子逐渐向他靠近。   “你怎么回去?”蒲青云问。   “走到前面路口坐出租吧。”柳燕林顿了顿,“你呢?”   “我走着。”   “这么大的雪,到家都淋湿了。”   “没事儿,我有伞,今天没风,可以打伞。”蒲青云停下,从书包里拿出雨伞,柳燕林帮他拿伞,撑开后再还他,他已经重新背上书包。   一辆白色轿车停靠在路边,车窗半降,谭熙文坐在车里,“蒲青云,我妈送你回家。”   “不用,我走着就行。”   副驾驶的车窗落下来。   蒲青云把伞递给柳燕林,让他等一等,然后走到车窗边,对驾驶位上的女人说:“阿姨,你们先回吧,我自己回去。”   柳燕林也过去,帮蒲青云撑伞,“蒲青云,你坐车回去吧。”   蒲青云看着他,没说话。   “柳燕林,你家在哪,不如我让我妈也送你回去。”谭熙文说。   她是好意,柳燕林却听不惯,很不高兴地皱紧眉。   “不用。”他知道这样僵着不是办法,把伞塞给蒲青云,拿出手机,“我给我妈打电话,你们先走。”   他不看蒲青云,走到一边假装拨通电话,说了几句,就把手机放兜里,说:“我妈一会儿就来。”   蒲青云又把伞给他,“那你用着,我先走了。”   蒲青云坐在副驾,升上车窗。   “柳燕林家在哪啊,你和他顺路吗?”谭熙文说。   “不顺路,他家在东边。”蒲青云看着后视镜,柳燕林的身影越来越小。   “这么大的雪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考试的时候下,说不定还能因为大雪放假呢。”   “都是高三的学生了,还就知道放假,现在放假,以后放一辈子假,多跟人家青云学学,提提成绩才是要紧的。”谭母说。   “是是是,你夸蒲青云比夸我和我弟都多。”   谭母笑,“谁让他一个顶你们俩,你弟要是能有青云这么厉害我可就烧高香了。”   蒲青云只是笑,点开微信给柳燕林发消息:【到家和我说一声】   谭母又问:“刚才那个学生学习好吗?”   “还好吧,全校一百多名的样子。”谭熙文说。   谭母:“在你们学校算中等,在外边是不错。”   蒲青云摁灭手机,“他学习挺好的,就是物理不太通,他擅长生物和数学,这俩比我学得好。”   谭母点头,“还是不能有短板呐。”   驶进地下车库,蒲青云道谢,便快步回家,不时低头看手机,柳燕林一直没有回复。   柳燕林的手套并非触屏手套,戴着没办法打电话,见他如此,蒲青云自然不想拆台,总之不能当面拆台。   回到家,爸爸正陪弟弟看电视。   妈妈换上拖鞋,走到客厅,问谭熙文:“文文,青云是不是谈恋爱了?”   谭熙文脱下外衣,“没有。题都做不完,哪有功夫谈恋爱啊。不过确实有女生给他表白的,但他都没答应。”   爸爸笑着给她俩倒水喝,“青云长得好,学习也好,有人喜欢很正常。”   “倒没看出来他哪点好。”谭熙文撇撇嘴。   妈妈看她一眼,“诶呦,你以后的男朋友能像他这样就好了。”   乐乐笑,“谁这么眼瞎喜欢我姐啊。”   谭熙文一脚踹上去,喝了水,说:“人不可貌相,你这就是肤浅,就和蒲青云一起走的男生,他看着就挺斯文可爱的,谁知道他跟人打架,还被教导主任逮着了。”   妈妈蹙眉,坐进沙发里,“那青云可没打吧?”   “没有,当时他不在。”谭熙文放下水杯,拎起书包往卧室里去。   “那你们可要离那孩子远点儿,都快高考了,再出什么事可怎么好。”   爸爸说:“哪就这么严重了,男生打架很正常。”   “正常什么呀。”妈妈拍拍乐乐,“乐乐,你以后可不能打架。”   “知道,我才不打架。”   手搭在门把上,拧了一下,推开一道缝,谭熙文回头看着妈妈,说:“确实挺影响学习的,我听蒲青云说,那个同学每天晚上都找他问题,他白天经常睡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   “那可要和敏瑕说说,现在正是关键期。”妈妈说。   爸爸:“你有多管闲事儿,人家家里的,要你多嘴。”   “我这不是为了孩子好么。乐乐,你作业写完没有?”   “写完了。”   “把声音调小一点儿,别影响你姐姐学习。” 第16章   雪天不容易打到车,加之车祸,柳燕林走了一段才看见一辆“空车”。   到家后,他给蒲青云发消息,说已经到家。   乔珊给他倒水,又说他有先见之明,还带着伞。   “不是我的,是蒲青云的。”柳燕林捧着水杯暖手。   “那可真要谢谢人家。”乔珊念叨着坐回沙发,“不知道你爸怎么样。”   “他估计要住在手术室。”   手机铃声响起来,柳燕林吓了一跳,看见来电显示,便拿着手机进卧室,按下接通。   “柳燕林?”蒲青云在那边叫他。   “怎么?”柳燕林抵着门。   “你到家了?”   “我不是给你发消息了么。”柳燕林笑着说,随即反应过来,“你以为我骗你啊。”   “没有。”   柳燕林喝了口水,打开灯,“你在哪,听着声音有点空。”   “在楼道。”   “为什么在楼道打电话?”柳燕林放下水杯,拉开椅子坐下。   “怕我妈看见,但凡我手机有点动静,她就以为我谈恋爱。”   柳燕林不明白,“但我是男的啊。”   “那她会以为我交了狐朋狗友。”   “……”柳燕林无话可说,“那你快回去吧,明天还有理综考试。”   “这次物理能考到六十五分吗?”蒲青云突然问。   柳燕林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红笔,拿在手里转,“不知道,你在给我定目标?”   “总要检查一下教学成果吧,不然我岂不是白教了。”   “我尽量。”   “希望你期末能考到七十五。”   红笔从指间溜走,掉在地上,滚了一下。   “那你还不如杀掉我。”柳燕林说。   雪是第二天中午停的。   考试结束,吃过晚饭,很多学生聚在操场打雪仗,这里的雪最干净。   大概是考试压力大的缘故,这次雪仗打得格外激烈,住校生抄着脸盆来,钱酩大喊这是作弊。   柳燕林本没想玩,悄悄路过操场,却被陈丹卿给拽上去了,也不知挨了谁的雪球,雪钻进衣领,冻得他一个劲儿发抖。   他解下围巾,系住羽绒服帽子,抓一捧雪反击,但多半没反击到正主,毕竟在雪里谁也看不清对方是谁。   别看夏琼禾一个女生,在这上面简直巾帼不让须眉,柳燕林摔倒后,她直接抓住柳燕林两条腿,拖了好远。   “夏琼禾!”柳燕林狼狈爬起来,又让人撞了一下,跌倒在人怀里。   可见打雪仗的时候绝不能倒,否则再难站起。   “对不起对不起。”柳燕林忙道歉,从那人身上坐起来,又是一捧雪从天而降。   “没事儿。”蒲青云起身,又去扶柳燕林,笑着说:“你这样好像俄罗斯套娃。”   柳燕林一愣,“有吗?”   蒲青云扶了扶柳燕林的帽子,又系紧围巾,“这样就更像了。”   一只雪球飞来,砸中柳燕林的头,柳燕林微微歪头,保持被砸的姿势。   蒲青云没忍住,大笑起来。   柳燕林抓一把雪糊蒲青云脸上,“让你笑。”   蒲青云连连后退,“不笑了。”   柳燕林拉着他来到操场外围,掏出手机给他,“密码123456,快给我拍照。”   “……”蒲青云摘下右手手套,“我拍照技术可能不大好。”   “没事儿,模特漂亮。”   蒲青云看着柳燕林,抚掉粘在围巾上的雪。   绒线手套不大保暖,也不挡水,他的手很凉,碰到柳燕林的脸,柳燕林冰得缩了下脖子,捉住他的手,“你的手好凉。”   手部血液似乎不大通畅,蒲青云动弹不得,略有僵硬地抽回手,“你的手套比我的手更凉。”   柳燕林笑起来,故意去碰蒲青云的脸。   “模特,站好。”蒲青云点开相机。   摄像头里,柳燕林双手揣起,呆板地站着。蒲青云问:“不摆个姿势吗?”   “俄罗斯套娃不都这个姿势吗?”   “……”   上课前,学生回到教室,都凑到暖气片旁暖手。   钱酩拿到英语答案,手冻得拿不住粉笔,也使不上力,只能用食指和拇指夹住粉笔,写得歪七扭八,选择题还好,后面的填空简直像火星文字。   “钱酩,第五十七题那是has还是had?”后边有学生问。   “have。”   “……”   “第五十九题是on?不对吧。”   “or。”钱酩擦掉重写。   “我英语是跟五杠上了,不过好在阅读理解就错了一个。”夏琼禾笑着拍魏然,“明天放学请你喝奶茶。”   柳燕林转头看她,“夏琼禾,刚才在操场我都没报仇,你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   “我心情好,也带上你。”   她又问:“你错几个?”   “两个。”   魏然噗嗤一笑。   夏琼禾收起笑意,“不带你了。”   “别啊。”柳燕林笑着说,“我这两顶你四个,错的都是阅读理解。”   夏琼禾再度笑起来,“那还是带上你吧。”   英语答案只是开胃菜,众人还算平静。   到语文时,便有人说:“这到底是考试还是找茬儿。”   数学:“我说最后一道题怎么这么简单,原来是我想少了。”   理综:“我就不该选这个,起码能得一半分儿。”   柳燕林的化学选修选的有机,他又做一遍物质结构,正算着原子距离,石青拉着椅子过来,“你也选的物质结构啊,这个怎么算出来的,我算错了。”   “我选的也是有机。”柳燕林说。   “怎么都选有机啊。”   “因为有机上限高。”夏琼禾说。   “但是有机就是连锁反应,我有机准确率太低。”   有机上限高,下限也低,但物质结构就是化学渣滓也能得个七、八分,就是化学学霸也不一定能得满分,因为物质结构的计算题不一定能算对。所以化学老师说,对有机有把握的,优先选有机,没把握就选物质结构,否则十五分全寄。   柳燕林说:“不过我这个算出来了,你要听吗,我给你讲讲。”   “你讲。”石青把椅子又挪过去一些,一手搭在柳燕林的椅背上。   柳燕林讲完,他恍然大悟,又拉着椅子坐回去。   一只手伸过来,叩了叩桌面。   柳燕林抬头,蒲青云趴在讲台上看他,“物理考得怎么样?”   “应该和上次差不多。”柳燕林扯了扯蒲青云的袖子,还没说话,谭熙文便握住蒲青云的胳膊,把他拉开了,“讲桌上都是粉笔末,你这袖子都脏了。”   “没事儿。”蒲青云随意拍了拍,对柳燕林说:“那就是没进步。”   柳燕林皱眉,“不一样,我听好多人都说这次理综很难。”   蒲青云笑,“我觉得都差不多。”   谭熙文走到魏然旁边,“你可别说这话,到时候你成绩低了,人家说你自大。”   蒲青云只是笑,拿根粉笔在桌上敲了敲。   “你考得不好吗?”柳燕林仰头看蒲青云。   “还行。”   “他化学选修题卡忘涂了。我早和你说过,要先涂卡,你偏要最后涂,翻车了吧。”谭熙文说。   蒲青云仍然笑着,一双眼却渐渐冷下来,他放下粉笔,看了眼手表,对柳燕林说:“我先回班了。”   他觉得谭熙文很多话,有点像他妈,加之忘记涂答题卡确实让他烦躁,他不想发脾气,于是拿着试题去北边的自习室坐着。   自习室里有几个学生,怕也是嫌班里闹,来这里学习的。   大概是这两天高度用脑,蒲青云做题速度慢很多,渐渐的也困了,便伏在桌上小憩。   醒来时,外面正热闹,一看时间,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了。   柳燕林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睁着一双清水眼看着他。   那荷花色的唇动了动,柳燕林说:,“我还以为你哭了。”   “我只是有点困。”   柳燕林坐正,“一点小事,不值当哭。”   蒲青云重申:“我只是有点困。”   “我看你心情不好。”   蒲青云笑:“没有。”   “高中生就是多愁善感,夏琼禾对完英语答案后,说要请我喝奶茶,对完理综答案,就说不请了。”柳燕林说完,可能是觉得这话像暗示蒲青云请他喝奶茶,又补充:“我没让你请我喝奶茶,她后来又请了。”   蒲青云低头笑,转着笔,小声说:“如果你想喝奶茶,我可以请你喝。”   “不用,要请也是我请你,占用你那么多时间给我讲题。”   “没事儿。”   柳燕林把试卷挪过去,“你如果心情好一点儿了,那教我个题呗。”   柳燕林坚持认为他心情不好,他也不想再装,“那你下次考试可要考到七十五分。”   柳燕林和他讨价还价,“降五分行不行?”   “我这儿不是菜市场。” 第17章   柳燕林略有委屈,“你还说你不会和人争论,你现在就在争论。”   蒲青云坦然点头,“我是在争论。”   正说着,陈丹卿带着人来问柳燕林数学题,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来打架。   柳燕林让他们小点声,然后拿了试卷在草纸上讲题。   数学是他擅长的科目,不知怎么,在蒲青云面前,却像班门弄斧的,讲完题,脸有些发烫,他又伏在桌上降温。   蒲青云在写物理题,根本没注意他,他有什么可害臊的。   柳燕林自下而上看他,见他睫毛落在眼下的阴影,这才发现他的睫毛那样长,不是很卷,落下来像蒲扇。   “你看什么?”蒲青云出声询问,抬起左手,在耳后摸了一下,同时在试卷上写下B。   桌面的温度不够用,柳燕林说:“降五分行不行?”   “不行。”   柳燕林便转过头。   可能是他趴得有点久,蒲青云推了推他,说:“快坐起来写题。”   蒲青云对于物理格外执着,就像灰太狼抓羊,因此在请教物理题的时候,会看见不一样的蒲青云,会说:“就是这样的”“你听我讲”“你的方法不对,你是瞎猫碰见死耗子”“你上课没好好听吗?”,不是平时和和气气,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蒲青云。   而他不会对柳燕林说这些,因为柳燕林从一而终地点头,没给他发挥的机会。   有一次蒲青云说错一个地方,柳燕林还是“嗯”,结果算错答案,蒲青云自己算一遍才找到错处,于是对柳燕林说:“你怎么听的啊,错了都不知道。”   柳燕林终于体会到一次被他训斥的感觉,然后大声反驳:“那你是怎么讲的?你太不负责任了。”   夏琼禾没有食言,第二天下午四点放学,请喝奶茶,陈丹卿也跟着过来。   昨晚陈丹卿异常沉默,魏然觉出不对,问他是不是考砸了。   他说是考砸了,理综选择题错八个,8*648分。   夏琼禾笑着说:“没关系,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下次抢班回朝,姐也请你喝奶茶。”   陈丹卿摇头,“奶茶是青春痘的温床。”   “那你为什么还来?”魏然看见陈丹卿,忍不住问。   “谁说不喝奶茶就不能来了。”陈丹卿拿出他的保温杯,上面印着某某单位,里面放了菊花和枸杞,简直是老干部的标配,不过他脸上的青春痘仍然没有消减多少。   “你可能也是内分泌失调,要不你去看看中医?”夏琼禾语重心长地说。   陈丹卿又脸红了,“你能不能不要把内分泌失调挂在嘴上。”   夏琼禾睁大眼,“我这是关心你好吧。”   他们把桌子拼起来,围坐在一起,一边喝奶茶,一边刷题。   “放假一天,多十张试卷,我真服了。”魏然吐槽。   夏琼禾笑,“英语老师特搞笑,说英语作业不多,就一张试卷,完成不了那就是不像话。关键是每个老师都这么说。有种去超市买东西的感觉,这个两块五,那个八块二,付钱的时候二百五。”   “没错,你就是二百五。”陈丹卿说。   夏琼禾踢了他一脚,“你三百六!”   魏然合上笔,“我英语试卷写完了,谁抄?”   “我抄。”柳燕林一把拿过她的卷子。   陈丹卿:“你的生物写完了吗,我看看。”   “写完了。”柳燕林找出卷子给他。   陈丹卿碰了碰柳燕林的手臂,“柳燕林,这次调位置,我还和你坐同桌。”   柳燕林点头。   第一排的位置应该没人会抢。   “谁数学写完了?我有道题不会。”夏琼禾说。   “数学下午才发,谁能写完啊。”谭熙文说。   蒲青云把卷子递过去,“不如看我的吧。”   “谢谢啊。”夏琼禾接过试卷。   柳燕林看那张答题卡,密密麻麻的,的确写完,“你写这么快?”   “关榕写的,我抄的。”   谭熙文:“你都学坏了。”   蒲青云笑,“我一直都抄他的作业,是你没发现。”   柳燕林看着蒲青云,“那物理……”   “物理免谈,这个你要自己做。”   柳燕林拿笔指了指蒲青云,继续抄英语,一边念叨:“考试杀死我不少脑细胞,我现在脑子都转不动了,急需休息,我连动量守恒定律都想不起来。”   蒲青云装作没听到,悠哉地喝奶茶,他的奶茶是柳燕林请的。   谭熙文小声说:“蒲青云,你妈来了。”   蒲青云回头,崔敏瑕正推门进来。   她走过来,看着蒲青云,“青云,时候不早了,回家学吧。”   冬日天短,太阳逐渐滚向地面,烧过来,天空像被火舌舔舐过的信笺。   “我和同学再坐一会儿就走。”蒲青云坐着说。   崔敏瑕看了眼桌上乱糟糟的试卷,“这里太吵了,你们在这儿也学不好,灯也不亮,对眼睛也不好。”   虽然这里比不上教室明亮,但依然能照出崔敏瑕锐利的神色。   “我知道了。”蒲青云收拾书包。   夏琼禾拿出手机拍下解题步骤,默默把数学卷子推过去,不敢看崔敏瑕。   “文文,你也一起回去吧。”崔敏瑕说。   “好。”谭熙文也收拾书包,放好椅子,随他们走了。   柳燕林松口气,喝口奶茶,“他妈妈是老师吗,看着好严肃。”   “不是。”魏然说。   隔着玻璃窗,柳燕林看着蒲青云单手推车,一手拿奶茶。   他们又写了一会儿,在天完全暗下来以后,柳燕林和魏然纷纷回家,魏然走的时候,买了杯珍珠奶茶带给魏果,夏琼禾和陈丹卿还在这里。   奶茶店里放着英文歌,是《Florence》,夏琼禾很喜欢这首歌。   陈丹卿放下笔,喝了口菊花茶,问:“你还要等你家长来接?”   “是,我妈六点下班。”夏琼禾看了眼手机,已经六点了。   陈丹卿问夏琼禾这一次能考多少分。她说不算语文,应该能考四百八,这是她正常发挥的水平。   “真厉害。”陈丹卿说。   夏琼禾看着他,笑道:“你笑话我呢,刚才在这儿坐着的,哪个不比我成绩好呀。”   “不一样啊,平时都不怎么见你学习,还能考这么多。”陈丹卿垂下眼,笑了笑。   他笑得很勉强。   其实我在学,在无人的角落里学习。夏琼禾说了一句歌词:“陈丹卿,all your glories stand revealed.” 第18章   到家后,蒲青云问崔敏瑕怎么会在学校附近,崔敏瑕说路过,他便没多问。   他们之间的话总是很少。   吃饭时,崔敏瑕又说:“都高三了,不要总想着玩,今天和你在一起的,我看没一个成绩比你好的,你要和人家学习好的比。”   “我们学校的学生都不差,一本率百分之九十。”   “那也分重本普本。”   蒲青云皱起眉,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放在米饭上,有些吃不下去,“他们都能上重本。”   崔敏瑕好像没听懂他的话,“你看看人家关榕怎么就不玩儿。”   “他玩儿的时候你没看见。”   崔敏瑕吃了口饭,没继续说关榕,“别像你姐似的,关键时期不能分心。”   蒲青云不乐意听这话,“我姐不也考上top了么。”   “要不是我……”   蒲青云撂下筷子,打断她的话,“要不是你,我姐成绩就不会下滑。”   崔敏瑕放下碗筷,她神色变了,却不像别人吵架时那样面红耳赤,她很表现得很平静,唯独那双眼,淡漠得可怕,“怎么怪起我来了,她成绩下滑都是因为谈恋爱。”   “是因为谈恋爱还是因为分手,你自己心里清楚。”蒲青云彻底没了胃口,离开饭桌。   “不谈恋爱会分手吗?”   “没有你,我姐当时会分手吗?”蒲青云走进卧室。   崔敏瑕坚持她没错,在客厅里说:“他俩早晚会分手。我是过来人,我知道,学生时代的感情太脆弱。”   蒲青云没争辩,他自知争辩不过,因为母亲吃的盐比他吃的饭还多。   他也不喜欢和人争论,生活不是考试,没有准确答案,思想不在一个频道,就像同一平面的两条平行线,无法交叉。   就算争赢了,也没有意义,人生的答卷上没有分数。   他拿着羽绒服和手机出门。   崔敏瑕问:“你去哪?”   “没有笔芯了,我去买点儿。”   笔芯确实用完了,小区楼下就有一个小文具店,蒲青云没进去,他走在路边人行道上,踩着冰渣,沐浴在凌厉的冷风里,风里或许还有挂在树梢上的雪花。   他一路走进商场,其间抽了两根烟。与此同时,电话铃声响起来,是蒲荷心。   蒲荷心问他是不是和母亲吵架了。   “没有吵,争执了两句。”蒲青云脱掉羽绒服,放进储物柜。   “你和她争什么,她一句我是你妈,就是完胜。”   蒲荷心那边很吵。   蒲青云笑,“所以我出来透透气。”   蒲荷心:“早点儿回去。”   “知道了。”蒲青云又问:“你在酒吧?”   “是啊,消遣一回。”   “注意你的胃。”   蒲荷心的胃是高中时搞坏的,在她分手那段时间。   “我知道,要你管呀。”说完,蒲荷心便挂断电话。   蒲青云在商场里闲逛,看见一排俄罗斯套娃,便想起了柳燕林,他拍下照片发给柳燕林,说:【我看见了一排你】   没多久,柳燕林发来一张他的照片,是蒲青云拍的,【和本人比,还是差一点】   夏琼禾在图书馆消费掉这个周末。   在这里,她遇到了魏然,魏然在刷理综题,对面坐着魏果,魏果在看《查理九世》。   她们打了声招呼,便各做各事。   在闭馆前,妈妈来接她,说带她去吃涮羊肉,她和魏然说再见,然后坐上车。   妈妈点的全是肉,说高三生脑力消耗大,应该多进补。   吃完饭是晚上八点多,夏琼禾坐车回家,等红绿灯的时候,她看见了何惜。   路灯照亮何惜的侧脸,他扶着墙,似乎在呕吐。   “妈,我看见一个同学,先靠边停一停行吗?”夏琼禾说。   这时候,红灯转绿,车子驶过十字路口,停靠在右侧,夏琼禾穿过斑马线来到何惜身边,递去在火锅店多拿的纸巾,“你不舒服吗?”   何惜接下纸巾,擦了擦嘴,站直,笑着看她,“喝得有点多,谢谢姐姐。”   他的脸微微红着,耳钉在路灯下时不时闪着光。   十字路口的风四处乱飞,分不清方向,夏琼禾泡在浓郁的酒味里。   姐姐……   果然不认识她。   “你为什么喝这么多?”夏琼禾问。   “压力大,发泄一下。”   夏琼禾没再多留,如果让妈妈知道她的同学喝酒喝成这样,后果不堪设想。   坐上车,妈妈问:“你同学怎么了?”   “压力太大,跑出来哭了,我安慰他几句。”   夏琼禾不知道为什么会关心一个连话都没说过的同学,她与何惜同陌生人无异,可能是她时常念着何惜,忘记了这一点。   夏琼禾走后,魏然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很久。   独生子女可真好。她不止一次地想。   “姐,我想吃臭豆腐。”魏果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我看你像臭豆腐。”魏然说,“说好的来图书馆写作业,你又看课外书,也不是不让你看,你把作业写完,看到明天三点我也让你看。”   她觉得自己说话越来越像家长,她才十七岁,就已经有家长的可恶了,这让她想起蒲青云,蒲青云那样稳重,又是因为什么。   “我作业不多,回家再做也来得及。”   每次都是这句话,哪次不是写到九点多,她小学的时候,八点半就要睡觉,九点那叫熬夜!   “姐,咱去买臭豆腐好不好。”魏果向她撒娇。   他们买了一盒臭豆腐,用掉五块钱。   魏果问:“怎么不买两盒?”   “我不想吃。”   魏果拿到臭豆腐,还是喂给魏然两块。   魏然心一下子就软了。   魏果只是贪玩,不是十恶不赦。如果真的是坏种就好了,这样魏然不管他,自己也能心安理得。   周一出成绩,关榕的语文是短板,87分,总分651。   他说他提了六百多分,老师是不是能给他个进步奖什么的。   蒲青云说他天天做白日梦。   关榕又跑到文科榜前,指着何惜的名字,说:“何惜这次数学没我考得多。”   听他这么高兴,蒲青云以为差多少,走近一看,才差一分,“你怎么不和人比语文?”   何惜语文141,用关榕的话来说,就是:他简直是个疯子。   于是他又找到谢语棠的名字,说:“看,这是我教出来的结果。”   谢语棠数学108分,比以前进步十几分,是不错。   反观柳燕林62分的物理,蒲青云说他没进步,要继续努力,周二早晨,蒲青云抽查他考试卷子涉及的物理知识点。   关榕说蒲青云没人性,又对柳燕林说:“他完全是嫉妒我,所以压榨你。”   柳燕林听得云里雾里,迷惑地看向蒲青云。蒲青云推开关榕,“别听他胡说,满嘴跑火车。”接着提问他回旋加速器第n次和第n+1次加速的半径比。   柳燕林没答上来,蒲青云写在纸上,说抄十遍。   “哥,咱少抄点儿行吗,你还没教过我这些。”柳燕林拉扯他的袖子。   蒲青云手一抖,根号写歪了。   柳燕林立马松开他,心想自己也没这么用力么。   “那就抄五遍,明天我要提问。”蒲青云说。   柳燕林答应着。   回到教室,便听见夏琼禾说何惜是疯子,因为何惜的作文分数比她要高,“他是莎士比亚转世吗?”   何惜的作文,柳燕林每次都会看,文笔不属于堆砌辞藻的华丽,也不属于逻辑缜密式,有种大学老教授给孙子讲故事的云淡风轻和细水流长,对,他们都是孙子。   柳燕林完全不能明白为什么死气沉沉的议论文能让他写出个花来。   这边柳燕林刚走,那边谭熙文对蒲青云说:“你怎么对柳燕林这么上心?”   这算上心吗?   “他分数不提高,会显得我很没用。”蒲青云坦然地说。   关榕搭腔:“你就是嫉妒我。”   话音刚落,柳燕林又回来了,送给蒲青云一双棉手套,虽然不是百分百防水防风,但比绒线手套好用多了。   他原打算昨天就送,但是忘记带了。   “抄一遍行吗?”柳燕林盯着蒲青云。   蒲青云忍着笑,“不行。”   柳燕林垂头丧气得走了。   关榕拿了手套戴上,说:“现在我嫉妒你了。”   “你语文这点分,你爸妈都放弃你了,谢语棠没放弃,你都该给他烧香磕头。”   关榕“啧”了一声,“真应该让那些说你温柔的人过来听听,这是能从你嘴里吐出来的话么。” 第19章   升旗的时候,夏琼禾看见了何惜,何惜规规矩矩穿着校服,一个耳钉也没有戴,和煦地笑着。   何惜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看过来,她躲闪不及,向他微笑,他愣了一下,不知道是认出了她,还是看见一个陌生女生朝他笑而感到惊悚,然后他也笑了笑。   整整一个早读,夏琼禾都沉浸在何惜的作文里。   她讨厌议论文,认为议论文限制他们的思想,她喜欢抒情散文,可对于高中作文而言,议论文的下限高,抒情文下限低,很低。   可为什么何惜能做到妙笔生花,反观她的,只能说屎上雕花。   陈丹卿安慰她:“你下次一定比他写得好。”   下次,还能有几个下次。   “陈丹卿,背你的文言文,老师提问你答不上来,去外面站着吧!”   陈丹卿运气好,老师提问陈丹卿周围所有人,就是没提问陈丹卿,陈丹卿说这是祖宗庇佑。   回到家,夏琼禾把何惜的作文放进文件夹里。   这里存放着高一第一次月考到现在何惜的所有作文,她经常拿出来翻阅,认真地像看作家写的文章。   学校没用除雪剂,将近一周,雪才化完,篮球场上的雪人变成一滩水,好在俄罗斯套娃一直保存在手机里。   周一这日,班主任说尽量不要串班,有问题就问同班同学,或者问老师。   说话的时候,他着重看了眼柳燕林。   三班老师也是一样的话术,关榕指着自己,小声问蒲青云:“老师这是点我呢?”   蒲青云笑道:“不知道。”   这规矩对关榕没用,对柳燕林却很有用。   只是在有其他班学生来找蒲青云时,但凡让柳燕林看见,柳燕林都会特意走过来,说一句“老师不让串班”,然后扬长而去。   “你们老师不让串班?”那个学生问。   蒲青云看着他,“你们老师没说吗?”   “没有。”   这倒是奇怪。   柳燕林知道老师在说他,可为什么单独说他一个人。   可能是蒲青云的成绩有所下滑,老师以为是他打扰蒲青云学习了。   但是加上选修的十五分,蒲青云还是考六百七。   柳燕林想不明白这件事,还有点儿委屈。   这日他正要去办公室,蒲青云走过来,问他是不是要找老师问题。他说是。   “办公室人多着呢,你找我就行。”蒲青云说。   柳燕林很高兴,却又故意板着脸,还是那句话:“老师说了,不让串班。”   “没事儿,老师再说,我就说是我找你的。”   可能是反差太强的缘故,冬日的阳光更温柔些。   蒲青云就这样迎着阳光,柳燕林几乎不敢直视。   蒲青云又让柳燕林先等一等,他去办公室拿卷子。   柳燕林站在窗边,看见对面文科楼五楼,关榕在和一个男生说话。   那个男生拿着书指着关榕,关榕双手合十在赔笑,倒鲜少见这样的关榕。   蒲青云再回来,给他讲了一道物理题。   他接着之前的话说:“我回家可以给你打电话。在学校挺忙的,就不去班里问你了。”   “你都忙什么?”   “忙着给同桌讲题。”柳燕林卷起试卷,又摊开,反复如此,“你都不知道,他基础不错的,但是轴,比我都轴。他不明白两个重量不同的铅球为什么会同时落地,虽然他做过实验,但是他不信,我好歹说服我自己了。他在数学上更轴,他坚信两个面上的线不可能交叉。”   蒲青云弯腰笑起来,“总算知道什么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   “那咱俩呢?”柳燕林看着他。   上课铃声响起,蒲青云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   他感谢这个铃声,因为他真的没想到该如何回答。   他问关榕:“你觉得我什么性格?”   关榕不假思索地回答:“滥好人。”   “那你还跟我做朋友。”   “因为我是好人,比你高尚一点。”   “……”   蒲青云照葫芦画瓢,盘算着,柳燕林再问他,他就说咱们都是好人。   但柳燕林没有再问。   不过在放学后,柳燕林给蒲青云打了电话,问切割磁感线的事。   蒲青云讲到一半,敲门声响起,紧接着,崔敏瑕走进来,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问:“又是那个柳燕林吗?”   她这样一问,蒲青云突然有点头绪,对于老师不让串班的命令。   他握紧手机,“是他。”   崔敏瑕放下苹果,一双眼扫过书桌,审视地看他,像在捉奸,“我听说你白天总睡觉,晚上不要熬太晚,总是一两点,对身体也不好。”   在崔敏瑕说到一半的时候,蒲青云挂断电话。   “我白天没睡觉。”   “那也不能总熬大夜。”   自知说不通,蒲青云不再争辩这件事,转而问:“妈,周六那天,你是不是去找了我们班主任?”   “是。”崔敏瑕果断又平静地承认了,“那孩子打架,你不要和他多来往。”   “他打架是有原因的。”   “有什么原因也不能打架,这就不是好学生做的事。怎么不找别人不打架,偏偏找他打架?”   蒲青云长出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行了,你出去吧。”   崔敏瑕站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他只是握着手机,目光落在试卷上,也不动笔。   “手机拿来。”崔敏瑕说。   蒲青云难以置信得看着她,“我又没谈恋爱,讲个题怎么了,像犯多大错似的。我每天早点睡行吗?十二点就睡总行了。”   崔敏瑕没说话,他们无声对峙着。   蒲青云心里比表面上更焦躁,他想起柳燕林那双眼,用可怜的眼神望着他。。   万一哭了可怎么办。   最后是崔敏瑕妥协了。   蒲青云不是女孩子,她的年纪也比当年年长七岁,蒲父不在家,她一个人没办法料理蒲青云。   他再拨过去,柳燕林没有接。   柳燕林发来消息,说这道题他会写了。   蒲青云放下手机,反锁上门,打开窗。   冷风灌进来,贴住脸,像雪一样冷。   蒲青云点上烟,青烟在风里时聚时散。   关榕说得对,他喜欢自虐,他和蒲荷心一样,和崔敏瑕也一样。   崔敏瑕这样待子女,她心里能好过到哪去,蒲青云很少见她笑,或许她在外人面前是笑的。   他吹得久,就是不肯加衣裳,第二天果不其然地病了。   不过高烧状态下的他,在听写英语的时候,思维格外清晰,只错了一个短语。   大概是高温杀菌。蒲青云想。   他想向柳燕林道歉,但每个课间,柳燕林都在睡觉,倒是罕见。   “蒲青云,你脸色挺差的,感冒了?”谭熙文闯进视线。   蒲青云点头,“昨晚吹了冷风。”   “吃药没有?”   蒲青云的目光落在柳燕林身上,柳燕林似乎有点冷,把手缩进袖子里,放在脸旁,他随口应答:“吃过了。”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柳燕林还在睡。   蒲青云出去买了玉米和奶茶,来到四班,柳燕林换了个方向,面朝门睡。   他课桌上放着一只手表,手表在放歌,蒲青云听过,是《what are words》。   柳燕林可能根本没睡熟,蒲青云一站在他旁边,他就醒了,关掉歌。   “你怎么没去吃饭?”蒲青云问。   “太困了。”柳燕林顶着一对熊猫眼。   蒲青云随手拉一把椅子,坐在过道上,“怎么困成这样?”   “昨晚通宵写题来着。”   “熬一晚上?”   柳燕林点头,“今早喝了杯浓缩咖啡,又精神又困的。”   蒲青云低头一笑,“我给你买了玉米和奶茶,你吃点东西。”   “谢谢。”柳燕林拿了玉米吃。   蒲青云双手交握,“昨晚的事儿,对不起啊,我妈说话不好听。”   柳燕林吃玉米的动作慢下来,故作轻松道:“昨晚什么事儿?”   在蒲青云说话前,他又说:“阿姨是阿姨,你是你,我不至于这么糊涂张冠李戴吧。”   这样一说,蒲青云便没再提。   蒲青云就是这样的,他不好意思拒绝人,宁愿自己难过,柳燕林何必贴上去让人为难,于是他不再找蒲青云,但也没放弃物理,哪怕学到凌晨三点,他也要把物理啃下来。   他就不信了,数学都能学会,区区物理,还能难倒他?   在他此生第三个通宵结束,他终于忍不住,跑到乔珊面前哭,“妈,物理怎么就这么难啊。” 第20章   乔珊也纳闷,“我和你爸又没让你考清华北大,你给你自己搞那么大的压力干嘛?”   “你俩太没有志向了。”柳燕林抹了泪,又做一杯咖啡,混着牛奶喝,“妈,我是你亲儿子吗?人家父母都望子成龙,你俩怎么不一样?”   “……”   这时候,柳诚风慢悠悠从卧室里出来,“因为你爸妈都是龙。”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那我到底是不是你们儿子啊。”   “……”   “别听他的,你还不知道你爸那个德行,就知道给自己脸上贴金。”乔珊说。   可三班四班挨着,成为朋友之前都经常见面,躲是躲不掉的。   但凡柳燕林离开教室,蒲青云不是在扫地就是在讲题。   可能是期末考试,大家都很紧张,来问题的学生与日俱增,“学长”“同学”“蒲青云”挨个叫他。   柳燕林发现有些女生的目光没落在习题上,机关枪似的在蒲青云身上扫射,他突然理解之前蒲青云说的话,有些人找他不是真的来问题的,是来看他这个人的。   突然,蒲青云的视线投过来,而柳燕林精准地接住他的眼神。   柳燕林的手指抖了一下,像触电那样。   他不知道谁先挪开的视线,可能是同时。   回到座位上,魏然趴在桌上,夏琼禾在给她递纸巾。   “她怎么了?”柳燕林问夏琼禾。   夏琼禾离近一些,附耳小声说:“是她的生物,上次考得不错,就有人说阴阳怪气说她谦虚,明明都会还说不会,把她说哭了。”   柳燕林暗自叹气。   魏然这一整天都兴致缺缺,埋头写题,到晚自习时也是闷闷不乐的,期间谭熙文来安慰她几次。   柳燕林问石青一道题,讲完以后,蒲青云凑过来,说有更简单的方法。   柳燕林看了眼石青,石青没反应,应该是没听到。   他有点庆幸,否则多打击石青的自尊心。   他问蒲青云:“什么简单的方法?”   这是一道选择题,蒲青云的确讲了个偏方。他说考试的时候可以这么用,平时还是按照石青的做法来。   柳燕林觉得蒲青云这颗脑子就是为物理而生的。   下一刻,谭熙文说:“诶呀,以后你再有不会的,就来问我,或者问蒲青云么,是不是?”   蒲青云大概都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还是答应了,“是。”   是是是,是个屁!就你厉害!   柳燕林手一用力,自动铅折断了,那截铅不知飞到哪去,纸上只留下几粒渣滓,他扶掉这些渣滓,继续写题。   “蒲青云,你是来我们班做义务老师的吗?”柳燕林问。   蒲青云看着他,笑道:“我是来问题的。”   然后,他走到讲桌旁等化学老师讲题。   柳燕林写不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刚才在生气,心里在冒酸水,像吃了山楂胃泛酸一样难受。   酸什么呢,可能是酸蒲青云物理好。   可蒲青云不知道,蒲青云只会问:“是不是还有题不会写?”   他这样问,酸水的ph值就升高不少。   柳燕林恍然大悟,他此刻的心情与看见钱酩和盛阳一起吃饭时的一样,又是他该死的占有欲在作祟。   他无法抵抗麻婆豆腐的诱惑,也无法抵抗占有欲,以他往常的经验,战胜占有欲的方法只有两个,一是绝交,二是占有。   还有一种办法,是广交好友,这件事在柳燕林这里行不通,因为他同一阶段的朋友从来没有超过两个。   同学似乎只是在考试的时候短暂地喜欢他几天,就像陈丹卿,他宁愿从第一排跑最后一排和他的前同桌抱怨他作文跑题,也不愿意和柳燕林说。   有些人就是没有交朋友的天分。   陈丹卿的手在发抖。   柳燕林回神,问:“你怎么了,生病了?”   陈丹卿放下笔,“没事,就是……”他顿了顿,“你能不能别总看我,都把我看不好意思了。”   “……”   但是前两种办法用在蒲青云身上也没有用。   因为蒲青云博爱泛滥,他“爱”所有人,包括柳燕林。   这日放学,柳燕林推出车子,却见一个男生往自行车上踹了一脚,自行车倒在地上,轮子转着,车链子耷拉下来。   “掉链子了?”柳燕林问。   男生转身看他,充满怒气的眼神吓了他一跳,然而他还没反应过来,男生就变了脸色,挠头笑笑,一面扶起车子,和煦地说:“是,你知道附近哪里有修车链的吗?”   “何惜,你今天怎么走这么早?”关榕走过来,像逗小猫似的,用他的棒球帽蹭何惜的头发。   原来他就是何惜。   何惜应该有点近视,眼微微眯起,他稍仰起头,说:“你就得瑟吧,明儿我告诉谢语棠,让他挑你背《陈情表》《谏太宗十思疏》和《琵琶行》。”   何惜不像大学老教授,像老教授炸毛的猫。   “你这是作弊。”关榕抗议。   何惜冷哼一声,又看向柳燕林,这时候又变成顺毛了。   柳燕林接着刚才的话:“往南过一个红绿灯就有修车店。”   “但还是要推着过去,让我先看看。”蒲青云压住围巾,弯腰看车链子,“我先帮你安上吧,可能是车链子松了,你去修车店紧一紧,不然总掉。”他一面说,一面摘下围巾,递给柳燕林,“帮我拿一下行吗?”   柳燕林迟疑了一下,正要接住,让谭熙文拿走了。   谭熙文说:“我帮你拿吧。”   蒲青云徒手捏车链,关榕帮他扶车子,没多久便装上了,谭熙文递去纸巾,蒲青云擦手,再看柳燕林,柳燕林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关榕看出端倪,问:“你俩吵架了?”   “没有。”   “那一定是因为老师说的不准串班。”关榕自作聪明,“你们可真老实,应该和我学一学。”   何惜瞪他一眼,向蒲青云道谢,然后推车离开。   谭熙文笑着接话,“蒲青云也没那么老实啊,三天两头往四班跑。”   关榕看向蒲青云,蒲青云没接话。   手上的车油擦不干净,他擦不出颜色便不擦了。   柳燕林还在生气,一定是因为崔敏瑕。路上的时候,蒲青云一直想这件事,忘记看红绿灯,还是谭熙文把他叫醒的。   “你怎么回事儿?”谭熙文问。   “谭熙文,我妈说我上课睡觉。”蒲青云看着谭熙文。   谭熙文微微歪头,“怎么了?阿姨吵你了?”   “说了几句。”蒲青云不再看她。   没什么意思,吵都吵了,追究什么。 第21章   蒲青云知道是谭熙文告状的。剩余的路上,谭熙文只有这一个念头。   这一次她没有说话,蒲青云也心不在焉,等走进小区,她被一片黑暗笼罩,才醒过来,原来以前所谓的“热闹”,都是她在找话。   喜欢一个人是毫无道理的,否则怎么会有“蛤蟆看绿豆”一说。   那日柳燕林打架,她从头看到尾,她知道事情的始末。   蒲青云是同性恋吗?   不是吧,他对谁都一样好,他是个老好人,不会拒绝,也不愿意学,可就是这样,谭熙文才拿不准这道题的答案。   他会给关榕拍照吗?会陪关榕一起坐在医务室吗?会陪关榕等公交车吗?会戴关榕的围巾吗?会怕车油弄脏手套而在冬夜里光着手骑车吗?   应该也会,可关榕和柳燕林不是一个性格,拿他两个比就像比较文科和理科哪一个更难,各有各的难处。   可他会因为自己不理他而魂不守舍吗?   这一问的答案绝对是“不会”。   就算他是同性恋好了,同性恋于他而言就是条不归路,他妈妈会疯掉的。   她所谓的“告状”没有错,是蒲青云太不知道后果。   她看着蒲青云往7号楼骑,她调转方向,去13号楼。   魏然说,蒲青云对她不一样,她也这么以为,所以从来没有真正阻止过魏然这样说。   因为蒲青云说过他俩关系亲近。   可能只是字面的亲近,是同学和朋友之间的不同,是她自己想错了意思。   谭熙文第一次这样讨厌蒲青云的有求必应。   来到楼下,停好车子,蒲青云没急着上去,他暖了暖被风吹到僵硬的手,再给柳燕林发消息,问他有没有到家。   北方冬天的风张牙舞爪地从四面八方过来,温度堪比冰箱里的冰霜。   蒲青云站在隔壁单元的楼道里,险些吓到一个从外边回来的奶奶,奶奶拿着绿色扇子,应该是跳广场舞去了。   老人的精神劲儿,他自愧不如,按他现在的作息,能不能活到这个年纪都是问题。   奶奶走到电梯口,看了他好几眼,问:“没带钥匙?要不要先去我家坐坐?”   “不用了,我妈一会儿就回来。谢谢您。”   奶奶走进电梯。   蒲青云没在这里等,怕又遇到几位奶奶,便出去了。   大约过了六分钟,柳燕林才回复,说刚到。   蒲青云拨过去,柳燕林很快接了。   “什么事儿?”柳燕林问。   “柳燕林……”蒲青云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要重新说起崔敏瑕,站在柳燕林的角度会怎么想,是不是认为蒲青云把他想得太小气,可这些天,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确冷淡不少,这让蒲青云多少有些不自在,到底如何不自在,他也说不清楚。   柳燕林不知道蒲青云的心思,只在那边静静等着,手机里传出蒲青云均匀的呼吸声。   “我觉得,”蒲青云终于开口了,“学习这种事不能半途而废,明天我还要抽查你的物理知识点。”   柳燕林突然放松,笑起来,“你的意思是,你要负责我的物理?”   他多怕蒲青云问:“你是不是在生气?”“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之类的话,这些话没有意义,他一定会说不是,接着……没有接着,话题会到此为止。   “可以这么说。”蒲青云说。   柳燕林坐在床上,“你负责几个人的?”   “你一个就够我受的了,我还能负责几个。”   柳燕林没有问原因,只要这一句话就够了。   这说明他对蒲青云还是不一样的,在朋友这个位置上,他起码排第二,第一的位置可以让给关榕,那谭熙文呢?他还是排第三吧。   柳燕林却喜欢问没有意义的话,“蒲青云,咱俩算朋友吗?”   他想他可真双标。   蒲青云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是,合着你一直没把我当朋友啊。”   柳燕林一下子弹起来,在房间踱步,“我是觉得你没把我当朋友。”   “你这个错觉哪儿来的?”   既然这是错觉,那他们确实是朋友。   柳燕林胡诌:“我做梦梦见你和我绝交。”   “梦都是反的。”   他们没聊多少便挂断电话,蒲青云才上楼去,手上的油渍已经洗不干净了,   他关掉水龙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他在笑,这让他想起了蒲荷心。   其实他们姐弟长得不像,之所以想起她,大概是因为蒲青云撞见她在这里傻笑。   “姐,你这次考试考七百五了?笑那么灿烂。”   蒲荷心横他一眼,“要你管!”   后来他才知道,蒲荷心谈恋爱了。   第二天柳燕林说他梦到物理考了八十分,“梦是反的,我下次不会只考八分吧。”   “……”   蒲青云不知道柳燕林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什么。   柳燕林额头贴着玻璃窗,好像还在想昨晚的梦。   蒲青云目不转睛地看他,“柳燕林。”   柳燕林扭头看过来,“干什么?”   蒲青云不说话,和他对视。   大概这举动太过奇怪,柳燕林站直,“什么事儿?”   “没事儿,回班吧。”蒲青云转过去,感觉到心跳频率越来越快,心想:完蛋了。   柳燕林向物理和占有欲屈服,无论哪一个原因,他都需要蒲青云。   但蒲青云是可以扔掉你去帮陌生同学搬书的人。   柳燕林觉得他比山西老陈醋还要酸。于是为了不让自己继续冒酸水,在吃午饭的时候选择不去食堂,躲在教室吃饭团,还可以玩陈丹卿的手表。   他还想打开多媒体放音乐,但是教室里有其他学生在刷题。   蒲青云总有回来早的时候,看见柳燕林,便进班里,问他怎么不去吃饭。   “太冷了,懒得跑,我买了饭团吃。”柳燕林说。   话音刚落,便有学生来问题,蒲青云走到讲台上讲。   这日晴空万里,阳光斜着洒进来,蒲青云和他处在同一片阳光下。   蒲青云的声音徐徐传过来,像春天的柳絮,让人耳朵发痒,而手表里的英文歌就是吹动柳絮的风。   声音停下时,柳燕林刚好写完一篇完形填空,“蒲青云,你怎么对谁都这么好,以后你出家当和尚得了,还能普度众生。”   “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蒲青云笑着说。   “当然有。”柳燕林转着笔,掉了几次。   蒲青云笑着没说话。   柳燕林又问:“你是不是有很多朋友?”   蒲青云想了想,“没有。”   柳燕林才不信,“我在你朋友里排第几啊?”   蒲青云用板擦打扫桌上的粉笔末,“你像个小学生一样。”   “我就是小学生。”柳燕林没脸没皮的,“你告诉我。”   “你想排第几?”   “第三?”   “前两个是谁?”蒲青云看着他。   “关榕和谭熙文。”   “你是不是只知道他们俩?”   “你还有别人?”柳燕林几乎脱口而出,渐渐回过味儿来,总觉得像情侣间质问对方外面有人一样,于是收起英语试卷,拿出化学试卷,装作很忙的样子。   蒲青云当然可以有别的朋友,他的初中同学,他的小学同学,并不是所有人都不擅长交朋友。   蒲青云应该没有留意,他接得很快,“其实我没什么朋友的,严格来说,只有关榕一个吧。”他顿了顿,“还有你。” 第22章   越是临近考试,越觉得时间不够用,咖啡香在教室里酝酿发酵,可上课犯困的人却不在少数,陈丹卿带来一瓶风油精,这味道,简直“沁人心脾”。   学生惯会的是苦中作乐,平安夜、圣诞节这种节日怎能放过,老师办公桌上摆满了平安果,不过高中生的平安果比小学、初中的要简陋许多,大多都很实在,苹果真空上阵,更有甚者,把苹果掰成两半,一人一半,还说别客气。   陈丹卿就带了两袋苹果,每个苹果上都印着【平安果】三个字,几乎见者有份,魏然比他少一袋,给了关系不错的人,夏琼禾说她忘记平安夜这回事儿了。   当然也有用礼盒包的,比如谭熙文,她把蒲青云的那一份儿放在最后一个,蒲青云说了“谢谢”,然后把平安果放进桌下的袋子里,和其他人送的苹果一起。   彩纸包的最为少见,关榕就有一个,说要送给谢语棠。   但是谢语棠没有准备平安果,他的理由是:他是住校生。   事后谢语棠又来找关榕,给他两块巧克力,合不合平安夜的规矩暂且不说,价格比一个苹果贵多了。   这是柳燕林第一次见谢语棠,很瘦,薄薄的一片,像羽毛。   却很有气势。   谢语棠对关榕说:“明天再背不出《六国论》,我就把你从这儿扔下去!”   关榕笑得很灿烂,好像把他扔下去也没事儿,只要能得到这两块巧克力。   “你又在发呆。”   试卷扑面而来。   柳燕林拿下试卷,正和谢语棠对上视线,他笑了笑,谢语棠也笑,然后谢语棠就回班了。   蒲青云的声音响起来:“帮我给你们课代表。”   柳燕林点头,便有女生风一阵跑来,塞给蒲青云一个苹果,说:“学长,平安夜快乐!”   “谢谢。”蒲青云笑着说。   女生便开始自我介绍,然后说了再见。   “你的苹果都能拿出去摆摊儿了吧。”柳燕林说。   他话里的酸味连关榕都听出来了,但是关榕理解错了,也难怪,他语文本就不好。   关榕把手臂搭在柳燕林肩上,一副和他统一战线的样子,“可不是,怎么就没人给我送呢。”他拍拍柳燕林,问:“柳燕林,你觉得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这个问题柳燕林也想问很久了,“那你觉得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关榕想也不想就说:“那还是谢语棠好看点。”   “……”   蒲青云斜靠在墙上,笑着看他们俩,“要不你们去分点儿带走?”   柳燕林摇头,“你这就是糟蹋了人家的心意。”   关榕把手从他肩上放下来,点头,“说得不错,而且我也不喜欢吃苹果。”   蒲青云的视线落在柳燕林身上,柳燕林让他看得浑身发毛,大概蒲青云不喜欢他开的玩笑,也难怪呢,他自己都不喜欢,又醋又刺的。   于是他从善如流地改了话,“我的意思是,我也不喜欢吃苹果。”   “那你喜欢吃什么?”蒲青云问。   “香蕉!不用洗又不淌汁水还容易剥皮,去哪找这么听话的水果。”   蒲青云和关榕都笑起来。   柳燕林把试卷交给课代表,坐回座位上,陈丹卿问他想考哪所大学。   “我还没想好。”柳燕林对此表现得很佛系,“能考到哪就去哪吧,东西南北我都不挑。”   他只想提分,还真没想过去哪所大学这回事儿。   “老师说要把目标院校写出来贴在墙上,激励学生。”   魏然于百忙中抽空说一句:“哪是激励啊,不招人说自不量力就够好了。”   大概大家都有这样的顾虑,最后贴出来清一色的清华北大哈佛麻省理工,谁也别想笑谁。   夏琼禾看了只是摇头,“一班都不一定敢这么写。”   班主任也这么想,于是打回去重写。   这一次清华北大的比重下降不少,但基本都是985,211,不过总算现实一点。   蒲青云写的是清华,柳燕林问起的时候,蒲青云说梦想总要有。   而关榕填了一个本地大学,理科录取分数六百三十分左右,他说他去找他妈。   “你妈不是历史学的教授么,你去不了。”蒲青云说。   “可我爸在的学校是双非呀。”关榕很认真地说,好像真的在思考到底去这两所学校的哪一个,但无论去哪一所都是亏本买卖。   这个世界可真荒诞。柳燕林突然萌生出这种想法。   蒲青云问:“柳燕林,你写的什么?”   柳燕林说了一所工业大学,见蒲青云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你想跟我考一个大学?”   “也不是不行,我的分数刚好够么,考过去还能做个伴儿。”   柳燕林承认这一刻的蒲青云比他好看。   夏琼禾没有吃晚饭,在所有人都离开后,她悄悄去文科二班看何惜写的大学,是本地的一所大学,D大。   何惜的语数外三科在全省都是名列前茅的,文综相对而言弱很多,二百出头的样子,去D大,分数有些勉强,但只要认真学,有很大希望。   D大理科录取分数比文科高近四十分,夏琼禾更没有希望。   脑海里突然出现的念头让夏琼禾哭笑不得,为了一个作文追人家追到大学,还真是荒谬。   余光里出现一个身影,她望过去,是何惜。何惜咬一口面包放桌上,然后从一堆试卷里揪出自己要写的试卷。   但是他的课桌太乱了,试卷底盘不稳,书掉下来几本,又哗啦啦飞出好几张试卷,他慌忙去捡,又不忘吃口面包,等做好一切,他拔下笔盖,看向夏琼禾,“同学,你找谁?”   “没,我走错班了。”夏琼禾说了个荒唐的理由匆匆离开,却见一个男生从北面的教室冲出来,跑得比她还快。   是三班的关榕。   学生陆续回班休息,陈丹卿带着两个炸鸡腿,问夏琼禾:“你吃鸡腿吗?我买多了没吃完,凉了酥皮都软了,就不好吃了,你要吃了还不浪费。”   陈丹卿确实有点饿,便接过来吃,说:“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陈丹卿两眼发亮,“好!”   “你不会想着宰我吧。”   “就咱们食堂的价格,撑死也就一杯奶茶钱,去哪宰啊。”   夏琼禾笑,“那看来你是想过。”   “没有。”陈丹卿拒不承认。   他转过去,在夏琼禾吃完一个鸡腿后,又转回来,“夏琼禾,我看你填的师范大学,你以后要当老师吗?”   夏琼禾还在看《平凡的世界》,“那是我随便填的学校。”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   夏琼禾把目光挪到陈丹卿脸上,笑着说:“我想当图书管理员。”   可D大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晚上,她查阅D大理科录取专业,在便利贴上记下几个专业和分数线,贴在书桌上。   择其上者取其中,就算她考不上,努力这几个月,总比她现在好一些。   第二天夏琼禾请客,陈丹卿说她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夏琼禾以为陈丹卿是还记着她的话,便说:“我昨天就是开玩笑的,你随便点,我有的是钱。”   陈丹卿摇头,“不是,我选择恐惧症。”   夏琼禾点两碗炸酱面,又给陈丹卿买了个茶叶蛋,她去找魏然坐,不想陈丹卿也坐过来,她问:“你还想和我一起吃啊?”   陈丹卿顿时脸红了,忙站起来要走,夏琼禾说:“算了,吃个饭而已,坐吧。”   魏然笑着看他,“食堂可真热,热得人脸红。”   夏琼禾不知道她意有所指,点头说确实热,于是脱掉羽绒服吃饭。   高三生是没有元旦快乐这个概念的,四个楼层齐刷刷关着灯,他们在礼堂欢聚,而礼堂的隔音效果好到可以密谋军事机密。   语文老师大概也不忍心看他们这样可怜,于是让课代表拿他的优盘拷贝视频,可供选择范围实在有限,不是感动中国人物,就是朗读者,再或者是一些纪录片。   于是课代表偷梁换柱,拷贝了《千与千寻》回来看。   夏琼禾拿出备好的薯片辣条,四处布施。   柳燕林发现魏然不在座位上,于是问夏琼禾魏然去哪了。   夏琼禾说在自习室刷题。 第23章   魏然真不明白,成绩好难道就可以不问题了吗,那些学霸在一起讨论题目怎么没人说,她去问题就被说做作。   那日她趴在桌上哭,一定又有很多人说她矫情。   她哭并非都是因为这一件事,而是爸妈一遍又一遍地说:“你是姐姐,成绩又好,辅导一下你弟弟,这不是应该的吗?”   可谁辅导她呢。   中考前,同学到处找补习班,她也想去,但爸爸说家里没有余钱,她是凭自己考上的重点高中。   她也不想做姐姐,但她可以做,可现在,她都要变成魏果的妈妈了。   她每天都要抽时间辅导魏果,可高考就在五个月后。   她真羡慕夏琼禾,每天看课外书还能有个不错的成绩,她这么努力才能保持现在的名次。   “魏然,你怎么哭了?”   魏然抬头,眼前一片模糊,她抹了抹眼泪,是蒲青云,“你怎么也过来了?”   “班里有点儿热闹,我出来的时候看见你们班再放电影,你怎么不看?”蒲青云坐在她后面。   “没心思看,有题不会写,你能教教我吗?”魏然拿纸巾擤鼻涕,听到蒲青云说“能”。   她只问了几道死活也想不出解题步骤的数学和物理,没再打扰蒲青云。   谁的时间不是时间,她不会成为父母的翻版。   下课后,柳燕林去卫生间,出来时看了眼自习室,没想到蒲青云也在这里,和魏然前后位坐着。   “同学,你要进去吗?”有人在身后问。   柳燕林忙让开路,回班里去,他在心里说服自己——蒲青云的朋友只有关榕和他。   不是朋友干嘛对他那么好!   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团结友爱,这是美德,人蒲青云当初不帮你,你怎么认识得人家?   经过一番挣扎,柳燕林认为自己很没有美德,应该看一遍传统文化之类的纪录片重新熏陶自己。   再回到教室,他没再看电影,而是翻开数学试卷写题。   在电影接近尾声的时候,同学问课代表还有没有别的电影,课代表说还有《哈尔的移动城堡》。   “为什么都是动漫,就不能来个恐怖片?”同学很愤怒。   课代表得意地说:“谁让我是课代表。”   数字和字母在变幻的光线里跳动,组成满篇的三角函数、双曲线和几何图形。   《哈尔的移动城堡》才看了个开头,放学铃声响起,灯也跟着亮起来。   柳燕林趴在桌上缓一缓眼睛,大家都笑着说“明年见”。   走的时候,蒲青云叫住他,“柳燕林,喝奶茶吗?我请你。”   “不用,我急着回家。”柳燕林顿了顿,“我有道数学题,有了点思路,我得赶快回去把它写下来。”   然后他飞快跑下楼,像有鬼追他似的。   躲什么。柳燕林不知道。他总是这么别扭,和他交朋友一定很累。   但相对于钱酩,蒲青云的待遇足够好了。   如果是钱酩,柳燕林一定会冲上去,不顾三人脸面,直接当“第三者”。   还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柳燕林不禁为钱酩默哀。   可他躲了,却又很希望蒲青云追上来,问“你是不是生气了?”或者说“我以后只给你讲题。”   语文老师说选择题就是抠字眼,英语老师说选择题是不能多想,而要琢磨柳燕林的心思,那必须是(语文)交(非英语),可蒲青云还是捉摸不透。   “蒲青云。”谭熙文叫他,“今晚一起走吧。”   “好。”蒲青云穿上羽绒服,背上书包,下楼。   这一路,他们都没说话,蒲青云隐约知道谭熙文的意图。   果然,刚走进小区,谭熙文说:“蒲青云,停一停,我有话说。”   蒲青云停下来,下车,踢下支架,“什么事?”   谭熙文握着车把,没有下来,“蒲青云,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没有。”   “一点也没有?”谭熙文看着他。   “一点也没有。”   谭熙文松口气,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蒲青云不明就里,“怎么每个人都这么说,我对你们所有人不都是一样的么。”   “你应该像关榕学一学,我能感觉到他不喜欢我。”   蒲青云不置可否,便没说话,他有时候觉得关榕有点小题大做。   同学之间哪有仇怨一定要针锋相对。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问题,谭熙文问过的,那时候蒲青云很果断地说“没有”。   现在呢?   他没说话。   谭熙文握紧把手,心跳得很快,仿佛老师开火车,下一个就到她,“是柳燕林吗?”   “不是。”蒲青云回答得很快,像条件反射那样。   可越快,越能说明此人心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单身的人谈恋爱的技巧一套又一套。   这些话都在谭熙文身上应验了,“蒲青云,你喜欢他,你们家会毁掉的。”说完,她骑车离开。   她没能骑到13号楼,因为她看不清路,她只好把车停在一边,哭完她在蒲青云身上花费的所有心思。   但是哭完眼睛会酸,身体会累,就像她不能抹掉过去的情感。   哪怕风过无痕,柳树会知道,蒲公英也会知道。   蒲青云开门,崔敏瑕第一时间从卧室出来,对上崔敏瑕视线的那一刻,他很想告诉谭熙文:他们家早就毁了。   期末考试结束,高三会有整整两天的“长假”,而且是没有作业的假期。   放学时,陈丹卿和朋友讨论怎样最高效利用时间来玩,最后得出的结果堪比特种兵,睡觉时间比上学时还少,陈丹卿放弃了,他想还是多睡觉比较好。   他看见夏琼禾在奶茶店打盹。   她还坐在窗边,等着妈妈敲玻璃窗。   这样睡着,能把她敲醒么。   鉴于同学间要互帮互助,陈丹卿告别朋友,走进奶茶店,坐在夏琼禾对面,他刚一坐下,夏琼禾就醒了,睁眼看他,让他有点无措。   他说:“我看你这么困,以为你生病了。”   这是什么没有逻辑的话,他在心里骂自己蠢。   夏琼禾大概真的病了,并没有多思考他的话,只是顺着说:“没有病,只是吃了点药。”   这话比他的还要没逻辑。陈丹卿笑起来,“既然没有病,为什么吃药?”   “治痛经的。”夏琼禾打了个哈欠。   她总这样直白,好像没把他当男生。陈丹卿又红了脸,发现夏琼禾脸上多了几颗痘痘,他小声说:“你经期不是十几号么。”   “你生物怎么学的啊,推迟几天提前几天不是很正常么。”夏琼禾嫌弃地看他,“当男生就是好。”   陈丹卿便不说话了。   夏琼禾又问:“你又不喝奶茶,坐着干嘛?”   “等人。”陈丹卿脱口而出,“我爸说,他来接我吃饭。”   夏琼禾“哦”了声,“自己没长腿么,小学生。”   陈丹卿笑起来,“我乐意!”   关榕约人打篮球,其他人都很爽快,到谢语棠这里出现了问题,谢语棠说不会打。   关榕:【那你看我打】   谢语棠:【我很忙】   关榕:【忙什么?】   谢语棠:【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当然忙学习】   关榕叹气,【那你加油,第一次模考的时候,数学争取考一百二】   谢语棠:【那你语文也要考一百一】   关榕摁灭手机,没再回复,甚至想洗一洗眼睛,放假期间看见“语文”这两个大字,实在不吉利。   蒲青云答应关榕去打篮球,他问柳燕林要不要来。   “你不是不喜欢篮球吗?”柳燕林问。   “不喜欢但是不代表不会打啊。”   “但我是真不会,我去干嘛。”   蒲青云觉得自己脑抽了,说:“你来伴奏。”   柳燕林笑了他两分钟,说:“今天的风这么大吗?都把你吹傻了。”   柳燕林还是去了,当然没带小提琴。蒲青云还有点失望,说:“本来以为能看你拉小提琴的。”   “你真想听?”   “挺想的。”   “那下次吧,下次我拉给你听。”   来打球的还有何惜、盛阳、许哲,以及其他几位不认识的学生。   蒲青云在其中如鱼得水,柳燕林却只有蒲青云一个朋友,也说不上话,就静静站着,但蒲青云也没有冷淡他,鼓励他投个球。   柳燕林让他夸得飘飘然,投了一个,连球篮边都没挨住,中途摔下来。   他红了脸,在笑声里踢了蒲青云一脚。   蒲青云就把带来的零食给他吃。   于是他边看边吃,把篮球馆当作电影院。   蒲青云打得不错,只是三分球不准,何惜个字稍矮一些,却是这里边最会打球的一个。   柳燕林拿出摄像机咔咔拍照。   球鞋和地板的摩擦声让人头皮发麻,更让人发麻的是闯进篮球馆的人。   男人穿西装,和蒲青云差不多高,稳稳接住飞来的篮球,扔给许哲。   许哲叫了声“叔叔”,男人没有理会,径直走到何惜面前,一脚踹在何惜肚子上,“不是说去图书馆吗?”   男人的眼神让柳燕林想起蒲青云的妈妈。   何惜后退好几步,让蒲青云扶住了。   关榕笑着说:“叔叔,是我找何惜出来的,因为刚期末考结束,所以出来放松一下。他本来是不想出来的,是我硬逼他出来的。”   男人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何惜:“回家。”   何惜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耷拉着脑袋跟男人走了。   接下来,便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关榕给何惜发了一连串对不起,到晚上何惜才回复,很言简意赅:【滚】   蒲青云收拾零食袋子,柳燕林装好摄像机,问:“刚才那个,是何惜他爸?”   “是。”   “也太严厉了吧。”柳燕林说,“他能长这么大,真不容易。”   “有原因的。”蒲青云背上包,往外走。   柳燕林跟上,问:“什么原因?”   “他理科比文科好,偏要学文科,他一直都属于政治不及格一类的。”   柳燕林点头,“难怪,那他为什么学文啊,这不是给自己上难度么。”   “可能就是喜欢挑战自我吧。”蒲青云话音一转,又问柳燕林:“你爸呢,不严吗?”   “不严,严也没用,我爸是入赘手术室的男人。” 第24章   时间快慢是相对的,在等待期末考试时,时间是快的,在等待为期七天的寒假时,时间又慢得像蜗牛。   “谢语棠竟然说他不喜欢放假!”关榕大叫,“你说这像话吗?”   蒲青云还没说话,谢语棠的声音响起:“关榕,如果这次你的语文还不及格,你还有脸放假?”   蒲青云默默竖起大拇指,在生物试卷上写下答案。   自从期末考试结束,试卷数量与日俱增,周测紧跟其后。   “这叫周测?”关榕又开始叫嚣,“我记得这周数学都考三回了。”   期末考试分数在第一次周测结束公布,关榕的语文及格了,蒲青云第一次考到六百八十分,柳燕林的理综刚好卡在二百五。   陈丹卿看见这分数直笑,柳燕林说是他运气好,化学和生物考得多了点,因为他的物理还是没考到七十。   陈丹卿愣了一下,问:“你生物多少分?”   “应该是满分,如果我没有错别字的话。”   陈丹卿惊讶道:“柳燕林,生物教辅材料不会是你编写的吧?”   “如果是,那就好了。”   “你物理要是起来了,那你不得起飞啊。”   “那还远着呢,我现在只能走,跑都跑不动。”   陈丹卿安慰他:“上帝总要为你关一扇窗,比如足球和乒乓球。”   柳燕林很郁闷,“那许哲怎么就这么全能。”   许哲稳坐年级第一,这一次考了724分。   陈丹卿憋了一会儿,才说:“但是他没你好看呀。”   话音刚落,就见蒲青云过来。   柳燕林眨两下眼,想挤出两滴泪,无奈挤多了点,直接变成两行泪,“不是你没用,是我没用。”   可能他真的想哭,因为他确实很沮丧。   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没办法,他在物理上就是这么不开窍。   蒲青云用手擦掉他的泪,“知道就好。”   柳燕林震惊得说不出话,不知是因为蒲青云略有唐突的动作,还是略有冰冷的话,又或许是两者兼备。   蒲青云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扯出一个笑,扔下一句“继续努力”就走了。   柳燕林迟迟不动,泪也没有继续流。   他的脸越发滚烫,越能衬出蒲青云手指的温凉,他微微偏头,正对上陈丹卿的视线,陈丹卿一把抓来生物试卷,问夏琼禾:“这道题怎么选C啊?”   “我生物还没你考得多,你问我生物啊?”   夏琼禾奋笔疾书吸引了陈丹卿的注意力,陈丹卿这才发现,已经很久没见夏琼禾看课外书了。   快节奏的生活没给柳燕林遐想的时间,所有人都在进步,稍一松懈就能被超过去,一个学校尚且如此,何况是全省,连陈丹卿也没再天天抱怨他的青春痘。   但就是这样紧张的生活,让柳燕林更容易崩溃,总也不见进步的物理题,错了三道英语阅读理解,语文作文常年处于49分以及总围在蒲青云身边的同学,不知道哪一件成为最后一根稻草,也可能是因为晚上没有吃到麻婆豆腐和独自一人回教室。   在所有人都走光了以后,他躲在教室里哭,他不愿意让人看到这幅模样,会有人觉得他矫情,就像当时魏然被人误会那样。   偏有人挤进来,轻声说:“你哪儿不会,我帮你。”   柳燕林直起身,好一会儿才问:“蒲青云,我是你朋友吗?”   “当然是。”   当时他对钱酩说:“你就不能只做我朋友吗?”,现在他学会委婉了,他说:“我一点儿也感觉不到。”   蒲青云蹲下来,抬头看他,“那你想我怎么做?”   教室没开灯,走廊的灯光铺过来,却没铺到他们身上,只隐隐透着光,像学校外的那条胡同。   蒲青云越善解人意,柳燕林越觉得自己得寸进尺、可恶至极。   他抹了抹眼泪,“我不知道。”然后拎着书包出去,穿上羽绒服和围巾。   蒲青云揉了把他的头发,手落在他肩上,虚虚揽了一下,又慢慢滑下来。   浅浅的说话声从楼道传过来,他们走出楼道,见一男一女走在他们前面。   这两个学生兴许是没发现后面有人,男生越走,离女生越近,他们的手臂贴在一起,男生握住女生的手,他们不再说话了,沉默地走着。   柳燕林低头,装作没看见。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显得很忙,尽管别人不知道他在尴尬,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尴尬什么。   他拉了拉围巾,遮住下半张脸,手肘不期然地碰到蒲青云的手臂,他惊了一下,往左挪了挪。   眼看这两位是要去车棚,柳燕林拉住蒲青云的袖子,“等一等再走。”   他们躲在黑暗里。   “搞得像做贼似的。”蒲青云小声说。   柳燕林认真道:“不能撞破别人的秘密。”   蒲青云没说话,只是笑。   柳燕林一心扑在那对情侣身上,给了蒲青云大胆看他的机会。   谭熙文在黑夜里戳破他的心思,他在黑夜里助长这份骚动。   柳燕林说感觉不到他是蒲青云的朋友,为什么感觉不到。   学一学关榕吗?   可关榕有讨厌的人,他没有。   这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柳燕林。”   柳燕林抬头,“怎么?”   “没事儿。”蒲青云笑着说。   等那两个人离开,他们才去推车子。   蒲青云戴上手套,是柳燕林买的那一副,这让柳燕林心情好一点,可能不止一点,否则他怎会问:“蒲青云,以后在学校,你和我一起吃饭行不行?”   蒲青云说行。   这一番哭过发泄过,柳燕林有些累,不到十二点就睡了,毕竟试卷永远也做不完,他不是永动机。   柳燕林不再一个人吃饭,大多数会和蒲青云一起,偶尔也会有关榕,只是不见谭熙文,他这才发现,他很久没见到蒲青云和谭熙文一起走了。   这是放假当天,关榕草草吃完饭跑出食堂,不往喊一声:“谢语棠,过来看我打球!”   柳燕林抓到谢语棠的身影,谢语棠以手掩面,可能是觉得关榕丢人。   回教室前,路过操场,柳燕林停下看了看。   蒲青云笑道:“小心又被篮球砸到。”   柳燕林只是笑。   球场上还是那些人,盛阳,何惜,许哲,还有几个对不上名字但是面熟的学生。   何惜比那日进球更猛,可能是因为在学校里无需被爸爸抓包。   球场见证他们最青春的模样。   回教室的路上,柳燕林问:“你打算学什么专业?”   蒲青云想了想,“物理学吧。”   真是可怕的人类。 第25章   下午四点半放学,柳燕林和蒲青云一道离开,走出校门,便看见一个女人在叫蒲青云。   女人生得很标致,就是镜片有点厚,但也挡不住那双漂亮的眼睛,她的眼睛一定很大,因为戴着眼镜看,五官还是很和谐。   “姐。”蒲青云说,“我还以为你今年不回来了。”   “今年你高考,我来给你做指导。”蒲荷心笑着说,她看向柳燕林,“这个是你同学?”   “是,他叫柳燕林。”   柳燕林忙说:“姐姐好。”   蒲荷心打量柳燕林:“诶呀呀,长得可真好看,姐姐给你买奶茶。”   柳燕林红着脸,“不用了,谢谢姐姐。”   “没事儿,别客气,我单位在S市,你要是考过去,姐姐天天请你喝奶茶。”   柳燕林的脸更红了,低着头,瞄到蒲青云的手,于是拉扯一下他的袖子。   蒲青云说:“姐,你老毛病又犯了。”   “这怎么能说是老毛病,这可是优良传统,谁不喜欢帅哥美女。”蒲荷心真带他们去奶茶店,买了三杯奶茶。   一落座,蒲荷心问柳燕林:“燕林,你打算考什么地方?”   燕林……   柳燕林说C市。   “C市好啊,我经常去C市玩,就是离S市远了点,要不你考虑考虑S市?”   蒲荷心又抱怨蒲青云有这么好看的同学不给他介绍。   蒲青云白她一眼,没说话。   她又问柳燕林考多少分,她可以帮着报S市的大学。   “姐,有完没完了。”蒲青云打断她。   “有什么关系啊,瞧你这护犊子的样儿。你这个弟弟最大的用处,就是给我物色好看的男高和男大,别忘了你的使命。”   柳燕林低头笑。   这姐弟俩的性格真是一点儿也不一样。   “那你大学四年,也不见你谈恋爱。”蒲青云说。   “你是不知道我们院那都是什么歪瓜裂枣,哪配得上我,要都长燕林这样,我早谈了,谈他五六七八个。”   “……”   蒲荷心安静下来,她看着外面,揉捏奶茶单,突然说一句:“高中生可真好。”她语重心长的,像个长辈一样,“珍惜剩下的半年时间吧,以后你们会怀念的。”   高中这么累,谁会怀念。柳燕林不明白。   大概他的疑问都写在脸上,蒲荷心说:“不是怀念高中,是怀念这个年纪,这个年纪的烦恼只有成绩。”话音一转,“所以啊,青云,记得给我物色啊,我得和年轻人在一起才能保持活力,我现在都死气沉沉的。”她拿出手机,“燕林,加你个联系方式呗。”   蒲青云皱眉,“有什么好加的,我同学又不是你同学。”   “不加,不加,我在找今晚去哪个饭店好。”蒲荷心点几下屏幕,手指突然停在那儿。   这时候,店员在叫号,蒲荷心摁灭手机去拿奶茶,三人离开奶茶店。   到家后,蒲青云给柳燕林发消息:【我姐就这个性格,没恶意,你别介意】   “青云,换衣服,去饭店吃饭。”崔敏瑕催促道。   蒲青云换掉校服,柳燕林回复:【你姐挺好玩儿的】   蒲青云:【你喜欢这个性格的女生?】   柳燕林:【喜欢啊】   蒲青云收起手机。   他们打算去烤肉店吃晚饭。   路上,崔敏瑕说:“咱们三楼那一家,她女儿带回来个博士生,诶呦,可不得了,荷心呐,你什么时候能带回来一个?”   蒲荷心笑,“下辈子吧。”   于是这个话题戛然而止。   和柳燕林想的正相反,崔敏瑕不仅不是老师,还没上过几年学,小学都没毕业。   她有两个弟弟,都是高中辍学,却比她有钱。   于是蒲爸爸调侃她小学没毕业,她说蒲爸爸没她弟弟有能耐。   她这辈子最光彩的事,就是女儿考上北大。   所以在别人谈钱的时候,她闭口不言,谈孩子的时候,她口若悬河。   家长坐在一起,自然是谈孩子的时候居多。   崔敏瑕的二弟比她小两岁,女儿比她大侄女大四岁。   大侄女三月里结婚,嫁给一个生意人,崔敏瑕的母亲说这孩子长着有福的相,小一辈谁都比不上她。   现在她有五个月身孕,说起自家生意如何,崔敏瑕又没了话,便也提起蒲荷心的婚事,说现在的婆婆不像从前,都很懂礼。   蒲荷心今年二十四岁,这个年纪不上不下,有的认为自己还是个孩子,有的已经结婚生子,她已大学毕业,没再继续上学,结婚生子这种事少不了要拿到面前谈论。   蒲荷心有点恶心,在妈妈眼里,女人的学历比不上一个好婆家。   她笑着说:“我大学的时候也想谈恋爱,大学的恋爱多自由啊,少有满课的时候,一起去图书馆,去食堂,去球场,可太让人憧憬了。”   说完,她碰了下蒲青云的腿,蒲青云接茬儿:“那你怎么不谈?”   “问一个,一个有女朋友,再仔细问,都是从高中带上来的,我这也不能拆散人家吧。”   几个长辈面面相觑,崔敏瑕的脸更是黑得像包公。   这话又让蒲荷心说死了。   她穿上大衣,说高中同学找她,要出去一趟。   这时候崔敏瑕不会再查她的手机,多半恨不能让她直接带个男人回来。   她走后,崔敏瑕缓了缓神色,对蒲青云说:“别听你姐胡说,你现在好好学习是正经。”   蒲荷心不是要逃,是真有同学找她,她约在一家酒吧。   年初二的晚上,酒吧仍然人满为患,大概是别的就酒吧都歇业了。   五颜六色的灯光变幻,六年不见,蒲荷心还是能一眼认出徐绍真,她以为自己早把他忘了。   徐绍真拿出经典开场白,“好久不见。”   蒲荷心点头,“好久不见。”   徐绍真笑得有些局促,“我去学校接我弟,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我倒是没看见你。”蒲荷心轻轻摇晃酒杯,喝了一口。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他问得小心翼翼。   “挺好的,一帆风顺。”蒲荷心顿了顿,“你呢,最近在干什么?”   “毕业后考了这边的公务员。”   “挺好的。”   “其实不太好。”徐绍真没有继续说下去,可能是等着蒲荷心询问,也可能是不想细说。   她没追问,“都有不好的时候。”   “去年十月份,我弟和你弟的同学打了一架,因为我弟出言不逊,我替他道歉。”   “那你道歉错了人,应该找打架的学生。”   “不是,我弟言语伤人,说了你弟,不过你弟不在现场。”   蒲荷心笑,“那可要你弟管好嘴,我弟打起人来,要见血。”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喝完一杯酒,又向酒保再要一杯。   徐绍真劝他:“少喝点儿。”   蒲荷心知道徐绍真是好心,却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不用你付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绍真皱起眉,“喝多了会醉,对身体也不好。”   “不会,我酒量很好。”   徐绍真没再阻拦她,只是问:“你男朋友的联系方式是多少,万一你喝醉了,我还能帮你叫人。”   他在变相问她感情问题,这真不像徐绍真,徐绍真向来有话直说。   “我没有男朋友。”蒲荷心撑着头看他,“我不想谈恋爱了,一次就够了。”   她总喜欢把话说死。   好马不吃回头草。哪怕当初分手并非你情我愿,可太让人心力交瘁,透支她未来所有的感情。   “你还是这个性子。”徐绍真低头笑,“倒显得我变了很多。”   蒲荷心也笑,却皱着眉,她眼眶泛酸。   她真庆幸选了酒吧,能掩盖她红了的眼眶和不正常的声线。   可徐绍真偏要看着她,好像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话又说回来,这件事谁又能说得准,离别总在某一个不起眼的日子里,让人后知后觉。   可她受不住这眼神,因为她对徐绍真不清白,“徐绍真,别看我了。” 第26章   徐绍真扭头的一瞬间,蒲荷心落下两滴泪,于是这泪便止不住了。   就这样吧。蒲荷心想,那一场闹剧,让她筋疲力尽,到如今都缓不过来。   后来徐绍真离开,蒲荷心真的喝醉了。   “姐姐,你哭什么啊?”少年问她。   蒲荷心摸一把脸,湿漉漉的,少年的脸也湿漉漉的,“那你又哭什么?”   “我压力大。”少年戴着耳钉,一只耳朵上就有五六个,活脱脱的叛逆少年。   蒲荷心摘下眼镜,笑道:“你才多大点儿,有个屁的压力。”   “我高三了,你高三没压力吗?”   “没有,姐从小就学习好,我高考721,省榜眼,就比省状元低一分。”蒲荷心抬头,酒保似乎在看她,“实话,校名誉榜上现在还有我的名字。”   只是那少年又趴在吧台上继续哭。   倒是把人刺激了。   蒲荷心拍他的背,“行了,不就是学习么,有什么好哭的,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她把手机扔给少年,“密码六个2,帮我打个电话,打给我弟,让他来接我。”   少年拿起手机,输入密码,“你是有多惦记当年排第二?”   “我愤愤不平啊,我万年老二,每次都差两、三分。”   少年点开通讯录,没有关于【弟】的备注,“你给你弟备注的什么?”   “大名,蒲青云。”蒲荷心双手托住脸,打了个酒嗝,“小哥,再来一杯。”   何惜看了眼“小哥”,忍着笑,低头打电话,说了酒吧地址,让蒲青云快点来,然后摘下耳钉,静静等。   “小哥”拍了拍何惜,“小朋友,用她的手机给我打个电话呗,我存个号。”   这时候,蒲荷心已经趴下睡了。   何惜戒备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她失恋了,需要人安慰,我一个女人知道怎么安慰女人。”   何惜没应,“我不做这么缺德的事儿。”   “这缺什么德,又不是让你给我转钱,打个电话而已。”   何惜摇头。   “我送你一杯酒。”   何惜冷笑,掏出钱夹,“小爷有的是钱!”   “得了得了,你装好,别让人给偷了。你总说你学习压力大,我也是文科,你哪不会,我教你。”   何惜打量她,笑了,“你,教我。”   这时候有人点酒,酒保快速调完酒,又说:“你瞧不起谁呢,你这是职业歧视,人人平等懂不懂啊。我这是兼职,我理工大研一的,当年高考我六百五好么。”   怎么也是理工大的。   何惜不信,他认识这个酒保,从来没听她说过这事儿,“真的?”   酒保掏出学生卡让他看,名字是施裔,照片也的确是本人。   何惜看了眼蒲荷心,满怀愧疚地打开手机,“说手机号。”   施裔说了,何惜拨过去,他二人又加了联系方式。   没多久,蒲青云赶到这里,何惜说:“你姐也真是,要不是遇上我,她现在分文不剩。”   蒲青云叫醒蒲荷心,对何惜说谢谢,又问他怎么在这儿。   何惜说起谎来,眼睛也不眨一下,“你有个不省心的姐,我有个不省心的哥。”   蒲青云点头,收起蒲荷心的眼镜,这便带着人走。   何惜再次戴上耳钉,敲了敲吧台,“再来一杯,这杯你请。”   冷风让蒲荷心清醒不少,她靠着墙,“青云,青春不能留遗憾,遗憾真的太痛了。”   蒲青云像个哥哥,揉她的头发,她伏在蒲青云肩上,眼泪晕开一片。   除夕晚上12点整的时候,班群清一色的“新年快乐”,班主任甩出几个红包,柳燕林只抢到5块钱,再没有比他更非的非酋了。   抢到最多的是语文课代表,一共有八十块。柳燕林截图发给蒲青云,控诉一番臭手气,蒲青云就发来一个红包,说:【现在你比她多了】   柳燕林愣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蒲青云:【新年快乐】   柳燕林也发过去一个“新年快乐”,然后点开红包,七十六块钱。   接着,夏琼禾在班群里发消息:【@陈丹卿,你有病啊,除夕夜让我讲化学题!】   于是一连串的【哈哈哈】,也有说陈丹卿弯道超车,使诈。   柳诚风放年假,他们一家在各大商场影院、饭店辗转,柳燕林在商场四楼的影院看见魏然。魏然一个人,吃着爆米花,等电影开场。   柳燕林上去打招呼,魏然看过来,露出笑容,“你也来看电影啊。”   柳燕林忽视她红红的眼睛,问:“你看哪一场?”   魏然把电影票递过来,和他一个场次,座位在第一排。   这是部偏搞笑一点的电影,散场时,柳燕林看见魏然在抹眼泪。   如果是蒲青云,大概会安慰她,但柳燕林只会装作没看见,他不懂怎样安慰人。   魏然算是积怨已久,妈妈的话是导火线,尽管妈妈是在夸奖他。   妈妈说:“我家老大从小就懂事儿,就没让我操心过,老二不行,太闹了。”   魏然在旁听着,亲戚说妈妈有个乖女儿,是她的福气。   但是魏然想说,她不想懂事。   于是等亲戚离开,她说她想住校。   “四个月后就毕业了,还住什么校。”爸爸很不理解地看着她,应该是觉得她在无理取闹。   您也知道还有四个月高考。   魏然说:“我在家复习不好,在学校能好点儿。”   “我听说住校生还有早自习,睡得晚醒得早,宿舍也不一定暖和,哪有在家舒服。”   魏然深吸一口气,“但是在学校不用辅导魏果,我复习时间会更多。”   妈妈沉下脸色,“刚还夸你懂事,现在又这样。他才上小学,能有多少作业。”   魏然意识到说理讲不通,于是说:“我就是不想辅导他!”   爸爸竖起眉毛,“你是姐姐,辅导一下作业有什么!我们小时候,哪一个哥哥姐姐不带弟弟妹妹的。现在是条件好了,孩子一个个都娇气,一点苦都不能吃,也不知道体谅父母。”   眼泪唰地落下,滴在地板前,魏然夺门而出。   她很庆幸柳燕林没有问她为什么哭,她说不出口。   妈妈的电话在电影开始前一直打过来,魏然没有接,打到第十二个时,终于肯罢休。   在第二场电影开始前,消息提示音响起来,妈妈发来微信:【姐,你不用辅导我,你专心备考吧】   魏果,你如果是个坏种就好了。 第27章   蒲荷心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除了头有点沉,没什么不适。   她摸到眼镜戴上,打开手机,回复几条消息,看见一条添加好友记录,显示通过手机号查找,想必是熟人,于是点击添加。   对方好像一直等她回信,添加好友通过以后,便发来消息:【你好,我是forever酒吧的酒保,你昨晚的酒钱三百二十七,但是你给我们六百块钱,你什么时候有空,请来这里取钱】   酒保怎么会有她的电话号码。   徐绍真给的?   算了,两百多也是钱。   蒲荷心回复:【下午三点我去一趟】   酒保:【那好,我等你,我叫施裔】   施裔,这名字挺好听。   蒲荷心起床洗漱,客厅里坐着她不熟的亲戚,她礼貌一笑,走到厨房喝了杯温水,她,打开冰箱,拿一块牛肉,切了一小块放进盘子,端着去敲蒲青云的房门,“brother,your sister。”   蒲青云给她开门。   她笑着进去,“吃不吃牛肉?”   “不吃。”   “你干嘛呢?”蒲荷心走到书桌前,“这么用功啊。”   蒲青云在写理综试卷。   “没事可做。”蒲青云坐在椅子上。   蒲荷心吃牛肉,一边摇头,“大好时光都给试卷了。”   蒲青云笑,“你就别说我了。”   他就没见蒲荷心十二点前睡觉过。   “出去浪吗?”   “不浪,你去吧,别再喝醉让我去接就行。”   蒲荷心哈哈笑,“这是意外,意外。”   下午两点五十,蒲荷心到“forever”,问酒保:“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施裔的酒保?”   “我就是。”施裔笑着说,“你来早十分钟。”   蒲荷心看一眼她的工牌,笑道:“我习惯等人。”   “我也是。”施裔从兜里拿出二百六十三块给她,“我看你昨夜喝得不少,今天有没有难受?要不要我给你做一杯果汁?”   蒲荷心笑,“你真会赚钱。”   “送你的,这果汁我自己随便配的,要试试吗?”   “有便宜我为什么不占。”   施裔挑一杯果汁,这果汁颜色挺黑暗的,又红又绿又蓝,蒲荷心尝一口,尝不出到底什么味道,不过酸酸甜甜的,倒也好喝,“味道可以。”   “那就好。”施裔的目光落在她的手链上,“你这手链倒很好看,在哪买的?”   “S市。”   施裔歪头看她,“你在S市上学?”   蒲荷心愣了一下,笑道:“你看我像个学生吗?”   “不是吗?”   施裔又喝口果汁,说:“我二十四了。”   “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才十八岁。”施裔顿了顿,“不过我也才二十二岁半,我在理工大读研一。”   二十二岁半……   蒲荷心点头,“原来是妹妹。”   施裔很甜地叫了声“姐姐”。   她的形象实在不适合这么甜的声线,让蒲荷心觉得好笑。   施裔是自来熟,常给蒲荷心发消息,最早在七点,说要看论文,最晚在二十四点,说酒保工作就是不好做,不过可以免费喝酒。   蒲荷心初七回S市,施裔去机场送她,说:“姐姐,那条手链,你能给我买一条吗,我转你钱。”   七天的寒假一晃而过,大家还没从假期的余温里走出来,都在讨论春晚小品、压岁钱和春节档的电影。   奄奄一息的火苗在第一次周测后彻底结束,教室里的咖啡味儿越来越重,黑板上的倒计时像催命符,一班二班有几位同学确定保送,大家羡慕之余又要埋头做习题,打败六月份的高考。   中午不去食堂的日子里,柳燕林都在教室小憩,蒲青云会额外带个包子或者馅饼、发糕来,柳燕林感激涕零,说:“蒲青云,你可真是个好人。”   蒲青云笑,“你这样像演苦情戏的,下一句是不是就该说:‘但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柳燕林无精打采地吃发糕,又笑他:“你想象力可真丰富。”   到高一高二学生开学那天的升旗仪式,有同学说他天天起那么早,居然觉得七点的天空很久违。   柳燕林仰头看这蟹壳青色天,一抹橙色从东边冲进来,就像他早上把咖啡液倒进牛奶里。   升旗结束,柳燕林转身,刚好看见蒲青云。   他们之间人流涌动,蒲青云朝他笑,头轻轻一甩,示意他回班。   莫名的,柳燕林心跳得有点快。   可能是刚才抬头看太久,有点缺氧。   柳燕林在他后面走,走到四楼和五楼之间的楼道,值日生笑着说:“蒲青云,你走这么慢,故意的吧?”   “这是正常速度,你想让我走多快?”   “能有多快有多快,不然浪费你这两条长腿。”说着,还用扫帚指着他。   蒲青云一步两个台阶走上去,“这回好了吧?”   值日生没说话,继续扫楼梯。   柳燕林也走得很快,却逃不掉自己的情绪,他让酸气包裹住,比话梅还酸,并没有注意到蒲青云还站在门口,回到座位上刷题。   不过这种酸气到中午就散干净了,因为蒲青云给他买到最后一份麻婆豆腐。   “蒲青云,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啊?”柳燕林大口吃着饭,他还要赶回去刷题。   “没有吧。”   “有。”关榕坐过来,“他就是个滥好人,谁要真喜欢他,谁就倒了八辈子霉。”   蒲青云很严肃地看着他,“关榕,别乱说。”   关榕挑了下眉,没继续说话。   但柳燕林认为此话很有理。   三月初举行百日誓师大会,乔珊拿着摄像机拍,瞩目得不得了。   教导主任请来理工大的研一学生来给高三生讲高考冲刺,其中一个是他小儿子,其他几位都是他小儿子的同学。他小儿子当年高考666分,此事过后,大家都叫他三个六学长,至于名字,是真没记住,不过他能在高三冲刺期提高四十分,还是很值得敬佩的。   记住名字的是另一位,叫荀声,说话比较官方,没有三个六学长那样和气。   “重点是长得帅!”魏然说。   后来又有一位叫俞年的,说话又欠又搞笑,他说他从小学习就可以,一直没拼过,到高考前拼一回,考了高三以来最差的分数,所以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别用力过猛。   三个六学长在后边狂笑,又站出来说:“他最差也比我好很多。”   他的形象用夏琼禾的话来说,就是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   魏然:“我看着温文尔雅的。”   夏琼禾反驳:“他喷香水,还穿高领毛衣。”   她路过俞年身边时闻到的。   于是前排正穿高领毛衣的几个男生回头看她,她笑道:“没说你们,就你们这个样儿,也斯文不起来。”   她又对魏然解释:“你不懂,不能只看表面,你看蒲青云,人挺好吧,其实就是中央空调,我看人很准的。”   “蒲青云不是中央空调,他觉得自己待人一般。”柳燕林试图为蒲青云洗白,但理由苍白无力。   夏琼禾点头,“那就是渣而不自知。”   这时候,陈丹卿坐在她旁边,问:“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夏琼禾打量他,还没开始评价,陈丹卿的脸就红了。   她说:“你是个好人。”   再后来登台的,是高二一班的地理老师,说过去也是十二中的学生,如今学成归来,在十二中任教,算一算年纪,应该比三个六学长和荀声高两级。   从礼堂出来,他们看见俞年在跟何惜说话,而何惜的父母都不在身边。   “不会是何惜他表哥吧?”魏然又猜测,“他们家的基因可真好,又好看又聪明。”   听到这话,柳燕林想起蒲青云,蒲青云和他姐姐也是又好看又聪明,正想着,他很精准地在人群里找到蒲青云的身影。   只是何惜和俞年的关系似乎不大好,夏琼禾在何惜脸上看到:不屑、厌恶、愤怒、嘲讽……都快成脸谱了,不过没一个好脸色。   “琼禾,看什么呢?”妈妈推了她一下。   “没看什么。”夏琼禾挽住妈妈的胳膊往教室走。   就在这时候,出现一个插曲,谢语棠的父亲当众骂人,看他那样子,应该是喝了酒来的。   乔珊很看不上,说这父亲给孩子丢人。   柳燕林看着谢语棠,谢语棠手足无措,眼睛和脸都很红,一直拉扯他父亲。   而后家长去班里开家长会,墙上贴着最近一次周测分数,柳燕林的物理成绩71分。   乔珊夸他进步很大,他说这都是蒲青云的功劳,于是乔珊就去谢蒲青云,说柳燕林给他添了麻烦。   蒲青云笑得很得体:“没有,柳燕林也帮我学习生物了。”   “诶呀,你都不知道,我家燕林哪都好,就是太粘人,他在家总提起你,一定是他的麻烦比较多,等高考结束来家里吃饭,阿姨给你做拿手好菜。”   柳燕林窘迫地拉扯乔珊,一点也不敢看蒲青云,“妈,你别说了。”   乔珊只是瞪他一眼,继续说下去。   崔敏瑕拉过蒲青云,走到前面来,“去吃饭就不必了,这都快高考了,不是平时学习,还有时间帮一把,这时候还是多花心思在自己身上吧,您说呢,柳妈妈。”   “妈,我帮他是自愿的,他没碍着我什么。”蒲青云解释。   崔敏瑕却不听,对乔珊说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蒲青云拦住她,“妈,我能管好我自己,你别插手我的事儿行吗?”   “我是你妈,什么叫不能插手你的事?你有什么事我管不了?你以后结婚生子,我不都要管吗?”   崔敏瑕语气平静,可说出的话却骇人,让人侧目。   乔珊打圆场,“蒲妈妈有什么说的?”   蒲青云拉住柳燕林,转身就走,大概是不想让他听到崔敏瑕说话。   楼道里,语文课代表在接受母亲的指责,哭得梨花带雨,一抽一抽的。   她最近状态不大好,成绩比期末下滑二十分,却也有六百七十分的成绩。   柳燕林又想起谢语棠、何惜和魏然,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第28章   对于他们而言,乔珊和柳诚风已经待他足够好了,他那点儿占有欲,在家长里短里,根本排不上号。   柳燕林反拉住蒲青云,“你别急,我也没生气。你妈说的是实话,我确实耽搁你不少时间,以后我少问点题就好了。”   “你不是要考工业大学么,你少问点题怎么能考上?”蒲青云拿出老师的姿态,像在教训一个整日不知学习还好高骛远、眼高手低的学生。   柳燕林笑起来,“你这也挺会争论的么。”   “我在说正经事。”蒲青云不苟言笑的样子,真的很像老师。   柳燕林拉了拉他的袖子,说:“你笑一笑,你这样挺吓人的。”   蒲青云便笑了,“我妈要是说什么不好听的,你别让阿姨往心里去,她这人,就这样。”   “你和你妈妈关系不好?”   蒲青云加强一下程度:“很不好。”   越过走廊的学生和家长,蒲青云和魏然对视,魏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崔敏瑕没说过分的话,但仍然把乔珊气到了。   她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柳燕林影响蒲青云考清华北大。   “从前我没要求你什么,但是你能不能争口气,给我考个北大?”家长会结束的时候,乔珊对柳燕林说。   柳燕林抱住她的手臂,“你就是杀了我,我也考不上。”   乔珊叹气,“那你能不能考得比蒲青云高一些?”   “这个我尽量。”   乔珊又放低要求,“或者你做实罪名,别让蒲青云考清华北大。”   “这个你放心,他绝对考不上。”   乔珊摇头,“这么说太不道德了。”   但是第一次模考,蒲青云685分,照这个趋势来看,考清北的概率很高。   柳燕林的物理成绩也有所提高,几次周测下来,基本能稳定在七十到八十分这个区间,于是他主动性开始减弱,蒲青云这个客观因素占了上风,时常鞭挞他学习。   “你是想要把我也拉进清华吗?”柳燕林问。   “那你想试试吗?”   柳燕林想说不想试,试了也没用。但是看见那么多人找蒲青云的问题,他又被占有欲打败了,说:“试试吧。”   他的眼睛这样干净漂亮,态度又这样真诚,让蒲青云有点恍惚,“试试吧。”   试试叛逆,试试谈一场恋爱,就你和我。   家长会后的那几天,关榕没和崔敏瑕说过一句话。   一日崔敏瑕终于忍不住,摔了碗筷,说:“你给谁摆脸色呢?我那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不像我一样被人笑话!”   她说着,落下泪,嘴唇都在颤抖,“那孩子家长的穿着,一看就是有钱人,他就算考不上多好的大学也没关系,你再看咱们家呢。你爸没出息,我也没出息,也给不了你多少。”   蒲青云很无奈地看着她,“妈,是不是在你眼里,除了清华北大,就没有别的学校了。”   他一直觉得崔敏瑕敏感又焦虑。   别人一个眼神,她都能解读出无数个意思,听到谁家过得好有钱,就整日挂在嘴边。   其实他们家也不算差,和“有钱人”当然挂不上边,但也有一百平米的房子和一辆二十万的车,有房贷,没有车贷,不算蒲荷心的钱,也有近十万块的存款。   这些是十五年前崔敏瑕一直想要的。   那时候他们还住在出租房里,崔敏瑕骑自行车载他,看着街上来往的轿车,说什么时候咱们也能有辆车,有个家。   如今有了,为什么还不知足呢。   这日晚饭时,蒲青云又去抽烟,回来时见柳燕林站在窗边发呆,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看什么呢?”   柳燕林看他,“你又抽烟了。”   “一根。”   其实是两根。   柳燕林大概知道蒲青云为什么会说压力大了,他说:“你可以去操场跑一跑,总吸烟不好。”   “知道了。”蒲青云笑着看他。   于是第二天晚饭后,蒲青云拉着柳燕林去操场散步。   操场有很多学生,多是坐着聊天的,走一圈,不乏有人和蒲青云打招呼,柳燕林说:“应该把你的脸遮起来。”   蒲青云只是笑。   他们路过一个女生,那个女生戴着耳机,低头看小册子,柳燕林听到她在说:“古希腊特殊的自然地理环境对希腊城邦的形成有重要影响……”   “我觉得咱们应该回去学习了。”柳燕林说。   “没关系,不差这一点时间。”   他们又走两圈,操场上的人渐渐少了。   柳燕林说该回去看新闻联播了,蒲青云隔着袖子,握住他的手腕,带他跑起来。   柳燕林大吼:“我说让你跑,没让你拉着我!”   蒲青云不听,握得更紧了。   西边红霞被淹没,天渐渐暗了,操场上的灯亮起来,照亮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百日誓师大会结束后,关榕开始发奋图强学习语文,两眼一睁就开始背,甚至去找何惜讨教作文应该怎么写。何惜说他没这天赋,趁早放弃得好。   钟仁给他算了一卦,说他身上又不干净的东西,必须散财才能解决。   关榕冷笑,“你懂个屁,我这是为以后背法律条文培养优秀的记忆环境。”   “什么?”钟仁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他的大嗓门把小憩的学生惊醒了,于是一本资料书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在他头上。   “钟仁,要死啊!”   蒲青云也诧异地看着关榕。   “我说我要考法学专业。”关榕笑着说。   “你这跟我说要去清华一样扯淡。”钟仁说。   关榕没反驳,继续背文言文、古诗词,以前他在语文课上写数学,现在他在数学课上看语文,如此坚持一个月,比钟仁背得还熟练,钟仁便不笑他了。   第二次模考前,关榕在文科楼和学生打了一架,见了血,好几个学生都拉不开,蒲青云去了也没用,最后是关榕误伤到谢语棠,这才结束。   他手上沾着同学的血,便用袖子给谢语棠擦泪,说:“别哭。”   蒲青云看着他们,知道为什么关榕想学法了。   处分下来,关榕和挨打的学生都停课一周,错过了二模。   那是蒲青云第一次见关榕动手,真吓人,像一台机器,不打死不罢休。   后来听说是因为谢语棠父亲的事,那个学生的家长就是被谢语棠父亲辱骂过的那位。   这件事到底孰是孰非,恐怕只有两位家长知道。   等关榕返校,蒲青云调侃他:“就你还考法学,自己不把自己送进去。”   关榕难得没有开玩笑,他趴在桌上,玩新买的橡皮,“你说家暴判刑为什么那么轻呢,明明是影响人一辈子的事。” 第29章   日子渐热,学校的白玉兰由盛转衰。   陈丹卿因为做出一道很难的数学题而惊呼,让夏琼禾踢了一脚椅子,“shut up!”   柳燕林低头笑。   他现在很少发呆,做物理越来越顺,但是分数仍然没有达到八十分。   他放下笔,撩一把头发,他的头发长了,自从过年来,他就没再剪头发,最多修一修刘海。   高三学生压力大,教导主任没工夫再管学生的着装,有的学生喜欢九分裤,于是把裤子剪短,有的学生喜欢oversize,就借同学的衣服穿。   只要学生不寻死,只要成绩稳定,一切好说。   柳燕林去接水,陈丹卿让他帮忙带一杯,于是他把魏然和夏琼禾的也带上。   走廊很安静,和楼下高一高二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刚到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前,蒲青云也跟上来,说:“关榕起初还吐槽谢语棠不喜欢放假,他现在也不想放。”   柳燕林拧开水龙头,“我也不想放假。”   时间在前面跑,他们在后面追,可怎么也追不上。   “放松一下也好,总绷着,到考场上崩溃怎么办。”   柳燕林有些忐忑不安,“蒲青云,我能考好的,是吧?”   他的成绩不是他一个人的,是他和蒲青云,还有乔珊和柳诚风的。   最近家里的电视机鲜少打开过,乔珊变着花样做早饭,每次都等他关灯睡觉她才睡,柳诚风下班回来也会给他带礼物,有时是蛋糕,有时是玩偶,有时是电子手表。   他们想办法减少他的压力,却在无形中施压。   “当然。”蒲青云说,“明天带上你的小提琴出来好吗,拉一首曲子吧。”   “下次”,“下次”,能有几个下次呢。   不要等下次了,就这次吧,有时间就履行承诺吧。   他们约在劳动公园,这日真是风和日丽。   蒲青云坐在长椅上听曲子,简直像在剧院。   他对音乐一窍不通,好听就是好听,不好听就是不好听,全是主观观点,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他觉得柳燕林拉的曲子很好听。   一曲结束,柳燕林行了绅士礼,蒲青云笑着拍手。   “人家听曲子还要门票呢,我这个价钱你怎么给?”柳燕林笑着坐过来。   他把头发半扎起来了,额前落下几缕碎发,没遮住额头上的两颗青春痘,可能是最近作息太乱又太紧张的缘故。   蒲青云说:“我请你吃冰淇淋吧。”   他知道这附近有家冰淇淋店。   柳燕林装好琴,跟着他走。   一只橘猫卧在店门口,尾巴轻轻摇摆,蹭着人形立牌,阳光把它照成金毛狮王。   蒲青云问他喜欢什么口味,他说巧克力,于是蒲青云买两支巧克力味的冰淇淋。   柳燕林放下琴,坐在窗边,他打开手机,班主任在十分钟前@全体成员,说拍毕业照的事。   毕业……   从前疯狂想要逃离试卷,如今却有些恐惧这件事。   到底是怕高考,还是怕离开某个人。   说实话,柳燕林的高中生活过得很一般,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有“平凡”二字。   “在看什么?”蒲青云坐下,递来一支冰淇淋。   “没看什么。”柳燕林放下手机,接过吃了一口,扭头看窗外。   路边是郁郁葱葱的榆树,橘猫的尾巴偶尔出现在视线里。   柳燕林说:“真想下辈子当只猫,吃了就睡,睡了就吃。”   蒲青云笑,“你这话像在说猪。”   “猪吃饱会被宰,猫不用。”   “你喜欢猫?”蒲青云问。   “还好。”   “我挺喜欢猫的。”   喜欢猫而已。   柳燕林却脸红了,忙吃两大口冰淇淋降温,凉得差点儿缓不过来。   “没人跟你抢。”蒲青云说。   柳燕林看了他一眼,想起乔珊说做实罪名的话,笑了笑,对他说:“我觉得,你还是考清华北大比较好。”   蒲青云笑,“你当清华北大是我开的?想考就能考。”   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   毕业照定在五月初,天有些热。   夏琼禾穿着校服外套,坐在阳光里,看一班学生拍照。   魏然跑过来,递给她一杯红糖水,她说谢谢,喝了几口。   魏然问:“你吃药了吗?”   “吃了。”   “那怎么还这么疼?”   “我昨晚吃了个雪糕。”   “……”魏然瞪她,“活该!”   但夏琼禾也很冤,她是吃完才发现经期到了。   理科一班结束,就是文科一班,理科二班,文科二班……   夏琼禾没能看到何惜,因为班长叫她们过去站队,调一调位置。   结束后,魏然抱怨摄影师一点也不专业,因为她都没有做好表情。   “这算什么,我连镜头都没看。”钱酩说。   摄影师美其名曰要拍出学生最自然的样子,于是连“一二三茄子”也没说,咔咔一顿拍,赶场子一样。   最后的成品确实还不错,一个个笑得花似的,就是只有个侧脸,也是明媚的,不过还是有学生抱怨,他那么大的眼睛都拍没了。   反倒是老师像复制粘贴,尽管每个班的老师都不一样,但看着都一样。   这天所有人都带了手机,住校生也不再躲躲藏藏,老师也没有训斥,只是偶尔传来惊讶声:“xxx你居然也带手机?”“真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人”“你带手机还TM玩我的!”   有多少人为了拍一张照片而多拍几十张。   又有多少人没有勇气拍一张合影,于是单拍了许多张同样的照片。   要说最受欢迎的,还要属蒲青云了。   柳燕林说:“你干脆开个新闻发布会吧,可劲儿拍,一次拍个够。”   蒲青云笑着问:“你吃醋啊?”   柳燕林皱眉,嘟囔道:“鬼才醋。”   但他确实挺酸的。   “那你也拍我啊。”蒲青云说。   “我才不拍。”柳燕林扭头不看他。   “那我拍你。”蒲青云架起手机,像那天在操场拍俄罗斯套娃一样,“模特站好。”   柳燕林别别扭扭地整理头发,嘟囔道:“那你拍好看点儿。”   魏然走过来,调侃道:“蒲青云,你怎么总拍柳燕林啊,你不会对他有意思吧?”   蒲青云一点也不掩饰,“很明显吗?”   魏然惊了一下,没想到他这样直白,“确实挺明显的。”   毕竟他真就逮着柳燕林薅,不过这样看来,蒲青云对待喜欢的人和其他人还是有区别的。   “那他怎么看不出来?”蒲青云说。   柳燕林在拿纸巾擦汗。   魏然摇头,“你真不适合谈恋爱。”   这种区别还不至于让人心里平衡。   “什么意思?”蒲青云问。   魏然没说话,说了蒲青云也不懂,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五月中旬,柳燕林抽空过了十八岁生日。   这个生日过得很简单,中午在学校吃冷面当作长寿面,晚上蒲青云带他去吃蛋糕。   “我妈买了蛋糕,在家呢,我晚上回去吃。”下楼的时候,柳燕林说。   “那咱们吃个小的。”蒲青云去车棚推车子。   柳燕林发现他自行车安了后座。   蒲青云说让他坐后面。   柳燕林抓住自行车座子,看着被风吹得鼓起来的校服短袖。   夏季校服很薄,阳光一照,能看见肉体的轮廓。   他盯着校服看,想起前两天陈丹卿校服穿反了的事情,他大概是睡迷糊了,抓起衣服就套,到学校才让同学指出来,于是当场脱掉重新穿一遍,遭到几个女生的围攻,说要长针眼。   “你笑什么?”蒲青云问。   柳燕林抬头,看着蒲青云飘扬的头发,“我还以为你要送我一套五三。”   上个月班长过生日,他死党就送他一套五三。   “你要农历一二月份过生日还好说,四月可就来不及做了。”   “你还真想过啊。”   “总要送点有意义的吧,高三生最有意义的可不就是五三么。”   “清华北大真要是你开的就好了,你直接送我一份录取通知书。”   蒲青云笑,“你太敢想了!”   柳燕林在后面笑,“这算什么,我还没说常春藤呢。”   他们在街上穿行,迎着夏日的风。   车子停在面包房前,蒲青云进店,点一份巧克力蛋糕和一份抹茶蛋糕,再要两杯珍珠奶茶。   “你的生日,我都没送你什么。”柳燕林说。   “去年我也没给你过啊,从今年起,你再给我过生日。”   从今年起。柳燕林吃了口巧克力蛋糕,笑起来。 第30章   高考前一周举行毕业典礼,毕业典礼结束就可以办理离校。   住校生仍然留校,一些走读生选择回家调整作息。   柳燕林每日去市图书馆学习,早上八点开馆,晚上六点半闭馆,中午在楼下咖啡厅小憩半小时。   蒲青云陪着他,晚上在家仍要学到十二点。崔敏瑕说不要让他睡太晚,也不可能让他早点睡,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是道分界线,当然前者或许是客套话,后者是规定。   和蒲青云一起复习有很大的缺点,那就是蒲青云做题速度实在太快。   柳燕林猜蒲青云属于理综做完能检查两遍的学生,但他是在规定时间内只能做一遍理综并检查一半的题目,但他的正确率相对会高一些,除了物理。   “你能不能不要做那么快!”柳燕林压着声音说,“干扰到我学习了。”   “那我换张桌子。”蒲青云便坐在柳燕林后面那张桌子上。   果不其然,柳燕林平衡许多,只是闭馆的时候,却见蒲青云在给一个男生讲题,走过去一看,是初中物理。   闭馆时等电梯的人比较多,柳燕林嫌挤,便拉着蒲青云走楼梯,“蒲青云,你都要高考了,你还给人家讲题?”   “人家不也要中考么。”   柳燕林气结,“中考哪有高考重要。”   “差不多吧,中考不能复读,高考好歹也能复读。”   柳燕林睁大眼:“你还想过复读?你真是疯了。”   如果不是在图书馆,他会指着蒲青云大叫。   蒲青云笑,“没有没有,我随口一说的。”   柳燕林叹气,“我说,你能不能别对别人这么好。我不想听什么中华优秀传统美德,你能不能自私点儿。”   蒲青云想他什么时候说过传统美德这回事儿,“那你说我该怎么自私?”   “就是只对朋友好,别人都不要管。”   “只对你好。”蒲青云笑着说。   柳燕林心跳得很快,不敢看他,于是低头看台阶,又说:“还有关榕。”   关榕和你不一样。蒲青云没有说。   等高考结束吧。   有些话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   高考这天很闷热,柳燕林猜测会下雨,因为高考下雨几乎成为惯例,于是他装了把伞。   乔珊煎了两个荷包蛋,在楼下买两根油条,摆成700,又给他一个福袋,说是前两天和柳诚风去寺庙里求的。   今天是柳诚风送他去学校,安抚他一路,说就算考砸也没关系,不过是智商恢复平均值。   “爸,你不会说话就别说。”柳燕林翻着学校三次模考的优秀作文。   柳诚风看起来比他还紧张,差点儿闯红灯,“我这也是第一次送人去高考,没经验,下次就有经验了。”   让他这么一说,柳燕林也不紧张了,只想笑。   新闻记者早架起相机候在各大中学门外,辅导机构也不缺席,柳燕林在这边领一瓶矿泉水,走进队伍,卡点儿进学校。   四班学生1/3都分在本校,走进校门,柳燕林让钱酩叫住了,钱酩说考试加油。他愣了一下,心情舒畅许多,笑着说你也是。   蒲青云在文科楼一楼,柳燕林在文科楼三楼,他们在楼梯口见面,互相说“加油”,然后提笔上战场。   因为柳燕林扎起了头发,监考老师核对好一会儿身份证和准考证照片,才放他进去。   写作文的时候,外面开始下雨,而且是磅礴大雨。   气温骤降,监考老师打开灯,调高一些空调温度。   可能是学生的怨气有些重吧,今年的语文比较难,前面的题,夏琼禾比三模考试多用十分钟。   三模考试时,她的作文分数还是没有超过何惜,这是她最后一次得到何惜的作文。   她变得不只是关注何惜的作文成绩,还有文综,何惜的文综分数提高二十分,足够上D大,而她自己的分数仍然不够。   夏琼禾不明白自己的感情,到底是喜欢,还是崇拜,又或是嫉妒。   但无论如何,都太晚了。   何惜,何惜,何惜……   这个名字占据她一整个青春,而对方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在交卷铃声响起时,尽管还有三场考试,夏琼禾却有尘埃落定之感。   语文老师说,把语文安排在第一场,是因为语文没有死答案,能够让考生不至于在第一场就情绪崩溃,从而更好适应考试节奏。   但夏琼禾的秘密考试就此结束。   她离开考场,扶墙站了一会儿,额头冒出一丝冷汗。   一年十二次经期,她有九次都在痛经,痛经会吃布洛芬,布洛芬有助眠效果,尽管考前喝了半个月的中药,也只能缓解一半的疼痛。   “夏琼禾。”   来人扶住她,她抬头,是陈丹卿。   陈丹卿在楼下考试。   “还能走吗?”陈丹卿问。   “能走,谢谢。”夏琼禾站直。   陈丹卿脱掉外套,给她穿上,“我背你出去吧。”   夏琼禾笑,“那咱俩都会淋湿的,我还能走。”   他们随着人流下楼,陈丹卿走在前面,像给她开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在叽叽喳喳的人群里倒显得奇怪。   走出校门,夏琼禾已经找不到陈丹卿了。   是他故意走的,还是她跟丢了。   坐上车,妈妈递给她保温杯,里面是红糖热水,“还疼吗?”   “还可以,就是教室空调温度有点低。”夏琼禾经期总是格外怕冷。   她拧开杯盖,吹了吹热气,小酌一口。   “忘记给你拿外套了,也没想着会下雨,还真是年年高考都下雨。诶,你这个外套是谁的?”   “同学的。”夏琼禾有点哽咽,眼泪落在红糖水里。   妈妈一面开车,一面看她,“怎么了,考得不好吗?”   “还可以。”夏琼禾说,“我就是不想毕业。”   妈妈笑道:“还没做够题啊,到了大学说不定会有更多题,以后考试多的是。”   夏琼禾也笑了。   可这些考试都没有作文,她再也见不到何惜这个名字。   夏琼禾拧好杯盖,擦干泪,打开手机,接触飞行模式,点开陈丹卿的聊天框:【你的衣服落我这里了】   陈丹卿:【你先穿着,等考完数学再给我吧,考试加油】   夏琼禾:【考试加油】   下午考试交卷后,夏琼禾在楼梯口等他,把外套交出去,她说:“陈丹卿,你那天说我不学都能考这么多,其实不是的,我是再学也只能考这么多,大概我的极限就到这儿了。”   you wills of nature speed your course.   夏琼禾没有坚强的意志,她的潜意识在逃避。   她享受作文被同学称赞,也享受同学说:“你没怎么学都能考这么好,可真厉害。”   谁不想当天才。   轻描淡写就能取得别人劳心劳力也不一定能得到的成果。   所以她念着何惜。何惜就是天才,起初她一定是嫉妒的。   如今她学了,却一点进步也没有,作文是这样,理综也是这样。 第31章   又一年高考在雨里结束,合上笔的那一刻,大多数考生的高中生涯也画上句号。   柳燕林听着学生讨论理综最后一道选择题,简直是ABCD四个选项两两排列组合。   蒲青云已经在一楼等了,柳燕林问他最后一道选择题多少,他说是AC,让他松口气,“蒙对了。”   这可是1/6的正确率!   蒲青云逗他:“那如果咱俩都错了怎么办?”   “没事儿,和你错得一模一样,那证明我还是有实力的。”柳燕林撑开伞,和蒲青云走进雨里,“我可是你教出来的学生。”   当晚十二点,他还没睡着,给蒲青云发消息:【蒲青云,咱们高考结束了?】   蒲青云:【你傻了吗?】   柳燕林:【突然有点不真实,我现在睡不着】   蒲青云:【我也睡不着】   柳燕林:【那你在干嘛?】   蒲青云:【写物理试卷,你要不要也写?】   “……”   高考的微博热搜词条第二天还处于“爆”的状态,管他语数外还是理化生还是政史地,统统上榜,第二天开始,各大机构陆续公布答案,还因为几道题有争议而掐架。柳燕林粗略核对一下,物理还是没考到八十,不过最后一道多选题的确是AC。   也是意料之中,这玩意儿真这么好学,他也不用痛苦五年了。   高中聚会在高考后的第二天晚上,后来转战ktv,有同学说他有高中戒断反应,这两天每天都是五点半起,也有同学说他手痒,今天上午做了套理综题,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柳燕林笑着给蒲青云发消息:【我们班也有人写理综题,真是学疯了】   蒲青云:【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散场的时候,有学生告白,众人起哄,不过以失败告终,双方都在笑。   但是在场下,也有人在悄悄告白,可惜是同样的结果。   柳燕林听到夏琼禾说:“对不起。”   陈丹卿在笑,脸红着,眼睛也红着,他知道夏琼禾喜欢何惜。   三次模考,每一次夏琼禾都要去文科榜看成绩,除了何惜,陈丹卿想不到别人。   走之前,他们在ktv合影,这一次陈丹卿坐在夏琼禾身边,他们坐得很近,照片里看,还以为夏琼禾在他怀里,但只有他们知道,他们中间有一拳的距离。   这一拳距离,他永远也无法跨过去。   柳燕林走出ktv,蒲青云就站在路灯下。   蒲青云走过来,和几个学生打个招呼。   “你怎么在这儿?”柳燕林问。   “在等你。”蒲青云说,“你们结束了?”   “结束了。”   蒲青云俯身,闻了闻,“没喝酒?”   “我从不喝酒。”   蒲青云笑,“真是好孩子。”   他笑得很诡异,柳燕林皱起眉,“你喝酒了?”   “我也没有。”   “你说话有点怪。”   蒲青云轻轻一甩头,“陪我走一走吧。”   湿热的晚风一阵又一阵,夜晚的长街灯红酒绿。   他们沉默地走完这段路,来到十字路口,显示红灯。   蒲青云突然说:“柳燕林,我有点奇怪,你对我和对钱酩不一样,为什么?”   柳燕林看着他,“什么不一样?”   “你以前总跟在钱酩后面,却不见总粘着我。”   “就是因为我总粘着他,所以他才讨厌我,我怕你也讨厌我。”   蒲青云笑起来,“我不讨厌你。”   柳燕林点头,觉得脸热,大概是六月中旬的天太热了。   红灯转绿,他们踩住斑马线上。   对面的人走过来,有女人,有孩子,有西装革履神色疲惫的上班族,有背着书包放学的学生,有拿着退休金跳广场舞的老人。   他们以后会是什么身份呢。   柳燕林又神游了,却听到蒲青云说:“我还挺喜欢有人粘我的。”   他看着蒲青云,心里一暖。   头绳有些松,可能是在ktv 闹得有点厉害。   风把柳燕林的头发吹散了,蒲青云解开头绳,重新给他扎上。   高考结束,魏然在一家辅导机构兼职,遇到了蒲青云。   她常见蒲青云发消息,一次凑近去看,原来是在和柳燕林聊天,在说天气情况,要柳燕林记得带伞。   柳燕林去旅游了,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发朋友圈打卡,魏然也有点赞。   “你告白成功了?”魏然问。   蒲青云吓了一跳,“还没有说。”   仔细想想,蒲青云似乎从来没有主动找他们说过什么,都是他们找他,现在看来,就算是“中央空调”,面对喜欢的人还是不一样的。   “打算什么时候?”   蒲青云笑着说:“我不知道。”   “你害怕了?”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魏然大笑,“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被调侃的蒲青云只是浅浅一笑。   “你应该去试试。”魏然鼓励他。   “他可能喜欢女人。”   魏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废话!同性恋才是少数吧。”   蒲青云罕见的脸红了,“你别喊这么大声。”   魏然抬头看了一圈,果然同事都在看这边,她忙弯腰坐在旁边,小声说:“你应该去试试,不试试说不定就错过了。”   她一定是会错过的。   她说:“这条路会很难走。”   “我知道。”蒲青云说。   魏然看了他一会儿,也鼓起勇气,“蒲青云,你应该改一改你的性格,夏琼禾说你是中央空调。”   蒲青云笑,“是吗?”   “没人能忍受一个中央空调。”   听她这么说,蒲青云想起柳燕林让他不要对谁都好。   “不然会有很多人喜欢你。”魏然笑道,“比如我。”她看着蒲青云诧异的眼神,没有躲开,“都怪你,让我误会你喜欢我。”   蒲青云抿了下唇,“对不起。”   魏然在心里骂他蠢,这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   在眼泪落下前,她逃离办公室。   说出来轻松多了,虽然结果不好,但好在她的青春没有遗憾。   高考出分的时候,柳燕林短暂的旅行结束,因为乔珊没有太多假期。   这一次的语文果然偏难,他考了124分,比三次模考的成绩都要低一些,他化学出乎意料考得不错,因为对答案的时候已经忘记部分填空题写的什么了。他理综254分,总分661,省排名1645,刚好过那所工业大学的分数线。   他问蒲青云的成绩,蒲青云理综281,总分683,省排名457。   果然清华北大不是那么容易上的。   他们第一志愿都是C市的大学,蒲青云是另一所名气更大的。   班上有同学说他第一志愿填清华,第二志愿填北大,现在他也是被清华北大滑档过的学生了,大家都在笑他。   录取通知书下来后,他们去学校办理转团员手续,还要填上录取的学校和专业。   每到此时,教务处主任比自家孩子考上北大都高兴。   他喝着枸杞水,一遍又一遍数清华北大的学生,说比去年还多三个。   他买了很多爆米花和砂糖橘,谁来谁就拿走点儿,像过年招待小辈那样。   大家的录取院校天南海北,涉及到所有省份和直辖市。   关榕当真报考了法学,三模时,他的语文成绩第一次超过120分,当时大家都说他的履历超过了三个六学长,以后教导主任应该找他来给学生做思想,毕竟语文成绩很难提升。   关榕笑着说:“就我家那个基因,我怎么可能差,我以前就是不学而已。”   众人假装不知道他当年连续一个月语文早读罚站的事。   他高考语文应该考得也不错,总分691,被S市的一所大学法学专业录取。   柳燕林再次感慨,清华北大果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上的。   “我以为谢语棠也去S市,因为他在他们班的表格上填的是S大,没想到去这么远的地方。”关榕看见谢语棠填的学校,无力地笑了。 第32章   谢语棠高考584分,这个分数够不到S大的录取分数线,但S市的大学很多,从top到二本,每一档都有,留在S市绰绰有余。   关榕看见蒲青云的录取通知书,愤愤不平道:“为什么你是九月十六开学,C市本来就北,这你们还军训个屁啊,秋游吗?”   蒲青云刚想笑,就听他说:“谢语棠在H市,军训应该也不会中暑了。这样也挺好的,不然还要别人给他倒水,麻烦死了。”   魏然653分,去了南方,从飞机航线来看,比谢语棠远得多。   她想她终于可以暂时摆脱“姐姐”的身份,但又舍不得魏果。   人真是矛盾。   毕竟在准备高考的时候,魏果连动画片都不看。   错的不是魏果。   利用这个机会,夏琼禾知道了何惜的成绩,语文刚好140分,比她高六分,真是疯子。   这个分数足够去D大,但是何惜没有去,选择另一所和D大水平相当的大学,但无论如何,夏琼禾都为何惜感到高兴。   她恭喜何惜,陈丹卿恭喜她。   陈丹卿额头上的青春痘只剩三个,夏琼禾笑着说:“我就说是你内分泌出了问题。”   陈丹卿把录取通知书扣她头上,脸还是一样的红。   他去了南方,和她一南一北。   那天他问奶茶店店员这是放的什么歌,回家后把微信个性签名改成“all your glories stand revealed”,他每天都要听一遍《Florence》。   以后他没再改过个性签名,那首歌也常挂在榜首,可再没人认真地对他说:“陈丹卿,all your glories stand revealed.”   “柳燕林。”蒲青云看着他的录取通知书直笑,“你知不知道数学类专业要学物理的。”   “我知道,不是还有你么,我们专业的物理再难也难不过物理学的物理吧。”   “你这是作弊。”   柳燕林很得意地笑,“我就是作弊。”   “作弊不是好学生。”   “不是就不是。”   “既然不是好学生。”蒲青云附耳说,“那能不能和我谈一次恋爱?”   柳燕林愣在那儿。   他不知道耳鸣是什么感觉,但他猜此刻的他耳鸣了,因为他听不到外面聒噪的蝉鸣,听不到办公室学生的笑声,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怎么算喜欢呢,他对蒲青云是喜欢,还是占有欲在作祟。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心跳得很快,他是高兴的,兴奋得一整晚都没睡,比知道高考成绩、收到录取通知书还要激动。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定在那儿,好像中了葵花点穴手。   蒲青云没有急着要答案,他说他可以等。   谭熙文取得657分的成绩,考进本省的一所大学,谭蒲两家吃了顿饭。   谭妈妈说谭熙文如果再考高一点,也能去C市,还能和蒲青云做个伴,说可惜了。   崔敏瑕说只要分数不浪费就不可惜。   这顿饭食之无味,两个女人都在夸对方贬低自己,实则听到夸赞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虚伪。   谭熙文在心里说。   两个没文凭的家长用孩子的成绩装饰自己,好像在证明自己脑子也很好,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才没有高学历,否则怎么会生出这么聪明的孩子。   如果她成为母亲,她一定不要做这样的家长,如果她成为母亲……她的目光落在蒲青云身上,蒲青云察觉到了,朝她浅浅一笑,低头吃饭。   但她自己也虚伪,饭后,她笑着说:“恭喜你,和柳燕林在同一个地方上大学。”   蒲青云说:“谢谢。”   同时,她又幸灾乐祸,因为没人能受得了蒲青云的性格,崔敏瑕也不会同意儿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她等着看蒲青云失败的那一天。   开学前,柳燕林也没有回复蒲青云,他早两周开学,和关榕是同一天。   蒲青云去送他们,他们在机场碰面,关榕说:“等你军训的时候,我要天天骚扰你。”   蒲青云和柳燕林都在笑。   蒲青云说:“你学数学,估计还可以,学法的话,可能没时间吧。”   关榕忍气吞声,一面想物理和法学哪一个更难熬,但没想出结果,只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开学典礼加军训,让柳燕林忙得晕头转向,还被学长当作女生要联系方式,闹了笑话,蒲青云发来一张T-shirt图片,上面写着“我是男生”。   柳燕林:【丑死了,你自己穿!我这叫美得雌雄莫辨】   校区有六个食堂,柳燕林顿顿饭不重样,常拍照发在家庭群里,偶尔也馋一馋蒲青云。   蒲青云就发来豆腐脑的照片。   柳燕林:【学校没有豆腐脑!!学校居然没有豆腐脑!】   于是蒲青云连续四天都会发豆腐脑的照片。   柳燕林:【把你的脑子做成豆腐脑得了】   他抱怨这边紫外线有点强,中午便有外卖电话,是蒲青云买的防晒喷雾。   但是送到了另一个校区。   蒲青云坚持认为是外卖员的错。   “柳燕林,你怎么也整天抱着手机笑啊。”舍友按住椅背,弯腰看他的手机,“蒲青云,女朋友?”   “男生,他是男生。”柳燕林解释。   舍友玩笑道:“哦,男朋友。”   他还在调侃柳燕林被男生要联系方式的事。   至于他说的“也”,是在说另一位舍友。   那人和女朋友一起考入这所工业大学,简直如胶似漆,跑早操时还要躲避纪检部的检查去生命学院。   柳燕林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一个人,他先说柳燕林傻,后来说喜欢一个人就会很有表达欲,每天念念叨叨说点小事也不觉得烦,最后说起他和女朋友的初遇,学校长跑比赛,女朋友第一,他第二,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于是给女朋友起外号飞毛腿。   柳燕林想起他和蒲青云,确实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说个不停。   他是喜欢蒲青云的,可究竟有多喜欢?   蒲青云报道当天,柳燕林已经结束军训,他在机场接机。   机场有很多学生,各大高校举牌迎接新生。   他混进学长队伍里,看着出口,心跳得越来越快,比他查高考成绩还要紧张。   在看见蒲青云的那一刻,他像触电一样跳起来招手,下一刻便看见蒲青云身边的崔敏瑕,便又收敛了。   蒲青云拿出录取通知书让学长看,然后走过来,说:“你有点儿晒黑了。”   “这是必然的。”柳燕林有些激动,“你都不知道,这两周虽然经常下雨,但都在晚上下,有什么用!我舍友一开始还求雨,后来直接骂龙王。”   蒲青云笑出了声。   崔敏瑕没认出柳燕林,问这是谁。   蒲青云说柳燕林,也考到了C市。   柳燕林很乖巧地叫阿姨,崔敏瑕只是略点一点头,问他在哪所大学。   他报出校名,崔敏瑕说考得不错,便没了下文,不知道是不是在怪他影响蒲青云考清华北大。   趁崔敏瑕没注意,柳燕林偷偷拉住蒲青云的手,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说:“蒲青云,我们发了物理书,有点难,你得教我。”   蒲青云惊了一下,反拉住他,回头看。   柳燕林歪头一笑,“但是你只能教我一个。”   究竟有多喜欢,柳燕林以后会慢慢知道,他不想浪费时间纠结这件事。   “好。”   这条路会很难走,但走了蒲青云就不会回头。 第33章   1   路有多难走呢。   大概是七年时间分分合合五次。   每一次都是柳燕林提出分手,蒲青云主动复合。   每一次都是柳燕林在吵,蒲青云在听,吵累了,柳燕林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他说不喜欢吵架,于是亲吻柳燕林。   柳燕林想他一定很喜欢蒲青云,否则怎么亲一亲就消气了。   柳燕林说他讨厌日日守着蒲青云的消息,所以后来保研去了蒲青云的学校。   他还讨厌自己的情绪被蒲青云左右,并表示自己就这样。于是蒲青云改掉自己“大爱无疆”的性格,变得很淡漠,因为改得太彻底,让柳燕林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蒲青云。   蒲青云说都是,从前他避免争吵所以选择接受,现在也可以选择漠视。   第六次分手,是因为蒲青云出柜。   面对崔敏瑕割腕威胁,柳燕林选择妥协。   他不想成为杀人犯。   崔敏瑕还是老样子,话里话外都是柳燕林的错,他儿子是不谙世事的三好学生,他是勾引人的狐狸精。   不同的是,高三那年她是对乔珊说的,现在她是对柳燕林说的,同样不同的地方,过去蒲青云劝他别让乔珊往心里去,现在是直接和崔敏瑕争吵。   他说他不喜欢和人争吵。   而蒲爸爸自然帮着崔敏瑕,他也不能接受儿子是同性恋这件事。   “从小看到老,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崔敏瑕在病房里大喊。   2   柳燕林有些累,便去酒吧放松。   这些年他学会了喝酒,只是酒量不好,他只喝一杯,达到比微醺要严重一点的程度,这时候,蒲青云过来了。   他拉住蒲青云的衣裳,说:“咱们分手吧。”   这句话属实没有重量,因为分过太多次,柳燕林还加上一句:“我认真的。”   蒲青云捧住柳燕林的脸,说:“你喝醉了。”   “我没醉。”柳燕林拉下蒲青云的手,像在催眠自己,又说一句:“我没醉。”   蒲青云反握住他,把他的手压在他脸上,他脸上湿漉漉的,“没醉,你哭什么?”   “我委屈,为什么不能哭。”柳燕林哭得更厉害。   蒲青云抱住他,“对不起。”   不是蒲青云的错。柳燕林知道。   柳燕林又想起誓师大会那天,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人这一生就是来历劫的,酸甜苦辣咸不尝个遍怎么能行。   他有个好家庭,所以友情爱情都不顺利,学业工作勉强可以。   他委屈,他更替蒲青云委屈,“你太累了。”   “我不累,别分手好吗?”   这一次蒲青云是真的害怕,从前过往都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小打小闹,非要说,归结于情趣也无可厚非的。   关榕曾开过玩笑,说没点儿动荡的爱情不牢固,就像他和谢语棠,如今是情比金坚。   可也有人的爱情经不起折腾,就像蒲荷心,分开了,就真的分开了。   “别分手好吗?我这边的事,我会处理好。”蒲青云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   “歇一歇吧。”柳燕林没有松口,“你太累了,先歇一歇吧。”   次日柳燕林独自回到C市。   他不明白蒲青云为什么这么喜欢物理,竟然还要攻读博士学位,于是他留在C市一所双非大学任辅导员。   现在他无比后悔这个决定,这样一来,蒲青云轻易就能找到他。   3   蒲荷心从S市赶回来,看见失魂落魄的蒲青云,笑着说:“看不出来,你还整个大的。”   蒲青云没说话,从台阶上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灰尘。   蒲荷心拍拍他的肩,“没事儿,姐罩着你。”   “你来了,咱妈更气了。”蒲青云说。   当年那句“下辈子”,蒲荷心不是随口说的,现在她三十一岁,别说结婚,连男朋友都没影呢。   蒲荷心向大夫假惺惺问一番崔敏瑕的病况,得知没有大问题,便敞开天窗说亮话。   她说了很多,从小到大,崔敏瑕如何神经质一样管控她,蒲爸爸逼迫她分手时如何打她,又说二位的养老钱她和蒲青云会给,如果想去精神病院也可以出钱,除此之外两不相干。   崔敏瑕只记住蒲荷心让她去精神病院:“你居然咒我!你这个不孝子!”又拉着蒲爸爸哭,说她白养这个女儿了。   “看来您真得去精神病院瞧一瞧了。”蒲荷心放下一张卡,“这里边有十万块钱,您二老想在医院赖着就赖着,钱花完了,截止明年七月份,别找我俩要一分钱。”   崔敏瑕还只是哭天喊地,并不理她,活像一个疯婆娘。   蒲爸爸一边拍崔敏瑕的肩,安抚她,一边说:“你看你们俩把你妈气成什么样了,就为了一个外人,你们连父母都不要了?”   “爸,燕林不是外人,我要和他结婚。”蒲青云说。   “胡闹!哪有两个男人结婚的,我都替你们害臊!”   蒲荷心说:“那您就害臊着吧,正好您害臊了,我们就不害臊了。”   蒲爸爸彻底没了话。   崔敏瑕的哭声简直是噪音,蒲荷心拍拍蒲青云,指指门,示意让他走。   4   他们远离病房,站在窗边,蒲荷心靠着墙往外看,“燕林呢?”   她总叫得这样亲切。   “应该回C市了。”   “你也快回去吧,别耽误你的事儿,好好哄人家。”蒲荷心的手机响了,她低头看消息,是施裔,问她在哪个医院,她刚下飞机。   施裔毕业后去S市工作,上个月去W市出差,今天本打算回S市的,昨晚两人通了电话,蒲荷心提到崔敏瑕的事,没想到她跟着过来了。   “你那边有急事?”蒲青云看她神情古怪,问道。   “没事儿,一个朋友发的消息。”蒲荷心把医院地址发过去。   “男朋友?”   蒲荷心哈哈笑,“如果是那就好了,你快去追你男朋友吧。你继续读书就行,学费我来出,咱爸妈那样,估计也不愿意出钱了。”   得知蒲青云想读博士,崔敏瑕并不愿意,因为博士毕业难。   如今蒲青云这一辈的孩子都已经工作了,工作后的人不再看学历和成绩,只看钱,要等蒲青云挣钱,还要几年,还不一定能挣大钱。   蒲青云说:“不用,我自己兼职有钱。”   “得了吧,我有一朋友博士念了五年才毕业,你指不定什么情况呢。”   蒲青云笑,“我真有钱。”   “那我一个月打你一千块,以后你再还我呗,这总行?”蒲荷心说话向来不喜欢说三遍,她已经露出濒临爆发的表情。   蒲青云知道他再推辞,她就该发飙了。   5   蒲青云和施裔一走一来。   施裔十年如一日的短发,因为天热,她穿白T和浅牛仔,背双肩包,手上拎着一件白衬衫,纤细的腕子上戴着手链,和蒲荷心的一样。   谁不喜欢美人,蒲荷心喜欢施裔,和喜欢柳燕林一样的喜欢。   “你说你偏要来一次干嘛,我这就要走了。”蒲荷心埋怨她。   她拢一把头发,笑着说:“那咱俩可以一块走啊,你订机票没有?订了就退,咱俩订一起的。”   “……”   蒲荷心希望蒲青云能和施裔一样厚脸皮,“你钱多啊?”   “最近确实赚了点小钱。”   不过她俩没走成,蒲青云回C市的事瞒不住崔敏瑕,她坚持要去找柳燕林,说让他放过蒲青云。   “现在不是柳燕林不放过蒲青云,是蒲青云不放过人家,人都提分手了,是你儿子一定要缠着人家不放,你有完没完?”蒲荷心站在病房门口。   崔敏瑕不信,“青云不是这样的人。”   “你对他有多少了解?”蒲荷心质问她,“你知道他抽烟吗?从高中就抽了。你知道我以前酗酒吗?胃出血进医院那次,不是节食,是我酗酒。其实你根本不关心我俩,只是在乎你的脸面,毕竟当初我爸打折我一根肋骨,也没见你多心疼,只是要我分手。”   蒲爸爸一脸菜色,却强撑着,“我们那是为你好,当初不让你分手,指不定现在在哪混。”   蒲荷心咧嘴一笑,“是不是为我好,你俩清楚。青云才二十几岁,你们想让他和你们一样过这么拧巴?”   观念一旦根深蒂固,根本不可能斩草除根,只会春风吹又生。   蒲荷心劝说几回,崔敏瑕也只是放弃找柳燕林而已。   她离开病房,筋疲力尽。   施裔递来一瓶水,说:“可算见识到你辩论的风采了。”   “什么?”蒲荷心拧开瓶盖喝水。   “郑筠说你高三时当年辩论很厉害。”   “郑筠。”蒲荷心想了想,在施裔出声提醒她之前,说:“哦,教导主任的儿子吧,我记得他,你们认识啊。”   “读研的时候认识的。”   这个世界可真小。   6   C市刚下过一场雨,能感觉到空气在流动,只是太阳仍旧很毒辣。   蒲青云和柳燕林在这里租了一套公寓,蒲青云回到公寓,发现公寓空了很多。   柳燕林搬出去了。   他给柳燕林打电话,无一例外都没有拨通,学校没开学,他暂时找不到柳燕林,于是隔三差五发消息,说按时吃饭,不要喝酒,因为柳燕林的酒量实在太差。   九月初,蒲青云在学校见到柳燕林,柳燕林坐在路边长椅上看书,长椅后是一棵银杏树,银杏叶变黄,风一吹,雨一样落下来,有女生在这里拍照。   柳燕林剪短了头发,从腰到肩下。   这时候,蒲青云有种冲动,想抱住柳燕林的冲动。   他二人也不过两个月没见,蒲青云总觉得自己也有些神经质,手机一响就以为是柳燕林,他总是兴奋地拿起手机,失落地放下,日复一日。   他几乎没办法想象关榕那两年是如何走过来的。   他忐忑不安地坐在柳燕林身边,柳燕林拂掉书上的落叶,没有看他。   “燕林。”蒲青云看着他,“那天你说我累,我确实是累的,我累的是有这样一个妈妈,我没办法选择。但喜欢你,我是不累的,对我来说,爱你已经是本能了。以后我不会让我妈再见你,就咱们两个好好生活,可以吗?”   柳燕林没回答,也没看他,但他也不再翻书,脸颊也微微泛红。   蒲青云大着胆子坐近一点,“燕林,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和你生活一辈子。”   柳燕林合上书,头搭在蒲青云肩上。   蒲青云旁若无人,揉揉他的头发,“以后不要再分手了,好不好?”   “看你表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