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病弱男企业家的垂青   作者:海沉珠   文案:   盛夏,尚思游到他常去那家推拿馆点钟,无意点到了新来的小孩儿。他趴着,隔着光圈看到那小孩儿抖开的睫毛,半掩着的澄亮眼睛眨两眨,像是海鸥掠过的青海湖面,在他心坎荡起涟漪。   这天过后,他惦记上了那双柔若无骨的手。   那厢,成生也惦记上了他的一掷千金,求着前台下次尚思游再来还排他的钟。接待一脸神秘的告诉他:“生生,这半年可要抓紧尚老板,过完凌冬他就不来了。”   成生:“为啥?”   接待:“他身体不好。”   成生觉得命运无常,尚思游看上去那么年轻,居然只剩半年可以活了。于是便待他格外的好。   尚思游在枫叶红透那天把成生围在墙角,吻还没落下,就听成生小声道:“哥,我明年才成年。”   尚思游:……所以不可以接吻?   成生继续道:“可我成年你就要死了。”   尚思游:……???   谁说我要死了?   病弱攻X自我攻略脑补受   主攻,1V1, HE 第1章 小费   盛夏,天气热到推拿馆门口的狗吐出长长的舌头,刚从车里下来的尚思游推开门,猛地被冷气扑面,冻得全身上下的汗毛竖起,恨不得再加个外套。   他走到前台,老熟客了,直接道:“小程,703,陈师傅。”   前台小程翻了翻出勤表,不好意思道:“尚总,陈师傅家里有事,请了半个月的假,我给您排另一位师傅吧。”   扑空的尚思游垂了垂眼,匀长手指摩挲着拇指指腹,沉吟片刻,说:“好。”   陈师傅是他的老搭档了。他以前是不爱来这种地方的,大学刚毕业创业那几年忙的,顾不上吃饭,得了胃病。后来办公室坐久了,时常肩周疼腰疼,人一到特定年纪,身体机能总会跟不上,不是这里出问题就是那里出问题。好好一个人,不到三十岁,为了个公司落了一身病。会来推拿纯是客户带的,一次过后,就对先开始抗拒的事情改变了态度。   没事儿按按也挺好的,他这几天肩周疼的不行,好不容易抽时间来一趟,不巧又赶上陈师傅不在。陈师傅是位盲人,按的不说特好,只是第一次来,尚思游遇见的就是他,后面就一直点陈师傅的钟。突然间换师傅,他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太舒坦。   703贵宾室是他的专属房间,有钱了就这点儿好,到哪都有自己的特权。   他解开衬衫扣子,慢条斯理的叠好,然后趴下,等师傅过来。   师傅来的快,门被推开,还能听到一句‘您好’。声音很轻,叫尚思游听不真切,直到人走进他视线,他才看到,那是个白净的少年。之所以说是少年,不外乎尚思游眼神毒辣,一眼就能看出这小孩儿年纪小,才进社会,跟翻隔壁一高的墙临时过来打个小时工的学生似的。   那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尚思游隔着室内暗色调的光圈,都能看到这小孩儿抖开的眼睫毛,半掩着的澄亮眼睛眨两眨,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腼腆。   尚思游一直盯着他,看他的圆脸,还看他因为健康而泛红的嘴唇。   不大礼貌的视线,成生被他看的一愣,朝前的步子都迈的不坚定了。   “怎么了哥?”   果然还是青涩的声线,尚思游仍是看着他,只觉得那双眼睛有神,不像是一个盲人该有的眼睛。   成生见尚思游不答却还那样看他,心里开始犯难,不会是遇见那种图色的客户了吧。这人长得怪斯文的,怎么这么道貌岸然啊。他们是正规的推拿馆啊正规的!   “哥?”成生不确定的又叫了一声。   尚思游收回目光,懒散的‘嗯’了声。   成生走到床一旁,拿精油,边絮叨着:“你刚才一直盯着我看,我还以为咋了。”   阖眼的尚思游突然侧目,问:“你能看见?”   成生笑了笑,颊边有个小梨涡,挺深的,长他脸上也不突兀。“能,我俩眼5.0.我负责男宾,不是…盲人。”   尴尬……尚思游趴好,以为他是盲人才那么肆无忌惮的打量他的,这下好了。尚思游闭上眼,不准备再跟他搭腔了。   成生给他铺上毛巾,调了空调温度,问:“这个温度合适吗?”   尚思游轻声道:“再调高两度吧。”   成生反应了下,他好像不怕热,身上温度也偏凉,整个人带着股不易察觉的病态的苍白。滴了两声,成生又去洗了手,然后开始给他按肩。   有力的指抵在尚思游肩井穴,一个力道下来,疼的他闷哼出声。极低的一声,把成生吓了一跳。   这就是换师傅不好的一点,彼此还需要磨合。尚思游喘了口气,声音突然有些哑,合着他说话那股懒洋洋的劲儿,听的成生红了耳朵。“可以轻一点,比你跟其他人按的再轻三四分就行。”   “好,不好意思啊哥。”成生卸了几分力道,又重新按上了那个穴位,他可能真的比其他人体弱,成生这会儿再按他,莫名有种按瓷娃娃的错觉。   他的指尖在尚思游的骨骼之上游走,尚思游能感觉到他的小心,那些穴道按着不可能不疼,疼过就好了。   按了会儿,成生跨上了他后背,尚思游有一刻的僵硬。他跟陈师傅可不这样的,正准备扭头让成生从他身上下去,成生倒是伸手,带着热乎气儿的手指,托过他下颌,很轻,像被熟鸡蛋滚过般,纠正了他的姿势。   得,又给他按回去了。   怪沉的,尚思游发散思维,这小孩儿除了脸圆,身上别地儿也偷着藏肉了吧。   灵巧的手指在他后背动作,按他的大杼穴,按到尚思游犯困,逐渐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舒坦,尚思游醒来的瞬间,正看见成生蹲在角落里玩手机的样子。   客人如果睡了,推拿师按完是可以走的。尚思游缓缓坐起,穿衣服。衬衫敞着,他习惯从最后一颗开始扣,成生抬眼无意瞥到他的腹肌。   居然有腹肌,这么瘦的人腹肌倒是不含糊!   等尚思游站起来,成生才发现这人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怎么没走?”尚思游问他。   成生抿了抿唇,小梨涡又跳了出来,乖的,“没活儿啦,就在这儿待会。”   尚思游点头,对镜理了理衣衫,边歪斜了头,听见嘎嘣的骨头响。   成生靠着墙,问:“哥,你得一米九了吧?”   “差一点。”尚思游掏出手机,道:“收款码。”   成生怔住,一时不知该不该给他收款码。会有一些客人给小费,不过一般都是通过前台,因为前台也要抽成,这是规矩。贵宾室的客户不可能不知道。   “嗯?”尚思游没戳破,这小孩儿等他多半是为了小费,活儿比起陈师傅也不差,他觉得给了也没什么。   成生听他无声的催促,耳朵更红了。尚思游没顾上他那些扭捏的态度,竟直接拿了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在跟人聊天,前卫的表情包在屏幕上轰炸着。尚思游切了支付界面,给他转了小一千。   他付完钱就走人了,成生默默站在原地,看着那笔小费,半晌没反应过来。真是不拿钱当钱啊。   尚思游出推拿馆门的时候,看见他车旁站着几个街溜子,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叼着烟,嘟囔起白话来。看上去年纪也不大,这年头小孩儿都挺有个性的,尚思游驱车离去,驶进梧桐路。   【📢作者有话说】   年上,差11岁,还是流水账。 第2章 点我   尚思游走后成生才从贵宾室出来,他私下里收了尚思游的小费,总要纠结,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小程姐。说了吧,尚思游此举就没意义了,私下给摆明就是要把小费都给他嘛。不说吧,他都不好意思面对小程姐。   他刚路过大堂,就被小程给叫住,热烈的一声:“生生,过来吃冰棒。”   成生年纪小,才十七,馆里好些师傅儿子都比他大了。太小了,谁见着他都有几分哄着的意味,不是叫生生就是叫弟弟。   “小程姐。”成生不敢看她的眼睛,叫的偏心虚,软软地。   小程把牛奶棒冰给他,自己叼了根,眨眨眼,问:“尚总好侍候吧?”   服务行业说侍候这两个字,成生耷拉下眼皮,尖利的牙齿咬开塑料,嘟嘟囔囔地应了个嗯。想到尚思游给的小费,他趴在柜台上,犹豫了,心里天人交战。还是为自己争取道:“姐姐,下次他来,还能排我的钟吗?”   小程顿了下,成生来的时候不长,小半年。按道理来说,她们馆里不能用未成年的,可成生身份证上写的年纪已经成年了,那个时候也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想的,二十一世纪了,还给小孩儿虚报年龄。成生来这半年,一直不争不抢,让干嘛就干嘛,特听话。现在突然说这话……   尚思游是高质量客户,人还好说话,点了陈师傅就没再点过别人。排老陈,就是不成文的规矩了,她收了老陈的好处,就该这么排。   现下是老陈有事请假,尚思游平均一星期来一次,小程思索良久,干脆道:“行,下次他来,姐还给他排你。”   成生看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以为没戏了,没想到居然应了。脸上登时浮上笑意,圆圆的眼睛呈下弯的趋势,咧开嘴,感激道:“谢谢姐姐。”   小程被他笑的,嗔道:“小嘴真甜。”边勾勾手指,要成生凑耳朵过来,说小话:“机会给你了,你可抓紧啊,尚总过完凛冬就不来了。”   成年人讲话就是这样,不够直白,全要细品。小程只是给成生透了个底,尚思游的VIP到凛冬就到期了,以往都会提前续,今年也不见提,可能是过完冬天就不来了。她没把话说完,全是因为这尚思游还是老陈的客户,能不能让客户续卡是推拿师的本事,跟她一个前台也没太大关系。她的意思是要成生争取一下,能把尚思游拿下就最好了,那续卡不就成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嘛。说多了容易得罪人,她倒是圆滑,话说完,冲成生挤了挤眼睛。边故作深沉的叹气,三两句又把话题给岔开了。   成生被她叹气叹的,心里猛的揪紧。尚思游为什么过完凛冬就不来了?尚思游身体可能不大好,成生会看一点面相,能看出他的病态。体弱多病,凛冬不来,成生越想越难受。他家也有重病的人,知道生病的滋味儿不好受,尚思游对他算好的,第一次给小费就给了九百九。这么好的人,居然活不过冬天了,老天爷你无情!   这厢尚思游回去后,肩周舒服了不少,腰也不怎么疼了,又能不要命的办公了。他会锻炼,只不过给他锻炼的时间不多,运动量下来,工作量上去,坐久了肩周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时候就想起推拿馆那个小孩儿了,想他那双手。   小孩儿的手比陈师傅的手嫩,年纪占大部分原因,可能还擦油保养了。十指修长,没有写作业落下的畸形茧,赤白干净。   很会按。   尚思游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钝痛像绵密的针,横在骨头里,动一下就让他难受不已。光靠推拿怕是也不行了,得去医院挂号,还是要等旺季过去,检查检查身体。   记着小程说的陈师傅请了半个月的假,尚思游特意掐着时间,算到陈师傅该回来了,才又去了推拿馆。   夏季又闷又热,比起高温,尚思游更烦那股潮闷的劲儿,总觉得喘不上气。一到推拿馆,又是打的极低的空调,他抿了抿唇,慢悠悠地问:“小程,陈师傅回来了吗?”   小程看着他,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回来啦。”   “让他去703.”尚思游说完就按电梯去了,没看到小程纠结的脸。   熟悉的老搭档,老陈进来后跟尚思游唠了几句,尚思游就闭眼睡着了。   又是酣畅淋漓的一觉,尚思游醒后房间空荡荡地,睡迷糊了还以为小孩儿没等他,小费也不要了。下楼才想起来,给他按的人是陈师傅。   一天到晚忙昏头了,尚思游自嘲的摇摇头,出了推拿馆的门。还没上车,后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他转身,看见气喘吁吁的成生,这么短的距离喘成这个样子,可能是跑的急了。   尚思游看他被风掀起来的一捋头发,乱糟糟的,有些呆。尚思游没开口,成生喘过气儿了,主动道:“哥,你咋没点我?”   不算质问的语气,这个年纪干什么事都是直来直去的吧?尚思游缓缓道:“陈师傅回来了。”   陈师傅回来了,所以不需要你了。成生嚼着这句话,没来由涌上的失落让他低了低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尚思游见他不准备再搭腔,就要走了。成生突然又叫他,问:“哥,是我不好吗?”   很容易引起误会的一句话,尚思游被他问住,半晌才说:“你挺好的。”   成生推了把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天热头发贴额头叫他毛躁。   “那哥,你下次能不能点我?”说出这句话,他真的是鼓足了勇气,这可是抢人啊!从陈师傅手里抢人。   尚思游笑了,笑意很淡,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像昙花一现,转瞬就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为什么要我点你的钟?”   为了钱啊……成生看着他苍白的脸,一双薄唇没几分血色,眉漆黑,眼清亮,鼻高挺。如果健康,这样的五官会更明艳吧。   成生觉得在他面前提钱字很残忍,嘴唇翕动一番,最终是一个字也没说。   “下次吧。” 第3章 换人   下次会点你。尚思游说这话就是对成生做了许诺,成生为什么要他点他这件事,尚思游大概也猜到了。因为他大方,尚思游这人就这脾气,觉得值就愿意花钱,花多少全看他心情。他当初会给成生小费,除了成生按的好,还有部分原因是他那天盯着成生看了……以为成生是个盲人所以肆无忌惮的盯着成生看了。   性取向的原因,尚思游那天看成生多少是有点打量的意味在里头,后来知道成生能看见,他觉得不好意思,半补偿性质的给了小费。   也不是次次都会那么大方,尚思游临走前又用直白的视线刮了成生一眼,一言未发的走了。   成生立在原地,看他车屁股,忐忑的心情安定了些。当初来面试都没这么紧张!幸好尚思游答应他了,不然他再没法儿面对尚思游了。他脸皮倒不是一直这么厚的。   尚思游的身体已经形成惯性,到时到点儿,酸麻胀痛就会催着他去推拿馆。一直这样也不是回事儿,他自己清楚,不过是想借着势头看看明年能不能把公司推上市。搞个贸易,像卖.身一样,卖给公司了。再搞几年,等公司做大做强,他就去过躺平的日子。   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现在不拼,过完三十机会就不多了。   他这次再来推拿馆,肉眼可见的气色不好,眼下泛出淡淡的青,虚,整个身体都虚。小程看见他这副样子,惊讶道:“尚总,您没事儿吧?”   尚思游笑笑,声音有些低,提不上劲儿似的,讲话愈发犯懒了,“没事儿。”   小程担心道:“等下叫陈师傅给您泡点人参片。”   尚思游思忖道:“别叫陈师傅了,叫那个小孩儿过去就行。”   难得,他第一次提出要换师傅,小程反应过来后连声应好。这一换,怕是以后都要换了……   尚思游被陈师傅按了很久了,现在突然换掉他,像是毁约般,没有契约精神了。可这世界就是这样,残酷不讲理,没有什么关系是会一成不变的。好在尚思游跟陈师傅处出了感情,想着下次来的时候,推荐个客户给陈师傅,也是一样的。按谁不是按,谁按不是按。   他趴下后,成生踩着厚厚的地毯,都能踩出声音来。不像之前那般轻飘飘的声音,而是有些兴奋,听得出来的高兴,“哥,你来啦!”   “嗯。”尚思游不大有兴致,回他回的冷淡。   成生压根儿就不在乎他这个态度,调高空调温度后,体贴的给他换了毛巾。新毛巾熏出一股薄荷青草味儿,尚思游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问说:“怎么换香味了?”   “这个比薰衣草好闻。”成生私自换的,他们馆里统一用的薰衣草香味,黏腻腻的,给尚思游用,显得掉档次。   尚思游抬头看着他,定定的一眼,看的成生心惊。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过来,像是掀起潮骚掠过来般,要吞了他。成生没接触过这样的人,温吞,又有攻击性,颇为矛盾的揉和到一起去,叫他脸红耳热。   “还行。”尚思游合上眼,肯定的说了句。   成生蹲下,试探性的问:“哥,我给你按按头?”尚思游状态比上次要差,看的成生心里又难受了几分,怕他还没熬过夏天就不在了。   “嗯。”尚思游翻身躺平,没睁眼。   带着热气的指腹穿梭在尚思游茂密的发间,轻柔的力道很讨巧,像在安抚他。俩拇指旋即按在他眉弓以上,往两边平行推开,记着他怕疼,成生没特别使劲儿。   “哥,我顺便把面部按摩也给你做了吧,你是不是胃不好?头脸是咱人手足三阳经脉汇聚的地方,特定按摩能调节腑脏,我给你做面部按摩,对胃好。”成生看向他的脸,说的有板有眼的,听在尚思游耳朵里像背书。   人跟人还真是不一样,尚思游常年浸淫在人堆里,打交道的人多了。陈师傅待他就是标准的待客户,进退有度,成生对他倒真应了那句哥,带着热乎劲儿。   他想成生这小孩儿人还真不错,成生想的却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让尚思游多活一天是一天。   “好。”尚思游应他。   成生笑了笑,殷勤的给他做面部按摩。免不了的又要疼,尚思游怕疼体质,不是太能忍疼,受不住了唇边便会溢出闷哼。   一到按摩嗓子就会变哑,沙沙的,尾音断不干净,有些特别…的好听。成生听见他哼了,也没改力道,反而是换了个对称的方向又来了一次。   尚思游倏然间睁开眼,瞳仁儿一时没聚焦,恍惚道:“疼。”   成生抱歉道:“知道啦哥,再轻就起不到作用了。”   尚思游缓缓对上他的眼睛,仰视着他,气势也没减,“你上次就轻了。”   说不上控诉,很像告状,成生垂眼看他,咬了咬嘴唇,声音绵软:“脸跟背那能一样吗?”   “很疼。”尚思游重复。   成生叹气,安抚性的擦过他下颌,妥协道:“好了,来按肩。”   一回生二回熟,成生照着上次的力道,捏上他那些穴位。跨上尚思游背的时候,尚思游仍是不习惯的僵了一下,被成生察觉到后,提醒道:“放松。”   尚思游收了心思,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的陷入梦境。睡得很沉,等他醒来,混沌的起身,又看见了蹲着玩手机的成生。他玩手机的姿势不大雅,正在抽条的身躯蜷着,双肘支在并拢的双膝上,仰头盯着手机。   他穿衣服成生才站起来,问候说:“哥你醒啦。”   “嗯。”尚思游简短的回。   衬衫扣好了,尚思游对镜子看到自己乱掉的发型,随手抓了把。额前发掉落两捋,半掩浓眉,敛了几分派头,整个人更平和了。   “收款码。”   成生怔了怔,商量道:“我给二维码行不行?”   尚思游看他,成生说:“哥你不用次次都给我小费,咱加个好友行吗?”   “我的二维码可比你的收款码贵多了。”尚思游调侃他,成生闻言啊了声,听不出来好赖话,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正想着说什么补救,尚思游就调出了二维码,说:“你有一分钟的时间。”   成生慌着加他好友,加上后两人一起下电梯。送走尚思游,成生回大堂,冷不丁撞上了脸色难看的陈师傅。   “成生,抢我的客户特开心吧。”阴沉沉的一句,听的成生心直往下坠。 第4章 本性   “陈师傅。”成生结舌。   严格意义来说,陈师傅是视弱,只能看见大老远的人影,别的再看不清了,因而说他是盲人也不为过。陈师傅听着他的声音,辨别大致方位,狠狠地甩出一巴掌。清脆的一声,回荡在大堂,引得一众人围观过来。   这巴掌打得不太准,擦着成生眼眶打过去的,小孩儿脸嫩,陈师傅又没收手劲儿,打得他左眼肿起,眼睑被挂出一道血痕。有些心惊了。   小程过去拦着陈师傅,劝道:“您这是干嘛呀。”   陈师傅被拦着,气越是不打一处来,横冲直撞的冲开小程那条胳膊,惹得安保来架他。“谁也别拦我,才来多久就不讲规矩了,抢我的客人,觉得我陈瞎子好欺负?”   成生被他打的眼前发黑,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儿,不否认尚思游点了他的钟,“你打吧,要是能解气你就打。”   陈师傅被他这么说,蹬出一条腿,差点儿踹上成生,被安保给架着架远了。外围的人声嘈杂,都在就此事嘀咕。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就看抢人的跟被抢的脾性,有的脾气好,吃哑巴亏,脾气不好的闹离职都有。   他们这家推拿馆算当地数一数二的,规模大,地儿干净。上世纪末借着香港台湾那批人来内地做生意,在深圳开起来的推拿馆,原先就一个理发店大点的地儿,硬是被他们老板经营着,开出了现在的规模。   小程他们把陈师傅拉去做思想工作了,反正客户在店里,换谁来推拿最终收益者都是老板。而他们这群拿提成的人,没了大头,工资就要大大缩水。   没人管成生,这事儿细究起来他多少是有些不占理。成生叫尚思游点他钟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也不知道一向和蔼的陈师傅会这么生气。下午的活儿怕是干不成了,成生脱下工装换了常服,出了推拿馆。   烈日炎炎,成生顶着日头走了会儿,额头冒细汗,流进肿胀的左眼,蛰的他嘶出声。   小胡同,七拐八怪,公寓楼上贴满了狗皮膏药般的广告,治什么的都有。成生撇开头,看见一个治考试考不了高分儿的。这也要贴广告,怎么不直接拉横幅跟人家辅导班儿抢生意啊。成生叱了声,后背猛的被砸,他扭头,接住抛过来的冰水。   白毛正吹一长串悠扬的口哨,看见他脸上的伤,立刻变了脸,生气道:“靠,谁打你?”   成生用冰水敷脸,觑到他那头在太阳下反光的白毛,说:“前几天不还是黄头发,怎么又染白了?”   “酷不酷?漂头发的时候,差点没把我头皮给揪下来,妈的,谁爱漂谁漂,我以后再不漂头发了。”赵晓舟抱怨,漂的次数多了,头皮疼,疼到他大晚上坐起来挠头。   成生不信:“你上次漂头就是这么说的。”   赵晓舟没跟他扯皮,走过来拿下成生在脸上敷的矿泉水瓶子,看他左眼的伤,端详了会儿,从兜里掏了包烟出来,分给成生一根,俩人对着点火。   “叫谁打了?哥几个带人弄他。”赵晓舟嘬了口烟,茬架这事儿就跟抽烟似的,习以为常了。   成生蹲在背阴处,吐了口烟圈,低声说:“算了吧,工作上的事,不想丢工作。”   赵晓舟静默了会儿,一根烟抽完的功夫,烟屁股被他丢在地上,用塑料底的凉鞋狠狠碾了蹍。忽然大声道:“狗屁工作又不是不能再找了,谁敢打你,不是跟咱兄弟过不去吗!弄死他。”   成生扭头看他,也不动气,汗湿的刘海贴着额头,带着淤血的伤口横在仍显稚嫩的脸上,眼睛微眯,没在推拿馆那股乖巧的模样了。   “别惹事,我爸这病还等着我领工资呢。”   说到这个,赵晓舟果然安静了,胳膊肘碰了碰他,转移话题道:“明儿周日,不上班吧。今晚去跟花儿他们几个喝酒。”   成生点了点头。   小胡同这片儿聚了一群辍学的街溜子,初中到高中的都有,十来岁的年纪,染着各式各样的头发,穿着紧身裤,夏天也踩豆豆鞋。一聚就是一窝,当然其中也包括成生。成生是因为要工作,才把他那头蓝色头发给染黑了,看上去跟这个社会没有那么格格不入。   说喝酒,不过是大排档拼桌,点上百来串儿烧烤,开几十瓶啤酒,坐一块儿吹牛逼。   成生工作稳定以后就很少跟他们聚了,不是疏离,就是工作忙,平时会在线上聊天,一到休息日就恨不得蒙头睡大觉。   “生生,好久没见你,你先对瓶吹一个!”花儿嚷他。   成生要给女生面子,玻璃酒瓶刮过木桌,怦的声,瓶盖儿落地,他就着瓶口,灌了整整一瓶。   边上几个跟着起哄,又是鼓掌又是大喊的,惹得周围吃烧烤的人看向他们,似是顾及他们花里胡哨的穿着和唇钉鼻钉,只是鄙夷的看了眼,随后撇过头又说自己的去了。   啤酒顺着下巴流向脖子,再往锁骨下洇,成生穿了件深蓝底红花的衬衫,领口敞的很开,露出他锁骨下那朵硕大的海棠花刺青。液体淌过,花色更艳了。   “够意思!”花儿跟他勾肩搭背的,有的没的聊了几句,终于抛出了谈话的重点,“生生,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成生眼神清明,问:“你怎么又要借钱?”   花儿啧道:“我又不借钱打胎,就是想跟人去海南玩儿几天,手头紧,你借我点。”   成生拿开她的手,拒绝道:“没钱还玩什么,别去了。”   “成生!你怎么赚越多越抠门啊,借你点钱是要你命了?你借不借啊!”花儿有些生气,不管不顾的喊了出来。   成生皱眉,没管这桌人投过来的视线,冷静道:“就五百,你要借就借,不借拉倒。”花儿每次管他借钱就没还过的,成生赚钱自己花还好,他爸住院缺的医疗费可多了,经不住造,不攒钱不行。   花儿撇了撇嘴,不大乐意:“五百就买张票。”   “嫌少别用。”   “哎哎哎,用用用,生生你看你,本事大了,脾气也越来越大了。”   成生没搭理她,闷头灌酒,喝到月色溶溶,他爸给他打电话催他才回去。离家挺近的,路过邻居小院的石榴花,成生还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夜色下石榴花团团锦簇,色调深沉,叫人不大能分辨出来。他把照片发给了尚思游,真是喝醉了才敢这么干的,往常连看尚思游的朋友圈都不敢点赞。   尚思游正整理文件,聊天软件突然蹦出来一条消息,以为是客户的,所以点开了。结果跳出来的是成生的自拍,怼着脸拍的,肉肉的脸颊塞满屏幕,圆溜的眼睛泛着雾气,晚上太黑了,叫他五官看上去有些模糊。尚思游盯着图片,摸不准这小孩儿干嘛呢,只发了一个:   ?   成生贴着墙,迷糊道:美吗?   美吗??? 第5章 口罩   尚思游没想到成生会跟他聊骚,对他来说成生太小了,就跟那树上挂的果子一样,看两眼,过过眼瘾得了,真去吃,难保是甜是涩。   成生喝高了,突出的肩胛骨抵着砖墙,凹凸不平的砖块儿和着水泥粗砺的磨着他单薄的花衬衫,异样感伴随昏沉的大脑齐齐涌上来,激的他猛转身,对着墙根儿干呕。光喝酒不吃菜,呕的全是酸水儿。   吐完了,人比刚才清醒了些,掏出手机见尚思游还不回他,就又发道:   没礼貌。   特意给你拍的。   美不美你倒是说句话啊。   发完又跟了俩表情包,全然把上面那张图片给刷上去了。   尚思游看着一条又一条的消息,想象不出成生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发的这些话,在推拿馆的时候跟他说句话都要红了耳朵根,现在主动地跟水库泄洪似的。当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啊。   ‘嗯。’   尚思游好歹回了他一个嗯,成生彻底老实了。   成生老实是看见他爸了,他爸不放心他,站楼道口望他呢。小胡同声控灯暗得像罩了层砂纸,昏黄灯光泄了一地,却叫成生连他爸的脸都看不清楚。   成英看着成生扶着墙,正在抽条的胳膊腿瘦的,影子在地上拉了老长。   “喝了多少?”成英早习惯这样的成生了,说教也不知道怎么说教,也早错过说教的时候了。   成生捞了捞领子,遮了半截锁骨,没让那晃眼的刺青露太过分。他站到成英跟前,惯性勾着头,因为他爸生病,身高缩了好些,不如以前那么高大了,现在换成生在他爸面前低头了。“就喝了几瓶啤酒,没咋吃,胃烧的慌。”   “回屋,我给你煲着粥。”成英没扶他,再怎么相依为命的父子,也并不会表现的太亲密。常是成英在前头走,成生在后面跟。   大半夜了,还能吃上青菜瘦肉粥,成生吃饱歇足洗完澡,倒床就睡。一直睡到周末的大中午,才伸着懒腰从空调被里伸出手,摸床头的手机。要先刷会儿手机才算睡醒了。成生点开聊天软件,回完消息,刷完圈,诡异的看到底下聊天框,尚思游发的一个嗯。   嗯?尚思游什么时候给他发消息了?   成生一骨碌的爬起,盘腿坐在床头,点进去,看见他耍酒疯发的那些话,登时僵住了。再往上翻,哪有什么石榴花,只有一张他孤零零的自拍。   晴天霹雳!成生盯着那张丑到自己都不敢认的自拍,再看他发的那句‘美吗’,突然对这人世间没什么留恋了。   想死。   成生想他发点什么补救好,说哥我昨晚不是问我美吗,我是想问石榴花美吗。哥我昨晚不是故意骚扰你,我喝了点酒微醺了,神智不清。哥我……   我还是想死。成生翻来覆去的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终一个字也没发出去。   成生倒在床上羞赧,花儿一个电话打过来,喊他出去收拾个人。成生抓了件黑底白花的衬衫,午饭都没吃就出门了。   花儿跟他同龄,以前住对门,后来她爸没了,她妈改嫁,花儿就跟着她奶奶搬去了另一条巷子。花儿全名叫李改花,她嫌土,不许大家叫,她奶奶天天花儿花儿的叫,大家也就跟着这么叫。成生待花儿是有些不一样,因为他爸头一次犯病,他没在家,是花儿发现,叫着人把他爸送医院的。   这份情不念不行。   成生踩着共享单车到花儿发的那个地址,已经有两拨人开始剑拔弩张的对峙了。花儿看见他,摇起戴着水晶石的胳膊,银镯碰撞珠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生生,赶紧来!”   成生还有时间锁上车,毕竟押金也不少。过去了,都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有人出手了。还是讲点武德的,没抡刀棒,闷拳招呼到皮肉上,擂的,下盘踹的,不得章法又不要命的打法。就是瞎打,又想给对面儿一个教训,场面一时乱极了。   花儿差点被人打到头,成生一把拽过她,抬脚恶狠狠地踹上那人的膝盖骨,骂了句:“瘪三,小女孩儿都打。”   花儿躲在他身后,慌道:“生生,那个王八蛋抢我的钱,三千块钱,本来说好去玩儿的,他一个人把钱霸了,不准备带我了。”   成生抽空回头瞪了她一眼,带着血性,恨铁不成钢的剜她。   就为了这三千块,成生护着花儿,打到伤还没好的脸上又添了几道淤青,才把钱给追回来。   钱要回来了,花儿给了成生一千,感激地落泪,要抱成生反被他推开,听他直愣愣地说道:“还欠我一千八,抓紧时间还。”   花儿跺脚,没好气道:“活该你没对象!”   成生突然看着她,幽幽道:“没对象也好过被人骗。”   别了两句嘴,各回各家了。成生怕他爸担心,到药房买了包口罩,带着口罩回家的。   周一要上班,成生这副样子是有些影响的,不出勤就没全勤奖拿,虽然全勤只有三百块,他也愿意为了这三百准时准点的打卡。周一冷清些,成生徘徊在安全出口,打瞌睡。   尚思游突然来了,小程一叫,俩人对上眼。   居然都带着口罩!   尚思游看上去比成生还要瘦,口罩遮去大半张脸,绳结还余出些,系到耳后。他垂眸,看成生发乌的眼角,口罩一遮,就留那双大眼睛在外头,瞪圆了看他。尚思游死死盯着成生眼睛的伤,带着浓重鼻音的腔调拉直抻平了,能听出些不悦,讲话也不再是一贯的懒散,沉下声很是正经的问:“脸怎么了?”   成生看见他就能想起那晚撒过的酒疯,脸皮忽的薄了,薄的像是张窗户纸,尚思游一戳就得破。   “shu…”   “别跟我说是摔的。”尚思游抢断他的话,颇为强势的看他一眼,不觉命令道:“上去说。”   电梯上行,成生挤在角落里,看他瘦削笔挺的背,没杵过成英,这会儿倒有点怕尚思游。   镜面儿反光,尚思游用平静又不失锐利的目光看着镜子里头他斜后方那个默不作声的成生,做工精良的衣衫下那双肩膀缩着,不是很有底气。   没听说过谁摔跤还能磕到眼的,“谁打你了?”尚思游问。 第6章 冲剂   成生不是太想说,既不想给尚思游知道陈师傅打他了,也不想让尚思游知道他在外面跟人家打架。反正哪样都不好,也就不想告诉尚思游。他斟酌措辞的时间够长,电梯门开了,他还没吐出一个字,想就这样糊弄过去,擦过尚思游的肩就要出电梯。   尚思游拦下他,偏凉的胳膊抵过成生,只一瞬的触碰,成生像是被电到,冷不丁又自己退了回去。关门键被尚思游按上,狭小封闭的空间,头顶还有摄像头,成生偏是要胡思乱想。都怪尚思游戴了口罩,只留眉眼在外头,病态的苍白依旧掩不住,就那么不露声色的看他,看的他心里有些发毛。   听说有些人知道自己救不活了,就会格外偏执,表面上儒雅随和,暗地里嗜血变态,性格上会有大大的缺陷。   “说吧,说完再出去。”尚思游鼻音重到咬字都不是太清晰了,声音是低的,听上去像是打商量的语气,眼神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知道躲不过,成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打翻调料盘的脸,被尚思游看过一眼,就低下头去了。“就是跟人切磋弄的。”   尚思游瞧过他带着淤青的脸,不是很严重,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怜。别地儿都好说,就眼睛那里,让尚思游伸出了手,干爽的指腹触上他的腮,滑嫩嫩的叫尚思游有片刻的出神。转过脸后盯上他左眼的伤,眼眶已经不肿了,下眼睑处贴着ok绷,贴近肤色的,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成生的眼尾。   尚思游把它撕下来,胶力拉扯眼周那么脆弱的地方,疼的成生皱了皱眉。眼下那道伤口不长,位置有些吓人,ok绷贴久了眼下泛白,伤口带着浅粉。   “透气好得快。”尚思游觉得伤的还好,不是很严重,成生不愿意说,他也就不问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尚思游走在前头,成生尾巴一样跟着他,不说自己,就开始问尚思游了。   “哥你感冒了?”   大热天里,就感冒了?   尚思游点点头,他免疫力比较差,可能是周末熬夜赶项目,日夜颠倒休息不好,热感冒了。本来今天也不该来,只是成生那天给他发消息,让他觉得成生是想让他来的。加之肩膀疼,顺道来按按。   成生在走廊停住步子,风风火火道:“哥你先进去,我去给你冲杯感冒灵。”   尚思游刚想说不用了,他感冒不爱吃药,成生已经腿脚利索的往下跑去拿药了。下个月一定去医院检查,尚思游进屋后没脱衣服,而是坐在床边放空。他是近两年才发觉身体越来越差的,想调理,药刚吃没两天,运动也没坚持过一周,时间就被挤压到一分钟也不剩了。   还是要强,想赶在三十岁之前做出点儿名堂,快熬出头了,身体却跟不上了。   他没坐很久,成生就端着一杯冒热气儿的感冒冲剂进来了,褐色的液体在内杯壁摇晃,随之而来的药味儿让尚思游口干。   “太烫了,冷冷。”成生把冲剂放下,去洗手,出来见尚思游还没脱衣服,纳闷道:“哥,怎么还不准备?”   尚思游口罩都没摘,长长的腿曲在床边,没有要动的意思。   “成生。”尚思游叫他。   没来由的一声,又是头一次听他叫自己的名字,两个相同的韵母粘连到一起去,像是在叫一个昵称,温柔到不行。   成生意外的看他。   尚思游仰了仰头,修长颈项上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玻璃弹珠碰撞般砸到成生心门上。“辛苦,只捏肩就好了。”   肩宽腿长的这么一个人,逆着日光坐在矮床边,散漫又得体的看他。有一瞬间,成生是不敢贸然靠近的。   “过来。”尚思游抬眼,成生险些同手同脚的走过去。   尚思游背向他,成生隔着衬衫碰上他的肩,坚硬的肌肉和骨骼在成生有力的手指下变得放松。往常对客户都是手碰肉,捏的成生都麻木了,今天隔着件单薄的衣衫,反而让成生生出了别样的感觉。   像是泡腾片儿丢进瓶口沸腾的刹那被扣上了盖子,横冲直撞的,想掀了盖子般的褪去那碍事的衣物。就是要毫无间隔的手贴肉才通畅,成生被自己荒唐的想法震的手一痉挛,惹得尚思游回了头。   “怎么了?”   成生错开眼,找上感冒冲剂,碰了碰杯壁说:“再冷喝着就苦了。” 第7章 划痕   杯口挂的水汽聚作一团,汇集起来,昭示着它此刻承载的热度。尚思游看了一眼成生握杯的手,玻璃杯不隔热,成生握的不实,掌心悬空,只手指肚贴着外杯壁。不自然曲起的指关节很打眼,纤细漂亮的指,只做推拿有些务实了,若是去弹琴,去摆弄乐器,那便是锦上添花了。   尚思游盯他手的时间有些久,口罩还没摘下来,深沉目光看的成生差点儿结巴,“哥,喝了好得快。”他以为尚思游是不想喝感冒药。   “拿来吧。”尚思游伸手,接过杯子的瞬间,有意无意碰上了成生的手。小孩儿火力旺,手是烫的,目光也是纯真灼热的,他就像是高速公路上突然窜出来的羚羊,会睁着大大的眼睛,无辜的看你。   尚思游摘下口罩,灌着一鼓作气的喝完了。成生从他手边拿杯子,顺势给他塞了颗水果硬糖,牛奶味儿的,包装纸上印着大大的笑脸,很是幼稚。尚思游没拆,而是顺手把它放到了一旁的矮柜上,重新背向成生要他按肩。   成生给他捏肩,边想到上周的消息,看今天尚思游没提,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当回事。成生是挺尴尬的,想跟尚思游搭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鼓起勇气要跟他说话了,身前的尚思游突然靠向他,上半身的重量倒在他身上,沉的,要成生双手去环他的肩。   感冒总是会使人犯困,感冒药也是。成生看着合眼的尚思游,自作主张的帮他摘了口罩,好让他呼吸顺畅些。因着坐床边成生不好使劲儿,所以尚思游坐的是圆墩。现在一倒,离床还有段儿距离,他比成生要高一截儿,成生不好挪他,怕再把人弄醒了,就这么抱住他,不再动弹了。   尚思游每次来这里总要睡上一觉,成生知道他有这个习惯,只是没想到这次会就这么睡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周一的缘故,尚思游今天穿的很正式,西装裤白衬衫,头发打了蜡,收拾的一丝不苟。抱着这样的男人,成生一下子觉得抱了个新世界。   兴许是姿势不对,尚思游没睡很久,半个小时不到。饶是如此,成生胳膊也麻了,等尚思游缓缓醒来,睁着迷蒙的眼睛看他上方的成生,眸中的雾气荡开来,像是在梦里。   怔忪地,直到成生喊:“哥。”   尚思游才算彻底醒过来,从成生怀里抽身,沙沙哑哑的问:“怎么不叫醒我。”   成生背着手,偷摸的活动手臂,酸麻挥之不去。“你太累了。”   尚思游笑了声,极轻,随即用那喟叹般的语气道:“人活着就是来受累的。”   成生顿住,尚思游只是随口一提,说完就去镜子前正衣冠去了。这次没提小费的事,尚思游下楼,成生也跟着,把他送出门口。快下午五点钟了,依旧是闷热的不行,日头开始西落,尚思游走到他停车的位置,推拿馆没有停车位,所以他们的车都是在侧道上泊着。   这一带绿化好,泊车的地方又是凉荫,车旁站着几个不良少年,用下斜的眼神打量尚思游。尚思游冷冷扫过去,那些人突然哄笑一声,莫名其妙的。   尚思游要拉车门的时候,才看见车头一道长长的划痕,白色的细线,在黑色的车体上格外显眼。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尚思游看着那道划痕,感冒让他大脑转的没那么快,他思忖的片刻,不远处那群人又笑出了声。   不大也不小的音量,像是在嗤笑尚思游。   尚思游望向那群穿着怪异的少年,给小程打电话。   小程接到他电话还纳闷,就听尚思游说:“小程,麻烦你了,帮忙调一下监控,我要看是谁划了我的车。”   “好的尚总,您等我一下。”小程招呼安保来看监控,边出了门,给尚思游拿了杯冰镇的绿豆沙冰。   尚思游没接,只是看着那几个少年,审判的目光在他们几个之间布下一道网,让他们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善。   “看什么看!”其中一个绿头发的少年喊了句。   成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来的,小程叫安保那会儿他正在大堂,没搞明白什么事,往门口看一眼才发现尚思游还没走,于是也跟出来了。   且不说这车是不是他们划的,就凭那阴测测打趣的叫尚思游不爽的目光,就够尚思游教训他们了。   尚思游话不多,只说了几个字:“管的着吗。”   “嘿,你说呢!今儿就叫你见识见识……”绿头发没说完,成生打断他,小声问:“王米你们干嘛呢?”   叫王米的绿头发少年看见成生,也不嚣张了,摆手说:“没事儿,就走了。”   说走就要走,尚思游没说什么,小程叫道:“你们几个站住!谁让你们走了,平常就是你们在我们店附近瞎逛,今天也不是第一个客户的车被划了,你们等着,监控调出来要是你们干的,我就要报警。”   一说报警,单手插兜的也不插兜了,一高一低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有几个小声嘀咕着:“咋整?跑吧?”   “跑!”   小程雷厉风行地叫道:“保安,过来抓住他们先!”   旋转门旁守着的两名保安闻声赶过来,几米远的距离,硬跑是跑不掉了,八成还要被抓回来。王米猛地看向成生,求助的目光晃着成生的眼。   成生拧着眉毛,王米翻了手臂,露出了他胳膊内侧的纹身,小半个花臂。他是翻给成生看的,成生嘟囔了一句,然后看向了尚思游。   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尚思游不是没看在眼里,只是保持了缄默,如今成生再到他跟前来,小声的喊哥,尚思游就不能再装听不到了。   尚思游被成生叫到树底下,巨大的树冠罩着他们,像是撑起了一把伞。成生搓了搓衣角,不好意思地问:“哥,能让小程姐别报警吗?他们要是划坏你的车,我过几天把修车费集齐给你,你就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了。”   尚思游倒没那个时间去报警处理后续,小程会这么做多半是卖他面子,为了讨好他,毕竟车是在她们店门口出的事。   “你认识他们?”尚思游问。   成生低着头,没犹豫也没否认,“认识的。”   尚思游没问他为什么会认识这些人,也没问他为什么要帮这些人说话,只是顶着半边火烧云的天,淡淡道:“听你的。”   太好说话了,成生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看他,直白的目光描摹着他苍白的眉眼,跟看一幅画儿似的。“谢谢哥!” 第8章 住院   尚思游没说话,他这趟出来的有点久,该回去了,晚上还有会议要开,只是冲成生摇了摇头就走了。   他走前交代小程不必再追究这件事,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小程犯不着自己给自己找事,也就放了王米几人。她回去看到安保调的监控才知道这车真是王米几个人划的,于是交代门口的保安不让这些人再靠近他们推拿馆。   保安应下,随口闲聊说以前也没见这些小混混来过,都是最近才出现的,而且看起来跟成生认识的样子。   小程被他说的脸色一变,那群小混混给她的印象很不好,成生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私心是希望成生跟他们没关系的,主要还是不想沾上事儿。她得抽时间跟成生讲一讲,不能做有损推拿馆形象的事。   成生也没想到王米会去划尚思游的车,当天下班以后就去台球厅堵了王米,要王米拿钱出来。   王米蹲在板凳上,老练的抽着烟,吐出的烟圈儿罩在成生身上,云里雾里的让成生皱了眉。   成生去网上查了查,车划痕修复也就几百块,但是尚思游的车不便宜,男孩儿也爱车,成生看到尚思游车的第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台宾利。妈的王米就会给他找事儿,“给我一千块。”   王米差点把烟头嚼烂,踉跄着从椅子上跳下去,含含糊糊地说:“你疯了?就石子儿划了一道,你问我要一千块?”   成生瞪他:“我疯了你疯了?闲着没事儿划人家车干什么,仇富?你要我救你的,这钱你不给不行。”   “我要你救我也没让你跟我狮子大开口,这钱我没有。”王米跟他耍横,从裤兜里掏烟,点上又蹲回凳子上去了。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姿势。   成生不准备跟他耗,直接问说:“什么时候可以给?”   王米摊手:“没钱。”   几乎是话音刚落,成生就一脚踹上了凳子腿,铁质空心的圆腿在水泥地上锐利的划过,刺耳的尖响像把利刀,划在人耳膜上。凳子不高,王米没摔得太狼狈,成生却顺势揪着他,恶狠狠的一拳砸在他颧骨上,紧揪的衣领让王米涨红了脸。   “我问你什么时候给。”成生沉下脸,不是装出来的狠戾,而是认了真,不容置喙的语气。   王米眼神晃了晃,挣扎道:“有话好说。”   成生不耐,“我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你怎么就听不懂,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这话我也不问了,你现在就把钱给我。”   台球厅玩儿的都是片区的熟人,听见动静不少围过来的,要劝,一看是成生,顿时又住了脚,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脸上尽是玩味的表情,看戏。   “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你等我……”   “不等,我今天就要拿到钱,这钱多了我会退给你,少了我自己添上。你今天把钱给我,以后都不要麻烦我,不然我卸了你。”成生冷静的,沉着的腔调叫王米发怵,他更宁愿成生爆发,这样俩人还能打起来。成生跟个讲理的强盗似的,叫王米进退两难。   他们这片儿混的,能打的没几个,最能打那个还‘从良’了,现在正薅着他领子威胁他。王米不耍豪横了,苦憷着一张脸,认怂道:“那你也要等我打个电话借钱吧。”   成生丢开他,也不怕他使诈,就这么盯着他到处给人打电话借钱。   王米爱惹祸,朋友倒不少,借一千块统共用了二十分钟不到。钱收到,成生干脆利落的走了。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夏日的夜空高远,通畅,空气中荡着花香和热度,走的成生后背流了汗。   他走的慢了些,边拿出手机给尚思游转账,转了两千。   尚思游正开视频会议,听老外有的没的挑刺儿,不爱搭理的分神,成生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车他当时就开去店里维修了,有保险,修复道划痕不算什么。反倒是成生煞有介事的,连问都不问就给他转了两千这个举止,让他低下了头,在摄像头范围外,悄悄地给成生发消息。   他把钱退了回去,发道:干嘛呢?   成生傻着:在外面散步呢。   尚思游眼尾弧度柔和了些,还是偷摸地,继续发:我问你转钱干嘛。   成生又抵上了墙,粗砺的墙面带给他隐隐的痛感,能让他注意力更集中:车的钱,哥,不好意思,我那几个朋友不懂事。   说是朋友,尚思游眉心皱的不很明显,有来有往地发说:有保险,不碍事,别瞎想。   这钱他不放在眼里,却不能不想对成生那个年龄段的小孩儿来说意味着什么,要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就不会出去打工,也不会那么游手好闲了。尚思游又给他发了个表情包,软软的白毛兔,揪着耳朵扯毛的表情。   成生惊奇的看着那个表情包,好一会儿没想起来回复。尚思游发这种表情包,比发那种荷花图片带文字心如止水还要让他震惊。   尚思游一分钟内没收到成生的回复,扭头放下手机继续开会去了。这个会议持续的时间很长,尚思游从推拿馆回来后就没吃饭,到这个点儿,不仅饿的胃绞痛,脑袋也开始昏胀起来。七个人的视频会议,只有一人在讲话,机械音断断续续地,问到尚思游怎么看。   尚思游刚想说这个提案差点实践性,结果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就昏倒在了桌前。这人也是,痛得昏过去之前还在想我这人算是丢大了。   助理见不对劲,赶忙往他家赶。   这边成生好不容易选好了回什么表情包,尚思游却是再没回过他。成生等了很久,时不时的看手机,直到凌晨确认尚思游可能已经睡了,才不甘心的睡去。   尚思游积劳成疾,住院了,为了他的康复,医生叮嘱不要劳累,养病期间不许工作,于是助理把手机给他收走了。尚思游无所谓有没有手机,助理怕他闷,甚至给他找来了纸报。   “尚总,您号上有一个叫生生不息的人,一直联系您,要回吗?” 第9章 青梨   是成生,尚思游没改他的备注,生生不息这四个字用到成生身上,有股莫名的契合感。是什么生生不息呢,是年岁,是朝气,还是别的什么,尚思游无从得知。   “拿来吧,我回他。”   助理把手机拿过来,别的消息都屏蔽了,只留成生的,消息跳转的很快,尚思游拿到的时候成生还在发。尚思游左手在输液,右手握住因为信息跳动而机芯发热的手机,一条一条的往上划。   他住院一周了,跟成生也一周没见了。如果一周的时候只能用来投递一封信,那么成生在他这儿发的消息,就像来往频繁的信鸽,朝起西落,披星戴月。   成生发的消息都不长,小纸条般,挨个砸向尚思游。   ‘哥,钱不收,营养餐你收不收?’   ‘我做饭很好吃的。’   ‘不吃后悔。’   ‘不吃营养餐也没关系。’   ‘快来店里。’   ‘我特意为你学的针灸。’   ‘拿我爸练过手啦。’   ‘你别怕。’   ‘哥,为什么不回消息?’   成生话很多,大多数都是琐碎的日常,好像这些就是他生活的全部,现在都一览无余的呈现在尚思游眼前。   这么久不回消息,成生的态度比之前是要稍显冷淡,他翻到成生现在在发的界面,看那拉成长串的省略号,垂下的眼睫扇动两番,没打字也没发语音,而是拍了张正在输液的手的照片,发给了成生。   指尖抵着白色的床单,日光透过大扇窗口,尽情泼洒进病房,摄像头反着光,照的那只手几近透明。医用胶带左右横出一道叉,交叠在尚思游手背,像道嵯峨的符号,把他镇压在病床上。   成生看着那张图,连日里被人忽视的怨怼一下子烟消云散,他开始懊恼自己的不应该,怎么能忘了尚思游是病人。   ‘严重吗!我能去看你吗!’   尚思游盯他那两个感叹号,突然很想知道成生跟别人聊天是什么样子的,只一瞬的好奇,手指就敲下了:   你来。   这两个字。   要静养的缘故,尚思游是谢客的,成生说要来,尚思游不但不拒绝,反而表示欢迎。   成生白天还要上班,等不及周天来,趁着晚上下了班,换上常服就打车来医院了。来的也是匆忙,顾不上带什么东西,就从医院附近的水果店提了个果篮。玻璃纸随他频繁迈出的步子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上显得有些吵,像是通知他的到来一般。   他走的太快了,幸好医院偏凉,没叫他走出一身汗。走到尚思游的病房门口,他才定住脚步,做深呼吸,把气儿给喘匀,然后才叩门。   哒哒两声,他敲门只敲两声。没听有人应,成生想再敲,又怕尚思游睡了,顿了顿,把门缓缓拉开几寸,从半宽不窄的缝中窥去。距离有些远,他看见靠床坐在灯下的尚思游,白织灯叫人沾上几分光亮,半边窗玻璃透出高楼外的夜景,光打不进那暗沉的夜,于是便照亮捧书的尚思游。   成生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像一道流畅的线条被神一笔画下来,本该耀眼夺目的,苍白虚恍的气色却又让他像半道失了宠爱,被神一手摔碎,再七零八碎的粘起来。   他只是坐着不动,维持着那个姿势。成生也在门外一动不动,看他浑身上下透出的,如蝶翼般诱人又脆弱的迷离感。恍惚间成生想,他原本是不是有腮有蹼,在修长的四肢间会生出透明琉璃般漂亮的薄膜,滑腻的一层,摸上去发黏,沾了就叫人浑身麻痒。为了褪去这层膜,变成人类,他像大海许了愿,拿寿命当作交换的筹码。   成生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尚思游发现他在门外站着不进来,出声唤道:“进来。”   极轻的一嗓子,却打破了成生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一切虚空被搅散,落到尚思游脸上,腮和蹼消失不见,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是真切的,从中投射出深沉的颇具分量的视线,让他低垂了目光。   “发什么呆?”尚思游问。   成生提着果篮,沁出手汗的掌心揉乱了玻璃纸,支吾的说:“哥,你的病…”   尚思游扯出浅笑,释怀道:“没事。”   成生闻言诧异的看向尚思游,都这个时候了,尚思游居然还在宽慰他。没事,怎么可能没事,他爸一天到晚挂在口头上的就是没事,结果每每进手术室就要被下病危通知。想到成英,成生看尚思游的眼神就又变了,变得暗了几分,就像溪流湖泊汇进大海,更广更深更能藏事儿了。   果篮被放下,成生低着头,看尚思游因为输液而被扎的青肿的手背。他握上去,缓缓的揉,想把淤青揉散,又怕揉疼尚思游,搓揉变成抚摸,带着心疼的意味,成生红了眼圈儿。   尚思游看见他泛红的眼圈,足足愣了几秒,才低低地说道:“要哭鼻子了?”   成生一时有感而发,怕他爸突然有一天离他而去,这世界上再没给他兜底的人了。又想到尚思游也会这么离去,甚至比他爸还要早,成生就又些憋不住了。   “哥。”哀婉的一声,成生坐在床边,抱住了尚思游,汗湿的手攥紧病服,像要攥住尚思游的命。他埋头在尚思游颈窝,浑身上下的热气儿都打在尚思游肌肤上,滚烫的,黏人的,无遮无掩的尽数涌向尚思游。   尚思游没抱他,只是按了按他的头顶,透着凉意的手指掠过他的发根,像往常他给自己按头一样,照猫画虎的摩挲而过。   成生被他摸的有些痒,哆嗦了一下,后知后觉的从他怀里退出来。   “哥,我给你洗个水果吃吧。”成生红着耳朵,慌里慌张的解果篮包装纸,礼带被他拆的歪七扭八,顾不上掏的是苹果还是梨,拿起就往盥洗室去。   尚思游望向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不多时听着水龙头冲刷白瓷发出的刺耳声响,像要掩盖掉什么,不管不顾的淌着。直到成生湿着前额发出来,挂着水珠的赤白的手递上来一个青梨,说:“不知道酸不酸。” 第10章 迟到   尚思游很少接别人给的吃的,他不喜欢经别人手的东西,早年间染的臭毛病,到现在都没改。青滑的梨皮也吊着水珠,一股淡淡的甜味儿在病房间晕开,不着痕迹的。他看那只仅有成生半个巴掌大的梨,目光黏着在果后的手上。   成生还在抽条,骨骼尚未发育开来,削瘦的身型同雨后拔节的竹子般,挺拔柔韧,连带着那双手也是,纤细中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蜷起来是一个模样,舒展开又是另一个模样。尚思游盯着他的手出神,内心难言的触动像蚂蚁赶趟的来回爬。   太漂亮的一双手。   成生又是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的无措,那道目光里充斥着莫名的攻击性,成生把它理解为尚思游的磁场。   “哥?”成生喉间像堵了异物,艰难的叫他。   尚思游眼睫颤动,缓缓抬眼来看成生,漆黑的眼珠子装进他和他的窘迫。小孩儿总会露怯,因为阅历不足,内里的稳重是装不出来的。尚思游用近乎把玩的目光把成生一寸一寸给捋了个透彻,作恶的视线撺成暗蓝色火苗,啪的染尽空气里的一氧化碳,烧的成生有些缺氧。   “你尝尝。”尚思游把人看够了,才敛去几分张狂,话语间低低的,哄。   成生攥着梨子,湿做一捋的刘海稍长,搔在眼皮上,他拨了拨头发,露出饱满的额,看上去有几分聪明。旋即又不太聪明的咬在梨尖头上,赶任务似的咬上那么一口,森白的牙齿嵌进梨肉,过酸的汁水迸进上颚和舌,刺激着味蕾,让他没忍住皱巴了脸。   “唔。”成生吐舌头,果篮中看不中吃,酸的要死。   尚思游被他神情逗乐,随手拿过杯子给他顺口。   沉甸甸的玻璃杯,半磨砂的凹凸不平的手感,成生捧着喝了个干净,才后知后觉这不可能是医院的杯子。那就是尚思游的口杯了,不甚宽的杯口,成生唇还贴在玻璃杯上,凉丝丝的,像尚思游的手指,又……   他抿了抿唇,自作主张的想,又像间接接吻。   吓!成生捧着杯子,恨不得把头埋进去。   “你要把我的杯子吃了?”尚思游看他反常的举动,积郁在眉心的病态被他搅得,散了不少。   成生低垂着眼,不敢看他,颤巍巍的把杯子还回去。想走,又顾念着刚来,几句话都没说上,不大甘心。   尚思游续上温水,边问成生:“还要吗?”   “不,不要了。”成生揪着衣角,棉质T恤被他拽出几道深深的褶痕,他站在原地,被上头灯光晃的,只能看见自己脚下不很明显的影子。他要努力平静下来,故作镇定的开口问说:“哥你车修好了吗?”   尚思游被他问得顿住,住院这几天,把车给忘了。   “应该好了吧,我现在这种情况也用不着车。”他扯着嘴角,泛出自嘲的笑,身体亏空的太严重,医生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在恐吓他,却又都是血淋淋的不争事实。不拿身体当回事,身体也不会把他当回事。年复一年的日夜颠倒,堆积如山的工作量,无底洞般的压榨掏空他,种什么因便得什么果。   尚思游被医生那句‘你还想活多少年,你觉得你这样还能再活多少年’给镇住了,活多少年不知道,活够本不亏就行,现在要死了那可就亏大发了。   成生不是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猛然间听他用这样的口吻讲话,颇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味。人要是知道了自己的死期,怕是都活不痛快吧。   “哥,我明天给你带粥来吧,今天来得急,我没顾上做。给你煲药膳粥,补气的,我经常给我爸做,好吃的。”   尚思游扫他一眼,眸底掠过诧异,会的还挺多。   成生说完这句话,背过手,十指拧成麻花,扭捏的,小声问:“那你修车的钱,花了多少,我给你,你别不要。”   这就是他此行目的了,来还钱的。做人不能没有自觉,分不清人家的客气跟真假。   尚思游笑着摇头,“都说了有保险,你还惦记它干嘛,非要把钱花出去心里才舒坦?”   成生被他说的又是一窘,实在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就是想还钱。   “明天带粥来,我告诉你修车花了多少钱。”尚思游坐在床边,笑意没有褪去,和和气气的,不像要讨债。   “好,那我回去了。”成生不想在他这儿待了,拔腿就要跑,被尚思游前倾着身子,眼疾手快的拉住了。   冰凉的手附着在发烫的腕上,轻轻的牵扯。   “别急,我叫司机送你。”尚思游怕他跑,一手圈着他,一手拨通司机的号码,叫司机来送人。   成生在旁听着,尚思游打电话的语气跟他讲话是截然不同的,很正经,公事公办的语调,冷漠的有些不近人情,几个字就能嚼出距离感。   司机来的快,尚思游只把成生送到门口,听着他的帆布鞋在楼梯踩出轻盈的脚步声,望向一直亮着的声控灯,发起了呆。   成生回家正赶上成英骑着电动车从小巷里拐进来,挺长的一条巷子,几个声控灯拼凑到一起,后面的暗了,前面的随轮胎在地面碾压的声音紧跟着亮起,接力似的,照着成英苍老的脸。   “爸。”成生不大高兴的叫他。   成英把车停在楼外,上好锁,从车篓里拿出油纸包的半只烧鹅,给成生。“当夜宵吃。”   成生看着电车后座放着的保温箱,问:“你去送外卖了?”   “去了,车骑的不是太快,没接很多单,还有几个超时的被扣了钱。”成英回他,没用大家长的语气说你别管,也没因为这件事不好意思。   成生看着他花白的鬓发,鼻头一酸,眼眶发热。知道他是为什么要去送外卖,成生掐了掐手心,说:“明天还去吗?”   成英上楼梯,斜下来的影子倒在崎岖的台阶上,咯噔咯噔的踩在成生心里。   “去吧,在家闲着也是没事。”   成生没再说这件事了,只是叮嘱他路上小心,不可以逆向行驶,也不可以闯红灯,一定要带头盔。   隔天尚思游在病房等成生,助理提着从酒楼打包的饭菜,连同几份重要到必须要尚思游签字的文件,在病房停留了。   尚思游签完字,没动保温盒里的饭,助理看着下午一点半的时间,说:“尚总,您吃点东西吧。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嗯。”尚思游只是嗯,没用要动的意思。   助理不放心他,婉言道:“胃口不好也得吃点垫垫,您自己在这儿我不放心,要不请个人照顾吧。”   尚思游拒绝道:“没到那份上,你回去吧。”   助理走之前还在说:“饭记得吃。”   动都没动过的饭盒,一直躺到了晚上九点一刻,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哒哒的两声叩门。尚思游看向门口,倦怠的神色在白织灯下淡到看不出情绪。   “对不起!” 第11章 抵了   是成生。   尚思游看着在门口喘气的成生,夏夜的病房很凉,他已经换上长袖的病服了。成生穿着无袖的t恤,手臂线条随着大喘气而起伏,张弛的肌肉有着与外表不符的野性。额头都浮了层细汗,成生弯着腰,让自己缓了两个节拍,然后才站直,声音是慌的,“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跟尚思游约的是中午,结果到了晚上才来。成生没辙,早上成英去送外卖,他还在被窝里,睡的很沉。是电话把他吵醒的,成英在十字路口不小心跟别人撞车了,好在对方是自行车,人没啥事,就成英腿给碰着了,没办法再骑车回家,才给成生打了电话。   成生听到的时候都吓死了,生怕成英出点什么事,这才刚从医院搬回家没半年,病情稳定了,再出这档子事,他一颗心都被吊起来,七上八下的不得宁静。成英毕竟年纪大了,磕磕碰碰的没那么容易康复,成生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为了成英的病,活成了一个敏感的神经质。   他甚至会在午夜惊醒后去成英的房间探成英的呼吸,感觉到人是鲜活的,他才能放下心继续睡觉。   去接到成英,怕他不好好做检查,成生愣是坚持着带他做了全套,确保人是真的没事,才带着回家。处理完这事儿都傍晚了,成生还要给成英做饭,边做饭边煮上粥,没那么好熬,一直耽搁到八点多才出门。   不知道怎么跟尚思游说,说了他应该也能理解,事发突然,成生连条短讯都没给尚思游传。食言总归是食言了,成生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明晃的眼神中藏了些怯怯,因为尚思游只是静静的点了点头,一句话都没说。   甚至连一句质问都没有。   “哥你吃了吗?”成生用小臂抹额头,过去床边放食盒,本来想去洗手的,猝不及防就看到了桌上的饭盒。他茫然的扭头看尚思游,问:“你吃过了?”   晚上九点了,不吃才不正常吧。   尚思游还是不说话,拧巴的胃比拧巴的心还要让他难受,饿的,生理上的饿拗不过心理上的抵触,确实没吃。到了这会儿,早饿过去,一口也不想吃了,单是胃里难受。他手抵着胃,不很明显的姿势,只是对成生态度没那么热烈。   成生不自然的舔了舔嘴唇,拐去洗手了。哗啦的水声让尚思游闭了闭眼,恹恹的仰头,发出一声轻到刚出口就消散的喟叹。   成生踟蹰着,走到尚思游跟前,还想道歉,看他兴致不高,也就改了口,试探的说:“要不你再吃点?粥不占地方的。”   说话间打开了盖子,食物的香气侵占空气层,弥漫在人的鼻尖,有股药香,厚重的质感让尚思游生出几分原谅。他对成生似乎是苛刻了,人家出于好心来给他送粥,只是迟了九个小时而已,他犯得着跟人家生气吗。   尚思游抿直嘴角,宽大病服有些空荡,窗口吹过来的风带起他的衣摆,摇了摇。   他的不为所动让成生觉得尴尬,成生不是个厚脸皮的人,能做到这份上已经是极限了。总不能舀一勺喂到他嘴边去吧?   “太晚了,不吃也行。那我回去了。”成生肩膀垮下来,丧气的把盖子扣上,粥的热气燎在他指尖,烫的他一哆嗦。   人都要走了,尚思游突然开口说:“胃疼。”短短的两个字,却有着巨大的引力,叫成生放下粥,急切的到他跟前,看他捂着胃的手,拿下去,换上自己的。   潮热的掌心捂在尚思游病服上,缓缓的揉。挨的够近了,他能看到成生轻微打颤的浓黑睫毛,半垂下,弧度弯弯的,很乖。   成生揉的很认真,像做作业。尚思游看他总是会带着一种奇怪的初印象,老觉得他就是个高中生,青葱般的年岁,稚嫩又纯真。   “好点了吗?”成生撞进他深沉的视线,倏然间错开眼,不敢看他。   “嗯。”尚思游唇边溢出一个短促的嗯,还能感受到成生捂在他胃上的手,隔着单衣,不轻不重的捂。   成生转移话题道:“怎么胃疼了?是不是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了?”   尚思游垂眸看他撤回的手,生出些许的可惜,没做挽留,两人肩并肩的坐着,气氛不由的缓和。“是没吃。”   成生惊讶的看他,音量拔高,问:“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   尚思游点头。   成生像是遭了当头一棒,恍惚间去开桌上的食盒,看到码的整整齐齐却又失了色泽早已凉透的饭菜,心下一紧。他瞪大眼睛看尚思游,希望能得到尚思游的一句话,哪怕只是简单的‘都怪你’,都没有。   “哥我…家里有事,耽搁了。对不起我……”   “不要再道歉了,我来尝尝你很好吃的粥,不好吃我下次可不吃了。”尚思游朝他伸手,懒散的,举手投足间都透出股独特的慢条斯理与包容。   成生感动的把手握上去,刚想说话,就见尚思游笑开来,薄凉的手攥了攥他指尖,道:“是让你把粥拿过来。”   “哦哦。”成生一霎时红了脸,慌着抽手去拿粥,尚思游一句话把他忙的,恨不得陀螺般围着转起来。   有山药的缘故,粥发黏,煮的很烂,滑过食道,暖着胃。   尚思游尝了几口,成生就紧张的看他,似乎是必须要得到他的评价。   “嗯……”尚思游故意拖长音,欲说不说的看成生随他沉吟而愈显紧张的脸,发笑道:“名不虚传。”   成生眼睛亮起来,有些得意的翘嘴角。   尚思游没吃很多,晚上吃多了也要积食,他的胃太脆弱,再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吃罢要去洗饭盒,成生抢着,依旧被尚思游给拒绝了。   “辛苦做了饭,怎么还能让你洗碗。”尚思游在水池边洗碗,成生跟着他,看他高高的身躯,弯下的颈子,穿着病服洗碗,有股说不出的居家。跟白衬衫黑西裤比起来,全然两个样。   “哥,钱…”   尚思游直起腰,利落道:“抵了,别惦记了。” 第12章 问题   成生呆住,这个话题到这儿,再往下就没意思了。显然尚思游没准备让他给钱,他再执着,就弄的难看了。   尚思游沥干水分,把饭盒扣好递给成生,心情尚佳,语调轻快的问:“再玩会儿?还是让司机送你回去?”   时候不早了,时针指向十,窗口透进来的风更凉,尚思游去关了窗。通过反光的玻璃,看见成生正凝望他,冷不丁的,就着窗玻璃对视了。圆溜的大眼睛,在窗玻璃上扑闪,尚思游转身,挑眉看他。   “嗯?”   成生被他反问的一激灵,慌慌张张的说:“太晚了,我还是回去吧。”   尚思游点头,拿手机给司机打电话,边叫着成生跟他下去。他这次是要把人送到医院门口。老城区的医院电梯总维修,尚思游走了安全出口,成生像条尾巴,踩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走。   电话挂断的快,尚思游扭头叫成生,“这么宽敞的楼梯,非走我身后?”   成生摸摸鼻尖,快步走他前头去了。   楼道灯灭了复又亮起,闪现的影子一前一后,尚思游不知道成生在别扭个什么,跟他并肩走很难吗?非要像只兔子似的蹿蹿跳跳的跑那么快。   成生的心悸症不知道是在下楼梯前就有了还是在下楼梯时走太快冒出来的,慌的,只想到空旷的街道喘口气。   尚思游不爱走那么快,成生都在门口候着了,他才慢悠悠的出来。月色盈盈,树影婆娑,柱子旁的成生额头又冒了细汗,都是他非要走那么快闹的。尚思游从口袋里拿手帕纸,递给他,看他胡乱抹脸,糙到不行。   好好的纸偏是被他给擦出了纸屑。尚思游叹他的大大咧咧,边伸手去捻他额上的杂物。凉飕的指腹蜻蜓点水般的擦过成生额头,搔痒似的,捻的他缩了缩脖子。   “躲什么?”尚思游戳了戳他额头,也不重的力道,成生却被他戳的直往后退。车是在这个时候来的,亮起的前灯打着闪,提醒过道上的人不要再往路中间去了。成生背后又没长眼,要发现已经来不及了。是尚思游拽着把人捞到了自己怀里,这才没被车撞上。   暖烘烘的怀抱,成生这才知道尚思游的拥抱是有温度的,不像他的手那般冷。   “瞎闹。”尚思游捏捏他的后脖子,摸到一手的潮气,轻声道:“回去吧。”   成生不大冷静的去拉车门,关门前才喊道:“哥,晚安!”   尚思游站定着点头,直至车走远,他才摩挲着手指肚,来回的揉到那股潮气消失不见。   周末成生本来还想去医院看尚思游的,谁知馆里临时通知他调班,要他下午去上班。成生不大情愿,哪有突然通知加班的,但是一想到工资,又不得不对现实低了头。周末人是多,成生换上衣服就去上钟了,直捏到手腕发酸,这下午才算过去。   晚上在食堂吃饭,成生自己坐靠窗的位置,嘴里叼着花卷儿,拿手机给尚思游发消息,问他吃饭了没。   没等到尚思游的消息,小程先过来他对面坐了。乐呵的脸,下了班没有那种公事公办的表情,成生嘟嘟囔囔的叫她:“小程姐。”   小程把燕窝碗给他,还没开封,不知道哪弄那么多吃的。成生接过道了谢,饭没吃几口,小程就开口了,“生生啊,姐问你,前阵儿咱馆门口那几个混混,你认识啊?”   成生腮帮子鼓囊囊的,来回的嚼,咽下去了才回说:“一个街区的,眼熟。”他不敢在小程跟前说认识说那是他的朋友,毕竟小程算他的同事,平时再叫姐,有些话也不能说。   小程胳膊肘抵在桌上,凑近他几分,悄悄道:“我听陈师傅说你和那些人认识,还说碰见你们一起玩儿。要是假的你就当姐今晚没说过这话,要是真的姐可提醒你,老板不允许咱员工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关系的。”   成生咬着筷子,皱起眉毛,黯下来的眸色不再如之前那般平和。   小程看他犯难的样子,拍了拍他肩头,扯开话题道:“姐就是跟你说几句,没事儿。”   “假的,我不认识他们。”成生郑重的,一字一句道。   小程顿了下,露出标准的笑脸,甜腻的说:“姐姐知道。”   成生不知道陈师傅还有没有说过他别的什么,只是经小程这么一说,多少知道自己这是被人针对了。有点烦,不知道怎么应付。去年这个时候成生还在为数学题犯愁呢,现在却开始为搞不定的人际关系焦头烂额了。   他不能跟赵晓舟讲,赵晓舟只会拎着棒球棍去茬陈师傅的架,花儿更不靠谱了,他只能跟他爸说。   成英跟成生像落难的两父子,成生说这话的时候手上还夹着烟,真是烦了,边抽边挠头。成英动了动嘴角,半晌开口道:“这事是咱不对。”   成生把抽尽的烟头按进烟灰缸,躁郁道:“我知道,他打也打了,我都没还手。现在又开始揪着我不放,想要我怎样啊。”   成英看他狂躁的样子,是真怕他一个冲动去跟人陈师傅干架,劝道:“他就是气不过你抢了他客户,他要是抢你客户你不生气?这事儿你别闹,再观望观望,他要是还给你小鞋穿,爸再给你找个地方工作。”   “这是工作的问题?哪里工作不会遇见这种人?今天是他陈师傅,明天又是什么赵师傅王师傅,我见一个躲一个?”成生不愿意听见这种话,“我不管,我明天就要去找他,他要是觉得我抢他客户,那尚老板我不跟了。”   他置气,成英总不会跟着他置气。   “那你去问问尚老板,看人家怎么说的。”   成生被成英戳到痛处,他只敢窝里横,见着尚思游,别说不跟尚思游了,怕是连这事儿都不敢给尚思游知道。当初是他让尚思游点他的,现在遇上问题,他又想当甩手掌柜了。   “我不去。”成生箍着抱枕,苦大仇深的一张脸,愁的。 第13章 该罚   尚思游还要在医院住最后一周,养病养久了,习惯了慢节奏的生活,每天看书读报回成生的消息。他本来不准备招惹成生的,是成生那天来看他,二话不说红了眼圈儿,怜爱与疼惜的眼神看的他发怔。   汪起水光的红眼睛很会勾人,明明什么都没对他做,他就会为自己哭。尚思游想起成生松软不设防的目光,再忆及那句哥,徒然生出让他叠着叫的想法。   不熟才叫哥,…熟了叫什么都可以吧。   尚思游还没逮到成生改称呼的好时机,就意外发现,成生好像是遇上事儿了。这点不难发现,他先前就能看出来,成生什么话都对他说,这两天开始话少了。以往他回一句,成生要跟十句的,现在也变得没那么热衷了。   消息仍是成生主动发的,尚思游凭这点笃定小孩儿不是三天打鱼 两天晒网的心性,那就说明是摊上事儿了。可能是家里的,也可能是工作上的,尚思游跟成生的交集目前仅限于推拿馆,想到这里,他才记起自己忘了一件事。   都是生病给闹的,他原是想把自己师兄推给陈师傅做客户的,病发突然,闲散下来就给忘了。   他给小程打的电话,算算也半个多月没去了,小程接到他的电话惊喜到不行,“尚总,您病好了?”   尚思游站在窗边,看楼下繁盛的绿叶,提起劲来,让自己听上去没有那么丧颓,“快了。”   “那就好,等您来,我叫生生给您排个新套餐。”   尚思游不动声色的问:“馆里最近生意不错吧?”   小程熟稔道:“还是老样子,一阵一阵的,真没到脚不离地的时候。当然,主要还是您没来,馆里都显得冷清了。”   尚思游抿着唇,小程的话音落了两秒,他才给面子的哼笑出声,低沉慵倦的被听筒给加了磁,听的人耳热。   “我再不去都说不过去了。”尚思游顿了顿,话锋一转,提出了他打电话的目的:“陈师傅最近忙吗?我有个师兄,律师行当,最近老嚷着颈椎疼,得空让陈师傅给他按按。”   说行当是为了显身份,尚思游这是给双方面儿,大律师,又是他师兄,介绍过来谁都不吃亏。   小程语气更加热烈了,“哎,好!我等下就跟陈师傅说。”   “嗯。”尚思游说完正事,拐弯抹角的又问:“我最近没去,小成师傅是不是又接新客户了?”问到点儿上了,他说这么多就为问这一句,成生最近很忙吗?忙到早午晚安都能漏掉两个,现在都只跟他发晚安了。   小程哪明白他那些歪七拐八的心思,直言道:“生生最近不大忙,您要是哪不舒服,我们可以出外勤的。”   尚思游笑道:“没有,只是随口一问,你忙吧,不打扰你了。”简单两句话就被电话给挂了。   不忙都开始敷衍他了啊,尚思游把手机扣在窗台上,忽视掉成生刚过来的两条消息,放眼望着远处的高楼,眉心又不自觉的拧到一处去。   该罚。   成生因为陈师傅的事儿过的不大舒心,他到底没去陈师傅跟前说什么尚思游我不跟了还给你跟吧这种话,他有点舍不得,最主要还是折腾来折腾去容易把尚思游也给得罪了,眼下他已经得罪陈师傅了。人陈师傅现在下了钟,就爱在休息室跟这些个同事聊天,天南地北的唠,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扯,扯来扯去,都能扯到他身上。   说什么成生现在跟了大老板,讲话都有底气了,连过道上遇见他都不打招呼了。   这话成生听在耳朵里,心想怎么那么能颠倒黑白,明明是我跟你打招呼,你视而不见,怎么到头来成了我没点礼数了。   讲这种小话就算了,成生顾及着他当初抢尚思游这件事,于情于理他哪个都不占,陈师傅要说就说吧,成生只当他心眼儿小似芝麻粒。馆里没有明文规定不能拉拢客人,尚思游肯换他那不正说明认可他手艺吗,成生就这点又觉得自己不全错,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   陈师傅有资历,能说他,他却不能说陈师傅。   堵得慌,成生偷摸在后巷抽烟,烟蒂被他嚼吧着,不成完形。烦了好几天了,他摸手机,想跟尚思游聊天,都不知道聊什么。他近期的生活已经被陈师傅的碎嘴给占据了,顶糟心。只能跟尚思游聊天气聊吃食。   尚思游话太少,不管是线上还是线下,都要成生上赶着。也是成生自己愿意,他当初有过朦胧对象,是隔壁班的学霸,成生先聊的,聊上了他老拉着成生搞学习,成生烦了就不跟他联系了。就不喜欢麻烦的,成生嚼着烟,双手捧着手机,蹲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玻璃门缝透出来的冷气刮在他后背,刮的他打了个寒颤。   ‘哥,你什么时候出院?’   成生还想问要不要我去接你?一想到尚思游有车有司机,哪用得着他接,就把打出来的话删掉,重新编辑道:   ‘出院前还要喝粥吗?’   ‘要按肩吗?’   成生琢磨他肩膀疼是办公办的了,现在在医院歇着,多半不疼了。又想见他,又怕他拒绝,绞尽脑汁的继续发:   ‘要采耳吗?’   尚思游似乎没看手机,隔了好几个小时才回他:   ‘谢谢,不用了。’   过于冷淡,成生下了班盯着尚思游的回复,顿觉心凉,更堵了。跟被人用保鲜膜团吧心脏似的,叫他气闷,心跳迟缓,焦躁。   不死心,成生直接给他打了电话过去。尚思游手机震动的时候他正倚在床头看书,顺手拿过,见是成生,不接又放了回去。   成生第一通电话没打通,紧跟着打了第二通。尚思游搁下书,拿起手机开始数秒,四十八,四十九,跳到五十的刹那他按下了接听键,先发制人的‘喂’了声。   轻飘飘的嗓音,恰到好处的隐忍的低咳,打乱了成生原本的节奏。   “哥,你怎么了?着凉了?”成生一急话就不过脑子,压根儿顾不上方才组织好的语言,直来直去的。   尚思游又咳了声,沙沙哑哑道:“没事,水喝少了。”   成生说:“水喝少怎么会咳嗽呢?你是不是又站窗边吹风了?衣服换长袖了吗?”   一连串的问话,尚思游半阖眼皮,突然道:“你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第14章 用手   成生有片刻的迟疑,他今天没准备过去找尚思游的,去也不是不行……就是得先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他下午没客,净蹲在巷口抽烟了,弄得一身的烟臭。   “我等下就来!”成生挂断电话,抓起摩托车钥匙,麻溜的跨上车,扣起头盔,风驰电掣的往家赶。连串的轰轰声像点开的炮仗,响彻整条街。   他家离医院不算近,成生冲完凉出来头发都没怎么吹,这会儿已经是傍晚了,再迟天就黑了。他着急下楼叫车,成英从屋里出来,站在玄关的位置问他:“晚上还回来吗?”   成生掂了掂歪斜的领口,边走边说道:“回!”   夜晚降了几度,风吹着,成生发际都能淌出汗。急性子,上了车还要跟尚思游报备:   ‘哥,我十几分钟就到了。’   尚思游没回,该是没看手机,成生锁了屏,扭头看向窗外倒退的香樟树,瞳仁儿倒映出沉沉暮色,见惯了,他好像总是昼伏夜出。一想到只有夜晚才属于自己,就会生出几分不情愿和抵触,如果还在读书…情况铁定不一样。   尚思游看书看的不大投入,时不时会瞟过对面墙上挂的时钟,秒针悄无声息的旋转,静默的时光被等待拉长,耐性在一点点耗尽。   门响了。   他搁下书,趿着鞋走向门口,拉开门,看见不甚明亮的楼道里站着微微喘息的成生。猜是爬楼梯上来的,长又细的腿一迈就是两个台阶,活力四射的像头小豹子。兴许是来的快,没顾上理领口,尚思游敏锐的捕捉到他锁骨下冒尖的一个三角形,圆的发钝的弧度,墨绿色在灰白灯光下泛青又泛黑。   尚思游目光下视,正想看的再清楚些,那只漂亮纤韧的手就把衣领往上提了提。   “哥?”成生不大自在的叫他。   尚思游扫过他的手,复又把顷刻间敛的正派干净的目光投向成生,不经意地应道:“嗯。”   成生见他穿着蓝白相间的长袖病服,苍俊面容上本来恢复了几分的气色莫名又开始发暗,不由得开始担心:“你最近是不是没睡好?”   尚思游侧身放他进来,随手带上门,回说:“还行。”   成生有些摸不准,还行到底是好还是不好。VIP病房挺宽敞的,他进来后不先坐下,而是找柜上放的口杯,还是那个半透明的磨砂玻璃杯,成生看见它就能想起来自己也用过。连共用都算不上,成生愣是能记起那天噙着那窄口玻璃的触感,是裹挟着几分温度的凉,就像尚思游的手指。   含着会化开。   瞎想!成生背着尚思游咬下唇,齿牙抵着软颚发了狠,疼意自口腔蔓延,驱散他的胡思乱想。他端着水壶往杯里添水,不冒热气儿了,是凉白开,添了个七八分满,递给尚思游,监督道:“先喝一杯。”   尚思游接过,端着杯子没喝,要说话。成生突然认真道:“快喝。”   管的怪严,尚思游眼尾追着他,默不作声的把水饮尽了。   水喝了,成生不敢唬他了,操心的到窗边合上窗户。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医院,什么病不能看医生,要成生来端茶倒水合窗检被的。   “哥,我知道生病很难受,病久了什么想法都生出来了。好的坏的,坚持下去的一了百了的,你都别想。该医生操心的你不要去操心,你就…配合他们,会慢慢好起来的。”成生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特违心,甚至觉得自己很残忍,他跟尚思游说会好的,那不是去戳人血淋淋的伤疤吗?盛夏过完,秋末冬初,又有多少时间是留给尚思游的呢。可他只会说这句话,因为这话他爸常说,他相信,他爸能撑过来,尚思游也能撑过来。   尚思游没被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说教过,成生一脸真挚,劝的,好像他活不长了似的。   “嗯,知道。”尚思游坐在沙发上,朝成生勾手,要他也坐过来。   成生跟着坐过去,尚思游从茶几下拿了盒巧克力出来,剥开金箔纸,塞了颗实心的巧克力到他嘴里。凉软的指腹抿过他嘴角,带出几分麻意,成生瞬间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瞎操心。”尚思游声音极轻,轻到落在成生耳朵里,原有的嗔怪都化作缱绻的呢喃,叫成生搓了搓耳廓,茫然的,连口腔里化开的浓厚的黑巧都不知是什么味道了。   尚思游端坐着,仰了仰头,成熟男人分明的喉结随他抻开的脖颈愈发明显,他耸着一边的肩膀,低低的叹了口气。   成生的呆滞还没褪去,直不愣登的问:“哥你肩膀又疼了?”   尚思游摇头,嘴角牵扯出丝丝无奈,有些认命道:“过敏了,后背痒。”   “怎么过敏了?我看看。”成生担心他,没听说过敏了,只觉这人金贵,忒不食人间烟火。   尚思游眼神登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稠到只消一个短暂的瞬间,就能叫成生品出些不同来。他是要给成生看的,只是不能白叫成生看。   “傍晚才过敏,开了药还没来得及涂。”尚思游说着,单手解开病服的扣子,白色塑料扣在他指尖变得无比听话,流畅的动作,不紧不慢的在成生眼前进行着。   成生有些傻眼,倒不是第一次见尚思游在他面前解扣子脱衣裳,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今天却是哪哪都不对。好像是夜更深了,空气里的消毒水儿的味道更重了,不听使唤的眼睛也更加放肆的敢去看那微敞病服下紧致的肌肉了。   尚思游是瘦,胜在肩宽,恰如其分的一层肌肉附着在骨骼之上,劲瘦,又不失力量。   他褪去病服,露出后背殷红的斑斑点点,过敏有些严重,看的成生心惊。   “我给你擦点药吧。”成生拿他放在茶几上的药膏,米白的膏体,有股淡淡的香味儿。   “嗯。”   成生巡视一周都没发现一根棉棒,于是问道:“哥,你把棉棒放哪了?”   “忘记问医生要了,你用手,可以吗?” 第15章 晚安   用手。   成生堂皇的拿着药膏,搁下,急匆匆道:“那我要洗个手,你等我一下。”怕尚思游嫌他手不干净,手上确实细菌多,这么直接挖进罐装的药膏,能卫生吗?   洗手液被成生来回按压,指缝,甲盖,骨关节,掌心细纹,用得到用不到的地方都被成生搓洗到位,太当回事儿了,洗到手都泡白了。   尚思游端详着小几上的药膏,眼前兀地浮现出成生那双手,白净匀长,手掌偏薄,一曲一动无不充斥着骨感的漂亮,浮在手背的筋络乍现,像带着毛边儿的鞭子,倏然挞落在他心坎上。麻痒到他克制不住,想发疯。   成生擦干手,出来看到他沉思的模样,以为让他等久了,抱歉道:“哥,我手洗干净了,可以开始了。”   白生生的手摊在尚思游眼前,水汽浸润的,莹白干净。来回翻面儿,拨清波似的搅荡一池春水,看的尚思游阖了阖眼,声线发紧道:“嗯。”   固体的膏状在盛夏也没化开,成生指尖点在红涨的疙瘩上,一触即离。   尚思游僵直了后背,成生洗了那么久的手,手指温度依旧高于他皮肤的温度。如初迸的火苗,还没让人感觉到烫,就熄灭了。停留的太短暂,不够人回味,心理上远远得不到满足。   成生涂了两三个疙瘩后,尚思游突然开口,正色的,带着斟酌过后的平静,淡淡道:“医生说药膏不好吸收,要揉开。”   “哦哦。”成生重又点在他后背,打着圈儿,滑开药膏,感觉到他后背的紧绷,成生用手背轻贴他的肩,说:“放松,很快就好。”   平常推拿也是这套说辞,尚思游半垂下眼,脑海中闪过离谱的想法,过敏在前就好了,后背让他看不到成生的手,只能凭感觉臆想。   很想把他捞到身前,让他对自己‘施以援手’。   成生看着他过敏严重的后背,边涂边问:“这是什么过敏了?”   话音落了有一会儿,尚思游才回说:“不清楚。”   成生顿了下,一想也是,要是清楚是什么过敏,早防着了,怎么还会让自己过敏。他是容不得空气安静的,问完这个,又要问那个,“那你什么时候出院啊?”   “周六。”尚思游答话越来越简短。   成生听不出来,自顾自道:“没几天了,你出院后可不敢再像之前一样工作了,身体最重要,回去了好好养着,得对自己好一点。”   他喋喋不休的,听的尚思游心烦意乱,突然转身,攥住了他的手。不软,硬的都是骨头,却很滑,攥牢了,拇指指腹如愿以偿的压过他手背,带着几分力道的触碰,最终落在虎口处,抵住了。   “涂完了吗?”尚思游问。   成生忙着抽手,不好意思道:“快啦,你别碰,我手上都是药。”   尚思游再度转回去,默不作声的摩挲手指。   成生怕他不耐烦,后面药就上的快了,药要晾着等吸收,成生去洗手。洗漱台放的抽纸被他用完了,只能扯着嗓子喊:“哥,屋里还有纸吗?”   “柜台打开看看。”   成生开柜台,拿出崭新的抽纸,开口的时候猛然间看见角落里躺着的医用棉棒,心说怎么现在才找到。他拿了棉棒出去,道:“找到了,可以下次用。”   尚思游看着他手上那盒棉棒,眼也不眨的接过,说:“过期了。”随后径直抛进了垃圾桶,铛的一声,干脆利落。   成生立在原地,才拿出来的东西,就这么被丢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坐。”尚思游叫他。   成生想了想道:“我该回去了,有点晚了。”   这不是他待过最晚的时间,尚思游不知道是自己随手抛棉棒的动作刺激到成生了,只认为他有事要回,所以拿过上衣套好,道:“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下楼就行。”成生看他穿上衣服,还想说药不知道吸收了没,可他穿都穿上了,再问又显得多余。   尚思游拿起巧克力,塞进成生怀里,笑道:“是送你回家。”   成生掂量着不轻的巧克力,想到只有女生才送过这种东西给他,看尚思游的眼神就变得软了些,腻了些。   要外出的缘故,尚思游戴上了口罩,病服没换,只是在车上,用不着顾及那点形象了,成生该看的早看过了。不是那台宾利,是新车,天太黑成生没看清是什么车,就这么坐上了副驾驶。   “地址。”尚思游开导航,边问他。   成生报上了巷子的位置,正要摸手机,尚思游看向他,提醒道:“安全带。”   “嗯!”成生侧头去找,扣上了尚思游才驱车。第一次坐他的车,以前都是司机送,他的司机全程是不说话的,很冷漠的一个中年大叔,成生在车上都是玩手机。现在尚思游送,再不能就那么玩手机了。   “哥你回去了记得多喝水,当然睡前就不要喝了。”成生叮嘱他。   “好。”尚思游直视着前方没看成生,话里的音却是全偏向了他。   “过敏的地方不要挠,忍一忍,吃过药就好了。”   “不挠。”   他车开的不快,一路吹着夜风,把成生送到了巷口。巷子太窄,车不好开进去,成生下车后跟他挥手,要他路上慢一点。   尚思游走前看了眼他摆手的样儿,殷切的比这季节还要热烈。车窗被降下,尚思游定定的看向成生,成生有些意外,靠近了问:“咋了哥?”   “没什么,今晚谢谢你。”尚思游补上这句迟来的谢谢。   成生抿唇笑了笑,为他郑重的道谢感到不好意思,不觉腼腆道:“没事儿,你别跟我客气。”   尚思游点头,无意看到矮墙开出来的石榴花,探出的枝节错映在成生身后,点缀着夜色,化作除成生外唯二的色彩。   相得益彰的漂亮。   “晚安。”掷响在闷热潮湿夜里的问候,散在风中,贴近细微毫发间,听的成生灵魂发颤。   “晚安!” 第16章 路过   尚思游出院手续办的快,走之前医生难免叮嘱几句,身体要靠养。他自己心里门儿清,谁会没事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开玩笑,还不是处在社会之中,身不由己。当然这一遭下来,也算是给他敲了警钟,再不敢像之前那样胡来了。   院不白住,真的。他还没上车,成生就在问他出院了没,到家了没,好好吃饭了没。尚思游现在会挨个回他的问题,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没,也比前几天故意吊着他不回好得多。   成生周六临时有班儿,不然还想捧花束来的,算是庆祝他康复出院。人到不了,花不能少,想亲手给,特意没叫跑腿,而是拍了张照片。   尚思游看见油纸包起绚烂的海棠花,很漂亮,不算大的一捧花束,被右手举着。花惹眼,那只手比花还要惹眼,堪比花娇的手,呈握起的姿态,半拢着,指尖沁出浅粉色。   ‘我拍的还行吧?’成生问。   尚思游回说:‘嗯。’   ‘那下次见面,我给你送束新鲜的。’   尚思游存下图,极快的回他:‘好。’   复工的缘故,还要调养,尚思游又忙了起来。有些事不能拖,病了才后悔没早点上市,干脆趁着今年冲一冲,拿下海外项目,更上层楼。   成生也要忙,两者是截然不同的忙,一个是为自己打工,一个是为别人打工。为自己打工就不必要看人眼色,为别人打工却不行。   陈师傅这人就那样,他后来再说成生,成生都没搭理了。有时候想想工作跟生活又不是剥离不开,全天下工作都他妈一个样,只要打工,就得看人脸色。除非不打工。   凭成生自己还悟不出来这点,这是他爸告诉他的,他爸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后,开始变得什么话都跟他说了。父子处成哥俩,也没什么不好的。   成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上班的,谁知最近陈师傅上班跟换了个人似的,过道碰见他,居然开始笑盈盈的跟他打招呼了。   陈师傅视弱的严重,走近了才能看到大致轮廓,他看人就跟看色块儿似的。平日里工作服一换上,识人全凭身形,大色块儿中等色块儿小色块儿。馆里盲人也多,大家识人都有自己的一套,不盲的都会大老远主动打招呼,让你知道他是谁。陈师傅对成生就是,不想搭理就装作没看见,想搭理的时候认人那是一认一个准。   “生生啊,我带了马齿笕饼,在休息室,等下去吃哈。”   成生本来都侧身给他让道了,一听这话,颇觉受宠若惊,没反应过来的应说:“好的。”   太阳打东边儿落下了这是,成生纳闷,这人怎么说变就变,想不明白。   尚思游来的不勤了,成生的上钟率也不怎么高,客人都爱用手法熟练的老师傅,信得过,不怎么愿意点他。成生无聊了就会在各个楼层间溜达,他刚跟陈师傅打过招呼,转角就在卫生间撞上了新来的客人。   说是新来的纯是成生以前没见过这号人物,同样的西装打领,颀长身量,明显的感觉要比尚思游更显浑厚。成生现在看人就爱以尚思游作为衡量单位,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尚思游,一种是无论完美残缺都或多或少比不过尚思游的人。   成生跟那人对上眼,一闪而过,什么信息都没获得,那人就出去了。   他洗过手后也下楼,不想去休息室,怕撞见陈师傅非要他吃饼,于是去了大堂。下午五点钟了,天光因为即将到来的黄昏变得暧昧起来,热度依旧不减。   苗其炜才出推拿馆,就看见他那个师弟倚在车旁,似笑非笑的等他。   “这么热的天,为什么不在车里等?”苗其炜问。   尚思游摇头说:“你知道我不怕热。”倒是怕冷。   “随你吧,我都说了我今天开车来的,你干嘛还要来接我。这等会儿是开谁的车?”苗其炜同他许久不见了,不怎么显生分,还跟读书时候一样,有什么就讲什么。   尚思游噙笑道:“你想开谁的就开谁的呗,车放这里,还能丢了不成。”   苗其炜揉了揉肩,伸手说:“那开你的,我来试试这台宾利。”   尚思游把钥匙递给他,等他上车了,尚思游仍是站着,不见有要上车的意思。   成生在大堂转了一会儿了,又被小程给塞了棒冰,腮帮子咬的一边鼓起,百无聊赖的往玻璃门外看,等下班。就一个转头的功夫,居然看见了尚思游!   没看错,成生笃定,还咬着棒棒冰就往外冲。脚步踏出旋转门的刹那,扑面而来的热浪像是化作蒸汽的海潮,令人浑身湿黏不舒坦。   “别跑,又跑一身汗。”尚思游看到成生,不由出声念了句。   成生隔着条道儿,听话的刹住脚步,知道尚思游要等他,走的缓了些。尚思游就站在树荫下,浓绿色照着他雪白的衬衫,清俊模样看的成生同了手脚,别别扭扭的朝他走来。   尚思游看他踮着的步子,猫儿似的故作矜持,很有意思。   “哥你怎么来了!”成生走到他跟前,溢于言表的欢喜伴着絮絮叨叨的话语,“没听说你要来啊,这都要下班了,今天还赶得及吗?”   “顺路,今天不进去了,过两天再来。”尚思游觑见他手中拿着的奶白棒冰,隔老远就看见小孩儿嘬着咬了。极贪吃的嘴,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吃的下…   “啊,今天不来啊。”成生有些失落,已经一周没来了,今天路过门口还不进来。再不来,都成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了。   尚思游笑,“快下班了吧?”   成生蔫了吧唧地,“快了。”   “不耽误你下班,我还有事,先走了。”尚思游垂下视线,看棒冰遇热冒出的水珠沿着成生细瘦的指蜿蜒,晶莹剔透的漂亮。   成生嘟囔着:“也没说你耽误啊,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要走。”   “嗯?”尚思游沉溺于他过分好看的手,错过了他上一句话,回神只听见他说什么要走。   “没,没什么,你有事就忙。”成生攥了攥棒冰,不自觉的背过去手。   尚思游点头,率先上了车,车门合上,他听见苗其炜说:“这儿还有你的认识的人呢?”   他想,我何止是认识,我就是为他来的。 第17章 抓包   “有。”他说的斩钉截铁的。   尚思游知道苗其炜这话是在问什么,有些人打过照面并不一定要认识,尤其是像他们这种忙到除了工作外,恨不得吝啬到把时间都留给自己的人,哪还愿意主动去结交什么新朋友维系什么新关系。这些都是要投入时间成本的,而时间又太宝贵,花到别人身上是浪费,投给自己怎么都不亏。   “那小孩儿没成年吧。”苗其炜转着方向盘,言简意赅的问。   尚思游目视前方道:“总要成年的。”   苗其炜侧头瞟他一眼,把这话题给翻篇了。   他俩去的法式餐厅,俩大男人吃烛光晚餐,烛光早掐没了,晚餐陆续的上,他俩就断断续续的聊。聊大学同学的近况,聊经济聊政策什么都能聊两句。   尚思游本科读的法律,苗其炜高他一届,他找苗其炜借过书,都是同,又都臭讲究,磁场给对上了,成了朋友。尚思游大四保研,导师恰好选到苗其炜的导师,从本科到研究生,跟苗其炜一路师兄弟念到毕业。苗其炜毕业后按部就班到律师所工作,尚思游趁着风口没干本专业相关的工作反而去创业了,他本地人,家里算小资,当时研究生创业又有补贴,就是真赔了,也当玩玩。没成想水涨船高,越做越有起色,他这辈子运气好像都用到这儿了,白手起家二十八岁干到老总的位置。   “你脸色不大好。”苗其炜说他。   尚思游晃了晃酒杯,不否认:“上半年熬夜加班加的太厉害,身体遭不住。”   “你家里人又没逼你,那么心急做什么?”   尚思游早在经济独立那年就出柜了,父母没那么快接受,撵他倒也算不上,他自己二话不说付了首付买了房,打定主意要走这条路。有钱干什么都有底气,他知道他父母不是好面子,就是担心他。五十多的人了,循规蹈矩了大半辈子,风雨操劳到要享福的年纪,结果到头来还要挂念他们的儿子喜欢男人会不会遭人非议。   人有时候不是活给自己看的,谁不是迎着那些盼你好不盼你好看你笑话看你出丑的目光一路过来的。   尚思游早不在乎那个了,他只要有钱,就是能凌驾于那些目光之上。碍不着谁什么事,他不会去顾虑那些有的没的。   “争口气。”尚思游抿了口酒,没在苗其炜跟前遮掩他的抱负,就是争强好胜,偶尔大男子主义到跟自己过不去。   各人各有各人活法,苗其炜摊手道:“都到这份上了,身体要紧,老去推拿也不是回事儿,你去办张卡,我把教练推给你。外在的缓解不痛不痒,还是要你去锻炼。”   “嗯。”尚思游应下。   锻炼不着急,早晚都要去,尚思游跟苗其炜吃完饭隔天就去推拿馆了,美其名曰开回他师兄的车,顺带进了推拿馆。   越吹越凉的冷气,仿佛要透过毛孔,钻进人身体里。尚思游是不喜他们大堂的温度,冷到能停尸。成生不知道又晃哪去了,尚思游交代小程叫他,自己先进了电梯。   老房间了,专属的,别个又不进来,成生擅自做主换了香氛的味道,尚思游一进门就能闻到股清淡的栀子香。纱帘被卷起,日光透过窗台放射出四四方方的光芒,瓷瓶里插着几朵缺水而半新不旧的红海棠。   尚思游大致扫了一眼,心想成生真的很有圈地意识,把房间布局成这个样子,忒像占据领地的兽,宣示主权。   成生偷闲抽烟去了,没想到尚思游会在今天来,小程给他打电话,他吓得烟头险些灼到手。不是说好过两天来的吗!怎么今天就来了。此刻万分后悔自己没忍住出来抽烟,他抽的烟味儿冲,一时不好消散,又没带香水来上班,只得忐忑的上楼,心里敲锣打鼓的思索找什么借口。   尚思游等了有一会儿成生才推门进来,没了昨日盼他的那股殷切,反而有些拘谨,不敢正视他的眼睛,隔大老远站着说:“哥,你咋来了?”   “过来。”尚思游喊他。   成生硬着头皮,磨叽着洗了手才过去。   甫一靠近,尚思游就闻到那股烟味了,太浓烈,不像是吸的二手烟。他低头,成生是要矮一些的,一米七六左右的个头,要他弯点腰,才能凑到成生鼻息的距离。他没靠很近,不会叫成生觉得冒犯,属正常偏狎昵的社交距离。   饶是如此,成生也被他突然贴近扰的失了分寸,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直勾勾的望着他,无辜到泛着可怜。   尚思游嗅了嗅,启唇问:“抽烟了?”   成生被他问的支吾住,这会儿也闻不到自己身上的烟味儿了,鼻腔灌进的全是尚思游身上那股冷水混合肥皂的味道,清爽,又散发出诱人的荷尔蒙,叫成生耳边漫上绯色。   “哥——”   成生抿唇,小梨涡深深地浮现,无措的叫他。   尚思游盯他的梨涡,沉声应道:“嗯。”   “抽了,一根。”成生低下头,自暴自弃。   茂密细软的一头茸发,乖张的飞扬,尚思游宽大的手掌罩上去,轻擦而过。   成生倏然间抬起头,愣怔着看到他黢黑眼仁儿里倒映的自己,呆滞在那包容的眸光中。   “抽了就抽了,怎么这幅样子。”尚思游收回手,挺直脊柱,方才的旖旎随他拉开的距离消失不见。   成生说:“我怕你觉得不好。”   尚思游回他:“我觉得好不好对你有影响吗?你很在意我的看法?”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暮鼓晨钟般敲在成生颤巍的心门上,震的他四肢百骸都发麻发僵,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差点脱口出在意。要是不在意,怎么会赧成这个样子。   “哥…我…”成生拧巴手指,吞吞吐吐的实在说不出在意还是不在意。   尚思游轻笑一声,掠过他的窘迫,替他解围道:“怕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至少现在不会吃人。   【📢作者有话说】   本章已修改。 第18章 采耳   成生说不上来,尚思游给他的感觉太朦胧,像是介于灰白蒙雾间不见阳光的郁暗,些许神秘,些许刺激。大抵是那双眼睛,尚思游生了张淡无欲求的脸,游离在尘世之外的飘然,独独那双眼,写满了面上不显的一切情绪。   浓稠的情绪,带着无穷的吸引力。   “今天不推拿,只采耳。结束了带你去吃饭,嗯?”尚思游询问他。   懒洋洋的腔调,询问不似询问,拿定主意才出来讲似的。   成生:“要一起吃饭?”今天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突然,早知道要跟尚思游吃饭,他今天来上班的时候就不穿无袖t恤了,太不正式,站在尚思游跟前也太不稳重。   尚思游想了想道:“没提前说,如果不方便,下次也可以。”   成生忙道:“没有不方便的。”   急切都在脸上,尚思游看他灵动的表情,压下笑意,说:“那开始?”   “开始。”   成生深呼吸,从小推车里找采耳的工具,馆里业务主要还是推拿,采耳的人少,不过也有。男性耳孔要比女性的阔,采起来也方便,他只负责男宾,不知道女同事讲的那些不好采的耳朵到底长什么样。   尚思游躺下,闭上了眼,任成生在他耳边窸窸窣窣的动作。   小孩儿手总是很潮,深圳这样的地方一年四季除了年底敷衍性的降个温,其余时候总是热,不下雨闷热,下了雨湿热,总归是让他喜欢不起来的天气。   冒热乎气儿的指肚蹭过他耳后,留下一抹氤氲开的痕迹,尚思游眼睫颤了颤,才放松下来的思绪一时无法松弛,不由自主的要去留意上方成生的存在。   呼吸很浅,因为习惯而飘淡了些的烟味儿,渲染着他此刻的不同。到底是跟自己想象中不一样,尚思游觉得成生面相很乖,看上去是那种考不了班级第一就会哭鼻子的小孩儿。不曾想成生会抽烟,到底是为什么要抽烟。老烟枪?还是觉得拽酷所以沾了尼古丁?   不老实。   孔雀毛扫在外耳廓和腮,来回几次,成生手法很轻,记着他不耐疼,便又认真了些,耳道太窄,分心不得。   换下孔雀毛,云刀在耳道横刮,成生小声道:“哥,疼得跟我说,我没给你采过,怕不知深浅。”   “嗯。”尚思游侧左耳给他,黑长的眼睫在成生动作下给出细微的反应。   成生舔了舔嘴唇,紧张的,没点专业师傅该有的姿态。他没把所有的工具都用上,尚思游的耳朵很干净,应该是平常有注意清洁。   采过后,最后换上鹅毛棒,毛棒缓缓旋进耳道,摩擦发出白噪音,有效的止痒,叫人放松。   左耳结束,换右侧同样的再来一次,成生没那么紧张了,甚至在收尾以后,带着私心的摸过尚思游的耳垂。一点点的凉,温润似玉。   尚思游睁眼,看成生飞快的错开视线,当即坐起,趿上拖鞋,膝盖碰过成生并拢的双膝,不轻不重的力道,不会叫人就那么忽视掉。   “去换下工作服,吃饭。”尚思游提醒他。   “哦哦。”成生头一次没等他,自己率先出了门。   尚思游喜欢成生因为自己而乱掉的阵脚,慌慌张张毛毛躁躁,直率的只围着他一个人转。极大程度的满足着他的心理。   成生换衣服慢了些,尚思游就在前台跟小程聊天,问了几句陈师傅的现状,知道陈师傅对苗其炜这么个多金的客户很满意,他也就放下心来。   尚思游身板笔挺的站在离风口较远的位置,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小程讲话,听见脚步声才看过去,成生走路带声儿的,他就是不看也能听出来。   小孩儿穿着黑色无袖T,少年的身形在宽松T恤里卓立,昂扬向上的阳光,朝气蓬勃。尚思游看他的短裤,看他拉高的白棉袜,还有干净的球鞋。视觉冲击力让尚思游心跳错乱了一个节拍,这还不够,他还要贪心不足的去找成生的手,不设防状态下五指敛起弧度往里收,犹抱琵琶般的漂亮。   “哥,走吧。”成生蹦到他跟前叫。   “嗯,小程,再见。”尚思游向小程道别,后头跟着成生,一前一后的出了推拿馆。   小程伸长脖子朝外看,心想不会吧,这啥情况啊。   上了车,成生给他爸发短讯不回去吃饭了,发完收起手机问:“哥,怎么突然要带我去吃饭?”   尚思游:“之前住院不少麻烦你,现在请你吃顿饭,不迟吧?”   成生摇的头发丝都在跳舞,笑嘻嘻道:“哪能啊,你也太客气了。”   尚思游问:“想吃什么?”   成生迟疑了,平常出去吃什么都是赵晓舟他们做主,他只管跟着去,现在让他拿主意,一下子不知道吃什么了。   “不可以吃大排档哦,我肠胃受不了。”尚思游帮着他想,没跟成生一起吃过饭,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挑食是最好的,真挑了尚思游也能将就,就是大排档实在不行,不卫生,他不想吃完饭就去医院。   成生说:“不,不吃那个。你才出院没多久,饮食还是要注意些,清淡为主吧。”   尚思游突然道:“嗯,时间有些晚,不然就可以去超市买些菜回家煮。还想再尝尝小成师傅煮的粥,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说完遗憾的叹了口气,脱口就消散的叹息,轻到像是在逗小孩。   成生一骨碌的朝他坐,安全带勒着,接话道:“你想吃我给你做呀!”   尚思游眼梢闪过细碎光芒,笑道:“下次吧,你今天上一天班,辛苦了。带你去吃北京菜好不好?”   成生同意道:“好!”   尚思游绕路带他去了家正宗的老北京菜馆,要吃北京烤鸭,荤素一齐点,还要了春饼。店里的人不很多,菜上的快,尚思游给成生卷春饼,照顾他吃饭。   成生咬着吃的不好意思说话,见尚思游没怎么动筷,咽完才问:“哥你怎么不吃?”   尚思游拿公筷给他续上盘里的空缺,松散道:“等会儿再吃,不着急。”   成生搁下筷子,准备等他一起吃的,尚思游接着道:“我在等粥,你吃你的。”   “我要不还是等你……唔。”   尚思游挟了片烤鸭肉塞进他嘴里,“好好吃饭。” 第19章 我你   成生被他喂的一时不会咀嚼了,片的薄薄的鸭肉品不出味儿来,就是甜的,白冰糖的甜。   尚思游要养胃,晚上吃的极清淡,有些菜没怎么碰,都喂成生了。成生胃口好,给什么吃什么,看他吃东西很下饭。长个子的年纪,晚上吃多少都能消化。   吃罢饭尚思游要送他回去,车开半路,尚思游对成生说道:“我下个月可能会忙,不怎么有时间来推拿馆了。”   成生正揉肚子,想这顿饭吃的是真开心,紧跟着尚思游的话就让他心口犯堵了。这是不来了的意思是吧?请他吃饭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这不就是鸿门宴吗?早知道就不吃了。成生侧身看他,酝酿半天才说:“不怎么有时间,那就是还有时间能来,是吧?”   车厢光线模糊,尚思游的表情隐在暗处,叫成生看不清。   “有时间的话,会来的。”他说。   成生泄了气,道:“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挤,总还是有的。”   幽幽怨怨的语气,听的尚思游牵动了嘴角,笑他:“哦~是吗。”   成生努努嘴,“不是我说的,是鲁迅先生说的。”   尚思游笑意更深,为他的争取而松了口,道:“不慌,我不来给小成师傅冲业绩,叫几个朋友来也是一样的。”   成生搓手指,心说不要他们,我就要……你。   说不出口,恨他没那个脸皮,成生勾头陷进座位之中,生闷气。直到下车都没跟尚思游说一句话。   上次送人尚思游还没下车,这次兴致算佳,泊好车,把人送进巷子,路过出墙的石榴花,多看了两眼,边问道:“爱吃石榴吗?”   成生也看了眼那探头的花,莫名红了脸,否认道:“不喜欢吐籽,麻烦。”   尚思游点头,“要吐,是挺麻烦。”   不甚长的巷子,缝缝补补的灯光,在声控灯暗下去的时候,总会有凹凸不平的井盖设下陷阱。尚思游第一次来,不熟,不知道这条路欺生,猛然间踩上那晃悠着下陷的井盖时,第一反应就是捞住旁边的成生,攥浮木般去借成生的力。   成生被他拉的踉跄着,两人失衡的朝墙边跌去。   给人当肉垫了,成生被墙壁凸起的砖头怼到肩胛骨,疼的闷哼一声。   尚思游抱歉的去抚他的后背,细细的摩挲,难得着了急,问:“磕哪了?”   身后就是退无可退的墙,两只大手揽着他的背,身前又是男人高高大大的身影,围堵着他。撩人的气息,像是要在夏夜射杀他的心脏,让他为他死心塌地。   “没。”成生这会儿已经察觉不到疼了,只剩突如其来的心悸,麻痹的他险些结结实实的跌进尚思游怀里。   是成英,站在楼道口问:“谁啊?”   尚思游先退开,顺手把成生扶正,成生闷闷地回话道:“爸,是我。”   暗黄的灯泡亮起,尚思游看到成英不放心的目光,他没跟成英打招呼,只是冲他点了点头,又简短的跟成生道了别,直接走了。   因为成生的父亲看上去比他的父亲还要苍老,尚思游不想让成生觉得不舒服,他直觉还没到见成英的时候。   确实,成生看见操心的成英,还不能很好的处理自己的情绪,只是怏怏道:“爸,你出来做什么?”   “我看是不是有野猫打架。”   成生埋着头,反手揉背,嘟嘟囔囔地:“爸你就会坏我好事。”   成英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响亮的一声,拍的楼道灯都亮了。   “爸爸,你真是如来佛祖,一巴掌能把我送西天去。”   “埋汰。”成英说他。   尚思游说不去推拿馆,还真就没再去过了,也不全是为了吊成生胃口,忙是真的,忙着工作,忙着去打拳。苗其炜的教练又成了尚思游的教练,带他上课呢,要先增肌,力量训练没那么多,尚思游对打拳有那么点兴趣,就开始跟着教练上课。   运动确实会让人变得不一样,那种酣畅淋漓的,由内而外焕发的力量,不仅是对躯体,更是对灵魂的一种释放。   他有两周没去推拿馆了,都在拳击馆泡着。成生说的对,时间挤一挤确实是会有的,只是他的时间都挤到拳击馆了。   他是故意不去推拿馆的,老在成生眼前晃,会腻。他怕成生腻,小孩儿心性不稳定,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会有新鲜感,新鲜感一过,难免会觉得没意思。他不愿意成生对他好奇过后再好聚好散,他这人的世界里就没什么好聚好散。要么别进来,要么进来了就别出去。   尚思游耐得住,成生可是耐不住,怎么会有人说不来就不来的!无情!他倒是说到做到,他不来,自然会有他的朋友来。成生看着那些瘦高挑儿的成功商务男士,心想真是人以类聚啊。   小程说成生这个月超额完成业绩了,会有奖金的。成生该得的,也该感谢尚思游,可却没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小程拐弯抹角的告诉他,秋季要是到了,馆里会有活动的,有些客人该续的卡不如续上。   成生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心里却没答应。尚思游现在身体是没出状况,那过完冬天呢?人都要没了,还续什么卡?他就是不缺那点钱,成生也不会让他续的,有这钱不如省着吃了。   想是这么想的,真开始活动预热,成生又拿这个做借口联系尚思游去了。   这人忒忙,成生给他发的消息有时候也顾不上回,旧消息就又被新消息给刷了上去。怕消息被忽略,成生给他打了语音。   一连串的忙音,到最后变成暂时无人接听。   说不失落是假的,成生看着手机,琢磨自己是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尚思游下了道场才看到未接的语音,运动过后一身汗,糊在肌肤上让他感觉不舒服,想先冲凉,又怕成生有什么急事,所以发了句语音说:“怎么了?我先去冲凉,等下回你。”   气儿都没调匀,话语间带起喘息,缺水而沙哑的嗓音低低地,从听筒蔓延至成生耳畔。一霎时,让他烧红了耳朵,热气儿被那颗窜动的心煮沸着,亟于寻找一个发泄口。   还不到晚上九点,成生从床上爬起来,穿着背心短裤,猴儿在电脑桌前,把尚思游那段六秒长的语音导出来,导成音频,提取出音轨。一节一节的裁剪。风扇鼓起他的白背心,吹乱他的额发,成生不为所动的盯着电脑屏幕,聚精会神的捕捉,那声性感的喘息。   叠加,叠加,再叠加。   直至发烫的耳机里传来:‘我……你。’   省略的内容尽是那叫人忽视不掉的气息,成生只留了两个字,我和你,中间却留出大段的空白来供他填充和想象。   成生想他真的好坏,能干出这种事来。却又在音频剪好后,反锁了门,任耳机在他耳朵里发烧,发烫。   灯没关,脸埋在松软的枕头上,耳边传来的声音太真切,让他分不清是梦是幻。   过了好一会儿,石楠花的味道在室内散开,成生睁着泛满水光的眸子去推窗,这才看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和尚思游最后传给他的短讯。   ‘没回我,也不接我电话,怎么了这是?’   ‘太晚了,我先睡,明早联系你。’ 第20章 踩踏   成生还在余韵中没缓过来,看到尚思游的未接来电,心里一咯噔,想打过去,再看时间已经要十一点了。   尚思游电话过来那会儿,应该是他正在兴头上那会儿,耳机掉落,也顾不上去听里面还有没有声音,脑海中只剩一波又一波的春江潮水,不要命的泛滥,波及他,淹没他。   而那只手在做的,是趋于本能的,成全自我。   我……你。   我要你。   我爱你。   我要狠狠地爱你。   成生就在这样的幻想中,好像背上趴伏着喘息的尚思游,一字一句的跟他说‘我要狠狠地爱你’。   灵魂的颤栗让他迷失掉最后的防线,啪嗒,像断了线的风筝般,猛地自由在那无边无际的怀抱中。   很想,很想跟他打电话。成生握着频繁作业而发烫的手机,按耐不住的,借着夜色,拨了电话出去。   嘟声很长,长到成生要放弃的时候,电话被接起。   “怎么了?”尚思游困顿地,语速更慢了。   成生听他浅浅的呼吸,没忍住在床上翻滚一圈,脆生的嗓音炸在人耳旁,听得尚思游缓缓睁开了眼睛。“哥,你有半个月没来啦。”   “嗯。”   “最近有活动,你要来吗?来的话可以免费体验全套…”   “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吗?”尚思游打断他,惺忪睡眼也在成生的念叨下逐渐清明,小孩儿太闹腾,不知道他不能熬夜,专挑这个点儿跟他说些有的没的。   成生顿住,不说这个,别的话他说不出口,只能说这个。   “明天再说好不好?我要睡了。”尚思游谨遵医嘱,惜命的很,超过十一点就是熬夜了,不利于他病情的恢复。人虽然是出院了,病还没好利索,该听的话还是得听。   成生赶在他挂电话前,急促道:“哥,你来行不行?你下周来,哪天都行,我等你。”   尚思游起身倚在床头,就着如水的月色,轻声问:“明天周六,想不想出去玩儿?”   他对成生的邀请倒是一次比一次短暂,恨不得随叫随到,一点都没有成年人该有的社交礼仪。平日里跟苗其炜约上一次,都得提前个把月说,现在对成生却是随意的有些潦草了。   成生也不问跟一个比他大这么多的人有什么好玩儿的,直接道:“想。”   “想就乖乖睡觉,明天我去接你。”尚思游哄他。   成生被他说的耳朵复又烫了起来,应着挂断电话,转头就挂上了耳机。仍是那段短促的音频,种子一般长到成生心里,扎根在他流淌的血液中,奔涌着,化作一场无限葳蕤的梦。   尚思游要在周六参加苗其炜对象珠宝店的开业庆典,很热闹,还请了小明星助阵。他想着成生可能会对这种场合好奇,不如就把人带上,玩儿嘛。   所以当他衬衫打领西裤皮鞋出现在巷口的时候,着实把一身白t仔裤帆布鞋的成生给吓着了。   “哥,要出席什么场合吗?”成生问。   尚思游:“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不碍事的。”   成生到了商场才知道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到底有多不重要,熙熙攘攘的人群把商场围的水泄不通,他是看了上方吊下来的硕大海报才知道还请了明星。花儿最喜欢的明星。   “跟牢,别被挤丢了。”尚思游抓他的手,用了力,把人拽到自己跟前。保安人员还在维持秩序,活动尚未开始,着实是乱了些。尚思游牵着他左手,头一次名正言顺的牵那只漂亮的手,只敢在拉人的时候用力。握住了,就像握早上初绽骨朵的花般,碰一下都是亵渎,都是折辱。   他松开,干燥的指尖还没脱离掌心,忽的又把他攥住了。   尚思游有几分诧异的看向成生,只见他皱巴着脸,为难道:“哥,我要被人给冲走了。”   不亚于节假日出游的声势,尚思游接成生来迟了,没走特殊通道,被这人群给挤的,着实痛苦。不舍得拉那双手,尚思游展臂在他窄又瘦的腰间,一个胳膊就把人给圈过来了,拥着,不由分说的带着人朝前走。   他最近锻炼的勤,初见成效,肩背还没厚几分几厘,手臂的力量却是渐长。成生被他结实的臂膀半圈半抱着,顿生安全感,甚至有心思去嗅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了。尚思游是个讲究的人,成生越接触他,越能察觉到他的不同。   病态的干净,成生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人病久了身上会透出一股被药物浸染的气味,发着霉般的不好闻。尚思游身上有的永远是干净爽朗的味道,混合了人体温度的性感男香,叫人发痴。   “啊!”成生闷声低叫。   尚思游垂下视线问:“被踩了?”   成生有些委屈,只是分了个神,白白净净的鞋面就出现了一个污黑的脚印。   “严重吗?”尚思游又问。   成生顶着他关切的眼神,傻不愣登的摇头,脚疼的根本不敢着地。人挤人的踩,再松散些就要发生踩踏事件了。   保安人员突然多了一倍,严格维护起秩序来,十来分钟,场面终于稳定了下来。   尚思游这会儿已经带着成生到店里了,苗其炜看见他,招呼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人太多,不好进。”尚思游朝罗箴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了。   成生看见苗其炜,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他在推拿馆见过的人,反观苗其炜身旁站着的罗箴,男生女相,过分阴柔,修长的颈项上还带着串珍珠项链,贵气压不住妖气,让成生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尚思游勾着他下巴把人脑袋转了过来,悄声道:“别瞎看。”   招猫逗狗的挠他下巴,成生抿起了唇,小梨涡盛着怯赧,低下了头。   “要带对戒走吗?”罗箴突然开口问。   成生循着他的话,不自觉的看向柜台的戒指,晶莹剔透的光芒在玻璃橱窗内闪耀。尚思游拒绝道:“暂时用不着。”   “那就给小朋友带个礼物走好了。”罗箴大方的,目光下移道:“手生的不错,赶明儿有时间了,来做个手模帮我拍几张画报。”   尚思游想也不想的说:“他没空。”   明明讨论的对象是自己,成生却一句话也接不上。他的脚似乎肿了,这会儿涨的他又麻又疼,不敢迈大步子,怕尚思游看出来。   “挑个喜欢的戴着玩儿,不喜欢回去卖掉也行。”尚思游帮着成生看,他是不喜欢成生身上戴一些不是自己送的东西的,所以无所谓,只当挑玩具,带回去给小孩儿玩。   成生哪敢承这么贵重的礼,当即道:“不用,真的。谢谢。”   尚思游:“不白拿他的,别客气。过来,看喜欢不喜欢这个。” 第21章 冰敷   尚思游叫成生看的是条脚链,细细的一条银饰,没什么特别的,连道多余的装饰都没有,纯银简单到了极致。   成生一开始还以为那是条手链,刚要拒绝,尚思游像是看透了他的局促不安,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罗箴自己设计的,没几条,随便戴来玩的。他觉得银链子搁浅在脚踝很性感。”没说完,银链子在脚踝那截区域会随着做的节奏来回颠簸,滑上滑下的震荡,怎么甩也甩不开。   会很漂亮。   尚思游只拣没什么分量的话对成生说,点到为止就行了,成生还小,不需要懂那么多。   成生是在尚思游的授意下拿了那条脚链,老觉得不好意思,空手来的,走了还再捞别人一条银链子,怪说不过去的。   尚思游还要跟苗其炜他们吃饭,成生脚疼的受不住,不好搅了他们的兴致,只能偷偷拽尚思游的衣角,问:“哥,我能先走吗?”   “有事?”尚思游脸上浅浅的笑意褪去,极为认真的盯着成生,像是要听他有什么事非在这个时候走不可。   成生本来想扯谎说家里有事,一见尚思游沉下来的神色,就觉得自己在他跟前说谎太不应该,于是坦白道:“脚疼。”   尚思游拧眉,视线向下去看他那只脚,帆布鞋面已被撑起,白色鞋带勒着,肿胀不堪。真能忍疼,这么老半天一声没哼,尚思游瞧了眼成生,什么话也没说,跟苗其炜打了声招呼,带着成生先走了。   成生走的不快,又没尚思游腿长,不被人照顾着就要落人身后。可怜见的,尚思游走在前面,连头都没回,成生默默看他的皙白后颈,衣领连下去的宽肩,和掐出的腰线。正懵着,尚思游定住脚步,转身问:“还能走吗?”   成生想了想说:“能。”   尚思游平静的望着他,给他改口的机会。成生不上道,甚至在尚思游眼前故作正常的走了两步,逞强道:“真的可以。”   “嗯。”尚思游缓下来,陪着一瘸一拐的成生慢悠悠的走。   到了停车场,上了车,缴完费成生都没问一句接下来是要去哪,就被尚思游带着回了家。尚思游的家。   顶好的地段,有钱人才住的房子,进小区都要过两道关卡。倒车入库以后,尚思游为成生拉开车门,不问他能不能走了,只简短问道:“你是要我背还是要我抱?”   成生紧张到咽口水,周六小区来往的人还不少呢,被抱上去也太……   “嗯?”   “背,要背。”成生张开双臂,被尚思游稳稳当当的背起,胳膊环着他的颈,双手就搭在他锁骨前。尚思游被成生圈的呼吸一滞,低垂视线就能看到那双交叠的手,纤细的指骨半月似的弯曲,像被剥开的葱根般赤白干净,紫色的细小血管藏不住,蜿蜒着画出未知前路的心事。   成生埋头,炎炎夏日,尚思游身上也不见汗,干净到贴上去还能嗅到他独有的香。鼻头距离后颈实在是近,近到成生不自觉的憋气,生怕粗重的呼吸被尚思游察觉到。   “按电梯,十六楼。”尚思游使唤他。   “哦哦。”成生伸胳膊,前倾致使两人前胸后背贴的更实在。此刻的成生无比庆幸电梯里贴上了节庆的广告,没露出反光的镜面。他没自信能让尚思游看他现在的表情,那颊边瑰色比胭脂堆里渍出来的粉还要浓。   真是一碰见他就犯了爱脸红的毛病。   电梯上行的快,到了家门口,尚思游要按指纹,成生被放了下来。叮的一声开了门,尚思游请道:“进来吧。”   成生就这样没做任何心理准备的进了尚思游的家,太敞亮了,进玄关就能看到客厅连接阳台处那耀眼的日光,采光好到没话说。复式户型,成生不好太过好奇,只粗略的扫过楼梯和不远处开放式的厨房,就被尚思游叫着换鞋了。   鞋架旁置着软墩,用来坐的,成生就被按到软墩上,由着尚思游给他换鞋。   “哥,我自己来。”成生不自在的想躲,脚踝却被尚思游握住,不容拒绝。   “肿成这样了,你自己不好脱,我先把鞋带解了,你别急。”尚思游拉开成生随手系的蝴蝶结,一个扣眼一个扣眼的抽那条被踩污的鞋带。成生看他半跪的样子,白衬衫上唯一的一道褶皱还是自己压出来的,冷峻眉眼间倾注的情绪,在光影交错下尤为明显。   “哥。”成生徒然地叫他,没有什么话语要说,只是无意义的,依恋的叫了这么一声。   “嗯。”尚思游没抬头,手上动作更快。细看才能发现成生脚肿的有多厉害,他现在是后悔今天带成生出去玩了,有些糟心。家里的拖鞋都是成人式的,可成生脚肿太高了,尚思游怕碰到他脚背,直接道:“不穿鞋了。”   那我怎么走路?成生嘴唇翕张,刚要问,就见尚思游学他张开双臂,调笑道:“抱你可以吗?”   成生脸上才下的红晕此刻又反复而来,支支吾吾的吐不出一个囫囵字来。   尚思游一把把他抱起,解释道:“等下冰敷完才可以赤脚走路,现在先不要脚着地,有细菌。”   成生发烧的脸似乎也烧着了脑子,反应迟钝的点了点头。   尚思游把他放到沙发上,自己去洗手,然后敲冰块儿,兜着给成生敷脚。日光悠然的晃进来,映的人肤若凝脂。成生干坐着,脑子转不过来的看尚思游单膝落在地毯上,另一只膝盖上搭着他的脚。   “哥!”成生惊呼,太不礼貌的姿势,他要抽脚,反被尚思过箍住,没让他躲。   “在呢。”尚思游抬头瞟了他一眼,仰视而来的目光气势依旧唬人,“坐好。”   成生挪了挪屁股,不敢看尚思游,只能去看自己红肿的脚面,高涨的骇人。一面又想他怎么能就这么踩上尚思游的膝盖呢!   “之前就该跟我说,现在好受了?”尚思游握住他的脚,一手把冰袋压在他脚面,边肆无忌惮的打量他的踝骨,不合时宜的想那条脚链真是挑对了。   成生哪还顾得上疼,这会儿尽是羞的赧的,薄薄的一张脸皮都要被那半跪的姿势给烧光了。   “不,不好受。”成生磕巴的说。   尚思游撩起眼皮看他,冰袋沁出的水珠游走在掌心和脚背上,此刻他们共享着同一个温度。“不好受就不要逞强。” 第22章 生生   成生想说他不好受不是因为脚疼,而是因为握他脚的那只手,和他脚下踩着的尚思游的膝盖。他不是没踩过别人的膝盖,翻墙的时候踩过,跟人打架的时候踩过,什么时候踩人膝盖都没让他像现在一样,觉得冰火两重天的。脚背敷的冰刺骨的冷,脚心踩的膝盖又是炭火般的热,他根本不敢踩实了,只能虚搭着借个力。   拧巴的不好受。   尚思游握冰下压,红肿的脚背受力一颤,成生禁不住的出于本能反应踩向他,踩的他膝向下沉了几分。   该是上位者的姿态,踩的他俯首,成生却睁圆了一双眼睛,羞愧难当的声音都飘在半空中,温吞的道歉:“对不起啊哥,我不是故意的。”   尚思游仰起头,顺着光的形状去看成生被照亮的脸,纯真的不掺任何杂质,脚下动作却与脸上神圣的表情相左。   成生被他看的心虚,茬架见血都没嚷过疼的人,被敷个脚就能疼的把人膝盖踩那么结实了?成生红着一张脸任他打量,强装的镇定,只浓黑的眼睫如蝶翼般的扇动。   “生生。”尚思游叫他。   一样的称呼,尚思游却能叫的像是赋予那两个字新的含义,潮湿黏连,百般缱绻。   成生下意识的扣紧皮面沙发,细微的皮革声如雷擦在空气中,他一叫,便是要在成生心中呼风唤雨。我完了,成生想。   “还疼吗?”   成生点完头之后又摇头,拨浪鼓一样的脑袋,转的尚思游发笑,不经意的捏了捏他踝骨,说:“现在是又疼又不疼了?”   会过电!成生带着反抗意识的挣了挣,脚下却是把他膝盖踩的更实,一来二去被纵出了底气,“疼的,你再给敷会儿。”   尚思游起身去换冰袋,边问他:“饭还没吃,饿不饿?”   “饿。”成生趴在靠背上看他清俊的背影,耳边还回荡着那句‘生生’,想录下来,一起剪到那节音频里去。   “叫外卖好了,我不会做饭。”尚思游倒是坦诚,新换的冰袋凉到他指尖发麻,依旧是任劳任怨的给小孩儿捂着。   成生积极道:“我会做。”   “脚都这样了我能让你做饭?”尚思游回绝他,顺口报了几家菜馆名字,让成生挑顺耳的点。   敷了好一会儿,叫上外卖,尚思游拿平板给成生打发时间,自己开了笔记本处理急事。安静的氛围,只有指尖敲打键盘的声音,成生抱着平板,对着屏幕上的游戏走神。老是忍不住去看尚思游,因着在家所以解了领口的两颗扣子,凌乱的微敞,露出小半截锁骨,再往下的内容看不到,成生只能朝上看,去看他性感的喉结,看他凌厉的下颌线。尚思游办公的样子同与他日常相处差别极大,这人认真起来像是能把周遭的空气凝结住,八风不动,极为专注,专注到面部线条都更显锐利。   成生放下平板,避开伤脚,悄无声息的撑着手肘,作乱的爬到他端坐的地毯上,小声叫:“哥。”   许是声音太小,尚思游没反应,成生深吸一口气,还要再叫,尚思游倏地侧目看他,公事公办的眼神箭矢般射中成生,把他钉在原地。成生半张着嘴只来得及发出呜咽的音节,小兽般的自顾自吞咽下没脱口的哥。   哼哼唧唧的。   有些可爱。   尚思游被他磨的软了目光,挑眉‘嗯’了声。   “渴了,想喝水。”成生还四肢着地不敢动弹呢,他就是想捣乱,看尚思游会不会理他。不理他还好,一理他他自己先露怯了。   “看出来你很渴了。”尚思游揶揄他,都手脚并用了,可不是要把我们孩子渴坏了么。   成生尴尬的要缩回去,尚思游却起身袭向他,动作快到成生都没看清,就被人掐着腰抱上沙发了。一连串的动作,成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沙发上了,尚思游手还停在他腰间,压迫感扑面而来,只一瞬,成生觉得他要覆上来了,下一秒眼前却现了光明。尚思游撒开他,叮嘱道:“别碰到脚。”   玻璃杯盛了冰水,被搁在茶几上,尚思游又回去工作了。   静谧的午后,成生捧着玻璃杯,噙住,欲喝不喝的饮。   尚思游处理完公务,成生仍捧着那杯没见底的水,黑眼珠滴溜转的看他。“走吧,去睡觉。”尚思游说。   成生听见睡觉二字被水呛了个正着,狂咳不止,还要尚思游坐到一旁,拍着他的背顺气。   “毛躁。”尚思游说他。   成生用咳的沁满水光的眸子盯他,激荡潋滟到像是要用眉目传情。   “不困?”尚思游问。   成生缓了老半天,犹犹豫豫道:“困吧,那是要…一起睡吗?”   尚思游低低的笑,说:“哪种一起,我家有两个客房呢,生生。”   成生登时低下头,知道是被笑话,一句话也不肯再说,鹌鹑似的蜷在沙发上。   “去睡,醒了脚好些就送你回家。”   要上楼梯,成生瘸着脚,只能劳驾尚思游抱。稳当牢靠的怀抱,容易叫人上瘾。成生被他抱到客房,直到空调打出适宜的温度,他才离开。   成生总是会缺觉,也没认床的毛病,平常到了赵晓舟家里都能睡,如今躺在尚思游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丝丝缕缕乱糟如蚕丝的心事缠绕,缚的他干瞪眼,由着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   下午倒也过得快,尚思游睡醒后去叫成生,送人回家。路上拐了趟蛋糕店,提了个两三人食的蛋糕,要成生带回去跟成英一块儿吃。   成生说:“哥,多少钱,我给你吧?”   尚思游觉得这小孩儿特贫,特不会来事。“你以为我买蛋糕是为了做什么?”   成生呆住:“因为你想。”   “我是在表示抱歉,今天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尚思游叹气,“下次有什么情况就跟我说好不好?”   成生刚要说不是你不要抱歉,尚思游紧跟了句喟叹般的呢喃,“我会担心。”   你不说我会担心。   “好!” 第23章 别怕   车行的快,快到成生觉得他还没跟尚思游说上几句话,就已经到熟悉的巷口了。临近傍晚的巷口,不知谁家的三角梅从阳台繁盛的往下垂,因为做晚饭而安静了几分的小巷,在夕阳下变得暖黄而有人情味儿。   尚思游为成生拉开车门,看向他家那栋楼,问:“你家住几楼?”   成生:“八楼。”   尚思游看那栋老旧的楼房就知道那不是电梯房,八楼差不多是顶楼了,要成生伤着脚一蹦一跳的上去,想想就觉得累。   这会儿没几个人,尚思游把成生送到楼梯口,还是说道:“我送你上去吧。”   成生趿着尚思游的运动鞋,大几号的鞋子在他脚下来回出溜,走起来是费劲的,架不住那是尚思游的鞋,就…要穿。其实自己也能上去,这会儿脚已经没那么疼了,能着地,走几分钟就上去了。但是尚思游说要送,他又觉得自己不是那么能上去了。   走两人显挤走一人宽敞的楼道,尚思游匀了条胳膊给成生扶,闷热的楼道没有窗,像是走在气温渐升的暗房,走几步就有空气被抽干,要人喘气才能不那么窒息。   温热的肌肤相贴,尚思游发现成生火力极旺,扶他像扶一只长毛猫,把尚思游也带的有几分热了。   又挤又热,走不快,越走越燥。也不见哪户人家有出来的,尚思游直接对成生道:“我抱你,这样快一些。”   真是仗着没人,成生眼睛闪烁着,装模作样的往楼上和楼下分别瞧了瞧,而后一口答应道:“好。”   尚思游抄过他腿弯,把人打横抱起,楼道一下子宽敞了,只是怀里的重量让他惊觉成生只是看起来瘦。实际抱起来也没想象的轻,最起码这会儿的成生是一点也不轻。   成生兜着他脖子,问:“哥,我重吗?”   尚思游斜下视线,心想你是真会问啊,“这个问题你可以等会儿到了八楼再问一遍。”   成生笑,他身上都是肌肉,看上去线条是纤细的,实则都是往里收的,并不会如看上去那般羸弱。抱一下还好,抱着上楼梯就吃力了。等尚思游速度慢下来的时候,他再下来好了,成生这么想着兜尚思游脖子兜的又紧了些。   很粘人,尚思游被成生贴的更热了,上楼梯的速度却是没减。   到了七楼,拐角上去之际,成生眼尖的看见他爸正在锁门,准备下来,于是麻溜从尚思游身上跳下去,落地那刹步调甚至是轻的,丝毫不显笨拙。   他家房门对着楼梯口,成生能瞧见也不意外。反倒是尚思游,就跟手里的鱼摆了尾似的,连抓都连不及抓,就被成生给跳下去了。不像是脚疼的走不了路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尚思游打量着成生的背影,若有所思。   “爸,你去哪!”成生喊的声控灯都亮了,照着与他清白的尚思游,无甚作用的发出微光。   成英被他一嗓子喊的,转身数落道:“祖宗!去买酱油,喊那么大声,身上别了几个喇叭头啊你。”   还不是心虚闹的,成生背着手,手指无意义的搅缠,被尚思游看在眼里,眸光顿时暗了又暗。成生乱动的手指像是要抓什么东西,握住,细细的弹弄。他正看成生的手,没留意成英的目光已经看过来了,猛然间对上,才看出成英眼中的内容。   那是一种看穿一切的不喜。   尚思游有片刻的分神,成生和成英长的并不像,哪里都不像,可能儿子都随母亲了。   没人开口打招呼,成生硬着头皮准备出来打圆场,尚思游在他之前开口道:“您好,我是尚思游,成生脚受伤了,没消肿的话再上点药比较好。出来的急没有带名片,下次再跟您聊,我还有事,得先回去了。”   端着公事公办的语气,成英点了点头,看他走远,这才对上成生的眼睛,有些生气道:“回家。”   成生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门关上了,成英才说:“我真是管不住你了。”   成生踢掉鞋子,赤脚站在地板上,坦诚道:“爸爸,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那你说是什么样子,我听听。”   成生琢磨半天,说:“就是男性朋友。”还没到性那一步,所以不是男朋友,只是朋友。   成英不想跟他说教,耐不住心中成见,还是道:“我宁愿你多几个赵晓舟那样的朋友,也别去认识那种人。”   “哪种人啊。”成生不乐意他这样说尚思游。   “儿子,你想他是哪种人,他图你什么?那种人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你能提供什么情绪价值给他,值得他三番两次的开着他的豪车送你到这月租还没一千八的破小区?我不是仗着年长来教训你,你把我这话听进去,听一句也行。”   成生抿着嘴,低声说:“爸爸,你现在特别像大家长。”   “你少拿这话来压我,多金贵啊,说几句还不让说?”   成生摊手:“你说呗。”   成英被他噎的一愣,这样的成生,一瞬间把他拉回到几年前,那个小升初就跟人打架打到要叫家长的小孩。乖戾,又无所谓,生着一身叛逆矫情的要跟全世界作对的刺,太有自己的主见。   “生生,这话你要是不想听,我以后也不说了。不剩几年了,我不想你跟我天天怄气。”   成生在他说出不剩几年的时候,就猛的摔了手中的玻璃杯,碎裂的玻璃碴划过成生尚未消肿的脚背,割裂皮肤,淌出鲜血。   “谁说不剩几年了,人医生说了,好好养着,活到七老八十都不成问题。你为什么老是要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你是…提醒我是不是?你觉得我最近表现的不够好,所以拿这话压我。”成生说到最后,尾音都颤了,说不上来的委屈,酿在他没说出口的威胁二字中,被压了下去。成英的话像极了威胁,贯在成生脑海中。   我反正活不长了,你要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管不住也不想管了。   成生攥紧拳头,巨大的苦痛像山,像海,压迫着他的心脏,让他气儿都要喘不上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生生,你不要怕。”成英叹气,每次他一跟成生谈及死亡这个话题,成生都会格外抵触。他自己身体什么状况他比谁都清楚,能活多久还要看老天爷的意思,有时候想想都可笑,人生下来打拼了大半辈子,到头来生场病,自己就做不了主了。做不了自己身体的主,病躯拖久了,甚至连自己灵魂的主都做不了。   成生抹了把脸,面上是干的,只眼眶红了些。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值得我害怕的。”倔犟的,板正的腔调,带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掷响在成英耳边。 第24章 再问   成英病了后成生就没再跟他吵过架,以前成英身体没出事的时候,父子俩天天吵。成英看不惯成生不学习跟人打架,打一次两次就算了,哪有学生刺头的三两天就要打一次架的。打架,不学习,抽烟,喝酒,烫头,最后还跟人‘赶时髦’去纹身。真是哪样好他都不占。   管不住,那种行动能力强的孩子有自己对世界的初步认知以后,就不肯再受约束了。   家里有一个这样的孩子,能把成英给气死。没有哪个家长愿意上一天班后,回家看见一头蓝发脚跷茶几嘴里骂着脏话还当你面儿抽烟的孩子,摊上了能把人气到脑仁疼。成英看见这样的成生,老是忍不住叹气,十几岁就这个样子,一点有用的东西也不学,以后进了社会,怎么凭自己的能力糊口。   这种情况是在成英病了以后才改观的,悲观点说,成英不知道原来死亡离自己这么近,近到一瞬间失去知觉就能被下病危通知。乐观点说,没他这个病,成生也不会从一个不良少年一夜之间长大。   成英其实挺担心的,被催熟的孩子,总像是被人无情的拔苗助长了。他当时昏迷了不知道,是听隔壁床的大姐说的,说他们家成生给他签完字,一个人蹲在手术室门口哭的稀里哗啦的。成英到现在都记得她的原话,“那小孩儿哭的,哟,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就跟那什么似的,就跟……那被人痛打的流浪狗一样。”   话是说的难听,成英听完心口宛如刀绞,他就听出了可怜。他要是走了,剩他们家成生一个人可怎么活啊。是继续跟人打架,去混社会,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是每天去下苦力赚着那点儿死工资,到头来连个买车钱都攒不下。这样的日子,要成生独自去面对,成英觉得太残忍。   命运对人是公平的,它给你一样的时间,每个人在地球转动的刹那拥有着同样的短暂和永恒。命运对人又是不公平的,你并不知道它会挑选谁来赋予磨难,有些人过着过着还觉得日子平淡无味,殊不知那些生了病的人有多么渴望平淡的日子。渴望下床呼吸没有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渴望四肢能够听从身体的指令不再麻木,渴望拥有一个相对健康只是偶尔会感冒发烧却又能通过自身抵抗力恢复的身躯。太多的微小的渴望在病痛面前都显得奢侈。   令成英没想到的是,他醒来的第二天,在床头看到的居然是一头黑发温顺乖巧到会叫他爸爸的成生。成生叛逆期来的比一般小孩早,他那个时候不喜欢叫爸或是爸爸,只会哎,喂的这么叫成英。   成英面对做出这样改变的成生,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孩子在变好,这让他欣慰,可孩子变好的原因又不免让他觉得愁苦。   生活没给他们太多的选择。   成生瘸着脚进的房间,房门被他狠狠带上,砸出他无处宣泄的情绪,甚至连蛋糕都没说切一块儿出去给成英。   他最烦听见他爸说什么活不久了,以后你自己在这世界上要好好生活的话。每一句话都像未落笔的遗书,堪比刀尖利斧,劈在他惶然的心上。怕,怎么会不怕,怕他爸有一天突然没了,怕他以后拿不定主意再也没有大人可询问了。所以才会在他爸生病的第一天,就卸下了他那无用的负隅顽抗,在心里默默祈祷,如果他爸能好起来,他以后不会再跟别人打架,也不会再不学好。   明明都已经不用住院了,每天吃药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说这种伤人的话。成生滑坐在床前,环住膝盖,双眼无神的放空。   一直到凌晨,雨点打在窗玻璃上,成生才撑着麻木的双腿站起来,拉上窗帘,出门上厕所。门推开,他一脚踢上药瓶,才看见房门口放的药,还有医用绷带和创口贴。他爸放的。成生捡起药瓶,搁回屋,走到他爸的房门前,踟蹰了十来分钟,才蹑手蹑脚的推门进去。   屋内一片黑暗,成英已经睡了。成生早习惯这样的黑暗了,轻车熟路的走到床头,去探成英的呼吸。平稳的鼻息打在他手指,成生收回手,默不作声的出了门。   注定的失眠夜,成生熬到五点钟才有困意,一觉睡到下午,被赵晓舟消息轰炸着,接了他的电话。   “生生,出来玩儿。”   成生懵着:“不去。”   赵晓舟无语道:“哥哥,一个月了,你都不出来玩,忙什么呢?”   “忙着追人。”成生直言。   赵晓舟猛的坐起,激动的问:“追谁啊?不会是花儿吧!”   成生皱眉,清醒了个彻底,纠正道:“在追我哥。”   “卧槽!”赵晓舟惊到下巴合不拢,难以置信地问:“就是你说的那个老板哥?就那个帅气多金活不过今年冬天的哥?”   成生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儿道:“是他。”   赵晓舟惊呼一声,撺掇着:“出来说出来说,我请你喝汽水儿。”   成生没睡好,不想出去,但是他很久没跟赵晓舟碰头了,耐不住赵晓舟连环催,还是出了门。   说喝汽水儿就是喝汽水儿,成生咬着吸管,看赵晓舟新染的草木灰颜色的头发,说:“你这颜色不漂可染不了吧。”   赵晓舟挠了挠头,骂道:“头皮疼,草!”   “早晚得秃。”成生说他。   赵晓舟挠的头发乱糟糟的,没顾上成生的挖苦,转移话题道:“生生,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见过你哥,虽然没我帅,但是也还行吧。不过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去喜欢一个快死的人。”   成生拿眼珠子斜他,“不是这世界上的所有爱都会被理解。”   赵晓舟啧了声,“你说啥呢,说人话行不行。”   成生放下玻璃瓶,低了低头,正经道:“没想着要去喜欢的,看见他老能想起来我爸,总妄想能让他们这些生病的人都快点好起来。你说,这世界上要是没有病痛折磨该有多好。”他没把话说完,是一开始没想着要去喜欢的,后来…后来的事谁又能料得到。   赵晓舟摇头说:“我说话要是好使,那我肯定天天说。咱爸没病咱…你哥也没病。”   成生露出一抹苦笑,要是真的就好了。   “别老丧气,走!楼上就是电玩城,打电动去,我请客你掏钱。”   成生被赵晓舟拽着打了一下午的电动,太投入,没留意时间过的那么快,眨眼就到了下午六点。俩人又爬了一层楼去美食广场吃了凉面,啃了鸡腿才回家。   成生没跟成英说别留他的饭,回家就看见桌上罩着的晚饭,心里不是滋味的敲了成英的门,说:“爸,冰箱里有蛋糕,你记得吃。”   “我等会儿再吃。”成英应着他起身去开门,成生已经拐回自己屋去了。   一整天都没联系了,尚思游极少主动联系他,成生划拉着手机,想了半天,才从抽屉里翻出那条银链子。戴到没受伤的那只脚上,对着全身镜拍照。半蹲的姿势,伸长的腿,焦点聚集在脚踝的链子上。银链太细,白织灯反光,不好拍。   成生来来回回拍了得有近百张,才挑出一张满意的,发给尚思游。   尚思游出了拳馆,刚回家,就收到成生的消息,又是张图。甫一点开,入目的便是成生白到发光的脚踝,和停留在踝骨之上的那条银链,带着涩气的性感。成生生着有致的踝骨,比珠圆比玉润,精致到让人想要一把握住。   图发了很久,尚思游都没回应,成生揣着手机,只能发消息说:‘哥,我试了一下,很喜欢。’   尚思游回他:‘嗯。’   成生瞪圆眼睛,只有一个嗯?又等了几分钟,确实只有一个嗯。他不死心,再发:‘好看吗?’   尚思游盯着好看吗那三个字,心说你还敢问我好看吗?你上次问我好看吗那张自拍我还帮你留着呢,这就又来问我好不好看了? 第25章 可以   正准备回成生,突然有客户的电话进来了,尚思游就接了个电话,十来分钟的样子吧,再切回聊天软件,就看见成生的质问:   ‘怎么不回我?’   ‘你礼貌吗?’   像是气他平日里消息回得少,尚思游觉得很有意思,这话要是面对面,成生铁定不敢说。一到线上,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线上一个成生顶线下十个成生。   ‘我有更好看的,你要看吗?’尚思游回他。   成生迫切的回:‘要要要!’   尚思游嘴角绽出浅浅的笑,顺手把上次保存的那张自拍发给成生了。   黑漆漆的图片,成生纳闷哪好看的时候,双指还在拉大比例。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成生僵住,这辈子头一次恨不得不认识自己,天打五雷轰,你杀人诛心!尚思游给他发的是他上次喝醉了问石榴花美不美的那张自拍。   为什么要在调情的时候发这个……   成生扑到床上,颤抖的指尖打下:‘我死了。’这三个字。   尚思游给他发了只兔子卖萌的表情包。   成生破罐破摔:‘你骗我说要,结果就给我看这个。’   尚思游:‘不好看吗?不美吗?’   成生:‘再也不想看见那几个字。’   尚思游:‘可是我觉得还挺帅的。’   成生呆住,竟觉得他是很认真在说这句话,这句不符合语境的话,突然逆转了成生羞忿的心理,将其转变为另一种羞赧。   成生不敢回他了。   尚思游没再往下发,成生还是那个成生,他这会儿却有些遗憾,上次没在罗箴店里拿一对戒指。要是上次拿的是戒指,今天成生发过来的照片,就得是手的照片了吧。   艹。   亏了。   又是新的一周,尚思游预备去推拿馆的,结果临时接了个项目,得去议价。就是一批助听器,之前报过价,因为这个客户只做这一批,拿去搞慈善的,后续不会再来单了,尚思游当时报价就虚高。   真跟他说价格进到第二轮,要他重新核价的时候,他才觉得意外。搁以前说不定他这单都不做了,这种一次性单,费老大劲拿下来,没多少红利可吃。但是今年不一样,他想上市,再说了,这批助听器是要捐出去的,他要是能谈下来,说不定到时候上电视上新闻,还能有个角落写他公司的名字。   不做白不做。   议价免不了要开会,自己内部开,末了还要到甲方那里去开会。不巧的是这会得去外地开,尚思游带上助理,上了高铁。   “尚总,我提前打听了,说是咱目前的价格,可能还要被压下去…”助理两个食指交叉,拼出一个十来。   尚思游捏了捏眼角,仰颈放松道:“我也听说了,他压十个点,我们才赚几个点,四舍五入就是要我们这单白给他做。”   “那咱能接吗?”助理疑惑,几十万的生意,就算只有几个点,他们也不亏啊。   尚思游倏地睁眼,清亮的眸光坚定无比,摇头道:“不要掉进他的陷阱,十个点的口风是他们放出来的,抛鱼饵进河就是为了引鱼上钩。你得会磨,哪怕谈回来一个点,这单做起来都是有意义的。”   助理为难:“这竞标的也不止咱一家啊。”   尚思游笑,散漫又透出运筹帷幄的说:“他这批货指定了品牌,外国进口货,光税就得多少,还要时效。我当初报价出去就让人帮我们保护价格了,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价格虚高还能进入第二轮,只是我没想到别人报价比我们还要离谱。”   “这样啊…”   下了高铁,要先在酒店落脚,尚思游没跟成生说他出差了,刚好在这会儿‘报备’。他拍了助理拖着的行李箱,发给成生说:‘要吃酒店餐了。’   成生:‘?’   ‘也不知道这家酒店的厨师做饭有没有我们小成师傅做的好。’   成生:‘那铁定没有。’   ‘你去哪里啦!’   尚思游给他发了个定位,成生打开一看,一千六百多公里……那么远。远到成生觉得光青天白日想他都不够。   成生说:‘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尚思游回他:‘以后,你想去哪里都是可以的。’   成生蹲在后门口,摸了根烟出来,被揉散的烟丝坠落,他没点火,只是捻着,捻了一手尼古丁的味道。寂寥的傍晚,熏风由南往北的刮,刮散烟瘾,刮起另一种不可名状的瘾。   去你的世界里也可以吗?   成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加速跳动的心脏像要从喉咙里跃出去,有一刻,至少有那么一刻,他是想这么对尚思游说的。   成生不敢,怎么就没那个胆量呢,他抓乱一头茸发,天光在他脚边落下最后一团侧影,抓不住就没了。成生看着水泥路,咬疼了下唇柔软的内颚,咬到他察觉那里缓缓汇集出一道肉线,才松开牙关,说:   ‘哥,我走不出去,你很久没来了,真的。回来能来看看我吗?’   尚思游看的眼一热心一软,回说:‘我回去你来接我好不好?’   成生应道:‘好!那我等你。’   不是需要拉长战线的会议,却也依旧需要尚思游投入百分百的精力,他不喜欢做无用功,来就不是为了陪跑,他只要中标。   三天就为了一个两小时的会,尚思游整整熬了两个通宵,才做出一份无可挑剔的方案。助理陪着熬,突然顿悟自己没那个命做老板,他这辈子就想混吃等死,稀里糊涂的过去,哪样过不是过啊,受不住那么大的压力,也就不往上挤了。   没想象的那么顺利,会议是开了,方案也提了,尚思游的游刃有余确实让人眼前一亮,不过没得到甲方的一句明白话。这事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合同到底能不能签,目前还没个准信儿。   尚思游还在等结果,成生焦灼的问:‘哥,谈成了吗?’   ‘不确定。’   成生说:‘肯定能成。’   尚思游反问他:‘你怎么知道能成?’   成生斩钉截铁的说:‘因为是你,所以可以。’   尚思游继续道:‘如果没成呢。’   成生一愣,坚持道:‘哥,活着要允许失败,你可以就是你可以,或早或晚,结果终将会是一样的。’   尚思游把电话给他拨过去,带着无限包容的一句:“小孩儿,讲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来接我。” 第26章 要用   成生傻眼,难掩激动的问:“你回来了?”   尚思游是出了车站才给成生打的电话,不想让成生等他,所以到就近的咖啡厅落脚,拒绝了助理的车,独自在卡座里等成生。   “回来了,在等你。”   成生抓起钥匙,正要往外跑,尚思游像会读他的心,紧跟着说:“不要急,多久我都会等你,慢慢来。”   “嗯!”   成生都跨上他的摩托了,才想起来要接的对象是尚思游不是别人,没办法想象尚思游曲着腿在后面坐的样子,腿太长,坐着容易憋屈。还是得打车,成生急着拦出租车,坐上车了,才被司机师傅搭讪道:“这天怪热,出一头汗。”   成生被冷气吹的,抬手摸了把额头的汗珠,赤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回说:“您这空调打的也不低。”   司机乐呵的把风调小了,有一句没一句的问:“去车站也不带行李,接人啊?”   成生凝视着前方的玻璃,目光似是已经飞老远了,怕出事儿也不敢催司机师傅开快点,这司机看着跟他爸差不多的年纪,成生多跟他说了几句:“对,接人。接我哥。”坚定的语气,跟不认识的人讲这个,特像炫耀。   “你哥很久没回家了吧?”   他似乎是误会了,成生也没准备解释,只顺着他的话说:“嗯,很久没回了。”   “现在年轻人离了家,过年都不定能回上一躺。”   成生又想起他跟他爸,从他上初中开始,他爸带着他搬到城里,再没回过乡下了,老家还有亲人在,他爸愣是一次也没带他回过。过年都是他们父子俩围着电视机吃饺子的,过的是特冷清的年。   “嗯。”说到这个,成生兴致不高,好在车站到了,他下了车,循着定位找过去。   尚思游坐在透明的窗前,看成生跑的短袖被风鼓起,笔挺的身形逆着热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显露出的眉眼正茫然的四处找寻,如同倦鸟归林幼鸟还巢般的搜索。反光的玻璃,模糊掉成生急匆匆的神色,下一秒,尚思游再看,人已经站在玻璃前,冲他笑了。   赤子的微笑。   尚思游提起笔记本,绕过小门向他走去,成生跟着他的方向,同他在黄昏之时相聚在那棵棕榈树之下。   一霎时的相视无言,风带过棕榈叶,发出细微的声响。天边漫起如海浪般翻涌的霞色,光影柔和,抹去旅人的倦怠,来往穿梭的人潮赴上他们的归途。尚思游盯着成生,深沉的视线被夕阳余晖掩映,幽暗深邃到有股魔力,带着一切未知颠覆性的尽数涌向他。   “生生。”尚思游唤他。   成生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没脱口的哥随即被咽了下去,呆滞的站着不会叫人了。   “过来。”尚思游冲他颔首,示意他过来。   成生望着他的眼睛,愣怔着走向他。   “一百九十一个小时没见了,可以请你看场电影吗?”尚思游顺手抚平他跑乱的头发,亲昵又点到为止的动作。成生看他手放下来,才知道他可能摸自己的头发了,那么轻的触碰,轻到成生稍有不注意就会错过。   成生点头,在三十来度的气温里找回自己丢失的魂儿,说:“好。”   尚思游没跟成生说清楚,不是去电影院看电影,而是在自己家的放映厅看。他装修的时候是预留了一间房出来做放映室的,小资情调。   成生听尚思游对的士司机讲地址,才明白不是去什么商城,而是要回尚思游的家。   “哥。”成生拽他衣角。   尚思游侧目,第一反应以为成生要推辞这么晚不去了,谁知成生说:“先去超市,买点菜我给你做个晚饭。”   “回去也不早了,我们可以在外面吃的。”尚思游觉得做饭辛苦,不是太想让他做,惯常只是拿饭做借口撩拨成生,真到要做,尚思游又怕他累。   成生固执道:“不碍事,你…想吃,我就给你做。”   尚思游在心里纠正道,单纯。   “那就做。”   小区附近是有大型超市的,尚思游不怎么开火,什么东西都得买一点,柴米油盐葱姜蒜,成生嘴里念叨着,脑子里早写好食谱了。尚思游推着购物车,看成生有主意的拿东西,每次都是,放进购物车了,才扭头问:“哥,这个可以拿吗?”   放都放了,尚思游无所谓的点头。   成生觉得差不多了,试探性的询问说:“够了吧?”   尚思游:“够了,够你在我家吃一周了。”   成生眼珠子颤了颤,以为自己真拿多了,犹豫的看向车里的菜,想着拿哪个放回去。尚思游看他为难的样子,笑道:“逗你呢,走了,结账。”   成生摸着耳朵,跟在他身后去结账了。   东西拿的不少,收银员挨个扫描,尚思游准备付钱,成生无聊的跟着他,眼神乱飘。一开始是在看他们买的东西的,后来不知道目光怎么粘到柜台摆的套儿上了。三只装,五只装,十只装,还要数口味,尚思游眼神看过来,成生被抓了个正着,绯红的耳朵尖顿时染遍耳廓和圆生生的一张脸。   “要用?”   成生尴尬的低头,闷声道:“没有!”   “我看你看的认真。”尚思游伸手,正要拿成生刚才看的最久的那盒,被成生啪的攥住手腕,潮湿的掌心桎梏住他,把他的手拽了下去。   “真没有!”成生攥他手攥的紧。   “您好,一共三百九十八。”收银员打断他们之间的窃窃私语。   尚思游付了钱,成生一把抢过购物袋,闷头朝前走。   他走的是极快的,像是要把尚思游甩掉,越是这样,尚思游越要在后面叫他:“生生,别恼,你要用家里也是有的。”   成生羞的黑亮的一双眼,回头剜了他一眼,说:“你讨厌!” 第27章 观影   尚思游笑成生那点小心思,有贼心没贼胆的全写眼睛里了。就为他逗了这一句,成生一路上都不肯跟他说话,还是到了家,找厨具的时候,成生才闷闷地开口问:“锅铲在哪放。”   尚思游从壁挂旁找了硅胶铲给他,边倚着流理台问:“还缺什么吗?”   成生环视着干净整洁到像是样板间的厨房,就知道这人从不在家开火,这么大个厨房,尽做摆设了。“暂时不缺。”   “坐一天车了,我要先去洗澡,如果你缺什么,可以……”尚思游顿了顿,笑道:“来楼上问我。”   成生低着头,不看他,也不接他的话,从超市就在红的耳朵到了这会儿还是火烧火燎的。尚思游见他不表示,姑且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各忙各的去了。   成生在厨房大展身手,想着头一次在尚思游家做饭,还是得好好表现。山药粥煲着,取虾线,做极简的白灼虾,猪油滑锅,干煸花椰菜,最后再来道四季豆炒肉。都不是大菜,这会儿已经七点多了,等菜装盘上桌差不多八点,不早的时间,吃太腻容易顶。   抽油烟机开着,油花滋在锅旁,细细地从烟火中抽离出来的声音,合着宣香,让正下楼的尚思游愣了愣。开放式厨房里成生的身影,忙碌碌的动作着,熟练的颠勺,调火,再到装盘,行云流水的漂亮。   出人意料的小孩儿,尚思游从冰箱里取了瓶果酒,插上吸管,踱步到成生身旁,喂了上去。橘黄火光厚重了成生的蕴色,比往常更添几分恣意,心无旁骛的模样,还要尚思游提醒说:“张嘴。”   成生惊诧的扭头,没注意到跟前的吸管,他眼神快速掠过一头湿发的尚思游,白牙衔住透明胶管,咬扁,急促的吸了一口白桃味儿的饮料。   “好喝吗?”尚思游问,氤氲的水珠挂在他掌心,要他甩上一甩,才能感觉到清爽。   成生把注意力放回到锅里,认真的说:“像小女孩喝的。”   齁甜的饮料,比柠檬茶还要涩重一些的口感。   尚思游转着玻璃瓶,漫不经心道:“是我最喜欢的果酒。”   成生呆住,斟酌措辞补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它很好喝。”   尚思游倒是无所谓的模样,不大正经的把话又扯回去,“也不知道生生是不是都会去小女孩家做饭。”   隐晦的试探,尚思游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成生的表情,看那张比往常都要认真的脸,会不会出现犹豫迟疑或裂痕。成生果然又是一滞,抿着嘴角说:“不去的。”   尚思游眼睛半阖,没来由的笑意,在夜色之中蔓延。   “只给你做过。”成生关火,装好最后一个盘,被火气燎的红润的脸,说这话的时候端的是无比纯粹的样子。   尚思游握瓶子的手逐渐收紧,冰凉的玻璃带着气泡水麻木着他的掌心,手有些僵,心却是活的,比不拘的风还要活。   坐上桌,尚思游还在回味成生那句话,只给他做过。只给他做过,尚思游敛眸,怕肆无忌惮的眼神吓着成生,真他妈的,要不是太喜欢了,今晚就把人按到床上去了。   成生给他夹菜,对自己的手艺极为自信,所以不需要尚思游的点评,而是自顾自的说:“哥,你这一周是不是没有听医生的话,又熬夜了,我看你脸色不大好。身体要紧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尚思游:“记住了,别念经了,小成师傅。”   成生掀眼皮看他,莫名就这件事格外坚持,甚至带着生气的语调说:“我很认真的跟你说这件事,你为什么老是不当回事?生病进医院你就开心了?”   尚思游蹙眉,他不明白的是成生为什么要因为关心他而跟他生气,他的身体他自己心里有谱,成生谨慎到甚至小题大做的程度,让他有些失语。成生说完就后悔了,他这是把尚思游当成英了,被他们病怕了,所以对这个话题格外敏感。   “哥…我,”成生低头,欲言又止。   “生生,不要生气,我没有不当回事。你也不要急,我有在好好听你讲话。”尚思游把他喝了一口的果酒递给他,顺道给他台阶下:“我不会生病的。”   成生接过果酒,心说骗子,都要死了还说不会生病。   好好地一顿饭,开局尴尬了片刻,还要靠尚思游东聊西扯的才把气氛缓和。一直到吃过饭,洗碗那会儿,尚思游给成生洗水果,两人就着水槽,在看电影之前先吃了小半儿的提子,成生才敞开心扉地说:“哥,你好好的,不要生病。”哪怕是活的久一点,多陪我一年,半年也行……   尚思游擦干手,说:“都听你的。”   成生跟他一道端着瓷盘,小声嘀咕:“这事儿听我的又有什么用,你自己不争气。”   尚思游笑着看他:“嘟囔啥呢,当我听不见?”   成生朝他吐舌头,也不说他不争气了。   观影厅布置的倒挺有氛围,灯光暗下来,成生坐在小沙发上,看尚思游调机器。问都没问看什么,他一贯是由着尚思游的,反正也不是为了看电影,他去电影院的次数少,对什么片都兴致缺缺。   尚思游设置好,三步并作两步的迈到成生身边,随着他的落座,成生明显感觉到沙发的陷落,成年男人不可忽视的存在感,让成生屏了屏呼吸。   “是一部关于大海的纪录片。”尚思游在他耳边轻声解释。   成生捏着樱桃,耳畔响起他的半气音,屏幕前幽蓝的大海翻涌,海浪唰的拍袭而来,一下子,像是收到了来自远古的召唤,成生猛地捏烂了手里的樱桃。   软烂的樱桃肉迸在他掌心,他感觉自己被包围了。被海生生物给包围了,就像尚思游一直以来给他感觉般,潮湿的,宛如海生生物。   很安静,只有浪潮声,和几句外文旁白。成生紧盯着屏幕,不敢去看他一旁的尚思游。   “如果不喜欢,换掉也可以。”尚思游语速偏慢,像是要融入这纷沓而来的浪声。   成生摇头说:“不用换。”   尚思游看他乖顺的侧脸,目光沿着他卷翘的眼睫毛一路凝视到嘴角,半晌没再说一句话。   海里有着不亚于陆地丰富的一切,成生看着成群结队游过的沙丁鱼,心想上千只长得一模一样的沙丁鱼,每个都能有自己的名字吗?叫什么呢,叫abcd还是甲乙丙丁…正想着,肩头突然一沉,尚思游的脑袋搭了过来。   成生徒然坐直,抬头挺胸,气儿都不敢喘的侧目,映入眼帘的便是尚思游安静的睡颜,他睡着了。他先睡着了。   有了这个认知,成生大胆借着蔚蓝的海光,一寸一寸仔细的打量他的脸。蓬松垂下的发掠过他漆黑的眉,闭眼的弧线像最漂亮的那弯月牙,高挺鼻梁再往下滑,就是他薄粉的唇,始终病态而苍白了些许的唇。   成生看着他,喉头来回滑动,小声叫:“哥?”   没应。成生手指蜷了蜷,蠢蠢欲动的手做了一番斗争,才在座头鲸游过的时候,探手去搂了他的腰。结实的肌肉,让成生不敢搂实了。   他睡了,所以被偷去一个吻,也没什么。   成生无赖的想,是他自己要睡的。越贴越近的距离,毫无反应的尚思游,给了成生作乱的勇气。揽过他的腰,成生缓缓低头,正欲亲他的脸,草木香逐渐馥郁,吻也逐渐成型,泛着斑斓色彩的颊边吻,被尚思游颤动的眼睫戳破。成生看见他睁开一双泛着雾气的眼睛,沙沙哑哑道:“热。” 第28章 不如   尚思游是被热醒的,屋里空调开的温度偏高,他不喜太低的温度,原是好好的,成生这样搂着抱着贴他,难免要把他热醒。置在腰间的手像火炭,灼着他,让他睁开了眼。   成生被他吓了一跳,猛地往回缩,要撤回自己‘犯罪’的证据。   “生生,要对我做什么?”尚思游勾住他飞速撤离的手,差点儿就让他给跑了。   成生磕巴道:“要,喊你。”   尚思游:“喊我做什么?”   深蓝的大海,晃荡着,摇碎季夏的梦。   成生不大熟练的说:“你压的我肩膀疼。”   尚思游迎着屏幕的幽光去看成生的表情,恰逢黯淡的光线,让他没能捕捉到鲜活的成生。“是吗。”他有些自言自语的轻叹。   成生豁然站起,急道:“我要去洗手间。”   说去就要去,踏出的步子,被尚思游突然迈开的长腿给绊到。一瞬间的失衡,成生出于本能的去抓离他最近的尚思游,尚思游也伸了手,托过成生的腕肘,拉着人往自己怀里跌。结结实实的一撞,砸的尚思游靠向沙发背,成生挤在他怀里,闷哼一声,别到脚了。   “还好吗?”尚思游问。   他倒不像是关心,最起码那双有力的手,横在成生肋骨上,偏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单衣,捋肋条一样捋的成生脱了力软在他怀里,就不像是在担心成生。   成生下巴戳在他肩窝,爬起来前正色道:“你故意的。”   尚思游笑说:“是呢,就是故意的。”   成生怎么会看不出他是故意的,要不是太信任他,成生根本不会给他绊倒自己的机会。接二连三的窘迫像块儿破布,缠着成生,兜出他的不堪。   “你今晚一直在玩我。”成生挣扎着从他怀中退出来,语气中满是控诉。   “有吗。”尚思游去牵他的手,成生退后了一步,没让尚思游牵到。   “有。”成生笃定。   尚思游仰头去找他的眼睛,思忖良久才沉声道:“生生,不如我们……”谈恋爱吧。   话都没说完,成生先跑了,半开的房门泻进走廊亮堂的光,临近尾声的纪录片,色调也渐渐趋向明亮。不应该摸他的,直接告白就好了,尚思游望向门口,既觉得遗憾,又想可能还没到时候,急不得。   成生躲在盥洗室,大开着水龙头洗脸,待不住,放映厅他是再也待不住了。没亲到尚思游,反被摸的软了骨头,没了骨气。那双手,比任何推拿师傅的手,都懂抚摸。成生湿着手,去摸自己的肋骨,冷却下来的温度激的他一哆嗦。   单纯的触摸,让成生觉得乏味,不对,不是那个感觉。   “生生,太晚了,你还要回家吗?还是在这儿睡?”尚思游敲门问他。   成生从兜里掏手机,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这个时候再回去,会吵到他爸。正犹豫着,他爸的电话就进来了。   成英早习惯成生的夜不归宿了,直接问说:“又在晓舟家?”   成生撒谎会脸红,舌头险些打结,支吾道:“嗯…嗯。”   成英顿了顿,察觉到成生的不对劲,没往别处想,叮嘱说:“少打架。”   “知道了,爸爸。”   很短的通话,挂断才想起来尚思游还在门外,成生拉开门,看见尚思游平静的面容,手上还拿着套衣服。   “给你,洗漱用品在柜子里,你打开就能看到,还去睡你上次睡那间屋子。我要先去睡了,你缺什么再叫我。”尚思游把睡衣递给他,离开前提醒道:“空调温度不要打太低。”   成生接过,尚思游径自回主卧去了,留成生站在原地,捧着那套大他几号的睡衣,埋头嗅了嗅,香的。是尚思游常用的香水味。   穿他的衣服睡觉……不就是被他抱着睡觉吗?这有什么区别?成生吞了吞口水,洗漱完以后,才套上空荡的睡衣,徘徊在尚思游门口,最终塞了张纸条进去,上面写着:   哥,缺衣服,这套睡衣我能带回家吗?晚安。 第29章 洗了   成生睡眠质量真挺好的,要不是心里藏着事儿,也不会每次到了尚思游家都睡不着。尚思游家客房是比他自己卧室要大要舒适的,要不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成生还是不习惯,半夜睡不着跟赵晓舟聊天。   赵晓舟:“听说你今晚来我家睡觉了?”   成生:“我爸给你打电话了是吧?”   赵晓舟:“可不是,你爸哪次电话过来不是问这个。不过哎,这是头一次啊,你没在我家睡觉,哪呢?老板哥家呢?”   成生:“嗯…”   赵晓舟一骨碌的从床上爬起,开了床头柜的灯,两眼放精光,声调高昂了不知几个度:“不科学,十二点半你跟我聊天,是完事儿了还是没开始?老板哥不行啊。”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猥琐。”成生失语,骂他道:“不许说我哥不行。”   赵晓舟阴阳怪气的说:“哎,是,行行行~这行不行的咱也不知道,谁试谁知道。”   成生:“烦人,不跟你说了。”   赵晓舟赶在他挂电话前语速急促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永浴爱河心心相印珠联璧合相濡以沫举案齐眉鸾凤和鸣比翼双飞缔结良缘呐!!”   这一口长气,差点没把人憋过去。成生听他说完才挂电话,落了句:“痴线。”   被赵晓舟搅和的,成生更睡不着了,睁着眼看漆黑的天花板,想隔壁尚思游是不是睡了,很想去看看,碍于没去过主卧,不熟悉,黑灯瞎火的,不比自己家,再把人吵醒就不好了。他翻了个身,睁着眼干熬。   好不容易熬到迷糊迷糊的,又做了个梦。   他梦见了一双手,不是微凉的温度,而是滚烫的,带着火星子的手,触他的肋骨,滚过他的肩胛,一路捻着,要把他拆了重塑般,夺了他的魂勾了他的魄。成生在梦境里挣扎,分不清是迎合还是抗拒的弓起背,脊柱连同颅骨发力,弯出一道弧,让那双手乘虚而入。   噼里啪啦的火星,烧的骨髓都泛出麻意。成生难耐的,发癔症叫道:“哥,哥!”   把自己喊醒了,他茫然的捞过手机,看了眼时间,三点四十,还早。下雨了,细雨招呼在窗玻璃上,白噪音断断续续,催眠曲一样听的成生又陷入睡意。   尚思游九点钟醒的,医生叮嘱他一定要吃早餐,所以得起。不知道成生醒了没,尚思游叫了他的早餐,路过房门的时候没敲门,而是给他发了消息:醒了就来吃早餐。   成生刚醒,想着给尚思游做早餐,抵抗困意不情愿的要起,就收到他的消息了。成生拉开房门,就看到尚思游的背影,要下楼,于是喊了句:“哥!早。”   尚思游回头,淡淡道:“早。”   成生奔到他跟前,空荡歪斜的领口露出一大截内容来,当事人却不知道,自顾自的问:“不会是你做的早餐吧?”   尚思游垂下视线,看成生锁骨下的那片纹身,浓绿的叶片连着深红的花,只露了半截,还看不出是什么花,但凭露出来的面积,也能猜到花不会小。他上次在医院只看到了小小的角落,还猜不出是什么,今天算是知道了。   他的眼神像带着毛边儿的刷子,剌的成生顺着他看,瞥见自己外泄的海棠花,忙要遮掩,却被尚思游打断道:“生生。”   成生抢白道:“是贴纸!”   尚思游皱眉,“贴纸?”   成生抿着唇点头。   尚思游食指附上去,搓着那绿的发墨的叶子说:“昨晚洗漱也没洗掉?”   成生被他搓的,只觉得疼,又笔直的站着,任他搓。“就是,质量真好,下次还买他们家的。”成生小声说。   还敢贫,尚思游扫他一眼,叫道:“成生。”   叫大名儿了!叫了生生以后就没再叫过成生了,成生被他叫的一激灵,只觉这声不粘了,平的,像扫枯叶的秋风,在他心上蛮横的过境,冷的。   “是纹身,不是贴纸。”成生紧跟在他话音后说,边说,边解了两颗扣子,露出完整的海棠花来。   尚思游看过去,硕大的红海棠,细黄的惢,比他的巴掌还要大,三瓣叶片衬出那繁复的花形,怦然绽放在尚思游眼中。开在珠白的肤上,像是扎根在最纯洁土壤上的靡艳之花。   成生牵着他的手放在海棠花上,搓了两下,说:“是纹身,你要是不喜欢,我抽时间去洗掉。”   尚思游的指骨被那只滑嫩的手包住,搓在海棠上,搓在那温热的心口上方。晨光正亮,穿过廊道,泼洒在花叶上,光合作用滋养下,花像活了,花瓣被拨动着,复又归位,顽强的永不凋落。   “我今天就去洗。”成生着急,怕尚思游觉得他不好,亟于挽回些什么。   尚思游抽回手,耐心的帮他把扣子扣上,边沉声道:“别洗,很疼的。我很喜欢,很漂亮。”很衬你。   成生呆住,愣道:“你不觉得不好吗。”   尚思游反问他:“哪里不好?你怕我对你有偏见?怕我觉得有纹身就与众不同了?”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吧,成生点头。   “那是你的自由。我们都不要给别人贴标签,也不要去过分在意别人的眼光。我不会因为比你长了些年岁而去评判你的行事,你的作风,你也不要因为那些差别来怕我。生生,我们永远是对等的。”   成生直愣愣的看着他,忘记了回答。   “还有,衣服你要穿就穿,不够了,我衣橱还有,你都去挑挑看。”尚思游没说要带成生去买衣服,大抵是料到了,成生缺的不是衣服,而是缺‘他的衣服’。   低声哼笑震在成生耳边,像是提醒他,他俩差了几个号的衣服,哪有合适的可以挑!   趿着拖鞋下楼,成生看他连背影都泛着挤兑调侃的意味,不由得想,还笑,拿就拿,拿……内裤也可以的吧。揣兜就能跑,拿了又好像没拿。   餐桌上,成生偷摸红了耳朵尖,挟肠粉的手不大稳,也不知道在激动个什么劲儿。   尚思游给他倒了杯豆浆,问说:“下午露营,去吗?” 第30章 狗崽   成生:“去!”   市郊的山倒是近,山头不甚高,有集中露营的地段,连帐篷都省的自己搭了。尚思游带成生选好帐篷,坐在遮阳伞下,拿了几听啤酒出来。他们的位置正对连绵的青黛,山好树好天光也好。   顶新鲜的空气,草坪上摇曳着叫不上名字的野花,一个短暂的春季,就繁衍了漫山遍野,它们会一直开,开到冷空气来袭,方会谢。   成生远眺,胸腔盈满畅意,他回头,看见尚思游正开啤酒,啪的一声,易拉罐扣落在台面,尚思游问:“要吗?”   成生伸手:“要。”   尚思游把开好的给他,顺手又开了一罐,聊道:“为什么是海棠?”   成生疑惑,什么海棠?尚思游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锁骨,成生顿了顿,攥的易拉罐发出无谓的声响,低头说:“因为我妈,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我妈。我爸一直不肯告诉我她的下落,家里甚至连一张她的照片都没有,我找了她很多年,直到前年,我爸生病,他才告诉我,我妈死了。”   尚思游静静的看向成生,看他微弯的颈子,看他陷在宽大木椅里略显蜷缩的身影,敏感又脆弱的样子。   成生说:“他只告诉我我妈叫海棠。”   成生没说他为什么非要找妈,又不是小蝌蚪,见都没见过面的人,为什么还要找。成生不说。   尚思游叫他:“生生。”   成生扭头,看他摊开的掌心中正躺着一朵海棠花,鲜艳的,像是刚从枝头摘下来。成生惊讶的接过,问:“你什么时候摘的?”   尚思游老神在在的,“趁租帐篷的老板不注意从他家花园里摘的,嘘。”   海棠易手,成生端详着那朵花,眼睛潮潮的。   尚思游:“要哭鼻子了?”   成生红着眼睛看他,哭丧道:“没有。”   尚思游起身到他跟前,揽过他的脑袋,揉了揉。成生埋头在他腹部,听他沉着道:“人生就是不断告别的过程,没有谁会一直陪伴在我们身边的。”   他冷静到近乎无情,成生抱着他,闷闷的喊:“哥。”   尚思游嗯了声。   成生脑袋一歪,照着他侧腰,咬了上去。锋利的齿牙,隔着衬衫,咬的尚思游轻嘶出声,他是真的不耐疼,成生收了力道,在他这儿照样是疼的。咬一口就算了,还要叼着磨。尚思游拍了拍成生脑袋,说:“狗崽子,差不多得了。”   成生松口,改勒着他,狠狠地勒着,不撒手。   尚思游不知道他在戳成生的痛处,是了,没有谁会一直陪在谁身边,连他,过完凛冬,都会离开成生。   被动的拥抱,尚思游弯腰,双手穿过成生胳肢窝,掐着人把人拔了起来,面对面的抱他。尚思游捋他后背,娓娓道:“今天不会好的事,明天还不会好吗?时间虽然不会帮你抹平一切,但它会帮你麻痹一切,生生,不要难过,这世界上难过的事情太多了,朝开心的事情看吧。”   成生哽道:“你还不如不说。”怎么会有人这么不会安慰人。   尚思游:“那我不说了。”   成生:……   他低头,照着尚思游肩膀又是一口,把人咬的低哼出声,懒散的,连哼声都那么漫不经心。   “疼。”尚思游凑到他耳边,软声叹息。   成生耳朵一热,惊慌的松开他,眼睛不红,脸又开始红了。   都问到这儿了,尚思游继续道:“那你又为什么会做推拿?”   成生端起啤酒,猛灌一口,坦白道:“因为别的学不会。”   尚思游跟他碰杯,慢条斯理的浅饮,再问:“不读书了?”   成生又去拧手指头,拧的尚思游都忍不住想帮他抚平抻直,漂亮的手指不该拧成那个样子。“我不想读了。”委屈的一嗓子,像是怕尚思游抓着他去读书,他是真的不想读了,就像知道这件事不对,也还是要做一样。成英看病吃药都要钱,以前住一天病房做一次检查都得花一万五,一周住两三天,每周都要去,看了一年的病,把积蓄都花没了。成生不打工攒钱,万一哪一天成英又病发了怎么搞?   尚思游:“没事。”以后想读也不是不能读,只是没在既定时间做要做的事而已,以后再做,没现在这么简单就是了。   “你不说我?”   尚思游啧道:“说啊,怎么不说。小成师傅不仅推拿厉害,咬人也怪厉害的。”   成生眼睛亮晶晶的,不搭他的话茬。   露营结束,尚思游赶在日落之前把成生送回了家,怕撞见他爸,成生没让尚思游送他到巷口,就近把他搁下了。道过别,成生步伐轻松的,甚至跳起来摘了片树叶,捻着,眼尾弯弯,嘴角弯弯。直到下一刻,在拐角撞见绿头发,笑意瞬间就没了。   “王米。”   王米吊儿郎当的看着成生,说:“我哥要见你。”   成生揉烂树叶,生涩的味道,扩在他掌心,满手的绿。他恹恹道:“不见。”   王米挡在他面前,不同意道:“我哥录取通知书下来了,过完暑假就要去北京了,他想见你。”   成生抬眼,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看向王米,压嗓道:“王米,我再说最后一次,王程煜怎么样想干嘛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再犯贱找过来,我弄死你。”   王米不忿道:“显得你,你招的我哥,现在又说跟你没关系。”   成生皱眉,一字一句道:“回去问问你哥,谁先甩的谁,别一天到晚犯神经。”   王米:“你先变态喜欢我哥的,你就是个瘪…”   成生把他撂下了,裹挟着疾风的拳头砸在王米肚子上,砸的他五官皱作一团。“我日…”王米说:“你偷袭。”   “就你这样儿,谁打你都是偷袭。”   “成生!!!”成英提着青菜回来,大老远叫成生,“你干嘛呢!”   成生一把薅起王米,热情的拍了拍他身上沾的土,笑的一脸阳光,“没干嘛,我扶他过马路呢。”   王米有脾气的甩开成生,倔道:“谁要你扶,我自己走!”路过成英,王米喊道:“叔,谢谢你们家成生扶我过、马、路。”   成英看他脸上没伤,纳闷的跟成生回家,边问:“扶人过马路还能把人扶地上的?”   成生:“能,王米就是,烂泥扶不上墙那种人。”   “瞎说啥呢,王米除了头发颜色不好,见人还是很有礼貌的。不过他家也是,老大成绩那么好,老二叛逆的不成样子。”   成生沉下脸,不说话了。 第31章 不回   王米没给王程煜约上成生,隔天正主自己来了。成生在楼下看见王程煜的时候,心情瞬间变差。   “成生,我有话跟你说。”王程煜叫住转头要走的成生,他推了推眼镜,强调道:“很重要的事。”   成生黑着脸,问:“咱俩是不是和平分手的?”   王程煜点头,成生说:“那我没话跟你说了,我从不跟前任做朋友的。”   “成生,你是不是怨我因为学习抛弃了你?我没办法,我必须要先考上大学,我才能跟你……”   成生打断他:“没怨过,我就不爱学习,咱也不耽误你,你爱干嘛干嘛。”   王程煜沮丧道:“知道,我过不了多久就要走了,想跟你吃个饭,成吗?”   “不…”   “当送别还不行吗?我走了,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你,一起吃个饭都不成吗?”   成生犹豫了,这一动摇,就是答应了,答应了就意味着后悔。当他跟王程煜坐在商场烤鱼店里听王程煜念叨他一定要好好读书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成生,我知道你是因为家里有难处,才辍学的。你别放弃,我们这个年纪一定要读书,不读书,以后进了社会,没文凭没证书,靠什么找工作呢?”王程煜帮成生挑鱼刺,边苦口婆心的劝:“你可以申请补助,以后进了大学,也能贷款,怎样都能读的。”   成生麻木的看着他,又开始了,王程煜这人就是,见不得别人有一丁点儿不学好。以前就是,不学习要被他说,打架要被他说,纹身抽烟都要被他说。王程煜:你才十几岁,怎么能抽烟呢!抽烟有害健康,那烟盒儿上都写着呢,没用怎么会写这句话,你为什么知道不对还要做?还有刺青也是,你万一以后想考公务员想考编制,那人家能让你纹身?你不要觉得纹身很拽很酷,没一点用,你不要老搞那些花里胡哨的。这些话,成生已经听的耳朵起茧了,论唠叨,真没人能比得过他的。   “知道了。”成生极有经验的拿话搪塞他。   王程煜以为成生要还嘴,猛然间听成生赞同他,一时还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拿起橙汁,喝了一口,才找着感觉,继续道:“成生,回去读书吧,还不晚,来得及。”   成生半压眼皮,拿乌黑的眼珠子骂他,边敷衍说:“我会考虑。”   “我是为你好,你还是好好考虑,不要贪图一时的快乐,你现在能开心,过了五年十年,还能像现在这样开心吗?没有什么是永久的,除了真理和知识。”王程煜把剔好刺的鱼肉放进成生盘里,面色凝重的很。   成生看他,王程煜是长得挺帅的,要不帅成生也不会跟他谈。也是,要不帅,成生这会儿已经打他了。啰里八嗦的,忒招人烦。   “等我上大学了,会有很多时间,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随时联系。我都会帮你的,不管是学习上的,还是生活上的,你都可以找我。”王程煜说的认真,像是说了就会做到。   成生:“那我真是提前谢谢你了。”   颇为阴阳怪气的一句话,偏王程煜没听出来,还点头道:“我觉得你现在好了点,能听进去话了。你以前脾气不好,太浮躁。”   成生眼睛一圆,说:“你也挺浮躁的。”   再说下去就要吵架了,王程煜讪讪一笑,转移话题说:“我都要走了,你就别刺儿我了。不管怎么样,你以后都别打架了,老是打架,伤着怎么办?”   成生:“嗯。”   说完这些,王程煜才垂下头,失落的问:“我们…真的没可能了吗?”   成生咬了咬筷子,厌弃道:“你能不能别发神经了,说耽误学习的是你,要分手的也是你,分都分了,能别老是大半夜刷完你的英语听力了再给我发一句i miss you吗?”   王程煜尴尬的看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听完英语听力给你发消息的。”   成生:“你以前就这德行。”   王程煜拿过水杯,咽了口水,沉默了下来。   成生烦他,不愿意跟他多说,埋头吃饭,吃到饱了,才抬头,说:“就这样吧。”   正中午的点儿,商场人挺多的,尚思游就过来吃个饭的功夫,都能看见电梯口正对的那家烤鱼店里头,坐在窗边的成生,和一个男生。   怪亲密的,擦个嘴都要对方帮忙,尚思游愣住,眉心凝结着不悦,饭都不吃就走了。   成生没想到王程煜会抽纸巾过来帮他擦嘴,吓得,当时就偏头了,一瞬间像是看到了眼熟的身影,定睛再看又没有,只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说:“王程煜,咱俩没可能了啊,这话我跟你说明白了,你别想一出是一出的。还有你管好你弟。”   王程煜:“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没想的。”   成生勾头给尚思游发消息:‘哥,你吃饭了吗?’   尚思游没回。   成生继续发:‘我晚上给你弄点粥?’   尚思游收到他消息了,正从停车场驱车呢,没顾上回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拐出地下车库上了正道不能分心,连成生的电话都没接上。成生又打了两个,他都没接。   他去医院了,今天要复查的,上午忙开会,还是那个助听器的会议,收尾了,没顾上去医院。现在又饭都不吃就上医院,颠倒的。他泊好车,进医院正门的时候成生还在打电话,心烦意乱的,他直接把电话给掐了。   早挂好的号儿,复查而已,他近期都有听医生的,按时吃饭不熬夜还抽空去打拳,身体素质没那么差了。主要还是养胃,短时间调整不过来,得慢慢来。   尚思游拿上药,出了医院,坐在园外的石凳上,眼前浮现的还是成生被人擦嘴的画面。成生在他面前都很乖,乖到他都忘了,他跟成生还没戳破那层暧昧关系,成生可以跟别人一起吃饭可以跟别人亲密的。   缺了那句话,他跟成生就什么都不是。   尚思游握着手机,看成生不间断的消息和电话,一条也没回一个也不接。成生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了,执着到像是非要他接非要回一样。   尚思游接了,声音是淡的,淡到听不出情绪,只是‘喂’了一声。   成生有些喘,问道:“哥,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尚思游:“刚才在忙。”   成生声音有些微的停顿,热度被尚思游一句话冷却下来,扬起的声调滑落,像猝然间折了翅的鸟儿,一落千丈。“忙到我打二十二个电话只接一个的程度吗?”   尚思游低头看塑料袋上印的医院字样,轻飘飘地说:“之前没看到,有急事吗?”   成生急促道:“急事?忙着追你算不算急事?等你回消息算不算急事?你进医院前不是看手机了吗?看手机却没看到我的消息和电话,是看别人的去了,还是不想回我的?出来医院你不也看手机了吗,你都挂我电话,还说没看到。”成生委屈的,像是要哭。   尚思游猛然间抬头,环顾四周,成生才从拐角出来,还拿着手机,控诉说:“坐这里发呆都不回我,是不是被我烦的受不了了才接,接了又说没看到。我跟你两个小时了,看你十来次的拿起手机,你是真没看到,还是不想看到?”   尚思游看着成生,被人抓现行了,他也不慌,而是看成生又急又恼又委屈可怜的样儿,一字不发。   “你要是不想看到我,我以后都走,不在你跟前碍眼,省的你浪费时间还要来敷衍我。” 第32章 道歉   成生没在他跟前这样说过话,成生甚至没在他跟前大声讲过话,尚思游看成生因为他而泛红的眼圈儿,不是要哭,而是恼的。恼他明明看到了,就是不回应。尚思游用阴沉沉的视线去勾勒成生的面,浓眉圆眼,永远都是这么朝气蓬勃的样子,永远都会为他激荡起无边的情潮。   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有错,他连愧疚都不会,成生为他牵动的思绪,只会让他得到满足。是成生,掀起他暗压的那股子疯狂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控制欲的念头。   他缓缓走近成生,手上提的塑料袋发出窸窣的声响,太阳隐去的午后,热气蒸发的万物都干燥生脆,药丸碰撞瓶壁的音响,鼓在成生耳边。   成生看他的药,脸上浮现的被人戏耍的悲愤淡了几分,抿成直线的嘴角开始软化,眼神也被药敲击的,形同才长了犄角的羊羔仔。怎么能一冲动就这么跟他说话呢?他还生着病,让着他点儿不行吗?成生咬了咬嘴唇,边生气的想,可他都没让我。   浓绿的华盖,罩在两人头顶,成生望着尚思游,看他不远也不近的站着,淡然的表情,因为苍白而浮现出病态。太过精致的五官,颦蹙都带动着细微的情绪变化,可他就是没有。成生只能从他眼里扒出自以为的忧悒,然后狠狠怜惜。   尚思游启唇说:“生生,现在开始讨厌我了是吗?”   成生嘴唇蠕动着,想说不是的,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的话。可尚思游又迈了一步,闲庭信步般,近了他,沁凉的指腹摸上他嘴角,擦脏东西似的来回抿拭。   “要是讨厌我,就走吧。”尚思游半垂眼睫,目光搁在成生嘴唇上,不看他的眼睛。   成生心里一咯噔,六神无主了,要他走?   “你会有更好的同伴,跟你适龄的,聊不尽的话题,熬不完的夜,打不腻的游戏,他们都…比我好。所以生生,讨厌我,就走吧。”尚思游撩眼皮,寂然的目光,不经意的撞进成生眼中,对视片刻,倏又挪开。   成生傻眼,病恹又妥协的尚思游像裂开的瓷娃娃,碎片扎的他心窝子疼。   “走吧。”尚思游发出一声喟叹,说要成生走,他自己先转身了。   衣角被掣住,紧接着,提药的手被人不要命的攥起。成生木着一张脸,坚定的扣住他,说:“我不走。”   尚思游:“都气我气成那个样子了,不走,留着生气吗?”   成生这会儿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的,“生气我也不走。”   尚思游掰开他的手,拐回来劝道:“生生,我只是希望你快乐。”悲天悯人的一句话,慈悲到像是个局外人。   成生再抓他的手,圈住不放,忽然道:“你为什么不道歉?”   “嗯?”   成生找他的眼睛,极有主张的问:“不接我电话不回我消息为什么不跟我道歉?”   尚思游:……   “没礼貌,跟我道歉。”成生是有股蛮力的,纤细的筋骨爆发起来,桎梏的尚思游挣不开。   给他整明白了,尚思游动动嘴角,一改斯文儒雅,赖道:“我为什么要道歉?”   成生瞪圆眼睛,都这样了还不该道歉?   尚思游抬起另一只手,重重的力道碾过成生嘴角,重复道:“我为什么要跟你道歉?”   压根儿就没想道歉,就是故意的。成生顿悟后,顺势把人推到树干上,粗砺的表皮硌的尚思游蹙了眉。他个儿太高,成生还要垫脚尖,腾然升起的气势在他局促的身高面前,矮了一截。   “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不回我消息的?”成生把他堵在树干与自己之间,大彻大悟。   尚思游垂眸看成生,懒洋洋道:“倒也不用这么冤枉我。”   成生咬了咬牙,今日但凡尚思游道一句歉,他都没胆量把人围成这个样子。泥人都有脾气,何况是他。   “我不管,你今天要跟我道歉。”成生是个认死理的人,轴的很。过去的他没证据,今天确确实实被他抓到了,就不会轻易放过。   尚思游也是人堆里混出来的,圆滑世故,憋着劲儿要欺负成生,所以装作若无其事的说:“生生,这事我没错。”是你先招猫招狗的,为什么要我道歉。   “你还没错,我咋着你了你不回我电话你还没错!”成生气又上来了,一条腿别着他的腿,拧巴着要彻底征服人的姿态,再说两句往常打架那套就得用上了。   尚思游嘴上逗着他,身体却又顺着他,总得有一样让小孩儿顺气了,不然把人气上头了怎么弄。“我为什么不回你电话你不知道?”   成生脸涨红,气的,“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给我听的机会了吗?嘴长你身上,你不说怨我?”   火力全开的,忒凶。   尚思游:“我没怨过你,是你一直在怨我。”   还在避重就轻,道个歉一句话的事儿,非把成生逼急了,捞过他的手,泄愤的咬上去。带着怨怼的一口,使了劲儿,跟露营时候全然不同的咬。咬的尚思游绷紧肌肉,疼的眼尾洇上抹殷红,由着成生咬,也不说抽手。   一整圈牙印,泛着米白,经久不散的烙在尚思游手上。   成生咬完了,气也消了,撒开他说:“以后再敢不回我消息不接我电话,咬你的啊。”   尚思游挑眉,道:“咬,你爱咬哪儿,就咬哪儿。”   意味深长的眼神,意有所指的一句话,落在成生耳根,泼墨般的晕开来,黑了个透彻,也脏了个透彻。   特烦人,歪理一大堆还不知悔改。成生抢过他手中的药,粗声粗气道:“商场那会儿我就看见你了,幸亏我眼尖,追了出去,都找到你的车了,看你走远,看你上医院,看你挂我电话。你都排队取药了,那么长的空档,低头看手机也不说接我的电话,我都没在你进病房那会儿打。”   成生回头,看他慢悠悠的样子,斜他一眼,又说:“饭都不吃,吃醋吃饱了吧。” 第33章 秋裤   尚思游盯他,说:“哪是吃醋吃饱的,是吃辣子吃饱的,呛的,够辣。”   不正经!成生拿胳膊肘拐他,被他躲开,拖长音说:“疼。”   成生:“我都没碰着你,娇气。”最后两个字倒是说的小声,嘟囔出来,不说不解气,说了又怕给人听到。   尚思游把手横在他眼前,装腔作势的:“看这手,跟串了串儿小贝壳似的,明儿孵出珍珠了,给你弄串腰链。”   成生看着自己咬的牙印,为尚思游乱七八糟的比喻震惊,更为他说的腰链…吞了吞口水。男生戴那种东西做什么,还有那是戴在衣服外面…还是贴皮肉戴的啊。成生皱着眉头思索,冷不丁被尚思游掐了把腰,掐的他差点窜起来。   成生还没说话,尚思游拇指和食指拉出段距离,在光影乍现的半空中比划,“一,二,两个半。生生,你的链长。”   尚思游说完,成生呆呆的站着,想心事。他笑道:“想戴了?”   成生脸红的极速否认:“没有!”   “是吗。”尚思游巴掌按在他后脑勺,把控着,把人玩弄在掌心,“有也没什么,跟罗箴说一声,很快的。”   成生伸手去够他胳膊,被他拐开,温温的掌心贴着毛茸的发,顺着。“去吃饭。”   “我给你做。”成生还要摘他的手,尚思游不让,兜着他后脑勺玩儿。俩人一来一往的,在马路上闹着耍。   不是第一次来了,成生这次还围上了套头围裙,浅灰色素的,就在身前有个兜。想也知道尚思游不是买给自己用的,八成是买给他的。灰扑扑的,成生不喜欢这个颜色,边洗西芹,边说:“哥,下次买绿色的。”   尚思游在水槽另一旁洗青提,挂着水的指尖捻着提子,塞到他嘴里问:“你喜欢绿色?”   成生点头,腮边肉随咀嚼嘟起来,圆脸尚带一丝稚气,显小。   “是因为绿色护眼吗?”   成生眼角一跳,听他笑吟吟的发问,就知道他又开始了。“是因为绿色显白,你满意了?”   尚思游:“那我也喜欢绿色。”   成生疑惑的看他,只听他又说:“因为绿色显你白。”   唰!成生把滚圆的菜椒塞到他手里,梗着脖子使唤道:“你,洗。”水珠甩了尚思游一身,也不知道在慌个什么劲儿。   尚思游洗菜椒,玩儿似的,跟掐成生圆乎的脸一样,还要再说话,成生扭头给鸡腿改刀去了,看都不看他。“生生,看我。”   成生留个红石榴般的耳朵给他,就是不说扭头看他。   一顿饭做的,差点没切了手,尚思游被他撵出厨房后,成生动作才快了起来。都到下午去了,也不知道吃的是哪个点儿的饭。尚思游吃饭,成生在一旁摸手机,看到天气预报,突然开口说:“哥,下周要下雨降温,十四度。”   尚思游嗯了声,没所谓。   成生又问:“你有秋裤吗?”   尚思游难以置信的看他,说啥呢?下个雨就要穿秋裤?   “有没有?”成生追问。   尚思游抽纸巾擦嘴说:“有。”可我不穿。   成生不大相信他,念道:“你别撒谎啊,要是没有,我给你买。”   尚思游起身灌漱口水,擦干嘴了才回说:“没撒谎。”你太夸张了,我不会穿的。   成生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左转右转的,说:“你体寒,该穿就穿,别臭美。万一又冻着了咋整,你看你今天就去医院了,那医院能是什么好地方,你老去。”   尚思游捂住他的嘴,半挟半抱的拖着人扔到沙发上,自己站的远远的,说:“赶紧让你爸把你领走,看你嘴碎的。”   成生扒着沙发,撇嘴说:“你提醒我了,我要给我爸打电话。”   尚思游顿住,神色冷凝,默不作声的看成生打电话。   成生拨通成英的电话,开口就喊:“爸爸。”   成英:“你咋了?”   成生:“爸爸,下周降温,你把秋裤找出来洗了晾着,要记得……”穿。   成英直接把电话给他挂了。成生话都没说完,太过分了!他又把注意力放回到尚思游身上,说:“你是不是没有秋裤,你现在就跟我去买秋裤。”   尚思游捏了捏眉心,轻声说:“我真有。”   成生:“你找出来我看看。”   你太执着了,尚思游无奈的看他,说:“是你要看的,自己去找,就在我衣柜里。”   成生拽着他衣摆,把人拽到了衣帽间,站在柜子前,拉开柜门,看里面清一水儿的衬衫西服,不少高定。原来这就是职场人枯燥无味的穿搭,成生扫了一圈,说:“没有。”   尚思游:“你往下面抽屉看看。”   成生蹲下,蜷成小小的一只,拉开宽又深的抽屉,看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领带,再往里,一格格里卷起的黑色的,应该是他的内裤。啊!成生慌着合上抽屉,一个不留意,夹到了指甲盖。   尚思游比他反应更快的拽过手指,看那泛紫的甲盖,责备道:“自己的手,怎么不知道爱惜。”   成生:“我没看到。”   尚思游:“是,那么大俩眼,就知道放光了。”   成生抽手,喃喃道:“你就会说我。”   尚思游敛眸,看他修长纤细的指,喉结不受控的滑了滑。成生仍是那副无辜的模样,干燥的嘴巴一开一合的自言自语,毫无防备。尚思游推了他一把,成生慌乱中去抓能抓到的,结果只来得及够柜门,嘭的一声,自己把门给带上了。   漆黑狭窄的空间,成生身上还压着尚思游,他这会儿才发现尚思游的衣柜到底有多大,都能盛下他俩!就是挤了些,凌乱的呼吸逐渐揉作一团,不分彼此。   成生艰难的想往上挪,却被尚思游拉着脚踝,禁锢到身下。他掌心硌过脚链,让成生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他说的珍珠腰链。   真能戴吗?   成生发散思维,手被人牵起,直到被吻了,他才反应过来,尚思游在吻他的手。不止是那只受伤的手指,尚思游吻了他的十指。一指接一指的轮流,像圣徒般虔诚的轻吻。   “哥……” 第34章 柜门   成生蜷着,实木不透风的衣柜把冷气隔绝在外,沉闷的让人喘不上气。他头一次发觉,覆在他身上的人,不是冷的,手不是凉的,颀长的身架子压下的重量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孱羸。   错乱的呼吸拂面,热气像被骄阳蒸腾照射过的海浪,一头扎进去是烫的,灼人的。   成生紧闭着眼,哪怕在黑暗中并不能看清什么。黑暗会滋生出某种力量,叫人鼓起无端的勇气,同样的,它也会让人心生惶恐,畏惧。因为黑暗往往伴随着未知,而未知总是能带给人意想不到的刺激。   他以为尚思游会吻下来,以至于当他那颗狂跳的心按耐不住的要从嗓子眼儿跃出来,结果尚思游只是拉了他的手,他才蓦地睁开双眼,带着片刻的迟滞。   尚思游拢着他的双手,成生还不懂,不懂那意味着什么。   切切实实的伸手不见五指,浓稠的黑暗像被剥夺了星星和月亮的夜晚,天体正常转动,有人却发了疯。   成生被迫摊开掌心,托举的姿态,又像是在索取。他挪动左肩,想要坐起,却被人按着,重又挤在那衬衫堆积的角落。成生叫人的声音不自觉的打着颤,他叫:“哥。”   尚思游吝啬到连一个音节都不肯发出声,成生有些慌,由于太安静,巨大的衣橱拖拽住他,锁住他,恍惚间让他觉得自己被拉进了棺材。混着浓重草木香的,双人棺木。骇人的想法如疾驰的闪电,快到成生只捕捉了一秒,就要毛骨悚然。   他没怕很久,因为很快,他掌心便多了股热气。细软的茸毛连同眉骨一同蹭过他的手,颧骨,鼻梁,双唇,皆印在他潮湿的手掌。成生甚至能感觉到,那翕张的唇缝呵出的热气是打在他生命线上的,生命线事业线爱情线,每一条沟壑,都没能躲过。   尚思游埋头在他掌心,很久很久。   成生甚至觉得他是在撒娇,蹭来蹭去的撒娇,所以想去摸他高挺的鼻梁。下一刻,成生被他攥住手腕,强势的夺去双手自由,才有了一丝危机意识。尚思游并不是在跟他闹着玩儿。   “哥,我们出去吧。”成生说的极没有底气。   尚思游没说话,从柜门合上的刹那到现在,他一个字都没吐露。   “哥。”成生还在叫他哥。   尚思游用齿列招呼了成生的手,不是咬,他不会去咬那双漂亮的手,是碰,是接触,是打上记号。   成生被他吓了一跳,想抽手,又有些磕巴,“哥,我…出去给你咬行不行?”   唇和齿还有舌,都没错过那双手。   成生觉得手麻,齿牙碰指骨,像要凿开他,抽出他的骨和血,连同他的芯子一道,都染上那草木香。手已经不是他的了,成生在闭不透风的空间里,憋红了脸。   “尚思游。”成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颤懦的音调比被风吹散的浮云还要飘忽。   尚思游吻了他的掌心,算作回应。   “我要出去。”成生撇开脸,赧的手都在抖。   尚思游像是没听到,捏了捏他的手,压在掌心最薄弱的地方来回摩挲。   “我要…”成生重复,尚思游终于开口,打断了他。   “生生。”尚思游声音有些低,餍足的,缓缓道:“自己的柜门自己开。”   成生握拳擂在他心口,不再是没有主心骨任人摆布的样子,掀开他推了柜门。突如其来的光明着实刺眼,成生抬手去遮,这时才看见,手上遍布的痕迹。   爬满手背的草茎一般的咬痕,密密麻麻的摆开来。   成生扭头去看衣柜里坐着的尚思游,端坐着,道貌岸然的样子。   尚思游抬眸,看成生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嗫嚅着欲言又止的停顿,嘴角漾开笑意,笑的成生脸比红海棠还要艳。   “你,”成生握了握麻痹的手,不公于只有自己一个人心惊肉跳,闷声闷气道:“摸黑做贼,你现在敢把你刚才做的事再在光天化日底下再做一遍?”   尚思游施施然的起身,笑道:“邀请我?”   成生瞳仁儿定了定,板正又憋屈道:“谁邀请你了,你凭什么把我推衣柜里做那种事啊,什么都不说,你就这样,你没理。”   尚思游反省道:“你问凭什么啊。”   成生鼓圆眼睛看他,等他的一句凭什么。   尚思游:“你就当我犯浑吧。”   “?”你是个人你都不会说出这种话,成生气他,气罢又有些失望,一腔热血一颗真心全都错付了。他爸说得对,尚思游这样的人又图他什么呢,不过就是想玩玩他,玩到手了就不新鲜了,腻了,连句承诺都不肯给了。   成生眼底汪起湿意,这会儿又开始怨自己天真,傻子一样的被人耍,人家压根儿就没把他当回事。   尚思游看成生要哭,忍不住的想他自己真不是个东西,他就是想看成生哭。当初成生要不是在他病床前红了眼圈儿,他能就那么轻易的跟成生牵扯上?小孩儿要哭不哭的啜泣,漆黑睫毛湿乎乎的一团,抖落开,挂玉珠似的可人。   “你就是个…”   尚思游把他剩下的话吃进了嘴里,宣乎的,吞进喉管。   成生愣着,被他搅弄舌根,眼都没闭,先在他后腰捶了一拳,才被亲的化开手掌,去抱他的腰。 第35章 你说   尚思游在成生抱上他之后,停下了该有的节奏,舌头抽离,唇分开。渐入佳境的吻,说停就停了。成生还没来得及阖上的眼,充斥着惊讶和不解,就……   吻断了,拥抱却没结束,成生圈着他的脖子,看他因为湿漉漉的吻而涌上血色的唇,苍白被另一种情态所取代,那是风吹过一整个春天带来的所有悸动。他明明也想要的,成生直直的望着他,喉头像团着坨沾湿的棉花糖,齁的,说不出话来。   “生生,亲我。”尚思游勾下头,颊擦过他鼻尖,蔷色在白生的面皮蔓延开来,“亲我,我会说你想听的话。”   成生眼神黏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不会转弯的视线盯着他的嘴巴,盯了两秒,毫不犹豫的亲上去。纯情的,唇瓣相贴。   尚思游别开头,成生愣怔地,耗尽了全部脸皮的吻,就这么被尚思游避开了。   “不要这么亲我,”尚思游半阖眼皮,眼尾闪过精光,循循道:“要用最亲密的吻,把我变成你的…”   成生捧着他的脸,舌头笨拙的勾勒他,描绘他。咂咂水声暧昧的响彻,生涩却又被迫开了窍的吻,缠搅着尚思游,把他抵到墙边,豁开脸皮的嘬他的舌头。   尚思游低头迁就他,成生匀不过来气儿,粗重的呼吸打在尚思游唇边,发虚的嗓音带着期许,道:“你说。”   要尚思游说他最想听的话。   “还不够。”尚思游抚他的后颈,劣根性无遮无掩,在最不该沉住气的时候最沉得住气。   成生水灵灵的眼睛晃起狂潮,再也控制不住的,咬上了那挂着自得微笑的嘴角,抛开一切顾虑,毛躁的亲他的嘴。滚旱雷般的心旌动荡,成生抱着他,像要在他身上圈地,想要霸着他,独占他。   “说。”成生攥住他手腕,固执的非要听他说出口。   尚思游依着他,讲话气息不大稳,带着些微的喘,道:“请你跟我谈恋爱。”   用了请,成生用力攥着他,攥的尚思游眉心蹙起,沙沙开口道:“疼。”   成生卸了力道,局促的,红着脸,说:“好。”   尚思游笑,笑他昙花一现的粗鲁和霸道,“乖。”尚思游贴贴他的额头,缓慢道:“小乖,再来亲亲我好不好。”   成生被他叫的心狂跳,仰起的头吃住他的嘴,温存的吻。   尚思游破着嘴角从衣帽间出来了,口水沾着蛰的慌,却又因为没有秋裤而被成生拽着出门不得已带了口罩。   关系总归变得不一样了,成生坐在副驾驶位置,看尚思游被口罩遮去的大半张脸,心又痒了。“哥,你太瘦了。”成生说他。   尚思游:“是吗。”   成生点头,“要多吃一点。”   尚思游:“行。”   这会儿倒是好说话了,成生低头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手,追加道:“以后不可以再咬我的手。”   尚思游拒绝:“不行。”   成生:“手上都是细菌!不干净!你看你咬的,我回家都不敢在我爸面前伸手了。”   “戴手套好了。”尚思游眸底一暗,想到成生白净的手戴黑皮手套,方向盘险些没打稳。   “夏天谁戴手套。”成生抓了抓头发,不明白他为什么执着于自己的手,咬别地儿不行吗,那么多看不着的地方,非咬手。   尚思游思忖道:“那我下次注意。”   成生想问他注意什么,因为下车没顾上问。到了商场,真是买保暖的秋裤,反季商品,甚至享受优惠,买一送一。成生贴心的连成英的份儿一起买了,尚思游调侃他:“你真是你爸炎炎夏日里的加绒小棉袄。”   成生显嘴拙了,认真道:“烦我也要穿,你们都不许生病。”   尚思游展臂揽着他,说:“没人生病。”   成生心想:哥,你真乐观。   出来久了,成生回家尚思游还让他带了些零散吃食,放得住的放不住的,都往家拎。成生大兜小兜的往家提,东西都放玄关,他爸鞋子也在,一看就是没出门。他大咧咧的往成英屋里去,成英自己在家,门也不说关。成生一进来就看见成英端着茶杯吃药。   “爸!你吃什么药!”成生表情切换的快,前一秒还喜滋滋的脸,下一秒就沉下来,着急着去抢成英藏起来的药。   维生素片儿,按字母排的,成生拿着那几瓶药,狐疑的问:“爸爸你吃那么多维生素干什么?”   成英揉着耳朵说:“差点聋了,我吃维生素强身健体不行?”   成生:“药有什么好吃的,你想补什么,我给你买水果买蔬菜做着吃,不补吗?为什么要吃那个。”   成英:“因为见效快,你看你咋乎的,我不吃了。”   “谁说不让你吃了,你少背着我偷偷吃药啊,你要是不舒服你就跟我说,别瞒我。”成生抠着药瓶,又开始钻牛角尖。   成英:“祖宗,你真是我祖宗,别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行不行?”   成生撇了撇嘴说:“行,那你明天就穿秋裤。”   成英:我是真想把你扔出去啊,谁三十度的天穿秋裤! 第36章 小成   冷空气过境,暴雨挟着狂风,泼了几场,就把温度给降下来了。   尚思游当然没有穿成生买的秋裤,他只是换了长袖,加了外套而已。成生念叨着非要他撩起裤管拍照,看他有没有穿秋裤,尚思游从见过这么啰里八嗦的小孩儿。以前还能装作没看到不回消息不接电话,现在不能不回。   尚思游:你自己来检查。   成生:我当然会检查,你现在拍照给我看,不拍就是你没穿。   尚思游:你穿了吗?   成生:你看我像要进医院吗?   尚思游糊弄他:有电话进来了。   成生盯着他的消息,一时不知怎么想的,信任感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当时就把电话拨过去了,尚思游接了,他接了!   “你不是有电话进来吗?”成生半是质问的开口,你有电话进来为什么不是忙线,还秒接我的电话。   尚思游:“这不就来了吗。”   成生拐进安全出口,扶着扶手,声音闷闷地:“你又骗我。”   尚思游先服了软,“没骗你,固话是来电了,特意挂了他的接你的。”   办公室外的助理:开会啊!开会!都等着您开会!为什么挂我电话!   成生说:“你要是嫌烦,我不管了。”   尚思游咳了咳,压低声音道:“不得了,才谈恋爱第二天就开始冷着我了。”   成生:“才不是我,是你不…听话。”   尚思游笑:“都听你的。”   成生腹诽他,光会说,就会说,说的比啥都好听,气温一降秋天就要来了,秋天来了冬天还会远?冬天…唉。   隔着电话就这点不好,尚思游压根儿没听出来成生的低落,助理在门外喊着:“开会啊老总!开始五分钟了!甲方爸爸等您五分钟了!”   尚思游跟成生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出门看见他那个着急的助理,说:“野人进丛林都没你那么能喊。”   助理顾不上那些,“助听器这单咱也谈这么久了,别给甲方爸爸留下不好的印象啊!”   尚思游:“你眼里只有你的甲方爸爸是吗。”   助理:“父亲,会议已经开始十分钟了。”   尚思游没搭理他,径直进了会议室。   成生叮嘱完尚思游,又来叮嘱他爸。上次看到他爸吃药,他就纳闷,没见过有谁吃维生素吃的那么猛的,所以他偷偷拿了几片出来,想找医生给看看那是什么药。白色的小药丸,连个标识都没有,成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是他爸以前吃的药,他记得清楚,他爸以前的药丸中间有道横杠,现在没了,所以他不能确定。   这药太普通,给药房的护士看,也看不出是什么。成生坠入思维怪圈以后,心一阵发凉,他其实特怕他爸病又复发了,然后不告诉他。成英有段时间,也是存在过不想治的想法的,成生眼睁睁的看着他爸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人要是不想活,眼里是没光的,成生就见过他爸眼里光被掐掉的样子。   从发脾气到不发脾气,萎顿的躺在病床上,木然的看窗外,一句话也不说。成生心疼他,又害怕,怕他爸撒手,把他丢下独自面对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他是怕把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的,万幸他爸目前没有任何症状,成生只能安慰自己,是他想太多了。   天一凉,工作服也要换,推拿馆新订了一批雪白的衬衣,涤纶料扎实,抗皱,穿上衬的人倍儿精神。本来码数都对着,陈师傅因为最近吃胖了些,穿不进原来的号了。他不高,一七四左右,原是不胖也不瘦的,人到中年,吃点啥都容易发胖,不注意就会被肉膘上。   降温降的突然,他们的工作服又都是定制的,还是他们老板讲究,上班对着装要求格外严格,每一位员工都代表着他们推拿馆的脸面。陈师傅犯难,想了一圈儿,他们这些人,不是码大了就是码小了,除了成生,成生的工作服可能是最适合他的。   都没上钟,人聚在休息室,七嘴八舌的讨论这天气。成生也在,陈师傅听到他说话了,于是套近乎说:“生生啊,我听说最近尚老板都不怎么来了。”   这话别人说就是闲聊,陈师傅说,成生心里难免有些别扭,特像那种:我从你手里挖了人,结果人又从我手里跑了,你来看我笑话的样子。陈师傅最近上钟率挺高的,成生知道,现下两者一对比,他是显得清闲了。   “他工作忙。”成生为尚思游辩解,他才不是不来,他昨天还送我回家了。   陈师傅说:“尚老板以前越忙,往推拿馆跑得越勤,忙起来他肩膀就受不住,得按。”   成生低头咬了咬嘴唇,一屋子的半瞎,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他还要低头,怕被人看出他的窘迫尴尬,讨厌。   “那可能他肩膀不疼了吧。”成生抠手,边摸手机给尚思游发消息:陈师傅问你最近为什么不来了。   「蹲墙角的表情」   尚思游没回,工作时间,大概是在忙。成生揣好手机,想出去抽根烟透口气,陈师傅又跟他说:“生生,我能分客户给你,我最近按的手指疼,推几个优质客户给你也是可以的。”   成生哽住,这是好意吗?他就挖了一个尚思游,陈师傅都把他脸打肿了,现在居然主动开口说要给他分客户?这是挖苦他来的吧。   “谢谢,我这个月业绩能达标。”成生死要面子的说。   陈师傅见他拒绝,也没太当回事,当即把话题翻了篇,切入正题道:“那就好,那就好。咱工作服你试了吗?我听说咱俩号挨挺近,你比我大一号是不?要不咱俩换换?我的小了,穿着不得体了。小程说你挺瘦,小孩儿,抽条所以衣服都要大一号,那我的你穿应该也没问题吧。”   成生呆住,当时就想拒绝,说我不。   坐他一旁的同事开口说:“对对,小程说咱生生的码是大了半个号,现在孩子都瘦,吃猫食。”边说,边热络地拍了拍成生的肩膀,“生生,跟你陈师傅换换试试,说不定合身了呢。”   成生话头撵不上他们的嘴,一个两个的附和把他弄的,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还是换了,陈师傅穿成生那件衣服正好,理所当然的以为成生穿他的号也是合适的,所以连问也不问,直接跟成生道谢,说成生帮大忙了。   成生拿着那件略紧的衣服,窝火。   衣服一换,陈师傅当时就上身了,成生还不换,穿着短袖,烦躁的直挠头。   尚思游来的突然,又是卡着快下班的点儿,小程看见他还有些惊喜,熟稔道:“尚总,您都变成稀客了。”   尚思游说:“倒是我的罪过了。有个客户做燕窝的,下次带些给你尝尝。”   小程摆手笑道:“太客气了,我可不敢收,被老板知道又要说。”   尚思游:“不碍事。”不碍事就是另有给的渠道了,懂得都懂,不需要说那么多。   “您直接上去吧,生生刚进您房间做卫生,我跟他打声招呼就是了。”小程拿起电话要拨号,尚思游把她拦下了。   “不用说,我上去就行。”   小程望着他等电梯的身影,心想他真的来的不怎么勤了,别是跟生生闹别扭了吧?下次得找时间跟他说说生生的好话。   尚思游悄声开门,成生正在理铺,他直接把门反锁了,咔哒一声。成生循声望过去,见是他来,瘫着的脸焕上惊喜,跑过去扑他,挂到他身上问:“你怎么来了?”   尚思游捏捏他露出的胳膊,凉丝丝的手还没成生胳膊热。“来告诉陈师傅我来了呗。”   成生环他脖子,哼了一声,撇开陈师傅不说,纠正道:“我们工作时间是不允许反锁门的。”   “没事。”尚思游不当回事,“我是来合理消费的,锁门也没什么。”   成生圆滚的眼睛眨了眨,“你说这话怪怪的。”   尚思游:“你在想什么?”   成生松开他,拘谨了,正儿八经道:“什么也没想。”   都到铺边了,斜他的眼尾可不像没想什么,尚思游反锁了他的手,擒拿的招数,压着成生压倒在床。成生被锁了个猝不及防,尚思游招式挺寻常的,就是每次都不按套路出牌。他半边脸贴在枕头上,侧头说:“哥,我还上班呢。”   “你上你的,我上我的。”   成生:?   “我还有一个小时才下班,你别…”   尚思游挨挨他脖子说:“小成师傅,教我推拿。”   成生想翻身坐起,尚思游肘下压,把他压的老老实实的。温凉的指腹按在后颈连肩的位置,按的成生一哆嗦,“小成师傅,这个位置叫什么?”   成生脸埋在枕头上,声音失了真,听不出情绪,“肩中俞。”   尚思游捋他,捋的成生比他第一次被推拿跨上后背的时候还要僵硬。指从肩走向颈椎,第一节椎骨,突出的骨头,被不轻不重的按下,尚思游贴着成生耳朵问:“小成师傅,这个又叫什么?”   成生耳朵尖被热气吹红,抖道:“大椎。”   尚思游听上去那么好学,一个连一个的问,直到按上悬枢的位置,成生猛的扭转力道,利索的身手,旋着把他扣到床上。颠倒的位置,成生坐着,听见尚思游问:   “小成师傅,现在是要教点儿别的了?” 第37章 生生   成生被他一口一个小成师傅给叫的,不会接话了。尚思游的西装外套还没脱,肩部随成生的突袭而皱巴,成生伸手给他抚平了,边向后,伸进他裤管,摸到他小腿,就知道他没穿秋裤。   白说那么多了,成生跨坐着,拉过他冰冷的手,钻进自己衣摆,贴腹给他捂手。   尚思游挑眉,手正要动,成生隔衣服抱着他的手,惆怅道:“我真的会担心你。”   尚思游总觉得哪不对劲,又说不出来,成生太深沉了,要么是爱惨他了,要么是个性使然,尚思游选择相信前者。   “瞎操心。”尚思游淡淡的,视线下移,看成生正兜着他的手,心思一腻,问:“你今天按了几个男人?”   成生想了想说:“五个。”   尚思游拖长音重复说:“五个啊~”   成生茫然的看他,看他幽暗深邃的眼眸,撞进去,像是撞到了飞速闪过的流星,促狭的要成生往别处想。为什么不说客户,而说男人。   尚思游扯扯嘴角,牵过他漂亮的手,唇峰碰他因为冷气温而发粉的指尖,深吸一口气道:“便宜他们了。”   成生想抽手,尚思游不让,赤白的指,又添上草茎般的印迹。   “哥。”成生万幸这屋子里没摄像头,要是给别人看去尚思游这幅模样,他怎么都不依的。垂下目光就能看到尚思游微阖的眼,勾起的弧线细波一样层层拓到成生心坎里,原来他那晚在衣柜里是这个表情,成生看他清俊脸上浮现的沉迷,登时弯了腰,抽手改去亲他的嘴。   浅浅的吻,成生颊蹭他的颊,喃喃细语道:“你只有嘴巴是热的。”   尚思游:“可不止。”   成生没懂,继续道:“带我回家,我给你烧饭。”   “不管你爸了?”尚思游按他后背,按自己才学的那些个穴位,像是要隔着层皮肉把骨头给抽出来般,按的成生软塌塌的挤在他怀里。   成生眼珠子滴溜转,底气不足道:“我爸会做饭,你又不会。”   尚思游:“我不会,小成师傅可以教。”   成生抓他乱挪的手,“你别这么叫我。”   尚思游刚想问你想听什么,成生就捂住了他的嘴,认真道:“要下班了,回家再说。”   还有十来分钟,两人一道出了门,恰逢陈师傅从隔壁出来,巧的,都不用尚思游绕路去找他了。成生看见陈师傅穿着崭新的工作服就来气,不想跟他打招呼,装没看见,反正陈师傅也看不见。   成生不想搭理陈师傅,不代表尚思游不想,他跟在陈师傅身后,等电梯。陈师傅察觉到有人了,可能是客人,有些讲究的客人身上总裹挟着香水味儿,陈师傅冲尚思游那个方向点了点头,不多说。   尚思游开口问候道:“陈师傅,最近还好吗?”   陈师傅一听是他,脸上稍显热情,笑呵呵道:“尚老板,托您的福,挺好。”   尚思游:“我那些朋友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吧?他们坐班的,都一身毛病,要是有谁不好说话,你跟我说,我得请他喝茶的。”   陈师傅说:“哪能啊,您朋友都挺好。”   他还有要奉承几句,尚思游打断他说:“那就好,我朋友也都夸你会按。生生手笨,本来是想推给他的,我想他还是得跟你多学学,所以没叫生生来跟。”尚思游话一顿,朝着成生的方向,叮嘱道:“生生,多跟陈师傅学。”   成生抿了抿嘴,说:“知道了。”   陈师傅空洞的眼里漫上惊诧,没跟他们一起进电梯,而是在琢磨那句‘本来是想推给他的’,本来是想推给成生的,结果又推给他了。才说过尚思游不来他就来了,又在自己跟前说这种话,陈师傅后脊背一凉,回味尚思游短短一句话里对成生的偏心,突然觉得成生不简单。   两人出了电梯,见小程正收拾东西下班,尚思游冲她道别:“下次再见。”   小程看他俩打破社交距离的身影,扬长脖子道:“拜拜!”   成生扭头看小程,对尚思游说:“小程姐很喜欢你。”   尚思游:“你小程姐最喜欢你。”   成生:“才没有。”   尚思游给成生看小程跟他的聊天记录,除却日常的问候,小程偶尔会嘴上几句成生,说他的好,说他踏实。当然,说这么多还是想让尚思游快点续卡。   成生握着手机,眼窝一热。感动归感动,还是叮嘱道:“哥,你别续卡。”   尚思游问:“为什么?”   成生给了他一个直白的视线,直白到尚思游都没看懂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你还是不要续了。”   “行。”   不煲粥改做汤了,成生在厨房守火,尚思游换了套居家的毛衣睡裤,松松软软的,倚着流理台跟他聊天。   “下周气温就又回升了,要不要去惠州看海?”   成生看他白织灯下耀眼的锁骨,把领子给他提了提,怕他冻脖子。怪直男的,尚思游笑成生不合时宜的贴心,问:“去不去啊?”   “去。”成生搓罢他的手,忙着去尝汤。   尚思游眼神追他的侧脸,又说:“十月山里的枫叶就要红了。”   成生抽空瞥他一眼,说:“看。”   尚思游挪到他身后,下巴搁他头顶,短发骚的痒痒的,“我们小乖不会长不高了吧?”   成生思索良久,不甘又有些倔犟:“我还小,能长的。”   “是吗。”尚思游抵着他的头顶,像要把他窜一窜的想法给压回去。   成生挣他,不乐意道:“给我压矮了。”   尚思游偏要跟他作对,不给摆脱,揉着搓着,笑道:“矮不了,正个骨还能再高两厘米。”   “我前不久才被正过…”成生幽怨的回头看他,关了火,套上手套取煲。   成生不回家吃饭,成英自然要问,电话甫一接通,成英问:“生生,你又去哪了?”   成生想都不想的说:“我在晓舟家呢。”   成英扫了赵晓舟一眼,清了清嗓子,赵晓舟自觉的过来接电话,打哈哈道:“生生,你看你,最近又交了一个叫赵晓舟的朋友是吧?”   成生傻眼,脑子空白了两秒,尚思游拿过他的手机,打招呼道:“生生在我这里,等下会送他回去。”   成英直接挂了电话,没好气的从赵晓舟家出门了。赵晓舟鬼鬼祟祟的给成生发消息:生生,你爸看上去很生气,你完了。 第38章 馈赠   赵晓舟发这条消息的时候,手机还在尚思游手里,他知道出柜有多难,因为有些事情注定不会被理解,他更知道,在成生这样的年纪,谈这个还为时尚早。生活总是在向前推,每一分每一秒的到来都意味着未知,和无尽的变数。   他把手机还给成生,问:“怕你爸吗?”   成生苦着一张脸说:“怕,怕他管我,又怕他不管我。”   尚思游看他愁苦的样子,又问:“你爸要是不让你跟我在一起呢?”   成生闻言坐直了,撕开苦痛的面具,笃定道:“不行,这事不能听他的。”   尚思游单手托腮,凝视着成生一脸的坚定,开始觉得他招人稀罕了。成生搁下筷子说:“哥,我喜欢你,就要跟你在一起。这事没毛病。”   “嗯。”尚思游点头。   他太冷静了,成生说完,开始觉得臊。认识时间又不长,在一起也没几天,他热衷的,像是能要尚思游一辈子一样。   “走吧。”尚思游起身叫成生,成生跟在他身后看他习惯性的漱口,再到玄关处换鞋。圆墩只能坐一个人,尚思游才坐下,皮鞋还没捞着,成生圈住他的手,热乎的掌心发细汗,潮的尚思游抬眼看他。   成生吞了吞口水,问:“要是我爸撵你,你会不会再不找我了?”   尚思游把成生的小心翼翼看在眼里,成生总是会为他紧张,这样很好,只是这会儿再逗成生他也太不是个东西了,所以他坦然道:“不会,你到哪我都要找你的。”   成生吃了定心丸儿,踏实了,眼珠一转,弯腰去亲尚思游的嘴。吃了一嘴蜜桃味儿,他哥真的很喜欢小女孩喜欢的东西,成生想到这儿,吻的更用力了,探进去的舌头在口腔内肆无忌惮的闯荡,认地盘一样,野的,尚思游要仰起头才能承住他的吻。   直接把人推的靠着墙,成生挤他,摸他因为吞涎水而滑动的喉结,喃喃道:“哥,跟我说的话都要算数。”   尚思游眸光沁水,被成生亲的嗓子眼儿发痒,缓缓道:“都作数。”   成生顺势再亲他,亲的尚思游嘴巴红艳的,病态换做风情,挂在眉梢眼尾,焕在一整张脸上。舍不得从他身上起来,成生赖着他,抱了一会儿,才被尚思游撵下去。   “再不回去你爸对我意见更大了。”   成英从赵晓舟家出来就一直在巷口等着,等到橙黄的夕阳斜下去,不甚明亮的月儿挂上来,暮色允着路灯拉长他等待的身影,细又长的铺就在水泥路上,那辆宾利才如压轴般缓慢的驶来。   成生从车上跳下来,尚思游也下来,成英佝偻又苍老的身躯在夜幕中宛如一条老狗,护犊子的一把拽过成生,数落道:“一天到晚瞎跑。”   尚思游皱眉,成英对他的敌意不加遮掩,看上去软硬不吃,他也没辙。   “爸!”成生不乐意,掰他爸的手,还想着跟尚思游道别呢,成英拽着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成生头大幅度扭着,夸张的嘴形重复着:‘没事,我晚点给你打电话。’   尚思游目送这对父子拉扯的身影走远,直至消失不见,方才上车回家。   成生一到家,先跟他爸发脾气:“爸爸!你怎么能当着我哥的面儿那样呢!”   “哪样啊?他是你哪门子的哥,成生你就是不听话是吧?”成英看着成生那没脑子的样儿,恨不得拿拖鞋抽他,要不是打不过,他俩今天是得打一架的。   成生蹲下,暴躁的挠头,说:“那以前王程煜也不见你这样啊,你现在是干嘛,针对我哥是不是?”   成英戳他脑门,连着戳了好几下,戳出恨铁不成钢的气势来,“王程煜能有什么心眼儿,那尚思游又是什么人,这俩人能一样?”   “一个鼻子俩眼的都是人,有什么不一样,你凭什么针对我哥?”成生跟他爸吵。   成英冷笑说:“既然都一样,你为什么不去喜欢王程煜。”   成生:“你绕我是吧?”   成英跟他吵,两父子一个脾性,“绕你怎么了,成生你什么样我能不知道?你说说你这么些年,上房揭瓦,抽烟喝酒纹身,你要不是烫头不好看你早烫头去了,这些事儿我拦过你没有?你看看赵晓舟,人家再出格,也没跟你一样去喜欢一个大那么多的同性,我要不是抽不动你,我今天就得扒你一层皮。”   成生把头发挠成鸡窝也没想明白,问出口说:“爸,我当初说我可能喜欢男生的时候,不还是你开导我的吗?怎么到了今天,你又这样了。”   “还不明白,怎么还不明白,”成英气的去灌了口水,才拐回来继续数落:“生生啊,性向这种事选择不了就不要跟自己过不去,可对象这种事你能说选不了?”   成生一咬牙,梗着脖子说:“你就是针对我哥。”   “你真是没脸没皮啊,一口一个哥,你咋不管他叫叔?”成英骂他。   成生:“没有这么好看的叔。”好看的都是哥。   成英难以置信的看着成生,服了,他是真服了。“你过来,你把你屋那个蓝牙键盘拿出来,跪着,不跪到十二点你别起来。”   成生老老实实的去拿键盘,跪到客厅正中央,挡住他爸看电视的视线,说:“小孩子熬夜长不高,我要是长不到一米八,都怨你。”   “你怨,你怨我的还少,我差你这一桩?”成英嫌弃他,“一边儿跪着,别挡我看电视。”   成生熟练的往旁边挪,好几年了,每次一惹事他爸生气,都会叫他跪键盘,以前没电脑,就跪他爸那个手掌大小的直板诺基亚手机。他爸为了让他跪的舒坦,甚至买了两部手机,平衡了。成生跪下来的那一部,被他自己纳入囊中,让他成为了同辈中第一个拥有手机的小孩儿。   成英不是一个实施打击教育的父亲,对着成生这样梗头梗脑的儿子,也没办法实施打击教育。成生从小就倔,倔着找妈,倔着打那些说他没妈的人,后来又倔着不学好。成英有时候就会后悔,这样顺着一个心性未定的孩子是不是不好,可哪样又是好?孩子不好教,成英却从没后悔过把成生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他希望有一天成生也不要后悔,不要因为自己做过哪些事后悔,也不要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后悔懊恼。   每一个孩子的降临,都是对父母天大的馈赠啊。 第39章 游泳   雨一停,气温就又开始飙升,升到海水变温。   周末成英在家守着成生,意思就是你哪也别想去,成生看着他爸坐在客厅跟个关公似的,一瞬间没辙了。赵晓舟在他爸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沦落为叛徒了,所以成生只能叫花儿来打掩护。   才回温,被雨水洗的蔚蓝的天空,连朵云都没有。成生趴在阳台,等花儿来。距离他跟花儿发消息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花儿还不来,成生怕尚思游等久了不耐烦,催道:李改花,两条道的距离,你走的也太久了。   花儿正擦口红呢,看见成生的消息,长指甲戳着屏幕噼里啪啦的打字:不准叫我大名!!!   成生:你还来不来了?   花儿:这就来,催什么催啊,平常催债也没见你这样儿。   成生不搭理她了,扭头给尚思游发消息让他再等会儿。尚思游是不着急,他甚至觉得成生今天出不来也是有可能的。   漫长的夏季像不会褪色一样,成生盯着楼下的小孩儿骑单车,好几个挤着搡着要换人骑,幼儿车把上插着新折的三角梅,玫红色被簇拥着像两只犄角,噌铃铃的穿梭在巷子里。   花儿就是在这个时候姗姗来迟的,成生看见她穿着短的露肚脐眼的上衣,超短裙蓬松的宛如开疯了的千瓣莲,细瘦的身形一杵,发自丹田的喊道:“靓仔!行街啦!”   成生还趴着,扭头去看屋里他爸的反应。成英挥着电蚊拍,看在花儿的面子上,不耐烦地说:“去去去,早去早回。”   “那我走啦。”成生蹿到玄关去蹬球鞋,一溜烟儿的往楼下跑,等到了花儿跟前,才看到她脸上还化了妆,青绿眼影铺在眼皮上,闪的,一整张脸都璀璨了。   成生皱眉说:“就接我出个门,你也太正式了。”   花儿翘起嘴角回他:“美的你,我等下也要出去玩的。”   成生瞥见她的细跟凉鞋,忽的又看了眼自己的白球鞋,鞋帮因为惯性不好好走路而沾上污渍,鞋带也因为踩水坑而泛了灰。他低着头,往回跑着说:“你等我一下!”   “干嘛呀!都走了还要我等你,烦人。”花儿挪到楼梯口不晒的地方等他。   成生一步迈两个台阶,火急火燎的上楼敲门,跟被人追一样喊道:“爸爸,快给我开门。”   成英拧开门,看见他跑了一头的汗,挤着往屋里跑,成英问:“你又咋了?”   “没事儿,我忘带东西了。”成生回自己屋,关上门,扒衣柜里的衣服。约会穿什么好呢,他挑着捡着,对着自己满柜子的花衬衫不满意了,哪个花色都不够穿到尚思游跟前去的。怪叫人苦恼的。   尚思游还没催他,花儿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的给他打,催他赶紧下楼,热死了。   成生被催的发燥,最后穿了件素白的衬衫,新的,一次都没穿过,连道褶都没有。出门前还换下了那双发黄的球鞋,踩上他洗的纤尘不染的帆布鞋,又慌着下楼去了。   花儿看见他换了身衣服,按耐下闷热天气带来的不爽,挤兑道:“你穿成这样,是要去颁奖台领奖吗?”   成生白她一眼,平直的腔调,听上去爱答不理的:“管好你自己。”   “嘻嘻,我可不会在我男朋友面前穿的跟个小学生似的。”   “再说一句就还我钱,你还欠我一千…”   “不说啦不说啦。”花儿从小到还没个算数本大的包里掏了颗软糖出来,塞到成生嘴里,堵住他讨债的话。   尚思游等的着实有点久,等到他犯困,才看见巷口走出来的成生和他一旁的女孩子。分担扬镳了,尚思游还没记住那个女孩儿的脸,成生他俩就各走各的了。   车门被拉开,尚思游侧目,一句话没说,成生先道起歉来:“哥,对不起啊,让你等我两个小时。”   “没事。”距离目的地是有些远的,尚思游驱车,看见成生热的锁骨下隐隐洇汗的样子,把冷风旋的大了些。成生眯着眼睛,吹浮汗。   “离远点,要感冒的。”尚思游提醒他。   成生这才听出来尚思游声音不大对,鼻音偏重,叫他整个人听上去越发犯懒了。“哥你又感冒了?”成生被安全带制掣着,转了大半边的身子来操心他。   “嗯。”尚思游目视前方,话不大多。   成生还是有些怕他这副模样的,冰水一样冷也不冷热也不热的,不知道怎么应对。   尚思游不大舒服,可能是天气的原因,感冒总让他起不起劲,对什么事都兴致缺缺。成生一安静,车内就静的有些逼仄,他开了音乐,对成生道:“玩会儿手机,或是睡会儿也行,到了我叫你。”   成生蜷在座椅上,偏头看他,看他侧脸流畅的线条,看他硬朗的下颌线,着了魔一样的盯着,盯到沉沉睡去,再到被他叫醒。   “生生。”尚思游叩开安全带,低声唤他。   成生睡的脸被压出红痕,呆笨的,睁开圆眼睛看向尚思游,嘟囔了一句谁也没听懂的话。尚思游已经戴上口罩了,俯身探进车门一侧来叫人,人醒了,他自然是要出去的。成生却跟没睡醒似的,勾着他脖子要摘他口罩,迷迷糊糊的差点亲上他的嘴。   撞到下巴了,要不是尚思游躲得快,成生就亲上了。   “唔。”成生捂着嘴,磕的嘴皮子疼。   “我感冒了,不要亲我。”尚思游按按他的头,算解释了一句。   这下成生醒了个彻底,胡乱的抹了把脸,避开的视线上天入地就是不说看尚思游。   海滩静谧的丝毫不像周末,尚思游走得慢,成生跟在他后头墨迹的更慢,比赛谁能把太阳磨下去似的。还要尚思游提着他领子,巴掌罩着他后脑勺勾着他走。   “都没人。”成生小声说。   尚思游笑,扯起的嘴角掩在口罩下,只在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是没人,都把这片海域包了,再有人可就不应该了。”   成生惊讶的看他,尚思游斜下视线,不言而喻的眼神勾缠出成生爱脸红的毛病来。成生下意识的停下脚步,脑袋却被尚思游罩着,掌心贴着修剪打薄的头发,触及头皮,叫人发麻。   “走了。”尚思游滑下手,连贯的捏过成生整只右耳,成生都没搞明白他是怎么捋的,耳朵就只剩痒和热了。   尚思游因为感冒不会下海,他不去游泳,成生也不想游了。尚思游劝道:“我会在岸边等你,你自己游也是一样的,不用非跟我一起。”   成生不大乐意道:“本来就是要跟你一起才来的,你早说你感冒,我们就不来了。”   尚思游曲指抬了抬他的下巴,眼睛看向他的眉心,说:“就是怕临时不能来你会失望,现在来了,又开始嫌我拖你后腿了?”   “我没有。”成生夺下他的手,在无人的海滩敢攥着不放了。   “去换泳裤。”尚思游说他。   成生换好衣服出来,是想扭捏一下的,六块腹肌要被人看去了,还有那笔直的一双腿,盘靓条顺的,尤其做颈脖绞的时候最为漂亮有力。尚思游扫他两眼,不给他羞赧的机会,直接招手让他过来。   成生踟蹰着,近了才看见尚思游手边放的防晒霜。   “我晒不黑的。”成生不想用那种东西,黏腻腻的。   “是防晒伤的,转过去。”尚思游坐在竹木椅上,对着他的脊背,点了上去。成生长出一口气,紧接着,那只温凉的手抚上来,抚平霜体覆盖肌肤纹理,温柔的像要抚平他的灵魂。   成生倏地转身,拿灼灼双目探照进尚思游的眼睛,只望见无垠的深邃。   “怎么了?”尚思游问。   成生摇头,说:“哥,你去延伸到海岸的石堆那里坐行不行?这样我游泳的时候能看见你。”   “要我做你的灯塔?”   成生舔了舔下唇,“你不用是灯塔,你只要是你,我都会划开大海,游向你。”   尚思游顿了顿,为他的义无反顾,说了声:“好。”   下午的太阳时隐时现,海风不咸,不是捕鱼的海域,风是恬淡的。尚思游坐在人工铺就的平整石碓上,看着连石的海,和海面上漂浮的成生。   成生浅浮在他腿旁,看他敞开的领口,风一过,便要不经意的带出成片的锁骨与胸膛。成生攀着他的腿借力,被擎着,去系他那三颗没系的扣子。   “系一个就够了。”尚思游制止他扣第二颗的手。   成生掀起眼皮看他,直愣愣地说:“你露太多了。”   尚思游笑出声,漫不经心道:“不如你。”   成生被他噎地,不扣扣子了,转头沉入水中,划出一抹漂亮的弧线。尚思游目光跟着他,看他伸展的手臂,雪白的肤被海水渡上一层幽光,摆动的纤细修长的四肢像要蜕变,蜕成大海里的鱼。   成生游了很远,一直游到尚思游彻底看不见他,四周只剩海浪冲刷石壁的声响,灰白浮末嵌入石缝消失不见,再被下一个浪头唤醒重来。   尚思游望向海天相连的遥远边际,看沙鸟低飞掠过海平面时展开的翼,和永无休止的浪潮。脚踝突然被握住,他低头,成生正跃出海面,一头湿顺的发被捋向后,朝气蓬勃的脸,洋溢着兴奋。   “哥。”成生去抱他的腰。   尚思游用干燥的指腹揩去他脸上的水珠,揩出一张芙蓉面。   “我忍不了了,我要亲你。” 第40章 谈谈   尚思游坐着,任成生双手撑在他两侧的石碓上,泡了水而发皱的手指狰出形儿来,他要擎着成生抻直的背,防止人跌回海里。   “不可以。”他说。   成生半截儿身子赖上他,海棠花就开在尚思游眼前,硕大的花,浸了水就拥有了生命力,繁复的让尚思游移不开眼。   “我不怕的。”成生去摘他的口罩,被尚思游侧脸避开,没同意他的做法。   “不想传染给你。”尚思游声音低沉到发闷,成生很黏人,他不能顺着。   成生拿额头抵他脖子,眉心被突起的喉结弹过,轻盈的在这阴郁闷热的午后不值一提。附着在成生肌肤上的海水蒸发,化作水汽,飘散在尚思游的衬衣上,水汽变做潮气,他在尚思游衣服上蹭干了自己身上的水。   “别在我身上小狗撒欢儿。”尚思游搓了搓他的湿发,因为渐显黏腻的衣着而扬了扬颈,筋骨发出清脆的声响,坐太久了。   成生目光顺着他的颈往下滑,滑到那被自己扣上的第三颗扣子上,手掌下压,没轻没重的把尚思游掼在了他身后的石道上。   削瘦的背抵上凹凸不平的石头,有一瞬间,尚思游眼前发黑,磕的他禁不住唔出声。太疼了,疼到石子像是磨碎了他的骨头。   成生把他的痛楚看在眼里,甚至还能趁人之危的摘下他的口罩,贴过他的嘴,凑到他耳边问:“哥,你没事吧?”   尚思游脸色苍白的低声喘气,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磕了一下。   海浪还在继续拍打石壁,哗啦啦的声响把天地拉远了,成生看着身下的尚思游,矜贵又脆弱不堪的模样,让他敢压着人作乱。   尚思游这时候才知道成生想做的事是一定要做到的,吻落下,不偏不倚的,要探进唇缝牙关。尚思游推开他,边用手背狠狠擦去成生嘴巴上可能会留下的他的唾液。   “瞎闹。”尚思游口吻严厉下来。   成生咧嘴笑,梨涡盛着刚才偷来的蜜,笑的没心没肺。   “哥,你嘴巴软。”成生得逞了,满意了,又跃回海里,重游一圈。   尚思游看海中成生掀起的波浪,唇上还留着被碾过的麻意,迟迟消解不去。成生旺盛的精力像要全部耗尽,尚思游又等了他许久,他才顺着浪潮缓缓游回来。   “哥,下次等你好了,要跟我一起游。”成生拨开碍眼的额发,已经在想下一次了。   尚思游冲他笑,招手说:“生生,过来。”   成生朝他靠近,咫尺的距离,海水涌动,他滑下。成生惊诧的看他坠入海中,想着水已经开始变凉了,他还在感冒。担着一颗心,沉入水中,向他游去。   海水的浮力像是凝结了尚思游周遭的时空,成生看他静静落入浅蓝色的海,心脏骤然收紧,不由分说的游向他,抓住他。   成生急着带他浮出水面,却在抓上他的刹那看见他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水中叫人看不真切,成生却恍惚间觉得危险。   尚思游反客为主的抱住他,托着人钻出水面,成生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吮上了那朵海棠花。   热辣的吻,像要烧沸一整片海。不去亲他的嘴,而去亲活了一朵海棠花。   成生低垂视线,他想他会这辈子都忘不掉这片海了,他并不会记得这片海有多么蔚蓝多么辽阔,他只会记得尚思游是怎么在这片海里亲吻他的刺青的。   太阳躲在乌云后再没露过头,成英要成生在晚上十点钟之前回去,成生兴许被迷得七荤八素的想不起来了,尚思游却没忘记。他拖着软烂如泥的成生上了岸,换上衣服就得往回赶了。   成生是暖白皮,磕碰极容易留下痕迹,那晚跪键盘跪的膝盖还红着,海水一泡,直叫人忽视不了。   尚思游看他在后排换牛仔裤,拧着眉毛问:“膝盖怎么了?”   成生瞒他说:“磕的。”   尚思游声音冷下来,“跪下磕的?”   成生努嘴,喃喃自语道:“就会吓唬人。”   “成生。”   不用他再多说一个字,成生举手投降,把他爸的反对如实招来,说完总结道:“我爸觉得你太有钱了,怕你不老实。”成英是不是真这么觉得的成生还真不知道,他瞎猜的。   尚思游缄默着,回去的路上都没怎么跟成生说话,上了高速堵堵停停的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到。到时已是晚上九点了,成英在大马路口徘徊,看见那辆车,就跟料到了似的,见着尚思游一点也不惊讶。   成生尴尬的看着他爸,肩膀一缩,欲言又止。成英黑着一张脸,下一秒就要发作,尚思游开口道:“生生,你先回家,我有几句话要跟你爸聊。”   “哥…”成生不知道尚思游要说什么,就是心里没底。   尚思游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让他先回去。成英发话了成生才敢走的,成生走了以后,成英对着尚思游脸色更难看了,摆出一副不讲道理的模样。   尚思游长话短说道:“成先生,我们谈个条件吧。”   “你有什么条件值得我谈的?”成英不高兴,这种人开口就是谈条件,势力的很。   尚思游沉吟道:“是你对我开出的条件,至于我要什么,想必您也知道。”   “你要不要脸啊!”成英呸了一口,没好气道:“还你要什么,你要星星月亮我都管不着,你能别对我儿子用这个字眼吗?他还小你知不知道!”   尚思游叹气:“父母眼中孩子永远是孩子,长不大的。”   他似乎真的不会说话,成英听完停滞了两秒,然后说:“你甭给我来这套,你要喜欢学生你上大学找去,别耽误成生。”   尚思游摇了摇头,在成英的针锋相对面前,他平和到近乎无情,“说不上谁耽误谁,两厢情愿的事。如果你觉得成生会听你的话,不再跟我往来,那我不会单方面纠缠不清,这点我说到做到。”   成英看着他一脸坦然,咒骂的话被舌根压了回去,没反驳。   “我只是希望您不要给他脸色看,谈恋爱并没有错,您的枪口,”尚思游定定的看向成英,咬重字眼道:“大可以朝向我。”   成英说:“对,没错,我当然不会对自己儿子发脾气,我就是不喜欢你。”   尚思游被说这种话也不恼,还能分析道:“成生有反骨,你抽不出来,只能顺着他。他要喜欢我,不听你的话,所以你只能从我这边入手,不跟我谈条件,还想冷处理吗?”   “你想跟我谈什么条件?”成英反问他。   尚思游说:“是你跟我谈条件,只要我有,只要我能给。”   成英直白道:“行,那你别跟他发生关系,让他干干净净的成吗?”   尚思游对着成英浑浊苍老的眼睛,出于不愿说谎而保持了沉默,他没想到成英会说这个,本想应下的话也因为私心而没说出口。   “不行是吧,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成英扭头就走。   寂静的夜,马路边偶有电车疾驰而过,尚思游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可以。”他说。   成英转身,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重重的叹了口气,再没说什么,径自回家了。 第41章 输液   成英刚到家,成生就围上来,刨根究底的问:“你俩说啥了?”   “没说什么。”成英不大愿意跟他讲,他越是这个态度,成生越是不依,绕着他非要问。   “不可能没说什么,爸爸,你跟我说!”成生不知道这俩人谈话了还好,一想到他俩可能说了什么他不知道的话,他就扎心挠肝的,迫切想知道是不是背着他做了什么交易。   成英看着成生那一脸的急切,眉心攒出座小山,止不住的叹气。他信不过尚思游,成生又太单纯,就是尚思游答应他了,他也还是放心不下,叮嘱道:“生生,你要自爱,不要在外面跟别人乱亲密。”   成生还想问话,一听成英这么说,脸上表情僵住,染缸里滚过一遍的红,他连脚趾都是不适的,避开视线嘟囔说:“爸你说什么呢,我回屋了。”   “你不用在我跟前害羞,我有教你的义务。生生,你只管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忘掉自我,可你不知道,这个群体染病率有多高,白天里正经西装打领,晚上酒吧群魔乱舞,你根本不清楚那层皮下携没携带病毒。”成英对着灯管下茫然的成生叹气,“现在是尚思游,以后可能还会有其他人,你要记住我的话,不能乱交朋友。”   成生被他的话唬住,从未接触过的沉重话题,寥寥几句就能抽走成生跟前的空气,让他无措到忘记呼吸。   “我管不住你,但是我要提醒你,省的你没心眼儿被人骗。”成英不跟成生吵了,他开始讲道理了。   成生有些心慌,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只想尽快摆脱这个话题,“爸,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你要听,生生,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成英说完这句话,看见成生鼓圆眼睛,露出幼鹿寻不到母亲般的不知所措,霎时的心疼让他改口道:“我是说不在你身边陪着,你自己出去闯了,也要记得好好爱护自己。”   成生眨了眨眼睛,回味道:“我记住了爸爸,你不要总跟我说这些话,我听的难受。”   他太小了,没经历多少事,世界简单到还是黑白分明的。成英望着他进屋的背影,难免怅然,总想快点教会他一些道理,现在用不上,将来也要用上的。失去父母庇护的孩子会遇到更多的挫折,成英怕他哪一天受委屈了,自己开解不了自己了,届时还能想到父亲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哪怕是一点点的安慰,也够了。   成生很讨厌成英跟他讲道理,他爸有时候比他还啰嗦,对着他谈天讲地讲道法讲自然,成生想听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他只要他爸每天跟他讲家长里短,讲邻居的丑闻,讲菜市场遇见的新鲜事,讲天气讲肥皂剧,讲生活中的一切琐碎事。他不想接触那些远到不存在于他生活当中的事,他不懂,至少现在不懂,也不想懂。   讨厌,成生蜷在床边,给尚思游发消息:哥你以后不要再背着我跟我爸聊啦。   尚思游:嗯?   成生翻了个身,趴在床沿,敲字:我跟你说,我爸这些年病了,总觉得自己活不长,老爱跟我讲一些生啊死的,很敏感的。你不要让他不高兴,有我气他就够烦的了。   尚思游顿住,难怪他觉得成生这个年龄段儿,父亲应该再年轻些,原以为是老来得子,没想到是病了。   成生说完这些话,登时反应过来这碗水他没端平,再一想到尚思游才是那个活不长的人,他心里就真难受了。鼻头酸涩的补发说:哥,我特喜欢你,真的。你得好好活着。   尚思游心想你表白就表白,为什么要弄的这么悲情,小孩儿的心思忒难猜。   夜就这么过去了,隔天尚思游起床,感觉到头重,以为没休息好,免疫力又下降了。直到下午班上到一半儿,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发热了。   兴许是感冒没好,海水激的,受凉低烧了。   他强撑着把工作收了尾,五点多下班,叫家庭医生来吊水。他发烧不比别人,吃两天药就能好,药丸止不住,还是输液稳定的快。   自从上次大病出院,他就没再输过液,好在天热,液体透过血管流入体内没那么冰,到了冬天输液才是受罪。尚思游躺着,看医生为他扎好针,要吊三瓶水,输的没那么快,“辛苦,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会拔针。”   家庭医生想了想还是走了,留尚思游一人对着卧室的墙发呆。   成生的消息蹦的快,一条接一条的找他,尚思游一只手打字有些慢,成生急性子等不及他,打语音问:“哥,粥吃不吃?”   “今天不吃了。”尚思游犯困,感冒发烧闹的他精力不足,要打起精神来跟成生讲话。   成生把手机拿远了些,又拉近,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明天再聊吧。”尚思游准备挂他的电话。   “你生病了??”成生直觉不对,听他讲话懒洋洋的劲儿就觉得坏事,尚思游以往讲话慢归慢,慢的还是有几分性感的,现在只剩无力和敷衍了,很难不让成生多想。   “嗯。”尚思游话不多,应完就挂了。   成生攥着手机,思来想去还是得找他。   尚思游盯着吊瓶里的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瓶水吊完了他要怎么换瓶,把这茬给忘了。他摸手机,要找助理的号码,成生的电话进来,大喘气的问:“哥,门密码是多少?”   “0628.”   成生按密码,边问:“这是你生日啊?”   “不是。”   电话还没断,成生嘀咕:“不是我的生日,该不会是别人的生日吧?”   尚思游不舒服的挪了挪肩颈,低声道:“是遇见你的第一天。”   成生在卧室门口呆住,眼仁儿亮的,总觉得不像是尚思游会做出来的事,又莫名有种窃喜,从未设想过的仪式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潜伏在他身边。   成生进屋,看尚思游安静的卧着,倦怠的阖眼,似睡非睡。   “哥。”成生叫他。   尚思游抬起沉重的眼皮,嗯了声。成生走近他,恰好瞧见他即将吊空的瓶子,麻利的换了吊瓶,又去盥洗室拧毛巾,给他敷额头。   “是不是下水才发烧的?”成生有些愧疚,觉得自己不懂事,明知他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要在水里跟人闹呢。   “没事。”尚思游烧的脑袋发胀,脱力的说:“困。”   成生拧毛巾给他擦脸擦手,轻柔细致的,擦他发热的肌肤。“你睡吧,我给你看着。”   “生生,上来。”尚思游垂下眼睫,启唇道:“我抱着你睡。”   成生想你真的烧糊涂了,我睡了谁给你换吊瓶拔针呢?却又小心翼翼的爬上床,掀开薄被,挤进他的被窝。   空调温度打的不低,尚思游习惯那个温度了,成生一进来,热的像个小火炉。他还没动,成生先侧躺下,把他纳入怀中,棉质T恤软的,不知道洗过多少水了,贴着尚思游的脸,近到他能闻到洗衣粉的味道和成生沐浴露的香味儿。橙子味合着劣质花香,被体温蒸腾出干净爽朗的味道。   成生半包围的抱着他,薄又窄的身躯罩在他上方,笼住他。匀长指骨按他的颅骨,按他太阳穴,一点一点的帮他舒缓偏头痛。   “睡吧,我守你。”成生吃力的低头吻他发际,复又调整姿势,让尚思游躺的更舒服。   尚思游埋头在他胸前,昏昏沉沉的睡去,睡到一半儿,热的要躲成生。成生眼明手快的拦下他掀动的手,固执的又把人捞回自己怀里,拢着他将空调调低了两度,边在他耳边细语:“哥,抱着我睡,别跑。”   尚思游下意识的往他怀里又扎了扎,成生把人抱的结结实实的,满意了。   拔针的时候尚思游都还在睡,成生拔下针头,给他按手背,按了近十分钟才撒手,就怕他手背落淤青。睡的很沉,不用再固定那只手,尚思游在睡梦中,自发的圈了成生的腰,圈的牢牢的。   成生见他没醒的意思,只得跟着他睡,两人抱作一团,睡了个昏天黑地。   尚思游是在凌晨三点醒的,猛然间醒来,身边还有个人,让他有片刻的失神,直到找回睡前的意识,他才从成生腰下抽手,起身去盥洗室。   成生也醒了,睁着惺忪睡眼开灯下床,去盥洗室门口等他。尚思游洗把手开门,撞见门口半梦半醒的成生,问:“怎么不睡了?”   成生揉眼睛,打着哈欠问:“你饿不饿?”   尚思游下午就没怎么吃,输液前更没胃口,到现在是有些饿了。不想麻烦成生,只道:“睡吧。”   “煮点小米粥给你吃,吃完再睡。”成生捏了捏他干燥的手心,下楼煮粥去了。   尚思游趁着这个时间冲了个凉,汗津津的,洗了才舒服。   小米粥煮的快,尚思游下来恰好赶上成生冷粥,一个碗倒进另一个碗,来回的倒腾散热气。成生见他下来,招呼说:“太热吃不进嘴里,冷冷再说,你先坐。”   尚思游慢腾腾的过去他身边,嗓子发哑,问:“不回家你爸不说你?”   成生愣了愣,说:“我爸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你都病了。”   “他倒是放心。”尚思游自顾自的说了句,边拿瓷勺去舀粥,先喂了成生一口,才端过碗,细细的品。   成生守着他,问:“好点了没?”   尚思游噙着粥点了点头,发了一身的汗,睡的很畅快。低烧退了,白天里再吃些药就好了。   “那就好,怕你不舒服我都没敢怎么睡。”成生困的又打了个哈欠,非要看他把那碗粥吃完,饭碗丢进水槽,留着白天洗。   俩人挤在洗漱台前刷牙,困倦又散漫的,过了四点钟才齐齐跌回床上,继续睡。 第42章 要糖   尚思游睁眼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这么些年形成的生物钟,总会让他在同一个时间醒来。成生依偎在他怀里,蜷着睡的正香,他可以不用上班,成生却不行,所以他摸了摸成生的耳后,叫道:“生生,起床。”   成生动了动脑袋,含糊不清的呓语:“不起。”   既然不想起,尚思游捞过床头的手机,给小程发消息请假。   小程刚打完卡,收到尚思游给成生请假的消息,一激动多发了三个感叹号。她发:好的!!!   好的,累坏了吧,起不来床是吗?小程咬着面包,心潮澎湃的去找她那些个不在这个城市里工作的朋友讲八卦。   尚思游睡的极为餍足,这会儿是再也睡不着了,成生身上热的,又爱贴着他,把他贴的开了空调,在床上阅读。   成生睡到十点才醒,醒来先跟尚思游打招呼说:“哥,早。”翻了个身后,猛然间坐起,激动的问:“几点了啊?”   “十点。”尚思游比他淡定多了,眼看成生狂躁的挠头,小声碎嘴,然后再一头跌回床上,长吁短叹。   尚思游睨他,成生趴在枕头上,嘀咕道:“全勤,我的全勤。”   “有多少?”尚思游被他嘀咕的有些好奇了。   成生:“没多少,就是都到月底了,差一点就能拿到,我觉得我亏了。”   尚思游看他碎碎念的样子,特像考试没考好絮叨自己写题粗心了,懊恼的样儿巴不得时间重来似的。“我赔你。”他说。   成生闻言满脸的拒绝,不同意道:“你说啥呢,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为什么不能要。”尚思游觑见他一身的正气,存了心思要逗他。   成生说:“当然不能要,那要了我成啥了。”   尚思游直白道:“你的意思是我嫖你了?”   成生牵强的抿出小梨涡,握拳去捶他,让他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说。尚思游笑着收了他的拳头,攥着人手腕把他拉到自己身下,低声道:“为什么不能是消费关系?小成师傅上次教我推拿,也只教了皮毛,不如今天继续。教好了我付学费,教不好了我可是要反向收利息的。”   “你都不是诚心学。”成生控诉他。   尚思游低头,唇擦过他手背,抵上腕骨穴,直吻到腕骨窝,唇齿上下一碰,敛了笑模样,正色道:“我这会儿心可比跪到菩萨面前还诚。”   成生偏头不做声,尚思游曲指扳过他的下巴,温凉指腹抵在华盖,精准的移向玉堂,黢黑眼眸透出琉璃彩的光芒,深情缱绻的开口,端的却是完全命令式的语气,“说话。”   成生眼睛汪起水汽,闷声道:“你压到我曲骨了。”   尚思游看过去,装着求知的模样问:“哪里是曲骨?这里吗?”   成生惊呼一声,才想起他爸的叮嘱,转瞬就被那粗鲁又过分的手给勾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那是我的…”尾音如蚊呐般模糊在耳畔。   尚思游附耳过去,非听出什么不可。   成生跟他咬耳朵,黏糊的说了两个字,尚思游掀了掀卷翘浓黑的睫毛,眼底堆出戏谑,看的成生直躲他视线。   “没有听清。”尚思游重复。   成生小声说:“宝贝。”   尚思游扯起嘴角笑,笑的成生赧着一张脸,嗫嚅着:“是我的宝贝。”   “学到了。”尚思游抽手,指尖还没离了,就被成生拦住,留下,甚至往他手里送了送。   “哥。”成生央求他,拐着弯儿的音节像在要万圣节邪恶又甜蜜的糖果。   尚思游敛眸,脑海中闪过成英的话,他想他果然不是一个好人,最起码这会儿他当不了好人了。 第43章 游戏   他的手指是极长的,携着在外阅读的凉气,裹着,那么一捋。   成生紧绷着,带着难以纾解的情绪凑近他,蜷起的身躯被他罩住,细细轻轻的叫哥。尚思游顺了他的意,空调冷风越过滑落的棉被,掠在人后背,却降不下躁动的气温。   一切技巧在铺陈开来的感情面前都会逊色,成生耻于看他的眼睛,却又脱不开他的手。   直到凉如玉的手变得有温度,成生挣着,被他坏心眼的摸了摸嘴巴,吃了一嘴怪味儿,才红着脸爬下床躲他。   尚思游跟在他身后笑,“怎么会有人连自己都嫌?”   成生亮的出奇的眼睛使劲剜他,边挤进盥洗室,把他留在门外扬声喊道:“你不要空腹吃药,等我做了早午餐再说。”   “嗯。”尚思游倚在门外等他洗漱,成生动作很快,湿着额前发出来的时候尚思游正在看手机,见人出来,问说:“吃完饭送你回去?”   成生不答反问:“你今天还要输液吗?”   尚思游点头,下午还要继续吊水,成生说:“那我不回去,等你输完液再回。”   “没事,我叫助理也可以,你要回我就送你。”尚思游拒绝他,因为等人吊水太过无聊,属于浪费时间,要成生就这么干等着,不如回家好好休息。   成生打断他,“你不要叫助理,我会看着你。”   他是有些执着的,尚思游顿了顿,说好。   成生弄完早午餐才十一点不到,两人吃过饭,没消遣了。尚思游是想处理早上堆积的公务,又不想把成生晾着,干脆问说:“要不要来打游戏?”   “和你吗?”成生盘腿坐在地毯上,嚼圣女果,嚼的腮帮子鼓囊囊的。   “嗯。”尚思游翻着给他找游戏种类,好不容易跨越代沟找了个两人都会的,游戏开始前,尚思游缓缓道:“我可能打的一般。”   成生眼梢吊着,带着不学无术的自信,宽慰他说:“那我让让你。”   臭屁小孩,尚思游勾勾嘴角,提前谢道:“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甭跟我客气。”成生握上游戏手柄,看上去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想把他哥打到落花流水的样子,嚷嚷着:“开始开始,赶紧开始。”   尚思游坐到他一旁,按下开始键。确实是许久不玩儿了,手生,开局就被成生打的掉血,也只是开局掉了血而已,除去第一局,尚思游再没表现出他说的打的一般的水平,而是虐着成生,把人打到不敢轻敌,被游戏调动着急了一头汗。   连输六局,成生傻眼,扭头去看尚思游平淡的表情,语气哀怨:“你管这叫一般?”   尚思游用手背帮他揩汗,说:“是一般,也许是你打的菜。”   打游戏就打游戏,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成生开始不服气,梗着脖子说:“不算,前面的都不算,你再跟我打。”   “好。”尚思游惯着他耍赖皮,就是真重新开始了,也没让着成生。成生急的屁股都坐不住,脊背前倾,全身心投入到眼前那块儿四方天地中,被人牵着鼻子走,被人按到地上摩擦,被人打的又连输四局。   “不玩儿了!”成生丢下手柄,反应灵敏的翻身骑到尚思游身上,拿出看家本领,迅捷的锁了他双手,把人推到地毯上,嚷道:“你是不是卡bug?做手脚了是不是,不可能我一局也不赢。”我榴花街游戏机小霸王能一局也赢不了?   “打个游戏怎么还急眼了?”尚思游躺着任他擒拿。   成生:“谁急眼了?谁急眼了?”   “我,唉,是我。”尚思游这会儿开始让他了,打游戏那会儿也不见放水。   成生轴的,低头看他眼睛,说:“你再跟我来三局,我一定赢你。”   赌徒心理,尚思游凝视着他灵动的五官,蓬勃的,像是下一秒就能奔涌出万千思绪来。还没应,门铃响起,这个点儿该是家庭医生到了。成生拉起他,让他去应门。   尚思游开门让医生进来,今天不在卧室扎针,改在客厅了。医生看见沙发角落里窝着的成生,愣了一下,成生身上还穿着尚思游的睡衣,不得体的暧昧,让医生觉得自己误闯了别人的私人空间,赶着手又快又稳的扎好针,哑巴似的一句话也没叮嘱就走了。   尚思游输液,成生就坐他身旁,看电视。安静下来的午后,太阳光穿过阳台,斜进客厅,照出微尘的形状。电视机声音开的很小,成生盯着电视看警匪片,尚思游顺着成生的视线看电视,又看空气中的尘埃,最后才把目光落在成生的侧脸上。   “生生。”尚思游轻声唤他。   成生扭头,正被噙住嘴唇,接云朵般柔软的吻。 第44章 茬架   浅尝辄止。   成生发觉尚思游的吻永远是温和的,甚至不如亲他手的时候来的带劲,所以要自己坐上他的腿,一手锁了他在输液的手,防止乱动回血发肿。扎着针的手被囚住,像被锁在沙发一隅固定,尚思游看向成生,光亮擦过他的脸,那么纯粹的眼神,装进无数自由状态的粒子,澄澈到能看清倒影。   “哥,你别动手啊。”成生松开桎梏他的手,捧上他的脸,热出潮气的指侧挨着他下颌线,摩挲一阵,过把瘾后猛的吻向尚思游,吻的他仰长颈,端坐着的后背被蛮力掷向沙发靠背,被抵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大意了,尚思游动了动左手,这会儿还能记起这是扎了针的手,不能去抱成生的背。   成生喜欢抵死缠绵的吻,一点儿都没有刚跟他见面时候脸红的那股腼腆劲儿了,尚思游觉得他对成生的认知可能有偏差,哪怕成生大多时候都很乖。   “要换药瓶了。”成生把舌头从他嘴里退出来,贴心的拭去他嘴角的湿润,而后麻溜利索的换了瓶,攮着橡胶口不带一丝犹豫,换完没再坐回他腿上,仅仅只是滑下沙发,靠着尚思游小腿接着看电视。   尚思游喉结滚动,口腔里尽是圣女果的味儿。   吊完水已经是下午了,马上十月间,尚思游被成生按着手背,说道:“下下周去爬山看枫林吗?”   成生头也不抬的说好。   “都不问我去爬哪座山?”   成生:“哪座山都行,哪怕是刀山。”   尚思游手罩在他后脑勺上,轻拍,笑道:“少看电视行不行?”什么刀山火海看见了就往外说。   成生抿唇,小梨涡浅浅挂在嘴角,时隐时现。   针扎久了手疼,尚思游问了,别人输液滚针都不会特别疼,他老老实实的供着手该疼还是疼,体质原因,金贵的要命。成生不会开车,他手不舒服,所以要叫司机来送。   头一次,成生坐在后排看司机,身旁还坐着尚思游,不曾见过的组合。两个话少的人,夹上成生一个不熟不爱讲话的,气氛一时冷凝到了极点。尚思游在外总带着丝漠不关心的态度,面无表情的脸上能叫成生看出疏离,不是疏离他,而是疏离一切。   想到这儿,成生碰了碰尚思游的胳膊肘,尚思游斜过视线来看他,成生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司机叔叔叫什么?”   尚思游:“谢勇。”   司机听到老板叫他,毕恭毕敬地看向车内视镜,望着尚思游凝起气势的眼睛,问:“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艹,少爷。成生嘴巴微张,为那个突兀的称呼感觉到茫然。   “没叫你。”尚思游直视着镜子里的谢勇,神情有些不悦,为他冒昧的称呼。   谢勇吃了数落,不敢再发一言,专心看向前方。成生趴在尚思游肩头问:“谢叔为什么要叫你少爷?”   尚思游避而不答:“他闲的。”   成生刚看的电视剧又开始在他脑子里重现了,豪门少爷血海深仇,每一个字都像被刻板烙上他脑子一样,挥之不去。“哥,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掉了球鞋的辛德瑞拉,而你是我的…”罗密欧?   “这辈子是没可能了。”尚思游为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折服,这个世界没有童话,童话不过是不满于现实的臆想,一种理想式的挣扎。   成生喃喃道:“万一呢。”   尚思游没有听到,碍于成英的面子,他并不会把成生送到家门口,成生彻夜不归对成英来说已经是一种挑战了,他没必要再去触霉头。   成生跳下车,敲了敲谢勇的车窗,扬起大大的笑脸说:“谢叔,谢谢你啦。”   谢勇皱眉不搭腔,成生走远以后车厢内才响起一道冷冷的声音:“别再多嘴。”   “是。”   尚思游病好以后苗其炜才约上他,清吧坐一坐,感情总是要花时间来联络的。这种场合尚思游并不会带成生,罗箴却是跟苗其炜一块儿来的,三个人在吉他声中静坐,不像是来叙旧的,倒像是来开会的。   罗箴问:“你为什么寡着来?”   尚思游:“我愿意。”   罗箴哧笑他的不领情,道:“带来呗,那么嫩,帮着开开窍也是好的。”   苗其炜捂住罗箴的嘴道:“嘴上没个把门的。”   “是,所以才叫你进进出出的。”   尚思游蹙起眉头,“好脏。”   罗箴扒下苗其炜的手,啧道:“你冰清玉洁,你问我订做珍珠链儿干嘛啊。”   尚思游:“不偷不抢,你管我干嘛。”   三两句就要呛起来,苗其炜夹在中间也不为难,干脆搅浑水:“那你干的时候记得注意分寸。”   尚思游挑眉,还没跟这俩人扯出点什么名堂,角落里便传出了动静,他轻飘飘的看过去,滋事的不过几个中年男人和三两姑娘罢了。这事常有,不足为奇,他断不会管闲事,只是视线瞟过去,觉得那个女孩子有点眼熟,细想他并不可能认识,所以又把注意力收了回来。   吉他声盖过了推搡,清吧的静谧却被打破。   成生接到花儿电话的时候,正在跟成英一起和面蒸糕,花儿嗓音抖着含糊不清的像是要哭出来,求道:“生生,快来救命。”   成生干脆利落道:“地址。”   他连手上沾的面都没洗掉,就抓起钥匙冲出去了,成英甚至都没来得及叮嘱他一句不要打架。   花儿在酒吧被男人给缠上了,不可理喻又毛手毛脚的中年男人,眼神中充斥着层层污秽堆砌下来的贪和欲,看的花儿几欲作呕。漂亮女孩总有特权,被优待的特权,被肮脏视线找上的‘特权’,因漂亮而招致的祸,断不能怪罪到漂亮本身。   花儿是跋扈的,多数搭讪的视线都被她略过,眼光高到天花板,所以不拿正眼看人,被几个中年男人堵上的时候,只会嚣张的骂说:“滚,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儿。”   祸从口出。   他们说:“今个还非得给你看看哥几个什么样。”   花儿往日接触最多的都是同年龄段的人,男孩子嘴再脏,眼神里也不会透出泥垢,他们只会自命不凡,争强好胜,而男孩同男人的区别就在这里。   花儿来的是清吧,只带了一个女性朋友,两个女孩被四五个男人语言侮辱,推搡着,手碰上她们穿吊带的肩膀。花儿察觉到他们动真格的时候怂了,改了口吻,这一改换来的是他们更不堪的笑声和更浪荡的话语。   成生赶到花儿说的地址,顺势看过来,哪里动静最明显,花儿一定就在哪里。他穿过红绿交杂的光线,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来到了哭泣的花儿身边。   “不跟我们走,是要我们上你家里吗?哈哈哈哈哈哈哈,上你家,可是连开房的钱都省了。”   花儿听的一哆嗦,成生拧起眉毛,握紧的拳头牵动着手臂的肌肉线条,起伏的肱二头肌透出无穷的力量,一把把花儿扯到身后,沉声问对面的男人:“你要上谁家?”   “生生。”花儿揪着他衣摆,畏缩的不敢把头露出来。   “男朋友啊?”为首的男人没把身形纤细的成生当回事,浪笑道:“来了个英雄救美的。”   成生耷拉下眼皮,黢黑的眼仁儿微晃,像是牵起雪山崩塌前最后的动静,颤动的情绪在秽语声中猝然爆发。他的拳头一向快,带着致命的冲击狠狠砸向男人的肚子,穿透腹腔的力犹如生铁锻造的锤,一拳砸的人五脏六腑要错位。   人群中传来惊呼,男人倒地前碰到的椅子在地上发出刺透耳膜的锐利声响,动静大了,吉他声被掩过。   “打他!”剩下的几个男人围上成生,脑满肠肥的包围着他,仗着人多,不信拿不下一个小子。   成生补上重重一拳,地上的男人抱着肚子哀嚎,剧烈的疼痛夺去人的意志,让他顾不上面子的蜷缩在地。   “生生,小心!”花儿提醒成生,注意偷袭的人。   成生侧头闪躲,转身之际左掌格在男人前臂,右臂穿过他肩部,下了死手,蓄起狂力的右手拨砸在他颈部,脚勾踢而过,一连串的动作没给男人反应的余地,便将他撂倒在地。   成生打架豁命,他没有花拳绣腿,所有招式都是从泥地里摸爬滚打练出来的野路子,狠戾的像是个打手,拳头一出,剩下的便不管不顾了。   动静越闹越大,成生把人打趴在地,却没把人打服,他听见最先倒下的男人嘶气,放狠话:“你有种你等着,以后可别自己走夜路。”这话是对花儿说的,花儿被吓破了胆,白做了那几年太妹,被人捏了屁股摸个肩就打回原形了。   “生生。”她哭着想回家。   成生拎过酒瓶,啪的砸碎在桌角,没给他开瓢,而是用参差不齐的碎瓶口戳向男人的眼睛,只差毫厘。“你再敢那样看她一眼,我废了你。”   “你废,法治社会我怕你?”男人吐了口唾沫,不屑于成生的威胁。   成生冷下脸,酒瓶子差点儿捅下去,花儿拦着他胳膊说:“生生,咱走吧,别打了。”   成生不听,他咬着后槽牙,怒气难掩,破碎的酒瓶子扎进男人手臂,尖叫声像要掀了屋顶,见血了,性质就不一样了。“你凭什么欺负她?她生下来是给你欺负的吗?”   花儿被成生吓得不轻,哭着求说:“生生,走吧,求求你了。”   此刻的成生混不吝到听不进去劝,他恨一切对弱势群体出手的人,凭什么他们做着恶事,还端着占理的姿态。   “我会杀了你。”成生红了眼,看着地上痛苦不堪的男人,忽的拔出碎瓶口,手臂扬在半空,不知是要放下还是继续。   “成生!”尚思游拨开人群,抢过他手中的玻璃瓶,猛地拽起他,用相识以来从未有过的严厉口吻问:“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成生看见尚思游,像是回了魂儿,凶神恶煞的一张脸瞬间萎顿下来,巴巴地叫:“哥。”   “不要叫我哥。”尚思游恼成生下手不知轻重,他要是不拦着,成生真去杀人不可吗?   成生愣住,搓磨过的心因为往事碎裂,再为尚思游一句‘不要叫我哥’而委屈的想哭。看吧,他总是会被人推开的,因为他是全世界最没人肯要的小孩儿。   “成生,你多大了?不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吗?遇事就冲动成这个样子。”尚思游拉他手腕,小心拿下他手上扎进的玻璃碴,心疼了,嘴上却难得说教。这种事不能纵,不然早晚得坏事。   成生抽回自己的手,闷声道:“不用你管。”   尚思游被他顶撞,一时也来了气,气的丢掉风度,质问道:“你做这样的事还不让人说?”   成生红着眼圈说:“你凭什么说我。”   连花儿都听不下去了,拽他衣尾让他别说了,成生甩开她,置气的看向尚思游,重复:“你凭什么说我。”   尚思游第一次这么讨厌成生的轴,凭什么凭什么,就是啊,他凭什么去管呢。成生根本就不是他理想中的样子,成生不乖,不会服软,浮躁,不学无术,同他想象中的乖小孩相去甚远。今夜的成生彻底粉碎了尚思游对他怀抱的所有期望。   “对,你说的对,我没资格说你。”尚思游敛眸,因为成生的态度,生出了一些想法。不如趁着感情还不深,断了算了,省的以后麻烦,毕竟他才是那个最怕麻烦的人。   成生咬着下唇内里,发了狠,咬出肉线,难以遏制的想尚思游也许并不能接受他,尚思游还没见识过更不堪的他就已经受不了了,以后若是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岂不是更会丢开他唾弃他。   “对,谁都没有资格。”成生强调。   尚思游看向成生,凉薄的一眼,掀个眼皮就能把所有感情都抛开般,无所谓道:“行。”   他走了。   尚思游一走,成生颓然的蹲下,暴躁不已的挠头,恨不得拔光所有碍事的头发,咬的后槽牙咯咯作响。花儿拉着他,因为见识了一场无声的争吵而停止了哭泣,默不作声的陪着。   苗其炜只是跟罗箴多喝了两杯酒,就被尚思游叫着,去给成生收拾烂摊子。   “你怎么不管?”苗其炜问。   尚思游漠然道:“管不着,以后也不管了。” 第45章 你提   苗其炜帮着善了后,成生回到家都凌晨一两点了,花儿不好意思的站在楼梯口问:“生生,你和你哥……”   成生垂下视线,又想起尚思游不让他叫哥,执拗的回了花儿一句:“他不是我哥。”   花儿心里更忐忑了,她甚至开始后悔,今晚要是没叫成生,叫的是赵晓舟,铁定不会这样的吧?这事儿弄的,她里外不是人了。   成生到了家都还在想尚思游转身就走的背影,那么果断,连个头都不回,摆明就是不要他了。成生心中泛过苦楚,尚思游也许并不喜欢他,所以不会迁就他,甚至可以抛下他。夜晚的心事经不起细想,他趴在床上,看手机屏幕亮起的幽光,一直盯着尚思游最后跟他发的那句‘都可以’,眼睛发涩。   尚思游对他根本就不是都可以。   晚间凉,尚思游坐在飘窗看夜景,极高的视野能让他远眺到灯火通明的大厦,如果没有去酒吧,如果没有遇见成生,他现在应该也在公司加班。因为成生,他失了眠,酒也不管用,得熬着,熬到成生那几句极短又极有分量的话从他心坎儿淡开。   今夜大概是不行了,尚思游很少这么生气,他的好脾性全是靠着对外人漠不关心的态度软化而来的,他能不管别人,还能不管成生?成生一口一句不用他管,他没资格,刀刀精准的扎在他命脉上。真当他想管,真当他乐意管不成?   尚思游想他可能还是高估自己了,没那个本事,还妄想抽出成生的反骨。   到底是伤感情,尚思游不至于一蹶不振,太阳照常升起的那刻,日子还是要过。成生没有联系他,他能料到,他也不会主动去联系成生,这次不是吊着成生,而是给彼此时间思考,合不合适的问题。   这一思考,就是一个星期。   尚思游向来沉得住气,成生却不行,冷战像拉锯,每一天都能锯断他易敏的神经。成生不是没有希冀过尚思游来找他,可当热度降下来,电话短讯一通都没有的时候,成生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国庆假期如约而至,成生不用上班了,没想着出去玩,他怕尚思游出去,又怕拖着拖着这段感情无疾而终,所以挑在晚霞最热烈的傍晚,从路过的马路旁买了一捧向日葵,油着包着,在他怀中窸窣作响。   成生到尚思游楼下,仰着头看那高不可攀打的公寓楼,心里又开始打鼓,退堂鼓。   晚风带动叶梢,簌簌奏响,夕阳西斜,太阳的尾巴与月亮一同挂在天边,橙黄黯淡的霞光留下重重一笔,天色浓郁又绮丽。   成生望着渐渐消失的太阳,不再踟蹰,径自进楼按下电梯,在上升的空间里深呼吸。   一户一梯,出了电梯就是尚思游家门口,成生还记得密码,却不知道尚思游改了没有,他不敢试,只能站在门口按门铃。   按了好一会儿,久到成生都以为尚思游不会来应门的时候,门开了。几天没见,倏然间对上的视线像林间惊飞的鸟儿,猛错开。成生低着头,嘴巴翕张,想叫哥,又念着尚思游不让叫,短促的音节在喉间徘徊许久,只溢出一声呜咽。   “有事吗?”尚思游站在门口问。   成生从背后递出一捧花,油纸被掌心汗水模糊的发皱,向日葵也因为脱水太久失去了色泽,他在傍晚时分送出了一捧看上去不是那么新的花束。   尚思游垂眸,目光从花挪到成生手上,巴着油纸的指骨绷到发紧,僵硬的不大自然,成生可能是在紧张,他想。   “谢谢,不过我不需要。”尚思游拒绝道。   成生惊诧的抬头,被拒绝后双眼无辜的睁圆,无所适从和被辜负的心意一同镇压着他,让他脚尖撇开,挪着似乎是想走。   尚思游把成生的举动尽收眼底,他仍是站在门口,高挑的身影没让成生一分一毫。   成生又心悸了,没爬楼梯没下陡坡心律却骤然加快,慌的他有些六神无主。还是想叫哥。哥,“我能…进去吗?”他问。   成生怯懦了,再没酒吧里那副你凭什么说我的倔强嘴脸了,又不是平日里愣头愣脑的样儿,多了顾虑和软懦,整个人都不坚定了。   尚思游叹了口气,侧身让他进来,成生挤过他,怕他反悔似的挤进玄关,要换拖鞋。腰都弯了,眼神在鞋柜巡视一圈儿,没看到自己平日里来穿的那双拖鞋,鞋架上连一双待客用的拖鞋都没有。成生懵着看他,尚思游道:“直接进去就行了,阿姨会打扫的。”   成生勾下头看自己在花园小径上踩脏的鞋,不敢贸然的进了,他很想问问尚思游他的拖鞋去哪了,那双尚思游特意照着他的鞋码给他买的拖鞋,怎么不见了?   “我要不…不进去了。”成生的窘迫不仅源于脚上那双脏污的鞋,还有他狂跳不止的心,不是心动,而是心慌。尚思游待他不亲了,他不想进去了。   “随你。”   尚思游要去客厅,似乎是要把成生丢在这儿,有了这个认知,成生忙不迭的拉住他的手,蠕动的嘴巴下一秒就要叫出哥了,舌根却被最后的理智压下,硬是把这个字眼给拽了回来,狰狞的表情让成生看上去不大自然。   “不用这样,你有话可以直说。”尚思游掰开他的手,转身,面对面的看成生。成生的表情太委屈,不需要从眉眼唇印证的委屈,那张脸就这么看着尚思游,就已经是在诉说凄苦了。   成生张开手臂去抱他,尚思游没让,落了空的拥抱让成生红了脸,再厚不起脸皮去触碰他了。   “我等下还有事,如果你不说,那么我来说。”尚思游和缓了语气,字与字之间断的利落,连重音都抓的过于正式和准确,“你那天说的对,我尊重你的想法,我没有资格去评判你,无论是什么样的立场我都不该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去约束你。人永远是独立的个体,在成为我们之前,你先是你自己。”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们可以…”尚思游顿住,瞥见成生要哭的表情,改口道:“分手可以由你来提。”   向日葵坠落在地,油纸再也承受不住任何外力的散开,散了满地的花和茎。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成生问。 第46章 摘花   尚思游觉得成生根本就没懂,他为什么会这个态度,“你还想我怎么喜欢你?喜欢日后可能会吃牢饭的你,还是喜欢一个鲁莽到可能会被人打的缺胳膊少腿的你?”   他的语气无疑是严厉的,成生被指责的低下头,去拽他衣摆,因为尚思游不让碰手,成生太迫切想跟他接触了,哪怕只是拉扯一寸的衣角,也算在他跟前有了存在感。   “我不会那样。”成生低声反驳,他才不会吃牢饭,他也不会被人打的缺胳膊少腿。   尚思游挥开他的手,多日来压下的情绪又如原上的火星子,噼里啪啦的烧着了。“你不会,你现在不会,你敢保证你以后也不会?成生,谁会把杀人这个词挂在嘴边,谁又会因为几句争吵就拿碎酒瓶捅人的?苗其炜要不是个律师,你能跟没事人一样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这儿吗?”   成生抬头,汪起水光的眼睛闪烁着,可怜见的要落下一整片雨,他吸着鼻子把眼水憋回去,瓮声瓮气地说:“我跟你保证。”   “你不需要向我保证什么,你去向有资格的人保证,我说不着你。”尚思游记仇的,把成生的话重又丢出去。   成生有些崩溃,他那天是怒气上了头,不管不顾的说了些话,就像以往那般情绪化。尚思游不会像成英那样惯着他,他想道歉,又因为尚思游的咄咄逼人和冷淡模样愈发委屈。他退一百步尚思游都不会进一步的,成生钻了牛角尖,自暴自弃的想尚思游是真的不喜欢他了,要是喜欢,怎么会连一分的忍让都没有呢。   “我没不让你说。”成生再去拉他衣摆,尚思游干脆退后两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要我帮你回忆吗?”尚思游的漠然在服软的成生面前显得十分刻薄。   成生蓦地抬头,潮气四溢的眼睛射出锐利的视线,赌气道:“是你先不让我叫你哥的。”   尚思游看他变脸,神色逐渐冷凝,沉声问道:“你现在是要跟我吵架是吗?”   成生被抓了七寸,撇开头,不肯承认,只重复说:“你不让我叫你哥。”   “你现在还这样是吧?成生,我问你,你今天来干嘛的?”尚思游见惯了他的固执,这会儿已经麻痹了,成生只会装乖,并不是真的乖。   成生闷声道:“来找你。”   尚思游听他不着边际的话,不想再浪费时间,扭头准备上楼,成生拔高音量喊道:“和好!来找你认错,来跟你和好的!”   “我没见过有人这样认错的,”尚思游看成生呆木的脸,正色道:“你如果觉得你没错,就不要跟我虚假的认错,你去做你自己,我并不会对你指手画脚。”   他的意思是他不管了,要成生走,干脆利落的把成生推开。   你没有心,尚思游你没有心。成生攥紧拳头,天不服地不服的,恨不得带着一身的骨气摔门而去。可他没有,他终究是在漫长的沉默中松开了拳头,断断续续地哽咽道:“你都,不让我,你让让我,行不行?”   成生想叫他哥,惦记着尚思游不让,只能在脱口而出的哥后头又加了一个哥,“哥…哥。”   “哥哥,我错了。”成生胡乱抹了把脸,抹的眼圈儿泛了红,下眼睑湿哒哒的。   尚思游沉默着,成生像只雏鸟,张开手想抱他,却又经不起再一次的推开,只能站在原地,向他伸手说:“我听话,哥哥,我听你的话,你不让我也行,我都听你的。能不能牵手?”   喜欢总是能把人变得脆弱,变得不堪一击。成生指尖颤着,更想拥抱,更想亲吻,可尚思游并不一定会遂了他的意。   “既然已经到这步了,我们不妨把话说清楚。”尚思游始终是冷静的,谈判式的语调让成生心拧巴着,半天说不上来一个字。“你说你会听话,以后要是再发生之前的事,你想怎么处理呢?是再一次翻脸不认人的跟我说不用我管,还是会听我的话?”   成生鼻音浓重道:“听你的话。”   “好。”尚思游应下,成生见他说好,正要牵手,尚思游背过手,摇了摇头,继续说:“我不会让着你,你要是觉得我这个人蛮横专制,趁着现在认清了,分开还来得及。”   成生紧抿着唇,要哭出来,泪水打着转,旋了几番被压下,他垂下头说:“不分开。”   玄关灯光暗,室内突然擦过明闪,伴着窗外滚雷的声音,要下暴雨了。疾驰的闪电撕破肃穆的氛围,一场声势浩大的雨说下就下。   尚思游眼里只有成生,成生还太小,小到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被他拔去了浑身的刺。他只要成生乖巧伶俐,只要成生听话,别的都不管。   “下雨了。”尚思游盯着他,缓缓道:“我先送你回去。”   成生去牵他垂在裤缝的手,拉住,十指紧扣,熟悉的温凉包裹着成生,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   “想跟你一起睡。”成生小声说。   尚思游抽手,斜下的视线擦过成生揉红的鼻头,小巧圆润,与偏短的下巴一起在圆脸上显出幼态来。到了这一步,他才生出些不忍,慢慢抱了成生,把人纳入怀中,手掌熟稔的掠过肩胛骨和脊柱,安抚性的拍拍小孩儿的背。   “哥。”成生声音一抖,抖出天大的委屈,紧紧锁着他的腰,像是怕他再把自己丢下,嵌着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刻到尚思游身上。   “嗯。”尚思游回应他。   成生紊乱的呼吸飙着,尽数招呼在尚思游脖颈,痒的,热的,在雨夜发酵出别样的情愫。尚思游按了按他后脑勺,指腹穿过他细软的发,揉乱茸茸的发顶。   “哥,你亲亲我的海棠花。”成生瞥见地上的向日葵,想到自己第一次送花就送的如此失败,不由得想再送一次。要把最珍重的海棠花献给尚思游。   尚思游低头,隔着短袖,吻上了记忆中海棠花蕊的位置。   “哥,你摘去吧,摘去养着,摘去揉烂,摘去做什么都好。但是你得收下,收下它,也…收下我。” 第47章 易主   “跟你爸打电话说你不回去了。”尚思游摸摸他下眼睑,还记着答应了成英的事,所以要恪守。   “哦。”成生给成英拨电话,说他今晚不回家。成英看着窗外瓢泼的雨,叹气说:“不回就不回吧,雨这么大,你回来路上我还要担心。”   成生心虚,不敢跟他爸多说,讲完就挂了。   尚思游等他挂完电话才朝客厅走去,成生钉在原地,软声喊:“哥,没拖鞋。”   尚思游拐回去,把他按在圆墩上,蹲下给他解鞋带。成生才经历完大起大落,不会害羞了,直愣愣地问:“我的拖鞋呢?”   “收起来了。”尚思游神色冷淡,没有丝毫歉意,他脱下成生的鞋,雪白的袜子在眼前闪过,成生也没带那条银链子,扯平了。他握着那只脚放在自己膝上,没让落地,接着又去脱另一只鞋。   成生低头看尚思游,那么有绅士风度的,连看他一眼都不肯。   “哥。”成生叫他。   “嗯。”尚思游褪去他另一只鞋,正要把人打横抱起,膝盖突然受力,成生踩着他,把他踩的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地板上。   尚思游怔住,成生俯身吻了下来,湿漉漉的吻让他双膝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别扭的姿势,不好受力的腿和身上的重量都让他失衡的倒向地板。   “哥,你第二次跪我了。”成生撑起手掌,熠熠生辉的双眸要溅出春水,就这么俯视着被他压下的尚思游。   尚思游平静的望着他,不说话。   “你跪过别人吗?”成生匍匐在他身上,嗅了嗅,清冷的香气盈在鼻腔,勾人的盘旋。   “没有。”   成生抿出小梨涡,用赤白干净的手擦过他发际,指腹描摹他浓黑的眉,深陷的眼窝和高挺的鼻,不厌其烦的勾勒着他面部轮廓,像要画上一百遍一千遍。而尚思游被那只手摸上的时候,已经下意识的屏了呼吸,眸底晦暗,理智开始动摇。   成生摸他的嘴巴,淡色的唇被来回摩挲也未添几分血色。   尚思游嫌痒,侧过头,又被成生扳过来,细细密密的亲吻。   “哥,跪我,跪到神父面前给我戴对戒,跪到这辈子只跪我一个人行不行?”成生抵着他额头,眉心碾着眉心,厮磨到雨声徒然变大,耳畔却静到能听见心跳声,是成生自己的心跳,悸动到难以言喻,酸酸涨涨的全为尚思游。   尚思游没答,成生等了许久,等到尘埃落定,好像命中注定他得不到尚思游的回应般,泄了气。尚思游可能,真的没那么喜欢他了,成生要带着这个认知从尚思游身上起来的时候,踝骨突然被攥住,骤然爆发的力钳制着他,天旋地转,他甚至都没弄明白尚思游是怎么站起来的,人就已经被擎起,托着抱着往楼上去了。   成生被亲密无间的姿势羞薄了脸皮,喃喃地叫哥。   尚思游把他放到床上,那么轻柔的,手离开前托过他后脑勺,怕他磕着怕他碰着。   静默的室内能听到雨打屋檐的声响,窸窸窣窣,唇齿衔上海棠枝叶,繁复的红海棠愈发动人心魄,仿佛遇上吻就能活。   “哥。”成生无意义的叫着,不需要他应声,因为海棠花能感知一切。   “生生。”尚思游抬头,殷红的唇让他看上去那么健康,那么明艳,成生凝视着他的脸,不会说话了。“我不好。”他说。   成生摇头,被迷的七荤八素的,忘了尚思游不肯让他,忘了尚思游的喜欢远远比不过自己。   “我有时候也会想你要是不喜欢我,是不是会更快乐。”尚思游叹气,他有一身的毛病,成生今日只窥见了一二,他并没有自己表现的那么温吞,并没有那么善解人意,也并不会对着成生百依百顺。   成生嘴一撇,差点又哭出来。“哥…”   尚思游话压着他的话,蛮横不讲理的音落下,“可我见不得你跟别人亲密,见不得你的视线不围着我转,更听不得你不把我当回事。生生,今日你要是做了另一种选择,我一定,一定会把你抓回来,按在床上狠狠。”   最后一个音节,被推进成生嘴里,勾缠的唇舌比屋外的急风骤雨来的还要猛烈。   成生喘不上气儿的缩在他怀里,被他抱着听雨声。   “哥,其实我是…”成生埋头在他颈窝,顿了顿,好一会儿才继续说:“私生子。”他选了一个相对没有那么不堪的称谓,在尚思游跟前坦白,“我爸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从没忘记过,我这种人根本不配拥有母亲。可我还是任性的问我爸要妈,我妈根本不叫海棠,随便她叫什么,海棠只是我爸留给我的念想。哥,我的海棠花易主了,以前是为着我妈,现在它属于你。”   我也属于你。   尚思游紧了紧怀抱,发出一声喟叹:“好。”   成生还要继续说,尚思游堵了他的嘴,亲的成生一双眼潮气翻涌着,才说道:“今晚不说这些了好不好?你想要,我妈可以来做你的母亲,她喜欢长得乖的,你以后过门,她会疼你。不过要再过几年,你太小了,现在带回去,我妈只会剥了我的皮。”   成生咧嘴笑,“那我要告诉她你欺负我。”   尚思游挑眉,佯装生气的咬他指腹,吮着含糊不清地说:“告状精。”   “就要告状,你别咬啦,再咬我也要咬回去的。”成生抽手,尚思游让都没让,齿列尤其爱他软韧的指侧,招呼上去就是密密麻麻草茎般地痕迹。 第48章 出行   “咬这儿。”尚思游使坏,成生收了笑脸,羽毛一样轻飘的眼神挠过他翘起的嘴角,当真出溜下去了。   要坏事,尚思游抓着他领口把人提上来,低又沉的嗓音擦在成生耳畔:“倒也不用什么都听我的。”   成生耷拉下眼皮,看上去若有所思的,耿直道:“我自己想的。”   尚思游眸中闪过精光,掐了他肉乎的脸,暗暗警告道:“不要什么话都说。”   “我就是想。”成生还要往下出溜,半道被尚思游死死锁住腰,没让动弹。   “不动,小乖,我不舍得,不必要做到这一步,我都知道。”尚思游彻底妥协,抱着他说软话,硬气了一晚上,却在成生没心眼儿的举动下破了心防。   成生耳朵火烧火燎的,尚思游就那么贴着他耳朵讲话,近到连启唇的口水音都没落下,听的他又想起了那晚的音频,原来他还是不会剪,他哥的声音明明可以更性感。   “哥,我自己愿意的,你让我…”   成生又开始坚持己见,想做的事一定要做,话都没说完,就被尚思游拽过了手,用力拽着…成生心一惊!再也说不出来任何话了。   “可以吗?”尚思游声音有些紧绷,攥着那双手,劲儿大到成生皱着眉。成生没说可不可以,而是用手回答了他可不可以。   雨声停了,推开窗,冷空气灌进来,扫荡一番,迅速换掉室内的空气。   尚思游给成生揉手,边揉边问:“平常给人推拿就没事,现在都能痉挛?”   成生不说话,恼他怎么好意思问出口的。   “你还抓到我了,要剪指甲。”尚思游起身去抽屉里翻指甲钳,正人君子的背影看的成生抠烂了手心,两幅面孔,求他的时候也不说他指甲长了。   尚思游蹲在床边给他剪指甲,大开着窗所以尚思游身上的温度又降了下来,凉丝丝的指头捏着他的甲盖,在灯光下认认真真的剪。   指甲不能剪太短,容易碰到,尚思游剪出刚好盖过肉的长度,问成生:“这样短吗?”   成生摇头,尚思游继续动作,十根手指甲盖轮流被剪去短短一截的长度。成生工作的原因,并不会留指甲,只是那会儿太激动,被尚思游亲的没收住力道,才不小心抓了他。   碰巧抓的不是地方而已。   “假期要出行吗?”尚思游问。   “没有计划。”成生的时间都空出来给尚思游了,只是这会儿不好意思说,巴巴的来跟他和好,怕今天没和好,想着哪怕再花一周,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更久,也要跟他和好。   尚思游想了想说:“下周才是赏枫的最佳时间,不过这周去也行,赶着假期可以在山上多呆几天。”   前面光顾着冷战,忘记接踵而至的假期,临时起意规划起了节庆出游。两个人去太静,尚思游话不多,怕成生觉得没意思,所以叫了苗其炜和罗箴,他问成生要不要带自己的朋友,成生想了想赵晓舟刚染的荧光黄的头发,和花儿才在尚思游跟前现过眼的样儿,就果断摇了摇头。   四人行,自驾游,说出发隔天就出发了。   尚思游跟苗其炜一块儿的时候总是苗其炜开车,罗箴跟着坐副驾驶,尚思游和成生坐在后头,悠闲的看窗外驶过的风景。成生跟他们不熟,罗箴也是顾及着成生年纪小,才没什么话都往外抖搂,话题面儿变窄了。成生也没那阅历跟他们聊到一块儿去,只能在尚思游单独跟他讲话的时候答上几句。   这一路对成生来说过的是又快又慢,慢的是搭不上腔的煎熬,快的是倒头睡在尚思游肩膀以后,就这么歪头睡了一路。   罗箴推了推墨镜,降了几分音量说:“我记得有人上周才说过再也不管了,现在这是怎样,你脸疼不疼?”   苗其炜跟着笑,啧道:“大概是疼的吧。”   尚思游:“你俩一捧一逗,用得着我回答?”   罗箴笑嘻嘻地:“苗炜别说话,我今天非要听他自己说。”   苗其炜听话的闭了嘴,尚思游端坐着,不答罗箴不会放过他,正要说几句,成生迷糊着找他,嘟嘟囔囔地说:“哥,脖子疼。”   不是正确的姿势当然会歪的脖子疼,尚思游掐过他胳肢窝,把人抱到了自己身上,成生睡的半梦半醒的没抗拒,忘了前面还坐了俩人,就这么跨坐到尚思游身上,被捋着后背哄着睡。西装外套搭在成生头顶,隔绝光线,葳蕤的草木香包围着他,让他在温热的怀里又睡了过去。   罗箴打了个寒颤说:“有够腻歪的。”   尚思游把眼神斜过去,罗箴耸肩,道:“年纪小就是好,苗炜要是这么抱我,我只会把他踹开自己躺后排。”   苗其炜:“真像你会干出来的事儿。”   在一起时间久了,谈恋爱早变成过日子了,以后成生要是长大了,从少年变成青年,也可能不再黏他,不再像现在这样满心满眼的只装他一个人了。尚思游摸了摸成生的头发,溺爱的吻过他发顶,叹息道:生生,你只能爱我。   出行的人多,一路上堵堵停停,直到下午才开到山下,去订的酒店落脚。   尚思游摸着成生的耳朵叫小狗起床,成生睁开惺忪睡眼,贴着他嘴巴亲了亲,懒腰伸到一半儿,突然想起来车上还有其他人,惊惶的扭头,见罗箴正意味深长的朝他笑。成生差点岔气,一个尴尬又跌回到尚思游身上,小声嘀咕:“完了完了完了。”   罗箴的笑声极具针对性,正要调侃,苗其炜从车门那侧拉着他把他拉走了,成生听见罗箴飘远的声音:“小嘴儿亲的,叭叭响。”   成生埋头在尚思游脖颈处,无意义地反驳说:“我没亲出声音。”   “嗯,亲出声音也没事。” 第49章 要死   成生嫌害臊,到底是在外人面前,想给尚思游长点脸,又想让自己留下个好印象,而不是像刚才那样轻浮。   “你都不说拦着我。”成生拿额头磕他肩膀,栽在他身上,小和尚敲木鱼般磕了好几下。   尚思游捋他,笑说:“你做更过分的事我都不会拦着。”   成生脸皮被他笑的比天际飘过的云雾还要薄,手脚并用的从他身上爬下去,不肯说话,只从包里捞了只鸭舌帽戴上,哑着拽又闷的下车等尚思游。   山下空气清冽,不燥,从泥土里焕发的腥潮与繁茂的植被一同泼就此地的生态。酒店傍山,推开窗就能望到对面的隐隐青山,山头的雾气朦胧的极不真实,烈风席卷,鸟群展翅飞过,鸦黑的阵列拉成长长一排。   成生站在露天阳台看直了眼,数鸟头。尚思游在屋里更换床褥,订的大床房,没必要装模作样地订双人床,反正都要睡到一起去。他倒是讲究,承诺的再干净的房也要换下枕褥,用自带的。   这种事用不着两个人,尚思游弯腰换好四件套,被一旁成生伺机而动,拦着腰扑向了松软的床。不打一声招呼的陷落让尚思游跌疼了脸,成生压在他背上,拱着。   “下去,要吃饭了。”尚思游气有些短,鼻子太高,磕疼了。成生扑他总是没轻没重的。   成生滚落到另一侧,笑弯的眼睛弧线那么可爱,绵声说:“哥,想亲。”   尚思游眼睛湿湿的,张开臂膀抱着他亲嘴,缠绵温情的吻不停,干燥的嘴巴被亲的混上水光,唇形也更饱满,浸润着摩擦着膨起来。   “喜欢。”成生同他碰鼻尖,喜形于色。   “嗯。”尚思游摸他的手。   门被敲响,罗箴喊道:“再不吃饭就只能吃夜宵了!”   催的,尚思游和成生下了床,四个人一道下楼去吃饭。罗箴的视线让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得又诡异了起来,他人长得漂亮,不同于尚思游的苍白和游离,过于锐利的漂亮总是带着些许攻击性,把成生看的不敢抬头,总想躲他。   “你嘴巴皴皮了。”罗箴看成生,话却是对尚思游说的,“等下吃烧烤,不嫌蛰得慌吗?”   尚思游:“不嫌。”   罗箴移开眼,成生刚松了口气,就听他又说:“不嫌就使劲亲,这地儿咱可不会说你伤风败俗。”成生眼睛圆了起来,被点名道姓的通报般,走不动路了。   尚思游说他:“你当然说不着我,毕竟论起伤风败俗也没人比得过你,这酒店隔不隔音的,就看师兄今晚努不努力了。”   他俩气场不合,总要掐上几句的,熟了什么都说,不嫌羞,成生望着他们三个高挑的背影,总有些融不进去。他已经开始想念他那个拿不上台面但又聊得来的狐朋狗友赵晓舟了。   尚思游发觉成生掉队的时候又停下等他,淡淡的,朝他招手,唤道:“小乖,快过来。”   成生三两步的跑向他,被他用手掌兜住后脑勺,罩着按了按,顺势推着走,不算特亲昵的姿势,却透出占有欲来。   “是不是怕生?”尚思游侧过视线问。   成生否认道:“没有。”   尚思游低下头,眼睛找成生暗暗不开心的眸子,都不亮了还要嘴硬,“不想说话的时候可以不说,没人规定我们在社交中必须是要讲话的那一个,但是不要抵触。”   在不在理的成生都没听进去,不知道是不是山好的缘故,尚思游来了以后感觉是开心的,眉眼舒展开来,清俊的,比往日多了几分神韵。   “生生。”尚思游叫发呆的成生。   成生猛然间回神,做贼心虚的撇开视线,支吾了一声。   “想什么呢?”尚思游说他。   成生不答,想的内容太过不堪,所以不能说。   苗其炜和罗箴早点好菜等磨磨唧唧的这俩人了,顾及着小朋友还在,后续没说什么过分的话。苗其炜开一天车,累的晚上还要养精蓄锐,明天去爬山,所以晚上没有活动。   成生白天睡一天,晚上睡不着,闹的尚思游也不能睡。   “烦人精。”尚思游圈着乱动的成生,开始后悔白天一个劲儿的让他睡了。   成生像有多动症,不得消停的又要往下出溜,被尚思游锁着脖子,咬耳朵说悄悄话。“困,你别闹了。”   成生精神抖擞道:“我不困,你睡吧,我给你咬。”   尚思游睫毛扇动着,捏他的脸,捏的成生没了干坏事的样儿,“你怎么是这样的小孩儿?”   成生被扯了半边脸,讲话有些漏风,“你嫌我烦啦?”   开不起这个玩笑的,尚思游拉着他的手说:“没。”   “那你让我下去。”   尚思游松了他,说:“贪吃鬼。”   成生拿拳头捶他的小臂,再没话要跟他讲。   爬山当然要赶早,尚思游跟苗其炜都迟了,起床吃早餐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太阳爬的老高,气温升了上来。自己玩儿,没那么多讲究,不外乎热点。   苗其炜给罗箴撑太阳伞,看的成生咂舌。“你要伞吗?”尚思游问。   成生连连摇头,真男人出门从不怕晒。尚思游给他戴了墨镜,日头毒起来会刺眼,也不管成生愿不愿意,就往他胳膊上抹黏腻腻的防晒霜。   “我不用。”成生缩胳膊。   尚思游捞他的手,成生躲着不让。“我不喜欢,你自己用吧。”   “会晒黑。”尚思游说他,成生上次游过泳之后好像确实晒黑了,只是小孩儿过的糙,一点也没留意。   成生抗拒的说:“黑点也没事。”   尚思游曲指在他额头上轻敲,没再管他。   罗箴要拍照,苗其炜背着相机被他嫌东嫌西,还要任劳任怨的一张接一张拍。尚思游和成生就把他俩给落下,自己往枫林去了。   枫叶已经红的夺目了,在一片绿叶与泛黄的树梢间显得格外突出。枝叶相连的枫林,映红了半边天,落叶铺在地上,归了根。   尚思游看成生仰头,欣然的目光为自然所震撼所折服,没有人能逃得过大自然,他们都应该多出来走一走看一看的,接受自然的馈赠,感恩馈赠,而不是一味的索取。   “很漂亮。”成生说,他说这话的时候落下的枫叶正从尚思游肩头擦过,悄然坠落的红徒增色彩,他又重复说:“真的很漂亮。”   尚思游点头。   成生舔了舔嘴唇,去地上捡枫叶,拾起一片又一片的落叶,像要干一份大工程,专挑顺眼的捡。像拾破烂的小孩儿,尚思游跟他在身后,纵着秋日里举止幼稚的成生,眼神里全是包容,挪不开的视线就这么跟了成生一路。   他夹了一捧,觉得够了,才转身,兴冲冲地叫:“哥!”   尚思游低声应他:“嗯。”   成生抛开枫叶,倏然而至的风逆着,本该落在尚思游头顶的红被刮着跑到成生跟前,尚思游太高了,风的外力让红叶雨都下到了成生这里。   尚思游看见成生在翩迁的枫叶中眨了眼,坠落的叶飘着,鲜亮活泼,点缀着小孩儿的灵动,像从树间偷逃的精灵,被他给捉住了。枫叶不会一直飘,成生却会一直住在他心里。   “好讨厌的风。”成生嘟囔,净坏他的好事。   尚思游一把拉过成生,把人怼到石壁墙角,要亲他软嘟的嘴巴。   吻还没落下,成生小声说:“哥,告诉你哦,我明年才成年。”   尚思游:……所以不可以接吻?   成生继续道:“可我成年你就要死了。我真的很难过,我太舍不得你了,哥,我一想到你不能陪我看下一场枫叶变红,梨花变白,我就好舍不得。我知道你从没跟我说过,我也不敢跟你提,我爸老说人总会死,我觉得他烦,可我遇见你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只剩半年了,夏去秋来,凛冬将至,太短的时间,短到咱俩吵架那一星期,我每天都心如刀绞,浪费我的一天算什么,你的一天是我的一个月是我的半年甚至更长。我太不想错过你的每一天了,哥,因为你我才相信有神,我每晚都偷偷跟神说,让他保佑你活下去,陪着我。可这世界上并没有神啊。”   成生红了眼圈儿,掏心掏肺的:“我太喜欢你了哥,你能不能…为了我坚持下去,我陪你,是好是坏我都陪你,我永远不会抛下你。所以你能不能好好看医生,好好吃药,跟我一起照顾好你自己。”   尚思游紧锁眉头,缓缓道:“能是能,就是……谁跟你说我要死了?” 第50章 装的   成生泪珠子都要飞出来了,听尚思游还要安慰他,落成线的眼水滑下,哭的好不可怜。“哥,我知道你要死了,你不用在我面前逞强,也别再安慰我了,我都知道。呜。”   尚思游退后一步,看成生哭的颊湿哒哒的,面色因为抽泣而泛起潮红,潋滟波光让他看上去那么动人。前提不是为尚思游哭丧就更好了。   “你知道什么了?”尚思游静静的看着他哭,内心五味杂陈。   成生哽咽道:“我知道你冬天,要,死。”   被提前预定下死期的尚思游也不恼,轻笑道:“还有呢?你还知道我什么?”   成生用手背抹去泪水,鼻音浓重道:“没了。”   风挟枯叶卷起一股尘味儿,霉的,散发出悠久时光所累计下的滴滴点点。尚思游踩碎落叶,似笑非笑地问:“所以你当时在我病床前是哭这个?”   “啊,嗯。”成生嘴唇翕动,还想劝尚思游听话,就听尚思游又开了口。   “为我煲粥也是,我感冒发烧也是,你照顾我,都是怕我死了?”尚思游在这瞬间才大彻大悟,他一直以为成生是因为爱他爱惨了,所以才会事无巨细,断没想到成生做这些只是因为误会他要死了。   成生愣着,点了点头。   “所以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因为怕我死了,才这样?”尚思游强大的逻辑让成生跟着点头,复又猛摇头,他看见成生摇晃的脑袋,发旋儿处抖开的乌发乱糟糟的翘起,呆头呆脑的。   “不是。”成生黢黑的瞳仁儿覆上一层水膜,秋日穿透枫叶落下的点点光斑坠入他眼中,水灵亮堂的一双眼,只装得进尚思游,“你怎么能说我不喜欢你呢?”   尚思游若有所思,娓娓道:“我都要死了,还喜欢我做什么呢。”   成生抓起他的手,紧紧攥住,开始打气!“哥,不要悲观,病痛像弹簧,你弱它就强,只要你跟我好好养病,说不定就有奇迹出现呢?你怎么样我都喜欢你,我就要照顾你,只要你好好的。”   尚思游觉得成生这会儿特像上个世纪苦情戏的角儿,背负了死亡却又向着主旋律迈进,开朗乐观的拥有铁一般刚强的意志。既然如此……   “好,我答应你。”尚思游反握住他的手,正色道:“我会为你活下去。”   成生感动的抱住他,如释重负道:“哥,以后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讲,不许瞒我。”   尚思游垂了垂眼,道:“这会儿就有点不舒服,心口疼。”   成生紧张的去捂他心口,边捂边仰起头问:“哪种不舒服啊?你心跳是正常的,会不会是别的症状?”   “捂好,你等下就知道了。”   成生刚听话的捂好,就被叼住了嘴唇,唇瓣贴合着,密不通风的堵住他。舌头长驱直入,舔过上颚,顽劣的舔到他上颚发痒,才缠覆上舌尖,一推一送,霸道的勾缠,模拟。   过于激烈的吻,搅弄的涎水连连,被抵进喉管,不留余地的吞咽。   成生掌下的心脏剧烈跳动,弹着胸腔,震的他手心发麻。尚思游心跳那么快,快到像接连不停的暴雨,砸的成生心坎儿涟漪不断。   “嗯。”成生禁不住发出黏腻的哼声,发觉后猛收敛,嘬起的舌吮的尚思游又近他一分,近到两人推搡在石壁上,成生脱手想抱尚思游的腰,被带起手腕重新覆在心口,感受为他乱掉的每一次心跳。   “生生。”尚思游蹭他鼻尖,亲吻过后慵懒又性感的声调悠悠地传到成生耳朵里,“诊出来了吗?”   成生被他吻的舌根发麻,像是忘了舌头是用来说话的,只用力点头。   “说来听听。”尚思游亲他的嘴巴,亲出短促的啵声,安静的枫林连声鸟啼都未曾有。   成生红着耳朵断断续续道:“你这是,喜欢,我。没毛病。”   尚思游笑,笑完又去捋他后背,低声道:“是,轻者相思,重者心疾。”   成生来回摩挲他心口,擦到干燥的衣物要引发静电,才停下,改用嘴巴去触碰。“哥,跟我约好了哦,说到做到。”   尚思游压下嘴角,没做任何纠正,而是故作体贴道:“答应你的都会做到。”   苗其炜和罗箴赶到枫林的时候,尚思游和成生正在看窄径淌过的小溪,要蹲下侧耳,才能听到水声冲刷石头的声音。清可见底的溪流,水底布满青苔,只有鹅卵石作伴,没有鱼儿。   罗箴不是来看景的,他只是来拍照的,苗其炜背的相机里装了他不下百来张的照片,这一路上倒也没停过。   苗其炜扬声问尚思游:“你们要拍照吗?”   成生脸皮薄,不好意思去跟他们拍,只摇了摇头。尚思游回说:“不拍。”说罢扭头又对成生窃窃私语,“不拍也没事,你那张顶好看的自拍还在我手机里,有它就够了。”   成生以为他要说什么,一听这个才窜起来,要去夺他手机,边喊道:“你讨厌,快点删掉!”   尚思游借着身高优势,扬长手臂,看成生扒着他干着急,笑的有些坏。“不删,我想我们家小孩儿的时候还要翻出来看的。”   “我给你发别的,你把那个删掉。”成生跟他谈条件,那张自拍太糊了,糊到成生自己都没眼看。   尚思游干脆道:“你先发,发完我再删。”   成生太实在了,勾着往日里装酷耍帅的自拍都发给尚思游,发完了觉得可以了,说:“你快删。”   尚思游忙着一张张的保存,嘴上敷衍道:“我改天抽时间删。”   成生后知后觉被骗了,拉着扯着要他删照片,打打闹闹的从小溪这头跑到那头。拗不过他,还白白倒贴进去那么些照片,成生气儿不顺,想发脾气,对着他那张脸又发不出火来。   不远处罗箴和苗其炜还在拍照,尚思游揽过成生的腰,偷偷摸摸的亲嘴。   点到为止的吻,成生看上去气性没那么大了,尚思游才问说:“你没成年,你们馆里怎么能聘你呢?”   他先前只以为成生长着娃娃脸,在那种地方打工,怎么也得成年了,谁知道居然还没有?   成生被问的顿住,眼神闪躲着,急匆匆地说:“我身份证上已经成年了,法律意义上来说我就是成年人。”   尚思游思忖,成生补充道:“是我爸把我身份证年龄写大了一岁。”   “为什么?”他好奇。   恼他不删照片,成生壮着胆子说:“问我做什么,你去问我爸,看我爸跟不跟你说。”   尚思游斜睨着他,下一秒就又拐上他脖子,跟他闹了起来。   罗箴站在枫叶下喊道:“幼不幼稚啊,都三十岁的人了,还跟小孩儿掐架呢。”   “管好你自己。” 第51章 一些   成生被罗箴说了几句之后就不愿意跟尚思游勾肩搭背了,他要脸皮的。   山对他们初行者来说仍是雄伟壮阔的,一步一步的用脚去丈量,总能体会到无止境的辛苦。尚思游走的慢,他告诉成生沿途的风景不能错过,成生直截了当的问:“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尚思游:“……是。”   “那我们拐回去吧,我也不想走了。”成生从背包里掏矿泉水,拧了瓶盖儿才递给尚思游的,他哥在这山上走的,神色都疲惫了,看的他有些心疼。到底是瓷娃娃捏的,爬个山都爬不上去。   尚思游喝过一口的水才给成生,成生豪无芥蒂的接过,就着瓶口浅酌,喝矿泉水也能喝出高山绿茶的韵味来。   “生生,吃人嘴半儿要长不高的。”   成生被水呛住,猛咳不止,咳的弯下腰,被尚思游扶着拍后背。   “慢一点。”尚思游把他圈进怀里,掌心擦过他嶙峋的肩胛,捏了捏,捏的成生缩起肩膀,惊弓之鸟一样看向尚思游。   “我要是只能长到一米七六怎么办?”成生信以为真,也不是没听过吃人嘴半儿长不高的说法,古老传言就是传着传着就变成真的了。他是很在意自己身高的,小时候营养不良,总是长得比其他孩子慢,好不容易长大了,身高却早早停在了十六岁,不长了。   尚思游逗他,“那只能把骨头锯断,再接一截了。”   成生面部肌肉随他这句话拉紧,绷出僵硬的表情来,他只听花儿说过,有些女孩子为了变美动骨头的,还不知道现在科技已经发达到能给人接腿骨了?   “生生想接吗?”   成生呆滞的摇头,不敢接,接的骨头哪有自己长得好,要是有一天跟人打架不小心弄断腿,那他不就要瘫痪了?   尚思游看着成生乐,觉得小孩儿挺逗的,说什么都信。   日头开始有西斜的趋势,他们脚程缓慢,一直走到山庄亮起霓虹灯,扑朔的一串,在暮色中像划过又亮起的流星。   消遣不多,有时候身处景中就已经是一种消遣了,不必要徒增烦恼的给自己找事做。吃过晚饭,罗箴敲响了尚思游的门,两人在门□□换眼神,成生还在屋子里调电视频道,罗箴往里探了探头,轻声道:“去找你师兄坐一下,我把东西给小孩。”   尚思游应下,临走前拐回来补充道:“你不要什么话都跟他说。”   罗箴摆摆手,嗤笑道:“我这张嘴讲话可是很分场合的,哪像你。”   尚思游不听他把话讲完就走了,罗箴见惯了他的无礼,习以为常的进了屋。成生听门被带上,歪起脑袋看了眼,正准备问尚思游看不看海底世界,结果就发现进来的人是罗箴。他愣怔着,忘了跟人打招呼。   罗箴笑道:“你看上去很不欢迎我。”   成生闷声道:“没有。”   电视机里纯英文旁白让罗箴多看了两眼,他自来熟的坐下,看电视,边对成生说:“你哥外语挺好的,一口流利的英腔,当时系里可没少人追。”   成生听他讲尚思游,注意力被调动,不大情愿的坐下,面上不显,耳朵却竖起来,听罗箴讲话。   “你知道他学法律的为什么外语会那么好吗?”   成生凝眉思索,心想可能是聪明,他就学不会英语,每次背书都像在念经,听也听不懂背也背不会。他没把这话说出来,尚思游不在跟前,他话就没那么多了,也不想对着罗箴说太多,索性装哑巴,只转着脖子摇头。   罗箴讲话爱吊人胃口,非要在极长的停顿后才接上来,“他父亲是香港人,有一半英国血统,这么折算下来,他也算是个混血。”   成生傻眼,他只以为尚思游五官深邃是长得帅,完全没往那方面想过。   “那你又知不知道,他是跟母姓的?”罗箴倚着沙发靠背,一手撑头,看成生被巨大信息量冲击的瞠目结舌的样子,就料到尚思游是什么也没跟成生提过。   “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所以不要完完全全的陷进去,也不要什么都跟他玩儿。”罗箴把盒子掏出来,靛蓝锦盒里装的是定制的腰链,淡水珍珠被打磨成极小的一颗,衔接在纯银的链条间。链子肉眼可见的长,成生腰细,用不着那么长,他没戴过不知道,那是可以绕出繁复样式的长度,繁复到能把富丽堂皇都缠绕在他腰间。   成生不接,婉拒道:“谢谢,不过我不能要。”   罗箴强势的把盒子塞给他,说:“不用谢,尚思游早给过钱了,你只管收着就是了。”   东西给完罗箴就走了,他走以后,成生陷在沙发里,手掌被锦盒硌着,想罗箴的话。他对尚思游家世并不了解,这话不假,反过来想,尚思游对他同样也是知之甚少,如此公平,公平到成生心里开始不是滋味。   尚思游回来就看见成生在发呆,愁眉苦脸的样像是天塌下来他没顶住。尚思游拿过他手中的盒子,打开看了一眼,心想罗箴狮子大开口也不是没道理,手艺人就吃这碗饭,腰链很漂亮,只是一想到成生还没过十八岁生日,就觉得这链子订早了。   “他说我什么了?”尚思游把盒子收好,问成生话。   成生老老实实道:“说了你的父亲和你的姓氏。”   尚思游摸他蜷在沙发上的脚,温凉的指尖勾着脚链,细细的扯拽,不大也不小的动静,惹得成生垂下眼去看。   “我的父亲是驻守的军官,我外公比较有钱,所以我母亲称得上千金,跟他们比起来,我平庸到不值一提。”尚思游没在成生跟前好面子,也不过分谦逊,比起他显赫的家世,把他从那层金镶玉的外壳中剥离出来,他也不过是一个平凡人,会为了搞不定的项目发脾气,会为了做不完的工作加不完的班苦恼,七情六欲爱恨嗔痴哪一样又少了呢?   仅仅是在可选择的条件下依靠了自己的双手而已。   成生是在这一刻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参差的,有一瞬间,他在想,这样的尚思游和这样的他,以后也能在一起吗?   “他们给的我都没要,因为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在芸芸众生中遇见那个对我而言与众不同的人。我得踏稳每一步,才能做好准备,迎接你,我的生生。” 第52章 回家   他从没说过这种话,大概是太弥足珍贵,成生整个胸腔都盈满了一种酸胀,他说我的,成生想他说的太好听,比甜言蜜语还要蛊惑人心。为什么不多说一点呢,成生由蜷缩改为爬起,爬到尚思游身上,坐了他的腿,环着他的颈项,用细软的茸发去擦他的耳朵。   额贴耳廓,茸发顶撞着软骨,像是撞到了软肋。   尚思游圈住他,被他撒出的娇气兜着,抱了满怀的绵腻。   “哥,以后是不是只喜欢我?”成生用干燥的嘴巴碰他耳朵尖,热气呵进耳蜗,比孔雀毛还会搔。   尚思游没了脾性,只说:“是。”   成生一把韧窄的腰塌下,契进他怀抱,那么依赖,那么离不开他。“以后会比现在更疼我吗?”   “嗯。”尚思游吻过他发旋儿,答的缓慢,比退潮的汐还要更细润的拍打上成生心门。   成生跟他胸膛贴胸膛的拥抱,严丝合缝,简直要把心交代出去。肩颈交缠,呼吸都融到一块儿去,成生歪在他颈窝,斜出痴痴的视线,用粘浓的目光勾勒爱意的线条,看的尚思游低下头来亲他的嘴,轻的,像在吻一朵玫瑰。   成生张开嘴巴让他吻进来,吃舌头。   鼓在耳膜的口水声击的成生发颤,要闭上眼睛,在暗黑一片的世界里更真切的捕捉尚思游。   中秋连着国庆,他们在山上住了三天,就要赶回去跟家里团圆。   成生才从山里回来,水灵劲儿还没褪去,就听到楼下的喊声:“生生!下来拿月饼!”   赵晓舟罕见的顶着一头黑到发紫的头发,提着铁盒,在楼下等成生。成生也从茶几上提了尚思游给买的月饼,颠儿颠儿的跑下楼,跟赵晓舟交换。   成生看见赵晓舟,惊讶的问:“你哪位?”   赵晓舟看见成生,呵道:“几天不见你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问候语砸向对方以后,俩人挤在巷子背阳处,蹲下摸了根烟,在烟雾缭绕中话密的不成样子。   “我妈说要回去走亲戚,非要让我染头,土了吧唧的,我现在出门都戴这个。”赵晓舟反手从他无袖带帽的帽兜儿套了个塑料面具出来,烟也不抽了,直接戴上面具,中气十足的喊:“你相信光吗!”   成生看着他的奥特曼面具,正准备接话,巷尾楼上哪家小孩儿稚声稚气的喊道:“相信!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赵晓舟摘下面具,跟成生一道仰头看向楼上,只能看到阳台的铁窗,夕阳滞重的光从楼顶泄下,新世界一片祥和宁静。他俩对视,扑哧笑出声,不约而同的唱完下一句:“怎么能够停滞不前。”   烟灰掉落,被风刮跑,赵晓舟把面具揣好,问道:“早跟你哥和好了是吧?那吵架那一周天天拉着我打游戏干什么,连着输一周你知道我被队友骂得多惨吗!”   成生抿出小梨涡,只回前半句说:“和好了。”   赵晓舟眉毛拧的像毛毛虫爬,抖着,嫌弃道:“不准这样对我笑,我要打你的啊。”   成生拎着月饼跟他推搡,跌着撞着不说好好走路,挤到巷口才分道扬镳。十月里也还是热的,成生爬上八楼,窝在沙发上吹风扇,近距离的风鼓起他的短袖,蓬的让他看上去像个不倒翁。气儿都没匀过来,楼下又开始有声音叫:“靓仔!月饼!”   是花儿。   成生从阳台探了头,跟楼底下穿着朴素的花儿说:“下来了,别喊。”又从茶几上拿了盒月饼,抓起钥匙往楼下跑,花儿比赵晓舟还没耐性,别人等她可以,她等别人不行,所以成生要跑的快些,省的她失了耐心。   花儿也是因为要回去走亲戚,被迫穿起了她平日看不上的短袖仔裤,不张口便是娴静的,一开口就不行了,脱口的白话比打响的算珠声还要急促:“穿成这样我已经不想见朋友了,我的朋友只会嫌我丢人。”   “还好。”成生看她素雅的样子,觉得跟平时没差。   花儿高挑眉峰,不大讲理道:“只能穿成这样见你了。我爸朋友送的,云腿月饼还有鲜花饼,你带回去跟你爸吃。”她把大袋小袋往成生怀里塞,边自觉接过成生手上提的月饼,他那月饼盒儿都是天地盖的,灰板的纹理一摸就是过度包装,花儿提着换来的月饼,拉起下巴上堆着的口罩,不肯在外面多逗留,干脆的跟成生道别,回家去了。   成生也回家,拍桌子上琳琅满目的零嘴儿,跟尚思游聊天:吃吗?   尚思游秒回:吃什么?   成生往上划拉,看见照片发出去了,尚思游还问吃什么,不觉纳闷道:问你吃月饼吗?   尚思游:哪里的月饼?   成生:我的月饼…问你吃不吃…你在干嘛…   尚思游:在想你…你嘴里的我还能尝一下…别的就算了…太腻…   成生黑亮的眼睛盯着屏幕,敲道:不要学我!讨厌!   尚思游回他:好的!不学!   成生扣下手机,脸泛出蔷薇色,正准备再回尚思游,成英突然回来,总有种被抓包的窘迫,成生心虚的收起手机,叫道:“爸爸,你回来了。”   成英看上去格外疲惫,给自己倒了杯水,突然道:“生生,明天我们也回去过中秋吧。”   成生扭捏的心思被成英一句话打散了,方才的旖旎宛如沙漏中的流沙,被倒置被摇晃被销毁。“为什么?以前不都没回吗?”   “嗯,以前都没回,现在刚好回去一趟。”成英捧着水杯,没看成生,怕他眼里流露出别的情感来,所以铁下心来不看。   “要回你回,我不回去。”成生赌气,说的决绝。   成英重重叹了口气,苍老的声音有着与尚思游截然不同的缓慢,节奏却是那么相似,“你现在大了,不再是小孩儿了,没有什么事情是大不了的,回去。”不容置喙的语气,根本没在跟成生打商量。   成生被他爸说的顿了顿,不回答,沉默好一会儿才自己回了屋,想生气,又想到成英这个把月飞速花白的鬓发,心里生出不忍。成英的衰老像坠在天平一端的砝码,压着成生,不长大就要被失衡的抛去,抛到未知领域,抛向茫然。   父子俩一夜没再沟通,隔天一大早成英敲响成生的门,叫他起床,两人去赶早班车。成生听话的起床,沉默的跟在成英身后,从巴士转向火车站,咯噔咯噔的车轮声碾压在成生紧绷的神经上,他眼神空洞的看向车站指示牌,身旁流动着神色各异的陌生人,车站充斥着一股酸臭和工业香精味儿,夹杂着各地方言的话语蚊蝇般嗡响,只能听得见声音,并不能听懂内容。   成生扯着耳机线,像在扯乱糟糟的心事,手指不听使唤的越解越遭。成英放下手中提的行李,带着粗糙老茧的笨重指头比成生灵活多了,耳机线在他手中那么听话,绕两绕就理顺了。   耳机线好了,成生却并不想听音乐了,他插上耳机,没有播放任何音频,屏蔽了噪音,耳鸣声越渐清晰。   火车来了,散落在各地的人群蜂拥而至,堵在检票口,把成英从成生身旁冲散。成生伸出手,纤薄的手掌把他爸拉到自己跟前。成英被挤的神色沧惶,想重新排队,成生接过他肩膀的背包,把他推到自己前面,挡了后来力量的挣推。   漫长的检票过程,成生垂下视线就能看到成英黑白间杂的头发,矮而臃肿的身型,被病痛和生活搓磨的再无体魄的样子,看的他眼窝发热。   站在白线以外,成生被繁重的背包勒的掌心发疼,还要被争先恐后的人群包围着上车抢位置放行李。   不爱挤不会挤,所以上车上晚了,位置还有,只是没地方放行李了。列车员提醒着过道不要放行李,像在提醒成生和成英,说的成英颇觉不好意思,提起旅行袋和包裹要再找找哪还有位置。   成生把他手里的重物尽数接过,闷不吭声的提向车厢两头连接处,空旷黏腻的铁皮发出嘭的一声,跟在后头的成英看着落地的行李皱了眉。   “爸,你去坐吧,我看着就行。” 第53章 户口   成英走近行李,小腿肚挨着尼龙包,不着痕迹的把成生挤出了行李中心。火车慢悠悠的行驶,晃晃荡荡如湖面行舟,才行的车没那么稳当,成英手扶着滑凉的墙壁拐角,包浆的质感在他手掌厚重的老茧下打出溜,他抓拐角抓的有些紧,边对成生说:“我看就行了,你去位置坐。”   成生看他险些趔趄,想伸手扶,成英站稳了用眼神示意成生他还不至于那么没用。   太过小心翼翼会伤人自尊,成生嘴角抿的直直的,为这趟出行开始心烦。成英执意要他去座位坐,票都买了,总要有人坐,不坐浪费。成生握着车票,壳纸被他手心汗水揉皱了,他正要往车厢走,成英叫住他,弯下腰从地上提起背包,拉链敞开,塑料窣窣作响,他看见他爸从包里掏出一包话梅,糖霜随包裹经历了一次大动荡,黏在透明窗上,让包装看上去有些旧,像过了期。   “觉得闷了吃。”成英把话梅塞给成生,这是成生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零嘴之一了,怕他长蛀牙,成英都没怎么让他吃。不过几年的光阴,话梅没吃上几包,孩子已经长得像颗小树了,挺拔,随风屹立。   成生拿着话梅,戴上耳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他很少出门,早先是学业繁忙不允许,后来是工作时间压榨不现实,出过最远的门就是跟他哥爬山,这话他没说出去过,显得他乡巴佬,他有时候也爱在他哥跟前要面子。   火车才往反方向走,成生就忍不住看向窗外,看着老城区破旧的楼房,桥下稀疏的车辆,等车过寒洞,黑压压的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暗淡灯光在窗玻璃上折射的他自己,木然的脸,扁平的印在窗上。   在想心事。他爸上头有一个哥,叫成雄,成雄比成英大两岁,是家中的长子。成生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听说他爸上头还有一个姐姐,后来不知道怎么没了,传言版本太多,好的坏的比比皆是,成生更愿意选择相信她是病死了,而不是被人给丢了卖了。   火车节奏总是慢,慢到能让人安心的睡过去。成生一觉醒来,先从狭窄的座位起身,穿过过道去看他爸。车厢内嘈杂一片,接头处没人影,安静寂寥的只有他爸一人,坐在稍硬的行李上,头歪向墙,艰难的打瞌睡。   他老了,成生借着上午十点半的太阳光,看清了成英脸上的每一条皱纹,苍老总是最先爬上人的脸,每道褶皱横向延伸,把时间的纬度以肉眼可见的方式铺平开来。   “爸。”成生叫他,怕他睡久了脖子僵,要他去座位睡。   成英从兜里掏手机,看时间。“没事,我不睡了,快到了。”他怕成生嫌这地儿脏不愿意坐,又怕成生一直站着,站到腿疼,所以不肯去座位坐。出门在外就是这样的,要顾行李,怕被偷。   成生无言的看着他,随即看向门外闪过的矮矮山脚和青葱植被。   终于在行过山后到了站,成生和成英提着行李,在站外呼吸新鲜空气,边又辗转上公交车,往家里走。   这会儿已经是中午了,两人饿的饥肠辘辘的,到了好些年没回过的家,嗅着那股尘土味儿,肺管子被尘埃颗粒挠的,浑身不舒服。   成英开了窗,简单洗了把脸,叫上成生去外头吃饭,太久没回,家里开不了火。   成生跟成英到街边落脚,吃肠粉和猪脚饭,坐了一上午的车,成生胃口不大好,吃的有些将就。糊弄过饭,又要回去睡午觉,来回颠倒折腾,这一天像被偷走了,成生睡到下午五点,睡到脑子发懵,浑浑噩噩的起床去喝凉茶。   黄昏不多时抵达,成生坐在竹凳上,看宽大阳台漫开的绿萝,围着扇形的阳台铺出一条毯子来。仙人掌和仙人球都开出了花,成生盯着粉红色的瓣和细小的蕊,想是谁放上来的,放了那么久没死还开出花来。   “生生,下来大伯家吃饭。”成英在楼下叫成生。   成生听是去大伯家吃饭,弓起的脊背倏然间坐直,像猫被人抓住尾巴根狠狠摔在地上,摔得五脏六腑都破裂开。他站起身,不自觉的脸色发白,喉咙连做出吞咽的动作都如此艰难,却还是要下楼跟他爸去吃团圆饭。   银盘高挂,圆桌被抬到屋外,厨房飘出油烟混杂的香呛味儿,成生站在堂屋门口,凝视着铁门上浆刷堆积的一年又一年的春联,目光顺延飘向房梁,再拐向院里的秋千架,灵魂宛如出窍般愣着,愣到成英来叫他坐,他才回过神,脸上摆不出好表情。   成雄和成英坐下后,成生才跟着坐下,他看到漆岭梅端着最后一盘菜出来,团圆饭才算是齐活。   成生不怎么抬头,只夹跟前的菜吃,他在这桌最小,掠过了酒和交际,做什么都能被原谅。成雄虽然是兄长,可他看着比成英年轻太多,大概是没什么可愁的,他问成生:“这么久没见,你想大伯吗?”   成生脊梁骨被他的话戳着,好像漆黑夜里逃出来的僵尸趁乱把自个儿给咬了,咬的成生不会转脖子不会抬头不会说话了。   “吃饭吧。”漆岭梅给他斟上酒,边把那盘小炒牛肉推到了成生面前。   如水的月光并没有冲淡成生的思绪,这顿饭吃的他如坐针毡,成雄和成英碰着酒杯,瓷杯碰撞出叮当声响,成生攥着筷子,攥到手骨险些畸形。   成雄和成英喝到脸通红,两人下了饭桌上茶桌,关上房门谈话。成生被留在屋外,没带家里钥匙,只能待在客厅等成英出来。   漆岭梅端了龙眼干和水果出来,招呼成生吃。成生就着屋内的灯光看漆岭梅,她的眼睛极圆,又大,鱼尾纹随年纪攀附上眼角,细细的两三道,让她眯起眼睛来显得那么慈祥和蔼。   “都长这么大了。”她坐下,双手搭在膝上,眼神亮到像兑了屋外的月光。   成生起先不敢看她,只闷头坐着,漆岭梅没看出他的抗拒,坐下后关切的话接连不断。“你今年得十六还是十七了吧?”   成生手指搓着,搓到细汗直往外冒,良久才回说:“马上十八了。”   “是吗,真快。”她像是也陷入往事,身上笼了些许惆怅,不知说什么的又重复道:“这日子过的真快。”   适时的碎裂声打破他俩之间的尴尬,成英和成雄没谈拢,不知谁摔了杯子,哗啦啦的稀碎声引得成生冲起,冲到门口,漆岭梅也跟着他,在门口齐齐听到户口,迁了,和不行的话。   成生傻站在门口,脚下生钉,低垂着头看门缝仅泻出的那一点点灯光。   不多时,门被拉开,成英走了出来,满脸灰败,无力地叫成生回家。   成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才出了大门,进自家门,成生就看见他爸扭头,盈盈月色照出成英脸上的湖水和雨滴,纵横的,像是把酒都挥发做了泪水。   “生生,爸爸对不起你。”   悲拗的一句话,心酸苦楚都随眼泪和颤抖的话语抖落出来,诉说着他这么些年的软弱无能可欺和可恨。   “爸爸对不起你。”成英喝多了,话没几句,却把成生赫的直往后退。   成英哭的无声,像是只会说这一句话,不断地重复着,每说一句,悔意愈深。最后还要成生扶着他把他扶回到床上。   太晚了,夜色催发着情绪,催生出敏感与脆弱。   成生给尚思游打电话,嘟声散开,不过五秒,就被接起。成生听见那头低低地叫:“生生,节日快乐,我和你看的是同一个月亮吧。”   成生仰头看圆月,鼻子发酸,短促的应说:“是。”   “那它有没有告诉你我很想你。”   成生眼圈一红,委屈的快要哭出来,腔调哑地,求着说:“哥,明天回去想跟你一起睡。”   尚思游听出他的不对劲,收了散漫,拿起车钥匙,叹道:“地址发我。”   成生在阳台打了个寒颤,没反应过来的把定位发给尚思游,然后听到他说:“等我。”   深蓝发暗的夜幕,星子被驱逐,月亮独占着整片苍穹,银白月光让大地笼罩在不眠夜。   成生趴在阳台,等到眼皮沉重的跟眼睛打架,才听到引擎声。他往下看,看到熟悉的车牌号,恍惚间如离弦的箭,直奔尚思游。   已是后半夜,成生带着一身寒气,扎进尚思游怀里。   尚思游捋了捋他的脊背,柔和地,细语道:“我来了。” 第54章 出门   再不会为一个人在凌晨两点夜穿三十五公里了,尚思游改手,托起成生的屁股,猛地把他抱起。成生要是再小个几岁,用这种抱小孩的姿势抱他绰绰有余,现在不行了,笔直的腿得曲着盘腰,才能维持平衡。   成生惊呼,没忘压着嗓子,不去惊扰阑静的夜,“哥!”   “回屋。”尚思游就这么抱着他,一路进门上屋。成英喝多早睡了,成生悄声给尚思游指路,到房门口,也不说下来,一手抱尚思游脖子,一手去拧门。   真进了屋,室内窗子大开,流荡的风灌进桂花香,一阵一阵的。   尚思游弯腰把成生放床边,后半夜寒凉,得去关个窗。方直起腰,成生手就拉上他小指,渐渐回温的手圈的紧实,他垂眼,看见成生仰着头,不高兴的盯着他,问:“你要去哪?”   “关窗。”   成生大张着手臂,黏他道:“要抱。”   尚思游觉得他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才会这么离不开人,索性重又把他抱回来,慢悠悠的去关窗。   成生在他颈间抽鼻子,想把眼水和坏情绪都憋回去,尚思游不问,只是掀开被子,和他一同挤上了那张不甚宽的床。木床吱嘎声刺耳,尚思游松了松怀抱,成生在他怀里蜷着,像是回到了娘胎,蜷的只露出一只耳朵。   “先睡。”尚思游手停在他脊背,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哄难缠的孩子入睡,得付出从未有过的耐性。   成生在他怀里拱着,嗅鼻腔萦绕的草木香,后调浅淡,像是林间风奔袭掀起的桧木与薄荷揉杂的味道,让成生紧巴的心被抚平,就这么嗅他。   “热不热?”尚思游怕他闷坏了,要掀被子给他透气,成生不让,扯着被子把露在外头的耳朵也缩回去,摇头撞在尚思游心口,左右摇晃的脑袋在被窝里哪吒闹海。   尚思游叹了口气,纵着他,在浓黑一片的室内无意义的消磨时光,并未睡去。一直等到尚思游觉得怀里的人安静了,才掀开被子,把成生往上抱了些,感受他绒软的发在脖间擦过,擦出静电般的酥麻与火花。   成生睡着了,尚思游握住他的手,跟着缓缓睡去。   极其疲惫的一觉,醒来身体沉重到不堪重负,尚思游睁眼,成生脑袋正压在他心脏的位置,压的他心跳都要变慢了。   尚思游托着他的头,预备移开,成生半抻懒腰,覆在他身上,收回的手锁上尚思游的腰,抱着他迷迷糊糊的问早:“哥,早上好。”   “早。”尚思游往下抓他领子,把他提上来,看他盈润亮晶的一双眼,看上去满血复活了般,闪烁到同昨晚判若两人。   成生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避开视线,一言不发。   尚思游起身,转动僵硬的肩周,要起床。他是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冲过来的成生给拦住,挡着他的道,不让他出门。   成生慌里慌张道:“你不能出去。”   “为什么?”   成生小声说:“你偷偷来的,咱俩属于是偷…情,可不敢给我爸看见了。”   尚思游被他斟酌的措辞笑到,不觉所谓的开口说:“那你要我怎么办?一整天都不出门?”   成生煞有介事的点头,同意道:“对,你最好还是不要出门,我会给你拿饭上来的。”   尚思游挑眉,顿挫的话语从胸腔里挤压,沉到成生不敢抬头,“小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来,你连门都不让我出?”   “那哪是不让你出门,等我爸出去了,我再喊你。没不让你出门。”成生越说越心虚,音量轻飘到含糊,连他自己都不信他这套说辞了。   尚思游不受拘束道:“别闹了,让我出去洗漱。”   成生张开双臂挡着门,视死如归到就差没说你要出门就从我身上踏过去这句话了,可不敢给他哥出门,再叫他爸看见了,他以后就没法儿做人了。   “你爸什么不知道?别操那个心了,听话,让我出去。”尚思游拍他肩膀,成生抓起尚思游的手,一招过肩,惦记着那是他哥才没真把人给摔到,就这么直愣愣的把尚思游给过回去了。   尚思游蹙眉,“你今天非跟我胡闹是吧?”   “我没有,哥,算我求你,别出门了行不行。”成生怕成英看见尚思游生气,他昨晚就被他爸的道歉给吓到了,也没想到尚思游会突然来,一时没想道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不让尚思游出门。   “没事。”尚思游不以为然,总不能真让他坐牢一样在这间屋子里待一整天吧。   成生不乐意道:“有事,被我爸看见你我就死定了。”   尚思游笑的清朗,唇边扬起的弧度好看,也气人。“又不是早恋,也不是姑娘从你房间里出来,有什么可避讳的。”   成生没他那么厚的脸皮,说什么就是不让他出去。尚思游被堵的没辙,成生磨的他也燥了,干脆掐了韧窄的腰抛到床上,欺身上去道:“不能出去,干脆做别的事情好了。”   成生被他吓得眼睛睁圆了,一字一句道:“不…行…啊…我…爸…还…在。”   “他不在我能做出这种事来?”尚思游好笑的说,成英要是不在,成生能不让他出门?成生不让他出门,他能干出眼下这种事来吗?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成英在。   成生愣了愣,嗫嚅道:“哥你是真的,不要脸。”他显然是误会了,一墙之隔,就要当着别人家长面胡作非为,实在是……   尚思游掐他脸蛋,轻笑,“我是不要,都给你要好了。”   成生紧张的,真以为他要做什么,抗拒扭捏的心理耐不住最后那点期待,心想不做到最后不就好了吗?成生咽了咽口水,紧绷的身体开始放松,谁想尚思游直接起身开门去了。妥妥的诈他!太讨厌了!成生一跃而起,还想把他拽回来,结果门就这么轻易的被打开了。   尚思游冷不丁对上门外的成英,熟稔且不拿自己当外人的点了点头,淡淡道:“上午好。”   成英惊诧的看看尚思游,又看看躲在他身后的成生,脸上表情稍显扭曲,如鲠在喉。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对成生说:“下去吃饭。”   成英说完这句就走了,他一走,尚思游带上门,成生脸色迅速蹿红,气的,没理尚思游,自顾自的瘫回到床上,喃喃道:“完了,我完了。”   尚思游好笑道:“至于吗?”   成生垮着脸,扯头发说:“哥,你真的很不懂事,我早晚被你气死。”   尚思游觉得成生胆子大了,敢这么跟他说话了,紧跟着就听见成生又说:“带野男人回家过夜,你说至不至于?” 第55章 妥协   尚思游表情开始变得微妙,不甚亲密的贴着成生,问:“你见过几个男人,又见过几个野男人,什么叫野男人,小成师傅给我解释解释,我不懂。”   成生喉咙发紧,撇开头,推辞说:“我爸说的,他就是不待见你,你还非要他看见你。”   “你爸的话你就听,你爸不让你跟我谈恋爱,你怎么不听?”尚思游拿这话拿捏他,成生现在越来越不受管了,皮实的,有时候就欠打,什么话都敢说。   成生闻言转过头,黢黑眼仁儿带着理所当然凿过来,“这话我怎么能听?”那么笃定,非要跟他谈,“我就喜欢你,就…要你。”   尚思游满意了,吊起的眼梢柔和下来,餍足的又压他几分,胯骨抵过,重重的跟他打了个招呼。   木床禁不住重量,吱嘎的吵人,该换新床了。   成生睫毛连同瞳孔一道抖着,被羞赧所支配,颤出天真纯粹来。   “野男人会对你做比这更过分的事,我不会。”尚思游磨他,有一瞬成生是僵硬的,片刻后又舒缓下来,乖顺的抖着睫毛看尚思游,“所以我大概率不是野男人,而是。”徒然下降的音量,半气音泡泡嘭开一样,炸出些许斑斓。   你男人。   成生为这个称呼瑟缩着,手指收紧,掌心发出细汗。   “哥。”成生紧张的,不知是想手脚并用的从他身下爬开,还是想豁开面皮迎上去。他把选择权交给尚思游,如果尚思游主动,那么他会顺从,只要是他哥要的,他都会给。   尚思游清清浅浅的笑,提醒道:“你爸还在等,说不定这会儿就在门口。”   他就这么招猫逗狗的,没再往下的意思了,成生抿出小梨涡,握紧的拳头敛起力道,砸在他肩膀,把他砸开。   尚思游笑着出门,成生还呆坐在床上,想方才那鼓囊囊的一团,脸烧到亟于需要冷水降降温。   日头快照到正午了,尚思游下楼看见桌上摆着两份早餐,不大一样,都是从早餐店买的,豆浆杯不一样,包子大小也不一样,边上还放了份肠粉,他想成英可能是只买了成生的早餐,后来又给他添了份,所以这两份早餐才会看上去那么不同。   成生磨磨唧唧的下来,尚思游已经坐下了,在等他。   成生不太情愿看他,低头看脚尖,边拉开凳子,喝冷掉的豆浆。   “是今天回吗?”尚思游问。   成生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他爸没跟他说。成英这会儿没在家,应该是去他大伯家,或者是去寻朋友了。   尚思游思忖道:“一起回吧,我送你们,你跟你爸开车了吗?”   “没。”成生听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又可以一起回,不由兴奋了几分,去拉他的手,摇了摇,说:“跟我去超市买菜,给你做饭。”   尚思游笑:“你这顿吃完了吗?”   成生把冷掉的包子从他跟前撤走,自作主张道:“不要吃啦,吃我给你做的。”   “等一会儿,现在还不饿。”尚思游懒得动,成生不明白他的心思,只以为他熬了夜,刚起没什么胃口,所以扒着柜子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喝的。冲了奶茶,粉末荡出浓郁的咖啡味,成生呛的险些打喷嚏,端着玻璃杯去阳台,立式风扇对着人站的位置吹,吹的尚思游衣衫飘摇,人站的岿然不动,正朝远处看。   成生搁下杯子,顺着他的视线看,他家阳台对着成雄家,二楼视野开阔,能看到成雄家前院。成生看见他爸跟他大伯站在院内起了口角,面红耳赤的说白话,语速快的险些没让他捕捉到。   尚思游在成生冲奶茶那会儿就已经上来了,一直在看,院子里的人没留意到他。除了两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似乎是直觉的碰撞,他看见那个女人扭头望过来,尚思游视力极佳,一个照面就把人给看清楚了。   清冷的长相,偏生了双圆眼,在突兀的边缘止住了,莫名有些和谐。   尚思游不咸不淡的同她对视,漆岭梅率先移开视线,看他身后的成生。成生不看她,只看成英,成英看上去很生气,激烈的话语传上阳台。又是户口的事,没头没尾的,成生听的心烦,不愿操心那些事,更不愿看见他爸这副样子。好心情被浪费,他板着脸,不想听了。   “哥,走。”成生拽尚思游的手,要带他一同逃离这是非之地。   尚思游临走前又看了眼漆岭梅,跟着成生下楼了,他猜到成生昨晚为什么心情不好了。所以这会儿格外顺着成生,让去超市就去超市,让干嘛就干嘛。   成生逛了一圈儿超市,这个点菜都不怎么新鲜了,于是道:“我们去菜市场。”   尚思游眉头动了动,菜市场他不爱去,地板很粘,味儿又重,不属于他会去的地方。“随便做点不行吗?”   “不行。”成生心情不好,不给自己找事情做,就会想到他爸跟成雄的争吵,他就知道不该回来的,这趟老家回的实在闹心。   尚思游妥协:“听你的。”   成生去菜市场挑肉,尚思游跟在他身后,神色游离,高大板正的身形在烟火飘荡的菜市场如鹤,清高孤傲。   割了肉还要买时蔬,成生手忙不过来,顺其自然的把袋子递给尚思游。大红塑料袋提口处还滞留着几分黏腻,尚思游没伸手,成生扭头来看他,示意要他提。   尚思游不为所动。   “少爷。”成生腔调怪异的叫他。   尚思游冷冷接过,回说:“下不为例。”   成生瞪他,挑起的眼尾嗔出些不赞同,不是没看出他的厌嫌,“哥,你说你是喝露水长这么大的我都信。”   尚思游乜斜他,不接话。   出了菜市场回家,成生和尚思游提了不少袋子,甫一进门就看见成英在院子里抽烟。成英见他们回来,丢下烟头在水泥地上,用鞋底碾了蹍,嗓音粗粗地,疲惫道:“回家。”   成生和尚思游对视,交换了一个眼神,成生说:“吃了饭再走吧,我哥…开车,不着急。”   成英带着偏见的眼神盯向尚思游,鼻孔出气,像是恼他的言而无信。尚思游站定,任他飞眼刀子。成生去厨房做饭了,尚思游与成英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更盛。   成英先开口:“我早料到你不是正人君子。”   尚思游道:“人活在世上就是任他人评说的,你要这么看我,我又能说什么。”   “你不表现的那么明显,我能这么看你?!你到底为什么要缠着成生,离他远点不行吗?”成英抹了把脸,愈发疲惫了。   尚思游:“这话上次你已经说过了,我也跟你说过了,我从不做一厢情愿的事。既然讨论不出什么,就不要浪费时间反复重复。”   成英被他气的,转身要走,尚思游突然开口道:“你如果需要律师,我可以给你推荐。”   成英愤然扭头,浑浊的眼球射出尖利的光,粗声粗气道:“用不着!”   他是把火全撒尚思游头上了,尚思游凝视着他的背影,敛眸。   成英不跟他们一桌吃饭,成生单独盛了饭给他。午饭吃的晚,明天又要上班,出发的迟了会堵车,索性不午睡,直接回去。   来的时候尽是行李,回的时候两手空空。成英坐在后排,不吭气,闭眼假寐。   成生坐在副驾驶,嫌太安静,要连蓝牙放音乐。尚思游幽幽道:“不要在我车上放你听的口水歌。”   正要放口水歌的成生愣住,倔道:“我就要听。”   尚思游:“头疼。”   成生偷摸撅嘴,问:“你是不是针对我,故意在我爸面前不给我面子是吧?”   尚思游看着要面子的成生,霸道又有脾气,故而笑道:“我可不敢。”   “那我就要听。”   “你听。” 第56章 报告   成英这一路上一个字也没说,直到尚思游把他们送回家,他连句谢谢都没有,摆明了不领情。尚思游倒是习惯了他的态度,反而是成生回家后一个劲儿的给尚思游发消息,要他多体谅成英。   尚思游:不要放在心上,没事。   成生:哥,你人真好。   尚思游:发什么好人卡。   成生:油然而生。   尚思游不理他的碎嘴话,成生没了趣,就要放下手机去面对他爸。成英自从中秋回家后就一直心情不大好,他倒不是给成生看脸色,而是更少时间出门,大多时候都在屋里待着。成生问,他也不说,只道没事。   成生不可能天真的相信真的没事,只是一想到这件事可能涉及到成雄,他就不愿意多问。如果可以,他希望成雄一辈子都从他的世界里消失,所以他爸不说,他也就不愿意再去追问。   十月就在这样的低压中度过,天气转凉,成生怕尚思游不好好穿衣服生病,眼看十一月就要来了,他不由得紧张。   冬天快来了,生活对他的磨难即将正式拉开帷幕。   尚思游的上市计划因为经济寒冬而被迫推迟了,这事不成,他难免郁结,岁聿云暮,只做了这一件事也没做成。好在他看得开,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倒没那么跟自己过不去。   成生最近跑他家跑的勤,来上门做大厨的,偶尔会留宿。尚思游挺欢迎小孩儿跟他一起睡的,只是他睡眠浅,成生睡觉又有一个坏毛病,时间久了,他心里开始发毛。   成生总爱在半夜醒来的时候探他的呼吸,尚思游被他吵醒,会牵着他的手拉回被窝,来回几次之后,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社会新闻他看的不少,偶尔脑海中会闪过某种纠纷导致家破人亡的报道,成生不会要他的命,却会让他睡不安稳脾气一点点积压。终于爆发又一个夜深人静的两点钟,成生再来探他的呼吸,尚思游拽住成生的手,开了床头灯。暗黄灯光打出成生的剪影,尚思游本来是要发脾气的,看到成生慌张的模样后,叹了口气。   “生生,你半夜三更不睡觉闹什么闹?”他说的极其无奈,任谁天天晚上被这么吵醒,都要问个究竟的。   成生觉得尚思游凶,他只是担心尚思游,怕这人在睡梦中没了呼吸,所以天天晚上提心吊胆的来检查,结果尚思游还这么凶。   “没什么。”成生不想搭理他,翻身背对着他赌气。这个月太难熬了,成生心里的苦没处说,成英还是不爱搭理人,冬天又快到了,成生怕尚思游撑不住撒手人寰。每过一天,便觉得幸运又不幸,幸运的事他哥还活着,不幸的是他并不知道下个明天他哥是不是还会这么活蹦乱跳。   尚思游跟着躺下,胸膛贴他后背,臂弯裹住他,薄唇贴成生后颈讲话,“发什么脾气,跟我说说。”   成生耸肩,想甩开他,尚思游反把成生抱的更紧了。细瘦的身架子,被尚思游四肢钳制住纳入怀中。   “生生。”尚思游亲他耳后,亲的成生怕痒缩起脖子,最后被尚思游一个用力给翻了个身,面对面的躺着。   成生眼睛有潮气,固执的不肯讲话。   “说。”尚思游胳膊被他枕着,宽大手掌覆在成生后脖颈,捏了捏。   成生推他,被窝里搡来搡去,一点热乎气儿都没了。尚思游见硬的不行,只能蹙眉,咳出声。只咳一声成生并不会搭理,他要连着咳出撕心裂肺惊天动地的局面来,成生才会卸下所有脾气来关心他。   “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成生跨他腿上,始终温热的胸膛隔单衣贴着他捂暖,边拍他后背顺气。   尚思游嗓子哑丝丝的,问:“只在这种时候搭理我?”   成生反问说:“你到底有事没事?”   有些气急败坏了,小孩儿是不经逗,尚思游坦白道:“没事。”   成生巴掌拍在他后背,啪的一声,不敛力道。疼的尚思游眉头紧锁,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生生,疼。”尚思游埋头,高挺的鼻梁戳在成生颈侧,说的轻飘又委屈。   成生心里不是滋味,抱着他说:“哥,你不要拿这种事跟我开玩笑,我真的很担心。现在已经十一月了,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怕你…出事,怕的要死,你还来跟我闹着玩。”   尚思游正色道:“是因为这个吗?我没事。”   “你今天是没事,明天后天大后天下个月呢!”成生失控的,音量拔高,心酸苦楚都被这夜给发酵了出来,“我那么害怕,有什么用?消逝的时间只会杀死我的希望。”他说的太悲怆,尚思游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   “生生,你听我说。”尚思游抬起他的下巴,郑重道:“我身体真的没有任何问题,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死。”   成生不信,“怎么可能,你不要安慰我。”   喟叹消散在暗夜,尚思游说:“是真的,我不知道你从哪听来我要死的消息,我只能跟你说,我真的没事,你消息是假的。”   成生愣住,半晌又问:“假的?那上次在枫林,我跟你坦白,你说你……”   尚思游:“那是逗你玩。”   成生彻底傻眼,脑子转不过来弯,怔忪的,好一会儿才说:“你不要骗我。”   “不骗你,我明天去医院体检,带报告给你看好不好?”   成生点头,说不清是松了口气亦或是别的情绪,心口压的巨石并未挪开。   尚思游隔天当真去体检了,报告出的没那么快,要隔天。他拿着那份一切正常的体检报告,给成生看。成生盯着医院的红章,确认尚思游不是弄了份假报告来糊弄他。   原来他是拥有健康的体魄的,成生拿着那三张纸构成的报告,重量那么轻,份量却重到,让成生缓缓蹲下,喃喃自语:“错了,原来是我错了。”   尚思游以为他会如释重负会开心,怎么也不该是这个反应,“生生。”尚思游拉他,成生甩开他的手,猛然站起,眼前发黑,踉跄着扶墙。   “既然是我误会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讲?看我为你提心吊胆,你很开心是吗?”成生咬着后槽牙,不喊不闹,额上爬起的青筋看上去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生生,你不能这么说。”尚思游要去牵他的手,成生后退着,头一次避开尚思游。   “是,你说了算,你都说了算,还管我干嘛。”成生把报告丢给他,那么狠戾,像是要跟他一刀两断。   尚思游看着他,没去捡报告,也没接腔。   “尚思游,你真让人讨厌。” 第57章 高烧   “嗯。”尚思游沉声应下。成生被他的反应弄的一愣,嗯?   “所以呢。”尚思游反问。   成生带着怨怼的目光看他,所以呢?所以尚思游害他白白担心了这么久,最后只用一句事不关己的所以呢来质问他,甚至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以为我要死了所以对我事无巨细悉心照料,现在知道我没事,就开始觉得我讨厌不管我死活了?”尚思游不明白成生为什么生气,按成生的理解,知道他不会死,难道不该是天大的惊喜吗?莫不是非要他死了,成生才开心?   成生会被尚思游气死,谁跟尚思游吵架都要被气死的,尚思游这人就是有骨气,天大的骨气,从来都不会错,也从来都不认错。   “你就作贱我。”成生激动起来眼睛就要变红,眼眶里蓄起晃荡的水汽,含着不落。   尚思游说:“你不用这样说我,我不会跟你吵架。这件事不值得生气。”   成生脑袋小幅度偏着,应激性的生理反应,憋着不掉的眼泪砸下来,认识这么久,就没这样在尚思游跟前哭过。“你说不值得。是我不值得,还是我这么多天围着你操心的死去活来都不不值得。”   尚思游去擦他眼泪,成生使劲儿推他,推的尚思游离远远的。   “你又何必,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用曲解我。消息是你从别处听来的,并非我亲口告诉你,你如今拿这个来跟我生气,我又找谁说理去?”尚思游冷静的,同成生剖析,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犯不着拿来生气,小孩儿就是急躁,脾气压不下去。   成生眼前模糊一片,待成线的眼水飞落,才拿红彤彤的眼睛看尚思游,声音险些劈叉:“那枫林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说一句我误会了,很难吗!!”   尚思游:“我说了,你听吗?你只当我安慰你。”   他根本就不认真,成生用手背揩湿乎乎的脸颊,怒气值到了顶峰后,开始下滑,态度没有那么激烈了,“是,我自以为是,我被你耍的团团转,到头来都是我自己的错。”   “你为什么非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呢。”尚思游问。   “那你道个歉很难吗!!!”成生梗着脖子,青筋爬在因为生气而充血的脖颈,情绪失控。   尚思游沉默。   成生转身去玄关换鞋,他以后再也不来了。   “生生。”   成生不应,穿好球鞋就要走。“成生,我让你站住。”掷地有声的一句,炸的成生在门口一顿,转过身看他。   尚思游站在原地,苍白的脸色带着骇人的生硬,“回来。”   “我凭什么回去,你跟我道歉了吗?”成生瞪他。   “过来。”尚思游不容置喙的重复。   成生:“你道歉。”   尚思游避而不答,成生见他还是这个样子,头也不回的离去。   “成生,你今天要是敢走。”尚思游冲向门外,蛮力拽住成生,硬碰硬的,成生被拽的一趔趄,栽到他怀里。仍在发育的骨骼,少年纤薄的背,和倔强的一条命,都被尚思游发了疯的握住。“你敢走?”   成生掰他手指,用了力狰狞到发白的指骨拧着尚思游的手,不堪的纠缠。尚思游不让他,成生掰不开。横眉冷眼的就这样看着彼此,成生觉得他心硬,先撇开视线,闷声说:“松开。”   尚思游把他拽回了屋,楼道有监控,被人看去了不好。   门关上,成生挣开他的手,抱着他脖子,下巴抵开薄毛衣松垮的领口,齿牙咬合,咬的皮肉见了血。   尚思游闷哼一声,脸色愈发苍白,他是真的不耐痛,成生咬他咬的狠,像在表皮与肌肉纤维上穿针引线,痛觉神经被齿化作的针尖挑破,疼到他要麻痹。   “解气了?”他问。   成生黢黑的眼珠定定地,“你就这样吧,你以后爱欺负谁就去欺负谁,我不伺候了。”   尚思游眉心下压,眼见成生摔门而去,才捂着肩膀沉下了脸。   成生是真的不理他了,消息不发,电话也不打了。尚思游等了他一整天,连个影儿都没见着。这就是小孩子所谓的喜欢。尚思游不肯道歉纯是因为他觉得没必要,成生太一根筋,什么事都要跟他生气。   这么想着,却还是出现在了巷口。   成生下班回家,在小巷口看见尚思游,起初还愣了下,以为尚思游那么矜贵的一个人,没了他照样过的滋润,这才吵架第二天,就亲自现身了。   “生生。”尚思游叫他。   成生不理,当没看见一样从他跟前走过,尚思游不去追,这是在外面,他不想因为拉拉扯扯而让成生被人说闲话。   今天不理,明天总要理的。   十一月下旬的天气,反复无常,冷一天热一天。尚思游每天傍晚都会在巷口等成生,成生生起气来也挺倔,一个字也不愿意跟他讲。尚思游后面就不叫他了,只默默看他从眼前路过,目送他上楼,然后驱车离去。   升温那天他只穿了件衬衫,隔天降温忘记看天气预报,风衣没带,顶着冷风在路口等成生回家。成生那天下了班就见路口尚思游的身影,别人都裹的严实,缩肩弓背的穿梭在寒风中,就他一个只穿了件单衣,打的笔挺的背,身条儿靓的。   又使苦肉计,成生斜下视线不去看他,径直回家了。   尚思游在他走后打了个喷嚏,没多想,见着他也就回去了。   隔天成生照常回家,巷口没看见尚思游,他还有些不习惯,像被人失约放鸽子,心里涩涩的。尚思游有时候挺过分的,没谈之前通情达理体贴温柔,谈恋爱以后才发现这人是骨子里的霸道,说一不二。成生不觉得他自己在感情中处于弱势地位,他不需要尚思游让他,只是尚思游太过冷情,往往要成生去让步。   成生是心疼他,尚思游说的对,一想到这人不会死,还那么欺负自己,成生赌气的想,管他死活干嘛。   尚思游是发热了,总会在降温的时候中招,他已经习惯了,发热就吃药,抱着被子蒙头睡,能好算幸运,不能好就得输液了。   气温降的厉害,他烧的有些严重,头昏脑胀的,隐隐约约觉得屋子里来人了,好像是成生。“生生。”   没人应他,脑袋却被抱起,倚在瘦弱的肩上,被人喂水喝。   “上来,我抱你睡。”尚思游又以为是在做梦,意识不大清爽,顺从本能的,拉梦里成生的手。还是那般软韧,滑溜溜,和自己发热的手一个温度。   尚思游烧糊涂了,以往还会避着小心过给成生,现在却带着炙热的呼吸,去吻他的唇。成生咬着牙关,还在生气,不想给他亲。又耐不住舌头柔软的舔舐唇缝,最终张开嘴巴让他长驱直入。   滚烫的吻,成生极少能从他身上体会到这样泛滥的温度,尚思游是要连着一起把他烧着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已修改 第58章 药片   尚思游很想他,与其是示弱,倒不如说是借着病态,把吵架后想说却碍于情面不好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生生,想你。”   成生不回答,依他对尚思游的了解,这会儿说的话,醒来后多半是不会认的。太狡猾,不肯吃亏,成生拿他没辙。   “像上次一样抱我睡,好不好?”尚思游声音轻又哑,嗓子像细砂纸打磨过一般,被高烧和缺水折磨出几分可怜。   “你是不是清醒了?”成生推开他,利索的下床,要走。   尚思游缓缓坐起,叫住他:“去哪?”   成生:“回家。”   尚思游无奈,朝他伸手,有气无力道:“明天再回吧,一起睡。”   成生拒绝说:“不要。”你都不跟我道歉,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睡。   尚思游掀开被子,一阵头重脚轻,踩棉花似的虚浮的脚步,极其缓慢的走向成生,他知道成生肯来就是在给他台阶下了,眼下他只要借着病由,跟成生服个软就好了。“生生,是我不好。”   成生听见这句话,嘴巴一撇,黑亮又委屈的眼睛盯着他,这时候才道歉,未免太晚。   缄默了,尚思游说完这句话就没再继续,成生眉头蹙着,直觉不对。“就没了?”他问。   尚思游点头。   成生眼睛圆了圆,有些生气,“你连道歉都不肯多说一个字?”   尚思游强撑着,兴致缺缺道:“剩下的明天再说。”   成生负气出走:“你明天对着空气说去吧。”   “生生。”尚思游捏捏眉心,疲惫不堪的开口说:“过来,来床上,你想听的我都会跟你讲。”   “不去!”   尚思游又觉得成生来的不是时候了,专挑他生病的时候闹脾气,灵活的捉都捉不住,搁以往他得把人掼到床上,再闹就打的。   “我头痛,你过来。”尚思游面白如纸,这会儿是真遭不住了,成生看着,踟蹰不前,终于横下心朝他靠近。刚近他身,就被锁着双手举过头顶,腿别在腿间,死死制伏住了。   “嘘,不闹,我都跟你说。”尚思游赶在他发脾气前贴他嘴巴讲话,热气儿沸腾开来,成生不自在的扭动腰肢,想躲。“这事是我不对,不该闹你,你那天那么生气,别的话都听不进去。一生气就说讨厌我。”   尚思游长长出了口气,眉眼弧度柔和,松开钳制他的手,发烫的指腹摩挲着成生的脉搏,每跳动一次,力道就重一分的摩挲。成生被他摸的耳朵开始发烧,嘴巴紧闭,不吭气。   “别人讨厌我都随他们去,你讨厌我,我多难过。”尚思游用落寞的,深深眷恋的目光描他英气十足的眉和熠熠生辉的眼,细致的眼神把小孩儿颊边绒毛都敛入眸底,“你觉得说一句话没什么,好的坏的都往我这里抖搂,喜欢我的时候我万般好,不喜欢我的时候就开始讨厌我觉得我一文不值。”   成生打断他说:“我没说你一文不值。”还在生气,所以态度冷硬,只纠正自己觉得过分的话。   尚思游抚着他腕骨,语调无尽温柔,“是,你没说,可你看我的眼神难道就不是?生生,我们之间没许过承诺,你还小,很多话我现在不会对你说。可我说出的话,哪句不是做数的?我敢一生气就对你说讨厌吗?”   成生眼里还留有些许倔犟,只是再不像先前那般听不进去话了。   “不要吵架,你说什么我都会听。我不知道你对那件事会这么敏感,不是有意要调动你情绪,确实是我不对,我错了。嗯?”   成生紧抿着唇,眼睛看上去像有话要说。   “小乖,你亲亲我。”尚思游鼻尖碰他,唇瓣离着寸距离,等成生贴上来。   成生凑上去咬他嘴巴,咬破嘴角,铁锈味儿散在湿热的口腔内,腥的。“你以后再这么晚道歉,我可不接受的。”   尚思游笑,精疲力竭的覆在他身上,说:“我还敢惹你生气吗?小狗。”   成生抱着他的背,鼻头擦着他颈窝嗅,抱的有些紧。   “元旦带你出国玩,去吗?”尚思游合上眼,说的散漫,太累了。   成生眼珠子滴溜溜转,羞怯道:“我还没出过国,要办什么吗?”尚思游已经睡着了,成生抱着他小心挪上枕头,跟他肩颈交缠的入眠。   年末事没那么多,盘点是留给下属做的,尚思游操不着心,所以想带成生去泰国玩,图个近,气候差异不会太大。最重要的是,在那片土地上,他可以牵成生的手,不受任何异样的目光。   成生像个小乡巴佬,问:“要办签证吗?要办护照吗?还要办什么吗?”   他不怎么懂,尚思游说:“身份证给我就好,其他不用管。”   成生:“怎么办,不想上班了,我的心已经飞向普吉岛了。”   尚思游:“还有一个月,你也不要太兴奋。”   “那我不管。”   是要办护照的,成生平常用不着身份证,都是他爸给收着,要用才想起来找他爸要。成英给了,边问:“你要身份证做什么?可不许瞎搞,贷款那些你都不要碰。”   成生喜滋滋的,眼尾流转着亮光,看上去那么开心。“不是,我元旦要跟我哥去泰国玩。”   成英脸色一变,当即想阻止,可成生的快乐那么浅显,他这几个月来都因为成生户口的事在烦恼,难免忽略成生。很久不见成生在他跟前这么开心了,成英松口说:“玩归玩,不要玩的太野。”   成生吐舌头,不跟他爸说那么多,兴冲冲的下楼去了。   尚思游在楼下等他,成生迷糊的,下了楼才想起来身份证没带,又拐回去。成英还在家,成生蹑手蹑脚的回自己屋拿身份证,路过他爸门口,因为自己在家所以房门敞着,成生往里探头,想跟他爸道个别。   成英在屋内忙碌,成生看见他开着灯,桌前摆着维生素片的瓶子,按字母摆开,成英正弓着背,在机器前一点一点的打磨药片上的标识。药丸太小,磨不好就只剩半片大小,扁薄的不像成品药。成英会把这种磨坏的药单独收起来,粗糙的手指在药丸跟前显得那么笨拙,捏两三下都捏不起。   “爸爸,你在做什么?”成生声音发颤,为成英的用心良苦,瞒他瞒那么深。   成英僵硬的扭头,看见不该出现的成生站在这里,他推了推老花镜,坦白道:“生生,爸爸又生病了。”   “生病你去医院啊,你在这里磨药片干嘛!你跟我走,上医院。”成生有些激动的拉他的手,死命的拽着要把他拽出去。   成英摇头,不配合的拿下成生的手,说:“我去看过了,不想再去医院了。”   “你生病你不住院,你在家里拖什么!”成生绝望的冲成英喊,他害怕,怕他害怕的那些都变作现实。   成英说:“治不好,不治了。爸想把钱都留给你,不往医院里砸了。” 第59章 离别   “谁稀罕钱!”成生为他的顽固恼怒,命都没了还要什么钱,“爸,你跟我去医院。”   成英不为所动,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会被成生发现,从他吃药的第一天起,就做好了被成生发现的准备,只是一直想晚一些,再晚一些。成生发现不了,他就能平静的等待死亡的来临,成生要是发现了,那他们两个都别想好过了。   “生生,你体贴体贴爸,已经是晚期,不剩几个月,爸不想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日复一日的等医生来查房了。”成英说的平淡,好像死亡只是去天堂吃顿饭,只不过再也不回来了而已。   成生麻木的站着,屋子里灯开的那么亮,亮到成英的表情他看的一清二楚,那种无望与释怀,弯刀一般刺进成生的心头。   冬天过完成生就十八岁了,四岁的时候成英把他带到身边,养了快十四年,从叔叔到爸爸,从听话到叛逆,成英在他成长的路上充当了父亲与母亲两种角色。成生一直以为人生路很漫长,遥望无际,看不到头,摸不着的边儿的他都不去管,眼光只放到每日三餐。他想每天下了班回家都能吃到他爸做的饭,饭后跟他爸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球赛,偷懒不想洗的衣服他爸会拿起来数落他几句,然后洗掉。就这样再过几年,过到他二十来岁,厌倦了这种乏味的生活,从家里搬出去,不再受任何约束,租一间自己的房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看病太磨人,我不想看了。”成英陈述道。   成生问:“那我呢,你不想管我了是不是?”   “爸爸怎么会不管你,爸爸就是走了,也会在别的地方守护你。”成英拿这话哄他,死了以后的事谁又能说了算,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出怪力乱神的事来,不过是哄骗成生。   成生被一记重锤捶到脑袋发懵,他要是再聪明点再细心点,怎么会前几个月发现不了他爸在吃的是什么药。只是他当时眼里只有尚思游,忽略掉了他的父亲,现在再想挽回,已是来不及。   “你去医院。”成生只说这一句话。他不信,成英刚生病那年,医生也说活不久了,不还是撑到现在吗?怎么会治不了呢,就是他爸不想治了。   成英发出一声叹息,他自己的身体他怎么会不知道,前两年成生还太小,他实在不放心把这么小的孩子独自一人留在世上,于是向天偷了两年光景,现在老天爷要讨,他抵不过,该还。   医院不能去,去了成生就不让他回了,成英太了解成生,他说:“生生,爸爸为你操劳这么久,不能在最后享受只属于自己的人生吗?”   成生眼窝一酸,听这种话,实在让人心绞痛。他是个拖油瓶,拖了成英这么些年,最后还要成英为了他再苟活下去。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抱回来,为什么不让我死了,一了百了。”成生勾下头,眼眶湿的,眼泪盘旋着,一滴一滴的砸向地板。   成英说:“你是我儿子,我养你,不是应该的吗。”   成生喉头窒塞,哽咽地半天说不上来句话,“那你去医院。”   “生生,我们早晚都会离别,等你以后再长大些,身边的朋友又会换掉一批,有些还联系,有些躺在列表里再也不会联系。有时候想想,活在记忆里的那些人,才叫活着你的世界里,被遗忘的无异于死去。你记着爸爸,等到了清明,想起来就去扫个墓,要是想不起来,说明你应该过的很好,没受什么委屈,不来也行。”   成生闻言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成英看着哭的撕心裂肺的成生,终于明白那句‘哭的像是被人痛打的流浪狗’是什么样子,太可怜,又心酸。   “生生,爸爸现在还没死,你别哭了。”成英劝他。   成生哭到不能自已,弯刀拔出心蹚,回旋着剜他的肉,疼到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发泄。   尚思游等了很久,电话一通接一通的打,成生都不接,以为出了什么事,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电话打过来,他接下,听筒里是成英的声音:“你上来一趟吧。”   尚思游爬八楼,还没进到门口,就听见喧闹的哭声,那么悲拗,白日里听的人背脊发凉。   他进去,看见蹲在地上哭的不管不顾的成生,心被狠狠揪了把,眼神瞟向成英,无声的询问。成英摇了摇,默不作声的出去了。   尚思游觉得是成英把成生弄哭了,叫自己来哄,就这么不明就里的,面对哭的如此惨烈的成生,他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成生哭到根本没看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谁,就被抬着下巴喂了口水,喝完还要哭。尚思游用手心擦他的脸,沾到两手湿潮,成生也没停。   “生生,嗓子要坏掉了。”尚思游顺势穿过他腿弯,把人打横抱起,因为成生一直哭的缘故,不好出门,只能把他带回自己的屋子,锁上门,抱着捋后背。   成生趴在他怀里,哭的后背一抖一抖的,抽搐着。   尚思游听着他的呜咽,无可奈何。   “喝点水。”他给成生喂水,看到那双红肿的眼睛,心又一紧,成生应该哭挺久了,嗓子都劈叉了,眼泪也没干。成生不张嘴,他只能嘴对嘴的哺进去,再不咽,就只得压着舌根逼成生吞下。   成生被喂了小半杯水,哭累了,睁着沉重的眼皮去看尚思游,红血丝遍布的眼睛蛰的慌,还想哭,却是再也哭不出来了。   “哥。”他哑着嗓子叫。   尚思游摸他眼睛,低低的应:“嗯。”   成生惶然的,像是宣布一个死讯,说:“我爸他……病了。”   “病了就去看医生,你哭成这个样子做什么。”尚思游心疼他。   成生嘴巴翕张,好半天才说:“他不去,他就是不想治了,他不想管我了。”   尚思游听着他没条理的话,忖道:“为什么不想治?是治疗费用太贵了还是怎么?”   成生往他怀里拱了拱,湿乎的一张脸扎进他颈窝,闷声说:“他觉得治不好不想浪费钱。”   “我来和他说吧。别哭了,跟我回家,敲冰敷眼。” 第60章 谈话   尚思游还是头一次这么理所当然的把成生带回自己家,成英一直没现身,可能不想这会儿在成生跟前露面。尚思游是要找他谈的,只是不急于现在,先安顿好成生才是要紧的。成生哭的太厉害,眼睛睁不开,尚思游背着他,跟他小声说话。   “饿不饿?”尚思游问。   成生摇头,扭动的力传在尚思游后背,轻绵绵的,要尚思游全身心专注的去捕捉。   “我想吃虾饺,生生等下陪我一起吃好不好?”尚思游记着成生贪嘴,爱吃玉米虾饺,嘴巴吃不了辣的,又嫌饺子寡淡,所以要沾醋汁。   成生不说话,脑子像是不会转弯,除去成英的病就无法思考了。他到底是还没有解决这种事情的能力,成英惯他惯了这么久,把他惯成了一个除去惹事生非什么也不会的孩子,就要撒手不管了,成生接受不了。   他这时候还不懂,他一直在抗拒的事情,叫长大。没了成英就意味着他在这个世界上是完完全全的大人,以后再打架不会被老师叫家长,成英不会再在老师面前为了他低声下气,他可能会进派出所。也不会有人在凌晨十二点徘徊在巷口,就为了等一个贪玩不回家的孩子。他会失去那个为他抵御风雨的庇护,哪怕是摇摇欲坠不甚严实的庇护,他这辈子也不会再拥有。   他将会孑然一身。   “要不要吃冰?”尚思游还在问,十二月的天气了,气温一点点下降,纬度再低,冷空气依然不会饶过。他是不吃这种东西的,却要为了成生留意。   成生歪头伏在他肩膀,脸颊湿湿的,洇在尚思游的风衣上,洇出一团印迹。   “哥,我爸要是,治不好,怎么办?”成生喑哑的,几乎不成句。   尚思游脚下一顿,复又平稳的背着他,铿锵有力的嗓音散在寒风中,经久不散。“先治,听医生的。”尚思游不能说不会治不好,他没那么大的本事,他也会痛恨自己的冷静,甚至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一句宽慰成生的话,哪怕是你爸会没事的,他都说不出口。   给人希望再掐灭,更可恶。   成生扭头,额心抵着尚思游的后颈,前额被他修的干净利落的短发刺着,刺的麻痒发痛,成生也不躲。   被低温冷却的眼水滑进尚思游脖子,徐徐积在他锁骨,像要积出一条河。   “生生,不要怕。”尚思游托着他腿弯,把他背的牢实,“这段路我会陪你走。”   成生没再言语,尚思游听见他被风刮的七零八落的呜咽,比寻不到母亲的崽犊还要可怜。   风敛走人的热气,到了家,尚思游给成生裹毛毯,等他身体回温,稍稍漫长的过程。尚思游找冰袋,换了身松软的居家服,捞过小孩脑袋,搁到腿上,给他冷敷眼睛。   他的手很凉,被冰袋挟裹后愈渐同化,冷飕飕的按在成生太阳穴,要极柔的力道,才不会叫成生冻的哆嗦。   成生的理智回笼,声音小到像做贼,“哥,我是不是麻烦你了?”   尚思游说:“没有。”   成生难过归难过,还是会在尚思游跟前不好意思,他说:“我要不回家吧,我怕我控制不住,你看见我心烦。”   尚思游冰块儿一样的手指塞进成生嘴巴里,削瘦的指尖夹着那根逞强的舌头,拽了拽,“说什么呢,我白长你这么些年岁了,连你这点情绪都受不住?”   舌头被曳住,成生没那个心思的,被他手指卷着,不得已的合拢嘴巴怕口水溢出来。仰起头就能看见尚思游正色的脸,手指却拨弄是非的,让成生红透一张脸。   “眼睛还疼不疼?”   成生不敢摇头,躺的不是地方,嘴巴又忙着,徒留一双肿的核桃样的眼睛对尚思游传情。   “睡不着就开点红酒。”尚思游从他嘴里抽手,暖热的手指湿哒的擦过成生的脸,把脸摸脏了。   成生不怎么喝红酒,就这么蜷在沙发上看他哥醒酒,高脚杯在灯下泛过冷光,尚思游端起酒杯,慢条斯理的晃。成生好像看见他觥筹交错的模样,一身由内而外的贵气,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   尚思游把酒杯递给成生,他觉得成生心思重,想的多,知道成英的事后可能睡不好,所以需要红酒来助眠。   成生喝的有些急,品不出什么来,空荡的胃和上头的酒让他脸红透。眼睛红,脸也红,蒸腾的宛如沁熟的番石榴。   “去睡。”尚思游拉过他,睡到主卧那张宽大又绵的床上。成生埋头,枕间都是熟悉的味道,清冽的香,像睡在尚思游怀里。   尚思游给他点了熏香,一直到房间里都蔓延开,成生陷在被窝里一动不动,他才出门。   成英在巷口,仰头看夜空稀疏的星子,现在天上的星星都少了,早年间星星密密麻麻的像芝麻粒,能泼出银河。尚思游来的时候成英就已经站了很久了,两人难得没竖目。   “他睡了?”成英问。   尚思游点头。   对着尚思游,成英不用那么委婉,他说:“本来跟你没什么关系,我们父子俩的事,把你牵扯进来。”   尚思游不搭腔,等他接下来的话。   “我的病没得治,早就没治了,靠药拖着。”成英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尚思游凭着路灯看他花白的鬓发,总觉得他白头发好像又多了。   “病发的时候挺没自尊的,连厕所都没办法自己上。”他好像是把尚思游当朋友了,又或者是,随口一提自己实在无处可诉的苦水。“我想你会替生生劝我,没必要,他大了,我不想熬了。”   尚思游叹了口气,跟他一道看夜空,凉薄的脾性一下子有了温度,平铺直叙道:“我十六岁那年生病,厌食症,我妈带我看病。本来不是什么大病,是我没配合,看病的过程全忘记了,只记得那段时间,人像游离在□□之外,漠然的看我妈拉着我跑各个医院。”   “只是恰好赶上情绪不好,觉得一切都无所谓。”   成英把视线移向他,尚思游耸肩,嘴角扬起似有若无的讥笑。   “人要是不想活谁都救不了。”他盯着成英,继续道:“吃药挺苦的吧,吃的心里烦躁想发脾气还要忍耐。”   成英瞳孔一颤,没否认的点了点头。   “成生年纪小,在你跟前说不上话,大人就是这样的,不会听小辈的话。如果您父亲在,他怎么也不会忍心看你这样。”   成英突然被提起父亲,他自己做父亲久了,险些忘了他自己也是从儿子过来的。他父亲走的早,成英当年不愿意成家,又是家里的老小,他父亲偏心他,把家里最好的房子留给他,他出来大城市讨生活,还要不放心的一把票子一把票子的往他行李里头塞。   成英想起老父亲,心里头不是滋味,都是在外漂泊,让他没赶上看他父亲最后一眼。   “去看吧,生病总归要治,不要当作是为了成生,为了自己你也要去看。”   成英看向尚思游,说:“我活着一天,就会讨厌你一天。”   尚思游笑说:“那你最好是讨厌我到九十岁。”   成英又说:“算了,挣扎来挣扎去都是瞎折腾。”   “如果是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成英摇头:“眼前的钱不算什么,我明知道拖下去不过是浪费时间浪费金钱,为什么不把钱攒着留给生生。他太凿,以后兴许会经历更多磨难,多一分钱便多一分底气。”   尚思游皱眉,他听见成英说:“我更不会让他用你的钱,成生什么都不欠你,以后他做什么都用不着看你眼色。”   “我没那么龌龊。”尚思游替自己辩解,成英把他想的太不堪,他还不至于如此。   “那我就更不能让他欠你人情了,人情债更难还,我们生生要坦坦荡荡的在这世间行走。”   尚思游此刻算明白成生一根筋是遗传自谁了,“我只是提供给你一个选择,说难听点,你要是想最后一段时光还要成生跟你怄气,等以后长大了后悔,那你就坚持己见吧。”   成英顿住,没接上他的话。   尚思游临走前补充说:“钱在命跟前还真就不算什么,成生就是有本事让我为他一掷千金。抛开客观因素,你再认真考虑考虑吧。” 第61章 年关   成英考虑的结果就是坚持不去医院,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成生怕回家看见他,又怕不回家他出事了自己也不知道。为着这事,愁眉苦脸。   尚思游用拇指推平成生皱巴的脸,他的心事太明显,挂在眉梢挂在眼尾挂在唇角。   “不然把你爸敲晕,绑去医院好了。”尚思游给他出主意。   成生拿拳头擂他,又说离谱的话。   尚思游伸手包住他的拳头,裹着揣进自己兜里,反向开导成生说:“我咨询过了,晚期确实不好治,上手术台的可能性不高,没有医生肯主刀的。住院也不过是往身上插管子,那样躺着躺个半年,你爸就开心了?”   成生不说话,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就是舍不得。   “不如索性顺了他的意。”   成生一头栽进他怀里,偷偷撇嘴角,又想哭。   僵了个把月,到了要跨年过元旦,成生跟尚思游说他不去泰国了,他要守着他爸,尚思游说好,泰国什么时候都可以去。   成英计划回乡下的,他有事,不愿意成生跟着,“你看我现在这样像有事?倒是你一天到晚拿苦瓜脸对着我,看得我气儿不顺。”   成生吃瘪,木着一张脸,说什么都要跟着他。   成英搞不定他,只能给尚思游打电话,让把人接走,别耽误他赶火车。成英是回去见成雄,又不是走什么亲戚,成生在成雄跟前露过脸就够了,没必要再跟着他回去。   尚思游赶来正碰上发车,成生自己站在检票口,巴巴的朝里望。他走过去,手掌兜住成生后脑勺,按了按,按的成生回头看他。   “我给你买俩橘子?”尚思游兜着他往回走。   成生拿忧郁的眼神看他,寡言到尚思游看了心口闷。   “想不想去游乐园?”尚思游一改主意,不回家了,就去游乐园。   假期人多,正是人多,他俩玩不会显得突兀,借着热闹劲,也想让成生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所以尚思游专挑刺激的项目玩,海盗船大摆锤过山车。一开始也没什么兴致,赶场子似的轮流排队,巧的是那天玩的人多,有个小女孩跟他们玩的项目一致,就这样,尚思游和成生听了一路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死了!我现在就要下去!”   “让我下去!”   演变成最后成串的脏话,穿梭在一溜烟儿的尖叫声中,不很突兀。   就这么听了一路,连尚思游都忍不住侧目,却在散场的时候看见了一张清秀的脸,斯斯文文的。大抵是第六感,她看了过来,看见成生的时候目光定了一瞬,旋即移开,拐着同伴走了。   尚思游觉得她目光怪异,问成生:“认识吗?”   成生刚想说认识,花儿的消息就跳出来了,“生生,对不住,不知道你和你哥也在,骂得有点脏,我先溜了。”   “认识,就是那次在酒吧,你不让我叫你哥那次。”成生说的一板一眼地,往事重提,话讲一半儿,被尚思游捂住了嘴,仗着身高优势把他圈的严严实实的。   “嗯。”尚思游不让他往下说。一月间都穿外套了,成生只穿了件连帽卫衣,被尚思游的长风衣包住,暖烘烘的,又鼓作一团,那么一裹,转过身,整个人就埋进了他胸膛。   “哥,我下个月生日。”成生头顶被尚思游下巴抵着,压的他抬不起头。   尚思游说:“我知道,你的生日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不想要生日礼物。”   尚思游挑眉,“是吗。”   成生垫脚尖,跟他咬耳朵,“你答应我一个生日愿望。”   尚思游:“说来听听。”   成生拱他:“你不能先答应吗?”   “要我卖身可不行。”尚思游轻笑,“咱可是正经人。”   成生脸烧的退回去,脚掌把地面踩实了,霎时的脚踏实地让他没了脸皮,再说不出任何过分的请求。   尚思游以为他要放弃,忽的听见极小声的一句:“我给你,我都给你。你要我行吗?”   尚思游看不见他乱颤的眼睫毛,密密实实的盖着他下视的黑眼珠,面部线条被脱口而出的渴求给拉紧,绷到尚思游要是说一句不好,就会裂开。   “行不行?”成生怕他声音太小尚思游没听到,因为一直得不到回答,所以重复的追问。   尚思游是没说话,成生等太久,惴惴不安的攥了攥手。头顶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他明白那是尚思游在点头,忐忑的心终于落下,抿的小梨涡深了又深。   元旦过完成英都没回来,成生不知道他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担心他病发,每天打好几通电话,成英被催的不耐烦,连连叹道:“事情还没办完,祖宗你别催了,催的我每天屁股后头都跟有炮仗一样,心焦。”   “我去接你吧。”成生不管他的挖苦,想一出是一出。   “老实上你的班。”成英拒绝。   一月过半,成英终于回来了,他回家那天,成生围着他转了好久。看他色气不差,看他心情不坏,才是把嗓子眼儿的心给放回肚皮里,问:“你干嘛要那么久?”   成英脸色难得笑模样,神神叨叨地:“等成了再告诉你。”   成生:“你现在告诉我也行。”   “说了就不灵了。”成英哼着老唱腔,做饭去了。   成生稀奇的看着他爸的背影,一度以为他爸是回老家找偏方续到命了,不然怎么会看上去那么开心呢。   这年年关提的前,二月初就是小年了,成生馆里放年假,回家就被成英叫着去置办年货。今年还是他父子俩在出租屋过年,不想那么冷清,难得买些有些没的,成生甚至搬了盆发财橘子树回家。   “爸,这橘子不能吃你知道吧?”   成英:“不能吃还不能看?”   “小金桔有什么好看的……”   成英:“你话怎么那么多,不想搬拿过来我搬。”   成生躲他,“我这不是搬的好好的吗。”   贴过春联,尚思游往成家送了批年货,成英心情似乎很好,没把他那些东西扔出去,而是提进了门。   尚思游:“要不是了解你爸,我都以为他要接受我了。”   成生笑嘻嘻地:“老成家有我接受你还不够?”   尚思游睨小孩儿喜气洋洋的脸,抓他后腰挠了把痒,不做过多逗留的回家去了。   二十九那天,新买的鱼翻肚皮了,成英嫌不新鲜,要去市场再买一条。成生说他去就行,成英不乐意道:“你买的我更不放心了。”   成生脱下围裙说:“那一起去。”   “多大人了,你在家留意着热油,我很快就回来。”   成生就是听了他这句话,在家等了两个钟头,没等到他提着活鱼回来,而是等来了一通电话。   那头问:“你是成生吗?你爸心梗被人送院了,你速来中心医院。”   成生抓起钥匙就往外跑,这会儿不知怎么了,出奇的冷静,甚至在上出租车前给尚思游打了通电话,他说:“哥,我爸住院了。”   尚思游道:“别怕,我这就来。”   成生一路奔到急诊室门口,看着门外亮起的灯,消毒水味道钻进鼻腔,他才有了切切实实的感受,腿一软,就这么坐到了冰凉的地板上。   尚思游比他慢了十分钟,来就见成生颓然的坐着,也不顾地上有多凉。他拽起成生,像拽一滩没骨头的烂泥,团吧着把人揉进怀里。   “生生。”尚思游抚着他的发,没来由的叹气。   成生陷进他怀里,耳边声音真空到连成生自己听着都陌生,“我不是第一次这么等他了,之前都没事,这次也会没事的,对吗?”   他亟欲需要一个肯定的答复,尚思游却吝啬到连个是都不肯说。   “他一定会没事的。”成生自圆其说。   尚思游摸成生的眼角,干的。唉。 第62章 出院   手术时间很长,长到成生由胆怯开始变得浮躁,怕等来不好的消息。尚思游在他身旁陪着,手机响了几声,被掐断调静音,又是来电不停。成生瞥见尚思游手机屏幕,小声说:“哥,你接吧。”   尚思游胳膊搭在他肩上,手指不经意的抚摸他肩头,不避,就这么挨着成生接电话。   “Liam,在哪?”   尚思游极短促的回说:“我不回了,不用等我。”   成生无障碍的听尚思游讲电话,这时才留意他一身暗奢西装,裁剪得当,宽肩长腿线条那么流畅。他哥气质不贴医院,活像是被他从盛大晚宴上叫出来的。   “哥。”成生叫他。   尚思游应了声,袖口被成生拉住。成生只穿了件线衣,下颌沾的白面粉还未被拭去,水汪汪的眼睛掩下委屈,强撑着咧出一丝苦笑,“你去忙。”他说。   这个节骨眼都忙,欢庆团圆的日子,成生遇事想到的第一个人总是尚思游,才会不管不顾的给他打电话。不是非要缠着他的,成生松开他的袖子,又要垂头去盯自己的脚尖,怕忍不住难过,给尚思游看到。   “不忙,要忙也只忙你的事。”尚思游轻轻的去牵他的指尖,捉住,带他往长廊的另一端去。   医院可能没有节日,这里有的只是生与死。尚思游带成生穿过三两病人来到卫生间,清冷的环境能听到水龙头滴答的动静。他打湿手,指尖掌心兜住又过掉水,冰锥似的指头缓缓的擦成生的脸。成生这时候没哭,尚思游倒宁愿他是哭了,肯发泄了,总好过憋在心里头不言语。   尚思游给他洗脸,可惜这辈子做不成父亲,只好把溺爱都给成生。   刺骨的水被轻柔的动作敛去寒意,成生突然埋头,埋进他掌心。尚思游愣住,深深叹气,掌心淌过热流,浇的他被狠狠触动。   尚思游咬了牙,把成生拽进隔间,紧紧的抱住,抱他的脊骨,抱他的脆弱。   “生生,我是你的谁?”尚思游勒着他问。   成生抬起潮湿的眼睛,望进他少有的失衡狂热的目光,闷声说:“你是我哥。”   尚思游低头吻他的额发,郑重到宛如宣念誓言,“我可以在你生命中充当任何角色,你一定记得,你始终有我。”   成生泪光闪烁着,茫茫的水汽被尚思游吻去,他的拥抱那么蛮横,像要把成生揉进他骨子里。尚思游恶劣的喜好在这天死去了大半,他想成生哭起来还是不如笑着好看,小孩儿笑里有阳光有彩虹有肥皂泡泡,泪花里却只有凄苦。   “生生。”尚思游托着他屁股把人抱到自己身上,沉甸甸的重量压的尚思游心里踏实了几分,他吻成生的嘴巴,不带情.欲的亲吻,只是传达一种亲呢,“叫我的名字。”   成生环着他的脖子,不愿意叫。   “叫我。”尚思游亲他的梨涡,成生伏在他肩头,摇晃着脑袋不吭声。   尚思游吻着他独一只的梨涡,低低道:“生生,我的名字给你叫,人也给你,来依靠我,来占有我,怎样都随你。别哭。”   成生抿着嘴角,憋回了眼水,从他身上跳下去,被他拉住从外套口袋里掏手帕纸擦脸。   待到夜晚,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成生围上去,不问,单拿那双恳切的眼睛询。   “心梗没什么大碍,只是他原本的肿瘤扩散的快,家属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成生肩膀塌下,乍听见医生这句话,像是寻求了两年都无解的题,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成英一直念叨的,终于在今天从医生口中吐了出来。   尚思游揽着他,深感语言的匮乏,所以缄默着,暗暗给予他力量。   成英被转到了vip病房,尚思游安排的,为了成生晚上陪床的时候能好好睡觉。成生又怎么能睡得着,没出事前就要探成英的鼻息,现在到了病房,更是成宿不睡盯着成英心跳的频率出神。   年三十那晚成英还没醒来,成生抽空回家收拾衣物,上楼的时候被路过的花儿给叫住,她抱了抱成生,看他明显消瘦的脸,差点哭出来。   她从口袋里掏了张银行卡,硬塞进成生手里,说:“我攒了好久,三万块钱,虽然不多,但是你先拿去用。不够了再叫我,我跟赵晓舟给你凑压岁钱。”   成生看着银行卡,黑沉沉的眼睛一潭死水般,哑声说:“谢谢。”   花儿走远了才敢哭,听说成叔叔是倒进人家水产店的水池子里了,被几个大人抬着叫了救护车,都传不能活了。成生没妈,就这一个爸,相依为命的父子俩,要是成英走了,她们生生可怎么活啊。   成英大年初二那天才睁开眼,他一睁眼成生就迎上来了,还带着氧气罩,成生只能握握他的手,然后去叫值班的医生。   医生检查后也没说什么,就留家属独处。成英想他们可能私下里把话说完了,所以不会当他面说什么。   成生一直照顾成英到初八,成英才能勉强说话,隔这么久,他对成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咋瘦这么多?”   成生装不出笑脸,少年老成道:“减肥。”   成英眉头撺出座小山,吃力地说:“别减了,跟个猴儿似的,难看。”   天光好,尚思游捧着花来,进门就听见成英说难看。成生不想让尚思游来的,尚思游反让他放宽心,说来就来了。   成英看见尚思游拿花,仍是针对道:“花里胡哨的。”   尚思游才不搭腔,这会儿说话气着成英了,成生回头又要跟他闹脾气。   成生的假只放到初八,他现在是请假了,好在开年事不多,尚思游要帮他找护工,成生还在磨,怕别人照顾不好他爸。   成英先提的:“你该上班就上班,我要是住半年,你还跟着我住半年?”   成生犹犹豫豫的,最后被尚思游拿定主意,请了个靠谱的护工。成英的病就是拖着,还没到鬼门关那一步,好又好不了,干脆卧床,没事晒晒太阳,不操心那些有的没的。成英养病养胖了几斤,成生却是不敢再瘦了,天天晚上被尚思游拉着吃过晚饭吃夜宵,掉半斤秤都不依。   到了二月下旬,成英被允许出院,成生罕见的开心,到底还是自家好。   成英能回家心情也是舒畅的,把家里巡视了一圈儿,看着墙上的挂历,突然问道:“是不是还有两天就过十八岁生日了?”   成生被他说的怔住,忙忘了,瞅着挂历,喃喃道:“对。”   “差点忘了。” 第63章 钢琴   成生说的忘是差点忘记件大事,他约了纹身师,要去纹身。还是上次给他刺青海棠花的纹身师,说就料到了成生还会来,没想到来的这么晚。成生知道他误会自己了,以为自己混开了,开始拿刺青当身份的象征了。   成生在左手手腕靠下一点点的位置纹了一个大写的字母U,墨绿色浓到发黑,现在是穿长袖的季节,不至于太快暴露他的新纹身。   他要藏好,让尚思游不经意间发现!   生日当天成英给他做了一桌子的菜,蛋糕也买了,鸡蛋也煮了,就是没有生日礼物。成生吹完蜡烛许完愿问:“爸爸,我的生日礼物呢?”   成英要办的事还没成,本来是想卡成生生日宣布的,没想到因为突发疾病给耽搁了,他说:“你那么大人了,还好意思跟小孩儿一样要礼物。”   成生圆滚滚的眼睛眨了眨,懂事道:“不要也行,你好好的。”   他们之间现在也能说这种话题了,成英浅酌了口酒,摇头说:“好着呢,别老念叨。”   成生朝嘴巴上做拉拉链的动作,敷衍他。   饭吃完天黑透,成生蹑手蹑脚的下楼,要去找尚思游,不敢跟他爸说他今晚不回家了,准备先斩后奏去了再说。   夜风刮得紧,成生火力旺,不穿很多。反倒是尚思游,套着大衣等他下楼,成生步履轻快,太开心,沉不住气的蹦到尚思游怀里,钻进他大衣领口,蹭蹭。   “不怕人看见了?”尚思游把他从怀里薅出来,正经走路,最起码要先到车上。   成生笑的腼腆,“怕呀,又怕又想抱你。”   尚思游轻扯嘴角,嗯了声。   回到公寓,尚思游不说礼物,成生也不要,乖乖跟在他后头,进了客厅,看见楼梯拐角新添置的钢琴,漆黑的琴身流光溢彩,新到成生咂舌。   “哥…我不会弹琴…”成生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尚思游买的钢琴看起来那么贵,拿来送他实在是浪费,他担不起那么好的琴。   尚思游摸摸成生失落的嘴角,脱去大衣,薄又贴身的黑色高领毛衣堆在他修长颈项,极简的穿着,落坐在琴旁。成生看见他抬手,水晶灯的光芒映在他周围,把他聚焦成优雅的化身。   琴弦跳动,清脆的琴音像会往外飞白鸽,成生站立着看尚思游弹琴,觉得他哥了不起,什么都会,骄傲吹嘘完了,再去看他认真的侧脸,欢喜又贪得无厌的目光一寸寸舔舐着光影里的尚思游,吞了吞口水。   曲毕,尚思游起身,叫成生,说:“过来。”   成生走的不大坦荡,才近他,就被他拽过,臀部不小心抵上琴键,发出一身低沉的嗡鸣。成生吓了一跳,被包围在琴与尚思游之间,笨拙且不通音律的,手掌心反按在琴上,敲出一声刺耳的声响。他惊魂未定的扭头,都是尚思游钳制的他失了平衡,才会没分寸的压在黑白琴键上。   “对不起。”他嗫嚅,更像是在对琴道歉,说罢要收手。尚思游眼明手快的压下那双赤白漂亮的手,就这么反方向按着。   “我教你弹琴。”尚思游面贴面的对成生说。   成生挤在他怀里,背后才是钢琴。手逆着,腕肘朝里,指尖朝外,怎么看都不像是学琴的姿势。   尚思游捏着他指骨,曲起,捋着匀称的手指,在琴键上弹出短促的音节。   成生惴惴,他胸膛离得太近,近到要听见心跳的律动了。“哥。”成生浅浅的叫。   尚思游低下头,给他一个目光,算应了。成生只是叫他,并无实际意义上的举止,尚思游拿眼神瞄准他,带着他的指再按下一道鸣音。   “生生,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这么漂亮的一双手,要是弹起琴来,得多娇贵多能让我一掷千金。”   呵出的热气飘在成生耳廓,让成生不自觉的缩了缩肩膀,怯生地,后悔自己不会弹钢琴。“那我学一学,学会弹给你看,行吗?”   尚思游捏着他的指头,又砸出一道破碎的音符,磁到玉石碰撞般的嗓音跌宕的,一字一句传进成生耳朵里,“这不是,在学了吗?”   “你不认真教。”成生小声控诉尚思游,最起码这会儿他是认了真想学。   尚思游亲他的脸颊,亲出一记重响,勾的成生羞耻心作祟想躲。“我在教,生生好好学,学会了改明儿用到我身上。”   成生眼睛睁大,不知道他说的好好学到底是学什么。是学琴还是学跟男人调.情。   尚思游掐着他的腰,把他抱上黑白琴键,琴盖尚未合,成生就这么直接坐在了琴键上,重量迫的琴键齐齐作响,把成生赧的想逃。尚思游站在他身前,不给挪。   “生日快乐。”尚思游亲他的嘴。   成生僵坐着,始终不敢坐实了,他稍一动弹,琴键就会疯了似的传出诡异的声响。   “哥,你让我下去。”成生抱着他的脖子,小声讨好,湿软的嘴巴贴尚思游下颌。   尚思游摇头,“什么都没学,就想偷懒了?”   成生呆住,腮帮绵绵地去碰他的颊,“哥,今天可不可以对我好一点?”   太会黏缠,尚思游拿下他的手,成生袖口被抻着,露出半截纹身。尚思游挽他袖口,挽到纹身完整露出来,成生眼睛晶亮,水灵灵的含着强压却又露破绽的害羞。   尚思游并没有成生预想的开心和满足,他眉头蹙了蹙,听不出情绪的问道:“就这么想要在你身上打上我的记号?”   成生失神的看他,顿了顿,半晌才给出回应,“你不喜欢是不是,可是我好喜欢的呀。你别生气,我不说出去,他们都不知道,只有你知道,我这里,”成生瞟向手腕,软声说:“藏了一个你。”   尚思游噙住他下唇,吮出水声,成生仍是僵硬的不敢坐实,颤颤巍巍的抱尚思游后背。   “不要再纹。”尚思游用生硬的口吻,强调说:“为着一个人就要纹一次,以后要是喜欢别人了,觉得别人重要了,也在你身上留下别人的痕迹吗?”   他好像吃味了,为了成生不成熟的示爱方式。   “没有别人,只有你。”成生抱他,“海棠花是你的,名字也是你的。”   “我只有你。”   尚思游蛮横的吻他,折他。钢琴发出不堪重负的鸣音,一声又一声的掩下支离破碎的呜咽。银链在踝骨搁浅,来来回回的起伏,随着琴音做了凭白的伴奏。   竟是做了最凶狠的指挥家,操纵者,挥舞出一篇乐章来。 第64章 成雄   成生后背给撞着了,早先顾不上,睡醒才发觉挨过琴的那片脊背淤青一片,也不是他发现的,是尚思游要给他上药的时候发现的。   用在别处的药膏又用来擦背,成生趴着,脸徒然的烧。   新纹身近在眼前,成生盯着那个字母,长长的,像被掰折了的电磁铁。他别扭的扭头,找尚思游,左臂伸出去,白生生的手臂上刺眼的U,他说:“哥,你像磁铁。”他说的你不是尚思游本人,而是象征着尚思游的字母U。   “嗯?”尚思游扣紧药膏,一时没理解他在说什么。   成生握拳,再往尚思游心口憷,指骨抵在他心口,轻轻的反转,用U的开口处朝向他。“我会被你牢牢吸引。”成生说罢摇摇头,笑的格外腼腆,小梨涡深陷,又问:“哥,我是不是很土?”   尚思游点头,“是有点。”   成生朝他怀里扎,不愿意抬头了。   “哥你开心吗?”成生闷在他怀里,问的小声。   尚思游说:“嗯。”   “我好吗?”成生没头没尾的紧跟着问。   尚思游低头看他发旋儿,挑着好字加重音道:“好?”   成生吞了吞口水说:“我是不是特别耐折腾,我体力很好的,腰…腰也能下,所以你是不是很喜欢很喜欢我?”   尚思游这时才明白他说的好是哪个好,“是很喜欢。”   “那我这么好,以后也只能有我一个人,可以吗?”成生拐弯抹角的道出这句话,到底是把自己交出去了,被吃到以后就不金贵了,会贬值,所以没有安全感,要极小心不会惹人讨厌的问出这句话。   尚思游笑:“怎么不可以呢。”   成生松了口气,趴在他耳边,喃喃细语道:“不想看见那架钢琴啦。”   “不喜欢我送的生日礼物?同学,你昨晚弹的琴,我都听耳朵里了,是个好学生,肯学,肯练,就是音都不大准,老师抽时间再教教你。”   成生去捂他的嘴,听不得他用那样正经的语气说些意有所指的话,那音是拿手弹出来的吗!那分明就是他撞出来的,怎么能作数!   尚思游笑着亲他掌心,模糊不清道:“去吃饭。”   成生在尚思游家待到走路没那么奇怪后才回去,身体酸酸麻麻的,哪里都不舒服,上八楼像遭酷刑,好不容易到了门口,敲门没人应。他自己带了钥匙,开门进屋,路过成英门口的时候听到讲话声。   门板薄,不隔音,成生就这么站在门外听。   门内站着成英和成雄两兄弟,成雄今天是带着户口本来的,要给成生迁户口,迁到成英的本儿上。   成英大病未愈,气色不佳,人看上去病恹恹的。成雄多了个心眼儿打量他,问:“成英,你是不是生病了?”   成英否认说:“不碍事,上年纪了身体机能跟不上,没生病。”   成雄拿飘忽的眼神忖他,忖了良久才说:“你比我还小,我都没咋样,你怎么看上去就这样了?你跟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得什么病了?”   他语气太直接,带着强烈的冒犯性,丝毫没有关心成英的意思,有的只是刺探。   成英摇头:“就是压力大,没病。”   成雄人精的很,他说:“这样啊,没病就好。不过我忘记带户口本了,出来阿梅也不提醒我,害我白跑一趟,要不下次我来带上,咱再办?”   成英急了,音量猛增,不高兴道:“年前就跟你说这事了,你一直推,现在都过完年了,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你喊什么?年前我有事,没空迁什么户口,现在这不是有时间了?大不了再跑一趟就是了,反倒是你,以前都好好的,最近怎么非要给成生迁户口,你把他迁你户口本上想干嘛?”成雄眯了眯眼,不放过成英脸上的表情,势必要盯出些什么。   成英说:“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老在你户口本上赖着也不好,他跟你又不亲了,迁过来合适。我刚带他那年就说要迁,是你不让,都这么多年了。”成英掩了掩神色,故意道:“总不能白给你养儿子吧?”   成雄鹰一般的眼神摄住成英,围猎似的看了许久,最后才说:“那等我下次来吧。”   “那你可别再拖了。”   成雄敷衍:“行了,忘不了。”   他拉开门,成生正在门口站着没躲开,直直的打了个照面。成生看见他浑浊的眼球转动,从左到右,来回转两番,市侩的咧出笑脸,搭上成生肩膀说:“小崽回来了?”   成生甩开他的手,不掩厌恶。   “怎么不叫人?”成雄被甩开也不生气,讪笑着要成生叫他。   成生用憎恨的眼神剜他,哑巴似的一个字也不愿意吐露。   “没礼貌。”成雄耸肩,眼尾嘴角堆起油腻腻的笑,悄声对成生道:“你不想叫大伯,叫爸爸也行。爸爸,我错了~”成雄掐着嗓子,模仿稚童的腔调,用不伦不类的话刺痛成生,最后再哈哈大笑着离去。   成英忙着调整情绪,没顾上这一两分钟内发生的事,直到成雄走了,成生才红着眼睛,用兽类被侵犯领地的防守和愤恨,朝成英嚷:“他为什么会来?!”   “说了点事,以后不让他上家来说了,你别喊。”成英有些头疼,成生看见成雄就要炸,他拦都拦不住。   成生不信任道:“你们说迁户口的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成英一愣,没想到被成生听去了,才卸下对成雄的防备,又要来安抚成生,他难免有些心力交瘁。成生的户口一直在成雄那里,本来就是成雄的儿子,在一个户口本上也不奇怪。是他把成生抱来养的,是他把成生从有父有母的孩子变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现在他身体不行了,想把成生的户口迁到他自己户口本上,以后要是他不在了,那他名下所有的遗产都属于成生。   不迁,成生就什么都没有。   “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懂,甭一天到晚咋咋唬唬的,以后不让你大伯来家里了啊,别老朝我吼。”成英用满不在乎的语气搪塞成生,说完向厨房走去,给他俩做饭。   成生呆立着,因为成雄的出现而不安。比起怕成雄,他更怕他有一天会忍不住,忍不住朝成雄下手。他真的会憎恶那些欺压弱势群体的人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一点点狗血 第65章 再见   成雄没有走,他在附近找了家小旅馆住下,暗暗观察。成英从去年中秋找他说迁成生户口的时候,他就有些不太愿意,这么些年,成生虽然是被成英养着,可照法律来说,成生依旧是他的儿子,以后要给他养老的。   他琢磨成英这么些年都没给成生迁过户口,现在怎么突然要迁?总得为点什么吧?   成雄装作寻人,在成英家附近徘徊,打听情况。现在人是冷漠,邻里甚至互不认识,但不妨碍有些人热心肠,问了就会说。   他在这里待了四天,终于弄清楚,原来是成英病了。病了就要给成生迁户口?成雄想了一晚上,终于想通了,成英在老家有套房,这人要是死了,房子归谁呢?有儿子归儿子所有,没儿子归近亲所有。成英这是要把房子留给成生!   那他要是不同意迁户口呢,成生是他儿子,成英是他弟弟,成英死了,房子不就是他的了吗?想通了这一点,成雄放心的回家,他不急着拒绝成英,毕竟时间,对他来说最不值钱,对成英可就另当别论了。   开春成英身体状况算好,他就想趁这段时间赶紧把成生户口给迁过来,安顿妥当。这事也怪他,早些年没想到会生病,就没考虑那么多,现在来不及了,想在走前把这最后一件事给办妥。   越是这样,老天爷越不如人意。   成英催促成雄数次无果后,终于在一通电话里发了飙:“成雄你怎么回事?答应好了,去趟派出所就行了,你做事为什么这么不清爽,一推再推?”   成雄说:“我这不是没时间吗。”   “你请一天假就行了,能耽误你多久?你老拖来拖去干嘛呢!”成英急了,他不了解他这个大哥,只以为一家人血浓于水,再不亲近,也还是一家人。   成雄:“我干嘛?我还要问问你干嘛,你着急给你儿子迁户口,是为了房子吧,你是不是要死了?”   成英被人直截了当的戳穿,竟松了口气,他太累了,白天黑地里就惦记这一件事,瞒来瞒去,憋在自己心口都快要憋出劳疾来了。   “你别管,你就说你什么时候可以迁?”   成雄说:“我不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你想把老家这套房过给成生是吧?你想都别想,你就是死了,成生他也是我儿子,你的房子我会帮你处理。”   他是想霸了这套房,成英怔住,急火攻心,眼前发黑踉跄着差点摔倒,“你都有房了,他一个小孩,什么都没有,你跟他抢什么呢!”   “抢?我用得着抢?你死了房子自然是我的,你死快点房子就快点是我的,你死慢点房子就晚点归我,怎么能说是抢。再说了,你死了,我还能照应成生,你就当这套房子是我的辛苦费,或者…是我借我老婆肚皮给你生孩子的辛苦费,你看怎么样。”   成英后背腾起凉意,这辈子没听过这种话,硬是呕出了心头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成生下了班跟尚思游有约会,不知怎么想起他爸了,就说让尚思游带他先回趟家,看看他爸吃什么给稍回去。他打电话成英不接,于是莫名心慌,催尚思游带他赶紧回去。   尚思游说:“不慌。”   成生焦灼的厉害:“我跟我爸约好了,他以后都接我电话的,我就怕他昏倒在没人的地方,他一不接电话我就觉得不对劲。”   他是被折腾怕了,成英运气好也不好,头一次生病被花儿给发现了,后面再昏倒是在菜市场,那要是倒在无人问津的地方呢,谁又能知道。   成生回家就见成英趴在地上,身体都硬了。他无措的给楼下的尚思游打电话,语无伦次道:“我爸,哥,上来,你快上来啊!”   尚思游上楼,爬到六楼,看见成生背着成英,脚步慌乱差点踩空。他接过成英,捏捏成生的说,冷静道:“你先下去,把车门打开,等我。”   成生六神无主的朝下跑,被尚思游呵住:“好好走路,别急。”   成生唔着,一步下两个台阶,恨不得下了楼就是医院门口。   晚高峰堵车,成生知道不该催尚思游,却还是忍不住的问:“哥,能不能快点?”   “可以,我换条道。”尚思游改了道,在畅通无阻的路上开得快,因是绕了远路,不快不行。   等到了医院,叫了医生,眼睁睁看着成英被送进手术室,成生才四肢疲软的瘫坐在椅凳上,声音发虚:“他今早还好好的。”   尚思游蹲下,握成生的手,指腹抚摸他出冷汗的掌心,说:“是,我也觉得他最近身体恢复的很好。”   “那为什么会昏倒呢?”成生瞪大眼睛,那么圆,里面尽是空洞和茫然。   尚思游又哪能跟他解释什么,“听医生怎么说,你别乱想,嗯?”   成生木然的点头,被病痛折磨的神经愈发敏感,再禁不起一点风吹雨打。尚思游陪他等着,晚饭时间,成生什么也不肯吃,被强行喂着喝豆浆,连吞咽都是那么费力。   直到凌晨十二点,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对守在门口的家属宣布抢救无效,节哀。成生才恍觉一道惊雷直直的劈向他,劈的他找不到魂儿。   他去掀盖在成英脸上的白布,只掀开一个角,看到他爸紧闭的眼睛,再不敢往下看了。   他甚至连他爸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成生心里在想什么呢,他想他今天不应该去上班,他昨晚不该贪睡没去探他爸的鼻息。他觉得这夜太寒,不然怎么就把他爸给带走了呢。   “生生。”尚思游太无力,任谁在死别面前都是公平的。   成生僵硬的站着,狠下心拉开白布,看成英最后一眼。苍白的面孔印在成生心门,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成英,成英还是三十岁意气风发高高大大的模样,会向他拍手,张开手臂,问愿不愿意跟叔叔走。   他先是叔叔,然后才是爸爸。   “爸爸,再见。”成生盖上他的面,想走吧,走了也好,好过半夜睡不着醒来吃药,受那无端的痛苦。   “我来料理后事吧。”尚思游抱他,叹气。   成生说:“不,我要带他回去。” 第66章 身份   成雄先有妹妹,后有弟弟,妹妹被卖掉,弟弟留下,跟他争母亲的偏爱。成雄那个时候还小,会跟父亲母亲一起疼爱弟弟,后来上学才知道,他哭着求着要的玩具,弟弟只要看一眼父母就给买。弟弟的零花钱是他的好几倍,弟弟有的,他不一定有,可他有的弟弟一定有。   等到了成年,娶老婆,好几年都没能要上一个孩子,他父母又来催,想抱孙子。   成雄跟漆岭梅不是没努力过,怀不上孩子就得上医院,检查过后发现女方没问题,是男方…精子不行。他这辈子都不能跟漆岭梅有自己的孩子了。   自此没有孩子就成为了他心头的执念,他得要孩子,最好是儿子,养儿防老。   他父亲说,不然让老小跟你媳妇试试,左右都是自家人,不吃亏。成雄听完这个想法,勃然大怒,都戴绿帽子,还不吃亏,那就是他亲弟弟也不行!   成英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他父亲提完这个想法后,成雄看成英开始觉得别扭,心里不舒坦,他总会拿异样的眼神打量成英,看成英是不是真的有要跟他老婆睡觉的念头。成英总会在他的眼神下憨厚的笑,他嗤之以鼻,心里又开始作怪。   他问漆岭梅,以后不要孩子也可以吗?   漆岭梅无所谓,命里没有的就不要强求。   可成雄觉得不该如此,凭什么别人都有孩子,他不能有,这不公平。于是他思来想去,又想到了那个被他摒弃在身后的念头,他开始试探成英,问成英能不能借他精子。   成英傻着,问咋借。   成雄说,你跟我老婆睡觉。   成英从凳子上跌下去,慌里慌张道哥你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   他越是这个态度,成雄心里的想法越矛盾,一方面不愿意戴这个绿帽,一方面又想要一个儿子,如果让别人跟漆岭梅生,成雄一定不愿意,要是成英…好歹跟他留着一样的血,仔细想想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成英严词拒绝,成雄心里的火燃的越旺,让你白占便宜,你还卖乖。他越是不愿意,成雄越要把这个想法落实。   成雄也并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漆岭梅,给他俩灌点酒,吃点药就好了。   那一晚是成雄这辈子最难忘的一晚,屈辱大过了他对儿子的期待,他甚至想冲进屋里把成英拽出来,痛打落水狗一样的痛打一顿,可已经晚了,屋子里头的动静起起伏伏,成雄坐在屋外头看黯淡一片的夜空,想人生真他娘的操蛋。   成英醒来发现这荒诞的一切,自是不愿意再在家里待,梗着头要出去。他走了,漆岭梅却还在。   没人问过她的心情,也没人询问过她的意见,好像她就该任人摆布,任命运捉弄,做一个生殖机器。   漆岭梅怀孕了,成雄心头五味杂陈,所有复杂的情绪在最后化作怨怼。不公平,真是不公平啊。   漆岭梅说,你要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打掉吧。以后都别再想了。   成雄已经受过了侮辱,怎么可能白白遭受这一切,他说你生,生下来就是咱俩的孩子,以后让他给咱俩养老。   漆岭梅拗不过他,孩子在自己肚子里,真当妈了,原先的抵触随着肚皮一天天涨大而消磨,那是生命啊,她孕育出来的生命。   孩子出生,那么健康,哭声那么嘹亮。成雄父亲为孙子起名叫成生,成雄厌恶这个名字,一个生字,极其讽刺,像是在提醒他,他生不出来,这孩子不是他的种。   成生慢慢长大,皱巴巴的脸开始圆润,粉雕玉琢的可爱,大眼睛黑葡萄似的看人,逢人就笑。当他嘬着手指,含糊不清的叫出第一声爸爸的时候,成雄心里第一次悸动,开始有了为人父母的真切。   孩子,这是他的孩子。   成雄想,他是无辜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不如忘掉过去,只把他当儿子好了,因为成生长得并不随父亲,那双大眼睛像漆岭梅,纯粹可爱到会化掉人的心。   成生长到一岁,学会走路,开始摔跤。   这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一切踪迹都会在风声中滚雪球。村子里开始有传言说成雄的儿子不是亲生的,因为他有在医院工作的亲戚,喝多闲聊跟他说过,成雄并不能生育。   成雄脸上开始出现难堪,他不会再带成生外出,开始对着成生发呆,早些年的怨怼又重回心头,他看着长出茸发笑的无忧无虑的孩子,莫名涌起的怒火让他打了成生一巴掌。   孩子稚嫩的脸皮带着巴掌印,大大的眼睛充满不知所措,然后开始放声大哭,他并不会表达,只会喊着爸爸哭。   漆岭梅被哭声吵到,以为孩子摔跤,过来看着父子两人坐的好好的,成生还在成雄怀里,只是半张脸红的不大正常。她问怎么了,成雄说没什么,把怀里的孩子塞给她,一声不吭的去喝酒。   茶余饭后,谣言四起,通讯不发达的年代,人们唯一的乐趣被放大。开始有传言说成生其实是成英和漆岭梅的孩子,哪种说法都有,最后的结论就是可能是真的,以为老成家最小的儿子现在不回家了,可能是没脸面对他嫂子了。   成雄开始借酒浇愁,别人喝多了造他的遥,他再喝多了回家面对那个众说纷纭却让他无从反驳的孩子,冲动上了头。脸红脖子粗的拿枕头去盖成生的脸,死吧,死了就消停了。   漆岭梅从睡梦中惊醒,推开喝多了的成雄,气说当初让你打,你非要生。现在他是一条命,你就这样对他?!   成雄滚下眼泪,蹲在床边说窝囊,他这辈子窝囊啊。   漆岭梅抚着孩子的背,给孩子顺气,没搭理他。   从那天起,成雄像变了一个人,他的慈爱在白酒中被冲淡。他开始在成生白嫩的胳膊上烫出第一个烟疤,成生两岁,隐隐约约开始懂事,不反抗,而是哭着说爸爸我疼。   成雄说,疼就对了,你就该疼。   漆岭梅一开始没发觉,成雄变本加厉,他喝过酒后看成生不顺眼,就要打。烫烟疤不过瘾,他开始拿鸡毛掸子,粗硬的木棍在成生背上敲出青青紫紫的痕迹。   成生只会求饶,他说爸爸别打我,爸爸,我错了。   他并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他只知道如果他不说这句话,成雄的棍棒会更狠戾。   成生被打到三岁,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弱的身子骨蜷在角落里像只猫儿,瘦骨嶙峋,接受藤条与巴掌。   他从没反抗过,因为成雄一只手就可以锁住他双手,提着他,像提一个布袋,随意摇晃,然后丢掉。   成生摔断过腿,磕过脑子,被冷水浸到发高烧,最后却都顽强的活了下来。成生偶尔也会问,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成雄说,因为你只配得到这样的待遇,全世界都没人肯要你,你能活着就知足吧。   成雄专挑漆岭梅不在家的时候下手,因为成雄不工作,漆岭梅就得工作,不然一家三口怎么活。漆岭梅回家,看到被虐待的孩子,心疼的直掉眼泪。成生小小一只,缩在她怀里,还会给她擦眼泪,说妈妈不哭,宝宝不疼。   漆岭梅对成雄说,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成雄表面忏悔,私下里继续在成生身上泄愤,漆岭梅说到做到,她报了警。却因事件属性,不好判定。成雄在外唉声叹气说这孩子不听话,有时候教也教不会,不是故意要打孩子,他连一加一都不会算。   只好派居委会来协调,成雄眼泪一把的忏悔,洗心革面说好好教育孩子,争做最好的父亲。   回到家,看着瑟瑟发抖的成生,成雄把他踹翻在地,看成生跪着,膝行到他跟前,抱住他的腿,说爸爸我错了。   成雄用麻绳把他吊在房梁,吊在秋千架,看他哀求,看他哭着一声声忏悔说爸爸别打我。   成生那么小,在成雄的暴力下逆来顺受,从未生过反抗之心。   直到四岁那年,漆岭梅下班回家,看见成雄覆在孩子身上,她发了疯一样推开成雄,给了他一耳光,怒气冲冲的问,你是畜生吗!   成生踢弹着四肢,开了窍,静静的落下一句:我会杀了你。   漆岭梅被吓了一跳,她抱起孩子,安慰说妈妈在,宝宝回魂儿了宝宝回魂儿了。   漆岭梅不敢再放成生单独在家了,她会带孩子上班,可长久以来也不是个事,孩子总会落单,她终于在一个雨夜给成英拨了电话,说你来吧,把这个孩子带走,我们不要了。   那是成生第一次见到成英,他推着二杠自行车,那么高的自行车,成生都爬不上去。成生看见他蹲下来,拍了拍手,张开手臂,又轻又柔的哄说,要不要跟叔叔走呀?   成生怕身形高大的男人,可是他蹲下,跟成生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大人包容又宠溺的眼神是成生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的。于是成生颤巍巍地,奔向了他的叔叔。   成英以为漆岭梅说不要成生是因为这个小孩儿顽劣,却没想到他那么听话,养只小狗都会哼哼唧唧闹着要玩儿,成生却不会。成英带着成生回家,发现了他身上的伤疤,只以为成雄脾气不好,成英到死前都不知道,成雄对成生做过更过分的事。   成英为成生的人生洗了牌,他并不知道四岁的孩子能记多少事,所以他会一遍遍的跟成生重复,其实你是爸爸的小孩儿,妈妈丢下我们了,所以我们父子俩相依为命。   成生的记忆从两岁开始被成雄涂写,被烙印,长长的一条时间线,记载着他的所有苦痛。直到成英一次次的强调,成生才出现迟疑,苦痛像噩梦如影随形,会不会爸爸说的是真的,而他脑子里的才是假的呢。   成生天真的,把烙印藏在记忆深处,重新如一面白纸,接受成英给他的所有教育。   成生逆来顺受惯了,因为没有妈妈在学校被欺负,被骂野种也不生气,直到同龄的小孩儿骂他爸爸,说他爸爸也不是他的爸爸,成生才挥出了他人生第一个拳头。   我会打死你,成生说。   成生因打架被叫家长,成英风尘仆仆的赶来,成生看见他露了怯,怕被丢弃所以要认错,悲拗的说出那句,爸爸我错了。成生忽觉他又一次向人生下跪了。   成英却拉起他,纠正说,你没错,别跟我道歉,爸爸早想帮你打回去了,要不是大人打小孩儿不好。成英说完笑笑,成生先是愣住,然后也噗嗤一声笑出来。   生生,不要受欺负,谁欺负你,你就打回去。   这是成英教的,成英没教成生所谓的忍让和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只说生生不要受欺负,爸爸要是没在你身边,你千万不要让自己受欺负。   是成英把成生惯坏了,成生开始一根筋的无法无天,到成英发觉他管不住成生了,成生已经是个小混混了。   是个小混混,但是会因为没有母亲而跟他叫嚣。   成生说,你把我妈找回来,我要我妈。   他似乎真的忘却了那份不好的回忆,成英头疼着说,你没妈,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悟空,是我把你领回家的。   成生不依,少骗我了,我都这么大了,我妈长什么样,我妈叫什么,你赶紧告诉我。   成英被他缠到没辙,胡乱说道,你妈叫海棠,长得跟大明星似的,说不定她就是抛弃咱爷俩做明星去了,你别找了啊。   成生隔天就去锁骨下刺青海棠花,红海棠那么艳丽,成生以后再跟人打架,被人骂没妈的野种,就能露出锁骨下头的海棠花,说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怎么没妈,这就是我妈,我妈叫海棠,比大明星都好看。   他只不过是在热血沸腾的年纪需要一个母亲,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证明他不是野种,不是乱.伦生出来的孽子。   如今成英走了,他的所有幻想都破灭了,他要带着成英落叶归成,回到那个他最不愿意面对的曾经的魔窟。   为了成英,他要勇敢。 第67章 撑腰   成生说他要自己回去,尚思游不放心,成生坚持,尚思游难得固执了一回。   “生生,别让我担心。”尚思游觉得他还太小,要他独自去送成英最后一程,未免过于残忍。   成生沉默着,好像成英走了,就把他的惶惶不安都带走了,他看上去比尚思游还要冷静。   尸骨要火化,成生捧着骨灰盒,坐在副驾上,眼神淡淡,眸底沉下了些什么。这几天尚思游就没见他哭过,并不是非要哭才能表达情绪,而是不宣泄的情绪会酿祸。   “等事情处理完,你搬来我家,好不好?”尚思游问,他怕房子太空荡,成生一个人住受不了,毕竟成英生活过的痕迹会历历在目,要从丧父的情绪中走出来并不容易。   成生扭头看他,掀了掀眼皮,突然说:“哥,没必要麻烦你。”   尚思游:“你什么时候成我的麻烦了?”   成生脸上表情太怪异,他牵扯着嘴角说:“我一直以来都是个麻烦。”   苦于此处不能停车,尚思游又驾驶了一段,才停靠在路边,对成生说:“过来。”成生不解的看他,尚思游解了他的安全带,要成生坐过来,坐他怀里。成生没动作,尚思游带着些微的不耐烦,“你是要我过去吗?”   成生跨过去,碍于方向盘的存在,只能贴尚思游极近,近到举手投足都是暧昧的距离,却因为此刻的氛围而沉重。   “你一直在把我往外推。”尚思游按着他的头顶,掌心贴他头皮,小幅度的打了个圈。“是不要我了?”   成生豁的抬头,挣开他的手,眼神动荡,却又合时宜的不很浓烈,太压抑。成生说:“这段时间总让你跟着我不开心,是我家里出事了,又不是你,为什么要你也跟着承受这些。”   他太体贴,这样的体贴反而更让尚思游强势干预,“你是要我别管你?”   成生想说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可细细品来,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呢?一地的鸡毛蒜皮,回家要面对的成雄,没了父亲的拗痛,根本无从处理,成生不想让尚思游看见这样的自己。   成生默认了,尚思游说:“生生,我们以后还要一起面对更多的事情,我出事要你别管我你干吗?”   “我不是……”成生否认,他不会坐视不理,然而尚思游不用他表决心,打断他道:“那就先处理眼前事,不要想那么多,嗯?”   成生颔首,尚思游拍拍他屁股,说:“坐回去,赶在天黑之前能到。”   他估摸的差不多,到时正值傍晚,第二次来,却是物是人非了。   成雄和漆岭梅在家门口守着,他们到了,才迎上去,成雄一副难过的表情,说:“怎么会这样,上次我去还是好好的。”   尚思游觉得他难过的太敷衍,亲弟弟过世不该是这样浮于表面的伤心,尚思游太会看人,所以不理成雄,只对他们二人道:“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说吧。”   漆岭梅看尚思游,上次也是他,她总觉得能从成生他俩之间看出些流动的情愫。尚思游眼神掠过她,揽着成生回家去了。   春夜万物蓬勃,尚思游看成生蜷缩在阳台的躺椅上,眼睛失神的看向夜空,好像要找出成英攀了哪颗星。尚思游过去摸他的手,温热的。   “睡吗?”尚思游问。   成生偏过头看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面容忽的添了些坚毅,一派早熟的模样,大抵是脸颊肉没了,面部线条出落,三两天便换了个人似的。   “哥,你先去睡吧,我再坐会儿。”   尚思游陪他坐下,不多言语,静静的陪他望向夜空。阳台的花还在开,它似乎会一直开,花骨朵缺了光合作用微闭,摇曳在徐徐清风中。   坐的太久,尚思游不小心睡着了,又被吵醒。醒时成生正在他上方,小臂垫在他后颈,准备把他抱起。许是太吃力所以才会把他吵醒,尚思游敛去眸中的水汽,醒的突然,所以看到了成生眼中浓到化不开的苦楚。   太可怜。   尚思游冲他伸手说:“生生,过来我抱抱。”   成生顿住,缓缓偎进他胸膛,闻到那股熟悉的木香,终是闭上了眼。   尚思游托着他一把抱起,走向卧室,边说:“梦到跟你一起旅行,等这里处理完了,带你去散散心,好不好?”   成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埋进他怀里,往下游,扎在他腰腹,钻进衣摆,贴在他腹部的位置静止,好像回到了家。   尚思游没阻止,就这么守着成生睡。   葬礼要办,成英离家的早,老一辈基本不在了,新一辈又不怎么认识,全靠成雄张罗着,办了个不太隆重的葬礼。   骨灰入土,旁人都散了,成生最后矗立在成英的墓碑前,觉得自己也像一块儿墓碑,两个墓碑遥遥相望。成生从成英走就没哭过,所以没人为成英哭丧,只有成雄干嚎了几声,短促又刺耳的哀嚎,显得多余。   成生只是看着,看着成英那两个字,心里不是滋味,辛苦操劳,流离半生,还没享受到来自成生的福报,就这么走了。   看一眼,便少一眼。成生想起成英说以后清明节要是想起来就来看看,成生狠下心,默默道:爸,我以后都不会来,你会怨我吗?   他想成英是不会怨他的,成英只会觉得他不来也好,省的死了还要听地上的儿子来诉苦。   尚思游陪成生坐了两个小时,在黄昏前牵着成生的手要带他走。   成雄蹲在尚思游的车前,等他们回来,成生一回来,成雄就说:“你爸死了,你爸的房子我先帮他照管。”   成生还没说什么,尚思游开口道:“他爸的房子自然是由他来接手,你操什么心?”   他讲话太不客气,成雄不乐意,顾及他高大又凶神恶煞的样子,收了收脾气说:“跟你一个外人又有什么关系?”   尚思游也不知哪来的脾性,冷笑道:“你再多说一句就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了,只要我想管,房子就是成生的,轮得到你插手?”   他从没提过他是学法的,在场人似乎都不知道。遗产纠纷的案子,哪怕他不怎么下场打官司,处理这种事情也绰绰有余。   成雄也笑,笑得奸佞,“成生是我户口本上的儿子,成英是我弟弟,你说轮不轮得到我插手?”   尚思游愣住,他显然不知道。   成生憎恶的抛出一句:“恶心。”   “恶心?谁恶心,我恶心还是你恶心?”成雄笑呵呵道:“这天底下还能有比你更恶心的人?你是什么人,你是你爸跟我老婆乱.伦生出来的,杂种。”   所有的不堪被撕开,成生没去看尚思游的表情,他不敢看,他只能用眼神剜向成雄,幼年时的所有无力与绝望再度如潮水席卷,溺着成生要他死。成生想我不,这次我绝不,他握紧拳头,重拳还没出,眼角余光瞥见尚思游先动了手。   尚思游打了那么久的拳,似乎终于派上用场,他最不屑于用武力解决问题,可不妨碍他也有气儿不顺的时候。粗鲁的拳头打得成雄连连后退,成雄的拳脚在暴怒的尚思游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你也有脸说出来。”尚思游打掉成雄一颗牙齿,冷冷道:“是个男人像你这样,早无地自容的找地缝钻去了吧,废物。”   成雄吐着血水,不看尚思游,专挑成生骂:“哦哟,了不起,找到人给你撑腰了是吧。”   尚思游不等他再开口,盛怒的拳头砸向成雄的肚子,恶狠狠地,像要置他于死地。“对,你说的对,我就是要给他撑腰。我不仅要给他撑腰,该他的东西你一分一毫也别想碰,他以后是要在我户口本上的人,你再欺他辱他,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你好过。” 第68章 可以   尚思游出手比成生还要没轻没重,成生本来想拦,可倒在地上的人是成雄,谁要去管,谁爱管谁管。太大动静,成雄的痛叫声引来了漆岭梅,她走出家门口,看见这一幕,急着上前说:“别打了。”   “他一把老骨头!打坏就赖上你们了!”漆岭梅拽不开尚思游,只得喊出声。   尚思游说:“他有本事他就赖。”   成雄被打的没有还手的份儿,力量过于悬殊,他只能躺在地上翻来覆去的以求缓解疼痛。   尚思游和成生本要在夜晚离开,因为成雄耽误事,天黑透了,不好走。尚思游改主意,要在这里多留两天,查点事儿。   他是有人脉的,成生蜷在躺椅上听他打电话,要查成雄。太奇怪,成生盯着他的背影,觉得他肩膀好像更宽了,无形中透出的更坚实更可靠的力量,在夜色中忽的像一记晚钟,把成生从迷朦落魄中惊醒。   尚思游挂断电话转身,看见成生凝望着他发呆,痴痴的模样,总像迷了路。   “怎么了?”尚思游问。   成生眨眨眼睛,收回目光,下巴抵上膝盖,心里咯噔咯噔的,说:“哥,你怎么不问我?”   尚思游蹲在他身前,因为躺椅的高度要去仰视成生,“没什么好问的,我都知道了。”   成生垂下视线,避开尚思游的眼睛,只敢看他的嘴巴,看他嘴角在自然状态下微微勾起的弧度。“我比私生子还要不如。”成生说完这句话,突然想哭。   尚思游伸手摸他的眼睛,指腹擦他眼睑,敛起的力道比风都要轻。   “不要这么说,没有谁能选择出身。”尚思游捏捏他的脸,无声的叹息。   他没办法开导成生,人总是会苛待自己,大概是因为眼睛长在外面,睁开就是朝前,看到的都是别人,那些熠熠生辉光明璀璨的人总是像星星一样悬在空中,你摸不着但是你看得到,你装作若无其事眼睛却总要向上看。没有人能离群索居,蛛网般缠绕的社会关系会把人困住,于是连同灵魂一起被束缚,挣不开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同学同事的一句话和一个眼神,会因为别人随随便便的一句话贬低自己,会因为要融入这个集体而任由别人践踏自己,总是会忘了最该得到关怀的人首先是自己。   “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尚思游说。   成生问说:“你能接受这样的我?”   尚思游反问他:“那你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吗?你能的话,我也可以。”   成生不答,他没那个自信。   尚思游抱起他,轻声道:“慢慢来吧,路还长。”   他们在这里住下了,成生每天都会和尚思游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回来烧饭,厨房每日爆炒葱姜蒜的香味飘出烟火气息,他们要把这个家变成自己的房子。   成雄在床上躺了两天,见对门那两个人还不走,铁了心要跟他抢房子,于是搜肠刮肚的想法子撵人。   他思来想去,先找了个皮实孩子,给塞两颗放坏了的臭鸡蛋,让见着成生就砸,并大喊“野种”。事儿办成了有奖,小孩儿不懂,只觉得好玩,最是喜欢这种游戏,于是应下。   尚思游和成生在河边散步回家,才拐进路口,就看见一个小孩儿跑过来,笑嘻嘻地,朝成生砸。成生反应算快,尚思游因为留意他反应更快,一把拽过成生拦在身后,昂贵的衬衣被臭鸡蛋滚脏,黑水和着黏液令人作呕。   “野种!”小孩儿叫。成生身子一僵,因为这句话被戳了脊梁骨。   他手上还有一颗,没砸出去是碍于尚思游沉了脸,他害怕,到底是会看人脸色。   “拿过来。”尚思游伸手,冷凝的神色让小孩儿哆嗦,颤巍巍的被夺去了手中的鸡蛋。尚思游牵着成生,朝成雄家走去,他走的大刀阔斧,气势横生。   成雄正在家抽烟,听着墙外小孩儿叫野种,乐呵出声。不多时,尚思游踹开门进来,讨债似的走向他。   “干嘛你?”成雄惊诧的问。   尚思游就这么拿着臭鸡蛋,碾碎在他脸上,蛋壳破裂,臭味四溢,成雄紧闭着眼,怕脏东西流进眼睛里。身后的成生目瞪口呆,这么脏了他哥的手,真不值。   “你神经病啊!”成雄咒骂。   尚思游说:“你那点儿手段不够看,别真当我是活菩萨,看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跳还百般忍让。成雄,你是惹上神经病了,要是想逼我发疯,你就试试。”   阴测测的话语被他轻飘的说了出来,成雄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尚思游的眼神太笃定,不像在放狠话,而是赤.裸.裸的陈述事实。   成生拉着尚思游回家洗手,水龙头拧着细细冲刷他手上的污秽,肥皂打出一层又一层的泡沫。成生就着滑腻的泡沫给他搓手,尚思游看见成生莹白手背上的泡沫,眼尾划过精光。   手指在指缝间来回穿梭,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成生洗的细致,没发现尚思游弯下的腰,和逐渐靠近的嘴巴。   “生生。”   成生扭头,被吻上嘴巴,手指在接吻的刹那被牢牢扣住,紧到水流从他两人手背滑落,掌心严丝合缝的发胀。   太久没有亲密,尚思游把他抵在水池,关上水龙头,哗哗的水声静止,吮吻的声响便炸在耳畔。成生温顺的张嘴,承载尚思游的一切。   “等这套房子属于你,我会在这里占有你。”尚思游摸他湿漉漉的嘴巴,压低嗓音道:“把你户口本那页迁走,迁到我这里来。生生,我会是你的户主,等到了那一天,你是想做我弟弟,还是想做我儿子呢?”   成生被他吓了一跳,先是愣住,觑见他眼中癫狂的漩涡,才察觉尚思游不是在逗自己。   “你别疯。”成生推他,纠正说:“咱俩清清白白的,谈恋爱正常,在一起也正常,没什么不对。你别…别搞那些,叫你哥是我喜欢你,我才不做你…儿子和弟弟。”   尚思游笑,笑的一派儒雅,“那你想做我的谁?”   成生不应他,静默的时间消逝,久到尚思游不准备等回话的时候,成生才小声说:“我都过了当童养媳的年纪了,给你做媳妇儿可以吗?” 第69章 够了   尚思游眼尾弯弯,觉得他一本正经为自己争取名份的时候很直白纯粹,有几分可爱,所以故意说道:“做我媳妇儿,可就不合法了。”   成生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乍一听,以为是在拒绝。   “你还想要合法的媳妇儿?”成生乌溜的眼珠瞅他,百般度量,像要揪出些蛛丝马迹。   尚思游说:“我要是想呢?”   成生揪出他眼底浅浅的笑意,倏然间回味过来,拿拳头捶他腰,骄纵道:“你不许想。”   “二哥哥,你这么凶,我再不敢想了。”尚思游揶揄他,软下来的声调拖长在春风中,荡漾的,成生不争气的红了耳朵根,怨尚思游叫的太好听。   “为什么是二哥哥?”成生好奇。   尚思游眸光亮闪,笑道:“武松行几?”   成生反应过来,烧红的耳朵连通感官,赧意要透过眼睛蒸腾出去,水汪汪的像在嗔他。“我不凶。”成生为自己辩解。   尚思游举起他的拳头,摇了摇,逗他玩儿,“是不凶,小成师傅一拳下去死几只老虎啊?”   “你烦人。”成生挣开他的手,跟他在梨树底下闹。   尚思游顺着成生,被他围在细条儿的树旁牵手,小孩儿的手永远都那么热乎。他听见成生坦白:   “这房子我不想要,我爸没在这里住过,我要它没用。”   当真是小,对物质还没什么概念,尚思游说:“那就卖掉,钱存进你户头也可以。”   成生不说话,他还没为钱愁过,轻易就能放弃,他只是不想再看见成雄了,他想走了。“哥,我们回去好不好?”   尚思游说:“过两天。”成英临终前没办成的事他得办了,成生不能有把柄落在成雄手上,他会彻底把成雄从成生的人生轨迹中剥离。   成生有些不高兴,他就是不想在这里待了,这里不是他的家,又压抑,他只想逃离。尚思游是为他好,成生没那么不识好歹,可到底是被成雄虎视眈眈的针对着,尚思游要是不在,成生能直接从厨房拿了菜刀送进成雄肋骨,他有绝对的暴力让成雄安生,他不是没想过这么做。恰是因为尚思游在,他不能当着尚思游的面做这些事,忍气吞声的任成雄欺压,实在是憋屈。   尚思游太不动声色,又在成雄的地盘上,所以当他隔天起床在院子里看到一地鸡毛,涂满水泥地的鸡血,触目惊心的可怖,他才彻底认识到成雄是什么样的人。   成生就在尚思游身后,直不愣登的见了满眼的红,傻站着,觉得不想忍了,拔腿就要去厨房拿菜刀。包浆的刀柄粘滑,握上就会沾上人的体温,成生拿菜刀切过牛肉切过猪肉切过羊肉就是没切过人肉,他今天要去划开成雄的皮,看看成雄血管里流着的血到底是什么颜色。   “生生,你要做什么?”尚思游看着他拿刀的背影皱眉。   成生沉默的站立,挺拔又孤傲的身影,在晨光中沾上金边。   “我要还给他。”成生说。   尚思游好像又看见了去年酒吧里跟人茬架的成生,那么倔犟,那么不受控。“回来,我来处理。”   成生扭头,不再是忿然不平的模样,他沉着的像是一潭死水,被欺负的狠了,所以攥紧了手里的刀,牙齿磨出细微的声响。一个春日的早晨,一把菜刀,和一颗破釜沉舟的决心,他要去把成雄这些年强加给他的,都还回去。   “哥,你别管。”成生撂下这句话,迈出了大门。   尚思游被成生唬的愣了两秒,随即才跟出去。晚了,成生手上拿了刀,再不肯给人近他的身了。   成雄正蹲在地上抽烟,嘴里哼着曲儿,眯缝着眼睛想成生看见他杰作的表情,一定像小绵羊被吓得瑟瑟发抖了,他禁不住又乐出声。铁皮大门被踹开,成雄手中烟灰抖落,他看见提刀而来的成生,一步步像踏着阎罗鬼刹,幽森骇人的让成雄站了起来,嘴巴不大利索的抖出一句:“你干什么,你想吓唬我?”   “你跪下。”成生举着刀,刀尖扬向秋千架,生锈的秋千架脱落铁斑,看上去那么不中用,当年却能吊的成生在烈日下苦苦哀求。“跪下爬过去,说你错了。”   成雄扔下烟蒂,吐了口唾沫,说:“你有本事你就砍,拿个菜刀出来吓唬人,当我跟你过家家啊。”   成生逼近他,成雄因为他手上的凶器而慌了神,不自觉的后退,成生攻他下盘,成雄这种靠蛮力斗殴的人经不住他实打实的硬揍,一招就膝下发软瘫倒在地。   寒光乍现的刀锋舔上成雄的脸,压在他眼球上方,那么近的距离,成生一个失手就能让他丢掉一颗眼球。   “你敢动手我就告你啊!你这是害人!”成雄外强中干的嘶吼,嗓音劈了叉,活像在求饶。   成生眼中烧起来的是他这么多年埋在心底的恨,他恨成雄让他自卑懦弱,他恨被人支配过的低三下四的每一天光景,他恨成雄过早的毁掉他的人生。   “你告吧。”成生改手,刀锋下落,尚思游正要制止,成生刀出的诡异,刀锋招呼在成雄脸上,轻到像不小心划破,血珠一两滴的逐渐往外渗。成雄身子忍不住的开始抖,他怕了,成生这样使刀,比直接砍下来还要吓人。   “你知道凌迟有多少刀吗?”成生眼神猛地狠戾,阴鸷的盯着抖如筛糠的成雄,“不知道是吗?那我来教教你,你以前是怎么凌迟我的,今天我都会如数奉还。”   刀喂进肋骨下侧,漆岭梅出来,看见举止疯狂的成生,扑上去拉他,“你做什么!”   成生甩开她,嗜血的眼神飞刀一样戳进她心窝,“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成生问。   漆岭梅拉扯的动作止住,因为成生的一句问话,眼眶里滚出热泪。   “为什么要生下我!”成生持刀,为着生活强加给他的苦痛,而一句一句的逼问漆岭梅。“你算什么母亲?”   漆岭梅怔然的望向成生,在这一瞬,潸然泪下。她被命运的巨轮碾过躯体与灵魂,被榨干了热情,被剥夺了权力,却仍要为种种过往买单。   “生生啊。”漆岭梅叫他,“宝宝。”她午夜梦回牵肠挂肚的儿子,她偷偷进城看过的儿子,从来不敢相认,却终于在这血泪横流的糟糕场景中戳破了窗户纸。   成生撇开头,并不认她。手起刀落,本该剖在颈动脉的刀锋,兀地转向,被尚思游拦下。   “够了。”尚思游夺过他手中的刀,用干净的手牵起他,缓缓道:“生生,够了,听话。” 第70章 回家   成生被拉手,怒气正盛,蓄了力的脚踏上成雄,骨头碎裂的咔嚓声引出成雄的哭嚎,钻心蚀骨的痛,痛到他要麻痹。   “既然不肯跪,还要膝盖骨做什么?”成生补上一脚,踹的成雄躺在地上抽搐。   杀到发疯。   尚思游从后背拦他,胳膊圈在成生胸前,锁住,收了力就能把人纳入自己怀里。“好了。”   成生挣扎,挣不过尚思游紧锁的双臂,被他拖抱着离成雄远远的。   “先送他去医院。”尚思游对漆岭梅说。   漆岭梅擦了眼泪,打电话叫人来帮忙。   尚思游还抱着成生,把他转过来面贴面的哄,“刀也动了,后面的交给我,嗯?”   成生揪着他衣尾,抓出深深的折痕,冲动过后便是巨大的空虚,仇恨像无底洞,会把人吞噬。直到回屋,尚思游给他冲凉茶,成生的声音才闷闷地像被压缩过一般,干巴巴地响在客厅,他说:“哥,我不这样的。”   尚思游把杯子递给他,静静等他下文。   成生仰起头,有些急切,话语中没逻辑,“你别走,我听话的,我叫你你要应。”他逞完英雄了,热血被冷却,重又回归现实。尚思游已经看见他动手了,尚思游会不高兴,尚思游不高兴就要走,成生开始害怕,紧吊的心浮上浮下,不后悔但是会害怕。   “嗯。”尚思游应他。   成生搁下杯子,摇晃的茶水溅在手背,他没管,而是用那双发冷汗的手去抓尚思游,抓到救命稻草般,把头埋在尚思游腰腹,拿面孔去滚丝质衬衫,滚乱尚思游身上最后一丝妥帖和严谨的冷漠。   “你别生气。”成生说。   尚思游立着,回他说:“没生气。”   成生不大肯定,他今天动了手,尚思游一定不高兴,只是没说。于是他只能重复的用脸颊贴尚思游,斜上去的眼神充斥着小心翼翼,轻绵绵的试探,“不会丢下我哦?”   “不会。”   怪尚思游以前对成生太严苛,总想让他听话,才在不知不觉中把成生刁难出一副讨好样貌。   “会带我回家吗?”成生问的如同乞求。   尚思游抱起他说:“会。”   在这里耽搁的太久,尚思游也烦了,挑着成生不在跟前的时候打电话,嗓音清清冷冷地:“谢勇,带人去我给你的地址,先卸他一条腿。哦,卸他那条膝盖骨没碎的腿。把成生的户口迁回来,迁到我这里。”他顿了顿,改口道:“不,还是让成生自己做户主吧。”   “还有,成雄的脑子要看了,该送他去哪你自己心里有数。”交代完这些,尚思游补充说:“不要让我父亲知道。”   他动用的是他父亲的权力,原是不想用的,出柜那年就像是恩断义绝了似的,父亲不要指望儿子,儿子别去仰仗父亲。过了那年,他凭本事闯出一番天地的时候才跟家里关系有所缓和。他自己也是能解决成雄的,只是手段过于温和,成雄为人又太拙劣,成生等不及。   成生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跟尚思游回了家。偶尔留宿无所谓,真到要同居,成生蓦地有些紧张。   尚思游说:“你睡客房吧。”   “好。”成生松了口气,语调低低,自己都没觉出话语里的失落。   他住进来的第一晚就失眠了,翻来覆去的以为自己认床,为睡不着而焦躁,去看手机,不过凌晨一点。成生下床,蹑手蹑脚的走出屋子,站在尚思游门前发呆。很想很想敲门,怕扰了尚思游的睡眠,又不敢直接拧门进去,他才刚住进来,仍带着寄人篱下的拘谨,没那份自觉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随意进出。   夜深了,成生打了个哈欠,缩在尚思游门口,蜷着抱紧膝盖,斜靠在木门上,就这么合上了眼。   尚思游早上起的早,拉开门,成生随着跌进来,脑袋磕上地板,咚的一声,把人给磕懵了。他着急蹲下去,给成生揉脑袋,看见小孩儿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哼道:“疼。”   “你在门口睡的?”尚思游惊讶,成生看上去像在门外睡了很久。   成生迷糊着去抱他脖子,睡的僵硬又凉丝丝的双臂环着他,依偎道:“唔。”   “为什么不进来?”尚思游按在他剪的利落的短发上,指腹像是按到头皮,按的成生眯了眯眼,清醒了几分。   “怕打扰你就没进来。”成生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说:“我去给你做早饭。”   尚思游拽住他说:“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门没锁,你不会拧?还是说你要我以后睡觉都别关门?”   成生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闪躲着不说话。   “睡都睡了,进我屋还害羞?”尚思游掐他脸,掐出细细的月牙印,掐的成生脸颊红红的,“是不是睡的不够,让你现在还不认我?”   成生更是不敢答话,想跑,被尚思游揽腰抱着单手抛上了床。   “瘦了,我来检查检查是哪里掉肉了。”   成生被挠到痒痒肉,笑着躲他,孩子气的抿出小梨涡,水灵的像是挂露的嫩笋,些许羞涩与腼腆。   “再睡会。”尚思游拉过被子,跟他滚在同一个被窝里睡回笼觉。成生拉过尚思游手臂要枕,窸窸窣窣的动作间听见他说:“以后想进就进,你不进我屋,我也是要去你那里的。”   成生动作一滞,想问他那为什么不睡在一起呢,又因为现在已经睡在一起了,再问便是欲盖弥彰,于是低下头浅吻他的手背。   “小狗,口水流我一手。”   成生咬他:“我没流口水!” 第71章 小狗   尚思游逗他玩儿是其次,主要还是想调动一下他的情绪,省的他老去想成英。   天渐渐热起来,主卧床上被褥偏厚重,尚思游自己睡还好,加进来一个成生,就像加进来一个小火炉。成生挤的他燥热,不由自主的想挪出去些,最后还要被成生发觉,再拽回来。   成生身形同尚思游是差着些的,尤其是他那还有发育机会的骨骼,以及怎么吃都会代谢不贴膘的肌肉,让他比尚思游小了一个号还不止。饶是如此,他也只在受委屈的时候缩进尚思游怀里,其他时候都要爬到尚思游头顶去,护犊子似的抱法,把尚思游的脑袋抱进自己火热的胸膛,没大没小的抱法,不给抱就要生气。   “热。”尚思游想推他,被成生察觉,先一步箍住他的臂膀,不给躲。   “睡着就不热了。”成生贴着尚思游的体温反倒觉得舒服,温温凉凉,像捂一块儿玉。   尚思游啧了声,觉得成生黏人,于是用齿列问候他的心口,濡湿的单衣贴着皮肉,让成生不自在的扭了扭。   “你还睡不睡啦。”成生被热气燎红了脸,固执的抱着他不撒手,水渍晕开更大范围,他听见尚思游问:“睡什么,睡觉还是睡…”   一个你字,扩进成生耳朵,半气音那么轻,无甚重量的从耳道蔓延至全身,飘飘忽忽,柳絮纷飞似的引发一场浩动。   成生嗫嚅着,厚着脸皮说:“我。”   尚思游笑着把他拉下来,裹了被子。   成生假请的长,还没到要上班的时候,尚思游是要上班了,陪着他下乡花了太多时间,手头压了不少工作。成生巴巴地目送尚思游出门,他站在玄关,一盏暗桔色的灯罩出朦胧的不舍,光影勾勒出他目光中的丝线,对着尚思游纠缠不清。   尚思游冲他勾手,修长的食指曲出一道弯弧,像是上位者下达的指令,让成生唯命是从的向他走来。   “跟我去上班。”   成生惊讶的挑眉,问说:“我吗?”   “你觉得屋子里还有别人?”尚思游煞有介事的往屋更深处看,看的成生惊悚的扭头,确认他后头没人,才松了口气,肩膀微垮,想到什么以后又立正了。   “我什么也不会呀。”成生说的极没气势。   尚思游笑他的脑回路,要他跟着去上班是为了把人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又不是抓他去干活。“会搞办公室恋情就行。”   成生面上不显,上了车开始摸手机,搜索引擎尽搜办公室恋情怎么搞,狂补作业,看到最后眼仁儿都烧亮了。成年人的世界太张扬,成生搜的脸红心跳,想退出去,再一想,他成年了,可以搞这些东西的!   “在看什么?”尚思游等红灯的间隙问。   冷不丁的发问,问的成生受了惊,第一反应居然是把手机往后藏,支吾道:“没,没看什么。”   欲盖弥彰。   尚思游眉峰扬的高高的,深邃精致的五官作出‘哦是吗你看你掩耳盗铃的样儿是个人都不会相信你’的表情,刻意的挤兑,坏意浮上面孔,飞扬的眼尾竟有几分勾人。成生被他看的愣怔住,舔了舔嘴唇,手机就这么被人给拿走了。   “她的黑色丝袜……”   “别念!”成生打断他,嘟囔着:“你还给我,你怎么看人手机!没礼貌。”   尚思游说:“你有礼貌,你有礼貌你坐我副驾驶上看小皇文?”   成生理亏,强撑着羞愧说:“你管我看什么,我都没看你手机,你也不许看我手机。”   好拽。尚思游意味深长的看他,忽的改口,老好人模样的把自己手机递上去,大方道:“看呗,有来有往,别显得像是我欺负你。”   成生呆滞住,想推辞,可他手机都递上跟前请自己看了……他请我看的,成生想。   没翻过别的男人的手机,成生不大熟练的先去找他给自己的备注,本以为会是宝贝小乖一类的词,结果点开一看,居然是自己原始的名字,生生不息。他甚至连改都没改过。成生有些失落,一霎时的泄气像是放掉了手中攥着的氢气球束,甜蜜飞走了大半。   不好意思问,成生闷闷不乐的划着他的手机,手滑点去相册,意外的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包括那张黑历史……   成生手快要删,尚思游开口说:“看归看,动我东西,是要被打屁股的。”   成生僵了僵,不信邪的还是要删,尚思游施施然道:“你删,你敢删就脱掉裤子打。”   他像是真会干出这种事的人,成生死了那条心,改去看其他照片。看了两张才发现,尚思游给每张照片都重新命了名。   亲亲小狗   ……   成生睁圆眼睛,喉头动着,想滑出一句哥,却又因为小狗的字眼,而想到了主人的称呼。   “你有话要对我说?”尚思游‘体贴’的问他。   成生猛摇头,脸涨红,否认说:“没有。”   “是吗。”尚思游泊好车,帮他解安全带,顺手拿回了自己的手机,遗憾道:“你的眼睛看上去像是要叫我,”   成生为他的停顿疑惑,紧跟着就看见尚思游启唇,无声的吐出两个字:‘老公。’   车门打开,青天白日间,成生跳下车,琢磨那个称呼,舌头像是打了结,半天说不上来一个字。   尚思游办公室在十七楼,刚出电梯,就被助理给堵着,拿厚厚一摞文件要他签字。   “老总!您可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啊!”助理说的惊天地,正准备抹把泪,眼尾余光瞥见成生,滔滔不绝的话堵在嘴边,登时安静了。   成生被他看的有些无措,以为自己哪里不妥,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帆布鞋,差点迈不动脚。   “愣什么?”尚思游问。   成生和助理同时看向他,尚思游蹙眉,眼神示意成生过来。   助理眼珠滴溜转,八卦道:“老总,这位是?”   成生张了张嘴,想着说什么都不合适,就等尚思游开口,哪料他一开口就是:“你小老板。”成生瞳孔颤了颤,心想小老板好,小老板总比老板娘强。   助理显然误会了,张口就来:“小叔叔好。”   “不,不是的。”成生摆手,“我叫成生,你叫我名字就行。”   助理:“小叔叔的名字多金贵,留给老总叫,咱叫叔叔就行。”   成生看向尚思游,尚思游不仅不替他解围,反而说道:“李助,抽时间去趟我家,把你小叔叔的钢琴给处理了。他最近比较忙,没时间学琴了。”   成生一张脸通红,为着钢琴上发生过的荒诞事,也为尚思游在外人面前提及那架钢琴而羞薄了面皮。他就是坏,故意要看成生脸红。 第72章 捡啊   尚思游接过文件去办公室,要成生跟着,什么也不用他做,在一旁待着就好。   沙发离办公桌还有段距离,尚思游开了电脑后就没怎么顾得上成生,成生自己坐在沙发,斜过去看尚思游,远距离像上自习课,办公室安静的只有他敲击鼠标的嗒嗒声。成生看他一脸严肃,工作起来紧绷的面部线条,沾着自背后玻璃泻进来的清光,冷峻的不成样子。   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   成生转着手机,硅胶壳在玻璃茶几砸出一声闷响,尚思游眼神看过来,成生歉意的耸肩,不是有意要制造声响。尚思游忙到眼神一掠而过,尚未从工作中调整过来的目光没有温度,冰刀一般刮过成生,把他看的不敢再乱动。   太有气场,成生默默低头,想他工作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不许别人打扰。   可下午有那么长,成生待了半个小时,有些坐不住,想出去摸根烟,不抽,嗅嗅也行。他跟尚思游在一起之后就没再抽过烟了,猛地无聊,烟瘾又犯了。   他起身,要往外走,被尚思游叫住:“去哪?”   成生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小声说:“去洗手间。”   “你右手边的门就是,不用出去。”   成生手从门把手上滑下来,尚思游这么一说,他不好再出去了,只能悻悻右拐,躲进去了。怎么都不敢在这里抽烟的,会留下味道。成生靠在洗手台,手指捻着烟,熟悉的手感上来,忍不住摸打火机,橙黄的火苗蹿出来,差点就燃上了。   好险。   烟被置在鼻子下边儿,他噘着嘴唇,细细嗅那股烟草味,有些神游。尚思游没说过他,但他自己是不好意思在尚思游跟前抽烟的,因为尚思游不抽烟,干干净净的身上只有香水味,他怕被人嫌。   成生在洗手间磨叽了好久,烟也没抽,什么也没干,十来分钟就过去了。他想他下次再也不跟尚思游来办公室了。   尚思游坐的肩膀僵硬,见他出来,唤道:“过来。”   “你忙完了?”成生天真的问。   工作怎么可能会做的完。   尚思游摇头,成生脚步慢了些许,走到办公桌前,衣角不小心带过桌边钢笔,啪嗒一声,砸向地板。他弯腰去捡,怕这钢笔贵,摔坏笔尖就麻烦了。合上盖子的钢笔摔不远,成生弯个腰就能捡到,可尚思游不像有要他捡的意思,皮鞋无意踢过,钢笔滑向桌下。   嗯?成生侧头看他。   “捡啊,看我做什么?”尚思游一本正经,好像把钢笔踢的更远的人不是他。   成生嘴巴翕张,欲言又止,老实伸手去够钢笔。尚思游办公桌大,老板用的桌子都气派,那么大一张黄檀木桌,桌下空间阔,他不好找钢笔,刚要探身进去,就被一股蛮力按着脑袋推到了桌下。   眼看再敞的空间,人进去了还是会觉得拥挤,成生缩着脑袋,不理他刚才粗鲁的举动,找到钢笔就要钻出去。哪料尚思游就这么堵着他,两条长腿围着他占地方。   “我要出去。”成生说。   “钢笔找到了?”   尚思游声音从上方传过来,奇妙的空间感,让成生有种两人不在同一个时空的错觉。“找到了,你挪一下。”尚思游挡着他出不去。   尚思游伸手,故意不去低头看桌下的成生,衬衣袖口随他伸手的动作往上收,敛出好看的腕骨。   成生把钢笔给他,尚思游接过,仍是坐的岿然不动。   觉出他的坏心眼儿,成生叫道:“尚思游。”   他是不怎么叫这个名字的,年龄差在那儿,他一般都会叫哥,直接叫名字太不礼貌。可挡不住尚思游有时候气人。   “做什么?”尚思游扯扯嘴角,垂眼去看桌下挤出来的那颗脑袋。狭小的空间把成生圈的蜷缩着,蹲在他脚边,急于出来的一张脸灵动的特有神气,黑溜溜的眼睛睁的像葡萄,沁着水儿的瞪他。   “让我出去。”成生挤他,要把他推开,不愿意在这奇怪的地方蹲着。   他劲儿挺大的,尚思游凭着高位优势,把他怼回去,右手边护在他头顶,怕他磕到脑袋。   敲门声响起,成生愣了一下,尚思游直接道:“进。”   桌下瞬间安静了,助理进来给尚思游文件,环顾了四周,好奇的问:“没见我小叔叔出门啊,人去哪了?我给他搜罗了一堆零食,要吗?”   “他啊,他在我桌……”尚思游话没说完,大腿就被抱上了,成生抱他抱的紧,无声的央求他别说。   尚思游低头,看见成生赧红的一张脸,胭脂霞色,泛起动人的光。抱着他的大腿,还要拽他衣摆,着急的摇晃。   你别说。成生拿眼睛嗔他。   尚思游笑,唇边漾开浓情蜜意,笑的助理有些愣神,没明白他为什么要对着自己这么笑…攀在空气中的荷尔蒙挥都挥不开,助理退后两步,磕巴道:“我就在,恩外面,小叔叔要是回来了,找我就行。”   他走了。   听到关门的声音,成生虚握着拳头捶在尚思游大腿,气急败坏道:“还不让我出去。”   尚思游用膝盖把他顶回去,突然道:“生生,你有三十分钟的时间。”   “什么?”成生没明白。   尚思游:“表现的好,我会让你出来,表现不好,我会重新考虑要不要让你出来。”   成生隐约有些猜到了,又不大肯定,含含糊糊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皮鞋有意无意间擦过他臀尖,尚思游坐的端正,笔直的后背同桌子底下给成生暗示的脚像处在两个世界,道貌岸然的厉害。   “小狗要乖。”   成生吞了吞口水,半天没反应。   尚思游不着急,慢悠悠道:“你一直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说罢探手,用微凉的指腹搔成生的下巴,力道轻到成生缩肩,有些痒。   “待在我身边,挺好。”尚思游哼笑,自鼻腔溢出的音节,散漫又多情,撤回去的手却是毫不留恋,重新把成生困在桌下。   “哥。”成生叫的绵软,心里开始发胀,涩涩的,全然的心甘情愿。   “乖狗。”尚思游摸他茸发,揉了两把。   三十分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成生出来后被尚思游抱在怀里哄了好些时候,一直到没那么不堪了,尚思游才把他放下,继续工作。   下午六点,助理在门口等,等尚思游签好的那些文件。尚思游是出来了,后头跟着成生,就是不见谁手上有文件。   “合同您签好了?”助理问。   尚思游:“没。”   助理闻言不相信,他跟尚思游这么久,依他对尚思游的了解,那点工作对他这个工作狂老板来说不可能处理不完。“明天就是deadline,您居然没处理完???”   尚思游板着脸,不说话。成生在一旁低着头,过于懂事的腾起一丝愧疚,好像是因为他尚思游才没做完工作的。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助理被繁复的工作压昏了头脑,事情堆积是会让人崩溃,以至于他试探性的问:“都等着呢,要不……您加个班?”这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这么跟老板说话,要老板加班,他是真牛啊。   气氛变得尴尬,半晌的沉默,尚思游终于说出了一个:“好。”   助理松了口气,自己下班去了。   尚思游跟成生一直待到晚上九点才把事情处理完回家,成生自己工作半年多从没加过班,陪尚思游加过一次班后,觉得他辛苦,回去路上小心翼翼地表达歉意:“哥,是不是我耽误你时间了?”   尚思游摇头,不甚在意道:“没有。”成生表情开始放松,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如果你下午听话,好好表现,兴许我们可以在八点半回家。”   成生默默撇过头,不肯接他的话了。 第73章 复工   洗漱过后,尚思游站在门口,看客房里的成生,没有关门,所以不用过去屋里。成生在擦头发,手法狂野,匀长有力的指头抓着毛巾,擦的黑发在空中凌乱。   有点糙。   尚思游静静地看他,出声道:“过来我擦。”   成生没注意他站在屋外,先是愣了下,然后才慢吞吞地走向他。尚思游太高,得一米九,成生觉得他初次见面谎报身高了,因为尚思游穿上鞋后明显一米九不止了。所以当成生站在他跟前,被他罩着擦头发,就像被虚虚的拥抱。   太温柔的手法,毛巾在湿发上浸水分,成生能感觉到他手掌按压的力道,像揉了一团棉花在头顶。   “要不要跟我睡?”尚思游问。   成生抬起眼,被戳中心事的表情,在灯光底下一览无余。   尚思游还在给他擦头发,没等到回应,反被成生抱住了腰。潮湿的头发扎过尚思游锁骨,凉丝丝的痒,尚思游扬了扬下巴,想隔开与他头发的距离,下一秒却被成生捧着脸接吻。成生吻的凶,稀罕劲儿从舌根到嘴唇,热辣急切的掀起情.潮,尚思游被他抵在墙壁,低着头跟他亲嘴。   尚思游喜欢极了他的主动,他越是主动,尚思游便越是要把主动权尽数交付到他手上,以至于成生在他跟前显得猴急。   “哥。”成生嗓子干涩,共用一管牙膏,口腔里都是同一个味道,他的味道。   “叫点别的听听也行。”尚思游诱导他,没有明确指定要成生叫什么,但是告诉了成生他想听另外的称呼。   成生被他难住,一时间涌上脑海的叫法太多,五花八门的不知道要叫哪一个最能讨他欢心。“哥…哥。”成生有些难以启齿。   尚思游兜着他后脑勺,说:“进屋,哥哥有东西要给你。”   从他口中说出的哥哥似乎比成生别别扭扭叫的更有味道,他总是坦荡的令人发指。   尚思游给成生看的是一条身体链,银色细链上缀了钻石,耀眼夺目。成生看它超乎寻常的长度,问:“哥,这个手链为什么这么长?”   尚思游笑他的单纯,“我给你戴上。”   成生直愣愣的伸手,尚思游抓过他的手举向头顶,褪了碍事的衣服,说:“要戴在里面。”   成生傻眼,不吭声了。   链子在腰间缠绕打基础,成生僵硬着,看尚思游低头专注的扣链扣。链头从腰腹引向右肩,划过心口,□□凉,激的他身体紧绷。当它绕过脖子的时候,成生忍不住叫停:“哥,太复杂,我不戴了。”   “不可以哦。”尚思游手指绕着银链在他颈间环出漂亮的弧度,眼神倏然间变暗,觉得太衬成生,竟好似催生出了璀璨的半熟性感。   成生却觉得自己被拴住了,浑身的不自在,明明叫了停,尚思游径自忽略,不管他也不疼他了。   “我不想要。”成生嘴上拒绝,但不敢挣扎,怕尚思游生气,他过不了自己心门那关,不愿意戴这种束缚的东西。   尚思游:“是不想要我了是吗?”   成生猛摇头,“太碍事,我不想戴,没…不要你。”   “可这里有我的名字,生生也还是不想戴吗?”尚思游携着扣嗒给他看那压缩过后的字母U,说这话的时候另一只手正摩挲成生的手腕,摸在他的纹身上。   成生凝视着那个字母,咬定道:“想,想戴的。”   尚思游笑着继续,直到链扣重回腰间,他才摸着那朵海棠花说:“好漂亮。”   成生神色始终不大自然,尚思游把上衣重又给他套上,得了遮蔽,他似乎没那么难以接受了。只有颈间才能看出痕迹,成生低头,轻微的喘息,尚思游给他戴的过程贴皮肉,有些难以忍耐。   他明天要复工了,所以尚思游没闹他,仅仅只是抱着睡。链条细,存在感不很强,成生却忽略不掉,一边不习惯,一边因为一个字母暗暗满足。   成生上班的时间比尚思游早一个小时,尚思游要送他,成生执意不肯,他有摩托车可以骑,用不着尚思游送。尚思游说:“不安全,让司机送你也可以。”   “不要麻烦人家,我自己会注意安全。”成生抱着头盔,不跟他黏缠,走的利落。   成生这假请的属实是长,突然间复工,免不了被问候,又因为是父亲的去世,别人不好说太多,徒然引起他的伤痛。即便如此,今天的成生依旧是馆里的主角,小程有跟他们特别交代,正常跟成生打招呼就好,不要讲太多,别人都听进去了,也是这么做的,除了……   陈师傅。 第74章 接受   陈师傅同成英也算认识,成生刚来馆里上班的时候,成英怕他不习惯,隔三差五总是会往馆里跑,给大家送一些自己做的点心。他父子俩是有点手艺傍身的,成英做的糕点大家都爱吃,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也都能接受,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吃了成英的东西,免不了对成生态度会温和些,说不上格外照顾,但也不会让刚进社会的小孩儿过早的体验到社会的冷漠。   陈师傅就很习惯成英做的糕点,成英会来事,见他喜欢,会多送。   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走的这么早,陈师傅觉得可惜,对成生说:“生生啊,节哀顺变,你爸爸是没那个福气,等他上了天堂,下辈子一定会过的很好。”   奇怪的宿命论,他们这辈人好像总有些信仰。   成生是无神论者,这辈子都过不好了,下辈子脱胎成什么又哪顾得上呢。他爸走了段时间了,尚思游从没在他跟前提过,成生总是会选择性的逃避,不去面对这个事实,现在陈师傅一说,反倒有种把他从桃源拉回现实的感觉。   “唔。”成生不愿多说,提起他爸他还是敏感的。   也不知道陈师傅是怎么想的,还是压根儿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敷衍,继续用那种沧桑的语气说:“可惜再也吃不到他做的糕点了,你爸手艺是真好,要不是知道他是本地人,我一准儿以为他是北京来的师傅,味儿太正,我就去过几次北京,每次吃稻香村,回来都念着,你爸是真厉害。”   成英确实在北京学过,说正经的师傅也算不上,大概是擅长,所以做出来的糕点就是好吃。   成生被他说的垂下头,这会儿顾不上衣服里滚动的链条了,有点想成英了。   陈师傅察觉出他的失落,说:“你爸不在了,你就把我们当家人,该关照的我们都会关照,毕竟你还这么小,有很多东西要学。”   要不是了解他,成生就要信了他的话,成年人就是这样的,会把话说的圆润漂亮,嘴皮子碰出朵花儿来,等到实际行动,这话便都成过眼云烟了,当不得真。   成生不想搭理他,因为他总提成英,成生这会儿心里有点堵。   陈师傅说了这么多,不见成生回应,高度模糊的眼睛寻着那团影子看过去,成生好像是在那里坐着,于是他嘀咕道:“怎么还是这么没礼貌,跟你说话,跟跟木头说话一样。”   成生听见了,突然问:“你爸死了吗?”   陈师傅惊骇:“你说什么呢,我爸过的好好的,你怎么回事,咒他死呢!”   “你爸没死,你来安慰我,我没搭腔就是没礼貌,我怎么搭腔才是有礼貌?我没爸了,要不你教教我?”成生话里带刺儿,别人说不如自己说,对,他爸是死了,他是没爸了,血淋淋的事实,怎么不能说。说啊,大家一起说,成生木然的坐在休息室的长凳上,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你有病吧。”陈师傅面上挂出嫌恶,摸着墙壁走出去了。   成生背着光,看见自己的影子,有些颤抖,摸了摸脸,干的,没哭。那他抖什么呢。   上班已经是顶难熬的一件事了,成生跟陈师傅呛了两句之后,心思早就跑远了,没事儿就发呆,蹲在后巷抽烟。一抽就是三五根,吞云吐雾的在尼古丁里迷失,他仰头看天上飘浮的云团,大脑一片空白,而后才想,他可能还是没好,如果没了尚思游,他就去死。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成生兴致缺缺,下班路上等红灯的档口,迎面过来一辆小电动,差点撞上他。   是外卖员,他可能着急送餐,成生从来不会逆向行驶,能迎面就说明是对方逆向了。那人车别到成生摩托手把了,双方都没事,车也没事,道句歉就翻篇了。   “不好意思啊。”   成生看他,突然发现他也不年轻了,不是二十来岁的青年,而是已经步入中年的模样,都是为了讨生活罢了。成生忽然想起成英来,成英也这样送过外卖,还摔过腿。   “你要戴头盔。”成生见他没有头盔,提醒说:“也不要闯红灯,更不要逆向行驶。很危险。”成生说到最后,话音有些飘,鼻头开始发酸。   “不好意思,我着急送这单,送完还要接小孩儿放学,真是不好意思啊。”他弓下被生活压弯的腰,频频道歉,大概是怕成生讹他,而他没有多余的钱被讹。   成生看着他弯腰,好像看见了成英因为自己而跟老师弯腰的样子,一样的谦卑。眼水盈着,转瞬就要滚出来。   那人见成生发愣,赶时间怕被讹,所以飞快的走了。   他一走,成生就开始哭,摩托在大道上疾驰,成生不知道他哭了,好像只是生理泪水一直往外流,模糊了他眼前的路。   等成生察觉到的时候,立刻掉头,不回家了。   尚思游下了班一直等不到成生回来,打电话不接,于是绕了趟推拿馆,小程说成生早下班走了,他闻言皱紧了眉,成生从来不会不接他的电话,除非是出事了。   他得赶紧找到成生。   似乎是心有灵犀,尚思游正启动车,成生电话过来了,他接起,听见成生那头猎猎风声,以及小孩儿浓重的鼻音,“哥,我等下回家。”   尚思游心蓦地一软,他哭了啊,那哭腔里怎么都能听出来的委屈,让尚思游心又被狠狠揪了一把,“在哪,我接你。”   成生望着平静江面掀起的涟漪,风吹江皱,消散复来,他就这么望着。“不用,我等下就回。”   “我要见你,现在。”尚思游唯一能想到成生伤心的理由就是成英,成英走的太突然,好像是一句话也没给成生留,葬礼,遗产,成雄。这一切在一周之内剥夺了成生正常的生活,当荒诞消逝,成生便会被生活这把无形的巨手按着,一头扎进残酷的现实。   成生抽鼻子,难得娇气,“我不想要你来,我等下自己回去的。”   “好,那我找你的时候有点迷路了,你可以来接我吗?”尚思游反问。   成生抓着手机着急:“你在哪啊?”   尚思游:“不知道,这里有很多树,有石壁,哦,我对面还有一座高塔。”   小女生迷路才会这么指路吧,成生抹了把脸,因为被需要,所以不能继续破碎。他戴上头盔,边说:“你在原地等我,不要乱跑。”   “好。”   尚思游给的提示不很明显,成生绕了许多远路,才终于在浓重的夜色中找到他。车灯闪烁,成生只能凭借月色看到车旁的人影,线条像被黑暗吞噬,又像是从黑暗中走出来,成生摘下头盔,看见尚思游缓缓向他走来。   “你找到我了。”   成生点头,被风吹痛的眼睛有些肿,黑发乱糟糟,不是很好的形象。   尚思游靠近他,单手抚摸他因为消瘦而渐显的下颌线,他在一点点长大。尚思游亲他肿胀的眼皮,吻他的额心和眉骨。   成生抱着头盔,眼睛潮潮。   “会一直找到我吗?”尚思游问。   成生再度坚定的点头。   尚思游擦干他的脸,手上没一点温度,指骨却又那么张狂的抓他耳后,拇指按在他颊边,抓的成生被迫微微仰头,承受夜风中粗.暴又冰冷的吻。   尚思游朝他脖间伸手,勾出昨晚缠绕的链子,颈间一紧,整个上半身便要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被勒吊,包括心口。成生发出猝不及防的惊呼,钻石扎在心口,酥麻与疼意齐齐作祟,让他禁不住的想弯腰。   “不可以让我找不到你,生生。”尚思游松手,眉眼恢复如初,弯在夜色中有那么温柔,“你是我的,找不到你,会让我觉得丢东西了。”   成生一怔,觉得他疯,又莫名有些委屈。   “我丢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丢你,知道吗?”尚思游单手就能拥抱他,掌心还能罩在他后颈,轻捏。   成生不说话,跌宕的情绪溶于黑夜,一时无解。   “你的好情绪属于我,坏情绪也应该属于我。”尚思游把他按在自己肩膀,哄说:“不告诉我,是不是要抛弃我?”   成生在他肩膀上摇头,闷声说:“不是。”   尚思游:“嗯。”   “这是第二次,再敢推开我,就换狗链给你拴,好不好?”   成生低头咬他肩膀,用了全力,咬的尚思游低哼出声,他不耐疼,成生知道。   “小狗。”尚思游嘶气。   “我爸没了。”成生说,他在浓稠的黑暗中后知后觉的宣告,他没有爸爸了。   尚思游把他裹进自己怀里,抱的那么紧,“有我,你有我。”   成生回抱他,接受成英的离去原来是那么漫长的一个过程,成生本要在这个过程中禹禹前行,是尚思游要来牵他的手。 第75章 辞职   广东的春天太短,长袖不怎么经穿,成生穿短袖,有时候抬手,就会露出内里的链子,他自己看不见,尚思游会看见,银链与雪白肌肤相得益彰的性感,可惜成生不会跳舞,不然就能看到链子随节奏飞舞的样子,不过没关系,尚思游会用另一种方式看到银链摇晃。   佩戴这种东西,有了第一次,再往后接受程度便高了。   尚思游会从罗箴那里定制各式各样镶嵌了宝石的链子,有些宝石纯度高,切割开来浪费,于是便整块儿的保留,这种没办法带出去,只能自己在家观赏。太漂亮,成生戴哪种颜色的宝石都漂亮,他似乎是有些长开了,较去年尚思游第一次见他,成熟了不止一点半点。时间会雕刻人的模样,成生是在尚思游眼皮子底下变化的,尚思游轻易察觉不出来,要翻相册,看小孩儿过去的样子,再与今朝对比,乍一下发现区别。   成生眼睛圆,睫毛卷翘,黑白分明的瞳孔总是纯粹。可人的眼神是会变的,尚思游以前看成生,第一眼聚焦的便是他那双眼睛,水光潋滟的无辜。现在扫过去,总是会不自觉的看他悄悄蜕变的五官,在光景中逐渐和谐出来的坚毅沉稳,是尚思游往常最希望成生有的,如今开始沉淀,尚思游居然生出一丝婆妈的不舍。   成生的身体链总在换,他是顺着尚思游的心意来的,那种东西如果不是藏在衣服下面,他是怎么都不愿意每天变着花样的戴出去的。他哥是真有钱,那些宝石全是真的,他哥买了整整一首饰柜,陈列在衣帽间新开辟出来的墙壁上,每天都有灯光喂着,光影交杂,进去都觉得晃眼。   尚思游在他出门前给他戴链,纯黄金打造,不甚长,只斜过一边肩膀,夏日衣服薄,所以链子都细。   白日里都要上班,只会在晚间相会,尚思游却要他戴一整天,成生品琢磨了许久才琢磨出来,也许这就是他哥的一些占有欲。都把他纹到身上了,还要戴这种东西。   “我要迟到了……”成生催他。   尚思游不紧不慢的帮他套好衣物,摸他耳后说:“走吧。”   成生在他脸上飞快吻过,抓起钥匙就朝外跑,全勤全勤这个月的全勤……   自上次成生在休息室跟陈师傅别了两句嘴以后,他觉得陈师傅这个小心眼就又开始了,不为别的,就为小程偷偷告诉他说,有人投诉他在公共场所抽烟。小程倒是挺向着他,提醒他说咱工作性质的原因,身上最好不要有过于激烈的味道,当然是最好不要有味道,更别提把公共场所弄的乌烟瘴气啦。   成生刚要否认说他没有,脑子快过嘴巴,忽的想起他上次在后门抽烟被陈师傅不小心撞见的事。   拜托,整个馆里唯一一个可能会投诉他的人,除了陈师傅他还真想不到第二个。都是陈师傅在他跟前提他爸,成生那天说话才过分了些,可他为什么就要因为工作而忍受那些他并不爱听的话呢。   小程才刚提醒过,成生就又在休息室听到陈师傅讲他。那天成生上钟率比较高,脚不着地的没往休息室去过,好不容易得了空,想去喝口水,路过门口听见里面一阵喧哗。   “那个成生,别看他年纪小,可能是他爸走的也早,我听说咱馆外头晃悠的那些混混都是他的朋友。”   成生听的推门的手一顿,心想你真是冤枉我,除了王米其他人我还真不认识。   “我上次在更衣室,看见他身上的纹身了,脖子下头一个,胳膊一个。我都不敢多看,生怕他一转过身,别地儿又有什么龙啊虎的。”   成生靠着墙,听着熟悉的嗓音搭腔,他们馆里也有除他外眼不盲的,眼盲的总是会抱团,排挤眼不盲的,不很明显,到了饭桌聚会才能看出来。不过他们馆里眼不盲的员工少,孤零零的几个人,时常要去讨好那些眼盲的老师傅,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可能因为人是群居动物吧。   他们说的都没错,成生没办法反驳,街溜子朋友他有,纹身他也有,烟他也抽了。   “说起这个,他去年还抢我客户,我就请了个事假,他倒好,趁机抢我客户,我一回来,客户没了,你说我气不气。”陈师傅说的声情并茂,好像成生抢的不是他的客户,而是抢了他的人似的。   这事最容易激起众怒,他们都是靠提成养家糊口的,客户也是自己辛辛苦苦靠手艺留住的,因而最恨那些使手段的人。若有,必群起而攻之。   “哎,这事儿我也知道,我就不明白,他一个小孩儿,心眼儿咋那么深。”   成生眉毛拧着,犹豫要不要进去,忽的听屋子里又传出话音来,“为了傍大款呗,不是说那个老板长挺俊的吗?他爬个床,睡一觉,遇上大方的主儿拿个万把来块钱,床上一躺,腿一张,根本就不用努力啊。”   话越说越不堪,成生想自己在他们心中原来就这么不堪吗?边为他们在后背说尚思游生气,思忖间踹开了休息室的门,怦的一声,把屋子里的人都给震住了,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齐齐望向门口的方向。   眼明的先叫:“是生生啊。”   于是众人脸上划过尴尬鄙夷不屑和讪笑。   “陈忠。”成生叫他的名字,陈师傅陈师傅的叫久了,险些忘了这人叫什么,“你真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肚量还没芝麻粒儿大。”   周遭空气先是安静,然后那些滚动的眼珠像是收到了某种指令,左右来回打转,如果眼睛会说话,这里应该炸开锅了。   陈师傅说:“看看,看看,他现在都开始当着我的面儿说这种诋毁的话了。”   成生说:“对,我今天就是当着你的面儿说的,你有意思吗?准备编排我到什么时候?还是我哪点让你觉得我好欺负,啊?”他踹了一脚铁皮柜,空荡的柜子颤动起来,先是咚,再嗡着吵着人的耳朵。   陈师傅指着他的方向说:“谁欺负谁啊?大家评评理,那么大一声,他是不是准备踹到我身上的啊!”   成生走上前去,拎起他的衣领,半真半假的发火,把人提的脚离地,陈师傅都开始慌了,周围人开始劝架,拉的拉说的说,成生愣是没松手。   “你再多说一句老子踹死你。”成生猛的抛开他,心想去你妈的,我不干了。   陈师傅喊说:“叫保安,快叫保安!”   成生好笑的过去踹他的腿,并不是真要把他怎么样,吓破他的胆也好,补上两脚,踹的他黑裤子上添了两个脚印。“叫呗,你可别落单,也别走夜路,要是被我撞见,眼珠子给你扣出来喂狗。”   “我再听见你多说一句废话,连着舌根我都给你拔出来,片了,一份一份的串起来挂你家大门上,给你串个帘子。”   陈师傅一阵恶寒,突然觉得眼睛痛,舌头也痛。   成生临走前补充道:“三八都没你舌头长。”   楼上闹事刚传开,小程要上去,就见成生臭着脸下来,同她擦肩而过。   “生生,上班时间干嘛呢!”小程叫他。   成生头也不回的说:“我不干了。”   “哎?哎?”小程愣住,心想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成生确实冲动了,他加着油门,风驰电掣赶回家的时候还在想怎么跟尚思游交代。再一想没什么好交代的,就是他今天气不过在外头骂人了。   尚思游下班回家,看到成生在沙发上窝着看电视,两人四目相对,尚思游先开口:“你早退了?”他下班时间比成生早,还是头一次见成生比他先回。   成生放下抱枕,盘着的腿散开,跪坐在沙发上,扒着沙发靠背说:“哥哥。”   尚思游挑眉,“嗯?”   “我失业了。”成生甚至说的有些开心。   尚思游过去往他衣服下摆摸,摸到晃荡的链子,边陷落在他旁边,问:“怎么失业的?”   成生怕他生气,抱了他一只胳膊,趴在他肩头,对着他耳朵说的小声,把该说的都说了,只掠过自己骂人和动脚的细节。   “我气不过,所以辞职了。”他这属于冲动上头型自离,甚至没有给上头打一声招呼,被压的工资也就泡汤别想要啦。   尚思游听的脸沉下,成生一边说,他一边给苗其炜发消息,说:师兄,推拿馆不要去了,遇到更好的我再推荐给你。   苗其炜秒回:行。   成生说完,斜起眼尾去观察他的表情,尚思游不笑时候就那一个表情,不好分辨。成生挂在他身上,啄他耳朵,亲着亲着就把尚思游给按沙发上了。   “你跟我转移话题呢?”   “你说小乖,要亲亲。”成生拿鼻尖戳他下巴,有些像撒娇。   尚思游启唇,笑道:“小乖,不许亲。”   成生软软的嘴唇都要印上了,听他说不许亲,逆反道:非要亲。于是抱着尚思游的脑袋跟他接湿吻。   “不生气哦?”成生边亲边问。   怪会来事的,尚思游揽着他的腰,懒洋洋道:“不会。”   成生长出一口气,尚思游突然问:“这份工作不做了,后面呢,什么打算?”   【📢作者有话说】   本章已修改 第76章 又吵   成生被尚思游给问住了,以后做什么,他还真没想过。只是苦于今天刚丢了工作,还没想那么长远,可能重操旧业吧,别的他也不会,学历学历没有,能力能力没有,这么一想,成生禁不住叹了口气,开始觉得人生艰难。   尚思游见他老成的叹气,眯起眼来扯他嘴角,扯乱他唇角下走的趋势,提着,揪的皮嫩的小孩儿脸被迫发红。   “疼唔。”成生嘴角漏风,也不说挣扎。   “要不要回去读书?”尚思游问。   成生夸张的摇头,一脸难以置信,慷慨道:“要我读书,不如杀了我。”   尚思游打量他,再问:“为什么这么抗拒读书?”   成生拿头撞尚思游胸膛,也不敢太使劲儿,毕竟在他眼里这人是瓷做的,“学不会!你不懂!”   “学了没就说你学不会?”尚思游看他特叛逆,八成是以前成英惯的了,那种不好好读书的小孩儿,老师说也不听,家长又不管,一来二去可不就松懈下来学不会了么。   成生磕他,有点耍赖皮的意味,嗓音糯糯的,“学了,就是不会。”   尚思游薅他后颈皮,提小狗一样把他提起来,认真道:“你现在归我管,我得为你的未来考虑,但我会听你的想法。如果你没想法,那就听我安排。”   成生蔫蔫的,就是没想法,有想法哪还会被人握住命运的后颈呢!   “给你三天时间,除非你能提出更好的方案,不然就去读书。我会为你请家教,高四生。”尚思游说的挺武断的,他做事不爱犹犹豫豫,敲定了就要执行,妥妥的行动派。   成生撇嘴,想跟他置气说不学,听着他说高四生,脑仁都开始疼了。讨厌学习。   尚思游不由分说的同他对视,成生有一瞬间的后悔辞职了,又想到陈师傅的嘴脸,觉得辞了就辞了,人生不就是从一个火坑往另一个火坑跳吗?   “你教我,我就学。”成生学会了讨价还价。   尚思游眼皮半阖,心想你脑子也就在这种事上活络,他都进社会这么多年了,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未必能记得那么清楚。小孩儿是在刁难他。   成生被他凌厉的眼神看的没底气,即要看他脸色,又要壮着胆子为自己讨福利,“那不然,教我英语也行。”成生还记得罗箴说尚思游外语好,就要他教,反正也是他让自己学习的,不能自己一个人头疼,要学一起学。   尚思游一口应下:“行。”   答应的太快,没体会到推拉的快感,成生隐隐有些后悔。   尚思游给他缓了两天,就托人给成生办手续去了,这届考生还没毕业,依成生摇摇欲坠的基础只能等明年,反正离高考也就一个月了,挨一挨就过去了。他带着成生买文具,看着文具店花花绿绿的贴纸,突然有种带儿子的恍惚感。   他那个‘不孝子’甚至连笔芯都不会挑,随手一拿就是0.5mm的,尚思游冷脸问:“你用那么粗的笔芯做什么?”   成生都没细看,被他这么一说,才拿起包装袋去看。   极度敷衍,尚思游把他手中的笔芯塞回去,换了0.38的,这个粗细写字正好。成生被他管着,心里竟生出一丝快意,也不知道哪开心,堂而皇之的吹起了口哨。   尚思游瞥他,道:“书包。”   成生掀鸭舌帽,抓了抓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痞里痞气道:“不要,用不着。”   “我是让你去学校读书,不是让你度假的,这点你总知道吧?”   成生连连点头说:“知道知道。”   尚思游有点头疼,给他揭了最大号的书包,带他回家去了。要慢慢进入状态,这届考生没毕业前,成生都会在家里学,尚思游就最近的大学给他找了个家教,教他学习,剩一门英语自己下班回来教。   怕女孩子镇不住他,所以找男大学生来教。   成生也是真能耐,上课第一天就拉着人家老师扯东扯西,说什么就是不学习。要不是这大学生跟尚思游关系更近,会打报告,他差点就被成生给糊弄过去了。   尚思游上一天班下来,回到家就能吃上成生做的热乎饭,他厨艺是没得挑,不然把他送去新东方好了,尚思游偶尔也会有些离奇的想法。   成生巴巴的,给他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哪哪表现都好,除了学习不好。   到了八点,尚思游拿过他崭新的教材,问:“单词背了吗?”   成生磕巴:“背了…吧?”   尚思游眼尾狭长,气势十足的一斜,用严厉的口吻道:“背没背你问我?”   “背了,背了。”成生眼神闪躲,明显的撒谎。   “那就默写,错一个打十下屁股,敢错十个,你今晚就不要在我房间睡觉。”尚思游不会纵着他,该下的功夫还是要下。   成生这会儿开始觉得要尚思游教他英语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了,因为认真起来的尚思游好凶……   默完就要改,尚思游执红笔,书都不用看的批改。笔尖在纸上划出唰!的声响,一声是对号,两声就是在打叉。成生被他改的心惊,中途去拉他衣角,被尚思游无情躲开。   二十五个单词,成生错了二十一个,尚思游眼角突突的跳。   成生坐在地毯上,看他神色不佳,手脚并用的要爬走,被尚思游攥住脚踝,一把拉了回来。   “两百一十个,我要是一个不落的打,你屁股能被我扇肿。”尚思游说的是有些咬牙切齿了,单词他都不肯背,哪怕是临时抱佛脚背几个,也不至于只对四个吧?   成生打了个寒颤,自己拿过英语课本,翻到后面的单词,一个一个的对,尚思游还真没报复他,他真错了二十一个啊!   “分期,分期打行吗?”成生说话声音渐小。   尚思游用眼刀子刺他,捞过人真要打,成生趴在他腿上用英语单词数数,蹩脚的口语在巴掌下显得破碎,太过羞耻又别扭。   三十巴掌,打得成生坐不住,跪在地毯上听他继续讲语法。逃不开的时态,避不掉的虚拟语气。尚思游讲的认真,成生却像在听天书。   “现在完成时……没懂。”成生挠头。   尚思游盯着他,两双眼睛对视,那双求知的大眼睛满满都是无知,尚思游突然开口说:“生生。”   成生应:“哎。”   “我都不好意思拿词骂你,我说你是笨蛋,今晚笨蛋这个词都会跳起来找我说我侮辱它。”   成生呆滞住,委委屈屈地:“不会还不让问?”   尚思游拿笔敲书,风度气度好脾气全没了,他就是不明白成生为什么没懂,“十分钟了,这个选择题我来回讲了十分钟,你现在说你没懂。”   “我就是不懂。”成生赌气,腮帮子鼓囊囊的,为尚思游的脾气,他俩在一起除了吵架,尚思游就没这么凶过。   “你说你哪里没懂。”   成生嚯的站起来,急躁道:“都没懂,哪里都不懂,就是不懂!”   尚思游说:“你学不会还要发脾气?”   “我哪里发脾气,明明是你在发脾气。”成生眼圈儿都红了,觉得他没理,又凶神恶煞,于是口不择言道:“王程煜给我讲题就不这样。”   王程煜讲题确实不这样,王程煜能把一道题给他讲上一百遍,换着法儿的讲直到成生能听懂。   许久不曾出现的名字,惊雷般炸在脾气火爆的两人中间,成生说那句话没过脑子,说完就后悔了,想补救,可尚思游脸色太难看,成生被唬住,不敢再说话了。   “是吗。”尚思游站起来,颀长的身架子,让成生不自觉的后退一步。“觉得我脾气差,觉得我不好,又想起来你的初恋了是吗。”   成生垂了垂眼,眉头下压,嘴巴里像团着什么,本来要否认,心底里又气不过他的坏脾气,只说:“你吼我。”   尚思游面色有几分苍白,锋利眉眼兀地失了神气,看向成生的时候又像透过他看向虚空,“你是不是会在心里默默比较,我和他。”   “他比我年轻,跟你同辈,没有代沟,人长得还算不错,对你又有耐心,所以会觉得我不如他,是吗?”   成生张大嘴巴,因为他的胡搅蛮缠而无语,“我没说!”   尚思游眼神里没有温度,像一个冷血动物,“你提王程煜的时候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我哪这么想了,你少揣测我,明明就是你先嫌我笨,凶我,还要跟我发脾气。”成生握紧拳头,他早说他不要学习,尚思游非要他学,现在好了吧,为这点小事都能吵起来。   尚思游说:“嗯,王程煜不会发脾气,那你现在要怎么办,去找他吗?”   成生怔了怔,为他这句话,眼睛一霎时翻涌上雾气。   “你就这么跟我说话?”成生看尚思游都有重影儿了,又气又恼。   尚思游不为所动:“你想我像王程煜一样跟你说话吗?哄你?惯着你?你遇事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先解决而是推脱?你要是想我跟你道歉,我倒是可以说句对不起,我是冲你急了。成生,你有本事,你敢在我跟前提王程煜。”   尚思游说罢朝外走,成生喊道:“你要去哪!”   “离家出走。” 第77章 背背   成生抓他手腕,虎口抵着他腕骨,抓的尚思游手臂白一道红一道的。“你走什么,要走也是我走。”   尚思游睨他,冷若冰霜的脸看的成生睫毛一抖,彻彻底底地委屈道:“就应该把我撵出去,我在这儿鸠占鹊巢算怎么回事。”   他眼睛好红,明明没哭,红血丝却漫了上来,总是能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尚思游掰开他的手,不言语,因为他提了王程煜,尚思游气消不下去,成生又不肯服软,他只会装可怜。   尚思游不搭理他,要往外走,成生跟在他后头,一道甩上了门,两个人沉默的站在楼梯口等电梯。晚上十点半,有家不回,双双往外走。   电梯下行,出了楼,尚思游往东,成生向北。夜空悬着半颗月亮,清晖洒满大地,风吹树叶婆娑,哗啦啦的又一个夏夜。   尚思游闭了闭眼,有些疲惫,上了一天班,回家还要教成生,成生学不会也没关系,可他不应该提王程煜。哪壶不开提哪壶。   到底是不早了,小区里散步的人都没几个了,尚思游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手就被牵住了。   “你走了那么远,头都没回一个。”成生大喘气儿,跑的急了,凌乱的呼吸喷洒在尚思游下颌,孔雀毛一样的撩他。   尚思游抽手,平静道:“回头做什么,回头看你找王程煜?”   他真的哪句话都没离了王程煜,小心眼儿,吃干醋。成生环顾左右,没人,壮着胆子,把尚思游推到墙角,拉着他的手给他摸链子。像在牵狗绳……成生唾弃自己的想法,却又忍不住放轻声音,讨好的问:“不生气行不行?”   “不行。”尚思游干脆,拽他那条自肩扯向腰的斜链,修长的手指绕两圈,成生就要受不住的皱眉,链子有点紧。   成生靠他有几分近,为了避免链条再勒肩,只能拉近两人间的距离,热烘烘的体温交杂,夜风刮过,像吹零零火星,要燃起来。   “那,要怎么样才能不生气?”成生没骨气的问,二十来度的风会把他的脑子冷却,脑子一旦静下来,心就遭不住了。他好坏,才会在尚思游跟前说王程煜,如果尚思游在他面前提前任,他一定会咬破尚思游的嘴角,然后再也不理尚思游。   尚思游:“你自己想。”   成生急的喉间溢出不成音节的哼声,脑袋垂在他肩膀,来回的滚动。云层浮动,月光泻过来,只能拉出一个人的影子,长长的。成生的影子在他影子里面,尚思游望着地面一闪而过的影子,松动了些许。   成生冒冒失失的,摸他的嘴巴。一点点的咸,尚思游舌尖被他指头揩过,品出了表皮的味道。其实不太卫生,尚思游没拦,成生把手指塞进他嘴里,很皮,很像小孩子才会做的事,可尚思游就是明白。于是合上牙关,泄愤似的,上下利齿磨他细细的指头。   “嗯!”成生被他咬疼了,英气十足的眉毛蹙拧着,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换着咬,不要生气。”   夜色更深了,树下有虫鸣,空气更静。   成生把食指抽出来,换作中指,塞到他的嘴巴里,还要求他:“不生气哦?”   尚思游不回他,成生自己觉着,指头上的力道由重转麻再转轻,十根手指无一幸免。等他发现招呼手指的是舌头而不是牙齿的时候,才终于咧开一个笑脸,小梨涡隐在暗夜当中,偷偷摸摸的。   “回家。”成生抱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说:“要背。”   尚思游推他,“自己走。”   成生凑上去,好像听不懂他的话,绕着他走圈,立体声环绕道:“背,要背。”   尚思游顿住脚步,成生也停下,尚思游走一步,成生亦步亦趋的跟一步。“背背,就背一段。”成生细语道:“我轻的,你背我。”尚思游定定的看他,不弯腰承他。   “哥,你疼疼我。”成生抓他,因为求不到而带出急切的哭腔,却并不是真的要哭,如果尚思游肯背他的话。成生数他今晚一共向尚思游走了四百七十五步,尚思游只要向他走一步就好了,真的。   尚思游的冷淡比入夜的温度还要凉,他是静默的,像是比月亮还要遥远的存在。   成生抓不到希望,骤然寒了心,微微向内收缩肩膀,极度没有自信的低头,半晌才抛出一句:“不背也行,我不用背的。”   尚思游朝前走,成生慢慢落后于他,往常脚跟不沾地的急躁步子今夜偏要踩实了,走的像是把脚从淤泥地里拔出来似的,步履维艰。   尚思游越走越远,成生望着他的背影,生出一辈子都只能这么望着的悲观想法,似乎是命定的追不上。   公寓楼亮起盏盏灯光,成生停住脚,失神的看那些灭掉却又在别处亮起的灯,如果要他睡在黑暗里,他会选择再也不要醒过来。   成生正仰头发呆,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再定睛人已经在尚思游怀里了。   是公主抱。   成生看他,不肖问,幽幽怨怨的眼神流露出难过与质疑,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尚思游顶着他的目光走的稳当,坚实牢靠的臂膀被倚靠,就这么踏着月光,说:“是惩罚。”   成生愣住。   尚思游视线锁定他说:“是你提那个名字的惩罚。”所以不背你。   成生一僵,再也无从辩解,尚思游最后道:“可我只舍得惩罚你五分钟,生生。” 第78章 记忆   Liam十六岁那年被父母带着去医院检查身体,因为早先的厌食症,他父母开始对他的体格重视起来,他以前都住香港,后来才来大陆。来大陆以前都用Liam这个名字,现在改叫思游。   尚思游。   他走出病房,想到楼道口透气,早春的天已经开始热了,他穿着长袖衬衫,套了件马甲,靛蓝线衣映出他冷白的肤色,厌世的脸,看上去不太好沟通。皮靴在地板踏出细微声响,裤管荡起,瘦高的身形如鹤,才刚迈两步,就被拐角的小孩儿迎面撞上了。   那个孩子太矮,大抵是年纪小,三四岁,抱着青团撞上尚思游整洁的裤子,撞出一滩黏腻的痕迹。他自己没摔,只是青团摔到了地上。尚思游垂眸,看见小孩儿撅着屁股捡东西,嘴上道歉说:“对不起!”他说好急,好敷衍。   应该是忙着吹青团上沾着的有名无实的灰,尚思游一直不太有胃口,对着吃食提不起兴趣,难以下咽。他看见小孩捡起掉落在地的青团,着急的往嘴里塞。   不讲卫生。   尚思游伸手,夺走了他手中的青团,清冷的嗓音落在小孩子的耳朵里是那么的不近人情,“脏死了。”   小孩儿仰头,面对一米八的尚思游,他要极度仰望,才能看见那凌厉的下颌,“我吹了!”他说。   尚思游不管他,走两步,把才咬了一口的青团丢进垃圾桶。小孩儿巴巴跟着他,看见青团被丢,先是愣了下,随后大张着嘴巴要哭。只是还没发出声,就被尚思游扫了一眼,冷冷道:“做什么?”   小孩儿觉得受到了威胁,好像哭出来就会被他扔进垃圾桶,不敢哭了,乌溜溜水汪汪的眼睛偷偷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稚声稚气的喊:“哥哥。”   尚思游不理,小孩儿跟着他,又喊:“哥哥。”   “我不是你的哥哥。”尚思游纠正他。   小孩儿眼睛有着青提的透彻,又似黑加仑般圆滚,叠加的水灵让他看上去是讨喜的,眼睛圆脸也圆,肉嘟嘟的腮帮蜜桃般毛绒。   “你是哦,”小孩儿碍事的挡在他前头,好似要讲道理,掰扯着手指说:“青团是爸爸买给生生的,生生只吃了一口,是哥哥…”小孩儿停了停,眼珠子转起来,小心思那么明显,“哥哥给生生撞掉啦。”   尚思游说:“哦,是吗。你自己在拐角跑那么快,撞脏了我的裤子,怎么算?”这笔帐怎么算?   他太高,沉下声音说话,看上去那么有气势,小孩儿撇了撇嘴,又想哭。   “是哥哥先撞掉了我的青团。”成生眼睛汪起水儿来,他有蛀牙,成英管他严,不愿意让他吃甜的,青团又粘又甜,成生念叨了两个礼拜成英才给买了这么一个,还是因为带他来医院才给买的。就这么被撞掉了,他好委屈。   尚思游淡淡道:“撞掉又怎么样,我还给你扔了。”   他是对胡搅蛮缠的小孩儿没耐性的,且一点也不觉得他是在欺负人,那么小一个人。   成生听他这么说,眼水飞出来,没声儿,只下雨不打雷,哭的眼睛红彤彤的。“呜呜呜,那你给我买一个行不行?”边哭边要,真的好想吃青团。   缠他就为了让他买青团,尚思游拒绝道:“不行。”   成生挤挤眼睛,眼泪扑簌簌的,引得过往的人都看过来,任谁看了都是大人欺负小孩儿了。   成生哭的有些可怜,尚仪怜出来就看见他儿子和对着他儿子哭的小孩儿,于是一巴掌拍在尚思游背上,脆生生的响,听的成生打了个哭嗝,茫然的看向她。   “你把他弄哭的?”尚仪怜问。   尚思游刚要点头,成生自己抹了抹眼泪,说:“不是哥哥,是我自己,我太伤心了,所以哭的。”说完又要哭。   Kolt出现,一把抱起成生,他们一家子都高,成生被高壮的Kolt抱起来,像坐了海盗船,吓得只敢向他唯一熟悉的尚思游伸手要抱,以寻求安全感。   尚思游视而不见,成生扭头看Kolt,看他深邃有神的眼睛,瘦长的脸,陌生又国际的长相,像电视机里的老外。Kolt被小孩儿看的心软,觉得可爱,不像自己的孩子那般稳重,所以抱着颠了颠瘦猴似的小孩儿,问:“你为什么要伤心?”   尚思游觉得他父亲多管闲事,神情恹恹的看了眼小孩儿,眸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警告,成生被看的一哆嗦,颤抖着说:“我的青团,青团掉了。”   尚仪怜笑:“就为这?”   成生点头,嘴馋的舔舔嘴巴,说起吃的眼睛有那么亮。   “去买。”Kolt想他想吃青团那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啊,不像自己的儿子,连吞咽和咀嚼都懒得做。   成生被抱去买青团,一行四人,尚思游走在最后头,开口提醒:“Kolt,你不能擅自带走别人的小孩。”   他说的是了,这小孩儿自己在这,被带走了家人会着急。成生自己贼兮兮的眨眼睛,说:“等下说,等下生生自己给爸爸打电话说。”   要先买青团呀!   Kolt在医院对面便利店给成生买青团,买了四只,小小一个青团要成生抱着啃,他给了尚思游一个,尚思游只是接过,连拆都没拆。他们坐在椅凳上看小孩儿吃青团,小嘴巴张那么大,像个小老虎。   尚仪怜说:“虎头虎脑的。”   尚思游跟道:“这么小就会讹人。”   成生嘟嘟囔囔地说:“没有,生生没有讹人。”   Kolt看的父爱泛滥,摸摸他软软的发丝,问:“要不要再买几个?”   成生懂事的摇头,吃太多会积食,他爸也不让。尚思游碰碰Kolt说:“手机给他,让他打电话。”   成生吃的太忘乎所以,终于在心满意足的吃完一个青团后给成英打电话,电话接通,连喂都不说,直接喊:“爸爸!青团!嘿嘿!”   成英咆哮道:“又偷跑到那去了!”   成生被吵了也不哭,而是笑嘻嘻地,赖在尚思游腿边,说:“爸爸不要着急哦,生生等下就回去,不要跑丢啦。”   成英说:“成生你又为了一口吃的跟人家跑了是吧?你咋就是不长记性,你把电话给大人!”   尚思游接过成生递上来的电话,先发制人道:“我们在医院的花园等你。”说罢便挂了。   尚仪怜与Kolt还有事,便把尚思游留下,陪着孩子等家长。Kolt走前摸了摸成生的脸颊,说:“不够吃再让哥哥给你买。”   尚思游觉得这小孩儿是猪,抱着青团啃了两个才停,剩下一个,显然是吃不下了。他吃撑了,肚子涨涨,不肯走路,跟在尚思游身后喊:“哥哥,抱。”   尚思游眸子眯了眯,懒洋洋地,趁着大人不在,喊他:“小猪。”   成生张开手臂,软软绵绵地,有些娇气,“哥哥抱小猪。”   很会烦人,尚思游眸底掩下几分不耐,却还是弯腰把他抱起,朝花园走去。稳稳当当地臂弯,成生蜷在他怀里,拆第三颗青团,尚思游冷眼看着,正欲制止,黏腻的青团便被塞到了自己嘴边。   “哥哥,吃。”   尚思游闻道那股些微苦涩的味道,没有胃口的摇头,吃东西对他来说是受刑,他讨厌食物进入喉管的感觉,极其排斥。   成生不懂好吃的东西喂到嘴边为什么不吃,短短的胳膊圈着他的脖子,一手坚持喂,小孩子哄大人,像自己在幼儿园被老师哄着吃饭的语气,句末总要带一个语气助词哦,“吃一口哦,甜甜的,软软的。”   尚思游仰头避他,成生撅嘴说:“不要躲,要吃,好吃的呀。”   “你自己吃。”尚思游始终那么冷淡。   成生又喂到他嘴边,小声说:“哥哥吃一口,剩下我吃哦。”   他那亮闪闪又满怀期待的眼睛太有欺骗性,尚思游被望着,不再言语抗拒,却也没吃。成生自己咬了一口,掉个头给他,示意自己都吃了,他也要吃。   “哥哥,吃哦。”   尚思游觉得那是世界抛给自己的橄榄枝,因为那微苦的嗅觉,和迤逦的春日,以及怀里有几分重量的孩子,都像是一份感召,试试又有何不可呢?   他张嘴,齿牙衔上糯唧唧的表皮,只吃了一小口。没有咬到馅儿,还好不甜,涩涩的口感。   成生自己抱着吃剩下的,因为饱了而吃的像玩儿。尚思游把他放在长凳上,他自己又有多动症的攀上尚思游的腿,要坐他怀里。   脏兮兮的吃了尚思游一身,成英赶来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成生自来熟的坐在陌生人怀里吃东西。馋嘴馋的,白教他警惕陌生人了!   “生生!”成英喊他。   成生一惊,瞪大眼睛看他爸,边对尚思游说:“哥哥,我爸爸来了。”   成英上来就是一句:“你吃了几个!”   “三个,嘿嘿嘿嘿。”成生拍着肚皮数,“一二三。”   成英用眼神剜尚思游,尚思游一愣,那眼神,是怨他了?你儿子自己要吃你还来怨我?   “还不谢谢人家,然后麻溜爬去消食?”成英无语,死小孩晚上肯定又闹着不舒服不睡觉了。   成生有点不愿意,从尚思游怀里爬出去的时候问:“哥哥,可不可以给我你的号码?”   尚思游:“不可以。”   成生苞起嘴巴,有几分要哭,“那我想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不想就好了。”尚思游觉得他是要让自己带他买青团,小孩子心眼儿那么多。   成生被成英抱走,那小孩儿用初生幼犬的目光,湿漉漉的,依依不舍的望着他,直到人消失不见。   尚思游从睡梦中惊醒,不相干的记忆总是会藏于暗处,像风像雨又像云的闪现。他在一片黯淡中看睡在他旁边的成生,忽的又想起那个小孩儿,一下子反省他睡前跟成生吵得那架。他心是硬,可到底是肉做的,本质上是软的。他总是会对成生刻薄,要成生一味的偏让,明明成生还那么小。无论成生到多少岁,在他跟前都是个孩子。   他有些后悔,于是推了推成生。成生迷迷糊糊的醒来,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便只剩沉默。   成生以为他做噩梦,意识不大清醒的去拍他的背,沙哑的声音又软又黏,“没事没事,我在啊,我抱你睡。”   尚思游叹气。   成生强撑着困意,撑起半边身子,罩着尚思游,去吻他额,吻他发际,吻他的眉骨,吻他高高的鼻梁,最后亲亲他的嘴。   “在我怀里睡。”成生眼皮子沉重到睁不开,边把他兜在自己胸膛,搂的亲密无间。   尚思游的心被他抱着团吧的软烂,要对他好一点,尚思游想。   成生模糊不清的话变作呓语,哦啊哦的哄,哄到最后自己先睡着了。尚思游抱着他的腰,抱的有些紧,恨不得把他嵌进骨子里,成生不舒服的挣了挣,挣不脱最后又任命的被他勒着,沉沉睡去。   这架吵完,成生自知要在尚思游跟前好好表现,才背好单词,等尚思游回来默写,尚思游就接了个电话,暂时回不去家了。   “Liam,回来!立刻!”   尚思游接到Kolt的电话,听到那头怒气冲冲道:“你怎么能把一个正常人放进精神病院!我要听你的解释,你回来!” 第79章 过渡   尚思游得回去,Kolt较少强势,但他有骨子里的严谨,对于出格的事绝不忍让,比如尚思游出柜,再比如尚思游动用他的权势把成雄丢进精神病院。Kolt一直给尚思游灌输的观点是他们都是平头百姓,想要什么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但前提是不能偷不能抢不能干昧良心的事。他对尚思游从来就不惯着。   他叫的急,尚思游只匆忙跟成生说有事不回家,成生懵着应下,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尚家宅子在另一个城区,尚思游买房特意买的离家远远的,不想让他父母经常来串门,有需要他自己会回去。说的是有需要,却只在特殊节日回,他都二十九了,马上而立,早独立的不再倚靠父母了。   Kolt在书房,浓重的眉皱起,欧式大双眼皮下是毫不掩映的生气,尚思游刚进去,他就提高音量道:“How!”习惯用语因为情绪而蹦出来,再被轧断,换作中文,气势徒然下跌,“你怎么能把一个正常人关进精神病院!是谁教你胡作非为!”   尚思游不温不火道:“我只是送他去他应该待的地方。”   “你凭什么认为他该待在那种地方?”Kolt质问。   尚思游反问说:“那他出来了吗?如果他表现的与常人无异,医生自然会放他出来,他自己过不了医生那关,你怎么能怨我呢,Kolt。”   Kolt被他说的怔住,成雄确实出不来了,因为偏激易怒狂躁强势以及暴力,种种因素堆积,确实很难被放出来。   “可他原来好好的。”   尚思游闻言反笑,他五官不如Kolt那么深邃,自成韵味,清清冷冷的,讥笑比不笑还要添些阴郁,“他原来也许是在压抑,如今到了适合他生存的地方,不过是释放天性罢了。父亲,人性太复杂,你与我都明白,一个人的行为与思想会相左,因为身处在条条框框的社会中,自我保留也是自我保护。像成雄,他先前呈现的不过是他性格中的冰山一角,如今去了医院,在一群疯子当中,被诱发,被刺激,他开始选择融入进去。”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没有人会把鸡血涂满地,再妒恨成生也不能做出这种行为,打那天起,尚思游就想把成雄送进精神病院了。疯吧,要疯就尽情的疯,疯子的世界才不会与成生的世界接轨。   Kolt不听他那些歪言,相反是因为尚思游说了这些话,Kolt才生出一丝别扭的情绪,这话太高高在上,太像主宰者,而谁都不能做谁的主宰者。Kolt有自己的判断,所以他沉默了片刻,薄薄的嘴唇掀动,建议道:“Liam,你也许可以看看心理医生。”   Kolt的意思很简单,他从不认为情绪需要被压抑,疏导永远比堵塞有用,Liam只说别人,却没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尚思游说:“如果我有时间的话。”   “请你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我会找人帮助成雄的康复,你不要再……”他思考了许久,挑出一个词道:“造孽。”   “你治不好他,父亲。”尚思游只是笑,人一旦释放自己,怎么可能还会回得去,就算成雄出来了,他也会二次把人弄进去。   Kolt失语,半晌才说:“我希望你知道分寸这个词,相比较你喜欢同性,做错误的事显得更不可饶恕。”前者不一定有错,而后者一定有错。   “嗯。”   尚思游吃了顿数落,又连夜赶回家,到自己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成生蹲在阳台,正在打游戏,狞起的指骨像要把屏幕按碎,神情有那么集中,紧张到嘴巴都在使劲儿,终于在一分钟后发出一句感叹:   “妈的,痴线。”   语落,他抻了抻发麻的腿,转身回屋,正看见在他身后站立的尚思游。   咯噔!成生觉得自己好像下楼梯崴到脚,一瞬间的踏空,大脑无法运转。他哥走路都没声儿,要是有声,他怎么都不会骂人的。   “我……”成生结舌,他基本不在尚思游面前有陋习,当然都是装的,所以偶尔会露马脚。   “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睡觉?”尚思游语气凉凉,他不喜欢成生骂人,就像他不喜欢成生抽烟,但是他不会说。   成生挠头说:“你不回来我睡不着。”枕边少个人,一时难以入睡。   “我要是一宿不回来,你就熬一宿?”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成生抿了抿唇,转移话题道:“饿不饿呀,给你弄宵夜。”   尚思游摇头,松懈下来的表情有些疲惫,开口道:“课本拿过来听写。”   成生:……   他怎么能知道是因为一句脏话而换来凌晨一点钟的单词听写呢。   成生的学习真的很差劲,尚思游想照他这样想考上大学真的好难,做不擅长的事会把人逼疯,于是他帮着成生想主意。单靠文化课的分数实在是悬,尚思游问:“艺术生可以吗?”   成生摇头,没那个本事。   尚思游看着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儿,被生活一挫再挫,霜打的茄子落水的狗,可怜又可爱,至少在尚思游眼里是这样的。   “立定跳远会吗?投铅球会吗?跑步会吗?”尚思游一连串的问号砸向成生,把他砸的不知所措。   “会。”成生怕他再说不会,尚思游就要把他提起来抖搂抖搂问你这个笨蛋还有什么是会的了。   尚思游安排他说:“那就等开学,学体育好了。”   成生哦声连连,他哥开心就好,反正他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他哥继续喜欢他就行了。   要锻炼体能,尚思游不会去跑步,但是会敦促成生早起下楼跑圈,他们小区挺大的,绕着跑几圈耗费半小时不成问题。可成生是起床困难户,往往闹钟闹醒的只有尚思游,可尚思游不需要跑步,他也并不会为了成生七点钟起来晨跑。   于是早起便变成了一种折磨。   尚思游叫成生:“起床。”   成生翻个身继续睡。   尚思游摸他耳朵,早晨声音独有的沙哑,不大清明故而粘连,太过温柔所以叫不起来成生,“小狗,起床。”   成生攀上他,压着,“别叫,不想起。”   尚思游把他推了下去,推下床,咚的声响,成生磕到腕肘,睁开惺忪睡眼往床上看。尚思游单手撑头,侧躺的姿势而露出大片锁骨,领口那么听话,被成生视线扒着下坠,敞出成生想看的内容。   成生没赶上尚思游青涩的时候,当他拥有这个男人时,尚思游已经具备一切坦荡成熟的条件,从躯体到灵魂,无一不是恰如其分来拿捏他的。   我会很爱他,成生想。   尚思游顶着成生赤.裸的视线,笑的有些好看,“丢魂儿了?”   成生点头,爬上去,锁他的手,钳制在床头。他好像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强势而觉得被冒犯到男人的自尊,成生想着,用一种占有的姿态,说:“换种方式锻炼体能行不行?”   投机取巧。尚思游眼眸微眯,看穿他的心思,笑罢不言语。   随你咯。   被默许的为所欲为,只是在关头尚思游挣开双手,反客为主。   这样的学习是不可以的,尚思游放任成生享受他最后一个暑假,等开学了就把他丢进学校,跟一群高三生同舟共济。   成生想办走读,尚思游不让。   “会见不到你。”成生不愿意。   尚思游说:“你的早读要去锻炼,听你老师的安排,在家七点钟都起不来,更别说还要上早读了。不许走读。”   “可是会想你。”成生直白到坦诚,见不着就是会想他,一周不见会想到骨头缝都是疼的,莫名的深深依恋。   尚思游:“想我不如想学习。”   成生屈服于尚思游的无情,只好住校。复读的日子一开始会枯燥,他太久不曾有过这种集体生活,想要怎么融进去,却发现他不需要想,当他在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份子了。毕竟都是学生,没有那么多歪七扭八的心思,眼里只有学习。   他的早读都是在操场度过的,跑道上有他挥洒过的汗水,每一次掷铅球的身姿都会定格,重又出发,骨骼会在拉伸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向上的力量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化作了一颗种子,冲出泥土,冲向太阳。   到体检成生才发现自己长高了,脱鞋有一七九,纤薄的身板在日复一日的锻炼中积蓄能量,肩会被拉宽,背会变的比以前厚,少年总是要蜕变的啊。   尚思游只在他求到不能自拔的时候来,充作家长带他出去,去就近的旅馆,给他。   成生的变化尚思游看在眼里,狠下心来才能看到他的成长,在成生不具备分辨是非的能力前,尚思游都会帮他保驾护航。   要很努力才能改变现状。   成生吃够了学习的苦,甚至学会了苦中作乐,熬啊熬,再不济看看眼前,这么多人都在苦海里头,又不是只有他自己不想学学不会。   一直到他的高考结束,尚思游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考的好坏已经无所谓了,到底是同他又走了段路。   这年成生十九,尚思游三十岁。尚思游公司上市,成生考上一所普通的本科院校。体院在老城区,跟尚思游家隔的有段距离,跨城区也要近两个小时了,于是成生又被他大包小包的送去住校。   尚思游知道,成生的生活面会逐渐扩大,眼界会变宽,黑黢黢的瞳仁以前只看自己,现在可能会拉大视野,不再只装他一个人。这些都没关系,他想,他就是要成生千帆阅尽归来仍是只属于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哦吼,上大学啦,没什么好回馈给各位友友的,不如给大家表演一个小狗变大狗叭 第80章 入学   成生开学那天尚思游和谢勇一起送他,因为豪车开进校园太受瞩目,成生不愿意,尚思游只好让谢勇安排开一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车。   就没普普通通的车可给谢勇开,最后只能是租了辆车,带着行李把成生给送进了宿舍,换车导致成生是最后一个到宿舍的。他们宿舍在四楼,四人间,尚思游推门前先扣了门,嘈杂的宿舍突然安静,然后木门咯吱着被拉开。   尚思游点头,说:“你好。”   开门的同学磕巴地回道:“你,你好。”   成生跟在后头,手上提着行李箱,谢勇垫底。他仨一进来,宿舍突然显得拥挤了,别个家长送孩子来的时候都会热情打招呼,尚思游的社交惯于点到为止,谢勇更是一个字都不会说,成生又有些慢热,只会跟室友说你好,再就没了。   行李放下,成生尴尬的对尚思游小声说:“哥,走吧。”   “嗯。”尚思游走前又看了眼他的室友们,让谢勇把提前备好的卡拿出来,留下。是学校附近商场的美食卡,在吃上下功夫总是最容易被接受的,是份礼,不会让人觉得贵重的接不下。   成生什么也不知道,跟尚思游吃告别饭才一股脑的都说出来,“他们都有礼物,我的呢。”   他在跟尚思游倔,开学的缘故,尚思游不同意他住外面,他不过是想军训结束以后,趁着课少往家跑,或是让尚思游过来,尚思游都不肯,非要他住校。   尚思游把白水换做蜜桃汁,为着餐厅开过低的空调感到不适,神色淡淡地,回说:“要在宿舍住把身体链都摘了,还问我要礼物呢?”我的礼物又要找谁讨。   他让成生住宿舍,成生就跟他提要求摘身体链,说被看见了不好。他倒是能理解,那种衣冠下藏着的狎昵只能给他看,若是被窥去,他是要不开心的。不过他本来也知道成生不爱戴那种东西,摘了是便宜谁了他还真不想说。   成生:“那就别要我住宿舍。”   在这儿等他呢,尚思游单手托腮,半垂下眼,懒散中生出些许缱绻,要成生绕都绕不开的被他视线网罗住,“二三十公里,就算你不住宿舍,还能天天回家?”   成生一咬牙:“怎么不能?有人通勤上班就这个距离,再说,我没课还能快些往家赶呢。”   他真的好想回家,尚思游看他,好像看一只要断奶的犬崽。   成生被他目光中的揶揄和打量看的眼珠子颤,“为什么这样看我,你好讨厌。”你都没有舍不得。   尚思游不合时宜的笑,笑声低低,音有那么软,话却是不容置喙,“我会来看你。”他说。   成生知道他拿定主意了,不好再置气,只能被迫接受。   尚思游把成生送走后家里便空荡了些,有一点点想养狗。他停在阳台,看夜晚深蓝天幕,蓝的发黑,黑的又不纯粹,云浮动着,发出肉眼恍惚能看见的紫。   手机正是在这个时候响的,他拿起,看到成生发过来的照片。银链落进腹肌线,细链的存在感隐隐,结实的肌理与珠宝缠绕,碎钻像朝露又像汗珠。   ‘这条落我这里了。’   尚思游回:‘嗯。’   不满于他的态度,成生努力道:‘好看哦?’   尚思游眼眸忽明忽暗,良久才回他:‘好看。’   成生等了那么久,只等来两个字,兴致低落,没再就这条回复。   尚思游的消息像是有延迟,成生睡前才收到那间隔近两个小时的后话,‘好看到想在小狗身体里埋种子。’   成生抓着手机像是被烫到,想他想的险些失眠。   尚思游没在成生军训期间去看他,因为军训太耗体能,成生每天都在叫苦,天太热,军训宛如受刑。训了半个月,愣是只下了一场雨,连老天爷都不疼爱。   军训结束当天,成生和室友在一片欢呼声中说要出去聚餐,他才走出校门,就看见林荫道旁泊的车,以及车旁等待的尚思游。成生眼睛一亮,着急跟室友说他有事先走一步,便直直的奔向尚思游。那天的黄昏像要挽留落日,天际橙黄,光景明亮。尚思游冲他招手,轻声唤:“小狗,过来。”   成生跑到他跟前,呼吸乱掉,心跳也乱掉,黑白分明的眼睛描绘落日下他的神采,直勾勾的眼神黏着他,像拉扯风筝线的滚轴,一圈圈的把他牵回自己身边。   “好想你。”成生喘息。   尚思游看他,说:“晒黑了。”   成生不好好擦防晒,黑的有些明显,与其说黑,倒不如说是更健康的肤色,额角爬上汗珠的时候,有微微性感的成熟。   “太阳大。”成生解释完,迫不及待的把这个话题翻篇,问:“你怎么来了?”   尚思游伸手给他揩汗,附近学生人来人往,尚思游也不顾及,干燥的手指敛去他额上细汗,缓缓道:“想你所以来看看。”   成生还以为自己刚才说的想你落地上了,这会儿又被提及,兴高采烈的要去抱他。   尚思游手还没收,弹在他脑门儿,弹出哒的一声响,成生去捂额头,唔出声。   “校门口就要抱我?”尚思游说话声音有那么轻,轻到好似呢喃,轻到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悄悄话。   成生吞了吞口水,急不可耐道:“那换个地方,我想亲你。”   车行了段距离,安全带被解开,唇舌勾缠的连连水声炸在狭小的空间内,想念一下子有了声音。   尚思游被成生按在椅背,吻到眼尾飞红,小狗的舌头那么有力。   “等我们领完教材,差不多就要放国庆假了。”成生抱他,胸膛贴的紧,挤压到胸腔的气要透过口鼻来喘,故而气息声有些乱。做一百个俯卧撑都不会大喘气的人,吻吻心上人就要乱成这个样子了。   尚思游说:“好,国庆来接你。”   成生攥他手腕,食指按在他跳动的脉搏上,像个江湖郎中,一本正经的哑声说:“你的脉告诉我,你很爱我。”   尚思游笑,好看的嘴角弯弯,压下声音,连着笑意的磁性嗓音鼓在成生耳膜,“我的脉还有没有告诉你别的?”   “有,它说你要带我夜不归宿。” 第81章 泳池   尚思游带成生去酒店,太近撞见学生不好,所以挑了远些的星级酒店,吃罢饭在游泳池边静坐。此时的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泳池边的灯映的池子波光粼粼,成生像一尾鱼,穿梭在如梦似幻的水中,修长的身躯伸展,划出喧腾的水波。   尚思游视线随他游走,直到成生游回来,水花被溅了一脸。   许是故意的,尚思游看见成生笑的肆意的嘴角,晶亮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伸出湿漉漉的手来擦他的脸。泡久了手发皱,挨上他脸有种滞涩的摩擦感,就这么一寸一寸的把他脸摸湿。   成生半截身子浮出水面,水汽把尚思游衣服沾潮,夜风盘旋而过,他感到丝丝凉意。   “还不出来?”尚思游问。   成生摇头,出水的五官在灯光下愈发清晰,他的脸颊肉被时光打磨带走,面部轮廓逐渐显形,往后可能会越发硬朗吧。尚思游低下视线看他,突然开口问道:“跟你室友关系很好?”出个校园都勾肩搭背的。   “还行。”成生坦言,都在接触过程中,好不好的以后说了才算。   尚思游说:“拉练的时候有没有留女孩子联系方式?”   因为说的是女孩子,成生只当他在关心,想了想说:“留了,临时班长的。”   尚思游表情未变,再问:“那男生呢?”   成生回过味儿了,往上浮了浮,浓黑的眉挑起,劲儿劲儿的,“查我手机好了,查手机就什么都知道了。”   尚思游不回应,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笑,笑意都未达眼底。他不做那么没有风度的事情。   成生手撑在他两侧,圈住他说道:“我的手机随时给哥看,只要哥想。”   “不游了就出来。”尚思游避而不答,开始转移话题。   成生没动,不游但是也未出泳池,就这么近距离的仰视尚思游说:“哥,我算不算是被你包养了?”   尚思游觉得成生离了他思想就会变硬,连这种话都敢拿出来在他跟前说,太过荒诞所以尚思游没有理睬成生这句话。成生生活费是他给的,学费也是他交的,连住都同他在一起,包不算,毕竟他不干涉成生,养倒是真的在养。   “哥怎么不说话?你开豪车多去我们学校几趟,谁还不知道我是被有钱人给包养了,谁还会要我联系方式跟我调情啊。”成生手掌撑着,渐渐与他视线持平,尚思游不显山不露水的,看不出任何情绪,成生想他一定在吃醋,不然不会那样问。   尚思游道:“以后不开车到你校门口了。”小孩儿,死要面子。   成生猛然间凑近他,鼻息撩在他颊侧,暧昧道:“哥,你来,折了我所有的桃花,都纳入你怀中好了。”   尚思游提起他锁骨下的皮,揪的成生邪里邪气的表情拧巴着,“我要一朵海棠花还不够?”   成生想说你松手,尚思游像会读心,不仅松开了他,还把他推入泳池,漾起波涛般的水花。紧跟着,尚思游也下了水,在池里跟他渡气,窒息感袭来,才托着他跃出水面,不给成生反应的时间,便噙上了那朵红海棠。   像是要撕咬掉花瓣与茎叶,成生扬长脖子,听见尚思游含糊不清道:“不查手机,来查查你这里有没有想我。”   手指在水中凉似玉石,成生蓦地一僵,耳朵尖烧起,随后又软化。   手机铃声响起,起初没人管,它并未停,一通电话连着一通,扰的尚思游不耐烦的拿过接起,喂了一声。   那是我的手机!成生眼睛圆了一瞬。   电话那头似乎并没听出不对劲,着急道:“兄弟,查寝!学生会来查寝了!你赶紧回来啊。”   尚思游淡淡道:“成生有事回不去,帮他打一下掩护好了,谢谢你。”   “哎,不客气。”张嘉凌挂了电话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成生接的电话,那是谁接的啊!   成生目瞪口呆:“哥,你这样的家长,是会被老师喊的。”   尚思游:“这会儿不做家长,做情人。”   也不是不行……   隔天班主任要开会,认识下新同学,尚思游把成生送到十字路口,这边离他学校还有段距离,这样的刻意让成生觉出一丝别扭。   好似正当关系在偏离。   “国庆来接我哦。”成生叮嘱他。   “嗯。”尚思游目送他下车,看他挺拔的身姿独行在林荫道,偶尔会跳起来揪低垂的叶片,无忧无虑,无拘无束。一直开心下去吧,尚思游伏在方向盘上,看小孩儿越走越远的背影,被视野浓缩到红豆般大小。相思也算病吧,尚思游觉得自己病的不轻,明明他才刚走。才刚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啊,就会想他。思绪总是会在瞬间泛滥,尚思游叹气。   成生直接去教室开会,散了会下午要搬书,一直到晚上在宿舍,张嘉凌拿着他女朋友给的面膜,叫舍友们说:“朋友,来敷面膜。”   “阳刚男孩绝不敷面膜。”   张嘉凌跳脚道:“敷面膜咋了,谁说敷面膜就不阳刚了,小王你给我下来,我今天非要把它按你脸上!”   成生趴在靠椅上看笑话,张嘉凌视线扫到他,喊道:“别笑啊,今天谁也不想跑。”   “我女朋友说了,虽然这些面膜快要过期了,但是她当时买的很贵,丢了浪费,给我们用正好。”   四个人蹲在垃圾桶旁疑惑,“哪个是要敷脸的,哪个是要丢的啊?”   都没用过,黏哒哒的面膜抻开,分不清哪个是膜布,哪个是塑料层。小王机智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它是买一送一?”   成生盯着包装袋,指了数量:一片,给小王看。   张嘉凌拍手道:“我觉得小王说的对,这俩看上去没啥区别,都往下淌水,都能敷。”   成生看张嘉凌的眼神开始变得怪异,说了是一,你数学体育老师教的吧?   “分不清,别管了,都能敷。”张嘉凌做主,他们四个人,只拆了两袋面膜,还剩下两袋,留着下回用。   成生摸着脸上的面膜,给尚思游发消息:在敷面膜。   尚思游回他:不是不用那种东西吗?   尚思游以前想给他用,他都是用生命在抗拒的。   成生想了想说:这个不要钱,不用白不用。   他正跟尚思游聊天,忽然听见张嘉凌那头的声音。张嘉凌在跟他女朋友视频,他女朋友问张嘉凌为什么你贴的面膜两边都能飞起来,一点都不贴脸,你能不能好好敷?张嘉凌说冤枉我真是好好在敷着,不信你看。说罢脸贴向屏幕,怪像素太好,也怪张嘉凌公放,成生清楚的听见张嘉凌女朋友咆哮:“张嘉凌你这个大傻子!你贴的是塑料层!不是面膜!”   说的成生摸了摸脸,感觉自己脸上的膜布软软的,心说运气好,贴对了。 第82章 厉害   成生这边军训结束,正式开始上课,社团和学生会纳新又开始了,张嘉凌坐不住,撺掇着室友跟他一起报名。关于大学生社团及学生会有没有进的必要,这件事成生还真认真思考过,他现在什么事都要跟尚思游说,也不是像妈宝男离不开妈妈一样他离不开他哥,而是远距离产生的飘渺感,他总是会想用语言拴住尚思游,拉扯也好,总归是不能在尚思游面前没有存在感。   尚思游问有没有他感兴趣的社团,成生想了想说没有。尚思游紧跟着向他解释,社团跟学校入不入流多少沾些关系,大多数社团形式大于主义,参加社团组织的时间,与真正能学下东西两者之间的比例是断然不成正比的。说白了尚思游的意思就是,你参加社团纯属有些浪费时间,想学什么咱可以报班,要是想交友,那还是算了,你列表里不需要躺那么多好友。   成生觉得好笑,他哥以前不会说这种话的,于是便不提社团,问学生会呢?学生会能进吗?   尚思游同他讲,社团是面向全校的,而学生会是面对单独院系的,当然排除学校的学生会,进校学生会不如进系学生会,这点关乎你能不能在本系老师跟前刷上脸。学生会是要跟老师打交道的,当然不是主要,可被老师眼熟,总比你在校学生会辛苦劳干刷不到存在感的强吧。进了系学生会,不外乎认识的同学多一些,在眼熟的老师跟前说得上话,有时候好办事。再上个价值,那就是要锻炼一个人的组织能力。   成生打断他,说自己没想那么多。   尚思游思忖道,进不进都行,就是进了有些浪费时间,这会那会开的烦人。   成生说他知道了,会自己看着办。   张嘉凌问成生:“进不进?我在滑板社可报名了啊。”   成生沉默片刻,拿主意道:“那我进学生会吧。”   张嘉凌打量他,问:“为什么不进俺们社团,你不想在风中飞舞吗?多酷啊!”   “因为学生会可以查寝。”成生想的倒挺简单,因为他想夜不归宿,但是不会被记名字。   张嘉凌巴掌拍在他肩膀,到底是体育生,高高壮壮的,玩笑的巴掌都能把人扇的眉头紧皱。“你心思不纯啊,话说你上次夜不归宿,接电话的人,是不是你哥啊?”   成生来宿舍那天,给尚思游开门的正是张嘉凌,木门一拉开,张嘉凌就有种被唬了一跳的感觉。尚思游长得是没有攻击性,但是气场足,明明是拿正眼看人,却会叫人觉得是被他给睥睨了,无端的穿透力看的张嘉凌那天都结巴了。   就是尚思游让张嘉凌觉得这又是哪家的少爷来他们体院体验人间疾苦来了,没想到成生格外的接地气,说这俩人是兄弟,张嘉凌直觉成生是被抱错了的那个。   “是。”成生不避讳,现在出柜还为时尚早,他没准备跟张嘉凌说那么多,再过一两年再说也不迟。   张嘉凌说:“你哥跟你哪哪都不像。”   成生愣了愣,笑说:“像了就不对了。”   “嗯?兄弟俩长得像不是应该的吗?”张嘉凌不解,说话别说一半啊,笑的神神叨叨的干嘛啊。   成生说:“不是兄弟,只是我叫他哥。”成生想说他俩没关系,细想这话也不对,都滚一个被窝了还说没关系,是要扎谁的心。但是现在不好说,所以只能点到为止了。   张嘉凌八卦道:“你哥看上去事业有成。”   成生点头,把尚思游公司名字告给张嘉凌了,莫名的虚荣心,就是要在别人面前吹嘘尚思游。   张嘉凌一拍成生大腿,把成生拍的差点没坐稳,就见他站起来说:“这个公司去年上报纸了啊,赞助了一批助听器来着,我记得!”   成生隐约对助听器这个项目有印象,时隔太久,尚思游从不在他跟前提这些东西,他都忘记了。   “你还看报纸?”成生惊讶。   张嘉凌说:“看,我爸爱看。我爸嗯…听力有障碍,要戴助听器,他现在戴的就是你哥赞助的那批。”   成生看向张嘉凌,一时间忆起过往,那个时候尚思游还在为生意没谈成而沮丧,成生当时是怎么想的?他觉得尚思游经营一家公司已经很厉害了,一两件事情做不成也无所谓,毕竟他并不指望尚思游无所不能。可猛然间知道尚思游做到了,那种油然而生的自豪,又开始在他胸腔鼓荡。   “你爸…没事吧?”成生收起心思,略显笨拙的安慰张嘉凌。   张嘉凌:“嗨,能说就是没事,别摆出晚娘脸来宽慰我啊。”   成生定定的看向他,终于在此刻报复性的挥出一巴掌拍在他肩头,正经道:“没事就好。”   张嘉凌长长吐了口气:“你小子,练的如来神掌吧?有本事今晚放学别走,咱俩篮球场打一架。”   小王在一旁突然掐着嗓子道:“你们要打去练舞室打啦。”   成生:……   少上网,多读书,行不行?   尚思游接到成生消息是在晚上十点钟,怕打电话太黏糊被听出来,成生都是给他传简讯的。   ‘哥,你好厉害。’   尚思游:大晚上夸我厉害?   成生抿出小梨涡,抱着发烫的手机说:不是说这个!   尚思游:哦,那是觉得我不厉害,是吗?   成生单只梨涡深深,破罐破摔道:厉害!厉害死了!   尚思游帮他断句:谁厉害,谁又要死了,小成师傅,说话要说清楚。   成生厚脸皮道:我!我要死了!你厉害!我□□了行吗!   尚思游笑:本来要说什么的?   成生崩溃:我忘了呀……   【📢作者有话说】   成生:我是鱼,我的记忆只有七秒 第83章 花束   又是一年国庆,气温不见降,叶子也不会黄,季节在这个城市好似不会轮转了。   尚思游临出发去接成生的前一天,接到了尚仪怜的电话,让他回家。尚思游推了,没推掉,不怪尚仪怜,而是他太久没回家了,他是那个家的过客,却不能是父母人生中的过客。他想要不告诉成生吧,他没时间去学校接了,让谢勇去也是一样的。睡前那条消息却是怎么也没发出去,断网了。   成生放假当天,拉着行李箱在校门口等了好久,节假日堵车委实见怪不怪了。当熟悉的车停在他跟前,他弯腰,没看见尚思游的时候,扬起的笑脸瞬间垮下来,看的谢勇难得有了表情。   “谢叔是你啊。”成生失落的说。   谢勇:“哦,就是我。”   “生生。”尚思游抱着石榴花束,突然出现在成生身后,神出鬼没的,看的成生又是惊又是喜。   “哥!”成生疾步走向他,想接花,手已经伸出去了,尚思游却不见动作。“给我呀。”   尚思游笑,十月的阳光干爽明朗,光束抢先落在他左侧脸庞,白皙的几近透明的嘴角轻轻勾扯,除去常年缭绕的病态,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健康。   成生还是需要抬些视线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乍一对上,成生不禁愣住,那道目光太有内容,深沉黏稠的,像用梨花蜂蜜酿作的海,甜甜咸咸,只有成生自己能咂摸出味儿来。   “给我么。”成生错开眼,说话的音在飘,不敢再被他那样看,容易心悸。   尚思游递上花束,成生接过,脸皮薄的直往车厢里钻,尚思游随在他身后,一道于后排落座。谢勇开车总是沉默的,尚思游习惯这样的沉默,可成生不习惯,太安静,咽口水的声音都会被放大。   “怎么想起要送花?”成生低头看红宝石似的石榴籽,心想这花束拿回去还能吃,一举两得了,一点都不浪费。   尚思游看他浮在面上的悦意,徐徐道:“想要你开心。”   成生捧花的手一紧,玻璃纸发出哗啦啦的动静,好像他无处宣泄的情绪。成生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随后举起花,掩耳盗铃的,藏在花束后头,轻轻吻尚思游的嘴唇。   触上了就不想分开,太想他,想到豁开脸皮敢就这么躲在几颗石榴后面跟他交换涎水。颤巍巍的手举的包装纸直响,直到成生受不住了,同他分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擦他湿润润的嘴巴,擦到柔软的嘴唇上没有口水印。   谢勇目不斜视,成生也不敢再朝前看。   行程过半,尚思游开口道:“生生,我有事要回趟家,等下先把你送回去,我再走。”   成生茫然的看他,心直口快的问:“你回家什么事?”问完就后悔了,人家回家能有什么事,就是没事不能回家看看吗,又不是谁都像自己一样没有家。   尚思游握握他的手,沉吟半晌,说:“应该是没什么事,但是得回去,事情处理完我会回来。”   “哦。”成生垂下头,不肯吱声了。   尚思游抠他手心,轻声道:“花都收了,还要跟我置气?”   “我没有跟你置气,你有事就去忙,不用特意为我跑这一趟,来回折腾,不会晕车吗?”成生想他回家才用坐多久的车,先是大老远来学校接自己回去,再往家赶,一来一回尽浪费时间了,在车上坐那么久,能好受吗。   尚思游摇头,他昨天是没准备来的,怕成生空等一场,细想等待落空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还是来了,哪怕只是把人接回去,面对面的沟通,也好过简单的发条消息。   成生望向窗外,旖旎的心思消失殆尽,瞥见玻璃窗外飞速闪过的高楼大厦,心血来潮道:“哥,能不能把我送到我家?”   他说的是我家,尚思游蹙了蹙眉,没反对,只叫谢勇注意路线。是成生和成英以前住的房子,一直没退,尚思游偶尔会叫家政去打扫,他是想留着那里给成生做念想的,但是不想成生在没有他的陪同下独自回去。   成生行李箱里什么都有,拎包回去就能住,尚思游把他送到巷口,脸色不大好看。   “准备住多久?”尚思游问。   成生大大咧咧道:“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尚思游凝视着他,像是要确保他情绪的正常,浅叹道:“我会尽快。”   “好哦。”   成生不让他送自己上楼,非要目送他车子走远,才拖着行李箱去爬楼。成英不在了以后成生基本上没回过这里,房子太久没人住,都没人味儿了。成生搁下行李箱,摸了摸家具上薄薄的一层灰尘,麻利的先做了个卫生。   房子不大,做起卫生来那么累人,成生拖到成英那个屋子的时候,起初不大想进,抵触的情绪让他脚下生了根,就这么静默的矗立在成英屋门口,看那道随风飘荡的灰色窗帘。成英屋子的格局跟他屋子格局一样,只不过他爸布置的色调偏暗,本着耐脏的原则,灰的蓝的黑的,不像成生那个屋子用一水儿的亮色。   爸。   成生瞥见床头的照片,是他父子俩的合照,不过是他童年时期的照片,因为长大以后就不爱跟父亲拍照了。成英的遗物都没整理,尚思游当时想派人理的,成生拒绝了,他想等他能够自己处理那天,亲自整理。   国庆紧连着中秋,成生把拖把放在门口,想要不要给他爸烧俩月饼过去,他爸不挑,他想都烧五仁儿的算了,反正他爸牙口好,嚼白冰糖都咔咔响。   成生在屋里踱步,先是擦干净相框,把它摆正,自己又端详了片刻,还是一个反手把相框给扣下了。收进抽屉好了,成生拉开抽屉,正要放相框,突然看见里面的信封。整整齐齐码在一侧,成生犹豫着,还是抽了一封信出来看。   信封上写着力透纸背的‘遗书’二字,成生怔在原地,眼睛发干。   ‘以防我有天突然离世,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特留此信。’ 第84章 歪理   ‘生生,这封信我写过很多次,从第一次昏倒,我就一直在写,写到又是一年春节,再把之前的撕掉焚毁,怕你熊着翻我抽屉,看见了又跟我吵。   我真不愿意你看见这封信,爸爸如果能过平凡人的一生,没有那些瓶瓶罐罐的药丸,能活到七老八十,看你成家立业,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如果不能……   如果不能,我希望你现在在读这封信的时候,能够理解,爸爸走了以后,更希望你能把爸爸当作人生当中的一串数字,或一或零,意义都由你来赋予,只是不要太过悲伤。   爸爸会把你的户口迁回来,本来想作为你十八岁的生日礼物,过程却不太顺利,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大人有时候也是很没用的大人。不过没关系,爸爸死前总要帮你搞定的,不要怨成雄,我不是在替他开解,而是怨恨没用,如果按你现在的生活方式并没有感到快乐,为什么不换一种方式呢。你就过得比他好,熬死他,反正他也要死你前头的吧,你就这么想,恨他不如盼他死来的快。当然,爸爸只是给你举例,希望你能举一反三。(还是要学点好)’   成生顿住,又要哭又要笑的表情显得有些奇怪,因为成英把学点好三个字写的那么醒目,比旁的字体要大了一倍还不止。他继续往下读:   ‘爸爸在老家的房子要留给你,关于这个我另立了一份遗嘱,没请律师是怕牵扯到陈年往事。我知道,你当初跟我回家的时候已经记事了,不然不会一直找我要妈。我能明白你的心情,谁不想要一个清白的出身,可人总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啊。   生生,爸爸没养你之前,日日夜夜都后悔,后悔当初喝了那杯酒,后悔那时冲动做了错事,后悔这件事让我跟我亲兄弟反目。可带你回家后,你那么小一个,坐我肩头,稚嫩的叫我爸爸,我突然开始明白,为人父的喜悦与责任。爸爸甚至能坦荡的告诉你,时至今日,我一点也不后悔把你带到这世界上,也许你怨过我恨过我,可爸爸还是要郑重的告诉你,你是上天给予我最大的馈赠,我盼望你能早早接受自己,早早于人言当中独立。   爸爸只能牵着你的手走到这里了,剩下的路要你自己摸黑走,我很抱歉。   还是不要悲伤的好,你来时我是你人生当中的第一个数字,我走后于你便更像是零。生生,你的名字是我偷偷求着父亲取的。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告诉你,爸爸对你的爱,生生不息,活着如此,死了亦是如此。   要珍重。   成英留。’   成生看着生生不息那四个字,眼眶发热,他一直在遗憾没听到他爸的临终遗言,如今以这种方式再见到,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登时五味杂陈。   他并不好,居然要父亲跟他道歉。明明成英走的时候他已经那么大了,是再努力点就可以让成英跟着他享福的时候了。   爸爸,不要抱歉。成生拿出相框摆正,对着年轻时的成英感慨,如果时光能过的慢些就好了。   他在成英屋子里待了挺长一段时间,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他摸兜,以为是尚思游,结果是花儿。从他读书开始,跟花儿就不怎么联系了,不是要跟朋友撇开关系,而是纯粹的没时间,联系渐少,连朋友都生疏了。   “喂。”成生接通电话,那头立刻传出花儿兴奋的声音。   “生生!你是不是回家了呀,我看你们家窗子亮着。”   成生走向阳台,看见楼下站着的花儿,还有赵晓舟。他们正朝楼上挥手,摆动的幅度有那么大,重复的像是雨刷。   “靓仔!下来哈啤酒!”赵晓舟冲他喊。   成生飞快下楼,踩楼梯的瞬间,心情有一刻的放松。他很久没有赴一场朋友的约会了,此刻正是傍晚,热烈的火烧云斑斓的天幕离大地有那么近,近到油画般的色彩似乎触手可及,美好的一切都似触手可及。   他才靠近,就被那两人拿眼神打量着,一个说长高了,一个说变帅了,说完便拐着他往大排档去吃烧烤。   熟悉的地点,成生坐在大红色塑料椅上,听花儿和赵晓舟你一言我一语的胡侃。   “等下回家给你拿盒月饼,我爸托人从北京稍的。”   “也去我家拿,我爸专门从香港买的。”   花儿啧道:“赵晓舟,我赵叔什么时候去香港了,他不一直在麻将馆搓麻将吗?准点的比新闻联播都准时。”   “李改花女士,我爸不能白天去晚上回吗?”   “丢!不要叫我名字!”花儿愠怒,最讨厌别人叫她名字了。   赵晓舟笑嘻嘻地,“得,听您的。”   花儿烦他,径自把话题抛给成生,问:“生生你咋回来了?”   成生简短道:“很久没回,来看看。”   不过是一年多的光景,除了成生大变样,其他似乎都没变。赵晓舟在桌子底下踢花儿,让她别瞎问,花儿踢回去,边好奇道:“你哥呢?咋不见他来。”   “他有事。”   花儿盯着他,看他那么淡定,不像是感情出问题,于是放开叫酒,图个热闹。烤串上的慢,酒倒是下的快。成生没准备多喝的,只是拎起瓶子,想到那个空荡的家,不由得伤了感情,喝的有些凶。   赵晓舟伸手拦他,打哈哈道:“行了行了,又不是水,三四度的酒精含量呢。”   “没事。”成生夺回瓶子,单是喝的快,却不见醉态,喝到最后,一桌两人都拿他没辙了。   花儿和赵晓舟互相使眼色,估摸着差不多就拐着他胳膊把人给拐回去了。成生没醉到不省人事那步,所以能听到花儿和赵晓舟呛嘴。   “几瓶啊,九瓶!赵晓舟,你就一天到晚除了打游戏没一点眼色,拦住他你不会吗!”   赵晓舟无语:“九瓶而已,他正常水准啊,有心事才会醉的吧。”   成生默默接道:“我没醉。”   赵晓舟摊手:“你看吧,他都说了他没醉。”   花儿瞪他:“喝醉了的才说自己没喝醉,你到底有脑子没有啊?”   赵晓舟:“说话归说话,干嘛骂人。”   花儿翻白眼:“讲不通人话,所以……”   一路拌嘴上楼,赵晓舟要留下照顾成生,花儿直接拿过他手机解锁,给尚思游打电话,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赵晓舟还在说:“我都说了我看他就行,你干嘛还非打电话啊,多麻烦。”   花儿语气有些凉:“要不说你没对象呢。”   赵晓舟:“嘿!人活着又不是为了谈恋爱!”   电话接通,花儿一改语气,异常客气又拘谨道:“您好,我是花儿,生生的朋友,他喝醉了,你…有时间过来吗?”   那头沉默片刻,说道:“我来之前先麻烦你照顾他,谢谢。”   花儿挂断电话,松了口气,粗着嗓子道:“我老觉得跟他说话有股子压迫感。”   赵晓舟:“我也觉得,他看上去不苟言笑的。”   等了近一个小时尚思游才到,他来的时候手上还提着几盒月饼,见到是花儿跟赵晓舟两个人,心想还好拿的是偶数。中秋紧挨着国庆,他礼数到位,倒叫花儿和赵晓舟不好意思,提着礼盒连着说了好几声谢谢才走。   这两人走后,老旧房屋顿时安静下来,成生卧在沙发上,眉头紧皱,看上去极为不适。尚思游过去,在沙发旁摸他额头,问:“喝了多少?”   成生回他:“九瓶啤酒,我没醉。”   尚思游蹲下,看他因为喝多而水光四溢的眼睛,黑眼珠雾蒙蒙的泛着潮气,叫人看不真切,不像是没醉。   “哥,好麻烦你。”成生只觉得脑袋昏沉,意识还在,只是反应慢,慢到大着舌头,说话有点跑音。他知道花儿给尚思游打电话了,他是要阻止的,可惜软绵绵的四肢被花儿避开,什么也没做成。   尚思游掐他脸,掐的重了些,成生吃痛皱眉,嘟囔了一句谁也没听懂的话。   “说什么废话。”尚思游去盥洗室给他打水擦脸,拧的半干的毛巾擦他烧热的脸,潮湿的触感被热气蒸腾,温度尚未降下来,尚思游只好为他擦第二遍第三遍。   成生酒品极好,温顺的坐着,任尚思游摆布。   “想你爸了?”尚思游怎么会不了解他,要不是因为成英,尚思游也不会跑这一趟。早知道要闹这一出,就不让成生自己回来了。   成生不说话,嘴巴翕张,似乎要说是又似乎要说不是,嗫嚅了半天,只红了眼圈儿,突然去抱尚思游的腰。   尚思游发出一句无声的喟叹,抚了抚他的后脑勺。   成生挣扎着,酒精像是掖他进了泥潭,让他在极度复杂的情绪下叫出了一声爸爸,成英走后他就没再叫过这个称呼了,猛的一出口,似乎是屈从于本能,又叫的不是那么顺畅,“爸爸。”他叫。   尚思游垂眸,用手指捋他后颈,细细的,宛如在摸骨。   叫了第一声,后面再叫,便没那么滞涩了。成生无意义的叫着爸爸,似乎在等一个回应,明知道他这辈子都等不到回应了,却还是要叫。   直到他叫到疲乏,吐出最后一句:“爸爸。”   发过的酒疯要醒了,尚思游按着他后脑勺回了句:“嗯,爸爸在。”   成生:……   他斜眼珠瞟站立的尚思游,幽幽道:“我没醉你知道吧?”   尚思游:“嗯,知道。”   “知道还应我……?”   尚思游沉吟道:“看你叫的太可怜,所以应一应。”   成生掐他后腰,应什么应!就是为了过把当爹的瘾罢了!怎么那么讨厌!   尚思游躲他,笑道:“别掐了,要不是你掐的那么狠,我能应你吗。”   歪理! 第85章 米汤   尚思游倒没说错,成生抱他那会儿掐他掐的厉害,明明就是借机撒酒疯,因为叫了父亲的称谓而不好意思,所以才不管不顾的掐他。尚思游被疼到不行,才使坏应成生的,毕竟他痛觉神经有那么发达。   闹也闹过了,情绪并未如他想象中的崩坏,尚思游不动声色的观察成生,起身想去厨房,被成生叫住:“哥你去哪?”   尚思游:“煮点醒酒汤。”   成生看向他,被酒气熏的明晃的瞳孔中透出不信任,直来直去道:“好麻烦,你又不会,算了吧。”   尚思游挑了挑眉,好笑成生醉了酒敢这么跟他说话,边坚持自已道:“查一查怎么煮的不就会了?”他倒是从不抵触学习新事物,哪怕有时候并没有天份,擅不擅长和愿不愿意做到底是两码事。他愿意为成生尝试。   晚间近十点钟,厨房里摆放着成生白天安置的食材,尚思游翻了翻,觉得都认识,却徒然生出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成生缓缓跟在他身后,靠在柜边,意识不大清明的看他犯难,塑料袋里透出葱姜的味道,淡淡地,蓦地生出家的味道来。   “你想吃什么?”尚思游问。   该是问醒酒汤要怎么做吧,成生因为醉酒而迟钝,回他话回得慢,努力字正腔圆道:“煮点米汤好了,放牛奶。”极为简单的做法,成生连醉着都要顺着他的意,半是敷衍半是哄的,挑最简单的食谱来让他发挥。   尚思游点头,这些家里都有,于是便把手伸向箱子,拿牛奶,拿了四只出来,豪气的似乎要把箱子掏空,还要继续往外拿,被成生拦住,问:“是给我一人煮的还是你也要?”   “你自己。”   “两只就够了哦。”成生拍拍他手背,语气偏软,虚浮在空中,好言好语的说完,忍不住抱抱他,说:“哥,好喜欢你。”   尚思游:“行,你等下再喜欢,先让我煮牛奶。”   转移话题失败了,成生觉得自己没有醉的很厉害,不需要他大费周章的煮米汤,可他总有自己的坚持。   尚思游要开火,成生瞳孔放大,清醒了些,不觉紧张道:“微波炉,叮一下就好,不用倒锅里煮的。”   尚思游动作顿住,随他的话要去叮牛奶,成生哭笑不得道:“先煮米汤好不好,叮牛奶等下要放凉了。”   “嗯。”尚思游好脾气的听他的话,又去装大米。米要淘洗,成生看尚思游没有概念的倒出一整个海碗的米,心惊到顿时觉得自己酒醒了,不敢反应太过激烈,只能慢慢咬字。   “哥,煮米汤不是为了吃米,而是为了米汤。”成生抓着他的手,倒回去了半碗,顺手牵着他在水龙头下淘米。尚思游的手指要比他的长,手掌也比他宽大,所以包不住,会漏掉。成生半裹着他手背,在细细的水流下同他一起淘洗那因为遇水而变得黏涩的大米。   尚思游低下视线,成生神情格外专注,纤长的眼睫在光影中眨也不眨,浓密的睫毛根部显的他眼睛大而有神,依旧是那么澄澈,透亮到尚思游弯下腰,吻了吻他的眼皮。   成生怔住,极轻的吻,蜻蜓点水却又爱意泛滥。他仰头,想亲亲嘴巴,被尚思游笑着避开,道:“好重的酒气。”   成生当了真,松开他的手要去漱口,被尚思游拦下,握着后脖颈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分不开他的心,还是要继续煮米汤,成生围着他,看他拧开煤气灶。他拧的太过了,一霎时蹿出的火苗舔舐着锅底,映的厨壁瓷砖都红了半边天。成生瞪大眼睛,酒醒了个彻底,忙去关小火,边宽慰他:“没事哦,煤气很久不用了,是会这样。”   他好笨,这话说的好明显,尚思游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要煮多久?”   很难形容,成生眨了眨眼,说:“闻到米香差不多就可以了。”   “嗯。”尚思游安静下来,静静等火开,他大概是没有经验,所以守锅守的认真,认真到险些把一旁沉默的成生给忽略了。米会不会粘锅啊,尚思游想,糊了怎么办?   成生眼神黏在他身上,一种归属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哥,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尚思游扭头看他,思索道:“过两天吧,我妈叫我不知道什么事儿,还没说。”   “哦。”成生回他,空气又默下来,只有火苗发出的嘶嘶声,静谧到小火慢炖时光悠长。“我等你。”   尚思游笑,温热指腹连贯的抿过他耳廓,亲昵的,从表皮纹理到内里跳动的心脏以及大脑,无不充斥着溺爱。“不会让你等太久,要乖。”   “好。”成生拉他的手,贴合的掌心终结掉牵挂,还能再怎么喜欢他呢,想再多喜欢他一点,所以他的话都会听。   尚思游掌勺推粥,当袅袅雾气腾起,空气中弥漫开淡淡清香,他摸不准的看向成生,成生点头,他才关火。要叮牛奶,三十秒就够了,微波炉他还不至于不会用。黏稠的米汤与牛奶勾兑,他先尝了一口,味道有点怪,喝不惯,倒也不碍事,不是给他喝的,烫不到小孩儿就行。   成生抱着碗喝的有些慢,天气在转凉,只是不大明显,夜间喝热汤容易发汗,他怕热不怕冷,尚思游刚好跟他相反,算契合了。   尚思游用手背给他揩额间爬出的细密汗珠,鼓励道:“喝完,今晚可以陪你睡,不过明早要走。”   “好,会喝完。”成生喝的脸通红,是健康的,红润的气色。   当真是听话的喝完了,喝的有些涨,被尚思游拉到阳台,看零星散布的夜空。星子稀疏,几不可见,月亮却有那么圆。   “酒要少喝。”尚思游同他闲聊,烟啊酒啊其实都要戒,只是不想管那么严,怕一刀切的成效不好,要成生心甘情愿的为他戒掉一切不良嗜好呢。   成生抱他,有些黏,只点头,他说什么都答应。“好,不喝。”   “有事也要先找我。”   “好,找你。” 第86章 爱你   尚思游起床的时候天亮没多久,朝霞自东边儿漫射出万丈金光,又是一个好天气。他把被褥推给成生,让成生抱着,自己去洗漱。待他回来拿手机准备出发,成生已经坐起来了,懵着看他,问:“去哪?”   “回家,你再睡会儿。”尚思游俯身亲亲他发顶,转身要走,忽的被成生拉住手腕。   成生用平淡的口吻说:“哥的家我不能一起回吗?”   尚思游听了他的话颇为诧异,有些措手不及,说:“回是可以回,你想用哪种身份跟我回家呢?”   成生膝行到床边,拉他的手,用深深眷恋的眼神诉说一切,不能是其他身份,只能是伴侣。这事儿他俩倒没商量过,尚思游很早以前只提了一句,没那么快要带他见家长的意思。成生可以等,但是不想等。   真的很任性,昨天尚思游说了,回家也没什么事,既然没什么事,他为什么不能跟着回?   尚思游确确实实没想到成生会提出要跟他回家这件事,以至于成生看他看了许久,他都没能及时给出一个反应。   成生摩挲着他的掌心,像新得了玩具,百般把玩,爱不释手。“哥,可不可以带我回去?”   尚思游反手扣下他,问:“跟我回家,万一我家里人要你跟我分开呢?”问的太刁钻,纯是尚思游自己想听答案,他离家这几年打拼,不就为了能正大光明的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吗?如果努力了这么久,连恋爱自由都没有,又何必活的那么辛苦。   “可以跟他们讲讲吗?我什么都会的,配…配得上你。”成生想说照顾,细想扶持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单他自己说照顾,显得单薄。还是腆着脸说了个配字,就是配得上,配不上尚思游才不会来喜欢他。   尚思游笑了笑,简短道:“可以。走吧,男朋友。”   他是有些胆量在身上的,一路上忐忑归忐忑,到底没露怯。“买身正装可以吗?”成生问,第一次上门,太随意了给人留下不好印象就冒失了。他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正装,除了工作服……   尚思游想说不穿正装也无所谓的,毕竟他爸妈在家都是居家服,他们穿的太正式了还把两位长辈给衬的轻浮了。可成生看上去有那么较真儿,笃定的眼神,像要干一件大事,尚思游甚至觉得他是去上门提亲的。古怪,尚思游又看了他两眼,心思一转,同意了。   想看小孩儿穿正装。   到了商场,尚思游上楼,习惯性的朝自己惯买的那家店走去,再回头瞥见成生,那张正在出落的脸,和那身蓄了薄薄一层肌肉的躯干显然与他风格不符,得再有朝气些。于是调转步子去了另一家店,成生没经验,只管跟着他。   尚思游讲究到挑剔,眼下跟着一块儿买衣服,成生才察觉他有多挑。过季的不要,只看新款,只挑牌子。挑一件上万挑一件上万,看的成生眼皮直跳。好贵。   成生扯扯他袖子,不管一旁导购,小声凑到他耳边说:“买件便宜的行不行?”成生是想自己付钱的,他手头有积蓄,暂时不会去花尚思游的钱。两个人一起住,他倒还想分得清。   “还是挑件合适的吧。”尚思游取了两件衬衫,一件领口偏窄,较修身型,另一件则稍显宽松,他带成生去更衣室前还从导购那里拿了黑色皮环,像手链,成生看的不明所以。   更衣室敞亮,站俩人都不会拥挤。尚思游不出去,成生看他,他视而不见,铁了心要在这里看成生换衣服。   更衣室贴着两面硕大的玻璃镜,人站在跟面便无处遁行,成生微微缩肩,眼角余光能瞥见镜子里头尚思游的脸。清俊,且不苟言笑的打量他。成生换的有点着急,因为镜子把空间给透明化了,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尚思游纳入眼底,羞耻心被白织灯催发,让他看上去浮浮躁躁的。   尚思游站他对面帮他理领口,抚平歪斜的扣子,还了他一个端端正正。   成生照镜子,目光总是不自觉的奔向尚思游,尚思游承着他的期盼,肯定道:“合适。”成生松了口气,尚思游又说:“很迷人。”   成生不敢照镜子了,堂皇着要试第二件。他忙着扣扣子,没瞧见尚思游扯上去的嘴角。这件衣服比前一件要宽松,他正在练肌肉,流畅的线条撑起衣料,看上去依旧有型。不如那一件正式,成生不满意的要褪下来,尚思游手中的袖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扣在他左臂,太有存在感,成生忍不住低头看。   尚思游为他带好袖箍,从其上方抽那长出的衣袖,帮他固定。本该掩掉袖箍的,尚思游却没这么做,而是从他从背后拢着他,两人就同一个方向望着镜子,所有的私密都浮上台面。尚思游掐着他下巴,强势的支配中仍保留了几分温柔,就这么迫使成生照镜子。   掐出一张芙蓉面,他还是那么爱脸红。   “生生,你看看你自己。”尚思游低头,柔软的嘴唇凑在他耳畔,细语道:“看看你的眼角眉梢,哪里不是挂着直白的勾引。”   成生赧着,想说他没有,因为镜像视觉想往后退,却又朝尚思游怀里扎的更深。   尚思游盯着镜子里的成生,眸光倏然间变暗,似要癫狂,紧紧凝视着他臂膀的袖箍,一手抬起他的下巴,嘴巴罩了上去,接青天白日更衣室里的吻。   成生眼睫抖如蝶翼,反复颤动着,抖出些许紧张。他能听到更衣室外导购小姐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响,啊……怎么能在外面做这种事。   尚思游钳制着他,要他睁眼,斜着眼珠去看镜子里两人拥吻的画面。   “生生,好好看着。”   雪白的衬衫被袖箍勒出道痕迹,黑色皮革在镜中有那么晃眼,成生眼眶湿润着汪起一潭清光,装进尚思游的粗鲁与温柔,隐隐克制与狂热中和,都是他,所有的感官都是他赋予的。   “爱你。”成生听见他说。 第87章 沟通   尚思游极少跟他说爱,连当初在一起,都是问成生谈恋爱可不可以。怎么会不可以呢,成生的喜欢显而易见,尚思游狡猾到什么都知道,内里受用,明面还要佯装询问。只是感情并非礼尚往来,双方倾注的心血能一分不差的对等,从博弈到认输,谁又能说谁的喜欢少了呢。   在带他回家前先说爱。尚思游从没生过带谁回家的心,哪怕这次是成生主动提的,尚思游也一口答应了。叫同一对父母,把关系彻底稳定下来,开诚布公的承担责任,这是尚思游眼中带成生回家的意义。   “好爱你。”尚思游摸摸他嘴角,眼神柔软。   成生抱他,在他怀里弄皱了衬衫,只好两件都买下。   还是把第一件穿身上了,配了条西裤,版型贴他纤韧的腿,把腰臀掐出来,看上去腰有那么细,腿有那么长。成生拘谨的,穿上新衣服,走路都显得斯文了。   尚思游笑:“谁往你衣服上贴符了?”   成生拍了拍袖子,有些认真,“不能皱了,皱了显得我好邋遢。”   尚思游故意去揽他,成生不让,推推搡搡的出了商场。进车以后,尚思游把人按在座儿上,狠狠亲他,看他因为意乱情迷的迎合而弄皱了衬衫,轻笑道:“生生,衣服皱了哦。”   成生啊了声,着急坐直坐正,抻衣服。   尚思游驱车,听见成生小声说:“烦人。”   “再说还亲,你领口可不高,嘬俩印子上去,挡都挡不住。”尚思游逗他。   成生瞪大眼睛,像是难以置信,震惊过后,嗫嚅出声:“就是烦人。”   “欠亲。”   开着车才没动作,等尚思游把车开到家门口,看见成生紧张的脸上血色都退了几分,不由叹了口气,使坏的按成生脑袋去吮他。   “我不要!等下要见人的啊!”成生挣扎。   未果,尚思游到底留了些情面,闹他归闹他,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吻痕被印在后颈,藏在衣领下,他看上去还是那么板正。   尚思游为他开车门,而后在自家门口揿门铃,成生立在一旁,望着独栋别院,咽了咽口水。不要紧张啊,他想。   尚仪怜来开的门,大门未启完,她就在说:“回自己家还按什么门铃,你忘带钥匙了?”   话音落下,她看见了成生。此时的成生身上还有股稚嫩的昂扬伸展的活力,是个大人,但在她眼里只是个小大人,所以她问尚思游:“这位是?”   “男朋友。”尚思游说的坦荡直白。   成生望向尚仪怜,想做个自我介绍,却在尚思游说完男朋友以后,从尚仪怜眼中窥到了困惑与不喜,他甚至觉得尚仪怜下一秒就要关上门了。   尚仪怜出于自身的涵养没有把成生拒之门外,她转身说:“进来吧。”   成生做了一个深呼吸,要往屋里去,被尚思游拉住,问:“我爸比我妈还刻板,你还要进去吗?”   成生圆滚的眼睛睁的有那么大,反问道:“你爸不会打人吧?”   尚思游想了想,不排除这种恶劣的情况,Kolt 似乎对同性恋这种事的接受度极低,哪怕按理来说他是半个英国人。不能接受的人排斥起来还是很排斥的。   “那你爸打人的时候,你躲我身后,我知道你怕疼,我保护你啊。”成生捏捏他手心,说的郑重其事。   尚思游听到他话以后笑的怪明朗的,撞了撞他的肩,悠扬道:“好。”   他们进屋的时候尚仪怜与Kolt已经严肃的端坐了,紧张的氛围让成生收了笑脸,局促的冲那二位点头,还是想先做个自我介绍。   尚思游带着成生坐尚仪怜和Kolt对面,正色道:“父亲,母亲,他叫成生。”   成生紧跟着他的话打招呼,第一次上人家里头,哪怕穿着簇新的衣服,也还是不大有底气,强撑着不能给他哥掉面子,故作镇定道:“叔叔阿姨好,我叫成生,今年二十岁,本地人。家中无父无母,目前在读大一,学的是体育,就业前景广阔,我…不抽烟不喝酒,无任何不良嗜好。”   他说了一长串,直到最后忍不住撒了谎,他还是有个别不良嗜好的,抽烟喝酒纹身,别的真没了,只在今天说谎,以后都…不撒谎了,他暗暗许诺。   “二十岁?”尚仪怜重复,才二十?   尚思游说:“你强调他的年纪,是在影射我吗?”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吧。”尚仪怜看向Kolt,希望他能出来主持公道。   Kolt今年也不年轻了,只是他心态好,悠闲自在的生活养人。他最近爱上了旅行,想往世界各地跑,夫人不让,说什么也要过了中秋节,一家人去香港与他们的父辈团聚以后再说。只是眼下看来,先不用去香港,他们儿子就已经带回来一个‘惊喜’了。   他并不在意年龄,他关注的是性别,“Liam,你知道如果你带回来的是女孩子,我会百分百赞成你。”   成生听的呼吸一窒,短短的指甲陷入掌心,痛意拉扯着思绪游荡,徒然生出些许悔意,他并不能是女孩子。   尚思游说:“七年前我就已经同您讲过了,我这辈子都可能喜欢女孩子,您要我带女孩儿回来,耽误人家吗?”   Kolt被他说的有些懊恼,自己的儿子已经是这个德行了,再毁掉别人的人生未免太无理。以前只听他说喜欢同性,好像只是挂在嘴边一个搪塞父母的借口,那种虚无缥缈如今在成生身上落了形,成生的出现让Kolt不得不接受,尚思游并没有开玩笑这件事。   “那还是不要带回来的好。”Kolt几乎是在妥协。   成生是想说些话的,想为自己正名,想的所有冠冕堂皇的话在这对父母面前,都有些说不出口。因为他是在见尚思游的父母,而不是站在高台上演讲,生活不需要繁复的语言。   尚仪怜说:“你明知道我们管不住你,也不会支持你,今天还要带人来,是想给彼此添堵吗?”   成生又是一个咯噔,是他要来的。他看向尚思游,有几分无措,似乎是想辩解,但是怕说错话,所以犹犹豫豫,着急又憋屈。   尚思游朝成生笑,浅淡的笑让他安心。   “妈,话说重了,今天只是想让你们认识一下,没其他意思。”   尚仪怜脸色不佳,Kolt更是一副不如不认识的表情,成生看着他们,咬了咬牙,一鼓作气道:“是我要来的,我想跟哥定下关系,所以来拜访您们。不是添堵,就想看看您二位,也想…想让您二位看看我。”成生说这话的时候,青葱稚嫩都被话语里的恳切给取代了,他看上去有满腔的赤诚,实打实的坚定,“您们对我还……算满意吗?如果不满意,明年我跟哥再来,您们再看,要是还不满意,我就一直来。”   成生顿了顿,在几道目光的注视下,咬定说:“来到让您们满意,行吗?”   尚思游凝视着成生,他知道成生在说什么,成生诉的衷肠他都懂。因为他只有成生,所以成生可以陪他每年都回来,让尚仪怜和Kolt见证他们的生活与成生的成长。他一直觉得,能参与一个人的成长实在是浪漫,就像他在成生成长阶段充当的角色,不论是什么,他们都一起走过同一段路。   尚仪怜没话说,这是一个极较真的人,她能听出来。尚思游早就在他们跟前出过柜了,所以她知道早晚有一天她的儿子会带着另一个同性回来。不管是来揭晓彼此的存在还是来寻求支持,她都不会接受。可她也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当孩子脱离父母的羽翼,他们就已经在过自己的生活了,哪怕是父母,也不能强加自己的意志于孩子。但话又说回来,她可以尊重尚思游,同时尚思游也必须要尊重她。   “我去泡茶。”尚仪怜起身,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了。 第88章 有病   比起面对这两个人,Kolt更愿意与太太一起泡茶。尚仪怜品茶并不广式,而是爱茉莉泡绿茶,馥郁的花香与茶香糅杂,散开在空气中。   尚思游坐的闲散,有回了家的少爷做派,骄贵。成生却坐立难安,趁着两人独处的时间,偷摸问:“哥,我是不是太冲动?”   “你做的很好。”尚思游顺他的手,想亲,成生忙收回,黢黑的眼珠滴溜转着嗔瞪。   还在你家!成生给他使眼色。   尚思游笑,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提起嘴角弯腰吻他手背,身型隐匿于布艺沙发下,嘴唇碰碰成生因为锻炼而不是那么白皙的手背,舐他的血管,舌尖滚过他的青筋。成生觉得自己血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烧着奔腾在全身的血管内,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呼啸,于是呼吸有些急促,非是要抽手。   尚思游不满意的咬他骨头,酥酥麻麻的像蚂蚁爬,成生彻底招架不住了,失控的叫道:“尚思游!”   “嗯。”尚思游缓缓坐起,颇为正人君子的应成生,好像刚才背着父母做那些事的人不是他。   这一声尚仪怜不是没听到,她端着茶,Kolt跟在她身后拿着茶具,神色怪异的看他俩。成生垂下头,为自己的莽撞而反省。尚思游笑意褪不去,起身接过尚仪怜手中的茶,称赞道:“好香。”   “喝完茶就走吧,今年中秋不用你和我们一起回去看你爷爷了。”尚仪怜说的生硬,因为他们不打一声招呼的到访而没了兴致。   成生听罢猛抬头,直觉是自己把事情给搞糟糕了,眼神里充斥着惶然。尚思游没事人一样倒茶,边乐道:“那就春节再叫我吧。”   尚仪怜心想你想的美,春节你都别指望我原谅你。   茶是好茶,可惜成生什么也没品出来,跟着尚思游出门的时候,金黄明灿的太阳照在身上,他忽然觉得不真实,问:“哥,就这样?”   又是没头没尾的一句问话,尚思游便是懂他。   “你想哪样?是想我父亲挥起鸡毛掸子把我们赶出门,还是想我母亲会笑着接纳我们?”尚思游侧头看成生,太阳太大,照的成生眯缝着眼,他伸出手,先是弹了他一个脑瓜,才展手为他遮太阳。   成生蹙了蹙眉,在那片狭荫中,抛出了自己的野心,“我想要你,如果他们不愿意,可以不用对我以礼相待。”   尚思游微怔,手停在他腰上,挟着他往前走,“不要急,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就像我们会为爱的人做出改变一样,他们总有一天,也会做出改变的。”   其实不尽然,他只是把问题抛给时间而已,毕竟这世界太多难题,而大多数难题还悬而未决。   成生有些失落,却也不能奢求太多,只是道歉说:“对不起啊哥,扰乱了你的计划。”   “既然计划都已经乱了,不如再乱的彻底些,生生,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尚思游把他塞进车里,神神秘秘的启程。   他什么也不告诉成生,只说到了就知道了,成生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绿叶,路标像卫士,用钢筋水泥打破成生荒诞的以为尚思游要带他逃离地球的想法,因为他哥看上去有些兴奋,好像要带他私奔。   下了高速,又绕过青山,正直下午。   车子停在病院门口,要下车登记,成生望见精神病院这几个字,心中满是不解。   直到,直到他们越过阴凉的长廊,在铁栅栏前看到那个头发稀疏,举止疯狂的成雄,成雄正在捻书页,打成密密麻麻的结,绕着铁栅栏,织网。   成生僵在原地,只觉得这里阴森幽怖,就在这个时候,成雄视线扫了过来,那种久居暗处霉到视线里都能漫出毒菌的碰撞,让成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抓你。”粗砺的嗓音犹如穴居动物,含糊不清的重复,“抓到你,抓到你了。”   成生彻底愣怔地,像被他的视线绑架,耳边突然冒出一句:“真晦气。”是尚思游说的。   成生抬眼看他,尚思游同他对视,皮笑肉不笑道:“生生,你知道吗,成雄被我丢进来的第二个星期就开始有发疯的迹象了。我以为他能撑过一个月,结果只需要一个星期,就一个星期。”尚思游嘴角绽出的笑意看上去格外讥讽,“他通不过医生的测试,所以我没办法帮他重返人间。真可惜。”   帮,他用的是帮这个字眼。   成生手臂的鸡皮疙瘩好像就没下去,这里的磁场好怪,连带着尚思游也怪。   尚思游似乎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过分,他甚至生出一丝喟叹,因为他帮成雄找到了归宿。   “我们走吧。”成生不想在这里待了,一刻也不想,成雄变成什么样子与他无关,他并不想知道。   尚思游临走前又看了眼成雄,他确信,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成雄。他恨成雄,因为他查了成生的过往,成雄种恶因,不能不得恶果。烂在这里吧,死在这里吧,尚思游用冷淡的眼神刮过成雄,他看见成雄木然的看他,随后又织起了网。   太阳开始落山,余晖照耀在地平线,这一天居然有这么漫长。   尚思游带成生回家,半路上听他商量道:“哥,我们去出租屋,把东西搬回来吧?就…家长也见了,我们同居也算…正大光明吧。”   “好。”   说是出租屋,其实算成生半个家,他从小到大生活的痕迹,都长在那里,包括成英的。所以没那么好搬,依尚思游的性子,直接叫搬家公司就好了,可成生整理起东西来,好似在告别,一场无声的告别,尚思游不忍坏了他的本意,只在一旁陪着,较少动手。   “我爸以前还说我们买不起房子,要在这里住一辈子了。”成生往编织袋里塞他的花衬衫,他的无袖T恤还有他耍帅买的皮衣,这些衣服跟尚思游住一起后基本没再穿过。其实他穿还是好看的,只是时过境迁,两三年人就被生活拔苗助长到再也没穿这些衣服的心思了。“不过我算了算,确实买不起。我连墓地都不想买。”   尚思游道:“来我墓里。”   成生从一堆衣服里抽空扭头看他,自言自语道,说那么好听,跟说来我床上似的。   “没有电梯,少拿一点。”尚思游提醒他。   成生扛起大编织袋,压根儿不用他帮忙,“哥,好娇气,这些东西还没我们拉练时候带的重。”   尚思游:……   反倒是成生不愿意让尚思游帮忙,他也不好说,他哥在他心目中就是瓷捏的,脆生,娇贵,磕着碰着还要他来心疼。   这会儿天都黑透了,成生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合上,准备跟尚思游先去吃个饭。车灯在巷尾闪烁,映得世界忽明忽暗。   尚思游给成生开车门,两人在暗处,同时听到一声呼喊:“生生!”   尚思游扭头,看见路灯下走来的身影,带着踌躇满志的自信与俊朗,咧开白牙对成生道:“王米跟我说你回来了,所以我来碰碰运气。”   “好久不见,生生。”   成生听见王程煜这么叫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尚思游,果不其然,看到一张冷脸,心都跟着吊起来了,还没应王程煜,就在心里腹诽:王程煜你害我不浅。   “是不是还没吃饭?我请你吃个饭吧。”   你好爱吃饭,成生瞪王程煜,刚要拒绝,只听尚思游说:“好。” 第89章 是爱   王程煜没有见过尚思游,他看向成生,问:“这位先生是?”   成生想说男朋友来着,尚思游抢白道:“我是他室友。”   室友?成生扭头,睡一张床上那种室友么?   “哦哦,你好,我是成生的同学,王程煜。”王程煜朝尚思游伸手,大方明朗,丝毫没有任何扭捏。尚思游当真同他握了手,看上去和和气气的。   成生眉心下压,暗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既然要吃饭,就不能落了面子,尚思游带他们去了一家鲁菜馆,不过他没有自己点菜,而是把菜单给了王程煜和成生。成生记得他的口味,会点他爱吃的菜,让他没想到的一点是,王程煜也记得成生的口味,所以点的都是成生喜欢吃的菜。当这六菜一汤上了桌,成生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王程煜你要害死我,成生叹气。   尚思游看着这一桌子菜,明知故问道:“叹什么气?菜不合胃口?”   王程煜帮成生洗碗筷,边说:“不好意思,我只记得你以前喜欢吃这些,如果口味有变化,可以再点一些爱吃的,吃不完打包就好了,不会浪费的。”   成生刚想说不用,脚踝突然传来一阵搔痒,他瞪大眼睛,看向尚思游。刚到脚踝的西装裤因为坐下裤管而往上提,露出脚脖子,皮鞋尖擦在他脚踝,轻轻的,顽劣的。包厢里暖色调的光映的尚思游无比温柔,那双黑色眼眸正望向他,形成一圈虹色光膜,成生陷在尚思游的视线中,险些沉溺。   “是不喜欢了吗?”尚思游放缓语调,像是要刻意拉近与在场男孩的距离,温吞的并不很沉稳,他意有所指的问,话语好似加密的福尔摩斯密码,只让他和成生听得懂。怪讨厌的。   是不喜欢菜了,还是不喜欢人了呢?尚思游单手托腮,不经意的看成生,皮鞋往上走。成生猛地挺直腰板,看他懒散的姿态,微微斜飞的眼尾堆叠出狎昵与旖旎,只一眼,旋即又挂出一副正经的表情。   成生遭不住的把手掩在长长的桌布下,刚要动作,尚思游却撤了回去。   王程煜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小动作,也跟着说:“不喜欢就再叫两道菜吧。”   成生不敢说喜欢也不敢说不喜欢,菜是他爱吃的菜,这么多年口味也没怎么变,为了避嫌而多叫菜的行为实在是浪费,他只是摇摇头,没再多说话。   开席,成生不敢说话,尚思游话又少,王程煜并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一边给成生布菜,一边说:“王米跟我说你现在在读大学,真好。我看了你那个学校,师资力量还是挺不错的,听说下一年要全面升本,挺不错的。”   他甚至比成生还要了解那所院校,王程煜就读的学校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学府,毕竟是学霸,怎么都不会差。对比之下,成生的学校在他学校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了,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嗯嗯。”成生狂点头,不吃他夹过来的菜,也不去吃自己爱吃的菜,就着白米饭,吃的味同嚼蜡。能不能快点吃完走人……他好怕尚思游回家给他‘穿小鞋’。   “如果你有学业上的问题,都可以来问我。”王程煜还是一如既往的乐于助人,他有一张叫人信服的脸,这种人太周正,将来只会愈发可靠才是。   尚思游看王程煜,能听出他话里的真诚,越听,越觉得还是喜欢呢。王程煜还是喜欢成生的吧?这么想着,他又扫向成生,成生正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看过来,不自觉的抖了抖睫毛,活脱脱的老鼠见了猫,怂。   “生生,怎么不跟人家说谢谢?”尚思游礼貌提醒。   王程煜笑了笑,摆手道:“没事儿,用不着谢,不用跟我客气。”   尚思游挑眉,成生兀自埋头,狂扒饭。快点吃吧,吃完走人不行吗?   王程煜见他没吃自己夹的菜,关心道:“生生,为什么不吃菜,只吃饭怎么吃得下的啊。”   成生闻言噎了下,尚思游极其自然的把自己杯子递过去,成生就着灌了口水,拍了拍心口说:“最近在练肌肉,好多菜不能吃。”   王程煜又不笨,看见成生喝尚思游的水,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室友可能并非一般的室友,还在笑的脸登时就不笑了。   他安静下来,饭桌上就冷了场,挥之不去的尴尬差点让成生坐不住。   “如果觉得我有打扰,可以直接跟我说的。”王程煜调整情绪后,说了这么一句。   尚思游擦了擦嘴,淡淡道:“不会,我先去结账。”   他是留了时间给王程煜和成生说话的,只是时间不多,他想成生可能也有话跟王程煜说吧。成生说多久才决定了他今晚是小惩还是大戒。   尚思游离席,成生率先开口:“他是我男朋友。”   王程煜笑的挺难看的,“我猜出来了。”   “以后能别联系了吗?”成生问。   王程煜想了想,还是说:“做朋友不行吗?”   成生拒绝的挺实在的,“不行,我老会记得你是因为学习要跟我分手,耿耿于怀,所以没办法跟你做朋友。”想来谁都没错,人家为了学习没错,他自己矫情的觉得被抛弃也没错,还是不合适。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是尚思游呢?他笃定尚思游会为他风雨无阻,绝不会丢下他。   王程煜沉默不语,终于还是在分别之际说:“好,我过的挺好的,你过得也挺好的,不联系也可以。”   他在饭店门口同成生分道扬镳,离去的背影仍是个天之骄子,反观成生,缩肩垂头的,到了尚思游跟前先喊:“老公。”   特听话,特乖。   尚思游不领情,沉声道:“他看上去像是会为你讲一百次题也不会不耐烦。”   开始了,他又开始了。   小心眼儿,还记仇。   “哥,您能别反复把我钉耻辱柱上么,我就一句气话,你还要记多久?”   尚思游说:“你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能记一辈子。”   成生去摸他下眼睑,觉得他冷脸也好看,其实他哥生的最好看,太有气韵,好像上天赐来的艺术品,只要自己能赏得来就够了。   “少套近乎。”尚思游避他。   成生敢在大庭广众下的黑夜里吻他,亲他的嘴巴,看他还嘴硬。“哥,嘴巴软软,我亲的。”   尚思游:“不要耍流氓。”   成生说:“哥,你看我的第一眼才是耍流氓,我都是卖手艺的,咱俩第一次见面,你把我看成卖什么的了,嗯嗯嗯?”成生掰扯着指头给他翻旧账,帐越翻越远,都追溯到初见上了。   尚思游被他牵及回忆,恍惚间还以为是在昨天,时间过的有那么快,追忆起来竟生出异样的情感。   “没看成什么,就是觉得那么亮的眼睛瞎了不合理。”   成生戳穿他,“才不是!你的眼神带毛边儿的!刺的我浑身痒。”   尚思游:“这是你跨我背上的理由?”   成生一愣,尚思游又说:“我问过小程,你给人推拿,都不上人后背的,那天怎么就那样了呢?”   被揭穿了……   “那…咱俩顶多算一拍即合。”成生强行为自己挽回颜面。   尚思游:“是吗。”   成生说:“是呀,怎么不是呀,为了得到您的垂青,我可没少努力。”   怪怪的,尚思游掐他的脸,道:“不需要努力,你在那儿,我就来了。”   几乎是同时拥抱彼此,成生听到他低语:“我那个时候在想,是什么生生不息呢,是年岁,是朝气,还是什么。后来才明白,是爱。”   年岁见长,朝气离去,唯有爱意,生生不息。   【📢作者有话说】   嘴一句吧,我想正文到这儿就完结了。再往下写好像挺没意思的,就不浪费各位时间了。   我给大老爷道个歉,关于我当时在评论区嘴说想写到三十万字,结果才二十万字就完结这件事。(多说两句)因为我写文从来没大纲,都是想哪儿写哪儿,这本落笔的时候总是偏离原本预设,开头也说了是流水账,但是流水账也不能白白浪费大家时间。原来想的狗血梗都没写,写到生生回家葬父那里,其实是想让他自己面对,然后跟哥分开一段时间的。好想让他去新疆待个四年,跟哈萨克族去游牧搬迁,一路牵着骆驼西行,待到因为生活有了畸形的手骨,然后回来找哥。这个版本是我原本预设要写三十万字的版本,是我自己没有把控好,所以没能呈现出来。   我想说到做到这件事真的很酷耶,纠结了很久,能不能写到那个字数,毕竟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但是我觉得不好,不是不能往下写,就是写出来的每一章都觉得没意思,打这段话的时候我还在想要不要说出来,说!说出来给大家鞠躬道歉,抱歉吹牛了,实在不好意思。下本不吹了。   番外要写人鱼+金毛,跟正文也没关系,看不看都无所谓,我写完会发上来就到此结束啦。谢谢各位的陪伴,感恩。 第90章 番外   Liam作为一只强悍的人鱼,因为海洋垃圾而迷了眼,被迫搁浅在岸滩,他躲在石壁后,听着人类的欢声笑语,心里犯了难,如果被人发现,必定是场灾难。可是他的眼睛看不见,鱼尾上似乎也缠着什么……   妈的,如果给他看到乱丢垃圾的人,新仇旧恨一定一起报。   沙滩上传来细微的声响,Liam动动耳朵,好像是有人来了!他想还是躲一躲好了,可鱼尾上缠着的网禁锢着他,让他连简单的摆动都做不到。脚步声越来越近,赤脚踩在沙滩上的声音有那么轻,Liam就是听得到。那个人朝他走来了。   夏日的阳光强烈到能透过他合上的眼皮照出一个个硕大的光圈,而光圈则把他推入危险境地,他的利爪藏在水下,那个人敢靠近,会被他撕成两半。   “早就发现你在这儿趴了,怎么了?”   人类的吐字腔调好规整,清亮脆生,还有不设防的松软,Liam觉得对面的人如果生活在海洋,可能会是海兔。   “走开。”Liam冲着他说话的方向,冰冷的回应。   成生搁下冲浪板,蹲在他面前,笑道:“只是来帮你的,那么凶做什么?”   Liam发觉他的靠近,盘算着伸手掏空他的脖子,耳鬓忽的被触了触。成生把他那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往一旁拨了拨,露出张清俊的脸,日光照射过来,白到几近透明。成生看着他的脸出神,因为成生没有动作,Liam也并未出手,主动出击可能会使自己落入被动地位,他要静观其变。   “眼睛沾上东西了么?”成生就着海水洗了手,是湿漉漉却又火热的指腹去擦他薄薄的眼皮,那道双眼皮的褶皱平铺,只是合上不睁开,成生也能看出他的双眼皮。   成生擦的细致又和缓,因为眼皮是人类脆弱的部分,他不敢用力。   Liam歪了歪头,不明就里,这个人在做什么?讨好他吗?   “你好漂亮。”成生说,他一向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毕竟美好总是值得称赞。   Liam嘴角动了动,没回他的话。   成生为他拭去眼睛上的杂物,掬了捧水,给他洗眼睛,边说:“是洗眼睛,不是做其他,你不要紧张。”   Liam心想我没有紧张,因为你靠我很近,所以该紧张的人是你。清凉的海水打在眼皮,他尝试性的睁了睁眼,光景重现,就这么就能看见了?   他眨着湿湿的眼睛望向成生,眼前的青年只穿了条沙滩裤,结实紧致的身材有些惹眼,人类的腿好长,大腿连着小腿,韧性十足的肌肉连就的线条如此流畅。Liam仰头,看到成生的脸,他想他的眼睛好圆,脸也圆圆,只看出了还没脱掉的幼态。   “能看到了?”成生复又蹲下,双臂环着膝盖,打量他那双灰灰的眼眸,较少见这样的瞳色,乍一看也是漂亮的。   “嗯。”Liam点头。   成生笑道:“能看到为什么还不走?”   Liam怔住,鱼尾还没解决,他不想暴露此刻的弱点,会被危险的人类发现并捕捉的。   “不走,是要给我机会吗?”   Liam心惊,双臂撑在海滩上,戒备的看他。成生笑的极为阳光,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想我对你一见钟情了,如果你不喜欢,我并不会骚扰你。”   Liam重复着:“一见钟情?”   成生点头,跃入海中,看到了他被渔网纠缠的尾巴,极为壮观的一条靛蓝鱼尾,成生看到后叹气,一头扎出水面,抹了把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说:“我帮你解一下网,你不要乱动,嗯…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小心碰到了鱼鳞,你不要甩尾巴。”你的大尾巴会把我扇飞的。   Liam端详他,嗯了声。   成生去解缠的乱七八糟的渔网,如果有工具就好了,比如铰刀,可这条人鱼应该不会让他用铰刀,会害怕的吧。解这种东西就像解毛线团,越急越找不到出口,成生性子是有些浮躁,没有收获的时候会探出水面吸气,反复几次,就被Liam发现规律。等成生再想浮出水面时,Liam居然自发的穿过他胳肢窝,把他托出了水面。   成生作为一名成年男性,个头有一米八,并不矮,可Liam的一番托举,竟显出了他的娇小……   像摆弄一只娃娃,Liam托着他,有力的臂膀把他擎起,暗道:他真的好小一只,好像海兔。   “嗯…好了,我这刚解一半…。”成生有些不好意思,拍拍他的手臂让他把自己放下。   重回海里,成生绕着渔网,不小心碰到了坚硬的鳞片,冰凉的,铁一般的触感,成生看到他鱼尾摆了摆,慌道:“不是故意的!”   Liam垂头看成生,因为较长的鱼尾,他是浮了半截身子在海面上的,扎太深人类会缺氧的。他扯起嘴角,学着成生的模样笑,面部肌肉拉扯着眼尾也向下走,锋利的五官一下子柔和起来,成生看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就听见他说:“知道。”   “哦哦。”成生扎下去,继续解网。靠着手指头解了挺久的,终于那张绿色渔网脱离了Liam的尾巴,正要落入海底更深处时,Liam潜入水里,抓起那张网,抛向岸边。   成生同他在海水中对视,阳光穿在水面,朦胧的水膜下,他看上去是如此的修长俊美。成生看直了眼,直到他摆尾靠近,摊开掌心,露出一颗珍珠。   Liam 点头示意成生接下,他并非不识好歹,因为今天遇见了心软的人类,救他一命,所以给颗别的鱼哭出的眼泪作为回报。   成生接过,珍珠刚易主,他就摆摆尾巴离去了,走的毫不留恋。成生望着他的背影,不自觉的在水中憋气,掌心那颗小小的珍珠硌着皮肉,攥的太紧了。   成生坐在岸边的时候,想起了海的女儿,小美人鱼会为了人类抛弃尾巴拥有双腿,他的…他的珍珠能不能也…也为他上一次岸啊。成生想,如果他上岸,我一定不会辜负他的。   大抵是善良的人总会有回报,大海似乎回应了他的感召,成生在这个海滩徘徊的第九十八天,终于又遇见了他!那条大尾巴甩过水面,划出一道靓丽的弧线,成生扎进水里,同他相遇。   Liam看到成生,甩甩尾巴,算打过招呼,他还记得他。   成生好像太激动,小腿抽筋,不受控的向海底陷落。那条尾巴卷过他,把他托起,随后是一双有力的臂膀,把他带出水面,放在岸边。成生去揉腿,Liam好奇的,用带着蹼的手也去碰了碰人类的腿。   肌肉扎实,比他的鳞片软好多。   成生被他摸的颊边粉粉,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Liam 摊手,似乎把他认作了朋友,无奈道:“奇奇怪怪的发.情期,路过。”   成生闻言粉面霎时烧到瑰丽,磕磕巴巴地问:“你…你找别人了吗?”   Liam 摇头,有些无欲无求,“没有,但是待在那里会受影响。”   “去我家,去我家可以吗?我家有浴缸。”成生好主动,主动到自己都觉得有些没脸没皮,却还是坚持,想带他回家。   Liam 笑,笑的已是熟练了,潮气四溢的脸上泛出无端的风情,特殊时期,他到底是受到了影响。“谢谢,不用了。”   成生皱眉,失落沮丧,轻声重复:“去我家不可以吗?”   “不可以,因为人类很危险。”Liam鱼尾拍拍水浪,点点水花溅在成生脸上,成生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好像哭过般,无声的目送他消失在海边。   成生有点想放弃了,对方与他身份悬殊,童话故事看看就罢了,当真起来太费神。   可就在成生决定要放弃的时候,Liam 出现了!他带着一身的伤,连尾巴鳞片都剥落了些许,苍白,狼狈。   成生看见他这幅模样,担心到想哭,不会死掉吧?“怎么又来了?”   Liam还是笑,他跟成生学会了笑,所以都要笑给成生看,游不动了,他被成生抱着,没有跌入海底。成生的怀抱好烫,与他冰冷的肌肤相触,像火遇上了水,要让他也变得滚烫起来。   “雄竞好可怕。”Liam用轻飘无所谓的语气,道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追杀,因为他拒绝了海后,所以要被抹去存在。   “跟不跟我回家啊。”成生不敢碰他的伤疤,问这句的时候像在哀求。   Liam摇头,可这次成生却没遂了他的意,竟不顾他的反对,把他给带回了家!   浴缸好小!Liam趴在浴缸中,任由成生给他上药。   “你的名字。”成生问。   Liam想了想,随口道:“尚思游。”   “你会不会死?”成生眼圈红红的。   用了新名字,尚思游扭头,觉得他红眼睛看上去好可怜,想看他哭眼泪会不会变珍珠,所以掐了他一把,成生吃痛,不解道:“疼。”   “怎么不哭?”尚思游丝毫不觉自己问的有多恶劣。   成生倔道:“不会哭的。”   “那要怎么样才会哭?”尚思游穷追不舍的问。   成生摸摸他的头发,说:“怎么样都不会哭。”   尚思游拿灰蒙蒙的眼珠子打量他,似乎在找让他哭的办法。   等尚思游的伤养好,发.情期猛地袭来,折磨着他的神经,烧的整个浴室都充斥着一股奇香。成生进来看他,被这种情况吓了一跳,尚思游无精打采的警告他:“还是不要过来的好。”   成生叹气,说:“你用我可以么?”   尚思游抬起头,瞳膜泛起的水光潋滟,他并不知道此刻他需要成生的程度比成生需要他来的更猛烈。“好不公平。”他在讲道理。   成生嗅着他的香,哄道:“喜欢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一件事。你用我,我会哭。”   尚思游于烧乱的思绪中找回了丝丝理智,好奇道:“真的吗?”   成生埋进他颈窝,悄声道:“是真的。”   只是成生忘了,尚思游是条雄性人鱼,比人类要高大的多伟岸的多的人鱼。所以他并未食言,不仅哭了,甚至哭的有些找不到自己。   尚思游可怜的抱他,心想虽然没有珍珠,但是他也哭的很好看。真好看啊。 第91章 番外   成生昏过去,再醒来,突然发现枕边人变了!那头茂密的头发变得好短,连那条硕大的鱼尾,都化作了一双人的腿。   能……能变做人???那为什么还要用鱼尾跟他…跟他…   “醒了?”尚思游摸摸他的眼睛,说:“好会哭,眼水有那么多。”   成生嗓音嘶哑,问出口:“能变人…昨天为什么还要折腾我?”   尚思游笑的狡猾,他看上去比成生还要虚弱,“能,但是有交换条件,变成人还需要再适应一段时间,可发.情期等不了。”   他用健康换的呀,但还是不要告诉成生的好,成生好像很喜欢他,所以他把鱼尾作为了交换,只是如果有天成生不喜欢他了,他就要化作泡泡的。这是秘密,不能告诉成生,他私心觉得告诉成生以后喜欢就不纯粹了。   他要人类最纯粹的爱。如果成生不喜欢他,那他就死掉好了,化作泡泡破裂开,毫不留恋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成生知道他的凶猛,可他变做人以后,总是会生病,好像水土不服,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免疫力下降。一米九的男人生起病来,柔柔弱弱的,时常发热,时常烧红眼睛,被他抱着哄着睡觉,因为生病很痛苦,是身体上的折磨,也是魂灵上的折磨。宛如一只可怜的兔子。   看着日渐消瘦的尚思游,成生隐隐有些明白是为什么,心里不是滋味,又舍不得放他走。   可尚思游似乎……很享受这种状态。   “今天可以自己动吗?”他问。   成生脸一红,点了点头。   成生大学学的体育,后来经营了一家健身房,偶尔会任私教带学生,他是为了讨生活,对健身没有执念,所以不疯狂的增肌撸铁,肌肉薄薄的一层,偏清瘦,却力量感十足。   尚思游觉得他身材好好,体力也好好,喜欢。   成生要养他,尚思游没一点被人养的羞耻,总是会贴心的拿珍珠出来补贴家用。他拿的多了,成生后来就不肯要了。   “我努力赚钱养你,你不要哭。”成生摸他下眼睑,用嘴巴碰碰,舍不得他哭。因为知道珍珠是眼泪,所以不肯要。   尚思游神气的挑眉,“不是我,是别的鱼哭的。”   “别的鱼为什么会哭?”成生愣住,天天哭的吗?   尚思游笑的好看,“我打哭的。”   成生哭笑不得,“你乖哦,我钱够,你不要出去欺负别的…鱼。”   尚思游才刚做人半个月,就已经从电视机里学到赚钱的不容易了,他好体贴成生,不过他给珍珠是为了让成生给他钱花,因为人类的世界有好多珠宝,他要用珍珠买链子,给成生戴。   成生看着家里开始堆积他买的金链银链,突然间开始怀疑,万一有一天养不起他了怎么办?不会离家出走吧。   尚思游是从电视机里学做人的,成生白天要上班,他白天就自学做人。让成生没想到的一点是,电视机是有成人频道的,尚思游像一张白纸一个海绵,好的学,坏的也学。   当那件黑色束腰被尚思游举起,喊他过去试的时候,成生当场傻掉。   “那是女性的束腰。”成生想拒绝他。   尚思游眨了眨眼,他好懒,只要坐着,对成生笑笑,好听的嗓音拐几个弯儿,就能让成生缴械投降。“为什么要分男女,除了身体构造与绝对力量的区别外,为什么要限定这些?”   成生很难向他解释那些条条框框,抗拒的心并未那么强烈,因为尚思游要亲手帮他穿。好勒,勒到肋骨条都是疼的,成生在他怀里皱眉,水汪汪的眼睛像要掀起潮汐。   尚思游抬起他的下巴,一手握他的腰,没了所谓的斯文羸弱,无比强势的开口道:“好窄的腰,等下不会被折断吧?”   成生身子一僵,半是害怕半是怂恿,“你试试。”   尚思游把他扛起说好,成生胃被他肩膀抵着,恍惚间开始恐高,他好高。   就在成生穿束腰的第二天,他突然变成了一只狗,一只才足月汪都汪不明显只会哼哼唧唧的狗。   尚思游发现被窝里多了只狗崽人却不见了,只肖一秒就接受了,因为那双乌溜溜的犬眸,跟成生的眼睛真是如出一辙啊。“乖狗,过来。”   尚思游看见小狗迈着别别扭扭的步伐,四只短腿各走各的,笨拙的可爱。   “是不是第一次当狗,不太熟练呀,没事,慢慢就习惯了。”尚思游捏捏他软趴趴的耳朵,笑意有那么明显。   成生:……你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以为很快会变回来,没想到却有一个漫长的周期,成生想,在这之前,我那没用的男人差点没把我养死了,结果还是要靠我自己养活自己。   不靠谱的大人和足月的犬崽……   尚思游抱着小狗,小狗好小,能睡在他的掌心。毛发黄黄,腿短短,尚思游看电视,问:“乖狗,你是什么品种?”   成生不会回答,只会哼哼唧唧,喉管发出嘤嘤嘤的声音。   嘤的好可怜,尚思游挠挠他下巴,看他眯起圆滚滚的眼睛,小尾巴左右摇晃,摇出重影儿来。尚思游故意停下动作,小狗愣住,睁开圆眼睛看他,小声汪了一句。   “汪!”   “听不懂呀。”尚思游笑。   成生把头搭在他手上,蹭蹭,要挠。   “乖狗要睡了?”尚思游曲解他的意思。   成生不明白他是不是真的不懂,急的又哼,脑袋再蹭他,想让他挠。   “睡吧。”尚思游拍拍他后背,敷衍的拍完要去看电视。成生算看明白他是故意的了,因为他的眼尾会斜过来,泛起的细碎光芒里促狭有那么明显。   咬你的啊!成生张嘴,用乳牙叼他手指,磨着咬,牙尖抵着他的皮肉,没敢咬重。尚思游反倒是又伸进去了一根手指,曳他的舌头,拽着玩儿。   “是不是土狗?”尚思游瞧见电视里的犬种,觉得成生现在模样看上去就是土狗。成生自己也不知道还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啥样。   他被尚思游叫了一周的土狗,终于有一天在被尚思游举高高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这哪是土狗!这要是土狗也是英国土狗!明明就是金毛犬,尚思游好笨。   成生觉得笨蛋如果是个帅哥的话,可以被原谅,他愿意叫土狗就叫吧。   他还在喝奶,尚思游不会沏,老有夹生的奶疙瘩半生不熟的噎他。尚思游还不会喂,成生很想告诉他,就算有奶嘴,也是喂奶不是灌酒!他都沁出来了,尚思游居然还要喂他,好离谱。每当这个时候,成生就要咬他。   被咬多了,尚思游开始明白,一定又是他哪里做的不对了。于是便开始反思,反思来反思去,觉得可能小狗就是想磨牙。毕竟没有不咬人的狗,哪怕是乖狗,也会忤逆他。逆子!   小狗两个月的时候,个头开始变大,尚思游不着急,成生急也急不来,心想这辈子不会就这么过去吧?   狗狗长大,毛发开始变蓬,肉乎乎的爪子也在变大。尚思游好爱捏他的耳朵,因为软乎,可以折。   折就折,为什么要给我折过去!成生觉得耳朵烧,咬他手指让他把耳朵给自己翻过来,尚思游非但不翻,还要给他折两只飞机耳,左右摆弄,觉得好玩儿。   “汪!”   小狗现在可以发出清脆利落的叫声了,很是嘹亮,尚思游摸摸他的头,欣慰道:“乖狗叫的好威风,要不要考警犬,去做公务员?”   成生:……   他的耳朵好像被玩坏了,跑起来嘟嘟的甩,□□弹弹的,像要飞出去。尚思游喜欢看他跑起来一身毛发飞舞蓬松的样子,像一只毛团,圆滚滚的像自己奔过来。   “狗狗好可爱。”尚思游把他抱在怀里,亲亲他的额头,又是一通云霄飞车般的把他抛在半空中旋转。成生觉得好晕,喉间溢出恐惧的哼声,被尚思游察觉,抱在肩上捋脊背。“爸爸在,狗狗不怕。”   成生咬他肩膀,尚思游怕痛,尖牙穿在他皮肉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巴掌拍在狗屁股,嗔道:“还咬。”   “汪!”   成生越跑越灵活,尚思游就要使唤他拿东拿西,自己坐在沙发上翘二郎腿,懒洋洋道:“小狗,遥控器拿过来。”   成生去叼电视机遥控器,尾巴一甩一甩,衔到他手边。   尚思游垂下视线,慵倦道:“是空调遥控器。”   成生又去咬空调遥控器,前爪搭在沙发,探头塞进他手里,边磨了磨他的手指,大眼睛闪烁着,不许再错了!   尚思游反手把他捞进怀里,箍着小狗,摸摸他前爪,感慨道:“都长这么大了。”   不过两三个月,小狗长得太明显,成生喜欢能掌控自己身体的那种感觉,但其中并不包括犬类的本能,比如他时常对着尚思游摇尾巴这件事。尚思游好讨厌,说他尾巴都能摇成螺旋桨,明明就是在嘲笑他。成生生气,冲尚思游叫,叫完扭头背对他,生闷气。   尚思游戳他的背,成生甩尾巴打他的手,讨厌!   “气性那么大。”尚思游抱他,成生扭头,就是不愿意。最后被人啪的一下按在地板上,眼看尚思游越靠越近,成生禁不住的想,我是狗,咱俩这么亲密好怪啊。   尚思游双臂撑在他脑袋两侧,圈住他,低头蹭他湿漉漉的鼻尖说:“不要生气,等我做完这个平板支撑,就和好,嗯?”   成生心想看在你愿意做锻炼的份上我大度的原谅你,结果尚思游这个懒鬼平板支撑只做了一分钟,就把头埋进他肚子里,左右蹭蹭。   “狗狗肚皮好软。”   成生挣扎,却被他摆弄着埋头,人类的力量是那么的不可抗衡,成生却听见他说:“好喜欢狗狗。”   “生生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成生心蓦地酸软,真的好爱他。   爱他但是并不会包容他每天都睡懒觉,尚思游没人管了以后每天都要睡到日晒三竿,成生冲上床去,前爪踩着胸膛,蹬着要叫他起床。尚思游翻个身要继续睡,成生甚至觉得他细胞里都长满了懒癌,怎么会有人这么懒。   “汪汪汪!”   尚思游捂耳朵,成生继续叫,他在混沌中摸索,拽到狗尾巴,成生也不咬他,而是像玩偶一样的被他拖拽进被窝里。尚思游抱他柔软的肚皮,下巴抵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喟叹道:“生生,别闹了。”   成生变成狗以后他就不怎么叫生生了,大多数时候都是乖狗小狗这样的叫,他叫生生这两个字要比叫其他都黏连,好像那不是一个称谓,而是一句表白。   尚思游把他抱在怀里赖床,赖到下午,肚子饿起来煮饭。尚思游并不会煮饭,他只会买半成品加工,成生跟着他吃了两个月后,果断决定吃狗粮,也不跟他吃一锅了。   相比较之下,成生倒是极为自律,每天六点钟起床,下楼去跑圈,好在他住的地段偏僻,行人少,他自己跑公园放个风就要回去了。毕竟没有人带着,不系牵引绳在外,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一种威胁。   尚思游只在他的监督下做平板支撑,成生有时候会去咬他运动裤的腰带,拽着扯着,最后被尚思游压在身下挠肚皮。   “狗狗什么时候变回来呢?”尚思游抓着他的耳朵问。   成生呲牙威胁要咬他,尚思游笑,清朗地,把小狗迷的团团转。“生生变成狗了怎么恁的凶?”   成生用脑袋去拱他的掌心,撒娇,或是敞开肚皮给他玩儿,表示自己才不凶!   也许是祈祷有效了,成生变回人的那一天,竟还有些不习惯。那会儿尚思游正在洗青提,成生蹑手蹑脚的走到他身后,猛地抱了他的腰身,把尚思游吓了一跳。尚思游转身,被成生抵在流理台旁接吻。   “嗯。”尚思游扬了扬脖子,结束了长吻,惊喜道:“变回来了?”   成生点头,眸光闪烁,抓起洗的透亮的提子,喂进尚思游嘴里,自己的舌头也跟进去,抵着青提,在他嘴里咬破。酸酸甜甜的味道爆在口腔,果汁和口涎翻搅,尚思游反手撑在大理石台面,承着他急躁的吻,边张开嘴巴,任他索取。   好凶的吻,还说不凶,尚思游笑,因为分心被成生咬烂了嘴唇,铁锈味儿蔓延开来,成生舔他嘴巴上的血珠,含着吮。   “好想你。”成生含糊不清的说。   尚思游兜着他后脑勺说:“嗯。”   “今晚在我怀里睡哦?”成生想抱他睡,因为尚思游睡相温驯,抱他像抱一只大兔子。   尚思游点头,“可以每晚都在你怀里睡。”   成生摸摸他下眼睑,心想说话算话,真好。 第92章 番外   秋季到来时草木依旧是绿色的,葱茏的让人感觉不到萧索,除了下雨天骤降的气温,尚思游脑袋昏沉,陷进松软的床,此时成生还在实习,不想让他担心,尚思游吃了感冒药就睡了,这一觉睡得好累,他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他梦到成英过世那年,赶上他到国外出差,成生没有告诉他爸爸去世了,独自一人回了老家。   成生那个时候才刚成年,遇事偶尔冷静,大多时候都处于热血沸腾的状态,尤其是当他要回去面对成雄,面对他千疮百孔的过往,就止不住的毛骨悚然,犯恶心。   成英的骨灰入土后,成生想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看爸爸了,因为这里不止有爸爸,这里还有成雄,以及那个生了他却时刻让他憎恨的母亲,不生他就好了,为什么要生下他呢,摔一跤难道摔不掉一个孩子吗?成生坐在成英的墓前,恶毒的想让当年的漆岭梅摔跤,然后把他流掉。   他只敢在他爸的墓前这样想,不敢给尚思游知道,他怕尚思游教训他。其实活着也挺好,因为他真的好爱尚思游,他爸走后,尚思游就成了他中规中矩一生里永远都会围着转的那枚圆心,死活都离不开。   料理完后事,成生收拾老宅里他爸的遗物,想留几件东西做纪念,成雄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的进来,一屁股摔进老式沙发里,翘起二郎腿,叼着根牙签,用那种叫成生听了就厌恶不已的油腔滑调说:“这房子不错。”   成生没了顾忌,连礼数都顾不得了,幼时深埋心底的坚冰被凿开,剥做一条条冰凌,让他从脚底到手心都发冷。   “滚出去。”他说。   成雄嘿嘿一笑,道:“我凭什么滚?要滚也是你滚,房子是我弟弟的,他死了,房子自然归我,反倒是你,儿子,你以什么理由叫我滚?”   “住口!你恶不恶心?”成生瞪着酸痛的眼睛,咬牙切齿,他这辈子都只有一个爸爸,他的爸爸已经死了,而成雄不过是一个畜生。   成雄不生气,成生越愤怒,他越自得,玩弄一个人的情绪让他顶有成就感,他就是要看成生恼怒,然后灰溜溜的离开。攻人先攻心。   可成雄忘了,成生再不是那个四岁小孩,能任他摆布了。   “恶心?我可没你恶心?你不都被有钱人包了吗?卖肉的还来说我恶心,成生,你算个什么东西?没我能有你?”他甚至把成生降临在这世上归功于自己的成就,“赶紧从这房子里滚出去,别他妈跟老子争。”   成生紧了紧右手,麻木的感官开始归位,嗜血的冲动让他紧盯着成雄,眸光阴鸷。   “嘿,还敢这样看着我,赶紧滚蛋,你今天不滚,明天我就把你的事儿捅到你公司去,不光你,还有你男人,呸。你俩就一起身败名裂吧。”成雄一口咬定,只要成生不走,他就一定会这么做。   人怎么能这么坏呀,成生无望的看着成雄,默然转身。成雄以为他不堪忍受,黯然离场,于是笑的更为大声,房子呀,他的房子。   成生从厨房握了菜刀,刀锋锐利,他像握着剑捍卫尊严的勇士,在这一天里,他要把过往的屈辱不甘和种种阴影都曝于阳光下。   “你少吓唬我,老子不吃你这套。”成雄没露怯,成生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他压根不怕。   成生冷静地,像是宣读誓言,带着对自己无上的虔诚,一字一句道:“你死了,我去坐牢。”   杀刀凌于眼前,寒光闪烁,成雄傻眼道:“疯子。”   成生说:“你愿当我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随着他的步步逼近,手无寸铁的成雄大叫道:“救命啊!”然后开始向大门口跑去,他快,成生比他更快,围剿的快乐加速着血液的循环,成生拦在成雄跟前,把他逼回到秋千架旁,老旧的秋千架摇啊摇,成雄瘫坐在地,手脚并用,想要离成生远远地。   成生用刀背拍他的脸,静静观赏他吓破胆的样子,看他脸上挤出的沟壑,和他那颤动的瞳孔,哆嗦到发白的嘴唇,无一不昭示着他的害怕。   谁能想到十分钟前这个人还在耀武扬威呢,成生反手用刀柄,尖锋下走,成雄惊叫道:“不要了!房子我不要了!”   成生看透他的惶恐,知他只是屈于刀,而并不是屈于自己,索性不理。   血腥味蔓延,漆岭梅进来就看见这幅场面,急的去拉成生,“别做傻事!”   成生甩开她,边用冷眼瞧她,“妈妈。”他叫的好是嘲讽。   漆岭梅抓了抓裙子,无奈重复道:“别为他脏了自己的手。”   成生充耳不闻,他今天要以绝后患,成雄欺负他,还要来欺负他哥,说什么身败名裂,他哥辛辛苦苦拼出来的前半生,凭什么要让成雄给毁了。   “成生!”漆岭梅拽他,不能眼睁睁的看他做错事,可冲动的成生让她无能为力,眼看成雄眼睛都发木了,她进屋抄起瓷瓶,拔掉瓶子里的假花,径直砸到成生头上。瓷器碎裂,世界终于安静了。   十四年前,她是这么砸成雄的,今日,她又是这么对成生的。   她用毛巾按着成生冒血的伤口,摸了摸他的鬓发,用那无尽温柔的腔调说:“走吧,我会送他去医院,今天的事跟你没关系,他也不会有事的。”   成生恍若大梦初醒,他被漆岭梅包扎好伤口,又被塞了一叠现金,她要送成雄去医院,所以不能给儿子买临别的车票,也许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成生了,如果今生不能再见,那么她希望成生一切都好。   直到上了火车,看着窗外晃过的矮山,洼地,偶尔闪现的房屋,他突然萌生出一种想逃的冲动。他低头凝望着自己的手,白净,除了甲缝里的红,让他明白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如果漆岭梅没有拦他,那么他这会儿坐的就不该是火车而是警车了吧。   成生勾着头,持续陷入低落的情绪,接踵而来的自我否定像根刺,攮进他心窝,怎么办呢,他原来是这种人,如果尚思游知道他做过的事,会不会不要他……尚思游生起气来太可怕,他哄不好,他哄不好的。成生又蜷了蜷肩膀,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只有母胎里姿势才会让他重获安全感,而漆岭梅给他的庇护只能到这儿了。他并没能在成雄跟前逞到威风,成雄甚至连那份自信都给他剥夺了,他太糟糕,糟糕到不敢回去面对尚思游了。   成生仍住在出租屋,他爸的屋子他压根儿不敢踏足,尚思游两天后才回来,落了地直奔巷子,敲开了他的房门。   久别重逢,尚思游看着明显瘦了一圈儿的小孩,一把把他揽进怀里,抱的好紧,像是要把人嵌进自己的身体,化作自己的一部分。   “瘦了。”尚思游抚着他的脑袋,爱怜的弄乱了那茸茸的发顶。   成生在他怀里抽鼻子,连日里来久未发声,嗓音哑哑的,低声唤:“哥。”   “怎么不告诉我?”尚思游叹气,没有被成生需要,心中有些挫败,可挫败远比不上心疼,他托着成生的屁股把他抱起,用幼时大人抱小孩儿最常用的姿势,把他抱到沙发上。成生还在他怀里,尚思游拨了拨他稍长的额发,露出黯淡无光的眼睛。大眼睛无神便显得呆滞,尚思游偏凉的指腹抵着他眼角,问说:“要不要亲亲?”   成生不答,嘴角轻撇,欲哭又强忍克制的模样,看的尚思游心里发酸。   “生生,和我说话,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尚思游吻他额心,唇角在他眉宇上方停留,纳他入怀。成生不大配合,尚思游好怕他说出一句想要爸爸的话,可成生连只言片语都不肯吐露,这是尚思游最怕遇到的情况。   “不说也没关系,”尚思游拍着他的后背,放缓语调,娓娓道:“我都会给你的。”   【📢作者有话说】   是之前想写的那个版本,酸甜口的,以粗纲的形式放一下,不会崩人设啥的,看不看都行,很快会放完。 第93章 番外   成生不能很好的表达情绪,尚思游认为他需要时间来过渡,索性就由着他了。   早先这段时间,成生都在家里待着,睡眠质量开始变差,夜间总是会醒,醒了以后就再难以入睡。他跟尚思游睡一张床,以前老爱探人鼻息,后来被说过几次,就改了。尚思游每每牵着他的手入睡,他醒后都要挣开,弓起腰爬上枕头,去把尚思游的脑袋抱进怀里,然后干瞪眼。   他这样动作,尚思游没理由不醒,搁以往兴许还会把成生拽下来数落,现在多了份体谅,半梦半醒间会在成生腹部把脑袋埋的更实在,有时也会把碍事的衣物拱开,亲亲他的肚皮,或是翻个身把他压在身下,贴着耳朵小声说话。   尚思游话不大多,基本都会用问话,话语漂浮在静谧的黑夜之中,温柔到像是要把一切献给情人。   他会问成生,白天打游戏了吗。成生用一个简单的嗯,或没有回答他。   这时他又会继续问,有没有出去玩,叫赵晓舟,叫花儿都可以,但是不许跟王程煜聊天。他真的好小心眼,成生听着他软声说不许,就会偏头去吻他嘴角。尚思游体温常年偏低,成生嘴巴印上去的吻显得火热。   尚思游会说他,你每次一到王程煜就开始讨好我,是不是心虚。   凌晨三点半,吃着无谓的飞醋,成生不答他,而是频频吃他嘴角,吻越来越湿,最后把尚思游搅的睡意全无,大半夜跟他一起瞎胡闹。   可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成生失眠似乎成了一种习惯,晚上睡不着,白天精神恍惚。   他没了打游戏的兴致,会耗上一整天在尚思游的观影室,缩在沙发上看尚思游攒下的纪录片,一开始看着看着会睡着,后来睡多了就开始盯着投影发呆。他好像开始变得有些奇怪,持续的心情低落让他没办法在一件事情上专注,等他回过神就会发现,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溜走了。   那么他这段时间又做了什么呢,答案是没有,成生惊觉他就这么过了半个多月,甚至越发萎靡不振。当他肯承认自己的不对劲时,还是那天他给尚思游做晚饭,他记得好清楚,是一份意面。尚思游回到家,先是洗了手,然后换了居家睡衣来抱他,两人挤在流理台吃一份面。尚思游先尝了口,咀嚼的很慢,吃完以后顺了口水,而后用叉子卷了一小口,喂到成生嘴边说:“尝尝。”   成生咬下面条,脸皱做一团,含糊不清的吐字说:“好咸。”   并非他的水准,也不知道他做饭的时候在想什么,尚思游把水杯喂到他嘴边,让他把剩下的水喝完,摇了摇头不做点评。   成生瞥了眼那盘意面,突然挤进尚思游怀里,拉着尚思游的手放在自己腰间,抱的好亲热,人却格外沮丧。   “哥,好咸。”成生埋头抵着他颈窝,不安的挤着。   尚思游被他抵在流理台,以为他是在撒娇,便圈着他,懒洋洋地说:“是好咸。”   成生愈发地钻牛角尖,坏情绪包裹着他,让他有些透不过气,他抱着尚思游的脖子,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说好咸。   尚思游这才觉得不对,把他从自己怀里撕开,看到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剔透的泪珠挂在睫毛,把浓密的睫毛染做一小簇一小簇的,看上去好不可怜。   “没事。”尚思游用指腹抹他湿乎乎的眼睛,低头碰碰他的额,悄声问:“小狗怎么了?”   成生咬着下嘴唇不肯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说他好不开心,说他好难过。可他又难过个什么劲儿呢,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此时成英已经离开有段时间了,成生下意识的不去想他,于是就真的没良心到不愿去想他的父亲。既然不想成英了,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成生想不明白,说出来只会让他觉得自己矫情,光是想到连日里来的沮丧,他就已经觉得自己矫情到不像样了,怎么还能说给尚思游听呢。   连他自己都觉得烦。   “我抽段时间陪你散散心,上次说去泰国都没去,小狗还想不想去?”尚思游刮他鼻子,力道好轻,凉丝丝的手划过,极是缱绻。   成生把自己的头耷拉下去,闷声说:“现在不想去。”   尚思游握住他的后脖子,顺着他道:“好。那白天跟我去上班?”   成生摇头,脖子在尚思游掌心晃动,连拒绝都是那么无声。   “那宝宝想做什么,跟我说说。”尚思游捋他的肋条,成生光掉肉了,摸上去尽是骨头。   成生脑子里一片空白,做什么呢,去那里呢,他一概的没有想法,只想钻进角落,蜷成一只虾米或是蝌蚪。   尚思游大意了,他以为成生只是单纯的没有从丧父的情绪中走出来,却忽略掉了那些潜藏的蛛丝马迹。成生不闹,乖到近乎自闭,除去异常安静,导致他根本没往更深层面想。成生有没有可能抑郁啊,他们之前的相处模式有没有问题啊,他根本就没有反思过这些。   此事不了了之,日子照旧过。   有一天电视里闪过无垠的草原和连绵的群山,山巅之上覆盖着终年不消的皑皑白雪,让成生的心猛地跳动了下。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雪,雪有温度吗?雪如果有温度,应该就是他哥的温度,凉丝丝的,落进掌心会化。   尚思游回家看到成生抱着平板看纪录片,一样的景,反反复复的看,于是问说:“想去吗?”   原以为得不到成生的回答,没想到他抬起视线,接道:“想。”   尚思游挨挨他的眉毛,“想去就去,等我把这周的事情处理完,带你去。”   成生突然道:“哥,我想自己去。”   尚思游愣住,眉心轻蹙,不同意道:“你没有出过远门,不行。事情我不处理了,明天就带你去,你乖。”   成生摇了摇头,“哥,我不想在这里待了,我讨厌这里。”   尚思游一时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单听他的话,就已经有种不详的预感了。   “我想换个地方生活。”他说。   尚思游被他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有心思想,小孩儿还是那么有主意啊,这根本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通知。“讨厌这里,也讨厌我吗?”尚思游像是自言自语,一句话,问倒了两个人。   成生搓了搓脸,双方都心知肚明的答案,何苦再问出口,怎么会讨厌呢,喜欢都来不及。只是他现在好像在丧失感知的能力,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可是他这样待在尚思游身边,尚思游得多累,他不能不为尚思游考虑。他想换个地方,孑然一身的说走就走,可尚思游还有公司有父母,早就在此地扎了根,要为他挪,他想都不敢想。   “我要去。”他说的笃定,尚思游好头疼。   沉默了许久,久到自动放映的平板因没电而自动关机,尚思游终于开了口,他妥协了,“去,去吧。”他说。   成生惊讶的望着他,似乎是没想到他会松口。   尚思游叹息,“我送送你,好不好?你长这么大,都没有出过远门,外面的世界很复杂,人心…也不可测。生生,让我送你,嗯?”   成生说好。   分别的时节是夏季,尚思游为成生买了单程的机票,自己却是往返程的。横跨南北,飞行于云层之上,路途竟没有很长。尚思游第一次像个长辈一样叮嘱成生,到了那个地方语言不通,可以用肢体语言交流,遇到事不要心急,饮食也可能不习惯,如果住不惯……可以尽早回来。   成生把每句话都听在心里,尚思游较少语重心长,正色起来的样子直戳他心门,飞机才落地,他兀自生出一丝不舍。   他想他可能要走很久,也许……不回去了也不是没可能,他哥会不会难过啊?   尚思游陪成生在乌鲁木齐停留一晚,成生要去的地方需辗转,没有那么快能到达,尚思游想把他送到旅途的最后一站,想多陪他哪怕一天或是一个小时。尚思游也在等,等成生后悔说他不去了,那么尚思游一定会把他抱进怀里狠狠打屁股,让他还敢这样扯人心窝的闹,然后火速带他回家。   一切并未如愿,酒店下榻的那晚,成生缠着他要抱,尚思游好温柔,好舍不得他,头一次用祈求的语气,问:“小狗不走好不好?跟我回家。”   成生在他怀里大喘气,好磨人,差点松口说好。   他太倔犟,尚思游了解,只是最后抱着汗津津的他,勒到两人都疼了,才喟叹出口:“生生,好爱你。”   成生溢出一声呜咽,尚思游捧着他的脸,接了一个粗鲁的吻,用牙齿叼着他的指骨,磨出绯红的印子。   无尽荒唐的一晚,隔日尚思游醒来,枕边已经没人了,成生只留下一张纸条,潦草的写着:   哥,别送了,我走了,也别……找我了。   尚思游怔忪的盯着那张纸,起身望向窗外,目之所及的山泛出金色,太阳出来了。 第94章 番外   成生以一种从未设想的方式从他身边离开了,尚思游给苗其炜打电话,要借用关系网来调监控,他要知道成生的去向。   苗其炜说,你知道他要跑你还带他去那地儿啊?   尚思游表示他是同意成生离开的,只是他要确保成生的安全,此地幅员辽阔,都是少数民族,成生一个未经风雨的外族人独自在这里生活,他不放心。   苗其炜道,还以为你会把人绑回来。   尚思游沉默了,苗其炜多少有些了解他,看见那张纸条的时候,他是动了这个心思的,待冷静下来,所有的理智都回笼了。他不是成生,他并不了解成生的苦痛,这世界上再深刻的感同身受都是枉然,因为情绪的崩坏对当事人来说极有可能是灭顶之灾,而旁观者只能施以同情。   他通过大道监控,看见成生上了一辆计程车,目的地是火车站,他用了手段,查到了成生的下一站,阿勒泰市。   尚思游跟去了,他告诫自己,这次不会干预成生,他只是要确认成生的安危,然后好好道个别。可即便下了火车,面对涌动的人潮,尚思游眼睛酸涩的找寻着,渴望能找到熟悉的身影,然后把人带回去。   他已经纠结的不太像自己了,理智告诉他放手,就到这儿吧,感性又拉扯着他,再找一找,好像他才是那个离不开成生的人。   他走出站台,望着蔚蓝的天,脑海中闪过一句话,人世间不该有离别,因为离别会带来思念,而积思成疾,必无药可医。成生离开他的第七个小时三十七分五十二秒,他开始感觉到心口的钝痛,大抵是心理作用,他脸色有些发白,突然间丢失了信念感,漫无目的的乘车,走向街区。   下了车,走两步恰好是十字路口,红灯阻断了通行。尚思游站在路口,郁郁的望向前路,这时路上传来马蹄声,他循声望过去,看到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高大,马鬓随风舞动,马背上的主人无视红灯,勒紧缰绳,疾风般的从他眼前掠过。   天高路远,大地苍茫,尚思游看向离去的马,彻彻底底的意识到,要找一个执意离去的人,就犹如大海捞针,他此番注定找寻无果。离了摄像头,离了身份证,他很难再找到成生了,不若随他去吧。   尚思游那天在十字路口站了很久,目睹着一波又一波人的离去,内心的苍凉难以言喻。成生要他别找,他扬了扬头,对着团团絮状的云朵,无法再觉得它们可爱,他要找的,他答应过成生。刚在一起的时候,成生问过他:“要是我爸撵你,你会不会再不找我了?”   他当时回的是:“不会,你到哪我都要找你的。”   时至今日,即便没了成英,他跟成生说过的话依旧做数,纸条上的他没答应,所以要找。只是不在今天,因为他有些不舒服,心口好痛。   尚思游在阿勒泰待了一周,水土不服让他吃尽了苦头,他拷了成生消失的那段影像,再往下就没有摄像头了,这是成生留给他最后的背影。他得回去了,生活必须继续啊。   成生不在,屋子都空旷了,各个角落都充斥着他存在过的痕迹,尚思游看的胸闷,独自住了两个月后就搬回了老家,这是他鲜少的,主动回去与父母同住。   尚仪怜并未说什么,她并不会挖苦儿子,却也不会鼓动他去找那个小孩。   尚思游在家住了段时间,胸闷的现象有所好转,他开始看着成生的微信,偶尔发呆,成生离开近四个月了,尚思游翻着他俩的聊天记录,猛然间发觉以前的成生真的是个话痨小孩,对话框里都是成生的消息,他回的好少。   怎么不多回他一点呢,干嘛要对他故作冷淡呢。尚思游坐在地毯上,尝试性的发出了这么些天以来他对成生说的第一句话:   生生,好点了吗?好久不见。   并未得到回复,尚思游想以前成生都是秒回他的,现在却杳无音讯了。   那条消息像是开端,尚思游获得了一个新的习惯,他开始频繁给成生发消息,哪怕成生从来没有回复过,唱独角戏的滋味并不好受,可尚思游却在庆幸,成生并未把微信注销,因为这里成了全世界他唯一可以倾诉思恋的地方。   他也会问一些废话了,例如:   吃的还习惯吗?   那里天气冷吗?   我宝贝的手有没有得冻疮?   待这些无足轻重的话发完,他才会在深夜打出短短的一句:   生生,幸好新疆的白昼有那么漫长,黑夜又那么短暂,短有短的好,怕你难过的时候熬不住那么长的夜。   因为想念让长夜漫漫,他自己都要扛不住了,生生如果想他呢,该怎么熬?   他说:很想你。   每天都会发一遍,然后再告诉成生:期待见面。   逢他心情好,也会发些俏皮话:小狗能不能像礼物一样从天而降,好想小狗,亲亲小狗。   发的多了,他自己都不觉得肉麻了。   他每年也会去一次新疆,一去就是近一个月,美其名曰旅游,等到了,眼睛里从未装过那些大好河山山川美景,他一直在找寻那个身影。有一次走的地界偏远了,甚至在路边赶上了哈萨克族搬迁,骆驼成列,驼峰间背着沉重的包裹,牧人在前,小小的身影远看像一截火柴。他知道他不能再走了,每年都要奔赴这么一场无果的找寻,来时踌躇满志,离去时失魂落魄,实在耗费心血。   时间久了,伤口总会愈合的,尚思游在成生离去的第三年,逐渐接受了现在的生活状态,消息他还会发,人也照常找,只是不再那么悲戚。   苦也一天,笑也一天,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   也是在这一年,罗箴非要给尚思游介绍对象,尚思游拒绝了,他仍在等。   罗箴说,你找也找够了,等也等三年了,仁至义尽了。   尚思游望着罗箴的眼睛,只道:我忘不了他。   他现在已经不在朋友面前提及成生的名字了,成生二字逐渐沦为他自己的秘密。   罗箴道,那你去见见这个人吧,我见他第一眼就惊为天人,他长得实在太像成生了。   尚思游怔了怔,半晌没说话,罗箴把那人联系方式留给他就走了,联不联系是他自己的事情。   能有多像呢,像双胞胎一样吗?这世界上还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呢,尚思游望着那张名片,久未动作。   秋季的午后,尚思游拨了那人的电话,提出要见一面。   约在咖啡厅,尚思游早到了半个小时,他像赴成生的约一样,赴了那人的约。很准时,几乎是卡这点来的,尚思游看着他的脸,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二十五岁的成生。   “你好。”那人冲他微笑。   尚思游极为克制的不让自己失态,点头回他也说:“你好。”   罗箴没有骗他,面前的人同成生有七分相像,剩下三分便是各人气质了。   他说他今年二十七,才读完研究生在一家国企上班,父母都健在,家庭条件也算小资。   尚思游望向他的眼神太直白,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尚思游先是摇头,忽而道了句:“对不起,谢谢。”   那人被他说懵了,满是不解的看他。尚思游解释说:“实在不好意思,你跟我爱人长得很像,我很久没见过他了,很想,很想见见他,所以今天约了你,抱歉。”   那人顿了顿,好脾气的表示没事,跟你这样的帅哥喝咖啡我也不吃亏,有爱人就算了,咱也不是那种人。   尚思游久违的露出微笑,笑意浅淡,因是对着这张脸,连讲话的声音都轻缓了些许,“谢谢你愿意见我。”   也谢谢你让我见识到了另外的可能性,如果生生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按部就班的读书,现在应该也是这样的意气风发吧,真好。   “祝你前途似锦。”尚思游说。   这天夜晚,尚思游梦到了成生,他梦见自己抱着成生,有些兴奋,说:小狗,你看吧,我都说了你要是好好读书,将来也能大有作为。   成生抱着英语课本,挠头说:哥,我不是在读书吗?你教教我怎么背单词吧,四级再考不过我就要毕不了业了。   尚思游在梦里极具耐心的教成生背单词,记到一个单词就有一个亲亲,小狗把他嘴巴都亲肿了,单词却只记住了十三个,好笨。   等尚思游从睡梦中醒来,枕边空荡荡的,不由得闭了闭眼,想继续方才的美梦,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第95章 番外   成生选择了不告而别,实在不坦荡,他没办法让尚思游再送他了,再送兴许他就走不了了。他不是没想过为什么非要走啊,为什么非要分开呢,在一起不好吗。他觉得不好,是他不好,尚思游并没有一丁点儿的不是。他哥怎么会不好呢,偏是他哥越好,他心里越难受。很矛盾,人本身就是矛盾的,他还做不到直面那些负面情绪,尚思游也许会成为他人生当中的好老师,只是尚思游没有义务陪他走过这段泥泞和不堪,他不想给尚思游看到他这一面。   他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累赘,如果他能早早意识到这点,就不会在成英离开后后悔爸爸在世没有好好相处了。   所以他在黎明前独自离开,披着满身的风霜,去找自己的路了。   如果他是来旅游,这里的景点也许会让他永世难忘,就像离了血地仍能找到魂灵的净土,可他不是,他只是带着满腔的茫然,踏上了一辆旅行大巴,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听着整个车厢鼎沸的人声,来自天南海北的口音,没有一句话是他听得懂的,也没有一句话是对他说的。   成生望向窗外,大巴车在公路上平稳行驶,他看到连绵不断的青黛,掩过山尖的雾霭,如海一般广阔的草原,风吹草低,于是路过牛与羊。   此时的他仍沉浸在与尚思游的离别中,算分手吗?成生卑鄙的想,他没写分手,就不算吧……万一哪天他哥又重新谈朋友了,那他怎么办?成生眨了眨眼睛,隐去泛滥的潮气,心想他并不能怎么办,那是尚思游的自由,他尊重他哥做的每一个决定。   这趟旅途只有半个月,成生随他们走遍了山河湖海,路过宫殿,也有虔诚的拜一拜,希望他哥身体健康。   等此团结束,成生仍坐在大巴上,心中没有着落。   团长用不甚熟练的汉话问他:“你怎么还不走?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成生摇头,他说:“我迷路了。”   团长热情的问他家在哪里,想教他怎么买票,成生却问:“您能帮我找个住处吗?我可以给你钱。”   他该庆幸,团长是个热心肠,没有骗他,竟真带他到了一家旅宿。这是一对夫妻开的,他们的孩子在外地读书,成生住在二楼,租了两个月。   十月间气温就已经开始变化了,对成生一个南方人来说着实冷,他身体素质好,却也早早裹上长袍,捧着热奶茶,在阳台一坐就是半晌。   他不想用原来的号码了,怕尚思游联系他,干脆关了机,什么通讯设备都不用了,只因这里并没有他要联系的人。   这对夫妻偶尔会跟他聊天,成生喜欢他们之间那股浓情淡于水的蜜意,如果他生在这样的家庭之中,应该是一个很会表达情绪的小孩儿。每当他有这种念头,他就会望向天穹,诚恳的对成英道歉。   爸爸,我没有其他意思。   成英如果在,一定会拧着他耳朵说,还说你没有,你这不就是吗。当我儿子亏你啦?给你当爹我都没说什么,下次你再想当别人儿子,我也去当别人的爹。   保不齐成英真的会这么说,成生为自己脑海中荒诞的想法觉得好笑,他现在都敢开他爸的玩笑了。   这两夫妻看他无聊,有时候也会给他推荐附近的景点,成生心血来潮就去,嫌天冷就窝在屋子里不出门。   直到十月底的一天,他们问成生能不能帮个忙,去矮山那里给吉而依送些白盐调料和衣物。成生答应了,矮山他有骑马去过,不会迷路,只要到了毡房那里问清楚哪个是吉而依就行。   他们说路途遥远,他可能一天内回不来,到时就在吉而依家借住,隔天再回来。成生说没问题。   矮山并不近,成生出了镇,借了匹马,此时寒风刺骨,人在马背上如临冰窖,他挺了挺背脊,勒紧缰绳,一路扬鞭,帽子下的眉和眼挂上白霜,像半个雪人。   他到了毡房,敲门去问吉而依的住处,有人为他指路,说他还要再骑一段路,直到下了坡为止。   毡房并不密集,每家都近乎隔了个山头的距离,成生在冰天雪地中找到了吉而依的毡房,敲开门,他习了些零碎的日常用语,说不清楚的就用手比划。面前的吉而依脸膛黧黑,瘦高,看上去年近六旬的样子。   成生把东西递给他,此时已是晚上十点,他回不去了,便问吉而依能不能借宿。他用双手合在脸颊,做了一个睡觉的姿势,然后指了指吉而依的毡房。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多是用肢体语言交流。   吉而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最终侧了身,让他进来了。   成生觉得吉而依不大好相处的样子,于是进了毡房只小心翼翼的坐在炉火旁,没再言语。   吉而依家中只有他自己,成生想这可能是个单身汉,性情怪异,遂不准备再做攀谈。吉而依从热水瓶中给他倒牛奶,然后拿了馕出来,成生饥寒交迫,顾不得礼节,用汉话说谢谢,随后吃的狼吞虎咽。   借住一宿后,外面风雪更大,成生看着白茫茫一片的原野,心凉了半截,雨雪不停,这下彻底回不去了。   他在吉而依的毡房住了下来,谁知这一住就是一个多月,等到十二月,旅馆夫妻托人来问成生是否安好,知他安全,便放下心来。   毡房的条件与旅宿不能比,游牧人的生活在成生看来是艰苦的,多方不便,可他在这一个多月的放牧生活中,内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哪里都是借住,吉而依虽然冷面寡言,人却是不错,成生问他能不能再住一段时间,吉而依闻言思索了半天,松口同意了。   成生并不白住,他会帮吉而依干活,他们现在住的是冬牧场,恶劣的天气并不能阻碍他们的生存。   成生会数吉而依家的羊,吉而依在羊毛上印了炭黑的圆,像是羊自己长出来的花色,成生知道这是为了区分自家的羊与别家的羊,以免混淆。吉而依还养了几匹马,各个都高大健壮,成生踏上马鞍,俯视那片天地,烦恼好像都消散了。除了有一匹马烈,性格差,成生不能骑以外,他把吉而依的马照料的很好。   冬季漫长,砭人肌骨的寒意让成生感到困扰,他从未在零下几十度的气温里生活过,夜间睡觉他要裹上几层棉被和毯子,手脚依旧是冰冷的。因为严寒的天气,他的手生了冻疮,冷起来的时候没知觉,一烤火就会又痒又疼,让成生有些抓心挠肝。   这天夜晚,他看着生疮变形,又格外粗糙的手,猛然间想到了尚思游。如果尚思游看到他的手变成这样,会是什么反应啊,他哥那么爱他这双手,比他自己都要爱护,如今这双手再不白净细嫩,甲缝里塞进尘土,手骨微微畸形,不再匀称直靓,而是生出黄茧与裂口,被风霜肆虐,被生活搓磨。   尚思游还会再爱他这双手,还会再爱他么?   成生有些难过,他想他哥了,想的一颗心直往下坠,鼻头发酸。   来年开春,成生被吉而依带去了另一个山头,他不解,因为很少见吉而依出门,等他到了少男少女聚集的舞会,才明白吉而依为什么会带他来这里。吉而依还要回去牧羊,他给成生比划,意思是问成生记不记得回去的路。   成生看明白后点了点头,吉而依放心离去。   许久不曾与人社交,成生站在人群外围,神色紧张,他语言不通,又没一个熟人,怕是很难融进去。然而不等他踟蹰,突然有双手抓了他的手臂,用怪异和颠倒的语调问:“吉而依新客,毡房,你?”   成生望着面前的青年点头,他与他们面部轮廓不同,生活阅历所累积的那份气质也截然不同,所以一眼就能被认出来。   青年把他拉进篝火旁,笑出几颗白牙,对他很是好奇。话也越发的密,成生听起来很吃力,因为面前青年的汉语并不好,甚至忘了自我介绍,可却是成生这几个月来听到的最熟悉的话了。   他说吉而依很可怜,脾气不好,但是人不算坏。   成生问吉而依为什么可怜,他说因为吉而依的老婆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难产死掉了,老婆没了,孩子也没了。   成生听的心里一咯噔,他在吉而依的毡房住了这么久,从来不知道吉而依是成了家的人。   他又继续说,吉而依的大儿子,他说话间直瞟成生,从上扫到下,说吉而依的大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但是你比高,也比你爱笑。不过死啦。   成生被火烤的眼睛干涩,他用哈萨克族的语言问,为什么。   青年说,他大儿子有心脏病,发病的时候吉而依去镇上买盐,回来发现儿子尸体都凉透啦。   成生眼前忽的有些模糊,生活的苦涩使他答不上一句话来。   青年拍拍他的肩头说,已经死了很久了,你不要难过。 第96章 番外   成生并不能从吉而依身上看出些什么,打他知道吉而依这大半生的经历后,突然间明白了笼罩在吉而依周身那种神秘感源自什么,是孤独。致命的孤独。   他仍在吉而依家里住,对吉而依的过往只字不提,吉而依有时候放牧回来,也会给他带些‘宝藏’,那些都是吉而依从草地上拾来的,有时候是一副断了腿的墨镜,或是一条女士丝巾,更甚者是几颗糖果。成生并不知道吉而依的糖果是别人给的还是从地上捡的,不过吉而依给他的时候很酷,一句话也不说,单单摊开掌心,要成生自己去取。   吉而依知道日子有时很无聊,他没问成生什么时候走,好像成生走不走跟他都没关系。   成生吃了吉而依的糖,用斑斓的彩纸笼罩视线,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仰望那光芒闪烁又异彩纷呈的天空,糖果好甜,甜到他嘴角弯弯,在草地上打了个滚儿。   他爬起站在坡地上,嚼碎硬糖,口腔内充斥着桃子的香气。有点想哥。   他用双手拢着嘴旁,疯了一般的叫道:“哥!”草原上回荡着他中气十足的呼喊,回音波荡,好像有千千万万个他,都在想念同一个尚思游。   成生并不希冀尚思游能听见,他奔跑在原野上,脚下生风,漫无目的奔向羊群,风扬起他的黑发,露出饱满的额,面容较他来时更为平和,他在尚思游看不见的地方悄悄长大。   他扯扯小羊的羊角,跟它说:等我回去,如果我哥还在等我,我就要跟他接一个桃子味的吻,我哥可像小女生了,小女生喜欢的他都喜欢。   成生大着胆子编排尚思游,边露出手腕,看那个大写的U,低头落下一个吻。   他偶尔也会去凿冰背水,铝皮桶背在身后,到了河边,敲开坚冰,背起干净的冰,来做他和吉而依的饮用水。他们从冬牧场搬到了夏牧场,成生对这片还没摸熟,吉而依叮嘱他不要走远,会迷路。成生不当回事,羊肠小道绕来绕去,总会回来的。   他背水的那天,看到太阳直射山顶,金光乍现,染遍层云,于是便想绕去山的那面看一眼,去时的路顺畅,归来时却越走越不对劲,他没有带指南针,好像是迷路了,总感觉自己越走越远。   当他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终于肯承认自己走错路了,他带着吉而依的手表,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半,天还亮着,吉而依一定不知道他迷路了,因为他每次背水都要好晚才回去。不能再走了,成生躺在草地上,看着天边那抹橙黄,想他今晚可能要露宿野外了,好在天气并非特别冷,只是怕有野兽。   他竟真的就这么躺着,目睹了一次日落,夕阳的余晖如烟花般消失,他迎来了浓黑的夜,风猎猎作响,他把自己遗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兀自放空。   夜好长,他枕着胳膊,聆听草尖推搡的声音。   等时间再过去些,他开始昏昏欲睡,耳边突然传来吉而依的呼唤。吉而依不太会叫他的名字,每叫一次,生字的音节都不尽相同。成生从草地上爬起来,看到了吉而依手上的那束光,他突然想到了成英,每当他晚归,成英都会在楼梯口的那盏路灯下徘徊,原来全世界父亲手上都有束光。   “爸爸。”他叫。   吉而依找到他,听到他叫爸爸,神情有些迷惑,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   成生没有再叫,他跟在吉而依身后,趟着草回了毡房。   成生跟吉而依住了四年,期间搬过几次牧场,他们东西不多,都是用骆驼搬家的,成生骑着骆驼,感觉像置身摇篮,骆驼走的好慢。   他是在身份证要过期的时候去市里更新证件的,许久不涉足闹市,他觉得这里好繁华,也好吵闹。连他手上那款四年前最新的手机都已经被淘汰的不见影儿了,成生借了充电器,尝试开机。   居然还能用,他有些惊讶,此时的社交软件弹跳出无数条消息,几乎全部来自尚思游。尚思游是这四年来唯一未曾间断给他发消息的人,面对那鲜红的99+,成生僵在当场。最近的一条消息还是来自两个小时前,尚思游向他问早,并告诉他早餐吃的是三明治。   尚思游:肉松好难吃,再不买了。   成生有种从未离开过他的错觉。   尚思游的消息成生花了整整五个小时才读完,用五个小时读完一个人四年的全部心情,喜怒哀乐一股脑的全部涌向成生,看的他眼眶发酸,要很努力才能把眼水给憋回去。   成生坐在营业厅,佝偻着背,心被狠狠揪着。恰逢尚思游发消息过来:   很想你。   成生彻底撑不住的,出了营业厅,蹲在马路口,任由眼泪下落。   回去以后,他告诉吉而依,他要回去了。吉而依愣了愣,发灰的眼睛颤动着,贴了贴成生的面,说:“那就回去吧。”   成生问:“我以后能来看你吗?”   吉而依说:“欢迎。”   成生又问:“能叫你一声爸爸吗?”   吉而依回他:“儿子。”   成生来时只有一个背包,回去时却提了满当当的行囊,吉而依给他塞了好多吃的,因为吉而依觉得他以后会想念这口牛肉的。   机翼在天空拉出一条长长的线,成生落地时忽的有些紧张,近乡情怯。他在酒店里把自己拾掇利落,望着镜中不再白皙的皮肤,成熟的面孔,以及自己那双畸形的手骨,静默的叹了口气,他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尚思游能吗?   他并未与尚思游联系,而是直接去了尚思游办公的那栋大厦,在楼下等候。   下班时间,他望见尚思游从旋转门里走出来,四年过去了,他哥居然一点都没变化。   “哥。”他叫。   尚思游惊讶的回头,他看见二十三岁的成生,站在朗朗春日里,正朝他笑。   “好久不见。”尚思游条件反射般的说出口,他问成生:“好点了吗?”   成生点头。   尚思游用深沉的目光描摹他的脸,看他宽了些许的肩,视线再游走到那双手,猛地顿住。成生不自在的把手往袖管里缩,好像藏起来,尚思游就会不再追究。   “过来。”尚思游冲他招手,“生生。”   成生走向他,尚思游伸进他的袖管,捉他那只手,十指紧扣,攥了攥,说他:“躲什么。”   成生小声说:“手,不好看了。”   尚思游牵着他,心里有些难过,“吃了那么多苦,一句也不跟我提,单说这个做什么?”   成生心软的一塌糊涂,刚要把话语说出口,就听尚思游又说:“手可以养回来。”成生霎时如鲠在喉,心想你果然还是那个你。   “生生吃的那些苦又怎么能弥补回来呢。”   ————   冗长的梦境,尚思游睁开沉重的眼皮,那股真切的难过仍潜伏在他心头,如阴霾般挥散不去,他捂了捂心口,抹去眼角的湿润。   成生正要往床上爬,见他醒了,贴过去问:“头还疼么,饿不饿?”   尚思游捉住他的手,细细抚摸,光滑柔软的触感让尚思游松了口气,是梦。   成生斜眼,嘟囔道:“哥,你最近瘾好大。”边说边把手指往尚思游嘴里塞,好不正经。   尚思游亲亲他的手,把他拉进自己怀里,用低哑的嗓音把方才的梦讲述了一遍,成生听完腾的一下坐起,瞪圆眼睛,反驳道:“瞎说!那能是我吗?那就不是我,我才不会离开你。”   尚思游看他表忠心,心里酸酸胀胀,只是心疼他而已。   成生又要往床下爬,尚思游问他做什么,成生说:“好巧,今天包里有一个桃子味的糖果,你等我拿过来跟你一起吃。”   尚思游抚额说:“我还在感冒,不吃了,你回来。”   成生:“我要吃!”   尚思游拒绝未果,一枚硬币大小的糖,融在口腔中,连黏膜都是甜的。成生亲他,边在耳边闹他,“桃子味的吻我给了,你现在说爱我,快一点。只在梦里说,我可太吃亏了。”   好会算计,尚思游把他掀下去,翻身覆上,接了一个湿热的吻,坦诚道:“爱你。”   “会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