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小枫林》by77888   简介:   十九岁的陶小山偶然遇到两年前救过他的恩人李尧,后来两人一起外出过周年纪念,迎面走来一个和李尧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又名:《认错恩公嫁对郎》?   非常俗气狗血的双胞胎梗,但总归是个萌的小甜饼,有生子,1v1   李因&陶小山   标签:年上 HE 第1章   阳春,晚樱在枝头开得团圆。   灰蓝天空下,一树树白绒团随风招摇,细瓣翻飞如落新雪。   张林林在二手市场淘了辆摩托车,宝贝得很,天天拿着块破布擦啊擦,擦得滋滋响。   “怎么样!”他拍拍锃亮的车身,给一边的陶小山显摆,“得不得?”   陶小山刚修完一辆帕萨特,正在洗手。挺年轻的小伙儿,净爱穿老头背心,还是地摊上五块钱两件的黑色劣质背心,底下开线上边开口,稍微一使劲就要扯。   人靠衣服,陶小山的衣服靠人,宽肩窄腰长腿,肌肉紧实,就算穿尿素袋也不丑,顶多是有点艺术。   “问你呢,怎么样?”张林林见他老不搭理自己,用破抹布抽了下陶小山的腰,“我战车帅不帅!”   陶小山刚洗了把脸,水珠顺着漆黑的睫毛往下坠。   他抬腕擦了擦眉毛,看着张林林那张孩子气的脸,眼睛里终于有了点笑意思,刚要开口,一辆车从他们面前疾驰而过,吓得张林林一下蹿起来:“我草嘛呢?”   地面都被震得抖三抖,那车从这头轰到那头,直奔山上去。   张林林骂:“准又是那帮闲得蛋疼的二代们,飙车都飙到野山上来了,也不怕一头栽下去……小山哥,你怎么了?”   张林林看他山哥盯着那车,表情特严肃,只见他大步走到摩托前,捞起头盔腿一跨就上了车,“林林借你车用用。”   “欸你慢着点儿的……”张林林话还没说完,他的战车就像离弦箭一样猛冲了出去。   “这破车没那么灵……”张林林看着陶小山弯下腰,伏在摩托上加速,一眨眼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这是郊外的一处野山,一条并不宽敞的盘山路竟也成了飙车的好去处。有钱有闲还没事干的主儿们一门心思追求刺激,偶尔会过来跑上两圈。   现在是傍晚,天边几抹橙粉,在黑色的车身上流过。   前方是一道弯,因为是野山没有护栏,跟个小悬崖似的,颇有几分凶险。   眼看着这辆车离边缘越来越近,非但没有拐弯的意思,还加起了速,引擎声响震天,直直冲着前方奔!   头盔下的人愣了愣,瞬间将油门拧到最大。   两道不同的轰鸣声响彻山谷,陶小山紧紧伏在摩托上,从左后方超车,隔着车窗,陶小山更加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脸,真的是他!   那人琥珀色的眼睛也看向他。陶小山来不及多想,在外缘和他并行着,充当着一道聊胜于无的防护。   前方马上就是悬崖,摩托已到极限,车轮碾飞的碎石扑扑簌簌往下落,稍有不慎,陶小山就会从上面掉下去!   从这儿已经能看到山下面的树林,朦胧地笼罩在落日余晖里,犹如在梦中。   刺耳的剐蹭声惊起鸟雀纷飞,在即将冲出去的瞬间,汽车向右极限打弯,陶小山来不及拐,眼疾手快跳了车,摩托车直坠下去,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陶小山在地上打了个滚,顾不得身上的伤,他匆忙起身看车里人有没有事。   那人看起来和两年前没太大区别,只是头发变成了浅金色,应和着本就比常人浅淡的眼瞳,跟鹿一样。   陶小山怔怔的,见过鹿吗你陶小山,从小在村儿里头长大,顶多见过黄牛骡子野驴,唯一一回见着鹿字儿是在小学课本上,说鹿温顺漂亮,是精灵。   精灵的睫毛轻轻眨动,若有所思地隔窗望着他。   “你没事吧?”陶小山黑眉毛皱成一团,“伤着了么?”   车门从内打开,那人依旧是比陶小山高出许多的个子。   “这里……”陶小山想都没想,伸手过去碰面前人的脖子,那里有一道口子,正在向外流血。   那人躲开他的手指,面无表情地扫视过他的指尖、脸。   “你刚才是在做什么?”他说,抬了抬手示意身后:“为什么追过来?”   “我以为你车坏了,刹不了车。”陶小山说:“怕出事儿。”   “有什么用。”男人语调平平,看他的眼神也冷淡,“你那样能救得了什么。”   “我就想着,我在外边挡着,你撞我一下能缓缓,没准儿就掉不下去了。”陶小山说。   “你拿自己当缓冲?”面前的人勾起嘴角,眼睛里却没在笑:“我们认识?”   陶小山张张嘴,眼里的光亮和声音一起小下去,“你不记得我了啊。”他抿了下嘴唇,轻声喊:“尧尧哥。”   男人拉长音啊了声,“李尧。”   陶小山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他向来不聪明。   还没等他想明白,李尧打开车后门,“走吧,带你去医院。”   “哦,好。”陶小山听话地钻进去,李尧撑着车门抬抬下巴:“安全带。”   陶小山伸手去拽,但是手腕疼,使不上力,一股香味儿先迎上来,李尧靠近了,一把拽出安全带给他扣上,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这次李尧开得很平稳,汽车离开野山,陶小山最后回头看了眼,张林林的摩托车算是完戏了。   “我们怎么认识的?”李尧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陶小山,很快看向前面:“你叫什么。”   “我叫陶小山。”对李尧,陶小山有问必答:“我们是在小枫林认识的。”   ……   小枫林是北方的一个村子。陶小山不是出生在小枫林,而是被扔在了小枫林。   村里那首儿歌怎么唱的来着。   “小枫林,小枫林,   枫不见来杨满林。   小陶山,陶小山,   被狗生在大树边,   爹不疼,娘不爱,   有个傻子当奶奶。”   那一年异常热,湾里的水被晒干了一半,水纹在土壁上晃荡着,晃荡着,在新世纪来临之前,烫下了一个滋滋响的圆圈。   而陶小山和李尧的相识十分俗套:要钱不要命的野狗快被人打死了,在四十度的高温里慢慢腐烂,即将变成土沟里的一团烂肉,被路过的城里少爷顺手救了回去。   李尧送他去医院,陶小山被按住缝针的时候,直勾勾地瞧着他的脸,要把他的样子牢牢记住。   所有伤口处理完之后,陶小山被裹得像个木乃伊,躺在病床上,歪着脑袋看李尧给他剥橘子。   活了十七年的陶小山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李尧喂了他一瓣,问甜不甜,陶小山狼吞虎咽地把酸橘子咽下去,点点头,“甜。”   两人互换了姓名,李尧说陶小山比他小四岁,叫哥就行。陶小山执意要连上名字一起,跟三岁小孩儿一样喊他尧尧哥。   因为他村的二柳有个特别特别疼他的哥哥,二柳天天张嘴就明明哥、明明哥,陶小山听得耳朵眼疼、心里头酸。   李尧陪了他一个下午,在傍晚的时候离开。陶小山疼得一夜没睡,想到第二天还会见到李尧,就攥着橘子皮睁眼到天亮。   可是李尧没来,他望门望窗望房顶,望到暮色四合、月亮高升,也没等来李尧。   后来护士姐姐告诉他,李尧早在第一天就交足了医药费、住院费。没有联系电话,没有地址,只知道他叫李尧,可陶小山再没见过李尧。   “尧尧哥,你都不记得了吗?”陶小山盯着后视镜里李尧的脸,可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没有任何波澜。   “到了。”李尧停车,率先开门出去,“下来吧。”   又跟着尧尧哥来医院,陶小山在李尧身后亦步亦趋,一路沉默。   小臂上的伤口需要缝针,陶小山不怕疼,也不怕针,就这么呆呆地瞧着医生用针穿破自己的皮肤。   李尧交完费进来,陶小山的视线立刻追过去。许是他的眼神实在太可怜,李尧顺手按住他的头靠近自己的腰,“怕就别看了”。   陶小山又闻到了那股香味儿,脸轻轻贴着李尧身上柔软的布料,安静地闭上眼睛。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他记得就好了。 第2章   从医院出来,李尧问陶小山去哪,陶小山想了想,说:“我得回趟修车店,摩托是我朋友的,得告诉他一声,赔他一个。”   张林林还不知道自己的宝贝摩托已经葬身山底,陶小山到的时候正跟同事抢包子吃呢。   “山哥!”看到陶小山,张林林叼着包子蹿出来,一看他挂了彩,忙嚼了一大口,“我靠!你怎么回事儿?”   “林林。”陶小山没拐弯抹角:“你车被我弄丢了,我赔你辆新的行么?”   “哈?”张林林一脸懵,嘴里还不忘嚼嚼嚼:“我靠,哥你被人抢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我战车没了?”   陶小山还没想好怎么说,李尧走过来,很自然地搂着张林林肩膀,笑着问他:“小林林,你喜欢本田王还是铃木?”   张林林本来一脸大哥你谁套什么近乎的表情,听完他说的话,立马眉飞色舞的,声音高八度:“那还用说,本田王就是神!”   李尧笑,浅金色的头发在修车店的破灯底下一照,张林林两眼发懵,脱口而出:“我操哥们儿你神仙啊?”   陶小山站在一边,闻言也去看李尧。李尧说完就松开张林林的脖子,“行,明天就把本田王给你送过来。”   “谁啊?”张林林晕:“我啊?”   李尧说啊。张林林一个猴子蹦高,嗷呜一声,早把他心爱的二手车扔九霄云外了,“你真要送我本田王!”   说着两只爪子要去抱李尧,被陶小山拦住,张林林也不管抱得是谁,高兴得呜啦呜啦叫唤。   “摩托车和医药费的钱,我都还给你。”陶小山又坐上李尧的车,李尧说要去吃饭。   “还有两年前那次的,我都还。”陶小山这次坐在副驾驶上,转头就能看到李尧。   “你想吃什么?”李尧转动方向盘,微微叹气,“好饿。”   “吃什么都行,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最后几个字儿陶小山方言跑出来了,把李尧逗得笑。   陶小山发觉他从刚才起就特别爱笑,两年前的李尧也很爱笑,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很温柔,让人看着也想跟着笑。   只是刚才在野山那块儿,跟变了个人似的,可能那会儿把陶小山当追车的疯子,皮笑肉不笑的,冷得吓人。   最后还是李尧定了一家餐厅,老远看跟王宫景点似的,是陶小山从没进过的地儿。   “尧尧哥。”陶小山下了车跟在他身后,捻起他的外套下摆,“这儿蹭上油了。”张林林的油爪子干的。   李尧侧了侧头,看都没看,“没事儿。”   “一会儿我拿回宿舍给你洗干净。”陶小山挺愧疚。   李尧脱了外套,随意地拎着,对他笑:“真没事儿。”   他带着陶小山轻车熟路地走进一间包间,进门的时候手一抬,把外套扔进垃圾桶里。   “坐。”他替陶小山拉开椅子,陶小山还在看垃圾桶,转过头想说什么,见李尧已经在翻菜单了,“坐。”李尧一边翻一边拍拍身边的椅子,陶小山坐下,菜单就被推过来。   “你想吃什么。”李尧随口问了一句,服务员走过来,他要了几道菜,然后看陶小山,服务员也转而看陶小山,陶小山顶着俩人目光,赶紧把菜单一合,“够了。”   “那就先这样。”李尧和他商量,陶小山点头:“行。”   服务员走出去,李尧给他倒茶,“要的都是清淡的,忌点儿口。”   “好。”陶小山当然没意见。   “尧尧哥。”陶小山手掌在桌子底下搓膝盖,搓得要冒火:“你今天,是去那里跑着玩吗?”怕李尧没听懂,又补充:“车,在山那里开车。”   “不是啊。”李尧口气很轻松:“我去自杀。”   他就像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说完还打了个哈欠,手放在肚子上,“哎,真的饿了。”   陶小山愣在原地,眨巴眨巴眼,没能明白过来,“为……为什么?”   “因为今天……”李尧起了玩兴,凑到陶小山耳边小声说:“是我的生日。”   “好玩吧?”他皱皱鼻子,看陶小山一脸傻样儿,笑容更大。   可紧接着,他的笑容慢慢淡了,纤长的睫毛颤动,“不好玩吗?你哭什么。”   陶小山回神,愣愣地去摸自己的脸,没想哭,眼泪自己掉下来的,根本不受控制,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这时,正巧服务员端菜进来,陶小山低下头摆弄自己的餐盘和筷子,李尧向后靠着椅子,笑眯眯跟服务员说:“放他那边儿,受累再拿条热毛巾过来。”   服务员送毛巾来,李尧手指挑着毛巾:“自己擦?”   陶小山接过去随便擦了擦脸,鼻尖发红,“尧尧哥,你过得不高兴么?”   “嗯?”李尧搅弄着汤,随口答:“高兴啊,挺高兴的。”   陶小山就不再问了,默默地把盘子都推到李尧那儿,开始沉默地给他挑鱼刺、剥壳。   “干嘛呢,跑这儿伺候人来了。”李尧笑他,筷子放下,“这样吧,陶小山,你给我唱个生日歌儿。”   “行。”陶小山擦擦手,磕磕绊绊地学着电视里演的那样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唱完认真道:“还赔波司登。”   李尧:“嗯?”   “张林林说的,过生日要说还赔波司登。”没学过英语的陶小山表情诚恳,不知道自己被小学毕业的张林林坑得不轻。   李尧手指抵着鼻尖,笑得胸腔一颤一颤的,“哎哟,我不要波司登行不行。”   “那你想要什么?”陶小山突然站起来,李尧抬头:“怎么啦?”   “我出去一下。”陶小山说。铛一声脆响,李尧放下瓷勺,脸上笑意未散,“怎么,终于知道害怕了,要跑吗?”   “不是。”陶小山是个木头,听不出李尧语气里的不快,匆匆往外走:“我一会儿就回来。”   过了二十分钟,陶小山还没有回来。李尧开始认真地吃陶小山给去过刺的鱼肉,吃到了一颗小刺,啧一声,用舌尖抵出来。   又过了几分钟,门开,陶小山端着一个碗进来,放下之后摸摸耳垂,“尧尧哥。”   李尧吃下最后一口才看过去,“这什么?”   “长寿面。”陶小山坐下,把碗推过去,“我问他们能不能让我自己做,他们人都很好,给我菜,还给我帮忙。”   “是吗。”李尧很捧场,没说因为你是我带来的,就算你要躺在桌子上吃他们也会问你要不要枕头啊,舒不舒服呀。   “尝尝。”陶小山略紧张:“我手艺一般。”   李尧仔细端详这碗面,“还有鸡蛋、这是什么?肉?”   “是,肉末儿。”陶小山凑过去,“还有柿子,青菜,我什么都放了点,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李尧拿起筷子,没动:“还行,葱挑出来吧。”   “好。”陶小山仔细地挑出葱花,“嗯,好了。”   “你拿个碗,欸,就用你这个。”李尧把陶小山的碗拿过去,给他分面。   陶小山不要:“尧尧哥,这是给你做的长寿面,不用给我。”   “一起吃嘛。”李尧分一半,双手捧着碗交给他,眼睛笑得眯起来,微微躬身,“长命百岁。”   “哦……好。”陶小山也赶紧弯腰回礼,双手接过去,自己做的面又回到自己手里。   “好吃。”李尧尝了一口,眼睛睁大,很给面子地夸赞,陶小山挺高兴,认真道:“生日快乐,尧尧哥。”   他的眼睛像水底石一样黑亮,专注看人的时候甚至显得有些虔诚。   李尧双手合十,眯眯眼:“谢谢。”   吃完长寿面,李尧送陶小山回员工宿舍。他们宿舍就在修车店附近的一排平房里。   途中经过一条笔直的油漆路,在七八十年代这也曾是城区主干道,如今十多年过去,路边的杨树依旧挺拔,人却是都来来往往、离离散散了。   车行驶在其中,路的尽头有一圈点光亮,犹如误入了时光的隧道。陶小山觉得,仿佛他和李尧能够在今夜一起回到两年前。   “尧尧哥,你还记得诸葛菜吗?”他突然说。   没有听到李尧的回答,他转过头,李尧也转头,冲他笑了一下。陶小山继续说下去:“还是你告诉我的,小枫林年年春天都长的那种紫色小花叫诸葛菜。”   “那年你是在夏天救的我,花都没了。你说我躺的那片地,到了春天能长一大片诸葛菜,全都是,可好看了。”   陶小山不自觉抓紧了手指:“尧尧哥,现在是春天了,什么时候你有空儿,咱们回小枫林看看?”   车里沉默着,一棵棵笔直高大的杨在黑暗中向后退去。在步入尽头的光亮之时,李尧终于说:“好啊。”   快到宿舍,陶小山不让李尧往里开,说路太难走了。李尧也没坚持,下车来跟他说会儿话。   靠着车,李尧随口问道:“你们几个人一个屋?”   “俩,屋挺小的。”   “你和那个小林林一起住吗?”李尧笑。   “对,我俩一块儿住。”陶小山问什么说什么。   李尧又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最后收住话头:“行了,进去睡觉吧,想着换药吃药,过几天再带你去拆线。”   “好。”陶小山晃晃药袋子,“尧尧哥你知道怎么回去吗?”他指着前面的一条小路:“从前面也能绕过去。”   他想起来,指着自己的脖子,“你这儿,也想着抹药。”   “甭操心了。”李尧坐进去,“走了。”   陶小山看着车启动,又欸了一声,弯腰扒住车窗边沿,小声说:“别忘了,咱们去小枫林。”   李尧轻轻笑,“知道了,我不死。”   他把陶小山心里头想法说出来了,陶小山反而轻松了些,挥挥手:“慢点儿。”   “走了。”汽车加速驶离,老远还能看到陶小山站在那儿。   汽车拐弯,反光镜里再看不到站在原地的人。车中异常安静,直到被一阵手机铃声打破。   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闪烁着,显示来电人是:李尧。 第3章   “在哪呢?宴会都要结束了也没见你人。”对面声音嘈杂,后安静下来。   “没去哪儿啊。”   “赶紧回来,你自己的生日宴你不出现像什么话。”   “有你就行了啊,我不是顺带着的么,主要不是给你办的吗,我招人喜欢的好哥哥。”   “李因,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对面语气愠怒,“爸妈对我们是一样的,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是吗。”李因无所谓道:“那是我想多了。”   “现在回家,你来道个歉,我们一家人一起吃蛋糕。”李尧平稳下语气,“我们一会儿也回去了。”   “李尧。”李因突然问:“你知道诸葛菜吗?”   “什么……”李尧莫名其妙,“什么诸葛菜?”   “一种……”李因嘶了一口气,“花?还是野草?”   “花,小野花。”李尧想起来了:“村儿里很常见,没什么特别的。我刚才跟你说的你听见没有,快点回来。”   李因又没接话茬儿,问起另一个问题:“李尧你什么时候出国?五月?”   “五月底。”李尧无语:“干什么?这么急着让我走?”   “差不多,快点走吧好哥哥,啊对了。”李因把手机拿到脸边,“李尧。”他笑出声音:“我今天碰到你的小狗了。”   “什么狗?”李尧这次是真不明白,“我没养狗。小时候养的那只狗不是被你丢出去了么。”说到这儿他语气也冷下去,“就因为它亲我不亲你。”   李因在电话那边呵呵笑,“是啊,喜欢你的我都不喜欢。”   这句话说完李因就挂掉了电话,李尧把手机一丢,扯掉领带,面前的镜子中,是张和弟弟一模一样的脸。   李家有双子,哥哥叫李尧,弟弟叫,李因。   ——   “我去,你们这也太惊险了!”   汽修员工宿舍里,张林林盘腿坐在陶小山的床上。   “但是山哥你也太豁得出去了吧,万一掉下去咋办?”   “没想那么多。”陶小山在洗衣服,“他救过我的命,让我死也行。”   “哥,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张林林把想说的那个字咽回去,换了个委婉的:“……这么义气的人。”   睡前,陶小山躺在床上,望着墙皮斑驳的房顶,想到今天李尧说的话。   一个人得过得多不高兴多不好受,才会想在自己生日这天去死呢。   张林林那边还在用收音机听相声,时不时嘎嘎乐,陶小山翻个身,面朝他:“林林,怎么能让一个人高兴呢,觉得活着有意思。”   “嗯?高兴。”张林林也翻过身,“这还不容易,你给他讲笑话,天天讲,让他不高兴也得高兴。”   陶小山:“我不会讲笑话。”   “哎!”张林林坐起来,从床头柜里翻出一本巴掌大的旧书,丢到陶小山那边,“拿去吧,秘籍。”   借着外头的月光,陶小山看清书名:《一百个震撼心灵的笑话故事》   ……   第二天,张林林是被陶小山叫醒的。   “林林,醒醒。”陶小山刚洗过头,黑发黑眼黑衣服,俊得很简单。张林林睡眼惺忪,“怎么了山哥?”   一串钥匙在他上方叮铃响,张林林睁大眼睛,看到了昨天的金毛哥。   他和小山哥是完全不一样的……气息、气质?张林林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和小山哥是完全相反的感觉。   “你的。”金毛哥把钥匙给张林林,陶小山带着他到窗边。   “本田王!”张林林一下就清醒了,“真的送给我吗?我那个不值钱的。”张林林突然脑子灵光了一下,看向一边嬉皮笑脸的金毛哥:“不会……让我给差价吧?”   “不会。”李尧今天穿了件黄格子衬衫,和他的头发颜色很搭,往那一站明媚得不得了,他手臂搭在陶小山肩上,笑眯眯的,“走吧,去看看你的车。”   张林林很克制地没有冲出去,而是和陶小山走在后面,他比陶小山要矮,拽着陶小山脖子小声说:“小山哥,这车是你出钱还是他出钱?”   “他买的,我以后还他。”陶小山说。   “啊……”张林林泄气了,“那不还是你出钱嘛,我不要了,多贵啊,你给我辆破的就行了。”   “说什么呢?”前面的人回头,把张林林拉出去,推到摩托车前,“开一圈。”   张林林看向陶小山,陶小山冲他摆摆手,“开吧,别管了。”   “山哥。”张林林摸着车,咬咬牙,“你放心,我跟你一块儿还!”然后兴奋得像只猴儿一样,叫唤着发动了车子。   “还什么?”李尧好像很喜欢肢体接触,跟陶小山站一块儿总得搭着靠着点儿。   陶小山被他揽着肩,回答:“还你钱。”   李尧听罢没兴趣地转过头,看向正在跑圈的张林林,手放前面遮阳光,眯起眼睛:“我不要你的钱。还给我别的吧,陶小山。”   陶小山正色道:“你说,你想要什么。”   “啊……”李尧放下手,转过头,“那就还——”他拉长声音,揽着陶小山的那只手在他脸上弹了下,“随叫随到怎么样?”   “山哥!”张林林突然大吼:“太爽了!拉!这才叫拉风——”   李尧被他逗得笑,在笑声中,听见陶小山说,“好。”   他反手摸摸陶小山的脸,刚要说什么,陶小山说:“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尧尧哥。”   李尧的手指顿住,笑容凝固了一瞬,但很快笑得更大,眼睛像两道弯弯月牙,“这么听话呀陶小山。”   这人金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被太阳一照,鲜亮得像朵金盏。陶小山眨眨眼,也跟着勾起嘴角笑了。   ……   “山呐山呐,你最近都不和我一起吃饭了。”张林林控诉陶小山,“又和金毛哥吃饭去啊?”   陶小山点头,李尧最近总是叫他一起吃饭,说和他在一起吃更有吃饭的氛围,虽然陶小山没明白是怎么个氛围。   但是他确实也想多和李尧见面,找机会给他讲——震撼心灵的笑话故事。   “有个人,他躺在床上唱歌。”   “然后呢?”李尧坐在他对面,微微歪着头,认真听他说话。   “然后,他翻了个身继续唱。”   李尧:“然……后呢?”   陶小山抿了下唇,“尧尧哥,你怎么不问我他为什么翻身。”   “啊……”李尧配合道:“那他为什么翻身?”   陶小山:“因为A面唱完了,要换B面。”   “……”李尧眨眨眼,“然后呢?”   “没了。”陶小山不自在地摸摸脸,“不……好笑吗?A……磁带的A面B面……”   看到他的反应,李尧才是真的笑了,笑得肩膀一耸一耸,“哎哟陶小山,太可爱了你。”   “还有别的吗?”李尧在桌子下踢陶小山脚尖,“再给我讲讲。”   “不讲了。”陶小山赶紧拿起筷子,“吃饭吧。”也不管自己面前是什么先夹了一口塞嘴里。   李尧见状不逗他了,“吃吧吃吧。”   李尧去洗手,刚一出去,陶小山就闭着眼缓缓地把额头抵到桌面上。那股子尴尬劲儿挥之不去,一闭眼就是李尧没表情地问他:然后呢?   “你在干嘛?”头顶上方,李尧的声音里含着笑:“睡着了?需不需要翻面啊?”   “尧尧哥。”陶小山趴着不想起来了:“别说了……”   李尧手放在陶小山脑袋上,“请问这是A面,还是B面啊?”   比起笑话,陶小山要更好玩一点。李尧逗够了,坐在陶小山旁边,随口说道:“陶小山你不像是会讲笑话的人啊。”突然他凑近了,“是专门讲给我的吗?”   陶小山抬起头,李尧离他那么近,都能看清他瞳孔里的自己。   他微微点了头,李尧笑得露出牙齿,“谢谢。”   ——   物理实验楼门口最近有一只小黑狗出没,眉毛上两撮黄毛,眼睛很圆很亮,总是雄赳赳地巡视,脾气不大好。   嘉萌刚去超市买了点吃的回来喂狗,就看到有人在喂。那人一头金发,戴着个玳瑁纹细框眼镜,是同课题组的李因。   “吃这么急?”嘉萌走过去蹲下,“饿了很久吗?不应该啊,我经常看到有人喂啊。”   李因转头冲她笑了笑,“就是馋。”   他的手握住小狗的后颈向下按,小狗嗷呜嗷呜叫唤,想回头咬他,嘉萌:“小心!”   李因没躲,小狗挣也挣不脱,咬也咬不到,最后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眼巴巴地盯着地上的肉。   “好。”李因放手:“吃吧。”   小狗拱过去吃肉,吃太快了李因就会故技重施,几次下来小狗习惯了,李因手一摸上去就会坐下来慢慢吃。   “好乖。”嘉萌感慨,等小狗吃完了才去摸摸狗头,手感果然圆润,“我老家也有只黑狗,李因你养狗吗?”   李因挠着狗的下巴,看它眯着眼睛享受的样子,笑起来:“嗯,在养别人的狗。”   “哦。”嘉萌随口附和:“别人家的狗听话吗?”   “很听话。”李因手掌包住狗嘴晃了晃,站起身:“先走了嘉萌。”   “好。”嘉萌蹲着和他告别,想再和小黑狗玩一会儿。小黑吃饱了,围着她的腿转圈,最后在她脚边趴下。   嘉萌摸着它的头自言自语:“别人家的狗养熟了会舍不得还吧。”   李因边往校门外走边拨陶小山的电话,忙音响了好多声之后自动挂断,李因没拨第二遍,开车离开。   ……   “有事儿说事儿,嘴里干净点儿!”张林林就没见过这么傻逼的人,这大哥在他们店里修了车,非说里面放着的手表没了,是修车的陶小山偷的。   陶小山正修着车呢,被从车底揪出来,黑背心黑长裤,薄外套系在腰上,平静地拍拍手套:“我没见过你的表。”   “那谁拿了?”那人嗓门很大,气势凌人的,“车送过来的时候还在里面呢,开回去就没了,不是你是谁!”   “我没见过你的表。”陶小山重复了一遍,“不是我拿的。”   张林林跟着说:“就是,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万一是想讹人呢?”   “我讹你们?”那人开始推搡,“我讹你们?把自个儿当盘菜了是吧?”   “好好说话,别动手!”老板不在,旁边同事劝架,陶小山扯开张林林,挨了两下没还手,毕竟这人是来店里修车的,和他打起来没什么好。   在一片混乱中,有人走进来。卷帘门半拉着,是暂停营业的意思,但是他弯腰进来,看到里头这群人的架势,乐了,“这么热闹。”   陶小山的手本来是在抓那人的胳膊,一看李尧,马上放下了。   “怎么了?”李尧迈过地上乱放的工具,到陶小山身边来,“开会呢?”   “你谁啊你?”那大哥看谁都不顺眼,尤其这种黄毛小白脸,他一拳能打十个。   说着上手就要推搡,结果旁边那个一直没还手的修车工不干了,抓着他手腕一计顶膝把他撂倒,往他身上一坐拳头就招呼过来!   “哎小山哥!”张林林不知道自己该去拉还是该趁乱揍两下,那人也不是吃素的,挥起拳头砸陶小山的脖子和脸。   陶小山躲也不躲,生挨了几下,场面一度非常混乱。“好了,好了。”陶小山后颈微凉,是李尧的手掌,他安抚似地捏一捏陶小山的颈,“起来。”   陶小山便松开那人起来,用手背擦擦脸,看向他:“尧尧哥。”   李尧顺手蹭掉他脸上的脏污,“张林林,怎么回事儿?”   张林林把这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那人见状,问李尧:“怎么,你是老板?你说吧怎么解决?”   “他跟这儿没关系。”陶小山冷声道。   “张林林。”李尧抬抬下巴:“带你山哥出去转一圈儿。”   张林林反应过来,“噢。”拉着陶小山的胳膊往外走:“走吧走吧,让金毛哥解决。”   陶小山不走,张林林拉不动他,李尧声音很轻:“出去。”   张林林再拉,就能拉动了。   待所有人出去,李因开门见山:“什么表啊?”   那人哼了一声:“外国牌子,听过吗你?”   李因靠在一辆车上,眼睛弯着,看起来脾气很好,“外国牌子,多少钱呢?”   那人眼珠子一转:“五万。”   “好。”李因答应得非常痛快,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   那人没想到他这么好骗,懊恼没有再多说点,转而想到别的,说道:“我怎么知道你这卡里有没有钱?”   “密码在卡背上,你自己去银行查,没钱你可以回来找我。”卡被李因夹在指间,那人见他也不是撒谎的样子,去抽银行卡,却被李因躲开。   “但我可以提一个小……”李因鼻子皱了皱,和他商量:“要求吗?”   男人心里惦记着五万块钱,随口应道:“什么要求。”   话音刚落,李因就照着他的脸扇过来,他毫无防备,踉跄着差点摔倒,还没站稳,脖子上又挨了极重一拳。   喉咙受到重击,男人伏在地上不停地干呕,李尧蹲下身,笑眯眯问他:“你车里有表吗?”   男人发出嗬嗬的气声,没说话,李因又重复了一遍:“有表吗?”   男人看着他和善的脸只觉得可怖,小幅度地快速摇头。   “好。”李因把银行卡放在他脸上,“谢谢。”   说完他站起身,拉开卷帘门走了出去。 第4章   见李尧出来,陶小山立刻走过去,“没事儿吧?”   “好啊。”李尧搂过陶小山的肩,“不接我电话。”   “我……”陶小山连忙去摸兜,没找到,“手机可能落在哪儿了,没听见。”   他诚恳道歉:“对不起。”   “原谅你了。”李尧搂着他往车那边走,“吃饭去。”   张林林他们回修车店,陶小山往那边看了一眼,张林林站在门口,看看里面,又看看外面,欲言又止的样儿。   “怎么了?”陶小山问,他离得远,李尧又揽着他,他看不见店里的情况。   张林林看向李尧,李尧神色如常地回视,张林林赶紧错开视线,笑容勉强:“没事儿,你吃饭去吧山哥,老板一会儿就回来了,别管了。”   “走吧。”李尧推着陶小山上车,“我饿了。”   “好。”陶小山坐上车,和真的很爱吃饭的李尧去吃饭。   “你手破了?”陶小山看到李尧握方向盘的手,关节处有擦伤,他语气立刻沉下去,“那人弄的。”   “啊?”李尧都没注意,伸开手指看了看,不在意:“小伤。”   一路上陶小山都没说话,沉着脸看着窗外。   到了地方,陶小山说:“尧尧哥,你先进去,我去买点东西。”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苍蝇馆子,李尧先进去占地儿,这里没有包间,也不能提前预定,先到先得十分公平。   李尧捡了张靠墙的桌子,等陶小山来。   “尧尧哥。”陶小山掀开帘子进门,撂下一个塑料袋。坐下先把腰间的外套解开,对李尧伸手:“手。”   李尧知道他要干嘛,故意把没受伤的那只手递过去,平放在他手心,陶小山愣了下,李尧呵呵笑,把受伤的手伸过去。   “点菜吗?”店主大姐问这俩手拉手的小伙子。   “点。”李尧手放在人家那儿上药,一边点菜,问陶小山想吃什么,他头也不抬,“你点就行。”   李尧看他认认真真给自己包创口贴,这点小口子,过会儿找都找不着了,也只有陶小山这么呆的人会当回事儿。   “好了。”陶小山把李尧手松开,店主大姐喊他们:“米饭在前边儿,自己盛啊。”   陶小山站起来,把李尧的碗一并拿走去盛饭。李尧托腮看他的背影,手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着,敲两下伸直手指,看看上面的创口贴,陶小山很仔细,连边缘都对得十分整齐。   “尧尧哥,我看那边还有小菜,你要吃什么?我给你端。”陶小山把米饭放下,站在桌边询问李尧。   “是吗?都有什么?”李尧很有兴趣的样子。   陶小山说了几样,李尧笑着说:“我都行,你看着来。”   陶小山折回去,李尧又无聊地托腮,眼睛没有焦点,也不知道是在看陶小山,还是只是在发呆。   拿了小菜,陶小山又很自然地拿过李尧的餐具,用热水烫一烫,再整齐地摆到李尧面前。   李尧得寸进尺,双臂交叠在桌上,笑眯眯地说:“陶小山,再给我讲个笑话吧。”   “啊?”陶小山下意识看向周围,“现在吗?”   李尧点头。陶小山坐直了,想了想,很小声地清了清嗓子,“有只母鲨鱼。”   “啊。”李尧这次特别配合,身体前倾,也小声问:“然后呢?”   “然后,他把一只公鲨鱼打昏了。”陶小山抿抿嘴唇,看向李尧,李尧心领神会,举手问道:“老师,请问为什么要打昏呢?”   “因为……”陶小山略带艰难地说道:“她想和他拍昏鲨照。”   空气中沉默了两秒,李尧开始大笑,笑到隔壁桌的人都转头看他,陶小山头皮发紧,拉了下李尧的衣袖。   “昏鲨照……”李尧揉揉头发,“好好笑啊。”   “真的吗?”陶小山嘴角上扬,眼睛亮亮的,“你觉得好笑吗?”   李尧手肘撑在桌上,低下头,举起面前的杯子,碰了下陶小山的,“很好笑,陶小山。”仰起脸笑得很漂亮,“谢谢。”拉长了音,撒娇一样的。   吃完饭,李尧和陶小山顺着胡同溜达出去。陶小山来了北京没多久就在修车店打工,平时住在宿舍里,很少会出来逛,从小到大,这种轻松的时刻也很罕见。   天空深蓝,柳絮像雪花一样,陶小山的视线不经意间追随了一朵小小的柳絮,看它和风纠缠着,飘向李尧,最后挂在他的扣子上。   “尧尧哥。”陶小山抬手帮他揪柳絮。   李尧垂眼,看他异常认真的神色,看他在胡同的路灯下变成古铜色的皮肤,看他头发上也有一团柳絮,招摇着,晃悠的。   但是李尧不像陶小山那么好心,他不帮陶小山揪柳絮,也不告诉他,轻轻吹了吹,柳絮在陶小山脑袋上晃。   “好了。”陶小山松开手,缠在李尧扣子上的柳絮就飞走了。他头上那团也要飞走,李尧把手放在他头上,陶小山瞬时不动了,向上看:“怎么了?”   “没怎么。”李尧晃晃陶小山的脑袋。   放下手,那团柳絮还待在陶小山脑袋上,李尧一个劲儿笑,陶小山终于发觉不对,去摸脑袋,李尧压住他的肩,“欸,别动,有柳絮我帮你弄下来。”   话是这么说,他一点人事儿都不干,把人桎梏住,和人闹腾。   胡同那边走过来一个人,李尧随意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淡下去,手压着陶小山的后颈把人拐带到旁边的一家店里。   理发店。陶小山问:“尧尧哥,你要剪头吗?”   李尧拽着陶小山去看店铺最里面挂着的照片,估摸着人应该走了,松开手,思忖道:“要不?我染一个?”   “行。”他的决定,陶小山无理由支持。   “染个什么色儿?”理发师甩着半边绿毛过来,“红的蓝的紫的白的?”   李尧:“黑的。”   胡同里的店面很小,理发师只有三位。一位半边绿,一位半边红,剩下一个中间白。   半红给李尧洗头,半绿调染色膏,中白抱臂站在那儿,打量陶小山。   “哥们儿肌肉练不错啊。”他啧啧两声,“怎么练的?”   “没练。”陶小山盯着镜子里的李尧,回答道。   中白伸手要摸他肩膀,“是硬的么,你这线条太好看了。”   陶小山平静地把腰间的外套解下来穿上,和镜子里的李尧对视上。   李尧坐在那儿也不闲着,跟半绿聊完跟半红聊,“你们俩站我旁边跟红绿灯似的。”   半绿一拍大腿,“终于有人懂了,要不我们店怎么叫挺行发艺呢!红灯停绿灯行啊,停行,挺行!”   李尧笑了两声:“……好名字啊。”   “哥们儿头发挺好看的,为什么要染黑啊?黑色太普通了。”半红说。   李尧叹气:“太扎眼了也不好。”   陶小山坐在沙发上等李尧,等着等着迷瞪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自己歪倒在沙发上,李尧正坐在旁边和红绿哥无声打扑克。   他头发变回黑色,和陶小山记忆中的李尧一模一样。两年前,陶小山在病床上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也是李尧这样的侧脸。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摸索到李尧的衣服角,抓住了。   “醒啦?”李尧转头,眉毛扬得很少年气,把自己手里的牌转向他的方向,弹了下舌,陶小山看过去,四个二,怪不得这么高兴。   陶小山坐起来,靠着李尧,李尧的肩立刻挨过来,给他看自己的牌:“你说出哪个?”   “我不会。”陶小山说。   “没事儿,想出哪个出哪个。”李尧笑,陶小山挑了一张7出,半红特别高兴,“终于让我出出牌了!”   陶小山蹙眉,小声问:“尧尧哥,我是不是出错了?”   李尧:“没有,对着呢。”   几圈牌下来,陶小山竟然稀里糊涂地赢了。李尧夸张地鼓掌,“厉害呀,第一次打就赢了,高手。”   “得了吧。”半绿说:“你那把牌闭着眼出都能赢,在这儿哄人玩呢。”   李尧只是笑,侧头问陶小山:“睡醒了吗?”   陶小山点头,李尧:“咱走啊?”   陶小山点头。从店里出来之后,俩人特意抬头看了眼店名,还真叫挺行发艺。   他们接着往胡同口走,走着走着,李尧学中白的语气:“哥们儿练挺好呀,我能摸摸吗?”   陶小山不假思索地脱下外套:“你摸,尧尧哥。”   李尧真的上手摸了下,夸张地哇了一声,“好棒啊小山哥。”   他眼睛弯弯,“腹肌也有吗?也可以摸吗?”   陶小山这就要撩背心,李尧按住他,看看四周:“在这儿?不太好吧。”   他搂着陶小山的脖子:“走走,我们去车里。”挺大的个子摽着陶小山,两人一起斜着往前踉跄,李尧一直在笑,幼稚得像中学生。   坐上车,陶小山径直就把自己的背心撩上去一半,看向李尧,李尧从后面的座位上拿过瓶矿泉水:“喝水吗?”   陶小山点了点头,有些奇怪,不是要摸吗?他微微坐直了,“尧……”   李尧突然凑近了,陶小山又赶紧靠回去。“这里脏了。”李尧手点着陶小山那边的窗户,“前面储物箱里有纸巾,给我抽一张。”   “噢。”陶小山伸手去拉储物箱,可是李尧挡在身前,陶小山一边摸索着打开储物箱,一边对着李尧的脸走了神。   “纸。”李尧偏头,清晰地看着陶小山的眼珠紧紧追逐着自己的脸,他又重复了一遍,“拿张纸。”   陶小山垂下眼睛,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拿出纸巾给李尧。李尧就着这个姿势把窗户上的污渍擦干净,“好了。”   他坐回驾驶座,陶小山那儿一下宽敞了,他手攥着背心下摆,“尧尧哥。”   李尧转过头:“嗯?怎么了。”   “你不是要摸吗?”饶是陶小山这种一根筋的人,这句话说出来,脸也开始发烫。   李尧微微蹙眉,疑惑地问:“摸什么?”   陶小山张张嘴,又闭上,不知道要说什么,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有点磕绊:“你不是……”   李尧的视线滑到陶小山手上,“啊……”恍然大悟的样子,“腹肌。”他靠近些:“真的有吗?”   “有。”陶小山把背心掀上去,露出一小截腰,果然有,紧实分明,也不过分夸张。李尧哇了声,崇拜道:“我可以摸一下吗?”   “你摸。”陶小山特别大方地把背心撩得更靠上,为了不让布料滑下来,干脆咬住了下摆。   李尧一边感叹着一边把手掌放在陶小山肚子上,陶小山其实是不怕痒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李尧的指腹轻轻接触到自己的皮肤时,他竟然打了个颤。   好在李尧没有注意到,陶小山叼着衣服别开视线。   “陶小山。”   陶小山马上看向李尧,嗯了一声。李尧依旧盯着他的肚子,“我说要摸就让摸啊,为什么别人要摸你不让呢?”说到最后他才缓慢地抬起眼睛,看陶小山的脸。   陶小山一张嘴,衣服掉下来,把李尧的手盖在下面,陶小山认真地回答:“尧尧哥,你不一样,你想干什么都行。”   “是吗。”李尧点点头,“我不一样。”衣服下的手掌用力,把紧实的腹部压得下陷,“陶小山,我黑色头发更好看,对吧。”   陶小山被压着肚子,有点难受,但他没有让李尧把手拿开,听他这么说,很认真地想,既然李尧想染成黑发,那他自己肯定是很喜欢的,于是他郑重地点了头:“嗯。”   肚子上的手卸掉力气,李尧眯起眼睛笑出声音,“我就知道。”   因为这样才和李尧一模一样,对吧。 第5章   张林林一直在等陶小山回来,听到外面有车响,蹿到窗边去看,和车里的李尧对上视线,连忙尬笑了下,反倒李尧非常坦然,冲他挥挥手。   过一会儿陶小山进来,张林林忙迎上去,“山哥,我跟你说!”   “今天金毛哥不是和那人单独待了一会么,我们进去一看,你猜怎么着?”   他停下来,看陶小山反应,陶小山示意他继续。   “那人脸上那么大——一个巴掌印!”张林林连说带比划的,“然后,然后下午他又跑回来找金毛哥,说金毛哥骗他,给了他一张废卡,老板说昂那好办,咱们报警吧,他就走了哈哈。”   张林林说话跟机关枪似的,陶小山都插不上嘴。“金毛哥看不出来啊!啧啧啧。不过我觉得他真挺好的。”张林林掰着手指头数:“嗯,你看,本田王……不算,算是你给我的……”   “我给他钱,他不要。”陶小山说:“算他赔给你的。”   “啊?他不要钱,那等于我那破二手白换一本田王?!”张林林惊。   陶小山去拿毛巾准备洗澡,平静地回答:“我还他别的。”站在柜子前,他停顿了下,复又说道:“本来就该还的。”   张林林没听懂,继续掰手指头:“那本田王是他送的,还天天带你出去吃饭,给我们带好吃的,我觉得你都胖了点了山哥。”张林林没心没肺地呵呵笑,“还有这次,替你出气!”   陶小山补充:“手都破了。”   “啊?”张林林眼睛睁圆:“严重吗?”   陶小山看看自己的手指,比了下,“这么长。”   张林林看清多长,干巴巴地噢了声,“好长。”   又说了会儿话,陶小山去洗澡。   宿舍只有一个洗澡间,这会儿大家都洗完了,昏暗的灯光把瓷砖照得发绿。陶小山反锁住洗澡间,脱了衣服。   水冲在身体上,陶小山不知不觉地抬起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刚刚李尧摸过的地方,自己摸和别人摸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寂静的澡间里,水顺着高低不平的瓷砖流淌,陶小山闭着眼睛搓洗头发,莫名想到了挺行发艺,弯起嘴角笑了。   洗完澡回去,张林林喊:“山哥啊,你刚出去电话就一直在响,我就看了眼是谁,金毛哥。”   陶小山立刻去看手机,张林林解释道:“我看他一直打也不停,就接了,结果我刚一接还没说话呢他那边就挂了。”   陶小山飞快地摁了回拨,张林林自责:“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啊,早知道我应该拿到澡堂子给你接的。”   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陶小山先说话:“尧尧哥。”   那边李尧在笑,“怎么不接电话?”   “我刚刚在洗澡。”陶小山问:“怎么了尧尧哥?”   “没怎么。”李尧声音轻轻柔柔的,“陶小山你今天不是刚道过歉吗,没有用吗。”   陶小山低下头:“对不起尧尧哥,下次不会了。”   张林林在一边竖起耳朵,心道完啦,这气氛怎么这么凝固呀,不就是没接到电话吗,这金毛哥不经夸,忒小心眼!   他都想着李尧要是再为难陶小山,他就要替他山哥讨回公道。   你好这位先生,手机是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带在身上的,谁都有接不到电话的时候,让我们多一分宽容,多一分理解,多一分真善美,多一分心比心,然后他就看到他小山哥笑了。   气氛转变这么快的吗?   李尧说完那句话,立刻就黏糊着语气说自己为了不让创口贴沾水,洗澡的时候在手上套了塑料袋,打湿之后看起来很像鸭蹼,陶小山就被逗笑了。   “创可贴换一个吧。”陶小山坐下来,听对面说:“我没有你贴得好。”   “那我明天给你贴。”陶小山向后挪挪,靠着墙壁抱着膝盖,认认真真听电话。   那边有布料摩擦的声响,李尧应该是在被子里,他说:“睡不着啊陶小山,给我讲个笑话。”   “好。”陶小山拿过床头的笑话书,翻到一页,开始讲:“有只小猪。”   还什么都没有讲到,李尧就在对面笑,笑声轻轻的,透过陶小山廉价的手机传来,耳朵麻麻痒痒。   “有只小猪,它做了一个梦。”   “老师。”李尧问:“它做了什么梦呢?”   陶小山手指着字一个一个念道:“它梦到它长大之后成为了一名水手。”   “水手。”李尧又问:“猪会游泳吗?”   “会的。”陶小山从书中抬起头,“我以前在村里看到过,有只猪掉湾里了,会游。”   他语气真的特别严肃,李尧又在电话那边笑,“知道的好多啊陶老师,接着讲。”   “它哭着找妈妈,说不想做水手。妈妈安慰它,没事的,梦都是反的。然后……”陶小山翻页,继续读道:“它成为了火腿。”   他语气板正地念完,顿了顿,“为什么?”   “因为水、手,反过来不就是火腿吗。”张林林笑嘻嘻地在一边插嘴,陶小山哦了一声,那边李尧一直在笑,火腿很好笑,陶小山不明白为什么好笑也好笑。   “陶小山。”李尧陷进柔软的被子里,平静地望着天花板,“梦是反的,那到底是应该做好梦呢,还是坏梦呢。”   陶小山沉默了一会儿,透过听筒传来的声音冷而干净,“尧尧哥,好梦就是真的,坏梦就是反的。”   “是吗。”李尧轻声说:“那就好梦也祝,坏梦也祝,晚安,陶小山。”   陶小山摩挲着笑话书的纸张,“晚安,尧尧哥。”   ——   “李因,我昨天晚上看到你了,就在金叶胡同那儿,你旁边还有一人儿,刚打算过去给你打招呼呢,嘿,一眨眼你人就不见了。”同课题组的刘文兆是个熟络性子,声音洪亮,总是笑呵呵的。   李因今天穿着件休闲的西装外套,头上扣着顶棒球帽。一进门就听刘文兆这么说。   “是吗?”他放下包,低头打开电脑,语气随意:“认错了吧兆哥。”   “怎么会,认错谁我也不能认错你啊,我又不瞎,那头发颜色,那脸。”刘文兆十分笃定,定睛一瞧,奇道:“哎你头发?”   李因摘下帽子,“黑的,你认错了。”   “什么时候染的?不会就是昨晚上吧?”刘文兆还在说,李因对他伸手,“兆哥把昨天数据给我看看。”   刘文兆不再说别的,开始专心跑进度。   ——   夜里十一点,李家。   “哎哟就钓这么一小条鱼,还好意思说,李珉之先生……”女人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中带着奚落,尾调总是上扬。   “夜钓呢,钓的就是一种感觉,不在鱼的大小。”男人说话的语气不急不躁。   “哎?家里亮着灯?”宗英循着光亮找去厨房,看到里面的人,“尧尧!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跟你爸还去钓什么鱼啊,在家给你做好吃的呀。”   “儿子回来了?”李珉之也走过来,看到锅里未烧开的水,皱眉道:“晚上没吃饭?”   “来,爸给你做。”李珉之外衣都还没换,就套上围裙,显摆道:“儿子,爸给你做个鲜掉眉毛的鱼片粥。”   “什么掉眉毛。”宗英走到他背后拍他一掌,“快点做,别让我儿子饿着了。”   “走,尧尧。”她拉儿子的胳膊,“咱俩等着吃。”   拉了一下,李尧没有动,她嗔怪道:“走啦!”李珉之推着李尧后背,“出去等着吧,这里交给老爸就好,很快。”   李尧这才跟着老妈出去。   “尧尧啊,最近工作很忙吧。”宗英给他倒了杯水,“都两星期没回家了,出国之前是要忙一些,毕竟要出去待那么久。”   她坐在沙发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儿子,“尧尧,我跟你爸商量,要不我们跟着你去国外好啦,反正他也要退休了,我呢,这工作在哪都能做。”   说着,她又起身去拿吃的给李尧。李尧手指触上温度适宜的玻璃水杯,垂眼问道:“那李因呢?”   “李因,我不知道他呀,找到了。”宗英翻出个盒子,“你最喜欢吃这家的橙子不是?前两天你赵叔叔送过来的,是刚摘下来的,尝尝?”   宗英哼着歌去找水果刀,李尧看着盒子里的橙子出神。   “来。”宗英切好橙子,第一瓣先递给李尧,“今年的很甜的!”橙子上有汁水在向下滴,宗英干脆喂给李尧,“欸你别沾手了。”   李尧吃了下去,宗英笑吟吟地看着儿子,“好吃吧?”李尧边吃边点头,宗英给自己也切了一瓣,边吃边继续刚才的话题:“要说这小因,好久没见到他了。”   “小时候你俩性格差那么多,你整天嘚嘚嘚嘴不闲着,他呢,安静得像个锯嘴葫芦,就光看人,不出声儿。”   回想起二十年前的小孩子,宗英神情柔和,“我和你爸说,老李,怎么长得一模一样的俩小孩儿,性格会一点都不一样啊。”   她笑,李尧也跟着笑。   “然后就是出了那件事。”宗英语气低沉下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之后,李因突然就变得爱说爱笑了,有时候爸爸妈妈都分不清你们两个。”   “在他身上,我能看到你的影子。”回忆起幼年的李因,宗英有些出神。   “他会露出你常有的表情,做你习惯的小动作,其实他能变得和你一样开朗,我是很高兴的,但是有时候,看到他有意地模仿你。”宗英按住自己的心口,“会觉得吧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李尧手指轻轻绕着杯子玩,笑了声:“李因吗?”   宗英没回答,只是叹一口气,“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和小因相处,我知道,他也不想和我们多待在一起。哎呀好啦,不说了。”   宗英擦擦手指,转开话题:“你行李开始准备了没有?我和你爸到时候送你去美国,在那里玩几天啦……”   正说着,李珉之出来,“饭好了。”   “快吃饭啦。”宗英给儿子拉开椅子,“坐。”   李尧走近,鼻子皱皱,“好香,爸的厨艺又见长啊。”   “你一夸他又不知道姓什么了。”宗英打趣老公,“是不是呀李大厨。”   “不过我就不吃了。”李尧说:“还有事儿,我得走了。”   “这么晚了还走啊?”宗英皱眉,“明天再去吧。”   李珉之附和:“对啊,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吃饭总来得及吧。”   李尧双手合十讨饶,“李同志,宗女士,我真得走了。”   “你这孩子。”宗英嘴上不让走,实际上绝不会耽误孩子工作,“自己回去弄点吃的,别太累了,要注意身体。”   李尧站得很直,弯着一双笑眼,低头看着母亲,“我知道。”   宗英:“行了,去吧,开车来的?刚才回来没看到你的车呀。”   “车库呢,我走了啊。”李尧和他们告别,刚出门口李珉之追上来,“尧尧,这粥你带着,饭盒保温,饿了就喝两口垫垫。”   “谢谢爸。”李尧接过去,很认真地盯着饭盒上的小蘑菇图案,又说一遍:“谢谢。”   李珉之看着心疼,拍拍儿子的肩膀,“累了就回家,我跟你妈能养你。”   李尧假哭两声,“太感动了老李。”   李珉之:“臭小子,去吧,开车慢点。”   “知道。”李尧也拍拍老李肩膀,“你和妈保重身体,我走了。”   “开车注意安全!”宗英从窗户向外挥手,李尧也冲她挥挥手,拎着饭盒离开。   暮春夜,汽车从地下车库驶离,向前,融入到夜色之中。 第6章   “山哥,你晚上怎么没和金毛哥一起吃饭?”张林林闲着无聊,腿立在墙上,问正在铺床单的陶小山。   “他说晚上有事儿。”陶小山利落地抚平床单褶皱,“明天再一起吃。”   “哟。”张林林打趣:“你俩就像……像那个什么,非得凑在一起吃饭才香。”   陶小山:“像什么?”   张林林哈哈笑:“像小鸡小鸭和小猪,在一个圈里挤着吃。”   陶小山看他一眼,张林林腿放下来,“错了哥。”   “要说小鸡小猪,我还真想我家里的猪了。”张林林叹气:“也不知道长多肥了,山哥你什么时候回老家看看?”   咚咚—   门外突然有响声,张林林爬起来,看陶小山,“什么动静儿?”   陶小山脚步放轻,走到门口,拿起了在墙角立着的铁锨,“谁?”   门外没有人应声,只是又轻轻地敲了下。陶小山一把拉开门,门口立着个黑影儿,帽子遮挡着大半张脸。   但陶小山一眼就认出是谁,丢下铁锨,“尧尧哥?你怎……”   李尧突然向前,倒在陶小山身上,陶小山忙抱住他,“尧尧哥?”   张林林跑过来,见俩人架势吓一跳,“我靠,他咋啦这是?”   李尧浑身都泄了力,微微弯着腰,头抵着陶小山的肩,陶小山向后踉跄两步撑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可李尧一个字儿也不说,呼吸异常急促,陶小山当机立断:“林林,摩托车。”   “噢好!”张林林马上去拿钥匙,“你们就去离咱这儿最近的那个医院吧。”   “嗯。”陶小山先把李尧扶上车,自己再上去,李尧还是没什么反应,陶小山怕他自己在后面会掉下去,转头对张林林说:“用绳子把我们捆在一起。”   “啊?”张林林:“要……要这样吗?”   陶小山面色冷峻,“要。”   他这么坚决,张林林马上从屋里找了根捆面的麻绳出来,“只有这个了。”   “捆吧。”陶小山单手把李尧的手抓在自己腰前,方便张林林捆绳子,耳边突然有温热的气息,是李尧笑了。   陶小山一愣:“尧尧哥?”他的手没松开,微微侧头,“你没事了?”   李尧的脸小幅度地蹭蹭他的脖子,声音沙哑:“有事。”   “这……还捆不捆了?”张林林拿着麻绳,看看陶小山,再看看李尧。   “捆啊。”李尧闭上眼睛呵出一口气,“还得麻烦您,捆结实点儿。”   “行……”张林林不知道他闹哪出,绳子在俩人腰上绕两圈,打成一个死结,“好了。”   李尧嗯了一声,脸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搂着陶小山的手拍了拍他的腰,“走吧。”   陶小山启动车子,拐到那条笔直的油漆路上,沾着面粉的粗粝麻绳把两个人捆在一起,凛白月色下,陶小山能感受到李尧的心跳。   到医院门口,李尧自己解开绳子下车,陶小山要扶他的,反而被他一把搂住了肩,拖长声音:“没事的——”   进了医院里头,灯光直白一照,陶小山才看清李尧的脸,嘴唇特别红,嘴角上还有好几个泡。   察觉到陶小山在看他,李尧迅速抬手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是不是可丑了?”   陶小山压根儿没往丑还是美那方面想,俩人站在一楼大厅,就这么脸对着脸,陶小山拨开他的手,眉毛拧得能夹死蚊子,“这怎么回事儿啊?”   “你是说,你知道自己柑橘过敏,还吃了橙子?”医生不可思议地看李尧:“图什么?”   李尧呲牙费劲地笑:“馋呗,没忍住。”   医生叹气,唰唰给开了张方子,“一楼拿药去吧。”   陶小山先一步拿过单子,医生又点着单子上的药名嘱咐:“这个药膏是涂抹的,另一个是口服的。”然后看一眼旁边“自作孽”的病人,“他应该知道。”   “谢谢大夫。”陶小山对李尧说:“我去拿药。”   “我也去。”李尧跟着站起来,陶小山让他坐在科室外的椅子上等,“我很快就回来。”   “多快?”李尧肿着嘴问,说话都含混不清了,还不肯闭嘴,拉着他衣服问:“多快?”   “四分钟。”陶小山真的认真想了想,迅速计算了一下从这里到拿药窗口的距离和等待的时间。   李尧松开手,“行,去吧,我现在开始数,一、二……”   陶小山小跑着下楼,等拐过弯去看不见了,李因向后靠在椅子上,疼得嘶一口气。   他仰头看医院天花板,长腿屈着,手指头一下一下敲着扶手,老妈的话还在脑子里转悠:“会觉得有点害怕。”   害怕吗,李因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笑了起来,这个笑容和他往常不同,左边嘴角略高一点,是他观察和练习过很多次的李尧的笑容。只不过他现在嘴肿着,肯定远没有李尧笑得好看。   有人上楼,听匆忙的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是陶小山,李因坐直了,偏过头去看他。   陶小山是跑回来的,跑到李尧面前撑着膝盖喘气,额头上的头发都湿了,却噙着不太明显的笑意,问:“数到……几了?”   李因压根儿没往后数,当时随口一说而已,陶小山就当真。李因笑,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没到四分钟呢。”   “那就好。”陶小山坐下来,给李尧涂药。   “尧尧哥。”陶小山盯着他的嘴唇认真涂药,突然问道:“你过敏的话,可以吃橘子吗?”   李尧嘴只能张开条缝儿,哼哼一声,意思是不能。   “那能碰橘子吗?”他停下手,举着棉签说:“可是两年前你给我扒橘子了。”   他歪了歪头,认真问道:“你那时候不过敏吗?”   陶小山眼睛很干净,李因第一次见他就注意到了,像某种小动物,直白的、分明的,再烂的人也很难对着这双眼睛撒谎。李因眨眼,轻轻啊了一声。   但陶小山似乎只是问一下,无论李尧两年前对橘子过不过敏,现在唯一重要的是把药膏涂匀。   “好了。”陶小山捏着棉签拆另一盒药,仔仔细细地看说明书。   李尧戴上卫衣帽子,头倚在墙上看他,“怎么样陶老师,看出什么来了?”   陶小山把长长一张说明书叠起来,精简成四个字,“温水冲服。”   李尧鼓掌。   “我去给你倒热水。”陶小山起身,李尧一把抓住他,“凉水就行。”   “我刚看到护士台有暖瓶,我接一杯来。”陶小山不走,也不扯他的手,只是站在原地跟他解释。   李尧没放手,“护士台在一楼,你还要去一楼啊?多麻烦啊。”   陶小山突然弯下腰,“尧尧哥。”   他们的脸相距只有两拳远,李尧睫毛快速眨了两下,“嗯?”   陶小山的手覆在李尧抓着他袖子的手上,“我很快就回来了。”还轻轻拍了拍,“这次你数到三十,行么?”   李尧噢了声,松开手。   “五、六……”李因摇摇头,怎么还真的数上了,傻不傻,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五岁之前的孩子和陶小山会这么幼稚,给等待设置倒计时,可如果人不会回来,数到几都没用。   李因又无聊到开始发呆,想到鱼片粥被他放在了车上,想到李珉之熟练地戴围裙挽袖子的样子,想宗英喂橙子和在窗台前招手的样子。   他的哥哥从小到大都比他要幸福得多啊。李因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生理性泪水浸出来,有个人影模糊地跑来,手中两个白点,是纸杯。   啊,怎么忘了,还有陶小山。   李因对着他笑,像李尧那样笑。他不是五岁,也不是十五岁,模仿李尧获得关注这种蠢事他早就不干了,甚至还会特意和李尧穿得不同,头发不同,哪哪都不同。   今晚回家是为了取搬家没有拿走的旧电脑,看家里没有人想煮个面吃了再走。而他太久没有回过家,又染回黑发,他们把他认成了李尧。   他懒得纠正,反正说自己不是李尧之后他们就会露出尴尬的表情,大家都不自在。   但一直以来没有纠正陶小山的原因是什么,李因还真没有细想过。   可能是看他认错人很好玩,是他吃东西时永远都是一副天底下最认真的样子让人很有食欲,是他讲的笑话太冷太老掉牙但他的反应才最好笑,是他可以自己挨打不还手但绝对不能让李尧挨一指头的模样太蠢……   或者很简单,只是因为第一次见面他骑着个高龄摩托也敢去拦发疯的车,是他听到自己胡说了一嘴要自杀的时候掉的那滴眼泪。   当然也可能是什么别的杂七杂八的原因,什么长寿面创可贴小菜麻绳数到三十……李因懒得想也懒得深究。   不过在此时,在这一刻,这个原因突然明晰了:   既然有这么多爱的话,把最不值钱的让给我怎么样啊,哥哥。   ——   张林林觉得最近见到李尧的次数实在是有点多了。   有次他回到宿舍,李尧就拎着两个大袋子站在门口等着。   他向李尧解释:“山哥还有个车没鼓捣完,一会儿就回来了。”   李尧愉快地说好,那我在这等他。   张林林开锁进门,过一会儿探出脑袋,“要不,你进来等。”   靠墙玩手机的李尧抬头,语气上扬:“可以吗?”   “啊。”张林林心想反正都是男的,他和陶小山也都很穷,没什么好担心的,把门拉开,“你进来吧。”   “谢谢。”李尧拎着袋子进来,指着中间的桌子问:“我可以放这儿吗?”   “啊可以你放。”张林林往床上一瘫,“随便坐哈。”   李尧扯开一张凳子坐下,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张林林本来背对着他看小说,看着看着被香迷糊了,回头一看,桌子上摆满了吃的,什么烤鸭山楂红烧肉褡裢火烧……满满当当一堆。   正好陶小山推门进来,李尧手一摊,“山山小,快来吃饭啦——”   张林林瞬间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在家的时候,他奶奶也是这样把猪槽倒满,然后拍手叫小花猪:“啰啰啰,吃饭啦!”   “尧尧哥?”陶小山杵在那儿不动弹,李尧走过去他还往后退了一步。   李尧笑着走近,“干嘛?”   “我……”陶小山用手腕蹭蹭额头,漆黑的眉毛蹙着:“身上有汽油味儿。”   李尧凑近了嗅嗅,陶小山向后仰,想躲开他,李尧掌住他后颈,“有吗?我没闻到。”   “我去洗个澡。”陶小山被他捏着后颈肉,抬眼问道:“行么?”   “嗯……”李尧还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下,“可以。”   张林林在一边看着,心道山哥你洗个澡怎么还需要他同意啊。   陶小山迅速地收拾换洗衣服,李尧在他身后晃悠,直到陶小山站在衣橱前,看着李尧欲言又止,李尧才稍微有点眼色,“怎么了?”   “我拿……”陶小山抓着衣橱上残缺的把手,面上没什么表情道:“内裤。”   “啊。”李尧抬手示意,“你拿。”   陶小山眼神飘忽了一下。   李尧盯着他,嘶了声,试探性地问道:“陶小山,你害羞啊?” 第7章   “陶小山,你害羞啊?”   陶小山哐当一声拉开橱子门,抓出团布料攥在手心。   李尧又没有了眼力见,挡在那不让人走,陶小山攥着内裤的手背到身后,总是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乞求:“尧尧哥。”   李尧眯着眼睛呵呵笑,看陶小山脖子都有点泛红,才终于恢复点人性,稍稍退开,装模作样地通情达理道:“好了,你去洗澡吧,我等着你。”   陶小山点头,“我很快。”   “也不用着急。”李尧用手背抚平陶小山肩上的褶皱,“洗澡嘛,还是得洗干净。”   “嗯。”陶小山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等他放下手,又将视线转回到李尧脸上。   李尧笑容很大,“快去洗澡吧山山小。”   陶小山拿着衣服毛巾离开宿舍,一边往澡堂走,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衣服太劣质了,甚至都有些划手。手心里被团成一团的内裤更是不太能见人,布料又皱,颜色又丑。   他原是完全不在乎这些的,能活着就行,但现在每天能看到李尧,看到永远漂亮洁净的一个人,自己的灰头土脸就会被放大。   他和李尧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一件衣服要穿到烂,而李尧可以眼都不眨地扔掉沾上油渍的外套。他说要还李尧的钱,其实到现在也只是还了个零头。   陶小山在澡堂的角落里脱衣服,冲澡,把内裤挂在溅不到水的地方。   虎口上有一块黑汽油,是手套上的线被撑松了,渗下来的。陶小山认真地在上面打肥皂,来回冲洗好多遍,最后还是留下了一圈乌青的痕迹。   陶小山搓累了,盯着墙角的绿斑发了会儿呆,等手臂没那么酸了,又开始新一轮的搓洗。   但直到陶小山不能再继续待在澡堂里,那块黑斑也没有完全洗掉。   端着盆子回去的陶小山想,如果不是两年前李尧救了自己,自己本就不可能和他这种人有交集。   虽然陶小山总是板着脸一副看谁都不爽的样子,但他并不是一个很自尊的人。快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想通了,就算他和李尧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现在有一天算一天,他陶小山就是在李尧的世界里了。   只要李尧不赶他走,汽油渍、补丁、廉价的衣服会一直出现在李尧面前,因为这些就是陶小山,便宜的、常见的、不怎么漂亮的陶小山。   “小林林。”李尧把吃的分了一些出来,“来,你去和隔壁分一分。”   “啊?”张林林迷迷瞪瞪地接过盒子,“你要给他们这么多吗?”   李尧推着他往外走,“不多不多,你山哥请大家都尝尝。”   “噢……”张林林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门外了,看着手里的饭盒后知后觉,自己这是被发配了。   陶小山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李尧一个人,见他回来兴冲冲地过来喂给他一块包好的烤鸭。   “好吃吗?”李尧笑吟吟地用手腕把陶小山还在滴水的额发拨到一边,“还是得多吃肉才行啊陶陶山。”   陶小山在李尧嘴里已经变成山山小、陶陶山,一共就三个最普通的字,李尧每次都能翻新出花样,乐此不疲。   一顿饭的功夫,陶小山呆愣愣地被喂了很多饭,吃到天都快要黑了。   此时是五月下旬,天气不冷不热,蚊子还没有出没,正是好时候。   两人顺着那条油漆路溜达,不远处是村集体的地,长着大片青麦子,在昏暗的橙红天际下泛着细细的波浪。   陶小山想到了小枫林的麦田。   “尧尧哥。”   李尧转过头,“嗯?”   他的眼睛里总是含着笑,陶小山面对这双眼睛有了开口的勇气,“尧尧哥,你什么时候有空的话,我们去小枫林看看,诸葛菜……要开完了。”   他身后的麦田浮动着,从后倒向前,四周沙沙响,是麦子挤挨,杨叶翻飞。   紧接着两个人的头发被风吹乱。原来是先看到风听到风,再感到风。   彼时他们两个都未曾意识到不止是风,还有别的什么,当感受到它存在的时候,它已经吹倒了身后的那片麦田。   李因眯起眼睛:“好啊,我们去小枫林。”   ——   两个人约好早上八点钟集合。陶小山单肩背着一个皱巴巴的书包,站在路边等李尧。   他的头发长了,发尾稍卷曲地堆在颈边,平时他就在路边露天剪一块钱的头,但最近理发的老太太流窜到别的区域巡剪,很久没见到人影儿。   陶小山不可能花几块十几块进理发店,干脆就让它长着,干活的时候用那种封口的黄色透明皮筋半扎个小揪,颇有点新世纪酷帅摇滚青年的味道,可惜陶小山连什么是摇滚都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摇滚身农民心的陶小山穿着一身崭新的地摊货,等李尧载他回小枫林。   晨风吹得陶小山头发乱飞,远远望到一辆车驶过来,陶小山嫌耳边头发碍眼,随手塞到耳朵后面。   虽然因为脸太冷从没有人敢当面跟他说过,他的长相其实是英俊的,锋眉长睫,鼻梁高挺,脸小却不尖,有恰到好处的棱角,所以即使头发长了也不会显得过分秀气,反而衬托得五官更加周正。   但陶小山本人对自己的外貌没有过一分一毫的关心,在他眼里,自己和好看沾不上边,而李尧就算是剃成秃瓢儿也是天仙。   没变成秃瓢儿但是又把头发染成栗色的天仙摇下车窗,欢快地伸出一只手打招呼:“早上好啊,小山陶!”   陶小山的眉毛舒展开,弧度很小地笑了下。   李尧钻下车,头发蓬松得有些过分,随着他的动作翘得很欢快。“啊——”他懊恼地说:“昨晚上洗完头没怎么擦就睡着了,早上起来变狮子王了。”   陶小山神色认真地说:“好看。”   李尧扑哧一声笑了,揽着陶小山脖子:“呆山。”   陶小山坐上副驾驶,李尧递给他一副墨镜,陶小山听话戴上,李尧拖长音喔了一声,“帅山。”   更加像摇滚青年的陶小山腼腆一笑,显出浅浅的笑窝。   “出发!”   到达小枫林时是下午,途经那个大水湾,陶小山指着旁边的土沟给李尧看,“尧尧哥,当时你就是在那里救了我。”   李尧看了一眼,“怎么没有诸葛菜?”   “啊。”陶小山扭下车窗,那片地绿油油的,却没有诸葛菜的影子,陶小山不死心,直想探出身去,可目光所及,就是没有那紫色的小花。   陶小山坐好,安静地望着前面。   李尧看他一眼,问:“是在这里拐弯吗?”   陶小山忙给他指路,“对,拐过去就到了。”   陶小山的家在村子最东边,有一座很小很不起眼的院子,前面零零散散有几户人家。   好在门前足够宽敞,除了旁边拴着邻居家的一头黄牛。   “得嘞,我就停这辆劳斯莱斯后边。”李尧潇洒停在牛屁股后面。   陶小山说:“它叫老黄,不叫老斯。”   李尧哑然,结果见陶小山抿嘴笑,反应过来,这是笑话王又随口讲了个冷笑话……   真是功力十足啊。   “好啊你陶小山。”李尧一把压上他的肩,“学会逗我了是吧。”   陶小山毫不反抗,两个人挤挤挨挨地走到家门口。   “这就是你的家啊陶小山。”李尧站定,面前的门很矮小,掉了大半的漆,露出朽了的内里,门锁上挂着一根极旧的红绳,旁边留着稚嫩的刻迹,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字:“奶,小山,去jianmai子。”   “奶奶,小山去捡……麦子。”李尧顺着字念出来,弯起眼睛笑:“小—山—”   他抬手摸上只到他腰间的字迹,看向已经长大不会再乖乖自称自己小山的人,“可以让我进去看看吗。”   陶小山:“当然可以。”   “嗯。”李尧在陶小山脸上弹了一下,“我来是看我们小小山的家的。”他的手滑下去捏陶小山后颈,浅色的眼珠盯着陶小山的眼睛,“所以诸葛菜没有了也没关系,好吗。”   陶小山呆站着,迟钝地点了点头。   “好,那快点开门吧。”李尧松开手,陶小山条件反射一般地立刻覆上自己的脖子,待回过神来见李尧正笑着看他,忙拿下书包掏钥匙。   五月底的天气还是热,都让陶小山喘不上来气,他胡乱地用手掌扇风,终于把一年没开过的门打开了。   陶老太太几年前去世,留给陶小山这两间旧屋。除了到处跟别人说她姓陶,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没有上过学,却就这样拉拉扯扯地把捡来的陶小山养大了。   “我们家没有地,等到别人家收完麦子,我就去捡掉了的麦子粒儿。有时候被人看见了就撵我,我就跑,他们跑不过我。”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陶小山眉毛扬起来,露出一点孩子气的狡黠。   两人坐在台阶上,李尧一边哎哟着一边摸陶小山后脑勺,“这么厉害啊陶小山。”   陶小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捡了块儿小石头在地上划拉。李尧的手一直放在他脖子上,摩挲柔软的发尾。   “尧尧哥。”陶小山下巴抵在膝盖上,往李尧那边偏头,“你还知道哪里会长诸葛菜吗?之前你说你见过很大一片。”   李尧的手放下去,“我也记不清了。”他站起身,看看小枫林蔚蓝的天,再看看挺高的个子坐下就变成一小团的陶小山,手指揪揪陶小山的头毛,“走,我们去找找。”   小枫林是很典型的北方村子,一片麦子一片树,一个农民一把锄,人们就这样长在黄土、吃在黄土、死在黄土,代代生息,周而复始。   麦青麦黄,花开花落,是这里最常见不过的事。   诸葛菜本就是一年生或两年生植物,也许今年就是没开,也许花期已经结束,陶小山明白,但只是会有点可惜。   这花的名字是李尧告诉他的,他和李尧好不容易重逢,他想和李尧一块儿看那种遍地都是的小野花。   “为什么这么想看它。”李尧拨弄草丛,和陶小山一起找有没有还开着的。   “因为想跟你一块儿看。”陶小山背对着李尧蹲着,又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声音发闷:“你过生日那天我就想带你来,想跟你说尧尧哥,你看这花这么小,也还在长着,开着。”   “当年我躺在这儿快死了,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想死,我抓着底下的草和土抓得手都破了,我想活着。”   李尧看着他的背影,脊背上的骨头凸起,单薄地撑着想活的陶小山。   “你救了我,你那么好,你也活着,咱们都活着。”说完这句,陶小山站起来,朝远处走了走,低着头还一直在找。   “山山小。”过一会儿李尧喊他,陶小山回头,李尧站在远处对他勾手,“过来。”   陶小山踱过去,李尧神神秘秘地扶着他的肩让他蹲下,“我找到了。”   “在哪?”陶小山眼睛都亮了,李尧附和:“是啊,在哪儿呢?”   陶小山低着头,鼻尖突然被碰了一下,抬起眼,李尧屈指夹着朵小花在他眼前,用花瓣轻轻碰陶小山的鼻梁,“这儿呢。”   李尧拨开旁边一丛茂盛的野草,里面长着几朵细的、韧的、蝴蝶翅膀一样的花。 第8章   回去的路上陶小山心情明显转好,甚至小声地哼歌。   李尧凑过去,“在唱什么呀山山小。”   陶小山不承认,“没唱。”   李尧把人箍住,“没唱?”   陶小山被他压着直不起腰,还不承认:“真没唱。”   “欸?小山?”两人正闹着,一道浓重乡音传来,李尧松开手,陶小山站直了,看着来人:“勇叔。”   “你回来了?”陈勇背着打药桶,刚从地里回来,“你不上北京嘞?还去么?”   “嗯。”陶小山说:“就回来待两天。”   “噢!”陈勇眼珠子在陶小山和李尧身上转悠,“他是?”   陶小山还没想好怎么说,李尧先一步回答:“我他员工。”   陶小山:“?”   “嚎,小山当老板来?”陈勇呵呵笑,“不赖,有本事!”   直到陈勇走了,李尧一直在憋笑,没别的,就是陶小山刚才惊讶的样子太好玩了,眼竟然能睁那么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干嘛那么惊讶。”李尧还逗他,“老板,什么时候开工资啊?”   陶小山掏兜,“现在就开。”抬抬下巴,“手。”   “哟。”李尧伸手,“派头这就起来了。”   手掌心上一点柔软的触感,是刚才李尧给陶小山摘的那朵小花,陶老板把工资发完,潇洒转身离开。   李尧笑了笑,收拢手掌,“老板,等等我。”   到家的时候,一个小孩正围着李尧的车转,见他们来,一下躲到车后面,露着俩眼看他们。   “谁啊,认识么?”李尧问陶小山,陶小山对着小孩喊了一声:“小瓜?”   小瓜噌地缩回去,过一会儿,一颗石头丢出来,李尧抬手护了下陶小山,好在石子没有准头,没砸到人。李尧拔腿向那边走,陶小山抓住他的手,“算了,尧尧哥,他……”   “有点傻?”李尧和陶小山回到家里,听陶小山讲这个小瓜。   “对,很小的时候发高烧,到现在十多岁了,说话还不太利索。”陶小山说:“他就是前面那家的,他爸是刚才在路上说话的那人,陈勇。”   “那他叫陈瓜?”李尧坐在炕上,捏陶小山手指头玩,“这名儿挺个性啊。”   “不是。”陶小山笑:“这是小名儿。”   两人正说着,房顶上一阵叮了咣啷响,李尧和陶小山一起仰着脸往上看,只见一只毛茸茸的短腿哗一下踩进来,又很快地抽走,紧接着房顶上又哒哒哒一阵响,长长的喵了一声之后安静了。   房顶上的小洞向下漏着光,李尧和陶小山面面相觑,这是巧遇猫大侠飞檐走壁,又……喵失前蹄啊。   陶小山上房顶一看,不止这一处漏的,房子太旧,屋顶得重新翻修一下。   “欸。”李尧在院子里喊他,陶小山向下看,李尧指着西边的墙头,只见一只长毛脏花猫正端坐其上,黄眼睛盯着陶小山看。   陶小山和它对视,面无表情地喵了一声,小猫尾巴摆摆,跑了。   喵完陶小山有点不好意思,从房顶上下来,一直低着头没敢看李尧。   不过李尧没说什么,也没笑他,就跟没听到一样,陶小山稍稍自在些,和李尧一起把梯子靠墙放。   李尧明天有重要的会,今晚就得回学校,陶小山晚两天回去,把房子收拾一下,该修的修了,不然等到夏天雨季,怕是撑不住,虽然这房子又破又小,可这是陶小山的家。   两人准备简单吃点,这时候门被敲响,是陈勇的媳妇儿,小瓜的娘,宁红艳。   “小山呐,没吃饭呢吧。”宁红艳是个热心肠的女人,端着一盆子炖肉过来,“我寻思这房子好久没住人了,你们也做不了啥好吃的,这是我炖的,热着呢,尝尝!”   陶小山不善于接受别人的好意,一个劲儿地说不用了,但架不住宁红艳比他还执着,最后只好收下了。   “谢谢婶子。”陶小山拘谨地端着盆道谢。   “没事儿,需要啥就招呼声儿啊。”宁红艳笑呵呵地走了。   李尧靠着门框饶有趣味地看着,学着宁红艳的家乡口音喊:“小山呐,吃饭吧。”把陶小山逗笑了。   吃过饭,李尧就该走了。天已擦黑,再晚不好开车。   陶小山把他送出门,一起去车那里。   “开车慢点儿。”陶小山嘱咐:“要是困了就找个地儿眯会儿。”   “知道。”李尧叹口气,笑着说:“真贴心啊山山。”   “啊。”李尧想起来,手搭在陶小山肩上,“山小,我联系了工人明天过来帮你弄房,他们不知道确切地址,到时候会给你打电话。”反手捏捏陶小山的脸:“接一下。”   陶小山皱眉:“我自己弄就行,尧尧哥,你让他们别来了,怪麻烦的。”   “我知道你自己行。”李尧向后靠着车,和陶小山平视,“但那些料啊,瓦啊,你得去买吧,这他们直接一车拉过来,多好,人多干得也快,你自己一个人干到哪天。”   陶小山不说话。李尧等了一会儿,问:“是不是?”   “我知道。”陶小山低着头踢地上石头子儿,“就是不愿意麻烦你。”   “这好办。”李尧愉快道:“给我点好处费就行了。”   “行。”陶小山这就去掏钱,李尧哎一声,扯住他手腕,摇头:“不是这个。”   陶小山疑惑,李尧拇指摩挲着陶小山的手腕,把人扯过来点,“下午怎么喵的,再喵一声我听听。”   陶小山一听,想跑,但是手被抓着,又被拉了回来,李尧说:“快喵一个,不然我不走了。”   “那你别走了。”陶小山说。   “啊。”李尧笑,“你不想让我走啊?”   陶小山光看着他不说话,黑眼睛中闪动着细碎的光。李尧站直了,“不逗你了,走了啊。”   陶小山向后退了半步,看着他上车。李尧落下车窗,对他挥挥手,启动车子离开。   到村口,李因没直接拐上省道,而是一边慢慢开着一边找附近的超市,最后还是逮到个老乡问出在哪儿,下车买了一提矿泉水,一堆吃的用的。   陶小山家里没接自来水管,用水都是从房前的一口井里打,李因看了眼,觉得那水不大干净,但是直接告诉陶小山他要买水,陶小山肯定又不让,干脆买了送过去。   此时天已经全黑,李因顺着原路返回,又行驶了十几分钟,前面再过一个路口就到陶小山家。   车灯破开黑暗照着前方,路口处有两块大石头,是村里人挪过来当路障的。大石头上坐着个人,穿着黑色的背心,黑裤子,耳朵一边的发丝垂下来,嘴角绷得平直,正望着前边发呆。   灯照着他,他看不清里面的人,偏过头去看一旁。只是奇怪,这辆车慢吞吞地开到他旁边,不接着往前走,竟然停了。   他皱着眉毛转过头看,一下子愣了,“尧尧哥?”   李尧把车窗全落下来,双臂叠着搭上去,下巴抵着手腕,声音很轻:“陶陶山,你在这儿干什么。”   陶小山站起来,李尧的眼珠跟着他动,从下往上看他,陶小山张张嘴,最后也没说自己在这儿坐着干嘛,只是问:“你不走了么?”   李尧直起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上来吧。”   陶小山又坐着李尧的车回家,李尧不像往常那样说很多话,车里安安静静的。陶小山无意识地咬着嘴唇上的肉,侧头看了李尧几次,李尧都不和他对上视线。   李尧停好车,语气如常地说:“后备箱有东西。”   陶小山跟在他身后,看到后备箱里的东西,又发愣,李尧弹一下他的耳垂:“搬回家。”   陶小山沉默地搬着矿泉水,李尧把别的一齐拎着,给他放到院子里,就说要走了。   他往门外走,陶小山紧走两步跟着,李尧回头:“怎么了?有话说?”   陶小山摇头,李尧站定,张开手臂,“抱抱。”   陶小山人呆着,李尧好笑地环住了一动不敢动的人,拍拍他的腰,“别再去路口坐着了,等明天完事儿了我就让他们把你捎回去。”   他松开陶小山,带点力气地扯了扯他的脸:“知不知道你刚才坐在那儿特别像没人要的小狗。”   陶小山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不是把你等回来了么。”   “我不回来呢?”李尧问:“你打算坐多久?”   “一会儿就回去了。”陶小山错开眼珠,又开始踢地,李尧发现他一心虚,一不知道说什么就这样,小孩儿似的。   李尧放下手,“这次真走了。”   陶小山点头,李尧不让他送,陶小山在门口看着他车开走,拐个弯不见了。   锁好门,陶小山开始收拾李尧带回来的东西,他想得很周到,给陶小山买了手电、毛巾、灯泡、花露水……甚至还有一小包黑色的皮筋。   吃的也有不少,还有水果……陶小山像只松鼠一样一趟趟搬进屋,头发垂下来他也不去管,只是在进出的空档拿手背擦了擦眼睛。   手背上反着水光,是谁的心湿了,在月亮下沉沉跳着。   陶小山忙碌到十一点,洗了个澡,盖上毛巾被,板正地躺在炕上按手机。   正在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给李尧摁短信问他到哪儿了,李尧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陶小山赶紧把手机放在耳朵边上,“你到家了?”   李尧那边传来锁车声:“刚到,准备上楼了。”   陶小山嗯了声,听着李尧开门的声音,“到家了吗?”   李尧:“对呀——”声音懒懒的,“累。”   陶小山想了想,说:“家里人在等你吗?”   李尧轻声笑,“陶陶山,我一个人住,没有人等我。”   陶小山干巴巴地噢了一声。   李因把外衣脱了,坐在沙发上,随手抓了抓头发,露出额头来,他的眉毛细而厉,眉骨很深,不笑的时候气质冷峻,极具反差。   “怎么不说话了?”他向后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灯,陶小山那边很安静,他也不再说话。   正当他觉得有些无聊,要挂了的时候,陶小山那边有了声音。   “喵。”一声猫叫,能听得出叫的人很紧张,有些涩。   李因顿了顿,随即笑了,“哎呀,这么乖啊。”   陶小山埋在被子里,像只虾一样蜷缩着,耳朵烫得发痒,想把手机扔出去,可是又控制不住地贴在耳朵上,听到李尧的夸奖,心跳得咚咚响。   “还累么?”陶小山小声问。   “不累啦。”李尧说得一个字一个字的,陶小山不自觉笑了,“嗯。”   “睡觉吧。”李尧说。   陶小山点点头,“好。”   “晚安,猫猫山。”   陶小山犹豫着接受了这个称呼,“晚安,尧尧哥。”   第二天,工人们很早就来了,陶小山起初要和他们一起干,但总是被队长阻止,最后队长没办法,说:“李老板说了,不用你干活,您监工就行。”   陶小山没说什么,但还是执意要帮忙,队长没法,由着他去了。   到下午基本上就完工了,工人们收拾残局,陶小山想了想,拿了些东西送去陈勇家。   刚出家门没几步,就看到路边有个人正撑在摩托上抽烟,看清他的脸之后,陶小山马上转身往回走。   “陶小山?”那人却已认出了他,烟头一扔,开动摩托追上来,在他前边一横,露出一口烟牙,“怎么,去过北京就不认识我了?”   陶小山抓紧了手中的袋子,他当然认识,魏子旺,当年差点把陶小山打死的人。 第9章   从陶小山有记忆起,魏子旺就总是晃着麻杆一样的身体在村子里逛游,簇拥着一群小弟,以捉弄陶小山为乐。   幼年陶小山发育不良,又瘦又矮,总是很轻易就被一群小孩捉住摁到地上,让魏子旺踩着玩儿,胯骨那现在还有一道疤,是魏子旺用锨把儿捅的。   后来陶小山去北京,魏子旺也走了,过一阵儿听说他因为倒卖被抓进去蹲了半年,出来之后就一直在村里瞎混。   “啧啧。”魏子旺上下打量陶小山,手背拍打他的胸口,“你在北京就混成这样啊?连件名牌都没有,不行啊陶小山。”   陶小山冷眼看着他,“让开。”   “哟,长本事了。”魏子旺一只手掐起腰,另只手想过来扇陶小山,结果被陶小山抓住手腕。   魏子旺一身烟味儿,陶小山嫌恶地皱起鼻子,放开他的手,绕过摩托离开。   “欸陶小山,这次在家,我听说了一个事儿。”魏子旺在身后开口,陶小山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我知道你爹你娘是谁。”魏子旺说。   陶小山顿住脚步,魏子旺得意地笑了起来,“嘿,好奇不?”   “他们都活着呢。”魏子旺背着手踱步过来,沾满胡茬的嘴凑近了陶小山,看着他皱眉更得意了,“想知道是谁不?”   ……   村头的废旧砖窑门口,二龙和三虎正蹲着嗑瓜子。   “里边儿旺哥和谁啊?”二龙问。   “陶小山。”三虎说:“旺哥说有事儿。”   二龙吐掉瓜子皮,不信:“他俩能有啥事儿,除了揍他就是揍他呗。”   “谁知道。”三虎:“我刚见着陶小山了,留个半拉头发,长个儿了,那肩膀子。”三虎比划,“跟以前的小瘦胳膊不一样了。”   “切。”二龙不屑,“他再怎么着也还是陶小山,见着咱们只有挨揍的份儿,你还记得不,小时候咱们谁烦了没意思了,有气了,就把陶小山打一顿出出气,可得了。”   “记得。”三虎哼哼笑,“傻子山么,挨揍不出声儿,也没爹娘管,随便打没事儿。”   “欸。”二龙挪过去点儿,低声说:“你听说没?我听我奶奶说,陶小山的爹娘是咱村的。”   “真的假的?”三虎眼瞪得老大,“谁啊?不是,咱村儿的?怎么可能,咱村儿的自己不养,扔出去给那傻老太太养?”   “啊,稀罕不。”二龙咯咯笑:“是不是陶小山有什么病啊,他爹娘都不愿意要他……”   里面传来打斗声响,两人连忙奔进去,只见陶小山正把魏子旺压在身下揍。   “大哥!”二龙三虎冲过去,一边一个架起陶小山。三虎很壮实,体格是陶小山的两倍,把陶小山压制在地上不能动弹,魏子旺站起来,冲着陶小山的肚子猛踹几脚,“你不信?不信你去问问他们,认不认你这杂种!”   废弃的砖窑里,尘土浮在一缕缕光线中,四处都是残砖碎瓦,陶小山仰面躺在地上,汗湿的脸上沾着灰尘,空洞地望着虚无的一点。   魏子旺他们走了,但可能是习惯了挨打,身体并不怎么疼。   他把手臂抬起,就这么遮着眼,四周静寂,仅偶有虫鸣。   宁红艳正在家做饭,今天陈勇起早赶集买了大骨头,让她给小瓜做骨头汤喝。小瓜早早就扎在灶台边儿,盯着大骨头流口水。   “馋样儿。”宁红艳手脚麻利地剁骨头,烧火,正做着饭,突然有人敲大门,她一边往锅里舀水一边问:“谁啊?”   没人应她,她放下勺子,手在围裙上擦擦,走出去,“谁啊,咋不言声儿呢。”   开门一瞧,喜道:“小山来啦!正好,婶子还说炖好了汤给你送过去呢,在这一块儿吃吧。”   陶小山走进来,宁红艳把门合上,很自然地拍打他身上的土,“这是从哪儿弄得这么脏,哎哟哟,这么多的土。”   “为什么。”陶小山突然说。   宁红艳抬头被他眼底的腥红吓了一跳,“怎……么了?什么为什么,婶子没明白……”   “婶子么。”陶小山睫毛颤抖着,拇指死死抠着手心,几乎要掐出血来,“还是妈。”   “你……”宁红艳向后退了一步,眼中惊恐:“你都知道了?”   陶小山死死盯着她的脸,魏子旺说的话他不是完全相信,刚才只是试探,没想到是真的。他突然觉得很好笑。   疯老太太在村口捡着个小孩,抱着孩子疯疯癫癫地问,谁的啊,谁的呀,谁家的娃儿啊,没人要啊,那我就养着啦。   老太太多少认识几个字儿,大小远近山水石海……大了不好,要小的,普通的,好养活的,水太软弱海太宽阔,就叫山吧,山硬,又高大又结实,多少年都不带变的。   就叫陶小山。   老太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好的时候对他很好,疯的时候不认识他,推他打他,冬天最冷的时候把他赶出去,五六岁的陶小山哭啊,喊啊,奶奶你让我进去吧,奶奶我是小山啊,老太太在门里头也喊,小山是谁,我不认识!   后来,陶小山九岁才上得了一年级,学费是老太太捡破烂一分一分攒起来的,书包是老太太拿旧衣裳改的,陶小山穿着补丁衣背着补丁包,活脱脱一个小乞丐。   老疯子养小乞丐,是小枫林的一道景儿,有坏心的,笑话老的欺负小的,也有好心的,过年过节接济接济,给陶小山送些自家孩子穿旧了的衣服,捎带着送点年货。   而他的亲生父母,竟然就在离他不到三十步的地方,茶余饭后是不是也嘁嘁嚓嚓笑过,听听,隔壁又闹上了,一年闹上一茬儿!   看着陶家墙上写满陶小山去死的时候,是不是也和别人一样,摇摇头叹口气,感慨地说上一句:作孽哟。   看到小瓜变成了个傻的,有没有一瞬间,哪怕就一瞬间后悔扔掉了陶小山?   应该是没有的,陶小山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怯怯的小瓜,他的头发是干净的,衣服是合身的,他是被爱着的。   陶小山冲了出去,宁红艳在后面喊:“小山——”   ……   李因挂了电话,连夜往小枫林奔。   工人们说四处找遍了都找不到陶小山,也联系不上他,李因给他打,关机。   丢了么,又丢了么。   少年时期,李尧曾养了一只小白狗,叫豆豆,很可爱很讨人喜欢,性格温顺,和谁都很亲,但很奇怪,就是不亲近李因。   好嘛,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于是小狗不理他,他也不理小狗,秉持着不摸不喂不关注原则,一直到小狗迅速长成一只大狗。   有天,他们都不在家,只有李因和豆豆,一人一狗各自占据沙发的一半,互不侵犯。   电视没什么好看的,李因换了一遍台,把遥控丢在一边,扣着兜帽发呆。   狗哼哧哼哧地盯着他,他也盯着狗。   过了会儿狗趴下了,毛茸茸的大耳朵耷拉下去,头搁在前腿上睡觉。   鬼使神差的,李因慢慢把手伸过去靠近豆豆,差一点摸到的时候豆豆猛地抬头咬了他一口。   如果李因躲得快一点是可以躲开的,但他没躲,甚至冷静地看着狗牙嵌进他的皮肤,咬出了血。   李尧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豆豆,可无论他怎么唤,豆豆都不出现。老李和宗英回来一起帮他找狗,找到天黑,李因从外面回来。   “李因,你看到豆豆了么?”李尧上前问。   “没。”李因绕开他,被李尧叫住,“你刚才干嘛去了?”   李因没回答也没停,被李尧扯住手,很小幅度地皱了下眉。   李尧一把捋起袖子,看到了纱布包裹着的伤口:“怎么弄的?”   “没怎么。”李因把袖子弄下去。   “我知道了。”李尧的眼睛和他一样,盯着人的时候无端地深冷,“你把它扔了对不对。”   李因皱眉:“说什么?”   “豆豆。”李尧甩开他的手,“因为它咬了你,所以你就把它扔了是不是?”   李珉之和宗英听见孩子们吵架的声音赶过来,看到一个噙着泪一个皱着眉,忙道:“好好说,尧尧。”   宗英抚着大儿子的背,安慰他,老李问了句:“去打针了吗?”   李因偏过头,“嗯。”   “看吧!”李尧眼泪唰就落了下来,变声期的嗓音发哑:“就是他,豆豆咬他了,他就把豆豆扔出去了!”   “好好,不哭不哭。”宗英被大儿子的眼泪心疼坏了,“妈妈再出去找找,找不到爸爸妈妈再送你一只,好不好?”   “对。”李珉之也说,“你想要什么品种的,金毛,徳牧,什么都行。”   “我就要豆豆。”李尧抹了把脸,又跑出去找豆豆。   宗英转过头看着李因,叹了口气,缓和了下语气,“疼不疼?”   “不疼。”李因无所谓地说,把袖子整好,也出去了。   宗英对丈夫说:“这俩小冤家。”   一束手电筒的光亮在深夜里晃着,少年以他们的家为中心向外走了很远。   “豆豆——”   回应他的只有虫子叫,他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从天黑找到了天亮。   回到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也没有睡,坐在沙发上,等他走近,起身迎面给了他一拳,两个孩子对立站着,一个打了人手在抖,一个挨了打还在笑。   李尧转身回房间,李因无所谓地蹭了蹭嘴角,去冰箱拿了瓶水一口气喝光,对着冰箱微弱的光拍打掉膝盖上的泥土。   那个年代监控还很少见,豆豆究竟怎么丢的李因到现在都不知道,但他从没有想过要解释,解释是说给相信的人听的。   李因先去陶小山家里,确定没人之后,又开车往村外走。   天边已然泛白,有些人家的烟囱升起白烟,间或响起几声鸡叫。   李因沿着土路开得缓慢,扫视着路边、地里,如果四处都找不到陶小山,那或许有一个地方可以。   在北方,几乎每一个村里都会有一个大湾。   圆的、深的,就像一个桶,湾也确实就是整个村子的桶。每当夏季雨水充沛的时候,湾就把水收集起来,供人们吃水、浇地,养着湾里的鱼虾鸭,还有湾边的树草花。   而秋冬季裸露着的土坑一到夏天就会被浓密的草覆盖着,舒缓地延伸下去,像一个柔软的摇篮。   此时,摇篮里蜷着一个男人,脸色苍白,漆黑的发丝缠绕在耳边,有只草绿色的小虫跳上他的脸,男人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眉毛不快地蹙了起来,似是被打扰了梦境。   啊,找到了。   李因轻轻地合上车门,迈步过去。 第10章   陶小山从陈勇家跑出来,发现自己并没有地方可以去。   跑累了,他就沿着土路往前走,不知道能去哪,不知道能见谁。   手机掏出来只有一点电量,想拨给李尧,最终还是作罢。   怎么说呢,说尧尧哥,我今天知道我其实不是孤儿呀,我有爸爸有妈妈,他们只是不想要我,他们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不想要我。   陶小山低下头,慢慢踢着脚边的石子,一边踢一边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李尧曾经救自己的地方。   当年高温,草都旱死了,自己躺在土坑里感受到生命在一点点蒸发,那种濒临窒息的感觉至今都无法忘记。   而他差点被打死的事当时也在村子里传开了,陈勇和宁红艳会有一丝一毫的揪心么?还是和其他人一样,顺口道上一句可怜。   陶小山躺在如今被绿色掩盖着的土坑里,抱着腿蜷缩起来。   这怎么会是摇篮呢,这里差点成为他的坟地。   恍惚中,周遭的草全部消失,土地寸寸干裂,烈日升空高悬,一切又回到了那个热夏。   甚至连脚步声都和那时一样。脚步声?   陶小山睁开眼睛,看到了和当年重合的面孔,他猛地呼吸一口气,抓住了李尧的手。   还是在这里,还是你救了我。   “躺在这儿练什么功呢。”李尧使了点力气把陶小山拽起来。   陶小山起身的时候皱了下眉,手去捂肚子,李尧看见了,问:“怎么了?”   陶小山马上放下手,“没事儿。”   李尧点点头,转身往车那边走,他步子跨得很大,陶小山紧跟在后面,时不时要小跑一下。   一路上李尧都没说话,陶小山坐在旁边也很安静,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没话说。   车停在一栋公寓的地下车库,李尧率先开门下车,陶小山解安全带的时候磕绊了一下,下车之后李尧已经走出去很远。   地下停车场很大,陶小山没来过这种地方,他只看到李尧往前走,拐了一个弯,等他追上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陶小山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去哪。四周空荡,连衣服摩擦的声音都很清晰。   又被抛弃了啊,他靠着墙壁一点点滑下去,头顶的灯灭了,没有声音,就一直不会亮起来。   黑暗中,有脚步声走近,陶小山抬起头,男人身量高大,完全看不清面孔。   而他身后的应急标志发出微弱的光,正好能够照清陶小山的眼睛。   快要哭了。李因:“陶小山,我再问一遍,怎么了。”   陶小山下意识地说:“没怎么。”李尧转身就要走,陶小山急忙向前,为了抓住李尧跪在地上,“尧尧哥。”   “我……”陶小山突然有点明白李尧为什么生气,但是他不确定,盯着他的身影试探性地捂住自己的肚子,“有点疼。”   灯光微弱地照着他的脸,真的是一张谨小慎微的、讨好的脸。李因低头看着,心中一阵烦躁,他走之前还不是这样,就一天,他的狗就变成这个鬼样子。   陶小山见他不走了,心想自己应该是做对了。手向上移,停在自己的心口,眉毛蹙起来,“这里也不好。”   他还跪着,手从自己的心口拿开,向上小心地牵住了李尧的手。   他看不清李尧的脸,只能在一团黑中仰着头笑。直到他嘴角都僵了,面前的男人终于伸出手,抚上他的脸。   李尧的手不是纤细类型,大而骨节清晰,几乎可以完全拢住陶小山的半张脸。   他的拇指摩擦过陶小山的眼下,那里皮肤脆弱,陶小山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睫毛轻轻扫过李尧指尖。   “这样才对嘛,疼要说,不高兴也要说。”李尧把陶小山拉起来,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语气恢复往日的温和,“是不是?”   陶小山在他怀里点头,一直紧抓着他的手。   “肚子我看看。”李尧坐进车里,让陶小山撩开衣服,陶小山依言照做。   不算白皙的皮肤上有一大片淤青,严重的地方已经发乌,李尧纤长睫毛垂遮着眼睛,“谁弄的?”   陶小山第一反应还想说没事,是自己不小心摔的。还没开口,李尧便抬手握住他后颈,轻轻地揉捏,眼睛那么温柔,像在哄小孩,“告诉尧尧哥,嗯?”   “魏子旺。”陶小山吞了下口水,生平第一次向别人告状,竟然有点紧张,补充了句:“我们村儿的。”   “怎么弄得啊?”李尧口吻温柔得要命,陶小山鼻子一酸,头垂下去,难得地用了偏软的语气说话:“踹的。”   “啊,踹的。”李尧也低头凑近去找他的脸,“身上别的地方还有吗?”   陶小山摇头,晃出来一滴眼泪,落在座椅上,陶小山偷偷抹了去。   “好。”李尧目光从那滴泪痕中抬起,开动车子,驶离了车库。   到医院,医生给陶小山做了检查,为确定内脏有没有出血,让他做个CT比较保险。   “C……”陶小山悄悄问李尧,“踢,是什么?”   李尧和他并排站着,歪着身子跟他解释,“就是……跟拍照片一样,能照到你肚子里面,看看肝啊,肾啊,有没有受伤啊。”   “噢。”陶小山又问:“贵么?”   “不贵。”李尧轻松道:“傻吧,拍个照片能要多少钱。”   “陶小山。”护士叫人进去,陶小山应了声,“那我进去了尧尧哥。”进去之前又回头看一眼,李尧跟上去,停在门口,肩倚上门框:“我就在门口等你,不要害怕噢山山小。”   过了会儿陶小山出来,还有点雀跃,“我就躺着,它就能照着我肚子里边?”   李尧向来很会给反应,“可不,厉害着呢。”   “他说给我加个急,半小时就能出结果。”陶小山说。   “好。”李尧揉揉太阳穴,陶小山赶紧问:“太累了?”   “有点。”李尧眯着眼笑了笑。   何止有点,来回就开了七八个小时,都没进家门口又到医院来。陶小山心里酸得不得了,坐直了,“尧尧哥,你靠着我睡会儿。”   李尧不客气,“好,那我闭会儿眼。”然后倚着陶小山的肩,动了动找到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陶小山头和肩都一动不动,平视着看前面,墙壁上贴着预防感冒的技巧,陶小山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手腕上戴着李尧给买的皮筋,他轻轻拨弄着玩,看,还是有人想着我的,有人问我怎么了,带我来医院。   他不是没人要没人关心的,陶小山缓缓向外呼出一口气,心一点点盈了起来。   半小时后,“陶小山。”科室医生唤他,“结果出来了。”   陶小山转过头,没动,等李尧睁眼才动。   “还真睡着了。”李尧睡眼惺忪,额头蹭蹭陶小山肩膀,“累不累?”   “不累。”陶小山说:“你累不累?”   “不累。”李尧站起来,手掌环住陶小山的脖子捏了捏,“一会儿就回家。”   两人进去里面,医生正在看片子,问:“陶小山?”   陶小山点头,“是。”   医生推了推眼镜,沉吟片刻,“内脏没什么问题,但是,嗯,你知道你有子宫吗?”   陶小山的脸几乎是瞬间就变得惨白。   “看来不知道啊。”医生:“你父母从没带你检查过么?”   “我没有父母。”陶小山定定地说道。   医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也就是你之前根本不知道,嗯,倒也没什么大问题,虽然发育得比较小,但目前来看没有病变的危险,如果想做更进一步的检查,可以再去做个增强CT。”   “你是他什么人?”医生转而问李尧。   李尧马上回答:“哥哥。”   “噢。”医生手指点点片子的某个部分,“看,也就是说多了套生殖器官,包括外生殖……”   陶小山嘴唇和手指都颤栗着,带着细微的哭腔乞求道:“尧尧哥,我们走吧。”   李尧揽住了他,“好,走。”他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放进陶小山手里,“你先去车里等我一下好吗?”   “你也走。”陶小山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压住喉咙里的颤抖,“你也走,不在这里了。”   “陶小山。”李尧握住他的肩,“看着我。”   陶小山眼珠动动,最终望向他。   “乖,不是肚子疼么,我听听医生怎么说,然后去给你拿药,很快,你去车里等我,我一会儿就下去。”他让陶小山看窗外,“看,看到了吗,那有个卖刨冰的,给我买一个好吗?”他露出笑窝,“你知道我不要什么味儿的。”   陶小山盯着那个卖汽水的,点了点头,李尧又问:“有没有钱?”   陶小山又点点头。李尧摸摸他后颈,“好孩子。”熟悉的皮肤接触让陶小山稍微镇定了些,他挺直背,呼了口气,拉开门出去。   李因站在窗前,看到他走向卖刨冰的摊子,买完之后上了车。   随后他走到医生面前坐好,两手交叉相握,认真看着陶小山的CT影像片子,“您继续说。”   ——   “小陶山,陶小山,   被狗生在大树边,   爹不疼,娘不爱,   有个傻子当奶奶。”   多亏这个儿歌,陶小山早早明白了自己是个弃婴。   在漫长又辛苦地成长过程中,小小山也曾多次皱着小脸思考,为什么就被丢掉了呢?   长大之后,大概明白了些,懂了自己被遗弃的可能的原因。但到昨天之前,他还始终存着一丝侥幸,也许他们有什么别的苦衷,而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体。   但昨天,宁红艳一句你都知道了,让陶小山再没有侥幸的可能。他们并没有什么苦衷,只是单纯地不想要一个怪异的孩子。   陶小山低头看着手中的刨冰,是葡萄味儿的。   那尧尧哥呢,尧尧哥还会像以前一样没有顾忌地搂着他,靠着他,和他一起吃饭么。   在刨冰快要化掉的时候,李尧来了。   他疑惑地站在车外,问陶小山:“怎么坐在后面。”   陶小山隔着车玻璃勉强地笑,因为我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和我坐在一起。   李尧绕到另一边,钻进车,陶小山忙向边上靠,结果李尧直接挤了过来,高兴地问他:“买了吗?”   “买了。”陶小山连忙举起手中刨冰,“葡萄味儿的,你喜欢吗?”   “只要不是桔子橙子我都喜欢。”李尧拆开塑料勺子,舀起一勺冰送到陶小山嘴边。   陶小山抿紧了嘴,向后躲了一下,李尧挑眉,“不喜欢吃?”   “只有一个勺子。”陶小山说。   “张嘴。”李尧把勺子凑近些,“啊——”   陶小山犹豫着,张嘴含了进去。   “好吃吗?”李尧问,搅弄着塑料碗里的冰。   很甜,除了甜没什么特别的,但陶小山很少吃这些,觉得味道还可以,于是说:“好吃。”   李尧笑了,用勺子把戳戳陶小山的脸,自己也吃了一口,俊秀的眉立刻皱起来,连碗带勺塞给陶小山,“你吃,都吃了。”   陶小山咬着勺子呵呵笑,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李尧真好,他一看到李尧就觉得开心,他垂下眼睛,仔细想了想,李尧就像温暖的太阳,而他,只是角落里窥探、渴望阳光的野草。   “来,你先吃着。”李尧从一边掏出个大袋子,“我们来看看。”   袋子里装的是黑白色的、刚刚看过的CT片子,陶小山立刻紧张起来,手抓住李尧,“尧尧哥,不看这个。”   “手这么凉。”李尧反手握住他的手,“把碗放座上,别用手拿着。”   陶小山想要抽回手,但挣不开,无措地看着李尧把片子拿出来。   “你看。”李尧另只手举着片子,“脾很健康,肝很健康,肾脏也很健康。”他把片子放在腿上的白袋子上,指着多出来的那个部位,“真是万幸,它也很健康。”   “健康就好。”他侧过头,弯起眼睛,“是不是?”   陶小山怔怔地盯着李尧的脸,不再挣脱,而是不自觉抓紧了李尧的手指。   他喃喃:“可是很奇怪。”   李尧把冰碗从陶小山手里拿出来,塑料小碗上印着几朵掉了色的玫瑰花。   他把小碗拿起来让陶小山看,语气轻快:“山山小,玫瑰是什么颜色的?”   陶小山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这个,但还是回答:“红色。”   李尧:“你见过白色的玫瑰吗?”   陶小山很少接触农村里不会长的花,眼睁圆了:“还有白的吗?我只见过红色的。”   李尧捏着他的手心,继续说道:“你知道么,其实世界上还有蓝的、紫的,别的你想都想不到的玫瑰花。”   “你只见过红色的,那你觉得,你想想,白色的玫瑰花好看吗?”李尧啊了一声,掏出手机来,“给你找找图片。”   他找到一些白色的玫瑰花给陶小山看,“你觉得怎么样?”   陶小山歪头去看,小小地惊呼了一下,“好漂亮。”   “是啊。”李尧的脸挨陶小山很近,一偏头几乎要贴上,“虽然它是白色的,但是它也很漂亮。”   陶小山有点懂了,他久久望着图片上的白玫瑰花,然后看向李尧,想要找到认同一般,一字一顿说道:“它很漂亮。”   “对啊。”李因眼睛弯弯:“他很漂亮。” 第11章   两个人在车里说了会儿话,陶小山惦记着李尧太累,“尧尧哥,你回家吧,我自己回店里。”   “回什么店。”李尧启动车子,“回家。”陶小山虽然有异议,但反抗声音微弱,异议无效,就这样被李尧带走。   “我要洗澡,然后睡觉。”李尧一边说一边脱衣服,“你自己玩吧。”转头一看陶小山盯着自己……的肚子。   陶小山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水一样清澈,“你这不是也有吗?腹肌。”   李尧笑嘻嘻过去摸了陶小山的肚子一把,“就是看小山哥你练得那么好,激励得我也随便练练。”说完闪进浴室,不让陶小山再说话。   浴室门是磨砂的,李因正在里面洗澡,看到门口一小团黑影,他走过去,敲敲门,那黑影儿动了动,“尧尧哥?”   李因好笑,开门探出头,陶小山果然就坐在浴室门前的地上,像守着主人洗澡的小猫小狗。   “你在这儿干嘛。”李因向下看他,陶小山抱着膝盖仰起头,“坐会儿。”   “坐会儿你去沙发上坐着。”李因:“你坐这儿。”   “不想去。”陶小山不看他了,转过头,下巴抵膝盖上,闷声道:“你快洗吧。”   头上被胡撸了一把,李尧关上门。   听着里面重新响起水声,陶小山开始心情不错地戳地板。他抬头,这间房子很大很宽敞,这就是李尧的家,看起来很简单,除了必备的家具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啊,山山小。”李尧在门里喊,“帮我拿一下衣服谢谢。”   “好。”陶小山站起来,听李尧指挥,左转直走找到衣帽间。衣帽间,陶小山打开门之前还在想,啥叫衣帽间,衣服和帽子也要单独一个房间?   打开门一看,好么,好像走进了市场,才知道衣帽间就是衣服塞满一整个房间。   陶小山在众多架子之间选择了一套家居服,然后在抽屉里找到了内裤。人怎么能有这么多内裤,陶小山看都不看,随手抓了一条,包进家居服里面,团起来给李尧。   “谢谢~”浴室钻出一条白皙但结实的手臂,指节和腕骨发粉,手臂和手背上的青筋又很反差,陶小山低头看看自己的,不白也不粉,再看看自己穿的,像衣帽间里的拖把布。   “想什么呢,嘴角都耷拉到地上了。”李尧擦着头发出来,抬下巴示意陶小山:“洗去吧。”   “我么?”陶小山问。   “不然呢。”李尧疑惑:“这里还有第二只脏小狗吗?”   陶小山:“噢。”   李因特别喜欢听陶小山说噢,有种噢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的随便之感,还有股淡淡的无奈,特好玩。   陶小山正在搓头发的时候,浴室门被敲了敲,“陶小山先生,衣服给您放在门口了。”   “啊……好。”陶小山连忙停下来,听到外面没声音了才重新打开水。   李尧给他拿了一件背心,一条很柔软的裤子,还很贴心地拿了条新的内裤,虽然陶小山穿上不是特别合适,但掉不了,能穿。   陶小山把浴室地面拖干,把自己的衣服用手洗干净才出来。李尧不在客厅里,陶小山想找到晾衣服的地方,摸进一间没有关门的房间,房间里拉着窗帘,有光亮透过,穿过房间就是阳台。   床上陷着长长一条人影,陶小山轻手轻脚地进去,很小心地从窗帘缝隙里挤进去挂衣服。   晾衣架是自动升降的,他不知道,费力地去够上面的衣架,不小心把衣架碰到地上,咚一声响,陶小山懊恼地轻声哎了下,赶紧收手,防止再弄出声音。   李因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声响,埋在被子里低声笑。   晾完衣服,陶小山准备悄悄按原路返回,床上的人突然出声:“过来。”   陶小山停住,很愧疚:“我吵醒你了。”   李尧揉揉眼,“没睡。”朝他招手,“过来。”   他把床头台灯打开,撑着床坐起来,“药还没涂呢。”   陶小山一条腿跪上床,看着李尧眼底的血丝,心里难受,“你睡觉吧,我自己涂。”   “嗯?”李尧靠着床头,歪头道:“说什么?”   陶小山还真以为他没听清,认认真真又说了一遍,结果李尧还是:“嗯?”   “好了,快过来。”李尧把药袋子打开,拍拍身侧的位置。   陶小山没办法,只得躺下去,自己撩起衣服下摆,“尧尧哥你随便抹抹就行,我不疼了。”   “不疼了。”李尧手指点到他肚子上的淤青,陶小山闷哼一声,李尧:“这是不疼了?”   陶小山闭上嘴,两手提着自己的衣服,看李尧给自己上药。   李尧的头发在灯光下是柔和的栗色,穿着一身白色的家居服,陶小山荒谬觉得他整个人……毛茸茸的?   “笑什么。”李尧掀起眼皮儿看他一眼,陶小山抿住嘴,只剩下眼睛盛着笑意。   “好了。”李尧拧上药膏盖子,陶小山这就想坐起来,被李尧用手背推回去,“晾着。”   “噢。”陶小山又躺回去,露着肚皮这么躺在尧尧哥眼皮子底下,有点别扭。陶小山眼珠子转转,去盯天花板。   过了会儿,李尧把他衣服放下来,陶小山赶紧坐起身,结果又被李尧用很小的力气推倒。   “陶陶山。”李尧手放在他肚子上,声音温柔:“这里的伤口处理好了。”手向上移,停在陶小山心口,“这里的呢?”   陶小山眨巴眨巴眼,李尧知道他在想什么,两手在身前比了个叉,“不可以噢,不能说没事。”   “不是说好了吗。”李尧拨弄陶小山的头发,“疼要说,不高兴也要说。”然后抱着个靠枕坐直了,“说吧,我认真听。”   陶小山犹豫着,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怎么说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可怜,但是他在李尧面前本来就够可怜的了,望着李尧专注的眼睛,他轻轻开口:“尧尧哥,我是被我奶奶捡来的。”   李尧应和:“我知道,陶奶奶。”   “对。魏子旺告诉我,我的父母就在小枫林。”陶小山苦涩地笑:“我不相信,因为魏子旺他说话没准儿。”   “但是我又有那么一点信,可能就是……”陶小山低下头:“还是有感应的吧。”   “然后我就去找他们,结果是真的。”陶小山两手放在眼上,语气轻松得很生硬:“就这样,没了。”   “我认识么。”李尧抓住陶小山手腕,把他手拿下来,露出通红的一双眼睛。陶小山吸一口气,一声“嗯”拐出几道弯,点点头。   李尧把他的两只手合拢,包在手心里,轻声问:“陈勇?”   一颗眼泪径直落下来,陶小山用力眨眨眼,睫毛湿成了几簇,李尧用指腹去擦他的泪,“你怎么想?如果你想认,我去和他们谈。”   “不要。”陶小山脸贴着李尧的手心晃,“我不想。”   “好。”李尧托着他的脸,也和他一起歪头,“还是叫陶小山好听,陈小山……”他撇嘴,“太一般。”   陶小山被他逗乐了,真好,李尧既不会笑话他也不会可怜他,这两天来没有透过气的心,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他自己抹掉眼泪,认真道:“尧尧哥,你快点睡觉。”刚哭过的声音沙哑,音与音粘连着,撒娇一样,李尧啊了一声,向后躺下,手却没松开,扯得陶小山一起倒。   “一起睡。”说完他就耍赖一样闭上眼睛,表面看着没用力,实际手上力气死大,陶小山挣不开,最后只得妥协,又不想压着他,只把头轻轻枕在他身上。   房间里有股好闻的香味儿,就是陶小山重逢李尧那天闻到的味道,陶小山说不上来,只觉得好闻,还很安心。   李尧闭着眼呼吸平稳,陶小山则安静地睁着眼睛,一会儿近了看看李尧衣服上的纹路,一会儿远了看看窗帘上的花边。   “睡不着?”李尧问,陶小山脸蹭蹭他的衣服,“嗯。”   “给你讲个睡前小故事,怎么样。”李尧动了动,陶小山也跟着动,两人面对面侧躺着。   李尧依旧闭着眼睛,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从前,有两只小熊,小熊嘛,长得都一样。”   “一样吗?”陶小山问,“我没有见过熊。”   李尧睁开眼,笑意盈盈,抬手摸摸陶小山的耳垂,“一样啦。”   “两只小熊,我们就叫它A小熊和B小熊。”   “它们除了长得像以外,性格完全不一样。A小熊很爱笑,活泼,喜欢交朋友;B小熊呢,总是一幅阴沉的样子,无论天气好不好,它都不高兴。”   “为什么?”陶小山又问:“它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可能有吧。”李尧说:“我又不是熊,我怎么知道。好了这位好奇宝宝,不要问了,听我讲。”   熊爸爸熊妈妈都更喜欢A小熊,因为A小熊会撒娇,会逗它们开心,谁会不喜欢总是笑的小熊呢。   B小熊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羡慕的,它想,为什么同样是小熊,我也有圆圆的眼睛,毛茸茸的脑袋,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能像喜欢A小熊一样,喜欢我呢?   有一天,爸爸妈妈要带A小熊去参加森林晚宴,A小熊偷偷找到B小熊,说B小熊啊,你替我去吧,我不想参加宴会,都是大人,很无聊的。   B小熊说,它们会发现的。A小熊说,不会的,你就微笑、吃饭就好了,反正我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不会有人发现的。   B小熊从来没被带去参加过宴会,而且可以和熊爸爸熊妈妈一起吃饭耶,它们会把自己当作A小熊,会温柔地摸摸它的脑袋,叫它宝宝,会骄傲地介绍给别人,这是我的儿子……   B小熊心动了,于是,它穿上A小熊的小西装,替它去参加宴会,而A小熊呢,则穿上B小熊的衣服,趁机溜出去玩。   就当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的时候,熊爸爸熊妈妈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是坏人打来的,他说B小熊在他手里,如果想救它的话,要准备很多很多钱,才能把它赎回去。   当晚很混乱,熊爸爸熊妈妈忙着准备钱、联系警察,而小熊躲在房间里,只有它知道,被绑架的并不是B小熊,而是A小熊。   它很害怕,怕爸爸妈妈知道真相之后会更讨厌它了,它不知道该怎么办,干巴巴地坐着,把手指都掐破了,熊妈妈推门进来。   李尧模仿着熊妈妈的语气,细声说道:“还没睡呀宝宝,你也担心弟弟是不是?”   熊妈妈温柔地把B小熊抱进怀里,流下了眼泪,说:“还好,还好不是你,要是被绑架的是你,妈妈真的不活了。”它亲亲B小熊的额头,说快睡觉吧宝贝,明天弟弟就回来了。   熊妈妈走了,B小熊躺在被子里,摸摸自己的脑门,心想,咦,还好?为什么是还好呢,因为被绑架的是我,就是还好吗?   “它在被窝里一直睁着眼,天亮的时候,B小熊终于想到了办法,如果自己变得和A小熊一样,是不是就也能被喜欢了呢,后来B小熊实在太困了,就抱着自己睡着了。”   “好啦,讲完了。”李尧语气轻快,陶小山皱着眉毛,问:“然后呢?”   “然后A小熊被救了回来,熊爸爸熊妈妈也知道了真相,狠狠批评了两只小熊。”李尧闭上眼把陶小山脑袋搂在怀里摸摸,“没有了。”   “B小熊呢?”陶小山问。   李尧还是闭着眼,口吻随意:“不知道,可能变成A小熊了吧。”   “那真的B小熊呢?”   李尧睁开眼,看陶小山表情认真,怕自己不懂还拍拍心口,“真的,真正的。”   “管它呢,反正也没有人喜欢它。”李尧的语气还是很无所谓。   陶小山说:“有吧。”他平躺着,向上望着天花板,“你说过有那么多颜色的玫瑰花,每一种都会有人喜欢吧,有的喜欢红的,有的喜欢白的,那就有人喜欢A小熊,也会有人喜欢B小熊。”   “哎呦,你竟然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李尧很是稀奇,笑嘻嘻:“那你喜欢什么?”   “我?”陶小山眉毛皱起来,“我喜欢诸葛菜。”   “嘁。”李尧:“有那么多好看的花,就你喜欢这么普通的。”   “是啊。”陶小山说:“可不管它好不好看,普通还是不普通,我喜欢。”   “你喜欢。”李尧语气不太好:“就因为它是李尧告诉你的?”   “嗯。”陶小山肯定,转过头对他浅浅地笑了一下,“诸葛菜都有我这么喜欢的人,B小熊一定也能碰见……”   李尧突然半撑起身体,俯视着陶小山,陶小山被他这么盯着,嘴卡了壳,“怎么了?”   “接着说,B小熊碰见什么?”李尧眼睛弯弯,很温柔。   陶小山噢了一声,继续说道:“能碰见更爱……”他顿了顿,“嗯,最爱它的人。”又纠正:“熊。”   冷笑话大师又发力,但这次李尧一点也没笑,他背着光,但眼睛很亮,如果陶小山稍微有那么一点警觉,就会意识到李尧脸上隐隐的兴奋是不正常的、危险的。   李因的视线缓慢从陶小山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到嘴巴,陶小山嘴唇偏薄,棱角分明,但肯定很柔软……   “尧尧哥。”   李因又定定地盯了两秒才抬起眼睛,看到陶小山正担忧地望着他:“尧尧哥,你都困成三眼皮儿了。”   李因躺回去,无欲无求地闭上眼睛:“我没有眼皮。” 第12章   “山哥,你最近是不是……”张林林一脸神秘,一脸看透,“是不是谈恋爱了?!”   陶小山平静:“你在说什么。”   “真的没有吗?”张林林问走在旁边的李尧:“真的没有吗?他最近很不对劲哎。”   “怎么不对劲?”李尧好奇:“给我讲讲。”   “原来他可是一天都不爱看一眼手机的主儿,现在手机一响立马就拿起来看,还对着手机乐。”张林林哼一声,“说,是不是谈恋爱了!”   陶小山昨晚没睡好,正在打哈欠,被张林林咋咋呼呼一吓,往旁边躲了躲,走到李尧的身边。   “看看,困的。”张林林追过去,“昨晚聊了一宿吧,陶小山你该不会是……网恋吧?”   李尧抬手挡住他,“虽然,嗯……昨晚和他聊天的,好像是我欸。”   “是你啊。”张林林瞬间泄气,“还以为他开窍了,认识了哪个萌妹子,没劲。”   “萌?”李尧歪头微笑。   “不过,小山哥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张林林又来了兴趣,“这周末我们打算和绵厂的姑娘们联谊,你也来吧。”   张林林双手合十,“希望可以遇到我的个偶。山哥,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如果看到合适的我可以给你介绍呀。”   陶小山偏头:“个偶是什么?”   “英语单词啊。”张林林一脸你out了的表情,“男孩是抱哎女孩是个偶。”   陶小山转过头。   李尧在一边鼓掌,嘴角的笑意噙不住:“那山山哥喜欢什么样的个偶?”   张林林也追问:“喜欢什么样的?你说!”   陶小山被这一个两个吵得头晕,一手抓一个,“安静。”   面对着两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陶小山犹豫开口:“我喜欢……聪明的。”   张林林:“多聪明?中专?不会是大专吧?”   李尧:“什么叫聪明的?”他指着张林林:“是说比他聪明一点的那种普通聪明。”摸摸头:“还是说搞研究的那种绝顶聪明?”   张林林转头:“我觉得你有点不礼貌了。”   “我也不知道。”陶小山也很难说:“看起来就聪明的吧。”   李尧:“那不一定,有的人看着聪明,其实是傻的。”   张林林:“这我同意,隔壁超市儿子眼镜那——么厚,结果连煮稀饭都不会。”   李尧笑嘻嘻:“山山小,还有什么别的标准么?”   陶小山不知道这俩人吃错了什么药,对他的择偶标准这么上心,但是对李尧,他习惯了有问必答,于是又搜肠刮肚想了想:“善良的吧。”   “这个确实是。”张林林附和:“咱们找就找心地善良的,不能找那些爱撒谎的嘴里没一句实话的……”   李尧伸手拽陶小山衣服:“我好饿。”   陶小山马上和张林林告别:“我们先走了。”   “诶!”张林林还没说完呢,“说走就走啊,那小山哥!联谊去不去啊?”   陶小山头都没回,只是挥了挥手,反倒是李尧回头笑得灿烂。张林林切一声,扭头走人。   “你不去吗?”坐上车,李尧和他闲聊:“没准儿就能碰上喜欢的呢。”   “不去。”陶小山徒手捏核桃,剥开壳喂给李尧吃,随口说道:“什么时候碰上再说吧。”   “还真想碰啊。”李尧笑容礼貌,陶小山没听懂,“嗯?”   “没事儿,吃饭,吃饭。”李尧开车。   这次李尧在一个会所订了位子,带陶小山吃日本料理。   餐端上来,服务生关上门出去,陶小山盯着盘子中的寿司,小声跟李尧说:“尧尧哥,这个肉没熟。”   “尝尝。”李尧不动筷,只是手臂放在桌上,撑着下巴看他,“可以吃。”   他说可以吃那就可以吃,陶小山皱着眉毛把寿司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眼睛咻就亮了,看着像肉,吃起来跟果冻一样软,还很香。   “好吃吧。”李因就等着看他的反应,果真像小狗一样。他把盘子都推到陶小山面前,“再尝尝别的。”   陶小山细致地把鹅肝啊、三文鱼啊什么的都用勺子切成两半,连带着下面的米,他一半,李尧一半,而且是他吃小的那半,李尧吃大的那半。   李尧看他把寿司腰斩分尸,笑着说:“欸,山山小,你这样显得我们很可怜。”   他站起身,摸摸陶小山脑袋,“多吃点嘛,哥哥请得起你。”   他开门叫等候在外间的侍应生,点完餐之后回头一瞧,陶小山在哭。   “怎么了?”李尧跪到他身边,一看桌上明白了,这孩子把山葵酱当菜,吃了一大口。   “没事儿尧尧哥。”陶小山抹抹眼泪,“就是有点钻。”   李尧笑得肩颤,“哎哟,山山小你也太可爱了。”   吃完饭,两个人并肩往外走,在停车场那,一个高个儿红发男迎面走过来,“欸?李……”   李因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转头对陶小山温和道:“山山小,去车里等我一会儿。”   陶小山看看他,看看红毛男,“噢好。”   ……   “什么?!”   车内,展之祺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八卦的火苗,眼里唰唰迸光:“你是说,你冒充你哥泡妞……不是,泡弟,嘿,真别扭。”   展之祺是李因为数不多的从小就处得来的朋友,为人天马行空,跟他的头发一样夸张招摇。   “我去,劲爆!”他搓搓手,“你玩得还真花啊……不过那小子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的,嗯,长相确实还可以。”   “话真多。”李因玩着展之祺的打火机,打开合上,在指间转。   “不是……”展之祺扒拉他衣服,“就一直瞒着啊?瞒得住吗?”   李因头向后靠,把打火机抛起来接住,“先这样儿呗。”   “那你们现在进行到哪步了?”展之祺问。   “哪步都没有。”李因仰着头,喉结上下滑动,轻叹一口气:“没开窍儿呢。”   “啧啧啧。”展之祺摇头,“可怜啊因子。”他打了响指,“不对,应该叫你尧子,不是,怎么更不对了……”   懒得听他废话,李因开车门下去,走之前对展之祺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展之祺摆手,“哎呀,懂。”   李因找到车,看陶小山蜷在后座,在睡觉吗?他打开车门,“陶陶山。”   “尧尧哥。”陶小山坐起来,“你回来了。”   “困了?”李尧上车,陶小山给他让地方,他非得挤着,陶小山揉揉眼,“有点儿。”   “昨晚聊太晚了。”李尧把他脸上的发丝拨到耳后,“怪我,今天不聊了,早点睡觉。”   “也不是很困。”陶小山抓着李尧的手,浅浅笑了下。   “是吗。”李尧回牵住他的手,头抵着他的头,陶小山的头发垂下来扫着李尧的锁骨。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口哨,两人一齐转头向外看。   只见刚才的红发男站在车前,搂着一个男的在……亲嘴儿!   陶小山:“?”   李因:“。”   “他们……”陶小山不确定,“他们在干嘛?”   李尧脸凑过去,和他一起隔着车窗看,“在亲。”   “可,他们都是男的。”陶小山受到了冲击,眉毛和脸都皱着,“男的和男的也能亲?”   “反正男人嘴唇和女人嘴唇都是嘴唇。”李尧笑,“有什么区别。”   “啊。”陶小山不看了,刚想说尧尧哥咱们快走吧,偷看别人亲嘴儿不好。一抬脸才发现李尧离自己这么近,都快要贴上了。   他眼珠上移,李尧也垂下眼和他对视,他盯着陶小山,车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很粘稠,陶小山像被蛛网束缚住的猎物,有看不见的丝缠绕住了他。   李尧越靠越近,两个人的嘴唇若即若离,李尧握着陶小山的腰,一点一点收紧,微微偏了头,吻下去。   “尧尧哥。”陶小山慌忙之间喊道,手抵着李尧的肩,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李尧松开手坐直了,陶小山努力平稳下呼吸,“尧尧哥,我……”   “回店里?”李尧温和地打断他,“我送你。”   回去的路上,一路沉默。到了地方,李尧和陶小山谁都没多说,简单地告别过后便分开了。   一直到睡前,陶小山都没有收到李尧的信息,往日在他洗个澡的空档里,能收到十几条信息,李尧很喜欢不间断地信息轰炸。   陶小山攥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闭眼就是李尧离他那么近。   ……   “什么?”展之祺叫唤:“没亲到?太逊了吧李因。”   李因把手机拿远,摁了免提撂在桌上。   “哥们儿为了让你的蜜开窍,随手抓了个代驾的土包子亲嘴儿,你跟我说没亲到。”展之祺抓狂,“亲不到你强吻啊,强吻会吗?眼一闭,咔嚓!就亲上了。”   手机来了条短信,李因看了眼,是陶小山发来的。   “晚安,尧尧哥。”   他摩挲着手机键盘按钮,随后关闭短信界面,把手机丢开,笑着说:“强吻有什么意思。”   展之祺鄙视他,“有朝一日你会明白强吻的乐趣的。”   “挂了。”没待展之祺说完,李因就摁断了电话。   陶小山一直等,后来实在困得不行了,把手机放在胸前,但一直也没响过。李尧还是第一次没有跟他说晚安。   第二天,张林林一起床就看到他哥在洗衣服,“这么勤快呀。”   “嗯。”陶小山把投洗干净的衣服攥成一团,拿出去晾在衣绳上。张林林觉得他莫名鬼鬼祟祟的,从窗户看过去,了然地哦了一声。小山哥洗的是——内裤呀。   吃早饭的时候,张林林凑过去,问陶小山:“昨晚梦到哪位美女了?”   “什么美女。”陶小山面上平静,却悄悄红了脸。张林林一脸我懂的,拍拍他的肩:“不好意思说就不说吧。”   陶小山默默啃烧饼,昨晚他梦到了李尧。在梦里,不知道李尧摸到什么地方,陶小山颤着凑过去亲他,却被李尧一把推开。   在梦里李尧还是笑得那么漂亮,他向后扯着陶小山的头发,口吻很温和,“不是不让亲么,现在凑上来干什么。”   他俯身,手上力气未减,“贱不贱啊陶小山。”   陶小山早上醒来就是那样了。他把烧饼啃完,又去看手机,还是没动静儿。   中午,李尧甚至都没找他一起吃饭。张林林回宿舍看着他趴在桌子上,稀奇道:“山哥你今天没和金毛哥一起吃饭?”   陶小山趴着没动,张林林又问:“那你吃了吗?”   “没有。”陶小山把手机扣在桌子上,坐直身,张林林看见他的脸色吓一跳,“山哥你……悠着点儿。”   陶小山听不懂他什么意思,在下午上班之前,又啃了一个烧饼。   到了晚上,李尧还是没找他,陶小山回宿舍换了一身衣服,扣上地摊上买的黑色鸭舌帽,钻进了小巷子里的网吧。   坐在电脑前,屏幕上的荧光把陶小山的上半张脸照成淡蓝色,他输入:男人和男人亲嘴,立马蹦出来很多网页:同志交友、性感大叔、诱惑小零、公园聚会等等等等,陶小山随便点开一个网页,入目就是一个男人屁股,陶小山冷着脸关上。   退出重进浏览器,陶小山这次在搜索框输入:一个男人为什么会想亲另一个男人?   这次跳转到了一个论坛,有人在论坛上发过类似的贴子,陶小山点开下面网友的评论。   “楼主展开说说,你是想亲的那个还是被亲的那个【贱兮兮】?”   “和男女一样,谁没点生理需求,不用太在意。”   “哥们儿是1还是0?有没有1介绍一下?”   “这还用说,喜欢你呗。”   陶小山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两个字上面。   这时,手机响了,陶小山马上拿起来,是张林林。   “山哥,你快回店里一趟吧。”张林林语气欢快:“你老家有人来看你了!” 第13章   “阿姨您坐,山哥一会儿就回来。”张林林给女人倒水,又问坐在一边的小孩,“你吃点啥么小弟弟?”   小孩往他娘身后闪,女人说:“不用不用,不用管他了,你歇着。”   张林林跟女人随便聊了几句,陶小山就推门进来了。   “山哥!”张林林站起来,“你们聊啊,我去隔壁宿舍玩会儿。”很有眼力劲儿的给他们腾出说话的空间来。   门关上,陶小山站在屋子中间,宁红艳拘谨地笑,“小山,我给你带了点儿自己腌的腊肉。”说着她就去拎脚边的编织袋子。   袋子很重,满满当当,她费了很大力把装肉的袋子从底下扯出来,“你尝尝好吃不,好吃婶子还让他们给你捎。”   陶小山没接,“你来干什么。”   “我……”宁红艳低下头,局促地拢了拢头发,“我就是来看看你。”   “小山,坐下跟婶子聊会儿行么。”   她的表情太卑微了,陶小山最终扯过张凳子坐下。宁红艳很高兴,拍拍小瓜的后背,“去,跟你哥哥坐一起去。”   陶小山看向小瓜,小瓜使劲摇头,“不去!我不去!”   “你这孩子。”宁红艳不再管他,“小山,我来,其实是来跟你说说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儿的。”   陶小山的视线从小瓜身上转移到她的脸上。   “当年,你刚生下来,医生说……”她顿了顿,觑着陶小山的脸色小心说道:“医生说你这身体,得做手术,可是咱家哪有那么多钱。”   “然后你就把我扔了。”陶小山面无表情,“如果你是来说这个的,你走吧。”   “欸你听我说完。”宁红艳急道:“小山,其实当年我不想扔了你!”   “我生完你,就病了一场,出不了屋下不了床,是你爸和你奶奶偷偷地把你扔了。”她的眼睛里泛起泪光,“我知道了以后,我闹啊,我说你们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他们骗我说,已经把你卖了。”宁红艳痛苦地捂住脸,“我信了。”   “再后来,你长大了。”女人抚着胸口,声音哽咽:“我就说,哎呀这个小孩儿怎么这么可怜。有人往你家扔石头扔垃圾,我就拿着扫把赶他们。”   “村里头那些死孩子们笑话你,说你没人要,我听见一回我骂他们一回。”   “你还记得么小山,有一年过年,我给你和陶老太太送年糕,我蒸了一对小兔子,你舍不得吃,都长毛了,你小小个人儿,端着碗跑过来,说婶子,兔子活了!哎哟。”宁红艳擦着眼泪笑。   “我是怎么知道的呢。”宁红艳说:“前几年你上北京,陈勇跟我说,说小山以后可能有出息,我说这不挺好么,这孩子也是受罪了。结果他说,让我得对你好点儿,等你有出息了挣钱了,就把你认回来。”   “我这才知道……”宁红艳的眼泪干了又流,泣不成声:“我这才知道你是我孩子。”   “我跟他大吵一架,我把家都砸了。可是,我这时候我能去认你么。你受苦受难的时候我看着,你撑劲了有本事了,我再去认你。”宁红艳摇头:“这不是人干的事儿。”   “其实小山,我今天过来,既不是死皮赖脸要认你的,也不是来跟你诉苦的。”宁红艳擦擦鼻子,“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恨着我们,我都想着,那就一直恨着我们,是我们该。”   “但是,有人跟我说,甭管怎么着,我都应该把真相告诉你。”   陶小山抬起头,“谁?”   “就上回跟你一块儿回家那小伙子,他没告诉你?”宁红艳回忆道:“后来他又回去找我们了。他跟我们说,不管我有什么苦衷,我们家都对不起你……”   陶小山指甲抠着指尖,嘴角绷成一条直线,“他还说什么?”   “提起来臊得慌。”宁红艳讪笑:“他一个年轻人把我们几个老的说得抬不起头来,他说你受了太多的委屈了,可是这全都不是你的错。还说,你是特别好的孩子,你遭的这些罪,都不是因为你不好,是我们做大人的不好。”   “你勇叔……”宁红艳有些尴尬,“他不愿意来,我就替他们,来给你认个错。”说着她就要站起来鞠躬,陶小山拦住了,帽檐遮挡着他的眼睛,“不用。”   “没事儿就走吧。”   “欸,行……”宁红艳眼圈通红,附和着:“住小宾馆也挺贵的,我们娘俩坐大巴车去。”   陶小山望了眼天色,已经黑透,“我送你们。”   宁红艳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们自己走就行。”   陶小山拎起她的包开门往外走,宁红艳见状,拉着小瓜去追。路上宁红艳一直说话,陶小山只是听,不回应。   “啊,咱们村儿那个魏子旺,你还有印象不。”宁红艳搜刮着话题和他闲聊,“又进去了,听说是有人找他说一起赚钱,可把他高兴坏了,把房也卖了,钱都给人家了,结果是骗子,骗得他一分钱没有,还欠了一屁股债,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后来不知道又犯嘛事儿,反正进去了,这回事儿还不小,得在里头待好几年。”   陶小山没什么触动,只能说恶有恶报永不过时。快到车站的时候,陶小山看到宁红艳在偷偷抹眼泪。   “行了,你快回吧,天都黑了。”宁红艳拉着小瓜,在车下跟陶小山告别。   她看着陶小山一身黑衣少年老成的样子,一想到这孩子年纪轻轻就经历这么多,眼泪就自己往外冒,她哽咽着:“快,小瓜,跟哥哥拜拜。”   小瓜紧紧闭着嘴,突然朝陶小山扔了块儿石头。   陶小山被打中了脸,很快伤口开始往外渗血。   “呀!你这孩子!!”宁红艳打小瓜的后背,小瓜哇哇大哭,指着陶小山:“他是坏人,他让妈妈哭。”   “你这孩子。”宁红艳再没用力,过去要摸陶小山的脸,“没事儿吧?”   陶小山躲了下,“快上车吧。”   “你别怪他。”宁红艳替小瓜道歉,“他不明白事儿。”   陶小山手揣着口袋,抬抬下巴,“回去吧。”   车开,宁红艳开了窗户往后瞧,那瘦长的影子形单影只,很快便融入到夜色之中。   ……   今晚展之祺非张罗着一起吃饭,李因闲着无聊,跟着去了。   “你瞧瞧你这个心不在焉的样儿。”展之祺打趣他,“看八百遍手机了,里头有什么,让我看看。”   李因面无表情地把他头抵开,展之祺啧啧,“还不让看。”   “哎,玩个游戏!”他提议:“从现在开始不能看手机,谁先忍不住谁孙子的。”   “展祺儿,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么,天天都当孙子,没杀伤力啊。”有人笑道。   “还想怎么着啊你,上王府井跳脱衣舞去?”展之祺拍手:“欸就这么定了,谁先看手机谁去王府井大街上跳脱衣舞!哥们儿开车送过去。”   众人都是爱玩的主儿,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表示没意见。李因自然也没意见,交了手机。   “行,那就从现在开始。”展之祺拍板。   局过半,有人手痒想拿手机,被展之祺一通嘲笑后咬牙作罢。   “欸,谁手机响了啊?”展之祺离得最近,凑近一看,念出来电人:“猫猫小,这谁的?”他笑嘻嘻举起手机,“这谁的啊,备注这么暧昧,啊?”   众人纷纷说不是自己的,一张扑克飞过来,正砸展之祺脑门,他哎哟一声,看清是李因飞过来的,一声怪里怪气地:“哦~”之后把手机放下了。   “不接电话?猫猫小噢。”展之祺拿着酒瓶挨过去,“猫~猫~”   “再多嘴把你捆了扔河里去。”李因面无表情道,展之祺嘁一声,边玩去了。   这群人竟然能坚持到十二点,有一个人终于忍不住,以全场买单为交换赌注,先一步拿手机撤了。   他刚一走,李因就站起身,展之祺拦他:“你干嘛?”   李因手臂一伸,拿出自己的手机,“走了。”   “噢~忍不住了吧,要找猫猫——”李因把他的声音关在门内,低头看了眼手机,陶小山打了一个电话,发了两条短信。   一条是:“尧尧哥,我在你家外面。”   间隔一个小时左右又发了一条,李因看完之后把手机收了,开车回家。   陶小山在李尧小区门口等了很久,他不是住户所以不能进入,于是他就在门口蹲着。   因为穿得很普通,加上戴着鸭舌帽,被保安重点关注。   晚上没吃饭,陶小山肚子咕噜响,附近没什么吃的,陶小山干脆掩耳盗铃一样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好像捂着就不响了一样。   这会儿已经是六月中旬,小飞虫多了起来。陶小山拿出手机看李尧有没有回他,几秒的功夫就有好几只小黑虫撞上来,陶小山低头把它们吹走,面前停了个人。   来人踢踢他的脚尖,陶小山抬头,那人已经往前走了,陶小山张嘴想喊尧尧哥,不知怎的,没喊出口,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李尧步子依旧迈得很大,就像上次从小枫林回来一样,陶小山明白了,噢这是又在生气了,上次是因为他不说实话,这次是因为什么呢。   李尧先一步进电梯,眼看着电梯门要合上,陶小山小跑过去,用手挡住了电梯门。李尧看他一眼,摁了电梯键。   说来奇怪,俩人冷战得心照不宣,明明没有发生争吵什么的,要说唯一的原因,就只能是李尧亲嘴儿未遂?陶小山站在李尧身后边,看到最下排的两个电梯键,突然意识到刚才在他进来的时候,尧尧哥正要摁的是开门键。   陶小山向后靠在了电梯壁上,下巴微微抬起来,盯着李尧的背影,很浅地弯了弯嘴角。   电梯上行到三楼,有人进来,李因往旁边站了站,靠近电梯壁的那只手上有微凉的触感,是某人从后面轻轻伸了手指头过来,勾住了他的。   陶小山手刚牵住李尧的手,就被甩开了。他低下头,摸摸鼻尖,在即将到达李尧家楼层的时候又伸了一次,又被李尧给躲开。   电梯停下,李尧先走出去,陶小山缀在后面,始终离着两步距离。   到李尧家门口,他开门,陶小山站在一边,看他把钥匙拿出来,吸了吸鼻子,“尧尧哥,我给你打电话了。”   李尧打开门之后才回:“没看见。”   “噢。”陶小山帽子压得很低,说话得抬着点头,配上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显得整个人特不好惹似的,“短信你看见了吗?”   他跟着李尧进屋,踩在入户的地毯上不动,等着李尧给他拿拖鞋。   李尧打开鞋柜的门,“自己拿。”   陶小山就弯下腰自己拿,换了鞋之后又继续跟在李尧身后,他喝水他就站在桌子边上,他换衣服他就站在衣柜边上,问他:“看见了吗?”   李尧拿出手机,摁出陶小山的短信界面,怼到他脸前,“发的这什么。”   陶小山眼珠动动,看了一眼,确实是自己发的那条没错,除了第一条说自己在李尧家门口,另一条是:“尧尧哥,你可以亲我的。”   “短信。”陶小山说。李尧气笑了,发的什么,发的短信,不愧是笑话大王。   他眉毛扬起来,语气不善:“还可以亲你,谁要亲你……”   陶小山突然向前,在他的嘴唇上贴了一下。   李尧的话被堵了回去,他蹙眉看着陶小山,这人很乖巧地笑了一下,虎牙若隐若现,“我亲你。”   “亲什么亲。”李因举着手机的手放下,“不躲了?”   陶小山不出声,又凑上来贴了一下,只是嘴唇和嘴唇碰一碰,他的帽檐直戳李因的脸,李因抬手给他掀了,步步抵着陶小山向后退,低头把陶小山下巴抬了抬,“哎,再亲一下。”   “你还生气么?”陶小山竟然也有不听他话的时候,噙着笑反问他。   “脸怎么了?”李因轻轻抚那伤口,陶小山不甚在意,“碰着了,你还生气么?”   李因无辜:“我什么时候生气了?”陶小山后背已经抵到桌子,李因手轻轻放上去,把陶小山圈住。   “没生气么?”陶小山有点不确定了,但看他现在的表情的确不像生气,噢了一声。   “噢什么噢。”李因催促:“再亲一下。”   陶小山扭头要走,但马上被拦腰搂回去,陶小山一脸懵地就这么被抱起来放在桌子上,李因的手钻进他头发里,用了点力气向后扯,“欸,想去哪?”   “回去。”陶小山说:“既然你不生气,那我回店里了。”   “回去啊。”李因笑眯眯的,眼睛里碎光闪闪,像星一样漂亮,语气上扬:“好,我送你回去。”   陶小山想,这是真的不生气了,点点头,“好。”见面前的人没动,又加了句:“谢谢。”   “不客气。”李因仰头,在陶小山下巴和脖子上密密地亲吻,一边抱着人往卧室里走。   陶小山挣扎了一下,李因脚步没停,他疑惑:“不是要回去吗?”   李因把陶小山放床上,自己跟着跪上去,双手捧着陶小山的脸,揉一揉,捏一捏,答非所问道:“我会轻轻的。”亲一亲陶小山的眼睛下面,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猫猫。” 第14章(上)   “这样累是不是?腰抬起来一点,给你垫个枕头。”   “好好,不动不动,不哭。”   房间的门没有关,窗帘紧紧拉着,床头亮起的灯光柔和朦胧。   坐在床上的男人没穿上衣,宽肩窄腰极具观赏性,但显然他此时正在观赏的是别的什么。   “这里会动哎。”他摸着陶小山的肚子夸赞道:“动起来的腹肌好性感,小山哥不愧是小山哥。”   陶小山仰着脖子,双手推李尧,“别来了。”   声音可怜得跟什么似的,李因明明还没怎么用力,他一边答应着一边抓住陶小山的手,不仅没听,反而更加恶劣。   此人床上床下完全两副面孔,很会哄人,“很快,不动,不疼”,实际完全不是这样,话说得有多温柔 ,力气用得有多大。   陶小山一开始感觉人都要分成两半,后来好受点儿了,李尧更无所顾忌地折腾他,贴着他后背,在他耳边笑得讨厌:“陶小山,你的陶是桃子的桃吧。”   陶小山一开始不懂,很快感受到了晃动,才后知后觉李尧说的是什么意思,沾着眼泪和口水的脸腾一下红了。   后面陶小山没力气了,向前一倒,脸贴着床单,随李尧怎么折腾,头一埋不动弹了。   恍惚中,能感觉到李尧拨开他的头发,亲他的脸,脸上什么都有,陶小山皱着眉毛想离远一点,被李尧扯着头发吻住,倒是和那天梦中的场景重合了。 第14章(下)   后面陶小山就没意识了,醒来的时候床上只有他一个人,身体是干净的,他大字躺在床上,能感受到每一块骨头都痛,坐坐不起,翻翻不了,饶是忍受能力超强的陶小山也受不了了,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慢慢地挪到门口,一开门,外面的光线刺痛眼睛,原来天已经这么亮了。   李因系着卡通猫咪的围裙在厨房里忙,听到了细微的开门声,立刻笑了,“山山小,你醒啦!”   陶小山人刚站稳,就被热情的、精神焕发的李尧扑个踉跄。“抱抱。”李尧把他整个人完全圈进怀里,下巴在他头发上蹭来蹭去,这还不够,又低头亲亲眼睛,亲亲脸,亲亲嘴,怎么都亲不够似的。   被蹂躏的陶小山皱着眉毛眯着眼睛,一脸茫然又无奈的表情,李尧由衷地感慨:“怎么这么可爱。”   陶小山不认为自己和可爱沾边,但是李尧真的……有点过于爱亲了。数不清被啄了多少口,直到陶小山的肚子响亮地打断他,他才哎呀一声,跑回厨房去。陶小山本来木着脸还没醒盹儿,看他跑起来头发一翘一翘的,弯嘴唇笑了。   “你在沙发上坐着等,很快就好。”李尧在厨房里说,陶小山脚步蹒跚地挪到沙发上,缓慢地坐下,结果刚一坐下,李尧探头出来,“山山小,坐在这边这个沙发上好不好?”他指指陶小山对面的沙发。   陶小山:“怎么了?”   “这边的离我近。”李尧笑容灿烂,陶小山嘴角抽搐了一下。李尧立刻:“啊,疼是不是?”   他快步走出来,把陶小山抱起来小心地放在对面的、离厨房近了两步的沙发上,又给陶小山倒了温度适宜的水,插了根吸管放在里面,“再等我五分钟,饿了吧。”   陶小山的肚子又一次响亮地回答了他。   吃饭的时候,李尧先像扶着皇上一样把陶小山扶到椅子上,还贴心地在椅子上面垫了软垫,弯腰问:“还行么?疼不疼?”   陶小山胡乱点头又摇头,李尧啵地一声亲在他脸上,“真乖。”然后拖过对面的椅子坐到陶小山旁边。   两人并排坐着,菜李尧给夹,汤李尧给盛,甚至于陶小山嘴角沾上米粒,刚要舔,就被李尧阻止了,用纸巾帮他擦下去。   陶小山看着他欲言又止,李尧察觉,弯着眼睛问:“怎么了?”   “你怎么了?”陶小山反问他。   “我?”李尧给他添饭,“我很好啊。”饭碗一放,凑过去挨着人家陶小山的脸眨眨眼:“超级好。”   媚眼抛给瞎子看,陶小山不明白他挤眉弄眼干什么,解释道:“尧尧哥,我是说,你怎么突然这么……”老实人陶小山卡了壳,思忖了一下,“这么奇怪?”   李尧睁大眼:“我哪里奇怪?”   让陶小山说吧他也说不上来,目光落在李尧椅子上,“以前都不挨着坐的。”   “我就挨着。”李尧说着还故意挤陶小山,陶小山抓着桌子角哎了一声,被逗笑了。   李尧也笑,两个人就这么闹一会儿吃一会儿,饭吃完了陶小山被安排到沙发上吃水果和甜点,陶小山不想吃,李尧为了喂他干脆坐在地毯上。   “啊——”李尧举着勺子哄他吃,他一口一口喂,陶小山一口一口吃,吃着吃着沉默了。李尧轻轻晃他的膝盖:“怎么了啊?”   “尧尧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陶小山小声说。   李尧很理所当然,“对老婆好是应该的。”   陶小山抬头:“谁啊?”   “你说呢?”李尧把碗放下,“小山同学,聊聊。”   “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李尧说道,“希望你也有这个共识。”   陶小山一愣,向来冷静的人音都破了,“我们……在一起?”   李尧坐在地上仰着一张让人说不出重话的脸,总是笑着的眼睛难得没弯,少见地添了几分愠怒:“陶小山!”   陶小山看着他,嘴角向下,李尧抬手顺了顺自己胸口,“山山小啊,昨天不是你主动亲得我吗。”他极力缓和语气,露出常见的笑容,“想耍赖啊?”   “还发消息说我可以亲你,是不是?”李尧用极其温柔的口吻和陶小山说话,“你也不是小孩儿了,昨天我们做了什么可以明白的对吧。”   陶小山头低着,手指要被自己掐破了,李尧抓住他的手,“别掐。”   “尧尧哥,昨天的事儿。”陶小山说:“不然就算了吧。”   李尧此刻倒是平静下来,语气没起伏:“什么叫算了。”   陶小山:“就是,咱们还和以前一样。我继续还你钱,你想和我一块儿吃饭,咱们就一块儿吃饭……”   说着嘴里被塞了一块香梨,他的话被打断,迫不得已先嚼着梨。   “陶小山,你自己跑过来亲我,然后昨晚上什么都干了,你说算了。”李尧眼睛弯着,脸上没笑意,把一块菠萝怼进陶小山嘴里,力气大到陶小山的头都向后仰,嘴被撑开之后,李尧又塞了一颗葡萄。   “尧尧哥……”陶小山含混不清地喊,李尧停手,依旧坐在地毯上,眯起眼睛:“和你亲爱的尧尧哥在一起,你不开心吗?”   “开心。”陶小山咽下嘴里的东西,噎得脸都有点红,“但是尧尧哥。”   他认真地注视着李尧,说得很坚决:“你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我不配。”   “你不好吗?”李尧反问他。   “我。”陶小山蹙眉:“没那么好。”   “我也没那么好。”李尧垂眼,叉起葡萄喂陶小山,“没那么好的我,和没那么好的陶小山,不是正好吗?”他仰起脸,对着陶小山笑。   “好了。”李尧放下碗,侧头枕上陶小山的膝盖,看向一边,手臂也环住他的腿,“再拒绝我我会伤心。”   陶小山眨眨眼,很小心地把手放在李尧头发上,“尧尧哥,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   “因为……”李尧拖长音,“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我的人。”   在他头上轻轻摸的手停住了,“我这样的,就是最喜欢你的了吗。”陶小山说:“可是我都没做过什么。”   “你做过很多啊。”李尧保持着这个姿势,说话时脸蛋抵着陶小山的膝盖,“你骑摩托车追我,怕我掉下去结果自己受伤,你还给我做了长寿面,贴了创可贴,给我讲笑话。”李尧笑:“昏鲨照,水手猪,真的很好笑。”   “还有我过敏的时候,带我去医院,给我接水、涂药,啊还有,吃饭的时候给我盛饭,问我想吃什么小菜,把多的寿司让给我吃。”   陶小山吸一口气,双手捧起李尧的脸,眉毛眼睛耷拉下去,很不高兴的样子,又或者是,很替李尧不值的样子:“这样就算最喜欢了吗?”   李尧笑一声,“干嘛?我可怜是不是。”他不甚在意地挑眉,“心疼了吗?”   陶小山的喉结上下动动,没有说话。   “心疼我的话,就快点答应我……”陶小山突然弯腰吻了下来,教了一晚上还是不会接吻,没有丝毫技巧,像急切的小狗一样用嘴唇贴李尧的嘴唇、下巴、嘴角,轻轻颤抖着,喘息着。   “尧尧哥。”陶小山的眼圈红着,“我会对你更好的。”   “多好?”李尧问。   “你说的我都去做,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陶小山嘴笨,话在嘴边转半天,最后只是说了句这个。   李尧却很满意这句话:“真的?”   陶小山郑重点头。   “那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诚实地回答我。”李尧:“陶小山,你喜欢我吗?”   陶小山愣了愣,眼睛直直地望着李尧,“喜欢。”   “这么肯定?”李尧其实有点惊讶,还以为这傻子一点都不开窍呢。   “网上说,喜欢一个人会想亲他,想亲他就是喜欢。”陶小山认真道。   李尧注意力跑了偏,“你还去网上查了?”他伸长手臂摸陶小山的脑袋,“这么可爱。”   他抱膝坐着,微微歪着头,“那你喜欢我什么呢?”   “你很好。”陶小山每个字都斟酌着,用着最重的真心,“当年,你救了我的命,特别特别好,你还总是带我吃饭,有时候你不爱吃那些,就是为了带我吃,我知道。”   “你找陈勇他们去了,你说我受委屈,从小到大,没一个人替我说过话。”陶小山轻轻笑了,“也有,他们说我偷他们家的鸡,把我揍了一顿,我奶奶掐着腰,去找他们,说我家孩子还没你家鸡壮实呢,他怎么偷。”   李尧抱住陶小山的腿,下巴抵着陶小山膝盖,心疼地看着他。陶小山遮住他的眼,“也不总是挨揍了啊。”   “魏子旺呢。”李尧被他遮着眼,也不拿开他的手,就这么说话。   陶小山迟钝地啊了一声,“不会魏子旺的事儿也是你做的吧?”   李尧捏他的小腿,“还不算太笨。”   “那你会有什么影响吗?”陶小山担心。李尧无所谓道:“是他自己被骗,被骗了之后去走私,和我有什么关系。”   “噢。”陶小山似懂非懂地点头,“你没事就好。”   “我有事。”李尧捂自己心口,“有个人下了我的床吃了我的饭和我说算了。”   陶小山语塞,拿开了遮住李尧眼睛的手,冲李尧尴尬一笑。   “笑什么。”李尧又晃他膝盖,“答应吗?”   陶小山这次依旧是坚定决的语气:“答应。”   李尧收了笑,“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知道。”陶小山拉他起来,“尧尧哥,我答应。”   ……   陶小山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又黑了。李尧躺在旁边,察觉他醒了,手臂搂过来,闭着眼在他额头上亲亲,“饿不饿。”   “还行。”陶小山扎着的头发被李尧抓散了,眼睛很亮,“你饿不饿?”他抓了一下李尧的腹肌,“我给你做饭。”   “嗯哼。”李尧睡眼惺忪,“大厨,做什么?”   “你想吃什么?”陶小山仰着脖子看他。   李尧侧过身抱住他,下巴蹭他的头顶,舒服地叹一口气,“再给我做一次长寿面吧,就那天做的那种。”   “长寿面是过生日吃的。”陶小山戳他腰。   “可是。”李尧低头亲亲他,动静儿听着可怜极了:“我就只吃过一次。”   “做。”陶小山拍拍他的背,“做两碗。”   李尧被逗得大笑,“好!”   陶小山这次做得很丰盛,把冰箱里能放的菜都放了,李尧望着高高冒尖的海碗,小心道:“这是我一个人吃的?”   “嗯。”陶小山又端出一碗正常的,放在自己面前,给李尧筷子,“吃吧。”   “吃……”李尧嗯了下,“吃不了。”   “那你先吃。”陶小山说:“吃不完剩下,我吃。”   李尧哎呀一声,又拿了一个碗出来,挑出一碗,推给陶小山,“跟我欺负你似的。”   俩人就这么并排着一起吃面,陶小山说:“尧尧哥,今天第一天,我也没给你吃什么好吃的。”   “这就很好吃了。”李尧笑眯眯地重复他,“今天是第一天。”   陶小山也跟着笑:“等以后我请你吃大餐。”   “多大?”李尧问。   陶小山不清楚大餐的规格,只能说:“外面饭店里那种,包间。”   “嚯,那我可等着了。”李尧超捧场,鼓掌:“等山哥请我吃大餐。”   “等你明年生日,我肯定请你吃上。”山哥大饼先甩出去。   李尧托下巴看他,眼睛弯弯,“山哥啊,别生日了,明年纪念日吧。”   “纪念日。”陶小山有点不确定,“就是明年的……今天?每一年的今天,都是纪念日?”他抱着碗若有所思,“那和生日一样啊。”   “对啊。”李尧学他,也抱着碗,“生日可以一个人过一群人过,纪念日只有我们两个人过,是我们两——”他加重语气,“个人的节日,记住了吗。”   “嗯。”陶小山露出虎牙,“我知道,明年的今天,我请你吃大餐,光请你一个人。”   “好嘞。” 第15章   从未谈过恋爱的陶小山同学正在懵懂地经历初恋。   虽然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一步到位,但两位下了床还是相当纯情。   不久,陶小山就搬去了李尧家,当然,是某人用那张陶小山不会拒绝的脸撒娇来的。   “这个是你的睡衣。”李尧向他展示一套真丝的睡衣,灯光照着,睡衣的布料就像月光下一捧流动的河流,陶小山摸摸后颈,“尧尧哥,我晚上穿背心就行。”   “好啊,你想穿什么穿什么。”李尧把睡衣放下,又展示两人的情侣杯子、情侣牙刷,“怎么样?”   “好。”陶小山马上回应。   李尧摸摸他的脸,“什么你都说好。”用力捏一下陶小山的脸肉,在上面留下两个指印。   陶小山带着这两个指印,把自己从宿舍搬来的东西归置好。   “这是什么?”陶小山那侧的床头上放着一个白色小盒子,李尧边啃苹果边问:“你的宝贝啊?”   正蹲在地上收拾包的陶小山闻声看过去,勾勾嘴角,“是。”   李尧起了好奇心,“什么啊,能看吗?”   “能。”陶小山:“你打开,尧尧哥。”   李尧苹果叼嘴里,打开了盒子,待看清里面是什么之后,差点没脱手丢出去。   里面是一个橘子。   陶小山走过来,“尧尧哥,你别害怕,这是假的。”他把橘子拿起来,原来只是一个小夜灯。   “之前,你不过敏的时候给我吃橘子,那是我第一次吃橘子。”陶小山细细端详着小夜灯,“从那以后,看到橘子我就会停下来,但我那时候太穷了。”他对李尧笑了一下,“我买不起新鲜的橘子。”   手里只剩下五十七块钱的少年走了很久的路去市场,要买一件御寒的外衣。衣服嘛,厚的就贵,便宜的就薄,要找到相对便宜还厚实的衣服并非易事,穿着单衣的瘦高少年衣服还没挑出来,先被橱窗里的橘子夜灯吸引住视线。   “多少钱?”他推开门走进去,指着角落里的夜灯,老板答:“二十五,带电池的,不插着电就能亮。”老板给他展示灯亮起来的样子,像一颗真正的橘子。   陶小山沉默地站在灯面前,做工的确比起两元店里的要精致许多,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太过于奢侈了。   他从店里走出去,继续寻找他的衣服,把整个市场逛了一个遍,最后花三十块买了件二手的夹棉外套,捧着橘子灯走回家,顺便买了四个馒头,还剩下一块钱。   那段时间陶小山瘦得厉害,脸颊都凹进去,走在路上像一抹单薄的影子。影子白天出去打好几份工,晚上回到家,对着橘子夜灯啃馒头。橘黄的暖光把影子照高,照大,从地下室照到阳光之下。   “它坏了。”陶小山把灯小心放进盒子里,“找人修了也修不好。”   他抬头,见李尧垂着眼睛看橘子,摸摸他的手,“你看着它是不是害怕?现在我也用不着了,原来……”陶小山摩挲着盒子,低声说:“只是想有个念想。”   “现在。”陶小山仰起脸,眼睛很亮,“你已经在了啊。”   李尧笑笑,“不用睹物思人了吗?”   “嗯,不用了。”陶小山蹲下身,把盒子和其他用不着的东西一起,放进柜子的最里面。李尧轻轻拍拍他的头,打开卧室的门出去做饭。   很有上进心的陶小山同学在男朋友李尧的鼓励之下,从修车店辞职,报了一个学习班,又找了一份相对轻松一点的看门的工作。   同事呢有两位,一位是年近古稀视力不详耳朵不好的大爷,一位是爱吐舌头跑起来四条腿东南西北的黑狗,但陶小山已经很满意了,工资说得过去,活计轻松,还可以在上班的时候学习,除了要穿保安服之外,没什么不好的。   学习班那边,同学们来自天南海北、各种职业,学习的目的也五花八门,有做生意无聊来学习的,有想考个文凭镀镀铜的。陶小山很简单,就想参加个成人高考,到时候工资高的工作要比现在更好找一些,学历高些和李尧的差距也不至于那么大。   “同学们,今天我们继续学习第三单元的单词。”英语老师是一位很活泼的女性,讲课的时候口音纯正,“生日,birthday,祝你生日快乐怎么说,happy birthday,好,大家自己读一读。”   下面各种口音此起彼伏,有结巴的,有带儿化音的,有舌头转不过来弯的,坐在角落里的陶小山和书本上的happy birthday面面相觑,没表情地捏碎了一支塑料笔。   放学铃响,老师留了作业,教室里乱哄哄的,有人开门探头进来,冲着陶小山挥挥手,陶小山马上站起来,还没过去,李尧就自己进来,手里拎着一堆饮料,自来熟地和前排的同学分了起来。   陶小山挤过去,李尧拿着一杯果汁对他晃晃,塞到他手里。   “喜欢什么?”李尧很自然地和他同学搭话,因为看起来实在是太帅太亲切了也没人把他当骗子。他指指陶小山,“他请的,陶小山。”同学们就喔——着点头。   全班一共三十个同学还有老师,李尧把每个人都哄得开开心心,大家走之前都和陶小山打招呼,往日里毫无存在感的陶小山一下子成了免费请高级饮料蛋糕的大好人。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李尧甚至已经掌握了部分人的名字,熟络得像是他的同学。   待人全都走后,陶小山吸着饮料看李尧给自己收拾书包,黑板上写的happy birthday还没擦掉。   “好了,走吧。”李尧把陶小山的书包单肩挎上,刚一抬头,陶小山带着葡萄味儿的吻就落在他的嘴角。   偷亲完人之后的某人转头就走,李尧跟在他后面走,笑着喊:“欸。”   陶小山叼着吸管回头,见李尧立在黑板前面,在傍晚的光辉中落下修长剪影,手指屈着敲敲黑板,“波司登。”   “不赔。”陶小山扭头往前走,李尧追上去,侧脸问:“怎么不赔了?不是还赔吗?”   “陶小山,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前面的人立刻慢下来,原地踏步。   “好喝吗?”李尧笑眯眯问他,陶小山叼着吸管抬眼,哼一声,意思是好喝。   “我尝尝。”李尧恬不知耻地凑过去从人家嘴里抢着喝,陶小山不让他喝,俩人这么闹腾了一路,在路上拉着长长的牵着手的影子。   时间转眼到了深秋,陶小山的工作学习一切安稳,晚上回家还有免费的老师辅导,进步飞快。   像上次那种教室派送,李尧又做过几次。这个学习班是陶小山自己报的,在路边贴着的广告传单上看到的,资质一般,更算不上什么好的学习机构,里面的同学也是三六九等,但陶小山没怎么上过学,这种大家在一起学习的氛围还是特别新奇的。   所以尽管他从没有说过也很少表露出来,但李因看得出来,他喜欢上学,上学的前一天,陶小山同学甚至仔细地剪了剪过长的头发,鞋和书包都洗得干干净净。   喜欢上学的孩子学校里没有朋友该多孤单,于是李因出动,替他们家内向少言的陶小山多多交朋友。   “陶小山,给你吃。”班长是个特别可爱的女生,戴着圆眼睛,笑起来有酒窝,白得发光。   她早早出来打工,现在已经有一家自己的服装店,但还是想要上学。   “国外的牌子,很好吃的,没那么甜,但是巧克力的味道很浓。”她手里捧着一把单独包装的巧克力球,给大家分。   陶小山说了谢谢,看着金色的巧克力球,没有吃。   下课,雨霏看到他桌子上放着的巧克力,问他:“你不喜欢吃?”   陶小山笑得腼腆,“我想回家和我朋友一起吃。”   “呀。”雨霏回到座位,把剩下的两颗拿过来,剥开之后怼给陶小山,“还有呢,都给你。”   陶小山把打开的这颗收下,多余的还给了她。   这还是陶小山第一次正儿八经吃这么大一块巧克力,小山同学很没出息地被这从法国来的巧克力香了半节课。   “雨霏。”放学,陶小山到雨霏桌前,问她巧克力是在哪里买的。雨霏得意,“是不是很好吃!我哥哥捎来的,你要吗?我家还有,不过和这个不太一样,但是味道一样好。”   陶小山又问:“多少钱呢?”   “哎呀,都是同学,你请我们喝那么多次饮料,什么钱啊。”雨霏大方地摆摆手,“送给你。”   最后陶小山坚持给钱,雨霏没办法,给他打友情价。   “今天就去拿?”雨霏收起书包,“我家离这不远,坐几站公交车。”   今天李尧很忙,说不能来接他放学,也不能一起吃饭,时间正好,陶小山点头,“好。”   两人一起走出校门的时候,李尧的电话来了,语气轻快:“山山,放学了吗?”   “尧尧哥。”陶小山接电话,“放学了。”   李因隔着车窗看陶小山和一个女生并排走着,笑着说:“放学了早点回家。”   “嗯,我知道。”陶小山答应着,拉了一下女生的书包,让她别太靠外,后面有摩托车。   “好,那我挂了。”李尧语气如常,“桌子上有饭,好好吃饭。”   “好。”陶小山挂掉电话,雨霏问他:“你爸啊?”   “啊?”陶小山被逗笑了,“不是,是我朋友。”   “不好意思。”雨霏也笑,“哎公交来了,快跑!”   两个人甩着书包狂奔追上公交车,身后跟着的那辆车则转向汇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李尧回家的时候,陶小山还没睡,正穿着睡衣蹲在地上背英语单词,听到门响,转过头,“你回来了。”   “嗯——”李尧在门口换鞋,拖长了声音回答,见他这样儿乐了,“怎么,沙发和床不够您坐着的?”   “坐着背不过。”陶小山用后脑勺回答他。   李尧笑,“您这毛病够特殊的。”   他放了东西就往浴室走,关上门洗澡,陶小山回头看,怎么今天话这么少。   等李尧洗完澡出来,陶小山已经钻被窝了,靠在枕头上看课本,李尧擦着头发过去,“用功呢。”   “啊。”陶小山抬起黑眼珠,“尧尧哥,你上我书包里拿根儿笔来,在大兜里。”   “得嘞。”李尧往客厅去,找着陶小山的书包,打开大兜,里面赫然一盒心形的巧克力,包装精美,一看就价格不菲。   李因手保持着拉拉链的姿势,过了几秒,去笔袋里找笔,问屋里的陶小山:“钢笔还是铅笔?”   “什么都行。”陶小山抱着膝盖胡乱答道,怎么跟他想的反应一点都不一样,虽然李尧肯定不像他那么没见过世面,但这是他送的,第一件礼物啊。   “给您都拿来了,想用哪个用哪个。”李尧拎着笔袋过来,给他放书上,陶小山紧紧盯着他的脸,李尧神色平静,没一丁点儿惊喜的表情。   陶小山把书合上,李尧打趣他:“这位同学,怎么回事儿,笔刚一拿来就不学了?”   “不学了。”陶小山拖沓着拖鞋去客厅,李尧垂下眼睫,把陶小山的书本仔细收起来。   “尧尧哥。”陶小山拎着书包回来,“你看见这里面的东西了吗?”   李尧视线落在书包上,笑了一下,“我应该看见吗。”   陶小山不明白,“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李尧躺下,闭着眼睛拍拍被子,“快过来睡觉吧,陶陶山,我今天好累。”   “你不喜欢吗?”陶小山站在那儿没动,攥着书包带的手收紧,“你不喜欢吃巧克力?”   李尧睁开眼睛,看向他,“什么?”   “尧尧哥。”陶小山跪上床,趴在他身边,“那你喜欢吃什么?你告诉我。”   李因看看书包,又看看他,眼珠微微颤动,“是……给我的?”   陶小山一开始没明白,看他的神色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跪直了,“不然我给谁的?”   “我哪知道。”李尧伸手臂抱住他的腰,“我还以为是谁送给你的,要不就是你要送给哪个喜欢的同学、同事,关系好的我不认识的谁。”   “我同事都六十八了。”陶小山轻轻拍他脑门,“吃不了这个。”   “万一大爷就好这口呢。”李尧哼哼唧唧的,往陶小山身上腻,“真的不是要送给哪个漂亮的女同学的吗?戴圆眼镜的。”   陶小山愣了一下,“啊,你看到了。”   “被我看到了吧陶小山,放学不回家,和女生约会。”李尧把他弄倒,紧紧抱着。   “就是她卖给我的巧克力。”陶小山解释:“她今天给我吃了一颗,我觉得真好吃。”他认真道:“就想送给你。”   “送给我。”李尧脸埋在他颈窝,“真的送给我啊。”   “真的。”陶小山放轻了声音,摸他的头发,“不给你给谁啊。”   “谁知道,女同学、男同学,老师、卖饮料的小哥……谁都有可能。”他嘟嘟囔囔地数落。   “尧尧哥,我刚背了一个英语单词,最好的。”陶小山拍着他的背,轻声细语地说着,“best,最好的,最合适的,最棒的。”   “嗯?”李尧被这突然转变的话题弄得一愣,随即夸道:“山山小真厉害。”   “尧尧哥。”陶小山捧着他的脸让他看自己,“你就是最好的,是我最喜欢的。”他在最字上重音,“只有你一个,别人我都不喜欢,如果我只有一样东西,那肯定是给你,不给别人。”   李因怔怔地望着他,陶小山凑近亲了他一口,弯起眼睛,“知道了吗,你以后就叫百思特。”   “听起来像卖裤子的。”李因紧紧搂着他的腰,几乎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眼睛在他肩上蹭蹭。   可是宝宝啊,我并不是……那个唯一。 第16章   房间里一片昏暗,床上的枕头一个被扔在一边,一个被搅进被子里,两个人挤到一人的位置上。   “分开一点。”男人声音很温柔,陶小山闷哼一声,抓紧了床单。   他可怜地趴在床上,被摆弄着。“重不重?”李尧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掰过他的脸亲吻,陶小山说不出话,哭得眼皮儿都肿。   结束后陶小山顶着一脸咬痕缩着睡着了,李因从身后把这个山团子打开,手在他肚子上转圈,一下一下亲他泛红的后颈。   陶小山只睡了一小会儿,身体太酸了,怎么都不得劲,他睁开沉重的眼皮,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一簇一簇的,模模糊糊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   他使劲眨了下眼,眼中的水汽散去,李尧变得清晰,“尧尧哥。”   李尧把他额前的头发拨开,指尖温暖,声音也很温柔,“醒啦。”   “嗯。”陶小山头靠过去,挨着李尧,李尧就顺手摸他的头发,一下一下,力度刚刚好,陶小山舒服地闭上眼睛。   手往被子里一缩,碰到个硬的东西。   他掏出来,是一颗发光的橘子。他懵着半撑起身体,确认了这是他的那个橘子灯。   “它……好了?”陶小山坐起来,捧着橘子看李尧,李尧假装惊讶,“是啊,它怎么好了。”   陶小山又不是傻子,这灯自己好了还自己跑进被窝,是谁做的不言而喻。他动动腿,找到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跪着,对李尧说:“谢谢。”   “不客气。”李尧单手掌住他的后脑勺,把人摁在自己的肩膀上,“开心吗?”   陶小山窝在他的怀里,脑门点点,意思是开心。   李尧接着问:“那我和它,你更喜欢谁?”   “嗯?”陶小山脑袋从他肩上抬起来,憋不住笑意,“你和它比啊?”   “啊。”李尧坦然,“怎么了,我不能和它比吗。”   陶小山又把头枕回去,在他肩窝闷声笑。李尧戳他的腰,“快说,更喜欢谁?”   “它。”陶小山把灯举着,笑出声音来,少年老成的样子终于淡了点儿,更像十九岁的样子。   李尧佯装伤心,“好啊,原来在你心里,我还比不过一个灯,说什么最喜欢都是骗我的。”   他头埋在陶小山肩上假哭,两人闹作一团,一起倒在床上,陶小山抬腿跨在李尧的腰间,动作幅度稍大扯到了,倒吸一口气。   “尧尧哥。”他压着李尧,俯身说道:“你不用一直确认的。”   李尧的手乖乖放在耳边,被霸山硬上弓着,喉结滑动,“确认什么。”   “确认是不是喜欢你。”陶小山皱皱鼻子,“是不是最喜欢你。”   生动可爱得要命,李因另只没被压住的手扶上陶小山的腰,“是吗,那我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被讨厌,被不喜欢了呢,或者你要是有别的最喜欢,别的百思特,我怎么办。”   陶小山讶异于他竟然会有这种想法,“我不会。”   “是吗。”李尧好像根本不太在意,随口说道:“我能相信你吗陶小山。”   “能。”陶小山没有犹豫,低头在李尧嘴上亲了亲,“永远最喜欢你。”   “那它呢?”李尧不知什么时候拿起了小橘灯,拿在两人脸前,“还喜欢它吗,我和它更喜欢谁?”   陶小山跪不太久,泄了力整个人趴在李尧身上,拍拍李尧的脖子,“喜欢你。”   李尧奖励性地亲亲他,“山山,那我们把它扔了好不好。”   陶小山一顿,动动眼珠看向李尧,又看向灯,呢喃道:“扔了?”   “不是刚说了最喜欢我吗。”李尧坐起来,托着陶小山的腰向上颠一颠,笑得很漂亮,在陶小山脸上啄着,“骗我的吗宝宝。”   “我……”陶小山张嘴,被李尧伸了舌头进来,陶小山被亲得头向后仰,为了保持平衡抓住李尧的手臂,在短暂的换气中,小声说:“没有骗你。”   “那可以扔掉吗。”李尧额抵着他的额,抱着他轻轻晃,时不时轻柔地吻一下,陶小山被亲得发晕,含混着应了。   李尧很开心,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凑过来和陶小山舌吻,陶小山睁开一条缝隙,被闭着眼接吻的李尧冲击得目眩神迷,心甘情愿地再表忠心:“最喜欢……你。”   后来陶小山再没见过那个橘子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消失的,又被扔在了哪里。   偶尔晚上做噩梦醒过来,还是会第一反应找那团橘黄色的灯光,不过李尧总是能跟着一起醒,抱着他拍拍,小声地哄他都是假的不要害怕,最后两个人再一起入睡,陶小山也就慢慢地淡忘了曾经陪伴他度过很多个夜晚的橘子灯。   相处得久了,陶小山大概也能摸清李尧的脾气,尤其在外面的时候,这人越不高兴笑容越大,陶小山站在旁边,一看他笑得那个灿烂,就偷偷伸手顺毛。   只有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李尧还和以前一样,有时陶小山觉得他可能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温和好脾气,在这些之下的,也许是占有欲、偏执和冷漠。   但李尧很少很少把这些展现在陶小山面前,有时候像是藏不住了或者懒得藏了,也是转瞬即逝,等陶小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的时候,李尧早就又变回了那副完美模样。   不过陶小山觉得这没什么,人不可能永远笑着永远好脾气,谁都会有情绪反面,反而觉得李尧偶尔流露出的另一面十分珍贵,好像就能更加接近他的真心。   但李尧显然是不想让他察觉的,生过气后会懊恼,不小心冷笑出来之后会马上掩饰,陶小山假装没有看见,偷偷的,像一个人类在观察他心爱的很会情绪伪装的宠物猫。   ……   “山山,你回来了。”站在料理台前的李尧跟刚进门的陶小山打招呼。   他穿着围裙,戴着口罩和手套,栗色的头发上是米黄色的糕点帽,只露出一双笑眼。   陶小山好奇,“在做什么?”   李尧展示身后:“当当~”   一个漂亮的带着花边的奶油蛋糕。   “哇。”陶小山很给面子,“这你自己做的?”   “对啊。”李尧得意,“赶紧洗手,尝尝本蛋糕师的手艺。”   陶小山放下书包洗手出来,李尧仍然戴着口罩和手套,给陶小山拉开椅子,“请坐。”   “不用切开吗?”陶小山指着明显大于一人份的蛋糕问。   李尧:“不用,快吃。”   “我们一起吃。”陶小山要起身拿刀和盘子,被李尧摁回来,“坐下。”叉子递给他,“快吃。”   陶小山只好听话,挖了第一口奶油,喂给李尧。李尧躲开,戴着口罩说话闷闷的,“我不吃。”   陶小山还要坚持,被抓住了手,强行喂进自己的嘴里。奶油不腻,很香,还有好闻的……橙子味道?陶小山低头一看,奶油下是橘色的果肉,他用叉子挖开,里面竟然是全是橙子。   他噌一下站起来,要把蛋糕拿得远一点,李尧拉他:“干嘛去啊山山小。”   “你过敏啊!”陶小山急道。   李尧用了力气,“没事呀,我戴着口罩呢。”口罩上的眼睛眨眨,“你不是喜欢吃吗,里面有你最爱的橘子,老板说很甜的,你尝尝。”   “我不吃。”陶小山急死了,手忙脚乱地放下蛋糕,想去看李尧有没有事,又怕自己手上沾到橘子汁,只能用手腕托起他下巴,“有没有事儿啊?”   “没有啊。”李尧学着他的语气,把口罩扒下来展示自己的脸。   陶小山左右看看,松口气。李尧扯他坐下,“我好不容易做的,吃吧,啊。”   “嗯。”陶小山弯弯眼睛,“我离你远点。”向旁边挪挪。   “不行。”李尧拽回来,“就在这儿吃。”托腮,“我看着你吃。”   两人随意聊着,陶小山吃着,突然李尧手机响了,陶小山看过去,李尧瞥了眼来电人,摁断之后把手机扣过去,“吃你的。”   过一会儿手机又响,陶小山连忙说:“你接。”   李尧明显不想接,但在手机响第三次的时候,站起来碰碰陶小山的脸,“我接一下。”   “喂,怎么又不接电话。”李尧在电话那边说。   “有事说?”李因摘了口罩,手指点着一旁的桌面。   “爸妈来美国了。”李尧说:“我计划带他们去玩一圈,你……”   “是吗。”李因打断他,“祝你们玩得开心。”   那边李尧顿了顿,复又说道:“你有时间吗?给你定机票。”   李因啊了声,“我该不该有呢,大家希望我有,还是没有呢。”   “李因。”李尧叹一口气,“爸妈想让你来。”   “上次你回家,他们把你错认成我,你还吃了橙子,有没有事?妈一直挂着你。”   李因:“谢谢关心,还没死。”   陶小山正在安静地吃蛋糕,没想偷听李尧讲电话,听到这句还是没忍住朝那边看过去。   “不能好好说话吗。”李尧无奈,“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那就别再联系了。”李因转头,正好和发呆的陶小山对上视线,抬手隔空摸摸他的头,笑着说:“祝你们玩得开心。”   “发什么呆。”他挂掉电话过去,摁了摁陶小山的脑袋。   “尧尧哥,你没……”   “宝宝。”李尧打断他,“商量商量,以后别叫尧尧哥了可以吗。”   陶小山嘴张张,无措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李尧脸上没表情,“随便叫别的什么都行,但是别再叫尧尧哥了。”   陶小山垂下眼,“好。”   “乖。”李尧起身,“吃完了放着就行,我一会儿收拾。”然后就进了房间。   陶小山一口一口地吃着橙子蛋糕,李尧不能吃,他不想浪费,最后把整个蛋糕都吃了。   “撑死了。”陶小山放下叉子自言自语,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刷洗,洗着洗着,想到老板也许是看李尧吃不了橘子骗他的,橘子也没有很甜。   晚上,陶小山不想上床睡觉,趴在桌子上做一套数学题,大题不会做,李尧讲过要套公式,但是这种类型的题目他还没做过。   “辅助线。”不知李尧什么时候来到,手撑在桌上,从身后环住了他。   “这是新题型,没做过是不是。”他语气又恢复了温和,坐到陶小山身边,耐心地给他讲解。   可今天陶小山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精神,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咚咚,笔敲桌子的声音,陶小山抬头,对上李尧似笑非笑的脸。   “看看你,不让你叫尧尧哥就跟丢了魂儿一样。”李尧指间转着笔,“就这么喜欢?”   他说的话陶小山不太明白,他抠着书角,轻声问:“为什么呀?”   “为什么。”李尧点点头,“是啊,为什么呢。”他站起来,“过来。”   他往外走,陶小山跟上去,和他一起走进了书房。书桌上摆着李尧的笔记本电脑,他打开电脑,对站在门口的陶小山抬抬下巴,“过来。”   陶小山走过去,看他正在键盘上敲什么,李尧一边敲一边把陶小山摁在椅子上。   “来。”他语气轻松,眼角也带着笑,但陶小山却莫名觉得他正在生气。   “整整头发。”李尧弯下腰,细致地帮他把耳边碎发整理到耳后,“对,要漂漂亮亮的。”   “尧尧哥,你到底怎么了。”陶小山声音都发颤,李尧的状态太奇怪了。   “嗯?”李尧无心地应了声,扳过他的脸让他正对着电脑屏幕。   陶小山怔怔的,看到屏幕上出现了他的脸,下方黑着,显示着正在连线对方。   “尧尧哥在这儿。”李尧几乎要笑出声来,问陶小山,“开心吗?”   陶小山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抓住了他的手,“李尧,你怎么了?”   “我很好啊。”李尧笑笑。   “可是你看起来不好。”陶小山眉毛皱成一团。   李尧冷笑了一声。   两条手臂轻轻地伸过来环住他的脖子,陶小山的脸蛋小心翼翼贴着他的。   陶小山有些难以启齿,但又很担心:“宝宝,你不开心,是不是。”   李因被抱着,在李尧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的那一刻,扣下了电脑。 第17章   “没什么,就是刚我哥打电话说他们要去旅游。”李尧很无所谓,从后面搂着陶小山坐在椅子上,头抵着他的肩窝。   “噢。”陶小山:“你想去吗?”   “我不想。”李尧捏陶小山的腰,“没意思。”   “那就不去。”陶小山拍拍他的手:“你想去哪里,我们一起去。”   “去哪里。”李尧闷声笑,“小枫林?”   “也可以去别的地方。”陶小山头向后靠在他身上,“不过我没去过别的地方,你知道哪里好玩么?”   “陶小山。”李尧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他们喜欢我哥,不喜欢我。”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李尧很快啊一声,“你想去那里玩,国内还是国外,带你去……”   “我也是,他们喜欢小瓜,不喜欢我。”   “不是这样。”李尧转过他的脸,陶小山笑一笑,“你看,别人这么说你就会说不是这样的,但我们自己知道,就是那样。”   “他们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我也不喜欢他们。”他转身环住李尧的腰,“但是喜欢你。”   “你喜欢我吗?”他眨眨眼。李尧回搂住他,“你说呢。”   “我不知道。”陶小山:“喜欢吗?”   李因头埋进他的肩,手臂因用力勒出青筋,喟叹一口气,“喜欢得都要死了陶小山。”   “唔。”陶小山被他捂着,瓮声瓮气的,“你看,我们是有人喜欢的。”   “谁喜欢我?”李尧问。   陶小山回答:“我。”   李尧:“你是谁?”   “陶小山。”   陶小山也问:“谁喜欢我啊?”   李尧说:“我。”   陶小山:“你是谁?”   李尧却没有很快回答,他沉默了沉默,轻声笑:“我是百思特。”   陶小山轻轻拍了他脸一下。   “刚才你要给我看什么?”陶小山问。   “没什么。”李尧把电脑推远了,“跟你闹着玩儿。”   “噢。”陶小山继续在他怀里窝着,李尧晃晃他,“山山小,你接着叫尧尧哥吧。”   陶小山摇头,“你不喜欢我就不叫了。”   “没有不喜欢。”李尧:“你叫我什么我都喜欢,真的。”   “真的?”陶小山探出头,眉毛上扬着,“尧尧哥?”   李尧果真没有一点反感的模样,笑着应了,“山山小。”   “尧尧哥。”   “小小山。”   ……   很快,两人一起度过冬天,迎来了春节,两个没有家要回没有亲戚要见的人给自己包了一顿饺子,年就算过去。   陶小山头发剪短,衬得人英俊利落,李尧则把头发又染回了金色,和陶小山去年第一次见他时一样。   说起去年,陶小山觉得去年既遥远又陌生,去年的他怎么也没想过,只短短的一年时间不到,他和李尧就从重逢到相爱,一切都和做梦一样。   张林林算是他在这儿的唯一一个朋友,过完年之后这个人圆了一圈,还张罗着要和陶小山聚一聚。   他们约好在修车店附近的一家餐馆,菜品很普通,但是老板自家酿的白酒非常香醇。   张林林点了一瓶白的,两打啤的。陶小山没喝过酒,也不打算喝,张林林很好奇他酒量,怂恿他尝尝。   “半杯,两口就完事儿了。”他晃着小玻璃杯,“就这么小的杯子,你看。”   “算了。”陶小山:“我不喜欢喝酒。”   “陪我喝点儿,大过年的!”张林林给他倒了一小杯,“就这一杯,多了不喝,怎么样?”   就在这时,陶小山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尧尧哥。”   张林林默默翻了个白眼,才和小山哥一起吃了十分钟,这已经是第二个电话了!   “菜刚上,嗯。”陶小山:“没有,我不喝酒,好,吃完了告诉你。”   “干嘛?”等他挂了,张林林不满道:“跟查岗一样啊怎么,腻腻歪歪的。”   “查岗?”陶小山疑惑。   张林林解释:“就是打电话看看男朋友和谁在一起,在干什么,有没有做坏事啦。”   “噢。”陶小山低下头,手指摁几下手机,把手机放在耳边。那边几乎秒接,“怎么啦?”   陶小山面无表情地说:“我查岗。”   李尧忍着笑,说:“报告,我在家里,坐在最左边的椅子上,用着白色的瓷碗吃饭。”   “噢。”陶小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那挂了吧。”   “欸。”李尧叫住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吃完就回去。”陶小山觉得对面的目光有点太强烈了,于是很快挂了电话。   “你俩什么情况?”张林林咬牙切齿,“陶小山,你别告诉我!你……”他恨铁不成钢一般,压低声音道:“你被李尧包养了?”   陶小山愕然:“啊?”   张林林往后一靠,“我英明神武的山哥就这么堕落了。”   “没有。”陶小山夹面前的花生米吃,“我们是谈恋爱。”   “哦那还好。”张林林眉梢舒展,下一秒又皱成一坨,“什么!”   响彻五环。   “我怎么也没想到……”张林林抱着酒瓶子,不敢置信:“你竟然和男的在一起,还是和……那么不适合你的人。”   “什么人适合我呢?”陶小山诚心发问。   “就是,踏实的,善良的,很好的人啊。”   “他也很好。”陶小山:“也很善良,你的摩托车……”   “好吧他的确很善良。”张林林撇嘴,“但是山哥,你小心不要被他骗,像他们这种什么都不缺的有钱人,很爱骗人的。”他说得振振有词,陶小山只是听着,没说什么。   “好了,这下你必须要喝了。”张林林这次不容分说地把酒杯推过去,“瞒我这么久,太不够意思了,罚一杯,不,两杯。”   “好。”陶小山这下没推辞。   “行。”张林林又给他拿一个杯子,“喝吧。”   陶小山不喜欢拖拖拉拉,直接端起来仰起脖子一杯饮,啪,啪,两杯落肚,酒杯往桌上一撂。   张林林人都惊了,那杯子说小也不小了,山哥还是生猛依旧啊,值得庆贺。   大拇指还没竖起来,对面却突然咣当一声响,陶小山整个人向后一仰,翻了下去,张林林伸手大喊:“山哥!”   ……   “我也没让他一口闷啊。”张林林想扶陶小山,被李尧挡开,李尧侧头问陶小山,“还能走吗。”   陶小山没反应,张林林晃他胳膊,“山哥,醒醒。”   李尧看他一眼,让他莫名发怵,松开手。   “我带他回去。”李尧把陶小山抱起来,走之前还问:“你们谁请客?”   “我。”张林林赶紧说,“你们走就行,慢点啊。”   李尧幅度很小地点点头,“走了。”   李因把陶小山放在后座,给他系好安全带,确定他不会翻下去,正准备退出来的时候,陶小山抓住了他。   “难不难受?”李因柔声问,“想不想吐。”   陶小山还是没反应,像听不懂,只盯着他看。   李因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陶小山眼睛闭上,松开了手。   回到家,李因把陶小山抱沙发上,让他坐着,然后给他冲白糖水,“来,喝了。”   醉酒的陶小山像个机器人,反应很慢,很呆。抱着李尧的手小口喝糖水,喝了小半杯之后推开,再怎么哄都不喝了。   “太甜了。”他说话一顿一顿的,歪头向旁边倒去,李因怕他磕到头,用手挡了一下。陶小山就这么压着李因的手,很有频率地一下一下眨眼睛。   “傻吧你。”李因维持着这个姿势,弯腰站在沙发前,“什么酒量还学人家一口闷。”   他蹲下去,陶小山的黑眼珠就一错不错地跟着他。   “不许有下次了。”李因弹他的耳垂,“听见没有。”   陶小山还是不说话,李因无奈,凑近他,“喝多了怎么变成哑巴了。”   “傻子。”李因一直都没有抽出手,就让陶小山枕着。   “我不傻。”陶小山突然说,把李因逗笑了,“你不傻,那谁傻。”   “你。”陶小山脸上沉稳没表情,看外表看不出醉,可嘴上不让人占便宜。   李因觉得他这样很好玩,逗他玩了好一会儿,给他换上衣服,刷牙,擦脸,抱回床上。   “陶小山。”李因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陶小山难受地眯着眼睛,“耶。”   李因笑得很大声,用力摸他头发,把他一头毛揉得乱七八糟。   “你叫什么名字啊。”李因趴在陶小山旁边,捏着他的手指逗他。   “陶……山”陶小山闭着眼睛哼哼,说话黏糊不清。李因又问:“我叫什么?”   这次陶小山睁开眼睛,抓住李因的手,张张嘴,没说出来。   “我告诉你。”李因声音轻柔,一双笑眼弯着,凑近他的耳朵:“我叫李因。”   陶小山学舌,一字一顿念:“李,因。”   李因额头碰碰他的额头:“宝宝,再喊一遍。”   “李因。”陶小山呢喃,露出困惑的表情,“是谁?”   “是……”李因想了想,皱皱鼻子,“小偷。”   “小偷是坏的。”陶小山极力地睁大眼睛。   李因抚着他的头发,只是笑。   陶小山动了动,想起来,李因:“怎么了?想要什么。”   陶小山不说话,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满足地躺了回去。   李因愣在原地,陶小山眯缝着水光淋漓的眼睛,像只得逞的猫,李因轻轻叹一口气,低下去,抱住陶小山。   陶小山抬手没什么章法地摸着他的头发和脸,含混说道:“你好,不坏。”   李因脸埋进陶小山肚子,笑声得肩膀颤抖,陶小山闭着眼,一下一下地摸他头发,后面渐渐没了意识,似是很难受地喘气,李因发现了,“怎么了?”   陶小山摸自己的肚子,“湿。”   “啊,我给你擦。”李因起身拿毛巾,陶小山却不让他走,把他拉下来,摸索到脸。   李因不动,由着他摸,陶小山似是更难受了,握成拳敲自己的胸口,脸皱皱巴巴,“疼。”   “哪里疼?”李因抓住他的手,“别打,我看看,告诉我哪里疼。”   陶小山有点喘不上气,手指头用力抹掉自己眼角流下的眼泪,嘴咧开着,李因心都要碎了,“哪里难受宝宝,我带你去医院。”   他马上站起身,陶小山紧紧抓着他的手,李因弯下腰,“怎么了,啊?告诉尧尧哥。”   “肚子湿了。”陶小山说,李因应着,“哥哥给你擦。”   “你的脸也湿了。”   李因用袖口擦擦脸,“不湿了现在,你摸摸。”   他把脸凑过去给陶小山摸,陶小山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李因问:“还疼么。”   陶小山摇头,摸着胸口乖巧地说:“你不哭,就不疼了。”   李因叹一口气,跪在床边,啄着陶小山湿了的眼皮、脸颊,“我该怎么办啊。”   醉了的陶小山听不懂他的话,只是用手不停地擦他眼睛,李因抓住他的手放在脸边,要笑不笑的,“陶小山,你会原谅我吗。”   陶小山蜷起手指,李因鼻尖发红,眼睛也红,金色的头发在光下面很耀眼,陶小山手指向后,轻轻捏他的耳垂,呢喃道:“好……漂亮。”   “和你的尧尧哥长得一样,是不是。”李因笑笑:“所以,能不能像喜欢李尧那样喜欢我啊。”   “喜欢。”陶小山跟着说。李因轻声问:“喜欢谁啊?”   陶小山不好意思地笑了,“尧尧哥。”   李因头靠在他颈侧,保持着这个姿势闭上眼睛,陶小山脸贴上他的头发,舒服地蹭一蹭,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陶小山头疼得要死,据李尧转述,他喝醉酒之后特别可爱,比如对着两根手指说耶,陶小山想这分明是傻。   从那天起,陶小山立志再也不碰酒。另外,他悄悄开始了他的计划,他要攒钱请李尧吃大餐,在包间里的那种。   光吃饭还不够,陶小山绞尽脑汁,思考应该送给李尧什么礼物。   吃饭想,睡觉想,想来想去,春天结束,他们在一起一周年的纪念日就要来了。 第18章   “送礼物?”张林林转身去翻他的书堆,“我看看,有没有这种书,这个呢?”   他抽出一本书,向陶小山展示书名:《真心男女约会指南》。   “虽然咱们没有经验,但是可以看书里咋说的。”张林林坐在陶小山旁边,划着目录往下看,“欸山哥还真有!第四章,礼物篇。”   两个人开始头碰头研究,最终得出了情侣之间送礼物的宗旨,一共有三,张林林声情并茂:“第一,要让他每次看到礼物就能想起你的脸。”   “第二,要能时刻提醒他,你爱他。”   “第三,要能表现出你对他的重视。”   张林林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么模糊啊,就不能直接告诉我们要送什么礼物吗。”他向后翻,想看看有没有具体的建议。   这时,陶小山的手机响了,他接起,“尧尧哥。”   “我在张林林这里。”他答,张林林马上在旁边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李尧轻快道:“好,玩吧,结束了我去接你。”   陶小山:“嗯,好。”李尧笑着问:“还喝吗?”   陶小山愣了下:“不喝。”   李尧在那边笑得很大声。   挂掉电话,张林林紧张兮兮,“他是不是要追杀我?”   “不会。”陶小山收起手机,重新拿起书,认真看了起来。   可惜两人把这本书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其他的送礼指南。   陶小山从书包里掏出纸和笔,把那三条工整地抄下来,张林林在一边看,“你还真要按这个啊?这能靠谱吗?”   “我再想想。”陶小山抄完把纸夹进课本,“帮我保密。”   “当然了。”张林林撇嘴,“我现在可不敢往李尧身边凑,怕他趁你不注意给我一刀,我就玩完。”   他反过来给陶小山告状:“你是不知道,那天他来接你回家,都不拿正眼瞧我,我说我帮他一起把你扶车上去,他那眼一扫过来,我直接撒手不敢动。”   陶小山:“尧尧哥脾气很好的。”   张林林咂舌:“那只是对你,算了,说了你也不信。”   陶小山又低头翻看起那本书来,上面还讲了约会的注意事项。   比如要绅士,要体贴,让约会对象感受到春风般熨帖的温暖,如果再准备点惊喜那将是加分项……恋爱白痴陶小山看什么都觉得有道理,默默记录下来。   “玩够了吗。”李尧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倚着门口看向屋里的两人。   “尧尧哥。”陶小山赶紧收拾书包,张林林则低下了头。   “也不知道你喜欢哪种,随便买了点,小林林~”李尧拎起一个袋子,是很有名的糕点,陶小山接过去送给张林林,“走了林林。”   “好……”张林林站在门口看他们离开,李尧还笑着跟他说拜拜,再看看手里的糕点,搞得他都为自己背地里嚼人舌根感到羞愧了!   这个李尧,真是让人看不透。   纪念日即将来临,陶小山的钱和礼物准备得差不多,就等待找到一个好时机送出去。   陶小山问雨霏有没有推荐的餐厅,雨霏推荐了一家,说档次嘛属于中高档,贵在服务和私密性都极好,有很多名人都会来这里。   陶小山掰着手指头算他那点存款,又马不停蹄地打了好几份工,即使这样,这顿饭请出去,他就会变成分文不剩的穷光蛋。   那他也是个乐在其中的穷光蛋。   纪念日的前一天晚上,两个人反倒都很忙,陶小山最近没怎么学习,有些课落下了,李尧则是忙着毕业的事情,一整天都泡在书房。   “尧尧哥。”陶小山推开书房门,“忙吗?”   李尧从电脑前抬头,“你来啦。”一边盯着屏幕打字一边说:“不忙,怎么啦宝宝?”   陶小山一看他不像真的不忙,退回去,“没事。”   “欸。”李尧叫住他,“真的不忙,什么事呀?”   “有题不会做。”陶小山一脸认真,“怎么也想不出来。   “啊,哥哥看看。”李尧从身后推着陶小山,两人踉踉跄跄走到卧室里去,李尧坐在陶小山位置上,瞄了一眼题目,“嗯,陶小山,我给你讲题你首先应该怎么做?”   陶小山说:“认真听。”   李尧无奈,“你首先应该给我一支笔。”   “噢。”陶小山从笔袋里掏出笔递给他,李尧讲题很容易听懂,也不会着急,陶小山一开始还怕自己太笨了被人嫌,结果完全不是那样。   “好了,会了吗山山小。”李尧问他。   陶小山点头,“会了,谢谢。”   “不用客气。”李尧打趣:“给我点讲课费就好。”   “噢。”没想到陶小山真的去掏口袋,手攥成一个拳,“给你,讲课费。”   “还真有啊。”李尧吃惊,手伸过去,“是什么是什么?”   陶小山把东西放进他手心,扭过头去做题,特别平静,特别淡定。   李因看着手心里的戒指,愣了神,慢慢抬头,“陶小山,这什么?”   “补课费。”陶小山头都没抬,皱着眉毛在纸上唰唰算数,“也可以算礼物。”   李尧突然声音很大,“陶小山!”   陶小山头顶打出一个问号,只见这个一惊一乍的人把手伸过来,“这可是戒指,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就给了?”   “那……”陶小山疑惑,“应该怎么给?”   “连戴都不给我戴上,这么随便就放手里,一点仪式感都没有。”李尧声音又小下去,嘟囔道。   陶小山想了想,把笔放下,站起身,对着李尧郑重地鞠了个躬,然后把戒指拿起来,给他戴上。   “这样可以了吗?”他问。   “陶小山你……”李尧还没从被鞠躬的冲击中缓过来,但是陶小山认真的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收回手,“好吧我收下了。”   “嗯。”陶小山拿起试卷,“这个题和刚才那个思路是一样的吗?”   于是刚刚才收到戒指的人还没来得及拥抱感动亲吻,就继续讲起高中数学题。   ……   “明天晚上七点,去……”陶小山想起来他还没有把地址告诉李尧,想爬起来拿书包,但是腰和腿实在是太酸,跪都跪不起来,始作俑者忙献殷勤,帮他跑腿。   “就是这个地方。”陶小山把写着餐厅地址的纸条给他,李因看了眼,是他去过的地方,对于陶小山来说还是太贵了。   “这么大方啊小山哥。”李尧把纸条放一边,关上灯,搂着陶小山的腰腿压在他身上,把人整个圈住,“请我吃这么大的餐。”   “早就说好了的。”陶小山窝在他怀里,腿现在还在打颤,“你以后能不能……”   “什么。”李尧没听到后半段,低头看他,顺便亲了亲。陶小山咬着嘴唇难以启齿,轻轻拍了脖子他一掌,“能不能让我躺着。”   “只是偶尔坐一下嘛。”李尧嬉皮笑脸的,脸越耀眼越可恶,把陶小山嘴堵住,搅人家舌头。   “陶小山。”李尧闭着眼睛,舒服地蹭蹭陶小山的头发,“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里面有字。”陶小山的眼睛在月光下亮亮的,“你看到了吗?”   “嗯?”李尧马上坐起来开灯,“我没舍得摘下来。”   他在灯下一瞧,戒指圈内刻着两个字:小山。   “小山。”李尧笑,“你怎么送别人戒指刻自己的名字啊?”   “因为它要时刻提醒你。”陶小山手向两边摊成个大,侧过头,静静说:“小山爱你。”   “旁边不是还有一颗心吗。”他懒洋洋地抬手。   李尧低头再看,吸着鼻子说:“我以为是圆圈,小山圆。”   “这么不像吗?”陶小山拧眉毛,“技术有限,你明白就好。”   “我不明白。”李尧扑过来抱他,头枕在他肚子上,语气充满撒娇意味,“能不能再说一遍。”   “说什么,小山圆?”陶小山有一搭没一搭地摸他金灿灿的乱毛,弯弯眼睛。   “陶小山。”三个字儿的声调能拐一百个弯,手还坏心地用力捏陶小山快要断了的腰。   陶小山拍他的头,“李尧。”   “怎么不叫尧尧哥了。”李尧声音发闷,“直呼大名还真是不习惯。”   “正式一点。”陶小山揪他金毛,“你不是嫌我不正式。”   他清清嗓子,把李尧脸捧住,“李尧,我爱你,小山爱你。”   李尧在他手心里眨眨眼睛,眼圈瞬间就红了,“陶小山。”他说:“等明天过后,我有话要对你说。”   陶小山:“说什么?”   “现在不告诉你。”李尧趴回去,转着手指上的戒指。   过一会儿李尧仰起脸笑得灿烂,“山山小,你说我明天要不要穿西装。”   “行。”陶小山累死了,闭着眼应他,李尧精神得很,说着说着竟然开始搭配起衣服来。   “这套怎么样?”李尧拎着一套西装过来。   陶小山:“好。”   “这件呢?”   “不错。”   “陶小山你都没看。”   “不错。”   看着困极了的陶小山,李尧放下衣服,俯身亲亲他,“晚安,陶小山,明天见。”   ……   “呀,今天穿这么帅!”刘文兆看着同是研究生狗的李因穿一身西装,头发还拿发胶抓过,亮眼得不行。   同组的成员打趣道:“李因一会儿有什么活动啊?”   李因看看手表,掐点收拾东西走人,走之前特嘚瑟地笑:“有约会。”   刘文兆工位靠窗,看着李因从楼里走出去,夕阳光辉洒在他的金发上,十分显眼,来往人纷纷侧目,李因目不斜视脚步匆匆,想必真的很想见到约会的那个人吧。   在去的路上,李因还买了一束花,是和诸葛菜有几分相似的蓝色小花,淡雅清新,十分漂亮。   下车前,他照了照镜子,确保自己看上去还算不错,又转了转戒指,拿着花走进餐厅。   “是陶小山先生预定的房间。”侍应生要领他去,他说知道在哪不用麻烦。   房间在三楼,李因乘电梯上去,又顺势在电梯壁上照了照,陶小山应该会喜欢的吧。   楼层到达,李因哼着歌走出去,一抬头,手里的花掉到地上,蓝色的花瓣被摔得散落。   “这花好,你买这个吧,这个叫蓝星花,瞧瞧,多漂亮,寓意也好,互信的心,两个人相互信任,彼此真诚,才能长远,看你这么靓,给你便宜点啦帅哥。”   李因踩着花瓣走过去,扬起笑容,“这么早就来了,宝宝。”   “怎么不进去等我。”李因上前,自然地搭上陶小山的肩,顺手掰起他的下巴亲了一口,然后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敷衍地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啊,不好意思,刚看到你。”   “哥。”   ……   陶小山早早就来了,背着破书包还有些忐忑来着,但是侍应生态度非常好,领他来到三楼,告诉他左手边的房间就是。   房间外十分宽敞,有沙发,免费酒水、甜点。陶小山一个人进包间也无聊,干脆就坐在外面,等李尧一出电梯就能看到他。   过了一会儿,李尧就来了。陶小山惊奇:“你头发今天染的?”   李尧没说话,他拉起李尧的手臂,“我刚才吃了个小蛋糕,好吃,我看了里面没有橙子。”   “给。”他把蛋糕递给李尧,李尧看看他,又看看蛋糕,最终接了过去,笑着说:“谢谢。”   “那……”陶小山:“我们进去?”   李尧把蛋糕随手放在一边:“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陶小山茫然,“你在说什么啊?”   “这么早就来了啊,宝宝。”   这声音……陶小山转过头,看到李尧冲自己走过来。   那,面前的人是?他的脸血色尽失,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来人从后面环住他的肩,语气亲昵:“怎么不进去等我?”   陶小山脑袋一片空白,他的脸被用力地扳起来和男人接吻。   身边的人是李尧,面前的人也是李尧,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的身高,一样的神态,甚至一样的声音。   “啊,不好意思,刚看到你,哥。”身边的李尧说道。   对面的男人没有理会,而是看向陶小山:“我想起来了,陶小山。”他笑容亲切:“后来有去看小枫林的诸葛菜吗?”   陶小山突然捂着嘴跑了出去,李因追过去,陶小山径直冲进厕所,没能来得及关门就对着马桶不停地干呕。   李因蹲在他身后帮他拍背,陶小山几乎要把喉咙吐出来,接连不断的恶心向上翻涌着,根本无法停下来。   还没吃饭,也吐不出什么,李因给他接水让他漱口,陶小山拨开他的手,瘫坐在地上,脸上是生理性的眼泪、鼻涕和吐出来的透明液体,额头也被汗浸湿,向后倚着隔间的墙壁。   他顾不得什么脏不脏,用袖子抹一把脸,一开口声音哑得很陌生,看着眼前的熟悉的朝夕相处的人,他问:“你是谁啊?”   李因跪在地上,想要抱他,陶小山抬手挡开,很疲惫:“别碰我。”   李因还是上前抱住他,手臂勒得很紧,两个人狼狈地挤在一起,陶小山推不开他,不动了。男人不停地吻他着的眼睛,嘴唇发抖声音也在发抖:“你希望我是谁,我就是谁。” 第19章   “第一,要让他每次看到礼物就能想起你的脸。”   “第二,要能时刻提醒他,你爱他。”   “第三,要能表现出你对他的重视。”   陶小山思考来思考去,能够满足三个条件的礼物很难找,但如果是三个礼物呢。   于是,陶小山一个人去了一趟挺行发艺,稍微修剪了下头发,还修了眉毛,让自己看起来齐整利落。   金叶胡同里就有照相馆,很小的店面,十元一版不讲价。   “好,就这样,头稍微低一点。”坐在蓝色背景布之前的青年面容清俊,尤其眼睛黑亮清澈,透着一股沉静的气质。   “三、二、一。”照相机把青年紧张青涩的面容定格下来。   过几天,照片洗出来,陶小山去拿,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张证件照。老板夸他照得不错,但陶小山其实有些担心会不会显得他很呆。   最后他小心剪下一张,放进信封里。   这是第一件礼物,能让李尧每次看到就能想起他的脸,陶小山不是聪明人,只能想到送照片这种最直接的方式。   第二件礼物,是戒指。小山和爱心是他自己刻的,小山两个字横平竖直很好刻,那颗爱心反而是最难的。   这是能时刻告诉李尧,自己爱他的礼物。   第三件,要能表现出他的重视。陶小山想,那一定就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于是信封里还有另外一样——小枫林房子的钥匙。   虽然房子又小又破,但这是陶小山最珍贵的、唯一拥有的,把他送给不缺钱和房子的李尧,证明他是陶小山最重视的人。   这个装着礼物的信封此时就放在陶小山的书包里,包呢,被遗落在餐厅候客区的沙发上。   陶小山在水池前洗脸,洗完撑着台子待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身边站着的人一脸担心,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抹掉下巴上的水,转头问他:“你叫什么?”   男人沉默片刻,“李因。”   陶小山又低下头洗了一遍手,关掉水龙头之后转身就走。   “我可以解释吗。”李因拉住他,“不是故意要骗你。”   陶小山被拽着,黑眼珠一动不动盯着他,然后甩开他的手往外走,李因拉住他,“陶小山。”   陶小山像是终于忍受不住,抓住李因的衣领将他重重掼在墙上,“耍我好玩吗?李……”   他甚至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李因突然笑了,肩膀一颤一颤的,他边笑边说:“好玩,太好玩了。”   陶小山抓他衣领的手紧了紧,最终松开,走了出去。   回到候客区,李尧还在,他看向走来的陶小山,问他:“还好吗?”   陶小山说没事儿,从沙发上拿起书包,把所有的钱都给李尧:“这是当年的医药费,可能不够,我……”   “不用。”李尧笑着说:“不用还的小山。”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兄弟俩是很像的,一样的不在乎钱,一样怜悯可怜的陶小山。   如果是以前的陶小山,一定会坚持,但现在陶小山只是点点头,“好,谢谢。”然后拎着书包离开。   在电梯门马上就要关上的时候,一只手把它挡开,陶小山看清是谁,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但马上向后退回电梯角落。   李因走进来,站在离他一步远的位置,手指关节上有电梯门弄出的擦伤,陶小山的视线落在上面,又很快移开。   “去医院。”快到一楼的时候,李因突然开口。   陶小山没有出声,把书包单肩背上,电梯门一开就踏了出去。   李因没有追上来,而是又折返上去。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李尧。   李尧从饭局偷闲出来和并不欢迎他的弟弟闲聊,“前两天,看来回来得很不巧啊。”   李因无所谓地笑了笑,“有什么巧不巧。”   “你骗人家了?”李尧还算了解他的弟弟,靠着窗回想道:“陶小山,我还真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他。”他转头看李因:“更没想到会和你搅到一起。”   李因没说话。李尧看看手表,“如果需要我出面解释或者说和的话,就告诉我。”   “对了。”他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什么时候方便,回家吃个饭。”   李因随便摆摆手,走了。   ……   “山哥?”张林林开门的时候很惊讶,“今天不是纪念日吗?吃完饭了?”   陶小山放下包就蜷在空床板上,张林林过来问他怎么了,他哑着嗓子说没事。   张林林见他不想说就没再问,给他倒了水放在一边。   一开始,陶小山是有点累,想休息一下,但是头很疼,胃也不舒服,最后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黑着,很安静,陶小山动了动,摸到了不属于他的衣服布料,是一件质地上好的西装外套。   “醒了。”   陶小山坐起身,看到了坐在床边的男人。   “林林。”陶小山喊,李因揉揉眼睛,“别喊了,他出去了。”   “渴了吗?”他端起一边的水杯,将杯口喂到陶小山嘴边,陶小山躲开。   “那就不喝。”李因把水杯放下,站起身,对他伸手,“走吧,跟我回去山山小。”   听着这句和之前语气别无二致的话,陶小山沉默地从他身边下床。   可还没落地,就被推了回去,脊背撞在墙上,陶小山闷哼一声,李因一条腿跪上来,和陶小山挨得很近。   房间太黑,陶小山看不清李因的表情,他被推到墙角,李因的呼吸扑在他的脸上。   “宝宝。”他语气温和,陶小山都能想象出他说话的表情,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头皮发麻,“你知道张林林现在在哪吗?”   陶小山:“哪?”   李因轻声笑,“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你挡在外面怕我掉下去。”他低头,脸贴着陶小山的脸,撒娇的语气:“你真好。”   他抬手摸陶小山的脸,皮肤触及到的地方让陶小山感到一阵战栗。   他颤声问:“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李因弯起眼睛,“只不过他现在在路中间动不了,十分钟以后,会有一辆高速行驶的车。”   “砰。”他声音很轻。   “李因!”陶小山怒道:“你发什么疯!”   “啊,原来记住我的名字啦。”李因很高兴,低头看看时间,“只有八分钟了,要不,我们在这里等?”   陶小山从没想到他竟然能恶劣到这种地步,挥起拳头砸向李因,被李因的手掌包裹住,把他按压到床上,“对着这张脸你舍得打吗,陶小山。你看看我,不是和你的尧尧哥长得一样么。”   “是不是?”李因压在他身上,低头亲吻他的嘴唇,陶小山向旁边躲,吻落偏了。   李因强行扳过他的脸,手指大力地掐着他的双颊,把嘴撬开,舌头伸进去搅,陶小山呜呜叫着,试图把李因的舌头赶出去,但都是徒劳,李因像要把他的舌头吞下去一样。   陶小山仰躺在空板床上,喉咙滑动着被迫向下吞咽他和李因的口水。他推不动李因,手用力抓扯着他的衣服,倒像是欲拒还迎一样。   李因掐着陶小山脸蛋的手一湿,有人的眼泪落了下来。他终于放开陶小山,亲昵地蹭蹭他的额,“饿不饿?晚上都没吃饭,我的大餐也没吃上。”他惋惜地叹气,平常得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陶小山被他揽着走,像个木偶一样机械地摆弄自己的腿。   坐上汽车,李因靠过来给他系安全带。他的身上还是熟悉的香味,曾经陶小山因为这香味心池荡漾,现在却已经麻木。   李因开动汽车,车子拐出去,没多久,路边走来一个人。陶小山马上摇下窗户:“张林林!”   “欸,小山哥。”张林林小跑过来。   “你没事啦?”   “你没事吧!”两人同时问道,张林林奇怪:“我没事啊,刚金毛哥……”看到金毛哥本人在场连忙住了嘴,“刚李尧哥让我去拿吃的,回来给大家分。”他举起手里沉甸甸的袋子,“你看!”   陶小山神情复杂,“噢。”   “你们要回去了?”张林林:“我知道,纪念日还没过完。”挤挤眼:“拜拜哦小山哥。”   又对另一边的李尧说:“谢谢尧哥请客。”   “不客气。”李因下巴抬抬,“是你小山哥让请的。”   张林林欢快道:“谢谢小山哥。”   陶小山:“不是……”   “赶紧走吧。”他挥挥手,走人。   车子继续行驶,陶小山转头看李因,李因目视前方:“干嘛?”   陶小山没说话,李因哼一声,“你以为我真要害张林林,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   “那你为什么要那么说。”陶小山不理解他。   李因理直气壮,“我不这么说你能跟我走吗。”   说着话,车停了。陶小山向窗外一看,外面一片漆黑,李因先下车,走过来给他开车门。见他不动,拉长声音说:“不会害你的——”   陶小山自己打开安全带下车,前面没有路,下面是大片的树林,是去年春天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那天是我的生日。”李因站在矮崖边,眯着眼睛看下面黑黢黢的树。   “当然。”他笑了下,“也是你尧尧哥的生日。”   “爸妈给我们办生日宴,但是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我觉得没意思,就开车溜了出来。”初夏的风吹动李因金色的头发,在夜色里显得尤为落寞。   “然后就遇到了你。”   “但不能怪我吧。”他嗔怪道:“是你认错人了。”   陶小山:“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谁给我做长寿面,给我说还赔波司登啊。”李因笑着说。   “你之前去过小枫林吗?”陶小山问。   李因如实说:“没有。”   “也没有见过诸葛菜。”   “没有。”   陶小山心间酸涩:“你对我撒了多少谎啊?”   李因笑容淡下去,但眼睛依然弯着:“很多。”   “嗯。”陶小山幅度很轻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李因打趣他,陶小山后面就一言不发,直到李因把他送回宿舍。   下车之后,陶小山走出几步,踌躇了一下,转回来,李因落下车窗:“山山小,怎么啦?”   “李因。”这还是陶小山第一次心平气和唤他的名字。   “我知道你是想要报复你哥哥,或者只是闲着无聊,才来捉弄我。”   李因趴在车窗前,他抓过的发型已经乱了,碎发散在额前,笑道:“这就是你明白的?”   陶小山抿了下嘴巴,迟疑片刻,开口说:“虽然我现在没有说这话的资格了,但是,你以后还是别再模仿他了吧。”   李因眼睛里闪动着细碎的光,一副很好学的样子:“为什么?”   “李因。”陶小山叹了口气,“你还能记得你自己吗。”   恰逢一阵风吹过,拂动两人的头发和衣角,李因呆滞了一瞬,随即露出茫然的表情。   陶小山看到了,那种想吐的感觉又涌上来,夹杂着别的说不出来的情绪,让他的胸口酸胀难受,他不再说什么,转过身匆匆向前走去。   “所以我们是分手了吗?”李因在身后喊。   陶小山顿住脚步,对他点点头。   看着陶小山走进宿舍关上门,李因靠回座椅上,扯开领带随手丢在一边,然后开车离开。   过了两天,陶小山收到了李因的电话。手机上的备注还是尧尧哥,陶小山愣了下,还是先接起来:“喂。”   “前男友,干嘛呢?”李因声音传来,听起来心情不错,陶小山莫名松了口气,“没干嘛。”   “你的东西还在我家,不要了?”李因说:“不要我扔了。”   穷光蛋陶小山马上说:“别!”   那边在笑,陶小山反应过来李因又在逗他。他想了想,“下午你有时间吗,我去收拾。”   “可以。”李因答应得很爽快,“下午几点?”   “可能要晚一点。”陶小山说:“我又找了份工作,下班之后才有时间。”   “好。”李因很好说话,“这么辛苦啊山山,不然我们和好吧,我养着你。”   陶小山赶紧说:“挂了。”   “好。”李因轻声笑:“下午见,宝宝。”   陶小山再没回他,匆忙挂了电话,这人真是,不……检点,都分手了还叫什么宝宝啊。 第20章   下午七点钟,陶小山敲响了李因家的门。   门打开,李因头发顺毛,穿着家居服,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上来就很自然地抱住陶小山:“你来了。”   陶小山头向后仰,手抵开他,“李因。”   好在李因只是抱了一下就松开,陶小山不自在地拽拽衣服下摆,跟在后面进了门。   他的拖鞋还在鞋架上摆着,他默默自己拿来换上。   走进去一看,桌子上歪七扭八地放着很多酒瓶,房间里酒气也很浓,他马上去看李因,李因无辜,“瞪我干嘛。”   “我没瞪你。”陶小山莫名其妙,感觉李因变成李因之后,同时变得不大讲理。   然后他进屋开始收拾东西,李因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开了一瓶酒喝。陶小山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他拿了两个编织袋来,一手一个,“我走了。”   “这就走了?”李因脸上酡红,衣服领口宽大,滑下去一截,陶小山实在看不下去,放下行李,把他的衣服拽上去,“你少喝点。”   “你管我。”李因眼神迷离,趴在桌子上看陶小山。   “你自己一个人,喝多了出事怎么办。”陶小山收拾空酒瓶,李因笑嘻嘻:“你关心我。”   陶小山拿着酒瓶问:“你还要吗?”李因茫然,陶小山试探地说:“那我拿走了。”   李因明白了,不想搭理他。陶小山把酒瓶放进袋子里,最后看他一眼,又折回来给他倒了杯温水,李因趴桌子上闭着眼,眼皮轻轻动。   没一会儿,陶小山说:“李因,你家门坏了。”   李因把脸埋进胳膊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陶小山扭动门把手,可不管他怎么拧都打不开。   房子里只有一个醉鬼,陶小山无奈放下包,想摸手机打电话找开锁的,但是一摸兜,发现手机不见了!   他又返回到卧室去找手机,把他待过的屋子都翻遍了也没找到,这下是门打不开,手机也丢了。   “李因,用你手机打个电话,找找我的手机。”陶小山跟他说话,他都没反应,陶小山蹲下身晃他的膝盖,“李因?”   “嗯。”李因慢吞吞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放在陶小山手里的时候用力地抓了一下陶小山的手,陶小山都无语了,什么时候还想着拉手。   他打开通讯录,输入自己的手机号前几位,跳出来的联系人昵称是:老婆。   陶小山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这人也太肉麻了。他赶紧拨通自己的电话,两声盲音过后,手机铃声响起,咦?手机就在这附近?陶小山循着铃声去找,最后发现手机就在李因身上!   李因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陶小山伸手:“我手机呢?”   “在这儿。”他拍拍自己的另一个口袋,陶小山伸着手没动,看看自己手心,示意他给自己。   李因坐起来,刚才的醉意一扫而空,除了脸有点红以外看不出醉态,“山山啊,问你个问题,你回答我可以吗?”   陶小山:“什么。”   “如果……”他斟酌着语句,慢慢地说:“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是李因不是李尧,你还有可能会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陶小山没有想过,这两天只觉得心累身体也累,关于李尧李因和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细想,只知道自己被人骗得团团转,傻得很可笑。   可是他对李因好像也生不起气,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李因在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陶小山短暂地想了下这个问题。   陶小山自诩不是多爱乐于助人的人,他前十几年过得贫瘠,所以物质和善心都不慷慨,如果那天告诉他,开车冲上山的并不是他的恩人李尧……   “不知道。”他如实回答:“但是如果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李尧,那天我根本就不会骑摩托跟上去。”   李因对这个回答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平静地说:“知道了。”   不知怎的,陶小山看他这样,竟然有些憋闷得喘不上气。   李因很讲诚信地把手机掏出来递给陶小山,陶小山伸手去接,就在即将碰到手机的那一刻,李因松了手,手机啪地一下掉进了装满酒液的杯子,叮铃一声响,黑屏了。   陶小山忙下手去捞手机,突然被人揽住腰往后拖。   本能反应让他立刻开始挣扎,他虽没有李因高大,但是很会打架,屈起手肘向后一击,李因闷哼一声,但他挨了打也没有放松分毫,手臂反而禁锢得更紧,他边拖着陶小山边轻声细语地安抚:“别乱动宝宝,小心伤到了。”   经过卧室门的时候,陶小山眼疾手快扒住门框和他拉锯,李因很有耐心,一根根掰他手指,还哄着:“会疼的。”   李因长着一张漂亮得让人放松戒备的脸,其实臂力和握力都大得惊人,陶小山手指都快要骨折,最后还是被拽了过去丢到床上。   李因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另只手不知从哪拿出了两副手铐。   “你干什么?”陶小山踢他、咬他,可不管他怎么反抗,力气终不敌李因,咔嚓两声响,陶小山的两只手被分别锁在床头。   他用力把手拷拉拽得哗啦响,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因,“你要锁着我?”   李因腿一跨,骑在陶小山身上,弓下腰钳住他的下巴,力气大得陶小山都能听到自己骨头在响。   天已经黑了,房间里没有开灯,离得这么近陶小山都看不清李因的脸,手腕上、下巴上甚至李因压着的肚子上都有疼痛传来,一股恐惧之感袭上心头,陶小山抖着声音喊:“李因,李因。”   李因慢慢靠近他的脸,两个人的呼吸喷洒在一起,陶小山的嘴唇被吻住,或者不能称之为吻,是李因在撕咬他的嘴唇和舌头。他们的舌头搅在一起,李因勾出他的舌头来咬,疼得陶小山直嘶气,很快就尝到了血腥味儿。   亲吻间,他的腿弯被抬起,李因颤抖着呼出一口气,然后头埋在陶小山颈间不动,只有呼吸急促地扫着陶小山敏感的脖子。   陶小山挣扎的力气一下子变小了,他仰着脖子无声地叫了一下,身体开始不受他控制地向前,手铐有节奏地响着,两种声音交织着回荡在房间里。   “山山小。”李因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那天见到李尧高兴吗?”   “日思夜想的人终于站在眼前了,是真的,不是冒牌货。”他用嘴唇去蹭陶小山颈后那块脆弱的皮肤,“是不是很开心。”   陶小山一时回答不了他,他也不是真的想听,自顾自说着:“你觉得我模仿他的功力怎么样,还可以吧。”   “你和他……一点也不像……”陶小山紧咬的嘴唇中溢出破碎的声音。   这句话激起了李因的胜负欲,他把额前的头发抓上去,露出额头,和李尧的发型有几分相似,调整了一下表情,怕陶小山看不清还把灯打开来。   “我想起来了,陶小山。”他笑起来,从表情到语气都拿捏得完全一致,甚至连说话的语速都一样。   “后来有去看小枫林的诸葛菜吗?”   说完他一下笑出声来,抓住陶小山的手腕:“欸,还说不像,你都起鸡皮疙瘩了宝宝。”   “是不是更兴奋了?”他促狭地笑:“就把我想象成李尧怎么样,当然,你尧尧哥可能要更温柔一点,但是我……”他喟叹:“忍不住。”   陶小山眼底发红,手又被禁锢着,没办法推他,腿被攥着也使不上力,只能咬着牙说:“出去!”   李尧撒娇地摇摇头,“不行。”   他俯身靠近陶小山,用摄人心魄的脸诱哄着:“我们生个孩子吧,陶小山。”   “你想,我和你的尧尧哥长得一样,我们两个生出来的孩子,应该和你跟李尧生的孩子很像吧。”他笑得露出牙齿:“你不想看看你和李尧生的孩子长什么样吗?”   手铐哗哗响,陶小山真的很想给他一巴掌,让这人闭嘴。   “你想打我。”他反倒委屈了,陶小山叫了一声,手臂软下去,没力气了。   “我不是在帮你吗。”李因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要在陶小山身上加倍讨回来。   “既然你只喜欢李尧,那你就继续叫我尧尧哥不好吗?”   陶小山嘴角溢出口水,眼神无法聚焦,他听着李因说:“我们就和以前一样,你最喜欢李尧,也就最喜欢我,不好吗?”   “不好……”他定了定,望着李因,还是那句话:“你和他一点都不像。”   “为什么不像?”李因加大力气,固执地想要陶小山承认,又模仿了李尧几次,不停逼问陶小山,可即便陶小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话都说不完整,还是说:“你……不像……”   李因停下不动,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陶小山看到他这样反而笑了,胸膛起伏着,“知道为什么不像吗?”   “因为你想被爱的心,太明显了。”他说:“我真不理解,你父母怎么会认错呢,B小熊。”   听到这句话之后,李因彻底发了疯,他像是在发泄又像是要找到什么东西,他在陶小山身上留下了很多印记,牙印、掐痕、或淤青或红肿,一片狼藉。陶小山倒是说完之后不再说些刺激他的话,不管他怎么疯都一言不发地承受。   “你继续打我啊。”李因摆弄着快昏过去的陶小山,“接着嘲笑我啊,你这样算什么,可怜我?”他解开一只手铐,抓着陶小山的手腕打在自己脸上,但陶小山的手软绵绵地垂下去。   李因慢慢安静了,他盯着陶小山紧皱的眉毛、紧闭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低头枕在陶小山的肚子上,感受那温和的有节奏的起伏,把陶小山的手放在自己头上,闭上了眼睛。   “那你喜欢B小熊吗。”   陶小山太累了,迷迷糊糊的,他摸到了柔软蓬松的头发,他轻轻抓一抓,黏黏糊糊地说:“睡吧,尧尧哥。”   就和以前一样。   李因睁开眼,房间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他重新闭上眼睛,搂住陶小山,“嗯,晚安。” 第21章   男人浑身未着寸缕,陷进散乱的被子当中,露出来的皮肤上尽是被凌虐过的痕迹。   不多时,他自睡梦中醒来,黑色羽睫缓缓扇动,那双昨晚过度流泪的眼睛渐渐恢复了一丝神采。   他行动缓慢地坐起身,发现自己的手腕能够自由活动,第一反应就是忍着疼痛下床开门,结果门还是锁着的。   陶小山气得踹了一脚门,扯到双腿之间又疼得倒吸一口气。   床边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陶小山费劲地套上,整套衣服都是李因的尺寸,而正好陶小山昨天已经把自己的衣服都收拾起来,放在客厅里。   没别的可穿,他只好把袖子裤腿挽起来一些。   穿好衣服陶小山稍微自在了些,他拉开窗帘,环顾整个房间。桌上有早餐、水,还有解闷用的书籍和游戏机,李因这人,还真是铁了心要把他关到底啊。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陶小山不喜欢什么都不做干等着,钱要亲手挣,自由也要亲自争取。   虽然陶小山把房间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能出去的办法的时候,在心里暗骂了李因八百遍,后来想李因又不在,干嘛要暗骂,于是嘟囔出声音来:“疯子李因。”   在解救自己的中场休息里,陶小山把早餐全都吃了,一口不剩,要有力气才能逃出去。   这是一间宽敞的主卧,有卫生间、阳台,陶小山把目光落在阳台的大窗户上。   陶小山走过去,把窗户和纱窗都打开,朝楼下看,李因家楼层不低,但窗户下有个平台,他正专心思考从这里出去的可能性,突然,房间的某个角落传来了叮铃铃的声音。   陶小山立马扭头去看,循着铃声,在枕头旁边找到了一部手机。   这不是他的手机,此时正有人打电话来,而电话号码是陶小山没见过的。   他犹豫片刻,摁了接听放在耳边。   “喂,小山。”   是李因的声音,还是李尧?听语气听不出,陶小山没作声,那边又喂了声:“听得到吗?”   “尧尧哥?”陶小山不太确定,但感觉更像李尧多一些,毕竟如果是李因可能会叫山山宝宝什么的。   那边人笑起来,陶小山确定了,是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怎么样,被我骗了吧。”李因很得意,“就说我可以模仿得很像了。”   陶小山把手机拿开,准备挂断,李因却像是有所预兆,“欸,不许挂。”   “你有什么事儿吗?”陶小山就这么举着手机问。   李因笑:“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说,宝宝啊,把纱窗打开很危险的,快去关上。”   陶小山猛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怎么知道?”   他转过身,只能看到空荡荡的房间,除了他没有任何人,他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在哪?”   “不告诉你。”李因轻快道:“好了,我还要忙呢,中午就回去了,想吃什么?”   陶小山才没心思和他讨论吃什么,他追问:“李因,你怎么知道的?”   “想知道啊?”李因哄小孩一样的语气,“那就在家等我回来吧。”   “我挂啦,哦对,你骂我疯子李因我也听到了哦。”李因说:“真可爱。”   陶小山一把摁断电话,房间陷入安静,他望向四周,除了家具什么都没有啊,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找蚊子一样地找李因,最后实在没办法,试探性地抬头对着天花板喊了一声:“李因?”   手机马上响了一声,这次是短信,刚才那个电话号码发来的:“我在^_^”   陶小山唰一下把手机丢了,浑身的寒毛都倒竖起来。   单纯的农村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城里人能这么变态,会在自己家里安装微型摄像头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李因,结束之后聚餐去?”刘文兆晃悠过来,“看什么呢?电影啊?”   李因托着腮慢悠悠把屏幕上的画面叉掉,对刘文兆笑笑:“看家里的猫。”   “聚餐去不去?”刘文兆问。   李因看看手表,把电脑合上,“不去啦,我要回去喂猫。”   ……   听到门响的声音,陶小山蹑手蹑脚地藏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盏台灯。   脚步声越来越近,陶小山精神集中,准备等李因一开门就给他一下子,然后跑!   可是,门外的脚步声突然不见了,陶小山把耳朵贴门上,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正当他疑惑着,床上的手机响了。   他举着台灯小心走过去,捞起手机一看,还是短信。   “你舍得打我么T^T”   陶小山手里的台灯一下掉了,门外传来笑声,紧接着门从外面打开,“我回来啦~”   说时迟那时快,陶小山一个箭步冲出去,但被李因一把揽住腰,“欸,去哪?”   “李因!”陶小山在他怀里挣扎,“你放我出去!”   “不要。”李因抱着他往屋里走,抬起他的腿弯把他摔在床上,压上去亲他的脖子、嘴,“不是你自己说的,疯子李因。疯子怎么会放你走呢。”   房间里一室旖旎,陶小山忙碌一上午,中午饭还没吃上,自己先被吃掉了。   后来,李因出门上班,陶小山就在家里关着,手机不知道被李因做过什么手脚,只能听电话收短信,不能往外发送和拨打,想要联系别人行不通。   等李因回家的时候,陶小山就找机会往外跑,一次两次,两个人就像老鼠和猫,每天斗智斗勇,竟也乐趣无穷。当然,只是对于李因来说。   陶小山慢慢习惯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李因监视着,也终于在地毯式的搜寻之下,找到了藏在顶灯上的监控。但天花板过高,他够不到。   “李因。”陶小山站在灯下面,仰着脸,“明天我想吃馒头。”   过一会儿,短信就回过来,“遵命。”   陶小山看着手机有些犹豫,又提了个要求,“给我买点橘子,甜的酸的都行。”马上补充道:“你别用手碰。”   “没问题。”短信又来,陶小山躺倒在床上,闲得无聊,最后看来看去,还是盯着摄像头看了起来。   微弱的红灯一闪一闪,陶小山举起手晃晃,从床上爬起来,撕下一张纸趴在桌上写写画画,然后冲着摄像头举起手中的纸。   纸上画着一只乌龟。   圆头圆脑细尾巴,李因是个大王八。   看着陶小山举着王八图的监控画面,李因笑得停不下来,“哎哟……”他伸出手,摸摸屏幕上陶小山一本正经的脸。   手机很安静,李因应该没有看到,陶小山放下纸,趴回到床上去,最近他发现,F1赛车这个游戏真的很好玩,是他无意间从游戏机上瞎摁出来的,结果一直玩到李因回来,马上丢到一边去假装自己没玩。   “怎么样,第五关过了吗?”吃饭的时候李因随口提起,陶小山不动声色,“什么第五关,不知道。”   “哎,还打算给你传授点经验。”李因惋惜,“那就算了吧。”   陶小山不说话,等到晚上睡觉之前,李因洗完澡钻被窝,陶小山把游戏机丢到他身上。   “干嘛?”李因也装不懂,“我不玩。”   陶小山用眼神示意,“你玩一下,我看看。”   “我不玩,我要睡觉。”李因把游戏机拿开,陶小山当然不会求他,背对着他躺着。   听到身后没动静了,偷偷拿过去钻进被子里玩,又死了两次之后,实在忍不住,爬起来摇李因。   李因憋笑憋得好辛苦,在那一抖一抖的,陶小山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气得用游戏机砸他,李因把人搂进怀里,操作给他看,两人一玩玩到深夜,第二天李因去上班,陶小山继续睡觉。   现在陶小山的活动范围已经从卧室延伸到客厅,门开的时候陶小山正好出来喝水,看到黑头发的李因也没有太意外,边给自己倒水边打量他,“又染了啊。”   “小山。”李因笑着跟他打招呼,看起来和李尧一样。   陶小山对他的恶作剧行为早就已经免疫,喝完水扭头就走,李因还演上瘾了,“你和李因都住在一起了啊。”   “是啊。”陶小山随口说:“我们不仅住在一起,还睡在一起。”   话刚说完,门那边传来动静,金发李因拎着橘子钻进来,看到陶小山在客厅里,打趣道:“哟,出窝了。”   陶小山震惊,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个李因,说不出话。   “看到你尧尧哥这么高兴啊。”李因转而对李尧说:“欸,你怎么不换鞋,没礼貌。”   “你是主人。”李尧:“我是客人。”   李因嘁一声,看陶小山还傻站着,扔一个橘子过去,陶小山接住,“都说了让你别碰。”   “就摸一下没事儿。”李因转头对李尧说:“您自己找地儿坐吧。”   “你请我来你家做客就是这种态度。”李尧悠哉悠哉坐到沙发上。   李因反驳:“什么我请你来,不是你……”他看一眼陶小山,“不是你自己非要来的么。”   李尧不语,只是笑笑。   李因从外面点了几个菜,很快就送到了,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说实话有点诡异。   一开始李尧和陶小山随便坐的,李尧坐在陶小山对面,李因坐陶小山旁边。李因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对李尧说:“你坐我对面来。”   “我喜欢坐在这儿。”李尧不动。   李因站起来,把旁边的陶小山端到自己座位上,他坐在李尧对面,“我也喜欢坐这儿行了吧。”   陶小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敛眉吃起饭来。   三个人里除了陶小山之外,都不是寡言的性格,尤其李因,李尧说一句话,李因能插嘴十句。   “是吗?小枫林去年没长诸葛菜?”李尧和陶小山说起小枫林,很有共同语言。   “你还说有一大片。”李因嘟囔。   李尧不理他,问陶小山:“今年呢?”   “今年还没去看。”陶小山笑,“不知道长没长。”   “现在正是开花的时候,再晚点就谢了。”   “对。”陶小山还要再说,李因说他:“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食不言。”   “你刚才还说那么多。”陶小山皱眉,李因:“我……”   李尧在对面笑,“小山啊,李因吃瘪的样子还真是少见呢,看来你很厉害啊。”   “我不厉害。”陶小山:“他——才厉害。”李因不说话了。   陶小山和李尧说完诸葛菜又说起小枫林的杨树,“小枫林虽然叫枫林,可一棵枫树都没有,全是杨树……”   “是吗,我没见过枫树。”陶小山说着,眼疾手快抓住了李因拿橘子的手,“你干什么?”   “你自己过敏你知道吗?”他的语气严厉,表情也唬人,李因却很高兴,“你都没看我怎么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聊得这么投入,天塌下来都不知道呢。”   他心情愉悦地放开橘子,李尧观察他们,问:“你们,在谈恋爱?”   “没有!”   “对!”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来的话迥然不同,李尧挑眉,“好吧。”   吃完饭,李因就开始赶人,李尧也没多待的意思,最后和陶小山告别,背着李因问他:“你需要帮助吗?”他表情狡黠,陶小山瞬间明白了,愣了下,说:“不需要。”   “好。”李尧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他,“李因他……有时候太由着自己性子来,有事你可以打给我。”   陶小山垂下眼,没说话。   等李尧一走,李因就蹦出来,抱住陶小山,“他跟你说什么?”不满地捏他的脸,“你是不是高兴死了,聊那么开心,这段时间你都没跟我说过这么多话,他一来你就这样,虽然我知道你喜欢他,看到他很高兴,但是……”   陶小山掰开他的手,径直去厨房里找橘子,李因跟过去,“我和你说话呢陶小山,我是空气吗?”   陶小山扒开橘子皮,一掰两半塞进嘴里,橘子有点酸,他眯着眼嚼橘子肉,李因把他转过去,让他正对着自己,低头就要亲。   “唔……”陶小山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含混地喊:“橘子!”   李因动作未停,亲在他的手背上,眼睛弯起来:“那我也要亲你。” 第22章   “李因,我的手表坏了。”陶小山站在监控下面给他展示自己几元一块的电子表,“它不走了。”   “明天你下班帮我修一下,给你钱。”   “宝宝这个手表坏了我们不要了。”李因刚回家就给陶小山看手表,“修一下比你的表还贵,不划算吧。”他深知陶小山的财迷性格,要是说要多花钱,陶小山肯定就不要了。   “噢。”陶小山坐在他旁边,拿过去,“那就算了。”然后起身就要走,被李因拦下,“老公送你一块。”   陶小山脸板起来,李因立刻:“啊啊,李因送你一块。”   “我不要。”陶小山说:“你把我关在这里,我用不上。”   “谁关你了。”李因惊讶:“你可以出去啊。”   陶小山一听这人又装,径直走到门口一拧把手,还真让他拧开了。   “但是——”李因走过来,从陶小山后面伸手拉上门,“我是有条件的。”他握住陶小山的肩,神色认真:“你要回来,好吗?”   “这又不是我的家。”陶小山撇过脸。   “这是我的家,所以你要回来,好不好。”   “李因,我们已经分手了。”陶小山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他一遍,但这次李因竟然没有强词夺理,“我知道。”   “那我……”   “如果你不回来。”李因抬手帮他整理睡衣的衣领,语气很温柔:“我就把你抓回来,这辈子你都不要再想出去了宝宝。”他捧起陶小山的脸,揉揉捏捏:“明白吗,嘶……”   陶小山踹了他一脚,李因不管,张开手臂把人搂住,陶小山脸被捂在他怀里,声音很闷:“你真是疯子。”   “嗯,嗯。”李因:“所以你要听话。”   “好可怜啊宝宝,本来以为遇到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么高兴,结果遇到的是我。”李因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陶小山羞涩真诚的脸,笑了笑,“对不起啦。”   陶小山自始至终没有回抱他,听他说这些也没有什么反应,李因松开手,“好啦,今天太晚了,想出去明天再去吧。”   最后李因还是非要送给他一块手表,陶小山拗不过他,在他那一柜子表里面挑了一款最普通的。   “好,就这个。”李因很高兴,“这个是我上高中的时候戴的。”他拿起来,仔细地看了看,“有点旧了,明天去给你换个新的表带。”   陶小山不在乎手表新旧,在他眼里能看时间就足够了,但是很娇气的李因总是会在意这些细节,什么都只要最好的、最漂亮的。   既然李因答应他可以出去,陶小山当然要离开这里。他躺在被子里想啊想,发现自己竟然也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但无论如何,肯定是要走的。老实人陶小山这次甚至多长了一个心眼。   “我去找张林林。”陶小山收拾了一个轻便的书包,跟李因说。   李因把换了表带的手表给他系上,“好啊,去吧,和他多玩一会儿。”   “但是要回家噢。”他笑眯眯地说。   陶小山嗯一声,然后坐上了开往小枫林的长途汽车。   他甚至又多长了一个心眼,没有在小枫林下车,而是去了距离小枫林几十里远的一个村子。   下了车,陶小山漫无目的地走着,北方的村子都长一个样儿,一样的土路,一样的庄稼,一样的黄土白日,青风蝉鸣。   陶小山就随处溜达,看到黄牛都觉得亲切,或许以后他还是应该回到村子里,远离城里的人和事。   恩人根本不需要自己报恩,他只是拥有的东西太多,随手施舍。想到这,陶小山莫名笑了一下,甚至和李因比起来,李尧都要富有得多。   李因和自己还是有一点点相似的,陶小山很穷,李因也很穷,只不过陶小山没有钱,李因没有爱。   陶小山走到了一片靠东边的庄稼地,麦子青绿绵延,旁边挨着不大不小的一片树林。他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把书包摘下来,想喝口水。   打开书包,发现里面多了个小小的零钱包。陶小山没见过,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一百块的纸币。   陶小山把钱包的拉链拉上,放进书包最里层,靠着树喝起水来。喝完水他就望着麦子地发呆,很惬意,陶小山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惬意了很久了,不用为生计发愁,再不用和人打架,有吃有穿,甚至会熟练地开游戏机。   一年以前的陶小山都还不是这样,他低头看手腕上的表,已经下午六点钟了。   农村的傍晚,太阳下去得慢,蚊子上来得快。陶小山连着拍死好几只花蚊子之后终于坐不下去。他拎着书包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土埂去到小路上。   一抬头,看到了李因。   他站在车前,在陶小山抬头的时候挤出一个笑。说实话他能找到这里来,陶小山甚至都没太惊讶。他跺掉鞋上的土,“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去找张林林了吗,怎么在这里。”李因上前接过他的书包,陶小山很轻易就放了手任他拿着。   “反正我去哪你都能找到不是么。”陶小山问:“这次又在我身上放了什么?”他不太知道那叫什么,“跟踪器?”   “是定位器啦。”李因嬉皮笑脸的,背光站着,身上笼着淡淡的光辉,发丝被吹过麦叶的风拂起,虽然在笑眼睛却落寞。   陶小山噢了声,没再说话。   这时,从远处嘚嘚嘚跑来一只白毛土狗,它一点都不怕人,冲着他们就跑过来。   陶小山蹲下摸摸它的脑袋,李因也凑上来,可惜道:“也没拿点吃的。”   陶小山说:“我书包里有面包。”对李因伸手,李因从书包里掏出面包,陶小山掰开一块喂狗。   两个人一起看狗吃东西,李因突然说:“我也养过一只白狗,也是小土狗。”   “噢。”陶小山看狗吃完了,又把剩下的给它,听到李因说:“只不过它只喜欢我,不喜欢李因。”   听到这句话,陶小山抬头看了他一眼。李因的脸上没有异色,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我当时以为狗被李因扔了,还和他打了一架。”他笑笑:“但也许狗是自己跑出去的。”   狗吃完面包,在他们两个人身前蹭来蹭去,李因站起来:“走吧。”却发现陶小山蹲着没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你怎么了。”陶小山皱着眉毛问。   李因莫名:“我怎么了。”   陶小山:“你还记得你刚才说了什么么。”   “说什么了。”李因低头,“欸这狗哪来的。”狗很热情地扒拉他的腿,李因无奈:“我没吃的给你。”   陶小山表情严肃,站起身,“走吧,我们回去。”   听他说这句话,李因很高兴,“还以为你不想回去了,骗我说去找张林林,结果跑这——么远。”   陶小山上了车,靠着座椅不说话,那种怪异的感觉还一直在心头萦绕不去。但一直到回到北京,李因都很正常,再没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陶小山想,他可能又是戏瘾上来假扮起李尧来了。   晚上,陶小山头一回去李因的书房里转悠。书房里有两个天花板那么高的大书柜,里面摆满了书,中文的英文的,尽是些陶小山看不懂的书名。   他打开柜门,上下扫视,最后终于找到了一本自己想看的书。他踩着凳子把书够下来,没有马上看,而是放在了书柜低处,等第二天李因出门了才开始看。   陶小山先粗略地翻着,但尽是些晦涩的专有名词,而且他发现李因也看过这本书,在书上画了线写了批注,但写的都是英文,陶小山看不懂,只能囫囵地连蒙带猜。   翻到一半的时候,从里面掉出一张照片。陶小山捡起来一看,这是一张合影。   照片上是两个长得一样高的小孩,他们并排站着,背景是一片宽阔的湖泊,湖泊中央是古红色的建筑,虽然照片已经褪色,但能看出风景优美。   左边的小孩笑容灿烂,五官依稀能看出是李因或李尧小时候的样子,而右边的小孩……他的脸被人用笔涂黑,脖子以上只有乱糟糟的黑色线条,根本看不出长什么样子。   陶小山久久凝视着这张照片,在隔着许多年的一张照片上,他分辨不出男孩是李因还是李尧。   “它们除了长得像以外,性格完全不一样。A小熊很爱笑,活泼,喜欢交朋友;B小熊呢,总是一幅阴沉的样子,无论天气好不好,它都不高兴……”   陶小山的视线落在左边小孩笑着的脸上,把照片夹回了书里。   ……   陶小山醒来的时候,旁边没有人,他坐起来,周围很安静,卧室外也很安静,他轻手轻脚地出去,在沙发上看到了李因。   他躺在沙发上,朝里蜷缩着,陶小山走过去碰碰他,李因似乎在做什么糟糕的梦,眉毛皱得很紧,陶小山又碰碰他的腰,“李因。”   “嗯?”李因睁开眼,“宝宝?”   他缓了几秒,迷迷瞪瞪坐起来,“我怎么在这儿?”   陶小山站在一边观察他,和他对视上,看他诧异的表情不似作假,什么也没说,对他伸出手:“回去了。”   这还是他被关起来之后第一次主动要牵手,李因笑着抓住他的手,“好。”   后来,这样的事情没有再发生,陶小山不动声色地在睡前把菜刀、剪刀都收好。李因没察觉出异样,只是奇怪陶小山怎么每天都跟没睡好一样,黑眼圈都掉地上了。   陶小山就这样白天补眠晚上熬夜,终于有一天,又让他发现李因半夜起床出去。   他等了一会儿才起来,李因坐在客厅沙发上,没有开灯,正在看无声电视。   陶小山走过去坐在地毯上,两人很默契地谁都没有说话,电视机的画面把两人的脸全都映得惨白。   “其实李因不是真的喜欢你。”   陶小山不回头,不吭声,认真地看着电视,心脏砰砰跳。   “见到你的那天,他打电话说遇到了我的小狗。”   “他把你当作小狗小猫而已,就像豆豆,豆豆喜欢我,不喜欢李因,你也是一样,你喜欢我,李因嫉妒,所以才将错就错,让你把他错认成我。”   “噢。”陶小山:“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好心提醒你而已,你别被他骗了,他这人撒谎成性,一点真心都没有。”   电视上在播动物世界,陶小山本来看得目不转睛,听到这句话,盯着电视开口:“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滚。”   “你生气了?哈哈,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救你的是我,他是个模仿我的冒牌货,可是就算和我再像,也没有人喜欢他。”   “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这种人就应该消失……”   陶小山再忍不住,冲上去拎住他的衣领,“他该不该消失不是你说了算,他把我当猫也好当狗也好,轮不到你来插嘴!”   男人大笑起来,“哎,他都那样对你了你还替他说话,你也很可怜啊,你不恨他吗?不是恶心得吐了吗,让他消失好不好?我和你在一起,你不是喜欢我吗?”   “鬼才喜欢你。”陶小山双眼泛红,死死拽着男人的衣领,嘴唇颤抖着:“你滚出去,把李因还给我。”   陶小山紧张地盯着他的脸,手心出了一层冷汗,终于,熟悉的表情慢慢回到李因脸上。他茫然地看着近在眼前的陶小山,“宝宝。”   陶小山卸了力气,栽倒在他的怀里,李因揽住他的腰,轻声问:“你见到他了?他说什么?”   陶小山脸枕着他的肩,抬手抱住了他,“他说你是笨蛋。”   李因不断地亲他的脸,“吓到了是不是?对不起,他已经很多年不出现了,我……”   “李因——”陶小山声音轻柔,拖长了声音,是很少见的语气,“生病了要去看病呀。”   “不是你说的么,疼了要说,不高兴了也要说。”陶小山紧紧抓着李因的衣服,“为什么……你都疼成这样了也不说。”   李因闭上眼,下巴摩挲着陶小山的发顶,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我怕你讨厌我,宝宝不是已经很讨厌我了吗。”   “谁让你总是骗我。”陶小山声音里也带了哭腔。   “对不起,对不起。”李因顺着他的背,不停地道歉。   陶小山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你真的把我当小狗吗。”   李因低头找他的脸:“谁说的?他说的吗?我……”   “可爱吗。”陶小山抹抹眼睛,“我是可爱的小狗吗。”   李因脸上挂着眼泪笑了出来,“可爱,很可爱,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小狗,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但是会给我讲冷笑话,会……”   “别说了。”陶小山捂住他的嘴。   李因亲亲他的手心,陶小山缩回手,“我们回去睡觉吧。”话虽这么说,他却不动,“我腿还是软的,李因,你把我抱回去吧。”   “好。”李因就着这个姿势抱他起来,陶小山挂在他身上只露出眼睛。   两个人回到床上,李因伸手:“抱抱。”   陶小山:“不要。”   “那我抱你。”李因凑过去抱住他,他把陶小山嵌进自己怀里。   “山山小,怎么办啊。”他好像在说什么很好笑的事情,眼睛和嘴角都弯着,“你总说李因疯子,结果真的是疯子。”   陶小山揩去他的眼泪,“噢,睡觉吧。”   “陶小山~”李因埋进他的肩,“你怎么这样啊。”   “李因。”陶小山喉咙滑动,咽下泛起的恶心,“明天我还想吃橘子。”   “冰箱里还有,我给你拿。”   陶小山拦住他,“你别碰。”   “我知道。”李因起身出去,陶小山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大疯子会生出小疯子吗,陶小山翻个身,把脸埋了起来。 第23章   “他第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五岁。”   “你是怎么发现他的呢?”   “照镜子的时候他对我笑。”   “有过伤害自己的行为吗?”   “有。”   “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一年以前,但是没死成。”   “方便说说是为什么吗?”   “遇到了……一个人。”   ……   从医院出来宗英就一直在哭,这些年她不见得是有多大的故意去冷落李因,两个孩子五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她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但说不迁怒是不可能的,只是她没想到会对李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因因,你孙伯伯说他美国的同学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现在孩子一转眼已经这么大了,作为父母,他们更不知该怎么和他相处,只能处处加着小心,双方都有一种刚刚认识的尴尬之感。   李因坐在后座上,没有吭声,他当然知道现在开始干预治疗是最好的,如果一直放任下去……   可是,陶小山呢。   可是,如果他不治疗,陶小山呢。   陶小山是和他一起生活的人,也是最容易遭遇危险的人。   李因头向后靠着,下意识地转动着手上的戒指,他一焦虑就会转戒指,摸摸小山圆,会好一些。   宗英和李珉之又马不停蹄去找军医院的同学,让李尧带着李因回家,准备一下出国的事情。   “哥。”时隔多年,李因终于能心平气和地喊一声哥,“我想去见他。”   李尧从后视镜看他一眼,一个字没说,就朝着李因家的方向开过去。   李因笑了笑,这点默契还是小意思的。   “你怎么打算?”把车停下,李尧多嘴问了一句。   李因跑到副驾来照镜子,正在整理头发,“我问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好。”李尧下车,拍拍他的肩,“爸妈那边我帮你,问题不大。”   李尧笑,李因也笑,“你有刮胡刀么借我用用。”   “我车上没有。”李尧弯腰到处翻翻,“差不多行了,看不出来。”   “忒不讲究。”李因鄙视他,抬头看到陶小山从单元门里走出来,忙推李尧,“你上外边儿待会去。”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李尧关上车门,正好跟陶小山打上招呼,“小山。”   陶小山点点头,“尧哥。”   “他……在里面,你俩聊会儿吧,时间不多,我爸妈他们等着呢。”   “好。”陶小山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李因正瞎摁着手机玩,对陶小山笑一笑:“来啦。”   陶小山问:“医生怎么说?严重吗?”   李因摸摸鼻子,“不严重,就得吃吃药什么的。”   “噢。”陶小山也不懂,那天想看看心理方面的书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干巴巴地噢。   昨晚上两个人还能抱在一块儿哭,天一亮倒拘谨了,中间离着挺大一条缝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陶小山想,是因为李因安静了。他们两个人之间,李因始终是调节情绪的那个。   “山山啊。”最后还是李因打破沉默,他摸着膝盖,随口问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国外啊?”   “就英语不好也没事儿,不让你一个人出门,也不让人欺负你,你不乐意吃他们那的饭我给你做中国菜,就可能我爸妈得跟我们待一段时间,然后我看病,你想干嘛干嘛,有空了咱俩就玩去,行吗?”   李因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说到最后陶小山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李因就知道答案了。   “你爸妈都跟你一起去?”陶小山说话声音轻轻的。   李因说是,还有李尧。   “那就好。”陶小山放了心,“好好看病。”他不确定这个和普通的病有什么区别,需要怎么治疗,但还是皱着眉毛一本正经地嘱咐:“听医生的话。”   “我知道。”李因笑:“我是小孩儿么。”   “陶小山。”李因勾住他手指,“为什么呀?你还喜欢李尧吗?”   陶小山否认:“我不喜欢他。”   “那为什么。”李因:“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陶小山低下头,看两人手指头勾在一起,“去了外国然后呢,我每天住在你的房子里,花你的钱,需要出门的时候等着你带我去,连电视上演什么我都看不懂,每天和你说什么呢?”他抬头冲李因笑笑:“说小枫林?”   李因:“你想和我说什么都可以啊,说小枫林就小枫林。”   “一天说小枫林,两天说小枫林,一个月一年都说小枫林吗。小枫林只有年年一个样的景儿,村里头鸡飞狗跳的,没那么多可说的。”陶小山微微松开手指,和李因的手分开。   “可是小枫林……也很好啊。”李因又强硬地拉回他的手,“我不想和你分开。”   “小枫林是很好。”陶小山笑容柔和,“可是我也不能一直活在小枫林啊。”   “那我不出去了。”李因说:“大不了多飞几趟。”   “不行。”陶小山打他的手,“听医生的,医生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前段时间他被李因养懒了,懒得去思考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经历昨晚之后,不大聪明的陶小山突然想,在他们面前,摆着一个水杯。   如果说,喜欢是一整杯水,那么李尧救了陶小山,给十七岁的陶小山希望,算是半杯。   陶小山喜欢上“尧尧哥”,所以假扮成李尧的李因有一整杯。   现在面具撕下来,倒掉起初的那半杯,这个杯子里属于李因的水还剩下多少呢?   陶小山还不清楚,所以不想妄下结论,无论水够不够一杯,现在,更重要的是,李因应该先做李因才对。   况且,要找到自己的人不止是李因,还有一直围着尧尧哥转的,陶小山。   “李因。”陶小山坐直了,认真道:“李因,你一定要好好治病,不要任性,车不要开那么快,很危险。”   “长寿面很简单的,先炒好肉沫,肉提前腌一腌,然后加水煮面条,想吃鸡蛋的话卧一个,最后放进去你喜欢的菜,就好了。”   “想笑的时候才笑,不高兴的时候就不笑,也不要为了赌气就吃橙子,医生说过敏严重了也是会死的。”   “你这么关心我啊~”李因眼圈红了,还是在笑。   陶小山两根手指杵着他的嘴角向下,“李因,你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收回手,李因保持着这个表情,说:“可是以后没人给我讲冷笑话了陶小山。”   “冷笑话大全书店里有卖的,你也可以在网上搜。”陶小山认真给建议,“但其实我讲的笑话也没多好笑吧。”   “好笑。”李因捏捏他的手指,“听你讲笑话的时候是真的开心,不是假装的。”   “噢。”陶小山垂下眼,“那就好。”   “陶小山。”李因问:“真的不和我一起吗?”他低头寻陶小山的眼睛,陶小山始终不肯看他,过了会儿,点了点头。   李因一副快哭的表情,眼下和鼻尖通红,一双笑眼里碎着水光,“你舍得,陶小山。”   陶小山不说话。李因追问:“如果我们不去国外,你会和我一起吗?”   陶小山张了张嘴,最后只说:“我走了。”   他去开车门,被人一把搂回去,那股熟悉的充斥着花香的味道又包裹住他,一如一年前的春日。   “山山小。”李因埋在陶小山肩颈处深吸一口气,缓下哭腔,让自己语气轻松一些,“你不要总是把钱省在嘴上,要多吃饭,天冷了要穿厚衣服,不要再去买什么橘子灯了好不好?”这个好不好尾音上扬,有股子嗔怪的意味,两个人都笑了。   “总是这么呆。”李因叹气,“让我怎么放心。”   “谁呆。”陶小山有点不服,“不是我吧。”   “好,不是你,是水手猪。”李因顺着他,又想起来,撒娇道:“你不能给别人讲冷笑话。”   陶小山轻轻回抱他,“除了你谁会愿意听我讲啊。”   “万一呢。”李因:“万一有什么C小熊D小熊,听完A面听B面,最后想和你拍昏鲨照呢。”   “好吧。”陶小山答应他:“那我不给别的熊讲。”   李因佯装生气:“人也不行!”   陶小山还是:“噢,知道了。”   “自己才是第一位的。”李因抱着他轻轻地晃,“是不是。不管什么李尧李因李三李四,都没有陶小山好,没有陶小山重要,所以……”   说到这李因停顿了下,眼睛蹭蹭陶小山的肩膀,再开口时哭腔明显:“所以,以后再遇到喜欢的人,不要光想着他好不好,他开心不开心,他疼不疼,他有没有人爱,不要总是看他,要看自己,好吗宝宝。”   陶小山说不出话,用力地点头,李因闭上眼睛待了几秒,放开他,像以前一样揉揉他的头发,“啊对了,你的橘子灯我藏在衣帽间的柜子里了,最左边。”   “你不是说扔了吗。”陶小山吸吸鼻子,李因说:“你喜欢嘛。”   “我走了。”陶小山用手背擦了擦脸,李因说好,陶小山开车门,这次没有人再抱住他。   他们之间起始于春夜,终结于夏日。因于一个谎言开始,也终在谎言打破后,回到原点,而所谓两人各自的原点,不过就是平行线上随意的两个点。   陶小山下车之后,看到不远处的李尧,冲着他走了过去。李尧体贴地不看他明显哭过的眼睛,只是问:“说完了?”   “嗯。”陶小山抬起头,“李尧哥,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李尧:“什么事?”   “你是不是养过一只小狗叫豆豆,它丢了,应该是自己跑出去的。”陶小山认真道:“不是李因告诉我的,是他……嗯,是另一个他说的。”   李尧明白了,是另一个人格说的,他淡淡地笑了下,“好,我会给他道歉的,你放心。”   陶小山就不再说什么,转身上楼去了。   陶小山走后,李因靠着椅背往窗外看,看他和李尧说话,看他消失在单元门口,一刻也不停地转着手上的戒指,躁得想要破坏点什么,伤害点什么。   他转头看了看身旁,意外在陶小山那边的脚垫上发现了一样东西。   他捡起来,是一张一寸相片,相片上的男人眉眼冷峻,却透出股青涩,平淡地直视着前方,和此刻的李因对视。   李因翻过面,上面写着工整的一行小字:   赠   世界上唯一的B小熊。   李尧站在车外,都能听到李因抽泣的声音,再次体贴地走远了些。   ……   陶小山找到了橘子灯,连同他收拾出的一些带不走的破烂,一起丢进楼下的垃圾桶,过了会儿又折回去,把橘子灯里的电池抠了出来,还能用。 第24章   二〇〇五年冬,冷和雪都来得早。   展之祺本来要在会所设宴招待从国外回来的好友,结果惨遭拒绝。展之祺无奈,让家里厨师做几道典型的中国菜,美其名曰召唤好友沉睡已久的中式味蕾。   在机场接人的时候,展之祺差点没认出来,记忆里这人和自己差不多,从不老老实实留黑发,也不喜欢穿深色的衣服,很早就打了耳洞,但又不喜欢在耳朵上塞乱七八糟的东西,任由它长好再去打,用展之祺的话说就是纯粹变态。   用这人话说就是皮肉被打穿的感觉很好。   展之祺虽然“鄙视”变态,但他知道,他们是一类人,所以两人才能成为朋友,结果这人从国外待了几年回来大变样儿。   说好的好兄弟手牵手,叛逆之路一起走呢!   他盯着冲他走来的人——黑色的大衣,黑色的头发,素白的脸上架着无框眼镜,全身上下只有无名指上的戒指发出一点光泽。   展之祺望着他直摇头,啧啧,看看,这国外待久了待出毛病来了吧,怎么给哥们儿整出这么阳萎的气质来了。   “你谁啊?”他对着好友挥挥手,“我怎么不认识啊。”他逗着乐:“不过您长得真像我一哥们儿,但您是禁欲版。”   好友推着箱子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展之祺不贫了,追上去抢过他箱子,终于说了句人话:“欢迎回来啊,李因。”   ……   “我去。”   展之祺真想摸摸李因脑门儿看看发烧没。脱了大衣,丫里边穿的是一件黑色高领,领口覆住半个喉结,衣服还不是宽松挂的,宽肩细腰一览无余,胸前和腹部的肌肉在布料之下若隐若现。   “你现在怎么穿这么……”他张圆嘴只作了口型,没把那个不雅的字说出来。   李因瞥他一眼,给自己倒了水,展之祺挨过来,“因子,你在外面没受刺激吧?”   “什么刺激。”李因随口应。   展之祺坏笑:“大刺激呗,不然怎么好好的潮男变人夫了!看起来还阳……”   李因不听他废话,站起来要走。   “别呀!”展之祺把人拽住,“饭没吃呢。”   “你吃吧。”李因拿起外衣和行李,淡淡道:“多吃点。”   “真走啊?”展之祺一看要把人撩贱走了,又有点愧疚,“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李因穿上衣服,“困得不行。”   “欸你等会儿,把这给你。”展之祺从屋里拿出样东西,“陶小山搬完之后把钥匙给我了。”   说完展之祺哎呦一声,把嘴捂住,“这名儿能提么。”   李因倒是神色如常地接过钥匙,“走了。”   “慢点。”展之祺把人送出去,自己嘀咕:“看着是没事儿了。”说完自己嗐一声,统共两人在一块就一年多点,后面李因还把人关着落了个不大好看的结局,这都四年过去了,什么情啊爱啊都淡了,怕是连对方长什么样儿都忘了吧。   要说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刻骨铭心的感情,几年不见还爱得要死要活的那种纯属扯淡。   展之祺自己坐着喝酒的时候突然想到,不对啊,那怎么李因还戴着戒指,那一看就是陶小山送的,廉价戒指。   ……   房间里的陈设没变,餐桌上的花瓶里还插着有人一元一捧买来的假花枝。   “我问那老板说能开花么,老板说能我才买的,他还给我看开了的花长什么样,没想到是假的。”   “我回去找他,他跑了。”   李因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没事儿宝宝,假的好啊,假的不会谢。”   “可也不会开啊。”那人皱着眉毛,一脸懊恼。   李因轻轻触上那假花,上面很干净没有尘土,每周都会有人来打扫这间没人住的房子,按照要求不会变动任何地方。   卧室里的窗帘甚至都还拉着,李因走进去,游戏机放在床边,李因充上电开机,卡顿好久之后,进入了游戏关卡画面,原来第九关一直没过,那人曾经说过第九关的车速变得太快了,根本过不去。   李因坐下来,在黑着的房间里玩F1赛车,放了四年的游戏机很卡,所以他也没能玩过关。   “GAME OVER~”屏幕闪烁着,李因向后仰躺在床上,正对着上方的吊灯,他学着那人的样子,对着吊灯挥挥手。也不知道那张王八图放在哪里了。   时差还没倒,李因其实很困,但是又头疼得睡不着,他坐起来,去衣帽间拿睡衣。   一进去他就看到最左边的柜子,鬼使神差的,他没有马上打开,而是先慢条斯理拿了睡衣、新的浴巾,又打开衣柜翻了翻衣服,最后没得可干,才终于过去打开柜门——里面没有橘子灯。   是啊,他怎么可能不带走呢。   李因关上门,拿了衣服往外走,经过陈放表的透明柜时随意瞥了一眼,脚步突然顿住。   那块表不在里面,他拿走了?李因回身确认抽屉里没有,又去其他房间里找,没有,他真的带走了那块表。   一种诡异的兴奋之感冲涌上来,李因脚步飞快地走到书房,把行李箱中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来,等待开机之余手指咚咚敲打着桌面,此时他浑身困倦全无,太阳穴突突地跳。   书房的灯都没被打开,男人的眼镜和脸上映着屏幕上蓝色的光,在黑暗中美艳得近乎诡谲。   屏幕上显示正在读取数据,进度条缓慢地向前走,李因觉得口渴,但又不想起来拿水,手摩挲着喉结,将衣领扯开一点透气。   终于,进度条走到了最后,屏幕上铺展开地图样式的画面,李因快速地放大缩小几下,点击鼠标,紧接着一个窗口弹出:“正在寻找目标,请稍候。”   ……   “反正我去哪你都能找到不是么,这次又在我身上放了什么?跟踪器?”   “是定位器啦。”   换表带只是附带的借口,在表盘里安装定位器才是真正目的,只要表还在走,定位器就会运行。李因死死盯着屏幕上正在不断变换地点的红标,手指都兴奋得微微颤抖。   墙壁上的钟表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十分清晰,滴、嗒、滴、嗒……   突然,叮一声响,蹿动的红标停止,以该点为圆心向外扩散,形成一个由深到浅的红色范围的圆圈。   男人却异常冷静,琥珀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上的地址,嘴角弧度很小地翘了翘。   “找到了。”   ……   小天鹅幼儿园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小朋友们陆陆续续被家长接走,除了……   “陶嘉原的家长马上就来,您再稍等一会儿。”   “倩倩老师,我也不是故意找事儿,但是孩子说被人打了,做家长的心疼您说是不是。”   倩倩老师马上说:“是是是,能理解,但是您放心,就是小孩子之间的磕磕碰碰,不会是特别严重的打架,老师们都看着的。”   “那你看看他身上这是不是都红了。”家长想把自己小孩的衣服撩起来,但是衣服太厚实在有些费劲,倩倩老师仔细瞧啊瞧,“啊……”   “老师,我们也不为难你,那小孩的家长什么时候到?”   “马上就到。”倩倩老师给他倒了杯水,“那您先坐着,我上院里看看去。”   院子里,刚下过的雪还松软着,倩倩老师顺着清扫出来的曲折小路走过去,找到了在大树底下蹲着玩雪的陶嘉原。   “嘉原,堆雪人呢?”倩倩老师蹲下来,“冷不冷啊,去屋里吧。”   “不冷。”陶嘉原戴着毛线帽子,当啷下来两个毛球,小脸红红的,正在认真堆一个小雪人。   “手都冻红了,走,去屋里有暖气。”倩倩老师站起来,对他伸出手,温柔道:“来,起来吧。”   陶嘉原抬头,葡萄一样的圆眼睛看看倩倩老师,又看看还没堆完的雪人,小大人一样地叹一口气,“好吧。”抓住了老师的手。   倩倩老师牵着他冰凉的小手,总觉得跟牵着小雪人似的。小雪人仰起脸,“倩倩老师,你给我爸爸打电话了吗?”   “打了,嘉原。”倩倩老师:“爸爸说他马上就到。”   “噢。”小雪人低下头,只能看到脑袋顶上的大毛球。   两人正往教室走着,听到了愈来愈响的摩托车声,陶嘉原眼睛一下亮了,“爸爸!”   他松开倩倩老师的手,往门口小跑过去,但是刚下过雪的地不好走,陶嘉原伸着短短的胳膊来维持平衡,从背面看很像一只刚学步的小企鹅。   倩倩老师连忙跟上去,“慢点慢点,嘉原。”   一辆摩托车在幼儿园门口停下,男人利落地停好车,正好接住朝他跑来的小企鹅。   “手这么凉。”男人大手抓住他两只小手搓了搓,“陶嘉原你手套呢。”   陶嘉原还没说话,倩倩老师过来了,男人站起身,摘掉头盔,“老师。”   “嘉原爸爸是吧,来,咱们去教室。”倩倩老师领着他们往前走,一边说着:“刚在电话里没仔细说,是这样的嘉原爸爸,班里有个小朋友回家说肚子疼,家长一问说是嘉原打他了,我是倾向肯定不是嘉原打人了,就是小朋友之间闹着玩,家长来也是想了解情况,来进来吧。”   那位家长早就站门口等着了,“陶嘉原的爸爸?”   “是。”陶小山的视线从他脸上落到小孩脸上,直接问:“陶嘉原打你了?”   小孩:“啊,就是他打我了,我肚子疼。”   “走,去医院。”陶小山不跟他们废话,“检查检查是哪的事儿。”   小孩一听去医院,嘴一咧,“我不去!”   家长在一边推他一掌,“你不是说肚子疼吗,去看看不正好?让他掏钱。”   “我不去。”小孩眼珠子一转,“我肚子不疼啦,陶嘉原没打我!”   “死孩子。”家长被他弄得很没面子,“在家你不是这么说的!走,去检查去!”   “我不去医院嘛!”小孩立马就哭出来,“我不去,我不要打针!”   陶小山和陶嘉原在一边看着闹作一团的爷俩,大陶问小陶:“你打他了吗?”   “没有。”小陶眨巴眨巴眼,“他要抢我的手套,我不给他,他推我,我就也推了他一下。”   陶小山:“推他一个屁股墩了吗?”   小陶抿着嘴笑,陶小山也笑了,晃晃他的手,“手套放在哪了?”   “藏在书包里啦。”陶嘉原反手拍拍自己的小书包,“爸爸给我的,不给别人。”   “没事儿,再给你织。”陶小山捏捏儿子脸蛋:“别这么宝贝着了。”   “宝贝着了。”小陶摇头晃脑地学他爸的语气,两颗毛球在他身前晃悠,被陶小山捏起来系了个扣,在陶嘉原脸下跟蝴蝶结一样。   “嘉原爸爸,您先回去吧。”倩倩老师一个头两个大,那边家长把孩子揍了一顿,孩子的哭声响彻整个小天鹅。   “好,麻烦了。”陶小山跟老师告别,领着陶嘉原出去。   他先跨上车,再把小陶放在身前,小陶反坐着抱住他的腰,一大一小各自戴上各自的头盔,回家。   “爸爸。”陶嘉原隔着头盔声音闷闷的,“我想吃烤红薯。”   陶小山没说话,但一脚油门直接踩到卖烤红薯的摊前,给小陶买了两个大个儿烤红薯。   等到红薯烤熟的时候,陶小山回头看了一眼,马路上车来车往,没什么异常的,但是……   买了烤红薯之后直接回家,陶小山停车,把崽儿拎下去,小陶拎着烤红薯的袋子,乖乖站在一边等爸爸停好车。   从刚才开始,天上就飘起了很小很小的雪粒儿,陶嘉原扬着小脸,张开嘴:“啊——”   陶小山走过来,把陶嘉原的帽子扯下来盖住脸,陶嘉原在帽子下面咯咯笑,“爸爸。”   因为遮着脸看不见,陶嘉原撞到了人,“对不起。”小朋友立刻软声道歉,被他撞到的人扶住他,声音很好听,“没关系。”   陶嘉原把帽子推上去,那人已经走了,小陶看了一眼他高高大大的背影,哒哒哒去追先进楼道的爸爸。   陶小山正在楼里一边摁手机等陶嘉原,小陶伸着胳膊跑进来,“爸爸,刚才遇到一个叔叔,身上好香。”   “是吗。”陶小山和儿子一起上楼,随口说道:“以后再遇到什么奇怪的人离远一点。”   小陶问:“那身上香的叔叔是奇怪的人吗?”   “是。”陶小山突然回头,从刚才在路上开始就有一种被窥视被跟踪的感觉,让他觉得不舒服。   但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陶小山摸摸后颈,开了门。   “到家喽!”陶嘉原先进门,陶小山又向后看了一眼,也跟着进去,砰的一声,门关上。 第25章   “嘉原,走了。”陶小山在菜场买了些菜,找到在超市门口流连的陶嘉原。   “看什么呢?”陶小山拎着菜走过来,陶嘉原眼珠子转转,马上说:“我在看小猫。”   他伸出手指,指着在超市门口舔毛的橘猫,“爸爸你看它好胖。”   橘猫瞪他,小嘉原对它吐吐舌头,陶小山摸摸儿子脑袋瓜,“走了,回家。”   “嗯!爸爸,你买了什么?”陶嘉原蹦蹦跳跳跟在爸爸身边,突然开心喊道:“小杨叔叔!”   戴眼镜的男人正拎着公文包买菜,转过头看到他们爷俩,笑着打招呼:“嘉原,和爸爸来买菜啦。”   杨臻是陶小山上班地方的会计,为人严谨谦和,天天穿着衬衫西裤,总是干干净净的,跟公司里那群糙汉截然不同。   “正好,我这刚买了几个蛋挞。”他把袋子打开,弯下腰方便小朋友拿到,“拿吧,刚烤出来的。”   陶嘉原第一反应先去看老爸,陶小山点点头,他这才小心拿出一个来。   杨臻抖抖塑料袋,“再拿一个。”   陶嘉原甜甜笑,“我吃一个就够啦,谢谢杨叔叔 。”   杨臻感慨:“这孩子太乖了。”抬手捏捏小孩的脸蛋,小不点笑得眼睛弯弯,亮月牙一样。   告别杨臻,陶小山带着儿子往回走。   陶嘉原举起蛋挞,“爸爸,咱俩一人一半。”陶小山摸摸儿子脑袋瓜,“你吃吧。”   拐弯的时候陶小山顺势回头看了一眼,那种感觉又来了,从后背到颈,就像是爬满了夏天潮湿角落的青苔。   有人经过超市,橘猫喵地一声跳起来蹿进屋子里,大尾巴扫到旁边的玩具汽车塑料盒,哒的一声响。   晴冬日,天蓝雪白,单元门被吱吱呀呀推开,探头出来一个崽儿,白毛帽子下的眼睛黑亮透彻,脸蛋儿红扑扑。   “扔垃圾啊,扔垃圾~”陶嘉原哼着自己编的小歌,拎着半个他高的垃圾袋走到垃圾桶前,抡圆了胳膊一丢,丢中!   陶嘉原得意地哼一声,扭头回家。   欸等等?小崽儿齐步走倒退回来,转到垃圾桶的侧面,地上放着一个透明袋子,而里面装着的……陶嘉原弯下腰,“小汽车!”他呜哇一声,忙捂住嘴,左右看看,还好没人注意这边。   小手伸出去摸摸汽车的盒子,好新啊,是谁丢在这里的?这么好的车车就不要了吗?   陶嘉原脑袋瓜里天人交战,捡还是不捡呢?   今天爸爸上白班,早早走了,陶嘉原站在原地,手指头揪着帽子上垂下来的毛绒球,小脸上全是纠结。   老师教过捡到钱要交给警察叔叔,但是这个是扔在垃圾桶旁边的,是不是主人就不要了,那自己可以捡回家吧。   陶嘉原看看车,看看天,再看看垃圾桶,最终决定站在这儿等一会儿,要是一直都没有人要,他再拿走好了。   风还是冷的,把小嘉原的脸吹得更红了,他站在那儿小小一个,吸着鼻子左右张望,再等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十九、二十。”陶嘉原现在只能数到二十,在数了好多个二十之后,小朋友用冻僵的小手拎走了垃圾桶旁边的崭新玩具车。   “哎哟,哎哟。”陶嘉原声控上楼梯,爬到二楼,发现对门的张爷爷正在撕门上贴着的旧对联。   “嘉原儿。”张爷爷笑呵呵问:“干嘛去了?”   “扔垃圾。”陶嘉原走过去,“张爷爷,爸爸说这个可以贴一整年,你为什么要撕了啊?”   “房子租出去啦,得给人收拾利索的,这对联破太多了,不好看。”张爷爷说。   “噢。”陶嘉原踮着脚把他能够到的一点红纸碎片撕下来,跟张爷爷显摆战利品:“张爷爷你看,我捡的。”   “诶?”张爷爷一愣,“这是我那租客扔的吧?”   陶嘉原一听这话,顿时有点紧张:“那他还要么?”   “不要了呗。”张爷爷乐:“不然怎么能扔了呢,我看他还有一堆要扔,也不知道一男的也没孩子买那么多玩具干啥,我给你问问去,他要是不要了直接给我们小嘉原儿多好,省得扔了可惜了。”   “等着啊,他就在里头呢。”张爷爷把旧对联团成一团,开门进去。   陶嘉原站在门外等,又拎起来看看小车,喔,好像还是电动的呢,比超市门口摆着的还要好。   “诶谢谢啊。”张爷爷的声音传出来,他打开门,抱出一堆玩具,“小嘉原儿这回可有得玩了,这么多。”   “哇——”陶嘉原惊呼,不仅有赛车,还有机器人、奥特曼、陀螺……幼儿园小朋友们玩的玩具这里都有,陶嘉原喜上眉梢,“都不要了吗?”   “对啊。”张爷爷也纳闷:“看看,这都没拆开呢,新的,咋就不要了呢,行了嘉原儿,你把门开开,爷爷给你搬过去。”   “好~”陶嘉原连忙开门,看着一大堆玩具眼睛都要闪出星星来。张爷爷又进去跟租客说了几句话就走了,陶嘉原在屋里仔细看了看每件玩具,悄悄打开门出去,发现对面的门没有锁,留着一条缝。   他犹豫片刻,小腿踱过去,脸蛋凑在门缝儿前:“你好~”   没有人?陶嘉原把门又推开一点点,一股暖风扑到他脸上,好暖和。   “有人吗?”小崽儿声音稚嫩,人还没有把手高。里面没有人回应,他站在门槛上脆声说:“谢谢。”   然后帮忙轻轻地关上了门。   中午,听到摩托车声音,陶嘉原跑到窗前,跪在凳子上往下喊:“爸爸!”   陶小山停好车,对儿子挥挥手,陶嘉原赶紧也挥挥小手。   “爸爸你快看啊。”陶嘉原领着爸爸去看他新得的宝贝们,“这么多,都不花钱。”   陶小山一看有些吃惊:“哪来的?”   “对门的人不要了,张爷爷就给我拿出来了。”陶嘉原解释。   “老张把房租出去了?”陶小山随意拿起一个玩具车看,“租给什么人?两口子?”   “不知道。”陶嘉原眼睛溜圆,“我也没看见。”   “行。”陶嘉原虽然奇怪对门怎么扔掉这么多玩具,但他不想扫儿子的兴,待会儿去对面看看情况。   吃过饭,陶小山带着陶嘉原敲响了对面的门。   门口站着一大一小,眉眼之间是有几分相似的,尤其是从监控画面里来看。   “没人。”陶小山晃晃孩子胳膊,“下回再来吧。”   “嗯,好。”陶嘉原从兜里掏出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陶小山一看,是个土豆。   陶嘉原捧着土豆解释道:“送给他。”   “就送一个土豆啊?”陶小山笑。   陶嘉原俩眼睁老大,“咱家就剩俩了!”   陶小山:“那你怎么给他,没人。”   “放在这里。”陶嘉原蹲下身,把土豆放在门前的地垫上,“行啦。”   陶小山有时候觉得陶嘉原真是个小人精,和他不太像,或许是像他更聪明的那个爸爸。   “回家吧。”爷俩手拉手回家,对面的门一直没有开过。   陶嘉原一下子变成玩具富翁,有点不知所措,洗澡的时候都在玩小汽车。   “杨会计,噢,行,我把孩子哄睡着就过去。”陶小山挂了杨臻电话,回来继续给陶嘉原洗澡。   “爸爸,你晚上要出门?”陶嘉原光着屁股推小车玩,被陶小山捉回来抹肥皂。   “对,自己在家记得要怎么做吗?”   “记得。”陶嘉原摇着脑袋说得头头是道:“有事先给爸爸打电话,然后去一楼找孙奶奶,如果她孙子不在家就去他家对门找张爷爷,要是有人敲门,除了爸爸谁也不开,警察电话是110,医生电话是120,着火了打119,我们家的地址是北城区哲心小区13号楼二单元202,我爸爸叫陶小山,长得又高又帅……”   “停。”陶小山打住这娃不靠谱的嘴,用大毛巾把他裹起来,“睡觉。”   “爸爸,你今天不讲小熊的故事了吗?”陶嘉原埋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   陶小山正在往他水瓶里装水,闻言说道:“还没听够啊。”   “最后B小熊怎么样啦,你每次都不告诉我。”陶嘉原大眼睛眨啊眨,眼睫毛浓得像两把小刷子。   陶小山把水瓶放在他床头,坐下来拍着陶嘉原的肚子,“B小熊最后离开了森林,去更好更大的地方生活了。”   “那它会不会孤单?”陶嘉原问。   陶小山捏捏这小大人的脸,“你还知道孤单呢,跟我说说是什么意思。”   “动画片里,他们一分开就会孤单。”陶嘉原似懂非懂:“孤单就难受,想哭。”   他手伸出来抓住爸爸的,“你不是说他后来遇到了一只小狗吗,它也离开小狗啦?那它不会孤单吗?”陶嘉原垂下眼,“喔,小狗应该也会孤单。”   “快睡觉吧。”陶小山很浅地笑了笑,“你睡着我就走。”   陶嘉原很听话地闭上眼睛,过一会儿又睁开,“爸爸,你孤单吗?”   “不孤单。”陶小山给他掖好被角,“有你呢。”   陶嘉原笑了,“嗯,我陪你。”   等陶嘉原呼吸匀称,小肚子有节奏地起起伏伏,陶小山就简单收拾一下出门。   他们公司不大正规,老板很忙,有时候只能晚上才有时间过来对账什么的,陶小山好歹大小也是个负责人,得在场。   陶小山轻轻关上门,看了眼对门,房门紧闭,下面也没有光亮透出来,不像是回来过的样子。但毕竟是对门,周六日陶嘉原不上学留在家,还是改天摸清底比较放心。   ……   陶小山把摩托停在胡同口,迅速拐了进去。   从刚才起,一辆黑车就始终跟着自己,为了确定陶小山还特意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路很狭窄,一般车都不从这过,但那辆车还是跟了上来。   陶小山下车之后七拐八拐地钻进胡同深处,这条胡同他上班的时候常走,很熟悉,再往前有一家房子凸出,有视线死角。他停下来,捡起一块砖头,仔细听着渐近的脚步声。   ……三步、两步、一步,陶小山冲出去,砖头直冲那人脑袋,恰在此时有人家开了门灯,照亮了那人的下半张脸,他心里一惊,但砖头已经拍出去收不住力,只能拼命调转方向,一砖拍到那人肩上。   来人痛哼一声,捂住了肩。陶小山赶紧丢掉砖头:“你没事吧!”   男人吃痛地吸一口气,勉强地笑了笑,“这么久没见,就这么欢迎我啊陶小山。”   陶小山伸手掀开他的帽子,男人黑发被压乱了,垂落在含着笑的眉眼之间。   陶小山错开视线,“我还以为被人跟踪了。”   “对不起。”李因先道歉,“看着骑摩托的姿势像你,不自觉就跟上来了,吓到你了。”   陶小山有些不自在,一手拎头盔一手拎李因的鸭舌帽,“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刚回来。”李因:“你呢,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陶小山把帽子还给他,顿了几秒之后说:“我得走了,你回去吧。”   “嘶,好……”李因小心地碰碰肩头,面露痛色,陶小山皱眉,“很严重么?”当机立断:“我带你去医院。”说着转身就往摩托车的方向走。   李因拉住他:“不用了,你不还有事儿呢么,不耽误你,我自己去就行。”试着转了转胳膊,疼到作罢。   陶小山抓了抓头发,四处看看,“这样吧,你跟我去厂子里待一会儿,我快点完事儿带你去医院,我那也有药,你可以先上着。”   李因犹豫:“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陶小山转过身,“走吧,跟着我。”   因为要骑车,陶小山今天穿了件皮衣,显得人挺拔英俊,李因走在后面,放下捂着肩膀的手,脸上不见痛苦神色,视线一寸寸扫过陶小山的背影,声音柔和:“好,谢谢你。” 第26章   陶小山带着李因进了厂子。虽是晚上,但里面人仍有不少,迎面遇上都给陶小山打招呼。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黄毛少年熟稔地递出一支烟,“山哥,来根儿?玉溪,上回那个你不是说抽不惯。”   陶小山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没接:“不抽了。”   “来根儿呗,提提神。”黄毛奇怪地瞥了眼陶小山身边的陌生男人,“山哥这谁啊?”   “朋友。”陶小山拍了下黄毛的肩,“进去了,你也少抽点儿。”   “好嘞。”黄毛把烟塞回去,陶小山那朋友笑着对他点点头,黄毛裹紧衣服,这天儿啊,还是太冷了。   陶小山的办公室不大,但有个大沙发,平时大家没地儿歇的时候会来他这坐坐。   他进来的时候屋里有俩人正一边闲聊一边抽烟,见他来纷纷打招呼给他让烟。   陶小山和他们都很熟,脸上多了分笑意,“我不抽,老张你不是说戒了。”   老张理直气壮:“昨儿戒了,又没说今天。”陶小山对他竖拇指:“行。”   旁边人一直安静地待着,时不时闷头咳两声。陶小山一眼都没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给老张:“张儿,去,上旁边那屋抽去。”   “好烟啊。”老张嬉皮笑脸地收了烟,“真大方。”   两人出去的时候还友好地跟李因打招呼,在他们这里哥们的哥们就是哥们,李因一边憋着咳嗽一边笑着回应。   陶小山把窗户和门都敞着,抬手挥挥屋内缭绕的烟雾,拿了个一次性纸杯给李因倒水。   李因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办公室,“现在是不是该叫你陶老板了。”   “什么老板。”陶小山习惯性地掏出他们常喝的大罐子便宜茶,“喝茶么?”   李因视线落在罐子上,陶小山反应过来,“我这儿没好的。”   “没事儿啊。”李因说:“喝这个就行。”   陶小山还是放了起来,“晚上别喝了。”他又从抽屉里找出药水和棉签,单手递过来,“你先抹着。”   李因接过,“好,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陶小山嗯了声,“那我先过去了,有人来你就说我在老板那儿,没人赶你,踏实待着吧。”   “好。”不管他说什么李因都说好。陶小山摸了下后颈,“窗户开会儿就关上,冷。”然后带上门出去了。   杨会计也被叫来加班,最近隔壁厂抓了一伙伪劣产品的,老板听说了亲自过来把关,怕出岔子。   “小山。”杨臻比陶小山大几岁,不跟他们似的不管老少都逗着乐子叫山哥。   “这页都对完了。”杨臻笑:“怎么心不在焉的。”   陶小山搓搓脸,“杨哥,我出去抽根儿烟行么。”   “去吧。”杨臻很好说话,陶小山摸着兜往外走,没烟,正好黄毛在外头巡逻,他欸了声,对他伸手。   黄毛了然,小跑着过来送烟,“嘿嘿,玉溪我给你留着呢。”   陶小山叼着烟,下巴一抬,黄毛打火机就凑上来,火光照亮了陶小山低垂的睫毛和挺俊的鼻梁,黄毛笑嘻嘻地说:“山哥真不愧是咱厂子的厂花。”   “滚。”陶小山叼着烟含混骂道,一抬眼看到了办公室窗户边上站着的李因。   不知怎的,陶小山把烟拿了下来。   “咋啦?”黄毛奇怪:“不好抽?不是吧山哥,到底什么价位的才能入您眼啊?”   陶小山把烟捻灭,“进去了。”   “这就不抽了?”黄毛在背后叫唤:“浪费啊哥!”   陶小山清清嗓子,推开门进去了。   等差不多完了事儿,已经是凌晨两点,陶小山一身疲倦回去,办公室里很安静,陶小山脚步放轻,看到了倚着沙发睡着的人。   李因脱了外衣,只穿着一件高领的毛衣,一身黑色,单调得有些过了头,这样看倒是和几年前初见的时候判若两人。陶小山轻手轻脚过去,把李因的外衣给他搭上。   刚一盖上,李因就醒了,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喊:“宝宝。”鼻子嗅了嗅,好看的眉毛皱起来。   陶小山立刻后退了一步,“醒了啊,醒了那就走吧。”   “你结束了?”李因睁开眼,脸在大衣衣领里蹭蹭,“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骑摩托,你肩还疼吗?药上了么。”陶小山一看桌上的药和棉签还原封不动地摆着,“没上?”   “不上。”李因向后靠着,眼睛里闪着碎光,对陶小山伸手,“抱抱。”   陶小山下意识看向身后的门有没有关,但很快反应过来,现在俩人也不是应该抱的关系。   “那要是不去医院,我就先回家了。”陶小山吸吸鼻子,“你也快点回去。”   李因放下手,“好。”拎着大衣起身,“那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等陶小山,率先走了出去。   陶小山有意跟他隔开两步距离,怎么说,可能是因为毕竟好几年没见,站一块儿有点不大自在。   可能这就是残月能满,破镜难圆吧,时过境迁,一切都在变,陶小山呵出一口白气,骑上摩托回家。   一路上,身后总是有道车灯,陶小山回头又看到了那辆黑车,他转过头继续骑,在快到家的时候停了下来。   后面的车也跟着停了,陶小山没摘头盔,走过去敲敲车窗,李因落下窗:“怎么啦?”陶小山说:“别跟着我了。”   “没跟着你。”李因无辜,“我回家啊。”   这人能装的本事一向高超,陶小山懒得和他费口舌,把摩托开进小区车棚,只见这人也把车停在了小区停车位。   陶小山摘了头盔,裹着一身寒气过去,“李因,你该回家了。”   李因下车,“我是回家啊。”   “你……”陶小山还没说出来,李因就先走进了单元门,陶小山跟上去,用了些力气拽他手臂,“李因,你又跟踪我了是不是?”   “我没有。”李因停下来,表情甚至有些委屈:“我真的要回家。”   “你都知道了吧。”陶小山烦躁地抓抓头发,压低声音道:“知道我生了……”   李因一边偏头听他说话一边掏出钥匙,打开他家对面的门,“宝宝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你住这里?”陶小山刚才还不确定,现在百分百肯定他是故意的,他什么都知道了。   李因开门,笑得露出牙齿:“你要进来坐坐吗?”   陶小山现在又困又累,不想和他在这儿纠缠,只想回家洗个澡抱着团子大睡一觉。   李因则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口袋,神色却猛地一变。   陶小山本来都进去了,关门的时候瞥到他神色异样,犹豫了下还是问:“怎么,落东西了?”   李因一边不停摸索大衣的口袋一边下楼,“我回去一趟。”   陶小山啧一声,也跟着下楼,压低声音问道:“什么东西啊?钱包?”   李因快步向车位走去,“不是,你回去吧。”   “李因。”陶小山追上来,止住他开车门的手,“李因,你现在开不了车。”   “开得了。”李因奇怪:“怎么开不了。”   陶小山把他的手拉过来,“开得了个屁。”   李因这才发现自己手指头抖得厉害,陶小山砰地一下关上车门,手撑着车,把李因圈在里头,蹙着眉毛问:“到底丢什么了。”   李因被他这架势搞得发愣,不说话。陶小山现在真困得要死,没功夫跟这少爷在这里墨迹,“你不说就算了。”   “戒指。”李因声音很轻,“是你送我的戒指。”   这下轮到陶小山愣了,“你……还留着呢。”   李因低头:“嗯。”   陶小山脸皮儿有点紧:“那……等我去厂子的时候找找,找到了给你捎回来。”   “不行。”李因很执拗:“我现在就要去。”   他现在的样子别说开车,打眼一看状态差得要命,陶小山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李因胳膊往回走,“先睡觉。”   “陶小山。”李因也有些生气,扯他的手,“别管我。”   陶小山停下来,门前的灯光微弱,打在他的脸上无比柔和,他笑了笑,“终于会生气了啊。”   李因一下噤了声,但还是甩开了陶小山的手。陶小山叹一口气,“我还以为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那个很便宜,找不到也没事儿。”   听他这么说,李因呼吸颤抖,皱眉露出一个疼的表情。   “好了好了。”陶小山连忙摸到他的手,用指甲在李因的无名指上掐了个印儿,“这样就当有戒指了,行么,先凑活着。天亮了我和你一起去找,啊。”   李因低头看手指,陶小山指甲很短,掐一下几乎没什么感觉。他手攥成拳,还是不想理陶小山,从他身边经过上了楼。   等陶小山上去,李因门都关上了,陶小山也开门回家,现在只想睡觉。   早上,陶小山被敲门声叫醒。陶嘉原早就醒了,在旁边安静地玩玩具,门一响,他就迈着小短腿过去,问:“谁呀?”   门外顿了顿,说:“我找陶小山。”   “我爸爸在睡觉呢。”陶嘉原:“你等会儿再来吧。”   没一会儿,身后传来拖拖拉拉的脚步声,陶小山睡眼惺忪地走过来,摸一把儿子毛茸茸的头,打开了门。   门外,李因穿戴整齐,“走,去你厂子。”然后视线下移,和一脸好奇的陶嘉原对上视线。   陶嘉原很有礼貌:“你好~”   李因眨了眨眼,“你好。”   “他就是对门邻居。”陶小山扶着儿子的肩,“欸陶嘉原,就是他。”   “哇!”陶嘉原眼睛一亮,两只小手很不见外地抓住了李因的大手,软声道:“谢谢你。”   他歪歪头:“土豆你收到了吗?”   “收……收到了。”李因垂在身侧的另只手攥成拳,“谢谢。”   “不客气。”陶嘉原嘿嘿笑,又转头问爸爸:“爸爸,你现在就要去厂里吗?不是昨晚上刚去了吗?”   他的手很小很小,抱着李因的手没有松开,李因好像有了点底气:“他答应我要去的。”   “啊。”陶嘉原看看对门叔叔,再看看爸爸,“爸爸,那你快去吧。”   陶小山捏他耳朵,“你向着谁陶嘉原。”   陶嘉原晃脑袋,“我向着爸爸,但是答应别人的事情要做到哦。”   李因表示赞同,陶小山打哈欠:“我没说不去,换个衣服。”   客厅里只剩下李因和陶嘉原,陶嘉原蹲在地上,把小车哗一下推到李因脚下,然后满含期待地望着他。   李因犹豫了一下,蹲下身,把车推回去。陶小山出来的时候,这一大一小正来来回回推着车玩。   “走了。”陶小山换鞋,“陶嘉原在家里,有人敲门不要开。”   “噢,好吧。”小孩子的脸一下就晴转多云,好不容易有人愿意跟他玩,现在又要走了,自己又要一个人玩……   李因看到了,开口:“要不带他一起去吧,我开车。”   陶小山看向陶嘉原,陶嘉原小声啊了声,搓着手期待地看着他,可怜巴巴的,“爸爸……”   “去吧。”陶小山同意了,给陶嘉原裹上棉衣,戴好帽子。   陶嘉原可高兴了,蹦蹦跳跳地出去,走到最后两层台阶的时候伸出小手:“爸爸!”又对着邻居叔叔伸出另一只手,陶小山和李因十分默契地拉着他的手把他架起来,陶嘉原呜呼一声:“飞喽!”   好在戒指确实是掉在了办公室,兴许是昨晚李因脱外衣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的。找到戒指之后,李因明显放松下来,认真地擦拭过后戴在了手上。   陶小山眼神乱飘,自己几年前送的破戒指被人这么珍视着,有点害臊。   陶嘉原是个好奇宝宝,溜达着小短腿四处看看,这会儿厂子里没几个人,陶小山把下巴埋进衣领,揣着口袋跟在陶嘉原身后走,李因则走在他的旁边。   “小杨叔叔!”陶嘉原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从屋里出来的杨臻。   杨臻见到他也很高兴,“嘉原。”他把小嘉原抱起来转圈,“你来啦。”   “嗯!”陶嘉原咯咯笑,“小杨叔叔你都长胡子啦。”   “昨晚没回去?”天冷,陶小山跟人说话也不把下半张脸露出来,只露着英气的眉眼。   杨臻转过头,“对,在这儿睡的。”   “谁雇了杨会计可真是有福气。”陶小山眼睛弯出很浅的弧度,杨臻摆摆手,“别笑话我了。”   “杨叔叔。”陶嘉原指着邻居叔叔向他介绍:“这是我们的邻居,可好啦。”   “哦,你好。”杨臻抱着陶嘉原,对陶小山身边的男人点点头。   “你好。”男人笑起来的弧度十分漂亮,自我介绍道:“李因。”   “杨臻。”杨臻无意和他多交谈,转而去看陶小山,“小山,上次你说想去南方看一看那边的货源,老板说下周就去,咱们一起。”   “真的?”这事陶小山确实乐意去,“下周什么时候。”说着又叹一口气,看向他怀里的小不点,“他怎么办。”   杨臻想说这好办,让小嘉原请几天假,正好带着出去玩一圈,见见世面。   可还没说出口,那位邻居就把陶嘉原从他手里接了过去,对陶小山说:“你去就行,我和孩子在家里等你。” 第27章   “真行么。”陶小山收拾着行李,心里还是有点嘀咕。   李因也过来帮他,把他的衣服都叠得非常规整,收进行李箱,“怎么不行。”   陶小山瞥一眼在一边玩儿的陶嘉原,“他大多数时候都很听话,就是晚上得让人给他讲故事。”   “可以啊。”李因笑着看他:“我多会讲故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陶小山低下头,没搭腔。   “我爸爸也可会讲故事啦。”陶嘉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过来的,抱着玩具车,为他爸正名:“他给我讲的小熊的故事可好听了。”   李因一听来了兴趣,“什么小熊的故事啊?”   “从前有一只小熊,它……”陶嘉原被他爸捂着嘴抱了出去,“在这儿玩多宽敞啊,你看小车,能横着跑。”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过去,专心玩起小车来。   陶小山回来,沉默地收拾衣服,李因也没再问。   “这是注意事项。”陶小山把能想到的养小陶注意的地方写了下来,李因接过:“好,我知道了。”   陶小山其实还有点兴奋,有陶嘉原这几年,他已经好久没有出过远门了。看着他脸上的轻松神色,李因低下头,默不作声地把已经够整齐的衣服叠了又叠。   陶小山看出他又不对劲,走过去,踢踢他的鞋,“怎么了?”   “这些年,你很辛苦吧。”李因低声说:“一个人生孩子,养孩子,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陶小山可不想和他算账,也一点都不想和他掰扯谁更辛苦,“孩子是我要生的,其实和你没关系。”   “和我没关系?”李因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所以陶小山你就从来没想主动找过我,告诉我,是吗?”   他眼圈又红了,陶小山没想到四年不见,他变得这么爱哭,他解释:“也不是,就……”   “就我自己也可以养大他,你不用自责。”陶小山一直嘴笨,明明这几年有了些历练要好很多,但面对李因,他似乎总是词穷。   “你自己可以养大他。”李因又开始叠衣服,“对,你还可以给他找个后爸,而我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眼看又要吵架,陶小山赶紧打住苗头,“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你……”他生硬地转移话题,“你的病怎么样了?”   “好了。”李因冷笑:“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再发疯了。”   陶小山不是这个意思,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倒是李因变得很快,神情自然地问他:“这些衣服就够了吗,内裤收了吗?”   “我自己来。”陶小山抢先按住他要拿内裤的手,“我自己来就好,谢谢。”   “客气。”李因攥了他的手一把,又转头去帮他收拾生活用品,陶小山过意不去,“你歇着吧,没多少东西了。”   李因装没听到,帮他把要带的东西都归置好,他才过来两天,就已经对他家的东西了如指掌。   “你这儿破了。”都收拾完,李因发现陶小山随身带的包开线了,“我缝一下。”   “啊,不用。”陶小山正吃着东西,拦他:“我自己来。”   “两针的事儿。”李因已经穿上线,坐在沙发上给他缝包,陶小山偷偷瞥他,也不知道这人哪来这么多高领衣服,显得宽肩细腰身材很好,缚着喉结反而更加性感,坐在那儿缝线的样子真是……又养眼又贤惠。   陶小山小幅度摇头,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陶嘉原。”   “啊?”陶嘉原瞪着俩葡萄眼过来,“怎么啦爸爸?”   “在家听话,好好吃饭睡觉,好吗?”   “好~”陶嘉原:“爸爸你就安息吧。”   沙发上坐着的人先笑出声,陶小山跟着乐了:“真孝顺。”他教儿子:“心。”   “心。”陶嘉原捂着胸口,“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陶小山逗他。   “爸爸你说小狗离开小熊之后,心里有一点点痛,心,我知道。”他小嘴叭叭叭,语速贼快,陶小山这次没来得及捂嘴,第一反应是去看李因。   李因动作也一顿,但很快继续下去,陶小山看他没反应,松一口气,连忙把陶嘉原这个大漏勺抱起来,小声说:“陶嘉原,不要什么都说,知道吗?”   陶嘉原立刻皱起小眉毛,“爸爸,我说错话啦?”   看着儿子愧疚的表情,陶小山又心疼,“没有,你没说错。”   “那你……”陶嘉原这次学聪明了,凑到爸爸耳边,“心还痛吗?”   陶小山否认,“我不痛,小狗心痛,又不是我。”   “那谁是小狗啊?”陶嘉原悄悄指沙发上的邻居叔叔:“是他吗?”   “不是。”陶小山佯装严肃:“陶嘉原,我们都是人,不是狗。”   陶嘉原咯咯笑,这个年龄的孩子笑点都比较奇怪,陶小山已经习惯了,“好了,你要好好听话,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   “嗯!”陶嘉原亲亲爸爸的脸,“拜拜爸爸。”   陶小山拿着行李出门,李因和陶嘉原把他送到楼下,陶小山走出去再回头看,这一大一小还站在原地,他对他们挥挥手,李因把陶嘉原抱起来,陶嘉原两只手一起挥:“爸爸,早点回来!”   这一瞬间,只这一瞬间,陶小山突然不想出门了。但是等老板的车一到,一路开往车站,陶小山就把家里那爷俩儿抛到脑后了。   ……   “叔叔你叫什么名字?”陶嘉原和李因在家大眼瞪小眼。   李因说:“我叫李因。”   陶嘉原:“林。”   “李因。”   陶嘉原:“林。”   好吧林就林,李因没有纠正他,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变成了林叔叔。   吃饭的时候陶嘉原问他:“林叔叔,我爸爸到了吗?”   “你可以问问他。”李因把手机推过去,陶嘉原兴冲冲地拿起来,很熟练地输入了陶小山的手机号,然后放在耳边,圆眼睛亮晶晶。   “喂?”电话接通,陶嘉原:“猜猜我是谁!”   “谁啊?”陶小山配合他,“谁在给我打电话。”   “你好,我是林。”陶嘉原声音粗粗的,假装是林叔叔。   陶小山奇怪:“谁?”   “哈哈——”陶嘉原还以为骗到爸爸了,开心大笑,“笨蛋爸爸,是我呀,不是林叔叔。”   “林叔叔?”陶小山反应过来,“李因?”   “对啊,是林叔叔。”   “陶嘉原。”陶小山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不可以给别人起外号。”   陶嘉原小嘴撅着,不明白:“我没有啊爸爸。”   “他叫李因。”陶小山缓和下语气,“李、因,嘉原跟我说一遍。”   “李……”陶嘉原还没念出来,旁边的李因就把手机拿过去,跟陶小山说:“他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没事。”   “叫错名字是不礼貌的,嘉原。”陶小山还在跟陶嘉原说话,李因摸摸陶嘉原的头,“吃吧,没事儿啊。”   他拿着手机走到隔壁房间,“他还小嘛。”   “小也不能叫错啊,又不是不会念。”陶小山小声说:“之前被我叫错,现在被陶嘉原叫错,你还知道自己叫什么么。”   “知道啊。”李因鼻尖一酸,“你不是天天,李因,李因,连名带姓地叫么。”他学着陶小山冷冰冰的语气,“一点都不亲切。”   陶小山嘁一声,那边有人叫他,是杨臻,叫他一起去吃饭。   李因捻着窗台上的吊兰叶子,“你快去吃吧。”   “嗯。”陶小山说:“陶嘉原再叫错你纠正他。”   “知道。”李因声音温柔:“我知道宝宝心疼我。”   对面电话迅速忙音,李因笑笑,挂断了。   出来就看到陶嘉原闷闷不乐,他见李因过来,从凳子上出溜下去,板板正正鞠了个躬,“对不起。”   李因蹲下身,和他平视,“没关系嘉原,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李、因叔叔。”陶嘉原清清楚楚地喊了一遍,“我以后不会叫错了。”他小手抓住李因的,撒娇一样地晃晃:“不要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气。”李因把小不点揽进怀里,原来陶嘉原这么小,像只刚出生的小猫一样。   “嘉原是好孩子。”李因拍拍他的后背,“爸爸把你教得很好,爸爸也很好,嘉原也不要生爸爸的气,好不好?”   “我不生爸爸的气。”陶嘉原乖乖的,“爸爸是最好的人,也是我最最最喜欢的人,我不会生他气。”   “这么巧。”李因佯装惊讶,“他也是我最最最喜欢的人。”   “有我喜欢得多吗?”陶嘉原从他怀里钻出来。   李因皱皱鼻子,手比划着,“多一点点。”   “好哦。”陶嘉原又趴回去,小手摸着他的发尾,“这样爸爸就有好多好多喜欢啦。”   李因微微收紧手臂,“嗯。”   晚上,陶嘉原小朋友把自己洗香香,钻进被子,眨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等着听故事,李因翻开床头的故事书,“今天我们讲丑小鸭的故事。”   “听过啦。”   “那我们讲白雪公主的故事。”   “也听过啦。”   接连说了好几个,陶嘉原都听过,李因把书一合,想了想,“今天不讲故事了,玩个游戏怎么样?”   “什么游戏!”陶嘉原更兴奋了,从被窝一骨碌爬起来,李因把穿着奶牛睡衣的雪团子塞回被子,“我们就玩……猜一猜好不好,谁输了就要给赢了的人讲故事。”   “好,怎么玩呀?”陶嘉原拍着小手,好奇地看着李因。   “谁猜对的多,谁就赢了。”李因:“我先来,我猜……嘉原今年三岁了。”   “你怎么知道的!”陶嘉原惊讶,随即眼珠一转,“是不是我爸爸告诉你的?”   李因笑着摇头,伸出手指,“我猜对了一次,该你了。”   “嗯……”陶嘉原小手放在下巴上,作思索状:“我猜……李因叔叔今年二十岁!”   “不对哦。”李因拨弄他的脸蛋,“叔叔已经二十七岁了。”   “啊……好吧。”陶嘉原有些丧气,“该你了叔叔。”   “我猜,你属小马的。”李因欺负小孩子还不懂生肖和年龄的关系,把小孩子骗得一愣一愣的,“你好厉害啊!”   “我来猜,我来猜,你属小狗!”陶嘉原还认不全十二个生肖,是正儿八经地猜,结果当然又猜错。   “最后一次。”李因:“我猜,你爸爸很喜欢吃橘子。”   陶嘉原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猜错了哦叔叔,我爸爸最讨厌吃橘子啦。”   李因一愣,“什么。”   “对啊。”陶嘉原:“买水果的时候,我想吃,闻着好香啊,爸爸给我买了,可是他一个也不吃,他说他不喜欢吃橘子。”   “你猜错啦。”但是算起来还是李因猜对得多,陶嘉原爬起来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水,甜甜笑:“我输啦,你想听什么故事呀?”   “我想听……”李因说:“爸爸给嘉原讲的小熊的故事。”   ……   陶小山跟他们吃完饭回来,往宾馆床上一趟,刚拿起手机,李因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陶小山犹豫着,电话不知疲惫地响,响到自动挂断又打过来,陶小山接了。   “不想接我电话?”李因笑:“陶小山,我伤心了。”   “没。”陶小山不好意思说是怕他又说宝宝这宝宝那才不接的,撒了个小谎:“没听见。”   “是吗。”李因口吻淡淡的,“和他们吃饭开心吗?”   “有什么开心不开心。”陶小山把拖鞋蹬掉,侧躺着,把手机放在耳朵上,撒开手,“陶嘉原睡觉了吗?”   “睡了。”   “嗯。”陶小山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今天听话吗,吃得多不多。”   “很听话,吃了一碗菜,一小碗米饭,还喝了牛奶吃了水果。”听着李因一一回答,陶小山闭着眼睛快睡着了。   “陶小山。”   陶小山迷糊地嗯了声,听见李因说:“嘉原说你不喜欢吃橘子了,为什么。”   听到这句话,陶小山的瞌睡一下就没了,他屏住呼吸,没有开口。   “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了啊?”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陶小山的回答,李因自嘲地笑了笑,“累了吧,早点休息。”   他转移开话题,陶小山也就顺势说道:“累了,你也早点睡。”   “好。”李因:“晚安,山山小。”   陶小山匆匆说了晚安,匆匆挂断电话。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他把手机放在胸前,看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好久没听到李因这么叫自己了,怎么已经久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了啊。”李因的话在脑子里转,刚才竟然有种秘密被发现的感觉,可这又算什么秘密呢,自己又真的,喜欢李因吗。   “啊……”陶小山本来就是恋爱白痴,和李因的关系又总是这么复杂。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陶小山起身:“谁啊?”   “小山,是我,杨臻。”   与此同时,只亮着一盏床灯的房间里,男人正戴着耳机看书,翻页的手指一顿,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第28章   “累不累?他们说前面有个夜市很热闹,要不要一起去逛逛?”杨臻终于不再穿衬衫西裤,换了件短夹克,显得年轻不少。   陶小山有些犹豫,杨臻怂恿他:“也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卖,你可以给嘉原买。”   “是么。”他这么一说,陶小山有点心动,开玩笑道:“有能自己讲故事的玩具么?”   杨臻眼中神采熠熠:“走啊,看看去。”   “我拿个包。”陶小山回房间拿了包,和杨臻一起下楼。   “还真有。”陶小山挺稀奇,有玩偶小狗小猫一摁开关就能自己讲故事,陶嘉原肯定喜欢。   “这个还能录音。”杨臻从别的摊子上找到更好玩的,陶小山试着啊啊两声,玩具小狗也跟着啊啊两声,“那我要这个,陶嘉原自己在家就能玩。”   “这个呢?”杨臻拿起一盒汽车套装,“嘉原喜欢这个么?”   “电动的,自己跑。”老板插嘴介绍,“带着遥控。”   陶小山问了价格,很贵,他有些犹豫,杨臻见状,马上掏出钱包付款,陶小山拦住他,“杨哥。”   “咱俩别在大街上这样,买给嘉原的。”杨臻:“你知道我多喜欢他,就当送孩子的小礼物。”说着他已经把钞票塞给老板。   陶小山没能抢过来,心里盘算要给杨臻买点什么回礼。   前面是一个个的夜宵摊,品种丰富极了,杨臻提议:“来点儿?”   “真吃不下了。”陶小山捂肚子,杨臻欸一声,“少来点儿,尝尝。”   陶小山说:“你吃。”   “我吃你看着?”说着话杨臻拉了他一把,“后头有车子,你走里边。”   俩人溜达着往前走,闲聊起来,杨臻说:“你就没想过再找一个?”   陶小山对外都声称孩儿他妈和他离婚了,闻言他摸摸鼻子,“凑活过呗。”   “可不,大家都凑活过。”杨臻笑:“嘉原没问过你妈妈去哪了?”   “问过。”陶小山很淡地笑了笑,“我说他妈是仙女儿,飞走了。”   “他也信?”杨臻惊讶。   陶小山摇摇头,“精着呢,不一定信,但是没说。”   “嘉原这孩子真好。”杨臻感慨:“我要是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做梦都得笑醒。”   “会有的。”陶小山附和,杨臻看着他,眼中有股说不明的神采:“小山……”   这时陶小山的手机突然响了,杨臻示意:“你接。”   陶小山让杨臻帮自己拿一下东西,空出手来接电话,“喂?”电话那边却没动静,陶小山拿下来看看,在通话中啊。   许是市场上太吵了,陶小山冲杨臻指了指电话,走到街边一个没开的店铺门口,这里安静一些,“李因?怎么了?是陶嘉原有什么事儿么?”   李因轻轻地嗯了一声,紧接着是几声急促的喘息,陶小山愣了愣,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他在干嘛,脸腾一下热了,“李因!”   李因轻笑:“嗯,再喊一次……宝宝……”   陶小山从没想过这人会恶劣到这种程度,自己做那种事情就算了竟然还打给他……他匆忙挂了电话,一转身差点撞到路灯。   杨臻还在原地等他,他走过去,“不好意思杨哥。”   “没事儿。”杨臻问:“是嘉原?”   陶小山搪塞过去,“嗯。”   杨臻:“怎么了?想你了?”   陶小山勉强地笑笑,杨臻还在看可以坐下来小酌一下的地方,陶小山却是没心思再逛下去,“杨哥,咱们回去吧,也不早了。”   “啊,累了是吧。”杨臻手里还帮陶小山拿着东西,陶小山要接过去,被杨臻拒绝,“不沉,我拿着就行。”   回到酒店房间,陶小山先去洗了把脸。   现在已经十一点半,陶嘉原肯定睡了,李因……   想起了刚才的电话,陶小山一头扎进被子:“不要脸。”   这句呢喃隔着背包的尼龙布,经过信号的转换传到北方的冷冬夜。   李因懒散地靠着床,手埋在被子里,听着陶小山骂自己,动作加快,好看的眉因激烈的刺激而蹙起。   耳机里传来陶小山脱衣服的窸窣声、被子与他身体的摩擦声、倒水喝水声,然后是洗澡声……   李因在听到陶小山往身上抹肥皂的声音之后操了出来。   待余韵散去,攥着纸巾的手搭在床边,耳机里是逐渐平缓几乎再无法捕捉到的呼吸声。   李因慢吞吞去洗了手躺回来,蜷缩进陶小山的被子闭上了眼睛,对着空气说:“晚安。”   算上来回路上的时间,陶小山一共去了五天,最后一天的下午坐火车回到北京。   下了火车,杨臻提议:“怪累的,晚上你别折腾做饭了,回家洗个澡,带小嘉原出来咱们一块儿在外头吃。”   陶小山心想杨臻给陶嘉原买了礼物,自己确实应该请他吃饭,但是李因在家看了几天孩子,自己一回来就带着陶嘉原出去吃,说不过去。   “怎么了?”杨臻看他脸色为难,开玩笑道:“这么不愿意和我吃饭啊?”   陶小山笑了笑:“不是。”   “不是那就赏脸一起吃呗。”杨臻思索:“小孩子……喜欢吃什么呢,嘉原有什么爱吃的?”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陶小山手机响,他微微侧过身子,“喂?”   杨臻很细心地走远两步,但很快就听到陶小山焦急的声音:“我马上回去。”   “怎么了?”他问。   “陶嘉原生病了。”陶小山赶紧拿了行李拦出租车,杨臻帮他一起拦,“你别着急,我和你一块去。”   “不用杨哥。”陶小山招停一辆,迅速地上了车,关上车门,“再联系。”   他对着车外的杨臻摆摆手,又赶紧打了个电话给李因,“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好好的吐了?”   “我也不知道。”李因问:“你回来了吗?”   “正往回赶呢。”陶小山:“要不你带他去医院,咱们直接医院会合。”   “他吵着要见你,不听我的话。”李因苦恼:“躺着不肯动。”   “行。”反正路程不算太远,陶小山安抚他:“别着急,我马上就回去。”   陶小山下了车一路飞奔上楼,心急地打开门却看到了生龙活虎的陶嘉原。   “爸爸!”陶嘉原正拿着俩奥特曼打架,开心道:“你回来啦!”   陶小山愣在门口。   “回来了?”李因从厨房探头出来,笑容温柔:“饿了吧,先洗澡?水已经烧好了,你洗完我们就吃饭。”   陶小山看看陶嘉原,再看看他,直冲李因走过去,哐当一声带上了厨房的门。   “什么意思?”他心里乱七八糟的,刚才跑得太快还有点缺氧,“你骗我?”   “你用陶嘉原骗我?”饶是陶小山从没对李因发过火,哪怕当时知道他是李因不是李尧的时候都没有,这回是真生了气,顾着陶嘉原在外面,压低了声音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李因背对着他择青菜,“如果我不打那个电话你会回来么。”   陶小山没听懂,“你说什么?”   “约你逛夜市,给陶嘉原买玩具,还想和你们一起吃饭。”李因把菜叶不轻不重地甩进水盆,“追人的方式还真是土。”   “李因。”陶小山抓住他的衣领,让他正对着自己。   他甚至张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鼓起脸呼出一口气之后强迫自己冷静一点,“你监听我?”   李因戴着胶皮手套,系着小花狗围裙,垂眼睨着陶小山,“对,我不光监听你,我还一边听一边操。”最后一个字他说得很轻,似乎是对陶小山呆愣的反应很满意,弯着嘴角笑了笑。   陶小山一个字儿没说,出去拿了书包进来,把书包里的东西叮了咣铛全部倒出来,“你放哪了?”   李因不紧不慢关掉炖着汤的火,手臂撑着料理台,表情坦然:“你猜。”   拨弄着地上的东西,陶小山突然想到了什么,调转书包找到李因缝线的地方,双手用力呲啦一声撕扯开来,果然在夹层中看到一粒很小的监听器,此时此刻,仍在高频闪烁着极其微弱的绿灯。   陶小山把书包摔在李因身上,“我看你是病还没好。”   他脑袋发晕,拉开厨房门出去,发现陶嘉原正一手拿着一个奥特曼站在那儿,小脸上全是担忧:“爸爸,你和李因叔叔吵架了吗?”   陶小山尽力平复下情绪,“没事儿。”   “爸爸。”陶嘉原抱住爸爸的腿,“你们不要吵架。”   陶小山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听到厨房里李因在收拾地板上的东西。   他抱抱陶嘉原,“爸爸先去洗个澡,是不是都臭啦?”   陶嘉原小脸蹭蹭他,“不臭。”   陶小山现在不想看到李因,想着一会儿洗完澡带陶嘉原出去待会儿,不管是去大街上坐着还是去哪。   他让陶嘉原去卧室里面玩,自己拿了浴巾和干净的衣服去浴室洗澡。   李因一点都没变,几年前他把自己关起来,屋子里装满摄像头,现在在包里放窃听,还承认得光明正大。   坐了十个小时的火车,陶小山觉得身心俱疲,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就站在花洒底下,让水把自己浇透。   突然,咚的一声响,陶小山还没来得及反应,浴室的门就被砸开,李因大步跨进来。浴室没有开灯,陶小山连李因的脸都看不清,就被强硬地推到墙角,一条腿被抬高捞住。   “李因!”陶小山不算瘦弱,但竟被李因完全笼罩住,他用力打李因的脖子肩膀,李因纹丝不动,手伸下去。   陶小山叫出声,又连忙捂住嘴,李因体贴道:“我让我们的孩子去对面了,他听不到,叫吧。”   “陶小山。”李因手撑着向两边分开,一边细密地亲陶小山的脖子,“他有我大吗,有我*好吗。”   他抓着陶小山的膝盖调整了下角度,“你就算要找根按摩棒,也应该找我吧,他算什么。”   “滚出去……”陶小山咬着牙,眼圈通红,“李因,你给我滚。”   “我不要。”李因黏黏糊糊凑上来撒娇,顺势弓着背进更深,“我的老婆和孩子都在这里,我不滚。”花瓣一样的嘴唇亲吻着陶小山颤抖的唇瓣,嗔怪道:“我滚了给别人腾地方么,别想了陶小山,我再也不会……”他舒服得停顿了下,“离开你了。”   陶小山一丝不挂,而李因连裤子都没脱,最后陶小山站不住,缩在角落里,李因跪在地板上欣赏了一番,顺手拿起一边的花洒打开水流,将水速调节到最大。   被这样对待,陶小山紧闭着双眼闷哼一声,李因却毫不收敛,直到把那里冲得发红,“辛苦了宝宝。”   他把陶小山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随即一把抱起人走出去,在地板上踩下一个个湿脚印,一直延伸到陶小山的卧室。   陶小山太累了,也不想看他的脸,一直皱着眉毛闭着眼。李因把他轻轻放下,帮他按摩腰和大腿。   “你继续去看病吧。”陶小山说。   李因温声道:“我已经好了。”   “李因。”陶小山抬手想打他,却再没有力气,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来,“真的,你去看病吧……”   “我真的已经好了。”李因轻轻拨弄他的额发,“真的,宝宝。” 第29章   “宝宝。”李因小声叫陶小山,勾着他的手指轻轻晃。   陶小山睡梦中都要甩开他的手,把李因逗笑了。   “起来吃饭啦。”他把陶小山的手抓回来十指相握,语气温柔得要命,“吃一点再睡宝宝。”   陶小山嗯了声,把头埋进被子,李因把他挖出来,趴在他身边亲了又亲,“太累了是不是,对不起,坐了那么久的火车,我还让你这么累。”   他把陶小山的手拿起来,自己把脸贴上去,表情乖顺:“是我不好,你生气是应该的,但是我一听到他要约你吃饭,我就好生气。”他自言自语着,说到“好”字的时候拉长了音,不知道在跟谁撒娇。   “他还那么喜欢我们的孩子。”李因俯身下去,脸挨着陶小山的脸颊,“陶小山,陶嘉原是我们的孩子啊……”   陶小山终于忍不住,抬手推开他的头:“你太吵了。”   从刚才就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还声情并茂,嗡嗡个不停,陶小山想睡也睡不着了。   “你醒了。”李因眨巴眨巴眼,“山山小,你还生气吗?”   陶小山翻了个身,背朝着他。   “生气吗?”李因不依不挠,扒拉陶小山的肩膀,“别生气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用陶嘉原骗你了。”   “但是……”李因语气低落下去,“你能不能别给我们嘉原找后爸,不能答应杨臻……”   “我答应个屁。”听他越来越没谱,陶小山回过头瞪着他。   李因惊讶,“陶小山你不文明。”   “我……”陶小山气得拍他一巴掌,“人家根本没往那方面提,都是你臆想的。”   李因摇头,“我懂他,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他捏陶小山的脸,“是你太傻了,这都看不出来。”   陶小山鼓足了愤怒的气,脸却被像个包子一样捏来捏去,咬牙道:“李因。”   “好啦。”李因松开手,还贴心地摸摸,帮脸颊肉恢复原状,“起来吃饭吧,我做了一大桌菜呢,你要是和杨臻去吃饭我才真的要疯。”   叮铃,陶小山的手机响,手机不在这个房间,李因自告奋勇,“我去给你拿。”轻哼着歌跑出去,满脸不高兴地回来。   他把手机递给陶小山,然后一言不发地趴在床上,头枕着陶小山的肚子,盯着他。   陶小山接通电话,“喂,杨哥。”   “陶嘉原没事儿了。”他拍掉在他身上作乱的手,“好,我们改天再定,我请你。”   李因一听这句话,撇过头,手不轻不重地捏陶小山的腿。陶小山被捏疼了,踹他一下。   “你还是要和他一起吃饭。”李因闷闷不乐,“陶小山我的话你一个字儿也不听是不是。”   “我们是正常的交往,他给陶嘉原买玩具,我就应该回请他。”陶小山跟他讲道理,希望他能改变一下错误的思想,但是李因听到之后跪着过来,跨在他身上,找到了错误的重点:“那我们是不正常的交往。”   他俯身要亲,陶小山抵开他,“我们已经……”   “分手了。”李因抢答,“嗯,嗯,一天要说一百遍。”   “好了,起来吧。”他把陶小山连拉带拽地弄起来,陶小山腰疼腿疼,又栽回去,李因笑,“起来啦。”   陶小山被他拨弄起来,“嘶……腰要断了。”他皱着眉毛环住李因的脖子,撑着借力起来,手无意间摸到了李因衣领下的皮肤。   他顿了顿,想要再摸一摸。李因却反应很大地躲开了,陶小山觉得不对劲,攥着李因的衣服把他推倒,李因怕他扯到腿会疼,没有用力抵抗。   陶小山坐在他身上,喘着气把他半高的衣领一点点拉下来。   李因握住他的手,乞求似地摇头。   陶小山屏住呼吸,手上加大力气,扯下了李因的衣领。   一道几厘米长的伤疤横亘在李因的喉结下方,就像一根丑陋的绳索时刻缚在他的颈间。   陶小山盯着那里,声音放轻:“这是什么。”   “没什么。”李因头偏过去,“别看了陶小山。”   陶小山把李因的脸扳正,“说啊,这是怎么回事儿!”   李因被他吼得一愣,看到他脸上焦急的神色又很高兴,“你关心我。”   陶小山真的要被他气死,打他,“你别废话。”   “没什么啊。”李因小声地说:“就……他杀我我杀他,最后我赢了,然后我就马上回来找你了,没了。”   “所以说我真的好了。”李因坐起身,抱住他撒娇:“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恶,在我的身体里,还要把我赶出去。”   陶小山消化着他说的话,“你是说……这是你自杀?”   “算是吧,反正不管是他还是我,伤害的都是这一个身体。”李因很无所谓的口吻:“好了,都过去了,我赢了啊,你应该为我高兴。”   “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口吗?”陶小山想起来,手就要伸到他衣服里摸,李因被他弄得痒,笑着说:“好了好了我给你看。”   他掀起衣服,腹部也有一道疤,手腕上有两道,陶小山摸着这些凸起的疤痕,心里痛得发麻,“李因。”   一颗眼泪不偏不倚落在疤上,烫得李因鼻尖一酸。   “好了啊。”他把陶小山搂进怀里,两个人挨着挤着,牢牢抱着。   李因轻松道:“我已经好了,所以你再说让我去看病我真的会伤心陶小山。”说着他假哭两声。陶小山脸埋在他的肩,“傻子。”   “是啊,咱们家只有你最聪明。”李因逗他。   “陶嘉原也聪明。”陶小山把眼泪蹭在李因衣服上,“陶嘉原呢?”   陶小山推开李因家门的时候,小崽儿正张大嘴巴啃汉堡。   见到爸爸,他的动作定格住,先甜丝丝笑一笑,再小声说:“李因叔叔说可以吃。”   “吃吧。”陶小山摸摸孩子的头,逗他:“一会还能吃饭吗?”   “能!”陶嘉原非常自信,拍拍肚子,“我还能吃一大——碗饭。”   “这么厉害。”陶小山夸他,“好,拿着汉堡,我们去吃饭。”   陶嘉原关掉电视,陶小山蹲下来跟他说:“原原。”   陶嘉原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爸爸。”   “李因叔叔好不好?”   “好!”陶嘉原不假思索。   陶小山眼睛弯弯,“哪里好啊?”   “他给我讲故事,做饭也好吃……”陶嘉原小手放在下巴底下作沉思状,“嗯……他说他的喜欢比我的喜欢还要多一点点。”   “喜欢谁?”陶小山问。   陶嘉原向前抱住爸爸,“当然是你啦,爸爸,我和李因叔叔都——喜欢你。”   “爸爸,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陶嘉原神秘地用小手遮着嘴巴,凑到陶小山耳边,说:“我不小心看到,李因叔叔的钱包里,有你的照片,但是好像有一点脏。”   ……   饭桌上,陶嘉原抱着小碗这瞅瞅那看看,爸爸一看他,他就立刻抓起勺子挖一小口米饭吃。   陶小山故意问:“怎么了?饭不好吃?”   一旁的李因马上抬头,“不好吃吗?”陶嘉原小手摆摆,“好吃好吃。”   陶小山:“那你多吃点。”   “好~”陶嘉原皱着小眉毛,吃不下去啦。   陶小山早看出这崽儿吃汉堡吃饱了,故意逗他的,“好了。”他把陶嘉原小碗拿到一边,“吃不下就不吃了,玩去吧。”   “好!”陶嘉原从凳子上下去,挪到李因身边,“叔叔我可以去你家看黑猫警长吗?”   “当然可以。”李因把钥匙给他,“冰箱里有饮料,还有冰淇淋……”察觉到旁边射来的视线,李因住嘴,陶嘉原却是已经心领神会,双眼迸光。   “走咯!”陶嘉原小朋友学黑猫警长抓坏人的样子飞奔,“啊——这就是黑猫警长!啊~~”   小猫警长飞出去了,屋子里剩下两个大人,李因搬着凳子挪一挪,挨着陶小山,小声说:“老婆。”   陶小山没看他,李因继续喊:“老婆~”   陶小山扭头看空荡荡的身后,“叫谁呢。”   “你啊。”李因扒着桌子边,用上目线视人的样子和陶嘉原一模一样。   陶小山受不了小的这样,也受不了大的,“干嘛。”   “我想搬过来住。”李因:“我们住两边很不方便。”   “方便。”陶小山说:“怎么不方便。”   李因闻言低下头,摸摸手臂,又摸摸脖子,小声自言自语:“怎么觉得有点疼,是不是……”   陶小山在桌子下面踢他一脚,李因踢回去,吃完饭某人试探性地拿了些行李过来,陶小山看见了没说什么。   晚上,李因先去哄睡陶嘉原,再抱着枕头溜到陶小山床上。   “下去。”陶小山冷冰冰的语气,李因腻上去,“不下。”抱着陶小山亲亲,“我就在这里睡。”   陶小山把被子都抢到自己那边,李因也不抢也不闹,过一会儿开始打喷嚏,被子很快又被扔回来,李因开心地钻进去,顺带着抱住陶小山的腰。   他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话,陶小山听得都要睡着了。   “我还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李因心虚地觑陶小山一眼,陶小山闭着眼不知听没听到。   “其实,我送你的那块手表里,也有定位器。”说完,李因等待着陶小山揍他,如果要把他赶出去,他就去陶嘉原房间里睡,刚才和小朋友已经商量好了。   没想到陶小山什么反应都没有,眼都没睁开,“噢,原来是手表。”   “什么啊?”李因追问:“你怎么不骂我?”   陶小山反手推他一掌,李因挨了打还笑,“到底什么啊,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他不问出答案誓不罢休,陶小山为了能安静睡觉,只好简短说道:“之前你不是在村儿里找到我了么,你说放了定位器,我又不知道你放在哪了,就把那天的东西一直带着,手表、书包,水瓶……就这样,我要睡觉了,你再说话就出去。”   李因果然没再说话,从背后紧紧搂着他。   就当陶小山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李因轻声问:“为什么呀,山山小,你不是……讨厌我吗。”   “嗯……”陶小山说对,“讨厌你。”   “但是,如果……你能找到我,我好像……”   “好像什么?”李因没听到后半句,撑着胳膊起来,捏陶小山的脸。   陶小山哼哼一声,把他手拍开,钻进被子里,“你好烦,我要睡觉。”   “啊……”李因躺回去,继续抱着他,妥协了,“好好,睡吧。”   他把陶小山被角压好,又小心地摸摸他的头发,陶小山困得眼皮儿睁不开,只虚起一条缝儿看他。   李因哎呦一声,“快睡吧,困傻了都。”   “我……”陶小山嘴巴动动,声音跟蚊子似的,李因耳朵凑过去,“宝宝说什么。”   “好像会开心。”   如果你能找到我的话,我好像会开心。 第30章   李因推门进来的时候,陶小山还埋在被子里睡,他轻手轻脚过去,不舍得把人叫醒。   等陶小山醒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山山小,我送陶原儿去幼儿园,早饭记得吃~亲亲~”   下面还有一行字,还不太会写字的小朋友写着:“爸爸,晚上见。”   晚上的晚不会写,画了一个闭着眼睛睡觉的太阳。   陶小山把纸条放一边,桌上摆着还温热的早饭。   吃过饭,陶小山也要去上班,上班之前,他环视了一圈家里,最后木着脸对客厅的大灯挥了挥手。   而这次真的没有再安装摄像头的某人正和儿子并排蹲在地上看卖小狗的。   “叔叔,你看那只小狗怎么一直在睡觉啊?”陶嘉原问李因,用手指头轻轻戳角落里那只胖乎乎的小黑狗。   小黑狗眉毛上两撮黄毛,睡得十分香甜,陶嘉原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小声说:“毛毛的,小毛毛。”   李因被他独特的形容词逗得想笑,看看手表,“走啦,我们要迟到了。”   “嗯。”陶嘉原拉着李因的手站起来,背着小书包,一步三回头。   “要不要养?”李因晃他的手。   陶嘉原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但很快皱着眉头说:“爸爸会辛苦的。”   “为什么?”李因问。   “爸爸有我一个就很辛苦了,再加一个小毛毛,就更辛苦啦。”   “我和你爸爸在一起怎么样?”李因说。   “啊?”陶嘉原眉毛没有松开,“我爸爸还要养你吗李因叔叔,不要吧,爸爸会累累的。”   李因:“嗯……万一是我和爸爸一起养你呢?”他回头看向小狗摊子,诱惑道:“还有小狗。”   “可以养小毛毛吗。”陶嘉原感叹一声,“好啊,但是……”   “爸爸高兴吗?”陶嘉原义正词严:“爸爸不高兴的话不行哦李因叔叔。”   李因叔叔啊啊地应着,“好的好的,我会问你爸爸高不高兴的,到了,快进去吧。”   “叔叔拜拜。”陶嘉原很有礼貌地对他挥挥手,跟着老师进学校。   李因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小朋友的背影,转手发给了李尧。   望着背书包的小企鹅背影,李尧陷入沉思,斟酌之后发送了一个问号。   ……   “山山小,跟你商量个事儿呗。”刷完碗的李因凑过来,看陶小山正在对厂子里的订单。   陶小山没抬头,“说。”   “我想请李尧来家里吃饭。”李因一边说一边盯着他的脸,琥珀色的眼睛神经质地捕捉着陶小山表情的细微变化。   陶小山没有意见,随口说道:“噢,请吧。”   陶小山看到了一处不对的数据,用笔勾画出来,一抬头对上李因的眼睛,有一瞬间感觉浑身寒毛倒竖,但只是瞬间,李因笑了起来,笑得傻里傻气。   他在这待着实在挡着陶小山的光,于是陶小山问他:“还有事儿吗?”   李因幅度很大地摇摇头,弯腰捧着陶小山的脸亲了一口,然后哼着歌愉快走了,陶小山莫名其妙,怎么这就高兴上了?   “李尧。”李因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周末有空吗?我们一家请你吃饭。”   “一家?”李尧问:“李因你又犯病了?这次是一家人?”   “能盼我点儿好么。”李因向后靠着,不满道:“是真的人,真、正的人。”   这时陶小山从屋子里出来,李因抛了个媚眼过去,陶小山挡着脸走开。   “好啊。”李尧答应,“有空,地址发给我吧。嗯,那个小孩儿是……”   “是我的孩子。”李因得意地勾嘴角:“怎么样,可爱吧?”   李尧停顿片刻,有些迟疑地说:“李因,后爸……不好当吧。”   李因跟这人没什么好说的,现在过得多幸福只有自己知道,于是敷衍道:“嗯,嗯,所以你别空着手来,得给我长长面儿。”   挂掉电话,李因立刻起身去找陶小山,“山山。”他开门探头,“我哥周末来。”   “噢,好。”陶小山刚换好睡衣,遮挡住身上还没消下去的指痕。   李因进来之后反手关上门,就在那倚着门口,像个不安分的高中生,“那我怎么介绍嘉原呢?”   陶小山把衣服叠起来,沉默片刻说:“别说是我生的吧。”   “行。”李因点头:“我看着来。”   “给他做什么饭呀?我要写个菜单,你想吃什么……”   “都行。”陶小山没有异议,“你安排。”   李因过来把陶小山刚换好的睡衣顺手脱掉,叹口气:“明天再想吧。”   李尧敲门的时候,陶嘉原正在专心致志看西游记,听到有人敲门,走过去问:“谁呀?”   门外说:“我是,李因的哥哥。”   “噢,是李因叔叔的哥哥。”陶嘉原抬手要开门,小脑袋瓜转了转,停下手,“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样,你说吧,李因叔叔最爱吃什么?”   门外李尧:“……我知道他最不爱吃什么。”   陶嘉原:“不行哦,我问的不是这个。”   李尧:“……苹果?”   “不对。”   “鱼?”   “不对哦。”陶嘉原叉着腰,一脸坚毅。   陶小山听见声音要来开门,被李因拦住,“嘘,别去别去。”   李尧说了好几个,都不对,陶嘉原失望地摇摇头,“你不知道吗?他最爱吃肉沫面条啦~”   李因笑出声来,走过去摸摸陶嘉原的头,对着门外说:“你是谁啊?”   李尧:“李因,开门。”   李因打开门,李尧的身影显现出来,陶嘉原仰视着他的脸,慢慢睁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一个圆。   他蹬蹬蹬跑到陶小山身边,躲在他腿后面,只露出俩眼,“爸爸,假美猴王!”   大人们一听,全都笑了起来。   不过李尧这个假美猴王很快博得了小崽儿的喜爱。   陶嘉原和比他还大的玩具车面面相觑,恨不得抱着亲上一口,他对爸爸比划:“好大啊——”   李尧走过去,把陶嘉原拎起来放在车上,系好安全带,帮他开动车子,然后,小司机出发!   陶嘉原几乎是呆了,坐在车上晕乎乎的,客厅相对宽敞一点,够他开一小段,但是拐不了弯,然后李尧再帮他掉头,小朋友开心得不得了。   厨房里,系着围裙的李因做饭,陶小山给他打下手,听他把菜切得叮当响,奇怪:“谁惹你了?”   “你听听。”李因把刀放下,脸一皱开始告状,“外头这欢声笑语的!”   陶小山:“那你别做了,出去跟他们一起玩儿。”   “我……”李因转过身继续剁菜。   最后李因用尽毕生厨艺做了一桌“满汉全席”,成功将小朋友的注意力从车上转移了百分之一。   四个人怎么坐又是一个问题,陶小山让李尧先坐,李因却拉着李尧不让坐,陶小山只好先坐下来,陶嘉原自然坐在他身边。   接着李因眼疾手快坐在了陶小山对面,而根本没想和他抢的李尧坐在小朋友对面。   陶嘉原对着他笑得露出小牙,乖得不得了。李因又觉得应该让李尧坐在大街上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嘉原。”李因温声细语的,“你不是最爱吃我做的可乐鸡翅了吗,给你一个最大的。”   “谢谢。”陶嘉原捧着自己的小碗接过来,又转头对李尧说:“叔叔你喜欢吃吗?我的给你。”   李尧不用看也知道旁边的李因什么表情,憋着笑说:“我不喜欢吃,你吃吧。”   “李因叔叔做得很好吃的。”陶嘉原一脸他不识货的小表情,“你可以尝尝看。”   陶小山眼看着对面的人脸上阴转晴,暗自感叹其变脸速度。   “山山。”李因又开始用公筷给陶小山布菜,一副极其贤惠的模样,陶小山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他一脚,让他适可而止,李因鼓了鼓脸,一视同仁地给李尧也夹了些。   今天陶小山还拿了酒出来,知道他酒量的李因拦着不让喝,陶小山不听,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李尧哥,我敬你。”陶小山诚心实意地说:“还是那句话,没有你当年的救命之恩就没有我,谢谢。”   李尧端起酒杯和他碰,笑了笑:“言重了言重了,举手之劳。”   两人一起喝酒,李因闷声吃菜,一口又一口。   过一会儿端起酒瓶给自己满了一杯,端起来一杯饮,喝得眼红嘴红。   他定定地看着对面的陶小山,可陶小山自始至终低头吃菜,都不肯看他一眼。   李因赌气又倒了一杯酒,这时陶小山才慢悠悠地举起杯子碰上李因的杯子,“也敬你。”   李因怔愣抬头,对上陶小山含着笑意的眼睛,随即忐忑起来,不知道陶小山会对自己说什么。   可陶小山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喝了酒,继续吃饭,又不看他了。   后来李因吃得心不在焉,吃完饭之后李尧和陶嘉原又开始玩,李因收拾完坐在沙发上,和李尧坐一起,“陶嘉原,能分清我们两个吗?”   陶嘉原大眼睛看他们两个,指着李因:“李因叔叔。”再指李尧:“李尧叔叔。”   李因很是高兴,抱起陶嘉原亲一口,“这么聪明啊。”   陶嘉原咯咯笑:“李因叔叔是笨蛋,因为你穿着我们家的小花狗呀。”李因低头,发现自己围裙忘了摘,把小崽儿放下,不仅摘了围裙还特意回房间换了一身和李尧差不多的衣服。   “好了陶嘉原出来吧。”他把小崽儿放进来,和李尧站在一起。   陶嘉原拎着玩偶兔子走进来,对着两个人看了又看,小脸上满是纠结,最后犹豫地冲着李尧走过去。李因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笑都笑不出来。   就在马上走到李尧身前的时候,陶嘉原突然调转方向,冲着李因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仰着脸冲他笑:“傻瓜叔叔,我当然认得你啦!”   “你逗我。”李因把他抱起来,“陶嘉原不能这样的。”他把脸埋在小孩子薄薄的肩膀上,怎么也不肯抬头。   “李因叔叔。”陶嘉原小手搂住他脖子,“不要哭哦。”   “谁哭了。”李因声音闷闷的,李尧在一边说:“小狗。”   李因抱着陶嘉原哼哼一声,陶嘉原小声说:“叔叔我可以去坐小车了吗?”   “你光想着车。”李因刮他的脸蛋,陶嘉原说:“我还想着你啊。”   李因被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把小孩放下来,小朋友兴高采烈找李尧叔叔开车去喽!   晚上,李尧吃过晚饭才走,李因和陶小山一起送他下楼。   “好了,你们回去吧。”李尧对二人说,陶小山:“嗯,路上注意安全,李尧哥。”   “注意安全。”李因附和:“李尧哥。”   “李因。”李尧叫他:“你过来。”   李因不情愿地和他走到一边,“干嘛?”   “孩子到底是谁的?”李尧问。   “什么谁的。”李因踢石子:“陶小山的。”   “是吗。”李尧随口说道:“和你有点像呢。”   “真的?”李因眼中闪烁,“哪里像?”   李尧口吻淡淡:“一样的呆。”   和陶小山打过招呼之后李尧开车离开,陶小山在楼梯拐角捡到一只垂头丧气的李因。   “山山小,我哥可能知道孩子是我们两个的了。”他走在陶小山后面上楼,手拉着手。   “噢。”陶小山没什么反应:“知道吧。”   李因跟在他身后进屋,“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陶小山要换衣服,把他推出去,“你去哄陶嘉原睡觉。”   “好。”李因这才没非要跟着进来,过了半个小时回来,陶小山已经洗好澡躺下。   “山山小。”李因蹲在床边,凑到陶小山面前,“你今天,和我碰杯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话?”   陶小山闭着眼睛:“说什么。”   “你谢谢李尧是应该的,可是……”他下巴抵在床边,眼巴巴地望着他:“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你想听什么?”陶小山睁眼,突然靠了过来,“李因,对我今天的表现满意吗?”   李因张张嘴,“我……”   “你什么。”陶小山:“请李尧来不就是想看我对他的态度么。”   但他对这种试探好似并不在意,对李因伸出手:“把你的钱包拿过来。”   李因乖乖去拿,陶小山接过去,目的性很强,直接打开夹层看放照片的位置。   陶嘉原说得没错,那张证件照确实被李因放在钱包里。   他把钱包翻转,给李因看:“这是什么。”   李因立刻心虚地不敢看他:“我捡的。”   “你捡的。”陶小山推他脑门一下,“我故意掉的。”   “什么……”李因直接跪在地上,“你故意的?”   陶小山又看看照片:“这个本来是我要给你的周年礼物。”   李因:“礼物不是戒指吗?”   “是,戒指是,照片也是。”陶小山声音很轻:“第一,要让你每次看到礼物就能想起我的脸,第二,要能时刻提醒你我爱你,第三,还要能表现出我对你的重视。”   陶小山说着抽出照片,也终于知道陶嘉原说的有一点脏是什么,在他衣领的位置和照片的背面,都有一点残留的血迹。   李因还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但很快他脑子就一片空白,因为陶小山靠过来亲了他一下,只轻轻一下,嘴唇贴着嘴唇。   陶小山亲完之后跟没事儿人一样,“其实我还有一样礼物没送给你。”   小枫林的钥匙。   可小枫林呢,在两年之后和旁边的村子合并成一个新村,叫什么庄还是什么村,总之,小枫林被取缔了,再也没有一个村子叫小枫林。   但诸葛菜一到季节还会盛开,像紫色蝴蝶成群,也像纷洒的情人泪,风一吹簌簌泛响,有情人呀,不要伤心不要误会。   至于小枫林,是有爱有恨的故乡,是相遇重逢的沃土,世间再无小枫林,又处处都是小枫林。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