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涩》作者:柿子竹【完结+番外】   文案:   顾予岑x楚松砚   顾予岑曾经以为,他这辈子和楚松砚之间可能也就只剩那么点儿执拗的恨提醒着他。   提醒他别忘记十七岁在昏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纠缠的那年。   提醒他拔除那根深扎在自己心脏里不停搅动的藤蔓。   但后来他发现。   他苦苦维持的傲骨在楚松砚面前不堪一击。   他们见过太多彼此的不堪。   卑微低贱,不择手段。   小收音机被他塞到楚松砚嘴里。   沙沙声一遍遍重播那句虚伪的“我爱你”。   就像是在告诉他——   他们没完。   -   楚松砚认为,人从生下来开始便被分为三六九等,而他始终是最底层的那一类,哪怕死了也无人在乎。   死亡,也成了世界上最容易得到的东西。   在他第一次真切地接近死亡时,他遇见了顾予岑。   那是他唾手可及的、完全掌控的一段感情。   很廉价,轻易就能抛弃。   可抛弃后,感情曾经附带的记忆,却如潮水般汹涌。   要,将人,溺死。   排雷———   1.狗血文,双不洁,主角感情观与常人不同,可能出现违背对方意愿的举动。   2.主角存在利益至上的价值观,随时可能为了更高的利益而抛弃彼此,从而引起orz剧情。   3.描述采用插叙,由于主角之间纠葛较深,且纠缠时间较长,所以可能存在这儿插一下,那儿插一下的情况。   4.详细排雷点难过审,剧情感到不适及时弃文。   5.近期三次较忙,更新频率较低,慎入。   内容标签: 强强 都市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娱乐圈 轻松   主角视角:楚松砚 互动:顾予岑   一句话简介:朝着别人摇尾巴是为了勾主人注意   立意:为追求美好幸福而努力 第1章 第 1 章   “楚松砚,我明天去美国开会,预计早上八点走。”   “那就一路顺风。”   这道声音很淡,隔着一段距离甚至听得有些不大清楚。   “如果你和我一起去,时间可以改到八点半。”   “最近刚杀青,怪累的,林总出差我就不跟着了,免得耽误你谈生意了。”   “楚松砚,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看见戒指了吧?我放在你床头了。”   街角路灯下,两人面对面站着,像是对峙,但其中一人指间夹着烟,白雾迷蒙大半张脸,精致的眉眼时隐时现,不难看出他在这对峙的紧迫情境下格外松弛,甚至称得上是游刃有余。   视角晃动了下,视频定格在这最后一幕。   而相关标题已经在凌晨一点钟一路飙升到了榜一,后面标了个“爆”字。   标题则是——   【林氏总裁林禹疑似求婚影帝楚松砚被拒。】   紧随其后的,就是林禹在美国酒吧深夜买醉的视频,他身边坐着两三个人,有男有女,其中一个还是熟悉的面孔,是国内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红,因为那张脸酷似楚松砚而走红网络,更是靠着模仿楚松砚的某些电影片段却模仿得不伦不类而被骂上了热搜,硬是走出条另类的黑红赚钱路线。   林禹在凌晨给楚松砚打了通电话,一直到自动挂断都没人接通。   而那时的楚松砚正坐在沙发边角处抽烟,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定格在窗外,手机嗡嗡作响的震动声不断扩散,备注上“林禹”两个大字跳动着,格外醒目,他却连个反应都没有。   这时,有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从浴室里走出来,他腰间松松垮垮地围着个浴巾,水珠顺着胸膛往下滑落,最终没入引人遐想的部位,留下条暧昧的水痕。   他扫了眼手机屏幕,笑了声,从茶几上拿起烟盒,掂了根烟咬住,点燃,深吸了一口,才看向楚松砚,问他:“不打算接?”   楚松砚的身体彻底靠在沙发上,衣领遮不住的脖颈上还残留一道极其浅淡的痕迹,为他增添了两分压抑不住的风流。   电话震动声在此时重归宁静。   楚松砚耸耸肩,卖了个乖,“刚准备接,那边就挂断了。”   蒋沥懒得拆穿他那拙劣的谎言。   要真想接,早就接了,何必等到现在。   蒋沥自然也知道这俩人之间的事儿,顺势坐到沙发另一角,分明不久前两人还在床上缠绵,此刻却都自觉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林禹正经挺好个人,其实和他结婚也不错,至少这辈子吃喝不愁了,到时候你拿钱去水族馆喂鱼都没人管你。”蒋沥抬手把窗帘扯上,嘀咕了句:“也不怕让人拍着。”   楚松砚眉眼松散,他前倾身子,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随口回他:“拿钱喂鱼,虐待动物可不提倡。”   “得了吧你。”蒋沥摆摆手,又想起来什么,问了句:“今晚你那部《止淋》是不是就要上了。”   楚松砚点点头,“嗯”了一声,他扫了蒋沥一眼,两人就这么顺势对视了两秒,一时之间,蒋沥眸底变得幽深,刚被冷水冲压下去的欲望再次苏醒,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楚松砚却始终坦坦荡荡,对那一片白花花的胸膛视若无睹,像是根本不吃这美男计。   在娱乐圈十年,他什么样的没见过。   而且,他也确实对蒋沥没有更深一步暧昧的兴趣。   蒋沥特别喜欢楚松砚的眼睛,就像网上那群人说的,楚松砚的眼睛就像是一滴不会融化的墨,浓郁且毫不掩饰地表达一切欲望。   和楚松砚对上视线,哪怕两人已经认识了有几年,蒋沥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对楚松砚的注视没什么抵抗力。   但蒋沥比及林禹又有一个优点,就是他的理智大于感性,能够轻松压下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楚松砚这样的人,连死都敢用来做手段的人,真没谁能压制住他,更别提拥有。   林禹那所谓的小心试探,在蒋沥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要想留住楚松砚,算计远比真心有用得多,当初不已经有人给他提供了一个可供参考的“活例子”吗。   所以当他在网上看见那条小心翼翼试探的求婚视频的爆出,第一时间就拨通了楚松砚的电话,因为他知道,这时候的楚松砚绝对需要一个挡箭牌,至少能用来轻松击碎林禹的幻想。   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没有前奏,没有叙旧,只有最简单不过的直奔主题。   蒋沥来的时候没做任何掩饰,想必现在,远在他乡的林禹早就收到了消息。   残酷吧。   昨天晚上还想着和人共度一生,今晚就有新人上位替代。   蒋沥拍了拍沙发,叫了声:“楚松砚。”   “约会不?”他接着说。   楚松砚挑了下眉头,不用直说,蒋沥就懂他的意思。   蒋沥轻笑了一声,“开玩笑的,出去看个电影?看看你的新作品,让我好好欣赏一下楚前辈的作品,也研究研究怎么精进一下自己的演技。”   他看了眼时间,“正好看十二点那场,中不?”   还不待楚松砚拒绝,蒋沥又慢悠悠地补充了句:“做戏做全套嘛。”   其实楚松砚压根儿不需要做戏,林禹作何反应,继续纠缠与否,他都不大在乎,林禹的行为不算温和,甚至称得上是拿捏着尺度的慢性侵略,但那种程度上的侵略行为,还真算不上什么让他苦恼的烦心事。   楚松砚只把这当作消磨时间、消磨性子的一个参与性项目。   因为他想知道一件事。   但蒋沥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楚松砚也不是个喜欢扫兴的人,况且他知道,现在外面,肯定还有另一条疯狗正在等着他的消息。   “走吧。”楚松砚站起身。   -   蒋沥开的车,楚松砚坐在副驾驶。   车内开了音乐。   歌声缓缓流淌。   是首抒情曲,歌词也都是矫情的爱来爱去。   覆盖在音乐声上面的,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声。   蒋沥问:“之后打算怎么整?”   “出去走走吧。”楚松砚笑了下,“这几年都用来拍戏,没怎么休息,钱赚了也没地儿花,总不能让它们烂在银行卡里吧。”   蒋沥早就从别人那听见了风声,没多意外,顺势说:“打算去哪儿?如果出国的话,我推荐你去纳米比亚,非洲大陆的日落很漂亮,总给人一种自由自在的错觉,我还打算再去一次。”   他就差没直说“咱俩一起”了。   楚松砚微微颔首,说:“有机会去看看。”   “看来你是想好要去哪儿了。”   楚松砚的视线透过车窗,看着前方道路上反方向疾驰而过的车辆,车灯一闪而过的瞬间,他黑漆漆的眸子里被留下一缕少得可怜的亮点。   “打算去俄罗斯看看。”楚松砚说:“快下雪了。”   蒋沥将音乐声调小了些,他想起来楚松砚某部电影里的片段,雪地里,贫苦的少年躺在无人问津的深巷里死去,那也是他和楚松砚结识的一部电影。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不大喜欢下雪天。”蒋沥对自己的记忆里很有自信,他甚至能清楚地记得当时楚松砚说话时的语气,他说,因为冬天很冷,冷得人睡不着觉,所以不怎么喜欢下雪天,拍那几场雪景戏的时候,楚松砚身上还总会带着一堆暖贴。   这一切历历在目,蒋沥自然不觉得是自己记错了。   楚松砚没反驳,只淡淡地说:“以前的事了。”   蒋沥实相地没继续这个话题,就着俄罗斯又扯了两句,但自那段回忆的插曲后,楚松砚始终兴致不高,应话时也再次恢复成了蒋沥最熟悉他的那套待人方式,投其所好,句句有回应,但句句真假难辨,情绪也藏到了深谷里。   这人啊,难琢磨。   电影院被包场,里面只有几位工作人员,蒋沥和楚松砚直接进场。   两人坐在最后一排,肩并肩挨着。   电影的开端是暴雨夜幕下的公路。   随着一道阴森的银光劈开天幕。   暴涨的雨水几乎淹了周遭的所有村庄,镜头聚焦在一只死在了公路正中央的麻雀身上,它的身体被沉重的雨滴砸得干瘪不堪,而一辆车也被困在了这条公路上。   半路,楚松砚的电话又响了。   楚松砚拿出手机看了眼。   蒋沥也顺着光亮看过去,本以为会是林禹的纠缠不清,却看见了串没备注的号码。   在他以为楚松砚会挂断,打算收回视线时,就看见楚松砚站起身往外走,与此同时,电话也被拿着贴到了耳边,小屏幕上的亮光照亮楚松砚的侧脸。   他听见楚松砚低声说了句:“喝醉了?”   蒋沥的视线追随着他,止不住得往外眺望。连带着对电影里也没了兴趣,直到楚松砚所扮演的角色出场,他那乱飞的心才稍稍收回来些。   楚松砚刚出了影院,站在只有三两人影的街道上,侧耳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我在你家楼下,你没在家,去哪儿了。”   还是林禹。   这是他的惯用把戏,当自己的手机拨不通楚松砚的号码时,就会换个手机。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成功人士,常登财经新闻上的人物,因为这么一个人,把所有感情里烂俗的套路都尝试了个遍。而楚松砚也默许了他这个幼稚的套路。   林禹心知肚明楚松砚为什么默许,为什么对待他的所有把戏都无条件地接纳。因为他自己就是一套戏里的一环。   他就是个丑角。   林禹其实没在楚松砚家楼下,他此刻就在电影院对街停着的那辆车里,他能清晰地看见站在街边路灯下的那道身影。   电影院的宣传大屏上,一张张电影宣传海报滚动而过,亮得散光的大屏充当背景,显得楚松砚的身影无比渺小瘦削。   他身上穿了套特别简单的休闲装,很普通的衣服,但穿在他身上就是有种别人没有的味道,格外矜贵。   肩宽腿长,哪怕脸被帽檐遮住只露出个下巴,都让人忽视不了。   近期电影不少。   其中更是有顾予岑的复出电影与《止淋》撞档,几乎是明面上的对决,这些年,顾予岑和楚松砚之间的不对付几乎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提起某一方,便肯定有另一人的名字紧跟着后头出现。   同年在娱乐圈崭露头角,也是同年名声大噪,这俩人自打踏进这个圈子起,就被拎在一起相互比较。   顾予岑的那张脸出现在大屏幕上的一瞬,林禹几乎下意识地叫了声:“楚松砚。”   这一声又急又哑。   楚松砚察觉到什么,掀起眼帘,回答了上一个问题:“我在电影院。”   林禹却并不在乎这个答案,他现在只想接着说出点儿什么,至少抓住楚松砚的注意力,至少别让他回头。他不知道这种行为究竟有什么意义,但他知道,顾予岑那张脸从大屏幕上消失那刻,他松了口气。   而他脑袋里摇晃着的酒意已经全然消失,只剩下嗓音里一点儿哑提醒着他喝了酒这件事。   林禹捏了捏太阳穴,声音彻底低下去,“跟我回家吧,我不提那件事了。”   停顿一秒。   他又补充了句:“……..行吗?”   楚松砚没应。   林禹看见楚松砚终究还是转过了身,视线也游走到了明亮的大屏幕上,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此刻的海报是个喜剧,无关某些人。   林禹一直都知道楚松砚的心又冷又硬,但也无可奈何地一次次被这种沉默刺穿身心。林禹吞咽了下喉间酸涩,再次恳请:“至少,至少别说什么分开的话。”   事实上,楚松砚没打算直接了当地说分开,他认为,凭借林禹的自尊,在另一个人介入的一刻,他就会自觉及时止损,这算他们之间的心照不宣。   一如当初他们在一起时那般,也没有人正式地提出在一起,只是在酒局上遥遥相望着,散场后碰巧碰到,又恰好那晚天色较暗,看不清彼此眸中的真实情绪,刚好任由酒精吞噬理智,之后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也是随着这种心照不宣的接触,林禹无可救药地沦陷了,他早就知道自己不该如此,但感情已经产生,深陷其中的他又该如何叫停。   他不想那样。   楚松砚直白地说:“林禹,适可而止。”   而此刻,大屏上终究是滚动到顾予岑的那张宣传报上。   那张脸再次映入眼帘的一瞬。   楚松砚挂断了电话。   同样的话,他也对大屏幕上这个人说过。   只不过顾予岑没给他直接终止聊天的机会,而是饿狼一样狠戾地扑上来掐住了他的脖子,妄想用暴力来终止他进一步残忍的判决。   之后,一别五年。   再见面的时候,两人身边各带一位。   现在,楚松砚和林禹了断。   毕竟他和林禹在一起的时间也够久了,无论如何都该感到腻歪了,更何况,他从来没真正沉沦过。   欲望总是以厌倦收场,哪怕别有用心。 第2章 第 2 章   楚松砚挂断电话后,徒留林禹面对车内凝滞般的死寂,仿佛每一分掺杂酒气的喘.息声都被无限拉长成慢镜头,车外路灯的冷光散落地投射在车窗上,让林禹顿时觉得遍体生寒,心都跟着一下下地不停颤动。   他想此刻推开车门,跑到对街抓住那人的肩膀质问,质问他这几年到底给没给过他真心。但当手掌摸到冰冷的车门上,视线跟随着扫过那道孤寂的背影,他的动作又堪堪停住。   林禹就保持着这如同被定住的动作,良久,他看见楚松砚点了根烟,细慢地抽着。   烟草燃烧出来的白雾如同霾烟天横生出来的屏障,彻底将两人隔绝在不相通的两方世界。   楚松研的动作里充满漫不经心,却始终微微仰着头,就那样抬眼看着一遍遍转换海报画面的大屏幕。   直到最后,数张电子海报同时缩小,齐齐排列在屏幕上,而属于楚松砚《止淋》的海报旁,正是顾予岑主演的悬疑片《死亡联结》,两人的脸同时出现在大屏幕上,甚至还是并列着,此刻连林禹都不得不承认,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才是最该一起走在这条街头的一对。   这两张脸在某种角度下,还有些相似,尤其是眉眼处的棱角转折,都是藏不住的锋芒锐利。   风头正盛啊。   只不过楚松研更像是长久伪装后,疲于应付,才稍显露出来的凌厉,顾予岑却是压根儿不屑于遮掩的阴鸷凶狠。   楚松砚就那么抽完了一整支烟,才慢慢收回视线,在重新进入电影院前,他随意地扫了眼对街停着的那辆车。   小束灯光拢在漆黑的车窗上,还能依稀看见里头那僵硬的一团身影。   楚松砚抬手压了压帽檐,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样就很好。   很乖,没跑出来继续说那些没用的话。   回去的时候。   蒋沥正在影厅外的转角处,身子向后倾靠着墙壁,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低声回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楚松砚走过来后,他无声地示意了下:“我接个电话,很快就结束。”便转过身,背对着楚松砚。   影厅内的电影还在继续播放,依稀还能听见几句台词。   “道路已经全部封锁,现在也没有信号,我们只能在这儿先找个合适的庇护所,喂,宁哥,你在听我讲话吗?你一直看着那只鸟的尸体发什么呆?”   “在听,随便看看。”   “哦哦,我还以为你被失恋打击得不轻,连眼前的轻重缓急都看不出来了呢。”   “不至于。”   “……..”   楚松砚没急着进去,就这么停在转角处,听着耳旁的电影对话声。但他听力还不错,哪怕蒋沥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藏在了电影声音之下,他也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其中几个明显的字眼。   尤其是蒋沥用余光观察他时,他听见了“我没招惹他啊,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之类的话,显然,蒋沥是陷到了什么事件中去。   果不其然,挂断电话,蒋沥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沉下来些,他收起手机,抬手捏了捏跳动的太阳穴,便对楚松砚说:“走吧,回去接着看。”   但回去之后,蒋沥的手机震动声就没停过,接二连三地打进来电话,偏偏蒋沥还必须接听电话,一趟趟地离场,再回来,之后没坐几分钟,又跑出去接电话。   楚松砚没受什么影响,平静地看完了这场电影。在影片接近尾声时,蒋沥再次回来,面带歉意地说:“工作上有事儿,我可能没法送你回去了,我一会儿叫我助理来送你吧。”   “不用。”楚松砚早就预料到这结局,淡淡地回了句:“一会儿林哥来接我,你先走吧。”   蒋沥面露诧异,脱口而出:“林哥不是没跟着你一起回来吗?”   林哥是楚松砚的经纪人。   “刚回来。”楚松砚这么回,没打算多做解释。   或许是那头的事儿实在有些火烧眉头,蒋沥也就没再纠结这些,点了点头,再次道了声歉,“是我没预想好,出了差错,电影也没好好看完,等你回国之后我再……..”   蒋沥想说,我再补给你,但话到嘴边,又想起来,楚松砚也未必再给他见面的机会了,俩人这次见面都算是他见缝插针的打扰,硬挤上来的,下次怕是八百辈子之后的事儿了,只能临时转换话锋,说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随时叫我。”   但这话也是个空头支票,现在的楚松砚,很难在什么事儿上能用得着他。   蒋沥自嘲一笑,先行离开了。   上了车,蒋沥还没来得及启动,口袋里的手机便再次催命般嗡响了起来,他脸上明显带了些许不耐烦,接电话后的声音也夹带了分抑制不住的怒气:“喂?我现在就回去了。”   “是我。”这道熟悉的声音入耳,蒋沥脸上的表情瞬间转变成一片空白,他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又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便试探着问:“哪位?”   那端是沉默的呼吸声。   过了大致半分钟,蒋沥蹙紧眉头,刚准备开口催促,就听那头传来道打火机的摁动声,随之是微弱的烟草在燃烧的“滋滋”声。   那边的人说——   “顾予岑。”   听见这个名字,蒋沥像是极其意外,又像是早就料到,小幅度地上挑了下眉头,压了压心底因不断应付电话而升腾起来的郁气,身子干脆向后一靠,问:“有事儿吗?”   演艺圈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这几年声名鹊起的就那几个,蒋沥早些年就能和楚松砚这个最抢手的天赋型演员搭戏,自然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他这两年出演了不少影视剧,只不过对电影涉及稍浅,但也和顾予岑有过接触,甚至还出演过同一部戏。   那时候蒋沥还正处在对自己定位不清,试图追求楚松砚的阶段,也是那段时间,顾予岑生动形象地给他演示了把,什么叫作恨屋及乌。   那部剧里,蒋沥和他就两场对手戏,无一不被压得死死的,完完全全的压戏,现场片段还不知道被谁抖到了网上,害得蒋沥当时被网友好生嘲笑,还因此被舆论弄得丢了部大ip的男二号。   蒋沥对于顾予岑这人,早些年可以说得上是厌恶,但他也不是什么富有背景手段的资源咖,只能那么无可奈何地忍着,而如今,这种情绪变得更复杂,甚至有分难以察觉的得意。   瞧瞧,他不过是和楚松砚再次产生点儿交集,这人就像个没被拴绳的疯狗一样到处乱咬。   蒋沥耐心地等待着电话那头的答复。   倏地。   顾予岑轻笑了一声。   他说:“蒋沥,听说你接了江酖贺的剧本后苦不堪言,我好歹也在他那儿被折磨过两年,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和我说不就好了,我替你求求情。”   江酖贺导的戏可以说大部分都是奔着国外的奖去的,早些年楚松砚和顾予岑也都是靠着他导的戏彻底打开了国际知名度,而这俩人唯一合作的一部戏,也是由江酖贺牵线搭桥。   就是那部《阴雾守》,几年过去,这部戏中的片段经过无数次剪辑,甚至制作成两人part分割开的演技对比,时常被网友拿出来反复审判,而在审判戏码中常常占据上风的,是楚松砚。   有人说,顾予岑在这部戏里未能悟出戏中角色的真谛,扮演时掺杂了过量的个人情绪,导致两个主角之间的相守之情也变成了暗流涌动的爱恨交织。   还有人说,江酖贺当时早早就定了楚松砚,后来陆续试了几人,都死守着流于表面的相守之情,太单一,所以他才刻意找了顾予岑,将这两个从不对付的人凑到了一块儿去。   但无论如何,事实证明,江酖贺走的这步棋确实不错,也是那年,楚松砚和顾予岑两人一举夺下双影帝的奖杯,同登荣耀的高台上,被媒体的镜头一一聚焦、并定格。   可自那之后,顾予岑和楚松砚便鲜少同台出现,就像是互相躲着一般,顾予岑甚至干脆两年未接过任何剧本。那是他得影帝后的两年啊,正常人此刻都会想着乘胜追击,只要你不是一时脑抽接了什么破烂片,你的名声便会一路直升。   无数人猜测是否是拍戏过程中出现了什么影响身心的矛盾,甚至有媒体直追到江酖贺的面前去大胆发问,但得到的只有一句——我哪懂他们呢。   再次回归,顾予岑对于息影那两年也只有简单一句,“累了就歇着了,没什么多余的原因”。   但蒋沥清楚得很,顾予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累,为了什么而躲。   如今顾予岑突然打来的这一通电话,不正是最佳佐证。   蒋沥笑了笑,回他:“不麻烦您了,我要是有事儿,直接找松砚不就好了,刚刚他还问我适不适应江导的节奏。”   这下回应他的,是顾予岑毫不掩饰的讽刺,字字钻着心头,“当演戏是过家家呢,玩不好就要扭头开始边抹鼻涕边找妈妈,蒋沥,该学学怎么当好演员了吧。”   这一句话,彻底将蒋沥牵扯回曾经备受顾予岑折磨的那段时间,但或许是那时的记忆太过深刻,直到如今依旧清晰地像昨日刚发生的事,蒋沥对待顾予岑的讽刺倒是没什么大反应,早就习惯了。   蒋沥只“嗯”了一声,语气淡淡地说:“演不好,所以要找人进修一下,好在松砚有耐心,也乐得教我。”   那边的电话直接挂断。   蒋沥听着耳侧手机的“嘟嘟”声,没忍住咧嘴笑了出来。   让你没事找事,现在舒坦了吧。   但数秒后,紧接着,手机又开始催命般不间断地响,一个接着一个电话打进来。   “喂?这事儿真和我没关系,那帮媒体完全是捕风捉影,我刁难个新人干什么?而且那都八百年前的视频了。”   “还能是谁?不就他乐意搞这种东西,自己没能耐,还不让别人钻空子,他急了。”   “知道了知道了,还有两个红绿灯,关着车窗呢,你想听喇叭声?那有什么好听的,我马上就到。”   “……..”   挂断电话,蒋沥深吸一口气,收起脸上那日了狗的表情,踩下油门,车如同逃难之兵般飞快离去。   而楚松砚在他离开后不久,也出了影院。   但没有所谓的林哥来接他。   他就那么沿着街道,慢慢悠悠地朝着城南的方向远走,大概走出了五条街道的距离,他停在了一家蛋糕店前。   这家蛋糕店二十四小时营业,但因为傍晚时客人较少,留任的工作人员只有两个,其中一个还在角落里躲避着摄像头,悄悄打着瞌睡。   楚松砚推门走进去,买了块草莓味的小蛋糕,结账后,才拿出手机。   手机里的消息提醒已经满满覆盖住了屏幕壁纸。   全部都是关于《止淋》的祝贺,以及一些可有可无的寒暄。   楚松砚拎着蛋糕,站在街头一一回复。   但消息就像回不完一样,还时不时地向外冒,而林禹那三两条挽留掺杂在其中,自然也就显得没那么招人厌烦了。   楚松砚伸手拦了辆车,报了个位置。   “南苑墓园。”   这种时间点,还是去这种位置,尤其是楚松砚说话时尾调都是向下压着的,让人辨别不出情绪,像没有人味儿一般。   司机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不时地抬起头,从后视镜中望过去。   但楚松砚自从上车后,始终低着头处理手机上的消息,没和他产生过视线交流。   司机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问:“小伙子,去看望家里人?”   “嗯。”楚松砚将手机锁屏,应了声:“我奶奶今天过生日。”   这次说的话长了些,语调也柔了不少。   司机稍稍放下心,又看楚松砚孤身一人,好心地接着说道:“你要进去多久,要不要我等等你,那儿不好叫车,尤其这个时间,你怎得不早点儿来?”   白天有其他人来探望,要错开时间。   楚松砚垂眸,只说:“刚忙完。” 第3章 第 3 章   到达墓园后,司机没直接离开。   这个位置确实不好叫车,且今晚楚松砚也不打算久待,只准备放完蛋糕就走,便让司机接着打表,等在那儿了。   凌晨的墓园空荡寂静,大门口只有个守夜人坐在小屋子里,一瞧见楚松砚这么个缓慢靠近的身影,守夜人便拉开小推窗,探出半个身体,稍提了些声音,问:“只有你一个人吗?”   “嗯。”楚松砚走近些,摘下头顶的帽子,露出那张白皙精致的脸,说:“好久不见。”   兴许是眼神儿不大好,守夜人眯了眯眼睛,盯他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将身子重新撤回推窗后头,一手驾轻就熟地从一旁拉柜里抽出登记册,一手摸过老花镜戴上,又将小屋外头环绕的小灯都给彻底拉亮,   这下,他边将登记册递给楚松砚,边看着那张许久未见的脸,慢悠悠地说道:“是好久不见了,前两年你都没回来呀,今天早上,你家的人还过来了,听他们嘴里还念叨着你呢,尤其是你那弟弟。”   说话时,守夜人面上一片怅惘,视线止不住地往上转悠,像是还在回忆白日里那场景,他长久地待在这儿,也没个人可闲聊,好不容易来了个熟人,他都准备好打开话匣子了:“他们手里边还拿了不少东西呢。”   楚松砚温和地笑着,拿起笔在登记册上快速填写好信息,才将册子与夹在封面上的笔双手递还回去,应了声,也彻底打断他的话头:“算算是有两年整没过来了,填完了,我先进去了。”   “去吧,去吧。”守夜人挥挥手,让他进去了,视线却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无法看见分毫,才温吞地收回视线,小声咕哝道:“兄弟俩都一年比一年瘦,当大明星真不容易啊。”   墓园里很安静,只有风声游走。   虽然有两年没回来,但楚松砚对这儿的分布依旧很熟悉,轻车熟路地走到最里头,也是最靠近荒山的那一片,才拐弯进了条支路。   一抬眼,就看见支路尽头有盏明灯兀自亮着,而灯光氤氲之下,便是座孤零零的墓碑。   楚松砚走过去,站在墓碑前头,垂眼看向墓碑上的“林婉然之墓”几个大字。   他弯腰半蹲下去,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了声:“阿婆,生日快乐。”才动作细慢地拆开手里包装精致的蛋糕盒。   楚松砚将蛋糕上插好蜡烛,只此一根,插在正中央,掏出打火机点燃。   火苗被风吹得左右摇晃,颤颤巍巍的,蜡烛刚燃起来便被风迅速吹灭,楚松砚耐着性子反复点了三次火,还是没点着。   楚松砚倏地笑了声,抬眼看着墓碑,说:“阿婆,好久没见了,还在生我的气呢,今天是生日,就别气了,大不了晚上来我梦里骂我一通。”   他的话语被风吹着左右斡旋,尾音甚至还在一遍遍地回响着,迟迟不肯落地。   今晚的风很大。   楚松砚穿得实在单薄,手背上已经被凉风吹刮起一片显眼的红,尤其是关节处,简直就像是被刻意抹了颜料上去一样。   偏生楚松砚还在那儿耐心地等着,等待余音停息,等待风就此止住。不知过了多久,风倏地小了不少,耳畔也乍得成了片静悄悄的死寂。   楚松砚重新摁下打火机。   火苗摇曳,但这次,它稳稳当当地燃起来了。   楚松砚将蛋糕放到墓碑前,之后便抬起眼皮,视线笔直地落到漆黑得宛若深渊的夜空上。   他保持着这个动作,不知过了多久。   “嗡嗡——”   低沉的手机震动声从远处遥遥传来。   楚松砚扭头看过去,猝然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瞳孔,如同站在明亮处的人突然和蛰伏的野兽对视上了,让人不自觉竖起一片寒毛。   顾予岑面无表情地摁灭来电,说:“打扰到你了吗?真是抱歉了。”   但他的语气中毫无“抱歉”的意思。   顾予岑的手里还拿着两捧花,但花瓣都萎蔫得不成样子,仿佛经历了整日的风吹,此刻正叫嚣着即将凋零,甚至在顾予岑摁灭电话的那么一瞬,晃动的花束还向下飘落了几片花瓣。   花瓣被风吹到了楚松砚的脚边,如同得到指引了般,不偏不倚,还有一片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正盖着虎口的位置。   楚松砚抬手摘掉那片花瓣,又低下头将地面上的花瓣都捡拾干净,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语气平平道:“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顾予岑倏地轻笑了声。他身上还穿着笔挺利落的高定西装,发型也是一丝不苟的背头,从头到脚都在无声地诠释着“贵公子”三个字,像是刚从某个颁奖礼上匆匆退出来,唯一稍有瑕疵的,便是他的捏着花束的右手无名指上正戴着枚闪烁银光的戒指,而这戒指不是什么知名品牌,表面刻在幼稚的卡通图案,完全是手工制作的,值不了几个钱,和他这身行头格格不入。   仔细看,还能隐隐看见卡通图案末端连接着的日期,以及两个首字母。   0314,GH。   顾予岑看着楚松砚那作势要离开的姿态,悠悠地开口叫了他一声:“楚松砚。”   这一声叫得字正腔圆,每个音调都拿捏得端正,实属不应该是在这个场合出现,反倒应当是用在颁奖典礼上的腔调。   但也是这么一声,语气中过分的疏离,却把方才那若有若无的针锋相对给冲散了。   楚松砚朝外走了两步,才堪堪停住脚,他转身重新回到墓碑前,拿起地上的小蛋糕,认真地吹灭中央的蜡烛,重新道了声“生日快乐,好眠”,便拿着蛋糕走了。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连个眼神都未给顾予岑,完全将他当成了看不见的隐形人。   顾予岑嘴角微小的弧度也随着他的离开而渐渐下落,最后,干脆成了不明显的下压。   嘀嗒。   一滴雨水砸到衬衫衣领上,留下滩格外显眼的水渍。   顾予岑抬眼看了下天空。   已经连轴转了一个月,熬穿了几个夜,严重缺乏睡眠导致他抬起眼时,双眼皮褶皱都多挤出道折,成了掩盖不住疲惫的模样。   雨滴陆续砸下来,频率越来越高。   最后,雨水干脆连成一片。   下雨了。   今夜,是个暴雨夜。   顾予岑扫了眼墓碑,说了声:“您花粉过敏,花我就拿走扔了。”停顿数秒,眼看着雨势愈来愈大,他抬起长腿朝外走,再次轻声补充了句:“阿婆生日快乐,好眠。”   楚松砚出来时,守夜人正在小屋里眯着个眼睛朝外望,一看见他,便提高声音喊道:“快来快来,避避雨。”   “不用了,我直接走了。”楚松砚头顶上的鸭舌帽将细雨遮挡住大半,只有下半张脸迸溅上不少水渍,而他身上的大衣却没那么幸运,已经湿得格外狼狈,他迈着步子向打着大灯的出租车走去。   司机坐在里头,正双手紧攥着方向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坐立难安,一瞧见楚松砚,他忙将车窗降下条缝,高昂奋扬的车载音乐瞬间倾露出来,司机的声音被压盖在下面,不大清晰,勉强能够辨别:“快上来快上来,一会儿就淋透了。”   楚松砚应了声,抬手拉开车门,但刚拉开条逼仄的缝隙,他整个人就被一团密不透风的黑影完全笼罩,与此同时,耳旁的雨声仿佛也被隔绝在外,有些沉闷得透不过气。   “我送你。”   这道声音近在耳边,仿佛贴着他说的,完全是不容置喙的口吻。   楚松砚的动作稍作停顿,顾予岑就趁着这个罅隙,摁着他的手背,将车门重新关上。   司机怔愣地看着眼前巨大的黑伞,试图将视线从上面钻透过去,看一眼伞后的人是怎么了。但显然,撑伞的人像是专门挑选了伞的朝向,完全隔绝了他的窥探。   楚松砚转过身。   顾予岑贴他实在太近,让他连这么个转身的动作都要谨慎地拿捏好尺度,避免过度的接触,但还是不可避免的,他们的大腿短暂地撞到了一块。   楚松砚向后退了一小步,留给他的空间不多,出租车车身上完全被雨水淋湿,一旦靠上去,他怕是到家前都不会太好受。   楚松砚同顾予岑对视着,平静地说:“我们不顺路。”   顾予岑勾唇笑了下,反问道:“你知道我住哪?”   楚松砚觑着他,波澜不惊地应声:“我怎么会知道你住在哪。”   “那你怎么就知道不顺路?”就像是故意要噎住楚松砚一次似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顾予岑就这么顺着他的话再次抛出问题。   “无论如何。”楚松砚稍作停顿,一字一句道:“都不顺路。”   顾予岑也不恼,面上笑容丝毫未变,他轻轻颔首,仿佛也察觉到这么继续下去,楚松砚绝对不会退步,他懒散地转换话锋:“有人联系家里,说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叔叔。”   这些年,这种认亲的戏码没少发生。   楚松砚表情未见丝毫松动,只说:“知道了。”   “他手里还有东西佐证。”顾予岑淡淡补充。   “嗯,知道了。”楚松砚又这么应。   顾予岑一手插兜,将伞柄倾压在肩膀上,向后退了步,瞬间,两人之间的环境亮敞不少,那种湿稠的气息却挥之不散。   顾予岑歪着脑袋,稍靠着冰冷的伞柄,说:“妈让你回去一趟,见见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全是托辞。   顾母完全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对于没必要的人连一丝时间都懒得给予,更别说特意让顾予岑来托这么一句没用的话。   所谓的亲叔叔?   驱赶就是最有效且不浪费时间的方法。   楚松砚一时没应话。   顾予岑盯他两秒,一手摸到口袋里,掏出手机,将伞身往上抬了抬,允许司机的视线横钻进来。   顾予岑偏头看着司机,简洁道:“收款码。”   司机冷不丁地看见这么一张脸出现到视野里,尤其是在伞下昏暗的环境中,光影恰到好处地修饰面部的棱角,冷漠的气质与近几日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死亡联结》宣传片段中如出一辙。   司机条件反射地愣了神,而后颤抖着伸出手连连指着顾予岑,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是不是那个谁……..”   过度激动导致名字堵到嗓子眼,怎么都挤不出来。司机就这么指了他好半晌。   “师傅认得我?”瞧见司机的反应,顾予岑笑了下,接着不慌不忙地指着自己,一板一眼地介绍道:“我叫楚松砚,主演电影《止淋》今晚刚刚上映,还请师傅多多支持。”   说完,他还微微前倾身子,跟小幅度鞠躬一样。   司机张了张嘴,“楚松砚”三个字在他脑袋里来回转悠,总感觉哪不对劲儿。这名也挺熟悉的,但好像、好像是另一个演员吧?   而且那演员好像也不长这样吧。   司机把脑袋向外探了探,想看得更仔细些,但脑袋刚伸出去个尖尖,就被厚重的雨水砸个正着,整张脸都湿了,他忙把脑袋往回缩。   顾予岑颇为好心地提醒了句:“师傅小心些,雨大着呢。”   司机被浇得睁不开眼,但楚松砚在后头看得一清二楚,这人肩背正颤颤着,明显是嘲笑人时才有的姿态。   顾予岑仿佛对他的视线有所察觉,扭头扫了他一眼,唇角勾着,完全是混不吝的模样,似乎几年过去,这人始终未变。   还是这般,坏心思。   司机擦了把脸,便开口问:“那个,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啊?”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明星,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要是得了个签名照,回去肯定要好好炫耀几天,他已经能想象到他那帮同行都是怎么用羡慕的眼光盯着他了。   “可以啊。”顾予岑将伞直接递给楚松砚,也不管人接没接,便松了手,径直走到驾驶位旁,半弯着身子,朝司机伸手:“但是先让我把车费结了行吗。”   “哦哦。”司机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让出身子露出车里挂着的收款码,听见手机扫描成功的“叮”一声,才回过神,连忙摆摆手,说:“不用给不用给,签名照就够八百趟的车费了。”   话落,顾予岑那头刚好弹出付款成功的提示。   “微信收款8888元。”   车内收款提示音同时响起,干脆响亮,听得人一阵心潮澎湃。   司机连忙“哎哟”了两声,顾予岑率先开口拦截了他将出口的话:“宣传费,如果可以,师傅推荐家里人一起去看《止淋》吧。”   顾予岑说话时笑眯眯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什么明事理、有良心的大善人,但楚松砚清楚得很,这人单纯是懒得估摸到底要付多少,还有,就是他在憋着坏。   果不其然,签完名,顾予岑就主动提出要拍合照。司机自然是咧着嘴举出手机。   这坏,是对着楚松砚的。   估计明天网上就要冒出一堆水军,用着“顾予岑过于体面,被人错认还替《止淋》进行电影宣传”的名头,来口诛笔伐楚松砚。   毕竟,早些年,不少流传在市面上的“楚松砚的签名照”都是顾予岑冒名顶替签出来的,当时因为这事儿,两人上了波热搜。   不少人都说楚松砚在片场耍大牌,压榨对手演员替其签大量签名照进行售卖,这莫须有的罪名最后甚至演变成了各种求助帖——顾予岑版楚松砚签名照在哪儿买?价格究竟多少?建议入手吗?   楚松砚撑着伞,后退了两步,懒得再看顾予岑那虚伪作派。   雨势飘忽不定,方才还在迅速转大,隐隐有濒临暴雨界限的趋势,如今却越来越小,甚至像是要停了。   顾予岑走过来的时候,楚松砚已经将伞收了起来,随意地用手抓着,支在湿漉泥泞的地面上。   顾予岑从他手里重新拿回雨伞,径直向前走,边走边说:“车在前面。”   楚松砚上了车,就将头顶湿透的鸭舌帽摘下来。半湿的头发几乎全紧贴在脑袋上,不大舒服。楚松砚抬起手随便地抓了抓,把沾在额前的碎发也撩到后面。   随着动作,脖颈上方才被衣领遮挡住的草莓印也完全暴露出来,格外显眼。   顾予岑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笑着问:“楚大影帝这是把我当司机了?”   “哪敢。”   楚松砚坐在后排的正中央,姿态优雅,不紧不慢地处理着自己身上的不妥,而顾予岑坐在驾驶座上,分明西装革履,但安全带往身上一勒,乍一看,还真像是个体面些的司机。   “到前面来。”   顾予岑的指节敲了敲方向盘,用了十成十的力,如同催促的鸣钟,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第4章 第 4 章   楚松砚到底还是坐到了副驾驶上,但他始终偏头看着窗外,身子也略微向紧靠车门那侧偏斜,乍一看发现不了什么端倪,只当是他正在看着街景走神,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腿都在刻意地偏避着。   顾予岑懒得同他计较那些,抑或是早已习惯了,只是双手抓着方向盘,沉默地开着车。   没有车载音乐,车内死寂得可怕,恍若两人即将奔赴的是丧命的刑场,让人不自觉地胆战心惊。   遇到个红灯,车迂堵在浩荡的车流中央。   顾予岑侧眸看了楚松砚一眼,主动开了口:“听人说,你回绝了张岩珩递过来的本子?”   “嗯。”楚松砚不欲多说,简单应了声。   顾予岑点了下头,揶揄道:“那他怕是又要念叨你一整年了,你出去旅游都别想安宁。”   楚松砚出道的第二年,就回绝过一次张岩珩的剧本。   说来也算幸运,楚松砚第一部戏就是在江酖贺那个鬼才青年导演手底下拍的,而江酖贺这人,实在是太懂得怎么拿捏大众的文艺审美,将楚松砚身上的每一寸都拍得极具艺术气息,当你看向那荧幕上那张尚且青涩的面孔时,一种循序渐进的故事感便扑面而来。   而那种故事感,恰巧给了张岩珩难得的灵感。要知道,张岩珩入行很早,可以说是从小就接触电影行业,拍了几十年戏,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当初他听闻江酖贺的选角还嗤之以鼻了好一阵——一个非科班且没有任何经验的纯新人,又是十七岁的年纪,年轻得过分,他能演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受限制了。   但事实证明,楚松砚丝毫没有辜负江酖贺的期待,他人生中的第一部戏,便为他创下了无与伦比的传奇阶梯。   后来,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接受张岩珩抛过来的橄榄枝,但出乎意料,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转头去接了另一个小导演递来的文艺片剧本,当时张岩珩得知被拒的消息,脸上青一片红一片,甚至直接断言:“他这样拘泥于一种类型的片子,也就只能火这么一阵儿,目光短浅!”   张岩珩最擅长导的,就是悬疑片,而当时他递出来的角色,则是名从最底层摸爬滚打、自生不息的小警员,而对这个角色背景的刻画也极其细腻生动,将其成长经历层层递进地展现出来,最后,误打误撞,这个剧本递给了同期新人——顾予岑。   顾予岑的第一部戏演的是个短篇小说改编的电影,且这部电影也与楚松砚的电影同一时间上映,虽说风头被楚松砚压得极其严重,但他也算是小火了波,靠着在电影中别具一格的演戏特点,被不少人称为天赋型演员。   而在张岩珩的《难违》上映后,他与楚松砚彻底被端到了同一水平线上做对比,成了新生代演员的代表。毕竟这两人的起点都不错,演技也要比一般人高些层次,难得的是,都含带着溢出屏幕的感染力。   在《难违》结束拍摄后,张岩珩那个老顽童甚至特意跑到楚松砚的剧组里溜了一圈,顾予岑就跟在他后头,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张岩珩这人有个特点,就是惜才,哪怕被拒了,也没放弃继续邀请楚松砚,甚至还主动打电话给江酖贺,让他告诫楚松砚一句,不要固定自己的风格,不要抛弃自己的可能。   并且,张岩珩还不断私信楚松砚的账号,而那些私信都是在顾予岑的注视下发出去的,里头甚至还掺杂了不少他的语言加工。   张岩珩就这么私信了楚松砚整整一年,后来实在忍无可忍,才在面对媒体“听说您当时还主动邀请了当时的新人演员楚松砚是吗?”的问题时,面红耳赤地倾诉道:“是是是!我给他发了整整一年的私信,这小子不仅拒绝我的剧本,连我的信息都不稀罕回,高冷得很呐!”   而在媒体反问道“您尝试直接私下索要他的联系方式了吗?”,尝试继续深挖楚松砚连续不留情面拒绝张岩珩、不尊敬人的黑料时,张岩珩黑着张脸说:“我还等着他主动来要我的呢。”   ……….   过去的羁绊交织太深,如今随口一句话都能不经意地拉扯出无数侵占脑海的回忆。   显然,楚松砚也想起了张岩珩过去干的那些事儿,一时姿态放松了些,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抹淡笑。他说:“正念叨着呢,这几天从早到晚轰炸我,还跟我说,他是因为我才总守着手机,落下了老花眼。”   顾予岑笑了声,视线虚虚地盯着前方车辆的尾灯,仿佛也正陷在某段回忆之中,他嚅嗫了下嘴唇,像是在挑选着究竟该从哪段说起,最后,他只说:“他啊,以前老花眼就严重得厉害,打字都慢悠悠的,看不清东西,还不乐意戴眼镜。”   “嗯。”楚松砚接话:“他一直没变。”   这句话落,车内寂静几分钟,在前方车流开始渐渐流动时,顾予岑攥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扫了眼自己手指上紧箍着的戒指,踩下油门,说:“你也一直没变。”   楚松砚脸上笑容不变,如同逢年过节互相祝贺那般,客套地回了句:“你也是。”   顾予岑听见他这句话,就开始笑,肩膀颤抖的幅度极其明显,最后更甚至像笑得停不下来一样,极其夸张,也在无意中,尽显讽刺之意,仿佛楚松砚说出来的是个天大的笑话。   楚松砚语气平平地提醒了句:“认真看路。”   顾予岑也应了声:“知道。”   这一问一答,是种诡异的和谐。   但随着车越来越快,旁侧伴着的车流逐渐变得稀薄,楚松砚也觉过来味儿。   顾予岑正在前往的方向,不是顾家。   “搬家了?”楚松砚问。   顾予岑扫了他一眼,笑着应了声:“早就搬家了,前一阵子我带胡年回家,就走的这条路,放心,没开错,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再次纠缠你的戏码,咱办正事儿。”   胡年,也就是顾予岑现在的男朋友。这几年,顾予岑搞出不少绯闻,最初都是跟合作的女演员,后来绯闻里的另一半都成了男性,而这些人无论性别是什么,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的性格基本都是叽叽喳喳、爱说爱动的跳脱类型,很不沉稳,而胡年,也是顾予岑唯一一个亲口承认的恋人。   他们在一起刚好两年整。   胡年的本职工作也不是演员,而是个家境殷实的设计师。这些年也出了不少知名作品,楚松砚也曾经在网上刷到过。   楚松砚点了点头,说:“好的,处理完事情,我会尽快离开,一会儿叫小李来接我。”   “没关系。”顾予岑随意地说道:“一会儿要和胡年出去看电影,刚好送送你,反正小李特意开车过来也挺费劲的。”   楚松砚还要开口拒绝,顾予岑便再次补充道:“不用担心打扰我俩的约会,大不了到电影院就给你放下,你让小李上电影院接你,方便不少。”   “好,麻烦了。”楚松砚这么应。   顾予岑笑了笑,说:“跟我客气什么。”   到达顾家时,已经是凌晨三点钟出头。   顾予岑开了门,客厅只有盏门口的顶灯正微弱的亮着,里头都是黑漆漆一片,好像大家都睡了。   楚松砚没进去,站在门口朝里面往了一眼,便后退了步,低着声音说:“我明天再来吧。”   顾予岑扭头看了他一眼,“明天下午爸妈就走了,他们要出去旅游。”   他停顿数秒,才接着咬着字眼说:“到时候,你未必联系得上他们。”   说罢,顾予岑就踩着那双锃亮漆黑的皮鞋,径直朝深处走去,边走边摁开一盏盏明灯,待他走到一间房门前时,整个客厅的灯全部打开,也将客厅的空旷全部展现在楚松砚的面前。   客厅只有个纯黑色的真皮沙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就像是没怎么装修的样板房,单调乏味,没有人生活的气息。   “进来坐。”顾予岑一边推开那扇门,一边对着远处的楚松砚抬高声音说:“别站在外面,一会儿还会下雨,要是雨倒进了房子里,可就麻烦了。”   楚松砚抿抿唇,抬脚进去了,但将门关上后,也只是站在门口的位置,视线笔直地看着顾予岑。   而顾予岑推开那扇门,走进去,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个浅棕色的档案袋。他直接把档案袋扔到沙发上,说:“这就是那人提供的佐证,你看看吧。”   之后,他便单手插兜,点了根烟,慢条斯理地抽着。而那双眼睛,始终紧盯着楚松砚的表情。   他这是等着楚松砚主动走过去。   就像是设下的鸿门宴一样,只要楚松砚走过去,便要被他拖拽着,向泥潭中深陷,无法逃脱。   顾予岑在楚松砚面前,永远都是这般,即使看似相处和谐融洽,但一旦这么静止下来,眸底的波涛汹涌便要一并拼命向外挤出。   他不擅长等待。   楚松砚还未抬脚,便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他扭头顺着声音看过去,便看见楼梯转折处,正慢慢地出现一道身影。   是胡年。   大抵还没睡,胡年的眼底是遮掩不住的疲惫,正一手揉着眼睛,皱着张脸,待看清顾予岑的身影时,他才哑着声音叫了声:“回来了?”   “嗯。”顾予岑这么简单应了个气声。   胡年又察觉到什么,顺着看向门口的方位。   “……..楚松砚?”   楚松砚冲他微微颔首,“打扰了。” 第5章 第 5 章   胡年怔松两秒,便露出了个极其灿烂的笑脸,踩着拖鞋快步走到楚松砚的身边。他的身高相较在场另外两人都要矮上不少,站在楚松砚面前,他甚至要稍稍仰着头,才能看清楚松砚眼底的情绪。   胡年仰着头时,客厅璀璨明亮的吊灯倒映在眼底,亮晶晶的,他如同在接触什么绝世独立的艺术品,脸上是难以掩藏的欣赏。   “不打扰。”胡年弯着眼睛,伸出右手,“我很久之前就想见你了,大一那年,我在街头看到你的电影海报,就觉得你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如果可以,以后能邀请你给我做模特吗?”   楚松砚伸出手,只轻轻地和他握了下手,便快速抽离回来,不过从他面上却看不出任何不妥之处,完全是礼貌的微笑,温和有礼,“如果有机会,一定。”   他未直截了当地拒绝,而是给出这么模棱两可的答复,不过这就让胡年格外开心,连同身上萦绕着的那种疲惫感都一扫而空。   还未待胡年继续说些什么,顾予岑边悠悠开口道:“胡年,过来。”   胡年扭头看了顾予岑一眼,眼底明显攀上两分失落,但到底,他只得深深地望上楚松砚一眼,便乖乖退后到顾予岑身侧。   胡年伸手自然地抓住顾予岑的袖口,身子也倾靠过去,两人挨得极近。胡年仰着头,低声问:“工作都处理完了吗,我刚刚给宁姐打电话,她说还得一阵子呢,没想到这么快。”   “嗯。”顾予岑倏地伸手替他整理了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动作细致耐心,“工作还没处理完,还差些东西,我提前回来了而已,因为——”   顾予岑停顿一秒,扭头重新看向楚松砚,这下,他的语气明显没有面对胡年时那般柔和,甚至连语调都在隐隐向下坠:“——要替楚松砚拿些东西。”   “哦。”胡年点点头,顺势说道:“时间不早了,不如楚哥你今晚就在这儿住吧。”   楚哥。   这个称呼很少被安在楚松砚身上。   早些年,他刚进娱乐圈闯荡,在大多数人面前都是个毫无身份地位的新人,根本不配被称上一声“哥”,而后来,稍微有些能耐了,再面对其他新踏入圈子的新人,也只是被饱含敬意地叫上一声前辈,再亲近些,也是松砚哥。   单用一个姓来加上“哥”的称谓,未免显得过分生疏。而这么多年来,上一个这么叫楚松砚的,就是胡年身边的那个人。   还记得当年在哈市的时候,俩人都只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青涩得过分。而那时,顾予岑见了楚松砚便立即竖起一身刺来,巴不得将自己的不喜与厌恶都一丝不漏得表现出来,让天底下所有看过他那张臭脸的人都猜出他在想什么。   而“楚哥”这个称呼,就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   很巧合,楚松砚的生日刚巧比顾予岑大上一天,再算仔细些,其实就只差了半个小时。一个是午夜时分降生,一个则是午夜过后的凌晨出生,而这短短半小时之隔,硬是被顾予岑一声声“楚哥”叫得像隔了十来岁。   每逢没见过楚松砚的人,顾予岑提起他,就要用“楚哥”来代指,问起年龄,他也是含混着说“看着比我大上不少”,弄得不少人见了楚松砚后都要新奇好一阵。本来都做好要见个成年人的准备了,结果一碰面,却是个疏离冷漠的半大少年,高高瘦瘦的,就那么站在人群外面,对所有人的打量、絮语都无视得干净。   从那之后,很多年都没人叫过楚松砚“楚哥”,冷不丁这么一听,却还是觉得,这称谓像年少时一样让人讨厌。   或许是顾予岑教胡年这么叫的。   楚松砚没什么表情,只抬步走到沙发前,拿起放在上头的档案袋,轻轻捏了下其中装放资料的厚度,便抬眼看顾予岑,问:“只有这一个?”   “嗯。”顾予岑说:“但是妈手里还有那人的照片,得等等,抽完这根烟我就上去叫她。”   这时再傻的人也能看出,顾予岑单纯是在耍弄楚松砚,拖他的时间。没那么重要的资料,可以直接邮寄到楚松砚的公司里去,也可以直接扔掉,却偏偏要亲自拦人,而到了这儿,却发现,这事儿和顾母是否在场的的干系其实不太大,完全不需要楚松砚立即过来。   “不用了。”楚松砚淡淡道:“照片就不需要了。”   “以前不是总想找到家人吗?”顾予岑突然掐灭了烟,坐到沙发上,身子散漫地向后靠着,视线也随意地落到楚松砚拿着档案袋的右手上,“要是找人的话,照片是必要的吧。”   两人对视着,胡年也坐到沙发上。   楚松砚扫了胡年一眼,只说:“以前想的,现在就没那么想了,没必要。”   顾予岑轻笑一声,点点头,像是万分赞许他这句话,竟说:“是,毕竟有的人过去就像个傻子,怎么都该改改了。”   楚松砚也笑了下,“确实,那我先走了。”   “说好的我送你。”顾予岑扭头看向胡年,说:“上去换套衣服吧,外面有些冷。”   胡年愣了下,下意识重复道:“换衣服?我也去吗?”   “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看电影吗。”顾予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放到自己的大腿上,紧接着将自己的手掌覆上去,像在替胡年暖手一样,动作格外亲密,“怎么忘记了?”   胡年看着两人贴在一起的手掌,眨眨眼,才应了声:“哦,确实是我忘记了,那我上去换衣服。”   说着,胡年抽回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在胡年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那刻,楚松砚的手机开始嗡嗡震动着响起。   顾予岑对这手机铃声好像要更敏感些,还不待楚松砚有何动作,便开口提醒道:“来电话了。”   楚松砚拿出手机看了眼,是林禹,这次他是用自己的手机号拨过来的。   顾予岑的眼神很好,在楚松砚掏出手机那一刹,就眼尖地看见地看见了备注,又或许是早有预料是这人打来的,扫过去那一眼也不过是对着模糊的字样比对着,很容易就精准地核实成功。   铃声响着,顾予岑慢悠悠地翘起二郎腿,西裤上也攀起一层让人厌烦的褶皱,不再是轻松的工整。   出乎意料,楚松砚接通了电话,也没特意避开,就那样站在原地,对手机那头说了声:“喂。”   林禹应当是又喝了酒,这次咬字都不再清晰,声调也胡乱起伏着,仿佛那熏人的酒气都透着屏幕一并传来,很难想象这是位在常人面前惯性保持倨傲冷静的总裁,反倒更像是个郁郁不得志的酒鬼。他说:“松砚,我在外面,我又看了你的定位,抱歉,但是我想见见你,我送你回家吧,外面下着暴雨,很冷,我还给你带了外套。”   楚松砚没立即回应,而是沉默着。   就在他沉默的时候,顾予岑又点了根烟,还将烟盒倾斜过去朝着楚松砚,声音不高不低地传过去:“来吗?先抽根烟缓缓再继续?”   这种话是带有歧义的,很容易就会被安置在不恰当的情景下,尤其是在经历某种事后,才会需要说出“缓缓”和“继续”的字眼。   显然,电话那端的林禹便会错了意,他瞬间拔高声音:“松砚,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想要自由也没关系,你不需要这样。”   “我……..我妈也很喜欢你,我们……..”   “我现在出去。”楚松砚打断了他,顺带着,这句话落,也挂断了电话。   顾予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开玩笑般说:“看来林总很粘人,我记得你不是最讨厌这款吗,现在怎么反倒像是爱不释手?网上那群记者还说你们感情破裂了呢。”   楚松砚也回之一笑:“记者总爱捕风捉影,你知道的。”   言罢,楚松砚便拿着档案袋出去了,只扔下了最后一句:“他就送我回去了,不麻烦你们了。”   一句麻烦,亲疏远近都梳理得清晰明了。   门被关上时,胡年正好换好新衣服下来,他看见空荡的客厅里只剩顾予岑一人,也没有多意外,反倒不慌不忙地接着将外套拉链拉到顶端,整理了下半立的衣领,才坐到顾予岑的身边,拿起烟盒,给自己也点燃了一根。   早些年,胡年在外留学时,学业重还常常孤身一人,万般压力都无从倾诉,就染上了极重的烟瘾,但那时候他最常抽的还是带爆珠的外烟,口味清淡,回来之后也是如此,一直没换过烟,冷不丁抽了口顾予岑的烟,还吸得极深,被呛得咳嗽了两声,才缓过来。   “电影还看吗?”胡年觑着被烟雾笼罩,看不清神情的顾予岑,抖了抖烟灰。   “为什么不看?”顾予岑掐灭了烟,施施然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冲胡年伸出手,“走吧。”   胡年莫名笑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娃娃脸的缘故,他无论怎么笑,都看起来人畜无害,笑意极盛。   胡年抓住顾予岑的手,起身说:“那就走吧。” 第6章 第 6 章   林禹车上还坐着一人,楚松砚刚出了门,那人便下车迎过来,手中撑着高大的黑伞,臂弯挂着件一丝不苟的风衣。   “楚先生。”赵九快步走来,将楚松砚罩在伞下,又利落地单手替他披上衣裳,动作毕恭毕敬,自始至终,眼眸都低垂两分,他低声解释道:“先生喝醉了,路都走不稳,我才过来的,他一直在车上等着,从您进门起就等在这儿了。”   楚松砚走到车前,门便被率先从里推开,与此同时,也暴露出一张惨白凄淡的脸。   毫无疑问,林禹那张脸实在是太过锐利,棱角分明,但半隐在明暗交界处时,却莫名带着股脆弱感,一如楚松砚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那样远离人群,脱离喧嚣的应酬,独自垂眼望着远处璀璨的夜景,仿佛风月不入心,却在抬眸看向楚松砚那刻,眸底多了丝忽攀的情绪,便也有了些许别样的味道。   而现在,林禹丝毫不顾外头正在往车内迅猛刮进的冷雨,直接伸出手去抓楚松砚的手腕,仿佛生怕他走到这儿说上两句话,便再次果断地离去。   也许是因为过量饮酒,林禹的体温格外得高,两人皮肤贴到一块时,楚松砚被烫得不自觉蹙了下眉头。   林禹含糊地开口道:“……..外面冷……进来说吧,陪、陪我坐上一会儿……..”   他眼底思绪都不再清明,完全陷入混沌。   赵九侧着身子,视线丝毫不敢向车内偏移,甚至一侧肩膀干脆暴露在暴雨之下,快速被淋湿。   楚松砚反手攥住了林禹的手掌,也是这一个动作如同给予了林禹一盏照亮前路的明灯般,他瞬间向后让出位置,牵引着楚松砚坐进来。   楚松砚上车后,赵九便准备朝远处走,将车内空间完全让给这两人,但刚走出几步,车窗便陡然降下,楚松砚扬着声音叫他:“赵九,走吧。”   赵九不过愣神片刻,便快速应声,重新上了驾驶位,但还是格外懂礼数地升起车窗。   至于楚松砚口中的那个“走”,究竟是要去往何方,赵九心里也大概有个数。   应当是要一起回到先生的住处去了。   但当车辆开出去后,刚开始渐渐提速,赵九便发现,后方有辆黑车始终以不近不远的距离就那么徐徐跟着,如同甩不掉的尾巴般,格外碍眼。   赵九扫了眼紧闭的隔板,默默提速。   车后排。   林禹始终紧攥着楚松砚的手,他今天的行程极赶,开完几个小时的会议后,便被合伙人拉着去酒吧里坐了会儿,察觉到场的几位在设所谓“投其所好”的局后,不胜其烦地定机票飞回国内,却无论如何都见不到楚松砚的面,之后又灌了数不过来的酒水,现在整个神经都紧绷着突突跳,不大好受。   “工作还顺利吗?”楚松砚低声问他。   “一切顺利。”林禹侧眸看着楚松砚,说话时吐出的酒气就这么在逼仄的空间内萦绕,仿佛又喝了遭回笼酒般,让大醉的人醉得更糊涂,清醒的人也染上了些许不清醒。林禹将头轻轻地压到楚松砚的肩膀上,微微呼了口气,才说:“松砚,接着和他掺合实在是一件不明智的事,这样做,你能开心点儿吗。”   楚松砚没答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只是将手里的档案袋向他的方向递了递,简单解释了句:“来取资料,有人来认亲。”   “要我解决吗。”林禹接过档案袋,和楚松砚的第一反应一样,都是先捏了下其中装着资料的厚度,但没拆开。   “不需要。”楚松砚说:“我自己来。”   早些年他初露头角,身世虽然有顾家加之敛藏,但也不过是简单遮去了和顾家相关的部分,其余的都被毫无保留地袒露在外,被媒体大肆宣扬了番,那时候就有不少人找上门,但都是托人寻去楚松砚以前居住的地方,又经过周转,传递到顾家,后来经历某些事,顾家再次插手,这事才停歇下去。   最近几年,楚松砚彻底站上高位,靠自己的名字在娱乐圈打出一片天地,那些不识天高地厚、尝试认亲的人却又渐渐冒出了头,但大多都是将信息资料递到楚松砚手里,鲜少再将顾家掺合进去。   林禹自然也是见到过不少,甚至还暗地里帮忙查了不少资料,但寻亲这种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挺难。   一直到现在,也没摸出什么通畅的关系线。   如今突如其来这一遭,将顾家再次揪进来,就像是将好不容易建筑顺畅的轨道再次炸毁,碎石堆叠出条令人厌烦的枝叉。   林禹顺着楚松砚的指缝,将自己的手指插进去,而后牢牢紧握住,十指相扣。   “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不要忧虑。”   这种承诺如同百分百的兜底,若是放置在别人身上,此刻怕是要感动得稀里糊涂,因为林禹完全能做到,他有这个资本。   但楚松砚只是笑了笑,吻了下林禹的侧脸,如同随手扔出去的置换的奖励,便接着轻声说:“我自己也可以。”   林禹被酒精冲昏头,下意识脱口而出:“这是你第一次回答我这句话。”   这句话,林禹说过三次。   第一次是刚意识到自己对楚松砚的感情从肉.欲蜕变成了不纯粹的情,看着被人针对,失去剧本的楚松砚,情不自禁地这么说,楚松砚却只是告诉他,回去吧,今天我很累。   第二次则是在深夜里,那天楚松砚夺得了影帝的奖杯,但和他一同站在舞台上的人,总是那么令林禹厌恶,因为林禹能查到这俩人过去的一切纠葛。他对着床上熟睡的楚松砚说出了这句话。   但他知道,在他关了灯后,楚松砚起身抽了根烟。   直到分开后,楚松砚才对他这句话进行了回应。   林禹坐直了身子,扭头看向窗外,牵着楚松砚的手却愈发用力,如同将人铐锁住的铁链,象征着克制的执拗,令人极其不适。   楚松砚在感受到那力道即将变得不受控制时,便开口说:“林禹,松手。”   林禹条件反射地接受命令,松开了手,手指还瑟缩着抖颤,仿佛下一刻便会接受什么电击惩罚般,将身体记忆全部唤醒。   “抱歉。”林禹还想将手掌重新覆上去,却已经被楚松砚轻松躲过,落了个空。   林禹的喉结迟钝地滚动了下,此刻,耳畔却突然响起一阵不容忽视的轰鸣声。他侧眸看过去,便见车侧快速窜出一辆闪烁着红色车灯的跑车。   这声轰鸣像是宣告其降临的警钟,暴雨之下,遮掩不住的压迫,倾斜的雨幕都被撞击得粉碎。   跑车就这么保持着和他们所坐汽车持平的速度,无论如何都甩不掉,这完全可以被视作挑衅。   胡年坐在驾驶位,手里还拿着手机,正在低头处理工作上的信息,猛地加速导致手机直接脱手飞了出去,砸出道格外刺耳的响声,他身子也不住前倾,仿佛下一刻便要发生重大车祸。   “开这么快干什么?”胡年重新捡起手机,看着屏幕上那道显眼的裂痕,没忍住开口抱怨道:“你现在又不是参加什么飞车比赛,还能上天不成。”   顾予岑却一味得下踩油门,跑车的轰鸣声在耳畔持续地响着,愈发强烈,而车前雨幕已经被冲撞成一层笼罩着的白雾,让前方道路变得愈发模糊,如同闯入了什么可怖的末世深渊。   胡年心不在焉地反复擦拭手机,却在身子无数次前倾又后砸时忍无可忍地叫了声:“顾予岑,减速!”   但未待顾予岑作出反应,窗外那辆始终加速的黑车却倏地减速,快速消失在车窗所能圈揽的视野内,再无踪影。   而顾予岑在此刻,却并未跟随着一起减速,而是更彻底地踩下油门,跑车如同一道午夜鬼影般直冲出去,一骑绝尘。   两辆车上的人,终于再也看不见彼此。   顾予岑的车最终停在某家电影院前的街道边。   因为暴雨天,整条街的店家都提前关业,只有这一家电影院还亮着灯,扩散的亮光投射在跑车车顶,却照不进车内。   顾予岑停下车后,单手攥着方向盘,身子向后倚靠着座椅,视线随意地落到眼前的一团虚无上,一时没有声响,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他开始笑,笑声很低,一阵阵地传来,胡年诧异地朝他看过去,便发现这人突然推开车门,丝毫不顾汹涌的暴雨,手死死抓着车门边缘,将身子探出去,腰背曲颤着就开始干呕。   但顾予岑这一天都没吃东西,根本就吐不出什么,反倒被从后颈攀爬到脸上的雨水糊住了口鼻,带来阵阵无可逃避的窒息感。   胡年察觉到不对劲,探过身子,伸手去抓他的衣领,想将他拽回来,但他的力气比及顾予岑要小上不少,根本就是于事无补。   “顾予岑?”胡年从来没见过顾予岑这副模样,如今冷不丁地后背冒上层寒气,想起前几年的一通报道。   其中被人一直揪着不放的关键词就是——顾予岑精神疾病。   顾予岑失去消息的那两年,也有小部分人说他是为了出国治病。但胡年清楚,当时的顾予岑不过是接受了家里的安排,尝试着过另一种生活,但显然,结局只有失败两个字。   所以他又回来了。   至于顾予岑的真实情况,是否有所谓的精神疾病,胡年无从知晓,也未曾想过深入探究,可如今顾予岑这副模样,脊背弧度弯曲到极致得颤抖,肌肉一遍遍地痉挛,可不就像是胡年曾经接触过的某些精神病患者犯病时的模样。   尤其是当顾予岑扭头看向胡年时,那双眼睛布满可怖的红血丝,直勾勾地盯着你时恍若是随时准备进行狩猎的野兽,不带一丝理智。而雨水横七纵八地布在脸上,仿佛是张正在碎裂的面具,即将袒露面具下不为人知的一面。   胡年舔了舔嘴唇,问:“顾予岑,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顾予岑盯了他两秒,将身子退回车内,手也将车门拽回来,重重地关砸上。   车座上遍布散乱的雨滴水珠。   胡年收回手,仔细观察了下顾予岑的状态,快速打开手机对准他的脸拍摄了一张照片,却忘记关闭闪光灯。   闪光灯亮起那刻,顾予岑被强烈的灯光刺得紧闭上眼。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坠落,正砸腰腹。   胡年检查了遍照片,颇为满意地说:“真不错,你现在这样,真应该上秀场给我当模特。”   顾予岑半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   胡年和他相处两年多,自然已经熟悉了他的性格,不用他亲自开口,就知道这眼神代表什么意思,便主动开口说道:“现在的你和楚松砚比起来,当然还是差一点儿,他这样的人一旦……..肯定异常契合我的衣服。”   胡年仿佛已经想象到楚松砚走在秀场上,穿着他的服装的场景,不自觉地弯起眼睛,手也开始自动比划着他方才记住的楚松砚身上的相关尺寸。   最漂亮的衣服,永远是年轻的□□。   但□□之下隐藏着的,是更加独一无二的色彩。   胡年见过的人里,楚松砚是绝对的黑色。   精致,漂亮。   无与伦比。 第7章 第 7 章   楚松砚和林禹一同回了宿处,但也只是穿着整齐地坐在沙发上。   保姆早就准备好了解酒汤,林禹接过,仰头一口饮尽,便对她说:“您先去睡吧。”   保姆轻轻地应了声,临走前还不忘贴心地替两人打开房子里的全部灯光,以备不时之需。   林禹解开颈间领带,脱掉束缚着身体的西装外套,将里面衬衫的扣子也解了两颗,一边问楚松砚:“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天。”   “自己?”林禹又问。   “没,林哥和我一起。”楚松砚说。   林禹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但酒劲实在太过厉害,将面部肌肉都麻痹得彻底,僵硬得很,只露出个不伦不类的苦笑。   “明天就走了,今天喝点儿?”林禹已经朝着木质酒柜走去,随手拿了瓶红酒,顺手提起两个高脚杯,一并放到楚松砚面前的茶桌上。   楚松砚没拒绝,而是直接伸手替他起酒。   “少喝一点儿。”   林禹将工具递到他手心里,两人的手指很轻地相撞了下,工具顺畅地传递出去,楚松砚拿稳后,便收回了手。   林禹单手插着西裤口袋,垂眼觑着他的侧脸,突然开口说:“《止淋》的题材不错,网上也有不少话题是围绕着它展开的,时间回溯,如果可以,你想要像宁哥一样回到过去,永远跟随一只鸟吗。”   这部电影他有投资,更是早就看过剧本,甚至还受邀参加了部分情节的讨论采访,但他对这些无甚兴趣,全程也不过是保持沉默,偶尔应声,欣赏着这个属于楚松砚的绝对主场。   过去,林禹也偶尔会针对楚松砚出演过的电影发出些问题,这就像是资本家的本能,无论参与什么,都要在后续进行复盘重审,理清其中关系要害,以及利益人情。   而对情节的套用发问,就是他对楚松砚这个人的探索。   “时间回溯?”楚松砚轻轻放下红酒瓶,沉默两秒,仿佛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而他也确实得到了个极其笃定的答案:“我不需要这个能力。”   “大家都希望获得异于常人的能力,哪怕自己并不需要。”林禹轻声说。   “那你需要这个能力吗?”楚松砚将问题反抛回去。   林禹想都不想便说:“需要。”   林禹插在口袋里的手微微攥紧,也将原本躺在口袋最底端的戒指捞入掌心,冷硬的钻石棱角将他的皮肤硌得有些发疼,可他却还在继续收紧掌心,如同一个贪恋痛感的受虐狂。   他说:“时间回溯,我就能够选择我现在更想走的那条路。”   楚松砚微微一笑,“生意场上总是有得有失,至少现在你是赢家,没必要耿耿于怀。”   林禹在去年的时候,生意上失利,被拉入一场环环相套的骗局之中,为此流失了不少资金,甚至失去了一位曾经多次合作的好友,而这时也让那时的林禹陷入低迷,行事手段也愈发雷厉风行,林氏公司内一时蒙笼着层令人无法呼吸的高压。   后来,林禹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将这场局原模原样地还了回去,甚至还谋算来了更高利益合作方,但过去的损失也是实打实的,楚松砚以为他说的是这事。   林禹却摇了摇头,俯身拿起茶桌上的高脚杯,迎着璀璨的灯光,旋转杯身,光线也被折射着照亮他漆黑的眸底。   “生意场上有得有失再正常不过,但有些事没法用得失来权衡定义,我只是想拥有得更多,如果早一点,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他只是想,提前截停一艘无法靠岸的小舟,可惜,现在太晚了。   林禹还记得,他第一次见楚松砚的时候,是在一场葬礼上。其实和楚松砚的认知不同,他们的第一次相遇,远远要更早。   那时候的楚松砚身上穿着单薄的黑色西装,西装这种东西,很容易就能看出其品质好坏,因为只有昂贵的价格才能购置一套完全合身且体面的西装,过于低廉的价格,只能购置来不合身、松垮走形的品类。   而楚松砚身上那套,显得格外的廉价,甚至还被呼啸得冷风吹刮得布满丑陋的褶皱,如同随手捆扎在腰上的绳索,扭曲弯折。   十七岁的少年就穿着这么身衣裳,站在乌泱泱人群的最前头,肃穆沉默,无声地垂着眼,眸底情绪被耸落的睫毛遮得严严实实,仿佛这只是个刚烧好的陶瓷人,还未来得及找位巧手的工匠为其点睛赐魂。   当时的林禹也不过二十岁出头,父亲突然离世,林氏内部完全是一片混乱,狼子野心处处可见,他就这么被包围着逼审,疲于应对。   “林禹。”西装革履的男人沉着张脸,身后还跟着位低眉垂眼的助理,他抬手拍了拍林禹的肩膀,手掌格外用力,仿佛一遍遍挥下的棒槌,敲击着林禹的肩骨,逼他曲背,“公司里的事你也不用太过忧心,还有大伯,是吧。”   林禹连丝虚假的奉承都做不出来,直接抬手挥开他的手臂,冷静地开口说道:“我爸临走前已经交代过我不少东西,公司也是我爸留下来的,我自然要忧心,而且我爸的车祸实在蹊跷,警方已经在调查了,据说查到了您和我爸发生了争执,是吗?”   “你、你……..”男人指着林禹,连说了几个“你”,脸色涨红着,又有些后泛上来的阴沉,最终冷哼了声,毫不客气道:“我能和你爸争执什么?尽管去查好了!”   林禹稍稍颔首,举止挑不出丝毫错处,“我会拜托警方调查地细致些的。”   男人黑着张脸,转身离开。   在他离开后,原本被他整挡住的方位也瞬间暴露出来。   林禹扫了眼,对面那位少年也正在被一群人围堵着,瞧那架势,应当是正在上演刁难人的情景,但少年始终没什么表情,不卑不亢的,完全置身事外。   林禹对这种戏码见得不少,也没什么兴趣,很快便收回了视线。但他刚扭头对以前跟在父亲身边的助理交代了两声工作上待确认的事项,便倏地听见远处传来道刺耳的响声——   是巴掌声。   林禹重新看过去,便见那个少年偏着张脸,精致的侧脸上突兀地多了道鲜红的巴掌印,如同洗刷不掉的屈辱烙印,格外刺眼。而他身上的衣裳仿佛也随着这被迫的偏身而堆缩起来,看着颇为怯懦。   少年如同被定格的雕塑,保持着这姿势数秒,才缓慢地将脸扭转回来。   这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连续几天的阴雨多云,积压出的烈阳刺得人眼睛生疼,止不住地扩散出一圈晕影。   晕影之后,少年那双黑眸成了唯一聚焦点,里头是藏不住的冷意。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视线笔直地落到那扇了他一巴掌的男人身上。男人面上还略带着抹嘲讽,手指更是要戳到少年的额头上,毫不掩饰自己咄咄逼人之势,口口声声道:“楚松砚,医生说阿婆的病老早就出现了症状,你理应早就发现了,却不留在阿婆身边照顾,还要跑出去拍什么破戏,真当自己是未来巨星了?”   林禹向后退了半步,重新躲到助理撑着的伞下,视线就这么停留在那出闹剧上,静静地看着。   下一秒,他便看见少年脸上神情变都未变,仿佛只是听了声不打紧的狗吠,却倏地抬起手臂,毫不留情地扇了那男人一巴掌。   同样的方向,同样的力道。   男人被打得踉跄了下,险些摔坐到地上。而他周边的人或是抱着看好戏的神情,或是蹙眉别开了眼,一时之间,竟无一人主动伸手去搀扶。   林禹在心底默念了声他的名字。   楚松砚。   好名字。   而楚松砚打完巴掌后,只是淡淡地收回手,在西装衣摆端随意地蹭了蹭,便接着上前一步,垂睨着正弓腰捂着脸的男人,启唇说了些什么,虽然林禹辨别不出他的口型,也能猜出不是什么好话,因为男人显然是被激怒的姿态,抬手便要打过去。   之后,不知从哪横穿出来个少年,一身风尘仆仆,明显是刚匆忙赶来,却丝毫不顾身上的凌乱不妥之处,直接伸手拦拽住男人的手臂,以完全不容置喙的姿态站到楚松砚的面前。   一看见这张熟悉的脸,林禹瞬间想起来些什么,视线再一一滑过周边围挡着的人,最后落到个女人的脸上,才与记忆吻合上。   顾家。   顾予岑。   林氏和顾氏曾经也算是合作伙伴,但主要设计的领域不同,林禹也就是几年前在饭局上曾经见过顾予岑一面,如今,顾予岑长开了不少,眉宇间曾经死死藏着的阴鸷也彻底爆发出来,看那男人时就像是在看个无力喘.息的死物。   在顾母靠近后,顾予岑松开了钳制男人的手,就在大家以为一切都要就此平息时,顾予岑陡然伸手死死掐住男人的脖颈,将其扑倒在地上,压制着。   那架势,就像是不掐死他誓不罢休。 第8章 第 8 章   “顾予岑。”顾母紧拧着眉头,快步走到顾予岑身旁,试图拧开他用了十成力的手掌,却无济于事。顾予岑像是陷入了魔怔,赤红的眼底只有男人狰狞面孔的倒影,再也容不下其他。   顾母加重力道,指甲扣入顾予岑小臂的皮肉下,微弱的的疼痛却让顾予岑“噌”得松开双手,仿佛被人用烙铁猛地烧了一通。   顾母趁此将顾予岑拉到一旁,背对着满脸探究的众人,沉声说道:“顾予岑,今天家里的人都在,你非要闹出笑话来是不是。”   顾予岑胸膛剧烈的起伏稍稍停顿了下,他偏开头,不去看她顾母那充满斥责的眼神,淡声说:“没有。”   顾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最好能控制住自己。”   说罢,顾母冲着远处的顾父招了招手。   顾父快步跑来,先是看了眼顾予岑,才俯身凑近到顾母身侧,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顾母交代了几句工作上的事,两人并着肩,一同向远处走,待再也看不见这两人身影时,顾予岑才缓慢地转身看向楚松砚所在的位置。   楚松砚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或许已经走了,毫无留恋。   顾予岑深吸了口气,不受控制地用视线在四周一寸寸搜寻属于楚松砚的身影,但一切不过是无用功,事实证明,楚松砚真像他分手时所说的那样,早就对他毫无感觉了,至于所谓喜欢,也不过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装出来的。   否则,他也不会在再次见面后还能保持如此绝对的平静。   顾予岑阖了阖眼。烈阳笼罩在身上,如同毫不留情捕杀痴念的绞刑器,也将他幻想的每一分可笑都袒露在外。   楚松砚站在茂树密叶的阴影下,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远处的顾予岑。顾予岑的手背上还留有一道极其可怖的淤青,青紫色扩散成一大片,犹如浓重的油彩停留其上,这是在楚松砚提分手那天砸出来的。   那天是顾予岑的生日。   楚松砚又向后站了站,躲避了下吹过来令人极其不适的热风,侧脸上还兀自留着强烈的刺痛,估计晚上脸就要肿了。   楚松砚想起江酖贺的话,微微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转身离开了,他打车去了最近的一家超市,买了瓶冰镇的饮料,侧压在脸上,勉强压制住小半的痛感。   他打车去了机场。   《皿》是在首都进行拍摄,当初浩浩荡荡大半年的选角也是在首都进行,但江酖贺却良久都未找到一位合心思的演员,总觉得都差了点儿意思,剧如其名,皿自然应当是可作盛器的物件,这也就说明,演员在饰演角色时,要做到完完全全地放空自己,扮演出一个无悲无喜、甚至神似瓷人的形象。   楚松砚也去参加了试镜,但第二轮过后便没再收到过消息,自然也就当自己落了选,但前段时间,他刚准备去个低成本网剧的剧组里当龙套,就接到了《皿》剧组的通知。   请他去参加第三轮试镜。   但楚松砚那时完全不认为自己能选上,一是因为他的心境已经和最初参加试镜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早就不是为了参加一部好戏而尽力扮演角色,而是想更快地接一部能够赚钱的戏,无论能赚多少,只要尽快就好,所以他在第三轮的试镜里的表现简直是一塌糊涂。   只有小段背景介绍,无台词、无实物表演,完全自由发挥。   【言皿收到了一大笔钱,他的表现与常人不同,就像个被快速填满的瓷碗,填堆的钱又很快地溢散出来。】   当天除了楚松砚,还有另外十几位试镜者,他们或是已经在演艺圈小有名声,或是电影学院还未毕业的学生,更甚至还有些无甚演戏经历、也并非科班出身的人——譬如楚松砚。   楚松砚自认自己的表演在其中只能算得上的中等,剧本完全不公开,试镜条件又太过苛刻,他也完全没有时间来钻研《皿》有限的相关信息。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结果是江酖贺选中了楚松砚。   楚松砚刚出机场,就看见了不远处停着的那辆商务车,他快步走过去,拉开门,便见里头正坐着江酖贺,以及另一位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主演。   江酖贺年纪尚轻,此时也不过才二十七岁,相对国内其他名声远扬的导演来说,他这完全算是过分得年少成名,虽然整个人过于瘦削,但不耽误他那张脸看着格外赏心悦目,凭借着这张脸,每次只要出现他导的电影,网上便要有网友在宣传下头追问导演是否会客串出演。而且其前几年所导的影片都在国外放映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并且获得了不少奖项。   一看见楚松砚红肿的侧脸,江酖贺便拧紧了眉头,多亏了他的立挺的骨相,整个人看起来不怒自威,在片场时更是骂起人来毫不留情,导致每个和他合作过的演员再见到他都有些发怵,楚松砚自然也被他骂过两次,但此刻面对着这张脸,实在没有害怕的心情。   楚松砚冲他微微点了下头,便上了车。   “家里的事解决完了?”江酖贺松了松眉间,主动问。   “嗯。”楚松砚将车窗降下些,侧过脸,被窗沿分割开的光影兀自落到他脸上,将眉眼归于昏暗处,莫名多了分沉重的忧郁。   楚松砚家里的情况,江酖贺有所了解,毕竟当初他主动联系楚松砚时,楚松砚的第一反应就是询问片酬,这实在像是个掉进钱眼里的人。   但楚松砚毫不掩饰自己对钱的需求,也彻底坦白原因,这一点也是江酖贺所欣赏的,至少不是过分虚伪,而是开诚布公。   江酖贺问他:“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接下来的拍摄就是在山里,出来一样很难,而且会耽误进度。”   楚松砚什么都没拿,唯一的行李就是那一身廉价的西装,要是真直接去到山里,怕是要格外麻烦,就算剧组会提供所用的必需品,也不足以让他轻松保持这孑然一身的姿态。   见楚松砚不应声,江酖贺抿抿唇,又扭头看了眼身边堆着大包小包的齐宁,齐宁正撇着嘴,低头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和别人说着江酖贺的坏话。   齐宁也是个没有作品的新人演员,但她有个当编剧的姐姐,相较楚松砚,她对演艺圈的环境要更熟悉,自然也知道江酖贺这人在剧组里严格得一丝不苟,生活中人还是不错的,不至于死守着规矩,所以她打字的时候完全没避着江酖贺。   察觉到江酖贺的视线,齐宁抬眸扫他一眼,明显憋着闷气,语气不大好地问:“干嘛?又要说我哪儿演的不好了?”   江酖贺问她:“你都带了什么东西?”   齐宁说:“还能有什么,就化妆品啊,面膜啊,减脂零食,茶包,泡脚盆......”她掰着手指头足足数了十分钟,待对上楚松砚的视线,她才脸上微微一红,停顿了下,不好意思地说:“都是我姐给我带的,她最近也在忙,可能没时间到剧组里看我,所以一次性都给我带齐了。”   齐宁又探着身子,拉近自己与楚松砚之间的距离,说:“到时候我把零食分你一半,我跟你讲,我姐选的零食都特别好吃,特别适合减脂期吃,不过........”   她上下扫视了遍楚松砚的体型,经过一周的相处,两人之间也稔熟不少,她直接上手摸了摸楚松砚的肩背,才接着说:“……..你这也太瘦了,不用减肥了,更应该增肥。”   江酖贺悠悠打断齐宁:“他现在的身体型刚刚好,你多担心一下自己就行。”   齐宁气得咬着牙,最后只憋出来句:“你小心点儿吧,别最后让我姐的电影给秒了。”说完,她就收回身子,坐在后座又开始敲字和她姐说江酖贺的坏话。   江酖贺没理她这话,而是重新扭头看向楚松砚,问:“你的行李是都留在之前的出租屋吗。”   他记得楚松砚刚进组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拿,和其他人进组时的大包小包相比,显得孤独又寒酸。   “嗯。”楚松砚应了一声,将车窗重新升起来,也隔绝道路上车轮滚动的细微声响。他说:“我没什么可以拿的,只要让我去把西装还了就好。”   江酖贺“嗯”了一声,半晌,又说:“你可以来找我要西装的。”   “谢谢。”楚松砚这么说,但他不会真去向江酖贺借,因为坏了他赔不起。他身上这套西装只要三百块,是他交完房租后剩下的全部身家。   也不怪那些人说他寒酸,穿着这种烂衣服去参加长辈的葬礼,确实上不了台面,他这样的,被称作白眼狼也不为过,更何况,如果不是他,阿婆也不用多受这么久的罪。   阿婆捡了他,和捡了报应没差。   “嗡嗡。”   楚松砚看了眼手机,是无备注的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   【楚松砚,我绝不分手。】   楚松砚垂眼盯着那条消息片刻,直到那个号码瞬间放大出现在屏幕正中央——对面拨过来通电话,他才动了动手指。   将号码拉黑。   清静了。 第9章 第 9 章   “诶!楚松砚!”齐宁倏地叫了一声,坐直身子,将手机递到楚松砚面前,尾调高扬着说:“这人长得和你好像啊。”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标准的证件照,而照片中是一个寸头的少年正盯着镜头,凌厉的眉峰折转,却压不住眉眼处那摆脱不掉的忧伤,这样一个看似矛盾的组合竟有着别样的味道。而他脖颈处正包裹着层染血的绷带,粘稠的血液还在顺着锁骨向下流淌,犹如一双伸出的鬼手,充满悬念。   楚松砚的视线在那张脸上稍作停顿,最终只是颤了下眼睫,说:“是有点儿像。”   江酖贺也扭头看过来,待看清那张脸时,江酖贺扫了楚松砚一眼,什么都没说。   齐宁也不在乎江酖贺有何想法,直接收回手机,又将照片放大了些,仔细查看,嘴上嘟囔着:“真巧啊,江导,我看你可真要小心些了,我姐的主演和你的主演长得都怪像的,说不准真就是要跟你狠狠争一波了。”   “你姐剧组的导演是谁?”江酖贺问。   齐宁想了想,说:“我姐说过,但是我忘了,应该是长得一般。”   她完美诠释了什么叫颜控的世界,演艺圈的所有导演里,她对江酖贺的印象最深,连“江酖贺”这三个字都记得特准,就因为她确实喜欢江酖贺这张脸,要知道,她之前可没少参加江酖贺的戏的试镜,只不过一直被否,这次才有机会拿下。   但一进组,齐宁原本因为江酖贺那张脸而对他升起来的好感也彻底烟消云散,因为这人脾气实在是太太太太差了!   简直就是狗脾气!欠揍得让齐宁每次看见他都想不顾一切地踹上一脚,但生活还要继续,齐宁只能憋憋屈屈地给自己的牙上上强度。   最让齐宁觉得牙要咬碎了的,就是江酖贺他还自大得要命。   譬如现在,江酖贺就来了句:“导演是江酖贺才有可能超越江酖贺。”   齐宁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反呛了句:“说这话你羞不羞,中二病。”   齐宁又扭头去寻求认同,“楚松砚,你说说这人,哪像二十七,反倒像十七岁叛逆少年,说的都什么中二病语录,你不如干脆就说——俺江酖贺就是村头最牛滴。”   她方言和普通话切换自如,喜剧效果拉满,连前座一直当透明人的助理都没忍住笑了一声。   齐宁这人真是个活宝,她还准备接着挖苦江酖贺,就被一声来电提示音给打断。   “死了都要爱!!!”   音乐的最高.潮片段作为提示音,这一周内楚松砚已经听过了无数次,早已烂熟于心,这是齐宁她姐打来的。   齐宁是家里的老来女,她姐比她要大上整整十八岁,对这个妹妹自然是疼爱有加,完全是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一天也要打上好几通电话来确认妹妹有没有受什么不得了的苦,尤其是有没有被江酖贺骂哭。   一接通电话,就听见那边传来个极其温柔的女声。   由于前后座的距离很近,加上齐宁没有特意调低音量,通话中的每句话都轻而易举地传进楚松砚的耳朵里。他甚至还能听见齐宁她姐那边剧组嘈杂的交谈声,絮絮糟糟的,有些吵。   楚松砚看了眼路,离还西装的地方还有些距离,甚至离进市区还远得很,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从机场出来的人多得很,这段机场与市区之间的路也堵得要命,这次回哈市也是楚松砚第一次坐飞机,因为江酖贺给他报销了往返的机票,刚好三千二百元。   楚松砚刚来首都的时候是坐的火车,和顾予岑一起,二十三个小时的硬座,一出火车站,就被人流推搡着往外涌,仿佛他们随时都会在这座大城市里走散。   楚松砚阖了阖眼,将脑袋靠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车窗上,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睡一觉,因为昨天刚在剧组里拍完戏就直接到机场赶飞机,一晚上没睡,加上前几天一直和剧组里的人练习对戏找镜头,也没怎么睡,如果他再这么熬下去,心脏怕是受不了了,但他越刻意地摒弃周遭的影响,耳畔的声音就越清晰,尤其是当手机那头传来——   “顾予岑还没接电话吗?他不是回去参加葬礼了吗?怎么连消息都断了?”   楚松砚的心脏如同被人种种碾压了遍,皱缩到极致后,开始“砰砰砰”得快速跳动。   齐宁她姐在手机那头遥遥回应了句:“顾予岑他给我发过航班号,现在应该还没下飞机,你急什么?”   齐宁安静地听着,等了会儿,才问:“姐,顾予岑是你们选的那个主演吗,这人面孔挺生啊。”   “嗯,新人。”她姐说:“演戏挺有劲儿的,比那些出道久了的演员缺了点儿技巧,但更有灵性,你到时候可以来我这儿观摩一下,互相学习学习。”   “好啊好啊!”齐宁探过脑袋,问:“楚松砚,咱俩一起去啊。”   楚松砚睁开眼,扭头看着她笑了一下,说:“你去吧,我打算先在剧组研究一下剧本。”   “好吧。”齐宁有些失望,但也不勉强,接着和她姐聊天,“姐,我跟你说……..”   到达剧组时已经是深夜,山里只在临时搭建的房子旁安置了几排矮灯,环境昏暗得过分,而楚松砚和齐宁的房间挨着,在最里头,中间隔着江酖贺的房间,据说往常每次拍戏,剧组的房间划分都是按这么来的,就是为了避免男女主产生戏外不必要的接触,而影响戏内情感的演绎走向。   楚松砚身上已经换好了原本放在租赁西装店里的运动服,很简单的灰白色套装,要是换个人套上估计就是种灰扑扑的平庸,但在楚松砚身上,就是格外吸引人的忧郁。   齐宁看见蹲在矮灯旁吸烟的楚松砚时,就是这么想的。她从小就在她姐身边转悠,也算是借光看了不少帅哥,但或许是因为以前还小,看着只是单纯的欣赏,也就没什么别的感觉了,后来到年纪了,但看太多也就麻木了,也没什么别的感觉,可现在,可能是因为灯光刚好,齐宁就站在那儿,感觉自己像看见了朵从泥巴里钻出来的黑玫瑰。   真漂亮,真特别。   齐宁捧着满怀的零食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开口说:“楚松砚,给你吃的。”   楚松砚看了她一眼。   齐宁比楚松砚要大上三岁,却比他要矮上一头,一仰头,就看见楚松砚脖颈最上端有着个疤痕,疤痕很明显,否则在这种环境下,齐宁也不会这么毫不费力地就看见,但灯光太暗,她只能看清疤痕的轮廓好像是个椭圆形,有点儿像……..牙印?   “你这儿是受伤了吗?”齐宁躲开楚松砚伸过来的手,直接把零食堆到脚旁的矮椅上,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和那道疤痕相对的位置。   随着她的动作,楚松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疤,伤口隐隐有要结痂的趋势,这几天在剧组要拍戏,伤口结痂了就扣掉,然后在上面摸上厚厚的遮瑕,才能遮住,反复地扣伤口导致它愈发地严重,如今只是轻轻地摁上去就格外地痛,今天没拍戏,就这么放任它自己恢复,竟然这么快就又结痂了。   “嗯。”楚松砚面不红气不喘地撒谎:“前几天不小心磕到了。”   “看起来好严重。”齐宁抬起脚,想凑近仔细看上一眼,却被楚松砚后退一步躲过。   齐宁慌忙解释了句:“我只想看看伤口,不是要偷亲你,你放心。”   她虽然才刚开始拍戏,但拍戏时候的注意事项可是被她姐在耳边念叨了好几回,有一条就是不要和对手演员产生不该有的单向感情或误会。   楚松砚笑了下,也抬起夹着烟的手,解释了句:“我只是怕呛到你,你也放心。”   说罢,楚松砚将烟掐灭,扔到一旁的铁质垃圾桶里,又站到风口的位置,散了散身上的烟味。   齐宁弯着眼睛,说:“好,那我俩一起放心。”   齐宁又聊了些有的没的,给楚松砚送来瓶全新未开封的红花油,就以“有些困”为借口回了房间。   在她离开后,楚松砚站在小院里,捧着剧本看了两遍,嘴里小声地念叨着台词。   他记忆力很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过目不忘,剧本早就从头到尾背得滚瓜乱熟,接着这么机械性地念读,也没人跟着一起对戏,其实没什么用,但楚松砚还是这么通读了两遍,因为他旁边的房间是江酖贺的。   临时搭建的房屋很简陋,隔音作用更是差得可怜,江酖贺屋内还亮着灯,肯定没睡,对外面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楚松砚回房间时,已经凌晨一点钟。   他躺到床上,闭着眼睛也没睡意,很奇怪,越到应该睡觉的时候,他反倒越清醒,或许他真像顾予岑说的那样,本质上就是贱骨头。   一想到顾予岑,脖颈上的疤痕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就像是有人在咬,细丝丝的痛像是针缓缓注射的麻药顺着血管往心脏里钻。   倏地。   楚松砚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落锁声。   这种环境里,房门能落下的锁只可能是小臂长的老款铁锁,而且那种大多数情况只会用来锁大门,锁这种破门未免大材小用,锁住了又如何,只要用力一踹,门就烂了。   楚松砚翻了个身,但还未待身子完全侧过去,就感觉到一阵让人窒息的力道桎梏到了脖颈上,完全掠夺了他呼吸的权利,与此同时,他的双手也被快速擒制到一处。   楚松砚被迫仰起头,下一刻,他便感觉到一种黏腻滚烫的气息紧紧缠绕到脖颈上,他瞳孔收缩。   掐着脖子的力道松了。   他脖颈上的伤口被重重地舔.舐了一下。   痛麻交错,全身上下的骨头仿佛都被铁链贯穿紧锁。   楚松砚费力地转动眸子,一寸寸转动视线,之后,他对上了一双幽深漆黑的眸子,像是一只饥肠辘辘的野兽,悄然盯紧了他。 第10章 第 10 章   顾予岑一只手用力扯着楚松砚的头发,一只手快速地一路向下,往楚松砚的衣服下钻。   他摸着了楚松砚的腰,瘦了不少。   这几天就瘦了这么多,硌手。   真当演员了,身上就不能留印了。   顾予岑的嘴唇很烫,仿佛正在发烧一样,温度都不太正常,这火烧般的润湿从楚松砚的喉结一路蹭到他的唇角,最后,毫不犹豫地重重咬下。   但还未待强烈的痛感弥漫上来,顾予岑就松开了齿关,转而在楚松砚的唇瓣上轻轻地啃咬,如同雏鸟的报复般,似撕咬,却毫无杀伤力。   “又拉黑我。”顾予岑声音喑哑,嘴唇紧贴在楚松砚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就像是细小的蚂蚁在耳朵上来回爬行,很痒。顾予岑的手死死抓着楚松砚的头发,丝毫不松卸力道,仿佛不把他弄得疼得直哭便决不罢休一样,而另一只手不再停留在腰间,而是开始往楚松砚的大腿内侧摸。   天气很热,房间里又没什么风,热气都迂堵着徘徊,就这么一会儿,楚松砚的身上就多了层汗,不知道是被惹出来的,还是被吓出来的。   顾予岑故意用指腹在他腿内侧上下蹭动,仿佛在模仿某种蛇类的爬行轨道,嘴上还低声说着:“楚松砚,说话。”   楚松砚的头皮被紧扯着,被迫仰头瞪大眼睛死盯着临时房简陋的木板房顶,他此刻甚至能透过木板之间的罅隙看见夜空上高悬的白月,山上的月亮很亮,如同一汪坠进去便再也爬不出来的湖水,清澈却不见底。   “你是怎么进来的。”楚松砚嚅嗫嘴唇,声音很低地问他。   “你猜。“顾予岑恶劣地笑着,手掌不住发力,向上用力攥住他的骨头根,这种力道使楚松砚的腰腹都被牵连着攀上一连串的疼痛,肌肉紧绷起来,却避无可避。   两人相处这么多年,甚至还在一张床上睡了整整三年,从哈市的阿婆家到首都的地下室,肌肤相贴着,早就对彼此身体每个角落都熟悉得不得了,顾予岑很轻松地就在他身上引出一串燥热的火苗。   楚松砚深吸了口气,抽出压在被褥之下的胳膊,动作干脆利落地从后抓住顾予岑的后颈,快速向后一扯,就像是不带感情地扯开一条扑到身上的狗一样。   顾予岑的身子哆嗦了下,手上的力道彻底卸去,顺着楚松砚的动作向一旁倒去,砸得小木床吱呀吱呀地晃动。   楚松砚坐起身,双手向后撑着床,偏着脸看向满脸恍惚的顾予岑,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地说:“滚出去,别被人发现。”   “发现了呢,你又能怎样?”顾予岑喘着气,轻笑了声,将小臂转过去垫到自己的脑袋下,一字一顿地说:“如果被人发现了,我就把你供出来,说是你把我带上来的,新人演员为了偷|情,将小男友偷藏到剧组房间里,这个新闻标题怎么样?”   顾予岑眸底盛满笑意,故意拉长尾音道:“哦,我忘了,某位新人演员早就把他的小男友给甩了,是吧?”   楚松砚懒得用他多讲,扭头看了眼房门的位置,发现自己方才还真没听错,确实是铁锁的声响,不知道顾予岑从哪顺了个锁大门的铁锁过来,现在就在房门上挂着,但这种老式铁锁很宽很长,门根本就锁不严,中间还敞着条宽宽的缝隙,只要有人路过,保准能一丝不漏地将房间里的情景尽收眼底。   还真有点儿像不成熟的偷|情。   顾予岑见他挪开视线,有些不满,伸出另一只手掌去抓他的小臂,说:“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楚松砚扫他一眼,抽出手臂,直接下了床,走到门前,将锁解下来,用着巧劲儿将门关紧,不留一丝空隙,确保门关得紧实、不容易推开,才重新返回了床边。   而顾予岑已经从枕头下摸出了他的手机,驾轻就熟地解开屏保锁,将自己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又将那冷漠的“顾予岑”三字备注重新改回“男朋友”,才心满意足地勾唇笑了笑,将手机随意地扔到床尾,伸出手臂去勾楚松砚的腰,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不许再拉黑我了,分手我没同意,单方面的分手不作效,听见没?”   “没听见。”楚松砚感受着他搂自己的手臂越来越用力,甚至直接将脸贴到了自己的腰腹上,便伸手不重不轻地扯住顾予岑的头发,将他向后拉扯,“你该走了。”   顾予岑顺着楚松砚的力道仰着头,在楚松砚的视角里,很轻易地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又一下,仿佛在拼命向下吞咽从喉咙里漫上来的口水。   楚松砚清楚,他这是有感觉了。   顾予岑的体质很特殊,对痛觉很敏感,但对疼痛的感知却和常人不同,对于一般人来说,疼痛只是让人觉得无比痛苦难捱的部分,但对于她来说,这是制造快感的捷径,这仿佛是天生的受|虐倾向。   而楚松砚发现这一点,也是因为他在一次顾予岑睡着的时候,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当时顾予岑很快就睁开了眼,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挣扎反抗,而是双眼失焦地盯着楚松砚的脸。   楚松砚跨坐在他身上,很轻易就感觉到了顾予岑身体的变化。   他爽了。   此刻。   心悸的感觉让顾予岑的头皮发麻,他的手摸到楚松砚的后腰处,用着气音含糊地说:“我不想走怎么办。”   房间里只有顶端洒进来的月光作亮,顾予岑的身体反应隐藏在黑暗里,颤抖着。   “楚松砚,你睡了我三年,什么都没付出,现在连那少得可怜的感情都要收回,真当世界上所有事都要按你心意去发展吗,说甩我就甩我,家也不回了,你知道网上那些人怎么说吗,他们说你个没背景、没经验的新人能拿到这个角色是因为和江酖贺睡了。”   顾予岑字字清晰地问:“你俩睡了吗?谁睡谁?一个快三十岁的老男人在床上很会伺候人吗?”   “阿婆死了你不是应该很伤心吗?现在怎么一点儿伤心的样子都没有?是他早就给你哄好了吗?我来晚了?”   顾予岑一字一句如同被火燎过的毒针,直勾勾地就往楚松砚的脆弱处扎,他实在是太懂了,楚松砚这样的人,可能从始至终唯一有点儿真情实感的,就是在面对阿婆的时候。   毕竟阿婆可是实打实地养了他五年。   顾家人丁旺盛,但血缘之间的关系却极其淡薄,隔了辈,见了面可能都未必能比陌生人更亲近几分。   顾母名叫顾兰甯,没错,顾予岑是随母亲姓氏,而顾父是入赘进顾家的女婿。   阿婆则是顾父的母亲。   顾家那头亲戚间的走动很少,仿佛天生就感情淡薄,更别提特意腾出时间去看望阿婆这个入赘婿的母亲。顾父也鲜少主动回去看望阿婆,顶多也就是定期打去些钱,但也只够维持生计。   顾予岑从小到大,也就去阿婆那儿看望过三次,第一次是他刚出生的时候,顾母带着他回去给老人家拜年,那时候甚至都没开始记事,对这段经历仅有的见证就是家里墙上的照片,第二次是他阿公过世的时候,那年他五岁,和阿婆也没说上句话,便匆匆离开,第三次,就是因为顾家生意陷入困境,无人腾出心思去看顾他,而他又在学校里接二连三地和人打架,不得安生。   顾父便做了次主,将他送到阿婆家里,说要让他去乡下磨磨性子。   也是这次,顾予岑看见了阿婆家里多出来的楚松砚。   正是惹是生非的年纪,一见面,顾予岑就对楚松砚那目中无人的模样格外厌恶。尤其是楚松砚照顾阿婆时那娴熟的姿态,衬得顾予岑才像是这个家里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外人。   穷乡僻壤里,灰扑扑的少年和佝偻着腰的老人作伴,初来乍到的少爷只会挑三拣四,忍耐着的脾气不知何时爆发出来,几乎将全部的尖酸刻薄都对准了楚松砚。   那时候的楚松砚看起来就像个没脾气的软柿子,顾予岑也确实下手去狠狠地捏了把这个软柿子,但出乎意料,没将柿子捏烂,反倒先将自己身上沾满了脏污的汁水。   因为这柿子本身就是个从里到外都烂透了的。   明面上好脾气得很,半夜里却偷偷掐他的脖子,还挑弄是非,令那些邻里都对顾予岑横眉竖眼的,背地里不知道骂了多少次。   偏偏楚松砚这人,白日里还对顾予岑千难万难冷淡无视,仿佛顾予岑对夜里一切受难的记忆都是他精神失常产生的臆想。   后来暑假结束,顾予岑被接回了顾家,在夜里再次惊醒时,没再出现过反锁的房门,不知何时进入房间的少年,以及因为疼痛而不受控制的快感。   好像他夜里偷偷颤抖着流出来的眼泪,都是一场已经结束的梦。不会再有人用鄙夷的将他从上到下扫视一遍,也不会有人用平静的语调在他耳边说那些侮辱性的词汇。   而楚松砚,永远保持着那副在阿婆面前孝顺贴心的模样。   顾予岑怎么可能让他如意。   顾家生意情况一直没有好转,顾予岑用着“不给家里添麻烦,多跟着阿婆体验生活”的借口,自己主动回了阿婆家。   再回去。   他就彻底被操纵了。   怎么能有人这么会装、会演。 第11章 第 11 章   顾予岑侧过脸,伸出舌头舔了下楚松砚的掌心,若是以往,这种姿态下他肯定要重重地咬下去,直到尝到弥漫在口腔里的血腥味才肯罢休,但现在他要是再咬上去,楚松砚保准要第一时间扇上来一巴掌,再把他赶出去。   顾予岑收敛了点儿,但也只是一点儿。   他喘着气说:“我偷了齐琳的通行证才进来的,她妹妹和你一个剧组啊,我听见她们聊天了,她妹妹夸你处事妥当,为人温柔,你开心吗?你喜欢她吗?”   顾予岑就像是毫无逻辑的发问机器,随便逮到一点相关的信息,就要扯过来塞进问题里,扔到楚松砚的怀里。   他问过楚松砚喜不喜欢男人,却没问过楚松砚是不是只喜欢男人。   在这个社会里,少年人青春期时接受的教育永远是针对着“与异性发生感情关系”的基础,并加以引导,而引导的结果,可能是生长出规整的枝丫,也可能是窜出与常规不符的折枝。   楚松砚接受的教育是什么,顾予岑不知道,但他知道,楚松砚这人,是没法用一般方式来描述的。   或许楚松砚从来都没刻意规定过自己要对哪个性别的人产生兴趣,只是单纯从自己的角度来衡量利弊,碰巧针对着他的人是顾予岑,碰巧顾予岑是个男性,碰巧这个男性还是个不大正常、极易被痛感操纵的受|虐狂,碰巧受|虐狂主动提出了在一起,接连的碰巧,才导致他接受了这么一位男朋友。   换做其他情景,将连续的碰巧堆叠到别人身上,这个“男朋友”的位置自然也能换成别人,甚至能直接换成“女朋友”。   所以,顾予岑在面对楚松砚时,常常有一种恼火的情绪。   因为他是可被替代的。   是可以随时被放弃的。   凭什么。   顾予岑的手指插进楚松砚的裤腰缝里,小声地警告:“楚松砚,你别想拿我当免费的来练手,练完了就去找别人谈恋爱,不然我肯定要掐死你。”   这句话毫无威胁力可言,因为显然他此刻处于绝对的弱势,这是从他瞒着家里跟楚松砚跑到首都,还心甘情愿地跟他一起蜗居在地下室时就定下的。   说完,顾予岑也不管楚松砚听没听进去,就站起身,将手伸进去快速捏了一把,便抽离开,甚至在此刻都还记着要保持好形象,整理了下自己凌乱的头发。   “我先走了。”顾予岑习惯性地预料好楚松砚躲避的方向,不偏不倚地将唇贴上去,在楚松砚的嘴角快速亲了下,才接着说:“齐琳应该快忙完了,一会儿她要是发现了,下次就不好偷通行证了,我先走了。”   他等着楚松砚给个回应,但楚松砚只是盯着他两秒,很轻很敷衍地“嗯”了一声。   顾予岑“啧”了一声,没多加埋怨。   在来之前,他就在网上搜好了,怎么哄闹分手的男朋友回心转意。搜出来的结果是清一色的劝分手,只有零星两条让他先耐着性子哄,哄回来再理智沟通一下。   但在楚松砚面前,比理智谁能比得过。   顾予岑只能认命先当舔狗了,至于别的,不重要,反正他现在也在首都,日后他俩见面的日子长着呢。   顾予岑走的时候没忘了把锁给带走,木门被风吹得不断扇动,发出阵阵响声。   楚松砚坐在床头看了会儿,才移开眼,重新摸回手机,照旧找出顾予岑的手机号,拉黑。   做完这些,楚松砚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门外就传来阵阵嘈杂声,剧组的工作人员也陆陆续续开始忙碌工作,楚松砚也在隔壁传来推门声时,便起了床。   楚松砚的动作很利索,洗漱很快就完事,拿着做满标记的剧本就出了门,一扭头,就看见了正站在门前抽着烟望着天的江酖贺。   江酖贺像是一晚没睡,眼下乌黑比平常都要重上两分,在靡烟缭绕之下,看起来就像是个催命的野鬼,至少在被盯工的工作人员看来是这样的,一时手快动作更加得轻,生怕哪下惹来江酖贺不满就招了骂。   但江酖贺的注意力在楚松砚出来后就转移到他的身上,朝他招了招手。   楚松砚走到他身边,说了声:“早上好。”   江酖贺这人特奇怪,人还年轻,某些习惯却能被联想到老大爷身上,就像他抽这烟,是自己买了特大一袋烟叶子,自己卷的纸旱烟,吐出来的烟味也弥散着呛人的苦辣味。   他不知从哪又掏出来根,直接递给楚松砚,说:“抽一口。”   楚松砚看他一眼,抬手接过,叼到嘴里,在身上摸出打火机,准备点燃,但打火机用了有段时间,这还是从超市里买的最便宜的一块钱的塑料打火机,质量不大好,里面的油也快见底,一连点了几次,都没点着。   江酖贺将自己抽了一半的烟凑过去,给他接了个火,替他将烟点着了。   这猝不及防的燃起来,烟纸燃烧的焦呛味和烟叶子燃烧的辛辣味一同扑面而来,熏得楚松砚眼底一片火燎的酸辣,连带着眼泪都涌上来,喉咙里更是灾难式的熏呛。   楚松砚憋着气,瞪着眼睛看向脚下的地面,缓了缓,才慢慢地将那口烟吸下去,又轻轻吐出。   江酖贺让他吸一口,他真就只吸这么一口,便扭头看向江酖贺。   江酖贺这人性子古怪,甚至出现过拍摄到一半,中途重新换主角的事儿,就因为那演员对增改剧情的理解迟迟达不到江酖贺想要的效果,他就开始觉得这人前头的演绎都差了点儿味道,挑剔得愈发严重,最后双方无法磨合,就这么突然决裂了,开始走流程划分责任,支付违约金。   为此,那位演员的影迷没少在网上称江酖贺为“事儿爹”、“戏大爷”。   楚松砚在这点上提前做过功课。   江酖贺眯着眼睛觑了他半晌,才问:“味道怎么样?”   “烈,还辣,后劲儿的苦味淡。”楚松砚谨记着剧本里的言皿的设定,刻意没加主观形容词,将叙述缩得短小简洁。   “嗯。”江酖贺吸了口烟,这次动作很慢,又问:“还有吗?”   楚松砚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情,思忖片刻,才说:“带点茶香味,应该很贵。”   江酖贺略微挑了下眉头,语气不明地说:“当时试镜的时候,别人都着重对言皿的情绪过度进行演绎,但你更注重前边的那部分对钱的感受,你对钱很敏感。”   “嗯。”楚松砚这么一听,也知道江酖贺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但其目的为何,楚松砚不清楚,只能顺着话回:“否则也不会大着胆子找你借钱。”   江酖贺笑了笑,说:“这是对的。”   楚松砚手里目前只有前半部分剧本,后半部分还没给他,按江酖贺的话来说,这前后两部分是割裂开的,联系很小,甚至是互相矛盾的,一起给楚松砚,可能会影响他对前面剧情的理解,但现在看,估计是对楚松砚的考核的一部分。   他想看看楚松砚靠自己,能凭空领悟多少。这么听着挺难为人的,但江酖贺就是这么个人。   江酖贺抽着烟,慢悠悠地解释道:“上等的瓷器都是很贵的,甚至有市无价,如果一个瓷器活起来,他会认识到自己的‘贵’吗,会的,而它认识到这点后,再经过各种纷扰的影响,他会下意识地比对各种‘贵’之间的等级,因为它知道自己是最上等的,这是一种很冷漠的优越感。”   此刻,齐宁推开了房门,在面前挥着手,试图挥散呛人的烟雾,却还是被熏得连连咳嗽了两下,她只得捏着鼻子,憋气憋得声音都变了腔调:“你们大早上就开始讲戏了,才五点钟呢。”   江酖贺瞧她一眼,又递了根烟过去,这次还直接将烟引燃了,说:“你也尝一口。”   齐宁看了看楚松砚,又看了看江酖贺,到底还是把烟接过来了。她当初试镜的第一场就是段抽烟的戏,但当时她接触的是很普通的淡烟,不至于这么烈,她小小地吸了一口,忍耐着没快速吐出去,但就这么一瞬,脸便开始爆红,最后,忍无可忍,她靠职业道德压抑着咳嗽,将烟吐出。   “什么感觉?”江酖贺问了同样的问题。   “辣,呛。”齐宁将烟拿得远远的,皱巴着脸,吐槽道:“你不说抽烟是为了提神吗,这玩意抽一口,我感觉我都要晕厥了。”   江酖贺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烟,扔到了面前的小水盆里。   楚松砚看着齐宁,默不作声。   齐宁所扮演的格菱,在戏里就是个跳脱吵闹的性子,这也是将言皿拉进大染缸里的人。两个人一起试探着闯入新鲜的世界,以好奇的眼光看待每一项事物,随着接触的越多,这份好奇也开始慢慢变质。   言皿接受了世界三六九等的划分,并且很快加以施用,而格菱没有。所以他们一同探索的世界开始变质、割裂。   江酖贺挑演员,不是看演得如何,而是看这个人本身。   楚松砚懂了。   江酖贺注意到楚松砚眸底晦暗变化,扭头对齐宁说:“去准备一下吧,今天的戏,可以开始了。”   齐宁愣了下,下意识道:“景搭好了?这么快?”后来又想想,在江酖贺这魔头手底下,干活不利落说不准要被喷成什么样,在心底嘟囔了句,就跟着助理一同走了。   江酖贺看她走远,开口道:“钱都用光了?”   楚松砚向他借了二十万,这笔钱,很明显没被用到楚松砚自己的身上,但瞧他那样子,这钱明显已经所剩无几,否则也不会什么东西都不添置。   楚松砚应了声:“嗯。”   停顿了下,楚松砚接着说:“埋起来了。”   江酖贺点了点头,没接着追问。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他当初也对楚松砚的背景进行过简单调查,没沾些不该沾的东西,那这钱该怎么用,就是楚松砚自己的事了。   二十万而已,这部戏一经问世,楚松砚会有很多个二十万。   江酖贺看人很准,楚松砚这人,心里装的东西很多,所以能够琢磨出很复杂的情绪,并借此隐藏自己,但这人的壳子下其实又有些空,所以完全适合用各种戏段演绎来填充。   江酖贺说:“走吧,你也去准备准备。”   楚松砚却没动,而是弯腰将燃到尾端的烟按到水盆的水面之下,看着火苗被水扑灭时窜起的那道笔直的白烟,说道:“谢谢你借我的钱。”   江酖贺没说什么不用谢之类的话来推脱,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说:“整理好你的情绪,不要去想别的了,如果你表现不够好,那二十万随时会翻倍成你这辈子都负债不起的两百万。”   如果楚松砚表现不够好,半路被换,他这新人演员在江酖贺这儿亮起了红灯,算是这辈子在演艺圈没了出头之路,毕竟现在没有任何人支持他、了解他,大家只会凭借他在江酖贺这儿取得的成绩来给他下第一印象的评分。   而失败后二十万翻倍来的两百万,不是他十七岁的年纪能轻易背负的。   他已经足够胆大了。   只不过,这份胆大的资格来得太晚。   那二十万最终的结局只是“埋了”,而不是“还了”。   “我去洗把脸。”楚松砚这么说。   江酖贺扬了扬下巴,没说话。   楚松砚直接返回了房间。   房间里还残留着昨天顾予岑来时留下来的香水味。顾予岑总是这样,习惯性在身上喷下厚重刺鼻的木质调香水,前调时浓艳得咄咄逼人,后调时又颓靡得经久不消。   磨人。   楚松砚用刺骨的冷水洗了把脸,便站在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表情极为冷漠,眼白处布着被烟熏出来的红血丝,唇角稍稍勾起些弧度,拉扯着面部肌肉,没有情绪的微笑显得格外僵硬,仿佛是一个陷入泥潭的囚徒。   楚松砚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屏幕上多了两条未接来电,同一个号码,无备注的陌生号码,还有两条短信。   一条是那个来电的号码。   【我就知道。】   一条是另一个无备注的号码。   【阿婆的东西我整理好了,按你说的都烧掉了,我还找到了阿婆的药,还剩半瓶,是她自己停了药。】 第12章 第 12 章   在山上开拍的第一场戏,也是格菱与言皿的初相识,是一段无台词的戏份,格菱是在山中最深处的一座寺庙里发现的言皿,她看见言皿时,言皿就站在模糊了相貌的土佛像前,仰着头,背对着她,看不见相貌,自然也看不见神情,而随着一阵细微的风吹荒草丛的声音,言皿缓缓地转过了身。   格菱最先看见的,是他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挂着的那条血红瓷珠手串,瓷珠撞击时还会发出极其清脆、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声响。   格菱站在寺庙的门槛前,怔怔地看着那缓缓转过身的少年,恍惚间觉得眼前被蒙上了层朦胧的红轻纱,看不清世界,也看不清那少年的脸。   这段戏的剧情很少,却反复拍了五次,江酖贺才蹙着眉头,堪堪评了句:“不错。”   楚松砚抬步走出寺庙,他身上穿着厚重的民族服饰,这是为了贴合言皿的惊然出现而特意设计出来的,下身似裤似裙,堆叠的尾摆上用金线绣着精细别致的花纹,随着走动摇摆时,如同阳光下渐渐化成人腿的美人鱼尾,但整身衣裳的底色又是素白,是丧服的色调。   楚松砚站在寺庙前,朝着江酖贺的方位歪了下脑袋,无声地问他,是不是哪出了问题。   江酖贺只是同他对视了眼,便叼着那根呛人的旱烟,抬步走向齐宁。   齐宁所扮演的格菱是个古灵精怪的性格,之所以寻到这座早就废弃的寺庙前,也是因为同朋友上山探险途中突然被一只飞舞的白蝴蝶吸引去了注意力,追着追着,便误打误撞走到了这儿,因此她身上穿着的是简便的登山装,头上还戴着个硕大的探路灯,反复拍了几条,探路灯压得她脑袋生疼。   她扶着灯,正看着寺庙里的土佛像出神,待江酖贺走进,她才回了回神,开口说了句:“江导,是不是要开饭了。”   她现在看佛像都重影了。   拍戏很消耗精力,极易感觉到饥饿,更何况齐宁今早只简单吃了两口减脂餐里的草料,实在是觉得嘴里空落落的。   江酖贺用剧本敲了下她的脑袋。   “哎哟!”齐宁叫了声,手忙脚乱地扶稳头上的灯,咕哝道:“我就问一句嘛。”   江酖贺已经翻开剧本,自顾自地开始说:“你的注意点还是不对,应该在看到他的手串后,视线停留三秒钟后,之后再慢慢向上,然后瞳孔扩散,你需要囊括的景象不是他这个人,而是站在佛像前的这个人,佛像也是一个重点。”   “我是这样演的啊!”齐宁回忆了下刚才那场戏,确认自己演的没错,才开口反驳,但话说出口,她又反应过来什么,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江酖贺的表情,接着语气稍弱道:“……..哪有差错了?”   有差错的话,你怎么还说“不错”呢。   “没差错,但是…..”江酖贺接过话,而后迅速话锋一转道:“这是第五次你才参悟到的,我讲的很细,齐宁,你没进入状态。”   江酖贺的眉梢下压,齐宁敏锐地察觉到,他这是要开骂了,眼神飘忽着看向楚松砚,皱巴着脸做了个“小的先死,您快跑”的表情。   楚松砚笑了声,到底还是受了她的好意,陪她演了这么出出逃的好戏,往一旁走了走,躲到了那堆剧组工作人员的后面,靠着棵老树,远远地看着,确保江酖贺真找自己时能立马出现。   但没等江酖贺那边飘来眼神,楚松砚就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一下。   楚松砚扭头看过去。   但他只看见个飞舞的马尾辫。   小女孩快速在他手掌心塞了个东西,便慌张地跑远,跑出一定距离后,或许是自认楚松砚不再能看得见她,便停下了,一扭身躲到了棵树后面,只在外面探出个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楚松砚的反应。   楚松砚歪了歪脑袋,她也跟着歪脑袋,但歪的角度太大,马尾辫直接挂到了长垂的树杈上,疼得她呲牙咧嘴。   楚松砚垂眼看向掌心。   小女孩在他手里塞了团蹂.躏得像狗粑粑结的纸条。   将纸条打开,上面只写着扭曲的几个字。   “我正在,看着你。”   字太过丑陋,还不如坨狗粑粑,显得这行字的内容也格外猥琐,就像是什么变态尾随惯犯忍耐不住后,给予被尾随者的点点提示,仿佛隔着字,还能看见那张人神共愤的狗脸。   楚松砚回头看了眼江酖贺那头,应当是已经骂完了,正拿着剧本讲戏,齐宁时不时点一下小脑袋,头上的探路灯也跟着颤颤巍巍地晃悠。楚松砚朝着小女孩走过去,却发现自己靠近一步,小女孩就往后倒上两步。   最后,小女孩甚至直接转身跑着离开。   只有那张纸条被留下了。   楚松砚看了眼那渐渐消失的身影,又低头再次看了眼掌心的纸条。   “楚松砚。”   齐宁扯着嗓子喊了声。   声音在空旷的山野上回荡,如同个人工打造的大喇叭。   她快速巡视了一圈,最终锁定站在远处的那道雪白的身影,连忙跑过去,也顾不上别的,直接伸出手就去拽楚松砚的手,拉着他跑回江酖贺的身边。   而那张纸条,在齐宁的手拉上来时,楚松砚便一松手,任由它随着风飘落到脚旁的小土坡上。   江酖贺看了眼楚松砚,没直接讲戏,而是简单指导了两句,便扬了扬下巴,示意这俩人先对对戏,自己则后退到一旁,随便找了张椅子便坐下,还翘个二郎腿,配合那张死沉着的棺材脸,纯纯就是个大爷。   齐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冲楚松砚使了个眼神,试图用这简单一个眼神代替自己心里疯狂蛐蛐的千言万语,但显然,楚松砚和她接触的时间还太短,压根儿没注意到她这一眼,直接便进入了状态,准备开始对戏。   齐宁不得不收起那些情绪,向后退了两步,大致拉开段戏中两人应有的距离,眸中情绪一变,嚅嗫着嘴唇,吐出段段台词。   今日戏份拍的不多,完全是江酖贺那精益求精的强迫症表现,鲜少出现一条过的情况,而且还时常出现现场改戏,等到收工,天已经黑成一片阴沉。   齐宁拿着水煮鸡胸肉,生无可恋地咬了两口,就扭头去找楚松砚。楚松砚还在原地站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齐宁走过去问了句:“累傻啦?”   楚松砚扔掉今天收到的第五张纸条,不再看远处那个马尾辫已经被刮成鸡窝头的小女孩,笑着说:“还好。”   齐宁唉声叹气了好一阵,又连着重重地咬了两口鸡胸肉,确认把牙磨好了,不至于一开口就咬牙切齿的,才说:“我都快累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着佛像我有负罪感,总感觉今天干什么都特别累,像让人给下药了一样。”   “我都怀疑这戏拍完,我要瘦八十斤,直接缩水成个陈年老盒。”齐宁撇撇嘴,又想起什么,满脸兴奋地说:“诶,我教你点儿放松身心的小妙招啊。”   她说话时,冲着楚松砚挤眉弄眼,颇为滑稽好笑,尤其是她脑袋上还留着探路灯带压出来的一道印子,看着就像随时准备开始忽悠人的神棍。   楚松砚问她:“什么?”   “就是眼神交流大法!”齐宁说起这事就兴致勃勃的,完全不见方才那唱衰的模样,“咱俩用眼神说悄悄话,在江酖贺面前就方便行事了。”   她这一说,楚松砚就懂了。   论眼神戏,谁比得过顾予岑。在阿婆家那年,顾予岑总是站在阿婆的背后,用那种恶意却暗含勾引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每当他多叫一声阿婆,顾予岑眼底堆积的讽刺也多上几分。   那种眼神,就是在说——   阿婆知道你这个假孙子干了她的亲孙子吗。   知道了的话,你还能这么装下去吗?   你好会演啊,好、孩、子。   以及在他为阿婆的花浇水的时候,顾予岑总会站在阿婆卧室窗户所看不见的角落里,静悄悄地盯着他看,每当他一转身,就能对上那么一双眼。   这时候,他的眼神总是在说,快点儿,我在床上等你。   搔首弄姿,刻意勾引,绝不安分。   包括夜晚,黑漆漆且逼仄的房间里,亲密的接吻过后,每次故意引起的疼痛,都能让顾予岑那双蒙满水雾的眼睛说出句句针锋相对的话。   快点儿,你怕什么。   脚步声让你觉得很紧张吗。   你胆子好小。   好烫。   好硬。   ……..   楚松砚温和地笑了笑,说:“好啊。”   齐宁听他答应,便手舞足蹈地说:“我现在教你哈,比如说……..”   她刚要做示范,就想起来,只有自己一个人做,好像有点儿傻,尤其是对着楚松砚这张脸,有种在男神面前扮大马猴的既视感。虽然齐宁也没什么偶像包袱,但还是感觉这样有点儿达不到效果,可话都说到这儿了,她尝试着做了个鄙视的眼神,问:“你觉得我现在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楚松砚看着她,将这个眼神和记忆中那双眉眼重叠上。   是,你不行、好慢,的意思。   楚松砚盯她两秒,自觉整理措辞道:“唾弃。”   “对了!”齐宁一拍手,接着说:“但是需要加工一下,这个的意思是‘你看看他,啧啧啧’的意思。”   齐宁就这么教了楚松砚一路,俩人从拍摄地一直聊到宿处,又坐在楚松砚房门前的矮椅上,压低着声音,慢慢絮叨,齐宁完全是仗着自己说的暗语,一点儿也不怕旁边房间的江酖贺突然冒出来。   楚松砚回到房间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过半。   今夜,也无人敲门。 第13章 第 13 章   连着几天,楚松砚的生活平平淡淡的过,同江酖贺磨合着习性,到后来,还没等江酖贺开口,他单看那张脸上阴沉沉的表情,以及眉头“川”字的清晰程度,大致就能猜出这段戏还要重来几次。   齐宁同他的眼神交流运用得也愈发熟练,俨然就像高中时候在班主任眼前偷搞小动作的学生,挺明显的,但还没怵到江酖贺的眉头上,一时风平浪静。   而随着戏份渐深,戏中格菱与言皿的接触也越来越亲密,有时新人演员最难避免的,就是将戏中的感情带到现实去,将虚幻去与真实杂混,分不清界限。   齐宁空闲时与齐琳发消息聊天,提起楚松砚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她虽然不至于入戏太深,但也难免不自觉地把注意力往楚松砚身上放,更是习惯性地去关注楚松砚的日常习惯,这就像和不太熟同学一起做了半个月的作业,大部分时间还一起挨骂,再怎么也培养出深厚的革命友谊了。   齐宁发现楚松砚这人半夜的时候抽烟特别勤,而且基本都是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这个时间段,她刚好和结束工作的齐琳聊完天,每次当她准备出去看上一眼,至少确认一下楚松砚不是被江酖贺训出了心病,只敢夜里靠抽烟来舒缓情绪,但每次她刚放下手机,就觉得人像是包裹在了一团柔软温暖的棉花里,轻飘飘的,不自觉就闭上了眼,快速睡去。   她这段时间的睡眠质量有些好得过分,以前她总是会接连做上几个梦后突然惊醒,但如今,她却鲜少做梦,基本都是一睡到天明,有时甚至还要助理来敲门叫她。   齐宁全当是山里空气清新,换了个环境,自然睡眠质量也提升了不少。她也和楚松砚说过这事,还自认隐晦地告诉他:“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别太紧张,往床上一躺,其实就睡晕过去了,烦心事儿也都没有了。”   楚松砚当时的表情有些奇怪,她没看懂,以为楚松砚是听进去了,正认真思忖睡晕过去的可能性。   但齐宁真觉得自己用词很恰当,确实是睡晕了,她甚至都怀疑山里的空气掺了少量的蒙汗药,真该给她姐也拉过来、保准能把重度失眠给治好。   她也确实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齐琳所在的剧组将拍摄地点定在了这座山的不远处,那是一片平房区,镜头远远地扫过来,刚巧能将这座山笼扩进去。辽阔的山脉为背景,使老旧破败的平房区更显荒凉孤寂。   她大致看过剧本,在平房区的拍摄占比较重,剧组估计要停留两三个月,而从山上下去其实也挺方便的,为了配合《皿》的拍摄,山上搭建了条较为平坦的环山路,坐着车上下山,也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   但江酖贺这头连半天假也不给放,持续性地进行着主角剧情的拍摄,像是准备先将主角的情绪控制住,完全融入剧情,再将配角戏份陆续垒上去。   齐宁只能这么老实待着,等着齐琳腾出时间来看她,可盼星星盼月亮,齐琳那头拍摄也不大顺利,一时根本挤不出时间。   “哎。”这是齐宁今天叹气的第十七次。   楚松砚将视线从剧本上挪开,扫了她一眼,说:“我的座位上有零食,你要吃吗。”   齐宁这人为了减肥,将自己房间里一箩筐的零食都送了出去,按她的话来说,那减脂零食确实能减肥,但是越吃嘴越馋,她现在都成大人了,应该学会自己控制。   然后每次拍戏拍上小半天,她就抠着手指头,慢悠悠地在楚松砚身边转圈,冷不丁地扔出去一句:“诶,楚松砚,我给你拿那零食怎么不见你吃啊,是不是不好吃啊?”   而不远处坐着的,是拿着几包薯片,互相传递着改善伙食的年轻工作人员。   她眼里赤|裸裸的的意思摆明了是——   馋啊。   之后,楚松砚就时常备两包零食放在自己座位上,当齐宁刚要开始在他身边转圈圈,就将零食拆开包装,慢慢递过去,齐宁就瞬间眉开眼笑,还非要半推半就着装为难。   但这次,齐宁早就在工作人员那儿偷吃了几口炸鸡,属实是罪恶感满满,暂且对减脂零食无甚兴趣。   齐宁坐到他身边,用手撑着脸,歪着脑袋看天边那道将暗未暗的分界线,说:“我有点儿想我姐了,你不想家里人吗?”   “还好。”楚松砚说。   齐宁眨了眨眼,说:“其实也是想的吧。”   她在进剧组前,齐琳就先打听好了楚松砚的背景,但也只是简单问了几句,江酖贺答的也比较敷衍,齐宁到现在只知道楚松砚家里条件不好,算是那种早当家的孩子,一个人跑到首都来找戏赚钱。   但再独立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齐宁只当楚松砚是难以对她这个外人开口倾诉。   齐宁抿抿唇,刚准备转移话题,就听楚松砚“嗯”了一声,她扭头看过去,发现楚松砚此刻也抬头看着天空,仿佛视线穿透那道屏障,落到了遥远的家乡。   “偶尔会想。”楚松砚轻声说:“但没什么用,他们也不知道。”   “会知道的。”齐宁安慰他说:“我姐说,我每次想她,她就觉得自己心里头沉甸甸的,特别有干劲,我就说她这是精力旺盛过头。”   说完,齐宁自己就开始笑,笑完又接着说:“我父母是工作狂,我姐算是继承他们的优良基因了,也特能干,就我特懒,你呢,我看你的样子,感觉你父母就像是那种特别有文化的人,可能还是那种老师、医生之类的,要不也培养不出你这么好的性格。”   就像不会生气一样。   无论江酖贺说什么,都只会低头看着剧本,心平气和地探讨需要改正的地方,哪怕江酖贺的话说得再过分,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龃龉。   齐宁想象中,楚松砚的父母应该都是那种说话温温和和、戴着眼镜的高知。   “他们……..”楚松砚停顿了下,“我不记得。”   “不记得?”齐宁错愕地重复了遍。   “嗯。”楚松砚声音很轻,吐出的话仿佛随着风绕了几圈才落到齐宁的耳朵里,朦朦胧胧的,“我的记忆最早是在四年前,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和他们走失了,我母亲只在我身上留了张纸条,写着我的一些基本信息、身体情况,后来是……..一个阿婆给我捡回去的。”   齐宁怔愣着,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种戏剧性的经历她只在她姐的剧本里见到过,现实中碰到的,楚松砚是第一个。   她又想起来,之前楚松砚临时急匆匆地赶回家,身上还穿着西装,回来后情绪也不大对,当时她只听江酖贺提了嘴,知道楚松砚是回家探望长辈去了。   如果是按楚松砚说的情况,那么探望的那个长辈只可能是他口中的“阿婆”。   齐宁心底刚升腾起道说错话的预感,就听楚松砚声音淡淡地说:“阿婆前些日子也去世了,我想她,她应该也没法感觉到了。”   “啊。”齐宁条件反射地张了张嘴,只发出这么一个气音。   “我等会儿,我先去拿点儿纸巾。”齐宁连忙站起身,匆匆地朝助理所在的方向奔去。   楚松砚看着她的背影,小幅度地压了压唇角。   “嗡。”   楚松砚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齐宁的手机落在了椅子上,未锁的屏幕上赫然是微信的聊天页面,最顶端的备注是“姐”,而聊天内容便很长。   齐宁聊天时喜欢发语音,或打一长段的字。   楚松砚的视线掠过。   内容很简单。   大部分都是日常琐事。   还有小部分,齐宁注意到他没有助理、经纪人,同齐琳提了一嘴。齐琳在影视圈摸爬滚打多年,刚毕业便写出了个好剧本,且得幸与一位极其合拍的导演进行合作,剧一经播出,便成了当年的收视冠军。   而她也凭此获得了那年统林奖的最佳编剧奖,经过十年的发展,更是获得了金牌编剧的称号。   齐琳在演艺圈内的人脉更是不可小觑,如果通过她来介绍经纪公司,自然是再好不过,楚松砚之后的路也会避开不少不必要的坎坷。   楚松砚最初想的,是由江酖贺来作中间人,进行引荐,但显然江酖贺这人目前并无此意,楚松砚有耐心等待,等待电影播出,自然会有大把的经纪公司找上门来,但人,总是要多条后路。   最下端是齐琳新发来的消息。   【齐琳:顾予岑也还没签公司,我有意向将他签到老宋那儿,但先看看吧,楚松砚也再了解了解。】   老宋是指宋民河,如今娱乐圈内的经纪公司有三大巨头,当红艺人大部分都是来自这三家,而宋民河所在的致和文化最为重视演员,擅长细水长流式的温和培养。   今年该公司更是出了匹黑马影帝,可谓是风光无限。   齐宁回来时,并为注意到手机,直接一屁股坐下,将手里拿着的那叠纸巾向楚松砚递过去,还歪着脑袋观察他的表情,见无甚伤怀的情绪,才松了口气。   她组织了下方才从助理那儿学来的话术,认真措辞道:“我姐说人要是去了天上,更容易感知到别人的思念,不都说人死了就会变成星星嘛,说不定你越想她,她那颗星星就越亮。”   楚松砚缓慢地点了点头,温声说:“阿婆也这样说过,但她更希望我不要想起她,希望我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所以有时候,我会不敢去想。”   齐宁不自觉咬着嘴唇,想了想,还是说:“你别太难过,她肯定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这句话过于苍白,但齐宁实在说不出别的了。她打小就跟在齐琳后头,家里隔代的长辈基本都更习惯性地去关心齐琳这个大些的孩子,对她这个小的实在是人老了而有心无力,适应不了她的过分活泼,导致齐宁家里的长辈更多的是敬,与楚松砚所描述的那种感情不同。   她自然也不知该如何正确的安慰,怕多说多错,惹得楚松砚愈发难过。   齐宁撑着下巴,轻轻皱着眉头,问:“那你找过你的父母吗,或许我可以让我姐帮忙。”   “找过。”楚松砚摇摇头,“但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或许我只是单纯被遗弃了,慢慢找吧,不麻烦你了。”   齐宁听着“遗弃”的字眼,更觉得心底猛地缩了一下,再看楚松砚那平和的表情,似是早就这样说过无数遍,早就接受了这种残忍的猜测。   齐宁扭过脑袋,拿着纸巾在自己眼尾胡乱蹭了下。   合着这纸巾是为她自己拿的。   齐宁整理好情绪,拍了拍楚松砚的肩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算是明白楚松砚为什么这么好脾气。   他孤身一人,无论被给予什么,都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么长时间地搓磨着,可不就被磨光了脾气。   齐宁又说:“楚松砚,过几天你陪我去我姐的剧组逛逛吧,我一个人怪孤单的,而且回来的时候万一天黑了,也怪害怕的,你就当发发善心,陪陪我,好吗?”   也顺带着让她姐亲眼看看楚松砚。   楚松砚犹豫片刻,说:“会不会打扰剧组工作,一个人还好,两个人的话……..”   “没事的!”齐宁说:“我姐那儿下周会放一天假,到时候我们把她叫出来,我们出去吃顿好的。”   她用手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说道:“咱开开荤,让我姐请咱吃大鱼大肉。”   她这话说的就像是闹了几年饥荒后好不容易能沾荤腥,势必要将能吃的都搬到桌上。   楚松砚笑了笑,说:“那就麻烦了。” 第14章 第 14 章   次日凌晨,天便开始淅淅沥沥得下起小雨,那股掺着泥土味的潮湿气毫无阻碍地钻进房间里,细丝丝的凉意也一寸寸地攀上了骨头。   楚松砚是被冻醒的。   房门被风吹得吱吱作响,兀自小幅度地翕动着,顺着月光蔓延的方向看去,渗露进来的雨雾已经将地板淋得湿透,反着一层淡淡的光亮。   楚松砚坐起身,捞起放在床沿处的烟盒,掂出根烟点燃,动作轻缓地抽着,烟雾吹出后便触碰到湿漉的空气,开始大片地散开。   “下雨了。”   一只胳膊搭到了楚松砚的肩膀上,随后,又出现一只胳膊从他身后横插过来,搂住他的腰。   顾予岑将下巴压在楚松砚的颈窝,两人的脸紧贴着,他说:“那就不好下山了。”   这几日,顾予岑都会半夜摸到楚松砚的房间里,最初是匆匆过来看上一眼,便被楚松砚赶走,但临走时,他总能动作迅速地偷上一个吻,每次楚松砚都躲不开。好似他这么耗费力气地来回折腾,就是为了这么个清淡且不情愿吻。后来,楚松砚像是懒得理会他,甚至不会在他摸进门后特意起身,顾予岑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今夜,顾予岑在这儿躺上了半小时,刚准备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楚松砚就起身了。   顾予岑半眯着眼睛,视线也向门前飘去。   雨势愈发得大,砸得房檐上传来闷闷的声响,就像回到乡下那座老房子里了一样,一切都显得旧旧的,布满灰。   顾予岑伸出手,将楚松砚唇间夹着的半截香烟夺到自己手中,他盯着那缓慢上延的火星半晌,才挪动了下脑袋,凑近,将烟叼住。   烟吸进肺里,再吐出,全部都被吹送到了楚松砚的脸上。   “不好抽。”顾予岑点评了句,接着说:“明天晚上给你拿条好烟。”   “有钱买?”楚松砚挑了下眉头,余光里看着他的侧脸。   “有。”顾予岑轻笑了声:“回去的时候拿了一点儿,我聪明吧。”   “聪明。”楚松砚不咸不淡地应着。   顾予岑跟着楚松砚一起来首都的时候,和家里大吵了一架,但缘由不是楚松砚,而是顾予岑曾经在学校里闹出的那些混事,被一并联结着旧事重提,顾予岑又故意事事唱反调,拱了把火,如愿以偿地被顾父顾母做了冷处理,不再理会,他也就借着这无人关注的机会,偷跑了出来。   但顾予岑被断了零花钱。   到首都的火车票还是楚松砚出钱买的。   可以说这人到首都之后,就是楚松砚一直出钱养着。楚松砚的储蓄很少,只有临走前阿婆给的几百块,还有他先前打工攒下来的一些,但顾予岑在这种时候也算讲理,没胡乱犯什么大少爷脾气,哪怕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见不得光,也没抱怨几句,顶多就是夜晚在楚松砚耳边说上几句。   我都为你付出到这种地步了,感动吗。   感动。   楚松砚自认没有。   这种程度的付出,太少。   楚松砚也是这么回答的,然后顾予岑就要咬着他的耳朵说他贪心又不懂爱情。   大少爷的世界里,他第一次付出的感情,就是他所能给予的,最珍贵的东西了,可这种东西对于楚松砚来说,也是最廉价的。   因为换不来钱。   这种换不来钱的感情,随便养一只狗,它也能给你,甚至更加慷慨、毫不吝啬。   论爱的给予,人永远都比不过动物,因为动物的世界绝对以主人为中央。   顾予岑将烟抽到尾巴,递回给楚松砚。   楚松砚看了他眼,直接起身披上件外套,走到门前,伸手将门间缝隙推开更多,抬眼看着房檐上淅沥沥落下的雨滴。   顾予岑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在指腹传来微微灼烫感时垂下眼帘,将烟蒂碾灭到一旁的烟灰缸里。   楚松砚披着的是他的外套。   顾予岑穿着单薄的半截袖,下了床,但还不待他走近,就听见细微的脚步声,是从门外传来的,被雨落声压得严实,只能勉强辨别两分。   “江导。”顾予岑听见楚松砚这么叫。   江酖贺。   察觉到来人,顾予岑的脚步并未停顿,而是接着向门口的方向走去,心底却在想。   真该给他多下点儿药。   江酖贺身上穿着件长袖睡衣,他像是单纯失眠,听见下雨声就出来看一眼,看见楚松砚时还略有些错愕,但这抹情绪很快便被收敛得一干二净。   江酖贺靠着潮湿的墙壁,将袖子向上挽了挽,边伸出手去接坠落的雨水,边说:“这雨下得够大,拍那场戏刚刚好。”   楚松砚很快反应过来江酖贺说的是剧本里最后一段戏,他也向门外走了走,在顾予岑即将靠近时,先一步将房门关好,而后用背靠着房门,避免顾予岑又生出什么坏心思,故意将门推开,和江酖贺撞个面对面。   “服装不是还没准备好。”楚松砚说。   最后一段戏也是言皿与格菱彻底分裂的戏份,那场戏里,言皿早已被俗世的欲望吞噬,身上更是覆压着极其华丽的服饰,但如今那套服装出了意外,正在重新加工,预计要下周才能彻底完成。   “是啊。”江酖贺收回手,掌心积存的小洼雨水正快速顺着指缝流淌,他甩了甩手,说:“所以可惜了。”   顾予岑在门后,能清晰地看见随着光一起叠到门上的两道影子。最深的那道影子属于楚松砚,而较浅且扩散着叠在上端的那道来自江酖贺。   顾予岑尝试着推了下门,没怎么用力,门自然也是丝毫未动。他也并不意外,楚松砚这是藏着他呢。   顾予岑扯了扯嘴角,用手指轻轻叩了下房门,断断续续地间断着敲了三下。声音很轻,不留心的话根本注意不到,很轻易就会被雨水声盖住。   不知道江酖贺能否注意到,顾予岑也不在乎,只要楚松砚注意到就够了。   顾予岑明显感觉到楚松砚说话的声音停顿了下。   他注意到自己了。   顾予岑扯了扯唇角,将脑袋贴靠到房门上,声音很轻地叫着:“哥,你怎么走了,我一个人害怕。”   他故意咬着字眼,仿佛此刻自己就是个惨遭抛弃的可怜娃,尾音仿佛还在打着转,有种将哭未哭的感觉。   在剧组这段时间,他台词功底倒是练上来了。   顾予岑本来就是走的艺术生的路,以前接触过演戏这方面的东西,但他本来就是随便挑了条看起来没那么累的路,也不怎么上心,虽然有天分,但到底差了些基础,尤其是台词功底,吐字不够清晰,掺杂的清晰也比较弱,感染力差,当初能被选进剧组,也是因为导演不知怎得就恰巧看见了顾予岑当初出火车站时被偷拍的照片,一眼就觉得这人实在对了味儿,便抱着侥幸的心思找人联络。   那时顾予岑和楚松砚刚刚分手,收到消息就赶过去,攒着股劲儿,误打误撞还试了出追捕嫌疑犯的片段。   追人,还是追令人生恨的罪人,这种感觉顾予岑太懂怎么演绎了。   他那时候就恨不得掐死楚松砚。   后来剧组又给他专门培训了下台词能力,他也算是有不少进步。   顾予岑一声一声地叫。   “楚松砚。”   “外面雨大,回来吧。”   “你把我外套穿走了,我冷。”   就像是勾魂的野鬼,烦人。   江酖贺若有所觉地扫了房门一眼,而后看向楚松砚。   两人对视着。   楚松砚有条不紊地冲他笑了下,说:“今晚风有点儿大。”   山里风大时有个特点,就是会出现严重的回响,有时夜半,风呼啸着卷起来的回响就像是骇人的鬼叫声,仿佛有某种猛兽正在呜咽着准备咆哮。   也不知江酖贺是否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他只是点了点头,简单回了句:“是有些大。”   “那就早点儿回房间吧。”楚松砚顺势说:“感冒就不好了。”   江酖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确实不太好,要注意些了。”   楚松砚看着他的房门关上,才向前挪动了半步,而他身后的房门也快速被推开出个明显的角度。   顾予岑的手从门缝中探出去,精准地抓住楚松砚垂在身侧的手臂。   “被雨淋湿了。”顾予岑看着楚松砚掌侧的湿痕,这样说。   半分钟后,房门被重重地关上。   顾予岑将楚松砚压到房门上。   两人的舌头交缠着。   外套掉落到潮湿的地板上,堆叠成一摊。   “哥,你俩好心有灵犀啊。”顾予岑用了些力道,咬住楚松砚的舌尖,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松开齿关,边喘着气边接着说道:“怎么这么巧,就同时开了门,还这么好心情地聊上了天,把我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面。”   楚松砚像对疼痛毫无感知一样,舌尖被咬得血肉模糊,却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变乱。   他又是这样冷静。   如同个没感情、没知觉的木头人。   让顾予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发|情乱吠的公狗,真不公平啊。   “刚才害怕吗,我叫你的时候。”顾予岑舔吻着楚松砚的锁骨,轻声问,“总该会害怕吧。”   楚松砚还未出声,顾予岑的手就快速地向下挤进去。   两个人的身上都很凉,这种相互纠缠的动作,就像是两条冷血的蛇徒劳地尝试互相取暖。   结果自然是失败的。   冷风飕飕得从门板钻进来,缠绕着身体。   “我们做吧。”顾予岑说:“江导就在隔壁,我们小点儿声。”   他故意学着楚松砚的称呼方式。 第15章 第 15 章   顾予岑在角落里端着剧本,侧耳听着不远处齐琳的交谈声。   “嗯,今天不开工。”   “下山方便吗,我上去看看也行。”   怎么不方便,他不就刚从山上被赶下来吗。泥土混着雨水,一踩一脚稀泥,不管谁从上面走下来,都保准弄得像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土孩子,脏得讨人嫌。   顾予岑心底想。   “好,下来之后给我打电话,我先订位子。”   “乖点儿,一会儿给你买点儿甜品带上去。”   “偷偷吃就好了。”   “嗯,挂了。”   “……..”   齐琳挂断电话,一扭头便和顾予岑对上视线。   顾予岑身上的衣裳完全湿透,正坐在个遮雨的小棚子下,嘴里装模作样的嘟囔着台词,视线飘忽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思不在这上。   齐琳走过去,低头看了眼那没什么标注,看起来崭新无比的剧本,深吸了口气,按耐着脾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昨晚看剧本了吗?理解到什么程度?”   “看了。”   看的不是这个,是楚松砚的那本。   顾予岑说:“理解的有点儿困难,所以来找你讲讲戏。”   “讲戏找导演去,你小子是逮着我就不放手了是吧。”齐琳提起这个,便气不打一处来,顾予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常演员进组后,出现什么事儿,要么是找同组的演员商量着解决,要么就是去问问导演,到他这儿,像是把齐琳当成特好用的提示性辅助机器人了,什么琐碎的事儿都要过来问两句。   每次齐琳和齐宁打完电话,扭头就能看见这张脸,脑袋“嗡”得一声就开始疼。   偏偏每次顾予岑又确实把她的讲解听进去了,一到开拍的时候,都能恰到好处地演出导演心底所想的效果,并且演的一次比一次好,提升极其明显。   导演现在看见齐琳,都要揶揄她一句,说她是栽培新人的优渥土壤,养分含量特高,影坛的花坛里装她这种土壤是最好的。   晚上做梦,齐琳看见的都是自己成大字躺在花坛里,一堆胡乱扭动着的花在她周围转圈,还不时发出各种无厘头的提问,简直就是一唐僧念经的场景。   头疼,头疼。   齐琳上下打量了遍顾予岑的穿着,问:“昨天晚上又偷跑出去玩了?”   这片离市区很远,可供娱乐的店铺更是少得可怜,最为热闹的也就是两条街远的那家麻将馆,也是大爷大妈的聚集地。   剧组里有不少群演拍完戏后都会凑过去看个热闹,还有不少拍完戏,来不及卸妆,就把日常服一套,和同伴骑着单车就跑出去找乐子。   齐琳这么多年接触过的新人数不胜数,但顾予岑算是她见过玩心最大的一个,第一部戏就接了个主角,还心特大地天天半夜溜出去玩,再回来身上沾满土腥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是什么勤工俭学的好孩子,这头在剧组拍戏,那头还要去工地搬砖赚钱。   然后白天在剧组里挑着歇工的时候补觉。   也不知道外边的世界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诱惑力。   齐琳感慨了句,还好齐宁没这样过,要不她天天操心,早晚要犯心脏病。   “齐姐真聪明。”顾予岑不过多解释,就这么应下来,还顺势抓起剧本,随便指了个片段,问:“我有点儿不懂他的情绪转折。”   齐琳扫了眼他手指的位置,撇撇嘴,没好气地说:“今晚老实睡觉吧,都困成痴呆了,你看看你指的,让我告诉你钟表的情绪转折?要不说你小子有灵气,看个剧本,连钟表成精都能看出来,改天谁家表坏了,都不用特意修,让你上去跟表聊两句,比什么都强。”   顾予岑从善如流地把手指往下挪了挪,说:“刚才眼睛有点儿花,重影了,我说的其实是这儿。”   齐琳看都没看,双手抱臂,“眼睛花了就先歇着,这雨要下一整天,最近拍的也还算顺,刚通知了,今天放假,赶紧回去歇着吧。”   “啊。”顾予岑应了声,他在下山前就看见那条通知了,甚至还把手机递给楚松砚,让他也看上一眼。但楚松砚也不理会他究竟放不放假,一门心思赶他走。   他就是不受待见。   顾予岑觉得楚松砚一旦下定决心了,比谁都难哄。   驴脾气。   人还蔫坏。   但架不住顾予岑是个贱骨头,就喜欢这样的。   顾予岑看了眼天,问了句:“这雨要下一整天,麻将馆那帮大爷大妈可要遭罪了。”   麻将馆的门在前些日子坏了,一直关不严,阴雨夹风,飕飕得吹,老人身子骨还都脆得很,说不准要被冻成什么样。   也不知道胡牌的时候手还稳不稳。   齐琳“啧”了声,说:“你就爱关注这些东西,心跑的比谁都远,能不能学学……..”   齐琳刚想说你能不能学学剧组里别的演员,身旁就钻出几个裹着厚衣服的演员,嬉笑着朝外面跑,路过她时,还不忘点头打声招呼。   没辙。   齐琳只得话锋一转,提了几个如今大火的演员,接着说:“他们刚开始演戏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能吃苦。”   顾予岑快速接话:“他们那时候娱乐活动少,没什么甜头,只能吃苦了。”   简直是百毒不侵。   齐琳被气得笑出了声,从脑袋里揪出个最近出现最频繁的名字,说:“那就说说最近的,瞧见那个山没,里边有个剧组,那剧组里有个叫楚松砚的演员,人家前一阵子在市中心拍戏,那一片玩的不少吧?人家可没偷跑出去过,刻苦得很。”   是啊,不仅没偷跑出去过,连手机都不玩了,信息不回,电话不接,狠心地像老僧入定一样,直接就能出家了。   顾予岑忍住情绪,笑了声,装傻充愣地说:“我怎么不信呢,说不准就是瞒得好,还不如我这样呢,坦诚。”   雨势过大,水雾倾斜着往棚子里扑,将齐琳的脸弄得湿漉漉一片,她觉得自己眼前也花了下,跟重影似的,看顾予岑那张笑脸愈发碍眼。   这小子要是打定主意要气人,真不知道谁能忍受得住。   齐琳又想起来之前听顾予岑说过,是和家里闹翻才搬出来的,且顾予岑现在这个年纪,也正是叛逆期的高发时段。   她为自己的心脏考虑,忍了忍,说:“是是是,你坦诚,优点多多。”   顾予岑笑眯眯地说:“齐姐,你改天领我过去溜溜,我光明正大地看两眼,说不准就知道他这人是不是真乐意吃苦了。”   话是这么说,但楚松砚能不能吃苦,他还不知道吗。   在乡下的时候,屋子里头供暖全靠自家烧炭,但坐在炉子前面烧炭,脸总是被火烤得干疼,一时不察还要被突然蹿起来的火苗燎了手。   阿婆家里的火都是楚松砚烧的,楚松砚吃定顾予岑之后,都是顾予岑念念叨叨地去添火,阿婆眼花,锅炉房里没有窗,单盏灯异常昏黑,她看见顾予岑佝偻着背坐在那儿,认不清人,还要说上句幸苦小楚了。   顾予岑还得黑着脸,应声不幸苦,背地里手指头不知道被烧多少回了,挑火泡的时候,他就在楚松砚耳边碎碎念。   思及从前,顾予岑抬手托住腮,眼睫也就此垂下。   他晚上总是做梦,梦见拍完这出戏,他和楚松砚一起回到哈市,阿婆在家里等着,他们一起吃完饭,他就能抱着楚松砚回到床上,安心地睡次好觉。   但梦太短,阿婆也已经去世了。   顾予岑走前,顾父提过一嘴,阿婆将乡下的小房子留给了楚松砚,还特意写了封信,指名道姓地说只给楚松砚。   但那么个小破房子,除了楚松砚,谁还乐意要呢。   而且楚松砚接手了这房子,也不一定会再回去。   说不准就回去了呢。   顾予岑这么想。   又自嘲,这完全是痴人说梦。   人家已经有更好的选择了,首都的地下室逼仄潮湿,但走出去却能看见比乡下好太多的景色,景色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这儿有楚松砚能抓住的机会。   这是在乡下烧炉火遇不着的。   换顾予岑来选,也知道该选哪个。   何况楚松砚比他更想赚钱。   齐宁晚上和楚松砚聊天的时候,问过他,为什么选择来当演员。   楚松砚说,因为有人告诉他,人死后会走到电影里,成为无数缕闪窜而过的片段中的一帧,从中寻找自己的下一辈子。   齐宁当时以为楚松砚说的这个人是他过世的阿婆,越听越觉得楚松砚可怜得不行。   这些都是顾予岑用两盒巧克力收买的那个小女孩告诉他的。   但顾予岑知道,楚松砚才不是因为这些。   他当初也问过,问楚松砚为什么非要来首都,非要成为演员去拍戏。   楚松砚当时正蹲在门口,将手浸在装满冷水的盆里洗毛巾。他说:“因为能赚很多钱。”   理由就这么简单。   顾予岑想告诉他,我也能给你钱,很多很多钱。   但这种话说出来,楚松砚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反应,顾予岑就忍着没说。   齐琳看着顾予岑走神的模样,思忖片刻,还真考虑了下带他去剧组的可能性,但很快便否决。齐琳的视线转了一圈,发现剧组里的演员基本都走了,工作人员也少得可怜,全都集体出去聚餐了。   顾予岑在剧组里好像一直没有搭伴的,与其他演员的交流也基本都是对戏,私下鲜少交流。   独来独往的。   “饿了吗?”齐琳问他。   顾予岑回过神,抬起眼皮,想起那通电话的内容——齐琳是要和齐宁去吃饭。   顾予岑说:“有点儿饿了,齐姐也饿了吗?想吃什么我来订。   齐琳扬扬下巴,“走吧,带你去吃饭,顺便见见刚才说的那个楚松砚。”   齐琳打得一手好算盘,将顾予岑和楚松砚牵到一块,一同观察比对,倘若日后真将这俩人都签到了老宋手底下,也算是让他们以前相识磨合,省了不少事。   但算盘打得再好,也抵不过这俩人实打实地见上一面。   齐宁点完菜,同齐琳说着话,还时刻注意着楚松砚的状态。   楚松砚话少,人也腼腆,和个陌生人坐一起,真没事儿吗?   齐宁原本是打算让楚松砚和自己坐到一侧,齐琳和顾予岑坐到一侧,但齐琳直接就指挥那俩人坐到一起去了,连个反应的时间都不给。   顾予岑坐得端正,藏在桌子下的手却毫无顾忌地勾着楚松砚的小拇指,甚至还有意撩拨,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楚松砚的掌心。   楚松砚看了他一眼,将手指抽出来。   顾予岑的手指追上去,接着勾住。   这么有来有回,很快,两人之间地距离便缩短得如同耳鬓厮磨般,恍若熟识。   齐宁总觉得哪不对劲,但顾予岑侧着脸,以她的角度看不大清表情,唯一能看见的楚松砚还格外平静,完全是接受良好的状态。   而且这两人坐在一起,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的和谐。   齐琳也在观察着这两人,这场面完全出乎意料,本以为会看见顾予岑像平时那样嘴下没个轻重,挑根刺就开始反复扎过去,谁知现在竟然安静地像被绑匪用抹布堵住了嘴。   稀奇。   而顾予岑,正将手掌轻轻地贴到楚松砚的腿根,还缓慢地冲楚松砚耳边吹了口气,声音很低地问:“她都带你来见家长了,进展这么快吗?怎么没听你和我提过,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只要好好说上两句,我再怎么想,也只能含泪放手啊。”   他后半句明显带了刻意捏造出来的大度。   楚松砚的视线扫过齐宁、齐琳,最后落到顾予岑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上,他嚅嗫嘴唇,轻声道:“真是如此,那你现在就出去。”   顾予岑觑他片刻,慢吞吞地收回作乱的手,重新看向齐琳,勾着唇角,笑了声,说:“齐姐,还真谢谢你了。”   “谢我什么?”齐琳挑了下眉头,准备看这小子又要演出什么戏码。   “要不是你,我也见不到楚松砚。”顾予岑慢条斯理道:“还真是巧,他和我哥长得特别像,我感觉特别亲近,简直是一见如故。”   他的手在桌下抓住楚松砚的手掌,手指硬挤进对方的指缝之中,十指相扣,用了全力攥紧,不容逃脱。   这像是在无声地说——   是吧,哥?   “你还有个哥哥?”齐琳略显诧异。   顾予岑这性格,要是有哥哥,说不准要被修理多少次,真不见得兄弟俩之间感情能有多好,除非是那种不常见面,距离产生美的兄弟情,要不然,就是顾予岑在他哥面前太能演。   演得乖巧懂事。   “嗯。”顾予岑说:“我哥人特别好,我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抱着我哄我睡觉,还带我一起运动,强身健体,有他在,总感觉特别安心。”   齐宁满脸怪异。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第16章 第 16 章   之后的话题就围着顾予岑口中所谓的“哥哥”打转,楚松砚在一旁听着,没怎么出声,在菜上来后,还没等他动筷子,顾予岑便先就近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他的碗里。   青菜表面沾着油水,在灯光照射下,颜色绿得出奇,格外扎眼。   “我哥一直照顾我,我都没怎么发挥本事去照顾他。”顾予岑笑着,大大方方地说:“现在给你夹些菜,没关系吧?”   他这话是对着楚松砚说的,视线却先扫过齐宁错愣的脸。   齐宁看了齐琳一眼,觉得这人从头到尾都和齐琳口中所描述的不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两个极端。   这人从始至终款款而谈、温和有礼,把身侧的楚松砚也照顾得极好,还始终念叨着自己哥哥,估摸着在家里也是乖巧孝顺的孩子。   楚松砚口袋里的手机“嗡”响了声,他掏出来看了眼,便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在他离开座位时,顾予岑还玩笑般说了句:“我哥的手机就像座机一样,给他发消息永远看不见,他要是像你这样,我能开心不少。”   楚松砚扫了他一眼,就听齐宁应上了句:“他可能比较忙,就没看见,对了,你哥和你差多大啊?”   “差不少。”楚松砚关上门时,听见顾予岑语气松散地这么说。   “喂,松砚哥。”那头的声音笑嘻嘻的,背景音还伴着嘈杂的街摊吆喝声,“我放假啦,你现在在剧组吗?”   “没有,在外面吃饭。”楚松砚站在盥洗台前,接着电话:“旻年,有事吗。”   “啊。”张旻年说:“你不是让我处理阿婆的东西,已经处理好了,但是老房子的钥匙不是还在我这儿,我想着放假去首都玩,顺便把钥匙给你送过去。”   楚松砚说:“先放在你那儿吧,不急。”   张旻年应当是正在往人少的地方走,说话的声音也更加清晰,“我怕要是被我弄丢了,而且,这几天有人来过,他们在老房子前面张望了挺久,还是我妈看见了,把人给赶走了。”   “你要不回来看看呢。”说完,张旻年自己也觉得不大可能,便又改口说:“算了,我先去把钥匙给你,然后让我妈多看着点儿老房子。”   他这是怕钥匙放在自己手里,一不留神弄丢了,老房子再出了事,总归将钥匙还回去要保险些。   “有人来过。”楚松砚侧身避让了下进入洗手间的男人,向外走去,停在走廊尽头的窄窗前,将手搭到冰凉一片的窗台上,稍稍放松了些一直紧绷着的身体,“阿姨看清他们的脸了吗。”   “没有。”张旻年说:“我妈说是一群年轻人,穿的特鲜艳,乍一看像孔雀成群,感觉不是什么好人。”   听他这么一描述,楚松砚便明白过来,应当是顾予岑在学校里的朋友。   顾予岑刚搬到老房子里的时候,那群人就来看望过一次,顾予岑还带着他们一起去后山探险来着。   那群人没地儿住,当天来当天走,晚上的时候顾予岑就抱着手机同他们聊天,丝毫不压制声音,聊了一个通宵。   而楚松砚在隔壁,也那么被迫听了一个晚上。   后来那些人还要再来,顾予岑用“这地儿没什么玩的,我过两天就回去了”为理由便给随意打发了。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跟那群人待在一块儿没什么意思,不过是百无聊赖地聚到一起打发时间。   真算起来,消遣的目的远大于叙情。   估摸着这次找上来,是还不知道顾予岑人已经跑到了远在天边的首都,准备给人个惊喜。   可惜跑了个空。   看来顾予岑拍戏的事儿,谁都没说。   算下来,楚松砚是唯一的知情人。   怪不得前两天顾父打来过两通电话,可惜当时楚松砚都在拍戏,手机不在身边,后来看见未接来电的提示,也没什么单独的机会回拨过去,就这么搁置下了。   “知道了。”楚松砚应了声,接着问:“买好票了吗,哪天过来。”   “还没买,这不先给你打电话问一声,看看你哪天有时间。”张旻年年纪不大,今年才上高一,也难得家里能同意他来首都,估计也是苦苦求了些时日,再加上用楚松砚做借口,才磨动了家里人。   但张旻年也是实打实地喜欢楚松砚。   乡下村口有条远近闻名的恶犬,咬伤了不少人,但那家人只有俩孤零零的老人家,身子骨也不大好,全靠着恶犬来看家,大家也没法说把狗打死,只能合伙给狗换了条小臂粗的铁链拴着,再叮嘱家里的孩子别往近处拷,算是暂且安全些。   但小孩儿走夜路,有时眼前一黑,手往栅栏上靠了靠,就要被恶犬的狂吠给吓得半死。张旻年还是个脑袋缺根筋的,当时被吓了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要拿个铁锹打回去。   这么一靠近,狗就要往他身上咬。   最后,还是楚松砚给他救出来的。   一直到现在,张旻年小腿上还留着两道小坑式的疤痕,格外骇人。偏生这孩子还不记疼,每次路过那条恶犬,不管腊月寒冬,就要掀起裤脚给别人看,还满脸骄傲地指着疤说:“这是格斗胜利的勋章,你别看它现在冲着我叫,其实是喊我二哥呢。”   至于大哥封给谁了,不用多说,也能猜着是楚松砚。   之后的张旻年就是楚松砚屁股后的一根小尾巴,每天都摇得跟小螺旋桨一样。   他这次来首都,甚至把自己存了十多年的压岁钱都给掏出来了。因为他在网上查过,说演员要是进了剧组,都要吃那种大锅饭的盒饭,没什么滋味,特别难吃。   楚松砚过去给他送过那么多好吃的,在他妈外出的时候,还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他总要照顾回去一次吧。   张旻年问:“我买明天的票可以吗?”   远处出现个渐渐靠近的人影,是齐宁。   齐宁凑近无声地问了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楚松砚冲齐宁打了个稍等的手势,对手机那头简单说了两句,最后留了句:“等我稍后给你发消息。”便挂断了电话。   齐宁撑着窗台,半扭着身子,看向窗户外的车水马空。听见楚松砚挂断了电话,才扭过头,说了声:“你感觉顾予岑怎么样,我姐想签他,但是还在考察之中。”   “我感觉?”楚松砚将手机揣进口袋里,笑了笑,说:“挺好的。”   “真假?”齐宁摸了摸鼻子,说:“你不会是因为他一直念叨你像他哥,就自动庇护上了吧。”   “没。”楚松砚问:“你觉得他不好吗?”   齐宁拧着眉头,沉默数秒,才犹豫着说:“挺好的,就是感觉他怪怪的,眼神特别像我小时候一个总想挑我刺的班主任。”   齐宁想说“恶意满满”,但又觉得这个字眼实在太过锋利,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没说出口。   楚松砚自然地接话:“可能他也和你那班主任长得像,我和他都是大众脸,频繁地像这个像那个也正常。”   齐宁被他这句话逗得笑出了声,肩膀颤颤着,手也顺势在楚松砚的后背拍了两下,“你俩要是大众脸,那咱们这俩剧组都完了,找个大众脸当主角,干脆转身去给大众拍汽车广告得了,还能有点儿噱头。”   楚松砚和齐宁站在窗前聊了会儿天,才回到包间里。   再推开门,桌上多了两个见底的红酒瓶。顾予岑和齐琳面前各放着个盛了一半红酒的高脚杯。   听见开门声,顾予岑的手指不重不轻地叩了叩高脚杯杯壁,随着清脆一响,他的视线也横扫过来,先是在齐宁的身上停顿数秒,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个遍。那种冷淡的表情如同审查犯人是否藏匿凶器的警察,一丝不苟,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而后,视线再落到楚松砚的脸上。   一路向下。   楚松砚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   肩膀处布料有些皱。   头发也明显凌乱了些。   “又干什么好事去了。”   楚松砚刚坐下,就听见顾予岑这么问。他抬眼看过去,顾予岑已经举起高脚杯,同齐琳轻轻碰了个杯,而后扬起下巴,嘴唇抿着杯壁,喝了口红酒。   仿佛方才的那句话只是楚松砚的错觉。   “姐,你俩怎么还喝上了?”齐宁坐下,夹了一筷子菜,边细慢地咀嚼着,边问,视线还不停在顾予岑和齐琳之间扫荡,“你俩刚才聊什么聊开心了?”   齐琳放下高脚杯,伸手不重不轻地在齐宁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回道:“刚巧有认识人也在这儿,刚才过来送了两瓶红酒。”   听此,齐宁了然地“啊”了一声。   与齐琳强悍的工作能力一起声名远扬的,还有齐琳嗜酒的喜好,早些年齐琳刚出来工作,剧情遇见卡壳的地方,就一个人拎着瓶酒坐在阳台慢慢喝,边喝边写剧本。   齐琳如今的好友,有不少都是实打实在酒局上喝出来的交情。一旦喝醉了,丑态百出,真的假的都不受控制地从口里往外冒。互托的龃龉多了,交情自然也够硬了。   想断都难。   每次在外,碰见相识的人,齐琳都会收着酒,还会互相窜局,推杯换盏好一阵地叙旧。这次估计是顾忌着只剩她和顾予岑在包间里,收了酒之后也没乱跑,干脆醒了酒,两个人分着喝了。   齐琳的酒量非常好,齐宁也不怕她喝醉,反倒扭头看了眼顾予岑。   结果,又和顾予岑对上了视线。   齐宁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就觉得,每次和这人对视,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她长得不赖,算是清纯精致的长相,不缺人追,自然也没少被人直勾勾地盯过。   但顾予岑的这种视线,不是始终停留在她身上,而是间隔着一段时间再回来,漫不经心地盯着她,却又能将她的全部神情动作尽收眼底。   像个人形监控。   冷冰冰的,带着审视的意味。   齐宁下意识地看了眼楚松砚,准备给他递个眼神,告诉他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结果就看见,楚松砚正垂着眼看桌下,根本没空注意自己。   他看什么呢?   齐宁向桌下瞟了一眼。   对面两人的长腿靠得极近,却间隔着一小段挑不出错处的距离,不算亲近也不算疏远,只能说是恰到好处。   而丝绸桌布正在轻微地晃动。   齐宁缓缓将视线向桌布后若隐若现的部位挪去。   瞬间,瞳孔收缩。   她看见,顾予岑的手掌正在不紧不慢地掰开楚松砚紧阖的双腿。   楚松砚的手掌及时地插进去,桎梏住顾予岑的手腕。   而后,顾予岑的动作就这么停了。   就在齐宁即将僵硬着身子挪开视线时,她发现顾予岑的手指还是在楚松砚的大腿上滑动,那种动作幅度,以及往复的频率,就像是在上面写字。   齐宁盯着那根手指。   在顾予岑手指彻底停住那刻。   齐宁拼凑出了他写的内容——   她在看你哦。 第17章 第 17 章   “兴奋吗?”顾予岑抱紧楚松砚的后背,一只手梗横在他腰腹处,紧紧地搂着,另一只手直接钻进裤腰之下,慢吞吞地触碰着边缘线。   顾予岑紧贴在楚松砚的耳边说:“她当时脸都白了,啧啧啧,看起来是吓坏了,她有偷偷问你咱俩之间的关系吗,你是怎么答的?男朋友?前男友?还是炮……..”   他将最后一个字眼咬得极重,声音却很轻,仿佛是在喉间乱绕着的气音,语调轻微上扬着,发文式语气,浑不吝得极其欠揍:“……..友?”   暴雨始终未停,上山的路彻底封锁,若是连夜摸黑赶上去,难免遭遇不测,一时不察,若是跌落下去,便得不偿失。   这种情况下,剧组也很难继续进行拍摄。   齐琳同江酖贺说了一声,让齐宁和楚松砚暂且在剧组的空房里住下。但表面和江酖贺交代的是安排空房,齐宁却直接去了齐琳的房间里,和她住在一起,而楚松砚,则是实打实住在了间用来放置杂物的空房里。   齐琳给过他选择,空房临时打扫出来,怕是也要有些余灰,且供暖设施缺乏,实在没法给他余出来一个,夜晚恐怕要冷得慌,他可以先和顾予岑挤一挤。   楚松砚却说了声麻烦了,就自觉进了空房里住下。可他不主动过去,架不住有人半夜摸过来。   就和在山上时一样,不过这次,没那么费力,顾予岑在齐琳和齐宁走开后,直接就抱着被褥枕头过来了。   然后,躺下,和楚松砚挤进一个被窝里。   这就是个讨债鬼,百折不挠地讨着情债。   顾予岑在楚松砚的耳边吹了口气,说:“我刚才还顺路去买了盒套,这次别用没东西当借口打发我了吧。”   好一个顺路。   这片都是叠挤着的老房子,没有便利店可以让他顺手买那东西,要买,只能盯着雨跑出几条街去老药房买,买着的还是润滑效果特差的款。他也不嫌弃,反正干巴了,疼的也是他。   疼起来,快感来得也更急促。   楚松砚的脸压着冰凉的枕头,他的手向下去抓顾予岑的手腕,说:“你吓到她,她跟齐琳说,你也玩完了。”   齐宁不是会胡乱告状的性子,估计过一阵就要寻着空子来亲自问问楚松砚是怎么回事,在这之前,她对着齐琳保准是守口如瓶的态度,但楚松砚还是这么顺势说出最坏的结局,以此来呵吓顾予岑。   顾予岑却轻笑了声,在他下颚处亲了下,满不在乎地说:“那就玩完好了,我俩一起再滚回老房子里,守着天守着地,一辈子赖死在那儿。”   “然后等玩够了,你就欢欢快快地回家,把我扔在那儿发烂?”楚松砚的手掌向后绕,不重不轻地拍了拍顾予岑的脸,声音冷冷地说:“顾予岑,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那太可惜了。”顾予岑轻轻叹了口气,胳膊撑着床,支起上半身,他低着头看楚松砚的侧脸,轻巧地说:“美梦还没等开始,就又碎裂了。”   “真会打击人啊你。”顾予岑的手指掐住楚松砚的下巴,将他的脸摆正,而后彻底俯下身去,双唇相撞。   耳畔是雨滴剧烈地砸击在房顶上的巨响,还时不时伴着雷鸣的轰隆,宛若开天辟地的轩然,震得人耳鸣一片。   而眼前,则是绝不让步的彼此。   他们唇齿相依,交缠着,却无人閤眼,就这么在欲望快速深入的时刻,平静地对视着。   银白色闪电从天际乍现,代替柔和的灯光,阴森森且猝不及防地,照亮两人的脸庞。   “放心。”顾予岑趁着换气的空子,声音极低地说:“她们住得房间离这儿很远,旁边房间的人出去了,今晚应当是不会回来了,外头雷声不断,今晚不会有人注意我们。”   “就当是……..把炮|友的名头做实。”顾予岑的嘴唇再次贴合上去,唇齿含糊地说:“当时走的急,连分手炮都没来得及打,现在补上,刚刚好。”   两床被褥都已经被他们挤蹭到了床沿,堪堪掉落到地上,只剩极其窄小的一角还搭在床上,被楚松砚压在腰下。   楚松砚的手掐住顾予岑的后颈,挑着角度用力,将顾予岑反压到了床上,自己则双腿叉开,跪坐在他身上。   顾予岑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视线轻佻地将楚松砚从上到下地打量个遍,才笑着说:“我比你快,腰带都帮你解开了,要再努努力啊,楚哥哥。”   “楚哥哥”被他刻意夹着腔调,充满戏谑。   “你哪次不比我快。”楚松砚轻描淡写,一语双关,轻松掰回主导权。   顾予岑秒懂,笑着仰头看天花板,缓了好一会儿,才把笑给停住,他伸手从裤兜口袋里掏出盒东西,扔到楚松砚的怀里,说:“那你自己拆吧,慢工出细活。”   楚松砚摸着盒子边缘。或许是在药房里放了有段时间,还能感觉到明显的一层灰正在磨着指腹,盒子有一角还凹瘪了下去,像老早就被淘汰了的过期失败品。   他接着微弱的光看了眼盒面。   没见过的小牌子。   过去在老房子里的时候,买套也不大方便,顾予岑都是提前在网上买一堆,市面上比较受欢迎的牌子都买了个遍,邮递到家,快递盒子在顾予岑的房间里堆得有半墙高,不知情的人看见了,还要以为他是赚差价的中间商,天天搞批发。   “嫌弃了?”顾予岑看楚松砚迟迟没有动作,撑起上半身,坐着和楚松砚面对面,从他手里拿过小盒,自己动手开始拆,边拆边说:“这儿只能买着这种,我刚才上网搜了,咱俩真是幸运,都用上绝版货了。”   闻此,楚松砚笑了声,没说什么。   他已经能想着,这人在网上搜着“绝版货”的消息时,骂得有多难听,估计他自己也嫌弃得不行,毕竟大少爷脾气在那儿呢,现在是降下去不少,但总归只是往下降,没消失。   楚松砚从他身上下去,坐到床的另一侧,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给他照着亮。   顾予岑沿着盒的边缘,一点一点地拆着外面包裹的那层塑料膜,这次他动作倒是见慢,没像以往那样急冲冲的。   他将盒打开,把单独包装的东西从里面拿出来,仔细看了眼,还特乐天派地说:“还是盲盒版绝版货呢,三个不一样的口味。”   “你想先用哪个。”顾予岑将手往出递了递,偏头看着楚松砚。   手机的灯光格外的亮,从两人中间横穿出去,将一切都照得格外清晰,仿佛连彼此瞳孔深处的花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被光亮剖析开,袒露在彼此面前。   楚松砚盯着他两秒,漆黑的眼睫颤动了下,而后缓缓垂下,遮住眸子。   下一秒,手机从掌心跌落,旋转着砸到床上,将一切光亮都遮蔽住,独余雷鸣之下的昏黑。   炽热的呼吸就此交缠。   唇舌触碰的声响在室内断断续续地响起,腾烧的温度将肌肤烤出一片红。   “啊。”   顾予岑扭曲着脸,手掌死攥着枕头,脸被压在了冰冷的床上,才稍稍缓解了疼痛,但疼痛之后,是快速裹挟而上的麻痒。   他有病。   在他第一次将膝盖摔出止不住血的伤口,反复扣坏刚刚愈合的结痂,却忍耐不住心底被蚂蚁啃噬般的渴望时,他就知道他有病,他不正常,和别人都不一样。   别的小孩儿接触疼痛时,总是眼泪横七竖八地流淌,而他却要竭尽全力控制身体不自然的颤抖。   包括第一次出现生理反应,面对布料上那片尴尬的黏腻,他第一反应也是——没有扣结痂的时候快乐。   楚松砚是第一个发现他有病的人。   也是第一个开发并利用他这种病的人。   楚松砚的手从后面抓着顾予岑的头发,用着力道向后撕扯,顾予岑的身体上扬着像离水濒死的鱼,脖颈上的动脉跳动着,心脏也在就此雀跃着。   “哥……..”顾予岑呜咽般叫着:“好热。”   顾予岑的体温在快速上升,就像是迅速陷入高烧的患者,唯一能寄托的就是他身后的主治医生。   医生给的东西,无论是好是坏,他都要全盘接受。   示弱、哀求,统统都没有,只有紧贴的心脏,相拥的温度。   好快乐。   离开楚松砚的人生,是无法想象的,就像一个身患绝症的人再次失去了唯一的医生,那样的生活只会是浑浑噩噩地等待麻木。   没有快感,没有疼痛。   楚松砚的手上沾满了滑腻的汗液,仿佛屋外的暴雨淋漓而下,汹涌着将他们笼罩。   楚松砚将手掌递到顾予岑的嘴边。   “咬住。”   顾予岑张开嘴,齿关开合,死死咬住。   楚松砚的视角,能轻而易举地看见顾予岑的全部反应,他身体的每一丝颤抖,都由自己来控制。   这份掌控是绝对的。   “轰隆!”   雷声落,顾予岑的声音也不再压抑。   床摇晃着,吱嘎吱嘎。   顾予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攥着楚松砚的小臂,将他的身体拉得更近。   脑海一片空白时,茫然的人无法思考,只能下意识地依赖身边的温度,紧靠那贴近的人儿。   就像是傀儡,正在被欲望操纵着。   所以,傀儡爱上操纵自己的人,再简单不过。   只不过这份爱是充满混淆的,是不纯粹的,哪怕完全掌控,也无法令人心生满足。   因为来得实在太过轻易。   一旦傀儡的牵线人产生替换,这份爱,也将毫不犹豫地随之改变。   楚松砚冷眼看着顾予岑,最后向前撞了一下。   随着停顿。   暴雨声消失,世界空白一片。 第18章 第 18 章   楚松砚将用过的套全部扔掉,又下床找了条干净的毛巾洗了遍,简单地擦拭了下身体,才套上单裤,光着上半身走到门前,拉开条缝隙,向外看了眼。   天际已见一片将明的灰白色,暴雨却还未见要听的趋势,地面处的水洼积蓄,若是走出去,怕是能淹到脚背的高度。   这一片的排水系统很差。   楚松砚关上门,转过身,便看见顾予岑身上只穿着内裤,其余部分全部裸.露着,正俯身将被褥重新捡回床上。   顾予岑若有所感地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笑了下,说:“怎么还把裤子套上了,怕突然有人过来查房?”   楚松砚没应声,走过去,靠着窗头,点了根烟,慢条斯理地抽着。经过在剧组待着的这些时日,他的姿态明显有些向言皿靠拢,面上没有表情时,姿态总是少了些人情味,像精致的瓷娃娃一样,高端着架子,格外具有疏离感。   哪怕糜烟缭绕,也跟绝不入俗世的天仙儿似的。   顾予岑盯他片刻,才垂眸去找烟盒,自己也摸出来根,点燃,徐徐地吞吐着烟雾。   在老房子里的时候,楚松砚完全不碰烟,但凡闻见烟味,都是顾予岑房间里飘出来的,后来顾予岑主动去招惹他,往人脸上吐烟圈,还硬逼着他吸烟,才发现,原来这人会抽烟,看那姿势,抽得时间还不短。   顾予岑问他过去,他就说不记得,问他记得什么,他便开始不吱声,典型的软硬不吃。   这样的人,顾予岑怎么也想不到,俩人能厮混到一起,甚至还发展到对着抽事后烟。   顾予岑莫名地笑了一声,之后被烟呛了下,便开始接连地咳嗽,憋得脸都涨红着。而楚松砚始终站在原地,也没打算上前帮忙拍背顺顺气,冷漠无情得很。   顾予岑缓过来后,呼了口气,抬起眼皮,觑着楚松砚,也没就此挑理,反而开始问:“这部戏拍完,回家吗。”   “家”这个字眼他使用得格外自然,丝毫没觉得哪儿不对。   楚松砚回得也很自然:“不回了吧。”   “留这儿接着找戏?”顾予岑问。   “可能吧。”楚松砚说。   顾予岑往他那边挪了挪身子,接着问:“如果找不到呢。”   “找不到……..”楚松砚声音渐低,重复了遍他的话,像是认真思考如果找不到戏拍要怎么办,毕竟他当初来首都,就是为了拍戏当演员。   “找不到就跟我回家吧。”顾予岑不等他思考完,便笑着插话说:“戏拍完了,也就秋天了,很快哈市的冬天就要……..”   “来了”两个字还不及吐出,就听楚松砚说:“不会找不到的。”   顾予岑的话彻底噎在喉咙里,他看着楚松砚那平静的表情,发现这人丝毫不动摇,是真的打从心眼里认为自己不会找不到戏拍。   真找不到,就一直找。   找一个月、一年、十年,总有一天能找着,跑龙套也是有戏拍,况且楚松砚第一部戏就进了江酖贺的剧组,再落魄也不可能落到跑龙套的地步。   顾予岑后知后觉,自嘲地笑了笑,垂眼看向指尖越燃越短的香烟,没了火苗的烟灰颤颤巍巍地坠落到地板上,碎散成一片。他说:“那你说的要找你父母,也准备留在这儿找了,不是说阿婆是在家门外捡着你的吗,你还是回去找,成功的几率更大吧?”   “是啊。”楚松砚应了声,却没提要回去的事儿。   顾予岑知道,他这是暂且不想回去,便点了点头,自说自话道:“你留在这儿,以后出了名,说不准他们就主动找过来了,还省力气了呢。”   楚松砚将烟蒂扔到一旁的空垃圾桶里,拍了拍手掌心沾上的灰,说:“他们不会主动找过来的,我会去找他们的,一家子总要团圆,但是再等等。”   楚松砚扫了他一眼,又说:“你家里给我来过两通电话。”   “知道了。”顾予岑应了声,那满不在乎的模样,看着就知道没上心。   楚松砚也没多说,点到为止,从床上捞起自己的手机,刚准备解锁,便发现,手电筒一直开着,已经将手机的电量消耗得一干二净。   关机了。   顾予岑朝他手机屏幕上扫了眼,看清充电提示画面,笑着开口道:“哥,刚才你实在是太急,瞧瞧,报应来了。”   楚松砚瞥了他一眼,回了句:“回你自己的房间。”   顾予岑当即举起双手,如同缴械投降般,嘴里还说道:“认输了认输了,不嘴欠了。”   他在楚松砚面前就像个不成熟的小孩儿,开心了便开始讲玩笑话,不开心了便开始持续性地咄咄逼人。   楚松砚上床之后,顾予岑还凑后面紧贴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冒出来句话。   “你好像瘦了。”   “确实瘦了。”   “五斤?”   “好像又没有。”   “两斤有吗?”   顾予岑的手在楚松砚的肋骨处徘徊,仿佛自己的手就是什么智能秤砣一样,比较着骨头之间不明显的凹凸差度,就能知道楚松砚体重变化。   他的掌心很烫,这是正常情况,以往,顾予岑在泄过之后,大概要第二天才能回到正常体温,还怪吓人的,但经历次数多了,楚松砚也就习惯了。   但灼烫的掌心贴在身上,还时不时蹭动着,引起一片痒意,实在是不舒服。   楚松砚将身子往外挪了挪,说:“没称过体重,我也不知道瘦了还是胖了。”   顾予岑接着往他那边贴,“我房间里有称,明天去称一下就知道我测量的准不准了。”   “嗯。”楚松砚打了下他那还在乱动的手掌,说:“睡觉。”   “你都没睡呢,我睡什么。”顾予岑怎么说都有理,“我裤兜里还有一盒呢,你要是还想拆盲盒,也行,反正明天也开不了工,天亮了再睡呗。”   这人丝毫没有上进心,完全是不工作即欢天喜地的态度,毫无负担地放纵自己。   说实话,顾予岑对拍戏的态度完全是可有可无。顾家也不缺钱,他未来的路无论怎么选择,都只会是一路通顺,有着肆意妄为的底气。   所以他当初决定和楚松砚来首都,甚至称不上决定,只是单纯地觉得,他想跟着楚松砚,想和他待在一块儿,就这么做了。   至于这部戏拍完之后,顾予岑根本没确切想过是要接着留在首都,还是回哈市继续念书。   他的人生总是走一步看一步,无需费心心思地提前展望。   顾予岑唯一还有点儿顾虑的,也只有顾母。   但天高皇帝远,这点儿顾虑也彻底没了。   顾予岑将腰往楚松砚的方向贴了贴,感受着楚松砚冰冷的体温渐渐升高,低声说:“我等你一起睡,我怕你再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跑了。”   “我什么时候跑过。”楚松砚回了句。   顾予岑说:“很多次,在梦里。”   楚松砚提分手之后,顾予岑就睡不踏实,哪怕短暂地眯上一会儿,脑袋里也总是要横插进来几个梦的片段,有的是楚松砚那张脸,有的是过去在小房间里两人之间的龃龉纠缠,无论是什么,都和楚松砚这个人有关。   他就像是刻在心底的梦魇,无力摆脱。   楚松砚转过身,和他面对着面,就在顾予岑以为他要大发慈悲地安慰自己一句时,就听见他说:“知道了,下次在你睡觉的时候离开,可以了吗。”   他这话,就像是在说——   你的要求我尽力满足,能别闹了吗?   “……..”   顾予岑无言数秒,翻了个身,背对着楚松砚,闷声说:“睡了睡了。”   楚松砚对着他的后背数秒,才笑了声,将手伸到床边去摸正在充电的手机。   手机已经开机,但也没充进去几个电。   楚松砚将手机解锁,找到通讯录里张旻年的号码,发了条消息过去。   【这几天首都在下暴雨,如果过来,注意安全,及时联系我。】   那边应当是一直守在手机旁边等着,几乎是秒回。   【好的!知道了松砚哥!!】   楚松砚退出短信界面,开始翻看未接来电与未查看的信息。   未接来电只有一个。   是张旻年打来的。   应当是挂断电话后久久未给他发消息,才来了这么一通。   而未查看的信息有三条。   一条来自江酖贺,是询问安全问题,但用语十分官方,应当是剧组统一安排的。   另外两条来自齐宁。   【楚松砚,你睡了吗?】   【你和顾予岑,是不是认识啊…..】   楚松砚看着这两条信息良久,回复了句。   【嗯,我阿婆和他家里关系比较近,可以帮我保守秘密吗,拜托了。】   正常人看见这句话,都会认为是两家关系较亲近,才导致楚松砚与顾予岑的相识,谁能想到这句话出场的人物里,只有楚松砚是个完完全全硬挤进去的的外人。   齐宁看见这句话时,再联想到楚松砚所说的和阿婆相依为命。   不自觉地便将顾予岑代入成了阿婆的远房亲戚家的孩子。   两人关系应该不算亲近。   但顾予岑怎么那样对楚松砚……..   只是在开玩笑吗? 第19章 第 19 章   暴雨到第二天中午才堪堪见小,天边阴云峦叠着,只穿插出几缕微弱的光亮,凉风飕飕得吹刮着,像是入了深秋那般寒冷。   齐宁撑着把伞,敲响楚松砚的房门,里头传来了声低低的“稍等”,她站在门口等了会儿,楚松砚才从内拉开房门。   随着脚踏入门内,鼻息间的冷空气彻底被浓重的烟草味替换,熏得人不自觉憋了口气。齐宁的视线向房间更深处扫了扫,但这屋子四处堆着杂物箱子,还有些硕大的拍摄道具,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只觉得这屋和齐琳那屋比起来,颇为老旧。   “昨晚睡得好吗?”齐宁收起雨伞,立到门口的墙角处,又摘掉头上戴着的卫衣帽,夹杂着浓重的鼻音道:“雷声太大,我昨晚好半晌都没睡着,后来给你发信息也没回,想着你应该是睡了。”   “挺好的。”楚松砚身上穿着件宽松单薄的黑色T恤衫,袖子上挽到胳膊肘处,露出截白皙的小臂。他向屋子里走,边走边顺手将几扇窄窗推开,散了散屋子里的令人不自在的烟草味。   走到床边,他弯腰捡起床头的纸抽,背对着齐宁抽出几张,扔进垃圾桶里,刚好遮盖住里面原本存在的垃圾。   “烟味有点儿大,不好意思。”楚松砚歉意地笑着,这么说。   齐宁未来得及看清垃圾桶里的东西,听他这么说,便当那纸巾是用来盖住垃圾桶里的烟灰,避免呛人的气味继续扩散。她笑了笑,说:“没事,我姐烟瘾也挺大的,昨晚跟她住,烟雾缭绕得像仙境一样,你这算小意思。”   楚松砚“嗯”了一声,捡起床上的外套,自顾自地穿上。   是件黑色的棉服,很简约的款式,齐宁以前从没见楚松砚穿过,也不记得下山的时候他拿了这件外套,但也没多深究,直奔主题道:“出去吃饭啊,我姐带咱们出去吃,吃完饭回来,山上的路应该就清理好了,可以回剧组了。”   “好。”楚松砚捡起手机,揣进口袋里。   “充电器没拿。”齐宁看着搭在床边的那根线,提醒道。   “不是我的。”楚松砚说:“放在这儿就好。”   “啊。”齐宁怔怔地应了声,跟着他一起向门外走去,又反应过来,快步错身走到门前,先将伞撑开,然后等着楚松砚走进来。   但楚松砚却不知从哪摸出来把黑伞,自行撑开,走到雨中。   “走吧。”楚松砚侧身看向她。   齐宁眨眨眼,快步跟上去,“你昨天带了这么多东西下来吗,我都没注意到。”   “是顾予岑早上送过来的。”楚松砚笑着说:“他很会照顾人。”   “这么看来还真是。”齐宁绕过一处水洼,顺着话说:“我姐也说,他昨晚表现得不错。”   齐宁笑了声,算是泄了次密,“我姐很看好他呢,你不知道,我姐原本写剧本的时候,心里想的演员和顾予岑完全是两个类型,你应该也在网上刷到过,我姐独独偏爱那种少年老成的演员,她前几个剧本都是这样来选角的,但这次做了个大改变,因为她有次喝上头和宋哥打了个赌,说要是她来当经纪人,宋哥来当编剧,保准还是她更厉害。”   “所以齐琳姐要当经纪人?”楚松砚将伞身倾斜着,看向齐宁。   按照齐琳当编剧这么多年积攒的人脉,如果真当了经纪人,可能真不会差到哪去,大不了就堆积资源,只要底子不是差到极点,或是品性不端,怎么也能出头。但宋别臻这个金牌经纪人转行去当编剧就未必了,毕竟这不能单单靠人脉资源,一个出挑的影片,绝对离不开剧本,而写剧本的能力可不是一个玩笑话、随便写出个流畅的剧情就能解决的。   这东西,要靠经验积累。   “怎么可能,真这样,我姐签约的第一个演员怕是要受罪了。”齐宁笑得颤颤着肩膀,似乎无法想象出齐琳忙东忙西去为一个演员打点工作行程的场景。齐宁说:“我姐是打算挑个人送到宋哥手底下,宋哥再选一个,一起在宋哥手底下接通告走工作,最后看他俩挑的哪个发展得更好,而宋哥那边,是从我姐手里的两个剧本里挑选出来一个,赌哪个的票房更出色。”   说到底,这场赌约里,无论谁被挑中,都是绝对是受益人。毕竟到了宋别臻手底下,相较于同期演员已经领先了不少,因为获得了资源的优先选择权。   哪怕真正行使选择权利的是宋别臻。但他的眼光毒辣,挑出的只会是最优选项。   至于齐宁所说的将选择两个人,楚松砚不动声色地问道:“另一个人齐琳姐也选择好了吗。”   齐宁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选择好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楚松砚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将伞身重新向下压了压,遮挡住向脖颈处席卷而来的冷风,声音不高不低道:“齐琳姐选择的,总归是有自己的考量。”   抵达齐琳房前时,便看见顾予岑穿着一身黑,撑着个透明雨伞,已经等在了门口。而他身上的外套,好巧不巧,与楚松砚身上穿着的是同一个款式,齐宁后知后觉地想,原来楚松砚说的话,是指外套和伞都是顾予岑送来的……..   人会同时买两件相同款式的衣裳吗,会吧,但至少要换个颜色,总不能完全一样,那样是图什么呢。   齐宁在心底为顾予岑定下了个“特别奇怪”的标签。   这人还怪特别的。   在这俩人刚出门的时候,顾予岑便在这儿等着了,以他的视角,透过薄薄的雨幕,远远地看着这俩人因为躲避水洼而分离开一段距离,片刻后又再并肩走到一起,这么分分合合,慢慢悠悠的走着,恰到好处的身高差,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什么文艺片里的男女主约会。   其实也没感觉错,《皿》这部戏确实有些偏文艺片的角度,这俩人还恰好是男女主。一切都如此恰到好处。   “不是说要再躺一会儿才起床吗。”走近了,齐宁就听顾予岑这么对楚松砚说,声音懒懒散散的,说出的话却无形中将她隔绝到无法挑破的屏障之外,好似这俩人方才还躺在一张床上,只不过顾予岑出门早些。   楚松砚脸上的笑容无甚变化,自然地应了声:“嗯,感觉不怎么困了,就起来了。”   顾予岑点了点头,偏了下脑袋看向齐宁,难得的冲她露出抹笑容,说了声:“中午好。”   齐宁脑袋迟钝了下,才回了句:“你也是。”   之后,顾予岑便转过头,盯着地上浅浅的水洼看,没再出过声。   齐宁发现他左手不自然地抖着,盯得久了,发现这人的无名指末端有着圈白印,明显是戴戒指戴久了留下来的。   顾予岑察觉到她的视线,勾了勾唇角,将手指彻底蜷缩起来,再重新摊开,像整理裤侧的褶皱般,不动声色地将手掌从背面转到正面,再旋转回来,容许齐宁将无名指上那道白痕的每一分细节尽收眼底。   “……..”   齐宁抬起眼皮,看向顾予岑的侧脸,嚅嗫了下嘴唇,刚犹豫着要问“你有女朋友了吗”,毕竟如果齐琳要将顾予岑签到宋别臻的手底下,这种基本问题还是要考虑的。   对于演员来说,是否恋爱其实无关紧要,但对于新人演员来说,如果有了恋人,难免在很多方面会出现不必要的顾虑,譬如吻戏。   且新人演员大多还不成熟,难免出现意气用事的傻子。   但话还没说出口,房门便被从内推开。   齐琳一抬头,就看见三个撑着伞的人站在自己的房前,毫无交流且表情各异,乍一看,还挺像过来催租的三人组,怪有压迫感的。   “倒是我最磨蹭了。”齐琳笑着说完,将伞就近递给顾予岑,扬扬下巴示意他帮自己举着,待伞柄被接住,便转过身,拿出钥匙锁了门。   “走吧。”齐琳将钥匙随意地扔进挎包里,重新拿回伞,“你们仨先走。”   倒不是齐琳有什么故意垫后的想法,单纯是因为这仨人都撑伞堵在门前,完全没留出可供她挤出去的空间。   楚松砚率先向外走去,顾予岑随后跟上,隔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齐宁上前挽着齐琳的胳膊,放低声音说了句:“姐,顾予岑有女朋友了吗?”   “你要干什么?”齐琳眯着眼睛看她。   “你想哪去了。”齐宁皱着鼻子,解释道:“我看见他手上有戒指印,怕你没看见。”   但想想也不太可能,齐琳和顾予岑在同一个剧组,可比她和顾予岑相处的时间长得多。可昨天一起吃饭,齐宁也注意看过顾予岑的手,却从始至终都没看见过那圈白印。   齐宁以前背着齐琳偷偷谈恋爱,见面的时候摘掉戒指,就干过用遮瑕藏戒指印的事儿,因此也自然而然地往这方面想。   齐琳却说:“啊,那个啊,我问过他,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齐琳忍不住弯着眼睛笑。   “他怎么说?”齐宁顺势问。   “他说他是混血儿,白种人和黄种人的混血,好巧不巧就手指头那一块儿继承着冷白皮了。”   这话一听就是假的,当时顾予岑说这话的时候还正经得不得了,好像在阐述什么严肃的事实一样。   齐琳拍了拍齐宁的腰说:“放心,这小子没谈恋爱,后来我问清楚了,他刚被甩。”   几人就到不远处的餐馆里吃了顿地道的本地菜,休息了会儿。齐宁和楚松砚便准备重新回剧组。   齐琳原本是打算送齐宁的,但外边雨已经彻底停了,剧组正准备重新开工,工作人员都在一起收拾道具,她也要回去看一眼。   而顾予岑更是要被压回去准备妆造。   所以回山上的路,是楚松砚和齐宁一起走的。   路段湿滑,淤泥堆积,车走不通,只能俩人一起慢悠悠地往上走,但好在盘山路还算安全,只要小心些,别靠近悬崖边缘,便万事大吉。   俩人到剧组的时候,江酖贺正站在棵断枝的老树前,向远处眺望,也不知是在看什么,身上穿着厚重的长款棉服,一手揣着带绒毛的口袋,一手举着个铁茶缸,茶缸里还在往外冒着徐徐的热气。   不看脸的话,江酖贺现在这架势,和村口看狗打架的老大爷真没什么区别。   一直到两人走近,江酖贺才施施然地举起茶缸,喝了口热茶,又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盒爆珠款的洋烟,点燃了根,抽了起来。   “换烟了?”齐宁凑近看了眼,诧异地说,又后退了半步,尝试用手将视野里的江酖贺遮挡得只剩下那张赏心悦目的脸,挽回这人即将像老大爷转变的形象。   还好不是从兜里掏出自己卷的纸旱烟,齐宁唇角抽搐着,心底这么想。   江酖贺从高处瞧了她一眼,又瞧了楚松砚一眼,见两人的头发都被山上野风吹得缭乱,才抬手虚虚地点了下远处,说:“回去收拾收拾。”   楚松砚顺着他手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远处出现了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是个面容姣好的少年,正坐在个支着架子的画板前,拿着画笔在上面涂涂画画,时不时还歪着脑袋看江酖贺一眼。   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身上裹着和江酖贺相同的长款棉服,但身型不如江酖贺修长,加之姿态是坐着的,棉服的尾摆有些拖地。   他画画时还不自觉地皱着眉头,看起来格外投入。   这是拿江酖贺当画画模特呢?   楚松砚又看了江酖贺一眼,发现这人端着茶缸的手被冻得通红,不知道是在冷风下站了多久。   楚松砚回房间从头到尾收拾了遍,洗了个澡,将头发吹干才再次出去。一出门,就和那个少年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我以为是我哥的房间。”少年手里捏着画稿,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再抬着眼,看清楚松砚的脸后,眸底微微一亮,下意识地发问道:“你是我哥的男主角吗?”   哥。   楚松砚对这个字眼极其敏感,他敛下眼底的情绪,温和地笑了笑,说:“你是江导的弟弟吗,我确实是这部戏的男主角。”   “我叫江百黎。”江百黎凑近,伸出手,笑吟吟道:“你就是楚松砚吗,我看过你的照片,你长得好漂亮。”   “漂亮”这种形容词被安置到男性身上,总是掺杂了过度夸赞的嫌疑,但这种字眼,也是楚松砚听过最多的。见过他的人,总会下意识地挑选出最极致的形容词。   江百黎见到楚松砚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这趟特意赶上山来采风的选择没错。   楚松砚伸出手,同他简单握了下手。   “谢谢。”   少年的手很凉,仿佛已经被冻僵了一样的温度,握手时却攥得格外用力,他个头不高,需要仰头看着楚松砚。   江百黎收回手时,快速开口道:“你想当我的模特吗,我可以给你画得特别漂亮。”   他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表情丰富,看起来和江酖贺那死气沉沉的模样相差甚远,全无相似之处,这俩人若是站在一起,怕是也无人会联想到他俩是亲兄弟俩。   楚松砚也从未在网上刷到过江酖贺还有兄弟姐妹的新闻。不过也是,大众的聚焦点永远在江酖贺所导的片子上,鲜少会往这种刁钻的角度延伸。   楚松砚先是抬眸向原本江酖贺站着的位置望了下,却落了空,江酖贺不知走哪去了,原地空无一人。他抿唇笑了下,像是有些应付不来江百黎这过度的热络,但如果顾予岑站在这儿,通过以往的经验,轻轻松松就能看出来这人是有些疲于应对,耐心渐降。   楚松砚还是微微侧了下身,用旁人都能注意到的姿态替江百黎挡住了风口,才开口道:“这个要看江导的意思吧,耽误剧组工作就不好了。”   “那我等晚上收工了来你房间找你。”江百黎脱口而出这么句话,显然,他对楚松砚这个模特格外满意,完全抱着势在必得的态度。   但晚上收工后来他房间找他……..   两人单独待着。   江百黎还是江导的弟弟。   这种特殊的身份,实在不太好。   楚松砚再次搬出江酖贺,说道:“我先问问江导吧。”   “好吧。”江百黎应了声,就在楚松砚以为他要铩羽而归时,他转身直接去敲了江酖贺的房门,扬着声调喊:“哥,我能给松砚哥画画吗?”   屋里一时没动静,无人回应。   楚松砚说:“江导应该在忙,那我先走了。”   这句话落,江酖贺的房门便被推开。   江酖贺身上换了套他平时在剧组里穿的衣裳,松垮舒适,他看了眼江百黎,沉声说了句:“先自己去一边待着。”   这话一般人听了,怕是就意识到自己有些碍事,直接就愁眉苦脸地闪开了。江百黎听了后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声道:“好吧,那我就坐在旁边给他画。”   说完,他也不理在场其他两人作何反应,便严肃着张小脸,去搬画板了。   楚松砚看着他的背影,陡然觉得自己已经能预想到日后剧组的生活,白天拍戏,晚上当模特,还要提防着不知何时便摸进门的顾予岑。   真不用睡了。   “江导?”楚松砚叫了江酖贺一声,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谁知江酖贺只是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却明显感觉到其无奈,江酖贺摆了摆手,说:“习惯就好。”   楚松砚发现他的脊背瞬间弯垮下去不少,像个操心的老父亲。   楚松砚垂下眼,应了声:“那我先去换服装。”   走远了。   楚松砚边同工作人员挨个打着招呼,边抽出手机看张旻年发来的消息。   张旻年已经坐上了火车,急匆匆的,连行李都没怎么收拾,背着个书包就出发了,因为家里突然来了亲戚,聚餐是难免的,若是再不走,他怕是要被拘在这种硬扯家长里短的环境里好一阵,属实有些难熬。   张旻年大概明天中午能到首都,已经开始询问楚松砚有关首都的信息。   他来了之后,肯定不能和楚松砚一起住,但是可以去先前楚松砚租的地下室,至少能省下一笔订酒店的钱。   楚松砚将地址发过去,又想起来,里面应该还放着些顾予岑的东西,墙上还贴着两人的合照,以及卧室角落的旧箱子里,仍留存着记录某些东西的磁带。   处处都是两人在一起的痕迹。 第20章   张旻年按照楚松砚发送的地址,很轻松便从铁栅栏翻进了那片老旧的住宅区,这和他刚下火车看到的首都完全不一样,单元门口的石头台阶上还坐着几个衣衫凌乱的青年人,抽着烟百无聊赖地望着风,看着就不像什么有正经工作的人。张旻年躲避他们的视线,抓着书包往一处隐秘的墙角里走,并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个上锁的铁信箱。   信箱上是崭新的电子锁,与信箱表面布满划痕的铁皮格格不入,就像是垃圾场里安了个防盗门,组合得格外诡异,但仔细想想,在这种环境里,安个质量好些的锁,也挺合情合理的。   张旻年从信箱杂乱无章堆叠着的报纸下翻出了把单个的钥匙。   他揣好钥匙,回头看了眼,发现那几个坐在石阶上的人还在盯着自己看。张旻年壮着胆子梗了梗脖子,用力将信箱摔关上,伴随着剧烈的撞击声,他昂首挺胸地往住宅区更加鄙陋的那片区域里走。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眼,咧着嘴笑出了声。   像张旻年这种小孩儿,他们也没少见过,有的是到首都来打工,提前通过中介找好了这处便宜的地下室,自以为能闯出一片天,但刚看见这种糟糕的环境,就瞬间泄了气,还非要装作若无其事地维持平和。   张旻年顺着弯弯绕绕的窄石路走,直到再无可以前进的道路,才勉强磕磕绊绊地从一条坑洼得不像路的小路侧边,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   他顺着漆黑的楼梯口向下走,用手机打着电筒,一路摸索,怎么也没找着楚松砚所说的门号,拿着手机准备发过去条消息询问,又惊觉在这片地域压根儿就没信号,短信发不出去,张旻年又尝试了下发微信。   其实楚松砚的微信号形同摆设,根本不怎么看微信消息,所以他们大多数时间交流都是用短信,更直接,但这种时候,只能试试了。   可微信消息也转着圈圈始终发送不出去,最后直接转变成个红色感叹号停留在消息界面。   “真是天高皇帝远,跟流放了一样。”张旻年嘀咕了声,站在原地张望了会儿,便叹着气接着自食其力地开始寻找。   倏地,他听见楼梯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扭头看过去,手中的手电筒也一并转过去。   一个穿着一身黑,裹得格外严实的人儿就这么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那个,您好?”张旻年心底发怵,但这种时候,也只能上前问问这个人了,“您知道12号房间在哪吗?”   那人抬起头看了他眼,没吱声,抬手朝着张旻年身后的方向指去。   张旻年顺着看过去,那条路他刚才看过,根本就没有12号,但眼前的人已经顺着走廊的另一条支路走远,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不像是想同他交谈的模样。   还怪高冷的。   张旻年心底道了声。   此时此刻,张旻年别无他法,只能重新走回去,又找了遍,这次他看得更仔细了些,手电筒左右照着,终于,他在一堆废弃纸壳箱后发现了个掉了一半的门牌,上面是已经掉漆的“ 12号”。   “松砚哥这是多久没回来了,家都被人当成垃圾堆放处了。”张旻年咕哝着,认命地把手机塞在胸前口袋里,露出电筒发光点,便开始搬纸壳箱。   纸壳箱被封得极其严实,倒没什么垃圾的腐臭味,只有股令人不自在的灰尘潮湿味,涩涩的。纸壳箱还格外得重,搬起来时偶尔还能听见里头物件相互撞击的声响,像是铁制品。   锅碗瓢盆?   张旻年也辨别不出来这些东西,也无心探寻,专心将它们搬开后便拍拍手上的灰,掏出钥匙,插进生锈的钥匙孔里,一扭,咔哒一声,开了门。   随着门被拉开,张旻年没看见任何他在火车上预想过的楚松砚房子应该有的样子,只有一片漆黑,那是手电筒的光都照不透的黑。   张旻年小心翼翼地将脚踩进去,摸索着从墙边找灯源开关,结果手直接撞到了个柜子上,随着噼里啪啦得一阵声响,灰尘漫天地扑住张旻年的口鼻。   “呸呸呸。”张旻年连吐了几口灰。   他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巡视般将地板上照了一圈,就发现,方才掉落到地上的,是一堆相框,但有意思的是,相框真的只有边棱的木框,原本应该覆盖在上面的玻璃层,以及装在框里面的照片统统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单个的框架,乍一看,还以为误入什么搞批发的木匠厂了。   松砚哥生活的还真够紧凑的,连照片都舍不得打印,就先买了几个相框营造生活气息。   张旻年通过柜子后的窄缝摸到了墙壁上的开关。   他摁下开关,等了两秒。   灯没亮。   房间里还是一片漆黑。   灯坏了?还是欠电费了?   张旻年大脑飞速运转,陡然,天花板处的挂灯勉强亮了起来,但亮了数秒,还不等张旻年观察遍房间里的情况,便再次熄灭了。   经历的多了,张旻年现在有种老天下屌也能淡然处之的心态,他微微叹了口气,手向身后绕,直接将房门拉上,之后才慢吞吞地掏手机,准备将手电筒重新打开。   但手刚摸到兜里,天花板传来阵“滋滋”声,灯重新亮了起来。   张旻年迟疑地盯着那摇晃的吊灯良久,问了声:“你确定你就这么一直亮着了?那我就不开手电筒了?”   “…… ..”   等了数秒,灯依旧亮着。   张旻年松了口气,将背包从后背卸下来,视线也飘转着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意料之中,房间极其逼仄窄小,墙面甚至已经掉了一半的漆皮,斑驳不堪得模样像是危险待拆的烂尾楼,可谓是一览无余。   但意料之外,房间里的生活用品很少,几乎称得上是没有,只有床上还留着条被褥及枕头,方才他误碰的木柜上空空如也,仿佛那几个相框便是曾经占据它的唯一物品。   张旻年环顾一圈,觉得自己不像是来借住,反倒像是个刚办理好手续的租客,完全是进入了一片早已收拾妥当的空间。   楚松砚还提前和他说过,还有另外一个合租室友,房间里还放着些那人的东西,让他不要乱动。   但张旻年现在这么一看,这种狭小的空间里,连卫生间都只能容下一人进入,怎么可能供两个人一起合租生活。   张旻年重新看了眼手机。   在这个房间里,手机反倒有了两格信号,虽然网速还是慢得可怜,但总归聊胜于无。   张旻年将房间拍下来发给楚松砚。   楚松砚看见消息时,刚从江百黎那儿脱身。   江百黎这人在其他方面总是迟钝且慢吞吞的,但一旦牵连到了画画方面,精力比谁都旺盛,专心地钻着牛角尖。   拍戏的时候,他就坐在江鸩贺身旁,透过监视器去看在场的每一个演员,并端着个迷你版小画板,拿着画笔在上面涂涂抹抹。   不过一天的功夫,齐宁就被他哄得把自己房间里剩余的全部零食都奉献了出来,还兴高采烈地拿着江百黎给她画的那副速写画,不断变化着背景拍照记录。   江百黎为剧组内的大部分演员都画了幅速写画,是根据戏内角色人设来画的,而属于楚松砚的那副,就是根据他出场的第一幕来绘画的。   这些画都在江鸩贺手里过了一遍,他看完还会问上一遍江百黎对这些角色有什么理解,当然江百丽全心全意都系挂在画板上,也就敷衍地应上两声,根本答不出什么具体的内容,而江鸩贺像是也就这么随口一问,不在乎江百黎究竟是何回答,便接着反复播放拍戏时的片段记录。   这俩兄弟在这种时刻,有着难得的相像,都一门心思钻到自己所感兴趣的领域中去。   楚松砚刚点开张旻年发送过来的照片,就听见身后传来声:“松砚哥。”   楚松砚快速扫了眼照片,便转身看去,好在,江百黎还未靠近,便被江鸩贺半路拦截,叫他去吃饭。   江百黎只得恋恋不舍地瞧了楚松砚两眼,冲他摆手告别。   楚松砚终于自在了些,整个人退缩到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抽了张椅子坐下,给张旻年那边打去了通电话。   张旻年很快就接通,“喂,松砚哥,我刚准备给你发消息,你就来电话了,你说咱俩是不是心有灵犀。”   他说完,自己就开始笑,完全是逃脱家里桎梏的快乐,哪怕这新环境没好多少,他也打从心眼里觉得自由得很。   “我刚看手机。”楚松砚的视线虚虚地落到远处分发盒饭的工作人员身上,短暂地放空脑袋,随意地问:“地下室的环境有些不好,你觉得怎么样,如果不适应…… ..”   “我觉得挺好的啊。”张旻年跳到床上,呈大字状瘫躺着,将手机贴到耳边,笑嘻嘻地说:“我本来还以为要和你那个室友一起住呢,都提前打好腹稿了,结果就我一个人,我现在独享大床喽。”   房间里的床实在不算大,尺寸刚好卡在单人床与双人床之间,一个人住勉强算得上宽敞,半夜翻身不用顾忌太多,两个人住又有些憋屈,顾予岑和楚松砚一起住的时候,通常都是紧紧地贴着彼此,哪怕吵架了,俩人背对着背,后半夜睡着睡着,就又要挤进彼此的怀抱里,紧紧拥着。   就像是两根缠绕的海草,哪怕一同在干燥的陆地干涸了水分,也要永远停留在彼此身边,渗透进对方的每一分根茎脉络里。   楚松砚笑了下,说:“你不介意就好。”   而张旻年那张照片,空得什至出乎他的意料。当初楚松砚刚租到这个地方时,里面都没有如今这么空,还留有着几个老旧掉漆的抽屉柜,但顾予岑嫌弃它们太丑太老,通通都扔到了外头的垃圾堆里。   房间又简单重新收拾了翻,安置了些两人的东西,才好转了不少。   如今再次被搬空,兀自有种人去楼空的怅惘感。   应该是他走后,顾予岑就怒火中烧地将一切看不顺眼的东西都通通扔了,连带着附带两人记忆的那些东西。   这其实也在楚松砚的意料之中。   顾予岑的脾气就是这样,他很清楚。   “对了松砚哥,你那个室友是不是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我用不用给他留半张床?”张旻年在房间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第二张床,想来按着松砚哥的性格,也不可能跟一个感情基础不深的室友一起睡一张床,俩人估计是轮流着打地铺,但张旻年觉得自己不在意这些东西。   反正他个子比松砚哥要矮些,人也还算瘦,睡半张床就足够了,大不了到时候跟那个室友商量下,一起挤挤,说不准这两天就挤出什么革命友谊了,还方便打探一下松砚哥的生活情况。   “不用,他…… ..”楚松砚稍加停顿,才接着说:“他在外面打工,有地方住,暂且不会回去。”   “啊。”张旻年倏地腾坐起来,想起自己原本要说的正事儿,“对了,我在柜子腿旁边找着条断了的项链,看材料应该还是金的,是不是松砚哥你落在这儿的?用我帮你收起来吗?”   “金的?”楚松砚微微蹙眉,对他所描述的项链没有任何记忆点。   “对啊,我特意用打火机燎了一下,没变色,是纯金的。”说完,张旻年也反应过来自己漏了馅,连忙补充了句:“松砚哥,我买打火机不是准备抽烟,你放心。”   得,他这句话还不如不说。   楚松砚顺着他的意思装糊涂,应了声:“嗯,我知道,你闻不得烟味儿。”   “对。”张旻年咧着嘴笑,拎起床边的那条项链,接着说:“松砚哥,这项链不是你的?”   “不是。”   这个房间里出现的东西,不是楚松砚的,便只可能是顾予岑的。   楚松砚顿了顿,说:“可能是……..我那个室友的。”   “哦哦。”张旻年说:“那我拍照给你发过去,你和他说一声,丢了金项链估计要肉疼好一阵呢。”   楚松砚说:“好,我一会儿打给他。” 第21章   照片发送过来。   楚松砚点开查看。   项链被放置在床垫上,是条极细的款式,由一个个圈环式的设计勾连而成,中和了金子极易显庸俗的缺陷,变得简约却充满奢侈气息,而项链的正中央,是一只盘踞着的小蛇,小蛇的双瞳点缀着惊艳绮丽的红色钻石,在灯光照射下闪烁着光芒,哪怕张旻年拍摄得极为随意,也遮挡不住小蛇慑人心魄的魅力。   好巧不巧,项链正是从小蛇的身体中央断裂开,裂痕处是不平整的豁口,仿佛是用重物刻意摔砸了无数次造成的。   小蛇身体的分割,也导致断裂的蛇尾附加上了重仇恨的气息,表面还附着着层薄薄的灰,如同还未来得及蜕下的旧皮。   片刻后,张旻年又发来了张照片,附带着条信息。   照片是小蛇尾部,那处刻着一圈痕迹,是一颗小爱心,就像是颗特殊的锁头套着小蛇,拴住它灵活的尾巴。   【诶,底下还刻着东西的,还是爱心,挺特别的,等我有钱了也要买个这个。 】   在乡下的时候,夏天的草丛里总是会出现各种蝉虫,鸣叫声此起彼伏,夜晚时吵得人不得安生,那时候的顾予岑就半夜被吵得不耐烦,套上衣裳便推门出去。   楚松砚问他:“你要干什么去。”   他说:“给虫子下哑巴药。”   还非要拉着楚松砚一起。   结果出去,顾予岑就是拿了根树枝,打着手电筒,在草丛里搅和着找虫子,像个野蛮无力的小孩儿,以此来寻找狭隘的乐趣,嘴里还念叨着:“不让我睡,你们也别想安生。”   楚松砚身上穿着睡衣,就站在他身后看着、等着。明亮的月光照耀在两人身上,窸窸窣窣的草动声渐渐盖过虫鸣。   顾予岑的动作陡然停顿住。   “怎么了?”楚松砚问。   顾予岑缓缓蹲下身,半晌没有动静。   楚松砚刚刚凑近,准备看一眼,顾予岑便陡然“啊”得一声,抓着个黑漆漆的东西向他凑近。   那是一条蛇。   被抓着递到楚松砚面前时,它还在吐着冷冰冰且鲜红无比的信子,滑腻腻的感觉瞬间沾到楚松砚的侧脸上。   楚松砚后退了步,冷冷地看着顾予岑。   顾予岑咧着嘴大笑着,笑声比此起彼伏的蝉鸣声还要令人厌烦,那样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而那条蛇的尾巴已经紧紧地缠绕住他的小臂,以绞杀的姿态,可他却仿佛感知不到危险一样,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   顾予岑抓着蛇头,蹲在草丛前,一手撑着脑袋,悠闲的姿态就好似手里拿着的只是个假的塑料玩具。   “它可能有毒。”楚松砚声音冷淡地提醒道。   顾予岑却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自顾自地说:“你怎么都不害怕啊,真没意思。”   他抓着蛇凑到自己面前,如同欣赏蛇挣扎的姿态般,盯着看了半晌,才再次开口道:“楚松砚。”   楚松砚看着他,没应声。   顾予岑轻声说道:“你看它的眼睛,有没有发现什么?”   “什么?”   “它的眼睛和你特别像,又黑又亮,却一点儿感情都没有。”顾予岑笑吟吟地仰头看着楚松砚,说:“你和它一样,是冷血动物。”   说完,他不给楚松砚反应的机会,抬手抚摸似得用指腹蹭了蹭蛇头,接着说:“但你的那儿比它大哈哈哈哈哈。”   顾予岑自从抓住这条蛇,心情变格外得好,始终弯着眼睛,姿态也平和下来,不再是暴躁易燃的模样。   “我回去了。”话落,楚松砚便转身,作势要原路返回。   顾予岑连忙伸手拽住他的衣角,“你生气了。”   这是笃定的语气。   楚松砚转眸同他对视。   顾予岑自得地勾唇一笑,说:“我说中了吧,好歹在一块儿睡了这么长时间,身体都摸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性格怎么也该摸清楚点儿了。”   他扬起另一只抓着蛇的手,说:“这蛇没毒,我养过,就是性格暴躁点儿,爱咬人,但是像它现在这体型,也就三四个月大,咬起来不疼,还没我咬你咬得疼呢。”   顾予岑松手将蛇放开,但蛇或许还处在受惊的状态,尾巴始终紧紧地缠绕着他的小臂,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   “给你逃生的机会都不要,再不走我就给你喂耗子药了,省得你到处爬,估计要吓着不少人。”顾予岑敛眸觑着蛇身漆黑反光的鳞片,没忍住又上手摸了一把,还怪可惜地感慨了句:“手感一般。”   楚松砚看着黑蛇张开的嘴巴里露出的短小獠牙,感觉真像顾予岑所说的那样,咬人也不会疼,但看起来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楚松砚的视线缓慢挪动,移到黑蛇的眸子上。   它通体漆黑,眸子也是极致的黑,如同一颗美丽的黑宝石镶嵌在上面,月光照射进去,似乎还能看见宝石精致的切割棱线,冰冷生硬,不夹杂任何活物应有的情绪。   “你养过蛇?”楚松砚出声问。   “嗯。”顾予岑笑着抬眼看他,说:“以前闲着无聊,什么都养过,猫啊狗啊老鼠王八,都尝试个遍,发现挺无聊的,后来路过一家异宠商店,看见条特别漂亮的蛇,就买回家养着了。”   他勾了勾黑蛇抖动着的尾巴尖,说:“和它一个品种,王蛇,听名字就挺好玩的吧?”   楚松砚蹲下身,凑近去看,轻声问:“养蛇要喂它们吃什么,肉?”   “嗯。”顾予岑应道:“老鼠、青蛙之类的都能吃,像它这种种类的,还会吃同类。”   “真残忍。”楚松砚沉默数秒,这么评价道。   “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喂,让它直接饿死在我这儿吧,那不也挺残忍的。”顾予岑以为他说自己为蛇喂食老鼠、青蛙残忍,毕竟当初有不少人去他家参观,恰巧撞见了王蛇的进食过程,都是这么说的。   这种时候,一旦人站在上帝视角进行评判,总是会选择性地遗忘自己也是食肉动物的一种,也是自然界猎捕的一环。   楚松砚摇了摇头,没多解释。   他说的是,猎食同类残忍。   蛇就是这样冷血残忍的动物,所以顾予岑没说错,某种程度上,他确实和这条蛇很像。   因为他也曾,猎食同类。   为了一己私欲,为了逃出牢笼。   只不过他藏得更好,如今已无人知晓那段过往,所有人对他过去的拼凑,只能是通过他的言语。   楚松砚看着顾予岑沾满泥土的手掌,说道:“回去之后要洗手。”   听见这句话,顾予岑将黑蛇从小臂上掰下去,重新扔回草丛里,颇为乖顺地应了声:“知道了。”   顾予岑重新站起身,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楚松砚身上扑过去。但楚松砚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性,心里门儿清,他嘴上应得越乖巧,背后就越是要搞事。所以楚松砚毫不费力地便侧身躲了开。   顾予岑计谋落了空,不满地“啧”了一声,说:“你比蛇还灵活,抓都抓不住。”   楚松砚扫他一眼,“走吧,回去睡觉了。”   说罢,楚松砚也不等他,直接抬步离开。   顾予岑站在原地数秒,也没等到楚松砚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一眼,只得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步跟上。   他加快步子,与楚松砚肩并着肩,垂在身侧的手掌也向楚松砚的方向贴去。   他先是勾了勾楚松砚的手指,特无辜地说:“我想牵你手,但我手是脏的,怎么办啊哥。”   楚松砚没理他。   顾予岑翘起唇角,手指向楚松砚的指缝中滑去,慢慢地与他十指相扣,紧紧地牵着手。   午夜的乡下几乎没人外出,寂静的小路上只有两个少年手牵着手,背对着月光挥洒的方向,朝着家里走。   短短一段路,影子被拉得格外长。   “哥,你手也脏了,咱俩要一起洗手喽。”   “嗯,快点儿走。”   “手都洗了,干脆一起洗个澡呢?反正都要沾水。”   “你自己洗。”   “…… ..”   晚上要睡着的时候,顾予岑的手圈着楚松砚的腰,还在他耳旁小声地说:“你的体温永远这么低,真就像个冷血动物一样,什么时候抱着你能觉得暖和一点儿呢。”   得不到回复,他就接着问,换着问题问,一遍遍地不知厌烦。   “你会像那条蛇一样爬走吗。”   “……..我有脚,会走。”   “那你别走了,跟我睡在一块不开心吗。”   “…… ..”   他又突然开始说。   “哥,我养的那条蛇是饿死的,因为它突然有一天就开始不愿意进食,哪怕硬塞进嘴里,也全部吐出来,我带它去看医生,你可知道医生怎么说吗。”   这次楚松砚答话了。   “它咬过你。”   顾予岑陡然笑出了声,夸赞道:“聪明。”   “那条蛇我养了三年,它小时候咬我不怎么能咬得动,长大之后再也没咬过我,突然有一天,我身上沾了别的气味,它开始对我展现进攻姿态。”   “它尝过温热的血腥,就吃不下冰冻的老鼠了。”   “冷血动物,自私又贪心。”   “你也是这样吗,哥。” 第22章   “这条蛇真漂亮,楚松砚和它像,你算是说对了。”胡年站在玻璃柜前,看着里面摆放的几个装着的黑王蛇标本的玻璃瓶。   纯黑色的蛇盘绕着身体悬浮在透明的液体中,微微张着嘴,露出粉红色的口腔黏膜,黑色的眸珠灵动闪亮,仿佛还未彻底死去,正在紧盯着展柜前站着的人儿。而玻璃瓶是方块状,表面镶嵌着精美的红色十字架,瓶口悬挂着串蛇骨珠链,仿佛这不是普通的瓶子,而是锁着亡魂的华美墓碑。   从左至右,玻璃瓶大小不一,总共有十个,其中浸泡的蛇尸大小也不一致,体型依次增长,直白地展露在眼前,完全就是黑王蛇的生长记录碑。   精致,神秘,危险。   “这种艺术品,我很喜欢。”胡年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框,淡笑着直起身,用笔在衣服的设计稿上写写画画,仿佛随着这一幕,他增添了不少可贵的灵感。   顾予岑坐在一旁窄小的真皮沙发上,手里拿着杯酒,听见胡年的话,他面上无什表情,仰头将酒杯里的酒一口饮尽,喉结滚动着,咽下酒精的苦涩味。   胡年也没在意他作何反应,只是轻手推开展柜,拿出最小的玻璃瓶,凑近了仔细观察黑王蛇的瞳孔,半晌,略带惋惜道:“如果瞳孔是红色的,就更可爱了。”   “把你的血滴上去,它就变成红色的了。”顾予岑淡淡开口道。   胡年笑出了声,“是个好主意。”   “你从哪淘来的,我也想买两个摆在家里。”胡年愈发喜爱这个黑王蛇标本,尤其是展柜里还摆放着些黑暗元素的装饰,这完全就是女巫的橱柜,但可惜,顾予岑没有女巫那么可爱。   顾予岑说:“自己做的,你付钱,我给你做。”   胡年错愕地看向他,张了张嘴,问:“你上山打猎来着?”   要不哪来这么多黑王蛇的尸体。   顾予岑颇为语塞地扫他一眼,将空了的酒杯放到脚旁,放松身体向后瘫躺去,懒懒地道:“蛇尸是花钱买来的,标本是自己做的。”   “哦哦。”胡年半开玩笑道:“还以为你是看出自己竞争不过楚松砚,准备转行去当猎人了,凭着你这张脸,估计能吸引来不少人专门猎你。”   他这话,就差直接推荐顾予岑去明码标价地卖身了。   胡年又问:“用什么泡的?福尔马林?”   “酒精。”顾予岑说。   听此,胡年的手扶着玻璃瓶塞,作势准备打开,就听顾予岑接着说道:“九十五度的,熏得慌。”   “那算了。”胡年蜷缩着手指,收回手,恋恋不舍地将玻璃瓶放回原位,还颇为贴心地将瓶口原本有些歪斜的蛇骨珠链给仔细摆正,将最大的一颗蛇骨正对着瓶身十字架的尖端。   “你当时做的时候不嫌熏吗?”胡年随口问。   “我闻不着什么味道。”顾予岑说:“那时候鼻子不好使。”   胡年想起来前几年有一阵流感爆发期,不少人感染病毒,卧床养病好一阵。他顺势问道:“得流感了?”   “没。”顾予岑语气平平道:“单纯鼻子不好使。”   “行吧。”胡年噎住,经过这两年,他愈发明白顾予岑结束话题的能力有多强,简直就是个拥有交流功能障碍的残次品机器人,也就前两天带楚松砚回家的时候,看起来还正常点儿。   将玻璃瓶归到原位,胡年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向上移动,更深入地探寻这个展柜中的物件,倏地,目光触及到与展柜整体黑白配色重度不符的一样物品,他伸手将它拿出来,辨别数秒,才问道:“这就是你当时买的那个项链吧?还断着呢。”   顾予岑向他掌心看过去,沉默着盯了数秒,才低低地“嗯”了一声,说:“修好也没最初那么漂亮了,自然就没有再动的必要。”   “谁说的。”胡年将项链抬起,凑近灯光投射过来的方位,认真仔细地盯着蛇尾那圈爱心,嘴上咕哝道:“黄金哪有不漂亮的。”   “所以这项链,你到底还是没送出去。”胡年抓住重点,一针见血道。   “是呗。”顾予岑应声,站起身,走到墙壁另一侧的酒柜前,推开门,从里面拿出瓶还剩一半的威士忌。   “想送出去吗?”胡年笑着挑眉道:“我帮你送到楚松砚手里啊。”   “你?”顾予岑蹲下身,拿起地上的酒杯,动作细慢地向杯中倒满威士忌,直至酒液表面与杯沿齐平,才慢吞吞地停了动作,将威士忌酒瓶随意地放到地板上。   他抿了口酒,语气极低地陈述着事实,“出了这个门,你连他的身都未必近得了。”   “瞧不起谁呢?”胡年满脸不服气,说道:“最近不是刚闹出个新闻吗,楚松砚现在保准心情差着呢,而且他不是准备去俄罗斯旅游吗,我刚好有个朋友也在那边工作,我去找他聊聊工作,说不准出门一拐弯就撞见楚松砚了。”   说到新闻,顾予岑笑了声,道:“你真当那是媒体抢占先机爆出来的?楚松砚演戏演了这么多年,媒体在他身上挖新闻也挖了这么多年,要真那么容易挖出来,早在…… ..那时候,楚松砚就完了。”   “哪时候?”胡年回国近几年才回国,他看过全部楚松砚出演的电影,却对具体时间段的新闻并不了解,因为媒体报道通常是基于舆论效果而进行某种程度的轻重偏倒、甚至因果相颠,更有不少完全是哗众取宠的假话杜撰,却凭借着大众的舆论倾倒而演变成“事实”。   胡年学服装设计,接触的模特不少,其中有部分业务能力较差却相貌姣好的模特消耗不起青春,会选择转头走进娱乐圈,有些发展差的,依旧查无此人,有些发展好的,或多或少都会受到舆论媒体的影响。   胡年也从中听过许多,因此在了解某些娱乐圈的人时,他会选择性地屏蔽媒体娱乐性的报道,从这个人的作品中去挖掘此人特点。   就像他设计衣服一样,他的作品,必定带着他的影子,因为这是他赋予生命的事物,也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可以称作是精加工后的缩影。   而楚松砚出演的影片,从《皿》到如今的《止淋》,仔细串联,都能偷窥到其中的悲剧色彩,哪怕戏剧本身对人物的设定是出于正面的,楚松砚也总能演绎出一种甜中交杂的涩味,不单调,不平叙,增加了人物形象的可挖掘性。   所以大部分楚松砚的影迷,看其演绎的影片,都会翻来覆去地琢磨,尤其是针对楚松砚的眼神戏。   一双从未变过的眉眼,却有魅力到就能让人反反复复地着迷,并为此欲罢不能。   胡年在影片中看过不少对楚松砚瞳孔的特写。   很特别,因为他的瞳孔是纯正的,不掺介任何一丝杂质的黑,亚洲人的瞳孔一般都是棕色,哪怕看起来像是黑色,一旦有阳光照射进去,也能够轻易捕捉到其原有的棕色底调。   但楚松砚的瞳孔,当阳光照射进去时,镜头拉近,你能清晰地看见其中独特的网膜纹路,却又在下一刻惊觉,那看起来就像是随着阳光蔓延而渐渐变化的倒影。   清澈地如同一汪黑水潭镜。   他也想象不到舆论被架到楚松砚身上的模样。   这次的新闻,算是他听见的第二个有关楚松砚的确切新闻。   第一个,甚至称不上新闻,只能说是大众共识,很难得,楚松砚这人在影坛这么久,居然从未和同影片的女主角超过绯闻,早些年还有人称赞他是洁身自好,直到楚松砚亲自在出演《阴雾守》这部双男主影片后,亲自在媒体面前亲自承认了与林禹的恋情。   而这次承认恋情,也令当时无数剪辑顾予岑与楚松砚对手片段,自寻粉红萌点的cp粉大失所望。   第二个,就是前天。   媒体爆出楚松砚早在幼年便失去双亲,这“已故双亲”不是父亲与母亲,而是两位父亲。   一时之间,舆论哗然。   不少与楚松砚合作过的圈内人都在私下或多或少地透露过,楚松砚的父亲早已去世,一直在寻找自己杳无音讯的母亲,怎曾想过,“母亲”的角色竟从未存在,一切都是楚松砚口中捏造的谎言。   网上各种说法都有,褒贬不一。   有人说楚松砚是失去双亲后精神错乱、记忆也产生混乱,才误以为自己一直要寻找的是母亲,有人则说楚松砚不过是以另一重谎言来遮掩自己见不得光的童年。   楚松砚对此却一直没有做出回应,仿佛彻底脱离了网络,不再打算正面这则新闻。   胡年知晓楚松砚曾经对顾予岑说的,也是寻找“母亲”。   新闻一出,胡年便来询问顾予岑。   顾予岑却只是沉默着,半晌才说了句:“他对我说过的话,我从来都分不清真与假,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骗子。”   就在胡年以为他要开始大肆咒骂楚松砚时,顾予岑却像哑火的湿炮仗,突然又没了动静。   之后几天,顾予岑处理完工作,得了闲,就回到这儿,坐在这间小屋子里,自己喝着酒。   胡年说他是被蒙骗后开始自暴自弃地喝闷酒,顾予岑却说自己这是庆功酒。   骗子的真面目被揭开,被大众咒骂,他开心极了。   结果连现在胡年询问他口中所谓的“那时候”究竟指的是什么,他都不肯说,仿佛这样他就能独守住楚松砚的另一面,独自拥有着完整的这个人。   “自欺欺人。”胡年这样点评道。   胡年看着顾予岑喝闷酒的模样,合拢手掌,彻底攥住项链,说:“你不肯说,我直接去问楚松砚不就知道了。”   顾予岑似嘲讽地看了他一眼,说:“用什么身份,他前男友的现男友?”   “他可没承认过你是他的前男友。”胡年狡黠一笑,说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欣赏他的服装设计师,一个追求缪斯的艺术家。”   “你和他之间的事,我毫不知情。” 第23章   “一种生物,只有在彻底死亡时,才能展露出其完整的美丽。”   楚松砚坐在床角抽着烟,视线怠倦地落到地板角落那台有些旧的磁带播放机上,房间里的窗帘全部紧拉着,没开灯,黑漆漆的环境里,磁带播放机上闪烁着代表“正在运作”的红色亮点。   磁带有些卡顿,声音滋啦滋啦地伴随着微不可闻的电流声,其录制的内容兀自播放着,在房间内回荡、回响。   “你说我彻底死亡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   这句话落,徒余叠起的电流声。   磁带反复播放太多次,早已无法正常读取。   楚松砚没什么动作,并未试图去修复它,仿佛已经习惯了它的惯性卡顿,也无所谓接下来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了。   手机亮起时,“林哥”两字的备注也一并闪烁着出现在屏幕上。   “松砚,我到楼下了。”林庚的声音有些哑,似是经久操劳、过度疲惫导致的,语调也不自觉向下降着,还不忘问:“行李多吗。”   “不多。”肩膀上抬着将手机夹在耳旁,楚松砚站起身,拿起床角搭着的外套,挂在臂弯,又蹲下身将磁带播放机关闭,抽出那张磁带揣进外套口袋里,便向门外走去,“你在楼下等着我就好。”   关门时,楚松砚的动作稍加停顿,透过门缝最后看了眼这个房间,一切物件的摆置位置都刻在他脑海里,一一落到黑暗中的相应方位。   他关上了门。   “外面有媒体在等着,你小心点儿。”林庚的手指叩着方向盘,面上戴着口罩,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凌厉地扫过车窗外每一处可疑的角落。   “嗯。”楚松砚进入电梯,温声地说:“放心吧。”   电梯铁门上,清晰地反射出他此刻的模样,简单利落的穿搭,微长的头发垂落在额前,也遮住眸底少得可怜的光亮,他并未佩戴口罩或帽子来遮掩打扮,就这么坦诚直白地暴露出自己的样貌,所以当电梯抵达底层时,随着步子迈出,大量闪烁的聚光灯直接聚拢在他身上。   狗仔媒体一一现身,镜头直怼着他的脸。   “楚松砚,您对最近网上的那些新闻有什么看法?”   “您现在是准备出国旅游吗?您的影迷还在等待您的回应。”   “采访其他与您关系相好的演员,他们都一味推脱说联系不上您,是否如大家所猜测的那般,您准备将《止淋》作为您人生中的最后一部影片,之后便就此淡出影坛。”   “……… ..”   楚松砚早在第一人窜出来时便停住了脚步,视线穿过挪动重叠的人影,钻过逼仄的罅隙,他眸底一片平静,很快便与坐在车里紧蹙眉头的林庚对上视线。   这场对视只持续了两秒钟,便快速被一道道人影严丝合缝地遮挡住。   冰冷的镜头上倒映着楚松砚的脸。   楚松砚温和有礼地笑了笑,却明显带着不容靠近的疏离感,他用手拨开拥堵在面前的人群,轻声道:“你们就当网上说的都是事实吧。”   留下这一句,他便从后方助理与林庚一同拨开的道路中快速走出去,上了车。   在关上车门前,媒体还穷追不舍地问道:“您这话的意思是,以后绝不再踏入影坛,就此息影是吗?还有网上说的那些撒谎成性、虚伪…… ..”   后面的声音都被车门彻底阻隔,媒体隔着窗户嘴巴开合着咄咄逼人。   这架势,就和当年楚松砚刚出院时一模一样。   一只脚踏出医院,聚光灯和镜头便如影随形地纠缠住他,无视他苍白失血的脸,只一门心思抓着所谓事实真相,执拗地逼问。   楚松砚靠着后座,闭上眼。   “松砚哥。”助理拉开门坐进来,快速关上车门,眼含顾虑担忧地看着他,犹豫着询问道:“林庚哥提前看过,只看见了几个,没成想能藏着这么多媒体,你没事儿吧?”   “没事。”楚松砚睁开眼,笑着回了句:“你看我不好好的吗。”   林庚也坐上了车,随着一脚油门,黑车快速地从停车位冲出去,仿佛丝毫不顾忌是否会撞到那些仍在往过奔的媒体。   车尾气在空中划出道漂亮的弯曲线。   林庚从后视镜里看了楚松砚一眼,待实打实地看见这人,心底压抑着的火气反倒瞬间便烟消云散,他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   “一件行李都没拿啊。”林庚语气含笑地调动着气氛,说道:“真打算来一趟完全从简的旅行也不能这么两手空空吧,到时候买一堆纪念品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楚松砚也笑着回了句:“林哥不是准备行李箱了吗,到时候都放你那里,塞一塞就好了。”   “是啊。”林庚带了点儿怨念,语气幽幽道:“然后走着走着,行李箱就被撑炸了,连着把我也给炸飞起来。”   “圆你航天梦。”楚松砚四两拨千斤地回。   林庚笑了声,抬手挑了曲舒缓的音乐,待车行驶到公路中央,彻底埋没在车流之中,他才将车窗稍微降下条通风却不至于露出人脸的缝隙。   微风徐徐吹着。   林庚陡然开口道:“胡年联络我了,估计是顾予岑给的号码。”   “说什么了?”楚松砚淡淡地问。   “说什么了?”林庚拖长尾音,故弄玄虚道:“我想想啊。”   他轻挑起眉眼,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楚松砚的表情,见他丝毫没露出好奇的表情,反倒一旁的助理被勾得竖起耳朵。林庚轻轻摇摇头,开口道:“也没说什么,就是想约你当模特给他走秀。”   这两年胡年风头正盛,尤其是在国际秀场,其设计的衣服凭借独特的黑暗奢靡风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最新款礼服更是被一个当红小花穿上了颁奖礼。   对于初露头角的艺人来说,能被他邀约当模特,算是件值得庆贺的好事儿,毕竟谁不想到秀场上走一走,用自己年轻的□□来展示最华美的服饰,彻底抓住台下每一人的目光。   这种感觉,和在娱乐圈里不一样。   秀场上,欣赏的眼光要更加纯粹赤.裸。   而娱乐圈内则要种种顾忌,左右逢源。   但胡年直接来邀楚松砚,算是野心极大。   且不说楚松砚与他并不熟稔,应邀也只可能是纯粹地受束于合作关系,就说他设计的服装能不能让楚松砚动心并接受邀请都是个问题。   高昂的邀请费更不用再提。   林庚一心二用地打量着楚松砚的神情,接着开玩笑般说道:“他设计的服装我都看了个遍,完全彻底的前卫派,怎么说也该邀请个年轻有活力的,怎得就把主意打到你这年近三十的大叔身上了。”   林庚当年刚踏入经纪人的行业中,就颇为幸运地接手了楚松砚,两人可谓是一并在演艺圈里摸索着成长起来的,私下里什么话都讲,百无禁忌,这种无足轻重的玩笑话更是张口就来。   想当年,刚撞破楚松砚与林禹关系时,林庚还特嘴欠地点评了句——楚松砚啊,你俩搞好了,我直接认你当继父,我当你俩孩子都不用改姓,无痛进豪门啊,继承权手到擒来。   林庚这人的嘴啊,捏词造句比谁都溜,面对媒体时候拿捏强调的那种范儿也比谁都带劲。   这一趟,让他憋着一言不发,估摸着后半夜睡不着觉的时候,就要到楚松砚耳边念叨了。   楚松砚拉开外套的拉链,脑袋向窗户上轻靠过去,姿态也轻松了些,他勾勾唇,说道:“我要是大叔,那你算哪一辈?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吧。”   林庚比楚松砚大五岁,由于毛发旺盛,忙起来时,没几天胡子就窜长得像八百辈子没出过屋的颓废男青年,干脆就开始留胡子,他站在楚松砚身边,觉得更能被称作是大叔,不知情的还要以为俩人能差上十岁。   “我?”林庚大言不惭道:“小鲜肉呗。”   到机场的时候,也明显能看见外面有乔装打扮好的记者正在守着,林庚早有准备地从副驾驶上拿出一套装备,扔给助理,说:“小李,给你松砚哥好好收拾收拾。”   这都是老流程了。   片刻后。   小李满意地收起眼影刷,左右打量了遍楚松砚的脸,冲林庚挑了下眉头,说道:“林哥,你看我这手法是不是越来越好了。”   楚松砚面上被刻意勾勒出沧桑的沟壑,还用眼影刷以特殊的手法点涂上了胡须,那双漂亮的双眼皮也被胶水粘合成耸搭着的肿泡眼,完全是毁容式捏脸。   换个人站楚松砚面前,冷不丁地匆匆望上一眼,保准不带将他联系到“楚松砚”的身上。尤其是出现在机场这种地方,此刻楚松砚这张脸看起来更像是外出务工的老实人。   当初林庚挑小李来当助理,就是看中了她这项技能。   林庚半个身子都往后座探,眼睛几乎都要贴到楚松砚的脸上。   楚松砚瞥他一眼,说:“你现在看起来,脊柱都是S形的。”   “当然。”林庚口嗨得厉害:“新中国没有奴隶,能s则s。”   “不错,确实是进步不少。”林庚毫不客气地抬手捏了捏小李的脸蛋,笑眯眯道:“等回国给你带礼物,半个皮箱给你松砚哥,半个皮箱给你。”   小李年纪小,脸蛋特别嫩,林庚有事没事就往她脸上掐一把,跟逗闺女似的,但缕缕关系,小李算是林庚亲戚家的孩子,比他小一辈,跟闺女也差不多。   “现在就差衣服了。”小李挥开林庚的手,拧着眉头,从一旁捞起套早就准备好的衣裳,说:“松砚哥,你换上吧。”   楚松砚拿起衣裳看了眼,以前乔装打扮用的基本都是那种中老年人爱穿的行政风衣裳,这次难得换了个路数,变成了套深色的牛仔套装,松松垮垮的,一看就不合身。   小李已经把头扭过去,像是不准备看楚松砚换衣服,给他留出足够的空间,但一扫车窗,她那双眼睛正瞪得又圆又大,专心致志地盯着车窗上楚松砚的倒影。   得。   至少表面功夫是做到了。   林庚却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打算做,反正都是男人,身上哪不一样,身材也差不多,林庚摸了摸自己的啤酒肚,毫不心虚地这么想。   谁知楚松砚却将衣服重新放到座椅上,说:“衣服就不换了吧。”   “这怎么行。”小李立马扭过头,瞪圆眼睛道:“刚才媒体都拍着你穿的什么衣服了,我刚才看都有视频上传到网上了,你现在再穿这一身,不纯等着挨抓呢吗,连我的捏脸都起不上这么作用了。”   楚松砚将手从牛仔服上收回,笑了笑,看着小李说:“对自己自信点儿。”   “这不是自信不自信的事儿!”小李还要接着说,便见楚松砚已经推开了车门,长腿迈出去。   小李只能就此哑声熄火,扭头冲着林庚说道:“你要看好松砚哥,那帮媒体说话要是太难听,你就上去咬他们。”   她这话,完全把林庚当看门狗用了。   但实际,小李总跟在林庚和楚松砚身后,说话风格也不自觉跟着这俩人跑偏,用词也是百无禁忌,一旦遇着什么令人惹火的人或事,张口闭口就是“看我不咬死他们”、“我要变异成午夜狼人了,谁也别拦我”。   林庚满眼笑意地扔下句:“中。”便缩回身子,推开门下了车。   楚松砚已经绕到了车的后方,伸手将林庚的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抬出来。或许是早有预谋,为了呼应楚松砚这次假扮的人设,林庚的这个行李箱上全是磕磕碰碰留下的污渍,甚至连推轮都是残缺的,碎了一半,在地上拖着不大方便,还经常发出刺耳的刮响声,如同异类的警报。   林庚身上没做任何打扮,往常都是楚松砚画完,他再做乔装,但这次楚松砚直接下车,完全没给他留时间。   林庚走过去,弯腰埋着脑袋拉行李箱,顺便腾出一只手给脸上戴了个黑色口罩,完全一副做贼心虚的窝囊样。   “兵分两路?”林庚说。   “不至于。”   小李下车,坐到了驾驶位上,将脑袋从车窗探出去,努力看向躲在车身后的两人。   楚松砚走出去,朝她挥挥手,道了声:“一个月后见,好好放假,再见。”   小李的家里正在忙拆迁的事儿,长辈都在等她回去吃拆迁饭,且长期未归家,李母也实在想她想得不行,小李干脆安心放个长假,回家陪陪父母。   林庚这车也交给她。   小李咧嘴笑出了声,冲楚松砚摆摆手,说:“玩得开心,松……..”下意识脱口而出的称谓被努力咽回去,最终缩略为简单一声“哥”。   林庚掀起卫衣帽子盖住脑袋,眼神幽怨地瞧着小李,对身侧的楚松砚说道:“她对你啊,比对我都亲。”   “人格魅力。”楚松砚神态谦卑地说着和谦卑半点儿都不沾边的话。他抬步向一旁的指示路段走去,说:“走吧。”   林庚拎着行李箱跟在他后头,看着他这挺阔笔直的背影,笃定道:“你保准一会儿也藏不住,他们看着背影就能认出来。”   “然后再让他们看看正脸,就吓傻了,顾不上追咱们了。”楚松砚慢悠悠道。   林庚敷衍地“嗯”了两声,说:“鬼片现实版,绝美影帝惊变颓废大叔,我连标题都给他们想好了。”   “你还闲庭信步呢,快走两步吧。”林庚拍了拍楚松砚的腰,催促着,他恨不得一心八用,如果能直接变异出红外线扫描功能,毫不费力地辨别出附近都有哪些人就更好了。   随着林庚这句话落,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快门。   林庚故作不知,视线摆正到楚松砚的小腿上,垂着眉眼放低存在感,咬着牙关腹语道:“准备开跑吧。”   楚松砚开口倒数。   “三。”   “二。”   “…… ..”   一迟迟不落。   林庚疑惑地看了楚松砚一眼,却发现视野里快速闪出大批记者。   “楚松砚!”   记者的视线齐聚,却在看清楚松砚的脸时表现出微妙迟疑。   楚松砚处变不惊地接着去向前走,步调频率都未曾改变,仿佛就准备这么从正前方媒体记者的中央穿过去。   林庚心底叹了口气,拎着行李箱的手紧攥着,已经准备好一会儿拦人要用什么姿势。   楚松砚却在此刻,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讶,左右环顾着,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足以远处的媒体听清,他说:“楚松砚在哪儿?今天能碰见明星了?那运气可太好了,我女儿保准开心得不得了。”   说罢,楚松砚抬手向后绕,缆柱林庚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也听过楚松砚吧,长得不错呢,今天你好好看看他,就知道你那个黄毛男朋友到底哪不好了,我不是针对他。”   不用多怀疑,林庚就知道自己角色卡上写的是哪两个字了——女儿。   楚松砚早些年特意学过嗓音伪装,此刻压着声调,将呼吸频率放到最低,口腔进气不足,发出的声音自然而然地闷而沉,贴切“父亲”的角色。   尤其是他今天身上穿的这套衣服不是什么牌子,都是以前的旧衣服,算是比较大众的款式,一时之间记者的脚步也踟蹰不前。   楚松砚揽着林庚从中穿过。   倏地。   有个记者惊呼了声:“就是楚松砚,他手腕上有疤。”   众人的视线聚集过去。   只见,楚松砚搭在林庚肩膀上的手腕稍稍外侧着,在停车场稍显昏暗的环境中,清晰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但已经晚了。   楚松砚扯着林庚,快步进入即将关闭的电梯。   随着电梯门关合,楚松砚放下手臂,冲着门缝外的记者们露出淡淡一笑,无声道:“我先走了,有缘再会。”   电梯内还有几名拎着行李的旅客。   楚松砚靠在角落里,坦坦荡荡地回视。   几人看清他的脸,便无甚兴趣地移开视线,重新看向楼层提示板。   林庚抓着行李箱,抬眼觑了楚松砚半晌。   抵达目的楼层,旅客一一出去。   林庚的视线快速地扫了下楚松砚的手腕,重新收拾好情绪,扬起笑脸,说道:“走吧,逃过一劫。” 第24章   上了飞机。   楚松砚便戴上眼罩,将脑袋向窗的方向歪斜过去,双手重叠着搭在小腹上,准备睡去。林庚的座位在他旁边,也早就习惯了楚松砚一上飞机就睡觉的惯例,自顾自地抽出本杂志,准备以此来打发这段八小时的航程。   旅客陆续入座,林庚头上的卫衣帽还没扯下去,遮挡住不少声音,因此也不觉得有多吵。   楚松砚却将眼罩掀起来些,掀开眼皮,冲过道看去。   结果他刚一抬眼,就特凑巧地对上一双笑眼。   胡年头上戴着个纯白色的耳机,身上穿着极具设计感的皮革马甲,他手里拎着个不大不小的公文包,和他这一身搭配极为违和。   胡年的视线掠过楚松砚的脸,稍加停顿。   此刻楚松砚已经卸下了面上的妆容,整张脸素白着,眼底还残留着层淡淡的红血丝,乍一抬眼,有种莫名的颓废感。   “好巧。”胡年弯眼笑着,率先主动打了声招呼,“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们也是准备去俄罗斯旅游吗?”   听见这道近在咫尺的声音,林庚放下杂志,扯下头顶的帽子,缓缓抬起眼,待看清胡年那张脸,他不由得心底感慨了声,这算什么?孽缘?   楚松砚这趟是为了旅行放松,结果在最开端就撞到了个互有某种纠葛的人。   这种巧合搭配上前两日的电话,林庚可不觉得是单纯的偶遇。   林庚先于楚松砚开口道:“是啊,Milian也是准备去俄罗斯玩吗?”   Milian是胡年在时尚圈的惯用名。   林庚又刻意侧头向胡年的身后看了眼,而后略显惊讶地问道:“你一个人去旅游吗?”   “嗯。”胡年微微颔首道:“我有个朋友在那边工作,这次刚好可以让他来给我当导游,再带上别的朋友,难免两人不相识会觉得尴尬,干脆就一个人收拾行李出发了。”   “不过……”胡年拖长尾音,笑意盈盈地偏头看着楚松砚道:“如果可以,倒是希望能邀请楚哥一并同游,我那个朋友可是你的超级大影迷,见到你,他保准要开心地嚎上两小时。”   胡年这人是完全的自来熟,丝毫看不出两人的客气疏远。但在当设计师这几年什么尔虞我诈没见过,只不过是故意装傻卖愣。   楚松砚笑了声,说:“有机会一定。”   至于什么时候算是有机会,就不一定了。   但胡年却像把这托辞认真地记到了心底,侧身将公文包拉开,从里面拿出个小本子还有碳素笔,一并递交给楚松砚,说:“那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到时候我要是遇见什么有意思的地方,给你发消息。”   林庚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半晌,轻笑了声,彻底将身子向后靠,把空间完全让给两人。   看样子,他是准备撒手好好看戏了。   楚松砚接过小本子,用碳素笔在上头快速写下串数字,末了,还在数字的最下端记了名字。   林庚眯着眼睛一看,哟,还真给了私人手机号。   胡年走开后,林庚便悠悠开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追求者呢,谁能想到你俩的真实关系。”   “你不就想到了吗。”楚松砚侧眸看向窗外。   林庚撇撇嘴,问:“真准备和他打交道啊,他能跟顾予岑谈恋爱,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林庚对顾予岑的意见极大,若说娱乐圈内,他黑名单里的头号人物是谁,也就顾予岑能被单拎出来了。   林庚将恨屋及乌演绎得极好,还捏着嗓子,控制着腔调,阴阳怪气道:“没看见他手上的戒指吗,闪得我眼都花,这是宣示主权呢,告诉你以后没事儿别总乱往顾予岑那儿跑。”   说到这儿,林庚便气不打一处来,又想起前两年顾予岑在他面前那副死人脸,一看见他像是看见什么死不足惜的杀人犯一样,冷眼相待。   现在两人身份反转,林庚认死了,顾予岑就是个杀人未遂的罪犯。   楚松砚手腕上那道疤就是最好的证明。   林庚也是从这俩人身上知道,爱到头,恨就深得像把最锋利的刀,招招致命地向对方身上捅,不死一个誓不罢休。   恨海情天,执拗至此。   但楚松砚的爱究竟是什么样,其实林庚也不大能看得清。   楚松砚这样,好像爱不爱都没什么区别。   飞机滑翔而起,熟悉的灰黑色平地渐渐消失在视野,转而变成片摸不透的白雾云。   林庚压低了声音,凑到楚松砚耳边,叮嘱道:“下次再单独去见顾予岑,记得和我打声招呼,我好提前找好警察。”   楚松砚笑着扫他一眼,没应声。   又是这样。   林庚“啧”了一声,自认倒霉道:“哪天我真该修修心理学了,要不跟你交流,总感觉自问自答的时候像个笑僵脸的客服,没辙。”   楚松砚这回应了声:“哪天我教你。”   “真的?”林庚稀奇得瞥他一眼,说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心理学呢,你拍过的片子里边儿有需要心理学的吗?”   说完。林庚又后知后觉地想,演员演戏总要会点儿心理学吧,要不微表情和小动作怎么做的贴切。   他正想着,就听楚松砚说:“小时候学的。”   楚松砚停顿数秒,才接着补充:“跟我父亲学的。”   这是楚松砚第一次在私下提起他父亲,新闻出来后,林庚也问过楚松砚,但当时楚松砚只回了他简单一句:“新闻是我让人报出去的。”   是了。   故意捅出篓子的人就是楚松砚,自然也没必要再补上,所以这种情况下,回应什么的,当然也就没有了。   林庚探出去的身子稍微往回收了收,拉开与楚松砚之间的距离,他盯着楚松砚的侧脸,自觉是踏入了个从未触及的领域,趁热打铁道:“他…… ..是从事什么工作?心理医生?”   “不是。”楚松砚的睫毛垂着,在眼下落了滩漆黑的倒扇形影子,如同团疲惫的黑眼圈。他说:“很普通的职业,他是个老师,大学老师。”   “哦。”林庚想问,那另一个呢,但话到嘴边,又犹豫着该不该说。   楚松砚察觉到他的心思,笑着开口道:“另一个父亲是餐馆老板。”   见楚松砚无甚避讳,林庚也放松下来,接着问道:“那他俩是怎么认识的,在餐馆吃饭然后一见钟情?”   “没有。”楚松砚轻轻摇了摇头,说——   “他是他的学生。”   “…… ..”   林庚面上的错愕无以复加,他愣了足足半分钟,才狼狈地收敛起面上的表情,故作镇定地“啊”了一声,说:“这样啊。”   楚松砚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轻声道:“他是为了他,才在毕业后留在哈市,选择开一间普普通通的餐馆,过普普通通的日子。”   “很蠢对吧。”楚松砚语气平淡,仿佛所点评的人物不是将自己抚养长大的人,而是电影中破绽百出的小炮灰。   林庚此刻不好应声,只得重新拿起杂志,匆匆翻出一页,将手指摁上去,便胡乱道:“你看这个东西性价比好像还不错。”   楚松砚看过去,唇角翘起,意味深长地说:“确实不错。”便重新扯下眼罩遮住眼睛,抱着臂,准备睡去。   林庚松了口气,但待他定睛一看。   就发现他指的是——   【澳洲豪华蜜月双人游,遍览山花烂漫处,追寻自然之美景,全程无人机拍摄,记录您与爱人的绝美笑脸,并且配备完善哄娃套装,哪怕携子相游也无需烦恼。 】   封皮是个小孩的哭脸,右下角标价199999 。   林庚嘴角抽搐着。   这是哄娃神器是镶金的吧。   林庚深吸口气,将杂志合上,神情复杂地盯着楚松砚看了几眼,没忍住连连叹了两声。   老师爱上学生,这关系他爹的不.伦啊。   怪不得楚松砚一直不对外人提起。   而且这么多年,自打和楚松砚接触的第一天,林庚就没见过他和家里人联系,完全和他所描述的一致——他被遗弃了,没人可联系。   如果两个父亲的话,楚松砚是他们领养的吧,多大的时候领养的呢,那是不是说明,被领养之前,楚松砚已经被遗弃过一次了?   加在一起,被遗弃两次。   如果楚松砚没有前一次的记忆还好,要是有的话……..   林庚用手抹了把脸,像躺尸一样把身体向后一靠,就这么呆愣愣地胡思乱想着,度过了整段飞行航程。   出了飞机场,独属于俄罗斯寒风的凛冽肆意瞬间席卷而来,笼罩在身上,刮得人站不稳脚,且这的气候格外干燥,风碰到身上,就像是开了刃的刀子一样锋利,惹得身上一阵阵得泛疼。   林庚找的司机把车停在不远处,一步步快跑过来替两人拎行李。   楚松砚刚抬起脚,就感觉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楚哥,这是我的号码——胡年。 】   楚松砚若有所感地转身向后看了眼,便见胡年正站在不远处,身子哆嗦着四处张望,似是在找他口中的那位朋友。   远处一个身穿黑色羽绒服的男人跑过来,弯着眉眼,笑吟吟地拎过胡年手中的公文包,还贴心地弯着背梁,尽量替胡年遮挡住冷风。   出乎意料的是,胡年口中的这位朋友是个不折不扣的俄罗斯人,高挺的鼻梁,碧蓝色的眼珠,却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   “楚一?”林庚在远处叫着。   这是他们在特地定下的称呼,如果在外面叫彼此,一律用数字来代替名。   楚一,林二。   楚松砚收回视线,踩着厚重的掩埋地面的白雪,一步步向林庚走去。   随着汽车开远,楚松砚将莫斯科这座城市如铁笼罩星般的宁静彻底看清,这儿的夜空格外清澈,零碎的星光点缀在高空,是难得的平静,没有不合时宜的喧嚣的叨扰。   林庚正和司机搭着话。   “这儿吃的有什么特色?”   “特色?”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嘴上是地道的哈市口音,声音有些沉,但能明显感觉出他应当是不怎么出门寻乐的人,推荐的用词也比较笼统:“奶制品、肉食,都很好,但最出名的,还是俄罗斯的酒。”   “酒?”林庚说:“伏特加?”   司机应了声:“嗯,吃的东西我不大能推荐,因为我也吃不惯,通常都是回家吃我老婆做的饭菜,但是酒的话,我能推荐你们几个当地人常去的小酒馆。”   两人来之前完全没做攻略,唯一的工作量也就是订酒店和找华人司机,但也都是别人介绍,林庚直接付钱预定,根本没怎么动过脑子。   现在完全抱着随便玩的心态,能记一点儿是一点儿。   林庚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笑着说:“好啊,到时候去尝尝俄罗斯的酒是不是真那么够劲儿,哥,酒馆的名字都叫什么,我记一下。”   司机说:“等会儿到地方了,我用手机帮你把名字打出来吧,都是俄文。”   林庚想了想,说:“也成,不急,反正这些天都是你送我们出门,等来了酒瘾,到时候直接给我们送到地儿也行。”   话落,林庚偏头看向楚松砚,用胳膊撞了撞他的身体,问:“咱们今晚吃什么?总不能直接去喝酒吧。”   楚松砚说:“都行。”   他在吃的上完全不挑剔。   林庚也是。   所以这俩人单独出门吃饭总是格外费劲,基本都是就近原则,看见什么吃什么,哪人少就往哪走。   林庚扭头接着问司机:“师傅,你说的那几个小酒馆能吃东西吗。”   “能。”司机回道:“但都是本地吃食,一些烘培小吃,不顶饱。”   “那就先把我们送到酒店,放个行李就去小酒馆吧。”   林庚现在不太饿,也不愿意多动脑子,简单交代了句,便将身子收回去,靠着车门,打开手机开始给小李报平安,顺便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信息,看一眼网络上的舆论发展到了哪一步。   结果刚打开社交软件,就看见小李发过来一连串的转载链接。   林庚先回复了个数字1,就开始挨个点开链接。   第一个链接对应的帖子标题是——   【揭秘楚松砚两年前“自杀”的真正原因。 】 第25章   一进小酒馆,就看见满屋的俄罗斯人。   小酒馆的空间不大,要不是车开过来看见整条街都灯管璀璨地立着牌匾,估计还要以为这块儿是随便挑了个小车库改装出来的,整体装修都是木质简约风,唯一的酒单就在吧台的上头,悬钉在天花板上,手写的俄罗斯文连着串,看着都大差不差,只能分辨出单词长短的区别,以及后面标着的数字价格。   楚松砚和林庚走到角落的一张木桌前,拉开板凳坐下。   店内没有服务员,要点单必须去吧台跟老板娘亲自说。   林庚拉开外套拉链,扭着脑袋四处打量了遍,“这儿确实不错,明显和国内那些清吧的风格不同。”   “要不怎么说是出国了呢。”楚松砚将手伸进口袋里,准备掏出手机找翻译软件,却摸了个空,兜里只剩盒烟。   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林庚死活让他把手机留在酒店里充电,甚至胡诹出来句——这儿冷,再把手机冻坏了,咱俩手机阵亡一个就行了,你的先留酒店里休养一下,之后再上战场。   要像他这么说,俩人说不准哪天就双双变成失联人员了。   手机比人都容易冻死。   楚松砚也能猜着他的心思。估计又是网上出什么事儿了,每次都是这样,林庚完全把他当成了心理脆弱、易寻死的小可怜,恨不得像亲爹一样把他直接拴裤腰带上,全天二十四小时看候着。   林庚掏出手机,扔出来句:“我去点单,你喝什么?”   “和你一样。”楚松砚说。   “行。”林庚笑着说:“那你就等着满汉全席吧。”   说完,林庚转头离开,径直向吧台走去。   小酒馆里难得出现亚裔面孔,不少人只盯着林庚看,看完他,再接着转移视线打量楚松砚。   而楚松砚坐在位子上,低垂着眉眼,身子半缩在死角昏暗处,让人看不全他的脸。   林庚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放满酒杯的端盘。   有几杯是色彩绚丽的特调,另外几杯则是只加冰的伏特加纯饮。   林庚步子迈得飞快,酒水顺着杯沿向外倾洒,这不由得让人怀疑,是否等他走到位置时,杯里的酒也就洒得差不多了。   林庚有惊无险地将一杯杯酒水摆放到桌上,再原路返回将托盘送还给老板娘,才重新落座。   他从其中挑选出两杯一模一样的特调,一杯放到自己面前,一杯递给楚松砚,还扬着下巴说:“尝尝滋味怎么样,刚才老板娘跟我说这杯是他们这儿最受欢迎的。”   楚松砚避开杯壁湿润的部位,轻轻举起杯子,闻言一笑,问道:“你听懂她说什么了?我刚才可看见你那翻译器翻译出来的字句都不成话。”   “眼神儿这么好使?”林庚错愕道,重新扭头估量了下从座位到吧台的距离,要是用他的眼睛,估计连手机屏幕开没开都看不大清,楚松砚这眼神,可以称得上是千里眼了吧?   楚松砚的眼睛当然没那么厉害,不过是随口说出来糊弄林庚的。结果还真让他给诈出来了。   林庚心虚地抿了口酒,说:“刚才老板娘指着这酒,说了好长一段话,别的酒都没怎么说,我要是老板,肯定先介绍自家招牌啊。”   话说出口,酒精味也瞬间在舌尖弥漫,林庚倏地被呛得连连咳嗽,慌忙将酒杯重新放到桌上。   “靠!”林庚被辣得整张脸皱得像被狗咬了几口的包子,他咳嗽着,呼吸不顺道:“这酒怎么比纯饮还够味儿啊,也太辣了。”   楚松砚举杯抿了一口。   林庚瞪圆眼紧盯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谁知,楚松砚像喝了口温水似的,平淡地说道:“确实有点儿辣。”   “有点儿?”林庚不自觉提高嗓音,“哥哥啊,你这舌头快赶上铁棍了吧,半点儿神经知觉都没有啊?”   林庚苦大仇深地举起那杯酒,再次憋着气喝了一口,这次他长记性了,不待酒精在口腔停留,就直接往下咽,恨不得一步入胃,结果还是被辣得涨红着整张脸。   “点杯饮料?”楚松砚喝着酒,慢悠悠地说。   林庚梗着脖子,试图将舌尖彻底的麻木感咽下去,但一开口,还是控制不住有些大舌头,咬不准音调:“饮鸟?你瞧不起水呢?”   林庚也察觉到局势不太妙,当即闭嘴。   楚松砚笑出了声,肩膀小幅度地抖着,眉眼弯弯,无不彰显他的好心情。楚松砚笑起来格外好看,但以往他笑的时候总是情绪淡淡的,控制着微笑的弧度,观察久了都能发现他的笑是真中透着假,始终让人觉得距离很远,仿佛遥不可及。   演员做久了,连怎么抛却“演”这项技能都忘了。   楚松砚放下酒杯,在林庚的注视下站起身,朝着吧台走去。林庚后知后觉地扬起手机,“诶,你没拿翻译…… ..”   便见侧身对着他的楚松砚已经和老板娘攀谈了起来。   俄罗斯人的第二语言不是直接规定的英语,而是任由学生根据兴趣来挑选,街道上的英语标注也是少之更少。   林庚试着同老板娘说过英语,却发现老板娘一窍不通,只听得通“ yes”和“ no” 。   他点单时也是磕磕绊绊的,全靠手势,至于点这么多酒,也不是为了故意刁难楚松砚,毕竟林庚清楚,楚松砚的酒量比他好太多,今天若是非要倒下一个,也只可能是他林庚。所以他已经尽量谨慎地根据翻译器上语义不通顺的字句来挑选,但老板娘被他结印般的手势绕得头晕,两人驴唇不对马嘴。   林庚也就收获了满满一托盘的酒。   可现在,楚松砚站在吧台前的灯光下,游刃有余地同老板娘交谈着,还时不时仰头看向悬挂的酒单,仿佛在详细地询问每个单词所代表的饮品味道如何。   老板娘也面带笑容,甚至从身后的酒柜里拿出杯子介绍饮品的杯量。   林庚眨眨眼,觉得自己绝对是一口酒就醉成狗了,要不然怎么能看见这么诡异的一幕。   楚松砚的英语水平高,他知道,但俄语算是小众语言了吧?   难不成楚松砚他其中一个爹是教俄语的?   那怎么能又精通心理学呢?   林庚晃了晃脑袋,闷了半杯酒,压压惊,再一抬眼,楚松砚已经重新回到了座位上,一手拿着杯饮料,一手拿着纸巾。   楚松砚将饮料递给他,说:“草莓汁,掺着酒喝能好点儿。”   林庚突然有种自己是个大吐过后的酒鬼,正在被悉心照料的错觉,但这种时候,林庚也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他跟楚松砚,确实不在同一个等级。   楚松砚这轻描淡写的样,尤其他还是哈市人,估计喝一百个林庚都不带卡壳的。   林庚认清现实,喝了口饮料,酸甜的滋味缓了缓舌头的麻,他忍了会儿,才开口问:“你会俄语啊?”   “一点点。”楚松砚用纸巾擦拭着酒杯杯壁。   “还真会啊?”林庚又问:“这是什么时候学的,别告诉我你也是打小就会。”   “嗯,打小就会。”楚松砚笑眯眯地说。   “没唬我?”林庚不死心地问。   “没有。”楚松砚用搅棒在酒杯里搅动,“哈市离俄罗斯很近,我小时候,那儿有不少俄罗斯人,当时高考也有很多人选择学俄语,而不是英语。”   林庚不自觉联想,“所以你那个……..”   他犹豫片刻称谓,才接着说:“当老师的父亲是学俄语的?”   “没有。”楚松砚抬眸看着他,说:“他学的英语。”   “那就是另一个喽。”林庚自觉推测道。   “算是吧。”楚松砚语速缓慢道:“他是俄罗斯人。”   “…… ..”   林庚懵了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脑袋里条件反射地想,那楚松砚怎么没继承着金毛蓝眼睛呢,又脑袋一清醒,反应过来,对,楚松砚也不是他俩生的,俩男人生不了孩子。   “俄罗斯人?”林庚张了张嘴,说:“那他现在在哪?俄罗斯?”   才喝了半杯酒,林庚就开始嘴比脑袋快。   说完又后知后觉,楚松砚自己还在找人呢,自然不知道人家现在究竟在哪儿,他问的这是什么破问题。   楚松砚却已经开口道:“他现在吗……..”   “不在俄罗斯,他死了。”   “死了?”林庚简直要跳起来。他看向楚松砚的眼神也不自觉带了分同情。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楚松砚的金毛父亲死了,黑毛父亲把他抛弃了。   林庚低了些声音,“节哀。”   楚松砚却笑着摇了摇头,抿了口酒,说:“没什么好哀的,他说他很快乐,不用再这么没意义地活着了。”   时隔十几年,楚松砚还能清晰地记得那幅场景。   拥有蓝宝石般眼眸的人儿紧闭着眼,躺在浴缸里,身子被水流冲刷着重重压入缸底。混杂着血液的水向外溢着,如同一块被春风吹过来的红纱巾,轻轻地亲吻了楚松砚的脚背。   直到水越流越多,将整个家的温度全部淹没。   雪城的冬天严寒凛冽。   推开窗,吹进来的冷风砸击着骨头。   清脆的响声像在叫痛。   楚松砚点燃了他人生中第一根烛火。   为死亡的人儿,送去最后一丝亮光。   林庚抬手将桌上酒杯的摆放位置调换,把加冰的伏特加纯饮推到楚松砚的面前,说:“多喝点儿,今晚你喝醉了我照顾你,放心,绝对让你守身如玉地度过这一晚。”   林庚开了个玩笑:“我会控制住自己,绝不往你床上跑,不辜负小李对我的信任。”   楚松砚用手掌托着脸,歪着脑袋看他,闻言,面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楚松砚说:“小李也该涨工资了,她这几年太累了。”   楚松砚拍戏黑白不分,有时临时改戏,还要和对手演员在外头对戏对到凌晨,小李也始终在旁边陪着。   楚松砚住院那段时间,林庚处理新闻舆论脱不开身,完全被困在了公司里,也是小李废寝忘食地在病床旁陪着,看顾着他的情况。   闻言,林庚笑了声,说:“你不是都给她发奖金了吗。”   在机场下车的时候。   楚松砚在小李递给他的外套的口袋里塞了张卡。   林庚看见了。   林庚故作不满,讨债般说道:“偏心了偏心了,光给小李,不给我这个老人哈。”   楚松砚勾勾唇角,说:“我给你买房了。”   这下林庚真是脑袋一空。   “……..你没唬我?”   “没有。”楚松砚说:“就是你之前看的那个。”   之前林庚谈了个六年的女朋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林庚也挑好了婚房,但钱还差一点儿,结果后来钱攒够了,俩人也因为种种原因选择了分手。   至于那看好的房子,林庚也没再准备买。   他跟楚松砚说,他要是一个人,总跟在楚松砚身边跑,也住不了多久,也没了安家的必要,不着急,再等等。   现在楚松砚冷不丁爆出这么个惊喜,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惊吓。   林庚又想起来楚松砚在媒体面前说的那些话,表情严肃了些,他低着声音,一字一顿道:“楚松砚,你不会真打算…… ..就这样了吧。”   其实楚松砚在娱乐圈发展到今天,赚得钱足够他潇潇洒洒地过完后半生,哪怕就此止住,也没关系,但林庚知道,楚松砚是真的喜欢演戏,否则也不会将自己大部分的时间精力都投入到演戏中,平日里连真正常交往的朋友都数不出来一个。   林庚觉得可惜。   楚松砚却轻声安抚他:“放心。”   至于林庚的问题,他没答。   楚松砚举起那杯纯饮,仰头喝了小半杯。   林庚忧心仲仲地盯着他,连反应都做不出。   半晌。   林庚开口道:“房子我不要,我还没跑够呢,你知不知道网上那些媒体怎么骂你的?一个个像是没脑子的疯狗一样,什么胡话都往外拼凑,他们这些狗东西我不挨个骂回去,我心里不舒坦。”   “所以。”林庚说:“你还得接着拍戏,最好下一部就接个那种毒舌腹黑、金句频出的角色,我把你的台词剪辑出来发网上,挨个艾特那群疯狗。”   说完,林庚不等楚松砚反应,随手胡乱拿了杯酒,便仰头一口闷,连胃里火辣辣的烧灼感都懒得管,便开始低头摆弄手机。   明显不想听楚松砚继续这个话题。   倏地。   一阵风铃声传来。   林庚才瞥过去一眼。   结果不得了。   熟人。   江鸩贺。 第26章   莫斯科也不小,怎么就这么凑巧呢。   林庚愣了下,扭着脑袋像做贼心虚一样,看了圈,才把视线归到江鸩贺身上,又看了眼楚松砚的反应。   楚松砚看见江鸩贺却没多意外,就像随便碰见了个出门遛弯的老大爷一样,甚至没准备主动上前打招呼。   他和江鸩贺自从拍完《阴雾守》后,这两年联络一直没断过,有时还要互通电话。   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大多数时候都是节日互相道贺,之后就是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再挂断电话。   连打电话的必要都没有,随便在键盘上敲敲字,打出条最简单的节日道贺,甚至直接从网上找模版复制粘贴,都要比这种莫名其妙的通话要显得热络。   江鸩贺穿着件带毛领的大衣,棕色毛领上还盖着层薄薄的雪,他抬手随意掸了掸,雪落到地板上,成了圈白□□限,他站在界限里面,视线看着界限外面。   “真巧。”江鸩贺勾勾唇角,冲楚松砚说道。   楚松砚仍然用手撑着脑袋,姿势未变,完全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听此,楚松砚举起酒杯,虚虚地朝江鸩贺的方向一抬,算作是打招呼。   如今的楚松砚,在江鸩贺面前时,已经完全没有了最初拍《皿》时的拘谨小心,更多的是随心。   江鸩贺径直走到酒桌前,随意地挑选了杯没人喝过的酒,便扬起下颚,喝了小半杯。   林庚紧盯着他。   江鸩贺喉结滚动,咽下酒水,同他对视。   林庚自觉没趣,这俩人都没知觉是吧。   就他呛得半死。   其实也不怪林庚,当初拍《阴雾守》的时候,剧本是完全负面情绪堆积起来的片子,拍的时候整个剧组都压抑得不行,唯一能燎起些愉悦感的,也就是同组人聚在一块儿,在雪地里喝烧酒。   那时候每天都要喝点儿,刚开始酒量不佳的,后来都自觉不再沾酒,剩下的两个主演——楚松砚和顾予岑,都要始终陪在江鸩贺这个导演身边,他喝到什么量,他们就要喝到什么量。   自然而然的,酒量就涨起来了。   而江鸩贺这人,几乎酒就没断过,他的酒量在整个娱乐圈里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喝这一口酒要是酒死拧着脸咳嗽,之后也不用再进酒局了。   江鸩贺像是对这一片很熟悉,驾轻就熟地从一个角落抽出张备用椅子,拉过来坐到楚松砚身边。   “又借酒浇愁?”江鸩贺问。   又?   林庚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了,怎么江鸩贺都比他熟悉楚松砚?   楚松砚什么时候借酒浇愁过?   林庚端着酒杯,打量着两人,像个搞窃听的狗仔。   “没有。”楚松砚和江鸩贺碰了个杯,问:“过来待多久了?”   “两个月。”江鸩贺用手指了指房顶,说:“我租的房子就在楼上,一会儿可以去看看。”   “方便?”楚松砚问。   “有什么不方便的。”江鸩贺喝了口酒,说:“人早就跑了。”   什么人?   林庚忍不住插嘴问:“江导不能为了选角色都开始涉及黑色产业链了吧,这可不提倡啊。”   江鸩贺笑着瞥他一眼,说:“我要是涉及黑色产业链,十年前就先把你卖了。”   林庚耸耸肩,说道:“你要把我卖了,楚松砚保准要跟你拼命。”   “他那时候可还没看上你。”江鸩贺淡淡道。   “啧。”林庚吐槽道:“够扎心的。”   但也是事实,当时的楚松砚有更好的选择,宋民河与齐琳的那个赌约才刚刚开始,且《皿》还未拍完,楚松砚便凭借着江百黎画的那副剧组画像在网络上小火的一波,后来经过《皿》的官方转载,浏览量与话题度更是达到了惊人的高度。   后来在《皿》拍摄完毕,宋民河还借着为齐宁庆祝杀青的由头,亲自来见了楚松砚一面。   也是这一面,宋民河彻底挑中了那个少年。   有赌约在。   宋民河准备同时签下顾予岑和楚松砚。   结果棋差一招,林庚这个初出茅庐的小透明将楚松砚签到了手底下。   宋民河虽有心,但也不准备着手挖人,毕竟他清楚,作为经纪人,最重要的是与手底下的演员心向着一处,否则怎么走都走不顺畅,说不准还要被人半路挖墙脚。   楚松砚没选择他,就说明他俩的缘分不够。   后来,宋民河签了顾予岑。   戏剧的是,顾予岑也没在他手底下待几年,便自行赔付解约金,两人分道扬镳。   这场赌局里,后来被拉进去的另一位演员,反倒适应不了电影拍摄节奏,成了个偶像剧里的常驻选手。   而楚松砚后来选择林庚这个“非最优项”的原因,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林庚对这事儿倒也没多在意,毕竟他当初确实就是个还在摸索阶段的毛头小子,虽然比楚松砚大上几岁,却还没他沉稳。   但那时候,也是真的美好。   年轻啊,精力无限,总是想着未来的路怎么能持续地向上走,永远不会忧愁下坡路的到来,完全无所畏惧。   三人边聊边喝酒,桌上的酒水换了几轮,林庚最先升白旗,连连摆手说:“我先去抠嗓子吐一波,回来再战。”   林庚的路都走不直,踉跄着,最后被一个好心的俄罗斯人搀扶着进了卫生间,林庚还呲着牙冲人家说着谢谢,明显下一步就是勾着肩膀称兄道弟了,完全忘了人家根本听不懂。   林庚走后,桌子像突然空出来一角,原本挨得极近的两人也瞬间沉默下来。   楚松砚看着林庚走远的方向,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浅笑,江鸩贺则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遍在场剩余顾客的脸,像是在寻找某个人,最终,他失望地收回视线。   “林庚知道吗。”江鸩贺陡然开口问。   楚松砚说:“不知道吧。”   “不准备和他说清?”江鸩贺又问。   楚松砚说:“结局出来,不用刻意说,也自然而然地清了。”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   俩人心照不宣地打着哑谜。   倏地。   江鸩贺说:“我还是觉得,没结局也不错。”   楚松砚撩了下头发,将细碎的发丝都撩到后面,显得此刻的发型有些像背头,但又没那么正式,还有两缕碎发向侧方垂落着,看起来像是应酬紧绷过后的放松。   楚松砚的习惯,一直都是烟酒掺着一起来,喝得脸上升了些温度,鼻腔都是酒气,难免上来些烟瘾,但俄罗斯室内不允许吸烟,他只能这么忍着,分散注意力般用手指摩挲着木桌桌沿的纹路。   他笑着说:“这话可不该导演来说。”   江鸩贺摇摇头,“《阴雾守》不就是个例子。”   《阴雾守》上映时的结局,与演员最初收到的剧本中的结局完全是南辕北辙,因为江鸩贺在拍摄过程中,突然改了剧本,戏份几乎修改了百分之三十。   楚松砚说:“那是意外。”   “意外太多了。”江鸩贺站起身,垂睨着他,说:“你预料不到的。”   楚松砚不置可否,问:“走了?”   “嗯,看看我的小演员跑哪去了。”江鸩贺掏出手机查看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打字,“明天来我那儿坐坐吧,让你看看他的眼睛。”   “蓝眼睛?”楚松砚问。   “嗯。”江鸩贺回他:“找了好久呢,你不看可就白费他的心思了。”   楚松砚还未反应过来,江鸩贺便转身向门口走。   他的声音穿过酒馆嘈杂的交谈声与酒杯清脆的碰撞声,清晰地传进楚松砚的耳中。   “人是顾予岑找的。”   又是顾予岑。   楚松砚闭了闭眼,他自嘲地笑了下。   他现在总有种错觉,好像他这么多年,所有的生活、圈子都是围绕着顾予岑在转,所有人见到他都要提上一嘴顾予岑,无论是明着提名字,还是暗着用别称替代,都无法否认一个事实——   在大家的眼中,他们就是始终纠缠在一块儿的,看不清摸不透。   楚松砚却觉得,他和顾予岑其实早在最开始相识的时候就注定了,要分道扬镳,只能拥有一段短暂的共有记忆。   这算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吗。   楚松砚也不知道。   林庚出来的时候,没看见楚松砚,而老板娘已经开始收拾酒桌,见他出来,伸手指了指门口的方位。   林庚推门出去。   冷风砸在身上,短暂的清醒袭来。   林庚看见楚松砚在街道昏暗的路灯下。   那儿还站着个蓝眼睛的俄罗斯小孩儿,小孩儿的臂弯挂着个稻草编织的篮筐,筐里装着鲜艳的、覆盖着白雪的红玫瑰。   这种极寒之地的玫瑰花总是格外昂贵,所以追求浪漫往往要花费天价。   楚松砚蹲在那个小孩面前,手在口袋里掏着钱。   他对那个小孩儿说着俄语。   林庚听不懂,只能掏出手机,打开翻译器。   他告诉自己,这不算偷窥隐私,他只是怕楚松砚被骗了钱。   信号很弱,翻译软件有些卡。   语音条上的信号圈转了良久。   才翻译出来一句话——   “你的眼睛很像红玫瑰。”   哪有人会夸别人的蓝眼睛像红玫瑰呢。   这是完全相悖的两种色彩,一方代表冷冽严寒,一方则代表热浪炽烧。   楚松砚买下了全部的玫瑰花,之后将花束全部塞进怀里抱着,单手夹着烟,视线追随着小孩儿跑远的方向,唇角带笑。   林庚站在门口,一时没向他的方向走去。   林庚的脑袋乱糟糟的,仿佛酒精已经烧到了他的大脑,将全部记忆都颠倒着搅合到一起。   他盯着玫瑰鲜艳的红色,又想起那天楚松砚身上的一片血红色,以及顾予岑冷着脸站在一旁说出的那句——   “林庚,你看好他,不然你放心,我俩早晚要死一个。”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林庚迟钝地想。   对了。   他说:“要死也是你死,你知道他冒着什么跑过来的吗?你他妈把楚松砚弄成这样,你就是个杀.人犯!”   救护车到来时,尖锐的铃声彻响天际。   顾予岑就那么双手沾血地坐在酒店的床上,说了截止至今他与林庚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都是。”   自那之后,林庚就讨厌红色。   连有人送楚松砚花,林庚也会偷偷将红玫瑰扔掉。   可他忘了,楚松砚最喜欢的花就是红玫瑰。 第27章   “红玫瑰,喜欢吗。”   顾予岑坐在破烂的台阶边沿,微微弯着腰,躲避侧方吹来的驰风,他单手抓着那支花,随手向身旁一递,姿态随意地像顺手从路边揪了根狗尾巴草。   但红玫瑰的花瓣鲜艳欲滴,叶片上还带着滴缓缓滑落的水珠,明眼人都能看出是特意购买的,尤其是在这种偏僻的地径,要买这么朵花,估计要走出挺远的路。   楚松砚抬手接过玫瑰花,垂眼看着。   玫瑰花的枝茎上还带有着未削干净的小刺,估计是动手的人太笨,削尖刺的时候还将茎杆削破了块,露出其下浅色光滑的组织层。   “手扎破了?”楚松砚看顾予岑一眼。   楚松砚的身后是刚修好的路灯,亮度刺眼,顾予岑半眯着眼睛,笑着说:“吸血鬼吧你,这就闻见味儿了?”   “上面还有血。”楚松砚抬手,指腹轻轻地压到某个还残留些许红色痕迹的茎刺上,试图将血渍擦去,但经过长久风吹,血液像是已经被玫瑰花汲取干净,牢牢得印在上面,不仅没被擦拭掉,反倒还将楚松砚的指腹也扎了一下。   轻微的刺痛传来,楚松砚却没有收手的打断,继续擦了几下。   “诶,别动了。”顾予岑倾身抓住他的手掌,借着路灯的光亮检查楚松砚的指腹是否被刺扎出伤口,“你这是嫌我血脏,还是迫不及待想跟我来出血液相融的戏码啊?顺便测测咱俩是不是亲父子?”   顾予岑今晚上嘴毒得很,说话比玫瑰花上的刺还要扎人,他仔细看了半晌,也没发现什么伤口,才抬起眼,接着说:“刚才在旁边那条小路上削的刺,没有光,看不大清楚,刺就没削干净,这花你拿着欣赏一会儿,扔路边就行,说不准哪年咱俩再过来的时候,这儿的狗尾巴草就都变异成玫瑰花了。”   他说话时,始终没松开楚松砚的手,牢牢地攥着。   楚松砚身上还穿着顾予岑的外套,就是那天下山的时候套上的,之后就一直没还回来。   时隔多日,两人再次见面,顾予岑面上却是完全藏不住的烦躁。   看见他拿朵玫瑰花过来的时候,楚松砚都愣了下。   楚松砚用手指捏着玫瑰花茎,指腹稍稍错开,玫瑰花便随着他的力道在掌心转了半圈。   “削的挺好看的。”楚松砚说:“进步不少。”   之前在乡下,远离居住地带的荒野有一片野生玫瑰,按理来说,那块儿的气候并不适合娇贵的玫瑰花生长,但不知怎得,偏偏就长出来了,还是茂密壮观的一大片。   不过那种野生玫瑰花的红不太正宗,深红中透着点儿黑紫,有点像血液氧化凝固后的颜色。   离得远点儿,乍一看见那大片的红,还以为是哪家杀猪放血的专用区域,挺吓人的。   当时楚松砚有时就会摘些野玫瑰,插在阿婆家废弃已久的老花瓶里。   后来时间久了,顾予岑也跟着他一起去摘玫瑰,还跟着耗时间一样,手法不太正宗得胡乱削刺,在他手底下,不知道有多少野玫瑰冤死。   “嗯。”顾予岑说:“当你是夸我了。”   楚松砚将玫瑰花放到最底层的台阶上,用脚尖轻轻地踩住根茎尾端,防止其被风吹走。顾予岑看着他的动作,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脸颊,用力牵引着,拉进两人脑袋之间的距离。   楚松砚在他冰冷的嘴唇上亲了下。   很清淡的一个吻。   楚松砚稍稍错开脑袋,说:“你想哭吗。”   这种话配合着他冷淡的表情,很像是句莫名其妙的责问。   但顾予岑却直接伸出胳膊,死死地抱住他的背脊,将脸也埋在他的颈窝里,没说话。   棉服留在顾予岑的衣柜里时,总是会沾上浓重的、刻意喷上的香水味,但在楚松砚身上穿着,这种味道分明没有消退,却莫名变得舒缓下来,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楚松砚任他抱着,手掌顺势滑到他的肩胛处,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如同抚慰着个无措的孩子。   “可以哭的。”楚松砚轻声说。   顾予岑抽了记鼻子,将脸抬起来,下巴压在楚松砚的肩膀上,他说:“楚哥,我控制不住,药突然没了,找不到了。”   他抱楚松砚格外用力,恨不得将两人紧紧地勒成完全契合的两块软面,永远和在一起。   又到这个日子了。   顾予岑又犯病了。   去年这个时候,楚松砚半夜被一阵哭泣声惊醒。   他仔细听了半晌,辨别出来,声音是从顾予岑的房间里传来的。   是顾予岑在哭。   他推门进去,就看见顾予岑蜷缩在床尾,怀里紧紧抱着布枕头,家里的枕头都是阿婆亲手缝的,缝线不是很结实,顾予岑用的力道很大,甚至将枕头勒得露了一半棉花。   棉花洒在地上,蔓延在顾予岑的脚边,像即将淹没身体的积雪。而棉花旁边,是一个无标签的药瓶。   楚松砚推开门,顾予岑甚至毫无感觉,只是将脑袋埋在枕头上,持续性地哭泣着。   楚松砚走过去,垂睨着顾予岑。   良久他才出声。   “你想家了?我可以让阿婆给你的家里打电话,让他们把你接回去。”   顾予岑“噌”得抬起眼,死盯着他,就在楚松砚以为这大少爷又要出言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来讽刺自己时,他听见顾予岑说:“不是,你走吧。”   不知道哭了多久,说话时嘴唇都在打着颤,声音哑得像活吞了灼烧的碳块,将声带都烧废了。   “但你现在很吵。”楚松砚说,“我睡不好。”   顾予岑沉默半晌,才说:“我的药没了。”   原来是没吃药,怪不得这大少爷异常得很,连和他说话都是难得的心平气和。楚松砚想。   楚松砚俯身捡起地上的药瓶。   出乎意料,里面还有细碎的撞击声,不像是没有药的样子。   楚松砚将药瓶拧开,却瞬间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熏得喘不过气。他定睛一看,里面确实没有药了,因为装着的都是被熏烤了遍的石沙,还有两个燃烧了一半的烟蒂。   估计香烟就是引燃物,他这是把药瓶当成烤炉了。   “你的药是石头和沙子?”楚松砚问。   “没有。”顾予岑的脑袋又埋到了枕头上,声音闷闷的,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只是…..想把它填满。”   那夜也是两人第一次,毫无针锋相对地睡在一张床上。   顾予岑在凌晨三点时才停止哭泣,楚松砚一直在数着。   那这次呢,又要哭多久。   顾予岑的药,总会在这一天突然消失。   因为他自己藏起来了。   楚松砚的动作幅度很小,他将手指插进顾予岑的口袋里,在里面摸索着,不出所料,果然摸到了一堆药片。   楚松砚捏出一片药,偏头低声说:“眼泪已经流出来了吗,要不要纸巾。”   “没有。”顾予岑的脸上一片泪痕,整个身子以一种诡异的频率在颤抖,他胡乱地亲着楚松砚的脖颈,嘴唇上的泪滴也落到了楚松砚的颈窝。   “好。”楚松砚一手环着他的腰,余光瞥见台阶上的玫瑰花已经被顾予岑踩得稀巴烂,如同一滩混着血的泥泞。   楚松砚又问:“冷吗。”   “……..不冷。”   “知道了。”楚松砚这样应着,却将手插进两人中间,将自己的棉服拉开,再用衣摆仔细围住顾予岑的身体,接着问:“这样舒服吗。”   顾予岑没应话,亲吻已经从楚松砚的脖颈处向上移动,开始亲他的唇角。   逼仄的街巷,四周都是被剧组隔绝围挡起来的警戒线,两侧的砖房无人居住,路灯之下,只有两人少年紧贴在一起接吻。   顾予岑的眼泪流进嘴里。   两人接吻时,气息都是咸腻的。   顾予岑像是走投无路的流浪狗,努力想要让身体变得温暖些,拼尽全力地去靠近为他停留的人类,却始终都没法像正常的宠物狗一样,寻找到取悦人类的方式。   他小声地呜咽着。   “……..哥。”   楚松砚脸上的妆都没来得及卸,嘴唇上浅浅一层口红早已晕染开,甚至还在下巴上蹭了一片。   顾予岑的脸上更不用说,连鼻尖上都沾了层淡淡的红。   仿佛红玫瑰没烂在台阶上,而是被两人咀嚼着咽进了肚子里,所以他们才会染上玫瑰的颜色。   楚松砚趁着顾予岑重新别开脑袋的空隙,将药片含进嘴里。   药很苦,楚松砚从来没吃过这么苦的药,一瞬间蹙紧了眉头,觉得自己舌根都开始泛起苦麻。   “顾予岑。”楚松砚叫他名字。   顾予岑听不见一样,头也不抬,连身体抖动的幅度都在慢慢消失。唯一未变的,就是他紧抱着楚松砚的力道。   他的胳膊勒的楚松砚喘不过气,肋骨也硌得生疼。   苦加上疼。   楚松砚讨厌这种感觉。   楚松砚阖了阖眼,慢慢地缓解着,调整呼吸的频率。   他没了动静,顾予岑又开始颤抖。   “顾予岑。”楚松砚没试图去硬将他的脑袋掰起来,这种时候的顾予岑就是个无法改变形态的石塑,生硬地扯动只会让他受伤。   楚松砚用舌尖将药片抵到上颚,尽量减缓苦涩味的弥漫。他发音含糊地说:“你起来,我们回家。”   听见“家”的字眼,顾予岑又开始亲他的脖颈。   “……..楚哥…..哥,你把家给别人住了。”   “我看见他了……..你是不是就喜欢年轻的,张旻年他才上高一,你就要把他领回家,你要睡他是不是,就像之前睡我那样,你根本不把那儿当我的家……..”   “你骗我。”   顾予岑重重地咬住楚松砚的嘴唇。   楚松砚的舌头趁此钻入他的口腔,纠缠着。   药片在口腔里溶化。   顾予岑没发现任何端倪,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咬死楚松砚。   等他死了,就找不了别人了。   家里也不会再有别人踏进去。   他咬住楚松砚的舌头。   血液的铁锈味与药片的苦涩交合,成了种难以言喻的甜味,有些像营养补剂的味道,那种刻意调和出来的、混杂着塑料味的甜味。   顾予岑含混地说:“哥,还好我们没养狗。”   “如果它要是在别人进门的时候摇尾巴,我一定会疯掉的,我不能再死掉一只狗了,我的动作太笨,埋不好它们,也填不满。”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楚松砚提起狗。但他之前对于狗,只存在种难以掩藏的恐惧的情绪。   仿佛天生怕狗一样。   楚松砚的胸膛轻微起伏着,喘着气,他摸着顾予岑的后背。   隔着厚厚的外套以及骨架,却依旧能感觉到顾予岑身体里剧烈的心跳。   他此刻也依旧在恐惧。   恐惧什么,狗吗,还是找不到药。 第28章   楚松砚将顾予岑带回了剧组的房间里。   时间已经很晚,但还是撞见了几个剧组的工作人员,这几个人都没见过楚松砚,却认识顾予岑,因此也没多问,楚松砚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搪塞过去。   进了房间,楚松砚便看见,里面像是被强盗入室抢劫了一样,混乱一片,地板上还躺着被剪碎的书,是本演戏相关的教科书,估计是剧组的人送来的,最后却成了这样,封皮碎片上还盖着层碎玻璃,看样子,应该是砸碎了的烟灰缸。   顾予岑整个人挂在楚松砚的身上,一进入房间密闭的空间内,他身上那种惶恐焦躁的情绪愈发严重,小臂上直接起了片鸡皮疙瘩。   顾予岑恨不得把自己塞进楚松砚的衣服里,变成他身上不起眼的一个小挂件。   楚松砚架着他穿过片片狼藉,走到床边,准备将他推到床上坐着,顾予岑却死活不肯松手。   两人走回来消耗了些时间,按理来说药应该已经开始生效,顾予岑身上却没半点儿征兆。   顾予岑身上的棉服堆得皱巴巴的,衣摆都掀起到了胸膛处,压在两人中央,拉链硬得很,硌着楚松砚的胸口,很不舒服。   楚松砚身上已经起了层薄汗。   “顾予岑。”楚松砚抬手拍了拍他的脸,说:“坐下等我。”   “你要去哪?”顾予岑犯起病,眼底红血丝便像蛛网一样狰狞地遍布在眼白,看起来整个就一疯魔人士,他嘴唇还煞白得宛若严重失血,不用多想,这时候楚松砚不答出个合他心思的话,他保准要扯着楚松砚站在这儿,一直磨他到天明。   楚松砚说:“我去上厕所。”   顾予岑一向有在盥洗间藏药的习惯,楚松砚准备去看看能不能找着药瓶,至少看一眼服药剂量的说明。当然,就算找着了,药瓶上的说明贴纸也可能早就被顾予岑撕下去了,但这时候,楚松砚也不知道他吃的药是什么,没法上网搜,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我陪你一起。”顾予岑不肯松手。   “不方便。”楚松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怎么就不方便了?你身上哪我没见过,那儿我舔都不知道舔了多少次,怎么现在就开始觉得不方便了?”顾予岑声音很小,却掩盖不住咄咄逼人的感觉,他直勾勾地盯着楚松砚,问:“你下面让人给咬了?”   “等你以后演戏出了名,我就去网上骂你,爆你的料,你等着吧。”说着,顾予岑松了手,快速坐到床上,捞起一旁的枕头,死死地抱在怀里,视线却始终停留在楚松砚身上,等着他的解释。   他的抽身,让楚松砚身上倏地一松。   楚松砚蹲到他面前,用手指勾住他的小拇指,说:“你在我身上挂着,我脱裤子不方便,说不准哪一下,就把你弄摔了,我怕你受伤。”   听见他这么说,顾予岑别开眼,视线虚虚地盯着地板上的玻璃渣,说:“你根本就不怕我摔着,你恨不得我摔死,这样就没人像鬼一样天天缠着你了,你说过,我记得。”   楚松砚蓦然一怔。   刚见面时不对付,两人之间什么不堪的话都说过,“死”也绝对是明嘲暗讽中最常出现的字眼,没想到,顾予岑倒是记得清楚。   “现在不想让你死了。”楚松砚不紧不慢地说:“希望你在这儿老老实实地坐着等我,行不行?”   “你不跑?”顾予岑不待楚松砚答话,便接着喃喃自语道:“你跑了也没关系,我追得上你,我抓到你就把你绑起来,然后掐死。”   楚松砚不免失笑,却还是认真地应了声:“行,一会儿我要是跑了,你就掐死我。”   顾予岑不再开口。   楚松砚等了会儿,才站起身,但刚走出两步,就听见顾予岑又叫他。   “楚松砚。”   “嗯?”楚松砚转身看他。   “外套。”顾予岑惜字如金道。   楚松砚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将身上的棉服脱下来,又走回去放到顾予岑的怀里,看着他快速将棉服裹到枕头上,重新抱住,才再次走向盥洗间。   盥洗间很窄小,空间有限,站在门口稍微望上一圈,便找到了扔在淋浴头正下方的药瓶。   楚松砚走过去,捡起药瓶,不出所料,说明贴纸早已经被剥离得干净,而药瓶里面,再次填满了烧过一遭的沙石。   这次楚松砚早有准备,拧开瓶盖时便憋着气,结果他却看见,沙石的缝隙中,堆着黏糊糊的液体。   他突然明白药瓶为什么扔在淋浴头下了。   那液体,是沐浴液。   楚松砚缓缓恢复呼吸。   这次药瓶散发的味道没那么冲,有香味中和,好了不少,但也不怎么好闻。   随着瓶身倾斜,沐浴液也在向一侧倾倒,而沙石则被裹挟着一并移动,随着这缓慢的位置迁徙,楚松砚倏地看见块软趴趴的白色。   像是纸片。   这次是用纸片当作引燃物吗?   不是。   纸片上没有烧焦的痕迹。   楚松砚将手伸进去,拨弄着拿出那块纸片。   纸片上糊满沐浴液,拿在手心的感觉格外黏腻,令人感到不适。   纸片靠近撕痕的位置还有着个不完整的印刷字,这就是那本书碎片中的一块,但这一片相较那些纸张碎片,要更加工整些,至少撕裂痕迹还算笔直,没有凸出或凹陷的齿痕,明显是放慢了速度,一点点耐心撕下来的。   纸片上有一圈晕开的黑色。   是被沐浴液浸泡开的笔油。   楚松砚用手指慢慢擦去沐浴液,仔细辨别着上方所写下的内容。   片刻后,他猝然看清了。   只有很短一行。   猪宝快跑。   猪宝?   这个字眼,楚松砚从未听顾予岑提起过。   楚松砚盯着纸片半晌,感觉自己进来的时间太久了,便将纸片折叠着重新塞回药瓶,再将药瓶重新拧好盖子,放回了原位置。   外面传来顾予岑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他又开始哭了。   楚松砚洗了把手,便推门出了盥洗间。   一抬头,就对上顾予岑的视线。   他方才进去后,顾予岑就一直盯着门。意识到这个,楚松砚就知道,或许这药一点儿效果都没有,顾予岑在这天犯病已经成了身体记忆,无论有没有药,结局都是一样的。   哭泣,恐惧。   顾予岑摆脱不了。   还不带楚松砚走到床边,顾予岑便松开手,任由外套和枕头一同砸到地上,之后飞快地向楚松砚跑去,用力抱着他。   他现在这样,就像离了楚松砚就没法活。   没了外套,两人贴合得更加紧密,楚松砚甚至能感觉到顾予岑的心跳正在撞击着他的右侧胸膛,仿佛两人早已共享了心脏,身体里完全承装着对方的心跳。   “我回来了。”楚松砚摸了摸顾予岑的后颈,说:“别害怕。”   去年这时候的顾予岑也这么粘人吗。   楚松砚记得没有。   那时候的顾予岑与他之间尚且存在芥蒂,无法做到完全地展现出无措与依赖,却还是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   两人是背对着背睡了一夜。   短短一年而已。   顾予岑的全心信任来得太快,这与长期相处后慢慢释放出来的感情不同,反倒像是没了别的选择,只能就近随意挑选一个能攥在手心里的绳索,只求别再跌入令人恐惧的深海里。   楚松砚将他直接抱起,放到了床上。   这下由不得顾予岑来选择放不放手,如果他不放手,楚松砚一旦松开抱着他手,他就会出现仅用一只手来支撑半个身子重量的局面,势必要摔磕到床上,说不准还要卷带着楚松砚一起摔下去。   且瞬间的失重感也会让顾予岑条件反射地松开手,落进柔软的被子里。   楚松砚看了眼时间。   已经是十一点钟了。   把顾予岑哄睡着,估计太阳也就出来了。   到时候再赶回去吧。   楚松砚轻轻呼了口气,脱下鞋,自己也上了床。   也不知道顾予岑是把床当成什么了,床沿摆满一圈零碎的物件,有剪刀扳手,有烟盒台灯,还有一堆没叠的衣服裤子,完全像个堆放杂物的台子。   楚松砚将东西全部都推到床靠着墙壁那侧,才伸手掀开被子,将顾予岑从里面捞出来。   顾予岑面上却突然变得格外冷漠。他身体压着被子,丝毫不让,视线笔直地看向楚松砚,如同在看一个令人生恨的罪犯。   这完全是顾予岑第一次见到楚松砚时的神情。   陌生冷漠,却又带着不知从哪来的憎恶。   见此,楚松砚抓被子的手顿在半空。   楚松砚意识到什么,倏地笑了一声,他轻声说:“顾予岑,药效发作了。”   顾予岑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完全不做回答,似乎已经成了个格式化的机器人,不会再拥有人类的情绪。   楚松砚慢慢垂下手,身子挺直,以跪立的姿态让自己的视线达到更高的角度。他就像是在观察什么数据表格一般,仔细地校对着顾予岑身体的每一分变化。   顾予岑不再颤抖,手自然贴在裤侧,脖子上也爬起来一片诡异的红,完全是过敏致麻的症状。   楚松砚稍稍拧着眉心,将手掌放到顾予岑的胸膛上,试探他的心跳速度。   心跳很快。   甚至比方才还要快。   就像是种在胸膛里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楚松砚脸色微变,出声叫他名字:“顾予岑?”   顾予岑只是一味地盯着他。   楚松砚转身准备下床去拿外套,掏手机叫救护车,却突然被人攥住了手腕。   “你会……..”   顾予岑抓着楚松砚的力道愈发得重,仿佛要将他的骨头都捏碎。   “……吃掉我吗。”   这诡异的问话令楚松砚的脊背一凉。   楚松砚又想起在淹水浴室里,亲眼他那蓝眼睛父亲割腕的一幕,当时他临终最后一句话的语调与此格外相似。   不过他说的是,“你会……感觉解脱了吗。”   楚松砚僵着身子,格外缓慢地转过身,看向顾予岑,之后就看见,顾予岑面上不知何时沾满了横七竖八的眼泪,眸底还蒙着层水雾。   这次他没再看着楚松砚,而是呆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楚松砚突然意识到。   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   顾予岑抓住他,也是因为,药根本没起效。 第29章   顾予岑的脑袋里被种种残缺的记忆片段冲撞,撞得他头痛欲裂,一度以为身体在下一刻便要被撕裂开,当冷汗顺着腕骨下坠,跌落到床塌上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了一道很轻的低语声。   楚松砚将他抱在怀里,额头抵着额头,轻声安抚着:“顾予岑,我不会吃掉你的,我们不是互食同类的毒蛇,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我是楚松砚,你是顾予岑,我们有名字。”   “它也有名字。”顾予岑痛苦地紧闭双眼,声音低得如同喃喃自语,楚松砚却还是听清了,他抬起手轻轻拭去顾予岑脸上的泪,问:“谁?你说的是谁,告诉我好吗。”   之后顾予岑却不再说话,只是持续地颤抖着,抓着楚松砚的力道越来越紧,指甲甚至扣进了楚松砚手腕的皮肉之下。   楚松砚慢慢放低弓着的腰背,彻底贴到顾予岑的身上,在他耳边说:“你抓疼我了,能松手吗。”   楚松砚耐着性子等待数秒。   顾予岑没松开手,但手上的力道明显收敛了大半。   楚松砚又说:“挪一下身子好吗,我把被子拿出来,盖在咱们身上,就不冷了。”   顾予岑没动。   “我很冷。”楚松砚接着说。   良久。   顾予岑睁开血红的双眼,喉结滑动着吞咽口水,哑着嗓子道:“你回去吧,我已经好了。”   楚松砚抬起脑袋,盯他数秒,问:“真好了?”   顾予岑看着他,没说话。   楚松砚笑了声,将胳膊插入他的身下,用力将他抱了起来,而后用另一只手去拽被褥,将被褥的位置转移开,才重新将顾予岑轻轻地放下。   顾予岑全程没有任何挣扎,完全是任人宰割的姿态,甚至更加顺从地迁就着楚松砚势力的方向,微微抬起上半身。   他嘴上说着让楚松砚走,身体却在说着想要他留。   顾予岑鲜少会刻意说反话,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仗着他家里条件不错,他向来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怕得罪人。但后来接触楚松砚,就开始这样别扭地变了个模样。   他也不怕得罪楚松砚,因为他知道,楚松砚恼怒后便会直接对他实施惩罚,但他怕楚松砚是因为习惯做“体贴人”的戏码才继续留在这儿,继续说那些温情的话。   顾予岑吸了记鼻子,看着楚松砚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又伸手关闭墙上的灯。他才在漆黑的环境里伸出手,去抓楚松砚的手臂。   楚松砚躺到他身边,抓住他的那只手,十指相扣。   顾予岑这才安心了些,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无人再开口。   倏地。   顾予岑低声问:“怕吗。”   “怕什么?”楚松砚反问。   “怕……..”顾予岑吐字格外困难,像是在反复斟酌,生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得楚松砚彻底反感他这个人,“……..我说的'吃了我',很奇怪吧,一个人类说出这种话,我们又不是任人宰割的牲畜。”   “不奇怪。”楚松砚语气平稳,缓缓道:“有的人一直都像牲畜一样活着,也一直在被'吃掉'。”   顾予岑的手又开始抖,楚松砚用力攥紧,减缓他抖动的频率。   顾予岑翻了个身,蜷缩着身体,将脸贴到楚松砚的脑袋上,膝盖抵着楚松砚的大腿根,他摸索着,将手指放到楚松砚的嘴唇上,轻声说:“你总是这样,别人觉得可怕的事情,你都觉得稀疏平常,还记得我刚到阿婆家的时候,隔壁那家的老人突然暴毙,死在了床上,大家都围在外面,老人被抬出来的时候,那些孩子都背过身子,不敢去看,再胆小些的,直接被吓哭了,因为他们怕死人、怕鬼。”   “但是你那时候,站在人群后面,坐在板凳上削玫瑰花。”顾予岑说。   当时大家都看那个老人,没人注意到楚松砚,可是顾予岑一眼就看见了,因为他讨厌楚松砚这个登堂入室的孤儿总虚伪做作地装孝顺,所以他习惯性地挑楚松砚的刺儿,也习惯性地寻找他的身影。   “你不怕死,不怕鬼,不怕咬人的野狗,不怕被排挤唾骂,还不怕我犯病时的那些诡异行为。”顾予岑说:“你胆子太大了,楚哥,我都不知道什么能吓到你。”   “你想吓唬我吗?”楚松砚说话时,能感觉顾予岑的手指在自己的嘴唇上重重地压下来,仿佛在阻止他开口说话。   “没有。”顾予岑轻轻地呼出口气。他现在也察觉到不对劲,整个身体瘙痒难耐,仿佛不继续对楚松砚说些什么,就会有无数只虫子从他的身体里爬出来开始啃咬,这是服药后的副作用。   往常他都会在入睡前服药,所以只要忍耐一阵,趁着困意快速入睡,这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瘙痒感就不会到来,且后来随着服药时间线拉长,药物的副作用也越来越小。   但一个月前,他私自停了药,将吃药片改为数药片,一片一片地数完,就将药瓶拧紧放回原位,本以为有楚松砚在身边,他就能避免那些乱七八糟回忆的出现,避免突然降临的负面情绪,他也确实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正常,可最终,事实证明,他不能。   在这个日子降临时,他还是犯病了。   顾予岑不敢闭眼,怕视野也陷入黑暗时,就会被腥臭血腥的画面侵占感官,他只能用尽全力睁大眼睛,感受着瘙痒逐步增强。   “哥。”顾予岑叫他:“你咬我吧,咬出血那种,咬我的脖子。”   他主动将脖子凑过去。   楚松砚却只是在他颤抖时,轻轻吻上去,并说:“我抱着你,忍忍。”   顾予岑倏地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他说:“你看,你就是这样,我才觉得你特别爱我。”   但其实,你对别人也可以这样,是吧。   楚松砚搂住他的脖子,轻声说:“别说爱,爱才会把人吃掉,我俩在一起的时候快乐就好了。”   “那为什么分手,是因为我没法让你快乐了吗。”顾予岑又开始执拗地要一个答案,他明知道这种问题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傻,却还是坚持做一个被蒙蔽的傻子。   “不是。”楚松砚说:“因为阿婆死了,你也该回去了。”   “你不是也回去了吗?我们明明可以一起回去的。”顾予岑齿关都在打着颤,发出轻微的震声。   楚松砚摇摇头,没说话。   他说的不是这种回去,而是,两人都应该从荒唐肆意的纠缠中剥离,他当初之所以和阿婆回家,也不过是因为一笔交易,现在交易结束,曾经与交易相关的人与物自然都应剥离。   他与顾予岑之间,从最开始就不是纯粹的。   一方是作恶,一方是纵欲。   这些都是不应放纵的。   早该结束的。   而顾予岑所说的爱,也不过是欲望降临时产生了不该有的依赖,而混淆出来的爱。   至于那交易,楚松砚不想说,所以他开始当一个故弄玄虚的哑巴。   “那你爱我吗,哥。”顾予岑又问。   楚松砚沉默良久,才说:“我喜欢你。”   “喜欢”与“爱”永远无法在同一阶梯上比较,好像所有人都默认,“爱”远比”喜欢”深刻缱绻,两者相比较,只会让人无端发笑。   因为大家都认定爱要更无私。   但事实上,无私的爱远没有世人传唱那样伟大,它不是不求回报、一味给予,它只是人在发情时无处安放的受虐倾向。   这是病态的开端,是不得善终的注定。   楚松砚抚开顾予岑额前的头发,转移话题道:“最近演戏还顺利吗,我听齐宁说,齐琳总是夸你。”   顾予岑紧了紧牙关,别开头,躲避他凑过来的手掌,重新躺到了床上,也不再抓着他,“还好,就像角色扮演一样,之前我俩演过那么多次,早就练出来了。”   楚松砚说:“那就好。”   顾予岑不再说话。   第二天,顾予岑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侧的位置已经凉透,楚松砚早就走了。   而那沾满他眼泪的枕头,也早被换了个枕套。   顾予岑发呆了半晌,才伸手摸起一旁的手机。   屏幕上有几条消息。   全部都是app的更新提醒。   没人关心他,没人给他留言,连刚从他身侧离开的楚松砚都没有。   顾予岑将手机锁屏,坐起身,视线往旁边一挪,就看见床头放着盒烟,是楚松砚的烟。   他忘记拿走,落在这儿了。   顾予岑拿起烟盒,发现里面只剩下一支烟。   他拿出来准备点火,在打火机的火苗凑近香烟时,动作却倏地停顿。   顾予岑松开打火机,慢慢放下夹着香烟的手,下了床,他弯腰捡起地上自己的外套,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将那根烟放了进去,在最中央。   细支烟插在粗支烟的烟盒里,要长出一大截,格外滑稽。   顾予岑仿佛也觉得自己这个举动实在可笑,扯扯唇角,重新将那支烟拿出来点燃。   他抽着烟,将手摸到另一个口袋里,把里面装着的药片全部掏出来。   如果楚松砚收到他的信息后没来找他,他就准备多吃几片药,吃到不再看见那些记忆画面为止,但楚松砚来了。   顾予岑叼着烟,动作缓慢地开始数药片。   一。   二。   …… ..   十五。   十六。   …… ..   烟火从香烟尾端掉落到地上,顾予岑怔怔地看着已经空了的掌心,和纸巾上叠在一起的药片。   少了一片。   昨晚他果然吃药了。   顾予岑突然想起昨晚楚松砚那个极具侵略性的吻,往常那种毫不掩饰的入侵只会出现在做.爱时。   所以当时,是为了给他喂药吗。 第30章   之后顾予岑再也没有发来过消息,深夜的房间里也再无人突然地闯进来。   就像是被楚松砚的那句回避式的“我喜欢你”伤透了心,也彻底认清现实,选择不再打搅。   楚松砚一直在剧组里拍戏,收工后也只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待着,偶尔同齐宁聊聊天。   而张旻年那边,说是为了来给楚松砚送钥匙,但从未出过远门的少年第一次踏入繁华的都市,如何能不被迷了眼。   张旻年这段日子都在自己乱转,也不做什么攻略,他连坐地铁都觉得稀奇,有时候踏进去坐几站,随便找个合眼缘的站点,就下了地铁,之后开始异常新鲜地探索这座城市。   到夜晚,他就回到地下室,抱着手机给楚松砚发消息,但说的基本都是些琐碎的日常。   楚松砚的回复也格外简单。   直到某天。   张旻年突然发来消息说。   【松砚哥,你说首都都这么繁华,国外得是什么样呢。 】   人总是会对更遥不可及的东西抱有最大的期待与幻想,国外对于张旻年来说是一辈子都无法抵达的,自然也下意识地将其美化得不成样子。   张旻年躺在床上,想了想,切换联络方式,在微信里翻到了顾予岑的账号。   在顾予岑到乡下后,张旻年就添加了他的联络方式,但两人之间的交谈很少,且顾予岑在他面前永远都是冷着脸,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张旻年难免有些怵他。   但张旻年的社交圈里,唯一去过国外的,只有顾予岑了。   顾予岑的朋友圈,以前张旻年点进去看过无数次。顾予岑的朋友圈里都是吃喝玩乐的照片,不少照片都是和朋友在国外旅游的时候拍的,虽然顾予岑朋友圈的更新频率不高,过去的那些内容都是几个月才出现一条,总共也才八条,但也足够张旻年遐想。   这次张旻年再点进去,发现多了条内容。   是个无配文的照片,定位在首都。   照片很简单,里面只有一根被划伤的手指出镜。   划上的伤口很小,却沾染了大量鲜血,顺着手指两侧向下滴落。   张旻年点进评论区,发现有一条顾予岑自己的评论。   【顾予岑:是血浆。 】   予岑哥也在首都吗?   张旻年还以为他是回了顾家。   想了想,张旻年给顾予岑发去条信息。   【予岑哥,你也在首都吗?好巧!我也在! 】   但这条消息发出去,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顾予岑都没有回复,而楚松砚那边也只是回复了短短一句。   【都差不多的。 】   张旻年抿抿唇,将与顾予岑的聊天界面截图发给楚松砚,还附带了句。   【也不知道予岑哥在首都都去哪玩,但肯定比咱们要好,对了,我听我妈说,他家里打算等他十八岁就把他送去国外上学,肯定更有意思。 】   楚松砚看着那串信息半晌,才回复了个嗯。   “松砚哥,你看我一眼。”江百黎坐在一旁,手里拿着画笔,轻声召回楚松砚的注意力。   楚松砚趁着化妆师换工具的空隙,侧眸看了他一眼,说了声:“不饿吗,先去吃饭吧。”   “不饿。”江百黎抓紧在画板上勾勒线条,小脸紧绷着,格外严肃,这幅画他已经画了五天了,始终都觉得画不出楚松砚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所以画完了再改,改完了又觉得整体都不行,再从头重新开始画。   对比给其他人绘画的时长,明显他更偏爱楚松砚的这张脸。   在片场里。   江鸩贺与江百黎两兄弟经常坐在一起,俩人的板凳紧挨着。江鸩贺的注意力在监视器上,江百黎的注意力则在监视器外的楚松砚身上。   楚松砚上好妆,起身准备走的时候,江百黎的注意力还全在画板上。   楚松砚习惯了他的这种状态,等了会儿,外头传来工作人员的呼唤声,他才最后看了眼江百黎,抬脚走了出去。   拍戏拍到一半,楚松砚就感觉到不对劲,尾椎骨的位置又开始莫名瘙痒起来,那种痒意完全是从骨头里爬出来的,寻不到解决的办法。   自那天从顾予岑那儿回来,楚松砚的身上就开始偶尔出现这种症状,像是过敏。   这种瘙痒基本只会持续半个小时,便会消失。   楚松砚从小就对药物敏感,很多寻常的药用在他身上都会出现明显的过敏反应,小时候寒季总是流感多发,严重时高烧难退,但那种时候,只能一遍遍地往身上擦酒精,硬扛着等待高温褪下去。   楚松砚背对着镜头,很快调整好情绪,重新投入到言皿的人物情绪中去。   “卡。”   江鸩贺叫停。   楚松砚这才走出拍摄地点,轻微露出难耐的表情,稍稍蹙着眉头,手也摸到自己的脊梁骨上,用些力道揉了揉。   克制瘙痒最好的办法就是疼痛,但此刻他身上穿着剧组的衣服,用力掐自己可能会将衣服弄出明显的褶皱,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缓解。   搭戏的演员也跟着楚松砚走,看见他的动作,贴心地询问了声:“身体不舒服吗。”   前段时间那场连绵的暴雨,导致山上阴潮无比,有些患有风湿的工作人员忍受不住,身上贴了不少膏药,偶尔还抱怨两声,骂这破天。   楚松砚年纪不大,看起来不像是得风湿,那演员就当他是高强度拍戏后导致的疲劳,身体累得受不住。   楚松砚放下手,冲他笑了下,说:“没事,刚才突然感觉后背有点儿凉。”   “山上风大。”这些日子,剧组里的演员都对楚松砚的印象极好,努力上进且不卑不亢,都乐意同他多交谈,“我那儿有外套,一会儿给你拿过来吧,不拍戏的时候就披着。”   “谢谢,不用了,已经好多了。”楚松砚礼貌地推脱,便走向齐宁身边。   齐宁正抱着剧本研究,演戏也不是一帆风顺,有时对剧情的理解难免和别人产生偏差,需要相互沟通来磨合,研讨哪个情绪走向是更好的。   齐宁下场要拍的就是她研究了好几天的戏份,此刻她面上不免有些紧张。   见楚松砚走过来,齐宁便站起身,本以为楚松砚是过来同她讨论剧本的,结果楚松砚冲她点点头,便从她身边错过去,抬手拿起了板凳上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楚松砚捏着矿泉水瓶,侧着脸看向远处。   江百黎不知何时过来的,又坐到了江鸩贺的身边。   以楚松砚的视角,刚好能看全他画板上的内容。   只见。   江百黎画的是他以言皿的姿态坐在化妆间的画面,而那为他上妆的化妆师坐了模糊化处理,只占了很小的一片角落。   画中最突出的,是全部的线条都已经勾勒完毕,甚至有小部分都已经上了色,但惟独楚松砚的眼睛是一片空白。   最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眉毛,眉毛之下是刻意的留白。   很突兀,也很特别。   江百黎给他画的前几副画都是最先画的眼睛,这次却变了路数。   楚松砚也不懂画,看了几眼就收回视线,转而在片场边缘处寻找那个马尾辫的小女孩。   小女孩坚持给他递纸条,递得久了,俩人也算是熟悉了,后来小女孩没有递纸条的任务时,也会特灵活地钻过来偷偷看他。   但这几天都没看见她。   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楚松砚垂下眸子,接着用手一次次地揉脊梁骨的位置。   齐宁已经放下剧本,走过去准备拍戏,对手演员也走了过去。   没有出场戏份的楚松砚站在原地,看起来像在发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拍戏的演员身上,无人注意楚松砚。   楚松砚就像是个边缘化的角色,在某些无需被迫维系社交时,总是孤单得有些可怜。   楚松砚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他的人生,从刚出生到如今十七岁,只在刚记事的时候交过一个朋友。   之后他就没了爹妈,有了两个父亲。   楚松砚从那之后,生活里就没再出现过朋友角色的位置。所以当顾予岑问他:“那我们现在算什么?朋友?哪有朋友干朋友的,那算是男朋友?恋人?”   他沉默过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在江鸩贺再次喊“卡”时,楚松砚才从自己这出突如其来的回忆戏码中脱离。   他过去太孤独,所以当一个人独处时,也只是理所应当地习惯接受,但当顾予岑出现之后,就像是久久埋在古井里的死水,突然被人扔进去一条鱼。   再一个人时,最先出现的习惯不是接受,而是想起那条鱼。   但死水里养不了鱼。   死水也不可能甘心一辈子埋在古井里。   楚松砚又仰头喝了口水,才将矿泉水瓶拧紧,放回了板凳上。   他算了算日子,到这山上也快一个月了,算上之前在市区里拍的戏份,也就才拍了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戏份里大部分都应该在市区里布景,满打满算,在这山上也就还能待一个月。   楚松砚不喜欢山上的环境。   穷辟荒凉。   他想到外面去。   他想再走远点儿。   这种念头越强烈,脊椎骨的瘙痒就越剧烈,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身上有这么个矫情病,这么个曾经被穷人厌恶嫌弃的矫情病。   楚松砚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   他抬眼看向片场中央。   有个演员的表现让江鸩贺不满意,江鸩贺正站在监控器后面,挨个地指出演戏片段中的出错点,语气还算正常,或许是因为这是今天的第一次NG ,又或许是因为旁边还坐着江百黎。   楚松砚同他身后的江百黎对上视线。   江百黎放下画笔,跑过来,问:“松砚哥,你能坐下,再侧着脸看我一次吗。”   楚松砚低头看着他,说:“好。”   楚松砚作势拿开水瓶,准备坐下,突然听见江百黎“咦”了一声。   楚松砚看向他。   江百黎走得更近了,恨不得把脸贴到他脸上,视线死死地盯着楚松砚脸上某一处。   这种视线锁定的角度格外熟悉,楚松砚下意识地抬手摸到了右眼下半指处的位置。   江百黎转移视线,盯着他的眼睛,问:“松砚哥,化妆师刚才给你点痣了吗?还是红色的。”   楚松砚身子一僵,又快速恢复正常,自然地回:“没有,可能是不小心蹭上的吧。”   “还挺自然的。”江百黎说:“像是自己长出来的。”   楚松砚笑了笑,没说话。   在江百黎走后,他才拿出手机,打开相机照了照自己眼下的位置。   只见,右眼下突然多出了个浅红色的痣,不仔细看注意不到,但江百黎是画画的,且如今的关注点也在楚松砚的脸上,完全仔细地观察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很容易就注意到了那颗痣。   楚松砚盯着照片里的那颗痣,抿抿唇。   他那儿原本有一颗黑痣。   当初蓝眼睛选择收养他,也是因为那颗痣的位置与他另一个父亲眼下痣的位置相同。蓝眼睛认为这是一种缘。   但后来,他们的感情破裂。   那人出了轨。   蓝眼睛与他之间的爱全部消弭,只剩下无休无止的恨与互相咒怨。蓝眼睛就带着他去点掉了那颗痣。   点痣后有段时间,眼下都有个浅浅的疤。   但随着时间拉长,疤逐渐消失,痣存在过的痕迹也彻底消失。   如今因为过敏反应,这颗痣又出现了。   楚松砚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   消失后的再次出现,总是让人厌恶。   因为它是如此的不合时宜。   楚松砚找人借了遮瑕。   将那颗痣,重重地重新掩盖。   不要再出现了。 第31章   等到晚上,彻底收工时,楚松砚站在房间里,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那张脸。   遮瑕覆盖的位置已经严重氧化,明显比脸上其他部位的颜色要沉一个色调,看起来就像是面具上率先脱落的一角碎片,正摇摇欲坠。   楚松砚在掌心挤上卸妆油,糊到右侧脸颊上,而后慢慢地抹开。   粉底液和遮瑕很快溶解。   楚松砚洗完脸,再看镜子里,那颗红痣已经消失,他松了口气。   看来只是过敏引起的,痣并没有再次长出来。   往常他吞服药物,过敏反应会持续大概一个月,等一个月后就好了。   楚松砚用毛巾擦掉脸上的水珠,倏地,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松砚哥?”   “稍等。”楚松砚扬声说了句,放下毛巾,转身向门口走去,伸手拉开房门。   江百黎手里拿着几张照片,仰着脸冲他笑,说:“松砚哥,这是我拍的照片,其他人的已经送过去了,剩的这些都是你的。”   “这样啊。”楚松砚伸手去接,“谢谢了。”   照片总共有五张,都是偷拍视角,但构图水准较高,也没有其他身影勿闯进去,所以看起来还算赏心悦目。   “你看看照片后面。”江百黎说。   楚松砚将照片翻过去,发现每张照片的背面都标注了时间,甚至精确到了分秒,估计这照片是边拍边洗出来的,而日期上方,还有用铅笔画上去的精致图案,都是Q版小人,笑眯眯地弯着眼睛,怪可爱的。   江百黎提醒道:“这个小人是你哦。”   “我?”楚松砚略显诧异,盯着Q版小人数秒,才笑着说:“第一次知道我还能被画的这么可爱,谢谢了。”   “不客气,我给每个人都画了。”江百黎说:“但是给他们画的小人基本都没什么表情,因为他们总是提前发现我在拍照,照片里都是笑着的,作为互补,干脆就画板着脸的小人了,松砚哥,只有你在照片里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你最近心事很多吗?看起来不怎么开心。”   “没有。”楚松砚自然地接话:“只是在发呆而已,脑袋空白一片也做不出什么表情。”   “你在骗人哦。”江百黎动了动鼻子,像小狗嗅气味一样,他笃定道:“你现在的心情也不大好。”   楚松砚将几张照片摞齐,单手拿着,不置可否道:“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为什么。”江百黎站得笔直,像个站岗的小兵,表情也有些憨,语气却颇为高深:“我就是看出来了,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什么味道?”楚松砚又问。   “干木头的味道。”江百黎说。   楚松砚笑了笑,说:“早点儿回去睡吧,时间不早了。”   “好吧。”江百黎认真道:“晚安,楚松砚。”   等他走远,楚松砚重新关上房门,走到床边,点了根烟,开始一张张地查看照片。   确实像江百黎说的那样,他在照片里一直都是沉着张脸,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就跟被人遗弃的孤魂野鬼似得,让人一看,就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落下去。   负能量满满。   楚松砚笑了声,把照片放到枕头下面压着。   他的东西不多,房间空的很,唯一用来摆放物品的台架上还是空着的,他不打算往上面放东西,照片放枕头底下,还省得乱扔之后找不着。   楚松砚在网上搜索过江百黎的名字,结果发现他在网络上还算是小有名气。   美术界的天才少年。   而且江百黎现在年纪还小,前途不可限量,交好也没有坏处。   留着照片,说不准以后他混得不行,还能用这东西打一把叙旧催泪局。   楚松砚漫无目的地想着,抽着烟。   甚至抽到一半,他才想起来,忘记咬爆珠。   烟的味道也干了不少。   他将被熏软了些的爆珠咬开,拿出手机,通过银行专用软件查看了下银行卡余额。   出乎意料,不是他原本估算的两位数存款,而凭空多了十万块钱,楚松砚向下翻看钱款明细,发现是一个熟悉的账号转进来的,附带的备注也只有三个字——生活费。   楚松砚嗤笑了声。   看来他那个父亲还不知道,蓝眼睛已经死亡,而他也早就离开了那个冰冷不堪的家。   一年一次的汇款,这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楚松砚在今年冬天便要成年。   按照当初收养时的协议,这笔生活费会一直持续到他成年,不过之前蓝眼睛在的时候,那个“家”尚且存在的时候,他那个父亲都是直接留下一张不限额度的卡。   蓝眼睛也会主动照顾楚松砚的生活质量,甚至还给他报了不少看似高大上的补习班,学些爱好。   但其实楚松砚也没什么爱好,从来都没有过,那些“爱好”也不过是为了迁就那位父亲的喜好,为了让楚松砚和他多些共同语言,蓝眼睛才给他报的。   蓝眼睛的人生实在是太过干瘪,他是个孤儿,前半生寄居在亲戚家,生活只有打工赚钱和努力上学,后来决定留在哈市度过后半生,整个世界就开始围着所谓的“家”来运转。   所以当“家”幸福的假象被揭穿,他的世界也开始分崩离析。   笨,蠢,不得善终。   在山上的戏份结束后,整个剧组放了一天假。   楚松砚也终于抽出时间去看一眼张旻年。   张旻年这人社交能力不错,居然在居住区那一片还交到了两个年纪相仿的朋友。但那两人和张旻年不一样,他们都是早早辍学,来首都打工赚钱。   张旻年完全是把地下室当成了另一个小家,在里面添置了不少可爱的小摆件,甚至连原本那有些不灵敏的顶灯都出钱一并换了,他像是完全不心疼钱一样,尽力把楚松砚的这个住处打理得更有家的感觉,而非把这当成一个蜗居的地下室。   张旻年还带那两个朋友回这儿,用一顿像样的晚饭做交易,一起对这儿进行了大扫除。   这也导致,楚松砚一进门,就发现他所熟悉的一切都变了样。   冷色调的灯光也变成昏黄温暖的模样。   张旻年三人正坐在小床上,中间垫着几张报纸,报纸上是几盘热腾腾的菜。   一看见楚松砚,张旻年半张着嘴,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米饭都被楚松砚看得一清二楚。   楚松砚先冲另外两人点头问了声好,才走到张旻年身边,抬手推了下他的下巴,帮他把嘴闭上。   张旻年艰难地咽下米饭,放下饭,腾得跳下床,一把将楚松砚抱进怀里,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松砚哥,你终于记得来看我这个留守儿童了,看不见你,我连饭都吃不下。”   另外两人对视了眼,感觉像记忆错乱一样,疑惑着无声地问了对方一句:“刚才是不是他吃的像闹饥荒一样?”   待双方不约而同地猛点头,他们才朝张旻年递过去个鄙夷的目光。   张旻年丝毫不在意,接着开始捧着楚松砚的脸,查看他到底瘦了多少,最后得出个结论:“哥,你比林婶她家的鸡都瘦了。”   林婶在村里出了名得不会养鸡,但别人家养,她看着觉得有意思,也吵着嚷着要养,最后从别人家买了一只肥鸡回去,结果养了半个月,那鸡瘦的像骷髅兵。   楚松砚拂开张旻年的手,说:“哪有那么夸张。”   张旻年说:“一点儿也不夸张,你没发现你现在瘦的连说话声都小了吗。”   旁边的人忍无可忍地咕哝道:“那是因为你说话太像大喇叭,才显得人家声小。”   张旻年瞥他一眼,但当着楚松砚的面,还是顾忌着形象,硬忍着没怼回去,他拉着楚松砚坐到床边,问:“松砚哥,你工作咋样了。”   他格外注意楚松砚的隐私,对别人一直都说自己有个哥哥在外面打工,最近加班干脆在公司住,没法回来,半句都没提过楚松砚在拍戏的事儿。   这时候也是刻意含糊着字眼,只说工作。   “挺好的。”楚松砚说:“今天休息,来看你一眼。”   张旻年又抹了把眼泪,说:“松砚哥,我就知道你关心我,你就是最好的哥哥,像予岑哥,我跟他说那句话,他到现在都没回我,就像特意提醒我让我别烦他一样,还发了条朋友圈。”   “是吗。”楚松砚没看过顾予岑的朋友圈,最近虽然登陆微信频繁了些,但也是和剧组里的人互发消息,再偶尔问问张旻年的情况。   “嗯。”张旻年知道顾予岑和楚松砚关系好,而且这两人之间,虽然邻里都说顾予岑欺负楚松砚,但他明显能看出来,顾予岑对楚松砚的话能听进去不少,有时候甚至能称得上是诡异的乖顺,所以张旻年心安理得地开始告状:“他发的朋友圈是一张消提醒界面只有微信支付提醒的照片,还配文俩字,你知道是啥吗。”   “不知道。”楚松砚说。   张旻年气愤道:“他配的'烦人'!”   楚松砚不免失笑,说:“他没在说你,你想多了。”   “我绝对没想多,他那儿只有微信支付提醒,说明他早看见我的消息了,但还没回,可不就是觉得我烦人。”张旻年说。   张旻年作势准备掏手机,打开那条朋友圈挨个细节给楚松砚解读,但方才收拾房间的时候不知道把手机扔哪儿去了,怎么找都没找着,张旻年干脆说:“松砚哥,你拿手机看看他朋友圈,”   楚松砚“嗯”了一声,掏出手机,解锁,找到微信,从通讯录里少得可怜的联系人中找出顾予岑,点进朋友圈页面。   信号弱,加载了半天。   结果朋友圈页面一跳出来。   张旻年就“诶”了一声。   张旻年凑近去看,说:“松砚哥,你是不是找错人了,这朋友圈和我看见的不一样啊。”   “是吗?”楚松砚说。   “嗯。”张旻年拿过手机,从上到下翻了一遍,只见这个账号的朋友圈里内容极其丰富,更新速度甚至是一天一更,有的是日常拍摄的自拍照,有的则是很平凡的吐槽文字,吐槽今天遇见的囧事。   张旻年的视线快速锁定到一张剧本照片上,他点开看了一眼,笃定道:“松砚哥,你这是把你同事的账号给找出来了吧,这人就头像和背景跟予岑哥一样,别的完全对不上啊。”   “那就是找错了吧。”楚松砚接回手机,说:“是我记错了,我没有顾予岑的微信。”   “你俩没有微信?”张旻年明显不信。   “嗯。”楚松砚语气平平道:“当初我走了之后,我俩就删了联系方式,因为以后也没机会联系了。”   张旻年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回事。   松砚哥留在首都拍戏,以后当大明星,而予岑哥回家按照家里的安排出国上学,等几年之后再接手家里的公司,成为彻彻底底的大总裁,俩人也彻底成了不相交的两条直线,确实没必要联系。   这样想想,其实还挺现实的。   明明都是在乡下一起看过一段时间的日落,最后却永远分道扬镳,甚至连记忆都不一定会为此停留。   张旻年还是没忍住心底感叹了句。   还以为松砚哥和予岑哥能成为好朋友呢。   张旻年挠了挠头,起身从木柜上拿出老房的钥匙,放到楚松砚的掌心,说:“钥匙给你,对了,还有那个项链,我前一阵出门之后再回来,项链就没了,应该是被你那个室友取走了。”   “嗯。”楚松砚说:“知道了。”   张旻年又问:“松砚哥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咱一会儿出去下馆子啊,我压岁钱还剩不少呢,必须给你补补。”   后面那两人嚼着柿子炒鸡蛋,对视了眼,不约而同地咳嗽了声,待张旻年看过来,他们齐齐说道:“我俩也要去,还没吃饱。”   张旻年大手一挥,“一起一起。”   俩人瞬间眉开眼笑,说道:“那明天我俩带你和……..松砚哥去吃火锅。”   他们学着张旻年的称呼方式。   楚松砚却站起身,轻声说:“不用了,我就是回来看一眼,一会儿还要和同事聚餐。”   “哦哦哦。”张旻年也不敢拦着。   楚松砚现在在拍戏,他的同事肯定也都是大明星,一人一张签名照都能让张旻年赚八辈子财,他恨不得楚松砚跟他们处成亲兄弟呢,这样以后他再来首都,说不准还能和一堆大明星一起吃饭,够他吹嘘一辈子了。   张旻年摆摆手,说:“那你先走吧松砚哥,对了,我妈要是问你咱俩见没见面,你就说天天见,现在正带我学习怎么烤鸭子呢,千万别说我在这儿天天出去溜达,我还想多玩几天。”   楚松砚弯着眼睛笑,说:“知道了。”   楚松砚离开后。   张旻年就重新做回床上,拿起筷子,端着米饭扒了两口,说:“接着吃吧,今晚还是柿子鸡蛋局。”   那两人也不失望。   毕竟张旻年做饭确实挺好吃的,尤其是他们在外打工,难得能碰着张旻年这么鲜活的人儿,在一起待着都觉得开心不少,没那么累。   有一人吃了口菜,口齿不清道:“张旻年,你哥长得真好看,他这样的,要是去那种地方打工,肯定很多富婆喜欢,能赚不少钱,还不至于这么累。”   张旻年“哎呀”了一声,瞪着他,说:“说什么呢,我哥是要干大事儿的人。”   那人咧着嘴笑。   另一人却突然出声说:“你哥长得好像网上最近特别火的一个新人演员啊,就在那个谁,江鸩贺手底下拍戏的。”   这人之前还在剧组里当过龙套演员,演死尸五十块钱一天,但后来躺一天也实在是受不了,而且剧组的盒饭吃多了有点儿腻歪,才转头去干别的。   但也或多或少地会关注娱乐圈的消息,看看有没有什么高薪死尸可演。   张旻年僵了一秒,才说:“我哥有明星样儿,之前在家里,村里的联欢晚会都让我哥上去当主持人。”   “村里联欢晚会演什么啊?”那人顺势一问。   张旻年含糊道:“就唱唱歌,跳跳舞,再唱唱歌,跳跳舞,顺带宣扬一下正能量,没别的了。”   “哦,那确实该你哥上去当主持人,要不都没人看。”   “忒无聊了。” 第32章   楚松砚离开后,取银行取了点儿现金,然后随便找了个人少的餐馆,进去吃了碗面。   结果刚坐下,就收着江百黎的消息,是那副画的照片。   他终于画完了。   楚松砚点进照片看了一眼。   画上的色彩基调很沉,但眼睛画得特别出彩,让人一眼看过去,下意识地就把视线定在那双眼睛上,挪不到别处去。   最特别的是,江百黎还把那颗红痣也添了上去。   整幅画里,红痣是最特殊的一抹色彩。   无端多了抹别样的味道。   比他本人好看多了。   楚松砚这样想。   他发过去个点赞的表情包。   江百黎秒回,应该是一直守在手机前。   【我能把这画发到我的微博上吗? 】   楚松砚无所谓这些,况且画本来就是江百黎的,也没什么意见,回了句,好。   江百黎又问他。   【松砚哥,你有微博账号吗?我艾特你吧,之前我的模特我都会艾特他们。 】   楚松砚还没注册微博账号,看见这句话,切换页面,到软件商店里下载了个微博。   但在外面用流量下载的速度实在是太慢,楚松砚等了会儿,也才下载到三分之一。   他干脆回江百黎。   【你发吧,不用艾特我。 】   之后江百黎没再回复,楚松砚也没多追问。   他吃完面,就沿着街向外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处小广场,里面有不少立着麦克风唱歌的人。   但听一个还好,但好几道歌声叠加在一起,基调还不同,这处高那处低,像在脑袋里装了个质量特差的立体环绕音响,就觉得有点儿吵。   楚松砚自己在旁边找了个稍微安静些的酒吧,挑了个无人的靠窗位置,但这处灯光昏暗,且能稍微听见外面的喧嚣声,所以才没人坐。   他以前经常去酒吧,小一点儿的时候是蓝眼睛偷偷带他去的,都是那种比较安静的清吧,他坐在座位上写作业,蓝眼睛坐他对面喝酒,按蓝眼睛的话来说,就是不喝酒脑袋转不起来,没法给他辅导作业。   但回家之前,蓝眼睛都会在身上喷上浓重的香水,再吃两口味道特重的食物来掩盖酒味,才敢回去。   因为另一个父亲不让他喝酒。   但他从小就靠喝酒取暖,有时候冬天冷风一来,不喝酒就从心眼里觉得冷得喘不过气,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偷偷喝。   后来到了首都。   顾予岑和楚松砚的第一顿饭就是在酒吧对面的一家餐馆,吃完之后,顾予岑就拉着他进酒吧,说喝杯酒庆祝下他们获得自由。   但那时候也只能点得起最便宜的啤酒,喝完就回到地下室,两人互相抱着睡觉。   可怜的大少爷怕是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种苦日子。   楚松砚点了杯店长推荐的新品特调,便扭头看着窗外的街景。   倏地。   他听见了一声略带迟疑的:“楚松砚?”   楚松砚扭头看过去。   男人看清他的脸,立马瞪大了眼,走过来说:“还真是你?你怎么在这儿?我听楚教授说,你现在住校读书呢。”   “你…… ..”他将楚松砚从上到下扫视了遍,不确定道:“楚教授把你送到首都来上学了?他能舍得你吗?”   他口中的楚教授,就是楚松砚的那个父亲——楚柏,而楚柏在外向来是一副以家庭为重的形象,甚至曾经出差时都要给楚松砚买上一整个皮箱的纪念品,但那些东西最后其实都到了别人手里,楚松砚一个也没看见。   而这个男人,是楚柏手底下的博士生。   能在这儿遇见,真是上天不作美。   至于他所说的楚松砚住校读书,也是在蓝眼睛自杀后,楚松砚拿着他的手机发送给楚柏的。   楚松砚学着蓝眼睛的口吻,告诉楚柏,他要出去旅游一段时间,先给楚松砚办理了住校。   楚柏那头显示已读,却没回复。   博士生冲着远处的朋友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先找位置坐,便自来熟地坐到楚松砚的对面,说:“楚教授前几天还跟我们说呢,过一阵子等手下的项目结束,就休息一阵去把你接回家住。”   楚松砚盯他两秒,面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接话。   博士生难免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又准备开口,就听楚松砚说:“你是?”   博士生满脸错愕,不可置信道:“你不认识我了?”   “您认错人了吧。”楚松砚语气自然,面上带着疏离的微笑,丝毫挑不出错处,完全是面对陌生人突然接近时的礼貌提醒。   博士生此刻也有些怀疑自己,尤其是他也有两年没见过楚松砚了,对比以前的楚松砚,此刻他的相貌确实发生了不少的变化,彻底长开了,且也成熟稳重了些。   楚松砚扬扬手机,说:“您坐的这个位置是留给我朋友的,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了。”博士生面对他那陌生的视线,底气不足,快速站了起来,说:“是我认错人了,不好意思啊。”   博士生尴尬地笑了笑,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楚松砚垂着眼,视线笔直地落在博士生方才坐的那张椅子上,在服务生过来上酒时说:“对面那张椅子脏了,能麻烦您帮我换一下吗?”   服务生当即应道:“没问题。”   三分钟后,对面重新摆了张椅子。   其实椅子没换,只是拿下去擦了擦,再喷了点儿香水就重新送回来了,但楚松砚也不在意,他只是想让博士生看见他换椅子的这一幕而已。   正常人来清吧喝酒,都是慢慢地品,因为要买醉不该来这儿,应该去些更闹腾的地方宣泄情绪,那样才有感觉。   所以来这儿的人基本点一杯酒就能坐很久。   但酒上来之后,楚松砚等服务生换完椅子,就直接仰头将酒杯里的酒全部喝干净,然后转头出了酒吧。   博士生的视线一直凝视在他身上,像是还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认错了人,毕竟这世界上,俩人能长得这么相似,要么就是亲兄弟,要么就是做梦见鬼了。   楚松砚走后,他就给楚柏发了条消息,但久久没得到回复。   楚松砚找了个便利店,买了两盒烟,之后找了个没有路灯的角落,躲避着行人,点了根烟,将微信登录的账号切换成了另一个。   这个账号的头像是楚柏和蓝眼睛的合照,照片里,阳光明媚,蓝眼睛灿烂地笑着,一只手还托着楚柏的脸,而楚柏面上也带着格外温柔的笑,这张照片是蓝眼睛和楚柏刚在一起时拍的,如今已经有些不清晰。   微信名也简单明了——马特维。   这是蓝眼睛的名。   做完这些,楚松砚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   早有预料般,在手机上弹出语音通话的提示时,楚松砚的神情丝毫未变,甚至有条不紊地接着抽完这根烟,才给手机解了锁。   果然,是楚柏的消息。   语音通话自动挂断,剩一条留言。   【你现在在哪,首都? 】   楚松砚没回。   马特维与楚柏的聊天页面只有楚柏的单方面消息,因为马特维总是习惯给他发短信,那样他就能知道对方是否看见了自己发过去的消息。   楚柏却没有这个顾忌,他知道马特维一定会回复自己。   可惜现在,没人会再回复他了。   楚松砚丝毫不怕楚柏报警寻找马特维。   楚柏不会的。   他巴不得马特维就此消失。   这样就少了一个令人厌烦的旧爱,也无需继续扮演所谓的体贴丈夫。   楚松砚等了三分钟,对方没再继续发来消息,他便重新切回了自己的账号。   结果瞬间弹出来条消息提示。   是顾予岑发过来的。   一张截图。   截图的内容是江百黎刚发布的那幅画,以及小部分评论区。   楚松砚看了眼。   评论区里的内容基本都是夸江百黎的画技,全部都是他的老粉,还有零星几条问模特是谁。   想起不久前张旻年的话,楚松砚鬼使神差地点进了顾予岑的朋友圈。   又多了条新内容。   是天边的晚霞,在照片的一角还隐隐能看见一座山的轮廓。   无配文。   楚松砚退出朋友圈,给顾予岑回了条消息。   【怎么了? 】   那边收着信息的顾予岑被气得笑出了声。   怎么了。   他能怎么了。   又抽风了,又犯病了,又开始在网上翻那些没用的帖子,去看和他有关的信息。   像个傻逼。   顾予岑回了个句号。   紧接着,手机就开始疯狂地嗡响。   又来电话了,烦不烦。   顾予岑看了眼没新消息的聊天界面,手指向上点,接通了电话。   电话一放到耳边,就是一声没好气的责问:“顾予岑,你现在在哪儿?你根本就不是和他们出去玩了是不是?”   顾予岑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顾父咬牙切齿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这样的话,你妈怎么可能安心把你送出国?你出去之后,说不准又要闯出什么祸!”   顾予岑身子靠着椅背,视线随意地落到半摊开的剧本上,说:“所以我说我不出国,我有自知之明。”   “这是你能选的吗?你现在留在国内又能有什么出息?你哪样是靠自己得来的?”顾父的声音骤然降低了些,用脚趾头猜也知道,估计是顾兰宁回来了,“你现在在哪?”   顾予岑说:“在外面。”   “你非要我自己查吗?”顾父说。   顾予岑嗤笑了声:“你查呗,然后我一天跑一个地方,哪天跑累了直接跳海去死,爽不爽?”   顾父怒不可遏,却还拼命压着嗓音:“顾予岑,你去乡下根本就一点儿都没学会什么叫谦卑孝顺。”   “嗯,我太无能。”顾予岑说:“太生气就来宰了我吧,我等着。”   说完,顾予岑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挂断电话,然后将号码拉进黑名单,等待了三分钟,才再次拉出来。   清静。   顾予岑像是丝毫没受到影响,又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重新点开了微信,接着给楚松砚发消息。   【他给你画的太丑,我给你画吧。 】   顾予岑学过画画,还是油画,但当初家里给他找的那个老师实在是思维过于跳脱,顾予岑说自己脑袋里都是浆糊,跟不上人家节奏,学了两天就没接着学了。   顾予岑画的更丑,这么说纯粹是打嘴炮。   对面迟迟没有回复,顾予岑又连着发了几条。   【哥。 】   【楚哥。 】   【楚松砚。 】   【回我。 】   楚松砚看见消息,下意识地笑了声,回了个表情包。   他的表情包都是当初顾予岑存进来的。   因为他创微信创的晚,以前没有手机,后来把马特维的手机拿走,也只是用来监视楚柏是否发来信息。   遇见顾予岑,他说要加微信,听见楚松砚说没有,就自己动手给他创了个。   楚松砚以前的微信头像也是他挑的。   是一支玫瑰花。   顾予岑削的木头的,看着像跟逗狗棒,分辨形状都难。   后来进了剧组,楚松砚才把微信头像换成了个在网上随便找的风景照。   楚松砚发过去表情包后,顾予岑就发过来条语音。   楚松砚点开语音,将手机贴到耳边听。   “哥,你从剧组里走了,怎么都不来看我,我看见张旻年发的朋友圈了,他说你变帅了,还说你关心他,你怎么不多关心我呢?”   语音刚播放完,顾予岑就弹过来个视频通话。   楚松砚本想挂断,但下一秒,顾予岑就发过来条信息——帮我讲讲剧本吧,我看不懂。   瞎话。   看不懂剧本,他在剧组里也不用待了。   但楚松砚还是接通了视频。   结果视频一跳转出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白花花的胸膛。   顾予岑没穿上衣。   像是没拿稳手机,顾予岑停顿了两秒,就重新调整角度,将摄像头对准了他的脸。   他笑眯眯地说:“房间里太热了,我不穿衣服没关系吧。”   楚松砚语塞数秒,才“嗯”了一声,说:“剧本呢。”   顾予岑说:“不急,等会儿再给你看,我刚才研究了好一阵,先歇歇,就歇两分钟。”   “那我两分钟后再……..”楚松砚话还没说完,顾予岑就把摄像头转过去,对准了剧本。   “现在讲吧,不学好怎么演戏就浑身不得劲,我还是有点儿太好学了。”顾予岑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楚松砚忍着笑,将手机拉进了些距离,盯着屏幕上的内容,读着剧本。   但顾予岑给他照的就是一小个片段,真要琢磨,仅靠这点儿内容是不够的,肯定要把整个剧本都读一遍。   楚松砚却没说,因为他知道,一会儿顾予岑自己就要转移话题了。   果不其然,楚松砚才看了半分钟,就听顾予岑问:“你现在在哪儿?”   “外面。”楚松砚淡淡地回。   顾予岑笑出了声,不久前他刚用出去敷衍人的话,现在又从楚松砚这儿返还回来敷衍他。   “哦。”顾予岑顺势问:“外面还挺好看的,你里面也这样吗。”   楚松砚一顿。   顾予岑故作不懂般,问:“怎么了?”   这句话也被他还回来了。 第33章   顾予岑的话一直往不正经的地方扯,最后镜头直接转过来对着自己,脸还凑得特别近,笑眯眯的样子像是随时准备穿出屏幕来咬楚松砚一口。   昏暗的街道下,楚松砚举着手机,和前男友聊天,聊的还是那种不能让别人听的东西。   他们不像是分手了。   像是在玩一场特殊的角色扮演,主题就是,如果你变成了我的前男友,那我们还能睡一觉吗。   答案是默认的肯定。   甚至因为这种关系,两人在一张床上时会更加迫切地挤压彼此的逃窜空间,禁忌的惊慌感也让快感来得更加猛烈。   顾予岑舔了舔嘴唇,说:“我爸又给我打电话来骂我,但停了的卡重新允许使用了,他是在勾我取钱,然后用这种方式查我位置,把我抓回去。”   “你说我要不要去取钱?”顾予岑故意问。   “都行。”楚松砚说得很无所谓,仿佛不在乎顾予岑是要接着留在首都,还是被抓回哈市,也不在乎他回去之后两人就真的没有了再见面的机会。   顾予岑盯他数秒,就开始笑。   “那就等戏拍完我再去取。”顾予岑停顿了两秒,接着说:“那时候你那边应该也完事儿了吧?我取钱,我们去住首都最贵的酒店,干完最后一炮,就彻底拜拜,你说行不行?”   楚松砚皱着眉头,没答话。   顾予岑哼笑了声,问:“你是不想跟我睡觉,还是不想我回去?”   “是不想我回去吧?”顾予岑说:“毕竟你挺喜欢干我的,因为咱俩都很爽。”   “不是。”楚松砚只说了这么一句。   “那就是干腻歪了?”顾予岑挑着眉头,接着说:“那我干你吧,这个体位我俩还没试过,总得见见世面吧,让我知道是干你更爽,还是被你干更爽。”   他的用词极其简单粗暴,还好这一片没什么人,半晌也没见一个人影路过,要不然这话让人听去,估计就要把楚松砚的脸给拍下来发到网上,广而告之,这是个变态。   楚松砚闭了闭眼,身子又往黑暗里缩了缩,只有手机屏幕的光亮照在他身上。   楚松砚说:“我俩之间没别的可聊的了吗,如果不需要看剧本的话,我就先……..”   顾予岑的轻笑声打断他的话。   顾予岑说:“没别的可聊的?我要是说别的,你会听吗?你不就只有在听见这种话的时候,才愿意高高在上地施舍一点儿注意力?我他妈的就像你的口口套子。”   他说后半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显得这句话不像是咄咄逼人的质问,而是无所事事的揶揄打趣。   顾予岑将手机架到桌子上,用水瓶抵着,避免手机歪斜,他解放双手后,就一手撑着脑袋,慢条斯理地抽起了烟。   这俩人的烟瘾一个比一个大,寻常人挨骂的时候都是说他黑心肝,他们要是挨骂,肺子也要扯进去骂一嘴。   除了皮肤还白点儿,身体里的其他物件全都是黑的,浸着毒。   楚松砚笑了笑,说:“别这样说自己。”   “嗯。”顾予岑不置可否道:“那以后我这样说你,就没功夫说我自己了,行不行?”   楚松砚轻轻叹了口气,说:“行。”   反正骂得也不少,也不差这一两个字眼了。   至于顾予岑说的回顾家……..   楚松砚缓缓道:“你回家是更好的选择,在外面住地下室,你这辈子也就这一遭了,回去好好享福,快乐不少。”   顾予岑回顾家,顾兰宁绝对已经为他安排好了所有的路,无需再浪费时间精力去试错,他这辈子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浸泡在钱权里,无所顾虑地活下去。   这种生活,是常人梦寐以求的。   这一场人人都妄想捕捉的美梦。   顾予岑却嗤之以鼻道:“如果像你所说那样,那我这辈子何必去学说话学走路,只要往轮椅上一摊,在脑袋上贴上'顾予岑'三个字,就该有无数人来哄我笑。”   他歪着脑袋,一派天真神情,仿佛说出来的就是致臻之理。   顾予岑停顿数秒,吸了口烟,又接着说:“那时候,是不是你也要跑到我面前来逗我开心?”   楚松砚摇摇头,说:“放心。”   那就是不会了。   既然如此,回去又有什么用。   有人愿意逗他笑,他就要坐在那儿傻愣愣地像个痴呆一样开始笑着捧场吗?   那样就不是他顾予岑了。   顾予岑现在有种冲动,就是跑出去打个车,直接飞到楚松砚所在的地方,然后一闷棍把他打晕,捆起来栓回地下室,先拔光他的衣服,把干得他死去活来,然后再抓着他的脖子问问他——你怎么就那么想我离开。   楚松砚跟他提分手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想的,但还没等实施,阿婆就去世了,楚松砚回了哈市,然后一看见他被人打,瞬间所有气恼都转移到了那个男人身上。   他把那个男人的胳膊给打折了,才回的首都,差点儿没赶上航班。   谁让他打楚松砚的?   楚松砚没爹没妈让人遗弃,他以前欺负楚松砚都让他给掐着脖子草,那男人长着一张丑脸有什么资格?   顾予岑从小没人管教,顾父顾母都忙着生意,他虽然不是孤儿,但跟个孤儿也没什么两样。   谁能指望一个肆意妄为的孤儿有很高的道德底线?   顾予岑突然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回剧组?我去找你。”   “一会儿就回。”楚松砚看着那头掐灭了烟,准备往身上套衣服的顾予岑,接着有条不紊道:“山上的戏已经结束了,我回市区了。”   顾予岑愣了一下。   最近齐琳忙得抓不着影,他自然也没机会从她那儿听见什么有关《皿》剧组的消息,如今楚松砚说的话对于他来说,无疑是平地惊雷。   顾予岑抓衣服的动作顿住,他垂眸盯着手机那头楚松砚平静的脸,觉得楚松砚现在在心底估计正嘲笑他呢。   想凑上去当舔狗都没机会了。   多搞笑啊。   顾予岑紧了紧牙关,看似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啊,回市区了,那好啊,花花世界迷人眼,终于不用在山上拘着了,以后是不是还要三天两头回家和张旻年那个小崽子叙叙情?我微信里还剩点儿钱,帮你们先把东西买好,让跑腿的送过去?省得你们一时上了头,手往旁边一摸还没有趁手的东西,只能无套…… ..”   “顾予岑。”楚松砚揉了揉太阳xue,说:“我挂了。”   说完,他直接挂断。   顾予岑对着恢复到聊天界面的屏幕,扯了扯唇角。   瞧瞧,又生气了。   顾予岑将手机扔到一旁,视线虚虚地盯着远处的墙壁,手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再次摸过来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个手机号,拨打过去。   等待提示音响了十几秒,那边才接通。   “喂?有个生意做不做。”   “不是,挺简单的,帮我看着一个地方,注意有没有人进去,进去又待了多久,把这些汇报过来就行。”   “嗯,价格你定,等过段时间我就把钱汇给你。”   顾予岑报了串地址,是那处地下室。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顾予岑站起身,用手掌扶着后颈,活动了下脖子,才不紧不慢地套上衣服,拿着手机出了门。   一推门,碰见个演过对手戏份的演员,顾予岑冲他微微颔首。   “出去玩儿?这时间不早了,明天能赶回来不,最近李导脾气可大着,你小心点儿。”   “没,就出去遛个弯。”顾予岑在剧组里只对齐琳算得上殷勤,对其他人的反应都中规中矩的,除了对戏和研究剧本,也没什么多余的交流,偶尔碰面也是客套地说两句。   他这句话语气平淡,且那身打扮明显不是简单出去遛遛,但那演员也没戳穿,只是冲他摆了摆手。   这态度放别人身上,估计早就被人说年轻人不懂谦逊了,还要受不少冷眼。但顾予岑进组后身上穿的衣服明显都是些牌子货,有些还是绝版的,在外面炒出了天价。   在娱乐圈里的都是人精,虽然顾予岑没主动说,但也都能猜出来他家里条件不错,没必要交恶。   顾予岑往外走出两条街,就看见个破砖房旁边停着辆格外嚣张的骚红色跑车。   顾予岑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驾驶位上的人容貌出众,且看那张脸,年纪也不大,正好卡在了男人和少年之间。   傅文霖看见顾予岑这身装扮,特稀奇地哎哟了声,像看猴子一样盯着他猛瞅。   顾予岑关上车门,瞥他一眼,说:“开车。”   傅文霖笑了声,还真踩下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这一片的路很窄,稍有不慎,车体就要被路旁的障碍物刮蹭出丑陋的痕迹,但傅文霖却无所顾忌地提着速,还一心二用地打趣顾予岑:“你这拍戏是拍的什么戏,怎么弄得像地主家的土娃娃,灰头土脸的。”   顾予岑皮笑肉不笑道:“悬疑片,隔三差五就有人死那种,你再废话,就把你剐了。”   傅文霖心情甚好地回:“那我期待一波。”   顾予岑将车窗降下来些,吹着风,懒得理他。   傅文霖问:“去哪啊?你报个地址啊?真拿我当全自动的司机了。”   “你随便开。”顾予岑说:“去市区就行。”   “你明天不拍戏啊?”傅文霖以前谈过不少娱乐圈的,男女都有,大部分都是十八线小透明,不怎么需要上班,全靠他养着,也有几个有上进心的,一直端着,每次他刚来点儿性质,那边就把他推开,说明天要接着拍戏,不能睡太晚,身上也不能留印。   那有什么意思。   之后傅文霖就很少跟那种人谈,像他这种无所事事的二世祖,还是别去打搅人家的事业心比较好。   “到时候再赶回来。”顾予岑说。   “你小子真是把睡眠进化掉了,不嫌累啊。”傅文霖笑着说:“前两天我刚到首都,叫你出去,你还非说要睡美容觉,现在直接不需要了,怎么,明天回来之前先去医院打个美容针?”   顾予岑冷冷地扯了扯唇角,说:“我现在要去捉奸,和你那吃喝玩乐能一样?”   “捉奸?”傅文霖错愕数秒,打着方向盘拐了个弯,稍稍降了些速,问:“你谈对象了?演员?”   顾予岑又不理他了。   之后无论傅文霖怎么问,顾予岑都一副死棺材脸,活像让人戴了一百来顶大绿帽,显得脸都黑了一个色调。   傅文霖也没接着黏牙,反正到地方了,不就看见人了。   结果到了市中心,顾予岑这人也不知道位置,就让他一圈一圈地开着车绕,最后直接堵在路上,卡那儿半个小时。   傅文霖又问:“你连地方都不知道,你捉什么奸?而且你连地方都不知道,你怎么就知道那人给你带绿帽了?怎么着,你在网上刷着视频了?”   他越扯越远。   顾予岑突然说:“你记得上次去找我,看见的那个叫楚松砚的人吗。”   “知道,你楚哥嘛。”傅文霖动作一顿,“他给你绿了?”   顾予岑没理他那问题,转而道:“上次让你帮忙查的,你查完了吗?”   “啊。”傅文霖回忆了一下,才说:“查出来了,好像确实是被遗弃的,不是丧亲,因为我查着他父母还活着呢,甚至家里还有个孩子,就比楚松砚小两岁。” 第34章   顾予岑坐在街边抽着烟,傅文霖姿态松散地靠着跑车,手里也夹着根烟,但他那烟明显要比顾予岑手里的高端不少。   纯黑色的,卡比龙。   不好抽,但夹在手里特贵气,看着就装逼。   没抽几口,傅文霖就灭了烟,歪着脑袋问顾予岑:“所以你着急忙慌地找我,就为了让我陪你在大街上当街溜子啊。”   骚红跑车在黑夜里格外显眼,尤其是车灯还亮着,如同野兽半睁的眼,不少路过的车经过他们时都刻意放慢速度,向外连连望上几眼,才将车重新提速开远。   顾予岑抬起眼皮,说:“不乐意啊,那你直接走就行。”   “我哪有啊。”傅文霖笑了两声,“再怎么着,不也得陪着你吗,但你这脾气还真好不少,要是以往,你早把我踹出去,自己抢钥匙开车走了,看来把人送乡下去还真有作用啊,赶明儿把我哥也送去。”   “你前脚刚有这想法,你哥后脚就把你掐死。”顾予岑嗤笑道。   “是啊,当哥的脾气还不好,天天就欺榨我,也就我脾气好,换别人,早跟他干八百个来回了。”傅文霖说:“我哥前段时间和我嫂子吵架,把家里都砸了,最后还不是我去当的和事佬。”   顾予岑盯他半晌,问:“你哥不理你的时候,你怎么哄他的?”   “哄他?”傅文霖没忍住笑,“他天天不理我,要每次都要我上去哄,我真成哈巴狗了,顶多也就他给我卡停了的时候,我才上去说两句好话。”   “你说什么?”顾予岑问。   “干什么?偷师啊。”傅文霖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也没哥哥,你要哄…… ..”   话说到一半,傅文霖顿住,不可置信道:“哄那个楚松砚啊?他给你戴绿帽子,你还去哄他,你是不是他吗的有什么怪癖啊。”   傅文霖对楚松砚的印象极深,只因为他当初去看顾予岑的时候,他们浩浩荡荡一帮人,穿得都花枝招展像个花孔雀一样,而楚松砚坐在老房子门前,只穿着一身廉价的破毛衣袄子,还是最沉的黑灰色,再加上他冷着张脸,特像学校里那种被孤立的怪癖少年。   尤其是他看向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不招人待见的焯水池一样,还不如看邻居家院子里的鸡鸭殷切。   偏偏还一副贵公子做派,高高在上。   那种姿态要是放在哪家少爷身上,行,没问题,放他这个乡下孩子身上,那就让傅文霖觉得有点儿装过度了。   搞什么鹤立鸡群?   他们又不是鸡。   尤其是后来还查到楚松砚的父母资料。   虽然资料内容残缺,只能查到一小部分,但也知道楚松砚这人原本就是个贫困户家的孩子,尤其是他还被最低等的贫困户遗弃了。   一块垃圾就够让人恶心的,那连垃圾都嫌弃的这么个人,能好到哪去。   傅文霖可没什么关爱孤僻少年的癖好,他说话时也带着尖锐的讽刺,“顾予岑,你别是去乡下待一段时间,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上身了。”   听见这句话,顾予岑突然笑了一声。   笑得莫名其妙。   傅文霖越看越觉得这人肯定是招什么东西了。   他刚准备开口介绍家里信得着的神棍,就看见顾予岑的手往旁边摸了摸,直接抓住了块砖头,一扬手,就往他脑袋上砸。   傅文霖瞳孔皱缩,连忙闪避。   “嘭!”   砖头落到跑车上,砸出了块无法忽视的凹陷,看得傅文霖一阵肉疼。   草,这是他到这儿之后刚提的车!   但总好过被砸脑袋。   傅文霖压抑着怒火,扯了扯嘴角,看着顾予岑,说:“歇歇火。”   顾予岑以前在学校里也是这样,说不准什么时候突然来了脾气,就开始不顾一切地干疯事儿,他身边那些人深受其害,但有苦不能言,只能忍着,谁让他们这里面,就数顾家能在生意上彻底压他们一头。当初顾家生意出了问题,他们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去乡下那种地方探望顾予岑也不过是准备看看这少爷现在颓败几分,结果他就像无事发生一样,照样还是那臭脾气,丝毫不见颓唐。   最近顾家已经顺利度过危机。   傅文霖深吸了几口气,说:“我去给你买点儿冰镇果汁,压压脾气。”   还没等他抬步走向驾驶位,顾予岑就站起身,将燃到尾端的烟蒂扔到他手掌上,自己先拉开车门进了副驾驶。   火星已经熄灭,傅文霖还是被余温烫得表情狰狞,他将烟头抖掉,四处看了眼,确认无人看见这幕,便转身上了驾驶位。   顾予岑低头看着手机,冷森的光照在脸上,像只可怖的野鬼。   傅文霖没敢问他去哪,直接启动车,就漫无目的地往前开,最后开到了块荒无人烟的郊区,又掉头折返,原路返回。   傅文霖计算着时间,觉得差不了,顾予岑的脾气应该褪下去不少,才开口问:“我现在把你送过去?”   “嗯。”顾予岑应了声,关闭手机。   傅文霖松了口气,抬手调出音乐。   不是什么高端的钢琴曲,或是缠绵的流行乐,而是一首听得人脑袋发麻的大悲咒。   没辙。   只能用这种方法激出顾予岑的人性底线。   别再发疯了。   车重新开回剧组。   下车前,顾予岑伸手勾了勾手指。   “什么?”傅文霖蹙眉问。   “现金有没有。”顾予岑说。   “没有。”傅文霖摇头。   “卡给我。”顾予岑说。   傅文霖彻底僵住,“不是,那我就没……..”   顾予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摔到他身上。   “车你自己买辆一样的,治疗费自己转,卡不限额度,随便刷,等你回去的时候把卡还我就行。”   傅文霖连忙接住卡,眼睛也彻底亮了。   他的零花钱一直都有限定额度,被他哥管得死死的,这个月卡里也就剩十几万的额度了,这么互换,他绝对是大赚。   “真随便刷?”傅文霖问。   “卡。”顾予岑失去耐心。   傅文霖从钱包里掏出自己的卡,递给顾予岑。   顾予岑接过卡,直接摔上车门,转身就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傅文霖捏着卡,拿起手机给兄弟发了几条轰炸消息。   【晚上出去嗨,一会儿去接你们,我请客。 】   【速度速度。 】   【顾予岑的卡在我这儿,随便刷。 】   半分钟后,群里瞬间刷屏。   【我操? 】   【你俩干什么见不得人的py交易了? 】   【已整装待发。 】   【+10086】   【他是不是又犯病了?要不给你卡干什么。 】   【现在启程去首都来得及吗。 】   傅文霖扫了一眼,都没回复,一脚油门下去,跑车疾驰而出。   顾予岑没直接回剧组,而是沿着街道,按照记忆里的路,去找那家小花店。   不出所料。   还没开门。   但门锁得不严实,只有条铁链式的锁,稍用点力,就能把门掰开条缝,应该是因为最近剧组过来,大部分地方都安了监控,再加上这小地方,大家都知根知底,也不怎么怕被盗。   隔着门上的窗户,顾予岑能看见花店里的全部布局。   大部分花都被收起来了,只有小捧红玫瑰插在玻璃花瓶里,明显花瓣都开始萎蔫干瘪。   顾予岑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才折返回剧组。   进了房间,他脱掉衣服,洗了个澡。   然后就松松垮垮得围着浴巾,也不嫌冷。   他拿起镜子旁摆着的药瓶,拧开,往掌心里抖出来一片,扔进了嘴里,也没喝水,就那么含着。   顾予岑将灯关上,平躺到床上。   良久,他慢慢蜷缩起身体。   这一夜睡得很好。   楚松砚起床的时候,天还没亮。   酒店走廊里已经有些吵。   不少人都是早上才过来的,正在收拾房间。   江鸩贺正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身旁站着副导演,俩人手里都端着个茶杯,江鸩贺还慢条斯理地在那儿吹着茶盏里冒出的热气。也不知道是什么习惯,大早上站酒店走廊里喝茶。   一看见楚松砚,江鸩贺开口说:“江百黎走了。”   副导演也看向楚松砚。   “嗯。”楚松砚应了声,没明白他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个,但也没多问,分别向这俩人点了点头,问了声早,便准备错身走开。   江鸩贺又慢悠悠地说:“有人来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江百黎发到网上的画效果不错,你看见了吧。”   “还没看。”楚松砚说。   昨晚微博下载完毕后,他已经忘了这码子事。   江鸩贺点了点头,没接着说话。   副导演却笑眯眯地开口道:“我看到了呀,给你画得特好看,网上那些人都夸你呢,等到《皿》上映,夸你的人保准更多。”   比起江鸩贺,副导演更像是个没脾气的,整天笑脸对人。   楚松砚便笑了笑,恭维道:“那也是多亏了您们,否则我一个平平无奇的毛头小子,没人会特意注意到我的。”   副导演拍了拍他的后背,说:“谦虚。”   他们又简单聊了几句,楚松砚才离开。   副导演看着楚松砚,喝了口茶,说:“他真不错,一般人这时候估计早就满心满意挂到江百黎身上了,毕竟通过他那边也能出名一遭,而且更快一点儿,刚进娱乐圈的都看不了那么远。”   “他也未必看得有多远。”江鸩贺淡淡道:“只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对江百黎那小子没什么兴趣。”   “难不成对你感兴趣?”这种玩笑话开在导演和演员之间,难免影响不好,但副导演不说这么一句来呛江鸩贺,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干脆把声音压低了些。   江鸩贺瞥他一眼,说:“还没睡醒?回去洗把脸准备开工。”   副导演唉声叹气一阵,说:“好好好。”   在他临走前,江鸩贺又说了声:“记得转发江百黎的微博,还有其他人的画像也一起发上去吧,最近大家的状态都太放松了。”   说完,江鸩贺转身进了房间。   副导演在原地愣了两秒,没忍住笑。   现在这状态还算放松?   剧组里的演员整天都捧着剧本研究,对戏对得看见彼此的脸都有点儿反胃,哀声连天。   全部画像一放上去,大家对《皿》的剧情所知甚微,只能通过画像进行简单的猜测分析,这种情况下,毫无疑问,演员之间的恶意比对也会产生。   有人被夸,就有人被骂。   毕竟网络上的风气就是如此。   到时候所有人身上都要背负不小的压力,承受得住,就沉下心更谨慎地钻研剧本,承受不住,也就完了。   江鸩贺总是不走寻常路。   副导演“啧”了两声,连连摇头。 第35章   一经官博转发,楚松砚画像的浏览量快速攀升,尤其是转发时,工作人员还特意打了一行字。   【我们的言皿。 】   至于剧组里其他演员的画像,除了齐宁的画像被单独发表并附上了“我们的格菱”,其他都是一起发表,并未进行任何配文。   但相较言皿的服饰,格菱的服饰明显要逊色一些,言皿像精致的瓷器,格菱则像从瓷器瓶里攀出的一支翠菱花。两者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而且齐宁虽然没有作品,但之前经常出现在齐琳的微博合照里,粉丝量也不少,所以比起她,大家的注意力更倾向于放到楚松砚这个完全没在娱乐圈里出现过的纯新人主角。   官博发表后,剧组演员纷纷到评论区里留言,只有楚松砚迟迟未出现。   这人从各方面来论都极其特殊。   直到晚上,楚松砚回了酒店,才在电梯里开始注册账号。   刚开始格格不入,可以说是不适应这个圈子的规则节奏,一直保持着格格不入,就是故作姿态了。   楚松砚懂这种潜规则,所以当账册注册完,他就直接搜索《皿》的官博,关注了后先是将每条微博都点了赞,才到属于自己的那条微博里留了条评论,评论内容和其他演员差不多,都是以角色的人设角度邀请大家多多关注《皿》作品本身,挑不出错处。   电梯到第三层,门慢慢打开,进来个男人。   楚松砚听见脚步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男人身上穿着休闲运动衫,发型凌乱,睡眼惺忪的样子一看就是还没睡醒,他进来之后就一直摁着电梯的开门键,像是还有人没上来。   很快就又出来个男人,这个男人身上穿着明显正经不少,工整的白衬衫,身上还散发着若隐若现的香水味,精心打扮过。   两人一对比,差别就出来了。   这人上来后,那男人就松开了手,习惯性地往后一退,准备缩到角落里,接着靠墙睡。   但楚松砚就站在他的正后方,察觉到他的动作时,再挪开已经来不及了,楚松砚干脆握着手机,等着他撞上来。   结果那人刚退了一步,就被同伴抓住。   “有人。”同伴提醒道。   那人扭头看了楚松砚一眼,对上视线,他才大梦初醒般“啊”了一声,说了声抱歉。   “没事。”楚松砚回了句。   结果那人还在盯着楚松砚,就像在看什么稀有动物一样,视线落到上面就移不开。   楚松砚将手机锁屏,叫了声:“先生?”   “你是不是叫楚松砚。”那人突然说,作势还要掏手机,但手刚摸到口袋,才想起来自己压根儿就没带手机,只能转而挠挠头,说:“你是江导剧组里的那个楚松砚吧,我看过你的照片……..不对,是画像。”   楚松砚眨了下眼,说:“您认错了吧。”   “怎么可能认错。”听此,那人就开始笑,说:“你这话我也总说,谁要碰着我,问我是不是李鹤臻,我夜这么装无辜,然后告诉他认错人了。”   李鹤臻。   听见这个名字,楚松砚才从记忆里搜刮出来与这人相关的信息。   他是江鸩贺其中一部电影的主角。   那部电影也是江鸩贺手下的第一部爱情片,当初大众都说连江鸩贺也不免落俗,开始为了迎合市场,拍些无内涵的爱情片来捞钱。   结果一经上映,剧情与预告片段完全天差地别,从温馨的爱情片转变为惊悚的悬疑片,预告片中的一切台词与画面瞬间出现双重解读。   你熟悉的爱人站在你面前,你们手拉着手走进结婚的殿堂,如此快乐,又满怀期待,可你又是否看见,他西装之下,在说爱时悄悄腐烂的皮囊。   我爱你的一切,当然,我指的是,我能完全占有并谋取利益的一切。   李鹤臻显然已与当年出演电影时发生了不少的变化,没了那种颓靡的阴郁感,只剩一种睡不醒的懒狗味。   楚松砚完全没有被人戳穿谎言的尴尬,他浅笑了下,冲李鹤臻伸出手,说:“前辈好。”   李鹤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接把胳膊搭到了身侧男人的肩上,伸出另一侧的手轻轻地捏了下楚松砚的手掌,说:“你也好。”   说完,李鹤臻扭头看向身侧的男人,说:“林庚,你说他像不像以前咱班里的那个学习委员,老实巴交的,还特幽默。”   “林庚”这个名字,楚松砚从未听过。   但听李鹤臻的话,俩人应该是中学同学。   出于礼貌,楚松砚也冲他点了点头。   林庚明显有些不适应他这种礼貌的招呼方式,连忙摆摆手,说:“不用冲我点头,我不是前辈,也不是演员,我就一失业人员。”   失业人员,林庚看起来还真不像。   根据他的相貌来估算,顶多也就二十五六,这种年纪随便出去找工作,都大把的人要,毕竟尚且年轻,精力旺盛,进厂子里干两天都比别人有劲儿。   “他也特有意思。”李鹤臻完全自来熟,仿佛简单见一面,就把楚松砚归纳到了朋友阵营,直接转了个方向,将胳膊搭到楚松砚身上。   楚松砚不喜与陌生人之间的这种接触,扫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偏转了下身子,避免李鹤臻胳膊磕撞到自己的脖颈。   李鹤臻那头自顾自地说着:“你看林庚,是不是觉得他打扮的比我都像靠脸吃饭的,恨不得在脑袋上都插几根孔雀毛。”   “还好。”楚松砚中规中矩地说。   李鹤臻嬉笑着说:“都是装的,实际上他比我都懒,一天恨不得睡二十个小时,这次为了来见世面,顺便找找工作,才打扮得人模狗样的。”   看得出两人关系极好,林庚听了,也只是偏着脸,憋笑。   装成熟失败。   楚松砚看着林庚,不经意地扫了眼他的手掌。   林庚的手指上有厚厚的茧子,以前的工作应该也是些累人的体力活,但看体型又不像是能当武替的,那是……..   “叮!”   电梯抵达六层。   林庚率先抬步向外面走。   李鹤臻像是早就知道楚松砚也住在这一层,直接揽着他就往外走,甚至都没主动问上一句,嘴里仍继续着方才的话题:“你觉得林庚这人怎么样,是不是特踏实,我班学习委员以前就觉得林庚踏实,因为林庚每次讲笑话都自己先笑,给氛围烘托得特足,特称职。”   楚松砚微微弯了下眼睛,说:“挺好的。”   上来就问他觉得一个陌生人怎么样。   这种情景要么就是相亲,要么就是诈骗。   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楚松砚停住脚步。   李鹤臻察觉到他的停顿,抬头看了眼门牌号,自觉松了胳膊,冲他摆了摆手,说:“拜拜。”   楚松砚刷卡,拧下门把手。   “再见。”   他关上门后,还能听见走廊里两人的聊天。   “林庚,你看人多有礼貌,还会叫前辈,我天,要不我说还是早点儿工作好,现在我这么个野路子都能当前辈,听起来牛逼哄哄的,要是你也早点儿工作,现在估计都独当一面了,何必跟大流,非要去试试分配的工作。”   “不吃屎哪知道屎臭。”   林庚在李鹤臻面前明显褪去了强撑的正经,说话也随意不少,和李鹤臻是一个调调,一听就知道这俩人上学时候保准是一起出去鬼混打电动的那种死党。   楚松砚停着他们的脚步声,辨别远近。   片刻后,他们停了下来。   有人抬手敲了敲门。   等了会儿,门才开。   李鹤臻进门前叫了声:“江导。”   之后,门关上,彻底隔绝声音。   楚松砚没走开,而是站在门口的位置,靠着玄关处,拿出手机,开始设置微博账号的各种信息。   账号注册时选定的头像是与微信相同的风景照,昵称也是最简单的“楚松砚”三个字。   网友的速度总是出乎意料的快。   楚松砚的账号瞬间多了三十七万的关注者。   私信页面也呈现出九十九加的红点提醒。   楚松砚先是将《皿》剧组里的演员都关注了遍,又分别找到江鸩贺、江百黎的账号,一并关注。   屏幕上方倏地弹出条信息。   齐宁发的。   【快回关我!快快!我给你发私信你是不是没看到! ! ! !明天我教你怎么玩! 】   齐宁也知道楚松砚没什么网瘾,对现在比较流行的大部分社交软件都很陌生,因此自告奋勇。   楚松砚回了个。   【已经关注了,好。 】   之后他就重新回到微博,点开私信看了眼,想找到齐宁的账号,看她发了什么。   私信里的内容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楚松砚没点进去看,只专心找齐宁的头像。   但或许是私信太多,每个人的头像掺杂在一起看得有些花眼,半晌,他划到底都没找到齐宁发来的私信。   他停住动作,移开视线,揉了揉太阳xue,缓了会儿,才重新看向手机屏幕。   楚松砚切换软件,给齐宁发了条信息。   【没找到你的私信。 】   齐宁那边没有回消息。   楚松砚有切换回去,这次开始顺着昵称查找。   结果入眼的第一个昵称就是——顾予岑。   楚松砚的手指顿住,他点了进去。   顾予岑只发来了一个句号。   楚松砚点进他的主页,发现只有一张在朋友圈里见过的晚霞的照片。   配文是,好想。   账号的关注只有一个。   是他。   屏幕上方,齐宁的信息再次弹出。   【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哈哈哈哈哈哈,没事我也没发什么,就发了个'楚松砚开门,俺是齐宁'。 】 第36章   第二天。   楚松砚就看见林庚出现在了片场,和李鹤臻一起,他俩在角落里排排坐,还不时有人过去跟李鹤臻打招呼。   李鹤臻这人脾气是真的好,和每个人都能开两句让对方捧腹大笑的玩笑话,就好像在场的人都是他相识多年的好友一样。   而林庚就坐在旁边弯着眼睛笑,实在忍不住就偏开脑袋,开始呲牙乐,肩膀一颤一颤的。   他不像是过来找工作的,像过来听相声的。   楚松砚拍戏的时候,林庚就站在一旁看着,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那种眼神就像是相中了一盒价格昂贵的巧克力,但暂且支付不起费用,所以只能在一旁安静地守着,避免别人将它买走。   林庚只在片场待了小半天,就和李鹤臻一起走了。   半个月后。   这人才再次冒了出来。   在半夜,楚松砚收到了他的好友申请。   林庚的好友申请内容很简单,只有林庚两个字。   楚松砚通过后,这人很快发过来条消息。   【我能请你吃饭吗?地方你来定,我请客。 】   楚松砚盯着这条消息半分钟。   对面迟迟等不到回应,仿佛有些焦躁,又发来个可爱的表情包。   一个小狗蹲地上摇尾巴,还歪着脑袋,特可爱。   楚松砚看见之后笑了一声。   这种表情包,一般都是谈恋爱时候用的,怎么让林庚用到了他身上。   楚松砚慢吞吞地打字。   不了吧,有事吗?   信息还没发过去,那边表情包又撤回,重新发过来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卡通小人,正经不少。   楚松砚没把信息发出去,干脆等了会儿,看他还能发过来什么。   屏幕正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过了大致三分钟,林庚才发过来新一条消息,篇幅很长,明显是早就编辑好的。   林庚简单说明了他的目的。   林庚和李鹤臻是同一家影视公司的,但他干的不是演员,而是经纪人。   他发来的信息极其详尽,甚至把自己之前的工作及学习经历都给发出来了,连带着上学时的考试成绩。   还附带一句自吹自擂式发言。   最主要的是最后一句。   【我大学的时候也没挂过科,如果你回学校念书,我也可以辅导你。 】   这话让人啼笑皆非。   楚松砚没直接回复好或不好,而是迂回着回复了句。   【好的,我想一想。 】   至于最初饭局的邀约,算是心照不宣地跳了过去。   无论从何种程度来说,林庚这人都稚嫩的可怕,一般经纪人主动联络演员,都会先递出自己所能给的筹码,以及他的履历,再有来有往地进行洽谈,但林庚这人就是初出茅庐,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让人觉得好笑的坦诚。   这种坦诚没什么用。   如果不是有着李鹤臻的这层关系,楚松砚连好友申请都不一定会通过。   楚松砚回复后,便放下手机,进了浴室。   他洗了个澡,穿了身简单的衣服,就戴着帽子和口罩出了门。   张旻年过几天就要离开首都,他怎么着也要去看一眼。   尤其是张旻年为了让他送行,特意定了凌晨的火车票,张旻年做事喜欢打好提前量,现在估计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就等他回去检查呢。   楚松砚刚到走廊,就听见一声轻微的开门声,他抬头看了眼。   门缝里挤出微弱的光,伴随着阵细小的交谈声。   是张旻年的声音。   “放门口就行,等明天再把垃圾扔出去。”   “我知道,要不我还能光着身子出去?让人看个干净,多丢人啊。”这是个男人,声音明显有些不对劲的哑,吐字也带着懒洋洋的惰意,这种声音,楚松砚再熟悉不过。   楚松砚脚步微顿,心底骤然升腾起道不好的预感,连脊背都窜着瘆人的凉意。   垃圾袋被扔到走廊,房门再次关上。   “嘭”得一声。   楚松砚的心跳骤急,他一步步极其缓慢地走到门口,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垃圾袋上照。   透明的垃圾袋,里面扔的东西都极其清晰地映入楚松砚的眼底。   最上方是几个用过的套,有一个还支在用过的一次性筷子上,被戳得顶起来。   污秽不堪。   楚松砚站在门口,房间里的全部声音都毫不遮掩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你急什么,不是说一次就好了。”   “过几天你就走了,我舍不得你啊,再来一次吧。”   “真舍不得我?那你到时候去找我。”   “我怕我找不到路,再走丢了,你舍得?”   “你就会骗我,骗子。”   “不骗你骗谁。”   之后就是一连串黏腻的喘.息声。   楚松砚如同被定住的雕塑,僵硬地站在原地,连呼吸声都变得格外微弱,仿佛随便的一点儿变动都能让他彻底粉碎。   张旻年和男人睡到一起了。   他很清晰地记得,张旻年喜欢女生。   张旻年绝对不可能自愿和男人搞到一起。   还是在首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   快速地发生关系。   楚松砚动作缓慢地抬起手机,找到张旻年的号码,手指迟钝地摁下,拨打过去。   电话铃声在房门那端响起。   “……..电话。”张旻年说。   “等会儿再接吧。”那个男人说。   “我看看是谁……..”   之后一阵窸窸窣窣声。   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张旻年接通了电话。   “喂,松砚哥?”   张旻年的声音很小,明显是刻意压抑着不自然的呼吸。   楚松砚垂眸,轻声问:“你现在在家吗,我突然想起来有东西忘记给你了。”   他的语气格外柔和,仿佛真就只是突然想起遗忘的东西,来打电话问一句。   张旻年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   “啊…… ..”张旻年说:“我现在在外面和朋友吃饭,就大虎二虎,之前你见过的那俩人,要不你明天过来吧松砚哥,他俩还念叨着要和你一起吃饭呢。”   “好,我知道了。”楚松砚挂断了电话。   他的手臂向下滑落,手机屏幕上的光亮照在腿侧。   楚松砚突然想起来顾予岑前几天问他。   【你好久没去看张旻年了吧,他说想你。 】   楚松砚发过去一个问号。   顾予岑直接发给他一个朋友圈截图。   是张旻年发的。   内容很短。   松砚哥很久没来了,想他。   当时楚松砚点进张旻年的朋友圈,没看见这一条,只以为他和顾予岑一样,会给朋友圈设置不同的可查看范围,屏蔽他了。   也没多在意。   楚松砚拿着手机,翻到他和顾予岑的聊天记录里,重新找到那张照片。   这次,他发现,那张照片的时间不对。   顾予岑发的截图里,时间是晚上九点多,而张旻年的朋友圈显示是半小时前发表。   但那天,那个时间,张旻年应该已经睡了。   张旻年提过,那几天他和人约了起早出去看日出,都睡得特别早,五六点就睡了。   照片是假的。   楚松砚突然笑了一声,他仰头看天,后悔让张旻年来首都了。   他给顾予岑打电话。   顾予岑那边一直没接。   楚松砚也不管他是不是睡了,就一直打。   电话自动挂断,就重新拨过去。   直到他接了为止。   第五通电话,顾予岑接了。   他声音很哑,应该是已经睡了,又被电话吵醒的。   楚松砚问他:“你在哪。”   顾予岑愣了会儿,像脑袋转不起来,迟迟没回这句话。   楚松砚又说:“张旻年。”   顾予岑就开始笑。   “你终于去看他了?我还以为你把他也忘了呢。”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像一阵风飘进了耳朵里,开回吹刮着,听得楚松砚的耳朵开始一阵阵地疼,仿佛耳道里被刮下了一层皮肉,正在流血。   楚松砚闭了闭眼,说:“顾予岑,是你找的人吧。”   “嗯。”顾予岑对此不甚在意,说话时语气都格外轻佻,他笑着说:“我给他选择了,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他最后领了那个男的回家,是他自己愿意收留破碎小男孩,现在被吃干抹净,又怪谁。”   楚松砚沉默着,听筒里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顾予岑又说:“怎么样?是不是捉奸在床?好玩吗?”   “我去找你。”楚松砚说。   顾予岑像没听见一样,接着说:“对了,他俩也喜欢玩咱俩的老戏码,磁带录了不少,看来你之前和张旻年在一块儿,根本就没带他领略够啊,要不他怎么还能在别人那儿…… ..”   “顾予岑。”楚松砚加重语气。   “我听着呢。”顾予岑漫不经心地说。   他这种态度,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根本就不在乎张旻年之后会变成这么样,又会出现什么后果,他在乎的,只是让自己开心。   他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没别的原因。   他不知悔改,不觉有错。   反正都发生了,你气又有什么办法呢。   顾予岑笑着说:”瞧瞧,又生气了。”   楚松砚拦了辆出租车。   他到地方的时候,顾予岑正坐在上次两人接吻的台阶上,他用手撑着脑袋,视线轻飘飘地落到楚松砚的身上。   楚松砚走到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顾予岑仰着头,说:“现在是要骂我,还是…… ..”   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便迅速地甩过去。   “…… ..”   顾予岑被打得偏过脸,皮肤上迅速泛起一片骇人的红。   他垂眸盯着地面。   楚松砚走近,用手抓住他的头发,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向后扯,逼迫着他仰起头。   顾予岑被他扯得极痛,头皮麻木一片,嘴唇都合不上,只能张着嘴,连鲜红的舌尖都露在外面,像一条没有尊严的狗。   “你真是疯了。”楚松砚说。   如果张旻年当真情愿,头也不回得陷入所谓的禁忌之恋中去,结果只会是被骗子的谎言巨网勒得无法喘息,绝对不可能善终。   他和一个男人睡了。   这件事东窗事发,被别人知道。   他们另类的视线也会让张旻年这个毫无心理承受能力的少年格外痛苦,几欲寻死。   楚松砚紧着牙关,一字一顿道:“顾予岑,他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他吗的为了什么?”   “为了寻开心啊。”顾予岑扯出抹笑。   那抹笑容逐渐扩大,愈发癫狂,大风狂响,他字字清晰道。   “你找我了,我就开心。” 第37章   楚松砚扯着他的头发,将他从台阶上拎起来,说:“让那个男的滚,别把张旻年扯进来,他母亲对你还算不错,你忘了吗?”   “忘了。”顾予岑往他身上扑,却又被扯着头发后退,只能艰难地将胳膊挂到他肩膀上。顾予岑伸出手,万般缱绻地抚摸着楚松砚的脸,笑着说:“当时我只看得见你,别人我哪注意得到,要不是你把张旻年弄来首都,我连他叫什么都不一定记得住。”   他太懂怎么捅刀子了。   三言两语就将过错全部揽到了楚松砚身上。   而他,只不过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病人。   他有什么错。   顾予岑就像是个不受控制的容器,别人往容器里倒什么液体,他就会往外溢什么。楚松砚让他不开心,他就让楚松砚也不开心。   楚松砚紧盯着他,眼神冰冷。   顾予岑又接着慢吞吞地说:“你生气什么,他睡了别人你就不开心了?你这么喜欢他?之前我怎么没发现呢。”   这就是个完全没有理智的疯子,固执己见。   楚松砚松开抓着他头发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顾予岑要上前抱住他,他轻松躲过,又向后连退几步。   楚松砚说:“我会告诉你爸你在这儿,拍完戏就滚回去吧。”   说完,楚松砚转身离开。   顾予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用手指擦了下嘴唇上裂开的伤口。他垂眼看着指腹的血迹,扬起声音说:“楚松砚,我顶多也就还能在这儿待两个月了,前两个月我们才见了几面,之后我们又能见几面,现在你连这点儿都不肯满足我,一心一意只想让我滚回去。”   “稍微有点儿不顺你心思,你就要讨厌我。”   “你怎么能这样呢。”   楚松砚的脚步未停,他掏出手机拨给张旻年。   但电话刚被接通,手机就被人抢了过去。   顾予岑将电话挂断,拦在他面前。   两人对视着。   楚松砚整个人都被怒火冲占。   如果没有这出东窗事发,张旻年回去了之后,楚松砚和他之间可能就此便没了联系,将全部的记忆都留在那段短暂的过去。   但偏偏就是发生了,还是这种事。   这就像是将楚松砚从平稳路段里架出去,绑到另一条崎岖的路,让他被严重的负罪感冲撞折磨。   楚松砚自认没什么常人的同理心,也大可以假装无事发生,直接转头就走,等张旻年将要离开时,再自然地同他告别,甚至贴心地细致叮嘱。   因为这事的发生并非强迫,而是诱导,本质上,选择权还是在张旻年手里。   但猜到事因在于顾予岑,在于他的恶意插手,楚松砚不知怎得,莫名升起了难以浇灭的怒火。   这就像是你养的一条任打任骂的狗,突然转头咬了你一口。   始料未及。   他来找顾予岑,又能解决什么?   打他一顿?不可能。   就为了骂他一句?电话里也能说。   楚松砚也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他移开眼,看向别处,说:“张旻年那边……..”   话说到一半,顾予岑就伸手抓住他的脸,桎梏住他的下颚,整个人贴上来就要亲他。   楚松砚一动不动地觑着他,在顾予岑的嘴唇贴上来时,极其残忍地说:“顾予岑,控制不了发.情就该去绝育,而不是抓着人不放手。”   顾予岑的身体抖了一下。   他慢慢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眼睛死死地盯着楚松砚的脸。顾予岑的视线就像是一条黏腻的毒蛇,恨不得将楚松砚绞死在这儿。   “你他妈把我弄成这样,现在又说我胡乱发.情。”顾予岑讽刺地笑了一声,说:“是不是当初被你草了,就注定我以后都要舔着你,永永远远心甘情愿地当个挨草的破娃娃。”   “哥,你忘了你当时抱着我说让我别怕,要一直陪着我吗。”   “你自己说完转头就忘,只剩我一个人记得是吗。”   顾予岑掐着他的手都在颤抖。   楚松砚看着他,说:“是。”   顾予岑松开他,梗着脖子后退,额头上青筋暴起,明显是在拼命忍耐。   倏地。   “啪!”   顾予岑将手机摔到地上。   四分五裂,满地残渣。   顾予岑冲上去掐住楚松砚的脖子,将他死死地压到破砖房的墙壁上。楚松砚的脑袋猛地磕上去,耳鸣一片,眼前都瞬间变成了无尽的黑色。   顾予岑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仿佛不掐死他誓不罢休一样,他说:“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怕狗吗。”   “因为我之前养了一只狗,我养了它八年,有记忆开始它就在我身边,我看着它一点点长大,但有一天我出远门,我就那两天天没回家,然后它就被人吃了。”   “只剩皮了。”   “我往皮里填石头和沙子,我想把它重新缝起来,但怎么填都都填不满,就那么瘪下去了。”   那只狗叫顾小猪,养得特别胖,见人就摇尾巴,谁都不咬,像没脾气一样,医生说它是近亲繁殖的产物,是个脑瘫,是个傻狗。   顾予岑没回来那天,它就一直挠门,一只叫。   家里来了亲戚,一堆小孩儿围着顾小猪。   看它挠门,就掰着它的爪子不让它动。   它叫,就抓着它的嘴不动手。   所有小孩的手都抓上去。   堵住嘴和鼻子,硬生生窒息死掉的。   有些偏辟地方的人总会残留着吃狗肉的饮食癖好,尤其是一些愚昧的老人,就会觉得狗这种生物通人性,吃了会更补身子。   顾予岑回去的时候,顾小猪已经没了。   他到处找都没找到。   一拉开冰箱,里面还剩个腿。   皮被他们扔到了外面的垃圾桶里。   顾予岑翻出来的时候都臭了。   那种臭味顾予岑一直都记得。   让人窒息,喘不过气,控制不住地开始呕吐。   顾予岑看着楚松砚泛白失血的脸,说:“哥,你要是也死了,我是不是也要开始怕你了,之后肯定不会靠近你了。”   他的嘴唇在抖着,手也是。   失去理智,彻底陷入疯魔。   楚松砚用力抓住他的手,抬腿用猛劲儿往顾予岑的膝盖上踹下去。   顾予岑手上一松,猛地跪了下去。   楚松砚剧烈地喘着气,现在他的喉咙都是火辣辣的疼。   缓了会儿,楚松砚抬眼看了下四周,确定他们还在监控拍摄不到的区域,才慢慢蹲下身,用手去拽顾予岑的衣领。   顾予岑的瞳孔失焦,像是陷入另类的昏迷中去,大脑麻痹了意识。   楚松砚突然意识到,他吃药了。   现在正在药效发作过后的阶段。   药物强制麻痹神经,顾予岑方才情绪剧烈起伏,导致身体无法承受,理智也全部泯灭。   顾予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   楚松砚快速伸出手,揽住他的腰。   这回,顾予岑倒到了他的怀里。   肩膀被下巴磕了一下,钝疼蔓延上来。   楚松砚保持这个动作良久,才慢慢地叹了口气,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xue 。   脖子上的动脉剧烈跳动着,仿佛血液即将钻透血管和皮肤,爆发出来。   下手真狠。   他这么一掐,楚松砚反倒没了所有的火气。   楚松砚自嘲一笑。   可不就是贱骨子。   楚松砚这次不打算送顾予岑回去。   一次还能说偶然碰见,两次就不对劲了。   他打算等着顾予岑缓过来后,自己回去。   楚松砚扫了眼远处摔得七零八碎的手机,用手往顾予岑的口袋里摸,摸出他的手机,驾轻就熟地输入密码解锁,然后按照记忆里的号码,给张旻年拨过去电话。   这次很快就接通。   相较最初,张旻年的音量提高不少。   “喂,哪位?”   “楚松砚。”楚松砚一手扶着顾予岑,一手拿着电话贴到耳边,他仔细辨别着电话那头的声响,确认没什么不该有的声音,才接着说:“我的手机…… ..关机了,换了个手机给你打。”   “哦哦。”张旻年问:“松砚哥有什么急事吗?怎么打这么多通电话,这还是头一次呢。”   他笑着。   楚松砚想了想,不动声色道:“我听房东说,最近那一片治安不怎么好,有不少人搞诈骗,有点儿担心你。”   “诈骗?我没遇到。”张旻年说。   “嗯。”楚松砚又叮嘱道:“如果遇见什么奇怪的陌生人,记得跟我说。”   这下张旻年明显有些迟疑。   张旻年沉默好一会儿,才说:“我没遇见过。”   楚松砚感觉到自己怀里的人有了轻微的动作,似乎在慢慢转醒。腰间也正在被一双胳膊缓缓搂住。   “好,注意安全。”楚松砚说完没急着挂断电话,又等待了半分钟。   但张旻年还是没主动坦白,只是问了句:“松砚哥,你还有事儿吗?”   “没了。”楚松砚说:“那就挂了吧。”   “诶。”张旻年突然叫他:“那个…… ..你什么时候过来看我啊?明天吗?我提前收拾一下房间。”   “房间不是每天都打扫吗,不用太幸苦。”楚松砚说。   张旻年干笑两声,说:“最近朋友弄得有点儿乱。”   “张旻年……..”   那头传来声很轻的呼唤。   楚松砚佯装无所察觉,接着说:“那我明天过去。”   “嗯,那我挂了哈。”张旻年火急火燎地挂断电话。   楚松砚放下手机,和怀里的人对上视线。   顾予岑慢慢闭上眼睛,说:“你看吧,他不挺乐在其中的吗。” 第38章   “乐在其中?”林庚摆明了不信,他懒洋洋地侧躺在床上,用一只胳膊撑着脑袋,努力保持平衡,但显然他已经醉得不行,眼睛要闭不闭地半眯着,说话时字音都粘连在一起,吐字不清晰:“江鸩贺拍戏还从来都没找过外国人呢,这下为了人家还住个特窄的小屋子,早就憋屈死了吧。”   “你看见他住的地方了?”楚松砚瞥他一眼,端着刚从酒店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来的酸梅汤,放到床头。   “没有。”林庚喘了口气,吐出浓厚的酒气,接着说:“但是我站外面的时候往上看了,那一片的装修风格就不像什么高端的大房子,跟江鸩贺家里比起来,肯定小得可怜。”   楚松砚笑了一声,伸手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将酸梅汤塞进他手里,说:“快喝,喝完我就回房间了。”   林庚抿了一口,就扭曲着脸,怪叫了一声,说:“这坏了吧,怎么酸成这吊样儿。”   “酸梅汤不酸,还能是苦的?”楚松砚反问。   “我前女友熬的酸梅汤就是苦的。”林庚憋着气,仰头将酸梅汤一口闷,然后直接往后栽倒,摔到床上,还弹起来两下,他突然说:“明天咱找人租个跑车开吧。”   “干什么?”楚松砚问。   “炸街啊。”林庚说:“在国内的时候处处受限,在哪儿都有人盯着,好不容易出国了,放松一把。”   “你当这儿就没人盯着了?”楚松砚说。   “肯定也有啊。”林庚声音越来越小:“装不知道不就好了,之前过得太憋屈了,一点儿张扬的感觉都没有,你之前给我买那辆车,我还没开出去过呢。”   林庚刚和前女友分手的时候,整天以泪洗面,还要边抹眼泪边给楚松砚处理工作,兜里还常备一个小手帕,看着特委屈。   那一年过年的时候,楚松砚为了安慰他,就给他买了辆车。反正楚松砚赚的钱也没怎么花过,他也没什么特别烧钱的爱好需求,干脆就把钱都花到他和小李的身上了。   楚松砚“嗯”了一声,说:“再考虑。”   林庚没声了。   楚松砚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人已经睡着了,估计再过两分钟就要开始打呼噜了。   楚松砚笑了笑,把被子拽过来盖他身上,又把房间里的灯全关了,才出门。   一推开门。   他就听见阵凌乱的脚步声。   楚松砚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只看见道模糊的轮廓,像是两个酒鬼互相搀扶着,但都走不稳,所以一起左右来回踉跄着。   楚松砚收回视线,准备关上门,突然听见一声“Milian”。   发音很不标准,尾音卷着,明显是俄罗斯人的发音习惯。   楚松砚动作微顿。   这算是什么,巧合至极?   这下有参照的形象,再往那个方向看去,很容易就和胡年以及他那个俄罗斯朋友对上。   偷听是个很不好的习惯。   楚松砚知道,所以他后退了步,将半个身子都缩回房间里,避免被那两人发现。   但他也没什么可偷听的。   因为胡年的胳膊已经攀上了那个俄罗斯人的脖子。   下一秒,就传来一阵让人脸红心跳的接吻声。   俩人甚至等不及回到房间,就亲成一团。   楚松砚挑了下眉头。   顾予岑被人戴绿帽了啊。   楚松砚也不知道他现在是该冲出去拍照,然后将“赃物”发给顾予岑,还是该默不作声地听完这场活春.宫。   就在他沉默着,垂眼看着地面时,那两人已经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他面前。   胡年脸上泛红一片,眼底蒙着层水雾,整个人都靠到那个俄罗斯人的身上。   他没看见楚松砚,反倒是那个俄罗斯人,将视线从胡年身上收回时,陡然看见了楚松砚。   他一愣,瞪大眼睛,瞬间用拗口的中文说道:“楚松砚对不对!对不对!”   胡年听见他这一句,也顺着转动视线,在看见楚松砚那一刻,胡年脸上未见丝毫心虚,甚至极其自然地露出抹灿烂的笑,他冲楚松砚挥舞着胳膊,说:“哎呀,好巧楚哥,又碰到你了。”   胡年的另一只胳膊还挂在那个俄罗斯人身上。   胡年憨笑着说:“楚哥,这就是我的朋友,他叫Finki 。”   说完,他还打了个酒嗝。   楚松砚干脆向前走了一步,彻底将房间门拉上,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确实很巧。”   Finki一手搀扶着胡年,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激动地说:“楚松砚,我们可以合影一张吗?”   楚松砚看了眼胡年,说:“你先将他送回房间吧。”   胡年却抓着Finki的胳膊,连连摇晃着脑袋,说:“不要,我俩一起回房间,现在…… ..我自己靠墙站着。”   他摇摇晃晃地朝墙边走,然后重重一靠,瞬间整个身子都重心不稳地往下滑,直接坐到了地上,还特乖巧地双手抱着腿,仰着头说:“你俩照吧,我让开,嗝。”   Finki也没管他,直接上前一步,和楚松砚并肩站着,手忙脚乱地将手机调到相机页面,还不忘问:“这个距离可以吗?”   他调节着手机与两人之间的距离,确保将他们全部完整地框进画面里。   “可以。”楚松砚点了点头,看向镜头。   Finki快速按下快门,连拍了五张,才颇为羞涩地收起手机,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最后干脆双手合十,冲楚松砚说:“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电影,你最新上映的《止淋》我也看了!非常不错的剧情,你演的得也特别的好!我很喜欢你扮演的宁哥,也很喜欢你!”   楚松砚笑了笑,说:“谢谢。”   Finki还想说些什么,楚松砚就开口提醒道:“胡年要睡着了。”   Finki连忙扭头看向胡年。   只见,胡年蜷缩成一团,脑袋不受控制地向下点头,身子也开始偏斜,即将要倒到地上。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喝了多少酒。   “ Milian !” Finki连忙伸手去扶胡年,将他搀扶起来。   胡年依靠着他,冲楚松砚傻笑了一声,像是突然失忆了一样,抬手指着楚松砚,惊讶地开口说:“楚哥,你怎么在这儿,顾予岑还说我不会遇见你呢,他这个傻子,嘿嘿,这次我又要赢了。”   他挥舞着胳膊,呲着牙乐。   Finki扶着他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   胡年嘴上还在不停地说:“让顾予岑总自以为是,一会儿我就发信息嘲笑他。”   说完,他又搂着Finki亲了一口,用俄语说了句:“还是你好。”   完全不顾忌楚松砚。   楚松砚单手插着口袋,站在原地好半晌,才掏出房卡,开了隔壁的门。   他开了灯,走到床头,拔下来插在固定充电装置上的手机,解锁看了眼。   信息已经刷屏。   全部都是圈内认识的人发来的。   最上端的,是江鸩贺半小时前发来的。   一张照片。   楚松砚点进去看了眼。   这应该就是江鸩贺口中的那个俄罗斯演员。   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   楚松砚盯着照片看了会儿。   确实和马特维长得有些像。   也不知道单单依靠着“蓝眼睛”这一条线索,顾予岑是怎么阴差阳错地找到这么像的一个人。   楚松砚也没想到,顾予岑居然还记得。   他之前提起马特维,也不过是因为醉后失言。   顾予岑当时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遗弃自己的父母。   本来就是个托辞的谎言,自然没有原因。   楚松砚紧闭着眼,说:“因为有个人告诉我要这么做。”   顾予岑问:“是谁。”   楚松砚本来想说我自己,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他要是真这么说了,顾予岑保准还要接着问下去,像之前一样,逮着一个问题,不问到底绝不罢休。   于是楚松砚就说:“一个蓝眼睛的俄罗斯人。”   顾予岑这人的脑袋和常人不一样,他没觉得楚松砚在骗自己。   因为楚松砚喝醉了。   醉得都开始不躲着他了,自然也没又说谎的必要。   顾予岑又问他:“为什么他告诉你,你就要做。”   楚松砚睁开眼睛看着他。   良久才开口说:“因为他对我最好。”   之后顾予岑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说:“我知道了。”   这段记忆极其模糊,楚松砚那次真的醉了,第二天直接断片,从顾予岑的床上起来的时候,甚至都忘了他们为什么又睡到了一块儿。   醉酒后的记忆总会在再次醉酒时被突然想起。   楚松砚记起这个片段时,他已经和顾予岑没了联系。   楚松砚躺到床上,脑袋放空,盯着天花板。   他不明白,顾予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再次报复他吗。   像之前说的那样,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让他好过,是这样吗。   没必要,这样又把时间都浪费到他身上了。   楚松砚缓缓呼了一口气。   辛辣的洋酒有些后反劲儿,现在脑袋里开始有些眩晕,方才闻见胡年身上的酒精味,他就有些反胃,只不过一直忍耐着。   楚松砚重新拿起手机,挨个回复信息,打算以此来维持清醒。   信息太多,回复完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之后,楚松砚点进朋友圈,开始漫无目的地向下滑。   这几年,他微信里的人越来越多,朋友圈里的内容也愈发丰富,偶尔也会点进去看一眼。   滑了会儿,突然就看见林庚发的朋友圈。   半小时前在车上,林庚居然趁着耍酒疯的间隙发了条朋友圈。   是张自拍。   林庚占据照片的左半边,伸手比着剪刀手,右半边则是远处站在路灯下抽烟的楚松砚。   林庚还把楚松砚怀里的玫瑰花打了马赛克,但技术实在一般,还露着大片的红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捧玫瑰花,有着欲盖弥彰那味儿。   配文是——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偶遇大明星了。   楚松砚没忍住笑出声。   他这算什么。   下面评论里,小李的最为一针见血。   【小李:前面那个哈士奇挪一挪,脑袋太大,脸太丑。 】   林庚回她一串乱码,应该是失去意识的时候,手不小心摁到键盘上了。   楚松砚点了个赞,接着向下滑。   下一个就是顾予岑。   顾予岑这几年已经很少发朋友圈了,至少楚松砚只见过一条,还是发的电影宣传。   楚松砚下意识地停住。   这条只有三个字——别问我。   是了。   在娱乐圈里,他俩一直被人端在一条水平线上相互比对,如今他出了这么大的新闻,估计要有不少人落井下石,转头去和顾予岑说些有的没的,或询问内幕,或恭维道贺。   楚松砚盯着顾予岑的头像良久,又想起方才那一幕。   或许他该跟顾予岑提一嘴,毕竟无论处于何种目的,顾予岑都为他找到了一个极其肖像马特维的人。   江鸩贺下部电影的剧本,楚松砚看过最初版本。   是个不错的好结局。   如果那个俄罗斯演员参演,绝对会是电影里最幸福的一个角色。   在某种角度上,这也给了楚松砚自欺欺人的机会。   人在死后都会去电影里寻找自己的下一辈子。   马特维是否能因此,获得不再痛苦的机会,拥有幸福的权利。   楚松砚点开顾予岑的个人主页。   但如果他再次主动联系,他们之间是否又会因为这出出轨闹剧,而重新卷入彼此生活的漩涡之中。   “算了。”楚松砚这么说着,放下了手机。   就当这是他欠顾予岑的一个债吧。   无法偿还的债。   …… ..   第二天早上。   楚松砚是被电话声吵醒的。   他摸起手机,看了眼。   是林庚的号码。   真难得,林庚居然没睡到日上三竿,反倒早早就醒来了。   楚松砚接通电话,哑着声音说了声:“喂。”   “出事了。”林庚语气沉重。   楚松砚从床上坐起来,问:“怎么了?”   他边下床穿鞋,边猜测着问:“媒体那边?”   林庚深吸了两口气,说:“我从床上滚到地上了,然后腿磕到了墙,刚才我站在镜子前面仔细比了一下,发现两条腿不是一样长了。”   楚松砚的动作顿住:“……..”   林庚心急如焚道:“咋办啊楚松砚,我是不是要拄拐出门了,今天不是还要去江鸩贺那儿,他笑话我咋办啊,我害怕。”   楚松砚满脸无语,重新坐回了床上:“…….放心吧,他发现不了。”   “怎么可能?”林庚拔高嗓音,说:“你快开门,我让你看一眼。”   之后一通噼里啪啦,房门被敲响了。   楚松砚走过去打开门。   林庚整个脸惨白一片,两只脚的拖鞋都穿反了,他直接扑到楚松砚身上,抓着他的肩膀疯狂摇晃,就开始尖叫:“啊啊啊啊啊!”   楚松砚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开,将门拉上。   林庚皱巴着脸,他佝偻着腰站在那儿,手胡乱比划着,说:“你看,特明显,我坐腿比右腿短了一截。”   楚松砚向下看了眼。   ……..一切如初。   “没短。”楚松砚说。   林庚说:“你再仔细看看呢。”   楚松砚改口道:“短了。”   林庚就开始抹眼泪。   楚松砚:“……..”   年纪三十三,长得像四十的男人,天天像还在尿裤兜的四岁小孩儿一样。   楚松砚没理他,转头进了盥洗室。   等楚松砚洗漱完出来,林庚已经坐在床上捧着手机呲着大牙乐了。   林庚看他一眼,说:“百度上说,腿突然短了说明要二次发育了。”   “真难得。”楚松砚说。   百度居然没让他直接进棺材。   林庚又说:“百度还说,我最近要加强运动,咱俩别坐车了,多戴几个口罩,照着地图导航,徒步走去江鸩贺家吧,锻炼锻炼。”   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楚松砚脱掉衣服,换了件厚毛衣,“你昨天还说要租个跑车,不租了?”   “你同意了?那还是租跑车吧,装逼一点儿。”林庚嘀咕道:“然后找人拍下来发网上,让他们看看咱现在开心着呢,才没像他们说那样天天以泪洗面。”   林庚话说多了,不过脑子,一吐露就说漏了嘴:“刚才还有人给我打电话骂我,让我早点儿去死,我死个屁啊死,给老子美容觉都……..”   他突然反应过来,停了话,欲盖弥彰地开始吹口哨,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楚松砚。   楚松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是摔醒的吗。”   “……..气疯了才摔下床的嘛。”林庚心虚地笑了两声,又说:“没事儿,我已经发澄清了。”   “嗯。”楚松砚说:“那我等会儿把资料整理一下发给你,你也发出去吧。”   这种事,澄清与否都没什么区别。   而且过度发酵,除非有更劲爆的反转,才能扭转局面。   要更劲爆的反转,除非楚松砚愿意将他曾经最初那段“被亲生父母遗弃”的经历发出去,并重新解释两位父亲对待他很好,之所以说寻找父母,也是要寻找亲生父母。   否则,都是无用功。   但林庚已经发了澄清,如果楚松砚不扔出去些对他有利的信息,只会有更多人嘲讽。   局势愈发恶劣。   “发出去?你不是说不发吗?”林庚愣了下,又反应过来是因为自己刚才说的那句,才让楚松砚误解了。林庚连忙解释了句:“我没澄清你的事儿,我就发了个朋友圈,解释了一下我没死。”   楚松砚:“……..知道了。” 第39章   最后,林庚到底还是老实地报上地址,让司机把他们拉去了江鸩贺的住处。   刚到门口,还没等楚松砚抬手敲门,门就被用力地从里面推开。   铁门生锈的边缘直接撞到了楚松砚的身上,撞得他踉跄着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林庚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疼痛在身上蔓延,楚松砚皱紧了眉头,抬眼看去,结果映入眼帘的那张脸,就是他昨晚刚看过的照片里的人。   是那个俄罗斯演员。   他似乎也没想到能撞到人,脸上还残留着夹杂愤怒的错愕。   不过数秒,他就意识到这两人是来找江鸩贺的,便再次沉下脸,松开门把手,从两人之间挤出去,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林庚朝那人看去,愤愤不平地提高声音道:“诶!连声对不起都不说吗。”   再转过头,林庚就和门内的江鸩贺对上视线。   “你找这演员也太没礼貌了。”林庚直言不讳道。   江鸩贺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还没睡醒一样,木着张脸,闻此,他也只是轻轻点了下头,说:“习惯就好。”   习惯?   习惯个屁!   林庚心里连骂了几句,却还是选择憋着,没说出来,扭头查看了下楚松砚的情况,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遍,问:“撞到哪了。”   “没事。”楚松砚推开他搀扶的手,平静地说:“先进去吧。”   林庚确认他没什么事,才往前一步,进了门。   一踏进去,逼仄的空间一览无余。   很小的房子。   装修的风格有些像旧时代的产物,连地板上都布满斑驳的划痕,还有大片水泡出来的泛白鼓包。   而且房间里的窗帘全部都是拉上的,只有一缕极其微弱的阳光挤了进来,照在墙壁上。   整体环境阴森森的。   林庚换上拖鞋,四处看了圈,没忍住说:“这房子再简单装饰一下,洒点儿血浆,都能拍恐怖片了。”   江鸩贺没理他,自己走到小沙发上坐下。   林庚又扭头看楚松砚,试图寻求他的认可,却见他完全一副适应良好的模样,稀疏平常地像回了自己家。   得,就他自己爱大惊小怪。   林庚无奈地叹了口气。   拖鞋有些小,应该是随便买的均码,楚松砚干脆就没穿,直接踩到地板上,结果白袜子刚碰到地面,就蹭上一团不容忽视的灰黑色。   这房子应该有段时间没打扫了。   楚松砚察觉到什么,看了眼江鸩贺,发现对方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江鸩贺冲他笑了一下。   过了这么多年,江鸩贺年近四十岁,也不怎么保养,难免脸上出现细纹,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瞬间出现小片鱼尾纹。   看起来有些沧桑。   楚松砚走向沙发另一侧坐下,开口问:“吵架了?因为日常相处,还是拍戏的事儿?”   “日常相处。”江鸩贺淡淡地说:“他年纪不大,叛逆期还没过,隔三差五就自己生闷气,沟通不来。”   “他会说中文?”楚松砚问。   “不会。”江鸩贺说。   楚松砚说:“那你会俄语?”   “不会。”江鸩贺又说。   成,这俩人压根儿连语言都不通,自然沟通不来。   “平时就靠翻译器啊。”小沙发的空间只能容许两个人坐上去,林庚干脆双手抱臂,站在两人面前,问:“你这次过来,不会真就从始至终都一个人,谁也没带吧?瞧他那样子,也不像是会有耐心等你翻译。”   江鸩贺瞥他一眼,像看傻子一样,言简意赅道:“他英语不错。”   林庚猛拍脑袋。   行吧,他又犯蠢了。   楚松砚看着他笑。   江鸩贺又看向他,说:“撞到肋骨了吧,晚上估计就要青了,冰箱里有冰袋,还有药酒。”   “没事。”楚松砚说:“就轻轻撞了一下。”   但方才撞的那下有多重,在场的人都看见了。   江鸩贺也没强求,接着说:“你们晚上可以在这儿住,等晚上他就回来了。”   林庚已经开始到处转,听此,扬声说了句:“住得下吗,就两个卧室,他一个,你一个,不就没地方了。”   江鸩贺回了句:“还有房间,对门的房子我也租下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一旁抽出几张照片递给楚松砚。   楚松砚接过,低头查看。   厚厚一摞照片,主人公都是那个俄罗斯演员,但在照片里,他的表情明显要柔和不少,有几张正脸,甚至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   照片背后记着日期。   都是去年照的,最早的日期和最晚的日期之间,刚好隔了六个月。   整整半年。   江鸩贺显然还没待这么久,过来的也没那么早。   那照片是谁照的,显而易见。   这也确实是顾予岑惯爱使用的构图风格。   楚松砚翻看照片的手微顿。   江鸩贺悠悠说道:“顾予岑要是愿意,倒是挺会和人打交道的,否则那个小孩儿也不会叫着嚷着要他过来和他谈,最近闹脾气,也是因为他在网上看见了顾予岑《死亡联结》的宣传信息,顾予岑和他说过,拍完电影就过来找他,结果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个人影。”   “胡年过来了。”楚松砚放下照片,淡淡道:“你可以去和他说,让他联系顾予岑。”   江鸩贺不置可否,转移话题道:“等《孤莲》开拍的时候,你可以过来看看。”   《孤莲》就是江鸩贺的下一部作品。   对比其他导演来说,他算得上是高质高产,灵感源源不断。   所以才有人说,江鸩贺就是电影里的戏魂成精,才投胎成人,做了导演。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楚松砚停顿几秒,又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国?”   “下个月吧。”江鸩贺撩了下有些长的头发。   楚松砚点了点头,转身找了下不知所踪的林庚,却发现这人正蹲在卧室床边,一层一层地掀起铺得极其板正的被褥,童心未泯地观察着上面的花纹。   “带林庚一起回去?”楚松砚放低了音量。   江鸩贺沉默了会儿,说:“看他愿不愿意吧。”   楚松砚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好半晌,林庚才视察完整个房子,重新走回客厅,说:“这房子你是不是没住多久啊,我看都没多少私人用品,就像客房一样,我那酒店房间都比你这儿温馨。”   江鸩贺边站起身,边说:“是你东西太杂。”   他走到冰箱前,拉开门,从里面拿出个比巴掌还大的透明冰袋,扔到楚松砚怀里,便头也不回地走到门口,一边拧下门把手,一边说:“林庚过来,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林庚走过去,问:“楚松砚呢?”   “我歇歇。”楚松砚自然地应声。   “行吧。”林庚踩着拖鞋,跟江鸩贺一起出去了。   随着房门再次关上,房间里就只剩楚松砚一人。   楚松砚将冰袋放到一旁,然后站起身,朝着南边的那个卧室走去。   方才江鸩贺关门前,指了下那边。   明显就是指给他看的。   卧室里一片寻常,和另一个卧室的装修一模一样,连被套枕套的款式都相同。楚松砚站在门口,视线向里面往。   在他看向某一处时,顿了下。   视线就此停在那儿。   是个磁带播放器,和他家里的是同一个款式。   楚松砚瞬间明白过来江鸩贺是什么意思。   他后退了步,想退出房间。   但在他的手重新搭到门把手上时,鬼使神差,他还是重新走进了房间里。   走到磁带播放器的前面,慢慢蹲下。   楚松砚伸手拿起播放器,将它转了个方向,就看见,深蓝色播放器的背面被红色的马克笔写满了字,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看得人只觉得眼睛都开始跟着刺痛。   而所写的内容只有一个字——爱。   有些字迹随着岁月的腐蚀,已经开始变得斑驳,掉了些漆,就仿佛这份爱也随着时间慢慢褪色,直至永远消失。   楚松砚用手指轻轻蹭掉播放器上的灰尘,然后摁下已经掉光了图案标识的播放键。   出乎意料,它没有坏掉。   声音很快就从播放器里传来。   “今天下了很大一场雨,到现在还没停,外面的声音很吵,吵得人心烦,但转头看一眼床上,我又觉得没那么烦了。”   “因为床上躺着楚松砚,他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他和我说了很多,我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   “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他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全部都是谎言。”   “他并没有在寻找父母,因为他曾经就是被他们卖掉的。”   “他意识中真正的'亲人',是一个叫马特维的俄罗斯人。”   “他告诉我,是他亲手杀了马特维,他是个杀人.犯。”   最后半句因磁带播放卡顿,而被扭曲音调,变得诡异可怖,如同一段陈述性的恐怖片纪录音频。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搭在我的腰上,问我会不会一直爱他,哪怕他最后变成一个只会伤害我的贱人。”   之后,穿插了一段模糊的音频。   正是楚松砚在口齿不清地问出句话。   顾予岑的声音再次出现时,带着明显的笑意。   “你知道我回答了什么吗?”   楚松砚闭了闭眼,感受着脊背瞬间上窜的那股寒意,他现在感觉,或许顾予岑就在他看不见的某处,正漫不经心地观看着他的反应。   原来他那天说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楚松砚等待着,等待播放器中下一句话的到来。   但播放器持续了半分钟滋滋的电流声。   然后,播放键自动跳出,重新变为凸起的状态。   这盘磁带已经播放完毕。   顾予岑选择,不告诉他答案。   楚松砚的身体彻底紧绷,头皮发麻。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被笼罩在一团漆黑的影子之下,如同随时会被捕捉的猎物。   楚松砚慢慢转过身。   那个俄罗斯演员不知何时返回,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楚松砚。   看清他的脸时,楚松砚扬起抹笑。   但这笑容与他往日相比,明显不够自然得体,反倒僵硬地像提线木偶。   那人绕过楚松砚,拎起磁带播放器,抱在怀里,转身就要走。   楚松砚开口叫住了他,用俄语问了句:“这个是你的吗。”   “是的。”与江鸩贺描述不符,他的中文说的相当流利,甚至连发音习惯自带的口音偏差都很少:“我用来播放教学磁带,学中文用的。”   他摁开播放器的读取槽,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个磁带放进去,接着启动播放。   古板无趣的中文教学缓缓播放起来。   而楚松砚注意到的只有——播放槽最初是空的。   那他听到的那段音频又是从哪来的?   楚松砚的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下,他扶着床沿,慢慢站起身,然后一抬眼,就看见了房门正上方闪烁的红点。   摄像头。   那人离开后,楚松砚坐在床上良久,才伸手向床下摸去。   果不其然,手掌刚探进去,就碰到了个硬物。   楚松砚将它拽出来。   是一个小型的录音笔。   提前录制好音频,然后远程控制播放。   楚松砚倏地笑了一声。   所以那句话,就是在问他。   在问他,他想知道答案吗。 第40章   当天晚上,楚松砚做了场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是一帧帧他所出演过的电影桥段,相互穿插着,分不出真实与虚幻,也让他分不清,他究竟是楚松砚,还是一直存活在电影里的孤魂野鬼,只依靠着这些由机器定格的画面来苟存。   最后,所有画面重叠在一起,画面中的每一张脸都开始融合,然后变成团团散沙,漫天飞舞。   耳旁却是一阵接着一阵的乌鸦叫声。   张开的黑色羽翼突然出现,尖锐的喙直逼着他来。   乌鸦啃食着他的身体,直到地上只剩一堆烂骨头,才再次展开羽翼,毫不犹豫地飞远。   楚松砚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很疼。   剧烈的疼痛刺激着神经,仿佛他真得被吃干净了血肉,只剩下残破不堪的骨头。   大片的冷汗布满额头,楚松砚紧拧着眉头,试图挣脱这可怕的梦魇。   但梦像是没有尽头的旋转轨道,快速将他带往另一片世界。   他又回到了淹水的浴室,看见马特维正笑着流泪,吞咽掉几颗大块的糖果,接过他手中递过去的刀子。   马特维又一次自杀了。   一切都与现实中相同。   但这次,马特维手腕中流淌出的鲜血快速蔓延,瞬间变成了一朵朵泣血的红玫瑰。   马特维重新睁开眼,摘下一朵玫瑰花,递到楚松砚的嘴边,轻声说:“和我一起走吧,不用强迫自己为我掩埋尸体,我们一起离开,一起腐烂,没关系的。”   楚松砚安静地盯着他,清醒地知道,这只是梦,他唯一需要做的,只是等待苏醒的到来。   但他慢慢地张开嘴,咬住了红玫瑰的花瓣。   这次,他却明显地尝到了腥涩味,玫瑰花瓣是湿滑的,咬不住。   他只能半张着嘴含住。   突然,楚松砚感觉到下颚一痛。   这种痛感如此清晰,让他倏地从梦中挣脱。   睁开眼,楚松砚感觉到口腔里的那股味道愈发明显。   “醒了?”一道戏谑的男声响起。   楚松砚瞬间反应过来什么,伸手去推,整个人“噌”得坐起来,但他还没坐稳,就被人抓住脚踝,猛力向下拖拽。   臀部瞬间撞到了那人冰冷的腰腹上。   被毒蛇缠绕的惊悚感再次降临。   顾予岑一抬腰,楚松砚紧绷的身体被打开。   “睡得好熟啊,和上次录音的时候差不多。”顾予岑用手拍了拍他的脸,笑着说:“还以为一直到结束的时候,你都不会醒过来呢。”   楚松砚咬紧牙关,此刻身上的疼痛感更加清晰,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感官,尤其是后腰的那一片,已经疼到麻木。   胀,热,疼,麻。   就像骨头被人硬敲开,往里面钉了根铁钉。   “你的肋骨那儿已经紫了,他还真是把你撞得不轻。”顾予岑抓着楚松砚的后颈,随着小幅度的抽动,他慢慢俯身,凑到楚松砚的耳旁,轻声道:“我帮你上好药了,贴心吧。”   楚松砚高扬着脖颈,试图张嘴说话,但被顾予岑暴力的动作弄得只能堪堪发出气音。他倏地侧过头,狠狠地咬住了顾予岑的侧颈。   仿佛要把他咬死一样。   但只咬住几秒,就被顾予岑硬扯着头发,脑袋向后倒,松开了嘴。   楚松砚疼得嘴唇发白,他喊:“顾予岑。”   这种场景出现的太过突然,仿佛一张未醒的梦,但疼痛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顾予岑却是突然出现了,而且还在半夜爬上了他的床,将自己的一部分强势地塞进他的身体。   顾予岑将手指插进他的齿关。   楚松砚毫不犹豫地咬住,恨不得就此将他的手指咬断。   “咬吧,用力点儿。”顾予岑朝他耳边吹了口凉气,像毒蛇吐信子一样,让人心脏紧攥着,“林庚就在隔壁,我刚才去看了,他好像在做噩梦哦,睡得不是很踏实,要是把他吵醒了就不好了。”   顾予岑慢慢抬起上半身,直勾勾地盯着楚松砚的眼睛,恶意满满地说:“上次他可是说了,下次再看见我靠近你,就要打死我,跟我拼命,你也不想做到一半发现身上多了个冷冰冰的死人吧,怪吓人的。”   他的语气可听不出来半分害怕,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这个房子的布局和江鸩贺所住房子的布局不同,两个卧室紧紧挨着,仅有一墙之隔,稍微有些声响,另一个卧室里的人都能一丝不漏地听见。   楚松砚临睡前,甚至连林庚在手机上打字时敲键盘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如今这种摩擦的水滑声,自然也是能听见的。   楚松砚闭上了眼,咬着顾予岑的力道愈发地大,牙齿甚至已经隐隐压到了指骨上。   满嘴的血腥味让人止不住的反胃。   血液顺着舌头向下滑,即将通过喉咙。   楚松砚猛地推开顾予岑,用脚踹开他,双手抓着喉咙,止不住地干呕,却很快又被顾予岑抓回来,反摁在床上。   然后,继续。   这就像监视过后对他反应不满意的一种报复。   他就是想看他这么痛苦。   顾予岑居高临下地盯着楚松砚细窄的脊背。   那上面已经遍布了鲜红的吻痕已经牙印。   会留疤吗,顾予岑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恨不得咬死楚松砚。   顾予岑讽刺地说:“上次你不是说咱们两清了吗,现在我干你一次,你是不是还要干回来,我们又没法两清了。”   楚松砚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是哪一次。   是两年前他把他绑起来拘禁到酒店里的那次。   顾予岑拽着他的头发,逼迫他扬起上半身,整个人呈现一种极其屈辱的姿态,“两清了,那你为什么又想死。”   “找媒体发布出去那些东西,你是不是就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活得坦诚了,没有谎言了?然后就能心满意足地去死,去找你的'父母'了?”   顾予岑嗤笑着说:“五天,我等了五天都没有澄清,你是不是就准备这么保持神秘,死掉之后任由别人胡乱猜测,要不要我封你一个'悬疑影帝'的名头?啊?”   他毫不留情地把楚松砚的腰向下压,让疼痛达到更深处。   “说话,楚松砚。”   他让楚松砚小点儿声,自己却丝毫没有压抑音量,故意踏着楚松砚的底线。   楚松砚却始终没有出声。   顾予岑用手掰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楚松砚的眼底布满红血丝。   睡前他已经将窗帘拉上,但此刻窗帘已经全部束起,玻璃窗外照进来透亮的月光,足够他们将彼此的每一分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顾予岑就像是刻意让这一切发生在光亮之下,不允许他隐藏伪装。   楚松砚的嘴巴及下巴上全是血,如同一个刚啃食过人肉的怪物,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是顾予岑把他身上伪装的皮肉一寸寸地掀开,暴露出其下的不堪。   善于伪装的怪物总是会恐惧能识破他伪装的人类,但又忍不住靠近,因为这是唯一一个真正了解他的。   可靠近时,就会产生猜忌与防备,以及深深的不安。   顾予岑舔掉楚松砚下巴上的血珠,从背后紧紧地拥住他,姿态格外亲呢,语气温柔:“老公,夹紧点儿。”   楚松砚完全是被控制着,他的身体无法由自己做主。   顾予岑的拥抱就像是冰冷的铁链,勒得他喘不过气,即将窒息。   楚松砚压抑着变得急促的呼吸,张了张嘴,但还不等开口说话,顾予岑的手指就再次塞了进去,压着他的舌头。   “不想说就别说了。”顾予岑说:“我不强迫你。”   之后,这种姿势就一直维持了一个小时。   顾予岑就是个人彻头彻尾的剥削者,毫不留情地榨干楚松砚身上的每一分水分。   他收回手时,楚松砚的脸已经僵硬无比。   而顾予岑手指上的伤口早已经深得见骨,最表面的皮肉甚至向外翻着,极其可怖。他却毫不在乎地在被褥上蹭了把血,就接着将楚松砚翻了过来,面朝着他。   楚松砚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顾予岑笑着说:“用我帮你缓缓吗?”   楚松砚慢慢转动眸子,看向他。   但出乎意料,他的眼底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情事过后茫然。   恐惧、厌恶,统统都没有。   楚松砚抬起手,重重地蹭掉下巴上的鲜血,然后坐起身,靠着床头,扭头看向窗外。   顾予岑面上的笑容慢慢变得僵硬。   突然。   楚松砚说:“你怕我死。”   顾予岑紧盯着他。   “为什么呢?”楚松砚接着说:“你之前不是最想让我去死了吗。”   这世界上每个真正了解他的人,都希望他去死。   最开始,他出生在贫困落后的家里,因为矫情的药物过敏体质,被扔出去过好几次,小时候还差点儿被冻死在冬天里,后来是邻居把他给抱回去的,但他们不是希望他活,只是乐得看别人家的争吵不休。   后来被卖给楚柏和马特维,刚开始他俩都希望他好好活着,后来楚柏变心出轨,却依旧精神控制着马特维。   因为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妻子”是个男人,他怕马特维把一切都捅出去。   那时候马特维已经没有求生意志,却不敢死,因为还有楚松砚。   精神控制使马特维活得很痛苦,就像是失去主人的狗,却还要蜷缩在破败的狗窝里,守着自己的狗崽子。   他已经无力求生,连面对医生、寻求治疗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楚松砚亲手送上了一把刀。   他告诉马特维,他把他埋好,就去找他。   因为他不想看着他腐烂在浴缸里。   马特维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快来找我。   后来楚柏发现马特维的死,找到楚松砚的第一句话也是——乖孩子,保守秘密,不然你会死掉的。   楚松砚看着窗户上两人的倒影。   顾予岑就坐在他脚旁,视线笔直地盯着他。   良久,顾予岑才说:“死太容易了,什么痛苦都没有,你不配。”   楚松砚扭头看向他,说:“那你想干什么呢,把我的血放干,让我用最痛苦丑陋的姿态死去,你就开心了吗?”   楚松砚像是完全没打算听顾予岑的答案,停顿了一秒,便接着说:“你不该过来的。”   “你不该过来。”他又声音低低地重复。   顾予岑盯他数秒,说:“你凭什么替我衡量对错。”   楚松砚的这种反应,就像是在平静地评判一种选项的正确性,完全否决了顾予岑这个人做出这种选择的权利。   这种冷血的表现,让顾予岑迅速坠入寒窖。   征服的快感都通通消失。   只剩下长久的恨。   顾予岑点了支烟,说:“楚松砚,你总是让人觉得,把爱用在你身上是种浪费,把恨用在你身上也是一种浪费。”   “你就该永远永远孤独,然后默默无闻地死去。”   楚松砚笑了声,丝毫不在乎他这句话,甚至伸手从顾予岑的烟盒里抓出根烟,点燃,吸了起来。   “胡年出轨了。”他说,“一个俄罗斯人。”   “是吗。”顾予岑不甚在乎道:“那我和你,也算是还回去了,我俩平了。”   他甚至还伸手擦了擦掉在象征他和胡年感情的银戒上的烟灰。   楚松砚没说话。   顾予岑和胡年,不像是情侣。   更像是炮.友。   不够忠贞,只是身体契合。   但他和顾予岑当初不也是这样。   甚至是直接的,捉.奸在床。   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去。 第41章   林庚起床的时候,楚松砚已经坐在客厅吃完了早餐。   茶桌上是剩下一份的面包和牛奶。   林庚抻了个懒腰,顶着一头鸡窝式的头发往客厅走,一屁股坐到楚松砚身边,问他:“你昨晚听见什么动静没。”   “听见点儿。”楚松砚用纸巾擦着手,有条不紊道:“像是从楼上传来的,但没听清是什么动静。”   “啊。”林庚直接用手拿起面包,啃了一口,口齿不清地说:“你也听见了,我昨天睡得好好的,总感觉耳边有吱嘎吱嘎的响,还挺近的,像老鼠啃床腿的动静。”   “是吗。”楚松砚不置可否道。   “嗯。”林庚咽下面包,被噎得抻长脖子,他猛灌了两口温牛奶,才接着说:“我总感觉这房子实在太老了,也不知道江鸩贺怎么挑中这儿的。”   “他说这儿离亨特的学校近。”楚松砚说。   “亨特?”林庚反应了会儿,“啊,那个演员。”   “他昨晚是不是没回来。”林庚总感觉自己昨晚做噩梦做得太邪乎,现在脑袋像硬了的水泥,根本转不起来,跟让人打麻醉针了似的,回忆昨天的事儿都有些费劲。   “回来了,但就去隔壁吃了顿晚餐,就又走了。”楚松砚淡淡地说,“咱俩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咱俩昨天去哪了?”林庚像失忆了。   听此,楚松砚盯着他问:“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有点儿。”林庚挠挠脑袋,木着张脸:“怀疑昨天晚上让老鼠把我的脑袋给啃了。”   说着话,他的视线顺势往楚松砚身上扫,“你怎么换了件高领毛衣,你还带衣服过来了?”   “没,昨天穿那件脏了,不知道从哪蹭了灰,找江鸩贺借了件衣服。”楚松砚自然地说。   但其实,那件衣服上沾满了凝固的□□,一大早就被他给扔了出去。   至于身上这件,是从顾予岑出去给他买完又送来的。   林庚醒来前两分钟,他刚走。   林庚毫无察觉,只是盯着那件毛衣上的标牌半晌,觉得有些晦气地撇着嘴说:“江鸩贺不是就爱穿老头polo衫吗,怎么偏偏给了你个毛衣,还是顾予岑代言的牌子。”   楚松砚没回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换鞋,准备出门。   “我去隔壁看一眼。”楚松砚说。   “看什么?”刚睡醒的林庚格外粘牙,什么都要刨根问底地追着问。   “看眼亨特回来没。”楚松砚说。   “你咋这么关心江鸩贺的演员,昨天我还以为你是单纯想在这儿看看剧本,结果也没看你有啥动作。”林庚说。   但楚松砚已经推开门出去了。   门重新关上。   林庚机械性地咀嚼干面包,盯着房门愣了会儿神。   楚松砚走路姿势不对。   也让老鼠给咬了?   林庚喝了两口牛奶,才反应过来——   草,不对。   此时隔壁。   江鸩贺已经起床,正站在客厅的窗边,和人打电话,听见开门声,他扭头看了眼,对电话那头随便应了两声,就挂断了电话。   楚松砚就站在门口,没脱鞋进去。   “今天准备去哪?”江鸩贺问。   “教堂。”楚松砚说:“司机推荐的。”   “嗯,挺好的。”江鸩贺点点头,视线慢慢地落到楚松砚的脖子上。但那一片皮肤被毛衣领子遮挡得严实,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想到什么,江鸩贺轻轻地笑了下,接着说:“我可没泄密,是他自己找过来的。”   楚松砚瞥他一眼,显然没信。   江鸩贺也不在乎他的反应,反正他已经解释了。   江鸩贺又问:“昨天让你去房间里看的东西,你看了吗?”   “看了。”楚松砚说:“磁带播放器是你带过来的?”   “磁带播放器?”江鸩贺蹙眉,像是不解他说的是什么。   “我让你看的是修改后的剧本,就放在床头。”   楚松砚怔愣数秒。   剧本?   看清他脸上的错愕,江鸩贺如同猜测到什么般,倏地开口说:“怪不得他要自己亲自来找演员,原来是培养了个'奸细'。”   顾予岑,心计深啊。   又是一出掉包的戏码。   还不待楚松砚说什么,房门就被人重重地敲响,还伴随着阵震耳欲聋的“楚松砚你开门!”   楚松砚转身摁下门把手,开了门。   就看见,林庚双手叉腰,怒不可遏道:“楚松砚你昨晚是不是背着我干什么坏事儿了?”   江鸩贺在一旁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准备看戏。   楚松砚还在充傻卖愣,“什么?”   林庚扫了眼江鸩贺,将楚松砚拽出门,然后压低声音问他:“林禹是不是过来了?你俩昨天晚上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   他的脑洞太大,突然就提到了林禹。   楚松砚忍俊不禁道:“你想哪去了?”   “那你怎么…… ..”林庚思考了翻措辞,才接着说:“这么不对劲儿,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儿。”   他干脆凑近到楚松砚身上嗅了嗅,眯着眼睛说:“你身上还有股香水味,你从来不喷这种调调的。”   “是吗。”楚松砚抬起胳膊闻了下。   确实残留着一股很淡的香水味。   应该是顾予岑刻意喷上去的。   但香水之下,还有另一道极淡的麝香味。   林庚没闻出来。   林庚已经确定,昨晚绝对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但无论他如何追问,楚松砚都装傻说他想多了。   再重新进到房间,瞄一眼江鸩贺。   看见江鸩贺那故作高深的表情,林庚就知道,只有他一个傻子蒙在鼓里。   江鸩贺绝对也知道。   “你俩是不是和好了?”林庚又问。   楚松砚却不回答他。   一路追问都没有个答案。   林庚当他是默认。   最后俩人出门时,林庚还在叽叽喳喳地说。   “和好就和好,我本来就觉得你俩分开得莫名其妙,和好也是必然的结果。”   “而且我挺喜欢林总的,他对你真挺不错的。”   “你听我说话呢吗?”   “…… ..”   门根本隔不住楼道里的声音。   一直到楼下停着的的车开远,江鸩贺才收回视线,看向南边的卧室。   卧室门从里面推开,顾予岑走出来。   江鸩贺看着他,问:“心情如何。”   顾予岑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将身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端,从茶桌上拿起车钥匙,就要出门。   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如果方才林庚晚点儿过来。   楚松砚就会再次进到那个卧室里,去找剧本。   但可惜,没有如果。   顾予岑下了楼,摁下钥匙,将停在街尾的汽车启动。   他上了车。   片刻后,汽车开远。   “咔哒。”   胡年推开门,就看见顾予岑站在走廊里,垂着眼,手上摆弄着精致漂亮的打火机。   “这么快?”胡年嘴里还塞着牙刷,泡沫糊在嘴唇上。   顾予岑进去,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Finki。   Finki身上穿着单薄的家居服,手里拿着几张照片。   是他和楚松砚的合照。   已经打印出来了,动作有够快的。   他现在就等着下次再碰见楚松砚的时候,拿着照片过去要签名了。   顾予岑扫了他一眼,很轻易就看见照片上楚松砚的脸。   顾予岑转动打火机的手指微顿。   Finki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对上他的视线,也没多意外。   看样子是胡年提前说过了。   Finki站起身,笑着冲顾予岑伸出手,“你好。”   顾予岑却没理他,直接抽了张椅子坐下,掏出手机开始上网。   他刷新了几次网络,点进楚松砚的社交平台账号。   这段时间,他点进去看了无数遍。   最新一条却还是一个月前发表的宣传。   评论区已经被网友攻陷。   全部都是等待回应的,还有部分是已经放弃后选择脱粉的。   顾予岑退出平台,切换到微信,找出属于楚松砚的聊天框。   两人的聊天记录早在两年前清空。   现在聊天页面只有一条他今早发的消息。   【顾予岑:开门。 】   顾予岑盯着屏幕,手指久久未落到键盘上。   “顾予岑,Finki和你说话呢。”胡年冲掉嘴里的泡沫,说。   顾予岑蜷缩着手指,抬起眼皮,看了Finki一眼,扯出抹极其敷衍的笑,说:“你也是楚松砚的粉丝吗,好巧啊。”   “你也是吗?”Finki极为惊喜,这些年在网上冲浪,他看到的大多数言论都是这两人不和,但网上捕风捉影的言论,真假难辨,听此,他便以为顾予岑也是欣赏楚松砚的。   顾予岑在他的注视下,微微颔首,看着Finki脸上的笑容愈发得灿烂,他才慢吞吞地接上句:“如果黑粉也算粉的话。”   Finki的笑容瞬间垮掉。   顾予岑的笑容反倒变得真心实意起来。   他轻笑了声,偏头看向胡年,问:“楚松砚的房间是哪个?”   胡年用毛巾擦着脸,报了个房间号。   “知道了。”顾予岑应了声。   “你要袭击他吗?” Finki警惕地紧盯着顾予岑。   顾予岑勾勾唇角,打了个响指:“是啊,猜对了,你真聪明。”   这句话落,他掌心的手机嗡响了一声。   顾予岑垂眼看向屏幕,发现聊天页面多了条消息。   一条转账。   两万元。   备注着——毛衣。 第42章   路面积雪及厚,这一路格外颠簸。   楚松砚靠着窗户,呼吸着通过窗缝吹进来的冷空气,整个脑袋晕得分不清方向,胃里翻山倒海,眩晕及反胃感一同席卷上来,他紧闭着眼,双手紧紧地抱在一起,将衣服裹得严实,试图勒紧这种难受的感觉,使其不再反复上涌。   但这种方法是徒劳的。   身体越发难受,头脑也越发清醒。   林庚坐在他身边,只能掐着时间,一遍遍地给他递冰水,让他喝下去缓缓。   吃不了药,很痛苦。   车在半路停到了一家便利店前,林庚和司机一起下车去买水果,他出钱挑东西,司机负责说俄语交流。   车上只剩下楚松砚,他缓了会儿,慢慢掀开眼皮,向窗外看去。但瞳孔触及剧烈的光线,反胃感变得更加强烈,视野也一瞬黑成一片。   脑袋里嗡得一声。   楚松砚将脸紧贴到冰冷的窗上,像竭水的鱼正在拼命跳回鱼缸里,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车窗降得更低些,直到彻骨的寒风将车内的暖气全部驱散,他才觉得脑袋里那针扎的痛感缓和了些。   林庚拎着一袋子水果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楚松砚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个小角落里,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紧闭着双眼,像个被冻死了的流浪汉。   “楚一?”林庚忙拉开车门,整个人跳进车里,伸手去晃动楚松砚的身体。   随着他的剧烈摇晃。   胃里的东西仿佛已经逼到了嗓子眼。   楚松砚死咬着牙,无力地伸出手,想阻止他的进一步动作。   林庚这傻子完全会错了意,慌慌张张地从塑料袋里拿出个橙子,就往他手里塞,“店长说这个酸,吃完能好一点儿。”   橙子放到掌心,又掉到座椅下的夹缝里。   楚松砚费力地睁开眼,看向他。   “我缓缓就好了。”   他的嗓子完全哑了。   但见他还能自己开口说话,林庚松了口气,扭头对站在外边等着的司机说了句:“哥,上车吧,咱在车上待一会儿。”   司机点点头,也隔着窗观察了下楚松砚的状态。   他在外边生活挺多年了,难免和国内有部分信息误差,但也不是完全不上网的野人,最近网上关于楚松砚的消息也能刷着一点儿,有不少人都说楚松砚就是个假面骗子,把所有人都给骗过去,就洒脱地拍拍屁股走了。   但他现在看楚松砚这样,不像是洒脱的骗子,倒像个可怜的娃娃。   连最基本的药都吃不了。   人怎么活?   但归根结底,这也不是需要他多想的。   人家在娱乐圈里工作,比他赚钱多了。   司机盯了楚松砚一会儿,冲林庚打了声招呼,就往远处走了走,站在吸烟区抽烟。   楚松砚缓了大致十分钟,才觉得反胃感下去不少,也不至于晕得像要死了一样。   林庚已经把橙子剥开了,一瓣瓣地递给楚松砚。   这橙子确实酸得直倒牙。   楚松砚吃了两口就没接着吃了。   林庚干脆把剩下的都给塞自己嘴里了。   结果就酸得直翻白眼。   “草,这哪是橙子啊,是毒药吧。”林庚嘴里疯狂分泌口水,说话时口齿不清,“怪不得你就吃两口。”   楚松砚有气无力地说:“我聪明,行吧。”   “嗯嗯。”看他难受,林庚也没接着和他拌嘴,随便应了两声,就接着说:“你晕车症状怎么变严重了,之前也没这么吓人啊。”   因为昨晚上折腾了一整夜,根本没睡,本来脑袋就疼。   楚松砚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水土不服吧。”   他声音特小,林庚把耳朵凑近了点儿。   听清后,刚要把身子往回缩,一下屁股没坐稳,身子就控制不住地往前倒。   我草,可别把楚松砚给压吐了。   林庚心底疯狂咆哮,直接用手抓住副驾驶的座椅,努力撑住身子,结果顾此不顾彼,另一只手直接甩楚松砚身上去了。   林庚控制着身体,强把胳膊挪到个不会压到楚松砚的角度。   这也导致,从外面的角度看来,他就像是在揽着楚松砚的脖子,整个人往前投怀送抱。   原本往车的方向走的司机:“……..”   他停住脚步,扭头,重新走远。   车内两人当然看不到。   林庚呲着牙,说:“还好我身手矫健,要不你就交代在这儿了。”   他抬起脑袋,准备重新缩回身子,但视线一扫,就看见楚松砚脖颈上的毛衣领子不知何时蹭下来了,喉结上的半截牙印清晰地暴露在外。   牙印已经结痂,是层浅浅的血红色。   林庚愣住,紧盯着牙印,甚至还想凑得更近,看得更仔细些,但想法还没实施,就被楚松砚伸手推开。   楚松砚的力度很轻,林庚却像个不倒翁一样,在座位上来回晃了两下,才呆呆地往后倒。   林庚快速露出个得意的笑:“楚松砚,现在人赃俱获。”   他伸手指着楚松砚的脖子。   楚松砚条件反射地伸手捂住脖颈。   掌心贴到脖颈上,还能牵连出一阵细麻麻的疼。   就像是蝴蝶扇动的翅膀,无法捕捉。   林庚自认为捉住了那只秘密逃窜的蝴蝶,正笑得咧着嘴,还掏出手机吓唬楚松砚,“你再不承认,我就要亲口去问林总了,怪不得他前两天总给我发消息问你心情怎么样,原来是筹划着过来亲自安慰你呢。”   “安慰”这个字眼被林庚咬得极重,明显是带了别的意味。   眼看着他已经翻出林禹的微信,楚松砚才出声叫他:“林庚。”   这声很轻,没什么情绪。   林庚却像感觉到什么一样,手上的动作彻底停了,他不可置信地慢慢抬起头,看向楚松砚,张了张嘴,问:“不是他?”   “嗯。”楚松砚说:“跟他没关系,以后他的消息也不用回复了。”   林庚缓缓放下手机,消化了会儿这句话,才开口问:“那还有谁跑来俄罗斯了?江鸩贺?不会吧?”   “还是那个叫什么特的俄罗斯人?”   楚松砚却从袋子里拿了个橙子放到他掌心,说:“帮我剥开。”   “你自己剥!”林庚刚要把橙子塞到他怀里,就听见他慢吞吞地说:“林庚,我头晕。”   “…… ..”   林庚认命了。   但楚松砚的反应明显不对劲。   之前他和林禹之间的关系刚开始的时候,都没特意瞒着他,现在怎么就闭口不言了?   这人到底是谁?   林庚脑袋里绕了山路十八弯。   最后得出来个结论。   这人他保准认识。   而且他肯定还挺讨厌的。   数起讨厌的人,顾予岑是榜首。   但林庚毫不犹豫地就把他给扔到角落去了。   楚松砚之前被他弄成那样,甚至差点儿就从事业到整个人的命都彻底玩完,怎么可能有和他搞到一起。   林庚思前想后,在脑袋里列了个可疑人员名单,刚准备接着盘问,一抬头,就看见楚松砚又缩着身子,视线虚虚地落到窗外。   算了,晚上回酒店再问。   林庚把剥好的橙子放到楚松砚的手心,说:“吃吧,嫌酸就喝两口冰水,忍一忍。”   楚松砚稍微直起身子,掰着橙子瓣,开始吃。   他吃东西的时候动作很慢,侧脸刚好处在光线的分割点,看起来赏心悦目。   楚松砚吃掉一小半橙子的时候,突然开口说:“林庚,一会儿把公关发出去吧,也差不多时间了。”   林庚愣了一下。   楚松砚抿掉嘴唇上的橙子汁水,扭头看向林庚,接着说:“总不能一直装死吧。”   听此,林庚不由欣慰些许。   他这边早就准备好了,楚松砚要是一直不准备做出回应,那些公关内容就全部作废,在电脑里充当没什么用的垃圾,如果楚松砚准备好了,那就随时可以发出去。   林庚刚准备装大人摸摸楚松砚的脑袋,手才伸到一半,楚松砚就重新低下头,接着吃橙子了。   他现在像个准备开启鼓励式教育的老父亲,却无人在意。   林庚自然地将手往旁边一绕,拍了拍楚松砚的肩膀,说:“好孩子,为父很欣慰。”   楚松砚瞥他一眼,没说话。   林庚已经开始自燃,掏出手机像要干什么轰炸世界的大事儿一样,俩手在小屏幕上敲敲打打,给等待指令的工作人员发消息。   楚松砚吃完橙子的时候,司机刚好重新回到车上。   楚松砚将车窗重新升高,只留了条窄窄的缝隙,冲前面说:“接着开吧,师傅。”   “嗯。”司机应了声,手拧动车钥匙。   这次明显车速要慢了不少,与路上其他车相比,完全是龟速前进,一路上没少被超车。   楚松砚看着窗外,深吸了口气。   耳旁时林庚的键盘敲击音效。   之后这一路,林庚都没怎么抬起过头。   他虽然平时嘻嘻哈哈的,但处理起事情,就变得认真严肃地不得了。   再抬起头,已经到了教堂。   司机专门挑了处比较偏僻的教堂,只有当地人会来,没有浩浩荡荡的游客。   这一片的阳光没有那么刺眼。   天际是一片白粉色。   一下车,就能听见明显的乌鸦叫声。   楚松砚抬起头向上看。   教堂的圆顶上绘满绮丽的色彩,经过时间的洗礼,看起来像特殊的油画,尤其是最中间的位置还竖立着个硕大的金色十字架,经过阳光的折射,最尖端宛若祷告中正在燃烧的烛火,璀璨且不容忽视。   有只乌鸦就落在十字架之下,低头用喙啄着漆黑的羽毛。   宁静而深沉。   林庚走到楚松砚身边,也跟着他一起抬头向上看,“真拉风,我要是也像乌鸦一样到处飞就好了。”   楚松砚瞥他一眼,没忍住笑。   林庚变成乌鸦,估计要吵得被人追着骂。   林庚显然也明白,又咂巴了下嘴,说:“希望动物保护法能庇佑乌鸦版林庚。”   司机站在后边,等着两人。   楚松砚将口罩向上拉了拉,戴上棉服上的帽子,伸手拍了拍林庚的肩膀,说:“走吧,进去了。”   司机在前面带路,顺带简单介绍。   但其实后面的两人根本没怎么听。   一个在东张西望地看新奇,一个正在分神想事。   前来祷告的人很多。   迎面还撞见不少已经祷告完的妇人,头戴着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   “进去之后不要用手机拍照。”司机提醒。   楚松砚冲他点点头。   进了教堂。   楚松砚还没抬眼看,就突然被林庚抓住手腕。   他看向林庚。   林庚像要窒息一样,反复深呼吸,良久,才满脸决绝地对楚松砚说:“亲爱的砚,你给我买那房子装修了吗,我想要这种风格的。”   “实在是太漂亮了。”林庚说完,也不管楚松砚的反应,直接撒欢儿式地快步走到教堂中央,然后抬着头呆呆地看。   教堂内部并非所预想那般,简约典雅,反倒是极致的金碧辉煌,墙壁上雕刻着冗杂细致的纹路,像是镀了层金,且内部并非完全开着灯的光亮,只有部分挂着神像的位置散发着昏黄的光。   更多的光亮都来自点燃的烛火。   火苗摇曳着,信徒在神像前虔诚地排着队,等待祷告时亲吻神像。   楚松砚慢慢走到一处稍昏暗些的角落。   那里有一块石棺。   司机跟在他后方,小声解释道:“这里面是教主的遗体,这儿的地下室里还存放一些石棺,外面能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   石棺上雕刻着天使像,纯白的翅膀栩栩如生,而石棺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副神像。   当楚松砚抬起眼,看向那副神像时。   神像之中,神的眼睛仿佛也在注视着他。   “因为宗教信仰,教堂被他们认为是离真主最近的位置,石棺放置在教堂,也代表灵魂会升入天堂。”司机慢慢地说着自己所知道的:“教堂建的很高,因为灵魂会在十字架上盘踞,永获宁静。”   楚松砚垂下眼,不再去看神像。   马特维曾经最渴望的,就是回到家乡。   最后却连灵魂都被永远困在遥远的地境。   他不再有机会回来。   “所以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吗。”楚松砚抬眼看着司机,问:“如果说,死后灵魂一定能上天堂。”   司机摇摇头,说:“没有人会渴望死亡。”   “因为,死亡总是别无选择后的走向。”   “所以自杀的人才被人认为会下地狱。”司机接着说:“自杀者是放弃了自己所拥有的、选择的权利。”   楚松砚缄默半晌,没说话。 第43章   从教堂离开后,司机拉着两人找了家中餐厅。   一路上,楚松砚显得格外沉默。   但他没有特别明显的晕车症状,林庚就专心处理工作,偶尔才抽空瞄他一眼。   “嗡。”   “嗡。”   “嗡——”   楚松砚的手机在口袋里接连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   顾予岑回复的信息。   他把转账接了。   又发了两条文字信息。   【顾予岑:谢谢老板。 】   【顾予岑:求包养。 】   楚松砚没回,看了眼林庚,说:“公关发出去之前告诉我一声。”   “好的。”林庚应了声,低着头又敲了两行字发给对面,才抬起头,用手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转动着脑袋,活动了下肌肉,“到饭店的时候应该就差不多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中午十二点发出去,刚刚好。”   距离十二点还有半个小时。   楚松砚点了点头,“知道了。”   林庚将手机锁屏,歇了会儿,有些后悔地说:“早知道把电脑拿出来了,小屏幕打字实在是太累眼睛了,感觉我不用几年就能得老花眼了,到时候记得给我买个顶配版老花镜,我要镶金的。”   他笑着开玩笑。   楚松砚翘起唇角,说:“走老佛爷那一套路数?”   “以后我就是时尚圈顶流。”林庚煞有其事地说:“哥罩着你,把好资源都往你脑袋上砸。”   “已经感觉脑袋晕晕的了。”楚松砚说:“轻点儿砸。”   林庚哈哈大笑,说:“行,哥怜香惜玉。”   楚松砚笑着摇了摇头。   林庚的手机又开始响,他叹了口气,接着开始处理信息。   楚松砚也没再看他,垂下眼,从手机里找出之前编辑好存在备忘录里的那段回应新闻的内容,重新修改了遍,再复制。之后切到微博,编辑新内容,粘贴上去。   等他做完这些,还有几分钟就到十二点,车也开始慢慢减速。   还有一个红路灯就到中餐厅。   楚松砚的手指在屏幕上挪动。   发表。   然后就将手机锁屏。   没去看网上的那些东西。   林庚也在此时收起手机,说:“还有两分钟他们就发出去了,咱只要负责开开心心地吃完这顿饭就行了。”   “嗯。”楚松砚早就看穿他,“你早就饿了吧。”   林庚的肚子很应景地叫了一声。   “饿,肚子帮我回答了。”林庚说。   或许是到了饭点,中餐厅里有不少人,还有少数的俄罗斯面孔,但桌上的菜明显是根据他们的口味来改动过的“中餐”。   林庚看了眼,量也不大,也不知道吃不吃得饱。他伸手揽住楚松砚的脖颈,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这家菜量不行啊,我感觉我一个人就能吃三盘菜。”   “那是你胃口太大。”楚松砚轻飘飘地来了句,就跟着服务生一起往包间的方向走。   这家装修风格还挺有特色的,墙壁上有不少天使形状的壁灯,窗帘也是极其繁复的款式。   包间里就比较简单,木桌铺纱,墙上的灯也是比较普通的玻璃灯盏。但胜在有扇不高不低的小窗,一抬头就能看见不远处松树林里的纪念雕塑。   林庚和楚松砚坐在一侧,司机坐在两人对面。   司机原本是准备一个人去随便找个便宜馆子吃,但林庚非拉着人家,说俩人太孤单,三人刚刚好,三足鼎立比较平衡,硬给人扯过来了。   现在司机坐着也比较拘谨,毕竟不是他花钱,自觉应缩小存在感。   林庚随便点了两道菜,就把菜单递给司机,说他俩没来过这儿,也不知道哪个好吃,让司机推荐,最少凑够五个菜。   司机衡量着,找了三个口味不错,性价比还比较高的菜,刚好卡在五道菜的限制线。   楚松砚不挑食,平时出门点菜的任务也都是交到林庚和小李的身上,现在自然也没插话,低头看着手机。   刚才开始,手机的震动就没停过。   在林庚看过来时,楚松砚将手机调到了震动,点来信息简单看了眼。   这家餐厅的人比较多,但上菜很快。   楚松砚没回复几个人,就被林庚叫了声。   “楚一,吃饭。”   他还故意抻着脖子,背挺得特直,手里拿着筷子,装大人似得盯着楚松砚。   “嗯。”楚松砚将手机反叩到餐桌上,说:“林二,你也吃。”   林庚嘿嘿乐,夹了一筷子菜,和司机搭话:“哥,你有啥亲切的别名不,就像我俩这样的,总叫你哥或者师傅,也挺生疏的。”   司机摇了摇头,说:“我没什么别名,要非说一个的话,我爸以前总叫我二虎,你们叫我三虎也行。”   楚松砚筷子一顿。   司机的年纪相比两人,最少也要差出去十岁,再往多点儿算,都能差开一个辈分。   他们叫他三虎,还像话吗?   这不就相当于,你管你叔叫二狗子。   林庚惶恐地摆摆手,说:“那我还是叫你哥吧。”   司机憨厚地笑了一下,夹了一筷子菜,低头吃。   三人一起吃饭,林庚要是单独和楚松砚聊天,也挺不对劲的,干脆就没怎么吭声,就尝着好吃的菜时,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香死我了。”   楚松砚吃了小半碗饭,就停了筷子。   林庚知道他胃口小,没多过问,埋头吃自己的。   楚松砚接着回复信息。   难得的是,有条信息来自张旻年。   很简单的内容。   【张旻年:松砚哥,能借我点儿钱吗。 】   而这条消息之上的那条消息,所标注的时间,是八年前。   也是很简单的一句。   【张旻年:松砚哥,对不起,我不知道。 】   良久。   楚松砚才点开键盘。   【楚松砚:多少。 】   那边秒回,应该是一直守在手机前。   【张旻年:十万,我妈病了,我想了很多办法,也找人借钱了,但就差这十万块钱,凑不齐了,求求你。 】   之后,他那头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楚松砚垂眼看着屏幕上“求求你”三个字。   如今,张旻年的脸他已经记不太清。   毕竟这么多年没见。   阿婆去世后,楚松砚只回过一次老房子,是为了迁户口的事儿,但那次,张旻年还在上学,俩人注定不会再见面。   张旻年他妈看见给从老房子里出来的楚松砚,还给他送了份饺子。   嘴上还说:“在外面累吧,瘦了这么多。”   外面刮着大雪,只有饺子是热的。   楚松砚到底还是借了张旻年这笔钱。   钱转过去后。   张旻年回复的速度依旧很快。   【张旻年:谢谢你。松砚哥,我会尽快还的。 】   这句话发过来后,那边依旧显示正在输入中。   却迟迟没有新一条的消息。   吃完饭。   林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饱嗝。   “楚一,我感觉我现在拥有牛的力气和豹的速度了,已经恢复全部能量。”   林庚边说着,便掏出手机,准备查看公关情况。   结果就发现屏幕消息直接刷屏,还有几个未接来电。   都是公司里的人。   林庚“噌”得坐直,怕是什么公关出状况的消息,捏着手机出了门,躲到厕所里给电话回了过去。   但电话等待音连响半分钟,迟迟没有人接听。   每个电话号都没人接。   林庚的心就开始慌。   他蹙眉沉着脸,自己打开社交账号查看。   然后就看见热搜上鲜红的字眼。   【楚松砚究竟算不算被拐卖儿童。 】   【楚松砚原生家庭。 】   【楚松砚被弃养并进行买卖。 】   【楚松砚公司方回应。 】   【……..】   一样望去。   林庚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被人浇下来桶滚烫的热水,无法呼吸。   弃养和拐卖这种字眼为什么会出现?   他颤着手点进第一个词条。   然后就看见了——楚松砚个人账号的回应内容。   林庚再回到包间的时候,楚松砚已经重新戴好帽子和口罩,只等他回来就出发。   司机也穿戴整齐地坐在一旁。   林庚上去抓住楚松砚的肩膀,问:“你发之前怎么不和我说?你这样把所有东西都一股脑的发出来,想没想过后果。”   网友大脑的思考空间是有限的,当大部分人在网络上看见一件极其颠覆认知的舆论性新闻,并且无人反驳、回应,这件事就会被盖棺定论成事实,并加以脑补来夸张化。   经过一段时间后进行的回应或反击,如果是很平淡的字句事实,那么大部分人会选择相信,小部分人则会处在怀疑的态度,并渐渐随波逐流,淡化甚至相信这种回应,可这种信任是经不起推敲的;但如果回应是更具有颠覆性的爆炸性内容,认知经过反复冲击,大部分人反而会开始怀疑,这件事是否从头到尾都存在着之前没有发现的谎言,从而引发剧烈的蝴蝶效应。   林庚考虑公关的时候,想过楚松砚的回应方式。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分析,都应该是一种激烈但迂回的方式,你的内容应该是激烈的,富有反转作用,从而引导舆论的翻转,但发表内容的方式应该是迂回的,譬如说用一段视频或音频,以人的语气来削弱文字内容尖锐的冲撞感,抑或是将大篇幅的文字分割成几小段,间隔着时间发表。   但楚松砚直接将全部内容一股脑地发表了出去。   内容编辑也是极其冷静客观的口吻。   这种方式绝对会增强尖锐的冲击感,从而引发更剧烈的舆论压力。   这是回应新闻最快捷的方式,却也是少数人才会选择的方式。   因为网友缓解冲撞感的方式就是不断地输出。   这会使当事人感到极其难捱。   楚松砚看着林庚,眨了眨眼。   林庚越看他越生气,感觉就像是自家孩子长大了非要他娘的往屁股底下绑火箭,说这样比车快,然后一点火——   嘭!   他家孩子撞月球上了。   成太空人了!   他可真高兴啊。   林庚完全是有气没地儿撒,拿起桌上的冰水猛灌了几口。   “还楚一,你就该叫楚不听话!楚气人精!楚被打屁股一百零八下!” 第44章   好像自这一刻起,这趟旅程就从一种刻意拖沓逃避的宁静,开始变得跌宕起伏,喧嚣无比。回酒店的时候,就看见大堂里有一群游客在同前台争执。   尖锐刺耳的声音在下车那刻便闯进耳朵里。   林庚拿着手机,同那头的人商量工作。   楚松砚头上戴着帽子,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电梯迟迟不来,他们就站在大厅的右侧,被迫将这出闹剧听完。   争执的原因,是因为网上订房,但酒店系统出了故障,订房人到了现场,却被工作人员告知已经没了空房。   前台是个刚上岗的新手,面对这种突发状况应对不来,只能苍白着脸,试图同那伙客人解释,可他声音太小,根本插不进话,完全处于被讨伐的劣势。   吵得没完没了。   手机那头的声音也被完全盖住,林庚根本听不清重要的信息点,他难免上来了火气,用力地连摁了两下电梯等待键,压抑着想要骂人的冲动。   楚松砚抬起眼,看向前台的方向。   他刚迈出一步。   “叮”得一声。   电梯门开了。   在刺耳的争吵声中,穿插进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顾予岑,你和Finki吵什么。”   楚松砚的脚步顿住,他转过头,视线透过帽檐,清晰地看见电梯中错差着站立的三人。   顾予岑站在最角落里,后背依靠着墙,单手插兜,满脸漫不经心, Finki站在最前方,脸上带着明显的愠色,仿佛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般,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而胡年站在电梯的最中央,用身体将两人隔开,正拧眉冲顾予岑说着话。   但明显,顾予岑压根儿就没听他在说什么,轻飘飘的视线下一秒便落到楚松砚的身上,之后就更容不得旁人穿插进去。   “真巧。”顾予岑嘴角勾着笑,率先开口说。   楚松砚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反应,他没问过顾予岑什么时候走,是不是今天就直接回国,也没问过他,如果留在这儿,又打算住在哪家名下的酒店。   或许他早该猜到,顾予岑会来找胡年,他们也早晚都要再碰面,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早上从一张床上分别的两个人,就这样,在同一家酒店的电梯前再次碰面。   而顾予岑也毫无怀疑地,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他从厚重的包裹遮掩下认出来。   不远处的争执声像是停了。   或许是吵累了,又或许是经理终于出面解决了。   楚松砚盯他两秒,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顾予岑嘴角的笑没因他敷衍的回应而落下。他转移视线看向挡在电梯门口的林庚,接着温吞地说:“啊,又见面了,现在要掐死我吗。”   林庚瞪大眼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他,迟迟没有动作。   率先打破僵局的是Finki。   Finki快步走出电梯,嘴里还不客气地说着:“遇见熟人也不能堵在电梯里叙旧吧,没礼貌。”   他现在所有注意力都在如何抨击顾予岑这件事上,压根儿就没认出做好乔装的楚松砚。他虽然认得林庚的脸,但此刻林庚脸上也戴着口罩,只剩下上半张脸。   对于Finki这个外国人来说,面对大部分亚洲面孔,都会存在轻微的脸盲,自然也没法认出林庚。   胡年走在他后面,分别冲林庚和楚松砚点了下头,算作是打招呼了。   林庚后知后觉地让开身体。   顾予岑走在最后面,在同林庚擦肩而过时,他还微微侧过脸,直勾勾地盯着林庚,低声说:“当了经纪人,就看好楚松砚,别又像上次一样,连他快死了都不知道,蠢死了。”   他控制着音量,仅有两人能听见。   说完,顾予岑双手插兜,跟上胡年的脚步,与楚松砚擦肩而过。   完全不给林庚反应的时间。   手机那头的人还在继续说话,大堂里的争吵声又一次响起,穿插着的各种声音闯进耳朵里,却都不如顾予岑那句低语来得清晰。   “你什么意思?”   林庚瞬间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就要去喊顾予岑,却被楚松砚快速抓住手腕。   “林庚,走了。”   林庚想挣脱他的手,却发现楚松砚用的力道格外得重,强硬地如同铁铐般,死死地桎梏住他。   楚松砚抓着林庚上了电梯,摁下楼层按键。   在电梯门即将关紧那刻,他们清楚地听见了声——   “还是要小点儿声吧?你们很吵,大家都在看着,没感觉吗。”   再更尖锐的声音响起前,门彻底关紧,电梯开始上升。   楚松砚的心也随着楼层显示屏上的数字一起,一下接着一下地快速跳动。   顾予岑的脖子上也有一道很深的牙印,他丝毫没有遮掩的心思,就这么直白地袒露在外,刚才林庚绝对看得清楚。   林庚不傻,或许会猜到的。   “楚松砚。”林庚挂断了电话,他反抓住楚松砚松开的手,盯着他追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在瞒着我。”   楚松砚没回答。   他又问了一遍,“是不是?”   逼仄的空间,不容楚松砚逃避。   楚松砚将帽檐拉下来,却也没看他,轻轻地说了声:“林庚,我觉得我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林庚的眼底瞬间红了,他慢慢地松开手,别开头,没说话。   一直到电梯再次停止,两人都没说话。   在楚松砚踏出电梯时,林庚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我早就有预感了,但是没敢说。”   楚松砚的脚步没停。   林庚深呼吸,抬手抹了把脸。   两人各自回了房间。   楚松砚脱了外套后,就直接躺到了床上。   房间里的窗帘一直没拉开,昏暗的环境有些不透气,压抑着,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   昏昏沉沉的,楚松砚不知在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他睡觉时总是睡不安稳,半梦半醒,□□在沉睡,精神却无比清醒,甚至能够感知到周围的一切声响。   他听见了道刷卡开门声。   仅在耳边,又万分遥远。   楚松砚再次睁眼时,仿佛看见个人影,正站在他的床位处,一动不动。   他下意识地喊了声:“顾予岑。”   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楚松砚意识到什么,重新闭上了眼睛。   直到清醒地感受着周边的寂静。   他才像从梦里脱身般,轻声说:“叫错了。”   这次再睁开眼,那道人影已经消失了。   房间里空落落的,除了他之外,哪还有别人。   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楚松砚坐起身,深吸了几口气,才下了床,脱掉衣服和裤子,进了浴室。   浴室里有面落地镜,他赤.裸地站在淋浴下,能够清晰地看全身上的所有痕迹,青的紫的红的,淤青牙印吻痕,还有几条苍白色的疤痕。   他的身体就像是个大画板,汇齐了所有痛苦的色彩,但这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灵感,只是简单的疼痛。   最直接的疼痛,往往更让人感到解脱。   楚松砚把自己泡进浴缸里,慢慢地放低身体,直到整张脸都没入水面之下。   鼻子、嘴也淹没其中,掐死了所有呼吸的空间。   温水像是生出了无数触角,死死地扼住脖子,带来强硬的窒息感。   在身体即将失力前一秒,楚松砚拔开了漏水堵。   池水快速地渗入下水道。   水面一并下降。   楚松砚大口地喘息着。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   顾予岑和江鸩贺通着电话。   “我观察过,他的状态完全就是'张傺'的状态,昨天他下午在房间里坐着的时候,一直在盯着窗外发呆,但是在临睡前,他来我这儿取床单,我问他都干了什么,他说看了会儿电影,我问情节,他也都答得上来。”   “他出现很严重的幻觉。”江鸩贺语气很轻,“这就是'张傺'的后期。”   “张傺”是楚松砚在《阴雾守》中扮演的角色,一个早该死了,却阴差阳错被人替了命的少年,但从他假死之后,他眼中的世界就开始发生变化,严重的幻觉为他编织了一个特殊的谎言。   他以为自己能看见鬼魂,能够感知别人的情绪,甚至为此感到痛苦,尝试去看医生,渴望得到解脱,无数次寻求帮助无果后,歇斯底里几近崩溃,开始同那些所谓的鬼魂沟通交流。   他以为他参破了赎罪的方法。   开始帮助那些为别人替命而枉死的鬼魂。   但镜头结束前。   医生的一纸诊断报告。   上面赫然写着,张傺早就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在车祸中变成了重度残废,而这些年他也从未尝试过去进行康复训练。   只是一个人死守在房子里,安安静静地盯着窗外发呆。   他从来没出过那间小房子。   也没遇见过所谓的鬼魂。   他的后半生都被锁死在逼仄的空间里。   所有的记忆,都来自幻想。   镜头从高空慢慢落下,将小房子的每一寸角落都清晰地展现出来,荒僻破旧,没有任何声音,这是张傺的房子,也是张傺本身。   “他没出戏。”江鸩贺说。   顾予岑坐在床边,良久,才开口说。   “他早就出戏了。”   “只不过是没摆脱'张傺'对他的影响。”   “所以呢?”江鸩贺问:“你认为这就是他生病的原因。”   停顿数秒,江鸩贺接着说:“我能分析出来的,只有演戏层面的,你要是真想知道他的答案,应该直接去问他,又或者,找个医生。”   顾予岑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或许早就知道楚松砚的答案了。   因为楚松砚的每个举动都在告诉他。   从始至终,他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没有留恋,无论是他们之间荒唐的感情,还是其他的,包括楚松砚和林禹在一起的时候,顾予岑都早就猜到了,这段感情,早晚要结束,以一种无力挽回的姿态。   因为楚松砚只爱他自己。   后来,甚至连给自己的爱都开始吝啬。   就像彻底成为了行尸走肉。   手机那头的江鸩贺看不见他的反应,但等待良久都没有回应,难免没了耐心。   他一针见血道:“在当初拍《皿》的时候,楚松砚就出现过没出戏的情况,只不过当时言皿的本身性格与他就有一部分相同点,所以很难察觉。”   “你发没发现——”顾予岑突然说:“楚松砚拍过的所有戏里的角色,都和他有一部分相同点,对于他才能够演得十分出色,因为他不是在演戏,他是在慢慢成为那个角色。”   而大家都知道的是,楚松砚这十年所演的全部角色,结局都不大好。   哪怕从大众的视角来看,这是个好的结局,但因为楚松砚演绎时的偏差,总会产生很多可供更深入揣摩的疑点。   譬如最近的《止淋》。   宁哥陷入时间循环,一遍遍地死而复生,最后的结局,他解救了所有人,也救了自己。但在最后的片段中,宁哥的视线慢慢地落到最初那只鸟摔死的位置。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雨水砸在水洼上引起的涟漪。   却因为宁哥的眼神,而显得平和地诡异。   哪怕导演私底下也承认了,这结局确实就是一个美满的Happy Ending,却还是控制不住网友的肆意猜想。   甚至不少人都认为,楚松砚所扮演的角色,不应由编剧或导演来评判其故事情节的好坏,或是将其归拘于剧本的创作空间之中,而应由楚松砚这个更加直接的“创作人”来进行详述的讲解。   而楚松砚也被视为最为悲情的演员。   他演绎的哪怕是欢笑,也总是有悲伤的后劲。   这样的演员少有,但并非没有,只不过这样的演员往往无法循规蹈矩地演绎出导演脑海里的世界人物,所以大部分人都鲜少会冒险选择这样的演员。   但楚松砚就是拥有这样的魅力。   你愿意通过他的眼睛,来看一个更为深邃的世界。   也一并看一看,他本身的脆弱。 第45章   顾予岑死死地掐着楚松砚的脖子,目眦欲裂地紧盯着他。   楚松砚的身体发着抖,就像一根快要被折断的柳枝,格外脆弱,好似能否活下去,完全看顾予岑今晚能不能放过他。   顾予岑却丝毫不准备撒手,他咬牙切齿道:“你不是告诉我,你要签到宋民河手底下吗?怎么转头变成了一个不知道他妈的从哪冒出来的男的手底下的艺人?你给我看的合同照片都是假的?”   自从他算计张旻年和男人上了床之后,楚松砚只有那一晚对他态度恶劣到极致,之后都是难得的平和温柔。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能够就此走上正轨。   他甚至都以为,楚松砚真打算和他一起签到同一个人手底下,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从此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永远地站在彼此身边。   在拍完戏后,顾父顺着银行卡查到首都,傅文霖交代了他的所在地点,他甚至满怀期盼地躲回了地下室,将里面张旻年留下来的东西全部都扔出去,然后躺在床上,像个听话的木偶娃娃一样,等待着主人重新回到家里,抱着他入眠。   但实际上呢?   楚松砚一直以接着找戏为借口,在外面住,一次也没回来过,他询问签约的事的时候,楚松砚也只是扔出根胡萝卜吊在他眼前,含糊其辞,让他以为,反正两人也会签约到一个公司,楚松砚不会逃远的。   他签完合同,询问起宋民河有关楚松砚的事。   宋民河也只是说,楚松砚的合同还要等等,他那边还有几项条约没协商好。   顾予岑等啊等啊。   就等来楚松砚的账号变更。   最顶上那条标注,变成了“闽凛公司签约演员”。   楚松砚就这么签到了别的公司。   显得他饱含期待的苦等,格外的蠢笨。   如果不是他顺着采访记者最新的一条报道找到楚松砚的位置,并且假借齐琳之名,让齐宁将他接进了后台,强硬地进入到楚松砚所在的化妆间,他怕是一直到现在都摸不着楚松砚的人影。   齐宁在外面猛敲着门。   “顾予岑?你干什么?”   她被突如其来的变动惊得不知所措。   而化妆间内,化妆品被通通扫到了地上,砸得噼里啪啦粉碎得彻底,眼影粉底堆合在一起,将地面弄得肮脏不堪。   楚松砚被他死死地压在化妆台上。   刺眼的补光灯照直怼着两人的脸。   顾予岑觉得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格外可笑。   楚松砚就是在耍他玩。   把他的心踩得稀巴烂。   “你这样有意思吗?”   楚松砚却还在笑。   分明已经无法喘息,处在绝对的劣势,却还保持着这种让人恶心的笑。   顾予岑想撕烂他的嘴角,让他别再这么笑了。   最好能痛哭流涕,跪在地上说他怕了,他错了。   但没用。   顾予岑根本下不去手。   最后,在急促的敲门声中,顾予岑松开了手。   楚松砚剧烈地咳嗽着,慢慢平缓呼吸,他抬起眼皮,看着正踹着地上那堆瓶瓶罐罐的顾予岑,慢慢说:“那天我听见张旻年和男人上床,也是这么生气。”   尤其是在他曾经住过的床上。   很恶心。   顾予岑咬紧牙关,反问道:“所以你就让我像傻逼一样等着你?然后再用事实告诉我,我一直都被你骗得特惨?”   “为什么?”顾予岑逼近他,面上的疑惑如此真实,丝毫不像作假,他是真的想不明白,“我已经把那个男人给弄走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楚松砚的手撑着化妆台的边缘,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彻底靠上背后的化妆镜,以此来避免身体继续无力地向下滑动,甚至干脆摔砸到肮脏的地面上。   那实在是太像一条狗了。   楚松砚歪着脑袋,表情称得上温和,他说:“张旻年那天给我打电话,他说要我帮他找个人,说那个人突然失踪了,他很害怕,他在哭。”   “顾予岑,他是个好孩子。”   往往,环境会对一个人的性取向产生决定性影响,张旻年不过是个生活在乡下的淳朴少年,如果没有两人的掺合,或许他这辈子,连同性恋是什么都不会知道,只会按照所处环境中更常见的的异性恋倾向,找个喜欢的女孩,平稳地过完一生,永远不会产生好奇,去探究另一个男人的身体。   更不会在被戏耍后,还毫不自知地为对方而担惊受怕、痛哭流涕。   “那你就没错吗?”顾予岑能从楚松砚背后的镜子里,清晰地看见自己狰狞的表情,如此丑陋又陌生,像发病的野狗,“你早就该知道,我没有办法的时候,什么疯事都能干出来,楚松砚,明明就是你诱导我这么做的,你也犯错了。”   楚松砚看着他没说话。   顾予岑一步步走向他,就在他的手即将触摸到楚松砚的脸时,门倏地打开了。   齐宁直接跑到两人中央,强硬地将胳膊拦到楚松砚面前,护犊子一般紧盯着顾予岑,生怕他再做出来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你要干什么?”齐宁大声问。   门外是齐宁的助理,她将门重新拉上,阻隔住全部探究的视线。   顾予岑转动眸子,看向齐宁。   他这种眼神不带任何情绪,冷冰冰的,让人条件反射地感到恐惧。   齐宁紧咬牙关,再次开口道:“顾予岑,我问我姐了,她根本就没让你过来,你骗人!”   顾予岑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楚松砚温和的嗓音便穿插进来。   “齐宁,他哥突然出车祸死了,所以他才发疯一样过来找我,因为我和他哥长得像,他想他哥了。”   这句话很像糊弄人的谎言。   但从齐宁的视角来看,顾予岑和楚松砚根本就是过去毫无联系的两个人,唯一的纠葛大概也就是他们一起聚餐的那两天,而饭局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顾予岑反复念叨的,和楚松砚长得很像的哥哥。   但如果只是单纯想见楚松砚,先发信息礼貌地询问一下,然后再约时间,找个安静的地方不好吗?   何必突然闯进来,让所有人都吓一跳。   齐宁盯着顾予岑,等待他的回答。   但顾予岑的视线直接越过她,落到楚松砚的身上,和他对视。   楚松砚的视线很平静,仿佛完全不怕顾予岑突然托出实情。   顾予岑突然笑了一下,后退了两步,用手蹭了下脸,说:“我哥死的特别惨,他干了坏事,让人给报复了,被车撞死的。”   “我这次来,不仅是因为想我哥了。”顾予岑停顿了下,才接着说:“还想提醒一下楚哥,注意遵守交规,小心过路的车辆。”   这句话应该是善意的提醒,但放在这种情境下,怎么听都像是恶毒的诅咒。   说完,他也不管在场的人作何反应,抬腿就走。   他拉开门,助理站在门口,惶恐地盯着他。   顾予岑走后。   齐宁才大梦初醒般,转身查看楚松砚的状况。   “你没事吧?”   楚松砚的脖子上通红一片,估计今晚就会变成严重的青紫,上次他回剧组后,就是靠着遮瑕来掩盖的,一个月痕迹才彻底褪下去。   如今又重蹈覆辙了。   “没事。”楚松砚轻轻摇了摇头。   今晚过后,顾予岑应该就要被硬抓回哈市了,至于公司给他的合约,当初楚松砚也看了,挺合理的,顾忌到顾予岑的年纪,如果他要回去上学,也不会强硬地干涉。   之后,两人应该很难再碰面了。   挺好的,彻底平了。   顾予岑当时刚到乡下时,刁难他,将他预设的打算全部打乱,如今他也将他的生活插入一段难以忘怀的屈辱。   两清了。   这人,也终于能彻底成为过去式了。   剧组的剩余工作也彻底结束,楚松砚被林庚接到了他的住处。   出乎意料,林庚家里条件不错,毕业之后也就去分配工作的地方上了一年的班,之后又当了小半年的无业游民,居然在首都有套自己的房产。   房子也还算宽敞,有两个主卧,一个客卧。   林庚这人不知道有什么怪癖,从三个卧室里选择了个空间最小的来住,按他的话来说,就是空间小,在床上翻个身就能碰着墙壁,比较有安全感。   他把最大的主卧收拾出来给楚松砚住。   楚松砚在他那儿住了一周。   两人也没什么可干的,主要就是交流一下,联络感情,顺便了解一下楚松砚的家里情况,以及未来规划。   楚松砚告诉他的,还是那一套说辞。   无父无母,被阿婆捡回去养了一年,但只记得自己父亲死了,母亲的具体情况不知道,目前没有继续上学的打算,也没钱,准备专心找戏拍。   但其实,以一个辍学少年的身份,要想在娱乐圈里混出一片天,挺困难的,因为当你的文化水平不足,就会率先成为被针对的一个黑点,注定要挨不少骂。   林庚听完之后,心里挺复杂的。   他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给楚松砚做了份营养均衡的完美早餐,吃饭的时候,又主动提出来——   “其实你要是想上学的话,我可以支付你的全部学费,你也不用有负担,毕竟咱俩是一体的,我相信你以后拍戏绝对能赚大钱,到时候再还我就成。”   林庚没直接说不用还。   因为他也能看出来,楚松砚这人,看起来脾气挺软的,好像怎么都行,但你要是让他白白受恩,他保准不带接受的。   因为这是一种看不见的负担。   楚松砚没接受,还把自己欠江鸩贺二十万的事儿告诉他了。   林庚满脸错愕。   十七岁负债二十万?   他没好意思问楚松砚拿这钱干什么了。   只能记心里,准备哪天去问江鸩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但他去问江鸩贺的时候,江鸩贺对这事儿却闭口不提。   这彻底成了个秘密。   楚松砚住了一周,就从他这儿离开了,准备回到地下室。   当时直接交了一年的租金,如今还差一个月。   房租没法退,总不能白白浪费了。   而且那地方,就像蜗居的一个小窝,楚松砚住在那儿的时候,会觉得更自在。   林庚心里盘算着给他租个像样的小房子,但嘴上也没说什么,开车把他送回去了。   把人送到地儿,林庚就走了。   楚松砚抱着他给的一些学习书,往地下室深处走。   房门口的垃圾已经被清空。   楚松砚将钥匙插进门孔,把门拉开。   房间里黑漆漆的一片,一如往常,但里面的气味却完全变了样,浓重的烟灰味上覆盖着刻意的香水味,扑面而来,让人喘不过气。   楚松砚蹙着眉,将放门拉上,摁下灯源开关。   下一刻。   映入眼帘的是满墙的油彩。   整张墙,只要是能够触及的位置,都被墨黑色的油彩写满了字,字体或大或小,但字迹都是一样的凌乱。   密密麻麻,如同一只只爬行中的虫子。   只有一个字。   “爱。”   楚松砚将书放到地上,慢慢走到墙边。   最终,他在右侧墙壁的边缘处找到了“爱”之外的字,只有两个字。   色彩也变成了尖锐的红色。   那两个字是——回头。   楚松砚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   红色的字迹仿佛从墙壁上钻出来了,变成了无数根红绳,死死地拴着他的脖子,逼迫着他扭过头。   楚松砚慢慢地转过头。   身后空无一人。   还是原先那样,丝毫未变。   没有人突然冒出来恐吓他。   没有。   楚松砚站在原地将近三分钟,才讽刺地笑了一声。   他是在干什么?   害怕?   还是……..期待?   真蠢啊。   被骗了。   楚松砚深吸了口气,走到房间的某一角,蹲下身,用手指扣开那块地板,掀起来。   但他看见,底下原本放着的一盒磁带以及磁带播放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被顾予岑带走了。   倏地,楚松砚的视线触及到不易被看见的一块角落。   那儿还留有一块磁带。   楚松砚伸手将它拿出来,发现磁带的上面绑着一层胶带,胶带之下,是被黏住的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听听你自己的声音。   磁带的塑料罩子上写着一串数字。   13。   每一张磁带都被顾予岑标上数字。   每个数字都是楚松砚看着他写上去的。   所以楚松砚清楚地记得每个数字对应的磁带中是什么内容。   但13号磁带,是某天楚松砚醒来的时候,顾予岑突然拿出来的,当着他的面写上数字,却没告诉他这张磁带是什么时候录的。   顾予岑说:“等以后再告诉你。”   但以后究竟是哪一天,他没说。   他这样故弄玄虚,以为楚松砚不知道。   其实楚松砚记得。   那天晚上顾予岑给他吃了药,很小的剂量。   但楚松砚天生对药物敏感,很容易就察觉出来,借着角度将混药的水倒了,重新接了杯没问题的。   他以为那药是什么毒药,或者是春.药。   但实际上,更像是一种控制类的药物。   顾予岑将他的身体从上到下抚摸了一遍,诱导他叫了几声,然后一字一顿地在他耳边说:“你说你爱顾予岑。”   这盘磁带里录的。   就是那几声叫.床声,以及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我爱你”。   他俩。   一个自欺欺人。   一个将错就错。   都在故意装着傻。   用欲望包装最脆弱的爱。 第46章   自那之后,顾予岑就彻底消失在楚松砚的世界里,彻底得像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   楚松砚买了桶油漆,将墙壁重新刷了一遍,遮盖住上面画上去的油彩字迹,但当初下笔写这字的时候用了十成十的力,油彩用得也格外的厚,楚松砚用油漆反复刷了两层之后,隔着层白漆,还能看见下面隐隐约约的油彩痕迹。   但至少,看起来没那么触目惊心了。   隐晦不少,乍一看还怪有美感的。   林庚贸然上门来找他的时候,门打开,瞬间被浓重的油漆味呛得直咳嗽。   楚松砚身上穿着不要的旧衣服,一身黑,脸上还戴着个纯白色的防毒口罩,只把眉眼露在外面。   林庚撑着门,缓了会儿,停了咳嗽,就开口说:“你这是干嘛,在家扮演科学家呢?”   “刷墙。”楚松砚放下手上的油漆刷,从一旁拎过来个破烂二手风扇,冲着林庚吹了会儿,林庚才觉得呼吸顺畅不少。   但油漆味还是很重。   “你不会这两天都是在这种环境里睡着的吧?”林庚皱着眉头,说:“你这早晚毒气入体啊,还喘得过气吗?”   楚松砚没答,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他记得,他没给过林庚自己的详细住址。   林庚怎么知道是住哪个门的。   林庚开口替他解答:“我上次不是送你过来吗,就记下这个地方了,回去找朋友问了一嘴,他说这附近环境挺乱的,早上给你发信息,挺长时间都没回,我就有点儿担心,还挺担心找不着你住哪个门的,但一进来,就看见这个门前扔着你的衣服,试着敲了一下门,没想到还真让我找对了。”   门口地上扔着几件衣服,都是因为前两天刚开始刷漆,动作不大熟练,沾了大片油漆洗不出来的。   楚松砚摘掉口罩,往门外站了站,边用手隔着门缝,避免门关上,边看着林庚说:“一直没看手机,你给我发什么了?”   “也没什么。”林庚挠挠头,说:“剧组在网上放出预告片了,挺多人夸你的,我就截图给你发过去了。”   “就这事儿?”楚松砚看林庚的眼神飘忽,明显还藏着别的事。   “嗯…… ..”林庚迟疑地说:“我还给你找了个房子,想拉着你去看看,毕竟《皿》上映之后,你怎么着也算是明星了,不能接着在这种地方待着了,不安全。”   而且楚松砚在他那儿住的时候,哪怕用遮瑕膏遮住脖子上的勒痕,在遮瑕膏被衣服蹭掉的时候,他也隐约看见了点儿痕迹。   林庚对楚松砚很上心,观察的时候也更仔细些。   他怕楚松砚是出了什么事。   但主动问,楚松砚也肯定不会说。   所以只能加速找了个安保还不错的房子。   尽量让他快些搬过去,最好是远离曾经接触过的坏人。   “还早着呢。”楚松砚说。   “防患于未然。”林庚说:“你什么时候弄完?我等你吧。”   楚松砚朝门缝里看了眼。这遍油漆已经上得差不多了,他也不专业,完全靠网上的科普,油漆刷得也是囫囵吞枣,其实现在直接走也行。   但租房子的事……..   楚松砚记得当初合同里签的条约,是没有住宿补贴的,但公司里有统一安排的公寓,跟自己租房比起来,房租要便宜不少。   林庚看出楚松砚的迟疑,颇为自然地开口说:“不用担心租金的问题,我这个经纪人总得做点儿什么吧,毕竟我算是经纪人里的草根新人,却把你这个演员里的金豆新人给签手里了,不干点儿什么有用的事,我老担心我家祖坟冒烟,就当替我考虑一下。”   林庚冲他挤眉弄眼,“我谈了个好价钱,租金特便宜,一个月少下两天馆子,就把这钱给省出来了,放心。”   楚松砚看着他,没吱声。   林庚叹了口气,接着说:“真的,你别不信。”   “算是我欠你的,打欠条。”楚松砚说。   林庚思忖数秒,勉强点了下头。   “也成。”   楚松砚进屋简单换了套衣服。   林庚也跟着进了门,一抬头,看见满墙浅浅的痕迹,还感叹了句:“这装修挺文艺啊,字留在上面也挺好看的。”   他以为是以前的房东弄的,楚松砚才腾出时间收拾。   楚松砚也没解释,换好衣裳就和他一起出了门。   楚松砚刚准备伸手拉开后排的车门,就被林庚拦住,“诶,坐前面吧,后面有东西。”   上了车,楚松砚才看清后座堆着满满的布偶。   大致扫过去一眼,能有二十多个。   楚松砚不认得牌子,但也能猜出来,应该不便宜。   林庚启动车子,自然地开口说:“给我女朋友买的,好不容易才买着的,她特喜欢这家的玩偶。”   “你有女朋友?”楚松砚有些惊讶。   当时他在林庚家里住,没看见任何女性的相关用品,房子里空荡荡的,完全就是独居的状态。   “嗯。”林庚点了点头,接着说:“她在这儿读研,以前我干的工作是汽车研发相关的,在春城那边,我俩异地恋,都特别忙,有时候我俩一天都说不上两句话,为了安稳点儿,我才回首都这边的,至少能抽空多见见面。”   “当经纪人也很忙。”楚松砚说。   “是啊。”林庚感叹了声:“什么工作都忙,这个至少灵活一点儿,而且我对电影挺感兴趣的,干这个,以后还能借光提前看看剧本,挺好的。”   林庚说了不少他女朋友的事儿,但全程都是他在叽叽喳喳地说,楚松砚只是偶尔穿插两句。   林庚干脆顺着问:“你谈恋爱没有?”   “没有。”楚松砚说。   林庚的视线快速在他身上扫了遍,接着说:“追你的人应该不少吧,那你谈过恋爱没有。”   说完,他又快速补充了句:“我没别的意思,纯粹就是想了解一下关于你的事,像朋友一样。”   楚松砚沉默两秒,摇摇头,说:“没有。”   “真的?”林庚有些不敢置信。   恰逢一个红灯。   林庚将车停下,扭过头,仔细地将楚松砚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最后视线着重掠过肩膀。   林庚瞬间笑出声,说:“你小子,骗人。”   楚松砚抬眼看他。   林庚用手指指肩膀,说:“从肩膀就能看出来一个人谈没谈过恋爱,你这肩膀打开得很完全,肯定谈过。”   楚松砚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肩膀。   林庚接着说:“哥哥好歹比你大五岁呢,经历的比你多。”   但他也看出来楚松砚不愿意多说,就随便嘱咐了句:“以后如果要谈恋爱,一定要和我说,我帮你看看那个人怎么样,我看人很准的。”   “是吗。”楚松砚笑了笑。   “嗯!”林庚说起这个,语调欢快不少:“我当初上学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出来谁学习好还性格好,然后就用零食贿赂他们,每次老师作业还没留下来,练习册的答案我都到手了。”   挺单纯的,这人。   楚松砚心里想。   “我和李鹤臻的革命友谊就是因为作业答案培养出来的,你不知道吧,他上学时候学习特好,考大学的时候是按本硕连读的分数进的学校,以至于后来他辍学跑出去当演员,我们都特惊讶。”林庚慢悠悠地说:“其实也挺可惜的,他原本的兴趣是搞研究,但家里情况不太好,又正好被江鸩贺选去演戏,干脆就去当演员赚钱了,也算补贴家用。”   “他刚演戏的时候,也没比你大多少,那时候人特青涩,还闯了不少祸,被做文章,留了挺多'黑料'。”林庚语重心长道:“你放心,我绝对会照顾好你的,不让那些狗媒体捕风捉影。”   楚松砚眨眨眼,看向他的侧脸。   林庚在余光里感觉到他的注视,立马把腰背都挺直了,心里正得意呢,可算立起来大家长的姿态,能给楚松砚点儿安全感了吧?   但楚松砚只是看了他一眼,就重新扭头看向窗外,还提醒了句:“绿灯了。”   林庚有些失望。   孩子太成熟了,也不省心。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林庚踩下油门,车子再次驶出。   到了地方。   林庚将车开进小区的停车场,给房东打了个电话。   没一会儿,就看见个大致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从远处走过来。随着她越走越近,那张脸也越来越清晰。   楚松砚敏锐地捕捉到,这人的脸有些熟悉。   眉眼处……..   “你好。”女人走近,同林庚握了下手,面上带着从容不迫的笑容。   林庚应该是早就跟她把事情全谈妥了,她也没多介绍,直接领着两人往公寓楼里走。   安保设施确实齐全,进出要刷好几道人脸识别锁,还有不少保安在巡视。   楚松砚走在后头。   林庚察觉到他落后,停下脚步,扭头看他,问:“怎么了?是不太喜欢这儿的环境吗?”   这儿的环境不错,绿化工程也做得健全,环境幽雅,但对于年轻人来说,可能有点儿太安静,像死水一样没什么意思。   林庚尽量逼自己回到高中时的少年心态,站在楚松砚的角度上考虑。   楚松砚却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他只是看着那个女人的脸,觉得她和顾兰宁有几分像,但世界上撞脸的人多了,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儿。   楚松砚全当自己疯魔了,看谁都觉得有几分熟悉。   之后看房子的时候,全程都是林庚跟着女人聊,楚松砚跟在后面,没怎么吭声,连房子也只是大概扫了几眼。   重新上了车。   林庚没急着开走,扭头看着他,问:“你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呢?”   楚松砚扯了扯唇角,问:“有吗?”   “有啊。”林庚说:“你现在就像我以前考试不及格的时候,每次回家,我妈都得给我来一套招魂。”   楚松砚摇了摇头,说:“可能昨晚没睡好,有点儿困……..房子挺好的,但是有点儿贵。”   或许是提前交代过,女人全程都没提过租金的事儿,但下楼的时候,楚松砚趁着他们聊天,问了一嘴保安这儿的房价。   不便宜。   至少楚松砚完全没有可负担的能力。   “贵?”林庚说:“你听谁说的贵,这儿挺便宜的,就五千一个月。”   这价格,在这儿绝不可能。   林庚却说得信誓旦旦。   楚松砚紧盯着他的表情。   林庚下意识地抿了下嘴唇。   他在说谎。   楚松砚抓过安全带,低头系上,“算了。”   打欠条没问题。   但价格太贵,林庚这个提前支付者,也会有负担。   这不是楚松砚想看到的。   林庚连忙说:“你别不信,真五千。”   他甚至想一咬牙,干脆扯谎说“这儿出过事儿,所以房价便宜”,但想想,自己要是住在出过事儿的地方,都觉得渗得慌,吓着楚松砚就得不偿失了。   林庚看楚松砚的态度丝毫不松动,还准备接着说,就听楚松砚突然开口说:“我住公司的公寓吧。”   至少是明码标价,不需要林庚撒善意的慌。   “不行。”林庚想都不想就说:“当初李鹤臻住过,事儿不少,你别往过凑。”   楚松砚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看着他,说:“没人能欺负我。”   林庚还是摇头。   两人对视着,   最终,林庚退了一步,说:“那你住我那儿,总之,得从地下室搬走。”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在楚松砚的脖子上转悠,自以为藏得挺好,但其实楚松砚给他开门的时候,他的视线就最先在楚松砚的脖子上转了一圈。   楚松砚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没必要明说。   估计林庚以为他让地痞流氓给欺负了。   但现在这社会,哪有人敢这么胆大包天。   而且他住的那一片虽然乱,却也没多少人随便惹事,都是自己玩自己的。   楚松砚看着林庚半晌,说:“那我交房租。”   林庚算是服了。   一般人都恨不得有多少钱省多少。   而且江鸩贺不是说这孩子挺仔细钱的吗。   现在怎么反倒不花出去还不行了。   林庚只能认下:“行,按你说的,先打欠条。”   “嗯。”楚松砚点头,说:“走吧。” 第47章   挺奇怪的,在楚松砚面前,林庚总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小孩儿。   还是个留守儿童。   楚松砚虽然搬进来和他一起住,平时却都抓不着影儿,林庚想跟他说话,就得晚上守在客厅里等着。   但这天,楚松砚回来的特别晚。   林庚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干什么了,只能焦灼地在阳台徘徊,视线频频往窗外扫,突然,他看见道熟悉的身影。   林庚停下脚步,将脑袋紧贴到窗户上,盯着那人看了会儿,瞬间确认了,就是楚松砚。   楚松砚的穿搭风格特别好认,清一色的黑衣服黑裤子,还裹得特严实,明明是夏天,却穿得像要过冬了一样,受不了一点儿凉。   确认他回来了,林庚松了口气。   但楚松砚的身影刚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另一道身影瞬间闯进来,穿着也是从头黑到脚。   三更半夜的,还一身黑地跟在楚松砚后头。   草,搞尾随?   林庚拧紧眉头,连忙从沙发上抓起外套,匆匆往身上一套,就踩着拖鞋出了门。   电梯死活不来。   林庚焦躁地抓了抓头发,选择扭头去走楼梯。   十三楼,一圈圈地跑下去,没等感觉累,脑袋就开始晕头转向。   他刚冲到一楼,出了楼道,迎面就撞到了一个人。   “靠。”林庚骂了一声,没站稳脚,加上头晕的厉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眼看着就要摔个正着。   “小心点儿。”楚松砚伸手抓住他。   听见这声儿,林庚抬眼向上看,就发现自己撞着的不是别人,就是楚松砚。   楚松砚把他拉起来,确认他站稳了,才松开手。   “你没事儿吧?”林庚满脸担忧,就差直接上手把楚松砚全身都摸一遍,亲自检查他受伤没有。   “没事啊。”楚松砚愣了下,像是不明白他怎么这么大反应,又笑了下,说:“撞得不疼。”   “我说的不是这个!”林庚视线向旁边一扫,就看见刚才那个尾随的黑衣人拉开单元门进来。   林庚瞬间住了嘴,紧盯着他。   但黑衣人只是朝他们的方向扫了眼,就错过身,走到了电梯前面等着。   好似一切都是林庚的被害妄想症发作。   楚松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低声问:“认识?”   “不。”林庚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才重新看向楚松砚,努力扯了抹笑,故作淡定地说:“感觉他身上的衣服挺好看的,想要个链接。”   这话挺莫名其妙的。   林庚平时穿搭风格特张扬,衣柜里的衣服都是花里胡哨的,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颜色都给集齐了,平时在家里穿的睡衣也是荧光绿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喜欢这种深黑色衣服的人儿。   尤其是,林庚说完这句话,还直接拉着楚松砚走到那人旁边,咳嗽了声,问他:“你好,那个你身上的衣服挺特别的,我能问一下是哪家的衣服吗,赶明个我也去买一件。”   黑衣人头上戴着顶鸭舌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下巴,闻言,他抬头看了林庚一眼。   “我不知道,朋友送的。”   他声音很沉。   楚松砚借着他抬头的空子,看清了他的脸。   很普通的大众长相。   楚松砚无甚兴趣地别开眼。   林庚却像社交兴趣突然上来了,进电梯之后,还跟那人继续搭话。   “兄弟,你也住十三层?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刚搬过来。”   “啊,前一阵确实听隔壁那阿婆说过要出租房子,你就是租的她那屋吧。”   “嗯。”   “还真够巧的,你现在是在工作吗?还是上学?感觉咱俩年纪应该差不多。”   “工作。”   那人明显对林庚的话题不感兴趣,爱答不理的,林庚却像脑袋缺根弦一样,完全没感觉,要不是后来电梯又上了人,他还准备接着问。   抵达十三层,林庚又突然说找不着钥匙,站在门口磨蹭了好一阵,直到听见背后的房门打开又关上,他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楚松砚察觉到什么,进了屋才问:“他不对劲?”   林庚正背对着他脱外套,听此,尽量维持语气自然,回了句:“没有,就是突然看见个生面孔,挺好奇的。”   说完,他就开始转移话题:“你今天去哪了?片酬下来了,打到你银行卡里了,恭喜啦,赚到人生第一桶金了。”   “记得我当初上班领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兴奋地上蹿下跳,领着我朋友出去吃了顿海鲜,春城海鲜挺贵的,那天晚上我俩撑的肚子都疼,后来互相搀扶着回的家,现在想想就搞笑。”   他完全不给楚松砚插嘴的机会。   从那黑衣人的回答来评判,完全没什么问题,但林庚就是觉得哪不对劲,这一片离市区挺远的,除非自由职业,不然通勤就蛮费劲的,这附近的工作又基本都是些体力活,但看那人的身型,也不像从事这类工作的。   可这种不对劲,也只是林庚的单方面感觉,没什么证据,就不打算告诉楚松砚了,免得他担惊受怕。   楚松砚没那么好糊弄。   但他不愿意说,楚松砚也就没多问。   “我过几天要回哈市一趟。”   林庚扭头看他,问:“回家?”   又后知后觉,楚松砚这人哪有家,亲人不知所踪,收留他的阿婆又去世了,整个人的记忆还像断截了一样,连个能说得出名的朋友都没有,问起前十几年的人生,也只能答上来句不记得了。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林庚下意识找补:“这儿的环境住不习惯,回去玩几天……..”   “回去上坟。”楚松砚说。   林庚的话彻底停止。   “……..啊。”林庚憋出来句:“行,我陪你一起吧?”   “不用。”楚松砚说:“你女朋友不是要放假了吗,多陪陪她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林庚最近几天和女朋友打视频,也没怎么避着楚松砚,因此楚松砚也知道他最近计划和女朋友去游乐园玩,突然出远门,怕是一切计划都要就此打乱。   没必要。   “那你记得勤看手机,多联络我。”林庚不放心地嘱咐了句,想了想,又问了一嘴:“你回去待几天?”   “一周左右吧。”   楚松砚算了算。   最近网上关于《皿》的宣传片到处都是,他的脸也算是彻底暴露在大众视野,前几天楚柏发来的信息明显变了语气,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处理楚柏那边的事。   再回老房子看一眼。   把户口彻底迁到老房子上。   他这边能先准备出来的资料已经弄的差不多了。   一周还是有些短,但面对林庚,直接报出小半个月的时间,估计他也接受不了。   林庚却觉得一周都有点儿长。   现在《皿》的宣传愈发活跃,估计有不少狗仔都盯到了楚松砚身上,只等待一个好时机,就涌上来开始窥探。   今晚这出“尾随闹剧”算是给林庚敲响警钟。   他跟着李鹤臻的经纪人学了一阵,但到底只是口头交代,实操起来还是生疏,他只能尽量保证自己多陪在楚松砚身边,和他一起适应这段从素人变成演员的身份转变期,以此来保证能及时应对突发状况。   但楚松砚要走,他也没必要拦着。   总不能把他拴自己裤腰带上吧。   那样就不是带演员了,是强硬地监管。   性质不一样。   林庚刚坐到沙发上,手机就开始响。   楚松砚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平常林庚和他女朋友打视频的时间了,他识趣地说:“那我回房间了。”   “嗯。”林庚应了声,又说:“厨房里有做好的饭菜,我女朋友来过,她做的,单给你留了一份,一会儿你要是饿了就告诉我一声,我给你重新热热。”   “好,谢谢。”楚松砚冲他微微颔首,就进了房间。   客厅里传来林庚的说话声。   楚松砚脱掉外套,躺到床上,一动不动。   地下室已经彻底收拾好了,今天把钥匙也还给了房东,押金也拿回来了。   好像目前能解决的事儿,都已经弄好了。   但是楚松砚没有任何放松的感觉。   他就是持续性地感觉——好累。   他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当初和阿婆做交易,也不过是看中了她一个人住在乡下的老房子里,且重病,明显命不久矣。   从她那儿买房子用来迁户口,是最快也最方便的选择。   乡下的老房子,他开价二十万。   远超它应有的价值。   但这二十万,楚松砚根本拿不出来,他把马特维埋了之后,兜里就一分钱都不剩。   如果没有顾予岑的突然插入,他应该会尽职尽责地照顾阿婆一段时间,然后挑出几天时间,回到市区里找楚柏谈判。   “同性妻子”和“买卖儿童”这两件事,算是楚柏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决定,也是他最不想让旁人知晓的,以此来作为谈判的筹码,他很轻松就能从楚柏的手里拿到二十万。   但顾予岑偏偏就出现了,还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楚松砚被迫停留在乡下,没有回市区的机会。   二十万的购价成了空头支票。   楚松砚原本以为阿婆不会把房子卖给他,无论从何种角度来分析。   顾予岑重新回到乡下,证明顾父已经重新想起了自己远在乡下的母亲,只要阿婆稍微一提自己的病情,哪怕顾父是个狼心狗肺的,碍于顾予岑,也会尽量维持着自己“孝顺”的形象。   但阿婆没提。   甚至自己停了药。   后来去世,还直接指名把房子留给了楚松砚,任何交易的内容都未对他人提及。   楚松砚紧闭着眼睛,放缓呼吸。   不知不觉中,这个交易,已经变得不再平等。   他是受恩方。   这个恩还没处去还。   每个向他施舍恩情的人,都死去了。   阿婆、马特维……..   好累。 第48章   和楚柏的谈判出乎意料的顺利。   甚至都没来得及谈,便尘埃落定。   楚松砚和他约在一家咖啡厅,特意挑了个很偏僻的店,里面只有楚松砚一桌,他进去后点了杯咖啡,便坐在那儿,安静地等着楚柏。   临近约定的时间,楚柏却迟迟未露面。   在楚松砚等待了半小时后。   楚柏发过来了几条消息。   他说,他会给楚松砚一笔钱,至于楚松砚以后是要上学,还是要扭头去拍戏,都和他没关系。   而他支付这笔钱,算作封口费。   楚柏这人,做事总是会为自己留一条退路,所以当年给楚松砚办领养手续的时候,领养人是花钱找来的一个小学老师。   这人前两年也过世了。   所以楚松砚签公司的时候,才那么顺利。   因为从法律上能查询到的范围来看,他确实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关于马特维的事,楚柏闭口不谈,像是迫不及待甩掉这块黏在他身上的过期口香糖,生怕多嘴后,口香糖就会再次,悄悄地黏到他的鞋底,之后再想脱身更加困难。   楚松砚告知他马特维的死讯。   楚柏只回了个知道了。   很平静,很平淡。   这事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就这样,两人连最后一面都未见,便就此分割开,成为不再有干系的两个个体。   楚松砚在咖啡厅坐了会儿,才结账离开。   忙得腾不出时间见面的楚柏,已经将钱打到了楚松砚的银行卡里。   不多不少,刚好二十万。   在楚柏眼里,楚松砚的价值,也就到这儿了。   楚松砚将这笔钱转给江鸩贺,从咖啡厅离开后,站在街头,有些茫然。   这件事就这么轻拿轻放地结束了。   他现在应该去哪。   买大巴票,回老房子?   好像是这样的。   楚松砚顺着街道走,买票的地方离这儿有段距离,但他不想直接打车过去,他只想慢慢地走,慢慢地离开这儿。   别太匆忙,别和之前一样,慌张的像逃亡。   但人生就像是紧促的车轮,你刚准备放松下来,就又响起尖锐的鸣笛,逼迫你加速往前赶。   楚松砚是在一家电影院前看见的顾予岑。   顾予岑身边还站着几个人,男男女女,看起来年纪都差不多,其中离顾予岑最近的,是个打扮较成熟的女生,她怀里抱着桶没吃完的爆米花,还拿出来一颗,递到顾予岑嘴边。   两人身高差有些大。   女生的仰着头,笑眯眯地看着顾予岑。   顾予岑正在低头看手机,嘴边抵过来个东西,他抬眼看了下那女生。   女生说了句话。   顾予岑笑了一声,张开嘴,咬住那颗爆米花。   两人之间的距离靠得特别近,氛围暧昧。   楚松砚重新抬起步子,接着往前走。   帽檐遮住大半视野,他只能看清身边路过的人的小腿。   每个人都匆匆地走,没人注意他。   楚松砚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理。   顾予岑要是真和别人谈恋爱了,他觉得解脱,至少终于,两人之间最后一丝看不清的感情都被割断了。   但解脱之后呢。   是茫然。   唯一的变数已经消失了。   他的人生好像又开始变得,一眼就忘得到尽头。   耳边只剩下马特维的那一句,早点儿去找他。   楚松砚又走了段路,才在一个没什么人的小型公园前停下脚步,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下。   长椅在公园最深处,一般人不会看进来,也不会注意到他,但他只要一抬眼,就能透过横七竖八的柳条枝叉,看清对街每个行人的举动和姿态。   有对情侣在那儿等红绿灯,男生拿着冰激凌,一勺一勺地喂给身侧女生,两个人对视着,一起眯眼笑。   楚松砚点了根烟。   这段时间和林庚住在一起,刻意没抽烟。   忍得情绪起伏愈发得大。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他刚才看见顾予岑的那张脸时,才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而不是直接走。   楚松砚这样对自己说。   他在公园一直坐到天黑,直到这个隐秘的角落里亮起灯,不再容许他继续躲避,他才站起身。   当晚,楚松砚乘坐最晚一班大巴车,离开了市区。   大巴车上很空,根本没有几位乘客。   楚松砚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侧着脑袋,闭着眼。他其实也没睡,但这样,好像就能让脑袋里变得空一点儿。   没那么乱糟糟的。   从大巴车站下来,还要走挺长一段路,到老房子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楚松砚用钥匙开了锁。   老房子里属于阿婆的遗物没人动,除了突然少了人气儿,其他的仿佛都没变。   楚松砚站在门口,盯着墙上挂着的那张全家福看了会儿。   全家福里,阿婆站在最中央,身旁围着一大帮子人,顾父的怀里还抱着刚满月的顾予岑,所有人一齐看着镜头笑,乍一看还挺温馨的。   但没人回来看过阿婆。   连通电话都没来过。   楚松砚住进来之后,只有一个感觉,就是静。   这个老房子太静了。   阿婆不怎么讲话。   邻里虽然偶尔上门寒暄,但依旧打破不了老房子这种死气沉沉的静。   如果顾予岑没来,这种静会一直持续到阿婆死去。   如果……..   又开始想起他。   楚松砚阖了阖眼。   “贱骨子。”   他这样骂自己。   楚松砚清空脑中思绪,抬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维持原样。   床边木柜上还摆着几朵玫瑰。   如今都枯死了。   轻轻一捏就会碎掉。   楚松砚将玫瑰花扔到垃圾桶里,简单洗漱一番,给林庚发了条报平安的信息,就上了床,裹紧被子,准备睡觉。   老房子就是这样,如果没有人烧炉火,哪怕夏天,夜晚的时候也会很冷,因为风顺着房子缺漏的缝隙吹进来,却迂回着刮不出去,就这样被困死在老房子里。   寒气一阵接着一阵。   像又到了冬天。   楚松砚的手脚冻得发麻。   被褥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水味。   如果顾予岑在这儿,香水味会更浓。   因为他会像狗一样,整个人都趴在楚松砚的身上,紧紧地缠绕住他。   那时候总是会被捂出一身的汗。   因为两个人贴的太紧,因为欲望总是猝不及防地涌上头。   楚松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他在半夜的时候又被冻醒。   醒了之后,他将被子裹得更紧,刚开始还把眼睛露在外面,最后干脆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有些喘不过气,像窒息死亡的前兆,令人恐惧,但只有这样,才能没那么冷。   才能勉强给他一些安全感。   但这次睡得也不太安稳。   像半梦半醒。   迷迷糊糊的总感觉,冷得要死掉了。   像躺在雪地里一样。   真烦啊。   楚松砚缩在被子里,哪怕醒了,也没动弹。   一直到听见公鸡打鸣声,他才把胳膊从被子下伸出去,把手机给拿过来。   才五点多。   林庚是个夜猫子,三点多的时候还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又是一些截图。   楚松砚干脆自己登了微博,简单翻了翻。   《皿》是他出演的,但剪辑后的效果是什么样的,他还没见过。   江鸩贺导戏的时候,临时加了不少剧本里没有的镜头,据说是准备后期剪辑的时候进行调整修改。   《皿》的官博里只发了两条剪辑后的片段。   一段是主线,一段则是群像小传。   楚松砚挨个点进去看。   但眼睛盯着屏幕,脑袋却始终接收不到任何信息。   看了一遍之后,就像白看了一样。   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冻傻了。   楚松砚退出官博界面,开始漫无目的地翻看。   或许是因为软件的推算数据,楚松砚刷到的基本都是有关《皿》的帖子,有褒有贬,哪怕是与《皿》不相干的帖子,多少也是关于演艺圈的。   全部都是充满噱头的标题,似是而非的评论。   没什么意思。   楚松砚退出软件,放下手机,再次闭上眼。   此刻他也意识到,自己是静不下心。   看似脑袋空得很,什么都没想,其实各种思绪杂乱着从脑袋里掠过去,来不及抓捕,就匆匆消失,然后留下一片不知该如何处理的麻木。   没一会儿。   楚松砚再次拿起手机,这次他点开了顾予岑的朋友圈。   却发现里面变成一片空白,原来的内容全部清空,只剩下一条横杠停留在那儿。   楚松砚刷新了几遍,确认不是没信号,而是实实在在的——彻底清空了。   或许不是清空了,是把他删除了,又或者是所有内容都屏蔽了他。   挺好的。   楚松砚这样想。   他终于,把那条扑上来的狗赶走了。   楚松砚再次放下手机,躺了几分钟,就起身开始收拾。   他把老房子里阿婆生前常用的一些东西都烧了,烧过去,总比留在老房子里孤零零地落灰要好。   弄完一切,他就出门去办手续。   一切都比预想要顺利得多。   明明预想中用的时间要比一周还长,但实际上只用四天,他就处理好了所有事。   他走那天,刚锁好门,就听见旁边有人叫了他一声。   楚松砚抬头看过去。   是张旻年的母亲。   “小楚!”她明显有些惊讶,手里还抓着苕帚,就往栅栏旁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前两天。”楚松砚笑着说。   “啊,吃过早饭没?”她说:“可惜张旻年没在,要不他看到你也准高兴,他从首都回来之后就一直跟我说你有多厉害,当大明星了,好出息呢。”   她凑近了些,又小声说:“他回来之后还跟我讲,以后要去首都念大学呢,给我高兴坏了。”   楚松砚沉默着听她讲,没说话。   最后,她又给楚松砚塞了份饺子,才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   楚松砚走到大巴站的时候,怀里的饺子已经凉了,全部黏在一起。   他买好票,坐在椅子上,一边等车,一边把那份饺子给吃完了。   最近这段时间,张旻年给他发消息的频率变低了,但从回哈市之后,他的每条消息都是询问楚松砚打听到那个男人的消息没有。   或许是他也觉得这样麻烦楚松砚不太好,每次发消息前,都先发个小狗拜年的拱爪表情。   可爱又可怜。   楚松砚能怎么说。   没有消息。   没有。   没有。   只能冷处理。   等他自己想明白。   楚松砚上大巴前给林庚发了条消息,汇报了一下进度,告诉他事情已经差不多处理完了,这两天就能回去。   等回市区,他先去墓园祭拜一下阿婆,再回到那片埋着马特维的荒地看一眼,就能离开了。   之后还会回来吗。   楚松砚不知道。   但这片地境确实从这以后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一路颠簸,大巴车摇摇晃晃,楚松砚的心也跟随着它一起颤颤巍巍地跳动,始终找不到落点。 第49章   再次见到顾予岑的时候,是三个月后。   《皿》正式上映,全国影线大爆,彻底打响楚松砚演员生涯的第一枪,干脆又嘹亮,不少人都被大荧幕上这张青涩却饱含故事感的脸而吸引,镜头光影下的他是充满矛盾色彩的复杂体,令人忍不住想要真实的他。   但当他们在网络上搜索到楚松砚的账号时,却发现里面只有孤零零几条宣传信息,关于他本身的内容,连一条都没有,无法从中窥探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个体。   而往常,当一个陌生面孔突然在网络上爆火时,总会涌现大批深挖过去的帖子,可如今大部分关于楚松砚的帖子,竟都只能用上些模糊的字眼来推论。   就仿佛他的过去只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越是这样,越让人忍不住探究。   不少媒体狗仔蹲守在公司,还有一部分直接找到了林庚家附近。   楚松砚没什么动静,林庚却待不住了,就跟突然爆火的是他一样,整天上蹿下跳的,连出去找他女朋友都全副武装,弄得像什么神秘组织是的。   长期亢奋,林庚压制不住,直接把楚松砚揪出门,提前订好餐厅,准备出去吃庆功餐,他女朋友难得休息,也一并同行。   楚松砚没吃几口。   他这段时间一直都没什么胃口,吃的也少。   林庚见怪不怪,他女朋友满脸错愕。   楚松砚借口出去上洗手间,在走廊末端的小窗口前透了口气。   餐厅里人不多,很静。   却是一种让楚松砚感到格外压抑的静。   他与这儿格格不入。   也是在这时候,他看见了顾予岑。   顾予岑像是他挣脱不掉的一根麻绳,安静地缠绕在他脚踝上,本来麻木了,感觉不到麻绳的存在,但一低头,又恍惚发现,他好像还在那儿。   他总是猝不及防地出现。   楚松砚用手指抵住窗沿,视线低垂着向下望。   顾予岑就站在窗外不远处的街道旁,另一家餐厅前,或许他也是刚吃完饭。   最近《皿》上映,顾予岑的《街楼》也同期上映。   热门短篇小说改编,再加上齐琳金牌编剧的噱头,《街楼》的热度也不低,况且这确实是一部好电影,而顾予岑也因为这部电影走入大众的视野中。   他还接受了几次采访。   楚松砚看过视频。   现在他突然回到首都,应该也是为了《街楼》。   顾予岑站在穿着件黑色的夹克,敞着怀,头上戴了顶鸭舌帽,右耳上的耳钉闪烁着银光。   他站在门口,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过了几分钟,又推门走出来个男生,他一边系外套的纽扣,一边走到顾予岑的身边。   顾予岑听见声响,收起手机,扭头看向他。   他们在说话。   两个人都在笑。   楚松砚面无表情地看着。   至于在说什么,他听不清。   那个男生的脸,他也看不太清。   他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顾予岑伸手搂住了男生的腰,还低头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逗得男生弯着眼睛笑。   顾予岑也笑着看他。   过了几秒,顾予岑的脑袋又贴近了男生一点儿,男生的手顺势向下去牵他,身体也慢慢贴上去。   街道的光线昏暗,氛围恰到好处。   “啪。”   楚松砚将窗户关上,后退一步。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了守在走廊中央的服务生,他顺着声音看过来,待看清楚松砚的脸时,稍稍愣神,而后快速提步走过来,“先生,怎么了?”   楚松砚看向他,温和一笑:“没事。”   服务生还在走近,但还未待他询问下一句,楚松砚便抬步与他擦肩而过。   服务生怔愣一瞬。   但他扭头去看,楚松砚已经推门进了包间。   想了想,服务生还是走到窗前,准备查看下是不是哪处出现了问题,才惊扰到客人。   可他推开窗后,发现窗棱一切完好,没有任何疏漏,在他关上窗时,视线下意识地向外一瞥,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两个人,正在接吻。   不知是否是错觉,服务生感觉,那个稍高一些的少年,好像正在抬眼盯着自己。   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远处有人叫自己,他只得将窗重新推上,抬步走过去。   楚松砚重新回到包间后,就坐在位置上听对面那两人说话。   林庚和女朋友的相处模式没那么跳脱,只是平平淡淡的,两人简单一对视都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感,像早就在一块生活了十几年。   两人聊天的声音也很低,没强拉着楚松砚进入话题,只是偶尔才看楚松砚一眼,即给他留了相对轻松的空间,又不至于彻底将他割裂在外。   楚松砚也没扫兴,听见两人话音稍加停顿时,就轻声顺着话题说上一句。   这顿饭吃完,林庚和他女朋友明显都有些恋恋不舍,手指勾着彼此,像小孩拉勾似的,轻轻地贴靠着。   “我想一个人到周边转转。”楚松砚突然出声说:“我记得路,一会儿我自己回去吧。”   林庚看向他,开玩笑式地说:“附近肯定会有狗仔跟着,一起去散散步吧,我俩帮你打掩护,你跟在后面,别人都当咱们是一家三口。”   楚松砚笑了笑,摇摇头,说:“不打扰你们了,我就在附近走走,没事的。”   说着,他抬手戴上外套的兜帽,将脸遮住大半,就抬步向另一条小路里走。   林庚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数秒,才收回视线,笑着抱住身边的人,低头小声说:“你看我说的对不对,他就像咱们班的学习委员,总想当小大人,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女生笑了笑,拍拍他的后腰,说:“走吧,咱俩也去逛逛,找个地儿,给小'学习委员'买点儿开胃的,总不能一直吃那么少。”   楚松砚也不知道往哪走,他只是按着感觉,哪条路偏僻寂静,就往哪条路上拐。一直到现在,他都有种虚浮着的不真实感,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见过的每个人,都是梦里掠过的片段截影。   包括林庚说的,他成了炙手可热的演员,很快就会得奖,以后还会长期活跃在大荧幕上,被无数人追捧。   他都觉得像是长期压抑后的大脑编织出来的幻觉。   他从来都没人注意。   以前被楚柏藏着,很少带出去见人,大多数都活在他温情的话语里,成了个备受宠爱的“楚松砚”。   可事实上,他们连他究竟长什么样都不大清楚。   只有楚柏手机屏幕上的一张照片,还是他小时候刚挣脱灰头土脸的邋遢时照的。   那个偶遇他的博士生,算是少数见过他长大后模样的人。   却还被他一口否决。   楚松砚走着走着,速度就慢了下来。   他停到个黑漆漆的小巷子里,慢慢地弓起身子,蹲到地上,双臂抱着膝盖,视线虚虚地垂落到地面。   像个突然定格的模型。   “咔嚓。”   刺眼的白光从黑暗深处闪现。   楚松砚慢慢抬起头,看向那处。   白光一道接着一道地闪。   闪得眼前成了片模糊的虚影。   “楚松砚。”那人声音弱弱地叫他。   楚松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应声。   “…… ..你还好吗?”那人试探着走出来,步子迈得很小,每一步都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随时准备逃跑。但楚松砚一直没应声,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步子也越迈越大。   待他站到面前,楚松砚才看清这个人的脸。   很稚嫩的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像未成年。   身上穿的却像拾荒者,松松垮垮的,衣服还有些破,衣角还沾着滩来源不明的污渍,像是凝固后又碎掉的软泥。   “记者吗?”楚松砚终于说话了。   声音很小,第一个字甚至是分辨不出语调的气音。   “不是。”那人低头看了楚松砚数秒,像是在辨别他是不是有低血糖之类的病,“偷拍,狗仔。”   “哦。”楚松砚温吞地应了声。   停顿一下,他又接着说:“能扶我起来吗。”   那人后退了步,问:“你自己站不起来吗?”   楚松砚摇摇头,没说话。   两人一个蹲着,一个站着,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半晌,那人才慢悠悠地伸出手:“能。”   楚松砚将手搭上去,借力站了起来。   站稳后,他莫名说了句:“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我?”那人抽回手,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没味道啊。   楚松砚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视线又顺着他的身体缓慢地向下挪,最后落到了他手里的相机上。   相机外壳崭新,在黑漆漆的巷子里,甚至还能看见外壳上反射出的一层浅浅的白光。   要么是保存得仔细,要么是新买的。   挺昂贵的牌子。   楚松砚突然笑了,他重新抬起眼,看着男生,轻声问:“狗仔拍照之后要干什么,需要采访我吗?”   听此,男生大梦初醒般连后退了几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不用。”   说完这句话,他就往外跑。   楚松砚也没追他,还站在原地,等男生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扭过头,视线慢悠悠地在四周的围墙上转了一圈。   什么都没看到。   鼻息却还残留着,熟悉的香水味。 第50章   “这几家杂志我筛选了一下,有两家是比较适合你现在接的,当然还要看你的自主意愿。”林庚单手插兜,站在茶桌前,另一只手上拿着手机,正在查看信息,说完,他抬眼看了下楚松砚。   “听你的。”楚松砚说:“你觉得好,那就接吧。”   “嗯,还有……”林庚稍加停顿,才接着说:“最近递过来的剧本我也大体看了遍,其中有部文艺片单论剧情和整体风格还不错,但和《皿》有些相像,我觉得你可以换个方向尝试,还有个张岩珩递过来的剧本,他看过《皿》,一眼就看中了你,有意找你当男主角。”   “名叫《难违》,还是张岩珩的一贯风格,估摸一下拍摄周期,应该又是奔着跨年档去的。”林庚观察着楚松砚,见他表情平淡,猜测着他应该是对张岩珩不大了解,便准备接着说:“张岩珩这几年的片子都是悬疑片,上一部是《孤衡》,当年的票房冠军,班底也是…… ..”   楚松砚突然说:“我先看看剧本吧。”   “啊。”林庚停住话头,应了声,说:“《难违》的剧本还在公司,我一会儿去取。”   “别的也给我看看吧。”楚松砚说。   “行,到时候一起给你。”林庚点头。   剧本拿到手的时候,楚松砚靠坐在床头,挨个翻着看了遍,有两本他翻了几页就放下了,都是些单一层面的角色,人设也不够新颖,剧情更是烂俗的老套路,情啊爱啊的就让人要死要活。   粗蠢俗烂。   这也导致之后楚松砚拿起《难违》的剧本时,一直静不下心,大量的前提背景铺垫,隐喻之下的少量对话,视线略过去了,内容却迟迟入不了心。   楚松砚放下剧本,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   已经是凌晨一点钟。   客厅没了动静。   门上小片磨砂窗外也是漆黑一片。   林庚应该进卧室准备睡觉了。   或许已经睡着了。   四周寂静一片。   楚松砚从床头摸过来根棒棒糖,撕开包装,咬在嘴里。   甜腻腻的,吃不习惯。   楚松砚干脆将糖球咬碎含在嘴里,把棒给扔到垃圾桶里,然后重新躺到床上,脑袋底下垫着两个枕头,调整了下脑袋的角度,才把剧本捞回来,接着看。   《难违》是半校园背景,以辍学少年林洲然的诡异死亡为背景,而警方调查所得线索都指向校园内部,几经周折,对图书馆内神秘的地下室展开调查,但调查中途,林洲然却突然现身市中心某处酒馆,死而复生。   巧合的是,酒馆老板的儿子,沉知玟,也就读于该高中,且曾与林洲然发生过多次冲突。   而两位主角,就是林洲然与沈知玟。   在天蒙蒙亮时,楚松砚才将剧本看了小半,脑袋却已经开始阵阵得疼。   口腔里的甜味还未消失,甚至顺着鼻腔往上涌。   他现在感觉周围都是腻人的水果糖味。   楚松砚放下剧本,从床上下去,放轻动作推开门,上厨房里倒了杯水,连喝了几口。   过度的甜腻导致口腔里都是片刺淋淋的感觉,仿佛口腔黏膜被泡烂掉了。   楚松砚将杯里的水喝干净,又倒了杯。   喝完,他就回卧室准备睡觉。   之后两天他就窝在房间里看剧本。   他断断续续的看,才勉强将《难违》的剧本看了两遍。   里面不少伏笔都是未明着点破的,需要完整看完后再自己琢磨,等到影片上映,应该也会出现不少专业解说进行深挖。   而张岩珩想让他出演的,是辍学少年林洲然。   但其实,楚松砚更偏向沉知玟这个角色。   沉知玟是这场假死案的第一主导人,也间接地引导警方揭开另外一起谋杀案。   在影片上映后,林洲然绝对会是前期讨论度最高的角色,但随着隐藏伏笔的渐渐展开,沉知玟会获得更高的关注度。   楚松砚还没来得及去看另一个文艺片的剧本,就在杂志拍摄现场见到了张岩珩。   很割裂,张岩珩擅长导来势汹汹的悬疑片,本人却完全是个颓废大叔,头上不长的头发还特意扎了个小辫,身上穿着套棕色工装,一看见楚松砚,就晃晃悠悠地往他这儿走。   走近后,他也不说话,就往楚松砚身后一站,视线在镜子里左右斡旋着打量他。   林庚率先反应过来,同他打了个招呼:“张导,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您。”   张岩珩冲他点点头,说话时略带口音:“巧嘞巧嘞,我看中的另一个主演在旁边拍,你们在这儿拍。”   林庚略显诧异,快速反应过来,“您是特意过来的吗,难得殊荣。”   张岩珩摆摆手,“没事儿溜溜弯。”   楚松砚闭着眼,任由着化妆师在自己脸上摆弄,听着身侧两人的交谈。   原来沉知玟这个角色已经有人选了。   半个小时后,楚松砚就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摄影师从镜头后面指挥着他的动作,张岩珩站在一旁,突然向不远处招了招手。   楚松砚在余光里看见道人影渐渐走近。   他盯着镜头,调整脸上的表情。   倏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张导。”   语气上挑,明显心情不错。   顾予岑。   楚松砚条件反射地看向他所在的位置。   顾予岑身上穿着套黑色西装,发型整理成背头,将那张极具侵略性的脸完全暴露出来,他低头同张岩珩说话,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楚松砚盯着顾予岑看,在察觉到他视线要移到自己身上时,才转动眸子,看向他身后的那个人。   楚松砚愣了下。   分明那晚没看清那个男生的脸,但此刻,他站在面前时,楚松砚却发现自己能轻而易举地将那张脸与记忆重合。   和顾予岑接吻的那个人。   他身上穿着套白西装,明显与顾予岑身上的服装是相互呼应的。   旁边场地拍摄的主角应该就是他们俩。   “楚松砚?”摄影师从镜头后探出脑袋,叫了声。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楚松砚身上。   楚松砚转回脑袋,看着摄像师,说了声抱歉,快速调整好状态。   之后的拍摄,楚松砚的脑袋里都是一片空白。   林庚看出他的不对劲,换造型的时候就凑到他耳旁问:“怎么了?看你状态不太好,是不是感觉哪不舒服?”   楚松砚扯扯唇角,冲他笑了下:“我没事。”   林庚摆明不信,盯着他看。   楚松砚转过脸,视线笔直地落到镜子上,低声说:“就是有点儿饿。”   林庚这才放下心,松了口气,说:“我包里有点儿面包,你吃两口垫垫,等拍摄结束我们再吃正餐。”   “嗯。”楚松砚应了声。   林庚走出去拿包。   门再次被推开时,进来的不是化妆师或林庚,而是顾予岑。   顾予岑将门重新推上,慢条斯理地走到楚松砚身后,低垂视线看着镜子中他的脸,“好巧楚哥,没想到你也接了NH的杂志拍摄。”   楚松砚抬起眼,在镜子中与他对视,“是啊,真巧。”   顾予岑笑了下,接着说:“张导说,你准备接《难违》,看来不久之后,我俩还能一起拍戏了。”   楚松砚沉默两秒,才说:“我还以为你要出国了。”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顾予岑微微颔首,“但是感觉还是在国内待着有意思,主要是接触的人有意思,有点儿不舍得走,后来跟我妈谈了一下,她就说随便我了。”   他说得轻巧,但楚松砚能猜到,绝不止“谈了一下”这么简单。   至于他说的接触的人有意思……..   楚松砚又想到那个男生。   楚松砚笑了笑,面上一片温和,“在哪待着比较舒服,就留在哪,挺好的。”   顾予岑盯着他,哼笑了一声,他还准备说些什么,门就被人推开。   化妆师进来了。   身后还跟着那个男生。   “顾予岑,准备走了。”   顾予岑扭头看向他,笑着问:“收拾好了?”   “嗯。”男生弯着眼睛,走到他身边,还顺带着跟楚松砚打了个招呼:“哈喽,我叫迟笠,我在网上看到过好多关于你的帖子,《皿》我也看过一点儿,真是久闻不如一见。”   楚松砚没来得及应声,顾予岑就伸手拍了拍迟笠的后背,说:“来追星来了?走吧。”   迟笠冲楚松砚摆了摆手,说:“我们先走了,再见。”   刚进来的林庚微微错身,给两人让开路。   “那个稍微高点儿的男生就是江导心意的另一个演员,你看完剧本没。”林庚一边从包里掏出面包,一边说。   “看完了。”楚松砚接过面包,放到腿上。   “感觉怎么样?”林庚问。   “挺好的,但是……..”楚松砚说:“我更想要沉知玟的角色。”   林庚眨了眨眼,说:“没问题啊。”   “沉知玟已经定了顾予岑吧?”楚松砚问。   林庚反应了下“顾予岑”是哪号人,才说:“口头上是定了,但还没签合同,你要是想要沉知玟的角色,可以和那个男生一起试镜,竞争一下。”   “我对你很有信心的。”林庚拍拍他的肩膀,说:“他上一部戏就是悬疑片,演的角色和沈知玟的人设有部分重叠。”   有外人在场,林庚没明说。   但楚松砚也听出他的意思。   他认为顾予岑是因为局限在一个框架里,走了捷径,才被张岩珩选定,未必依靠爆发性的演技。   林庚冲他挤眉弄眼。   楚松砚“嗯”了一声,说:“我再想想吧。” 第51章   “想明白了?”胡年手里端着杯鸡尾酒,借着吧台顶端闪烁的五彩灯光,将身体向后仰,凑近去看顾予岑的手机屏幕,但还未待他看清,顾予岑便手指一挪,摁着手机边缘,锁了屏。   胡年“啧”了一声,觉得有点儿没意思,转头去找Finki的身影,但Finki还在不远处同酒吧老板聊得正欢,不像是准备回来的模样。   胡年盯着Finki ,对顾予岑说:“你都不如去问问Finki ,他上学的时候,哲学学的最好了,说不准能帮你参破点儿什么高深的东西。”   顾予岑拿起吧台上的shot杯,仰头一口喝干净,略带嘲讽地说:“他懂什么。”   “他懂得可多了。”胡年瞥他一眼,接着说:“ Finki最受男孩欢迎了,和他谈恋爱是一件很享受的事,你要是有他的本事,也不会沦落至此。”   “那你去和他谈呗。”顾予岑突然说。   他微微侧着脸,视线散漫地落在胡年的脸上。   胡年撇撇嘴,说:“撺掇自己男朋友出轨?真有你的。”   顾予岑哂笑一声,换杯酒仰头喝了一口,没说话。   没一会儿,胡年就坐不住,端着酒,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找Finki 。   顾予岑坐在吧台旁边,形单影只,稍显孤独,他将剩下的几杯shot喝完,就站起身,连声招呼都没打,一个人出了酒吧。   外面正在飘着小雪,路面上的雪已经积了浅浅一层,顾予岑踩上去,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他扣着帽子,双手插兜,顺着墙沿往外走。   这儿离酒店不远。   他走到路中央,等红路灯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通讯录最顶端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等待音持续性地响。   红灯转绿。   顾予岑接着抬步向前走。   在临近自动挂断时,电话终于被接通。   楚松砚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喂。”   “下来。”顾予岑说。   楚松砚沉默了两秒,说:“有事吗?”   “有事,正事。”顾予岑说:“你不下来我就要死了,下不下来?”   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顾予岑的耐心即将告罄,说:“我在酒店外面等你,不出来就等着我摸进林庚房间里边吧,你看是我先干…… ..”   “知道了。”楚松砚打断他的话。   之后,电话被直接挂断。   “嘟嘟。”   顾予岑笑了声,将手机重新揣进兜里。   他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楚松砚刚从电梯上下来。   顾予岑站在外面,隔着窗,同他对视。   楚松砚身上还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外面只简单裹了件薄外套,脸上戴了个黑色口罩。   楚松砚走到他面前,停住,看着他没说话。   顾予岑双手插兜盯着他。   一时之间,两人之间环绕着种诡异又和谐的氛围。   街道上过往的人频频向两人投来探究的视线。   顾予岑扫了他们一眼,伸手抓住楚松砚的手,“走吧,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   楚松砚难得乖顺,没吭声,就跟在他后面。   顾予岑仿佛对这附近很熟悉,连拐了几个弯,找到了个漆黑一片的废弃公园。最里面有张长椅,顾予岑用手拂去上面盖着的薄雪。   “坐。”顾予岑看着楚松砚,却一直没松开抓着他的手。   楚松砚的体温很低,甚至比覆在掌心的雪还要寒冷,像死人的温度。   他觑着顾予岑,慢慢拧动手腕,挣脱顾予岑桎梏的力道。   顾予岑也没强求,干脆松开手。   “你……..”   “先坐。”顾予岑打断他。   楚松砚沉默两秒,才坐到长椅的最边缘,身子稍稍前倾着,用胳膊撑着腿,他低垂着脑袋,没再看顾予岑,低声问:“你想要什么。”   顾予岑站在他面前,慢慢蹲下身,仰头看着他。幽暗的环境里,楚松砚的脸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漆黑的眼睫还将瞳孔遮盖住,顾予岑根本看不出他的情绪。   但他太懂楚松砚。   很清楚这话代表什么。   交换。   作为他找到那个俄罗斯演员的交换。   “你想给我什么?”顾予岑问。   楚松砚缓缓道:“…… ..我不知道。”   顾予岑倏地伸出手,用手指勾下楚松砚的口罩,然后又用手背轻轻碰了下楚松砚的侧脸。   很凉,很冷。   更像个死人了。   顾予岑张了张嘴,但话到喉咙里,他又硬咽下去,故作不在意地别开脸,话锋一转道:“在《止淋》之前,就听说刘赀廉手里那部《野春恒》准备找你,我看过剧本,挺不错的。”   刘赀廉是近几年的新锐导演,拍摄的风格独特,且更贴近年轻人的心态,惯会用镜头语言来下勾子。   《野春恒》是他得奖后最受瞩目的待定剧本。   “我没准备接。”楚松砚说,“你要是想……..”   “嗯,看来是还不够好。”顾予岑说,“那就换一个。”   楚松砚闭上嘴巴,安静地看着他。   过了足足半分钟,顾予岑才再次开口说:“卖身吧,像之前那样。”   之前。   楚松砚的思绪瞬间被拖拽到回忆里。   当初拒绝《难违》后,楚松砚直接接了那部文艺片《沽河》,不是头脑发热后的随意决定,而是它的剧本确实不错。   至少对于当时的楚松砚来说不错。   楚松砚能确认自己的情绪已经无法自主调动。   同楚柏理清关系,间接与曾经的家乡分割连续,身边唯一能说上两句话的,也只剩下个林庚。   但面对林庚,他也是半真半假地应付着彼此,有些话不适合同林庚说,一切影响不好的负面情绪都会影响两人之间的工作关系,楚松砚有自己的顾虑,只能将这些都压在心底。   你真让他不顾一切地吐露,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又想听到什么。   他只是感觉迷茫。   而这种迷茫恰巧是《沽河》中全程贯穿的。   拍别的如果出了错处,就是自砸饭碗,毁了《皿》造出来的天赋型演员的称号,还不如保险些,挑一个能演绎得差不多的剧本。   不用日夜担忧地死钻进剧本里,还有钱拿,何乐而不为,钱赚够了还不用愁以后买不起冥币,死后总能快活,楚松砚这样自暴自弃地想着。   但在拍摄到一半,就出现了问题。   彻底贯穿的迷茫与压抑,不仅迁就着楚松砚的情绪,也助长他心中的恐惧。   他开始分不清戏里戏外,结束拍摄后窝在酒店里,捧着剧本一坐就是到天明,但眼睛盯着纸张上漆黑的字,脑袋里却是愈发激烈的情绪波动。   频繁失眠。   等戏的时候就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不知何时睡何时醒。   马特维的那句话一直在耳旁斡旋。   幻听。   直到拍摄时,他脱口而出一句剧本中没有的话。   “我会的,我答应你了,你别怕。”   对手演员稍加愣神,扭头去看导演。   导演察觉到不对劲,快速动身,去查看楚松砚的情况,但一走近,就看见楚松砚用手蒙着眼睛,而指缝之下,脸上湿润一片。   导演早就料到这种情况,所以当时试镜前针对每个演员,都进行了心理情况的调查。   楚松砚接受心理疏导。   得出的结果是——他没事,只是入戏太深。   楚松砚知道自己不对劲。   但这部戏需要的就是这种不对劲。   太正常的他,就演得假了。   《难违》比《沽河》后拍摄,在《沽河》进入拍摄后期时,《难违》才刚刚开始第一幕的拍摄,而张岩珩选用了顾予岑后,频频给楚松砚发信息,批判他的自甘堕落,完全舍弃自己的天赋。   张岩珩完全不认为《沽河》能掀起什么水花。   文艺片向来没法彻底迎合市场,尤其是这种极度压抑的拍摄风格,更严重些,可能会受到举报,之后下架。   创作环境就是这样。   有限的市场,还要设下条条框框的拘束。   张岩珩自认从业多年,已经将圈子里的各种隐形规则摸清。   在楚松砚杀青时,他带着顾予岑来探班。   千里迢迢。   彻头彻尾的不速之客。   后来杀青宴结束,楚松砚刚回到首都。   林庚就为他找了心理医生。   但治疗是无效的。   楚松砚能服用的药物很少,且要控制用量。   更多的,只能靠言语疏导。   楚松砚接受了半个月的治疗。   效果甚微。   某天夜晚,他接到了来自顾予岑的电话。   顾予岑同他聊天时语气自然,仿佛两人之间还是交往关系,那样娴熟地引着他一点点重新交付感情。   楚松砚就这样,每晚同他打电话,听着他在屏幕那头说着自己一天所发生的事,以及剧本情况。   楚松砚很少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地听着。   但听着听着,就再也不忍熟悉的声音彻底消失。   像其他人一样,将他彻底抛弃。   他问顾予岑,为什么突然联络。   顾予岑说,你病了,我能治好你,因为我最了解你。   自负自大,不可一世。   他说出这种话,楚松砚不信,但也保持着一种默许的状态。   后来楚松砚才知道。   林庚对门住着的那个人。   是顾予岑早早找的。   之前楚松砚在地下室住的时候,也是那个男人在附近守着。   顾予岑知道他的全部情况。   楚松砚渐渐出戏,情况稍有好转。   在某天,顾予岑说。   我能索要报酬吗。   楚松砚问他要什么。   他凑到听筒旁边,声音很轻。   卖身吧,我想你。   像求和。   再后来。   顾予岑杀青。   他说,想见你。   楚松砚按着他给的地址找过去。   敲门过后,等待了足足三分钟。   门内传来轻微的响声。   门被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张旻年的脸。   张旻年身上穿着浴袍。   见到楚松砚,他满脸错愕,身上的痕迹一览无余。   楚松砚预料到什么,僵硬着身子,推开张旻年,走进房间里。   顾予岑靠坐在床上,身上赤.裸,歪脑袋看着面无表情的楚松砚,像招待客人一样,颇为自然地说了句:“来了?”   “……..我以为我们和好了。”楚松砚说。   顾予岑恶劣一笑,轻飘飘地说:“是吗?”   张旻年找那个男人,走投无路,找到了顾予岑这儿。   而顾予岑呢,见缝插针。   一切,变得不可收拾。   当初楚松砚用张旻年作借口,给他来了出戏。   他现在还回来。   幻想被击碎,楚松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只记得顾予岑的身上留了条很长的伤口。   玻璃烟灰缸碎了一地。   鲜血到处都是。   满地狼藉。   现在,顾予岑却主动提起这件事。   楚松砚笑了一声。   “顾予岑,一样的事,没必要再来第二遍了。”   顾予岑看着他,满不在乎地说:“那换一个。”   他停顿几秒,拧着眉头,仿佛陷入思虑。   但思考后的结果却是——   “别的我没什么想要的了。”   楚松砚的喉结滚动了下,他直起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说:“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顾予岑说:“那你打算一直这么欠着?”   “不是我让你找的。”楚松砚说。   顾予岑肩膀颤动着,开始笑。   “我就猜到你要这么说。”顾予岑撑着膝盖,站起身,坐到楚松砚的身边,将头顶的帽子摘下去,他仰过身子,靠着长椅靠背,抬头看着天空上零星的光亮点,接着说:“那我再想想…… ..”   “换个简单点儿的吧。”   “胡年忙工作,没时间陪我,我自己还不知道往哪走,反正你和林庚也是旅游,不如多带我一个,给我当导游吧。”   楚松砚说:“胡年很闲,他陪你就可以了。”   顾予岑瞥他一眼,“那再换一个。”   这次,他像早准备好一般,不再故弄玄虚,直接说:“每晚来给我送杯水吧,我的房间就在你隔壁,你应该知道吧。”   不待楚松砚回绝,他就站起身,往来的路上走。   声音从远处飘来。   “就七天,放心,不难为你。” 第52章   顾予岑嘴上说着不难为,但回去之后,楚松砚刚到林庚房间,和他谈了会儿工作,手机就开始嗡嗡响个不停。   林庚听见动静,停了话,探头朝他手机看了眼,“谁啊?”   “垃圾短信。”楚松砚收起手机,面不改色地说:“没事,你继续说。”   林庚也没怀疑,点了点头,刚准备继续,手机就又接着响。   “嗡嗡嗡——”   这次直接来了通电话。   “还是垃圾短信?”林庚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是不是手机号又泄露出去了?”   之前有一阵,楚松砚的手机号不知道被人传了出去,隔三差五就有媒体私自来电,甚至还有些花钱买电话号的粉丝打进来,没个安生。   后来楚松砚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个手机号。   如今这个手机号算是只有比较亲近且常联系的人才知道。   楚松砚将手伸进口袋里,摁下关机键,挂断了电话,才接着说:“没有的事儿,别担心。”   林庚略显怀疑,但这么通突如其来的电话,也让他想起来自己原本准备强调的事,他从床头拿了个东西,递给楚松砚说:“拿着,以后就放在自己身边。”   楚松砚看了眼,发现是个电击器。   林庚语重心长地说:“我打听了一下,胡年住在这儿,顾予岑也住在这儿,这俩人准没好心,你别和他们掺合,如果顾予岑要是靠近你,跟你说些有的没的,别迟疑,直接电击,别给他机会靠近你,听见没?”   楚松砚彻底忍不住笑,伸手接过电击器,说:“你这是想让我上新闻,被人当恐怖分子。”   “什么啊。”林庚如临大敌,叮嘱道:“面对顾予岑这种反社会人格,你就得严防死守,对了,这几晚你和我一起住吧?我看着你,安全一点儿。”   楚松砚好笑地看着他,说:“林庚你当他是什么了?灭霸?”   “灭霸?”林庚提高音调:“他比灭霸还让人烦,阴魂不散,不如给他塞哪个犄角旮旯了,直接开始射击。”   “就说这次,他早不拍戏晚不拍戏,就非挑你《止淋》开拍的时候才进组,然后还和你定档同一个日子,他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   “他什么心思?”楚松砚问。   “他就是想跟你比!”林庚说:“这两年大家都说他不如你了,心里过不去呗。”   林庚恨得咬牙切齿。   楚松砚笑了笑,刚要开口,门口就传来一阵敲门声,清脆却迟缓,一道落下后,停顿三秒,才接着敲下一道。   楚松砚意识到什么,在林庚起身前,走过去去开门。   门只开了一条缝隙。   不出所料,外面站着顾予岑。   顾予岑身上穿着套休闲装,双手插兜,好整以暇地盯着楚松砚,无声地说:“水呢?还要我自己来催吗?”   林庚还在房间里问:“哪位啊?是司机来送东西吗?”   林庚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酒店人员。”楚松砚提高声音说。   林庚停住脚步,“哦”了一声。   顾予岑在门外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松砚。   楚松砚低声说:“十分钟。”   “一分钟。”顾予岑淡淡地说。   “五分钟。”楚松砚讨价还价道。   顾予岑耸耸肩,用手抓住房门边缘,作势准备扬声叫:“林……..”   楚松砚抓住他的手腕,“两分钟。”   顾予岑又慢悠悠道:“现在出来,给你十秒钟跟他说一声。”   说完,他就盯着腕表上的秒针,开始倒数。   “十。”   “九。”   “林庚。”楚松砚阖了阖眼,说:“他说外面有辆车停错了位置,和司机的车有些像,我下去确认一下。”   “三。”   “二。”   “啊,你快去快回,要是碰见那谁,感觉不对劲就直接出击,听见…… ..”林庚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嘭”得一声关上。   因为顾予岑的倒数已经结束。   楚松砚靠着房门,盯着顾予岑,说:“你先回去吧,我去接水。”   顾予岑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道:“你房间不是也有水,矿泉水就可以。”   “喝没了。”楚松砚说。   顾予岑勾勾唇角,说:“那你去接水吧,以防你再跑回房间,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在林庚的房门口等着。   司机说不准什么时候过来送东西。   一旦林庚开门。   那一切拙劣的遮掩都不攻自破。   楚松砚抿抿唇,终于退让了:“去我房间拿水吧。”   顾予岑哼笑了声,毫无意外,明显是早就知道楚松砚在骗自己。   楚松砚刷卡,进了自己的房间。   顾予岑跟在他身后,在楚松砚准备关上房门时,用手抵住门沿。   “不准备让我进去?”顾予岑拉开门,说。   楚松砚扫他一眼,没说话,径直向房间深处走。   顾予岑进来后,将门关上,又开了盏玄关处的灯,借着灯光,将房间内的一切尽数收入眼帘。   衣柜是空的。   行李箱规整地立在一旁。   整个空间内,唯一彰显出楚松砚已经住了一段时间的物件,就是在木桌上的烟灰缸,里面堆满燃了一半的烟蒂,都没抽到底。   楚松砚拿好矿泉水,走过来,递给顾予岑。   顾予岑收回视线,看着他,问:“这就算给我送完水了?”   “不然呢?”楚松砚问。   顾予岑侧身靠着墙,没伸手去接那瓶水,温吞道:“就这么简简单单的送瓶矿泉水,好敷衍啊,哥。”   楚松砚早就料到他要临时变卦。   顾予岑话锋一转,将视线落到楚松砚鼓鼓的口袋上,问:“哥,你口袋里放的什么?不能是准备送给别人的什么好东西吧。”   说完,他直接伸手探进楚松砚的口袋里。   顾予岑应该是刚洗过澡,身上带着股清冽的沐浴露香,没了浓烈的香水味,只是淡淡的,以一种温和的姿态靠近楚松砚。   却依旧如往常一般,让楚松砚忽视不了。   酒店的沐浴露是同一个牌子。   楚松砚身上也是这种味道。   顾予岑将手探进去后,却没了下一步动作,他缓缓转动眸子,盯着楚松砚的眼睛,倏地说了声:“趁早把回国的机票订了吧。”   楚松砚将他摸进自己口袋里的手推走,回了句:“你才应该早点儿走。”   顾予岑又抬手,想去碰他的脸,却被楚松砚一并躲过。   手僵在半空中,良久才收回去。   “我还有事没处理,弄完了我就走。”顾予岑平静地说:“就是提醒你一句,别紧张。”   他贴心地整理了下楚松砚翘起的衣领边缘。   完事,顾予岑拿过楚松砚手里的矿泉水,后退了步,“明天还是这个时间,别迟到,下次催你,我可不会再陪你演戏来哄着林庚这个傻子了,也别让我亲自来找你了,明天记得换成温水,如果是手磨咖啡就更好了。”   他语气轻缓地说着。   话音落地,顾予岑凑近,在楚松砚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下。   楚松砚尝试躲避,他却早就料到楚松砚的躲避轨道,用手将他的脸重新掰正,然后亲下去。   “晚安哥,早点睡。”   顾予岑打开门,出去前,还将房间里所有灯都打开。   灯光刺眼,楚松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缝里。   门再次关紧。   房间重归死寂。   楚松砚在原地站了半晌,直到门外传来司机同林庚的交谈声,他才大梦初醒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林庚听见动静,扭头看见他的脸,微微错愣,下意识问:“你不是去楼下看车了吗?”   “看完了,回来拿个东西。”楚松砚笑着说:“饿了吧,先去吃饭?”   林庚迟疑数秒,“咱俩不是还没说完……..”   “先吃饭吧。”楚松砚说:“我有点儿饿。”   林庚看司机一眼,问:“哥,咱们昨天说那个饭馆,现在还开门吗?”   司机看了眼时间,思索片刻,说:“应该是还开着门,但是开车过去要二十分钟,如果饿得厉害,可以就近找一家餐厅,我知道一家俄餐还不错,应该比较符合你们的口味。”   “那咱们去附近那家俄餐吧?”林庚看向楚松砚,问。   “都行。”楚松砚说:“随便吃一点就好。”   林庚看出什么,低声问:“你是不是又胃疼了?”   “没有。”楚松砚摇头否认,“别多想,进屋换套衣裳吧,外面在下雪,你穿这身会冷。”   “没事。”林庚摆明不在意,“前几天下雪我不也穿的这一套,我抗冻。”   “今天。”楚松砚稍加停顿:“特别冷。”   “好吧。”林庚也不是油盐不进,听他这么说,就重新回到房间去换衣服了。   楚松砚和司机在门口等候。   司机给家里人发信息报备。   楚松砚低头看着地面,像在发呆。   下一秒。   顾予岑的房间门再次被推开。   “回来换套衣服,现在过去。”   他一边接着电话,一边从楚松砚对面走过去。   电话那边,胡年的声音格外清晰。   楚松砚的耳朵上像蒙了层隔膜,他听不见别的,只有一连串尖锐的的耳鸣声。   直到顾予岑带来的的声音彻底消失,一切才恢复正常。   林庚终于出来。   “走吧。”   楚松砚淡淡地应了声:“嗯,你俩走前面吧。” 第53章   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楚松砚都按照约定,掐准时间去送咖啡,顾予岑也再没有什么过界的举动,接过咖啡后也只是简单地说句谢。   但在第五天的时候,林庚选定的滑雪场有些远,等到进入更衣室,准备换下雪服时,时间就已经临近约定的时间。   滑雪场距酒店有足足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此刻匆忙的赶回去,应该刚好能赶上。   “一会儿去吃烤肉吧,就来的时候司机推荐的那家,我刚才在网上搜到他家的推荐菜品了,看起来还不错,给我馋的不行。”林庚一边摘帽子,一边说。   楚松砚看了眼手机屏幕,半晌没说话。   没得到回应,林庚扭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事。”楚松砚说:“突然想起来酒店里点的香薰忘记灭了。”   “香薰?”林庚没有怀疑,有段时间楚松砚突然迷恋上各种香薰的味道,从网上购置了一堆,摆在家里的各个角落,但每个香薰的味道都不同,楚松砚还喜欢同时点燃,各异的气味掺杂在一起,香是香,但香的有些杂,刺鼻得很。   林庚甚至觉得,只要一进楚松砚的家里,闻到那股直冲天灵盖的香薰味,整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特亢奋,但这种亢奋,是因为鼻子饱受折磨,脑袋钻心得疼,硬疼出来的亢奋感。   可楚松砚迷恋这种香味,他也就没多说,只是每次去他家之前,提前练习好憋气,尽量减缓呼吸频率。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林庚再去的时候,香薰全部消失了,楚松砚开始长期开着窗,冷空气从窗帘后面飘进房间里,冷飕飕的,却好过杂乱的香味交织。   林庚问他,怎么不用香薰了。   他说,不喜欢那种味道了。   当时楚松砚临近进组,林庚转头就把这事忘了,也没多上心,毕竟这么多年,楚松砚尝试过不少东西,有一阵甚至开始学油画,最后都坚持没多久,便不了了之。   如今楚松砚这么一提,林庚全当是他又觉得熏香好闻,就重新捡起来了。   林庚略显紧张,“你点了多少?”   楚松砚盯他两秒,将手机锁屏,缓缓呼了口气,说:“算了,没事,出门前灭了,刚想起来。”   “啊。”林庚身体一松,接着脱身上的雪服。   楚松砚身上只剩条单裤,林庚还准备说些什么,他就放下手机进了浴室,“我先洗个澡。”   “去吧。”林庚摆摆手,也没在意。   热水砸在身上,迅速将头发打湿,水珠顺着额头淌进眼睛里,楚松砚低着头,用手抹了把眼睛,之后闭上眼。   耳旁是淅淅沥沥的水声,还有林庚脱衣服时微弱的窸窣声。   水流顺着瘦削紧绷的后背流淌下去,再滑过小腿,最终落到瓷砖地面上。   楚松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遵守顾予岑定下的规则。   送水作为交换,以求再次回到两清的平衡。   他将一切都分割出清楚的界限。   但这种界限好像从始至终,都只存在于他和顾予岑之间。   也是从这种界限存在开始,就代表了顾予岑和别人不一样。   他是特殊的。   是楚松砚不愿拖欠的。   刻意地保持着两人之间再无纠葛的假象。   自欺欺人。   楚松砚能猜到顾予岑为什么会来到俄罗斯。   为什么会再次刻意和他纠缠到一起。   顾予岑早在两年前就把原因亲口告诉他了。   因为在年少时,还分不清欲望和爱的区别,他们就在一张床上谈论恨与爱,就像两根同时从臭水沟里长出来的藤蔓,彼此的刺都扎进对方的根部,互相缠绕着密不可分。   哪怕后来硬拽出来,新的表皮覆盖住伤口,曾经的缺痕逐渐变浅,但也无法忽视对方。   他们互相远远的望着,一旦对方高过自己,甚至隐隐要脱离自己所能窥探的领域,就要开始不择手段地将他重新拽回臭水沟里。   爱恨混淆,劣性居上。   “因为你现在看起来挺开心的,我就想让你没那么开心,你哭起来更好看。”   顾予岑是这么说的。   说话时,他还用手抚摸着楚松砚的脸。   当时,楚松砚和林禹刚在一起。   楚松砚清楚地记得两人之间的每一幕,这就像是一部漫长的俗套影片,他被上帝指认成总导演。   他没法否认,他对顾予岑是存在感情的。   浅浅一层,却是唯一能揪住他心脏的东西。   当顾予岑提出要求时,他是期待的。   否则他也不会沉默无言,而应该是游刃有余地拒绝。   更不会以那个演员作借口,自投罗网。   楚松砚大张着嘴,滚烫的热水浇在舌头上,盈满口腔,又顺着牙齿流淌出去。   他在享受顾予岑的靠近。   享受这种无道德的纠葛爱恋。   可他不主动出击,而是长久地处于被动地位,被逼迫着交付情绪。   每当他露出难堪的表情,展现拒绝的姿态,顾予岑都在兴奋。   太顺利的感情,无论谁都会感觉厌烦。   现在这样,蹉跎着,消耗着彼此的耐心。   刚刚好。   就像只有一个关卡的单调游戏,当你快速通关后,就会将它抛在脑后,投身到更有乐趣的其他游戏中,但如果你反复卡在某点,烦躁不耐的情绪将你点燃,你或许会摔游戏机,会破口大骂,但不可否认,哪怕你最后顺利通关,它也绝不会在你的记忆里永远蒙尘。   你会反复想起这个恶心的游戏。   楚松砚的脑袋里又浮现胡年同Finki在酒店走廊里接吻的画面。   顾予岑是绝对眼底容不了沙子的性格。   他已经告知顾予岑这件事,胡年却到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和Finki保持亲近。   说明这两人之间的感情是掺了假的。   双方都不真。   林庚在外面叫了楚松砚一声。   “楚一,我进旁边浴室洗澡了啊!”   “好。”楚松砚关闭淋浴,应了声。   外面传来玻璃门打开再关上的声音。   楚松砚弓着背,垂眼看着自己搭在淋浴开关上的手,手背青色血管上有一串缓慢流淌的水珠,像正在温吞地顺着血管攀爬的毒药。   毒药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哪怕自食恶果。   吃完饭后,司机将两人送到酒店楼下,楚松砚刻意与林庚分成两路,先去超市买了趟东西,才慢悠悠地沿街走回酒店。   到了房间门口,楚松砚刚从衣服侧兜里掏出房卡,旁边留有一条缝隙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牢牢地抓住楚松砚的小臂。   楚松砚侧头看过去,门后面,顾予岑的漆黑的眸子正死盯着自己。   楚松砚拧了拧眉头。   顾予岑看着他的表情,咧嘴笑了一下,尖锐的虎牙像是随时准备咬到楚松砚的脖子上,他幽幽道:“你又迟到,楚哥。”   楚松砚没动也没说话,又开始装哑巴木头人。   顾予岑将他拽进房间。   “嘭。”   楚松砚的后背直接磕到房门上。   顾予岑的手冷冰冰的,像毒蛇一样快速钻进他的衣服里,从腰部向后爬行,最终停留在凸出的脊梁骨上,他用力向下摁。   楚松砚被迫直起腰,整个人也愈发靠近顾予岑的怀抱。   顾予岑垂眼看着他,“你故意的。”   楚松砚闭着眼,轻声喘着气。   顾予岑的房间里充满烟草味,熏得人喘不过气,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袭来,幻听耳鸣一并发作。   顾予岑的声音像是从极度遥远处传来。   抓不住。   楚松砚说:“没有,我忘看时间了。”   “你根本不怕我去找林庚,也不怕别人发现我俩之间曾经的关系,对吧。”   顾予岑一字一顿地说。   方才林庚孤身上来,如果顾予岑想,他直接出去就能和林庚撞个面对面,而之前林庚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些事情,他也能立马一一揭露真相。   譬如当年抢角色。   又譬如那出让林庚彻底记恨他的血腥戏码。   楚松砚的眼皮掀开一条缝,眼睫颤动着。   他低声说:“你想多了,松手吧,我回房间换件衣服,就去给你弄咖啡。”   谁料,顾予岑真就顺着他的话松手了。   楚松砚像没反应过来一样,觑着他,一时没有任何反应。   顾予岑双手抱臂,扬扬下巴,说:“去吧。”   楚松砚抿抿唇,手绕到身后去压门把手。   如果顺利,他两秒后就能逃脱这种审问的气氛。   但门把手刚下压到一半。   “咚咚咚——”   门被叩响。   楚松砚的后背还能感觉到房门微弱的震动。   他看向顾予岑。   顾予岑盯着他,仿佛没听见那敲门声一般,说:“出去。”   门外的人开始说话。   俄语交谈声。   楚松砚听见他们的聊天内容有关衣服设计手稿,其中还几个专业名词是楚松砚没学过的。   是胡年和Finki。   迟迟无人开门。   胡年还跟Finki抱怨了句。   楚松砚停顿一下,接着向下摁门把手。   在手将下压到极限时,顾予岑伸手去拽楚松砚,把他推到房间深处。   楚松砚顺着他的力道倒在床尾。   顾予岑重新走到门口,拉开门。   “出去吃饭啊,我们俩都有点饿。”胡年说。   “你们去吧。”顾予岑说:“我吃过了。”   “哦。”胡年也没多做纠缠,简单应了声,就拉着Finki走远。   房门重新关上。   顾予岑走到床边。   楚松砚正盯着天花板,听见靠近的脚步声,他缓慢挪动视线,看向顾予岑,轻轻地笑了一下,用手肘撑着床,慢慢坐起来。   顾予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楚松砚陡然说:“之前每次过节都给我打电话的,不是江鸩贺,是你吧。”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阐述事实。 第54章   顾予岑直直地看着他,轻描淡写道:“想多了。”   “是吗。”楚松砚说。   顾予岑走到一旁,摁开浴室的灯,背对着他说:“以后不用来送了,到此为止,出去吧,我要洗澡了。”   顾予岑的心思总是变得突然,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松砚歪着脑袋看他背影,轻淡地应了一声。   “嗯。”   听见他这声,顾予岑直接进了浴室。   磨砂玻璃里面,模糊朦胧的身影,顾予岑动作温吞地褪下衣裳,细窄的腰,肌肉紧致的臂膀,自始至终,他都背对着楚松砚的方向,像是完全不在乎他何时会走,又像是笃定了他很快就会离开。   动作之间毫无遮掩。   淋浴打开。   水浇湿全身。   顾予岑将头发尽数撩到后方。   楚松砚半眯着眼睛,像喝醉了一样,定定地觑着他。   楚松砚知道顾予岑为什么那么大反应。   林禹今晚抵达俄罗斯,前来开会。   估计再有一个小时,林禹就会到酒店来找他。   分手之后,林禹刻意保持着距离,没步步紧逼地追问他,也没有烦人的刷屏消息,只是偶尔来通短信问候。   今晚林禹来找他,也是为了《止淋》的事。   林禹算是《止淋》最大的投资方,自从电影上映后,他的助理便频频同林庚联络,说些票房的实时消息变动。   林禹没必要过度关注这些事,但因为《止淋》是楚松砚出演的,所以才投入百分之二百的注意力。   过段时间还有场活动,他想和楚松砚一起肩并着肩走上红毯,以胜利者的姿态。   在楚松砚的新闻被爆出后,《止淋》的票房波动呈大幅度上升后几乎陷入滞停,与《死亡联结》的票房战中,算是处于极端的下风状态,而前几天楚松砚的声明发出去后,票房再次刷新,大幅度提高,却仍稍落后于《死亡联结》。   《死亡联结》剧组人员都处于高强度宣传状态,而顾予岑这个男主角,却跑到俄罗斯,过上了天高皇帝远的日子。   这几年顾家的生意愈发繁忙,扩展业务覆盖范围,顾母的身体状况却愈发低迷。   楚松砚也听过一些消息。   顾予岑与家里的关系也愈发僵硬,处于完全不准备接手顾氏企业的状态。   之前在墓园碰见他,纯属意料之外。   连父母都不怎么联络的人,居然会去探望阿婆。至于顾予岑当时说的,一家子和胡年相处融洽,自然也是假的。   只要稍有些脑子,稍了解顾家的情况,都会知道这假的不能再假。   顾母压根儿不在乎顾予岑的恋人是男是女,自然也不会刻意腾出时间来与其打交道。   浴室里的水声不断,顾予岑洗澡的时间格外的长。   他每次都是这样,爱干净,洗澡的时候恨不得在浴室里待上一个钟头,当初在乡下的时候洗澡不方便,楚松砚每天都要给他烧几桶热水,不间断地送过去。   顾予岑出来的时候,楚松砚还坐在床头,一手扶着窗帘边缘,从罅隙中看向窗外。酒店背后是个较荒僻的住宅区,楼房上覆盖着厚厚的雪,此刻才九点多,这儿天黑的格外的晚,天际是一片暗粉色,如同融化的油彩。   这片地径就像是虚拟的世界。   美丽,寂静,平和。   而在电影中,一旦出现过度美好的风景,总会降临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爆炸。   不复存在的美丽,才是最美的。   持续性的美好,早晚会让人腻歪。   “啪。”   一小簇火花在香烟尾端乍现。   顾予岑呼出口白烟,凑近站到楚松砚的身后,俯身去看窗外。   香烟的热源靠近,窗上氤氲开一小圈雾水。   楚松砚的视线缓缓上移,盯着烟尾缓慢燃烧的火圈。   顾予岑感受到他的视线,慢慢垂下眼,用手夹走香烟,扶着墙,另一只手绕到楚松砚的脖颈前,用些力道抵住楚松砚的下颚,逼迫着他仰起头。   之后。   顾予岑笑了声,吸了口烟,弯下腰,将烟全部渡到楚松砚的口腔里。   楚松砚的嘴唇很干。   顾予岑再直起身时,楚松砚的唇缝向外徐徐冒着缕缕白烟。白烟缓慢升腾,罩住他的脸。   再之后。   水到渠成。   脱光衣服。   没上床。   就在窗边。   浴巾和衣服一起叠乱在地板上。   两只光着的脚踩在上面。   往上,是交叠的小腿,不断前倾下压的腰臀。   成年人的心照不宣。   楚松砚没走,顾予岑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窗户上印着手印。   顾予岑从后面抓住楚松砚的手。   十指相扣。   楚松砚小声喘息着。   这声音太轻,很快就被木椅吱嘎吱嘎的声响覆盖住。   顾予岑从背后看着他,缓慢地顶动。   他突然伸手掰过楚松砚的脸。   楚松砚闭着眼睛,全然由他控制。   顾予岑在楚松砚的侧脸上亲了一下,吻一寸寸下落,最后挪到唇边,变成了啃咬。   “楚松砚。”顾予岑轻声叫他。   “…… ..嗯。”楚松砚含糊着应声。   “你喜欢偷情的感觉。”顾予岑在他耳边咬着字眼,“好紧。”   楚松砚慢慢睁开眼,眼底是一层水雾,瞳孔失去焦距。   此刻,他的身体是温暖的。   做.爱时升起的温度。   结束后,顾予岑将浴缸里放好水,才把楚松砚抱进去。   楚松砚全程没反抗,也没说话,只是稍稍用力,攥着顾予岑的手腕,像紧拉着狗绳般,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   顾予岑将他放进浴缸里。   楚松砚慢慢睁开眼,松开了手。   顾予岑出去后,他才调整身体,慢慢将整个身子没入水面以下。   做.爱后的身体极度放松,思绪胡乱地转着。   顾予岑说错了。   他不是喜欢偷情的感觉。   他只是喜欢顾予岑这种自以为自己的谎言足够完美的样子。   “偷情”两字是建立在另一端恋情之下的不道德。   但胡年……..   楚松砚的手抓着浴缸边缘,将脸升到水面之上,换了口气。   胡年和顾予岑的关系,不是爱恋,是交易。   楚松砚自认自己足够了解顾予岑。   顾予岑如果爱胡年,见到自己的时候,只会是极度厌恶的冷漠姿态,而不是爱欲上涌。   除此之外,这俩人之所以保持这种关系,只可能是因为某种交易。   什么交易呢…… ..   好像也不太重要。   算了。   楚松砚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   顾予岑撞开浴室门的时候,楚松砚整个人都沉在浴缸的底部,水面多了层厚重的泡沫,遮盖住楚松砚的身体,只把他的脸裸露出来。   顾予岑快步上前,伸手将楚松砚从水里捞出来。   将近四十分钟,水已经凉得不行。   落在肌肤上,甚至有些刺骨。   楚松砚被捞出水面,皮肤快速泛起一层红。   “楚松砚。”顾予岑边叫他名字,边将手凑到楚松砚的鼻子下。   一秒。   两秒。   三秒。   还是没有气息。   顾予岑的心止不住地砰砰跳。   他颤着手去摸楚松砚的胸膛。   倏地。   楚松砚抬起手,抓住他向自己胸膛摸去的手掌。   楚松砚的手掌冰凉一片。   “吓着了?”楚松砚笑着说。   顾予岑怔愣地看着他。   楚松砚推开他的手臂,捞起一旁叠放的浴袍,裹到身上,之后慢吞吞地站起身。   他也不去管顧予岑,踉跄着走出浴室,从床头摸起烟盒,抖着手掂出一根烟,咬住,点燃。   猛吸了一口烟,他身体的抖动幅度才稍稍减小。   顾予岑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楚松砚指间的烟几近燃尽。   顾予岑依靠着浴室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楚松砚侧着头,看着他笑。   “吓坏了吧,以为自己要沾上人命了。”   停顿一下,楚松砚接着轻飘飘道:“刚才突然晕了一下,身体就往下沉了沉,还以为自己要死掉了,没想到就被你捞起来了,来得真够及时的。”   顾予岑一步步走向他。   楚松砚歪着脑袋问:“怎么?”   顾予岑停在他面前,伸手去抓他的头发。   突如其来的一下,楚松砚的手上不稳,烟直接掉到了顾予岑的脚上。   烟蒂灼烫的温度滞留在脚背,像烙铁烤肉,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感知不到一般。   顾予岑咬紧牙关,“你原本准备直接泡死在里面是不是?”   “不是。”楚松砚打掉他抓着自己头发的手,无视头皮的刺痛,低下头,在顾予岑的手背上轻轻地咬了一下:“再怎么想我死掉,也不能这么咒我吧,我不至于为了吓唬你,特意死在你房间里,放心。”   他抿着嘴唇,慢慢绽开温和一笑。   他这副模样,不像是楚松砚,像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楚松砚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对顾予岑说话。   顾予岑又想起江鸩贺说的,楚松砚的病情。   当初拍摄《沽河》的导演郭柯算是江鸩贺的学弟,之后郭柯陆续拍了几部电影,还主动同江鸩贺联络,研讨电影创作方面的问题,其中,《沽河》是郭柯的处女作,也是最常在话题中出现的,郭柯同江鸩贺提过一嘴楚松砚的心理情况。   当时拍摄后期,楚松砚的状况愈发严重,原本是打算暂时中断拍摄,先处理好楚松砚的心理状态,避免因为一部戏而越陷越深,却被楚松砚拒绝了。   自《沽河》之后,从郭柯的角度来看,楚松砚的身上一直都带有悲情色彩的影子。   他压根儿就没处理好心理问题。   而江鸩贺选择楚松砚出演《阴雾守》也是因为郭柯反复提起的这一点。   江鸩贺需要的就是个情绪压抑的主演。   至于顾予岑,则是负责激烈情绪的输出。   电影中两人角色也是完全相反的塑造方式。   《阴雾守》拍摄完毕后,楚松砚接了部偏轻松诙谐的喜剧,但剧本结尾又是一处升华转折,情绪由高至低。   全部欢声笑语都成了这一刻迟来泪的铺垫。   顾予岑蹙眉盯着楚松砚。   楚松砚的头发湿透,脖颈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擦的水珠。   他看着顾予岑脸上的神情,勾着唇角笑。   其实方才,他只是突然出现了一阵幻觉,耳旁还有不停响起的各种声音,像是两个人在交谈。   他就想静静地、静静地听完这段对话。   直到顾予岑把他捞出来。   那些声音从耳旁消失。   他才想起来,那段对话,不就是很久以前他和顾予岑聊天时说的吗。   只不过那两道声音要比他们现在更青涩。   而对话的内容,也不过是在那片野玫瑰海前头,俩人互相挑选着,哪朵花更漂亮。   如果能把那时候的他们也拍成完整的电影就好了。   可惜了。   楚松砚站起身,说:“我走了。”   他换掉身上的浴袍,穿上自己的衣裳。   全程顾予岑一言不发。   楚松砚关上门,出了房间。   他扭过头,胡年刚巧从远处的电梯上下来。   Finki不知去向,胡年孤身一人。   楚松砚站在原地盯他两秒。   胡年若有所觉地看过来。   楚松砚掏出房卡开了自己的房间。   进去,关门。   胡年挑了下眉头,走到顾予岑的门前,敲了敲门。   门开了。   胡年冲着顾予岑弯了弯眼睛。   “现在我能进去了吧。” 第55章   房间里还留存着浓重的麝香味。   胡年轻巧地关上门,揶揄道:“你俩这未免也太无法无天,好歹藏着点儿人呢。”   顾予岑没理他,径直走到床边,拨打了通电话。   胡年听了一耳朵。   偶尔冒出几个“资料”、“病情”的字眼。   顾予岑估计是又在给那些调查楚松砚病情的专业人员打电话。   胡年抽出张椅子坐下,拆了根棒棒糖,叼在嘴里,一边在手机上同好友聊天,一边抽出两分注意力来观察顾予岑那边。   顾予岑这通电话打了足足二十分钟。   胡年却格外有耐心,始终没出声催促过。   顾予岑放下手机,点了根烟,视线随意地落到胡年身上,“那黄毛呢。”   他用黄毛称呼Finki,胡年难免语塞。   “别对人家敌意那么大好不好。”   顾予岑嗤笑了声,没应话。   胡年也不再纠结于此,用手撑着腮,慢吞吞道:“和楚松砚聊的怎么样,可千万别搞坏了他对我的好印象,我还没开始和他示好呢。”   停顿一下,胡年皱着张脸,接着说:“ Finki的工作室出了点儿状况,布料供应商也不太配合,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呢。”   顾予岑悠悠道:“坏事做多了,报应来了呗。”   “我能做什么坏事。”胡年嘀咕道:“要真有报应,也是你先出事,你可比我坏多了。”   胡年小幅度晃动着腿,视线胡乱转悠着,落到窗边的位置。原本摆在那儿的椅子已经歪斜着倒在地上,窗帘也被扯下来一小半,看起来就像是刚发生了起糟糕的入室抢劫,一片凌乱无序。   虎牙咬碎棒棒糖,“咔嚓”一声。   胡年莫名放低了声音,喟叹般开口道:“真想直接拉动进度条,让影片跳转到最终端,现在这样虽然也挺有意思的,但是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个片子了。”   顾予岑叼着的香烟抖落了截烟灰,他不咸不淡地说了声:“别乱来。”   胡年有些失望道:“你说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看楚松砚那样子,对你也还算是喜欢吧。”   顾予岑扯扯唇角,淡淡道:“如果你小时候养了一条狗,哪天它开始冲别人摇尾巴,不再乐意理你,你也会像楚松砚一样,开始主动去抓那只狗,让它变得像以前一样,只盯着你一个人看。”   “也是。”胡年咕哝道:“怪不得叫——我的第一只狗。”   思此,胡年不由得笑了一声。   顾予岑看向他。   胡年立马收敛笑意,咬着棒棒糖,站起身,说:“最近工作室方面诸事不顺,那我就先联络一下我的理想模特吧,记得不要来打扰我们哦。”   胡年冲顾予岑眨眨眼,推门出去了。   顾予岑撑着脑袋,慢慢垂下眼,用手蹭掉了掉落在大腿上的那片烟灰。   半分钟后。   他才懒洋洋地伸出手,摁了下在自己裤兜口袋里的东西。   下一刻,清晰的声音瞬间传来。   这道声音的节奏与墙外走廊里的声音节奏一致。   “楚哥,你看,这个不是纯衣裤的设计,下面这一圈类似于裙裤,里衬是西装,外摆是一层黑蕾丝。”胡年的声音含着笑,透过声音仿佛就能看见他那张脸。   “嗯。”这声稍沉,明显是有些力不从心的应付,紧随其后是翻动纸张的窸窣声。   每翻动一下,胡年都要介绍一句。   顾予岑仰头靠着墙,轻轻闭上眼。   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在房间里响起。   他坐在房间里,却将走廊里两人的交谈尽收耳中。   顾予岑掐着时间。   大抵过了五分钟。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禹到了。   楚松砚扭头看过去,林禹身上穿着件厚外套,肩上还带着些许零散的雪,风尘仆仆。他走到楚松砚身边,没理会胡年,像是压根儿没看见这个人一样,直接伸手揽了揽楚松砚的肩膀,轻声说:“几天不见,怎么好像就瘦了。”   楚松砚推开他的胳膊,低低地回了声:“穿得少,看着就显瘦。”   林禹笑了两声,“又拿衣服作借口。”   胡年转动眸子,快速扬起笑脸,将手里的稿纸重新叠好,塞进怀里,自来熟地说:“你就是林禹吧,楚哥的男朋友。”   林禹看他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简单点了下头,便接着对楚松砚说:“等我挺久了吧?林庚说你晚上没吃多少,咱俩出去吃点东西吧?司机在外面等着。”   林禹捏了捏楚松砚的指尖。   胡年挑了挑眉头。   这完全是毫不客气的撵他走呢,话里话外都是他碍事的很。   楚松砚冲胡年温和一笑,说:“我们之后再谈吧?”   胡年说:“行。”   他后退了步,还未来得及再补充上一句,林禹便已经横插到两人中央,背对着他,伸手去整理楚松砚的衣领。   胡年颇为好笑地看着。   他记得,楚松砚衣领下面还有一片赤红的吻痕,全部都大咧咧地袒露在外。林禹这个视角,绝对看得比谁都清楚。   林禹却像毫无感觉一样,低着头,仔细体贴地将衣领上的褶皱慢慢抚平,便又低声说了句: “哪里是衣服显得,分明就是瘦了好多,胸前的骨头凸得都更厉害了。”   他用指节隔着衣服蹭了蹭楚松砚胸骨的位置。   胡年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看一出精彩绝伦的黄金档狗血剧,林禹就是那个隐忍退让的绿帽男二,而自己则是欠嗖嗖试图告密的炮灰乙。   真有意思。   胡年嘴角上翘着,视线左右绕圈,最后停顿在走廊尽头上当的监控上,抬手比了个耶。   看起来更欠嗖嗖的了。   给自己加完戏,胡年便自觉出声道:“楚哥,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回去了,如果你对我的设计感兴趣,记得call我哦。”   他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楚松砚的视线被林禹挡得严严实实。   胡年走后,林禹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回房间吧。”林禹从楚松砚口袋里拿出房卡,打开了房门。   进房间后。   林禹直接脱掉外套,挂到空荡的衣柜里。   完全不像是准备出门吃饭的模样。   楚松砚心中了然。   林禹方才那亲昵的姿态,是做给胡年看的。   哪怕他能轻而易举的猜到,楚松砚身上的痕迹来自于谁,这几人之间产生了何种龌龊龃龉,自己走到中央又会被投以何种视线,他还是坚持这么自然地演着戏。   因为他与楚松砚虽然已经分手,但在外到底还没有认真公布出去。   从大多数人的视角来看,他们还是情侣关系。   所以他理所应当地这么演着。   林禹坐到床角,抬手轻轻地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缓声叫着楚松砚:“过来,坐我身边。”   楚松砚走过去,坐下。   林禹伸手抓住楚松砚的右手,指腹慢慢地摩挲着腕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凸起的疤硌着指腹,随着时间线拉长,这道疤不仅没变浅,反倒凸起得愈发严重。   在拍摄《止淋》的时候,化妆老师总会率先用特殊的材料遮住这道疤痕,对于演员来说,一旦身上留下疤,总会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林禹到现在都记得,当时他正在国外出差,楚松砚忙于拍摄《阴雾守》,两人之间还存在时差,联络也变得格外费劲,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软件上互相留言,三两天才回复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当楚松砚两天都没联系他时,他也没在意,而是专心忙着海外合作的事,想着趁早回国,至少赶上《阴雾守》的杀青宴。   但再次来消息,就是林庚代发的一条语音。   语音里的内容是——   “林……..林总,楚松砚他不行了,他流了好多血,现在在抢救,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我、我好害怕,是顾予岑干的,楚松砚手腕上的伤口都见到了骨头。”   林庚说话时牙齿打着颤,哽咽得咬不准字音。   林禹中止会议,连夜回国。   那晚下着暴雨,阴云密布,整个医院笼罩着种压抑到极致的氛围,恐慌被无限扩大。   楚松砚被推出来的时候,身体呈现出诡异白,闭着眼躺在床上,如同一具已然僵硬的死尸。   他就一直维持着这样僵硬的躺姿,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来。   林禹身体过度劳累,睡了会儿,再次醒来时,就看见楚松砚呆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林庚已经提前交代过他所看见的一切,但他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语序混乱,讲出来的话语也略有些颠倒。   林禹亲自问了楚松砚。   他用手摸着楚松砚冰凉的脸,问他,发生了什么。   林禹对顾家有些了解,对顾予岑这人自然也是知道些,更何况这几年顾予岑还长期活跃在大荧幕上。   顾予岑绝对不会是会因为娱乐圈里互抢资源的对立关系而冲动伤人的性格。   楚松砚没有回答,闭上眼睛,再次睡去。   林禹着手调查。   《阴雾守》提前杀青,在杀青宴后,顾予岑和楚松砚一同回到酒店。   当时时间是在半夜,楚松砚进入了顾予岑的房间。   之后几天,再也没出来过。   中途也有人去敲房门。   但最后都选择离开,像是突然收到了什么消息。   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无人知道。   林庚说,这几天,楚松砚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   他察觉到不对劲,是因为突然联系不上小李,所以提前回了《阴雾守》的拍摄地哈市,但抵达酒店,却倏地收到了楚松砚的求救信息。   信息里面所交代的位置,就是顾予岑的房间。   林庚甚至还未找人破门,房门便自己打开。   门缝一寸寸扩大。   房间内的景象也渐渐暴露在林庚的视野内。   楚松砚的一只手被绳子绑在床头柜的矮腿上,另一只手颓唐地垂在地面上,手腕上是大片刺眼的红色,鲜血浸湿了白色毛衣。   恐怖,诡异。   而顾予岑站在床尾的位置,手里拿着把染血的水果刀,视线缓慢地落到门外的林庚身上,冰冷且不带有任何情绪。   完全像是凶杀案现场冷静理智的杀手。   这一幕深深烙在林庚脑海里,不敢遗忘。   楚松砚住院后,一直到出院。   顾予岑却从始至终都未露过面。   在出院那天。   林禹将楚松砚从床上扶起时,楚松砚轻声对他说:“你先走吧,我和林庚一起走。”   林禹看着他,没说话。   楚松砚也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这样对视着,沉默良久。   楚松砚才别开眼,说:“回去后,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第56章   楚松砚垂眼看着手腕上的疤痕。   林禹手指上施加的力度很轻,摩挲而过时,皮肤上卷带起轻微的痒意,一如最初伤口开始恢复时那般。   林禹将多余的思绪从脑海中挥散,抬眼看着楚松砚,说:“如果需要什么就来找我,别再为了一点儿小事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楚松砚淡淡地笑了笑,说:“放心。”   林禹微微颔首,便扭头去查看房间周围情况,视线缓慢地扫过每一个光亮照射不进去的角落,如同冰冷却细致的探测器。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正对着床头的一处角落。   那儿摆放着个摄像机。   镜头上方还在闪烁着红点,明显是正在启动中。   林禹站起身,走近,缓缓蹲下,将摄像机举起来,镜头对准自己的脸。   通过镜头上的倒影,林禹能看见楚松砚还坐在床尾,没什么动作,也没回头看他。镜头深处是一团黑,楚松砚的背影就倒映在那团黑的旁边,如同正在被拖拽进深渊中的小人。   林禹手腕稍动,将镜头的方向偏转些角度。   楚松砚的背影消失在镜头上。   林禹这才出声道:“摄像机有些旧了,要换一个吗。”   “不用,这个用的比较顺手。”楚松砚说。   林禹仔细打量着摄像机。   这个摄像机,楚松砚用了两年多,大多数时候的作用都是立在床头摆着,林禹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楚松砚笑着说:“人看不见鬼,摄像机能看见,我害怕,就让它守着我。”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挺诡异的。   在娱乐圈里,林禹接触过的,闹鬼的事不少,极度怕鬼的人也很多,但这类人通常都有个特性,就是曾经对野鬼求了不该求的东西,或是财,或是命。   楚松砚完全不像会接触这类东西的人。   林禹就当他是单纯怕鬼了。   如今这个摄像机的框角处已经磕出明显的痕迹,不大美观。   林禹在房间里待了一个小时才出去,到隔壁去找林庚说事。   他走后,楚松砚就脱掉衣服上床睡觉。   半夜惊醒。   角落里摄像机上的红光已然消失。   楚松砚伸出胳膊,从地上捞起摄像机,尝试了几次将它重新开机,却都以失败告终。   摄像机突然坏掉了。   楚松砚松开手,将摄像机放到被褥上,下床去打开行李箱。   行李箱是到俄罗斯之后现买的,里面装着的除了几件刚到的时候去商场里买的轻便衣物,还有两个用来导摄像机里视频的优盘和转换器,以及摄像机的充电器。   毕竟当初楚松砚过来的时候没拿行李箱,兜里就装得下这些东西。   楚松砚尝试了几种方法,充电,用转换器连接优盘加以刺激,反复摁动开机键,摄像机却始终都没有反应,像彻底报废了一样。   太突然了。   楚松砚看了眼时间。   凌晨,这个时间段不会有修理摄像机的店开门,楚松砚尝试到网上搜索附近的修理店,但最早开门的也要八点钟。   只能等第二天了。   之后楚松砚就没了睡意,拿着摄像机,呆呆地坐在床头,等钟表指针旋转到七点钟,他便起身穿上衣裳,抽出房卡准备出门。   那家修理店就在江鸩贺家附近一片,步行的话大约要半小时,楚松砚给司机发了条信息,但迟迟没有收到回复。   司机应当是还在睡着,毕竟昨天确认行程的时候,林庚打算的是下午再出门,因为上午要下一场暴雪。   楚松砚也没试着将司机从睡梦中搅和起来,自己揣着摄像机,慢悠悠地按着导航方向走。   说是上午要下大暴雪,但这个时间点,天上却一点儿要飘雪的趋势都没有,阳光刺眼,万里无云。   楚松砚走到那家修理店门口,风势才渐渐增强,隐隐有了暴雪将至的趋势。天际也在一瞬暗下来,变成了层灰蒙蒙的罩子。   楚松砚确认了下那家店没提前开门,便转了个弯,准备去江鸩贺那儿等上半个小时。毕竟这附近也没有什么长椅可供他坐着等待,干站着还挺傻的。   他记得路,很顺利的就找到了楼房入口,但刚进去,就又被人撞了下。   一样的力道,一样的部位,一样的痛感,一样的人。   亨特。   楚松砚用手扶着墙,缓冲被撞击的力道。   亨特头顶上戴着宽大的卫衣帽,身上是件卫衣套着青色衬衫,连件外套都没穿,格外单薄,估计出去没走几步就要被冷风吹得直打哆嗦。他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冷漠沉闷的表情,手上拿着个全新的记事本。   楚松砚扫了他一眼,没说话,准备绕开接着向楼上走,但叫刚踏出去,就被身侧的人唤住。   “楚松砚。”亨特叫他名字时的咬字方式格外奇特,像是咬牙切齿地在喊一个仇人,但扭头看过去,他脸上的表情却并未改变,仍旧是淡淡的。   亨特抬起手,指了下楚松砚怀里的摄像机,说:“你也喜欢摄影吗,你不是演员吗?”   他说这句时,中文发音明显要标准很多,也不再那么奇怪。   楚松砚敛眸,笑着回了句:“演员就不能喜欢摄影了吗。”   亨特盯他两秒,才说:“演员很忙,摄影也需要投入时间,这很冲突,没法一起完成。”   “是啊。”楚松砚轻飘飘道:“精细地学摄影需要时间,我这种半吊子就只需要用钱买部摄像机就可以了。”   亨特没听懂“半吊子”是什么意思,但还未深思,他的注意力就被后半句吸引过去。   “你自己买的吗。”亨特垂眼看着摄像机,问。   楚松砚“嗯”了一声。   亨特瞬间沉下脸,唇角下撇,没再接着说什么,转头就出去了。   这次,他依旧没有道歉。   楚松砚不蠢,自然能察觉到是因为自己应下了那句“你自己买的摄像机”,亨特才会转头离开。   他为什么做出那个反应呢。   楚松砚一步步温吞地顺着楼梯向上走。   因为顾予岑和他说了什么吧。   说了这个摄像机的事。   还说了——这个摄像机是从顾予岑那儿得来的。   所以亨特知道他在说谎,才有了那种反应。   …… ..   楚松砚停在楼梯转折处,没再接着向上走,而是背靠着墙,慢慢蹲下身,他双手捧着摄像机,垂眼盯着黑漆漆的镜头最中央点,里面就像是有双无形的眼睛正在盯着外面,每次楚松砚看向里面时,都会觉得整个人格外的平静,不会再出现任何幻觉。   开始暂时性地变得正常。   在手机八点整的闹铃响起时,他才站起身,重新原路返回。   一路上,他将摄像机护得很好,没沾任何风雪。   店老板接过摄像机,简单查看了下,说是主板出了问题,需要拆开进行维修。   但维修后,原本未导出的视频都会清空。   店老板发现这相机的硬件确实有些老旧得过分,且款式还是十年前流行的,这种情况下,选择维修主板绝对是性价比较低的一种选择,不太划算,他放下摄像机,开始向楚松砚推荐店内最新的几款。   但老板刚说出半句,楚松砚便抬手示意他不用接着说了。   楚松砚语气淡淡地用俄语说了句:“修吧。”   老板应了声,就去工作间里取工具。   楚松砚坐在一旁椅子上,开始摆弄手机。他将手机备忘录翻到最低端,点开一个设置了密码的页面,输入密码后,跳转出几个链接。   楚松砚挨个拷贝,再用网页浏览器打开。   每个链接都对应着一个文件夹,文件夹以数字命名,从一到九,而文件夹里存储着几十条视频。   手机打不开,必须要用电脑。   楚松砚确认了它们还在,就将手机重新锁屏。   那些都是他曾经用摄像机录下来的视频。   半小时后,林庚打来电话,问他去哪了。   楚松砚报了个位置,说明了需要修理摄像机的事。   林庚一时有些语塞。   俄罗斯的风不是一般的大,平常时候,偏瘦些大人都能被风吹得不受控制地前行,甚至是短时性地双脚离地,更别说暴雪天的飓风。   楚松砚居然为了修个摄像机,在暴雪天大老远地走去修理店。   林庚掀开窗帘,看了眼窗外的情况,低声道:“雪已经开始下大了,你在修理店里待着吧,别到处乱走,等雪停了,我和司机去接你,还有,我之前发给你的那两个剧本,你也耐心看看吧。”   “不是说好了先放假,玩开心了之后再搞工作。”楚松砚说。   “也没见你让我少工作,这几天事还少吗。”林庚扬声道:“别想再拖着,等我去接你的时候,就给我汇报一下看剧本的进度。”   楚松砚不免失笑,视线逗留在老板卸零件的双手上,语气稍微有些无奈:“知道了。”   林庚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两声,才挂断电话。   楚松砚坐在凳子上,两脚踩着凳腿上稍高的横架,膝盖抬得高高的,再将胳膊支上去,撑着脑袋,扭头看向门外。   暴雪来袭,地面斡旋着一圈风,如同小型漩涡。   老板偶尔抬眼瞧瞧楚松砚这个打扮严实的外国人。   这场雪却并没有按照预计那般在中午停止。   老板见楚松砚始终盯着外面,电话还一直在响,猜测着应该是朋友打来的关心电话,便出声安慰了两句。   “这种天气很常见的,放心。”   楚松砚扭头看向老板,应了声:“嗯。”   老板重新垂眼,继续修理摄像机。   好在主板没有烧毁,问题不大,在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暴雪渐渐停止,摄像机也修好了。   老板按例从头至尾检查了一遍。   楚松砚运气很好,主板损坏部位没有影响到存储数据的区域,摄像机重启后,原本拍摄的视频还保留着。   老板将摄像机递给楚松砚,示意他检查一下。   楚松砚看了眼视频。   一共十七条。   不多不少。   都好好的保留在摄像机里。   随着一条条视频切过去。   顾予岑、胡年、林禹、林庚的脸也依次闪过。   这些视频的拍摄角度格外刁钻,却把最近发生的较有冲突性质的事全部记录下来。   楚松砚将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在他看完时,林庚也到了。   林庚是走过来的,身上卷着极重的寒气。   他一看见楚松砚,就提声说:“剧本看了没有?” 第57章   “看了。”少年低垂着脑袋,凌乱的头发有些长,带着天然的自来卷,将眉眼彻底遮挡住,他站在黑暗里,就像是一只流浪的藏獒幼犬,脏兮兮的,让人不敢靠近。   他捏着相机的手稍稍有些抖,指节泛着白,明显抗拒对面那人伸过来拿相机的手。   顾予岑抬着手,黑黝黝的眸子紧盯着少年,说话时的声音放得很低,仿佛是在说悄悄话,“头版头条啊,大家说他在和一个狗仔谈恋爱,我让你去拍他,拍了几年了?”   “…… ..五年零三个月。”少年将日期记得格外准确,他攥着相机的手紧了紧,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两步,“那天他突然蹲下,我才去扶他,之前也是我把他扶起来的,我们之间…… ..”   “你们之间?”顾予岑嗤笑了声。   顾予岑收回手,插进裤侧口袋里,他刚从顾家赶回首都,凌晨的航班,匆匆的行程导致他身上的衬衫稍有些褶皱。   他真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个由自己来支付工资的小孩儿还能跟楚松砚搞到头版头条上,网上那张抓拍的照片他也看了,楚松砚突发胃病,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这小孩儿不知从哪冒出来,神色慌张地冲楚松砚伸出手,那张照片刻意挑选了角度,看起来就像他要直接将楚松砚抱起来。   标题是什么来着?   楚松砚深夜落寞离开剧组,只为与恋人一见。   顾予岑冷眼审视着唐云明。   当年他刚找到唐云明的时候,唐云明还要比他矮上整整一头,加上整日驼着背,完全就是扔到人堆里都找不着的邋遢少年,如今唐云明长高不少,他那张脸也变得…… ..   顾予岑走近一步,伸手掐住唐云明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唐云明僵硬着身体。   但下一秒,顾予岑就笑出了声。   “想当演员吗,你长得挺不错的。”   唐云明不敢应声,喉结迟钝地滚动了下。   顾予岑等了足足半分钟,唐云明还是一言不发。他失去耐心,手掌向下,摸向相机。   唐云明条件反射地紧攥相机。   “松手。”顾予岑说。   唐云明闭上眼,颤着嘴唇说:“相机坏了,摔坏了。”   “是吗,那太可惜了,本来还准备看看你今年都拍了什么照片,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楚松砚的丑闻黑料,毕竟你离他可比那些狗仔近多了。”顾予岑叹息着,手也慢慢收了回去,像是放弃了查看相机的打算。   “几点了?”顾予岑又问。   唐云明嚅嗫了下嘴唇,说:“五点左右吧。”   他在四点钟赶过来,顾予岑航班延迟,他等了半个小时,之后又这样僵持着,推算时间,差不多要五点了。   “准确点儿呢。”顾予岑扭头向四周张望,而后“啊”了一声,说:“这个房子里的表坏了,看不了时间,能借你手机看一眼时间吗?”   唐云明不知作何反应,仍旧僵硬地站着。   顾予岑接着语气温和地说:“我手机没电了,刚刚关机,借你手机看个时间而已,别这么紧张。”   过了好半晌,唐云明才动,他慢慢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屏幕,象征时间的数字从屏幕上跳出,与此同时,时间正下方一连串灰色框的消息提醒也一并跳出。   唐云明呼吸停滞,下意识调转屏幕角度,避免顾予岑看见那串消息的内容,但顾予岑已经伸出手去拿手机。   手机被攥着的面积逐渐缩小,即将脱手。   唐云明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他知道楚松砚不会给自己发消息,两人也不会再有任何过度亲密的联系,但面对顾予岑的试探时,他还是无法控制地感到紧张、恐慌。   顾予岑将手机拿到手的时候,屏幕刚好熄灭,他的手指缓慢移动,在将要摁亮屏幕时,身后倏地传来道清脆的“滴滴”声。   顾予岑抬眼看过去。   房门被推开,一个男人拉着行李箱走了进来。   行李箱滚轮在地板上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干什么呢?”那男人望着房间里的两人,问。   “远房表弟过来了,检查一下手机,看他早恋没。”顾予岑随意地说着,将手机重新扔回唐云明怀里,便抬步朝那个男人身边走去。   唐云明的心脏骤然一松。   彭宇打量了下唐云明的背影,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被顾予岑挡住视线。   顾予岑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拉杆,问:“怎么提前过来了?”   “想着你航班晚点,肯定累的慌,我就早早过来陪着你,怎么样,开心不?”彭宇声音温和,笑着说:“结果没想到你在这儿检查表弟早恋情况呢,看来我过来的不是时候啊。”   “怎么会。”顾予岑在他侧脸亲了下,将行李箱靠墙放好,便揽着他的肩膀,往房间深处走,“你过来,我开心还来不及。”   路过唐云明身边时,顾予岑说:“你走吧。”   唐云明连忙应了声,便转身离开,在关上房门时,他透过门缝看见那两个人坐到了沙发上,彭宇抱着顾予岑接吻,格外黏腻。   彭宇的侧脸暴露在视野内,眉眼处能有两分像楚松砚,身形也格外相似,但更像的,还是他的声音。   彭宇以前是个在酒吧里驻唱的歌手,不知怎的,就和完全不搭边的顾予岑谈上了恋爱,第一次看见彭宇时,唐云明只看见他的背影,当时听见彭宇说话,他全身一僵,以为是楚松砚,后来顾予岑叫彭宇名字,他才发现,只是恰巧声音相像。   唐云明走后,彭宇便开始脱顾予岑的衣服。   顾予岑将身子向后靠,任由他的动作。   彭宇将衬衫纽扣解了大半,就接着慢吞吞地将脸凑近,和顾予岑接吻。   顾予岑的手搭在他的腰上,慢慢摩挲。   彭宇感觉有些痒,就开口叫他:“顾予岑。”   “嗯。”顾予岑闭上眼,加深了这个吻。   和彭宇搞到一块儿有两个月,他身上的敏感点顾予岑一清二楚。   两个小时后,结束一切,顾予岑坐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手机上回着信息,有几条顾父发来的信息,他都选择性屏蔽。   彭宇在浴室洗澡,找了半天没找着浴巾,叫了顾予岑一声。   顾予岑起身从衣柜里拿出全新的浴巾,给他递了进去,就重新回到床上窝着。   手机里又多了两条未接来电。   顾父的。   昨天祖父过寿,顾予岑千里迢迢地赶回去,结果饭桌上围绕他翻来覆去的几句话就是拍的片子不务正业、早点儿接手公司里的事。   顾予岑拍的第一部电视剧刚刚上映,祖父还特意把最新剧集找出来,指着给顾予岑从头到脚数落个遍。   顾予岑打小就没跟他见过几面,也没从他那感受过亲情,被这么没头没尾地指着鼻子骂,能忍着不直接转头就走已经不错了,后来被说得来了脾气,直接当没听见。   顾兰宁还没什么表示,顾父就先挑起顾予岑的不对,还准备摁头道歉。   顾予岑二十四岁,不是四岁。   现在还连番轰炸。   下一秒,又弹出通电话。   顾予岑接了。   顾父急躁的声音从那头传出,丝毫不给顾予岑开口的机会,足足数落了顾予岑十分钟。   顾予岑始终没吭声,将手机随意地扣在耳边,就安静地听着,脸上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彭宇洗澡很磨蹭,浴室水声断断续续。   顾父听见声响,拔高音量问:“你在洗澡?”   “没啊。”顾予岑向浴室里瞥了一眼。   恰巧彭宇洗完,关闭淋浴,裹着浴巾走了出来。   彭宇推开浴室门,先喊了声:“顾予岑,今天水有点儿凉。”   话音落地,顾予岑的耳道瞬间被顾父的声音侵占:“你和楚松砚在一起?”   彭宇也注意到顾予岑耳边的手机,连忙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不再说话。   顾予岑挪开视线,盯着墙角,回了句:“骂爽了吗,爽了我就挂了。”   顾父再次怒火上涌,在尖锐的声音降临之前,顾予岑挂断了电话。   彭宇没听清手机那头的声音,见顾予岑挂断电话,便上床抱住他,问:“谁啊,大清早打电话过来。”   顾予岑轻飘飘地扫他一眼。   彭宇很瘦,紧靠着的时候,肋骨硌得人生疼,他也知道这点,拥抱的时候,更多的把自己身体往床上靠,只有胳膊缠着顾予岑的身体,就像勒死人的藤蔓,无意思地往上窜。   此刻他的胳膊还凉飕飕的。   顾予岑将他的胳膊推开,说:“我去洗澡。”   彭宇却喋喋不休道:“你还没说那人是谁呢,是不是哪个演员,就像上次那个……..”   顾予岑将手指贴到他的嘴唇上,轻声说:“小点儿声,有点吵。”   彭宇直接张嘴咬住他的手指,但没敢怎么用力,只留下浅浅一道印子,在顾予岑进入浴室时,这圈咬痕就彻底消失了。   顾予岑打开淋浴,仰头迎接水流。   水流进耳道里,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   真烦。   顾予岑再次出去,就让彭宇走了。   彭宇还没反应过来,房门便已经关上。   他敲了几下门,却都无人回应。 第58章   彭宇等了几分钟,门一直没有打开的趋势,他就瘪着嘴,将衣服拉链拉到最顶端,离开了。   之前顾予岑也这样过,尤其是他俩刚认识的时候,顾予岑总是有办法将很普通的事说出花,说得格外好听又有趣,款款而谈时就像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情人,但没过几分钟,又会突然转变成不苟言笑的模样,冷漠的让彭宇以为他们其实是压根儿不相识的陌生人。   相处一段时间后,这种情况已经很少发生,如今,却再次突发状况。   顾予岑带彭宇去见过他那群玩伴,彭宇也从他们口中得知,顾予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忽冷忽热,脾气不好。   彭宇回去后给顾予岑发了几条信息。   但这次和以往不同。   他再也没收到过来自顾予岑的回复。   两人就这么不约而同地断掉了联系。   再次见到顾予岑的时候,是彭宇下班后的某个夜晚,在酒吧外一条逼仄隐秘的小巷子里。站在顾予岑身边的人是个身高稍矮点的少年,那个背影,彭宇再熟悉不过,是他以前的一个同事。   同事是个贝斯手,却长着张看起来格外乖巧的脸蛋,他站在顾予岑身边的时候,还刻意用手搭着顾予岑的臂弯,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就像之前彭宇和顾予岑那样。   彭宇站在原地盯着他们,脚怎么都挪不动。   顾予岑早就在余光里注意到他的身影,却继续同面前的少年说着话:“如果你准备去那儿玩,可以提前找好司机,不然路比较远,会很累。”   少年笑着应声:“遵命。”   顾予岑微微颔首,说:“那我就先走了。”   之后,他看都没看彭宇一眼,就扭头走出小巷,上了车。   “你和他怎么认识的。”彭宇冷不丁地出声,将少年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少年拍着胸脯,倒吸了口凉气,抱怨道:“站在那儿像幽灵一样,说话还好突然,给我吓死了。”   彭宇定定地看着他,“刚出来,提前下班了。”   “啊。”少年这才回答上一个问题:“喝酒的时候碰到的,他和他朋友一起,我看着他的侧脸感觉像顾予岑,就上去搭话,没想到还真是,而且他性格还挺好的,一点儿也不像网上说的那样恶劣,反倒幽默风趣,很有魅力。”   他抿唇笑着,视线不自觉地往巷口的位置飘。   他不知道彭宇和顾予岑之间的关系,所以说话时毫无顾忌:“你知道阿林吧,之前有个剧组拍戏,他就被选过去当戏里乐队的配角,然后和那个男主搭上联系了,现在好像正暧昧着呢,前两天还看他发朋友圈出去约会,也不知道顾予岑…… ..”   “他不喜欢你这种类型。”彭宇打断他。   少年满脸错愕地将他上下打量了遍,片刻后,恍然大悟道:“你是他粉丝吧?我辞职前好像确实总看见你翻他的电影片段来看,那你说说,他喜欢什么类型?”   彭宇被他问得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是顾予岑的粉丝,是他的男朋友,但话到嘴边,理智回笼,他又想起来,好像他们这段关系,顶多也就只能算得上是炮.友失格,从头到尾都没正式谈论过彼此的身份定位。   自作多情。   最终,彭宇说:“…..我也不太清楚。”   少年盯着他笑,“瞧你。”   倏地,彭宇瞧见有道身影从巷子旁侧走出来,这条巷子被几家酒吧一同包围着,经常会有许多酒吧的工作人员来巷子里蹲着抽烟偷闲,也有些经常光顾、对酒吧分布特别熟悉的顾客会知道这条小巷。   像顾予岑就是常来光顾,他前两年拍过一部都市题材的影片,就在几条街外的一个酒吧里取过景,后来影片上映,那家酒吧彻底火爆,人满为患,衬托得同区域的其他酒吧都格外冷清。   顾予岑原本是常光顾取景的那家酒吧,后来顾客太多,他就挑到了三条街外的这个冷清点儿的酒吧聚集圈,偶尔来此处喝酒。   走出来的是唐云明。   唐云明抿着唇,头发扎成了小辫子,松松垮垮地搭垂在后脑勺,他低头看着手机,小步地向外走。   少年顺着彭宇的视线看过去,待看清唐云明的脸,他便快步上前,“诶,你在找顾予岑吗,他已经走了。”   唐云明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不是,谢谢。”   唐云明的视线从少年肩膀处绕开,不经意间落到后方彭宇的脸上。   彭宇和他对上视线。   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彭宇的面容愈发像楚松砚,但或许是心情不好,他无意识地向下撇着嘴角。   差了点儿味道。   两秒后,唐云明挪开视线,抬步向外走,相机用绳子挂在脖子上,随着他的动作,相机一下下地摇晃着,棱角撞击胸骨,传出阵阵迟钝的痛感。   相机的镜头已经完全碎了,成了个镂空的洞,很丑。   楚松砚见到唐云明的时候,他正蹲在路边的花坛边,试图将一朵花插进镜头洞口里。   楚松砚降下车窗,喊他:“唐云明。”   听见声音,唐云明抬起头,看见是他,立马扔掉了花,拍拍手上的灰,打开车门上了车。   一上去,扫视一圈,小李正坐在副驾驶睡觉,开车的司机是个生面孔,而后排只有楚松砚一个人。唐云明小心谨慎地坐在角落里,避免自己身上的污渍蹭到楚松砚。   楚松砚闻到过分浓烈的酒味,视线顺势向下一扫,就发现唐云明的左条裤腿完全湿透了,满是酒渍。   唐云明对视线很敏感,他将左腿往回缩了缩,故作若无其事地说:“今天天气很好,晚上也不是很冷。”   “嗯,确实不错。”楚松砚说话时带着淡淡的酒味,他今晚刚刚杀青,和制片人喝了点酒。   楚松砚倾身,从前方的车内矮柜上抽出两张纸,而后动作自然地替唐云明擦裤子。   其实裤子上的酒渍已经被风吹得差不多要干了,只不过晕开的痕迹仍旧明显,纸贴上去擦了半晌,裤子上的痕迹没有减轻半分,反倒随着动作,那种酒精味扩散的愈发迅猛。   不多时,鼻腔里便充斥着酒精味。   唐云明低垂着眼,呆呆地盯着楚松砚看。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楚松砚这张脸都是完美的,哪怕曾经有段时间,他为了拍戏而过度减重,瘦削得肩骨都突出的厉害,面部瘦的几乎要脱相,也依旧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移不开眼。   亲眼见过楚松砚的,都会觉得彭宇像楚松砚的那三分,是楚松砚身上最不起眼的三分。   唐云明拍楚松砚这么多年,甚至最初楚松砚刚刚成名时,还有几个诋毁性报道的照片是从他这买过去的,但拍的越久,他和楚松砚之间反倒隐隐变得像老同学一样。   不是朋友,因为太过亲近,拥有过界的可能;只能是老同学,因为见面时安静地对视都显得熟悉,但想要询问近况时,却又不知该从何谈起。   唐云明抓着相机,慢慢开口道:“先谈事吧,裤子没关系的。”   楚松砚手上动作停顿,眼皮上抬,缓慢地扫了他一眼。   唐云明接着说:“以后我都不会在顾予岑公司里做事了,之前拍摄的那些照片也不属于我,所以你找我要的那些,我没办法…… ..但我这个人是自由的,如果你想让我澄清什么,直接说就好,都可以的,我也不需要你付费,毕竟以前靠着偷拍你就赚了不少钱。”   楚松砚直起身,将纸巾扔到垃圾桶里,便用手撑着脸,视线轻轻地落到唐云明身上。   唐云明不习惯他的视线,抿抿唇,别开脸,说:“然后,你说吧。”   楚松砚盯着他数秒。   在这种视线里,唐云明觉得自己正在被温和而残忍地审视着,楚松砚或许在思索除了照片外,到底还需要他做什么,又或许在想他这个人还有什么其余价值。   唐云明无意识地咬紧牙关。   “你的相机还能打开吗。”楚松砚陡然出声。   唐云明怔愣了下,而后低下头,去看自己胸前挂着的相机,他拿起相机,不确定道:“刚才摔的很大力,镜头已经碎了,大概率其他部位也摔出了毛病,能开机的几率很小。”   说着,他用手机摁紧相机的开机键。   月光从窗户穿进来,照到黑漆漆的相机屏幕上。   迟迟没有反应。   应该是没法……..   “屏幕亮了。”楚松砚轻声说:“开机了对吧。”   “嗯。”唐云明紧张地盯着屏幕,“但相机里面也没有几张照片了,之前拍摄你和… ..林禹的是另一个摄像机,那个摄像机在顾予岑那儿,我取不出来。”   “可惜了。”楚松砚淡淡道,他用手指敲了敲相机外壳,接着问:“这个相机里存的是什么照片。”   唐云明支支吾吾:“就…..几张拍景的,几张拍你的。”   楚松砚笑笑,“我当然知道是拍我的,我问的是,这些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在哪拍的。”   “都是刚刚开始拍你那段时间拍的,很久了,我也记不清了。”唐云明声音愈来愈低,相机也彻底开机,但电量即将告罄,所以他手指动作飞快,查找着内存里的照片。   相机被摔的一些卡顿,查看照片时,照片始终显示一片空白照,反复退出再进入了几次,猝不及防,照片跳了出来。   一只流浪猫的照片。   唐云明微微错愣,时间太过久远,他已经忘了自己都照过什么照片,对这只猫自然也没什么印象,他将相机屏幕偏向楚松砚,给他看了眼,便接着往后翻。   楚松砚在流浪猫的照片跳转出时,嘴角的笑容便开始慢慢收敛。   流浪猫后面的背景,太熟悉了。   照片也没那么清晰,明显是过后转存入这个相机中的,而非原本就一直保存在内的。   下一张照片出来,是两根勾着的手指,像小孩拉钩许愿那样,但其中一根手指回勾的幅度很小,更接近于身体骨节无意识的弯曲蜷缩,另一根手指则回弯得格外彻底,几乎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圈锁着那根手指。   楚松砚还知道,被圈锁着的手指的主人正在熟睡,甚至发烧烧到了四十度,说了半天胡话。   因为这些照片,都是他拍的。 第59章   照片翻到最后,唐云明盯着屏幕,突然发觉,这压根就不是他曾经照过的那些照片,他不敢置信地反复翻看,最终确认了——内存卡被人换过了。   可方才,相机分明始终都在他身边,他盯得很仔细,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人换了内存卡呢?   唐云明蹙眉深思,百思不得其解,他盯着最后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个埋在被子里熟睡的人,只露在外面个脑袋尖尖,连眉眼都很难窥探到。   “这个照片不是……..”   唐云明话还没说完,相机便再次关机,这次,无论如何,相机都无法重启,他手忙脚乱地弄了半晌,却都是无用功。   相机报废了。   “我去找个修理店。”唐云明说着,手搭上门把手,就准备下车,却被楚松砚伸手扯住了衣角。   “算了。”楚松砚摇摇头,说:“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车早已启动,但楚松砚迟迟未报地址,司机也只是漫无目的地顺着街道绕弯。   唐云明沉默两秒,才说:“我没骗你,我真以为是……..”   “没关系的。”楚松砚揉了揉太阳xue,语气略带疲惫道:“我知道的。”   当时拍摄这些照片的相机,还是顾予岑那群朋友去乡下里探望他时留下的,乡下也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东西,顾予岑就扯着他研究怎么拍照,看见什么就拍什么,乱七八糟的照片加在一起,几天的时间,内存卡就占满了,后来他把照片转到手机里,将相机里的照片清空后,郑重其事地把相机交到楚松砚手上,说——   “我拍的丑,看看你拍的怎么样。”   他还给楚松砚定下了要求,一周内拍满。   楚松砚也没什么好拍的,前几天就拿着相机拍拍乡下的天空,但那儿的天只是很浅的蓝白色,连云朵的痕迹都很淡,连续拍下来格外单调,在交差前最后一天的晚上,顾予岑就因为洗澡后没来得及吹干头发受了凉,发了场声势浩大的高烧。   顾予岑蜷缩在被窝里,哼唧着,瞅着特可怜。   楚松砚就拿着相机拍他。   拍照的时候也不懂什么构图技巧,单纯胡乱拍,第二天下午顾予岑退烧后,看见照片却格外的满意。   他说楚松砚还挺浪漫的。   至于到底是哪浪漫,他没说。   楚松砚只记得那之后几天,顾予岑的脾气都格外的好,或许是烧还没完全退下去,性格也变得拖沓,他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楚松砚后面,外婆问他什么,他也好声好气地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回答。   怎么就记得这么清楚呢。   看见这些照片,就把所有细节都勾起来了。   顾予岑让他看见这些照片,   楚松砚将车窗降下来条缝隙,陡然出声说:“这个相机卖吗。”   唐云明愣了下,说:“……..它已经坏了。”   楚松砚拿过相机,仔细盯着看了两秒,相机是当初他在巷子里遇见唐云明时,唐云明拿着的那个最新款相机,如今已经变成了早该淘汰的老款式,镜头碎的很彻底,修的话要耗不少时间,而且修好之后他也未必会用,更何况,他买这个相机是图什么呢?   因为里面的照片?   没必要。   真喜欢那些照片,直接去找顾予岑要备份就好了。   思绪混乱,楚松砚闭了闭眼,接着说:“算了,报地址吧。”   唐云明的住处不远,司机开车抵达后,临下车时,唐云明将相机放到座椅上,说:“以后我应该也不会拍照了,准备回老家一趟,在那儿找个安稳点儿的工作,这个相机你要是想要的话,直接拿去就好了。”   说完,他站在原地等待两秒,楚松砚却只是点了下头,说:“回老家也不错,祝你以后生活开心。”   唐云明深吸口气,到底没忍住说:“你和林禹的照片,我会努力争取,从顾予岑那儿拿回来,但胜率不大…… ..”   林禹也是楚松砚目前拍摄这部电影的投资人,在娱乐圈里,往往最忌讳的就是演员和投资人之间传出桃色新闻,这几乎是最下等的选择。   且如今,从唐云明的视角来看,这两人的关系并不熟稔,唯一意外的就是被他拍到那一晚的亲密举止,明显超越了同性合作伙伴间该有的尺度。   唐云明到现在最后悔的,也是那时头脑一热,摁下了快门键。   他当时拍照的时候是想的什么来着?   以为自己和楚松砚之间关系已经够近了,近到可以指手画脚,甚至直接拿着照片去问责…… ..太蠢了。   唐云明垂下眼,不敢直视楚松砚的眼睛。   他看见双修长白皙的手拿起了相机。   楚松砚将相机重新递给了他。   “拿回去吧,坏得太彻底了,我留着也用不了,放着还占地方。”   就差没明说——这就是堆垃圾了。   唐云明手足无措道:“那我把内存卡给你。”   “不用了。”楚松砚笑笑,说:“回去吧。”   车开远后,唐云明还站在原地。   他呆呆地望着街尾。   片刻后,才回过神。   此刻他再傻也反应过来,相机肯定是被顾予岑动了手脚,至于那些照片,一定和楚松砚有关系,否则顾予岑也不会让它们出现在他的相机里。   顾予岑肯定早就猜到,他在离开酒吧后要和楚松砚会面,并且还会一起查看照片。   顾予岑就像是会读心术,总能将一切都提前推算好,唐云明心想,所以面对他时,才总会感觉格外紧张。   回到住处后,小李跟着一同下车,熬了些醒酒汤,还将房间里一些要扔掉的旧衣服打包出来,整理到一个纸壳箱里,准备一会儿下楼的时候拿下去。   小李做完一切,一扭头,楚松砚倒在沙发上,手背遮着眼睛,胸膛小幅度地平稳起伏着,像是已经睡着了。   “松砚哥?”小李小心翼翼地叫他。   楚松砚没有任何反应。   小李叹了口气,将温热的醒酒汤放到茶桌上,又走到一旁接着收拾房间里的垃圾,准备先让楚松砚睡一会儿缓缓,再把他叫起来。   房间里东西很少,最乱的位置就是卧室床头,上面堆叠着几本已经看过的剧本,有的是楚松砚自己出演的戏的剧本,有的是其他热播剧的剧本,楚松砚特意要过来,用来看着解闷的。   每个剧本基本都翻了三遍以上,书页角都有些烂了,布满摩挲的痕迹。   小李将剧本挨个拿下来,把弯折得厉害的书页按压平整,一页页检查好,再合上。   楚松砚尝试过很多消磨时间的娱乐活动,但一直坚持下来的,也就只有看剧本这一件事,他说这叫边玩边学,一边像看小说一样打发时间,一边琢磨剧本里的一些细节该怎么演。   小李当时听着就开始呲牙咧嘴,对于她这个上学时就感觉格外痛苦的人来说,这种消磨时间的方式无异于看练习册来找乐子——简直惨绝人寰。   整理到最后一份剧本,小李看见上面《阴雾守》三个字,以及右下角标注一栏中,导演署名——江鸩贺。   小李手上动作一顿。   江鸩贺要拍新片子了?   未来得及深思,手机定时二十分钟的闹铃便响起,“嗡嗡”两声,小李连忙放下剧本,走到客厅,轻声去叫楚松砚。   她拍了拍楚松砚的胳膊。   楚松砚的手指蜷缩了下。   小李注意到,便后退了步,端起醒酒汤,“松砚哥,先把醒酒汤喝了再上床睡觉吧,明天还要起早赶通告,头疼就不好了。”   楚松砚慢慢坐起来,他身上披着的外套缓缓下滑,露出里面单薄的衬衣。   “嗯,你也早点儿休息吧。”楚松砚接过醒酒汤,喉结接连滚动几下,一口饮尽。   小李还不怎么困,她最近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补汤喝多了——林庚为了给楚松砚补身体,特意找人做了好多补汤,但是楚松砚顶多也就喝两口,剩下的全进了小李的肚子里,这也导致小李补得过了头,精力旺盛的睡不着觉,每时每刻都像个着急上树摘香蕉的猴子,根本待不住。   小李顺势坐到沙发另一角,问:“松砚哥,你看见你床头的剧本,那个什么《阴雾守》是你准备接的吗?”   “已经接了。”楚松砚将碗放下,轻声道:“剧本递过来有段时间了,但剧组那边一直没确定好另一个主角要选谁,而且还有些小演员需要仔细筛选。”   他在心底默默算了下时间,“或许再过两三个月,这戏也不一定能开拍,原本接这个剧本的时候还以为要轧戏,结果根本没开拍。”   “哦。”小李看过不少江鸩贺导的戏,主要还是以前上学时候,江鸩贺的电影往往是最出名的,偷摸出去上电影院约会都买他的电影的票,为此,有的电影甚至往复看了五六遍,她托着腮,问:“我记得江鸩贺上部电影好像被吐槽的挺严重,说是为了敛财才搞的烂大街题材,我去看的时候发现也确实,没有之前的电影那么高水平了,镜头有些仓促。”   “人总有做不好事的时候。”楚松砚淡淡道:“他也不可能每部戏都是绝对无异议的精品。”   “确实。”小李点点头,“你接这部戏是什么剧情啊,我能享受一下提前观看的快感不?”   楚松砚笑着扫她一眼,“剧本还没彻底定下来,如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演员,另一个主角的戏份可能会进行大范围的调整,你现在看了也没用。”   小李撇撇嘴,刚准备说话,就听楚松砚语气淡淡地接着说:“你去看吧,我在沙发上再躺一会儿,半个小时之后叫我。”   “剧本要改的话,我现在看也没什么意思,下次进影院和朋友去看电影,也没法偷偷剧透来装逼。”小李完全是小孩儿性格,和林庚有些像,也不怪他俩差着辈分却还能玩到一起去。   楚松砚枕着沙发扶手,缓缓闭上眼,“剧本也不一定要改,我给江鸩贺推荐了个人,应该会符合他的预期。”   “谁啊?”小李问。   楚松砚抬起手指,冲着墙上某处虚虚一点。   小李顺着看过去。   墙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什么意思?”她问。   楚松砚温吞道:“你猜。” 第60章   在两个月后,楚松砚进组。   《阴雾守》的拍摄地选在哈市,因为一片有很多老城区烂尾楼,加上几十年前遗留下来的各种商店牌匾,格外适合剧本中真真假假场景穿插时的剧情。   剧组为演员统一安排的住处是个小旅店。   定妆后拍摄宣传照的地点也在旅店里。   此刻距离跨年也就还剩两周,大家都没想到进组的时间会定在此刻,以为至少要等跨完年后,难免有些匆匆,心底长出来的草还没压下去,在这种破旅馆里待着也待得不老实,有几个年轻些的小演员甚至专门跑到市中心去买了几个特大号的加特林炮仗,准备跨年那天放,现在正在走廊里围成一圈,研究那几个大炮仗。   他们的交谈声从门外传来,小李也觉得好奇,拉开门,趴在门缝里看着他们。   顾忌着楚松砚,他们没敢和小李多攀谈,顶多偶尔说几句,交代下这项“炮仗研究计划”的进度。   楚松砚坐在床头看剧本,没翻两页,就听见小李的脚步声靠近。   “研究完了?”楚松砚抬头问。   “没。”小李摇摇头,将门关上,放低声音说:“顾予岑过来了,他那屋的锁坏了,钥匙怎么都插不进去,正站在走廊里等老板,他们不好意思接着吵,就把加特林搬屋子里去了,我总不能跟着他们回去吧。”   小李意兴阑珊的走到窗边,把身子探出去,观察着外面连路灯都没安的漆黑街道。   楚松砚放下剧本,说:“林庚快回来了,他也买了烟花,虽然不如加特林那么气派,但也买了挺多的,还给我拍了照片,装了半个后备箱。”   “真的?”小李立马扭过头,“不能是骗我呢吧,打小我爸就不让我碰烟花爆竹,怕我被炸上天,林庚跟他身边的时候,也管我管的严,怎么可能给我买烟花。”   “我骗你干什么?”楚松砚笑着说。   小李仔细想了两秒,好像是这么个理,她虽然才在楚松砚身边工作一年多,但这段时间里,楚松砚还真就从来都没骗过她。   “那我能去和那帮小孩儿一起玩吗?”她又问。   “小孩儿?”楚松砚重复。   “就那几个演员。”小李说。   “可以,让林庚带你去。”楚松砚说完又笑:“他们和你年纪差不多。”   “看起来比我小多了。”小李嘟囔道:“演员看着都年轻,也不对,那个顾予岑看着就老一点儿,不像二十多,像三十多。”   “是吗。”楚松砚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顾予岑老,不过也正常,和那几个幼稚地研究加特林的演员比起来,顾予岑确实显得更成熟稳重些。   估计是刚才匆匆一眼比对出来的。   “是啊。”小李又想起来:“你推荐的演员是他吧,还以为你俩关系不好呢,没想到……..”   小李停顿数秒,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能让楚松砚主动推荐,怎么都算是至交好友了吧。   但说至交好友,又莫名有些奇怪,毕竟从进组后,楚松砚从始至终都没提起过顾予岑,要真关系特好,肯定早就过问一嘴了。   楚松砚顺着她的话说:“推荐归推荐,两码事。”   “哦。”小李似懂非懂,又接着说:“他家好像也是哈市的,你俩不会是老乡吧。”   “没,我从小县城里出来的,跟市里搭不上关系。”楚松砚看了眼手机,说:“林庚回来了,下去接你的烟花吧。”   “真的!”小李一把抓过棉服,夺门而出,噌噌噌得跑下了楼。   她门没关严,留着条缝,往房间里漏风,有些冷。   楚松砚叹了口气,下床走到门口,手搭到门把手上,就听见外边传来道懒散的嗓音,说出的话更是轻佻:“那你等等我,等我腾出时间,就立马飞回去,亲自给你过生日,礼物就送个飞吻。”   楚松砚手上动作一顿,两秒后,他拉开门,看向正靠墙站着接电话的顾予岑。   顾予岑像是一直盯着门前,直接就和楚松砚对上了视线,他冲手机那头又简单应了两声,便挂断了电话。   手机揣进口袋里,顾予岑手插在兜里,侧头看着他,笑着说:“多谢楚哥推荐了,要不然我怕是这辈子都不敢往江鸩贺的剧组里边儿凑。”   楚松砚笑了声,靠着门框,回了句:“上次罗非奖的最佳男主角可是落到了你手里,我根本比不过,无论从哪方面看,你都比我更厉害一点儿吧。”   当时顾予岑公司的获奖通稿在网上发了一堆,不少人都用楚松砚来与他比对,毕竟刚出道的时候,楚松砚可是凭借着好资源踩在他头上的,颁奖礼前,也有不少人预估最佳男主角奖要落到楚松砚头上,如今却惨败落到下风,好不戏谑。   顾予岑挑了下眉头,拉长尾音道:“哪里哪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咱俩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一个是野路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销声匿迹了,另一个则是坚持勤勤恳恳提升演技的天赋派,说不准再过个几十年,以后的人看现在的电影,连我顾予岑是谁都不知道,就记得'楚松砚'三个字了。”   他这话说得好听,但谁都能察觉出里面挖苦的意思,破旅馆隔音不好,但好在大多数人都跑出去聚餐了,也就剩零星几个人窝在房间里,所以他们说话时也没刻意压制嗓音。   楚松砚拢了拢外套,四两拨千斤道:“是吗,我看你的电影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咱俩算是互相欣赏了。”   “互相欣赏?”这个字眼让顾予岑的嘴角上翘,不过那弧度略带讽刺,但他到底没说出什么破坏叙旧气氛的话,反倒放低姿态,准备友好交流:“那这段时间,也让我好好欣赏一下楚哥的演技吧,就当是给我个机会进修学习了。”   他将手伸到楚松砚面前,掌心朝上,完全是等待着对方将手掌搭上去的姿态,仿佛,只要楚松砚将手搭上去,他们便从此开始同流合污。   楚松砚却只是垂眸扫了眼,双臂仍旧抱在胸前,丝毫不准备接招。   顾予岑也不觉得尴尬,手就那么继续摊着,嘴上说:“楚哥,连个面子都不愿意给吗,好歹认识这么多年呢,在娱乐圈里,我俩算得上是年少旧识了吧,说得再严重些,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楚松砚扯扯唇角,最终还是抽出一只手,轻轻地搭了上去,但他控制着向前送的距离,只将手指尖虚虚地搭到顾予岑的指腹上。   顾予岑因为他的退让露出抹笑,视线扫向他的指尖时,笑容一顿。   楚松砚的无名指上套着枚素戒,很常见的款式,这也代表,这枚戒指绝对不是因为某一个品牌代言才出现在他手指上的,而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别人送的?还是自己买来搭衣服的?   唐云明之前拍的照片里可从来都没出现过这枚戒指。   顾予岑向前抓住楚松砚的手掌心,垂眸盯着那枚戒指,揶揄道:“戒指不错,这是楚哥拍摄时的护身符吗,套得这么牢?”   “随便戴戴。”楚松砚抽回手。   “哦。”顾予岑拉长音,接着说:“楚哥的随便,肯定有别的用心,我也得学学,之前和蒋前辈拍戏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会看经书,说这样提前静心,第二天戏才拍的好,当时我就和他学了这一招,现在看来又能跟着楚哥多学一招。”   “这戒指哪买的?我明天也出去买一个。”他又说。   楚松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顾予岑也勾着唇角笑。   两人对视数秒。   顾予岑收回手,“开玩笑的。”   他掏出烟盒,递到楚松砚面前。   楚松砚伸手捏了一根出来,但没准备抽,就那么掐着。   顾予岑也没管他,给自己点了一根。   吐出片糜烟,顾予岑像是自在不少,接着开始聊些有的没的:“他们联系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什么恐怖片呢,《阴雾守》这名字叫的,又闷又沉。”   “看剧本之后就感觉这名字挺合适的。”楚松砚掐破烟里的爆珠,又说:“剧情也挺沉闷的。”   “嗯。”顾予岑应了声:“我刚看完剧本的时候,通了个宵,就想这角色是什么样的,怎么都感觉和我搭不上边,演出来应该不伦不类,但他们和我说,是你推荐我的。”   顾予岑演的角色——迟暮,算是那种阴郁少年的人设,没什么朋友,形单影只,却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情景出现,像个随机刷新出现点的鬼魂,但每次都能用合理的理由搪塞过去,算是一条揭穿真假世界联系的线。   其实从两人以往出演角色的偏好上来看,楚松砚更适合迟暮这个角色,顾予岑则更适合张傺。但偏偏就对调过来了。   顾予岑又说:“我在你眼里像个爱搞跟踪的小鬼吗。”   楚松砚笑了笑,抽过来他在手里把玩的打火机,叼住烟,点燃,而后深吸了一口,才说:“没,单纯觉得你演技不错,可以试试,而且江鸩贺迟迟不定下演员,就没法进组开机,我过段时间还有事,想空下来休息一段时间,不想临时被抓进剧组里,就病急乱投医了,没想到误打误撞,真就成了。”   顾予岑挑挑眉头,不置可否道:“还真是误打误撞了。”   两人这么多年,第一次撞到同一个剧组里。   算算上次两人这么心平气和地聊天的时间,应该是六年前了吧,还是在两人各自拍摄自己第一部戏的时候。   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明明好像时间从来没向前走过,对方的近况消息也从未错过,但就是这么突然,一下子,就都变得不再像曾经那样了。   顾予岑细细地看着楚松砚的脸。   之前看他,要么就是在活动上,远远地往上一眼,要么就是通过屏幕,把肉眼无法及时捕捉的细节都尽收眼底。很久没像这样——简简单单地看上一眼了。   这么一看,顾予岑更加清楚,彭宇其实和楚松砚没什么想象的,声音也差很多。   彭宇说话时不自觉带着讨好,因为他奢求感情,楚松砚就是语气平平,随便的说上两句,就让人觉得特烦。   明明之前还是个穿得穷酸的落魄少年,一眨眼,就变成现在这样高高在上。   楚松砚的瞳孔也比以前更黑,黑得发亮,让人捕捉不到任何真实的情绪流露。   更会演了。   顾予岑在心底点评。   那他当初为什么会找彭宇呢,一个拙劣的赝品。   顾予岑心底不紧不慢地想着。   可能当时根本没把他当成楚松砚的赝品,单纯觉得这点儿相像挺新奇的,想试试是什么感觉。   后来感觉,也就那样吧。   顾予岑兴致缺缺地挪开视线,接着想,其实楚松砚也是,也就那样吧…… ..   没什么特别的。   甚至性格都没以前好玩了。   楚松砚始终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早就扭头看向楼梯,等着小李抱着烟花上来,也不知林庚是不是在底下给小李做安全教育,这俩人迟迟不上来。   最终,烟抽到尾端。   楚松砚才出声:“我先回房间了。”   他手刚搭到门把手上,就听顾予岑说:“让我也进去坐坐?”   顾予岑用手叩了叩自己锁死的房门,说:“这老板动作太慢,现在还没上来给我修门,我在走廊等着也怪冷的,房间里应该有暖气吧?我进去暖暖,成不?” 第61章   顾予岑一进入房间,就看见了衣架上挂着的几件厚棉服,其中一件,还是报道上照片里楚松砚蹲在唐云明面前时穿的那件。   他不由得停住脚步,盯着那件棉服看了几眼,顺着衣摆垂搭着的弧度,他看见袖口处有个烟烫出来的黑漆漆的缺口,上面重新缝了个卡通的图案,但绣功不太好,图案下还露着缺口边角。   唐云明缝衣服就爱用这些幼稚的东西,顾予岑毫不费力就猜到这是谁的杰作。他移开视线,走到床尾坐下,难得的老实,即没东张西望地打量房间,也没有继续找话题攀谈,只是掏出手机,单手打字回复消息。   楚松砚见他待的还算自在,也没多说,重新坐回床头,拿起剧本接着看。   房间里响起键盘的敲击声,以及轻窣窣的翻纸声,倒显得格外和谐。   过了几分钟,窗外骤然爆发出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天空上绽放出一片绮丽的花火。   应该是小李哄着林庚先给她点了根烟花来试手感。   楚松砚下意识地看了眼顾予岑,发现他已经收起了手机,正扭头盯着窗外,烟花的光亮倒映在眸底,像一支倒吊着的玫瑰花,璀璨漂亮。   楚松砚就这么盯着他,说:“过几天就过年了,这儿离市区也不太远,你应该要回家里过吧。”   “不一定,正考虑着呢。”顾予岑扭头看向他,笑着说:“最近和家里又吵架了,关系绷得紧着呢,真回去了,说不准就不是过年,而是给我自己拴麻绳上吊了。”   他这个比喻让楚松砚笑出了声。   “你呢,准备在剧组里过年?”顾予岑开口问。   “看情况吧,要是戏拍的顺利,就出去吃顿跨年饭,要是不顺利,就留在这儿琢磨剧本。”楚松砚耸耸肩,说:“反正我也没家人可陪。”   顾予岑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这几年你还是一个人呢,我听人说你找到亲人的线索了,还以为早就合家团圆了。”   “没那么快。”楚松砚说:“慢慢来吧。”   顾予岑笑了下,像是笑楚松砚那不紧不慢的态度,他又问:“这几年拍戏忙,应该很久没回哈市了吧。”   “没,每年都会回来。”楚松砚停顿一秒,又补充:“回来祭拜阿婆。”   主要是祭拜马特维,为他送上一支红玫瑰,但这话没法对顾予岑说。   顾予岑说:“你比我们这些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还要'孝顺',阿婆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可能也就是当初把你带回老房子了。”   楚松砚摇摇头,没说话。   其实这恰恰是阿婆做的最错的一个决定,如果没把他领回老房子,后续顾予岑去乡下,她再顺势交代病情,治疗后安享晚年,顾予岑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来闯什么演艺圈,说不准婆孙间的关系缓和后,顾予岑还会常去看望她。   当然,这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事实已经发生,没法改变了。   顾予岑又说:“等过年的时候,一起去墓园看看阿婆吧?她要是知道咱俩现在还联系呢,保准开心。”   “没必要,你自己去就好。”楚松砚垂下眼,将剧本翻了一页,盯着最顶端的那行台词,说:“阿婆未必希望咱俩一起出现。”   “怎么说?”顾予岑问。   在天之灵,在天之灵,人死后会在天上,亡灵盯着世界里仍旧活着的每个人,阿婆是否也会看见他和顾予岑之间的种种荒唐,曾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两个小孩儿搞到同一张床上,太戏剧性,老人家未必接受得了。   哪怕现在已经没了关系,也不应该肩并着肩去祭拜这个老人家。   楚松砚照样没答话。   顾予岑等了半分钟,便站起身,走到楚松砚那侧床边,低头去看剧本:“让我看看你的剧本?我总觉得没那么理解迟暮这个角色,从你剧本的视角来看看,或许能通透一点儿。”   不待楚松砚出声,房门就被从外敲响。   楚松砚看了顾予岑一眼,将剧本递给他,下床过去开门。   拉开门,就看见小李抱着满满一怀的烟花筒,扬着特灿烂的笑脸,像个小傻孩子一样,嘿嘿笑,“看,林庚还买了挺多的呢,松砚哥,一起下去玩呀。”   “不找他们去玩了?”楚松砚冲对门属于那几个演员的房间扬扬下巴。   “太好玩了,我等不到过年了,咱先玩嘛,行不行。”要不是她怀里东西太多,保准还要扯着楚松砚的袖子撒泼打滚。   楚松砚朝旁边的房间看了眼,门已经牵开条缝隙,应该是老板早就过来修好了,真难得,竟然一点儿声响都没听到。   楚松砚扭过头,冲房间里的顾予岑说了声:“你房间的门已经修好了,可以回去了。”   顾予岑头都没抬,随便应了声:“嗯,我看会儿剧本就回去。”   楚松砚无奈地笑了笑。   小李察觉到不对劲,垫着脚,探脑袋往房间里看,“里面有人啊?是演员吗?还是…… ..”   “顾予岑。”楚松砚让开身子,拿起一旁挂着的外套,快速套上,不等小李走进房间,他就走出去,拦到她面前,说:“走吧,下去放烟花。”   当年的张旻年就像是一剂麻醉药打在太阳xue里,直到现在还留有余效,楚松砚不准备让小李深入接触顾予岑,也尽可能避免两人正面交流。   顾予岑能干出来什么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顾予岑这人没什么怕的,所以什么事都敢做。   小李对于顾予岑来说,也能变成另一个被猜测、被拉入乱局的张旻年。   楚松砚将门拉上,跟着小李下了楼。   他出去后,顾予岑又随便向后翻了两页,便将剧本放到床头,开始四处观察。   挺简单的小房间,破旅馆里的床也窄窄的,估计想两个人一起住在上面都有些费劲,虽说房间里有暖气,但窗户也有些漏风,没暖和到哪儿去。   看了一圈,楚松砚的东西也很少,都是些基本生活用品,没什么特别的。   顾予岑走到浴室里,这片空间很逼仄,几乎一个人站进去,就已经塞不进别的东西了。   实在是小得可怜。   浴室里侧有个塑料横架,上面挂着条黑色内裤,顾予岑伸手去摸了下内裤角的布料,还有些湿,没干透。   昨天晚上洗的?   顾予岑漫无目的地猜测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举动就像是个低俗色.情的变态。哪怕意识到了,他也只会觉得有点儿刺激。   他又伸手丈量了下尺码。   比以前大了。   收回手,顾予岑走出浴室,点了根烟,边吸烟,边四处转圈观察,就像个在做视察工作的扒手。   这种感觉很奇妙,在曾经印象最深刻的前任的房间里,你可以为所欲为,可以完全随心所欲地在房间里安插各种窃听类工具,这个前任明知你曾经心思龌龊,道德低等,却还是放心地把你留在了他的房间里,自己跑到楼下去玩烟花。   楚松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单纯?   不对,不应该是这个词。   顾予岑停下脚步,站在个可以将整个房间揽入视野中的位置,慢条斯理地吐了个烟圈。   故作从容。   对,就是这个词。   他下去放烟花不是为了好玩,而是为了他那个助理。   顾予岑扯着唇角笑。   他怕他对她做什么?   以前人蠢爱当傻逼做疯事,现在就老实多了。   怕遭天谴。   而且他俩之间隔了五年没再联络,彼此之间早就退到了“生疏客气”的那条线上。   顾予岑偶尔想起楚松砚,也是看着唐云明汇报过来的照片,明明刚开始是准备拍点儿楚松砚私底下不再维系假面时的模样,等他几年后成名,再拿着照片勒索,恶心他一下。   但现在,这种想法也淡了不少。   没必要。   当初想恶心楚松砚,是想让他这辈子都记得他,可细想想,记得又能怎么样?   然后再接着扯情啊爱啊的。   放弃外边儿其他更懂怎么讨他欢心的可人儿?   太亏了。   顾予岑找到烟灰缸,掸了掸烟灰,走到窗边,推开窗,将胳膊搭到窗檐上,低垂着脑袋,向下看。   楚松砚手里拿着个mini版仙女棒,小李怀里抱着烟花筒,正在找位置放,俩人一个是保守派,一个是狂野派,对比惨烈。   顾予岑抽了口烟,笑得吐出的白雾都丝丝扯扯的开始抖。   这些年顾予岑遇见了很多人,男人女人都有,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或是寻求短暂新鲜感,有阿谀谄媚,有欲拒还迎,有图钱的,也有求爱的,但这么多人里,偏偏就只有楚松砚,让他每次看见都觉得新鲜。   就像以前被一根麻绳给捆了次手脚,之后每次看见,都既有些犯怵,又忍不住想上去试试这次还能不能顺利挣脱。   或许有朝一日,他俩谈个正常恋爱,腻歪几天,再慢慢变淡,楚松砚这人也就不再特别了。   顾予岑坏心思地将烟灰抖到楚松砚脚边的位置,但晚上风大,烟灰刚抖下去,就被风吹散了,根本到不了楚松砚脚边。   楚松砚却若有所觉地抬头向上看。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层楼的距离,对视上了。   一个在高处抽着烟,一个在低处放着烟花。   楚松砚的鼻子被风吹得泛红,眼底倒映着月光,像蒙了层水雾。他稍稍张着嘴,向外呼气。   顾予岑抬手冲他打了个招呼。   “我就看一眼。”顾予岑提高声音说。   听见声音,原本躲在屋檐下的林庚也探出脑袋,傻愣愣地看着顾予岑。   顾予岑见过林庚挺多次的,基本都是在活动后台,对这人印象不错,是个工作能力挺强的人,也顺便冲他招了招手。   林庚愣了下,才微微颔首。   顾予岑哼笑一声,收回手,把最后一口烟吸进去,但视线一转,重新落到楚松砚所在的位置,就看见楚松砚正抿唇盯着他。   很奇妙。   五年没交心交底地接触,顾予岑还是能分辨出楚松砚每个微表情的意思。   他现在这样,是防备状态。   他在怕什么?   怕他对林庚干什么?   顾予岑冲着风口吹出烟圈,看着白烟快速散开,便利落地关上窗。   胆子真小。   他这么想着。 第62章   在正式开拍的前一天,剧组里几个演员聚在旅馆一间空房间里对戏,顾予岑也在其中,楚松砚是最后到的。   因为开拍当天的戏份,顾予岑都是和他的对手戏,他要是不去,顾予岑就算是白跑了一趟,和被放鸽子没区别,估计还要有人说楚松砚没责任心,拍戏时不紧不慢的。   对戏的时候,顾予岑举着剧本,拿捏着迟暮该有的腔调,吐出一句句台词,楚松砚坐在他对面,应着话。两人有来有往,全程没出现任何错误,格外顺畅。   试完这一幕戏,中场休息时,顾予岑就拿着手机和别人聊天,视线散漫地落到手机屏幕上,全程没再和楚松砚产生任何视线交集,就仿佛两人之间只是互相尊敬的同事关系,除此之外的接触,都是没必要的。   楚松砚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到他身上,顾予岑却毫无察觉般,过了几分钟,他终于放下手机,也是扭头和身旁的另一个男演员聊天。   聊天的节奏完全由顾予岑掌控,他游刃有余。   楚松砚收回视线,接着看剧本。   中途有个演员姗姗来迟,顾予岑将位置让给他,后来添的椅子放在了楚松砚身边,两人被迫坐在了一起,但一直到对戏结束,顾予岑都没再同他讲过一句多余的话,全程只有剧本内容的沟通。   顾予岑像是在尽力避嫌。   意识到这个,楚松砚不由心底发笑。   他是在潜意识里觉得,两人的关系依旧亲密,甚至亲密到需要避嫌的地步吗?   真是个错误的想法。   楚松砚挥散脑袋里不应存在的思绪,也拿起手机,在聊天页面回复林禹的消息,他俩自从前一阵发生关系后,就一直断断续续地保持联络,就像是默认了彼此床伴的身份。   林禹说,他过一阵要来哈市开会,他们见一面吧。   楚松砚回复,好。   之后几天拍戏,剧组的布景基本上都是基于实景进行简单装修,深入这片破旧荒僻的街巷,大多数时候,手机的信号都不太好,楚松砚通常会早些做好妆造,然后搬个板凳,坐在一旁不耽误剧组人员工作的位置,捧着剧本安安静静地看。   顾予岑就要来得晚一些,在剧本前半部分,他的戏份要远少于楚松砚,所以他每次来的时候,楚松砚都已经结束了几幕剧情的拍摄。   手机信号跟不上,他就站在一旁,同其他演员聊天,没几天,大部分演员都与他极为熟稔,私底下还会说顾予岑的脾气很好,根本不像媒体说的那样,而楚松砚要更难接触一些,让人远远看着,就不敢再上前搭话。   顾予岑和楚松砚成为了剧组里的两个极端。   楚松砚收工很晚,每晚回到旅馆时,都是简单洗个澡,就上床睡觉。旅馆的隔音不太好,每每临近早晨四五点钟,楚松砚总是半梦半醒地感觉,好像听见了别人的呼吸声,很清晰,仿佛近在耳边,这种时候,身体也会很暖和,甚至冒出层黏腻的热汗,像正贴在某人的肉.体上一样。   但当他睁开眼后,能看见的,却只有空荡荡的房间,醒来后便再难入眠,他就躺在床上,盯着高高的窗檐,等待着天际线升起灰白色的那层线条,一直到闹钟响起,他才坐起身,收拾一番,再次下楼,准备新一天的拍摄工作。   每天就这么循规蹈矩地往复着,一直到小年的那一天,剧组的工作很早结束,大家都像撒了欢一样往外跑,不少人都叫了车,一时之间,破旅馆前面的街道排满了出租车,难得的热闹。   旅馆老板正站在门口,往门上挂红灯笼,见到每个出来的人,都要咧嘴笑着打招呼。   楚松砚站在楼上看着,同手机那头的林禹发过去条消息。   【我可能要晚点儿,收拾一下。 】   林禹还在开会,没回复信息。   楚松砚将手机扔到床上,拉过来稍小号的行李箱,在里面装了几件衣服,想了想,又把贴身的换洗衣物也装进去一套。   剧组放假三天。   虽然林禹可能明天就离开哈市,但他想到市区里住两天,晚点儿再回来,至少能睡个好觉。   楚松砚拉着行李箱出去的时候,顾予岑正站在旅馆老板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楚松砚听了一耳朵,说的也只是些哈市这几年的大变动,譬如城西那边有套不达标的建筑被积雪压垮,之后各个部门都开始紧急行动,连这个小旅馆都简单升级了下,但升级过后依旧看起来很破就是了。   顾予岑听见行李箱轮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一扭头就看见楚松砚从旅馆昏暗的大堂中渐渐走到月光下。楚松砚脖子上还围着条黑白色的围脖,是他自己代言的品牌。   顾予岑盯着他,直到楚松砚走近,以为他要对自己说话时,顾予岑才再次转过脑袋,接着同老板聊天。   老板笑呵呵地接话,将最后两个小灯笼挂好,便用大衣蹭了蹭手掌心沾上的雪,还向楚松砚点了下头,说:“小年快乐啊,玩得开心。”   “您也是。”楚松砚回之一笑。   这句话落,一辆黑车缓缓驶到面前。   后排车窗降下,里面露出林禹的脸。   应该正在开会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   楚松砚有些诧异,但很快变整理好表情,走到车门前,冲他笑了下,说:“会议提前结束了吗?”   “嗯。”林禹明显有些疲惫,说话的声音很低:“项目负责人出了情况,合作终止…..你先上车吧。”   他推开车门,楚松砚却直起身子,向后望了望,嘴上说:“林庚去取车了…..”   “我跟他讲过了,他载着你的助理在前面路口等着。”林禹缓缓道:“一起去吃饭吧,算庆祝小年。”   楚松砚掏出手机,上面果然有几条林庚发来的消息,还有一条林禹发来的,刚才他整理行李箱,没看见消息。   耳边还能听见顾予岑同那老板的聊天声。   老板问他,怎么不出去过小年。   顾予岑说,有点儿累,先歇歇,一会儿再出去。   老板说,今天过节,市区里面外出过节的人保准更多,去年这时候,大街上人挤人几得水泄不通,玩都玩不痛快。   顾予岑说,我和我朋友订好了餐厅,吃顿饭,再去喝点儿酒,就上他家待着了,不乱走。   车门关上,将两人的声音彻底隔绝。   楚松砚将围脖拉松一些,吸了口热气。   林禹凑近,替他暖手,“哈市还是太冷了,最近拍戏还习惯温度吗?”   “还行。”楚松砚说:“在外面站的久了,冻麻木了就没感觉了。”   “是吗。”林禹抿唇笑了下,坐近了些,两人肩膀抵在一起,他声音又低又缓:“但是你现在很冷,你的手在抖。”   楚松砚沉默数秒,缓缓垂下眸子,盯着自己的手掌,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手真的在抖动,可他却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感觉。   可能是冻麻木了。   后来楚松砚才明白,他当时手抖,不是被冻的,而是因为顾予岑那种完全漠视的态度,给他一种顾予岑从今往后都会竭尽全力撇清与他之间过往的错觉,这种重新归零的感觉,让他不受控地心脏颤栗。   明明频繁出现的幻觉里,两人还常常在床榻上缠绵,但视野重归现实,却成为了刻意伪装的陌生人,极度的反差就像一种别出心裁的角色扮演游戏,让他感到兴奋。   这种情绪是病态的,但也是他唯一能感觉到的。   现在的楚松砚无法理解这种感觉,他只知道,自己的手抖得愈发厉害,林禹牵着他的手也攥得越来越紧,但他的体温根本无法回升,就像是成了个完整形态的冰雕。   车渐渐驶离。   顾予岑摆手拒绝了老板递过来的暖手宝,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圈,在掌心里轻巧地掂了掂,说:“我现在就走了,用不着,您自己留着吧。”   老板“啊”了声,把暖手宝重新揣进袖口,再蜷回手掌,捏住,接着说:“路上小心,对了,你那个房间的门好使不?我当时修的时候,感觉锁有点儿坏了,不怎么利索,但工具不全,今天才邮过来,等你回来我再给你修修吧。”   顾予岑往远处走,听见这句,头也没回,朝身后摆摆手,说:“不用,门坏了我就去别人房间借住,这事儿听天由命吧。”   老板迟钝地歪了下脑袋。   “门坏了”这种零碎小事怎么还能跟“听天由命”挂上钩呢。   顾予岑开车到市区,常联系的几个朋友就在群聊里发了定位,他一脚油门过去,抵达时,那几个人正在门口研究炮仗。   顾予岑压根儿没准备出去下馆子,这几个人也早早计划好,在家里开场party,但来得人没几个,都是以前常在一起鬼混的。   顾予岑有几年没和他们在一块儿玩,冷不丁一见面,他们纷纷围到顾予岑的车前,嬉笑着打趣道:“看着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沉稳不少,显得脾气也没那么坏了。”   傅文霖站在最后头,身上就穿了件漏洞毛衣,冻得哆哆嗦嗦的,还强装镇定,冲顾予岑打了个飞枪的手势,提高声音喊:“你不说还要带个人儿?怎么自己过来的。”   “他一会儿过来。”顾予岑关上车门,把车钥匙随手扔到最近那人的怀里,“咱们先玩。”   在临近午夜十二点,那人才姗姗来迟。   是个大致二十岁出头的男生,右耳打满了耳钉,头发稍长,发尾搭落在肩膀,还长着双上挑的狐狸眼,一看就是个玩咖。   傅文霖一看见他,眼睛就亮了,扭头冲顾予岑小声说:“你从哪挖来的,学生?还是上班了?他干什么的?你俩什么关系?”   一连几个问题砸过来,顾予岑理都没理,冲那男生招了招手。   男生性格活泼,颇为自来熟地跟在场每个人都打了遍招呼,才走到顾予岑身边,将胳膊搭到他肩膀上。   顾予岑给他递了杯酒。   另外几人像刚回过神似的,也拥过来,给男生灌酒,嘴里嚷嚷着:“晚来罚三杯啊。”   男生照单全收,一杯杯灌下去。   顾予岑靠在一边看着,像看戏一样,也没准备插话,完全游离在这出闹剧之外。   傅文霖又将那几个问题砸给男生。   男生笑眯眯地说:“我是学服装设计的,今年刚开始实习。”   之后那群人问些别的问题,他也全都答了,但答话的方式很有技巧,点到为止,太深入的东西都是含混着说,至少明面上挑不出错处。   喝得差不多,一群人路都走不直,闹哄哄地出门去放烟火,还有人给顾予岑表演了波加特林轰击。   嬉笑声不断。   特吵。   但这种情景下,往往也能让人最大程度地减负,脑袋彻底放空,多余的事儿通通抛到脑后,只贪图眼前的欢乐。   在烟花光亮彻底消失的前一瞬。   顾予岑仰头看着天际,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如果从来没遇见过楚松砚,没倔脾气上头留在首都拍戏,而是乖顺地出国留学,几年后再回来,和这帮人聚在一块儿,是不是这辈子也就是维持着这样的生活了…… ..   简单地发泄着冲动,肆意地享受所有欢乐。   肆无忌惮,却拘于这方小世界。   抬眼也只能望得到天。   但这样,也挺不错的。   这种生活又是多少人渴望的。   顾予岑攥着酒瓶,仰头猛灌了一口,洒出的酒液顺着脖颈没入衣领,浸湿布料,冷风一吹,整个人都开始抖。   最后喝了多少酒,顾予岑已经不记得了。   他们就这样连喝了两天。   醒了醉,醉了醒,反反复复。   顾予岑再回到旅馆的时候,身上还带着股连香水都压不下去的酒精味。他用钥匙拧开房门,反复拧了两圈,发现门又坏了。   打不开。   他有些没了耐心,准备抬手去敲隔壁的房门,先坐着歇一会儿再找老板,但手刚抬起来,便停顿在半空。   算了。   上次能聊的都聊差不多了,这次两人相顾无言,一人坐在房间一角,像两个互相对着门的棺材,多诡异。   顾予岑找老板给自己修锁。   修好的时候,已经是一小时后,过程中,他就蹲在走廊,靠着墙,用手机玩消消乐打发时间。   没什么意思。   但他现在脑袋疼的厉害,不想打字,更不想和人聊天,或是回消息。   他进房间后,外套都来不及脱,就躺到床上,闭上眼睛,但也没睡着,就是完全放空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   顾予岑突然听见一阵行李箱滚轮声。   几分钟后,隔壁传来开门锁的声音。   哦,楚松砚才回来。 第63章   在新年那天。   楚松砚与林禹确认的恋人关系。   林禹因为公司合作,在哈市停留了一段时间,剧组休息的时候,他就开车来看望楚松砚,还给整个剧组订了两轮咖啡以及甜点。   顾予岑也拿到了,还夸林禹眼光不错,订了哈市最好的一家甜点房——御斋里最受欢迎的几款甜点。   他说这话的时候翘着二郎腿,坐在监制身边,咬一口往外蹦一句话,看起来特没个正形,就像个混子少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完甜点就要拍拍手去学校门口接小弟。   林禹临离开哈市前,亲自到片场探班。   他到之前没和楚松砚通信儿。   当时楚松砚正在和顾予岑演对手戏。   经过一连几遭诡异的事件,张傺终于察觉到,自己所能看见的世界与旁人不同,甚至许多触目惊心的血案,也只有他自己能看见,譬如眼前这遭惨绝人寰的连环车祸,整条街上的护栏都被撞击碎裂,道路中央的绿化草坪也从翠绿色变为了刺眼的血红。   碎肢躺在草坪中央,断臂上的血肉断层都如此清晰,张傺甚至能看见血流淌下来时,断臂裸露的肌肉还在诡异地跳动。   他麻木地站在原地,耳鸣声如此强烈,那是数道分辨不出声线的惨叫,以及响彻云霄的警报尖鸣,这种声音强烈到——他几乎感知不到属于自己的心跳。   张傺左顾右盼,徒劳地张开嘴,想叫喊出声,以此来吸引那些在道路两旁木着脸继续前行的行人的注意力,但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响。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几次都点不到屏幕上,最终,指腹终于摁下报警电话的拨号键,但下一秒,手机诡异地黑屏,而屏幕中央,倒映着另一张他在昨天刚刚见过的脸——迟暮。   迟暮的脸上沾着几滴血,漆黑的眸子在屏幕上冒着诡异的光,仿佛正在安静地注视着张傺。   张傺惊恐地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屏幕上的人变成了自己,但他的嘴角正在被人勾画出血红的笑脸。   张傺慢慢抬起头,就看见迟暮站在自己面前,而他的指尖,正停留在自己的唇角——张傺突然意识到,那血红色的笑脸,是迟暮用手勾画出来的。   顾予岑身上穿着极其单薄的黑色衬衣,以及一条黑色的破洞牛仔裤,裸露在外的碎骨凸出得过分,被寒风吹得泛着红,仿佛下一刻便要与身上的血迹融为一体。   他的手指慢慢上移,最终停留在楚松砚的脸颊上,在笑脸即将完成时,他的手却抖了一下,指腹沾着的血瞬间蹭到了楚松砚的下颚处。   这个笑脸不再完美。   “卡。”   江鸩贺从监视器后站起身,沉着张脸走到顾予岑的面前,“最初你的手指在张傺的嘴角停顿的时间有些长,现在迟暮对待张傺的态度完全是把他当成一个特殊点儿的乐子,属于逗弄的姿态,你的动作应该再干脆一点儿,哪怕有停顿,也不该是这种认真观察的表情。”   他又向后招手,说:“你先把外套穿上缓缓吧,一会儿开拍的时候,如果手冻得麻木了,就干脆直接让手臂以一种掉落的方式垂下来,不要抖。”   顾予岑披上长款棉衣,垂眸认真听着,时不时应上两声。   楚松砚往外走,重新补妆。   等他整理好一切时,再一抬头,就看见林禹正站在不远处打电话。   楚松砚怔了下,但此刻,整个剧组都准备好再次开拍,他没法直接走过去同林禹打招呼,林禹也十分识趣地冲他招招手,无声地说:“先工作。”   林禹的左手戴着楚松砚之前的那枚戒指——顾予岑在旅馆里询问过的那一枚。   银戒闪烁的光亮十分显眼,林禹站在死角里,顾予岑只能看见那只挥动的手,但一瞬间,通过戒指以及楚松砚的反应,他就确定了站在那儿的人是谁。   顾予岑歪着脑袋,视线缓慢地从那只手上移动到楚松砚的脸上。   他开始想,林禹会戴着那枚戒指抚摸楚松砚的脸吗?   那种场景,好像很轻易就浮现在脑海里。   还真是……..甜蜜。   楚松砚走到指定位置,顾予岑将棉衣扔到助理怀里,调整好状态。   但之后,顾予岑接连cut了几次,出错的部分也不尽相同,江鸩贺的表情愈发得沉,接连几次的情绪中断导致楚松砚的状态也有些出错,这场最不该出错的戏竟然成了今日cut次数最多的一场。   顾予岑的手被冻得抖动愈发厉害,楚松砚的手背也泛起不正常的赤红。   江鸩贺也明白这俩人不是对戏份的理解出了差错,而是因为别的,所以才状态不在线。他发了通脾气后,便挥挥手,让两人到一旁的小屋里先取暖,找找感觉,自己则重新走回原位,反复查看方才拍摄的片段。   顾予岑套上棉服,裹紧衣襟,找了个角落蹲着,就着烤火的火炉,点了根烟。他一手摊平在火炉上方,活动着冻麻的手指,另一只手夹着烟,撑着脸。   他扭着脑袋,视线随意地落到远处。   楚松砚坐在椅子上,化妆师重新为他修改妆容,林禹也早就结束了通话,拎着杯暖手的热可可走到他身边。   楚松砚接过热可可,冲他笑了下,说了声谢。   林禹的助理开始分发热可可。   够假的。   顾予岑心底嗤笑了声,漫不经心地挪开视线。   也不知道这句到底是在说谁。   顾予岑的那杯热可可直接让助理接过去了。   他在地上蹲了会儿,烟没抽几口,就直接扔到了火炉里边。刚才冻得太厉害,现在他嘴唇都有点儿发麻。   抽烟的时候口腔里也只弥漫起恶心的苦涩味,甚至有些反胃。   根本没起到什么缓解烟瘾的作用。   顾予岑站起身,拢着衣服,找了个凳子坐下,端着剧本研究,他手上沾着的血浆已经彻底凝固,在指腹上干涸一片,但抬手翻页时,可能是觉得那一片颜色有些碍眼,他就开始将指腹摁在剧本最底端空白处,慢慢地蹭,试图将指腹蹭干净。   可接连蹭了几次,力道大得指腹都有些泛痛,那层颜色也不过淡了些许。   顾予岑抬头,看向楚松砚的位置。   这次,化妆师的动作很慢,才刚把楚松砚嘴角的血浆处理掉,楚松砚略微偏着脑袋,笑着跟林禹讲话。   弄这么大仗势,生怕别人不往外说?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楚松砚和之前出演影片的投资人搞到一起了?   再对比之前楚松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之间的关系瞒得死死的,就像是场心照不宣的过家家游戏一样,除了他们这两个主角,再没有其他人知晓这段往事。   人最怕比对,哪怕再宽容的人,也会拥有七情六欲,也会因为强烈的参差而产生妒恨。   顾予岑垂眼接着看自己的指腹,甚至直接把剧本放下,开始用指甲抠指腹上的血浆,但这么抠下去,指腹上那层浅浅的皮被抠破,渗出血液,血浆还依旧固执地存在着。   扣不干净。   楚松砚因为什么和林禹在一起呢。   他长得好看?   没有。   长得挺一般的。   顾予岑面无表情的想。   寻求刺激,想吃点儿清淡的?   可能吧。   娱乐圈里那么多帅哥, gay也不少,就顾予岑认识的人里面,从演员到歌手,甚至是综艺咖,就能数出来五个对楚松砚有意思的。   毕竟他现在生活在这个圈子里,接触的最多的也是这个圈子里的,而楚松砚作为演员,绝对是近两年在演艺圈里风头最盛的,人总是慕强,喜欢将视线投掷到事业发展高于自己的,喜欢上他,太容易了。   楚松砚从来没和娱乐圈里的人谈过,可能有些狗仔捕风捉影,网上传些含糊其辞的八卦新闻,但大家私底下都知道,假的就是假的。   顾予岑用指甲慢吞吞地蹭着指腹。   楚松砚有恋丑癖?   怪不得之前和他谈的时候,整天都没个好脸色。   顾予岑自娱自乐地想着,视线一遍遍地在楚松砚和林禹身边转悠。   林禹对视线很敏感,轻而易举便捕捉到顾予岑打量的目光,他微微侧过身,看向顾予岑。   顾予岑脸上没什么表情,双肘撑着膝盖,后背有些塌,看起来是个很散漫的姿态,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林禹,在与他对上视线后,也没移开视线。   林禹身上穿得单薄,顾予岑裹着棉服。   两人就这么遥遥对视着,像无声地对峙。   这么看,更丑了。   顾予岑心里想。   前任谈了个丑八怪,我是该幸灾乐祸地嘲笑他审美降级,还是捶胸顿足地感叹我居然比不过一个丑八怪——顾予岑想到以前在网上刷到的一个以此为标题的帖子。   他现在居然亲身经历了。   那他现在是什么感觉呢…… ..   顾予岑思绪发散,视线也就挪开了,开始盯着火炉上左右横窜的火苗。   好像没什么感觉。   也不应该有什么感觉。   反正他都不喜欢楚松砚了。   他现在看见楚松砚,就像看见个雕刻的稍微漂亮点儿的木头人,心里淡淡的、淡淡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对,什么感觉都没有…… ..   顾予岑思考完,又开始想,等拍完这个戏,休息一段时间吧,先去找那个谁玩一玩,然后再去找……..   找谁都一样。   之后再想吧。   顾予岑决定好,重新拿起剧本,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他开始想,方才拍戏的时候,以迟暮的视角,根本注意不到张傺的多余情绪,他只是单纯享受张傺那惊恐的表情,可刚刚,他明显混杂了迟暮与自己的心态。   他不仅看到了张傺的惶恐,他还看到了楚松砚颤动的睫毛,以及他瞳孔深处倒映着的——自己的脸。   顾予岑停止了抠手的动作。   由于体温回升,被冻麻的手也渐渐多了知觉,他感受到指腹被抠破的疼痛。   一点点细丝丝的疼,就像是勾引人深陷的蛛丝。   手指发麻发痒。   如果能更疼一点儿就好了。   时至今日,只有楚松砚知道他会因疼痛产生浓重的欢乐和欲望。   也只有楚松砚能完美掌控。   如果当初没闹那么僵就好了。   说不准还能互相慰藉,打发打发时间。   顾予岑这么想着,又开始嘲笑自己。   又跟傻逼一样,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   如果重来一遭,他也根本不可能和楚松砚保持温和的长期关系,他们之间只可能是——   要死要活一样的,互相折磨。   顾予岑转眸,接着看向林禹。   他知道楚松砚的恶趣味吗? 第64章   他应该不知道的吧。   终于完成这一幕的拍摄,顾予岑将情绪从迟暮的身份中抽离,心底便响起这一声,他的视线从楚松砚的耳旁穿过,落到正站在远处盯着自己的林禹身上。   林禹的目光很冷。   顾予岑摩挲了下还沾着血浆,有些粘腻的指腹,而后颇为自然地抬起手,替楚松砚蹭掉他嘴角处血浆堆积最厚的那一块儿。   楚松砚显然还没从张傺的情绪中抽离,僵硬地站在原地,瞳孔有些发散,像只受惊的鸟雀。   顾予岑的手指落到嘴角时,他才惊醒般颤动了下眼睫。楚松砚慢慢垂下眼,再抬眼时,整个人的气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唯唯诺诺的模样,而是坦然之中夹杂着审视。   他在审视顾予岑这多余的动作。   顾予岑冲他笑笑,没说话,收回手后直接走到助理身边,接过一张温热的毛巾,动作轻缓地擦拭掉手上的血浆污渍。   之后,他直接进了临时搭建的简陋休息间。   接下来几场戏都和他没关。   是些补帧镜头的拍摄。   顾予岑打开助理递过来的饭盒,拆开一次性的木质筷子,夹了口菜塞进嘴里,还未咀嚼完,他就口齿含糊地说:“你穿的太少了。”   助理愣了下,“啊”一声,才说:“我吗?我里面套了保暖棉马甲,够用了。”   “手都冻红了。”顾予岑没看他,低着头说。   顾予岑的助理换的很勤,当初在致和文化的时候还好,有公司约束着,就算对助理再不满意,也提不了什么要求,顶多僵持一段时间后,强迫自己接受,后来他赚了钱,加上跟顾母谈判,得到了一笔事业支持资金,赔付违约金后直接离开了致和,转头进了另一家才刚起步的小公司。   小公司能给的资源支持有限,但好在当时顾予岑的演艺事业已经风生水起,不愁片约,他凭此在公司里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助理也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挑选。   但顾予岑喜怒无常,照顾好他就像努力抚平个没有人情味的猴子的暴怒,简直比登天还难,大多数助理干了一段时间,便接受不了,直接申请离职。如今这个助理,算是脾气较好,加上以前当过一段时间护理师,对情绪的梳理能力还算不错,跟在顾予岑身边也有大半年。   但这还是他头一次从顾予岑口中听见这种类似于关心的话语。   助理局促地抿抿唇,将自己的外套拉开,接着说:“身体很暖,手上红是刚才被风吹的,没什么感觉的…… ..”   顾予岑却依旧没看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后,就说:“订点儿热的饮品吧,拿在手心里还能暖手,别单给自己买,顺便给剧组里其他人也订两份,去挑你喜欢喝的,看看多少钱,直接走我的卡就行。”   助理受宠若惊,但也不自觉联想到林禹过来时给全剧组买的热可可,楚松砚和林禹的感情好像不错,这份热可可的情,剧组里的人自然是记到楚松砚头上,如今顾予岑这个打算,算是暗地里和楚松砚打擂台吗……..   他没工夫多想,顾予岑就已经将自己的手机解锁并递了过来,“自己订吧。”   助理连忙接过手机,想了想,还是站在原地,将手机高度放得极低,顾予岑只要偏头扫上一眼,就能将他的所有操作揽入眼帘。   顾予岑没理会他心里的那点儿小九九,接着吃了两口饭,觉得差不多饱了,就停了筷子,将上半身向椅背上一靠,抻了个懒腰。   今天起了个大早,现在有点儿困。   顾予岑发着呆,耳边还能听见外面拍戏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不太清楚。   楚松砚和林禹慢慢地走,走到个离拍摄地点不近不远的位置,低声聊着天。   “明天就走了?”   “嗯,公司里还有事要处理。”林禹揉了揉太阳xue,连续几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他的声音略显疲倦:“等处理完,我就来看你。”   “不用,你忙你的就好。”楚松砚盯着远处路面积雪上的脚印,说:“拍戏地时候没法顾及到你,而且这儿的环境简陋,对你来说,有点儿憋屈吧。”   “怎么会?”林禹轻轻地笑了下,抬起手,准备摸楚松砚侧脸上没擦干净的血浆,但手抬到胸前的高度,他脑袋里莫名想起方才顾予岑的举动。   顾予岑和楚松砚……..   林禹的手停顿一秒,便自然地继续抬起,靠近楚松砚的脸。   但手还未碰上去,楚松砚便下意识地偏了偏脑袋。   楚松砚躲开了他的手。   林禹脸上笑容不变,手掌顺着原本的轨迹向后一绕,变成了抚摸楚松砚的头发。林禹说:“你头发上蹭到了雪,我帮你拍拍。”   “是吗。”听此,楚松砚也将自己的手向脑后摸,指尖却准确无误地触碰到了林禹手指上的银戒。   银戒表面很凉。   楚松砚蜷缩回手指,慢慢放下手,笑着说:“没想到你还真把戒指给戴上了。”   “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戒指套在手上,总给人一种被迫约束自己的感觉。”林禹盯着楚松砚眸底自己的倒影,接着说:“而且你不是说这戒指开过光?相信它能让我谈生意的时候做出些更稳妥的决定,别再搞出这种需要临时换合作伙伴的糟糕事了。”   楚松砚轻笑了声,说:“你还真信了。”   “信,怎么不信。”林禹回他。   这枚银戒,不过是楚松砚半夜出门散步的时候,随便逛到了家哥特装修风格的小店,店开在那条街最尾端,却也是那条步行街唯一一家在深夜还亮着灯的小店,店门口挂着个骨架形状的铃铛夜灯,楚松砚推开门,走进去,却发现正对面的墙壁上挂满在寺庙求的发财符,墙壁前摆着张小桌,桌旁围坐着两个二十岁出头的的男生,正在低头嗦螺蛳粉。   看见楚松砚进来,穿着身黑色棉睡衣的男生立马咽下嘴里的螺蛳粉,一擦嘴,动作格外流畅地拿起桌旁边的黑鸦.片香水一顿狂喷,然后站直立正,摆出老板姿态,“您好,需要点儿什么?本店童叟无欺,上到护身符咒,下到骨架骷髅,您要的我都有,并且绝对承诺,本店商品都带有神光,并非野路子,绝对的可靠值得信赖。”   螺狮粉和香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格外上头,冲得人脑仁发懵。   但他已经开始挨个介绍。   楚松砚随便挑了个戒指,买单时,老板还不断逼逼叨:“客人,您的眼光真好,我家这个戒指啊,是最灵验的,上个客人买了这个戒指,每天诚心诚意地祈求减肥,结果您猜怎么着?”   楚松砚放低声音问:“怎么着?”   老板将声音放得更低,神神秘秘道:“他回去之后啊,银饰过敏住院,瘦了二十斤,您说灵验不灵验。”   总之,这银戒怎么看都不太靠谱。   后来之所以戴上,也不过是出门时随手拿出来了,干脆就套手指上了,再加之,戒指总是带有特殊的含义,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很普通,似乎只有赋予感情意义才能让它不再普通的素银戒。   楚松砚将银戒戴上,顾予岑一眼见到,就开始将话题绕到戒指上,这种感觉就像是逗狗一样。   那条狗明明已经跑远,甚至可能已经进了别人家门,但你只需要随意的一个举动,那只狗就开始皱着鼻子嗅,并且疯狂猜测。   挺有意思的。   恶趣味。   至于将戒指戴到林禹手上的原因,不过是楚松砚摘掉后忘了重新戴上,戒指就被遗忘在了酒店房间里,最后被工作人员送到了林禹手里。   林禹问了一嘴,怎么戴这种戒指。   楚松砚言辞含混地简单解释了两句。   林禹却信以为真。   楚松砚摇摇头,说:“要真想求个好兆头,去寺庙求菩萨才准些。”   “求菩萨?”林禹说:“你信菩萨?”   “信啊。”楚松砚说。   刚记事的时候,楚松砚就能看见家里木门上高摆着的玉菩萨,那尊玉菩萨只有半个掌心大,却也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   楚松砚的父母会在每日出门前格外虔诚地拜菩萨,祈求家里能突降横财,但菩萨怎么可能怜悯这种嘴诚心不诚的卑劣无耻者,玉菩萨只会垂眸似悲悯似无情地觑视着家里每一寸破烂不堪的角落。   楚松砚也曾短暂地信过菩萨。   因为他没别的可祈求的对象了。   但后来,事实证明,一切虔诚都是虚妄的笑话。   楚松砚嘴角轻勾着,略显嘲讽。   林禹正垂眸看着手指上的银戒,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接着说:“我之前信佛,但去求签总是下下签,或许佛认为我是无福之辈。”   楚松砚笑了笑,声音轻缓地说:“如果求到下下签,就一直求,两次三次,总有一次会出现上上签,佛被求烦了,自然就施舍你一粒希望的种子。”   而这粒种子,或许通往恒福幸远,或许通往苦痛妄灾,但无论如何,只要你不停地磕头祈求,总有一天,你空虚的内心,就会开始无师自通地自我欺骗。   你想得到的一切,也会在自欺中慢慢出现。   林禹也笑,“好,下次我就这样。”   “嗯。”楚松砚抬手碰碰林禹的脸。   “我的脸很凉。”林禹说。   “还好。”楚松砚慢慢靠近,在林禹的嘴角亲吻了下,说:“早点儿回去吧,你能过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楚松砚心底的那粒种子,正在发芽生长。   他看着林禹,弯着眼睛笑:“幸苦了。” 第65章   半夜的时候,楚松砚突然听见隔壁传来一阵细细的敲击墙壁的声音,这道声音很有规律,就像是在应和某首歌的旋律。   但敲墙声响在半夜,未免有些扰人清眠。   楚松砚从枕头下抽出手机,两点三十六分,他深吸口气,想了想,放下手机,闭上眼,试着放平情绪,重新入睡,但声音迟迟不停,而且就敲击在他床头的墙壁上,听久了难免给人一种正有人拿着锤子敲打他脑袋的错觉。   真烦。   楚松砚紧皱着眉头,伸出胳膊,在墙壁上重重地敲了两下。   声音没了。   顾予岑没再接着敲墙了。   楚松砚眉头稍微松了松,将手收回被子里,但就在他即将重新睡去时,意识朦胧间,那种敲击声再次响起。   有完没完。   楚松砚掀开被子,坐起身,稍微拔高些声音叫:“顾予岑?你听得见吗?”   说完,他等待足足半分钟。   没人回应,但敲墙声还在。   顾予岑故意的吧。   楚松砚重新摸起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顾予岑的电话,编辑短信——别敲,发送。   楚松砚忍耐着坐在床头半晌,昨晚睡前窗帘没拉上,此刻左右两条窗帘之间正留着条宽宽的缝隙,外面的天还是摸不清边界的黑暗,但因为有月亮高挂着,却比房间内要明亮得多。   月光从窗外钻进房间,将楚松砚的上半身照亮。   顾予岑连短信都不回。   楚松砚站起身,拉开窗户,趴在窗缝的位置点了根烟。   三分钟,烟燃烧到尾端。   声响还在继续。   楚松砚将烟蒂碾压到烟灰缸里,踩上拖鞋,连外套都没披,就拉开门,出去了。   ”叩叩叩——”   走廊里只有天花板上一盏落满灰的小水晶灯在亮,灯光晃晃悠悠的,有些昏暗。   楚松砚敲三下,停顿后等待两分钟,却无人开门,他刚抬起手,准备再次敲下去,门便被从内拉开。   门后是赤.裸着上半身,睡眼惺忪的顾予岑。   看清楚松砚的脸,顾予岑眯着眼睛,抬手随便抓了抓像鸡窝一样的头发,哑着声音问:“大半夜的有事?”   顾予岑的起床气特别重,导致他现在说话的语气不是很好,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楚松砚觑他两秒,才说:“能不能别敲墙壁了,很吵,你每天早上没戏份,不用起早,但是我要。”   顾予岑表情有些莫名其妙,将楚松砚上下打量了通,而后说了个:“你还专门关注我的通告时间?”   说完后,他才反应过来,哦,他俩现在在一个剧组里,楚松砚当然知道他戏份的时间安排。   顾予岑暴躁地用手敲了敲门框,说:“我敲墙壁是这种声音,你听见的是你屋里蟑螂放屁声吧?”   楚松砚:“……..”   顾予岑又接着阴阳怪气地说:“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要睡了,毕竟我不是天赋型选手,没法什么时候开拍就什么时候起床,我呀,得提前几个小时开始盯着剧本酝酿情绪,要不就像昨天白天的时候一样,一直cut ,还要你那个什么大总裁在一边等着,被翻好几个白眼。”   翻白眼?   林禹不可能干出这种幼稚的事。   楚松砚的睡衣很薄,走廊里很冷,也没有安置暖气片,他才在外面站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楚松砚双手抱臂,抿抿唇,说:“你……..”   刚说了一个字,顾予岑就将门继续向后拉,说:“还有要说的吗?有的话就进来,没有的话就回去找老板给你抓蟑螂。”   楚松砚沉默片刻,说:“没了。”   所以那阵敲墙壁的声音不是顾予岑弄的,否则的话,顾予岑不会是这副蛮不讲理的德行,而应该是毫不掩饰自己的罪行,话里话外都是满满的恶意。   虽然现在也没多少善意。   “你睡吧,不好意思。”楚松砚说:“我回房间了。”   “啪!“   顾予岑将门摔上。   摔门时,整个走廊仿佛都在颤动。   楚松砚揉了揉冻得有些发麻的胳膊,抬脚向左转回自己的房间,但下一刻,他听见道很轻缓的“吱嘎”声,以及十分清晰的——门锁响。   楚松砚身体微顿。   是他的房门……..关上了。   楚松砚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拿钥匙,也没拿手机,他身上的睡衣甚至连口袋都没有,更别说期待身上还能带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现在他被拘困在走廊里,过堂风呼啸着吹,像是在嘲笑他出来之后不仅没解决问题,还得到张冷脸,并且连房间都回不去了。   楚松砚试着伸手去拉门把手,但门锁牢靠,他根本没法靠蛮力将门拉开。   拉动这几下,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松砚哥?”身后的房门被推开,少年演员揉着眼睛,口齿含糊道:“你在干什么?”   楚松砚转过身,看他一眼,用手虚点了点自己房门的方向,无奈道:”房门被风吹得关上了,但我忘记带钥匙了。”   少年演员的脑子像浆糊一样,反应了好半晌,才“啊”了一声,说:“那要给老板打电话吧,但是好像只有予岑哥知道老板的号码,因为只有他的房门坏过,你要先进来等一等吗,一会儿等予岑哥醒了,再去找他要电话吧。”   老板不在旅馆里睡,他住的房子在两条街外,且具体住址只有副导演知道,比起打扰副导演,还是顾予岑看起来更和善些,所以如今要是联系老板,只能靠顾予岑那儿的电话号。   楚松砚犹豫两秒。   少年演员接着说:“我房间里有两张小床,今晚小恒去别人房间打游戏去了,没回来住,放心,不需要咱俩挤一张床上。”   楚松砚还没来得及说话,隔壁的房门便再次打开。   顾予岑向外面探出上半身,满脸不耐烦地盯着楚松砚,说:“上我房间等着,我给你打电话。”   少年演员呆呆地看着顾予岑,后知后觉道:“予岑哥醒了啊,那松砚哥你去他房间等着吧,打电话也方便一些。”   说完,他就不太清醒地摇晃了下身体,踉跄着后退,将房门滞缓地关上了。   楚松砚慢慢扭过头,和顾予岑对上视线。   顾予岑扔下句:“进来。”就进了房间。   楚松砚慢半拍地点了下头,而后又莫名地开始笑,才缓缓走进顾予岑的房间,并关上了门。   房间里凉飕飕的,甚至比走廊里还冷,像是暖气片根本已经作废,没有一丝暖气,楚松砚扭头去找顾予岑,发现他正在关窗户。   看这样子,是开了一晚上窗户?   这种温度下,顾予岑还光着上半身,没冻死都是个奇迹。楚松砚心底这样想着,嘴上却说:“刚才在走廊里说话又把你吵醒了?”   “没。”顾予岑返回到床边,弯腰捡起手机,单手解锁,手指滑动屏幕,在通话记录里找老板的手机号,一边说:“撒了泼尿,出来就听见他邀请你进房间。”   顾予岑懒懒地抬起上眼皮,勾着唇角说:“剧组里闹出俩同性演员私下搞小动作,挺难听的,我总得看着点儿吧,毕竟我还指着这个片子拿奖呢。”   说完,他拨通电话,转过身,背对着楚松砚。   楚松砚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听觉如此厉害。   他甚至能听见电话等待音覆盖之下的独属于顾予岑的呼吸声。   顾予岑这话说的不太好听,换个人可能都和他骂起来了,但楚松砚听了,心里没什么情绪波动,还四两拨千斤地回:“所以我现在站在门口,别离你太近,要不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嗯,放心,我嘴严,你要干点儿什么别的,我也绝对保守秘密。”顾予岑哂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手机边框,“找个地儿坐着吧,站门口像我虐待你一样。”   楚松砚笑笑,用视线勾勒着顾予岑的背影。   顾予岑这几年健身效果不错,侧腰及背部的肌肉线条流畅漂亮,哪怕端挺地站在阴暗处,极少的光线也让他的□□充满无法言说的魅力。   楚松砚的视线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顾予岑腰臀连接的部位,那处正松松垮垮地挂着睡裤,深黑色的布料与白皙的皮肤搭配,显得那皮肤像完美的白玉。   但“白玉”不应该用来形容顾予岑。   楚松砚漫不经心地想,“残玉”会更合适。   如果那个部位多几条伤疤,会更漂亮。   楚松砚像突然着魔了般,面无表情地走向顾予岑,他每一步都格外轻缓,脚步落在地上,连道声音都没有。   他就这样静悄悄的,靠近了顾予岑。   顾予岑听着耳边等待音,眸子低垂着,安静地看着地板上正移动着靠近自己的黑色影子,那就像是一只自认无人发现的乌鸦,正在盯紧猎物,时刻准备将尖喙狠插上去。   电话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结束音“嘟嘟”得响,顾予岑却没放下拿着手机的手掌,而是维持着那个动作,等待着楚松砚靠得更近。   但楚松砚走到离他两步远的位置,便停下了。   顾予岑舔了舔嘴唇。   楚松砚慢慢伸出手,最终,冰凉的手指接触到顾予岑的后腰。   顾予岑放下手机,扭头看他,“楚哥,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不太好吧?”   他虚伪地笑着。   楚松砚将整个手掌彻底压下去,感受着凸出的尾椎骨硌在掌心的感觉。   如果人会定期褪换骨头就好了,那他现在就能亲自瞧瞧顾予岑这几年骨头变得有多硬。   楚松砚收回手,说:“老板没接电话吗?”   “没有,估计睡得正熟。”顾予岑转过身,将手机扔进楚松砚怀里,扬扬下巴,说:“你给他打吧。”   楚松砚垂眼看了下手机屏幕,没动,接着说:“现在这个时间,估计把他叫醒,然后等他赶过来,天也就亮了。”   “那你想怎么着?”顾予岑斜睨他一眼。   “没想怎么。”楚松砚摁下拨号键,再次打了过去。   顾予岑盯他一会儿,就重新上床,将被褥裹到自己身上,顺手从床头拿了本还没看完的书。   楚松砚扫了眼。   《独白》   “哲学书?”楚松砚问。   “没。”顾予岑说:“单纯教你怎么构造独白的。”   他捏着书骨,立起来给楚松砚看了眼。   楚松砚看不太清内容,就点了点头。   顾予岑接着低头翻书,他看书的速度很慢,像是看得很认真。翻了两页,他抬眼看楚松砚。   楚松砚的电话还没有打通。   老板恐怕是给手机静了音。   顾予岑突然说:“打不通就别打了,先让我这屋睡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   他把书合上,重新放回床头柜。   楚松砚挂断电话,缓缓放下胳膊,说:“还有多余的被褥吗?”   “没有。”顾予岑语气平平道:“你要是准备睡地上,就盖两件羽绒服吧,或者,你去浴室躺着,把水龙头开开,放四十度热水,注意别呛着口鼻,这两个小时也能睡的挺暖和。”   楚松砚语塞:“……..好吧。”   顾予岑嗤笑一声,拍了拍床,说:“上来睡,两个男人,你有的我也有,还怕我占你便宜?”   楚松砚心底默默道,你以前爬我床的时候,可不就是爱乱动、占便宜。   顾予岑像是看懂他心中所想,不咸不淡地补充了句:“最近戒色,放心,而且这儿连套都买不着,咱俩没可能,再说了,当小三的都不得好死,我可不准备横插一脚,那样太贱了,你说是不是?”   “…… ..嗯。”楚松砚将手机递给他,说:“定个一小时之后的闹钟吧,到时候再打电话试试。”   顾予岑没说话,动作干脆利落地在手机上定了个闹钟,就随手把手机塞到了枕头下面,整个人躺进了被窝里,只露个脑袋在外面,也没管楚松砚上不上来,他就闭上眼准备睡觉。   楚松砚抿着唇笑,动作轻缓地走到床的另一侧,脱掉拖鞋,上了床。   感觉到他躺上来,顾予岑转了下身子,侧躺着背对楚松砚。   楚松砚也心照不宣地侧躺过去。   两人背对着背,中间的被子被撑出条高缝,不停地向被窝里钻凉风。   有点儿像离婚前一晚还要演戏睡同张床的合约夫妻,同床异梦。   楚松砚放缓呼吸,闭上眼。   其实经过这么一遭,他已经清醒地不能再清醒,根本没什么睡意。尤其是后背还冷嗖嗖的。   过了好半晌,顾予岑的呼吸稍微平稳些,楚松砚才温吞地将身子向后挪了挪,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与此同时,他还放轻动作,慢慢地将被子往自己的方向扯,想将自己裹得更近些。   好冷啊。   楚松砚就这么挪挪身体,拽拽被子,动一下歇一会儿,直到后背那种灌风的感觉彻底消失,楚松砚才觉得心里踏实不少,闭上眼,准备安静地等待一小时时限的结束。   倏地,楚松砚听见背后幽幽传来句:“楚哥,你都不如直接把我踹下床,摔那一下我还能因为身上疼,感觉暖和点儿。”   楚松砚慢吞吞地扭头看他。   就发现——   顾予岑身上的被子都被扯走了,此刻正满脸幽怨地盯着楚松砚。   楚松砚停顿一下,重新扭回脑袋。   “把你踹下去不太好。”楚松砚闭着眼,慢悠悠道:“毕竟你在戒色,真摔疼了,不就立起来了。”   顾予岑扯扯唇角,这算什么?嘲讽他?   “病早就治好了。”顾予岑动作强硬地将被子扯过来,盖到自己身上,又故意靠到楚松砚的身上,将膝盖弯曲起来顶着楚松砚的大腿根,“现在没那么贱骨头了,放心。”   “嗯。”楚松砚淡淡地应声:“你以前还说这病治不了,真要硬治,治好了之后人也完了,没想到现在居然治好了,医疗发展的势头真是越来越猛。”   顾予岑开始笑,“楚哥很关注医疗发展?不会准备以后干不下去演艺圈的工作,就到医疗企业混日子吧,对了,林总家里好像就是靠医疗器械起家的,怪不得……..”   “我关不关注医疗发展并不重要。”楚松砚的手绕到身体后方,压住顾予岑的膝盖,他沉声说:“但你很关注我。”   顾予岑将腿伸直,又翻身,正对着楚松砚的后背,他坏心思地冲着楚松砚脖颈的位置吹了口气,而后轻声道:“因为楚哥实在是…… ..太勾人了。”   他的手搭到楚松砚的腰上,小范围地摩挲着:“成为'张傺'的楚哥看起来好脆弱,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就像是在无声地告诉我,你需要人保护,你饥渴难耐。”   “但我不是'张傺'。”楚松砚平静地说。   “是啊。”顾予岑收回手,“所以我关注的不是你,是剧本里的你,别自作多情了,哥。” 第66章   顾予岑翻过身,双臂枕在头下,将枕头都让给了楚松砚,两人就这样背对背躺着,直到闹钟在一小时后响起。   这次打电话,老板接了,应该是临时起夜,他接电话时声音还有些黏糊,加上嗓音哑,像老头说梦话。   楚松砚简单说明情况,老板宕机半晌,才说:“哦哦我现在赶过去,但是可能要个二十分钟,你要是等不及,楼下有个小仓库,门没锁,里面有备用钥匙,靠门柜子上抽屉最底下那串钥匙就是你们这层的,但是没标房间号,你得挨个试。”   “知道了。”楚松砚看了眼时间,“那我先去找钥匙串,试一下。”   老板“嗯”了两声,说:“我现在赶过去,你们早餐要吃什么不,顺道给你们带点儿东西。”   “不用了。”楚松砚话刚说完,顾予岑就翻了个身,提高声音说了句:“有热豆浆吗?”   老板连忙应声:“有有,那我买几杯。”   挂断电话后,楚松砚就起身下了床。   他刚走到门口,顾予岑也跟着下了床。   楚松砚故作没听见身后的声响,拉开门准备出去,在门即将关上时,顾予岑的胳膊横插进门缝,直接被碾了下。   楚松砚却没管他,抬步就往楼梯口走,走到楼梯转角处几乎没了灯光,环境格外昏暗死寂,他的脚步声如此清晰。   一步步地向下走。   顾予岑往下走了两个台阶,顺着扶手缝隙向下看,觑着楚松砚毫不等待的身影,说:“仓库里灯坏了,你连手电都没有,靠什么找?”   楚松砚不咸不淡地接话说:“你不是跟上来了。”   顾予岑愣了下,扯扯唇角笑,边慢悠悠地向下走,边意味不明地说:“林禹和你搞到一起,算是嫌头上太空了。”   楚松砚已经走下最后一层台阶,听此,接着淡淡道:“没话找话。”   顾予岑若无其事地走下去,又说:“我胳膊好像压坏了,有点儿疼。”   “给你揉揉?”楚松砚瞥他一眼,接着问:“小仓库在哪个方向?外边?还是…… ..”   “左转。”顾予岑抬抬手指,指了个方向,说完他加快脚步,最后三层台阶直接跳了下去,“嘭”得一声,震得整个小旅馆的楼体都跟着颤动,不用多想也知道,此刻已经入睡的人估计都要被震醒。   顾予岑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给楚松砚带路。   楚松砚停顿数秒,才捏了下耳朵,抬步跟上。   说是小仓库,但其实就是个单独腾出来的杂物间,连房门都是掉木屑的老木板做的,看起来破破烂烂,脚刚踏进去,就扑面而来阵浓重的灰尘味。   楚松砚压抑着,放缓呼吸,却还是没忍住迟来的熏呛,他开始扶着胸口,一阵阵低声地咳嗽着。   顾予岑将手机手电筒打开,朝他照了照。   刺眼的亮光照进眼睛,楚松砚皱着眉头低下头,躲避手电筒的光。   顾予岑就用手电筒照了他几秒,便将手机揣进了口袋。光亮被拢在口袋的布料里,顾予岑成了移动光源。   楚松砚憋着口气,硬将接下来更强烈的咳嗽给憋了回去,才用手扶着墙,慢慢向里面走。   仓库里的东西很杂,各种老式电视、吊扇,甚至还有几个砍木头的油锯,留出来供人通过的空间很窄,稍有不慎还要被杂物刮碰到。   楚松砚刚往深处走了两步,顾予岑就扭头说:“转身,往外走。”   “找到钥匙了?”楚松砚怔愣了下。   “没。”顾予岑面无表情地说:“有个病秧子在身后,我施展不开,你出去到门口等着,我找。”   越往深处走,灰尘味上什至还蒙盖了层机油味,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很是刺鼻,顾予岑却像什么都没闻到一样,表现很平静,呼吸依旧平稳。   见楚松砚没什么反应,顾予岑稍显不耐烦,干脆掏出手机,又用强光在他脸上晃了几下。   楚松砚被晃得猝不及防,直接闭上了眼睛。   顾予岑看见他闭上眼睛,干脆将强光线直直地停在他双眼的位置,就像审问罪犯一样,恶意满满。   顾予岑又说:“快点儿出去,别在这儿装贴心了,还准备护送我一段啊?”   “那你找吧。”楚松砚干脆转身,也不再扶着墙壁,格外顺利地推出小仓库。   这不是走得挺顺利的吗。   顾予岑看清他的伪装,百无聊赖地想。   楚松砚靠着墙壁,扭头盯着地面,耳边是仓库里轻微的翻找声。   顾予岑下手没个轻重,频频有东西砸到地面上的声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旅馆失窃,进了小偷。   片刻后,顾予岑手指上挂着串钥匙,出了小仓库。他一出来,直接把钥匙扔给楚松砚。   楚松砚眼疾手快地接过,说了声谢。   顾予岑懒懒地应了声:“不客气。”   楚松砚将钥匙串的圆环攥在掌心,说:“上楼吧。”   顾予岑却后退了步,冲他摆了个“请”的手势,他这意思,是让楚松砚走在前面。   楚松砚扫他一眼,没犹豫,直接抬步向前走,但上楼这段路,顾予岑走得格外慢,甚至显得拖沓,在楼梯转角时,楚松砚在余光里向下瞥了眼,发现顾予岑正在低头打字。   冷白亮光的屏幕在这种环境里格外清晰,楚松砚毫不费力便看清了屏幕上的聊天内容。   顾予岑甚至没给对面那人设置备注,只是一串英文字母的微信名称,但他们聊天的内容却显得格外熟稔。   他们在聊哈市的一家餐馆。   很平常无聊的内容,顾予岑却为此刻意放慢脚步,一字字打得格外认真。   像在热恋期。   察觉到自己所想,楚松砚不自觉嘲讽了下自己。   “热恋期”这三个字怎么可能套在顾予岑身上,他谈不了恋爱,因为他痴迷的不是感情,是疼痛。   楚松砚不止在嘲笑自己的想法,还在嘲笑顾予岑的不正常。   顾予岑察觉到楚松砚的脚步声放慢,一抬眼,便对上了楚松砚那居高临下却略显怜悯的神情。   顾予岑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揣起手机,像并未察觉到任何不对劲般,接着抬步向上走。楚松砚挨个试钥匙的时候,他还贴心地挡在靠近风口的位置。   但就在第一枚尺寸正确的钥匙插入进去时,顾予岑倏地开口道:“你刚才就像在看一只狗。”   顾予岑的语调轻缓,仿佛在说什么情话般,咬紧字音。   楚松砚转动钥匙的速度不变,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顾予岑,只是低声回:“是吗,错觉吧。”   顾予岑转动眸子,看向楚松砚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接着不咸不淡地回:“可能是吧。”   钥匙最终卡在某重关卡,没能成功拧开锁。   楚松砚不紧不慢地换了个钥匙。   又换了三把钥匙。   这次,“咔嚓”一声,门锁解开了。   顾予岑的声音也随之而起。   “毕竟狗跟狗之间,用不上怜悯的眼神,狗跟人之间才可以。”   楚松砚的手推开门,门缝寸寸拓宽,顾予岑直起身子,替楚松砚拔下门钥匙,将钥匙圈随意地勾到手指上,他绕到楚松砚身后,另一只手搭到楚松砚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你也是一条狗,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说完,顾予岑慢吞吞地掏出自己房间钥匙,插进锁孔,右拧——   锁没开。   再拧一次——   还是没开。   门锁又坏了。   顾予岑僵硬地掐着钥匙,深吸了口气。   意想之中撂下狠话后直接回房间的场景没有发生,反倒成了这般格外尴尬的境地。   他打不开自己的房门了。   早知道就该让那老板彻底把门修好,什么听天由命,全都是狗屁,老天爷就想看他尴尬得五体投地? ? !   顾予岑心底直骂。   楚松砚却直接把手压到门把手上,施施然地转身面向他,温和地笑着说:“要到另一只狗的房间里做客吗?现在你的狗爪好像打不开门了?是不是你家主人提前把门反锁了?”   一连三问,顾予岑的脸有些发白。   顾予岑紧紧牙关,硬扯出抹笑,“哪有的事,门锁坏了,这破钥匙不好用,等明天我找人换个电子防盗门就好使了,到时候顺便也给楚哥换个指纹锁的吧?”   楚松砚挑挑眉头,说:“怎么叫我楚哥了,刚才不还说我是… ..狗?”   “你听错了。”顾予岑面不改色地拽下门钥匙,双手插兜道:“刚才我在背剧本。”   “挺努力的。”楚松砚点评道。   顾予岑梗着脖子,就在他即将破功,准备和楚松砚破罐子破摔时,楚松砚用脚抵住门,说:“过来吧,进我房间待会儿。”   得,这几个小时,俩人跟在玩什么互换房间的烂游戏一样,进完顾予岑的房间,又换到了楚松砚的房间。   顾予岑皮笑肉不笑道:“楚哥先进。”   楚松砚盯着他,没应声。   楚松砚漆黑的眸上倒映着顾予岑的脸,就像是个冷冰冰且毫无感情的监控摄像头,顾予岑突然抬手遮住他的下半张脸。   这种视角下。   顾予岑只盯着那双眸子,突然想,如果有一款摄像机能够做成瞳孔的形状,一定很漂亮,但销量可能不会太高,因为这稍显惊悚。   试想一下,你站在漆黑房间的门口,正准备抬步走进去,却突然听见了一声“咔嚓”的偷拍声,你扭头看过去,却在黑暗中对上了一双毫无感情色彩的瞳孔。   当然,这只是突发的想象。   顾予岑放下手,将楚松砚的整张脸收入视野,他并未向楚松砚解释自己这怪异的举动,而是将手揣进口袋里,接着走进房间。   但门刚关上,还没来得及开灯。   楚松砚就在黑暗中听见一声——   “张傺。”   顾予岑站在窗帘缝隙前,身体遮挡住全部的光亮,朦朦胧胧的,你只看得清他背影的轮廓。   顾予岑用手敲击着硬瓷窗台。   楚松砚的脚步一顿。   他瞬间明白过来顾予岑的意思。   在剧本里,这也是迟暮与张傺开始真正看清彼此内心的一幕戏,距离这一幕的正式开拍,可能还要有小半个月,可这也是目前来看,最重要的一幕戏。   突如其来的事业心?   楚松砚敛眸,放低嗓音,应了声:“你从哪进来的?方才我怎么没看到你?”   “你猜猜。”顾予岑拿捏着迟暮的腔调。   楚松砚回想着剧本上的台词,投入情绪,刚准备继续说下去,顾予岑便突然笑了一声。   顾予岑说:“你说如果天上正有个摄像头对准咱们,把咱俩这几句给记录下来再拿去给江鸩贺看,他会不会满意?”   楚松砚将手摸到墙壁上,摁下顶灯开关。   房间骤亮。   楚松砚说:“如果天上有摄像头,你刚才的狗言狗语肯定最先被记录下来。” 第67章   之后几天,顾予岑盯着楚松砚在片场时严肃的脸,耳旁还时常响起那句“狗言狗语”。   每每这时,他总是不由得想笑。   这种直白粗糙却又格外诙谐的形容,真的很难从楚松砚的嘴里听到。   也是从这句开始,两人之间刻意拉远的距离再次被打破。有时坐在一旁等戏时,两人若是对上视线,还能云淡风轻地对彼此点点头,打上一声招呼。   “楚哥。”顾予岑点头,冲他说:“幸苦了。”   楚松砚擦拭掉额上因入戏过深而渗出的冷汗,冲他笑笑,也回了句:“一会儿好好发挥,顾老师。”   原本在和顾予岑对戏的演员抬起头,也冲楚松砚打了声招呼,“松砚哥。”   楚松砚笑容依旧,冲他微微颔首。   等到顾予岑的戏份开拍时,楚松砚就裹着厚袄子,站在不远处旁观。   演技是种很玄幻的形容词,一个演员的演技究竟是好还是坏,通常要从多种层面来考核,若说早几年顾予岑演戏时还有种稍青涩的割裂感,更多时候都是带入角色与自己本身性格的相似点来进行扮演,那么如今,顾予岑算是摒弃了些个人层面的情绪,理解的也更加深入。   但同新人演员搭戏时,还会偶尔出现些无法调动对方情绪的情况,尤其是现在站在顾予岑对面的演员有些过于紧张了,整个画面看起来莫名显得割裂且僵硬。   哪怕已经提前对过戏,也难免出现中场失误的情况。   这场戏份反复拍了三次才过。   下场后,顾予岑走到楚松砚身边,稔熟地接过他手里的热水袋,暖了暖冻僵的手掌,才开口道:“当初拍张岩珩片子的时候,我也总出现这种状况,过度紧张导致进不了戏。”   “是吗?”楚松砚将空空的手掌缩进袖子里,说:“当时张岩珩可跟我说你天赋不错。”   “他夸大其词。”顾予岑将热水袋塞进怀里,侧过身子,等助理将厚棉袄披到身上,他才重新摆正身体,和楚松砚肩并肩站着,说:“我那段时间可没少挨训。”   楚松砚笑了两声,“挨训多了,人也就通透了,演出来的东西也自然了。”   “但也不能单靠挨训。”顾予岑看着正战战兢兢地听着训话的演员,接着说:“还得靠自己琢磨,如果琢磨不出来,他的这条路也就差不多要掉进坑里。”   “你的坑呢?填平了?”楚松砚接话。   “嗯,反复琢磨呗,琢磨不明白就别睡,最后要不就猝死,要不就把坑填平,然后平坦地迈过去。”顾予岑稍加停顿,三秒后,他意味不明道:“那时候张岩珩去剧组的时候,直接要来了你那片子的原版,还给我看了,后来我反复看了几遍,你应该不知道吧,《难违》里面有些细节的处理方式,我还借鉴了你的演法。”   “…… ..”   《难违》这部电影上映后,楚松砚看过一遍,但是在枪版网站上看的,整体画面模糊不说,很多演员情绪处理的细节都看不大清晰,且枪版的镜头摇晃的厉害,看得楚松砚一阵眩晕,他当时看完后只是加重了自己心底的某个想法——   他果然,看见顾予岑的脸都觉得恶心。   只去其他的细节,楚松砚根本没注意。   再之后,顾予岑的各类影片,除非是偶然在网上刷到,被迫看上一眼,否则楚松砚绝不会主动去搜他的片子来看。   但或许是大数据就爱跟人作对,楚松砚越不想,刷到的频率反而越高。他就这样被迫观看着顾予岑的演技成长史,甚至还曾经刷到过顾予岑一个挺出名的影迷专门剪辑的影片专场片段。   而每个片段里,都着重于顾予岑演戏时对微表情处理方法的变化。   那张脸就这么毫无遮拦地进入楚松砚的视野里一次又一次。   楚松砚垂下眼睫,说:“还真没注意。”   “猜到了。”顾予岑淡淡地说:“从某种层面来说,你还算是我演艺生涯里的启蒙老师,我的一切开窍都是因为你,等这部戏拍完,我找个时间专门感谢你一下?”   “请客就不用了。”楚松砚推脱。   “除了请客还能干什么?送钱?还是送人?”顾予岑的声音压得越来越低,话里隐隐带着笑意。   他又开始了。   稍显亲近后就得寸进尺。   楚松砚毫不客气地推他一下。   顾予岑故意踉跄着后退了步,像没站稳一样,接着又重新凑上来,开口说:“楚哥你教教我,人情世故这些事儿我还真有点儿没学会。”   楚松砚抬眼看他,刚准备说话,余光里就看见那个演员走了过来,站在两步远的位置看着顾予岑。他便扬扬下巴,冲顾予岑示意了下。   顾予岑顺势扭头看过去。   那演员满脸犹豫,有些羞耻道:“予岑哥,咱俩再对一次戏吧,我感觉我这次好了不少。”   顾予岑应了声,走过去。   俩人找了个角落对戏。   楚松砚的视线随着他们移动,看了半晌,才收回视线。   江鸩贺从一旁走过来,嘴里叼着根自己卷的旱烟,头发长了不少,估计是气得不轻,加上最近一阵没怎么打理,头顶乱得像藏着鸟蛋的鸟巢窝窝。他一手拿着剧本,走到楚松砚身边。   旱烟烧出来的烟雾很大,江鸩贺被熏得眯着眼睛,他把勾画过段落的剧本递到楚松砚面前,冲他示意了下。   楚松砚抬手接过,简单看了眼。   剧本里用红色的笔圈住了一小段,而这段的戏份刚好是楚松砚和方才那个演员的对手戏,如果顺利的话,明天就会拍这场,但这段戏后却被画了个简略的半圆圈。   按江鸩贺的习惯,这是待定的意思。   这段戏有可能被改,也可能直接删去。   “你怎么想?”楚松砚看他一眼,问:“觉得这段戏有改动的空间,还是觉得演员出了问题?”   江鸩贺出过临时换主角的先例,但没出过临时换小配角的事儿。之前遇到表演差强人意的小演员,江鸩贺都会根据他们表演较好的那部分来延伸,讲戏的时候也更细一些,虽然他大多数时候语气不大好,但结果总是好的。   如今江鸩贺这意思是……..   “都有。”江鸩贺夹着旱烟,掸了掸烟灰,烟纸下裹得不甚严实的烟草叶还随着他的动作飘落了几片,落到素白的雪地上。江鸩贺抬脚踩上去,接着说:“我觉得你俩之间的状态变了不少,至少没像之前那么'死板'地遵循剧本,多了点儿别的。”   “死板”这个词用在演员身上,就跟说朽木难雕没区别,有些过度,但这也是江鸩贺目前能想到最恰当的用词。   江鸩贺用手指点了点剧本上“仇视”的字眼。   【李何站在碎窗前,双手紧攥着肩上的书包带,他看见了张傺手上的病历单,那是属于迟暮的,属于迟暮生前的,李何怔愣地看着张傺的脸,想不通他怎么会有迟暮的病历单,且下一秒,他就看见——   张傺开始用仇视的眼神盯着自己。 】   李何也就是那个演员所扮演的角色。   楚松砚瞬间明白过来江鸩贺的意思,开口道:“要改李何和张傺之间的那条线?”   “不是。”江鸩贺收回手指,说:“改李何和迟暮之间的那条线,削弱李何的故事,为迟暮增加条隐藏线,用这条线,来递进迟暮和张傺之间的关系。”   楚松砚思索片刻,说:“削弱李何的故事,会让这段剧情比重失调,李何直接变成扁平型人物,会减弱…… ..”   “不是让他成为扁平型人物,而是适当的,把直接送到观众眼前的东西,藏起来一部分,让他们自己去找。”江鸩贺吐了个烟圈,视线落到那位演员身上,接着说:“而且这种情况下,他的过度紧张也能有另一种层面的解读,没那么突兀。”   楚松砚恍然大悟,江鸩贺是准备将他身上那种天然压抑着的紧张感加以利用。   “我没什么看法。”楚松砚耸耸肩,说:“你该去问问他俩。”   江鸩贺瞥他一眼,换了个话题:“杀青之前,你俩最好别闹出什么新闻。”   “我和谁?”楚松砚眨了下眼,不解般问。   江鸩贺却没再看他,重新拿回剧本,低垂视线看着被红色圈住的那段,嘴上轻飘飘道:“你推荐来的那位。”   楚松砚弯着眼睛笑。   这下,他也彻底确定,果然当初拍摄《皿》的时候,江鸩贺就已经察觉到了他与顾予岑之间的不对劲,尤其是当初每每夜半,顾予岑刚摸进房间,隔壁江鸩贺的房间便传出轻微的动静。   那是种变相的提醒。   楚松砚说了句别的:“你说,我要是真和男人在一起,以后还能接着拍戏吗?”   媒体总是喜欢挖掘些抓人眼球的新闻,楚松砚身上出现过不少异性或同性之间似是而非的绯闻,而媒体面对同性绯闻时,总是会采用更加夸张刺激的字眼,他们热衷于撰写此类新闻。   但如果,真的承认了同性之间的恋情。   这一切,是不是也就从此结束了。   江鸩贺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接着说:“我这片子为了过审,剧本都在最初的版本上删改了四遍,等拍摄完成送审后,估计还要删改。”   他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楚松砚轻声念道:“为了爱,为了自由。”   这时江鸩贺上一部片子里的台词。   也是当初唯一一句被大众特意剪辑出来的台词。   江鸩贺上部电影扑得厉害,唯有这句台词深入人心,可这明明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   它显得独特,只是因为,大多数人都喜欢将为得到的东西作为宣言挂在嘴边。   爱,自由,人人向往,却如此遥远。   因为向往之上固定的框架就是逼仄的。   楚松砚轻笑了声,说:“真是不可思议。”   他将掌心摊到江鸩贺面前。   江鸩贺看他一眼,便从口袋里掏出盒正常的香烟,并放到楚松砚的掌心。   楚松砚掂出来根,轻轻咬住。   烟盒里很空,没剩几根烟,打火机干脆就直接放到了烟盒里,楚松砚却没把它拿出来,而是将烟盒递还给江鸩贺。   江鸩贺淡淡道:“浪费烟。”   楚松砚咬着烟,斜睨他一眼,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滚轮打火机,点燃,而后才开口说:“你那打火机不好用。”   楚松砚深吸了口,接着说:“你觉得你这部电影能让我拿到最顶上的那个奖吗?”   “目前来看,百分之九十的几率。”江鸩贺说。   “如果拿到了。”楚松砚说:“我就给你看看,你上部片子由我来演是什么效果。”   江鸩贺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他这是要亲自表演一出——   为了爱,为了自由。   那自由的另一个主角是谁?   顾予岑?   江鸩贺垂下眼睫,忍住没问。   就让这个问题停留在这儿。   他等着看。 第68章   这等待的过程就像是一部有待打磨却先自己生出灵魂的剧本,江鸩贺站在旁观着的角度,克制着作为导演的本性,压抑住想要亲自上手干扰的欲望,旁观着这个剧本的走向。   他能明显感知到,楚松砚在有意引导着剧本朝着某个方向走去,譬如,他在维持着与顾予岑之间忽远忽近的距离——每当两人间稔熟到即将跨越某个分割线的程度时,楚松砚便会四两拨千斤地将一切感情归结到剧本的影响上。   他在用言语,以一种旁人不容易察觉的角度,来暗示顾予岑。   暗示他们之间最近的关系,其实是“张傺”与“迟暮”的存在导致的。   江鸩贺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顾予岑正在清醒地配合着这出戏,他也在享受这种亦真亦假的状态。   不过也对,作为演员,你可能会演上大半辈子的戏,但一切戏份都是白纸黑字,早在他带入这个角色前便明了这出戏的长短始终,早晚都会结束,但如果有一个人的出现,将你的人生变成了本可以由自己来干扰的剧本,你还能否克制住长久演绎下去的欲望?   【不能。 】   顾予岑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数十秒,最终按下了发送键。   信息发送成功。   而这条信息之上,是楚松砚以亲密的口吻发来的信息。   【明天的戏份我觉得有点儿问题,你现在在房间吗?方便的话,我能过去吗? 】   顾予岑盯着屏幕,那头始终是“对方正在输入中”的状态,却迟迟没发过来下一条。   “叮叮叮!”   二十三点整的闹钟响起,激烈的声音瞬间将顾予岑从走神的状态中拖出来,他先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才挪动手指,将闹钟提示关闭。   “呼。”顾予岑缓了口气,把手机扔到被褥上,然后扭头看向窗外,强迫自己从猜测楚松砚想法的境地中逃脱出来。   他现在是在干什么?   今天他拍摄的最后一场戏,是迟暮与张傺最激烈的一场争吵戏,也是张傺窥探到这个虚假世界的开端,但戏中酝酿出的情绪太过强烈,导致他在结束拍摄后,也不受控制地盯着楚松砚,试图从他身上寻找到一抹属于“张傺”的懊悔。   这是迟暮想看到的,不是他顾予岑。   顾予岑很清楚,但到这个时候,不知为何,他反倒遗忘了之前是如何从剧本角色的情绪中脱身的。   明明每次在片场结束拍摄后,他就会快速遗忘全部情绪,哪怕拍摄的时候,他痛哭流涕,充满愤恨、羞耻,他也能很快回到顾予岑的身份中。   但遇上楚松砚,一切都变了。   怪他太会演了。   顾予岑这么对自己说。   楚松砚和别人搭戏的时候,不也很会调动对手的情绪吗,他只是以前没遇到过楚松砚这种完美状态的演员而已。   但真没遇到过吗。   顾予岑紧紧压关,颓唐地从床边抽出盒刚买的烟,拆开表面的塑料封皮,再动作粗鲁地撕掉里面的锡纸,抽出根烟,点燃,深吸一口。   行了行了,别再想了。   顾予岑盯着对面斑驳的墙壁,试着放空自己。   “嗡!”   顾予岑故意等了半分钟,才捞起手机。   但来的信息根本不是楚松砚发的,是傅文霖在群里发的麻将小程序申请。   顾予岑压了压嘴角,在屏幕上快速敲字。   【赌博犯法。 】   手机那头的傅文霖看着回复,满脸问号。   他在屏幕上敲。   【娱乐局,别搞。 】   但这头的顾予岑已经群设成了免打扰,而后把手机锁屏,再次扔到了原位置。   顾予岑咬着烟,过了两秒,干脆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又关掉房间里的全部灯盏,将被子蒙到脑袋上。   闹钟响了,该睡觉了。   他躺在被子里,口鼻被蒙住,呼吸也变得慢了起来,当他渐渐适应这种逼仄不透气的环境时,呼吸也跟着恢复正常频率,就在他觉得心终于静下来了,又冷不丁地听见了声手机嗡响。   来信息了。   顾予岑紧闭着眼睛,翻了个身,背对着手机放置的位置。   大抵过了两分钟,顾予岑脑海里又突然想起在片场时,楚松砚作为“张傺”喊出的那句——   “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对不对,你死了的外婆、和那条可怜的狗,根本都是假的对不对!?”   楚松砚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   顾予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他想回答。   顾予岑刚张开嘴,就大梦初醒般重新咬紧牙关。   都怪江鸩贺改剧本改的太巧,李何的线削减后,迟暮的人设背景重新填充,误打误撞地加了些与顾予岑的亲身经历相似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像这样,难以出戏。   怎么就这么巧啊。   顾予岑脑袋里乱糟糟的,原来无法出戏是这种感觉,你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两种对立的情绪正在你脑袋里相互冲撞着、嘶叫着,你凭理智从中挑选出正确的那一方,却无法驱逐错误的那一方。   只能这样任由大脑持续地保持高强度兴奋。   根本睡不着。   顾予岑又坐起来,拿起手机,他看见了方才发过来的那条信息,这次信息的主人是楚松砚。   他发来了一串语音。   顾予岑没听,反而转到通讯录的页面,在里面从上到下翻看着,他想找一个人,一个能让他脱离这种状态的人。   但从头翻到尾,整整三遍,每个人和他都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关系,不近不远,他竟然没法从中挑选出个合适的人选。   最终,顾予岑的手指停在某个无备注的号码上。   是那晚前往party的那个狐狸眼男生。   他叫什么来着。   顾予岑慢慢想。   李享。   好像是这个名字。   就他吧。   顾予岑的手指点下去,拨通电话。   但电话刚拨过去,房门就被人叩响。   敲两下,停一下。   顾予岑转动眸子,看向房门的位置。   这一刻,他的大脑竟短暂地停止运转。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肯定是楚松砚。   这个时间,能过来找他的,只有楚松砚。   顾予岑就这样下了床。   门打开的时候,楚松砚清晰地听见顾予岑对手机那头说:“等会儿再说吧,我同事来找我,嗯,很快。”   怪不得不回他信息。   原来是在……..和别人煲电话汤。   楚松砚将手里的剧本抬高了些,出声问:“在忙吗?那明天再说吧,就是个剧本上的小问题,我和别人聊聊也行。”   顾予岑已经挂断了电话,闻言,稍微抬起眼皮,冷淡地看向他,“这场是咱俩的对手戏,你和谁聊?”   楚松砚耸耸肩,“编剧,导演,都行。”   顾予岑站在门口没让开,只是将上半身探出去些,放低声音说:“我电话都挂了,你先跟我说吧。”   楚松砚这次特意套了个外套,像是早有准备,知晓顾予岑不会让他进门,他把剧本递向顾予岑,指着其中一处说:“这里,还是咱俩上午说的那一段,我觉得'张傺'这时候应该是恐惧居多,因为'迟暮'突然变成了个截然不同的陌生人,但是捋后面的剧情,我又感觉'张傺'可能早就看出来'迟暮'的不对劲,应该是早有预料,情绪也不该这么…… ..单调。”   顾予岑垂眼看去。   那段台词旁,有楚松砚用铅笔标上去的注字,还有他的,是上午两人讨论时一起写上去的。   这两种完全相反画风的字迹挤在一起。   楚松砚的手指好巧不巧就摁住了顾予岑的标注,遮挡大半。   就像是无声地反驳着顾予岑曾经下定的标注。   顾予岑没接剧本,双手插兜,就着楚松砚的手看剧本,他低垂着眼,安静地思考了两秒,才说:“你为什么觉得'张傺'的恐惧就是单调的呢,他面对我的时候,如果表现出恐惧之外的情绪更多,我也不会那么死缠着'张傺',因为我就是喜欢'张傺'这种像行尸走肉一样的感觉。”   他说话时使用的字眼是“我”,而不是“迟暮”。   楚松砚像是毫无所觉般,也顺着他的话,把自己带入张傺的视角,接着说:“我恐惧你,是因为你总是在能让我产生恐惧的场合下出现,譬如凶案现场,譬如幻觉缠身,你没在我正常的时候,正常地对待过我,但当我的情绪稳定下来后,细想之下,怎么可能没察觉到你的不对劲。”   “比如呢?”顾予岑抬眸觑着他,反问:“你察觉到什么了?”   楚松砚察觉到他的视线,却任由他盯着自己,没抬头,沉默了数秒,才放慢语速道:“比如你看我的眼神,你第一次看我的眼神就不对,你表现的很自然,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第一次见到我,我只不过是被恐惧蒙蔽住,暂时没心情去逼问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隐隐开始从简单的探讨向刻意的诱导靠拢。   这就像是引人入戏的旁白。   顾予岑能感觉到,在出了这扇门后,属于自己的情绪就占了上风,但如今楚松砚含糊的话语,又让他不由得将属于“迟暮”的经历、情绪靠拢到自己身上。   他回想起进剧组后和楚松砚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作为楚松砚的他,又从作为顾予岑的他身上感觉到了什么?   顾予岑挪动视线,看着楚松砚的耳垂。   “顾予岑?”楚松砚等了半晌,却始终未等到他的答话,便再次出声道:“你呢,你当时见到我的时候,心里的想法是什么?”   “我?”   他这个问题彻底让顾予岑分不清自己与“迟暮”。   楚松砚发问的对象是谁?   他,还是他扮演的迟暮?   顾予岑觉得自己很清楚,楚松砚这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视线,绝对是将问题指向了他本身,而非剧本中的角色。   于是,顾予岑说:“不清楚,没什么想法。”   楚松砚却说:“那你当初是以迷茫的状态在演'迟暮'?我记得江鸩贺说你情绪拿捏的很不错,不应该吧,而且我当时感觉到的也不单单是…… ..”   得。   他故意设了个圈套,又在顾予岑进坑后,把一切责任揽到了顾予岑身上——   我问的是剧本,你怎么能这么答呢?   顾予岑深吸了口气,直接打断他,“我忘了,那场戏过去太久了,我忘了。”   他重复了两遍“我忘了”,试图粉饰太平。   楚松砚笑了下,他盯着顾予岑的眸子,最终,选择接受了顾予岑的粉饰太平,退了步道:“那就从后面的剧本来推吧。”   “嗯。”顾予岑应了声。   这次,他伸手接过了剧本。   楚松砚这才随意地笑笑,收回了举着的手。   顾予岑向后翻了两页,但摆明没仔细看剧本,而是凭借记忆道:“'迟暮'对'张傺'的感情没那么复杂,'张傺'对'迟暮'也是,他们只是恰巧相遇,并且恰巧闯进同一个漩涡,就算有些更复杂的,也没必要研究得太透彻,因为哪怕你演出来,让这种感情露了馅,上面也会要求你把这个馅给硬塞回去。”   “你不该想的太多。”顾予岑这样盖棺定论。   “我不是想的太多。”楚松砚说:“我只是感觉到这个角色应该有这种感情,不然他也不会是这个角色,你说呢?”   顾予岑翻剧本的手停顿了下。   他说:“你不演出来,这个角色顶多是有些隐晦的残缺,只有小部分人会察觉到,但你演出来,他就彻底死了,他不会有资格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楚松砚轻笑了声,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循规蹈矩?你之前不是总觉得,有些东西就该是十成十的吗?”   “你以前不也觉得有些东西就该点到为止吗。”顾予岑平静地看着他。   平静之下,却隐隐藏着漩涡。   楚松砚收回视线,点点头,重新拿回剧本,说:“那我懂了,知道该怎么演了,一会儿我再问问江鸩贺对这片子感情尺度的定义,结合一下,好了,你回房间吧,走廊冷。”   说完,他拿着剧本,拢着外套的衣领,扭头就走。   见他往楼梯口走,顾予岑开口问:“你出去?”   楚松砚停住脚步,转身看他:“嗯,外面下雪了,我睡不着,出去看看雪。”   “在房间里看就行了。”顾予岑语气淡淡的,将他说的话以另一种形式还回去:“外面冷。”   “房间里闷。”楚松砚说。   顾予岑说:“嗯,知道了。”   顾予岑直接退回房间,关上门。   楚松砚站在原地,良久,才收起脸上的笑。   而且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点儿无聊。 第69章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拍摄时,楚松砚还是按照他自己理解的版本来演的。   张傺蜷缩在墙角,用布满擦伤的手掌撑着脑袋,身体轻微地颤抖着,当迟暮走近后,他也只是稍稍抬起眼睫,在余光里扫了眼那道身影。   迟暮站在他面前半晌,才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弯下腰,慢慢地冲他伸出手。   张傺再次闭上眼,眼泪顺着脸颊侧方滚落,最后滴落在掌心。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   “迟暮,我突然觉得,其实我早就该死了,现在看到的都是大脑自动拼凑的走马灯,一切都发生的太过莫名其妙,太过仓促,你觉得呢。”   迟暮没说话,紧抿着唇,一把拽住他外套上的帽子,试图用蛮力将他拉起来。   可张傺却更加用力地向下蜷缩身子,甚至在衣领狠狠勒住脖颈,窒息感瞬间袭来时,他也只是稍稍晃动了下身子,未见丝毫准备迁就迟暮动作的趋势。   迟暮这才没好气地说了声:“你站起来。”   张傺用手掌重重地蹭过脸上的泪痕,他侧过紧绷的脸,深深地盯着迟暮。   迟暮被他直白的视线盯得有些恼,下意识地转过脸躲避,但当他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时,又生出另一重莫名的恼怒——   一直都是张傺怕他,他躲张傺干什么。   迟暮语气加重了些:“再不起来,你就一个人在这儿待到天亮吧,那些魂啊鬼啊的来找你,你别哭,直接让他们弄死算了。”   张傺先是条件反射地一抖,又咬紧牙关,伸手去推迟暮的腰,他大声喊道:“你在这儿我难道就不怕了吗!”   张傺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双眼充血。   他那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毫无防备地迟暮被推地向后踉跄,腰腹是后泛上来火辣辣的疼。   “你什么意思?”这句话刚说完,顾予岑还未来得及按照剧本上前一步去桎梏住楚松砚的双手,就看见楚松砚的行为已经脱离了剧本。   楚松砚一手攥拳抓着皱巴巴的衣领,一手撑着墙,他站在光影分界处,眸底的情绪被无限放大。   恐惧、恨意,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你根本就不准备承认对吧,昨天你明明来过医院,却告诉我你根本不知情,我看见你了,我都看见了。”   顾予岑尽量维持着属于迟暮的情绪状态,毕竟楚松砚除了提前起身,以及站位发生微小改变,其余的都是按照原本设定来的。   顾予岑吐出台词:“你怎么确定你看见的就是我?”   “那我看见的是什么?孤魂野鬼?医院里某个死掉的人的鬼魂?”楚松砚步步紧逼,在两人之间只隔一步之距时,他抬起手指,重重地摁着顾予岑的胸膛,“那你呢,真正的你是人是鬼?你胸膛里真的有心跳吗?”   紧接着,他的手又一路向上,落到顾予岑的脸上,剧本里,张傺用这种方式试探着面前人的体温。   但楚松砚的手指贴到顾予岑的侧脸后,又像无力般顺着条歪斜的线条下落,途径顾予岑的嘴唇,手指就这样停顿两秒,才继续向下垂落。   他又自己更改了剧情。   “你的体温像太平间里躺着的死人。”   顾予岑有一瞬出戏,楚松砚突入其来的亲密举动让他有些不该如何接下去,按照原本的情绪设定来演?那就会落到下风,在外人看来,他俩的情绪对接会显得很突兀,造成“顾予岑没接住楚松砚戏”的局面。   但顺着楚松砚的思路来演,就难免会将那层模糊的、刻意藏匿的情绪搬到明面。   没错,楚松砚说的是正确的。   迟暮与张傺之间的感情,绝对是掺杂了同性之间的爱情,但这份爱是介于生死之间被刻意遗忘的,哪怕演出来,也只需一些微妙的情绪波动。   楚松砚过度了。   顾予岑一时卡顿。   “cut!”   楚松砚收回手,扭头看向江鸩贺所在的位置。   江鸩贺却站在原地,始终未动,他盯着楚松砚数秒,又低头去查看拍摄下来的画面,仿佛他也陷入了与顾予岑同样的、两难的境地之中,正在犹豫着,究竟是该批判楚松砚的擅作主张,还是对顾予岑的束手束脚加以引导。   顾予岑抿抿唇,先出声说:“你这可比昨天和我说的版本,改动更大。”   “我也没改什么。”楚松砚说:“就是试体温的时候,手触碰的部位增加了而已。”   他稍加停顿,扭头看着顾予岑说:“而且,如果你朝夕相处的一个人变得特陌生,你想确认他还是不是你印象里的那个人,你会只单单摸个心跳这么简单吗?”   顾予岑略微走神,顺着他的问题考虑数秒。   如果将这个问题放在剧本之外,放在顾予岑自己身上,他绝对不会这么随便地只摸下心跳,肯定要将这人从头查到脚,从以前查到现在,否则,就单单心跳,能确认出来什么东西。   但剧本不一样。剧本里的有些东西总是要简单化,才能给人一种——充满文艺魅力的故事感。   顾予岑没回答,因为江鸩贺已经走近。   他看过去。   江鸩贺先是顺着剧本简单询问两人对这段戏的理解。   楚松砚所答与昨晚相同。   顾予岑想了想,也用了和昨晚大差不差的回答方式。   听后,江鸩贺点点头,用手指挥两人的站位,“你们回到原位置,先按照顾予岑理解的角度来演一遍。”   摄像机没开,片场的工作人员都站在一旁围观着,还有几个演员也站在一块儿观摩。   楚松砚将衣领理平些,走会原位,但他这次蜷缩的姿势明显与方才不同,后背更多地倾向墙壁,尽可能以正面来面对顾予岑,这是恐惧时心怀戒备的姿态。   他身体崩得更紧,颤抖时的感觉也变了不少。   明明还是同样的演绎手法,微小的改动,却能带来截然不同的效果。而在这次,顾予岑完全按照他最初设想的情绪、表情来扮演“迟暮”,在接楚松砚的戏时,明显更加得心应手。   但演到一半,江鸩贺便出声叫了停。   两人一齐扭头看向他。   江鸩贺双手抱臂,走到两人中央,先是示意楚松砚让开,自己站到他的位置,按着剧本里的剧情,快速且简略地重复了遍张傺应有的反应及动作,而后又示意顾予岑让开,再站到他视角所在的位置,重复了遍迟暮的剧情动作。   江鸩贺的动作幅度很小,胳膊部分的动作什至只是简单翻转手腕来替代,他完全靠想象来理顺剧情发展。   “你俩的理解应该相互结合一下。”江鸩贺得出这么个结论,他说:“顾予岑的想法太拘束,楚松砚的想法比较合适,但真正开拍的时候,你的举动还是有些过度,不是审核层面的过度,而是对于'张傺'这个人来说,他的恐惧还是占更大层面,至少也要占百分之八十。”   “因为他是无依无靠又怕死的这么一个人,如今未知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不可控的,靠近就可能丢掉性命,根本没人给他兜底。”江鸩贺语速不算快,应当是边左右衡量,边说的:“他对'迟暮'是产生了些别的感情,但他现在更大程度应该处在一个不敢确定的状态。”   “你会喜欢一个对你来说未知且不可控的危险人物吗?”   江鸩贺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荡。   话落,他想起什么般,又补充道:“大多数人都不会。”   显然,他将两人划分在了“大多数人”之外。   这段戏就这么反复磨合,一遍遍试着情绪应该拿捏的分寸,但两人都总是卡在“过少”或“过多”的尺度,很难达到适中。   哪怕达到了适中,江鸩贺也始终觉得差了点儿什么东西。   而这场戏需要在日暮时拍摄,随着时间流逝,天际早已渐暗,江鸩贺让两人先到一旁的休息室去单独练戏,他带着剧组人员转场后,让原计划中应拍摄傍晚戏份的几个演员先准备候场。   这个专门用来练戏的休息室很空荡,里面只有几把塑料椅子,还有几个暂且闲置的拍摄道具。   顾予岑走到房间最深处,拉着椅子坐下。   连续几遍入戏、出戏,导致他整个情绪起伏都变得很轻微,有些难以察觉的疲累。   楚松砚要关门,动作稍慢些,顾予岑便扭头向四处看。   这房间他进过不少次,但每次进来,都感觉里面变了不少,或许是光线布置,又或许是闲置的道具发生了变化。   顾予岑的视线转了一圈,最终在某处停下。   他发现房间里多了个摄像机。   是那种更倾向于用来拍摄日常记录的小摄像机。   顾予岑起身去把摄像机拿过来。   摄像机外壳有些损坏,但开着机,电量也是半满的。   顾予岑用摄像头对准楚松砚。   楚松砚坐到椅子上,一抬头,就看见顾予岑的面前挡了个小摄像机。   顾予岑试了下摄像机的画质,估计是摄像头受损,屏幕中央有个黑点,且画面有些模糊,但总体还算可以。   “这是剧组的吗?”顾予岑随口问。   “应该是。”楚松砚说:“我记得前几天有场戏就用着这种摄像机了,它的外壳应该就是拍戏的时候摔坏的。”   “哦。”顾予岑应了声,抬起头,寻找了下合适的位置,“那用它充当监视器吧,根据它来判断走位。”   楚松砚觉得没什么问题,顺势点头:“行。”   顾予岑用几个道具垫了下,把摄像机放在上面,放稳后,他又看着屏幕上楚松砚的身影,说:“那我直接按开始录像了。”   楚松砚想了想,说:“行,一会儿可以根据它录出来的效果来进行调整。”   “嗯。”顾予岑应了声,在摄像机上摁下开始录像的摁键,随后走到画面中央,根据记忆指导楚松砚的位置。   楚松砚也简单判断过方位,所以两人很快就调整好。   随着顾予岑说了声“开始吧”,这段戏再次从头开始。   两人总共从头到尾演了四次,每走完一遍戏,便走到摄像机后,查看录制的视频,从中找出可更改的细节,以及情绪递进稍显生硬的位置。   第四遍的时候,两人明显能够平稳地维持在“适中”的情绪尺度处,在演完后,录像刚看了一半,摄像机的电量便走向终点,自动关机。   屏幕瞬间陷入漆黑,倒映出两人靠得极近的脸。   与此同时,摄像机回放视频的声音消失,房间内也倏地陷入片安静中去。   一时之间,竟无人率先挪开身体,也无人说话。   顾予岑看着屏幕上楚松砚的脸。   楚松砚也看着屏幕上的他。   顾予岑垂下眼,笑了声,突然说:“我之前琢磨怎么演好戏的时候,看完你电影的原片,就挑选一段我能学的片段出来,反复看上几遍,然后模仿着演,那时候也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觉得挺丢脸的,也没法让别人看我学得到不到位,就用摄像机对准自己,然后一遍遍地录。”   而那时候,某个片段里,就是摄像头从高处拉到低,楚松砚躺在雨天肮脏的积水中,最后镜头聚焦在他漆黑的眸子上。   看到那个片段时,顾予岑就觉得,楚松砚的瞳孔像摄像机一样,冷冰冰的,里面倒映出来的情绪,其实都是正在注视着摄像头的人所拥有的情绪。   所以他不理解楚松砚怎么就被那么多人夸。   明明楚松砚在他面前演得比这好多了。   更虚伪,更让人记恨。   但看楚松砚演戏看多了,加上两人太久没联系,记忆里夹带的那些偏见也变得模糊,他也承认楚松砚在演戏这方面确实比大多数人都厉害。   至少比他厉害。   他演戏,全靠股劲儿。   别输给楚松砚,别跟家里闹得那么厉害就为了来拍戏,最后却一事无成。   而楚松砚靠什么呢?   单纯为了钱,把这当工作吧。   谁知道呢,顾予岑说不清。   楚松砚扭头看着他的侧脸,说:“是吗?那天天看着我的脸也挺烦的吧。”   “还行吧,主要这方法确实好使。”顾予岑随意道:“就是看多了还有点儿脸盲,当时进组,其实见到你的时候还有点儿没认出来,但你声音没怎么变,后知后觉就反应过来了。”   “啊。”楚松砚莫名开始颤着肩膀笑,笑了足足半分钟,才说:“那你现在跟我说,就不觉得丢脸了?”   “丢脸,但是想起来了,就顺便一提。”顾予岑向一旁走去,显然是想结束这个话题。   楚松砚却问:“你那摄像机在哪?是唐云明手上的那个吗?”   顾予岑脚步微顿,说话丝毫不客气:“别给他脸上贴金,我那摄像机怎么可能给他。”   “那在哪儿呢?”楚松砚问。   他这简单两个问题,顾予岑就能猜到他的企图,但还是装傻道:“你问这干什么?”   “想借用一下。”楚松砚笑。 第70章   可摄像机早在去年就彻底报废,成了堆破烂,顾予岑也早就忘了把它随手扔在了哪儿。   或许是躺在家门外某个垃圾桶里,又或许是前剧组外面的马路牙上,总之,想找出来很难。   但楚松砚这随口一句,就像咒语一样印在顾予岑的心头,有些看剧本看得脑袋胀疼,他就站在窗边,边吹风抽着烟,边胡乱地想,这摄像机到底扔到哪儿去了。   当然,这么干巴巴的想,是想不出什么结果的。   但在某天,顾予岑突然想起来唐云明这号人,因为最初负责联络唐云明的人,其实是他在原公司里聊得还算不错的一个小演员,但那小演员出身不好,高中辍学,自己从小县城里跑出来,好在演技不错,误打误撞进了个还不错的剧组,跟着水涨船高,签了公司,但到底还是没背景,长相也差了些,仅靠演技,根本不怎么受重视。   顾予岑解约后,他还留在原公司。而唐云明,则是和他从同一个县城里跑出来的老乡。   县城就那么大,说得难听些,人往县城最中央的十字路口上一站,过的每个人你都能捋出来些邻里、亲戚间的关系。   唐云明就是被长辈拜托给他的,他原本准备随便糊弄,给唐云明往隔壁的传媒公司里一塞,就可以了,但偏偏唐云明这小子死脑筋,跑出来就只想学摄影。   误打误撞,他就给顾予岑做了几年的小狗仔。   而现在那个小演员已经成了个发展不错的三线明星,联络顾予岑,也是因为唐云明回到老家后,整个人气度都变了,甚至还有人说,唐云明赚了笔千万巨款。   他来以玩笑的口吻来问顾予岑,这工资这么高,他都想来当狗仔了,毕竟天天蹲草丛里可要比琢磨剧本容易不少。   顾予岑随意地在屏幕上敲打,回了句。   【我可没给他那么多钱。 】   当初和唐云明签合同时,顾予岑故意留了一手,合同里有很多不完整的部分,全部都是他日后可钻的条约漏洞,而放唐云明走的时候,他也干脆把唐云明与楚松砚的新闻合照充当成项违约的罪证,直接将唐云明该拿的后续工资砍了一半。   唐云明也是个死心眼的傻子,根本没处说理,也没资格和顾予岑硬刚,他只能这么接受,夹着尾巴逃走。   而如今信息里这个…..千万巨款?   唐云明从哪赚的?   倒卖照片给其他媒体狗仔?   不会的。   这些年,唐云明卖了哪些照片,总共卖了几张,顾予岑心里都一清二楚,他很容易就能查到,而这些卖照片的钱,也早被唐云明寄回家里给弟妹支付上学费用。   估计早都花光了。   顾予岑想,说不定是楚松砚给唐云明打的钱呢,就为了买断那张他与林禹的约会照。   但不至于。   唐云明根本没有那张照片,也不会打肿脸充胖子去诱骗楚松砚,毕竟……..他不是对楚松砚挺有感情的吗。   要买断,也该是到他手里来买断。   钱该支付给他顾予岑。   顾予岑找人去查了唐云明账户的流水。   果然,他还真没猜错。   钱是走楚松砚公司的账户打过去的。   但还不至于千万巨款。   也不知道那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   “咔嚓。”   顾予岑摁下快门。   坐在路灯下台阶上的楚松砚听见声响,转过头,他手指上还夹着根烟,随着动作,白雾飘飘渺渺地飘到上方。   “回来了?”看清举着相机的顾予岑,楚松砚下意识勾起唇角,笑着说:“还以为你要走一整天。”   顾予岑看了眼定格的照片,照得一般,可能是聚焦的时候手有些荒,导致楚松砚的身影旁有些虚影。他放下相机,走到楚松砚身旁,也不嫌弃台阶上的积雪,直接就坐下。   “我也没想到这趟居然这么顺利。”顾予岑把相机放到腿间,又问:“怎么又坐在外面,不是说要在房间里研究剧本?”   拍摄进入瓶颈期,整个剧组都笼罩在片低迷的气压下,剧本中的剧情也改了又改,不少演员的戏份删删减减,甚至已经拍摄好的片段都被推翻重新调整,怎么看都像是初出茅庐、流程走得还不大通顺的新手剧组。   江鸩贺却一反常态地压抑脾气,变得格外沉默,甚至给整个剧组放了两天假,但这说是放假,其实就是给他们腾出更长些的时间来磨合演技。   剧组的几个休息室也始终没空下来过,总是有演员三两成群地进出,借这个稍显平和的环境来对戏。   而楚松砚和顾予岑需要磨合的戏份,都是与对方的对手戏,但在第一天,顾予岑就给楚松砚留了口信,说他要出去一趟,有事要处理。   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楚松砚没问,他也没说。   现在不过下午六点钟,顾予岑就重新回了剧组。这么短的时间,估计也不会是什么正经事,可能就是去市区找人消遣了下,疏通烂情绪。   楚松砚的视线落到相机上,说:“房间里闷,出来抽根烟,顺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你出去这趟,手里还多了个相机?这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摄像机?”   “不是。”顾予岑将身体向后仰,双手撑着更高一层台阶,侧头看着楚松砚指尖的那根香烟,声音淡淡道:“是从唐云明手里拿回来的相机,突然想起来当初合同里签的内容,如果他离职,就要上交一切设备,最后却自己偷偷拿走一个相机,我是去追责的。”   他这话把自己说成了十恶不赦的黑心老板。   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楚松砚注意到相机有些旧,上面许多痕迹都能与当初唐云明手里的相机对应上。   还真是从唐云明手里拿回来的。   千里迢迢地跑出去,就为了个破相机?   未免不值当。   “难得你有这闲心。”楚松砚的语气稍显挖苦。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顾予岑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就伸手夺走楚松砚指间的香烟,而后十分自然地反转手腕,将烟凑到自己唇边,张开嘴,嘴唇贴上去深深地吸了一口。   随着动作,他手掌上沾着的雪掉落到楚松砚的大腿上。   反应过来后,楚松砚伸手拍掉裤子上的雪,问:“你跑出去大半天,晚上还对剧本么?有一段戏又出了毛病,江鸩贺又准备改,但最终版本还没定下来,准备等你回来再商量,但现在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顾予岑将吸进去的那口烟吹到楚松砚的侧脸上,在楚松砚被熏得眯着眼睛,转头看向他时,他又若无其事地扭头看别处。   顾予岑语气轻佻地说:“那就去找找他呗,催债是副业,演戏才是本质,我还要赚钱养家呢,可耽误不得。”   “养家?”楚松砚条件反射地嗤笑了声。   “怎么?”顾予岑重新看向他。   “挺有责任感的。”楚松砚平静地说着,却怎么听都像是阴阳怪气的嘲讽。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江鸩贺打了通电话。   挂断电话后,他便对顾予岑说:“江鸩贺说他两小时后过来,让咱俩先研究,一会儿一起讨论。”   “他干什么去了?”顾予岑随口问。   “你再给他打电话问问?”楚松砚也就随口接了句。   “算了。”顾予岑笑。他直接把烟头扔到地面,踩灭在积雪中,而后拍拍手掌站起身,将相机抱在怀里,说:“走吧,看看有没有空房间。”   但他俩走了一圈。   所有休息室都被占据,里面的人都满面愁容。   顾予岑关上门,看着楚松砚说:“得,没地儿可腾给咱俩。”   楚松砚盯着他。   两人沉默两秒,异口同声道:“你房间?”   之后又是两秒安静。   顾予岑笑出声,先抬步走,“走吧,去你房间,我房间乱得很,这两天都没收拾,跟垃圾场没什么区别。”   但其实楚松砚的房间也没好到哪儿去。   最近降温降得厉害,气温一度达到零下三十八九度,即将突破四十度的节点,和古时候流放寒苦之地没什么区别,小李又新搬来堆厚棉袄,也不管款式如何,完全是什么暖和就买什么,还有两件她特意去市场里找老裁缝裁剪的大棉裤,此刻全都堆在门口,还没来得及整理,看着跟批发市场是的。   楚松砚将灯打开,简单收拾了下,把几件占地面积较大的衣裳都扔到了洗漱间门口,才起身说:“我这儿是不是比你那儿还乱…… ..”   结果他一转身,发现顾予岑又拿着相机对准自己,摄像头上闪烁着红点,就像是狙击枪的瞄准点,正准准地对着他的眸底。   楚松砚眯起眼睛,走近,“追完债,开始练习怎么使用赃物了?”   顾予岑却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给他。   “这个才是赃物。”   楚松砚伸手接住。   结果这东西沉甸甸的,锋利的棱角在他腕骨上狠狠地磕了一下。   疼。   楚松砚低头看去。   “什么…… ..摄像机?”   顾予岑又摁下快门。   白光替代聚焦时闪烁的红光,骤然亮起来。   “咔嚓。”   顾予岑放下相机,这次,他明显对照片满意了不少,表情也放松下来,语气轻快地回:“你不是想借用下我的摄像机?给你取回来了。” 第71章   “这也是从唐云明手里拿回来的?”楚松砚低着头,借着颤颤巍巍的顶灯看着摄像机的大概轮廓。住在破旅馆有万般不方便,但这时常骤然灭掉的顶灯是楚松砚最喜欢的,虽然这种光线对于正常情况来说有些太暗了,但他偏偏就喜欢这种暗些的光,尤其是处在哈市的寒季,窗外的风兀自吹刮着,屋里的灯光又不大明亮,让人昏昏欲睡,却莫名添了分安全感。   但此刻,这光显然要比刚入住进来时更暗了,暗到楚松砚没法看清摄像机上磨损得有些厉害的按键标识。   他只能用指腹摩挲而过。   “不是。”顾予岑说:“只不过想着他应该记得这摄像机被我扔到哪去了,就问了一嘴,结果他不仅记得,还帮我找着了。”   “在哪找到的?”楚松砚尝试给摄像机开机。   顾予岑又举着相机,对准他的脸,连拍了两张,就像是胡乱摩挲着新玩具的小孩儿一样,脑袋一热想起个玩法,就抓着玩具开始实施行动。   在快门声的掩盖下,顾予岑的声音显得低了不少,他说:“在别人家里找着的。”   按照这个交谈节奏,楚松砚理应问出——谁家,但顾予岑已经顺嘴交代出来了:“说起来还挺巧的,那人长得和你有点儿像呢,我当初把摄像机扔给他,也不过是因为我开玩笑说,如果他也靠看视频学会演戏,说不准进演艺圈就能成为第二个楚松砚了。”   结果摄像机扔给他之后,顾予岑就再也没想起拿回来。   他就像是找到个奇特的垃圾桶,以此来处理摄像机这个他不想再看到的垃圾。   摄像机顺利开机,出乎意料的是,它竟然还有满格电量,显然是顾予岑给它取回来后充进去的。   楚松砚又随便摁了个按键,却跳转出来“无SD卡”的提示。他这才抽空抬头看了顾予岑一眼,顺着话问:“那他学得怎么样了?”   顾予岑摇摇头,说话时也没多惋惜,语气平平道:“他的特长不在演戏,他那性格也不适合进演艺圈。”   “那他特长在哪?”楚松砚又问。   “在哪?”顾予岑像被他这话问住了,手上调节相机参数的动作停顿数秒,认真思考了下,又后知后觉地笑着说:“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想培养他给你当替身演员不成?”   “我可没说。”楚松砚摇头。   “我也没说。”顾予岑回他。   之后,两人对上视线,都开始笑。   有些话就这样藏着放着,落到他们意味深长的对视中去。   笑完,顾予岑就踢掉鞋子我,走进屋里,把相机随手放到床边,再驾轻就熟地走到床头,拿起个烟盒,打开掂了两下,却发现里面连一根烟都没有,完全就是个空盒子。   “抽没了怎么不扔?”顾予岑将烟盒扔到垃圾桶里,又说:“一堆东西摆在床头乱得很,再过两天,你真就向我看齐了。”   这次,轮到楚松砚举着摄像机对准他。   “忘扔了。”楚松砚说。   顾予岑看着他用摄像机挡着自己的脸,才想起来:“这摄像机有点儿老,有时候卡顿,突然冒出来一道快门声尖锐锐的,你把它拿远点儿,别吓着。”   “没放SD卡,拍不了。”楚松砚说:“我就随便看一下画面怎么样。”   “ SD卡在我外套口袋里。”顾予岑这么说着,双手却垂在身侧,完全没准备掏兜把SD卡拿出来。   楚松砚也就简单点了个头,说:“那等你晚上回房间再弄吧,咱俩先看看剧本。”   说着,他就把摄像机放到相机旁边。   顾予岑看着他的动作,抱着臂,没忍住出声:“不是对戏,你不准备用摄像机录下来看效果?”   “没准备开演,单纯讨论一下剧本。”楚松砚已经走到床的另一侧坐下,从枕头底下抽出修改无数遍后重新打印出来的剧本,他又从床头柜里抽出来个剧本,扔给顾予岑,说:“你看这个吧,这俩剧本差不多,修改的都是小林的戏份,或者你回房间拿个剧本也行。”   “我就看这个吧。”顾予岑伸手接住,翻了几页,精准地翻到目前进度所停留的戏份,他发现这个剧本还真是崭新得可怕,楚松砚都没在上面写几笔,翻页的痕迹也很少。   也是,后来换剧本换的太勤快,就跟给家里小孩儿换睡前读物一样,估计也来不及给它打旧。   说是讨论剧本,其实大多数时候,还是要伸手简单比划下演戏时应有的动作和尺度,反倒真正开口聊的内容少之又少。   而最近卡顿的戏段,也是《阴雾守》里唯一一段算是完整地袒露压抑的戏份。张傺这个主视角人物的身世背景也就此拉开帷幕,以其逼仄潮湿的住处为起端,通过穿插幻觉片段的形式,来将人物的过去展现在观众面前。   而张傺长久萎靡地将自己锁死在住处,迟暮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当他进入这个死气沉沉的房子里时,就发现张傺正坐在个方块电视机的前方,表情麻木地看着屏幕上的黑白画面,手却死抠着自己的大腿。   从迟暮的视角来看,电视机上只是普通的新闻播报,如果非说有什么特殊的,那就是它只会反反复复地播报同一段车祸新闻。但从张傺的视角来看,电视机上是他过去的一段段记忆,是他从小到大每个亲人离世的画面。   他的腿上已经出现了片血淋淋抓痕。   张傺在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无需在梦里看见各种乱七八糟的人或鬼,也不用纠结真与假,只需要徘徊在过去的记忆中,而他不踏出家门,也是为了躲避迟暮。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逼迟暮亲自上门。   他知道,迟暮会来找他的。   可当真正见到迟暮的脸时,张傺的第一反应却是惘然,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迟暮躲着他,他就非要逼迟暮出来。   迟暮出来了又怎样呢?   迟暮能解决他身上的问题吗?   张傺也这样喃喃着问出来了。   可这次,迟暮却蹲下身,用指腹蹭了下张傺大腿上那片血痕,直到指腹沾满湿黏的血,他才抬起头看向张傺,说:“你身上的疤好不容易消失了,现在又把自己抓伤了。”   可张傺从来不记得自己身上有过疤痕。   再之后,张傺就发现自己被捆住了双臂,迟暮将他绑在了凳子上,以此来制止他伤害自己的行为。   做完一切,迟暮又走了。   张傺只能坐在凳子上,遥遥地看着房门,等待迟暮回来。可就在他感受着时间一瞬瞬消逝,最终疲惫不堪地睡去时,突如其来的噩梦使他惊醒。张傺错愕地发现,他又回到了第一次遇见迟暮的那天。   而之后,无论他如何做,都被困在这一节点。   顾予岑的手指划过楚松砚的腕骨,他边看着剧本,边说:“我捆绳子的时候留下的应该是个活结,你自己也能解开。”   “嗯。”楚松砚的腕骨刚才被磕得有些猛,此刻顾予岑触碰时还隐隐作痛,但他面上不露声色,只是应和着顾予岑的话说:“其实本质上张傺是被自己捆住的。”   “有领带吗?”顾予岑问。   楚松砚明了他的意思,也没怎么犹豫,直接指了条明路:“衣柜底层有一条。”   顾予岑把领带拿过来,还顺手将摄像机放到两人中央,但他依旧没插SD卡,只是将摄像头对准楚松砚的手腕,而后拿着领带凑近:“试试。”   楚松砚似笑非笑地看他:“这段可能要改。”   “改了干什么?不是挺好的。”顾予岑一边说,一边伸手把楚松砚右侧手腕抓过来,而后将领带套上去,试着打个复杂的活结。   他为了这段戏看了不少麻绳捆绑方式的教学,打结打得还算干脆利落,但领带到底和麻绳的质感差得远,打出来得结也少了些感觉。   尤其是顾予岑扫了眼摄像机的屏幕。   啧。   一般般。   效果没想象中好。   但或许得益于楚松砚的手修长纤细,骨节明显,而且这破旅馆的灯光确实有种地下室囚禁风的感觉,摄像机里的画面看着还真有两分难以言喻的色气。   顾予岑勉为其难地说了句:“还行。”   楚松砚显然也学了对应的解活结的方法,但他学的是解系在凳子上的活结,而直接捆住双手的这种方式,他解起来还是有些费劲。   顾予岑坏心思地抓他手指,不让他解。   “等会儿,咱俩研究一下别的地方,先别急着解。”   “还有哪儿?”楚松砚扭头看剧本。   他此刻的姿态完全是受制于人。   顾予岑的视线落到楚松砚脖子上。   可惜剧本里没有掐脖子的戏,顾予岑这么想着,又动了动手指,将楚松砚抓得更紧了。   楚松砚扭头看他,他才收回一只手,往身上蹭了蹭。   这是蹭灰的动作,也是剧本里迟暮捆完张傺后的动作。   张傺的家里就像从来没住过人一样,布满灰尘,简单的捆绑动作都将迟暮的身上蹭了层灰。   楚松砚看着他的动作,提醒道:“应该两个手一起吧。”   顾予岑摇头,说:“简单演一下,到时候说不准改成什么样呢。”   楚松砚闭上嘴。   不是因为他说不过顾予岑,也不是因为他觉得顾予岑说的对,而是因为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不合时宜地,响了。   这个时间点,能给他打电话的人还能有谁?   楚松砚脑海里一瞬有了人选。   顾予岑直白地盯着他,将他的每一分反应都揽入眼底,却没打算给他解绑,而是依旧桎梏着他。   “来电话了。”顾予岑慢悠悠道。   “嗯。”楚松砚说:“休息会儿吧,给我送开。”   顾予岑却没理,接着说:“谁打来的呢。”   说着,他左手死死抓着楚松砚,右手却摸到了那个传出手机铃声的口袋里。   随着手机被抽出,明亮屏幕上的备注映入眼帘。   “林禹”两个大字。   还真是冷漠生疏的叫法。   “还以为你会给他备注成男朋友呢。”顾予岑打趣着,又问:“要接吗?”   而后,他自问自答:“哦,你准备接电话来着。”   顾予岑不给楚松砚反应机会,直接摁下接听键。   屏幕上瞬间跳出通话计时。   “松砚。”林禹的声音低低地传来。   楚松砚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攥得更紧了。   顾予岑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就像是某种背德游戏,顾予岑正逼迫着他陪自己玩这类低俗手段,逼迫着他取悦自己,就像在欣赏一只被粘鼠胶粘住的黑蝴蝶。   “嗯。”楚松砚应了声。但他丝毫没表现出来恐慌恐惧,而是稀疏平常地同林禹对话:“开完会了?”   “中场休息。”林禹说:“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但快到打电话的时间,就先给你打过来了,你没在忙吧?”   “在和同事研究剧本。”楚松砚平静道。   “同事?哪个。”林禹问。   楚松砚觑着顾予岑,顾予岑对着他挑眉。   “顾…..”楚松砚刚说出一个字,那头就传来道低低的声音。   是林禹的助理。   林禹简单应答几句,便同楚松砚说:“我先挂了,晚点儿结束会议打给你。”   “好。”楚松砚说完,停顿两秒,又加了句:“别太累。”   林禹笑着回:“你也是,我想你。”   “我也是。”楚松砚又回。   挂断电话后。   顾予岑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面上表情丝毫看不出破绽,仿佛他只是贴心地帮一个无法行动自如的同事接了通电话。   如果能忽视楚松砚手腕上的领带,以及顾予岑那压低了些的唇角的话。   将手机放回去,顾予岑像突然累了,直接送开了领带,拿着摄像机背过身,从口袋里掏出SD卡,低头安装:“休息会儿吧。”   楚松砚揉了揉手腕,把领带扔到地上,自己站起身走到门口,接着收拾地上的衣裳。   他收拾完,刚站起身,就听顾予岑说:“你要买照片吗?我最近缺钱,你价格公道的话,我就卖。”   楚松砚反问他:“多少钱算公道?”   顾予岑竖起五根手指。   楚松砚摇摇头,说:“黑心。”   顾予岑闷闷地笑,他收回手,说:“你跟林禹在一起后,得到的可不止这些吧?”   他拿起摄像机对准楚松砚的脸,摁下录制键,接着说:“楚哥,我知道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这像对审讯过程的记录。 第72章   顾予岑看着屏幕里的楚松砚。但楚松砚始终表情散散的,甚至还有闲心把一件叠得不太板正的外套抖落开,重新叠了一遍。   他看起来像不打算理会顾予岑的“审讯”。   顾予岑也并未步步紧逼,仿佛他只是心血来潮地试了下摄像机的拍摄效果,录了两分钟整后,就把摄像机放下了。   楚松砚这才回话:“我知道。”   他知道。   顾予岑稍抬起眼皮。   楚松砚仍弯腰低着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刚巧站在衣柜侧方,那小片空间是灯光无法照亮的位置。   他接着说:“这件事,在圈子里稍微有点儿能力的人都知道,他们都等着看我笑话。”   楚松砚抬眼,直白地看向顾予岑,“你也是。”   如果说欲望上头的一夜情是场模糊的开端,那么后来和林禹断断续续的接触,其实也只是欲望熄灭后,为了维持两方正常沟通的和谐假象。   至于突然的确定关系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大家都以为是这段关系发展出来的结局。但其实,也不过是楚松砚为了解决一场闹剧的办法。   楚松砚上部戏拍摄时长总共七个月,整个过程看起来很顺利,从进组之后,唯一传出过的新闻,也是抱着宣传目的透露出来的东西,但其实,他在进组前,临近签合同时,险些被人临门插上一脚,踢出剧组。   对于楚松砚来说,这种程度的新闻可以算得上是丑闻,尤其是插那临门一脚的人还是个圈子里人尽皆知的关系户,从出道开始,便精心挑选剧组班底,完全为了拿奖来接剧本。   而他这条路确实走的不错,第一部戏便拿下最佳新人,第二部戏则是最佳配角,第三部的目标为何,大家也都知晓。   而楚松砚在这部戏前,罗非奖惨遭滑铁卢,全程陪跑,这人分明就是看中了楚松砚的这遭“惨案”,准备再踩他一脚,借此上行。   说实话,那个演员的演技也不差,况且年纪更小,家里资本摆在那儿,宣传更是舍得下本钱,一旦撇弃楚松砚,将这人拉进组,说不准还真就起了另一重特殊效果,将剧组前期宣传效果直接拉满。   而娱乐圈里的各种奖项,说句不好听的,有时候资本很容易就能在其中插上更强一骑助力,至于得奖后,旁人又如何能有十成十地把握说这就是黑幕。   毕竟人家演技也不差,稍生涩的部分完全可以归并为未经打磨的灵气,罗非奖这几年的评判标准又屡次更改,说是为了迎合新时代的标准,但评委究竟是如何定档次的,谁又知晓。   而且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个负面新闻——有关楚松砚原本家庭的,据说媒体手里头已经拿到了确凿的视频证据,只差发表出来罢了。   那一段时间,算是两头都在盯紧楚松砚,只看他的态度是否露出破绽。而剧组那边的注视更加虎视眈眈,甚至已经将丑话说在了前头,向楚松砚发出了重新试镜的通知,直接将那个演员加塞进去。   与媒体的谈判也始终处于下方。   楚松砚入圈多年,终于踏进了一张独独为他编织出来的陷阱密网。   而公司方资本能力的相对弱势,也就造成了他在这种局面下只能依靠自己。   而且在接这部戏的时候,楚松砚为了他将其他剧本通通否了,甚至连场面话也是敷衍而过,那时他连赶通告,身心俱疲,只想从其中挑选最好的出来。而被拒的其中一个剧组不死心,甚至鼓吹他轧戏,就像是甩不掉的牛皮糖,打太极打得楚松砚不厌其烦,只能将话说绝。   如果这边被踢出剧组,那其他被拒剧组的态度也可想而知。   楚松砚算是彻底落入低谷。   媒体这边也在网上稍放出风声,但还未来得及发酵,就被人将火苗摁了下去,至于出手的人,不是楚松砚的公司,也不是其他与他有利益关系的合作方,而是——林禹。   恰到好处的援助,就像是敲开礁石的锤。   他们之间的联络原本已经渐渐冷淡下来,已经能看见日后断联的前兆,但就因为这么一锤,一切灭下去的火苗再次雄起。   林禹步步为营,以此为把柄,与楚松砚再续前缘。   楚松砚问他要什么。   林禹只说,一段情。   至于这段情究竟能维持多久,都不重要了。   但少数知晓两人之间关系的圈内人,都以为在这出闹剧前,两人便确定了关系,林禹出手也是必然的。   而之后,林禹作为剧组中最大投资方,将楚松砚稳稳地推回了他应坐的位置。   楚松砚很清楚,当时顾予岑绝对也听到了风声,媒体并未向外公布视频的具体内容,大部分人也只是知晓楚松砚河边湿鞋,终于被狗仔拍到了致命把柄。   可顾予岑扔保持着隔岸观火的态度,楚松砚甚至清楚,如果他真因这出闹剧被拉下马,成了别人的垫脚石,顾予岑那边说不准还要借此再次大肆宣传。   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对立的关系。   顾予岑却反问:“我怎么活等着看你笑话,楚哥,你要是真陷入舆论,我肯定要帮你的,毕竟这几年,咱俩被媒体长期比较,我有赢有输,如果没了你,这演艺圈肯定变得特无趣。”   楚松砚不置可否道:“都过去了。”   虚伪的场面话谁都会说。   顾予岑顺势点头,颇为可惜道:“早知道只要掺合进去,就能和楚哥这儿讨一段情,我怎么说也要抢先一步…… ..但可惜了,错失良机。”   他就会在口头上讨先机。   停顿数秒,顾予岑又故作好奇道:“话说当时媒体那儿传出来的风声,到底是关于什么的?”   当时顾予岑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圈内得奖,事业上风光无限,顾家那边却一再催促,甚至出手干预顾予岑公司内的决策,将他本应顺风顺水的路硬是搅成难过的淤河。   所以当他得知楚松砚那方风声时,所知甚少,只当是楚松砚故意弄出来一招来拉同情票,还想着浑水摸鱼。   结果一切风声平息后,唐云明带回“战报”。   楚松砚和林禹搞上了。   猝不及防。   后来一部分细节,还是顾予岑从圈内知情的前辈口中得知的。   顾予岑又笑着说:“楚哥告诉我,我好衡量一下,如果当时给我搅进局里,我能否像你一样处理得这么漂亮。”   楚松砚却摇摇头,声音又低又缓,“真有那心思,好好研究一下怎么说话能更讨人喜,才是最重要的。”   他这意思是,顾予岑说话不讨人喜。   顾予岑张张嘴,最后还是把那句“怕是无论我怎么说,你都觉得我讨人恨”给咽了下去。   他语气轻佻道:“成,我明天就去报情商培训班。”   “咔哒。”   倏地,门外传来拧锁的声音。   顾予岑看向房门。   片刻后,门被推开,一张脸出现在视野里。   林庚。   楚松砚的那个经纪人。   看见顾予岑,林庚明显有些错愣,推门的动作稍加停顿,刚准备问“楚松砚不在吗”,视线一转,就看楚松砚朝自己走来。   林庚这才放下心,接着将门彻底推开,整个人挤进房间,再把房门重新关上。   他进来后,顾予岑才看清,这人怀里还抱着个大袋子,瞧那袋子上凸起的轮廓褶皱,里面装的像是饮料罐。   林庚将塑料袋放到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小李这孩子不省心,说好帮忙搬东西,结果又自己偷偷买了两根烟花,在下面放着玩呢。”   楚松砚弯腰,勾开袋子边缘,手掌伸进去,拿了盒烟出来,但烟盒被压在下面,随着它被抽出,其余压在上面的罐罐都松散着向下滚滑撞击。   顾予岑一听那声音——楚松砚没有喝饮料的习惯,应该是啤酒罐。   买这么多酒,谁喝?   楚松砚把烟盒拆开,自己缺没抽,而是远远地抛递给顾予岑。   他这是记着顾予岑方才在床头找烟的动作。   扔完烟盒,楚松砚接着转回身子,和林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丝毫不顾忌顾予岑的在场。   顾予岑拿起烟盒,点根烟抽,身子后仰着,视线始终落在楚松砚身上。   林庚偶尔偷看顾予岑几眼。   他总觉得这种气氛不太对。   分明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是正当同事关系,但他现在怎么总感觉,顾予岑那姿态像是刚快活完,正懒懒散散地抽着事后烟,而楚松砚则是稍正经些,站出来应对查房警察的。   真是脑子坏掉了,林庚麻木地想。   两人聊了一会儿,门又被敲响。   江鸩贺回来了。   楚松砚扭头,刚准备叫顾予岑,就发现顾予岑这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自己身后,连林庚都被他挤到了一旁去。   “走吧,工作了。”顾予岑伸手拍拍楚松砚的后腰,直接拉开门,出了房间。   楚松砚后知后觉地笑了下,刚准备抬脚跟上去,就被林庚叫住:“诶。”   楚松砚看向他。   林庚满脸便秘似的表情,他憋了憋,没忍住说:“他看着不怎么好相处,你要是挨欺负就跟我说啊。”   演艺圈里,相比热暴力来说,更多的是隐晦的冷暴力,从精神层面压迫你。这种事情不少,林庚也是最近刚分手,脑袋乱糟糟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根本不过脑子。   楚松砚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看看小李有没有把你的车垫子给烧着。” 第73章   当晚,三人围坐在一间空下来的小房间里,将剧本上有异议的那几页从头到尾研究了遍,说实在的,江鸩贺心底根本不想大改,顶多是分镜细节稍加改动,将一些隐含血腥压抑性质的部分藏起来,但这部分一旦改动,整段戏也就失去了灵魂,所以才需要这么实际得对几遍戏,商榷出最好办法。   编剧和副导过了会儿也进了房间,身后还跟着几个演员。   这么一间屋子,就慢慢地挤满了人。   《阴雾守》的剧本其实有两版结局,一版是彻头彻尾的悲剧,真实中的幻想,幻想中的痴望,一切不过是张傺在亲人尽数离世后,情绪崩溃下的幻觉,而迟暮这个人,也不过是他假象出来的——和他同等不幸、同等悲哀的虚拟朋友。   至于另一版,则是开放性结局,将解说权交递到观众手中。   凌晨两点,这场“研讨会”才结束。   江鸩贺也决定下午便重新开始拍摄。   但拍摄的戏份都细分出来了两个版本,一个是稍作更改后较温和含蓄的版本,演员之间的对手戏少了故弄玄虚的惊悚效果,但也少了应有的张力。   而按照原来版本拍摄的究竟效果如何,江鸩贺也没明说,像是达到预期,又像是差强人意。他整个人俨然陷入了种平和却又矛盾的状态。   随着他的变化,剧组里的工作人员以及演员都开始默契地噤声,处了必要的剧情讨论外,其他闲聊都统统消失。   在中场休息、拍摄暂停时,剧组变得静悄悄的,就像是座建立在风雪中的透明静音房。   傍晚时,旅馆各个房间的熄灯时间也越来越晚,大多数人都选择熬夜将第二天的戏份研究透彻,最好能确保第二天毫无错误点的一遍过。   可这样的静也就维持了几日。   江鸩贺又开始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   他总是揪着那一丝丝的不完美不肯松手。   而在这种挑剔下,出错率愈发得高。   挑剔过后,重归无可奈何的平静。   又是一场死循坏。   “卡。”   “转场吧。”   楚松砚从片场中央走出去。   接下来的那场戏是顾予岑的独角戏,顾予岑已经到了另一个场地。   楚松砚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旅馆。   虽然江鸩贺没说,但他知道,这场戏演根本不够江鸩贺心底的完美线,但江鸩贺没说,楚松砚也只能先自己复盘。   回了房间。   楚松砚解开外套纽扣,顺手将外裤也脱了,然后才光着脚走到床边,身体向后一倒,躺到了硬梆梆的木床上。   按照惯例,他先是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放空自己,之后才稍稍动了下四肢,准备下床去洗澡。   但胳膊伸开后,手掌触碰到了个硬物。   楚松砚转动眸子,看过去。   对,顾予岑的摄像机放在这儿一直没拿走。   这几天对戏,顾予岑都到他房间来,摄像机也就这么理所应当地留下了。   楚松砚想了想,还是将摄像机捞了起来,把它放到床头柜上充电。   之后,楚松砚就进了浴室。   淋浴打开。   旅馆的热水器不大还用,通常刚打开淋浴的时候,出的都是刺骨的凉水,熏出来的寒气冻得人骨头瑟瑟,要等待五六分钟,水温才渐渐升高。   楚松砚却没管这事,直接就站到水流底下,任由冷水冲刷身体,直到身上被冰得没了知觉,牙齿也开始发出阵阵细微的打颤声,水流骤然变暖。   这种感觉就像是把身体埋在雪地里,在即将冻死的时候,才突然出现个旅人,在你身体附近架起堆火。于是,骤高的温度将你僵硬的身体灼伤,血液的流淌也变得清晰起来,仿佛无数条蛇正在你血管里钻。   这给楚松砚带来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要死未死,将暖仍寒。   林庚进来的时候,就听见浴室里的水声,他站在浴室外边提高声音喊了声:“楚松砚。”   水流声太大,楚松砚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   林庚习以为常,撇撇嘴,准备走到床边坐着,等楚松砚出来之后再说,但他一眼就锁定了床头的那部摄像机。   林庚蹑手蹑脚地走近。   他这几天可是总看见这摄像机。   林庚把摄像机拿起来,但也没胡乱摆弄,就是简单看了几眼,试了下重量和手感,就又重新放下了。   他很想看摄像机里存有的视频,但尚存的道德修养告诉他,这不行,所以只能按耐住好奇心。   林庚就坐在床头,边刷手机,边等楚松砚。   但当他再次抬起视线,看向屏幕上方的时间时,二十分钟已经过去,楚松砚却还没有出来。   这个澡洗得有点儿太久了吧。   难不成他进来的时候,楚松砚刚进浴室?   林庚探脑袋,往浴室的方向望了望。   什么都看不清。   他刚准备起身去查看,就听见水流声骤然停了。   林庚便放下心,接着低头看手机。   可又过了二十分钟,楚松砚还是没出来。   反倒门外走廊传来阵脚步声,应该是结束了今天的拍摄,剩余工作人员和演员都回到旅馆了。林庚竖着耳朵仔细听,直到走廊脚步声渐远,周遭再次变得静悄悄的。   林庚的心脏骤然剧烈地跳动起来,额头上也莫名冒出了层冷汗,总有种不详的预感,这种种征兆驱使着他一步步走向浴室。   “楚松砚?”   林庚低声询问:“你洗完澡了吗?”   没人回应。   心脏砰砰跳得愈来愈快,林庚跨步上前,猛地推开浴室门,门板被撞出声巨响,浴室里的景象暴露在林庚眼前,他的脑海里也骤然爆发出一阵雷鸣。   楚松砚身上裹着浴衣,眼睛紧闭,正以一种瘫软的状态躺在墙角,脑袋底下还压着淋浴喷头。   林庚快步跨过去,将楚松砚从地上扶起。   楚松砚完全没了意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到林庚身上,浴室地面湿滑,林庚脚底滑了两次,才将楚松砚支起来,便一个踉跄,两人又一同摔低下去。   废了好大的力气,林庚才把楚松砚架出浴室。就在他拖着楚松砚往床边走时,却突然听见耳边低低地传来一声:“…… ..林庚。”   林庚扭头看过去,发现压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正在缓慢地抬起,楚松砚眼底一片红血丝,尤其是瞳孔旁那一块,血红色几乎连成片,就像某种诡异的分瞳。   楚松砚刚抬起头,下巴便又重重地磕到林庚的肩膀上,他再次垂下脑袋,像只失去全部力气的鸟,翅膀被林庚抓着。   林庚把他放到床上,伸手拍拍他的脸。   “楚松砚,你现在意识是清醒的吗?”   林庚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很久之前楚松砚也出现过这种情况,但那时是林庚长时间联络不上楚松砚,使用备用钥匙打开他家房门,才发现楚松砚俨然已经晕倒在了客厅。   而那时楚松砚晕倒的原因,是误吞药物,快速过敏导致的晕厥,再严重点儿,就是休克。   可一个药物过敏的人的家里,怎么会放置一堆药物,还出现误吞的情况呢?   楚松砚给的解释是,赶通告熬了几个通宵,累的眼睛花,没看清药瓶,以为是买的薄荷糖,就吃下去了。   很牵强,但也没别的理由可解释他这个危险的举动了。   而如今呢。   楚松砚用手抓住头发,闭着眼,眉心不自觉地皱起,他说:“浴室里太闷,突然感觉心跳有点儿快,然后就没意识了。”   林庚连忙将窗户全部打开,才问:“现在感觉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楚松砚撑起身体,将头靠到床头,接着语速缓慢地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有事情要回公司一趟吗。”   “你最近不是睡不着觉,我来看看情况。”林庚满脸复杂,最后又只能深深地叹口气,他用手摸楚松砚的额头,发现温度有些高。   可能是睡眠不足,加上在寒天雪地里拍戏又穿得单薄,有些低烧。   林庚向地上一瞥,发现他前几天拎来装啤酒罐的袋子已经空了,正皱折得堆在地板上。   失眠吃不了安眠药,只能靠酒精麻痹神经,强迫自己陷入休眠模式。   这招真的有效吗。   林庚坐到楚松砚身边,说:“昏倒的时候,头是不是磕着了,你扭头过来,我看看你后脑勺磕坏没有。”   楚松砚缓慢地眨了下眼,看着林庚严肃的表情,到底没多说别的,只是把脑袋扭过去。   林庚细满地拨开头发,发现头皮上有一片正沾着湿润润的浅红色。   磕坏了,也流血了。   林庚抽出几张纸巾,慢慢将那层浅红色的液体擦掉,“疼的话就出声。”   楚松砚却始终都没什么动静,视线笔直地落到被风吹得左右摇动的窗户上,像个格式单调的机器人。   林庚换了几张纸,折叠起来摁住那块伤口,就听见楚松砚突然问,“几点了?”   “干什么?一会儿还要拍夜戏?”林庚根本腾不出手去看手机上的时间,只能没好气地问。   “没,一会儿顾予岑过来。”楚松砚说。   林庚的动作一顿,他将声音放低了些,就像在防根本不存在的第三个人一样,问:“对戏?你不觉得你俩之间的距离有点儿太近了吗?对戏也不该是在你…… ..”   “同事而已。”楚松砚打断他,“别担心,不会闹出新闻。”   “你之前在别的剧组也不是这样的。”林庚噌得站起身,拔高声音说:“之前我不清楚你的情况,但我现在知道你喜欢男人,你这明显已经超过了应有的界限。”   说完,林庚又自觉失态,扔掉手上的纸巾,摁了摁太阳xue ,才接着说:“我只是提个醒。”   林禹和楚松砚在一起的原委,他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他更清楚,如果现在楚松砚和顾予岑闹出非比寻常的新闻,林禹那边会给出什么态度。   楚松砚现在在演艺圈里的地位,还是不够。   所以,他必须摆足了低姿态,才能保足自己拥有的一切。   这道理,林庚都懂,楚松砚肯定也能懂。   楚松砚轻轻地闭上眼,“嗯”了一声。   林庚深吸口气,接着坐下,替楚松砚处理伤口。   房间内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   走廊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还有道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   林庚不自觉分神。   楚松砚突然出声说:“拍完这部戏之后,我们歇一歇吧,我想安安静静地待一段时间。”   林庚却没了回应。   楚松砚懂他的意思了。   楚松砚笑笑,说:“公司里又针对这部戏做了打算?”   江鸩贺导的戏,而且是楚松砚与其二搭,根据公司里对楚松砚的要求,必定要大肆宣传,并制订好后续行程安排。   恐怕,杀青后,便是新一轮赶通告的死循环。   忙,忙,忙。   林庚“嗯”了一声,停顿了下,又接着说:“你要是准备休息,就和公司里说,这几年,我在公司里的地位也算升高了不少,话语权还是有的,不像之前那个菜鸟了。”   楚松砚摆摆手,说:“那就再说吧,我要睡觉了。”   “困了?”林庚替他理顺头发,又拿浴巾简单擦了擦。   “困了。”楚松砚挪开脑袋,抓过被子盖在身上,整个人蜷缩着,脑袋也埋进被子里,“可能磕的有点儿晕,但总归今晚不会失眠了,能睡个好觉。”   林庚站起身,说:“那我把窗户关上,然后给你拿上来瓶酒精,你往身上擦点儿,捂捂汗,别半夜发烧了。”   “不用,我没事,窗户也就这么开着吧。”楚松砚低声催他,“你走吧。”   林庚站在原地半晌,只得说:“那我走了。”   楚松砚没回应。   几分钟后,房门被关上。   楚松砚慢慢睁开眼。   他在心底数着时间。   半小时后,顾予岑敲响了他的房门。   楚松砚才闭上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74章   迟暮的手高高的扬起,最终对上张傺那双眸子,却又迟迟落不下去,胳膊就那样僵持在空中。   良久,迟暮的喉结滚动了下,像是接受现实般,缓缓地放下了胳膊,就在张傺以为一切都归于平静时,迟暮却突然拿起小茶几上的烟灰缸,猛地砸到张傺的脚边,冰冷的玻璃碎片划过脚面,伤口之上,鲜血快速流出,而那成堆的烟蒂砸在地上,像是心如死灰后无法捡拾干净的灰烬。   张傺偏过脸,紧闭着眼。   “张傺,你根本就走不出去,你自以为是的调查,实际上你查出来的那些东西究竟是真还是假,你分辨地出来吗?!”   迟暮用手指着张傺的脸,表情冷硬。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房门被敲响。   镜头顺着轨道转动,画面转换到房门的位置,随着门被打开,门外出现了另一个被绑着的张傺。   张傺的时间线再次归位远点,回到了与迟暮第一次发生正面冲突的时候,但镜头的转动并未结束,在张傺同椅子边缘割开绑绳时,画面再次转动回门的另一端,这次,是迟暮躺在沙发上熟睡,张傺摸黑打开他最近调查得来的一张张记录信息的日记纸。   镜头就这样转了整整三圈,不间断地变换布景,拍摄了几乎四十分钟,这对演员的职业素养有极高的要求,不通情景下的情绪要求也不同,但无论何种情绪,都是激烈的、具有冲撞性的。   高强度地调动情绪,以及转换性格,从调查刚展开时的迷茫不解,再到时间线数次重启后调查却依旧毫无进展的麻木认命,楚松砚的脑袋里就像是布了数十道摸不着看不清的纱布,他一层层地拨开,从里面摩挲出自己所需要的东西,神经高度紧张也导致那声“卡”响起时,他站在原地,维持着“张傺”的行为状态,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入戏容易,出戏难。   而顾予岑目眦欲裂地掐着楚松砚的双肩,手指用力到微微颤抖着,他也还沉浸在迟暮的情绪中。   片场中人员走动的声响渐起,助理也缓缓走近,时刻准备着为两人披上厚外套。   楚松砚的肩膀被掐得生疼,不用多猜也知道,顾予岑入戏过深,手上根本就没收力,估计明天,楚松砚肩膀处就要涨起一片淤青。   “予岑哥。”助理小心翼翼地叫顾予岑。   顾予岑这才大梦初醒般,快速收回双臂,而离了他的桎梏,楚松砚重心不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了下。   多亏他及时回神,伸手抓了下身旁小李的胳膊,才稳住身形。   楚松砚抬起头向上看,顾予岑已经穿好外套,扭头离开了。他一直盯着顾予岑的背影,耳边已经听不清其他声音,只有嘈杂一片、寻不到章法的嗡鸣声。   长时间神经紧绷后,强迫自己脱离已经涨到最高处的情绪,就如同生生剥离掉那层你好不容易粘到身体上的皮囊。   血淋淋的,疼痛阵阵得在身上流淌。   “松砚哥,水。”小李将冒着热气的保温杯递过来,楚松砚却只是看了眼,便说:“有凉水吗。”   “林庚说你昨晚体温有点儿高,喝凉水不好吧。”小李执意让他喝热水。   楚松砚却摇摇头,说:“我现在身上都是汗,刚演完戏,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给我随便拿瓶矿泉水就好。”   小李盯着他,看见他额头上遍布的汗珠,最终只得退让,将保温杯拧上盖子放到一旁,而后拿了瓶矿泉水递给楚松砚。   楚松砚仰起头,喉结快速滚动着,咕噜咕噜喝了小半瓶。   可冷水下肚,他身上还是那种热得发烫的感觉,就像是正处在熊熊燃烧的火炉里,烧得他喉咙发干发紧,烧得他耳鸣不止。   这场戏已经反复拍了三遍。   每次脱离角色后总会有阵空虚迷茫的感觉。   这种感觉看不见摸不着,只是让你的全身像是长了大片野草般,持续性地烧着,却烧也烧不尽。   楚松砚缓慢调整着呼吸,扭头问小李:“林庚呢。”   经过昨晚那事,今天一早,林庚就到片场看着他,观察他的身体情况。   可现在,却找不到林庚的影子。   小李四处张望了下,犹豫着说:“他去旁边抽烟去了吧,刚刚还在呢,松砚哥要不你在这儿坐着,我去找找他?”   “嗯。”楚松砚深吸口气,说:“我在这儿等着。”   小李走时还不忘两步一回头地看他情况。   楚松砚将矿泉水放到椅子腿旁,起身走到江鸩贺身边去查看方才的拍摄情况。画面里刚巧是顾予岑对他似抱似压的姿态,而镜头的拍摄方式也只定格住了顾予岑的面部表情。   楚松砚发现顾予岑的微表情做的很好,他咬着牙讲出台词时,嘴角的肌肉都在颤抖着,是极具自我挣扎的状态。   迟暮想阻止张傺这自毁式的调查行动,却又无能为力,只能被迫跟随着时间线重归原点,旁观着张傺再次走向自我生命的灰色结尾。   楚松砚垂眼看着,倏地抬起手指,在画面上顾予岑的眼尾蹭了下。   那处被阴影笼罩着,根本看不清细节,但楚松砚当时身处顾予岑的面前,他亲自感受到了,顾予岑流泪了。   这是剧本里没有详细描述出来的,也是顾予岑作为迟暮这个人物的情难自抑。   “屏幕上沾灰了。”察觉到旁人的视线,楚松砚平静地解释了句。   顾予岑也调整完毕,早就走了过来,就站在楚松砚的身后,从几道人影的罅隙中看向屏幕。他将楚松砚的动作看得清楚,下意识地挪动视线,盯着楚松砚的后脑勺。   在楚松砚即将扭头看向他时,顾予岑自然地向旁边一瞥,问江鸩贺:“这遍感觉怎么样?”   江鸩贺蹙眉盯着屏幕,久久没有回应。   就在顾予岑心底情绪渐渐跌落,准备重新开拍时,江鸩贺才开口道:“不错。”   顾予岑下意识地再次看向楚松砚。   楚松砚冲他笑笑,说:“终于过了。”   这抹笑让他看起来游刃有余,仿佛喊“卡”后他停留在原地也不过是在耐心地等着顾予岑出戏,而他早就轻而易举地逃脱了这出荒唐戏码的演绎。   顾予岑冷淡地点了下头,便离开去准备下一场戏。   今天的所有戏份都是长段的一镜到底,尤其耗费心力。在重新上妆时,顾予岑简单吃了两口干面包,就闭上眼任由化妆师摆弄。   “好了。”化妆师放下眼影刷,说。   顾予岑却过了数秒才睁开眼。   这几天都没睡好觉,方才上妆的十几分钟,他不过是闭上眼,准备消化掉属于上场戏的情绪,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睡得不算安稳,耳旁都是各种噪杂的吵闹声,有来自拍摄时各个演员的念台词声,也有在顾父顾母互唱红白脸的教导声。   顾予岑觉得自己的大脑就像是个容器,从前他能控制这个容器的开关,掌控其他物质的进出,但长期开闸放入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导致他对开关的掌控越来越弱,其他不该进来的东西也被放纵着闯过闸口。   这也让他在情绪极度敏感与极度迟钝的这两个关卡来回徘徊。   顾予岑疲惫地抬起眼皮,从椅子上起身,接着走入另一个拍摄场地。   楚松砚已经站在那儿等着他了。   顾予岑摘掉肩膀上披着的厚外套,走近,冲江鸩贺点头示意了番,并未与楚松砚进行任何交流。   这几场戏,他们都提前试戏过五六遍,摄像机里还留存着试戏时的录像,那时他们七分演三分真,即是剧本上相互对立的角色,又是面对面看着彼此的自己。   这场戏是夜戏,片场周边的路灯陆续亮起,两人的身体被同一个灯影笼罩住,顾予岑向一旁挪了挪,半个肩膀挪到灯影之外。   楚松砚看他一眼。   “演员就位。”   对讲机里传出通知声。   姗姗来迟的林庚就看见楚松砚温吞地走到拍摄范围内的那条小道中央。   “action!”   这是场争执打斗戏。   楚松砚猛地上前,扑倒顾予岑,双手死死地揪着他的衣领,眼眶也在一瞬间泛起片红。   眼泪说掉就掉。   一切都如此自然顺利。   林庚往后站了站,小李也往他身边凑。   “林庚… ..”名字脱口而出,小李才反应过来,放低声音混淆发音,又叫了遍:“林哥,松砚哥的状态看起来挺好的啊,也没耽误演戏。”   “虽然你变得很快,但是我还是听见你叫我名了。”林庚先是开玩笑式地回一嘴,才接着低声说:“不是没耽误演戏就万事大吉,演员这个行业,心理情况比身体情况要更严重。”   小李似懂非懂地“啊”了一声,又凑近和林庚咬耳朵:“松砚哥心理状况不好吗?”   她跟到楚松砚身边后,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林庚的视线定格片场中央,他看着楚松砚脸上的泪顺着下巴,砸到顾予岑的嘴唇上。   那就像是颗敲响警钟的石子。   林庚将声音放得更低了:“以前不太好,你应该也听说过吧,当时媒体还大肆报道来着,楚松砚入戏过深,杀青后落下和剧中角色相同的心理疾病。”   “不是治好了吗?”小李歪着脑袋。   “心病哪有治好或治不好这一说。”林庚摇摇头,接着说:“只有藏得深和藏得浅的区别。”   而且当时拍摄那部文艺片时,顾予岑就已经和楚松砚是竞争对手的关系了,网上针对楚松砚拒绝张岩珩《难违》邀约的事,将他落病的垂丧与顾予岑票房的高昂相对比,出了不少讥讽的言论。   这些言论对楚松砚当时的病情没影响吗?   有影响的吧。   毕竟当时的楚松砚,也才刚刚成年。   还很年轻,很小。   林庚也将楚松砚如今的不对劲归结到顾予岑身上。毕竟,楚松砚现在每天面对着顾予岑,肯定也会想起当年那些负面新闻的存在。   这是林庚唯一能猜测出来的了。   小李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顾予岑。   只见,顾予岑正按照剧本,一个猛起身,将楚松砚反压到身下。   “张傺!”顾予岑怒斥出声。   可就在此刻,猝不及防的——   周遭重归漆黑。   路灯全部熄灭,只有明月在上。   顾予岑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突如其来的变动,将他接下来爆发式的一连串台词都堵在胸腔。   但这次,他没再呆楞在原地,而是很快就调整好自己,出了戏,扭头看向远处江鸩贺所在的位置。   死寂持续了足足半分钟。   对讲机才传来声响。   “电路出故障了,先起来吧。” 第75章   楚松砚用湿巾擦着脸,一下下动作没个轻重,脸颊两侧已经被蹭得泛起不正常的红,但他站在黑暗里,也没人能看见。   林庚拎着热梨汤赶回来时,只看见小李正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东张西望地找他。他跑过去问:“楚松砚呢。”   “就在那儿。”小李按着记忆一指,当他们逆着人流挤过去时,却发现原地空空如也。   “诶,人呢?”   楚松砚却已经忘记了这两人的存在,他感觉脸上的妆已经卸得差不多,就把湿纸巾随便扔到了一旁的垃圾袋里,然后拖着腿,一步步极其缓慢地往旅店相反的方向走。   电路老旧失修,今晚怕是修不好了。   他一路走到再也看不见人影的巷街,才慢吞吞地弯下身子,坐到了个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他就像是藏匿在黑暗里的影子,只想这么安安静静地歇一歇,缓和下出戏后的空虚感。   楚松砚摸了摸口袋。   哦,忘了。   他没穿外套,烟也没带在身上。   楚松砚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干脆撑起脸,盯着天边发呆。   现在他身上火辣辣的,尤其是喉咙里,像发高烧的前兆,但楚松砚没怎么放在心上,依旧坐在那儿吹着冷风,感受着身体慢慢被冻僵,手指关节也开始变得僵硬。   楚松砚动作温吞地把手伸进衣领里,扯出贴在胸口处的暖贴,捏在掌心里取暖。   不知过了多久。   他听见远处传来一道踩雪的吱嘎声。   楚松砚没什么反应,依旧捏着暖贴发着呆,直到一只冰冷的手强硬地贴到他额头上。   “手真凉。”都不用看过去,楚松砚就知道是谁,因为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水味,这就像是顾予岑身上贴着的无形名片,每个闻过他身上香水味的人,都会将这股香味和他的脸贴合上,甚至挂上等价标签。   顾予岑没收回手,开口说:“是你额头太烫。”   “你发烧了。”顾予岑笃定道。   “你手太凉,试出的温度不准。”楚松砚挪开脑袋,问他:“怎么找过来的?”   “这一片就这一串脚印,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往这种荒僻的角落走。”顾予岑淡淡道:“只有你像个野猫一样,乐意探寻这种方位。”   楚松砚想笑,但面部肌肉已经被冻僵,只得扯扯唇角,露出个不伦不类的笑脸,“这几天好好歇歇吧,我不想再每晚被迫加班了。”   “然后开拍之后演得一团糟,再挨骂?”顾予岑反问。   “不至于,顶多差点儿意思,还称不上一团糟,你多担心担心自己吧。”楚松砚现在心情差得很,根本说不出什么散发善意的话,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直言道:“之前多少回都是因为你的原因,才中断拍摄,耽误大家时间。”   顾予岑的手再次凑近,但这次不是去试楚松砚额头的温度,而是一路向下,格外用力地掐住楚松砚的下颚,掐得他闭上嘴,没法再继续说下去。   “楚松砚,你发现没。”顾予岑突然笑了,他慢条斯理道:“你每次心情不好,我都能第一个察觉到,因为每次你都会对我说很难听的话,就差指着我的脑袋骂。”   楚松砚冷静地觑着他,不挣扎不狡辩。   顾予岑松开手,说:“林庚在找你。”   “知道了。”楚松砚说:“那也轮不到你过来。”   方才顾予岑那一下,掐得他齿关都跟着疼,还真是毫不收力。   楚松砚直接站起身,准备原路返回。   “这就走了?”顾予岑盯他背影,问。   “你在这儿,我就不想继续待在这儿了。”但这次,楚松砚又补充句:“看见同事,心情不好。”   他抬步往外走,没走出几步,顾予岑便快步跟上,伸手掐住了他的后颈。   “这儿的环境也挺适合刚才那段戏的。”顾予岑仰头看了眼月亮,说:“而且走出巷子后,还挺亮的。”   楚松砚扯掉他的手,说:“不加班。”   但顾予岑不让他走,手被扯开,就接着去抓他的小臂,无论如何都要阻挡他接着往回走的脚步。   顾予岑将他的肩膀掰回来,让他正对着自己,楚松砚能明显感觉到,吹冷风吹久了,加上顾予岑这番胡搅蛮缠,他的脑袋愈发昏沉,甚至有些像剧本中张傺迷茫得分不清幻觉与现实的状态靠拢。   楚松砚的耳鸣也愈发厉害,一片嗡鸣声中,是顾予岑一声声叫他哥。   但他看见顾予岑翕动双唇。   顾予岑叫的是:“张傺。”   他还说:“我不想让你走。”   这是迟暮在挽留张傺,不是顾予岑在挽留楚松砚。   楚松砚愈发烦躁,想挣脱他的桎梏,但随着挣扎,下一秒,顾予岑整个人便贴上来。   一瞬间。   耳边的嗡鸣声笼盖天地。   顾予岑吻了他。   楚松砚愣在原地,他看见,顾予岑闭上了眼。   这下,楚松砚也感觉到,顾予岑身上其实是温暖的,至少,他唇齿间的气息是灼热的,烫得人脑袋发晕。   这也是那晚讨论时,顾予岑一反常态,从“保守派”、“一心只为过审”的壳子中退出来,提出的建议,他认为,如果一切虚幻中要穿插出一条最让人无法质疑的真实线索,那就是张傺和迟暮两人难以自抑的象征——吻。   很可笑,吻能代表什么。   这当然被全票否决。   顾予岑却也没说什么,仿佛只是玩心突发,随口说出的一句玩笑话。   楚松砚向后退,但或许是高烧来得太快,将他整个身体都烧得无法动弹,他的心肺都干涩涩的,大脑空白一片。   他现在应该是以什么身份来面对这个吻?   楚松砚?   不,那样的话,这个吻根本不该存在,顾予岑想吻的从来不是他,包括当初两人刚搞在一起的时候,那一个个咄咄逼人的吻,真的是因为顾予岑想要亲吻他这个叫楚松砚的人吗。   不是的,顾予岑只是误打误撞地推开欲望的大门,碰巧他楚松砚就在他身边触手可及,碰巧他们都享受欲望的沉沦,所以才一拍即合,才有了那么一段互相舔舐彼此的时光。   否则,顾予岑也不会在他得病后,虚与委蛇,只为用张旻年来给他当头一棒。   那一棒打得实在太干脆利落,将楚松砚曾经小心翼翼藏着、无数次告诉自己不应该存在的贪恋丢给打得粉碎。   楚松砚觉得自己的头脑好像又清醒起来了。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顾予岑,是迟暮,是一个正在被演绎的角色。   而顾予岑,或许是无法出戏,又或许是,只是想假借“迟暮”的躯壳来打发时间,玩一场角色扮演游戏。   作为演员的你,是否也掌握了演员的基本法则——你可以爱上剧本中的某某,但杀青后,请毫不犹豫地遗忘剧本外的扮演者。   楚松砚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重,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嚅嗫双唇,轻声说:“你不是迟暮。”   这是剧本中的台词,又是否只楚松砚想对顾予岑说的话。   顾予岑睁开眼,扯掉外套扔到一旁。   雪地里,他们继续演完了方才被中断的戏。   顾予岑的身上沾满雪,而楚松砚却没法再次流出要求中的那滴泪。   一个在戏中,一个在戏外。   最后,是顾予岑将楚松砚抱回去的。他避开人群,选择了一条被封锁的小道,从后门进了旅馆。   楚松砚被放到被褥里的时候,已经烧得失去了意识,浑身滚烫,仿佛刚被人从熔岩中捞出来。顾予岑将毛巾泡进热水,拧干水,替楚松砚擦干净身体后,又拿起一旁林庚买的酒精,再细致地擦到楚松砚身上。   弄完后,顾予岑用毛毯裹住楚松砚,又裹了层棉被,而后将他抱在怀里。   楚松砚时不时睁开眼,但他的意识始终是模糊的,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他只是固执地一次次睁开眼,就像是曾经被抛弃过的人儿,再次沦落到不堪境地后,也始终记得,这次再被人扔掉,他还要爬回去。   谁也别想彻底把他扔掉。   他会自己爬起来的,   他不会接受死亡的命运。   顾予岑将脸压到楚松砚的额头上,感受着对方滚烫的体温,直到最后,再也分不清这抹灼烫究竟属于谁。   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楚松砚也发过高烧,那时候顾予岑就是这样照顾他的,只不过,体温恢复正常后,再次清醒时,楚松砚就把一切都忘了。   他的大脑像是有一套自己的规则。   在这个规则里,每次他陷入困境,都只能靠着自己爬出来,所以一旦有人伸出援手,他先是下意识地抗拒,如果被迫接受,他会自圆其说,自己重组记忆,将“被救助”的事实遗忘。   所以这人啊,他记不住你对他的好,只记得住你对他的坏。   瞧瞧,现在不就彻底证实了顾予岑的猜测。   楚松砚面对他时的防备,完全是死死记住了“张旻年”那件事,楚松砚根本不记得,他曾经对他很好,甚至连带着面对那些满嘴碎话的邻居,都压抑着情绪,尽量保持平和。   楚松砚也不记得,当初张旻年可是和他妈说过不少,“松砚哥应该是孤儿吧”、“他在阿婆家免费吃喝,肯定要出力干活啊”。   他就记得顾予岑对他的坏。   顾予岑当初收到江鸩贺的邀约时,其实没准备接这个剧本,毕竟江鸩贺上部戏惨遭滑铁卢,如今他完全可以涉猎全新的领域,去尝试之前没接过的剧本类型,或是先放置下工作,回顾家处理好一切,把那些恼人的东西都彻底解决。   但他得知是楚松砚推荐的自己,而且他看了剧本,也看了“张傺”这个角色。   当时他的第一反应是——   张傺很像楚松砚。   张傺是被迫困在某段时间线。   而楚松砚是主动将自己困在某个规则内。 第76章   楚松砚醒来的时候,林庚就站在床边,满脸复杂地看着他。   楚松砚将胳膊从被子下伸出来,随着被子压紧的边缘被挣脱开,凉风吹进来,楚松砚这才感觉到身上正布着的那层热汗,还有股难闻的酒精发酵味。   “…..麻烦你了,林庚。”楚松砚撑起身,声音很哑:“我也没想到会突然发烧,还以为能撑两天呢。”   林庚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不麻烦,就是当时可哪都找不着你,你还没拿手机,给我吓着了,你回旅馆怎么不提前…… ..算了。”   看着楚松砚虚弱的模样,任何诘问都说不出来,只能堪堪止住。   “下次记得说一声。”   林庚弯下腰,拿起重新热好的梨汤,准备喂给楚松砚,但当他用勺子舀好一勺汤时,却看见楚松砚呆愣愣地盯着自己。   “烧傻了?”林庚在他面前摆摆手。   “…… ..”   楚松砚垂下眼睫,“….没。”   稍加停顿,楚松砚又低声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二十分钟前吧。”林庚看了眼手机。   “我睡了多久了?”楚松砚又问。   林庚怪异地看他一眼,说:“两个多小时吧,我在外面找你找了两个小时…….”   “这样啊。”楚松砚轻声说着,一边挣脱开身上裹着的被子,从床头抽了几张纸巾,动作缓慢地擦掉身上的涔涔汗液。   林庚看着他的动作,又将梨汤往前递,“你先喝点儿梨汤吧,一天没吃东西,胃受不住。”   “不饿就没吃。”楚松砚摇着头,说:“我现在身上热得很,不想喝梨汤,你给我拿瓶冰水吧,就在那边。”   他抬手朝一个角落指。   “刚退烧怎么能喝冰水呢。”林庚颇为头疼。   楚松砚盯着他,不说话。   林庚放下梨汤,走到角落里捡起瓶冻出冰碴儿的矿泉水,而后谨慎地、小心翼翼地倒了小半勺冰水,再把这小半勺混进梨汤里。   “咱俩各退半步,我让你喝混了冰水的梨汤行不行?”林庚弓着腰,像正在哄年幼帝王的小太监,语速放得极缓。   楚松砚沉默两秒,伸手接过梨汤,低头抿了两口。   林庚也拿他没辙,只能掏出刚买的温度计,为他测量了□□温。   三十七度八。   温度降下来了,但还有些低烧。   林庚将视线从体温计上挪开,就看见楚松砚已经重新躺回了被窝里,将整个脑袋都埋进去,只有几撮头发在外面露着。   “接着睡觉了?”林庚小声问。   “嗯。”楚松砚声音闷闷的:“你先走吧。”   林庚说:“那我明天早上的时候再过来,一会儿你要是醒了,就给小李发信息,让她帮你把梨汤重新热一遍,或者你想喝什么鸡汤、鸭汤、鹅汤的,也直接跟她说就行。”   “知道了。”楚松砚应声。   林庚无奈地笑笑,就转身走了。   只有在楚松砚生病的时候,林庚才能意识到,他比自己小很多,更需要人照顾。   但楚松砚总是抗拒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能接受的,只有点到为止、举手之劳。   楚松砚昏昏沉沉地睡去,但大脑却像是脱离了昏睡的□□,始终无比地清醒,这也导致,楚松砚甚至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他鼻息间那股香水味再次变浓了、变近了。   “……..顾予岑。”   楚松砚下意识地喃喃着。   顾予岑抬眼看他的脸。   没睁眼,还睡着。   这是梦见他了?   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梦,顾予岑心底想着,手上动作却没停,他用湿纸巾把楚松砚的身体擦了一遍,然后又颇有耐心地涂上酒精。   之后,裹毛毯,裹被子。   但这次他裹得更紧了些,导致楚松砚呼吸有些困难,最后,甚至硬生生被这种窒息感给逼醒。   楚松砚颤动着眼睫,缓缓睁开眼——   两人直接对上视线。   顾予岑嘴里还咬着根棒棒糖,糖棍被他咬出明显的凹痕,看见楚松砚睁开眼,他挑挑眉头,没说话。   “… ..你怎么进来的。”楚松砚哑着嗓子问。   顾予岑不理他,接着塞被角。   楚松砚又问:“你是要闷死我吗。”   顾予岑嗤笑了声,没好气道:“顶多就闷你两秒解解气,放心吧,闷不死,我可不想在身上背条人命,好日子还没过几年呢。”   楚松砚扯扯唇角,接着问:“你把我弄回房间的?”   “没,可能是哪个捡垃圾的把你从窗户扔进来的吧,我就是个偷你钥匙的,进来也只是准备把你那些代言品都给偷走,放到二手平台上卖一波,挣点儿钱来养小老婆。”顾予岑终于塞好被角,收回手,把嘴里咬着的糖棍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就拍拍手,准备走了。   楚松砚想伸手抓住他,但顾予岑将被褥裹得太紧,他根本挣脱不开,只能出声叫:“顾予岑。”   楚松砚的声音格外虚弱。   顾予岑扭头看他,“干什么?”   楚松砚说:“……..我饿了。”   顾予岑语塞两秒,“林庚电话号多少,我让他过来给你整点儿吃的,刚才他在这儿你怎么不说?”   楚松砚却像从这句话中捕捉出了某个关键点,低声反问道:“你是看见他过来了,才走的吗?”   “不是,我是看见他走了,我才摸进来偷东西的。”顾予岑斜睨着他,继续说:“你再吵,我就毁尸灭迹了。”   楚松砚故意和他唱反调,声音低沉道:“你担心我。”   顾予岑心底一阵烦躁,连带着眉头也皱了起来,他返回到床边,垂眼看着楚松砚,“你就爱这么自作多情。”   “嗯。”楚松砚笑着应声。   顾予岑看着他良久。   他不明白楚松砚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松砚就像是一副扑克牌,每张牌代表着一种情绪,而顾予岑就是个被毒坏眼睛的瞎子,他在牌堆里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张牌,期望是张王牌,但他自己看不见,只能根据别人的表现来猜测这张牌的牌面。   如果……..没有林禹就好了。   他们就能依旧像以前一样,全凭临时起意,想快活时,就死缠烂打地与对方纠缠,想清静时,就铁面无私地将对方驱逐。   可惜有了林禹在其中隔着,一切都没法再那么随意。   缓缓的,顾予岑伸出手,用指腹重重地压住楚松砚的下唇。   但其实……..   就算有林禹隔在中间,他们依旧可以……   当然,这种话没法放到明面上说。   也没人想直截了当地挑明,那样太无趣了。   顾予岑慢慢蹲下身,放低姿态,直到视线高度与楚松砚双眸平齐,他才用胳膊撑着膝盖,缓缓道:“你不想让我走,那你想让我留在这儿干什么?看护你这个病号吗?”   “我是演员,不是护工。”顾予岑略显讽刺地说。   楚松砚终于将胳膊从被褥下挣脱出来,他慢吞吞地,用手指去触碰顾予岑的脸,却被顾予岑毫不犹豫地躲过。   楚松砚眨了下眼,又将手指向下移动,勾住顾予岑的衣袖。   或许是他的动作实在太慢,像个临终想要托孤的绝症患者,顾予岑竟就这么任由他勾住自己,没再躲避,只不过看着他的眼神变了变,像是带了些怜悯的意味。   因为生病了,所以就故意在他面前放低姿态,甚至是讨好他,顾予岑想笑。   楚松砚说:“陪我待一会儿吧,房间里太闷,我一个人待着无聊。”   “一个人无聊?”顾予岑开始翻旧账,“那昨晚楚哥是怎么想的,明明按照约定,我每晚都过来跟你一起研究剧本,怎么昨天就突然像死了一样,装听不见敲门声。”   “昨晚是有别人陪着楚哥吗?”   楚松砚闭了闭眼,说:“昨晚我就有点儿发烧,原本准备躺一会儿,结果就睡着了。”   “啊,那是我错怪你了?”顾予岑阴阳怪气的,摆明是没信。   楚松砚却好脾气道:“是我错了,对不起。”   顾予岑哂笑出声,“没诚意。”   “怎么算有诚意?”楚松砚问。   顾予岑说:“你自己想。”   楚松砚小幅度地扯扯他的衣袖,说:“那你也把我关到门外一次。”   “然后就扯平了?”顾予岑瞬间了然他的意思,往下接了一句。   “你想得太美了,哥。”顾予岑推开楚松砚的手,慢悠悠道:“我在这儿陪着你也行,总得有点儿正规理由吧,我不当护工,也不当保姆。”   “你要什么。”楚松砚问。   顾予岑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楚松砚几乎条件反射地猜测到他要说出什么天理难容的话。   果不其然,顾予岑拉长尾音,一字一顿道:“哥,我晚上也睡不好,你哄哄我,陪我睡一晚吧。”   不待楚松砚回应,顾予岑便率先哼笑一声,改口道:“要是以前,我肯定就这么说了,但现在感觉没什么意思,这样吧,我陪你待着,你跟我对对剧本,早点儿把后面的东西给顺下来,早点儿杀青,我也好给自己放个假,回家陪陪爸妈。”   陪爸妈?   这真不像是顾予岑能说出来的。   楚松砚沉默两秒,便应下:“你定个闹钟吧,我躺十分钟就起来对戏。”   “说得像我压榨病号一样。”顾予岑说。   但很明显,他的语气也温和了不少,甚至也不再躲避楚松砚的靠近。两人就这样,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蹲在床边,顾予岑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磨蹭着楚松砚的腕骨。 第77章   好似随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昏迷,灼热的温度也将两人这几年被岁月磨蚀出来的间隙重新填满,他们之间只对彼此竖起来的尖刺,又这样慢慢地慢慢地消失了。   但多年分别也注定他们没法再像十七岁时那样,毫无顾忌地表达恨与爱,或是因为随便升起来的欲望就咬得对方满身伤痕,他们只能借由角色的名义,看向彼此的眼睛。   其余时候,离了“张傺”与“迟暮”的掩饰,两人也只是默契地将一切多余的情绪隐藏起来,至少,只有在无人的昏暗处才会悄悄地释放出来。   夜晚对戏的约定依旧保持着。   顾予岑在每晚十点钟整,敲响楚松砚的房门。   而摄像机的内存卡也渐渐存满,顾予岑将储存在里面的内容全部导出来,合并成一个文件,发动到楚松砚的微信里,就这样,戏越拍越顺,关于他们的文件也越来越多。   文件的命名从“《阴雾守》一”,一直延伸到了“《阴雾守》七”。   就像是刻意避嫌,又或是刻意告诉对方、告诉自己,他们之间的联络只会在拍戏阶段短暂地维持,一旦杀青,他们又会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甚至是互相对立的竞争关系。所以聊天内容里,但凡涉及拍戏以外的事,聊天框内的信息都变得无比简短。   可有些东西,不是靠你控制信息的长短,就能克制得住的,就像心是长在骨头下面,而不是蜗居在掌心里。   顾予岑坐在窗台上,支起右腿,背对着半开的窗户,嘴里还叼着根细支香烟,他像不怕冷似的,胳膊上的袖子高高挽起,两只手拿着摄像机,查看着方才录制下来的视频。   而楚松砚则坐在地板上,擦拭着方才推搡时蹭脏的袖口。他也支起一支腿,那姿态仿佛是镜子里的另一个顾予岑。   顾予岑看视频看到一半,就抬起眼看他。他看着楚松砚埋得低低的脸,用视线描着他骨相的轮廓,突然就想起当初在网上看到的一条营销号视频。   视频里将楚松砚和顾予岑的照片放在一起做对比,就着他们的长相,将五官细节一一比对,说他们长得格外想象,刚出道时还好,近两年却越来越像,视频最后更甚至引申出来条阴谋论——   说他们原本出道时是要签到同一家公司下,但出于种种考虑,才在明面上做戏,将楚松砚分到了家小公司,顾予岑留在总公司,实际上他们赚到的钱都归属到同一公司名下,受益人是相同的。   如今他们在事业上的针锋相对也不过是做出来的假象,就为了掀起舆论,用热度把其他同期演员压下去。   而他们越长越像,也不过是因为当初被公司统一安排,在同一个医生手底下做了医美手术。   纯属扯蛋。   顾予岑笑着摇摇头,把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压下,接着看摄像机中视频的后半段。   而在他重新垂下眼时,楚松砚也抬头看向他。   顾予岑坐的那个位置正好背着光,他身上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很简单的穿搭,却莫名适配,一般人穿一身黑总是显得沉闷严肃,顾予岑却总是适合所有黑色的东西,能将它们穿出另一种独特的魅力。   这种魅力曾经是少年的冷硬执拗,如今变成了男人的随意自信。   楚松砚刚想张嘴叫他,问他冷不冷,放在床头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又到时间了。   是林禹打来的电话。   楚松砚却没动。他低垂下眼,像没听见手机嗡响一般。   这时,他在想,如果林禹只要一段情,这情究竟要被塑造成何种模样,林禹这个从不做亏本生意的资本家才能够满意地退场。   这是一个极难找到正确答案的命题。   “电话响了。”顾予岑冷不丁地出声提醒。   “听到了。”楚松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才不紧不慢地走到床头,拿起电话贴到耳边。   这一阵子,林禹手里最关键的项目顺利进行,虽然依旧繁忙,但至少能腾出几分钟的时间,每天准时准点地给楚松砚打来一通电话,而通话的内容很枯燥平淡,基本只是简单问候两句,顺便询问一下剧组的拍摄进度,再汇报下自己工作的行程,比起一对刚在一起的恋人,他们更像是彼此的人形记事本,平平淡淡地汇报着些琐事。   而这时候,顾予岑都会坐在一旁查看摄像机,全程保持绝对的安静,最初楚松砚还以为他会耐不住性子,遵循本性来发出声音搅浑水,但顾予岑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懂事、乖顺。   他在刻意守着某种规矩,这或许是他自己定下的——别再越界更多。   越界更多,便会变得覆水难收。   但今晚这通电话打得格外得久。   往常都是两分钟左右,今天却有足足五分钟,顾予岑将视频从头重新开始看,看到一半,这通电话才终于结束。   放下手机后,楚松砚扭头看向顾予岑。   对上他的眼睛,顾予岑勾唇笑了下,调侃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俩这是隔了几百年的秋?”   他腿旁,是楚松砚刚接通电话时,他随意碾灭的烟头,说话时,他晃着腿,一时不察,脚就蹭到了那摊黑黝黝的烟火上,蹭出一圈极丑的灰色痕迹。   楚松砚抿抿唇,走到顾予岑身边,用手一点点地捏起那片烟灰,全部放在掌心,然后再扔进垃圾桶。   但他掌心也留下圈灰色痕迹。   同样的丑。   顾予岑看着他的掌心,楚松砚却攥起手掌,以半握拳的方式撑着窗台,凑过去看摄像机里的视频。   视频已经暂停,他就伸出另一只手去摁播放键。   两人的姿势如此亲密,仿佛方才打来电话的不是楚松砚如今的恋人,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推销人员。   好像一切的一切,都被这两个沉溺在虚假中的人刻意忽视。   顾予岑能闻见楚松砚头发上的香味,很淡很淡,就像是春天过去后留在身上的花香味,只有一同跨过春天的恋人才能闻见。   “… ..哥。”顾予岑陡然伸出手,将楚松砚耳旁的碎发抚开,而后轻轻地捏住他的耳垂。   楚松砚的耳垂上打了耳洞,是两年前为了演戏扎的洞,也不知道当时有没有发炎流脓,痛不痛。   楚松砚用气音应了一声,“嗯。”   他的注意力却还在摄像机的屏幕上。   顾予岑说:“你喜欢他吗。”   没有指名道姓,但他们都懂。   楚松砚张了张嘴,看口型,他想说的是“我”,这一个单字,顾予岑根本猜测不出他的答案究竟是什么,但其实也不需要明确的答案,顾予岑也知道——楚松砚根本就不喜欢林禹,他的喜欢不会是如此平淡且敷衍的日常,他最讨厌无趣的东西。   但万一呢。   猜测之所以被称为猜测,因为它的背后隐藏着不稳定性、可变性。   顾予岑用指腹压住耳洞,视线低垂着看向楚松砚的衣领处。那下面是胸膛,而胸膛以里,就是心脏。   顾予岑又问:“喜欢?还是爱?”   楚松砚依旧沉默着。   不安感在顾予岑的胸膛里渐渐扩大,他分明早就习惯了楚松砚这种故作姿态,却还是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涩意。   可能是因为演了太久迟暮,所以真就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在感性方面格外生涩的少年。   这不像他,顾予岑对自己说,他或许早就分不清自己和迟暮的区别了。   顾予岑笑了笑,放下手,“懂了,比爱还要深刻,怪感人的呢。”   楚松砚却突然抓住他的手。   “等拍完这部戏。”   他看着顾予岑的眼睛,语速缓慢,像是在郑重其事地做约定:“等拍完这部戏,我们好好聊聊。”   “聊什么?”顾予岑觉得楚松砚又是准备扔出一个铁钩子,钩住他的上颚,钩穿他半个头颅,只为在拍摄期间稳定住他,至于杀青后,天高皇帝远,就像当初签约公司的时候一样,直接扔给他一个既定的结局,从不过问他是否愿意接受。   所以顾予岑一遍遍地追问着:“你准备和我聊什么?”   楚松砚目光平静,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让人信服,因为此刻的他没刻意戴上温和的假面,而是平等地同顾予岑商量着:“聊以前,聊现在,聊… ..未来。”   “我之前和你说,我想进演艺圈,因为我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这部戏拍完,这笔钱就攒够了。”楚松砚的手掌慢慢挪动,手指顺着顾予岑的指缝插进去,他想和他十指相扣。   他们很多年没这样牵过手了。   楚松砚看着眼前的人,他很清楚,如果的顾予岑,他根本无法保证顾予岑能对自己好一辈子,拥有一辈子的欲望和耐心。他只是突然想,如果杀青后他们就一直待在一起,不是纯粹的“楚松砚”和“顾予岑”,而是剧本里两个为了彼此而创造的角色,他们能否…… ..拥有一刻也不舍停息的爱。   楚松砚不得不承认,他也没法彻底摆脱剧本角色的影响,“张傺”想触碰“迟暮”,所以就一遍遍地借着剧本告诉演绎“张傺”的楚松砚——请别再伪装,承认你如“张傺”般,渴望着他的到来。   “再等等,好吗。”楚松砚又轻声问。   顾予岑清晰地看见楚松砚眼底属于自己的倒影,他还听见自己说:“那就再等等。”   可随着窗户纸被戳开小半,他们之间的气氛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饱含期待的顾予岑是没法演出“迟暮”的悔恨的,一遍遍预演着杀青那天开诚布公的楚松砚也没法演出“张傺”的惶恐。   他们在不正确的时机,提前迈进了自己人生的轨道。   可这种时候的错乱,就像是美好结局降临前的历练石,他们更加享受晚上对戏时点到为止的亲密。   有时是肢体上的接触,有时是休息时无意义的对视。   他们就像是正在经历迟来的叛逆期,如此享受自己曾经没拥有过的、小心翼翼地藏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的秘密。   没有□□燃烧的激情,只有隐秘的雀跃。   可这是错误的。   他们享受着“张傺”与“迟暮”带来的进一步关系,却不再尽心尽力地演绎这两个角色。   这违背了他们曾背负的职责。   “冷。”楚松砚拉紧衣领,对身旁的顾予岑说:“今天的风又大了。”   这是个暴雪天,不断有飓风卷携着雪从窗缝飘进来。   顾予岑碰了碰楚松砚的手,便放下摄像机,说:“我把窗户关上吧,一会儿嫌闷再打开。”   他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户推关上,随着动作,他的视线不经意地向下一瞥。   然后,顾予岑的动作就停顿住了。   楚松砚问:“窗户坏了吗?”   “没有。”顾予岑继续推窗户的动作,而后干脆利落地上锁,但他转过身后,没走回楚松砚的身边,而是低垂下眼,声音清晰且缓慢道:“楼下站着个人… ..是林禹。”   此刻。   手机响了。 第78章   两人并肩坐在后排,林禹的左手慢慢挪动,搭到了楚松砚的手背上。   “外面太冷了,怎么穿这么点儿就下来了。”林禹靠近了些,侧着脸看向楚松砚,他很敏锐的感觉到,楚松砚相较上次见面时更疲惫了,甚至连笑的时候都只是微微抬起唇角,抬起一道很微小的弧度。   楚松砚张了张嘴,想问林禹怎么突然来了,毕竟按照预计,两人要等到这部戏杀青后才会在首都见面,可林禹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旅馆楼下,甚至连个风声都未提前对他透露。   如果不是顾予岑恰好在窗边看见了,怕是今晚就要上演一场“捉奸”。   林禹很精明,如果让他撞见了在楚松砚房间里的顾予岑,他不会猜不出来这两人之间的龃龉。   沉默数秒,楚松砚转而问:“今晚准备留在哈市吗?是有什么项目吗?”   “没有。”林禹轻轻摇摇头,说:“单纯感觉你最近应该挺累的,所以想来看看你。”   “这样啊。”楚松砚轻声应着,不着痕迹地挪动些身子,躲开了林禹的进一步靠近。   林禹却还是察觉到了,他攥了攥楚松砚的手,低声问:“怎么了?不想让我过来吗?”   楚松砚自然地避开这个话题,说:“车里暖风开得太足,有点儿闷。”   林禹将两侧车窗都降下条缝隙,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楚松砚那侧车窗要降得更低,如果在高处向车窗内看,刚好能将两人之间的互动尽收眼底。   而顾予岑正站在二楼,侧身靠着窗台,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楼下那辆车。旅馆的玻璃遮不住任何东西,也藏不住顾予岑修长的身影。   林禹又问:“晚上还没吃呢吧,有什么想吃的吗?”   楚松砚从容应对:“最近要减肥,临近杀青的那两幕都要我身形更消瘦些,现在正节食呢,吃不了大鱼大肉,你还没吃吗?”   林禹摇摇头说:“那算了,我也不太饿。”   这句话落,车内的气氛瞬间凝结。   很奇怪,分明一言一语都如往常一样自然,保持着有来有回的节奏,但就是让听者觉得,哪哪都不对,就像是两个生疏的陌生人正在强硬地找寻话题。   坐在前方的司机就是这个感觉,他如坐针毡,视线虚虚地向车窗外飘,生怕招惹来后排两人的不悦。   楚松砚在余光里注意着窗外,但他能观察到的视角有限,根本无法注意到楼上属于自己房间的方位。   过了两分钟,林禹说:“今晚我留在哈市,明早的飞机赶回去。”   他也在暗示楚松砚——今晚属于我们。   楚松砚却一反常态,并未直接应下,而是说:“这样的行程还是太累人,得不偿失。”   “松砚。”林禹叫他。   楚松砚抽出被压着的手,接着说:“林禹,我突然觉得,我当初有点儿太心急了,只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却忘了咱俩的行程从最初相识就很少重叠在一起,见一次面很难… ..”   林禹听着他低缓的声音,瞬间了然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但林禹没表现出任何气恼,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再重新抓住楚松砚的手掌。   林禹打断他说:“松砚,我们之间需要的不是每天见面,而是感情,我们感情还不错,不是吗?”   楚松砚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   林禹很平静,也是这抹平静让楚松砚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林禹过来,果然是早就知道了他和顾予岑之间的不对劲。   而且林禹这简单的一句话,也将楚松砚准备好的全部说辞都堵在喉咙里,让他无从接话。   他能怎么说。   感情还不错?   那就没了继续说下去的理由。   他和林禹之间也绝不可能结束。   感情很糟?   可前不久林禹刚替他解决了那件事,而且,他听见林禹又接着说:“松砚,当初那件事里的视频我已经找人查清楚了,所涉及的人也都揪了出来,但他们很不稳定,好像还有别的'证据',而那些证据全都是关于你的父母。”   林禹停顿两秒,手上动作轻柔地捏了捏楚松砚的指尖,就像个百般体贴的完美恋人,却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楚松砚的表情,见他没有丝毫松动,才继续道:“拐卖这种事是重罪,如果你想,我会搜集证据处理掉的,但是想瞒住全部媒体、舆论,堵住所有人的嘴,就有些难了,可能要再等等,等调查地更仔细些。”   “拐卖”两字一出,楚松砚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仿佛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被人抽干,他迟钝地问:“… ..你说什么?”   这四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的嘴角轻微抖动着,很容易就被人看出破绽,这也是楚松砚第一次在林禹面前露出如此不堪的表情。   林禹却笑了,他将方才的话从头到尾、一字一顿地重复了遍。   楚松砚无比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林禹不仅查到楚柏,还查到他出生时的那个不堪的“家”。   他原本以为,他将一切都藏得很好,甚至连户口也及时迁出去,至少从他刚进演艺圈到现在,都未有人戳穿过他的秘密过往,轻易就信了他'不记得那些事'的谎言。   而如今林禹这两句话无异是在告诉他——   你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你想藏的那些东西,也压根儿藏得不怎么完美。   一个人将自己的过往藏起来,就像是将旧衣服塞进纸箱里,然后再精心挑选出一个自认为无人能注意到的死角,将纸箱放进去,可对于天生站得就比他高的人来说,这类人拥有更高的视角,也能更轻易地找到那些他自以为藏得隐秘的东西。   于是,林禹就这样将楚松砚那布满补丁、脏兮兮的旧衣服给翻出来了。   楚松砚完全无法思考,或许他早该料到,又或许他一直心怀侥幸地麻痹自己,但当林禹将一切摆到明面上时,他还是不知如何应对。   楚松砚迟钝地勾起唇角,想让自己看起来别像个被吓傻了的死囚,声音却是无可抑制的沙哑:“你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林禹用手压下他唇角不自然的弧度,“前几天,但想着你拍戏怪累的,就没说,准备再深查一点儿,等确认无误,稳妥之后再告诉你。”   “除了你……..”楚松砚艰难地问。   “圈子里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些调查的人也会守口如瓶。”林禹如同安抚受惊的马儿般,轻声细语道:“放心,放心。”   楚松砚迟缓地闭上双眼。   他无比清楚,这是林禹抛出的另一个筹码。   林禹在告诉他——你还需要我,你离不开我,你也怕别人知道这些事吧。   这是最轻柔的威胁。   林禹边拉紧楚松砚的手,边转动眸子,顺着床沿看向旅馆二楼,他盯着顾予岑的身影道:“松砚,旅馆里供暖改善了吗?我看你同事的房间还开着窗,他穿的也挺少的… ..他叫什么来着?”   林禹收回视线,将头压到楚松砚的肩膀上,接着说:“好像叫顾予岑吧,我应该没记错,公司里影视投资方面,之前还投过他的戏,成绩还不错。”   楚松砚没有任何反应,也没答话。   此刻他在想的是,如果一切曝光,他得到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阴雾守》甚至可能遭到封杀,连搬上荧幕的可能都没有,毕竟这种事一旦泄露出去,新闻的侧重描写点肯定是根据林禹的指示来定,他随时有可能从“被拐卖的少年”演变成“为了更好生活而抛弃父母的年轻骗子”。   舆论是没有逻辑可言的,它是现实中最接近上帝右手的东西,因为只有它拥有翻云覆雨、拨弄是非的完整权力。   楚松砚也是在这时,突然惊醒。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因为一场戏,而毅然决然地选定一个人。   分明曾经他已经和顾予岑分道扬镳了不是吗。   那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成了定局。   不合适,不适合。   他怎么就突然像个被毒虫啃坏脑子的尸体一样,单单认准这么一个人,甚至暗自准备着以后如何为了这个人摆脱其他没必要的人。   但这个世界上,又有人能有十成十的把握说,某个人对于他来说就一定是毫无用处的呢。人生就像是牌桌上的蜡烛,有的人是饿残的老鼠,偷偷的、悄悄的替你啃断牌桌上其他人的蜡烛,让你成为赢家,而有的人则是牌桌的主人,完全掌握着“胜家是谁”的决定权。   楚松砚突然就醒了。   梦就是梦。   梦可是是剧本构造出的虚幻,可以是戏中人失德的后果,独独不能是人生的终点。   楚松砚转过头,看向旅馆二楼。   他依旧看不到顾予岑。   但根据林禹方才的话,他也能猜出来,或许此刻,顾予岑就站在窗边。   他在注视着自己。   他在等待着。   可顾予岑等待的真的是一个完美的爱情片结局吗,这真的是他由衷想要的吗。   顾予岑还没出戏。   迟暮爱张傺。   但顾予岑……..未必爱楚松砚。   而且他知道楚松砚那些过往后,又是否能维持现在的“爱”。   能让顾予岑感兴趣的,是他摸不透的楚哥,而不是一个被抛弃过无数次的小可怜。   “爱”这种字眼太过沉重。   楚松砚赌不起。   …… ..   顾予岑抽了一根又一根烟,楚松砚却还未从车里下来。他就那样静默地站在窗边,直到手机设定的“十分钟倒计时”的闹钟响起。   顾予岑掐灭烟蒂,将闹钟关上,然后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拿起摄像机,穿上自己的外套。   收拾妥当后,他直接走到房门口,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还是迟疑了,在门口站了足足半分钟后,原路返回到窗边。   他向那辆车的位置看去。   但怎么就这么巧。   他刚好看见车窗重新升上去,而车窗后面那两个人也渐渐变得模糊。   顾予岑盯了数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找到一个号码拨过去。   等待提示音响了五秒。   然后,被挂断了。   顾予岑看着手机屏幕,突然笑了。   果然,他没猜错。   楚松砚死性不改。   他们之间从头到尾都只能当成个打发时间的笑话来看待。 第79章   楚松砚像是突然被抽离出灵魂的木偶人,他分明能掌控四肢、挪动视野,分明能够看得清白天与黑夜,却始终觉得自己被一片看不见的乌云笼罩着,那阴沉沉的暗影悬在他头顶,仿佛随时都会降下惩戒的雷击。   他本应提心吊胆,本应惶恐万分,可就在这种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失去了对情绪的全部掌控能力。   其实这么说也不全对。   就仿佛,他本身的情绪被压抑成一根细丝,而后被迫抽空,成了个空壳木头,但属于楚松砚的情绪被抽走了,就有“其他人”的情绪看准空子钻了进来——这根木头上附着了角色的灵魂。   他演戏的时候对角色情绪的掌控更加灵敏细致,完全像是突然被打通根骨的木头,表面上每一段年轮的痕迹都代表着一种情绪,曾经,他只能将情绪的糅合完成度提高到百分之九十,如今却明显更加炉火纯青。   可一旦脱离角色,空壳子的楚松砚又显得像个行尸走肉。   他表情麻木,视线常常定格在落雪的天际,看起来如此不易亲近、特立独行。   晚上对戏的惯例也彻底终止。   顾予岑对楚松砚的态度再次恢复了刚进组时的生疏客套,但两人间的气氛甚至还要比那时更僵,就像是已然决裂,只不过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维持成年人之间的体面。   毕竟《阴雾守》拍摄结束后,后期宣传活动上两人还要常常碰面,现在就闹僵,未免太不给今后的自己留退路,而且还给了狗仔可乘之机。   但剧组里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拍戏时的状态都发生了巨大转变,可顾予岑的转变与楚松砚是相反方向。   他拍戏时出错的次数越来越多,如果是情绪波动较小的戏份还好,他掌握得还算不错,鲜少出错,基本能一条过,可一旦涉及到与楚松砚的对手戏,还是情绪波动极大的冲突戏份,他的错误点便开始密密麻麻地涌现出来。   顾予岑的错误并非体现在“对剧本理解不到位”或“对情绪掌控度不够”,而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压抑自己过度的激烈情绪,一旦情绪濒临某个巅峰点,他便会瞬间出戏,将这种情绪强行压下来。   就好像,过激情绪成了他身体里某个炸药的引燃物,他正在竭尽全力地避免这个炸药被引燃,否则,“嘭”得一声,一切都乱套了。   可长此以往,他根本无法完全成为“迟暮”这个角色,更没法拍好戏。   在这种情况出现的第二天,同一场戏中断拍摄六次,江鸩贺阴沉着脸,抬着摄像机,将顾予岑和楚松砚同关进了一间休息室内。   “作为一个演员,你们应该先学会怎么处理好剧本情绪,轻而易举就把个人情绪带进去的演员都早就查无此人,那样的人别说演戏,就算是去街边要饭都没人想多看他。”江鸩贺用手指着顾予岑的鼻子,完全没压制自己的嗓音,这句话只要是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江鸩贺又指着楚松砚说:“楚松砚,我当初找你拍《皿》的时候,就是看中你和角色的契合度,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和'张傺'的契合度还不错?但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你现在演的不像是一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而像是一个已经躺进棺材里的尸体!”   江鸩贺动作暴躁地将摄像机架到休息室中央,而后扔下一句:“你们俩练吧,今晚上十点我过来看成果,练不出来,你俩就收拾东西走吧,我要的是演员,不是一个两个摆着架子专心私情的活爹!”   说完,他将门摔上。   这道声音如此之响,楚松砚的耳朵被震得又开始嗡嗡嗡得鸣响。   有时楚松砚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耳鸣,还是有鬼正趴在他耳边跟他讲话,或许是马特维在催促他快点儿搞完一切,只不过活人与鬼之间隔着层屏障,所以他才听不清那话的内容,只听得见嗡响。   这嗡声持续着、持续着。   楚松砚缓慢地、举止得体地转过身子,看向顾予岑,他上扬着嘴角的弧度,说:“顾予岑,开始吗?”   耳朵的嗡响盖过自己的说话声,楚松砚甚至听不见自己说话时的语气有多冷漠,根本不像他预想那般自然平和,而像是被上传了语言代码的机器人用机械声带说出来的。   当然同样,他也听不见休息室门外江鸩贺大发雷霆的声音。   两道声音同时出现在耳边,分明江鸩贺的声音更大,顾予岑还是先捕捉到属于楚松砚的声音。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是个受.虐狂,感到疼痛就会爽,而楚松砚这种冷漠的话语会让他感觉更痛。   顾予岑不受控制地想着。   他看见楚松砚脸上虚伪至极的笑容,竟反倒觉得心里倏地静了下来,这些天乱糟糟的想法,不受控制的心悸全部消失,留下来的只有很正常的、伴随呼吸起伏频率而跳动的心脏。   “还真是受.虐狂。”顾予岑冷着张脸,伸出手,强硬地压下楚松砚的嘴角,而后走到房间中央,抬头看着那部价格昂贵的专业摄像机。   楚松砚强迫自己恢复正常人的思维,强迫自己脱离那要死不活的状态,可他根本无能为力,他只能站在原地,像个面瘫的傻子一样盯着顾予岑。   他不知道这是犯病了。   他只知道自己从来没正常过。   从小到大。   从未正常过。   楚松砚用指甲扣着掌心,语速极其缓慢道:“你要直接开始拍视频吗… ..你可以先看一下剧本,刚刚…… ..”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顾予岑倏地一抬手,将摄像机从架子上拔了下来,而后格外暴力地猛摔到地上。   摄像机的质量很好,又经过简单改造,哪怕被猛摔下去,也不过是陷入黑屏。   顾予岑却像不满意一般,弯腰将它拿起来,然后再一遍遍地摔下去,如此重复着,不知疲倦。   一直到满地碎片,再也没法挑出一块完整的部分,顾予岑才像卸力一般蹲到地上,他双臂撑着膝盖,手掌撑着脸,视线从指缝中笔直地看向楚松砚,就像是藏匿在深渊中的恶魔。   楚松砚的手指蜷缩了下。   他无比清楚顾予岑这发泄式的行为是在针对谁,又是为了什么。   楚松砚看着顾予岑,不知作何反应。其实他最知道怎样才能够避免进一步的问题,但是在此刻,他又成了无法控制自己的木偶人,只能被一根穿透天地的、无形的细绳固定在原地。   顾予岑死死地盯着他数秒,才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吧,对戏。”   他先走到一个墙角的位置,而后便双手抱臂等待着楚松砚。   一般来说,对戏都应该在房间正中央的空旷场地,墙角逼仄的空间很容易导致情绪达标,但动作受限的情况,顾予岑不可能想不到这点,但他就是执拗地站在角落那处,像个蛰伏在巢xue里的野兽,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楚松砚缓缓地向他走过去。   天花板上的吊灯忽地闪烁了下,灯光明灭。   顾予岑朝他伸出手,作出邀请的姿态。   楚松砚停在他面前两步远的位置,停顿半晌,才抬起手臂,将手掌搭了上去。   顾予岑瞬间攥紧。   这正是他们所要试戏片段的开始动作。   “张傺——”   自那之后,每次拍戏出现高频率的失误,顾予岑和楚松砚便被关到一个房间里反反复复地对戏,为此,网上什至出现了“江鸩贺剧组演员才为真'囚徒'”、“楚松砚、顾予岑犯错遭禁闭”的噱头新闻。   而每次进入这个小房间,楚松砚都会觉得,他耳旁的嗡嗡声好似短暂地消失了,但当他踏出那道门,嗡声依旧,甚至更加严重。   他去看了医生,也采取了相应的治疗手段,但都是无用功,效果微乎其微。   医生说,这是心理问题。   一切的一切,又归结到了“心”上。   楚松砚都不知道,他自己的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他只知道,他开始期待踏入小房间的机会。   这是种不受控制的病态依赖。   仿佛小房间就是唯一能让他短暂逃离“鬼叫声”与“耳鸣声”的途径。   但进去后,对戏时的两人都彻底抛却了本身的“身份”、“情感”,他们看着对方时,看见的都是剧本上的角色。而这种时候,情绪的爆发都是真实不受控制的。   许多时候,楚松砚和顾予岑走出房间后,各自身上都会留下大大小小的淤青。   楚松砚忘记了这淤青具体是怎么产生的,他只知道是对戏时候弄出来的,至于是因为什么出现的,是撞到了墙上还是互相撕扯导致的,他都不记得了。   他世界里的时间流速仿佛也忽然变快了。   明明没拍几场戏,就突然杀青了。   杀青那天,楚松砚怀里捧着鲜花,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挨个与剧组人员道别。   林禹也特意腾出时间来接他,可一直到离开,楚松砚都没看见顾予岑。   在车开到小巷转角,楚松砚转过脑袋,从后车窗向远处望。   但这时候,剧组的位置已经模糊成了一团黑影,他什么都看不清。   林庚这段时间处理“视频”、“拐卖”的事,偶尔给楚松砚报告进度。事情处理的还算顺利,毕竟那些人无权无势,有些能力的——譬如楚柏,都早已自觉出局,绝不过度纠缠,只求给自己留条后路。   到后期,这些事基本就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做,林禹无需多操心,也腾出更多时间来陪着楚松砚。   他也发现了楚松砚耳鸣的症状,但临到检查时,楚松砚却不愿意去。   他说,就这样吧。   他说,让我休息一下吧,好累。   最后,林庚搬出楚松砚自己说的那套说辞——   他捏着那枚“开过光”的银戒,说:“那去拜拜佛吧,求一个好兆头。”   楚松砚应下了。   佛桌上的红烛燃着,他拜了佛,身子向下弓着,合十的双掌却高高举着。   没人知道他拜佛时心底默默求了什么。   他只是将求来的护身符放到了口袋里。   之后,楚松砚耳鸣的症状似乎减缓了。   或许真的是佛祖显灵。   在半个月后,剧组杀青宴重聚。   楚松砚坐凌晨的飞机从首都飞回哈市。   在早上八点钟,酒店内,顾予岑的房门被叩响。   一夜没睡的他打开门。   门缝里最先出现的,是一只攥着深红色护身符的手。   随着门被彻底推开,楚松砚的脸也慢慢出现。   那天,他对佛所求,不过两句——   “我命腐朽,我罪难逃。”   “我佛悲悯,私妄终消。”   他俩之间短暂的死灰复燃是因“张傺”与“迟暮”而起,那么随着角色的落幕,这段不够诚恳、不够忠贞的感情也该画上永久的句号。   楚松砚的耳鸣消失了,证明他已经了却了。   所以他现在将护身符交给顾予岑。   但在看见顾予岑的脸的那一刻。   耳鸣再次出现了。 第80章   “今天是个好天气。”顾予岑的视线远远地向外眺望,他像是想看到更远处没有雪的城市,但视野有限,人的眼睛能看见的东西就这么多,这种局限感莫名给他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更何况,他脸上还戴着层厚厚的口罩,脑袋上压着的帽子也遮住了眼梢能向上抬动的范围。   这是种被压着的感觉。刚出道的时候还好,那两年身后虽然也跟着狗仔,但也就三两个,无关紧要,他也不准备费尽心思去藏,但现在不一样了,出名后只要在外,就要时时刻刻将自己包裹起来,能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有限的。   顾予岑抬手将口罩下拉了些,露出鼻尖,深吸口气,缓和着这种压抑的感觉。他又扭头看楚松砚。   楚松砚站在他身边双手揣兜,一动不动,像个被束缚住的木头人,连眼神都没什么光彩… ..有些呆楞。   顾予岑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见他的视线挪到自己身上,才慢条斯理道:“走吧,不是说就简单透口气,咱俩在外面待了半小时了,该回去了…..你和我订的同一个酒店?应该不是吧,林禹肯定要给你安置到林氏旗下的酒店里吧。”   楚松砚慢慢点了下头,像是条件反射地应下,以此来告诉对方自己在听,又后知后觉地摇摇头,说:“这次回来我自己订的酒店。”   “啊。”顾予岑应了声,但没接着过问,像不感兴趣。但他另一只插在口袋里的手却捏了捏那枚护身符。   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那枚护身符,他也不敢细看——细看下去,他就会想问楚松砚为什么时隔这么久还要再来招惹他一次,还是用一个带特殊含义的护身符,还是突然出现在他酒店房间门口,还是用那种落寞可怜的语气问他“能不能陪我出去透口气”。   但这种模样的楚松砚非但不会引起他的同情心,反而会让他想,楚松砚又要演什么戏,又要用什么理由来嘲笑他,这让他想要立刻、马上掐住楚松砚的脖子。   掠夺他呼吸的权利,阻止他下一句话的吐出,甚至把这个人直接掐死在面前。   顾予岑不再看他,直接扭头就走。   这次,他走路的速度快多了,要说来时的速度是慢吞吞的、拖沓的,仿佛前往斩头的刑场,那么回去时,就是绝不犹豫的逃离。   楚松砚却根本没看他,也没准备和他一并回去,反而缓缓地放低身体,他用手撑了下地面做缓冲,坐到了地上。   他的腿垂在道路边沿外,小幅度地晃动着,像根被海水冲刷着的浮草,不知何时,就要彻底坠落到海面。   楚松砚脑袋里什么都没想,只是准备就这么坐着,要坐到何时他也不知道,如果可以,就一直坐在这儿,没人会发现他,也没人会提醒他究竟是谁、该做什么。   顾予岑早就注意到他没跟上来,却也早就下定了决心,根本不准备管他,只想直接回酒店。至于楚松砚之后准备做什么、是死是活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之间的被迫联系很快就要终止了。   等《阴雾守》的后续工作全部结束,他们连同事关系都不必维持,想必从此之后,他们在接剧本时也都会心照不宣地避开彼此。   重新拉上口罩,顾予岑大步向前迈。   但挨着这条小道的就是个极其宽阔的马路,车流疾驰而过,丝毫不避人,且这条长路上压根儿没设红路灯,行人要想过路,要么顺着小道向前走上几百米,而后从大桥上过,要么就要小心翼翼地左右环顾,一步一吊胆地穿过车流。   他们来时,在过这条马路时,就是这么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穿梭过去。   可现在,顾予岑根本不想放慢脚步,汽车快速驶过时卷携起一阵大风,在注意到路旁的顾予岑时,司机们也只会重重地摁下喇叭,用最尖锐刺耳的方式通知行人——车来了。   一阵阵车喇叭声接连不断,顾予岑的心止不住地烦躁,他看着黑夜中车群闪烁的灯光,只想像砸毁摄像机一样快步冲上前,一拳一拳地砸碎那令他心烦意乱的一切。   突然,脚底下踩到个尖锐的石子。顾予岑后退一步,眼皮往下一垂,脚也在下一秒踢了上去。   石子被踢到马路中央,被车流冲击着翻滚,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仿佛从来都未存在过。   而顾予岑的怒气却越来越盛,楚松砚要是不来还好,他已经压下一切不该有的心思、感情,就像之前一样,独自调解着,但楚松砚偏偏像玩上瘾了一样,一遍遍地冲进他的世界里。   就仿佛,在楚松砚的眼里,他只是一只可有可无的狗,楚松砚无聊了,就伸出手逗逗他这只狗,也无需费心扯出笑脸,只用摆出一张死人脸,狗就会开心地摇着尾巴去舔他的手,所以他才如此肆无忌惮,将承诺说的像笑话一样随便。   顾予岑抓住护身符,高高扬起手臂,而后猛地向远处一掷——   护身符顶端的系带仍旧牢牢地挂在他的手指上。   方才往外扔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往回勾紧了手指。   顾予岑抬高视线,看向那枚护身符,良久,他才慢慢地放下手臂,伴随着嗤笑一声,他彻底松了手指上回勾的力道。   护身符轻飘飘地掉落到地上,表面很快覆盖了层卷起的尘灰。   顾予岑抬起脚,慢慢地踩上去。   他清楚地记得,上一次他收到护身符,就是他养的狗被人剥了皮的时候,那些人说,他情绪过激、甚至浑浑噩噩地发了高烧,是因为外出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求个护身符、再在枕头下放把剪刀就好了。   顾予岑抬起脚,再次踢了一脚。   护身符翻滚出去,却不像石子飞出的距离那么远,只是停在道路边缘,被辆汽车的右轮快速碾压过去,但却始终停在顾予岑触手可及的位置。   顾予岑原路返回,直到走到楚松砚身后,他都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伸手抓起楚松砚的衣领,强硬地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楚松砚顺着他的力道踉跄着站起来,丝毫不反抗,这种乖顺也导致顾予岑越发难以压抑心底的火气。   顾予岑拽着他往回走。   哪怕过那条马路时,他也丝毫未减速,像是恨不得突然冲出来一辆车将两人一起撞飞,再重重地从两人身体上碾压过去,后方不知情况的车辆紧跟其后,快速一一碾过,直到他们的血肉混合在一起、恶臭连天。   但或许是命大,路上的车辆都被两人恰巧避开,仅有一辆将要撞上来的车,也被迫开启了紧急刹车,司机降下车窗,冲着两人破口大骂。   顾予岑拽着楚松砚的胳膊,臭着张脸大步流星地走,楚松砚在后面低垂着头,步步紧跟。这就像是两个听不见外界声音的聋子。   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够累了,没空再去听别人的声音了。   回到酒店,进了房间。   楚松砚就被顾予岑用力甩到床上。   楚松砚的腰椎磕到床中央的眼镜盒上,疼得他不自觉闭紧双眼,紧抿嘴唇,阻止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的呼痛声。他双臂瘫软地摊平在身体两侧。   还不待那疼痛降下去,顾予岑就上了床,他动作快速地拔开楚松砚的两条腿,再将自己的腿挤进其中空隙,他跪立着,一只手掐住楚松砚的下巴,将他的脸摆正。   “你有时候就像一个欲求不满的骚.货一样,随便逮条野狗都要凑上去叫两声。”顾予岑紧着牙关,咬牙切齿道:“林禹下边太小?你才不满于现状?有了一个还想要第二个,是不是马上还要去撩拨第三个?”   他这话说的难听极了,换做平常,楚松砚的巴掌早就甩到了他的脸上,顾予岑也一直在等着这巴掌,但楚松砚就像是突然摔坏了脑袋根本听不懂话一样,连个反应都没有,只是紧闭着眼。   “开始装死了?”顾予岑粗暴地将中指插进楚松砚的口腔里,还用另外几根手指死死压着他的下唇,根本不给他咬自己的机会,“现在是不是特别期待我恼羞成怒,然后学着你之前生气的模样,狠狠地草你一顿?”   楚松砚还是没反应。   他越是这样,顾予岑就越是觉得他是故意的。   他就是想看自己失控,想看自己再次变成之前那个没有头脑、没有底线且不长记性的贱.狗。   顾予岑将手指用力向下捅,恨不得捅进喉咙里。楚松砚很轻易就出现了干呕的趋势,他如同脱水的鱼,阵阵痉挛式地弓起上身,脸也憋得青白,直到呕吐的欲望忍无可忍时,顾予岑才收回手,在被子上随便蹭了一把,便抓着楚松砚的头发,将他重新按了回去。   楚松砚张着嘴,眼尾隐隐有层湿渍,他半张着眼睛看向顾予岑。   “难受吗?”顾予岑恶意地问。   楚松砚的声音完全哑了,像被人用刀片割毁了声带,“…..你把护身符扔了。”   他看见了,护身符就那样被扔在路边,表层布料的颜色比血还要红、还要刺眼。   顾予岑勾着唇笑,面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反而是让人胆战心惊的寒意,他重复了一遍问题:“难受吗?”   这次,他掐住楚松砚的脖子,剥夺了他呼吸的权利。   楚松砚张了张嘴,发现无法发出声音后,便像接受命运般重新闭上了眼,他甚至主动屏气,不再尝试苟延残喘,仿佛要借顾予岑的手来实现自杀这个能让他彻底解脱的目的。   顾予岑却倏地松开了手。   “哥,你想的倒是美,自己解脱,我成杀人犯,你凭什么。”   顾予岑抬起手,作势就要给楚松砚一巴掌。   他始终记得,当初楚松砚扇他时的姿态,是那样的随意,仿佛笃定了他根本不会躲。   因为那时的他是导致楚松砚糟糕心情的犯人,所以他活该受罚。   那么现在呢,现在犯人成了楚松砚。   如果他扇下去,他会不会躲?   顾予岑将膝盖向后挪了分毫,完全给了楚松砚足够的闪躲的空间,但当巴掌甩下去时。   “啪!”   这声极其干脆。   楚松砚压根儿没躲。   极其讽刺的是,顾予岑本以为自己真得逞后会瞬间消去全部火气,可实际上呢,他看着楚松砚那像死了一样的姿态,只想把房间里全部的东西都砸碎。   顾予岑咬紧牙关,他向后退着下了床,将脚踩到了地上。   “滚远点儿吧,这部片子之后,咱俩之间就彻底没有任何瓜葛了。”顾予岑这么说。   可之后,室内安静数秒,楚松砚便哑着嗓子叫他:“顾予岑。”   顾予岑点了根烟,猛吸了一口,根本不想搭理他。   这个主导者引起了罪恶,却还表现得像个无辜的受害者,他永远都是这样,现在当了几年演员,演技更是炉火纯青,真是让人恶心。   楚松砚却一字一顿地道:“…… ..疼痛会引起你的快感,为什么呢。”   他知道顾予岑的病,却从来没问过这个问题,因为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哪有为什么?   生下来就这样,身体决定的,顾予岑只是被迫接受的那一方。   难不成还要他给他说上个几万字医学科普论文?   顾予岑吐了口烟,捞起烟盒砸到楚松砚的腰上,“被打傻了就抽口烟,然后快点儿滚。”   他现在表现的像个不近人情的□□。   楚松砚却毫无反应,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自顾自地说:“因为剧烈疼痛的一瞬,你的大脑空白一片,唯一的感知就是痛,其他全部的烦心事都会遗忘,你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疼痛要排在自我意志的前面。”   “可惜…..”楚松砚喃喃自语:“太短暂了。”   他现在像个疯了的精神病。   顾予岑盯着他,连烟灰落到脚背上都没注意。   楚松砚撑着床,坐起身,他头发凌乱,歪着脑袋,声音愈发地低,如同老电影中某一段低迷的旁白:“我曾经被很多人抛弃,我忘记他们的脸,他们的声音,却记得他们的每一个谎言,我想逃走,在被抛弃前逃走,可我早就断了腿,从小就忘记了跑的滋味。”   眼泪顺着脸颊麻木地流下,楚松砚缓缓抬起眼皮,一字一顿道:“在别人的眼里,我也是一个不幸的谎言,我从未拥有过属于自己的真实。”   顾予岑蹙起眉,直觉告诉他,楚松砚的状态不对,比曾经的他更像是撞了鬼,他现在应该阻止楚松砚继续说下去,可看着楚松砚那汹涌的眼泪,他喉咙里像是堵了颗酸梅子。   楚松砚的眼泪令他感到困惑,因为他分不清那眼泪的真与假,分不清那究竟是忏悔还是场面戏。可这泪水又代表着楚松砚的脆弱,无论真与假,都让顾予岑感到兴奋。   这种兴奋令他的脊背发麻,而他的心脏也像是被上帝之手紧攥着即将爆开。   酸楚的泪啊,从楚松砚的脸上,落到顾予岑心里。   楚松砚朝顾予岑伸出了右手。   他说:“…..让我忘记这些吧,求求你。” 第81章   杀青宴上,顾予岑与楚松砚挨着坐,在有人过来敬酒时,两人一同站起身,举起的手臂也向同一方向靠拢,直至手中的酒杯与对面凑近的酒杯碰撞上。   这一切都看起来如此正常,仿佛昨晚的种种场景都是顾予岑夜里荒唐的一场梦。可就在来的时候,两人甚至是从同一辆车上下来的。   顾予岑举杯饮尽,他的余光始终停留在楚松砚的身上。   楚松砚的状态依旧不太好,没了往常在社交场合中的游刃有余,反倒异常的沉默憋闷,他也没吃几口菜,大多数时候都是听着别人讲话,偶尔举杯抿两口酒。   说句好听的,他这是刚杀青没多久,还没从过度劳累的状态中走出来,说句难听的,他这就是不给上位的人面子。   这场杀青宴,几个投资人也都在坐,但值得一提的是,林禹作为最大投资方却缺席了,说是临时去国外出差,分不出时间。   因此,顾予岑原本准备将楚松砚推给林禹的打算也落了空。   在场这些人里,楚松砚像是根本不想理会除了顾予岑外的其他人,应话时也稍显敷衍,但这种状态在顾予岑出去上了趟厕所后便消失了,虽然楚松砚的笑容仍留有些许疲态,但总算是能自如应对各种问题,而且也会主动起身敬酒了。   顾予岑抬起眼皮,看着仰头喝酒的楚松砚,右手稍稍动了下,不动声色地碰了下身侧那位演员的胳膊。   那位演员侧眸看过来。   顾予岑凑近,在他耳边低声问了句:“刚才有谁坐我这儿了吗?”   演员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敛,听见问题,便下意识简单道:“江导过来借了个火。”   借火?   顾予岑摆正身子,觑向江鸩贺所在的方向。   只见,江鸩贺正面无表情地抽着烟,视线偶尔落到身侧投资人的身上,偶尔落到楚松砚的脸上,他吐烟的速度很慢,烟雾大块地堆积在面前,这导致他看向楚松砚时,视野里是蒙着层白雾的。   顾予岑曾经也很喜欢用这种视角来看楚松砚。   白雾似纱,纱后藏着的是人,也是猎物。   显然,江鸩贺的身份摆在那儿,他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各种类型都有,自然也知道什么样的该碰,什么样的不该碰,绝对不会对楚松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所以对于他来说,楚松砚应该是是处在一个与“猎物”相似却又相反的定位上——   幼崽。   江鸩贺将楚松砚当成了自己的“幼崽”,换种说法来讲,就是性格相似、处事相像的继承人,他们在面对别人时都是游刃有余的,但楚松砚是凭借着八面玲珑的心,江鸩贺则是凭借着自己的身份资本。   草原上的猎豹在对待幼崽时,会像对待猎物一样,将它推进绝望危险的境地之中,以此来激发它绝地反击的决心,却又会蛰伏在幼崽不远处,紧盯着正在逼近的危险兽类。   顾予岑很快便猜到江鸩贺方才坐到自己位置上时,究竟做了什么。   他绝对是用最简单的行动把场面的局势摊开,拨掉楚松砚那装傻充愣的外皮。   表面是借火点烟,其实是为了借楚松砚这个人身上的火,来点《阴雾守》供台上的敬佛香火。   他在告诉楚松砚——   他现在需要楚松砚的行动,不希望再看到先前的局面。   如果《阴雾守》要冲击最高位的奖项,江鸩贺也绝对希望楚松砚获得金奖桂冠,夺取最年轻的影帝之称,毕竟他与楚松砚是二搭,楚松砚也是通过他的片子得到了演艺生涯中的第一座奖杯。   楚松砚就像是从江鸩贺的手掌心里捏造出来的泥塑小人,他一旦获得最高荣誉,江鸩贺绝对会逆风翻盘,彻底让大众遗忘上部片子的失误,甚至还能将那被视作“缺痕”的失误转变为影响力爆发较慢的余韵长远之作,而顾予岑与江鸩贺则是第一次合作,哪怕顾予岑借由《阴雾守》夺奖,媒体的注意力也会更多的停留在他本人身上,能分给江鸩贺的关注是有限的。   顾予岑很快便在脑海里剖析清楚其中利弊。   他抬起手,拿起桌上的酒杯,稍微抿了一口,但整个过程中,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江鸩贺的身上。   江鸩贺其实早就察觉到他的视线,却一直没什么反应,直到楚松砚敬完酒重新落座,他才缓缓转动视线,冷静地看向顾予岑。   巨大的圆桌,两人视线从上空交汇。   顾予岑冲他举了举酒杯,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我也可以。”   江鸩贺微微颔首,并未举杯。   酒局散后,顾予岑没急着走,在门口随便找了个靠着墙壁的死角,双手抱臂站在那儿看了会儿,等着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挽了挽袖口,上了早就等在一旁的车。   司机见他上来,便准备启动汽车。   顾予岑的视线往外瞟了下。   楚松砚早就不见人影,或许已经走了,又或许在某个角落里个别人聊天。   顾予岑冲前方抬抬手。   “走吧。”   车辆启动。   车尾灯在黑夜中亮起,猩红的灯光穿透空间,就像是人类充血的双眼。   “呲喇——”   突如其来的刹车让顾予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撞去,撞得他头昏眼花、世界颠倒。   “怎么…… ..”顾予岑睁开眼,扶着脑袋向前车窗外看去,结果就对上一双赤红充血的眼睛。   楚松砚就那样站在车前毫厘远的位置,方才但凡司机踩刹车踩完零点五秒,楚松砚都已经成了车轮下的一滩碎肉。   顾予岑胸膛里憋闷着口气,不上不下,他冲司机喊:“摁喇叭。”   司机迟疑一秒,便摁了声喇叭。   楚松砚听见喇叭声,身体摇晃了下,像是准备让开,但实际上,他就像是故意和顾予岑作对一样,刚好贴着车身的边缘线,速度缓慢地向旁侧走。   顾予岑的视线也追随着他。   只见,楚松砚走到顾予岑那侧的车窗旁。   顾予岑紧皱眉头,降下车窗,但他嘴里的咒骂还没来得及说出,就听楚松砚说——   “我还没上车。”   顾予岑盯着他,像看野鬼一样。   楚松砚喝了很多高度数的白酒,此刻脖颈上都是骇人的红色,仿佛血液很快便要从皮肤毛孔中渗透出来,将他浸透成可怖的血人。   可他说话时却字字都清晰。   “你把我忘在里面…..我明明都求过你了。”   这句话这么轻、这么轻,仿佛顺着风远远地飘,顾予岑的视线擦过他的肩膀,望向他身后的远处。   顾予岑也不知道自己看那儿干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看向楚松砚,不想再看见他那可怜兮兮的表情。   于是,顾予岑看向了远处的一个角落里,那处的地面上堆了几个烟头,或许是随手拿了别人的烟,抽得不太习惯,每个烟蒂尾端都留有一小截没燃尽的烟草卷。   车尾灯的红光恰好打在那堆烟蒂上,为它们着上深红色彩。   这时候顾予岑才发现,原来烟屁股和每逢人家有喜事时放的小鞭炮长得这么像。   若是眼花一些,还真要分不烟蒂和小鞭炮的区别,但小鞭炮点着的时候,是轰轰烈烈的喜事,烟蒂燃烧时,却是缄默无言的等待。   顾予岑垂下眼皮,他看见楚松砚口袋侧兜里露出来的烟盒一角,刚好和地上那烟屁股是一个牌子。   原来,刚才楚松砚一直站在那儿等着他。   这俩人都为自己挑了个绝佳的位置,能够完美地将每个走出饭店的客人的脸看清,却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没看清彼此。   楚松砚上车后格外懂事,他安静地靠着窗,视线低垂着看向窗外的马路,整个人瑟缩在一片小空间内,保证完全不会碰到顾予岑。   顾予岑也扭头看向另一边窗外。   同坐一排的两人,中间却隔着楚河汉界。   到了酒店后,依旧是顾予岑走在最前方,楚松砚在后方远远地跟着。   顾予岑走的飞快,若非电梯迟迟不来,逼迫他停下脚步等待,或许他早就将楚松砚远远地甩开。   顾予岑抬着眼皮,通过电梯门的铁质表层看清自己的脸,也看清楚松砚的姿态。   他看见,楚松砚正蜷缩着身子,慢慢在原地蹲下,像是突如其来的胃痛,导致他站都站不起来。   顾予岑转动眸子,不再看那道属于楚松砚的倒影。   电梯来了。   顾予岑径直走进去。   楚松砚还蹲在原地。   顾予岑长摁开门键,难得出声说:“上不上来,不上来我就关门了。”   楚松砚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才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扶住墙壁,极其缓慢地站起来,但身体刚直起来一半,他就再次滑落式地蹲了回去。   演戏。   故意的。   装模作样。   顾予岑在心底重复。   可数秒后,黑皮鞋踩着地面上属于电梯的边缘线,踏了出去。   顾予岑将楚松砚拽起来,拖进电梯里,电梯门关上后,他便直接送手,任由楚松砚重重地砸下去。   楚松砚被摔得脑袋嗡嗡响,眼前甚至都黑了几秒,仿佛被摔进了密不透光的异世界。但下一秒,顾予岑的话就将他拖了出来——   “不是为了草我,甚至都能编出来'开始喜欢疼痛'这种谎话吗,现在轻轻摔一下,怎么就像要死了一样。”   顾予岑语调轻缓,字句讽刺。   楚松砚慢慢睁开眼,看向高于自己的顾予岑。   电梯顶端有一圈灯,那灯影氤氲着停在顾予岑的头顶,像上帝佩戴的慈悲光环,可顾予岑那讥讽的表情,分明是恶魔凯撒的化身。   楚松砚撑着地板,将身体撑起来,背靠铁墙坐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只是太晕了。”   他的语调也如此轻缓,却是与顾予岑截然不同的平和。   其实他很清楚顾予岑如今对待他的态度根本不够恶劣,如果是十七岁的顾予岑,在他选择又一次的欺骗和抛弃后,顾予岑只会直截了当地在日历上挑选一个适合下殡的日子,带着最厚实的枕头,深夜里摸进他的房间,而后用最利落干脆的方式将他闷死在床上。   因为楚松砚带来了他所厌恶、憎恨的一切。   那是十七岁的少年所不能容忍的。   但现在的顾予岑就像被楚松砚生生磨软了骨头,连对他背叛的事实的接受度都提高了不少。   其实不是顾予岑没想过做出和十七岁时一样的决定,而是他比十七岁的顾予岑更了解楚松砚,这么多年亲眼看他从最底层爬到如今的位置。   你憎恨他,却也由衷地敬仰他。   他原本低于你,却一步步靠着自己的手脚爬到比你更高的位置。   所以如今顾予岑对待楚松砚的感情,恨低于悯。   他一边痛快利落地斩断不该有的感情,一边控制不住出于怜悯的心态而伸出手去拖拽他、侧过耳朵去听他说。   顾予岑只不过是还没学会如何用“不被爱恨混淆”的方式来表达怜悯。   楚松砚或许看得很清楚,又或许根本不准备仔细去瞧。   他拜佛时是真的祈求愿望成真,可踏出寺庙的低槛后,他也是真的发现了——   他祈求感情上的解脱,不是出于对顾予岑的愧疚,而是出于对身体痛苦的逃避。   耳鸣、幻觉、低迷的精神状态。   种种迹象都让他感到恐惧,这些不受控制的东西,就仿佛又把他扔回了冬天的雪地里,要将他生生冻死。   林禹能解决他身体之外的困处,顾予岑能解决他身体之内的困处。   他离不开林禹,因为他需要林禹为他处理好前方路上的隐患,他也离不开顾予岑,因为他想从不受控的恐惧中解脱。   所以,当看见被顾予岑扔掉的护身符时,楚松砚就在想,或许这就是佛祖为他指的路。   就让他再靠近顾予岑一段时间吧。   让他躲避开那些恐惧吧。   楚松砚看着顾予岑,就像在看路灯下飞舞的蛾子。   他期待这只蛾子能扑向自己。   当蛾子靠近后,火苗窜起,尸体变为养分。   “嗡嗡嗡——”   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起。   声音从楚松砚的上衣口袋中传来。   谁的来电?   顾予岑的视线笔直地看向楚松砚的眼底。   楚松砚动作幅度很小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顾予岑根本无法看清手机屏幕。   电梯内如此安静,顾予岑却完全听不见手机那边的声音。   但通过楚松砚那强撑着的语气,他很轻易就能猜出那头是谁——   楚松砚的情人、爱人、恋人。   林禹。   挂断电话后,楚松砚将手机反扣着放到地面,像是连最后一丝将手机放进口袋里的力气都不剩。   仿佛只有那通电话能提起他的兴趣,让他不再像个死人一样。   顾予岑紧盯着他。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凑过来说那些下贱的、混淆意味的话。   电梯抵达后,顾予岑快步走出去。   楚松砚却再次像个幽灵一样紧跟在他身后,不出声响,也不传达任何情绪,只是无意义地跟着,仿佛他所作所为都只是想让顾予岑不顺心罢了。   难不成这也是他对当年张旻年那件事的反击吗?   顾予岑停住脚步,猛地回头。   楚松砚也恰到好处地停住。   顾予岑说:“别再跟着我。”   楚松砚却说:“你答应过我,求求你。”   耳鸣又开始了。   人在失去听觉时,也会失去对自我音量的控制,楚松砚不受控制地提高嗓音。   顾予岑的脸色愈发得冷,却没有回应这句近乎命令般的请求,反而掏出房卡,平静地打开房门,而后踏进去。   但突然间,一双胳膊再次伸了出来。   楚松砚被拖进深渊。   愤怒是最好的引燃物,但也是最容易熄灭的火苗。   顾予岑所给予的疼痛都是最表层的,是掺杂欲望形式的。他根本就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刽子手。   可这种层面的疼痛所带来的效果极其微小,楚松砚的身体渐渐适应了撕裂扩.张的痛,甚至不满于此。   在某天深夜,顾予岑夜里惊醒时,看见楚松砚蹲在地板上,用一截点燃的香烟戳自己腰腹下方最嫩的那块皮肤。   那片皮肤是拍戏是无需暴露出来的,却也是最脆弱的。   顾予岑看见,楚松砚露出了痛苦却享受的表情。   他在感受这畸形的快感,一如曾经的顾予岑。   顾予岑最清楚这种病会带来的后果,这是肮脏不堪、无法见人的,楚松砚却在刻意放纵。   “楚松砚!”   顾予岑下床抓住那截香烟,用力甩到地上。   楚松砚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良久才撑出个笑脸,一字一顿道:“你醒了啊… ..我现在就很希望我从来都不是楚松砚,而是普普通通的阿猫阿狗。”   他语速越来越慢,“我突然发现,原来我对疼痛也没那么敏感。”   之后,顾予岑又发现他出现了类似的举动。   尤其是某天,楚松砚不知从哪摸出来把刀。   他对着灯光打量锋利的刀刃。   顾予岑很熟悉他那种眼神。   曾经他坐在木椅上削玫瑰时,也是这么认真。 第82章   床头的玫瑰花已经有些枯萎,花瓣萎蔫着向下卷曲。楚松砚摁下摄像机上的停止键,又返回重新看了遍录制视频中的玫瑰花。   或许摄像机真的用了太久,哪怕重新修理好,画质也难免模糊得很,且视频整体色调偏黄,像是八九十年代拍文艺片惯用的色调。   楚松砚抿着唇,将摄像机关机放到一旁,伸手捏起那朵孤零零的玫瑰花,他凑近闻了闻,花瓣上没有独特的花香味,反而被熏上了淡淡的烟草味,是苦的。   不太好闻。   楚松砚觑着玫瑰花数秒,便将它扔进了垃圾桶里。   果然对于花这种本就脆弱的东西来说,在不恰当的季节购买,虽然能有种特殊的心情,但这种心情就像花一样,维持的时间更加短暂,用不了多久就厌倦了。   楚松砚把摄像机放到床头柜上,连接好充电线,便重新套上衣服,抽出房卡,准备出门。   他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走,找到了家开在两公里外的花店,莫斯科的夜晚如此寂静,花店里的灯光照亮街道,路过的行人单单站在窗外看向里面盛开的鲜花,便会觉得寒冷的心脏漫上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虽然寒季的花更容易败蔫,但总不缺有情人前往购买。   楚松砚排在本地人后面,看见前面一对情侣买了捧纯洁的百合,他原本想再买支玫瑰花回去放到床头,却临时转变了主意,也买了一支百合花。   百合花插在口袋里,楚松砚兜兜转转,找了片稍厚且无人踩踏过的雪地,弯腰将百合花插进去。   白色的花瓣,白色的雪,仿佛整个世界都褪去了复杂的颜色,维持着最原始的单调。   楚松砚突然后悔,或许应该将摄像机拿出来,那样就能记录下这一幕。   如果以花作为电影中贯穿始终的引线,每个人最初都是洁白无瑕的百合,不谙世事地将自己的全部暴露在世人眼中,直到遭受伤害、摧毁,花瓣全部掉落,光秃秃的茎杆上重新长出血色玫瑰。   胡年路过的时候,就看见楚松砚蹲在那儿,像另一朵正等待路人采摘的百合花,不过楚松砚这朵百合花是喷了漆色的,是黑色的百合花。   胡年先是掏出手机远远地拍了张照给顾予岑发过去,才步子欢快地走近。   楚松砚像是正陷在思考中,一直到胡年走到他身旁,站定等待了两秒,他都没发觉到这人的到来,又或许他早就察觉到了,只不过无心搭理。   胡年也懒得细想,直接伸手猛地拍了下楚松砚地肩膀,而后大声“啊”了一下,像小学生吓唬人一样。   楚松砚蹲了太久,腿有些麻,被他拍得晃了下身体,用手撑了下地面,才站起来。   “在这儿干什么呢?观察野生百合?”胡年也觉得这话不对劲,又歪着脑袋说:“大冬天的怎么还在雪地里长出来朵百合,这花不会是成精了吧。”   说完,他自己就开始笑。   楚松砚表情淡淡的,态度也算不上热络,“百合是我刚刚从花店买的,感觉这样把它插进去会很好看。”   “哦。”胡年点点头,又好奇地问:“怎么突然想起来买百合?”   “刚巧路过花店,随便买的。”楚松砚说。   “这样啊。”胡年突然意味深长道:“百合插在雪里确实漂亮,看起来好像岁月静好,但其实很快就会败了,还是玫瑰更好。”   他这话说的就像玫瑰插进雪里还能活个几十年给楚松砚送终一样。   但到底都是活的花,早晚都要败下去。   胡年扭头左右看了看,又说:“楚哥,你在这儿等我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拔腿就跑。   楚松砚双手插兜,看着他的背影。   胡年再回来的时候,怀里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粗略地看过去,能有三十几朵?   “本来准备买九十九朵,但店主说太晚了,就剩这些了。”胡年把花递给楚松砚。   楚松砚看了眼花,又抬眼看他,没接。   胡年笑笑,干脆从里面拔出一朵,再递过去,“这样,就一朵,能接受了吧?”   楚松砚还是没接,而是平静地说:“走秀的事没可能,我刚拍完戏,准备好好歇一段时间,什么工作都不准备接,你去找别人吧。”   停顿了下,楚松砚话锋一转道:“你那些服装,更适合顾予岑的风格,不如就近去找他,还剩了很多洽谈时利益分割的步骤。”   胡年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稍稍挑眉,笑着说:“我和他可不是利益共同体,要是谈工作反倒更复杂,楚哥,难道我设计的衣服你不喜欢吗?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按你的要求和眼光来设计。”   他像是打定主意要把楚松砚给磨下来,“我可是从好久之前,就想给你设计衣服了,没有你的话,我下一场秀也就失去了灵魂,反倒成了糊弄客户的结果。”   楚松砚却不准备松口,只是摇摇头,扫了眼百合花,便准备走:“你和林禹去谈吧,按正常流程走。”   胡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走远。   “啧,真难搞。”胡年垂眼看向手里掐着的玫瑰花,想了想,也蹲下身把那朵玫瑰花插进了雪里,还特意插在百合花的旁边,但茎杆插得没那么深,这也导致玫瑰花的花瓣要高于百合花,甚至隐隐有压它一头那意思。   “顺眼多了。”胡年说完,哼着欢快的调调,便顺着方才楚松砚走远的方向跟了过去。   楚松砚很快便察觉到胡年在后面跟着,但也懒得理会,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也没这个心情。从摄像机坏掉后,他的情绪就像是被按了清空键,以最快的速度消失的一干二净,之后就脑袋空空的,好像想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有种连轴转了几个月,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又突然空闲下来昏睡了一整天后的茫然感。   胡年对于他来说,就像是莫名跟到自己身后的一只宠物犬。   胡年应该去找主人,而不是跟在他身后,但跟着也无伤大雅。   当看不见就好了。   楚松砚本来想去找江鸩贺聊会剧本,但到了门口,敲门后却无人开门,他猜到江鸩贺应该是又去小酒馆坐着了,便原路返回。   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一开门,就发现林禹在里面坐着,正在开远程会议。   楚松砚放轻动作等了会儿。   开完会,林禹捏了捏太阳xue ,扭头对他说:“万宏那边的楼盘开发的还算不错,你的眼光很好,投的早,我听林庚说了,你以后要是不想接着拍戏,靠这个项目也能有不菲的利润回报,想留在国外也方便。”   “再加上你之前投资的那些,算是可以安心养老了。”林禹半开玩笑般说:“如果你早点开始搞投资,肯定比拍戏起来的要更快。”   楚松砚笑了下,没说话。   早点开始搞投资?   投资效益显著,但风险也高,他那时候太年轻,哪有赌的资格和勇气,甚至连投资的本钱都凑不出来。   林禹显然也是知道这点的,但他还是那样说了,他说这种话不是为了戳楚松砚的痛点,而是在告诉他——   如果我们早点儿认识,或许,结局就不是这样了。   楚松砚会更早接触投资,林禹愿意为他提供本钱,他也不会继续拍戏,不会在这个圈子里继续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譬如顾予岑。   但倘若当时的林禹认识的是个什么都没有的楚松砚,也未必会愿意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所以有些东西,早在最初就定好了既定的走向、结局。   林禹合上电脑,站起身说:“我一会儿就走了。”   “回国?”楚松砚问。   “嗯,突发事件。”林禹走到楚松砚身旁,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接着说:“这次见面实在匆匆,能给我留点儿什么吗。”   楚松砚垂下眼,不看他。   林禹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明白,楚松砚绝对不会再给他留下任何念想,却又心有不甘,便放低声音道:“你…..照顾好自己。”   林禹走了。   楚松砚也走了。   在凌晨时,林庚收拾好全部行李,拉着特重大行李箱,边打哈气边看司机往车上搬楚松砚的那个小行李箱。   而楚松砚呢,他正拿着摄像机,对准远处天边斡旋的乌鸦群体拍摄视频。   林庚凑近去看。   真别说,当了这么多年演员,接触过那么多名导,楚松砚连拿这种最普通的老式摄像机拍视频都拍得格外有感觉、有腔调。   林庚欠嗖嗖地说:“你这是给乌鸦拍青春疼痛文学纪录片呢吗,最前面飞哪俩是主角,还是最后面落单那个是啊?”   楚松砚扫他一眼,说:“你要是上去,你就是我镜头底下的主角。”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林庚假笑道。   凌晨的火车。   次日中午抵达圣彼得堡。   司机大哥还为他们找了个圣彼得堡的司机,也是同样的憨厚寡言。   又到了处陌生的地境。   他们就这样悄悄地离开了莫斯科。   下午,胡年敲响楚松砚的房门,却久久无人回应,他本以为是楚松砚出了门,却看见前来收拾房间的工作人员。   这时胡年才意识到,楚松砚走了。   他连忙去顾予岑的房间打报告,谁知顾予岑却一脸平静,像是无所谓,又像是早就知道了。   胡年看他那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又装上高深莫测了。”   顾予岑瞥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在手机上回复了两条信息,才开口说:“不然呢,想找他当模特的又不是我。”   胡年咬紧牙关,忍了忍,最后憋出来句。   “就你最他妈能装。” 第83章   顾予岑又在莫斯科停留了一天,他也没干什么,就是到江鸩贺那儿待了小半天,两人究竟干了什么,又聊了什么,无人知晓。   在楚松砚和林禹将圣彼得堡也逛的差不多时,国内传出了江鸩贺新剧本正式开拍的消息,而主角选用的是一位初出茅庐的新人,据说是江鸩贺在去年就已经秘密签好合约定下的人选,还有一位主角则选定了蒋沥,这完全是个超出所有人预料的选择,而亨特则是成了个男三号,戏份不算多。   不难看出,江鸩贺又对剧本进行了大改。   但究竟改成什么样,远在国外的楚松砚也没主动过问。   这个剧本无论最终变成什么样,都只是江鸩贺出于种种考量才会做出的选择,楚松砚不认为自己在改剧本上有什么过人的天赋,更不会有能够插手去干扰的资本。   他只是有些可惜,顾予岑费心思飞到俄罗斯找的演员,最后却只出演了个男三号。   若换做别人的剧本,或许男三号也会被赋予某种特殊的魅力,这种魅力甚至有一定的可能超越主角,从而在观众的心里留下更深的印象,继而让演员凭借个男三号就一飞冲天。但江鸩贺当导演,绝对不会允许出现这种情况,在他的心里,配角可以拥有特殊的光环、魅力,但绝不会凌驾于主角。   主角永远是主角,如果轻易就被配角夺去光彩,那还算什么主角?那就成了被强行推上太子位的狸猫,不伦不类,严重些还会牵连整个剧本,让剧本出现头重脚轻的情况。   随着每日行程安排渐渐减少,林禹强制要求楚松砚每天留出三个小时看剧本,他要求的不多,只想让楚松砚在他回国前给他一个答复——亲口告诉他,他还想继续演戏,哪怕没有看上的剧本也没关系,大不了就等,等几个月,或者等上一两年,直到等到合他心意的剧本为止。   可楚松砚甚至连句谎话都懒得同他讲,只是在看完目前全部待选的剧本后扔给他一句,我还是想歇歇。   歇没关系。   但要歇多久?   几个月?几年?还是一辈子?   林禹看着楚松砚那张脸时,总觉得他的状态愈发糟糕,这种糟糕不是外部因素导致的,而是楚松砚自主选择的。   他主动选择继续这种愈发低迷的状态。   林禹小时候养过一只猫,从一个月大养到十岁,但就在某天,那只猫突然离家出走,再也没出现过,可那只猫之前特别乖,也格外粘人,从来没出现过离家出走的情况。别人都说那只猫是感知到自己的寿命走到了尽头,不想让自己的小主人伤心,所以才选择离家出走,自己找个角落等待死亡的到来。   楚松砚现在就像是等死的猫。   尤其是他像交代遗嘱般,将自己手头上比较赚钱的项目都交给林禹,像是怕他死了,林禹就没法赚钱养活自己了一样。   林禹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他想留下,想陪楚松砚再待一段时间,可楚松砚却突然松了口。   他是以那样轻缓安抚的语气说。   “你先回去吧,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你先回去替我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剧本,万一还有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手里有好剧本呢,你替我找找,让我在这儿再偷一段时间的闲,好不好?”   他笑着和林禹商量。   林禹看着他的脸,僵持良久,只能认输般垂下脑袋,说:“我订票。”   林禹走的那天早上,楚松砚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上了件崭新的白衬衫,下身是最简单的西装裤,连外套也选择了一件看起来格外正式的大衣,仿佛接下来迎接他的不是机场送别,而是场严肃的机密会议。   楚松砚在以这种方式让林禹放下心,他在告诉林禹,他已经很用心、很努力了,而非继续保持着先前那半死不活的状态。   而他留给林禹的最后一面也是带着笑的。   飞机机翼划破天际线,楚松砚独自坐上车,返回了酒店。   回去的路格外通畅,没怎么堵车,仿佛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仿佛他以后的人生路也会就此通常、不再迂堵。   可事实上,他只是在忍耐着,忍耐强烈的晕车症状,忍耐像随时要爆炸了的脑袋,努力抬起脑袋,用视线看向更远的位置。   楚松砚回到酒店,收拾好行李,给他早就联系好的房东打去电话,搬到了圣彼得堡远离中心地带的一处房区。   在整顿好一切后,他还认真地拍了照片发给林禹,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放心。   之后,时间像是刻意放慢了节奏,楚松砚度过了他人生中最放松的几天,无需操心工作,也彻底没有了熟悉的面孔,独自生活在远离原本人生的城市,他唯一需要想的,就是饿了要吃什么。   这种生活无疑是快乐的,毕竟这就是楚松砚从小到大最想过的日子,不用担心时间被浪费掉,不用担心未来应去往何方。   他只需要这样自在地呼吸,活着就好。   而这几天,楚松砚拿着那部摄像机,在附近拍了许多视频,有些只是记录他看到的本地人的生活,有些则是将镜头对准自己,拍摄下自己的状态。   可拍的多了,他反倒觉得,用摄像头对准自己有些没必要,毕竟他一直都是这样,也没怎么变,还是那张相同的脸。   楚松砚将视频导进新买的电脑里,再整合成单独的文件夹,按照他先前处理其他视频文件的步骤,将它们的链接存储到一起。   文件的数量增长到了十三。   快了。   楚松砚抬头看向天边。   恰巧远处有群乌鸦飞过,用难听的声音叫着。   楚松砚下意识地想举起摄像机,但当摄像头对准天空时,乌鸦已经飞离了他的视野。   算了。   楚松砚放下摄像机。   最近几天睡的太多,基本都是碎片化睡眠,睡两个小时就起来,出去溜达一会儿吃点东西,回来再接着睡,这也导致他今天陷入了失眠的状态。   冲完热水澡,楚松砚穿着睡衣坐到客厅,开始更细致地整理视频。   视频原本就是按照拍摄时间存储的,所以查看起来很方便,也很连贯。但或许是这几年记性越来越差,楚松砚重新浏览这些视频时,甚至会有种恍然大悟的错觉——原来他那时候还做过这种事吗。   所以说,摄像机甚至比大脑要更加灵敏,因为它能记录下很多你自己想要牢记却又无可避免地遗忘掉的东西。   楚松砚将视频挨个进行剪辑,再将它们衔接到一起,他对着电脑弄了一晚上,最终也只剪出来个二十分钟的视频。   大多数拍摄的视频都是他最初想要穿插进最终视频中的,但当他亲自动手时,却又发现格外突兀,最终只能删删减减。   天际呈现灰白色时,楚松砚将注意力从电脑屏幕上抽离出来,他扭头看向天边。   日出的过程很短暂,从太阳初升时微弱的暖光到整片天空的骤亮,这个过程也不过才二十分钟。   楚松砚缓慢地垂下眼睫。   该睡了。   他将电脑关机,简单洗漱了遍,就准备回卧室睡觉,但他刚擦干脸上的水渍,就听见房门被人敲响。   很缓慢的敲动节奏。   楚松砚看向门口的方向。   “吱嘎——”   门被打开。   没有人。   楚松砚继续推门的手就此停顿,他拉着门把手,就准备重新关上门。   但门缝刚缩小毫厘,一只手就突然穿进来,直接抓住了楚松砚的小臂。   木质调的香水味愈发强烈,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楚松砚顺着那只手看去。   顾予岑就站在门外。   他嘴里咬着根棒棒糖,嘴角带着点儿不明显的笑,说:“还以为你这个点儿还没醒呢,没想到是还没睡。”   顾予岑将楚松砚脸上的疲态尽收眼底。   他收回手,拉开房门,自觉挤进去,再贴心地重新关上门,顺手还上了道锁。   楚松砚被他挤得向后退了两步。   顾予岑就像回自己家一样,三两下把鞋给脱了,自己找了双拖鞋踩上,又把外套脱掉扔玄关柜子上,而后跟个大爷似地坐沙发上,又自然地点了根进门烟。   白烟袅袅。   顾予岑终于看向楚松砚,反客为主道:“你进屋睡吧,不用管我。”   楚松砚:“……..?”   他这理所应当的态度… .. ?   “你怎么找过来的?”楚松砚想了想,知道他地址的只有林禹,林禹不可能会告诉顾予岑,估计哪怕顾予岑用加特林怼林禹脑门上,林禹也只会含泪报个杀猪屠宰点的位置。   所以顾予岑是怎么找过来的?   顾予岑却叼着烟,眯着眼睛看他,扔出来两个字:“你猜:”   楚松砚盯他两秒,最后摇摇头,说:“抽完烟自己走吧,要是想睡觉,旁边也有空卧室,我去睡觉了。”   说完,楚松砚就直接进了房间,仿佛对顾予岑这类似于跟踪狂变态追上门的行为毫无防备。   他甚至只是将卧室门关上,都没反锁。   但其实他反锁也没什么用。   顾予岑会撬锁。   这本事他早就学得精通。   顾予岑扭着脑袋,看着那扇关上的房门几秒,而后倏地笑了一声,又摇摇头,将双臂张开,身子重重地向后一靠,瘫倒在沙发上。   算了,让你先好好睡一觉。 第84章   半梦半醒间,楚松砚感觉有人扯开自己的胳膊钻了进来,被子被掀开,冷气止不住地往被窝里钻,楚松砚的眉头才刚刚皱起,一个更滚烫的热源便贴了过来。   很奇怪,他分明还在睡梦中,却能清醒地意识到,是顾予岑贴了上来,他就像是魂魄离体的将死人,拥有完整的第三视角。   顾予岑身上的香水味已经完全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股清淡的沐浴露味,薰衣草的香味在鼻息间萦绕,将两人笼罩。   楚松砚感觉到,顾予岑在他脸上轻轻地咬了一下。   此刻他分明应该醒来,却像被鬼压床一样,根本控制不了身体,僵硬的沉重感控制着他再次陷入黑暗,沉沉地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天际将暗时,整个房间充斥着黑暗。   楚松砚往回抽了下胳膊,没抽动,他缓缓睁开眼,向身旁看去,就发现顾予岑的脑袋正压在他的胳膊上,一只胳膊还搂着自己的腰腹。   或许是贴在一起的温度太高,楚松砚出了一身汗,黏腻腻的,格外不舒服。他皱起眉头,再次用力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   但这么猛地一抽,顾予岑的脑袋瞬间砸回床上,硬生生被弄醒了。   顾予岑眼睛都还没睁开,沙哑的声音就在楚松砚的耳边响起,他说:“我才刚睡着,别动… ..再陪我睡一会儿。”   他语气如此自然,甚至将脑袋凑得更近,重新压到了楚松砚手臂靠近肩膀的位置上。   楚松砚被他说的下意识停了动作。   很快,顾予岑的眉头松展,呼吸也再次平稳下来。   在楚松砚枕边,他睡得如此安心。   楚松砚慢慢地放低身体,重新躺回原来的位置,两人的脑袋靠得如此近,近到只要楚松砚一扭头就能轻而易举地在顾予岑的头顶落下一个吻。   但楚松砚扭过头后,却只是在黑暗中盯着顾予岑的头顶看。他分明什么都看不清,却又好像连顾予岑有几根睫毛都能数得清。   此刻,尚未清醒的脑袋似乎再次陷入混沌,楚松砚开始想,或许这又是个梦中梦,他醒了或许也只是在某一重梦中醒了,而后又快速跌入下一层梦境中。   而这梦境的内容就是曾经无数次重现的——他们十七岁时的亲密无间。   楚松砚轻轻地无声叹息着。   他在想,梦之后还是梦。   总有一天,他会分不清真实和梦境,会彻底忘记他曾经亲自做过的无数个决定,被虚幻蒙蔽双眼,将意识倒退回十七岁时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敢要的样子。   楚松砚转动眸子。   病越来越严重,倒退的记忆里,分辨不清真假的自我意识,无力麻木的情绪状态。   他只有把拥有过的一切都储存到装满福尔马林的罐子里,才能永远拥有。   楚松砚动作极其缓慢地抬起另一只手臂,而后轻轻地碰了碰顾予岑的脸。   但下一刻。   他的手就被抓住了。   顾予岑的手像不容忽视的铁钳,他停顿几秒,才松开手,接着往楚松砚的怀里凑了凑。   他的呼吸砸在楚松砚的胸膛上,与对方的心跳同频,他低声含糊地说:“哥,几点了。”   楚松砚看不见时间,只能根据窗外的天色大致估量,回了句:“晚上八点左右。”   “这么晚了… ..”顾予岑咕哝着,“阿婆怎么没催我们,她是不是… ..”   话没说完,就此中断。   楚松砚也意识到,顾予岑彻底从梦里醒过来了。   他们都回到了现实。   楚松砚放缓呼吸,说:“起来吧,该吃饭了。”   顾予岑却没回,他放在楚松砚腰上的手慢慢挪动着,往更深的位置钻去,抱得更紧了。   这动作就像是在对楚松砚说——   “别提醒我,我还不想醒。”   楚松砚却扯开他的胳膊,再次说:“不早了。”   顾予岑抽回胳膊,紧接着翻了个身,背对着楚松砚。   楚松砚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说话,便自己下了床。   卧室门被重新关上。   良久,顾予岑才从被褥中伸出手,摸出放在枕头下的手机,随着屏幕亮起,他也看到了屏幕上方的时间。   他才睡了半小时。   梦就这么突然地结束了。   屏幕上一连串的消息提醒,顾予岑扫了一眼,反而将手机重新锁屏,都没回。   但翻来覆去,他却再难入睡。   梦醒了就回不去了。   睡也睡不着。   累。   顾予岑叼着烟推开门,被烟熏得半眯着眼睛。模糊的视野里,他看见楚松砚正穿着睡衣在厨房里切菜。   一切看起来都如此平和美好。   顾予岑靠着房门,沉默地盯着他看。   但随着楚松砚在余光里发现他的身影,向他看过来,顾予岑也收回了视线,踩着拖鞋走到客厅,坐到沙发上。   顾予岑没带睡衣,身上穿的还是从楚松砚衣柜里翻出来的背心和短裤,那原本是林禹买来穿的,但他还没来得及穿,就被楚松砚给发配回国了,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背心和短裤当传家宝扔给楚松砚了,还千叮咛万嘱咐,说要是楚松砚在这儿待得久一些,待到了夏天,一定要穿他买的背心和短裤。   美其名曰,你忘了我的脸,也别忘了我啤酒肚和螺旋腿的弧度。   结果现在套到顾予岑身上,尺码有些大,却依旧把他衬得就像个年轻体健的水管工,身上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   尤其是顾予岑抽烟时还习惯性地弓着背,看手机的时候也像在认真看维修设计图纸。   楚松砚被自己的脑补弄得有些无奈,他摇摇头,接着摘手里的菜叶。   就这样,一个做饭,一个耐心等着,还算温馨。   吃饭的时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圣彼得堡的天气,倒是都默契地没提起顾予岑什么时候走的事。   一个不打算走,一个知道驱逐也没用。   干脆就不提这扫兴的话题。   “有点儿淡了。”顾予岑夹着菜,说:“尝不出什么滋味。”   楚松砚看他一眼。   做饭的时候,楚松砚已经有意多放了些盐,但对于顾予岑来说,这口味还是淡得出奇。他说话已经算掌握了尺度,只提味道淡,没说楚松砚那道小炒肉甚至还保留着牛肉原有的腥味。   “楼下有家中超,我去给你买瓶辣酱吧。”楚松砚颇有自知之明,要是前几年,他还能说自己做菜的手艺不错,尝过的人都会夸上一句,但后来工作太忙,没时间自己做菜,再加上他的味觉时常出现不灵敏的情况,对吃的也鲜少挑剔,自己做的都是随便对付一口,做菜的本事也就渐渐重归新手水平。   所以此刻最好的选择,就是去给顾予岑买瓶辣酱就着菜吃。   楚松砚记得,以前顾予岑特喜欢吃阿婆做的辣酱,但他又不会亲口说出来,也不会主动对阿婆表达自己的偏好,阿婆又察觉不出,一切都只能靠楚松砚自己观察,再从这两人中间调和。   顾予岑像是已经不记得自己喜欢吃辣酱,又或许单纯就是不再喜欢吃了,他嚼着嘴里的饭菜,往下吞咽了下,才语气随意道:“没必要,就是淡点儿,再加辣酱就不伦不类了。”   楚松砚原本已经起身,听见这话,又重新坐回去,他拿筷子夹菜,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之后大多数时候,他都只夹顾予岑说淡的那道菜。   但他吃了一口又一口,怎么尝都是觉得菜咸。   在这盘菜没了大半时,顾予岑看着饭碗,淡淡开口道:“差不多就行了,非把自己撑死。”   楚松砚觑他一眼,放下筷子,说:“我吃完了。”   最后这顿饭吃得两人都不合口味。   顾予岑自觉进厨房刷碗。   楚松砚坐在客厅,听着厨房里的水流声,一时竟不知该干什么。往常他吃完饭后都是拎着摄像机出门拍视频,但现在顾予岑在这儿,他没法再把摄像机拎出来。   昨晚顾予岑进来的时候,摄像机就放在沙发上,楚松砚很肯定,顾予岑肯定看见了。   而且方才他出卧室后,明显察觉摄像机的位置发生了变动,虽然顾予岑已经刻意按照原本的位置去摆放,但还是有些微小的差别。   楚松砚分辨得出。   想了想,他拿出手机给林禹发了两条信息。   其实楚松砚也没什么好发的,所以他干脆发,“今天做菜做淡了”、“吃了很多”。   琐碎得像小学生记寒假日记。   可他真的没什么别的能发的了。   不需要工作的日子,他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无趣枯燥。   哪怕顾予岑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更何况,顾予岑也待不久。   他很快就会离开,很快就会走远。   楚松砚很清楚。   这个认知就像是梗横在他脑袋上的一根银针,每当顾予岑出现时,这根银针就会向下深扎分毫,强迫他保持冷静清醒。   顾予岑从厨房出来时,就看见楚松砚又坐在窗边发呆。他将窗户打开了,将脑袋压在胳膊上,趴在冰冷的窗台上。   顾予岑走到他身后,想看他在看什么,却什么都没看见。彻底黑透的天际甚至连颗星星都没有,只剩无边无际的黑暗。   “你每天就坐在这儿发呆吗?”顾予岑倏地出声问。   楚松砚收回视线,却没回头去看他。   “没有,没事就出去走走。”   “在这附近?还是走得更远点儿?”顾予岑又问。   “刚开始是在附近,后来就慢慢地往远点儿的位置走,一点点地探索周围。”楚松砚问他:“你要出去散散步吗?这附近有个公园,但周围的路灯坏了,去的话要自己带手电筒,要是想喝酒的话就要走的更远一点儿,南边有几家小酒馆。”   顾予岑将手搭到窗台上,也把脑袋往窗外探,在冷风吹过来时,他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才说:“都挺没意思的。”   楚松砚怔了下,才无奈道:“这儿太偏了。”   “还不如乡下。”顾予岑替他补充上。   “还是有点儿不一样的地方。”楚松砚笑着说。   顾予岑顺着话问:“比如呢?”   “比如?”楚松砚想了足足半分钟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话到喉咙又重新压回去,因为直觉告诉他,那些都不是顾予岑想听的,他真说了,说不准顾予岑还要点评一句——也挺没意思的。   他接不上话的模样却让顾予岑笑了一声。   顾予岑放低嗓音引导他:“比如你拿摄像机都拍了什么?” 第85章   楚松砚却像被定住了般,张着嘴,迟迟说不出半个字,视线迟钝且缓慢地在空中划出大半个轨道,才落到顾予岑的脸上。   他看清顾予岑的表情,顾予岑眼角微微扬着,挤出抹刻意为之的笑意,那是一种温柔的压迫。   “… ..就随便拍拍。”楚松砚笑着说:“没什么别的事好做了,就用这种方法打发时间,你… ..是想要回那部摄像机吗,它已经很破很破了,前一阵还突然死机来着,我去维修店的时候,老板也说要是想继续拍东西,建议我还是重新买个新款的摄像机,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又突然坏了,精心拍的视频可能都没法再次找回来。”   他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打消顾予岑想要回摄像机的想法。可顾予岑只是简单过问了句,根本就没提过任何有关索要的字眼。   他太敏感了。   顾予岑松松地笑了声。   “我没说要拿回摄像机,我就是挺惊讶的,没想到你还留着它。”顾予岑这样说着,脸上却无任何惊讶的神情,他甚至连演都不愿意演。   这个摄像机,原本在离开《阴雾守》剧组后,顾予岑就准备把它给砸了,但它录下过太多回忆了,好的坏的,却都是顾予岑真切经历过的,一场醉酒,他已经将摄像机高举过头顶,只要干脆利落地挥下胳膊,摄像机就会狠狠地砸到墙上,彻底变成一堆破烂零件碎片。   可酒精也引领着汹涌的记忆在脑海里冲撞,这如同一道突然降下的枷锁,制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高高举着的胳膊无论如何都挥不下去,他还是没法狠心给过去的自己扇下一巴掌。   摄像机被锁到个匣子里,就像是被人设下禁咒的妖物,它本应被锁上个几十年,直到某天被年老的顾予岑误打误撞地翻出来,再重温过去的日子。   可酒店里血腥的一幕就像是禁咒已经奏效的一个提醒。   楚松砚已经成了个会自残的精神病。   哪怕用麻绳把他的手脚都捆住,他也会用最可怜的姿态乞求顾予岑,告诉他,他想吃云吞面,要热乎的,要三条街外那家店里的,要顾予岑亲自去买的。   随着酒店房门推开再关上,顾予岑用最快地速度跑出去,甚至连乔装都顾不上多用心,穿得就像是刚从人家偷完东西跑出来的贼。   可楚松砚的速度比他快多了。   麻绳捆得很紧。   一直到现在,顾予岑都想不通,楚松砚到底是怎么挣脱麻绳,又是怎么找到了那把藏起来的刀子。   他也不敢细想。一旦他尝试在那点血腥记忆里大海捞针,试图寻找些线索,脑袋就像被毒针穿透般,痛得他浑身发颤。   而楚松砚割腕前,提出要吃那碗云吞面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突然觉得,或许我也应该去买个摄像机,觉得特别累的时候,就把摄像机架起来,架到自己面前,然后告诉自己'我正在演戏,正在研究怎么把这个角色演好',我就能再努力一点儿,扮演好'楚松砚'这个角色了。”   那时候的楚松砚对这个世界都产生了极强的剥离感,他认为“楚松砚”也是自己扮演的一个角色,而他真正是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打翻的回忆再次涌上来。   顾予岑垂下眼皮,转身用后背靠着窗台,右臂虚虚地撑在上面,以此来掩饰自己腿部的微微发颤。   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额前碎发遮住眉眼,也遮住楚松砚所能看见的一切。   楚松砚故作自然地回:“你当时把摄像机寄给我,我干脆就把他当成出院礼物了,而且一直用到现在,两年多也用顺手了,再换别的感觉挺别扭的,也没必要。”   不是出院礼物。   进医院这种事本身就是极为晦气的,更何况楚松砚进医院这事本质上和顾予岑也脱不了干系,他哪有脸送礼物。   他逃都来不及。   那摄像机只是为了…..他们能保持联系。   哪怕再久不联系,只要有这个摄像机在,他们就不会走到彼此终点。   顾予岑的喉结滚动了下,他低声说:“既然用着顺手,那就一直用着吧,用到它再也没法修好。”   楚松砚沉默数秒,不知是接受还是拒绝。   顾予岑慢慢转过头,看向楚松砚,却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脸也缓缓倾斜着彻底压住胳膊,像是吹着风睡着了。   “楚松砚?”顾予岑轻声叫。   楚松砚温吞地睁开眼,眼底一片茫然。   他说:“你说什么?刚才风太大,没听清。”   顾予岑却摇摇头,直起身子,左手顺着向下摸进短裤口袋里,拿出烟盒,他掂出一根烟凑到楚松砚嘴边,说:“我刚刚问你抽不抽烟,这是我在旁边超市买的本地烟,口感还不错,刚好抽一根消消食。”   楚松砚扫了眼烟盒上的俄文,想说“这款味道不好”,却还是抬起脑袋凑近,张开嘴咬住烟。   顾予岑又掏出打火机,用身体挡住窗口的风,动作轻缓地替他点燃了这根烟,之后又给自己也点了一根。   “这几年烟瘾越来越大了。”顾予岑难得主动提起胡年,一反先前故作亲昵的口吻,语气平淡地说:“我记得我刚认识胡年的时候,是我开始演戏之后烟瘾最严重的一段时间,那时候他工作也不顺利,在国外屡遭碰壁,回国后完全就是颓丧少年的状态,当时我俩待在一块,连话都说不上,就是单纯坐在一起抽烟,他点一根,我点一根,这一天就过去了。”   “抽得嗓子都成了公鸭嗓,一整天咳嗽得像要死了一样,咳两声干呕一下,然后他就说我俩迟早得肺癌早死。”顾予岑说着说着,自己就开始笑,“我懒得理他,后来我给自己找了点儿事情做,抽烟也就没那么勤了,之后再见他的时候,他也不怎么抽烟,说是合作的模特闻不得二手烟,然后又跟我抱怨他找的模特都特烦人,各种禁忌犯不得,不然就翻脸不认人,我就和他说我合作过的演员也有挺多事儿精,我俩这才熟起来。”   “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楚松砚突然说。   顾予岑停下话头,深深地看他一眼。   楚松砚以为他要说,他俩之所以在一起是因为还经历了别的,可顾予岑却随意地点点头,说:“你这么理解也差不多。”   顾予岑抽了口烟,接着说:“我把我合作过的演员都说了个遍,他就问我怎么不说说楚松砚,是不是楚松砚惹不得。”   “我说,你猜对了。”   楚松砚以为他要借此揶揄自己,说些过去的事,毕竟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最常做的事就是回忆过去。   可顾予岑又话锋一转说:“他之后得空就来找我,问我有关你的事儿,他还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找你当他的模特。”   说到这儿,楚松砚差不多就懂了。   “你是来当说客的,让我给他当模特。”楚松砚一锤定音。   顾予岑没说话,也没否认。   楚松砚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只是觉得自从在俄罗斯见到顾予岑后,一直堵在他心里的惶恐感终于消失了。   他终于知道顾予岑突然出现在莫斯科,又再次追来圣彼得堡是为什么了。   顾予岑是想说服他,说服他给胡年当模特。   那在江鸩贺家里的那一晚算什么?   稀里糊涂的、饱含爱恨的一晚,又算什么。   或许是为了避免他假装陌生人,不肯听他语重心长的游说,所以用最直接的方式来让他在面对胡年时感到羞耻、愧悔。   楚松砚自动补全顾予岑的全部心路历程。   顾予岑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他实在太了解他了。   “算也不算。”顾予岑说:“我答应过他要说服你,让你考虑考虑,但我答应过别人的事儿太多了,随口一应也不费工夫,能做到的一直都没几件,你也知道。”   “我只是想跟你说说,咱俩没联系的这两年,我的生活什么样,单独说我干的那些琐碎小事没什么必要,挺无聊的,你现在挺熟悉胡年的,我干脆就说他了。”   “你这话说的,就好像胡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不是你的恋人。”楚松砚笑了一声,又说:“你把你无名指上的情侣对戒摘了。”   顾予岑顺着他的话,看向自己的无名指。   他没想到,楚松砚观察得如此仔细。   不过也对,他之前不就是刻意让楚松砚注意到那枚戒指吗。   顾予岑用大拇指指腹摩挲了下无名指。   或许他现在应该说,我不爱胡年,我和他早就分手了,这才是如今荧幕上最受欢迎的爱情剧的剧情惯性走向。   但他没法说。   因为他知道楚松砚介怀胡年的存在。   却也因有胡年的存在,才对他稍稍放松了戒备。   否则,早在他刚接近时,楚松砚便要悄悄地逃离开。   所以顾予岑说——   “来的太急,摘下去忘了戴。” 第86章   “是吗?”楚松砚语义不明,不知信没信。   “只是忘了戴而已。”顾予岑平静地重复着,说完便离开了窗边,坐到了沙发上开始刷手机,短视频播放时的音量很大,如果要再次开口必定要刻意提高音量,否则便会被彻底压下去。楚松砚却已经没力气再高声说话,他低低压下眼皮,停住了原本要说的话。   顾予岑这样说,那他相信就好了,质疑本就是没必要的。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   装傻是他们为了生活下去惯用的手段。   楚松砚轻叹了口气,又坐了会儿,才起身走到沙发旁,拿起摄像机说:“我要出去散散步,你要一起吗?”   “你去吧,我在家等你。”顾予岑扬起恰到好处的笑脸,自然地吐出“家”这个字眼。   楚松砚深深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道:“卧室床头柜里放了点儿现金,你要是出门就拿着。”   顾予岑微微颔首。   楚松砚出门后,顾予岑便放下手机,拿起了茶桌上放着的电脑。   电脑开机后自动弹出输入密码的页面。   顾予岑试了几个数字。   楚松砚对外公布的生日日期、他的生日、甚至是林禹的生日,以及林禹与楚松砚在一起的日期,却通通显示密码错误。   他连电脑都解不开。   顾予岑略显烦躁,敲键盘的动作也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电脑屏幕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显得格外不堪一击。   他开始随便乱试数字。   通通错误。   十分钟后,顾予岑呼出口气,终于放过了电脑。他起身走到冰箱前,准备从里面找点儿喝的。但冰箱上层空空如也,原本放在里面的菜也在刚才被楚松砚一通抄进了锅里,进了两人的胃里。   顾予岑又打开冰箱下层。   里面只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冰袋。   看形状,刚巧适合敷在脸上、腹部、腕部。   顾予岑干脆挑出最小那个拿在手里,像撒气般捏着冰袋,将里面成型的冰块捏碎,感觉手掌心被冰得失去知觉,开始泛麻,他才重新坐回电脑前,接着开始试密码。   但这次,他不再是像个无头苍蝇般毫无头绪地胡乱挨个试数字,而是打开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号码,给对方发去了几条信息。   对面隔了十分钟才回复。   顾予岑按照对方发过来的几串数字挨个试。   在输入第三串数字时,显示密码正确,电脑解开了。   顾予岑从未想象过,密码竟然如此简单,只是一串单调的数字零。他垂着眼,脸上映着电脑森冷的光,眸底情绪模糊。   他很快就找到视频存储的文件夹,挪动鼠标的手稍稍停顿,几秒后,终于摁下。   楚松砚不知去了哪儿,他在外面整整待了三个小时,而这段时间内,顾予岑用将视频看了大半,每段视频的拍摄时间不同,拍摄内容也不同,但相同的是,视频里都透露出浓浓的阴郁。   哪怕镜头对准橙黄色的朝阳,随着光线刺向画面的中心点,朝阳分散出的光线也看起来像分割世界的利刃,异常锋利。   而随着镜头摇晃,画面摇摇欲坠地挪到灰黑色的土地上,光芒已然落幕。   楚松砚回来时,就看见顾予岑正用冰袋敷着自己的额头,他双目紧闭地躺在沙发上,没有任何动静。   楚松砚微微一怔,将门关上后连鞋都没脱,便直接走到沙发旁,伸手去摸顾予岑的脸。但手背贴上去,却发现顾予岑的体温并不像是发了高烧,反倒像是在外面冻了几个小时般,凉得很。   顾予岑缓缓睁开眼,“以为我发烧了?”   “嗯,吓了一跳。”楚松砚收回手。   “还以为我跟之前一样体弱多病呢?”顾予岑拿下额头上已经彻底融化的冰袋,顺手就把冰袋沾满水珠的那一面往楚松砚的手臂上贴。   “没有。”楚松砚也没躲,任由他动作。   顾予岑蹭他一胳膊水,才满意地勾勾唇角,将腿从沙发上挪下去,坐起身,说:“也是,体弱多病的一直是你。”   “以后好好养养。”顾予岑拍了拍楚松砚的侧腰,“你好好的。”   说完,顾予岑抓着楚松砚的胳膊,借着他的力,直接站起来,从他身前错过去,嘴上还说:“我去洗个澡,一会儿你再洗。”   这人,早不洗晚不洗,偏偏等楚松砚回来洗。   楚松砚看着他,出声指引:“新的浴巾在衣柜里,你用新的。”   “用你用过的怎么了?”顾予岑懒懒地扬着声调,偏要和他唱反调。   浴室门关上。   楚松砚站在原地,良久才无奈地笑了声。   他换好衣服,将冰袋放回冰箱下层,才坐到沙发上。耳旁是浴室里淅沥沥的水声,楚松砚打开手机,放了首节奏轻缓的音乐,但再抬起眼时,他不经意地一瞥,就发现,电脑摆放的位置又发生了变动。   楚松砚向电脑伸出手,将掌心贴到电脑背面。   凉的。   应该是没用过。   楚松砚不觉得顾予岑会这么老实,便挪动手掌,又向其他位置探了探。   都是凉的。   但就在他准备收回手时,手指不经意地蹭过电脑与茶桌挨着的位置,就发现——   那儿是湿的。   楚松砚碾了碾指腹。   是水珠。   是冰袋敷上去后滴落下来的水珠。   就在此时,浴室门“咔哒”一声。   楚松砚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故作一无所知地重新拿起手机,随便点开个页面。   顾予岑用浴巾随便擦着头发,身上依旧穿着背心和短裤,但或许是没仔细擦过身上,背心的布料被浸湿了小片。   他走到楚松砚身后,刚好看见对方手机屏幕上方弹出的几条信息。   蒋沥发的。   蒋沥进了江鸩贺的剧组,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好不容易下了戏,拿起手机第一件事就是问楚松砚之前在江鸩贺剧组是怎么活下来的。   顾予岑站在楚松砚后方,静悄悄地看着。   楚松砚只是点开了消息,手机跳转到聊天框页面后,他却没了下一步动作。   顾予岑伸手在输入框上点击了下,说:“怎么不回他,瞧蒋沥这样儿,怕是被折磨疯了,怪不得他演不好电影,只能在低成本偶像剧里泡着。”   他语气淡淡地说着嘲弄的话。   楚松砚抬头看他,耳朵却擦过他的胳膊。   顾予岑垂眼看他。   对视两秒。   顾予岑才说:“去洗澡吧。”   他擅自作主,直接抽出楚松砚的手机,锁屏、扔到沙发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楚松砚眨了下眼,笑笑说:“我一般睡前洗,现在刚起来没多久,还不困。”   “你睡得香,当然不困。”顾予岑绕到沙发前方,一屁股坐到楚松砚身边,两人紧贴着。   “你困了?”楚松砚问。   “还行。”顾予岑扯掉浴巾,随意地盖到腿上,他倒是不嫌湿,但浴巾浸水最严重的一角搭在楚松砚的腿上,很快濡湿他裤子的布料,这种湿布料紧贴着皮肤的感觉很不舒服。   楚松砚稍微挪了下腿,顾予岑立马看过来。   “不想挨着我?”顾予岑故意问。   楚松砚盯着他,说:“没有。”   “知道了。”顾予岑这样说着,就往旁边挪了挪,刻意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仿佛他们是隔着鹊桥的牛郎织女,稍微挨进点儿,就要一起摔进人间农户家里养猪。   “现在行了吧?”顾予岑问。   楚松砚被他弄得不知该如何作答,沉默了两秒,才说:“你要进卧室睡觉吗。”   顾予岑彻底笑出声。   他不过故意唱反调,把他俩之间距离拉开一点儿,楚松砚就要把他赶到另一个房间?   真行啊。   “我要在沙发上坐着,这儿舒服。”顾予岑抓过来个抱枕,像是准备死赖在这儿。   “那我进卧室?”也不知楚松砚是曲解了他的意思,还是单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反正这话落到顾予岑耳朵里,就等同于——   要么你滚,要么我滚。   顾予岑被气笑。   “那你进去吧。”他扬着下巴,抬抬手指,发号施令。   楚松砚还真进去了。   随着卧室门关上。   顾予岑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   楚松砚天生就是气人的好料子。   这人上辈子是打气筒吧?   顾予岑的手指毫无节奏可言地敲着膝盖,他听了两秒卧室里的声音,觉得楚松砚差不多是上床进了被窝,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才重新将手摸向电脑。   但他手指刚搭上去,卧室门就被推开了。   顾予岑迅速收回手。   “我忘拿摄像机的充电线了。”楚松砚走过来,语调平静地说:“我把它拿卧室里给摄像机充电。”   他拿完充电线,就重新走向卧室。   顾予岑僵着身子等待。   就在他估量着楚松砚差不多要走到卧室门口时。   楚松砚的脚步突然停顿。   就听他说——   “我把电脑也拿到卧室吧,用它看会儿电影。”   顾予岑的嘴角向下压了压。   故意的吧。   他抬眼看向楚松砚的脸。   只见,楚松砚没什么表情,自然地返回到茶桌前,弯腰拿起电脑,仿佛真的只是临时起意。   顾予岑心里憋着股气。   楚松砚再次向卧室走。   这次,他即将到达门口时又停住了。   顾予岑扭头看他,未卜先知道:“是不是又忘什么了?”   楚松砚却摇头,说:“没有,我想问问你要不要看电影。”   顾予岑盯他两秒。   “要。”   站起身时,顾予岑也确认了,楚松砚就是在逗他玩。   故意的,特意的,恶意的。   真他妈的坏。 第87章   两人找了部老片子看,九十年代的港风文艺片。其实这部片子,楚松砚已经反复看过几遍,甚至连里面演员的台词都背得烂熟,但这种时候,两人虽一起窝在床上,心底却各怀心事,只有这种风格的片子才能冲缓些两人之间那诡异的气氛。   顾予岑看得很认真,始终盯着电脑屏幕,中间说的两句话,也都是就着剧情问后续发展,没再说其他多余的话。   起初,楚松砚还尽量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但随着进度条缓慢移动,他的眼皮愈发沉重,加上低沉的电影对白在耳边轻轻地回荡,楚松砚的眼皮慢慢垂下,几秒后再掀开条小缝,然后再垂下去。   就这样反复几次,他终于无法抵挡困倦的袭来,昏沉地睡了过去。   “他其实根本没打算走吧,我记得我之前好像看过这个片段。”顾予岑轻声问着,视线挪动到楚松砚身上。   在看清楚松砚熟睡的模样后,顾予岑怔住,数秒后,才伸手将电影的音量调低。   楚松砚的脑袋歪仰着,靠着墙壁,漆黑的睫毛在眼下倒映出小片阴影。   电影还在播放,顾予岑却无心去看,他直直地盯着楚松砚的脸,喉结缓慢而温吞地滚动了几下,突然觉得烟瘾发作,心肺之中正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压不下去,也停不下来。   两分钟后,顾予岑慢慢低下头,凑了过去,直到距离近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楚松砚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上,他才停住。   这一刻他该干什么,他又想干什么。   混乱的脑袋里翻涌起数个想法,顾予岑凭直觉从里面胡乱挑选着,他很清楚,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亲上去。   但现在,顾予岑只是安静地感受着楚松砚平缓的呼吸,良久,才翕动嘴唇,无声地吐出几个字:“晚安,好梦。”   这一晚。   顾予岑彻底将电脑上全部视频看完,甚至连楚松砚剪辑好的那段未完成版视频也反复看了无数遍,他像是不知疲惫般,用僵疼的手拖动着进度条,一遍又一遍,想将视频中每个画面的细节都牢牢记住。   而那些视频文件夹里,有两个文件夹里的视频的主人公完全是顾予岑,有些是直接拍摄的视角,像是从监控画面中提取出来的,有些则是偷拍视角,掌镜人为楚松砚。   顾予岑的喉咙发紧,中间出了几次房间,独自坐到客厅里抽烟。直到一盒烟都被抽光,他心底的焦躁都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他太清楚这些视频代表什么了。   这些视频就像是人死前走马灯的画面,而剪辑后的最终版视频,则完全是个死亡回忆录。   这里面出现过的所有人,都是直接或间接改变过楚松砚生命轨迹的人。他们都成为了掌舵者,推动楚松砚这艘船驶向大海深处。   楚松砚睡得很沉,哪怕顾予岑弄出再多声响,他都始终紧闭着眼,呼吸平稳地深陷梦境之中,就像是被投了毒的睡美人,这么睡去,便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凌晨时,圣彼得堡又下了场暴雪,呼啸的风猛砸着窗户,发出怪兽嘶吼般的声响,回荡在漆黑的夜里。   顾予岑穿外套出去买了盒烟,从店里出来时,他拆开烟盒外的塑料包装,抖出一根,直接蹲在街边吞云吐雾,他的视线远眺着,落到不远处楼房上,落到属于楚松砚房间的那扇窗上。   一根、两根,直到喉咙里隐隐泛痛,脑袋冲上来股剧烈的眩晕感,口腔内都充斥着苦涩味,他才站起身,寻着来时的方向,回去了。   顾予岑回去后,依旧是看那些视频。   他试图通过这些视频片段猜测出楚松砚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钱?   楚松砚现在根本不缺。   爱?   只要楚松砚想,有无数人愿意给,甚至是毫无下限的给予。   除了这两样,以顾予岑狭隘的眼光来看,根本看不出其他值得追求的了。   人这一辈子不就为这两样活着吗。   楚松砚到底想要什么呢。   顾予岑试着隐晦地去问。   可一旦听见他的问题,楚松砚又只会摇摇头说:“没什么想要的,现在就很好了。”   既然已经很好了,为什么他还要坚持拿着摄像机去拍那些无意义的视频。   楚松砚就像是藏在晨雾里的谜,顾予岑等着太阳升起驱散这层雾,可楚松砚却只会越藏越深,直接藏到不见光的深夜里去,继续当个说假话的虚伪者。   顾予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迫桎梏在一个烂剧本里,扮演着他从来不愿意要的一个破角色,而楚松砚则扮演着他的对手演员,还扮演着导演的角色。   而那些视频,就是剧本中分割出来的一个个小片段,顾予岑绝对占有大篇幅的戏份,仿佛他在楚松砚的人生中也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   他们有爱有恨,有以前有过去,偏偏就是不知道是否还有未来。因为楚松砚这个导演不愿意给他看后半部分的剧本,只想让他像个黑瞎子一样被牵引着继续演僵硬的戏。   而他这个角色存在的必要,也只是楚松砚想彰显他的剧本是有感情的,他的人生是曾经快活过的。   他这辈子并非白活。   顾予岑觉得自己好像看透了,又好像还被蒙在鼓里。他走投无路,在胡年打来电话时,接听后也难得地没有打断胡年那碎嘴子的一串嘀咕。   “那个设计师的作品根本就是屎,惨不忍睹!偏偏就是挑了几个出名的模特,硬给他创造的那几坨屎给撑起来了,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路数,他完全是按照几年前的老作品简单改了点儿,再换个色重新搬上台面。”胡年被讨厌的人压了一头,愤愤不平地顺不过气,连着骂了五分钟,没有一句话是重复的。   末了,他还不忘补充一句:“我的作品才是最屌的,我根本就不用靠模特来硬撑,哪怕随便找俩醉鬼穿上来走个乱七八糟的台步,都能看出来我的设计有多牛逼,话说你那边怎么样,有没有多跟楚松砚提我的作品啊。”   顾予岑顺着窗户看了眼楼下站着的楚松砚,回了句:“提了,他不感兴趣。”   “你是不是提的次数太少了啊,你多磨磨他呢,你当初不是跟我说你以前和楚松砚关系最好了吗?还初恋前男友呢,我看都不如Finki ,楚哥见Finki好歹还和颜悦色呢。”胡年什么话都敢说:“不行你就退下来吧,我把Finki推上去,让他和楚哥… .. 。”   “你闲的蛋疼?”顾予岑语气不善地截停他的话。   胡年被他呛了句,也不生气,反倒笑呵呵道:“对啊,这你都知道,所以你那边进展怎么样?”   顾予岑自然知道他口中的“进展”是指什么。   “还行吧。”顾予岑呼出口气,接着说:“我突然觉得,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好像了解的都是一个叫'楚松砚'的壳子,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你求求我吧,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他在想什么。”胡年欠嗖嗖道。   “你能知道什么?”顾予岑哂笑一声。   “你瞧,你就这样,自以为是地认定别人都没有你了解楚松砚,但实际上你现在不也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胡年不紧不慢道:“晕头转向,两眼发黑,心底攒的火气也全冲着我来,哎,我多惨呢。”   顾予岑没动静了。   胡年翘着二郎腿,手指轻慢且有节奏地敲起了面前的桌子,他甚至不用确认,就知道顾予岑保准现在脸色臭得像鬼一样,至于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戳穿了一个顾予岑不想承认的事实。   “最近还有款制衣的料子没买,挺难找的,但它是设计的核心,你能搞来吧?”胡年有条不紊道。   顾予岑终于开口:“可以。”   胡年笑出了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大发慈悲般道:“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楚松砚是我见过的最贴近黑色的人,而黑色,在众多设计中,通常会表现出极度的普通,譬如作为更鲜亮色彩的辅助背景色,这时候的黑色是很容易被忽视的色彩,但当他表现出极度的独特时,所有人的视线都会聚焦在这抹黑色上。”   “可分明它的颜色从未改变过,却因为被运用到不用的作品上,出现在不同的位置,旁观者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人通常是很难经历'翻天覆地'的,更何况楚松砚是从最低点慢慢地慢慢地,以最狼狈不堪地姿态爬上来的,他拥有了全部他曾经迫切渴望的,这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再往上继续爬的欲望,忍是很容易感到疲惫的,这句话不是指□□,而是心。”   胡年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听着手机那头仍然没有声响,他还以为顾予岑中途挂断了电话,刚准备放下手机开口骂,眼睛斜着一瞥屏幕,却发现通话还在继续。   这是认真听课呢。   好学生。   当然,胡年不敢真这么说顾予岑,只能在心底默默嘀咕。   胡年咳嗽了声,接着说:“而且,黑色也是最容易映照出镜像的一种颜色,你能在漆黑的手机屏幕上看到自己的脸,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嗅到曾经不曾注意的灰尘味,我将楚松砚当作'黑色',是因为他也有这种能力。”   “你都把这个世界给映照成自己身上的镜像了,那你肯定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趣。”胡年说:“这时候,空虚感就会顺着你的身体攀爬上来,如果能缓解空虚感还好,但假如你无法摆脱空虚感,却还要被迫接受某个打破你苦苦维持许久,才捏造出来的幸福的假象的人,反而会更加想要逃脱。”   沉默良久。   顾予岑问道:“你是说我不该出现?”   胡年“啧”了一声,说:“我当然是在说林禹。”   “你怎么知道楚松砚是'被迫接受'林禹?”顾予岑反问道。   胡年慢吞吞道:“你之前说的。”   “我?”顾予岑根本不记得。   “哦,你喝多时候说的,每次你都不记得。”胡年见怪不怪道。   “我知道的楚松砚,即包含了我了解到的楚松砚,还包含了你所描述的楚松砚的全部。”胡年拖长尾音道:“我知道的啊,可太多喽。” 第88章   自那之后。   楚松砚发现顾予岑对待他的态度变了,如果说前几天的顾予岑是以强硬的姿态活生生地挤进他的世界,那么现在的顾予岑就是将自己转换到了观察者的身份上。   他像是将楚松砚当成了一个有待挖掘的剧本上的角色,尝试以观察者的视角,从各方面来探察楚松砚生活中的各种细节。而这种身份转换,竟让顾予岑莫名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甚至还多了分他从不曾拥有过的低微谦卑,连呼吸都变得低缓起来。   深夜中听见轻微的门响声。   楚松砚渐渐睁开眼,他把手伸到枕头下,摸出手机,而后熟练地打开个软件,屏幕上瞬间跳转出个监控画面,画面里一片昏黑,其中占据大半画面的是踩着拖鞋的两只脚,几分钟后,一束冷白色的光从最上方打亮画面。   这个画面,明显是客厅沙发下的视角。   而顾予岑,再次在深夜中打开电脑,开始偷窥楚松砚转存到电脑文件里的视频。   楚松砚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   他怎么可能完全放心这个租赁来的房子,自然早在住进来的那天,就在房间里每个隐秘的角落里安装了小型监控设备。而顾予岑的一举一动,他都一清二楚,只不过不想挑明罢了。   早在顾予岑解开电脑密码时,楚松砚就猜到了是谁告知了顾予岑自己的住址。   林庚。   楚松砚不知道顾予岑做了什么,才能让林庚豁出去般将住址告知他,但他知道,林庚肯定是在恐惧自己的不对劲。   林庚怕他再出什么事,甚至是主动寻死,所以才决定赌一把。   但其实这种担心是没必要的。楚松砚的视频还没拍摄完毕,他曾经仔细想过,最终视频究竟要弄成多长才算合适,才能完整地概括他这一辈子,才能让每个看过这个视频的人都产生一种想法——   原来楚松砚其实是这么个人。   其实大多数人对待电影中人物时往往要比现实中所接触的活生生的人的印象还要深刻。   因为你能通过看电影来反复电影中的人物的人生无数次,他们都是可拉动的进度条,但生活中的人不是这样的,他们的人生是持续性地缓慢进展,可能稀里糊涂的,这个人的一生就走完了,你却只来得及接触了一小部分。   就像很多已去世的演员,大家对他的评价,基本都会集中在其最出色的影片角色上。   楚松砚不希望最终结局是这样的。   他不希望大家对他的认知定格在——   “他当初演的xx真的让人印象深刻,但怎么就突然去世了,如果他接着演戏肯定能创造出更多的好角色,太可惜了。”   楚松砚只希望他们能想到的是——   “楚松砚吗?他这人啊…..我对他的理解是这样的…..”   就像现在的顾予岑一样,他不就正在反复拉动进度条,试图从这些由楚松砚掌镜的视频中来了解他这个人,从而忽视了他本身的存在。   可操控进度的视频往往比活生生的人了解起来更容易,也更容易满足大家的掌控感,更方便他们来进行定义。   楚松砚期望自己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最浓重的一笔,在他熄灭之前,先将他燃烧出来最漂亮的火苗定格住,所以视频的时长应该长短适中,过短,则匆匆,过长,则冗杂。   半小时就刚刚好。   还差一点。   快了。   在电脑屏幕光熄灭时,楚松砚也关掉了手机,重新闭上眼,蜷缩着身子埋进被窝里。   第二天,楚松砚起了个早,他去花店买了一大捧红玫瑰,又挑选了个精致漂亮的玻璃花瓶,仔细地将玫瑰花处理好后,全部插进花瓶里,摆在了客厅茶桌的正中央。   顾予岑起床后,看见那大簇的红玫瑰,先是一愣,才慢慢扭头看向在厨房里做饭的楚松砚,提高声音问了句:“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花了。”   刚巧楚松砚听清了这句话,回了句:“家里太空,放点儿花比较好,而且楼下花店的玫瑰买的也比莫斯科那家花店要便宜很多,老板人也不错。”   这句话像是夜里乍闪的一颗星,给了顾予岑一种,楚松砚想要好好生活下去的错觉。   他正在努力维持这个家,他不想让家里看起来太空。顾予岑觉得自己可以这样理解。   顾予岑没忍住翘起嘴唇,说:“那明天我去买花。”   “不用。”楚松砚将洗好的菜放在案板上,拿着刀开始切,边切边说:“等这束花枯萎之后再买就好,买得太频繁也挺费钱的。”   “这点儿钱我还是有的。”顾予岑走到厨房门口,压制着语调的上扬,尽量维持平静道:“就这样吧;以后每天我去买花,然后你去买菜,分工合作,也轻松一点儿。”   楚松砚瞥他一眼。   顾予岑任由他看着。   最终,楚松砚说:“都可以。”   之后,楚松砚就看见顾予岑故作自然地坐到沙发上,先是玩了两分钟手机,才伸手把花瓶挪到自己面前,开始细致地整理那簇红玫瑰,挑拣着变换花朵的摆位,抽出一支,挑好位置再插进去,就像在自学花艺一般,还从网上找了个花艺师的教学视频。   但弄了半天,其实和最初楚松砚摆的版本也没什么变化,顾予岑自己却毫无察觉,还觉得弄得非常不错,甚至提议道:“明天再买点儿别的品种的花吧,一起摆着也好看。”   “都行。”楚松砚随口回。   也不知顾予岑听没听见这句,还在那把玫瑰花抽出来再插进去,这样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却自己觉得玩得挺开心的。   楚松砚开始想,顾予岑是不是小时候没玩过那种消磨时间的益智小游戏,才导致现在弄这种无聊的东西,都觉得特有意思。   结果。   吃完饭。   顾予岑按照平时的习惯,和楚松砚一起出门拍视频,却半路溜走,再回来的时候,怀里就多了几捧花。   看那样子,应该是把花店里有的种类都买了点儿。   他不应该当演员,应该开个花店去卖花。   一整天,顾予岑都在摆弄他买的那堆花,连晚上上床的时候还有点儿意犹未尽的感觉,而他身上早已沾满了花香味,这股味道有些呛人。   楚松砚没明说,只是默默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往床边的位置挪了挪,再用被子罩住口鼻。   顾予岑不经意一扫,瞧见他的那副架势,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楚松砚还在电脑上挑选今晚观看的电影。   顾予岑的手却横穿过来,压在他挪动鼠标的手掌上。楚松砚向他看过去。   只见,顾予岑冷着张脸道:“你躲我。”   楚松砚愣了下,有些无奈顾予岑的心思敏感,但当下只能先扯下蒙在脸上的被子角,可刚接触到外部的空气,强烈的气味瞬间引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大,他咳得脸止不住地发白,脖颈抻长着,像被抓住、即将送往屠宰点的肉禽。   顾予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僵住身子,但看着楚松砚的眼尾一片通红,甚至已经咳得开始干呕,他才大梦初醒般,伸手去架住楚松砚的身体,然后一下接着一下拍打他的后背,试图让他把这口气给顺过来。   楚松砚紧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衣领,想要遏制住继续上涌的呕吐的欲望。   可根本是无用功。   良久,楚松砚才停止咳嗽,但他的身体已经紧绷得不成样子,像是随时会断掉的一根细弦。他看向顾予岑那发白的脸,安慰般哑着嗓子说了句:“不是躲你… ..是你身上的花香味太重了,有点儿熏人。”   顾予岑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楚松砚已经松开了抓着他的手,身体后仰着靠下去,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挑选电影,试图将方才的变故彻底掀篇:“不如今晚挑个搞笑点儿的片子来看吧。”   顾予岑转动眸子,看向自己手腕上被楚松砚抓出的那一圈痕迹,半晌,才低声说:“我没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你受不了太浓的香味?”   楚松砚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抚道:“喷的香水之类的都没关系,就是花香味有点儿太杂,又混上了沐浴露的味道,一时有点儿闻不习惯,下次就好了。”   “…..啊。”顾予岑应了声。   可之后,楚松砚清楚地感觉到,顾予岑的心不在焉。   电影才播放了个片头。   顾予岑就借口经纪人有事要打个电话,出去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身上全部的味道都被烟草味彻底覆盖。   最烈的纯烟,甚至没夹杂任何爆珠的清香。   第二天。   顾予岑从花店回来时,手里只拿了几朵红玫瑰,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花了。   “不是准备再买点儿其他品种的吗?昨天那样挺好看的。”楚松砚笑着问。   “还是红玫瑰好看,其他的算了。”顾予岑摇摇头,之后走到花瓶前,将里面的鲜花抽出来,全部扔进垃圾桶,沉默地将手里刚买的玫瑰花插进去。   再把垃圾袋打包好,重新下楼扔了出去。   花瓶里孤零零的几只花,看起来远没有昨天那般热烈鲜艳。   红玫瑰花瓣上刚缓缓流淌起来的血色,就这么又苍白了下去,无声无息。 第89章   窗外的风吹进来,玫瑰花瓣从枝头跌下去,在空中短暂地飘悬了会儿,便彻底掉落了下去。   “有些花哪怕照顾得再精细,你也永远无法阻止它的提前枯萎。”楚松砚轻声说着,语调平缓,就像是电影中无感情的旁白那般,他将镜头聚焦到那片花瓣上,结束了半分钟的拍摄。   而他这句话,也真成了这段视频中的旁白,甚至,还成为了那最终版视频的结束语。   随着视频接近尾声,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还在继续,而画面却从凋零的花瓣跳转成了一片黑屏。   全黑的画面持续了三秒钟,楚松砚的旁白才终于消失。   重新剪辑后的视频时长还是二十分钟。   不多不少。   二十分钟,足够旭日升起,驱散整片天空的昏黑,也刚好是顾予岑下楼去花店里买一束鲜花的时间。   但这次,他在楼下徘徊了会儿,抽了两支香烟,又散了散身上的烟草味,才重新一步步地走到楼上。   可这次,当他用钥匙拧开门锁后,随着门缝一寸寸拓宽,他听见的不是厨房里的油烟机轰响声,而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他的呼吸便是这片空间内最清晰的声响。   “楚松砚?”   顾予岑进了门,视线左右徘徊着找寻楚松砚的身影,他的呼唤声根本无人回应。   出门拍视频去了?   不可能。   摄像机还摆在茶桌上。   不对。   这次摄像机摆放的格外规整,就像是刻意的,平板电脑被关上了,平放在茶桌上,而摄像机则端正地、一丝不苟地紧贴着摆放在电脑旁,它们处在同一条直线上。   顾予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连迈出步子都变得如此困难,就像是在刀刃上行走般,每一步都引得身上直痛。他一步步地走向卧室,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房门。   平时开了那么多次的房门,这时候怎么就推不开了呢。   这就像是顾予岑大脑最深层的理智在控制着他的身体,阻碍他推开那扇通往未知的大门。   时间线被无限拉长——   “啪。”   房门终于推开了。   手里拿着的玫瑰花也终于摔落到了地板上。   鲜红的花瓣被风吹着,散落满地。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的红。   玫瑰花的红,床单的红。   红血丝攀上眼球。   顾予岑看见,楚松砚安静地躺在床上,紧闭着眼,身上还穿着昨晚刚洗的睡衣,而他衣袖下的手腕上赫然是一道狰狞无比的口子。   曾经疤痕所在的位置,被再次割开了。   楚松砚,自杀了。   当晚,有关楚松砚自杀的消息冲上国内热搜,与此同时,紧随其后的几条新闻都是媒体的报道照片,其中几张照片还有顾予岑的身影。   顾予岑甚至顾不得做任何遮掩,就那样穿着最单薄的衣裳,以最狼狈不堪的姿态,将楚松砚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脸上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悲痛,当摄像头闪光灯闪烁的一瞬,被定格下来的,只有无法忽视的空白。   顾予岑像被吓傻了,根本不知道做任何反应,面对狗仔的追问也只是木着张脸,连句话都很难说出来。   这不像是顾予岑。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面对媒体时,顾予岑永远是一副滴水不漏的模样,哪怕是当年刚出道时的青涩年纪,面对媒体无力的提问,他顶多也就是漫不经心地回怼过去,因为他有顾家给他做支撑,他从来不止演艺圈这条路可以走,他要是不想干了,随时都可以退出,没人能拦着。   可现在,他就像个刚出社会就被人蒙头打了一棒的傻子,连个正常人的基本反应都做不出。看到网上流传视频的人甚至要怀疑他是否真的是顾予岑。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胡年穿着厚重的棉服,根本来不及打扮,他穿的完全是随手抓起来的几件衣裳,长的套短的,大的套小的,活像个拾荒的。胡年焦躁地抓着头发,忍不住左右踟蹰,嘴里一句接着一句地嘟囔道:“你不是说一切都挺好的吗?怎么就突然这样了?你按照我说的来做了吗?”   顾予岑却只是蹲在楼梯口,用手撑着脑袋,低垂着眼,叫人看不清表情,倘若不是医院禁止吸烟,此刻他脚边肯定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烟蒂。   胡年想不通,怎么好好的,人就突然自杀了。他根本停不下来踟蹰的脚步,一旦停下来,看向顾予岑的背影,他就开始觉得压抑。   现在的顾予岑让他觉得,楚松砚根本就没有救回来的可能。   抢救的时间过的如此漫长。   “这帮破媒体狗仔,早不来晚不来,现在都这种紧要关头,一个个都蹲在外面准备捡尸体呢?”胡年破口大骂道:“全都是他妈的傻逼,能不能滚远点儿啊。”   “…..你出去跟他们说啊?”顾予岑的声音哑得可怕,嗓音极低,却让人无法忽视:“你在这儿骂他们能听见吗?还有,捡谁的尸体?你的?”   胡年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即停下,说:“不是,我不是这个… ..”   顾予岑对他摆摆手,“出去,让我自己待会儿。”   胡年不敢说话,直接就出去了。   防盗门打开,走廊里冷白色灯光挤进来,但几秒后,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楼道里彻底重归黑暗,鸦雀无声的环境显得鼻息间的消毒水味如此明显、浓重,就像是直接将顾予岑这个人扔进了装满消毒水的瓶子里。   但消毒水味扑上来后,一股挥之不散的血腥味再次席卷而来。   顾予岑的身上沾满了血,包括他的掌心里都全是已经干涸的血液。   顾予岑已经忘了上一次楚松砚自杀被林庚带走后,他都干了什么,但这次,他记起来了。   他下楼买的一袋子水果滚落到地上,滚进血泊里,表面都沾满了属于楚松砚的血液,原本便熟透的苹果愈发得红,仿佛已经成了白雪公主童话里的毒苹果,红得直让人慎得慌,看见它就忍不住全身发颤。   而顾予岑就像是被女巫蛊惑的白雪公主,他捡起了在血泊正中央的刀子,用那把刀削干净了苹果表面的皮。   或许是曾经削过无数朵玫瑰花,他的刀法才能如此熟练,那颗苹果被他削得十分漂亮,可表面的红色却无论如何都削不干净。   皮削掉了,表面却又沾上了血。   他咬了一口。   苦的。   像致命的毒药。   之后没联系的两年,顾予岑都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想和楚松砚联系,还是害怕一联系他,就会想起那晚擦不净的血红色。   他用了两年才想清楚。   是怕。   就像之前怕狗是因为会想起猪宝一样。   那些血腥的记忆让他觉得恶心。   可现在,历史重演。   顾予岑开始想,是不是他根本就是个扫把星,所以一切他想抓住的,最后都会走向凋零。   怎么就这样了呢。   掌心慢慢开始湿润。   顾予岑一直待在楼道里。   在七个小时后。   楚松砚终于从抢救室里推了出来。   他脸上罩着呼吸罩,气息却如此微弱,胸膛起伏微不可见,仿佛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顾予岑没敢看他,最后,还是胡年来告诉他有关楚松砚的消息。   林庚搭乘最早一班航班赶来,风尘仆仆,身上是掩盖不住的死气沉沉。   本以为他看见顾予岑时,会像上次一样大发雷霆,可并没有。林庚只是匆匆看了他眼,便直接进了病房,整夜守在楚松砚身边。   顾予岑却自己逃避着,龟缩在走廊的一个角落里。   但他在这头逃避,不代表别人就会任由他逃避下去。   国内的舆论再次发酵。   原本的舆论集中点还在楚松砚身上,但不知谁再次在网上放出了两年前楚松砚住院的新闻,并且附带了些似是而非的言论,将顾予岑彻底扯进了浑水中。   而两年前那场闹剧也再次走进大众的视野。   那次楚松砚住院传闻就是自杀,但大多数舆论都将原因归结到了楚松砚的心理问题上,可如今,楚松砚再次出事,顾予岑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俄罗斯,还恰巧出现在楚松砚意外的第一现场。   楚松砚上次出事不就是在《阴雾守》杀青后不久,当时的顾予岑又是否在场?   回顾楚松砚与顾予岑进入娱乐圈这么多年,好像每次其中一方出事,都有另一方在场的影子。   他们之间究竟有何不可言说的秘密?   顾父的电话一通接着一通,还有公司打来的,顾予岑通通没接。   手机被他攥在掌心,屏幕一阵接着一阵地亮起,就像审讯室内的明灯,正在一遍遍地审问他的内心。   楚松砚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他总是见证楚松砚的寻死?   或许他根本不该再次接近楚松砚对吗?   楚松砚到底想要什么。   他到底怎么样才能活下去。   就像顾予岑不知道死亡对于自己来说有什么意义,他也不明白死亡对于楚松砚的意义是什么。   同样,他也想不通死亡对楚松砚来说意味着什么。   顾予岑又开始看那些视频。   胡年就陪着他看。   可一遍遍无意义地重复观看,除了像锯齿一样缓慢划断顾予岑紧绷的神经,再也没有其他的作用了。   胡年察觉到顾予岑的状态愈发不对,甚至濒临崩溃的边缘。他伸手拍了拍顾予岑的肩膀,叫他:“顾予岑。”   顾予岑像听不见,根本没有反应。   胡年又揪住他的衣领,说:“走吧,出去抽根烟。”   顾予岑挥开他的手。   胡年拔高声音:“顾予岑!”   顾予岑终于抬起血红的眼。   胡年深吸口气,蹲到他面前,低声说:“当初是我最先发现楚松砚拍视频这个举动的,你跟我出去抽根烟放松一下,咱俩再接着研究行吗?”   “所以呢?你当初发现他是在给自己拍死亡回忆录了吗?”顾予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语,话里充满讥刺:“谁都没发现,谁都发现不了,他就是这样,永远都他妈的高高在上,不想让任何人猜到他人生的走向,不想任何人掌控他的想法,大家都以为他要做这个,他就偏要做那个,大家都以为他要得一辈子影帝,要拍一辈子戏,他就偏偏要一遍遍地寻死,让所有人都怕得要死,听到他的死讯后痛哭流涕,他就无比满意了。”   顾予岑的脖子上布满青筋,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话是对谁说的,像是对胡年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他想告诉自己,你不在乎楚松砚,说不准他就乐意好好活着在你面前晃悠一辈子。   可没用。   他知道自己完全是自暴自弃式的胡言乱语。   他根本不知道楚松砚会怎么做。   他完全失去了信心。   对自己的,对楚松砚的。 第90章   “今晚,瑞金奖最佳男主角的得主是.....张令德!”   全场掌声雷动,聚光灯一瞬聚集在第三排身穿西装的男演员身上,而大屏幕也将他面上的喜悦与激动全部投映下来。   而同为入选者的其他几位演员虽仍旧努力摆出祝福的姿态,却难掩眼底的几分失落,连鼓掌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恐怕,此刻唯一真能像表面上那般平静的,只有坐在张令德身旁的顾予岑,顾予岑作为与他搭戏的前辈,两人同时提名,网上皆猜测顾予岑要再度蝉联瑞金奖最佳男演员的称号,再次将金奖攥进自己手里,却在此刻失之交臂。   不过也是,顾予岑踏进演艺圈这么多年,如今与张令德一同出演的这部片子更是他从业多年出演得最为力不从心的一部。   简单来说,就是顾予岑所扮演的角色,并不适合他如今的年纪。   他才三十岁,演出来的角色却像垂垂暮老的状态,他的演技毋庸置疑,否则也不会给观众这种极度反差的视觉效果,但,这种效果并不适用于瑞金奖。   他分明拿过那么多次瑞金奖,最为清楚这个奖更看重什么效果,更应该用什么角色来申奖,可偏偏就用了这么个在社会搓磨中渐渐接近老态的颓唐角色。   颁奖礼过后。   散场时,顾予岑没急着走,他就坐在那儿,稍抬眼梢看着正站在远处、拿着奖杯眉飞色舞的张令德。   张令德的社交能力不错,不少人都乐得凑过去道两句贺喜的话,他左右应付着,视线却在四周兜寻,大家都清楚他在找人,至于找谁,还不就是找那个把他送到这个位置上的人——楚松砚。   说来可惜,当年那接连几遭荒唐的新闻报道,便将曾经最风光的影帝送往了下坡路,而楚松砚像是压根儿对这些就无所谓,从未出面做任何澄清,就这样任由舆论发酵到最顶端,再被时间慢慢送往低端,直到被大众淡忘。   楚松砚自那之后,便再没接过任何戏,彻底息影,成为了时代落幕的产物。但他也没直接走出演艺圈,而是用自己手头的钱还有人脉,和娱乐圈里几个眼光毒辣的幕后工作者合伙开了家经纪公司。   而张令德就是林庚亲自带出来的第二个演员。   但说来奇怪,张令德对林庚这个经纪人怕得很,反倒和楚松砚异常得亲,遇事都要先找楚松砚。而在节目上遇到主持人的刻意刁难,抛出与楚松砚相关的问题,他也都是毫不避让地维护住楚松砚的名声。   为此,张令德早期与媒体闹出过不少口角矛盾,为此还被大肆报道过不少黑料,甚至曾经一度要被媒体封杀。   但这些都是曾经的事了。   现在张令德站上了领奖台,没人能说句不合时宜的话。   可今晚,张令德到底还是没寻到楚松砚。   他从人群中脱身,回首时也只能看见个形单影只的顾予岑。   张令德自然知晓那些新闻,甚至还知晓几件真实发生过的事,所以他对顾予岑的态度很矛盾,曾经的他觉得顾予岑是站在楚松砚对立面的,这两人之间梗横着一道深渊,清晰地分割成两派,可事实上,在剧组里拍戏时,大多数时候顾予岑反而会在剧本里某些细节处理上对他伸出援手。   可以说,张令德能得这个奖,脱离不开楚松砚对他的指导,也脱离不开顾予岑的点拨。   而且在有些时候,张令德甚至能从顾予岑身上找到几分楚松砚的影子。   他们真的,如此相像。   有时在剧组的夜里,看见顾予岑独自站在偏僻处抽烟的背影,张令德还会恍惚一瞬,以为是楚松砚来秘密探班。   可走进,触摸到那人的肩膀,在他回首时,张令德又会突然了然——哦,原来是顾予岑。   张令德站在原地,盯着顾予岑的身影,又开始走神,直到顾予岑走近,他才猛地回过神,张开嘴说了句:“顾前辈好。”   “嗯。”顾予岑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划过他手上拿着的奖杯,稍作停顿。   张令德下意识地攥紧奖杯。   顾予岑笑了声,抬眼重新看向他的脸,说:“恭喜了,人生中的第一座奖杯,好好收着吧。”   顾予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转身走了。   “诶,顾前辈!”张令德条件反射地开口叫住他,但当顾予岑停住脚步,扭头看向他时,他又忘了自己为何要开口叫他。   良久,张令德才憋出来句:“多谢前辈指导。”   顾予岑冲他微微颔首,便走了。   他离开的背影如此干脆,一如以往。   张令德怔神半晌,他本以为再次见到顾予岑时,他也会像如今这般,可自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顾予岑,也再没有听到过任何顾予岑接戏的传闻。   顾予岑这几年拍了不少戏,可以说是刚结束一部,便紧接着开始接下一个剧本,压根儿连出戏的休息时间都没给自己留。更甚时,遇见剧组提前开拍,顾予岑还要两头跑,轧戏的情况也常有。   可这部戏后,他就像是因一遭奖杯落空,便承受不住打击,彻底沉寂了下去。   后来,张令德还是无意间从林庚那儿听说的,顾予岑对外宣布再也不接戏,至于原因,好像是准备接手家里的产业。   张令德只觉得挺可惜的。   但这话他也没法对别人说,因为他是得奖人,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像对前辈的奚落,被传出去,估计又要被媒体大作文章了。   但话憋在心里,总有一天会在无意间吐露出去,而且还如此不合时宜地讲到了楚松砚的面前。   反应过来后,张令德连忙放下酒杯,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才敢偷偷抬起眼皮,朝楚松砚所在的方向瞥过去一眼。   可楚松砚却比他想象中的要平静得多。楚松砚只是抽完手中的烟,又将滑到小臂上的手链重新拨到手腕的位置,才不咸不淡地开口道:“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好可惜的。”   张令德连忙应声道:“我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毕竟我也没上过几年学,进娱乐圈之后视野也就停在圈子里了,仔细想想,还是他现在的选择更轻松些,回家多好,我也想回家。”   说完,张令德恨不得猛拍自己的脑袋。   他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张令德重新举起酒杯,转移话题道:“喝完这杯我就上楼睡觉了,明天就进组了,估计也就没法睡个好觉了。”   他自己仰头喝完那一杯。   楚松砚安静地看着他。   许久。   张令德放下酒杯。   楚松砚便起身,说:“楼上都收拾干净了,你睡觉前记得把汤给喝了,不然明天脑袋疼。”   张令德嘿嘿笑,“哥,还是你对我最好,要是庚哥,他保准又要骂我不学好的,我之前那个助理都让他给凶跑了。”   楚松砚摇摇头,无奈道:“上楼吧。”   张令德收拾好酒杯,便颠颠地跑上楼了。   他一走,楼下又重回死寂。   楚松砚早就习惯了这种安静,他把所有灯都关上,合着衣裳躺到沙发上,这是他这两年的习惯,没事可干的时候就安静地躺一会儿,刚开始他还在卧室躺着,但林庚每次来要是看不见他,又看见他卧室里漆黑一片,就会以为他又要寻死,发现他好好地躺在床上之后,又缓不过来,只能站在卧室门口自己抹眼泪。   林庚这样挺可怜的,没有张令德之前,他的世界就围着楚松砚打转,生怕他又想不开。后来有了张令德,他开始忙着工作,这种情况才缓解了点儿。   这几年,林庚也长了几根白头发,唯一还算好的,就是他那啤酒肚还没消下去,还是那般福态。   楚松砚躺了会儿,或许是要睡着了,脑袋正处在半梦半醒的恍惚状态,他不自觉地喃喃了声:“他早就该回去了。”   细数这几年。   胡年与顾予岑作戏,一方要模特,要材料支持,一方要恋人身份的伪装,就这么演着现实中的戏,真真假假,累得人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真正应该存在的。   最后双方都未得到想要的,闹剧成终,不欢而散,分道扬镳。   而楚松砚早几年与林禹周旋,也不过是想要出人头地,在这个圈子里彻底站到最顶端,让曾经舍弃他的都没法逃避他的存在。可他如今却又甘愿退到幕后,销声匿迹。   而他心心念念想要给马特维买个好点儿的墓地,至少是能趁亡人生前所愿的,最后却又恍然发现,亡人连生前信仰都抛却了,根本就没法给他一处安宁之所。   至于林禹,或许是怕了,又或许是看轻了,再加上楚松砚刻意为之,他也慢慢淡了与楚松砚之间的联系。   如今留下的,都是当初楚松砚从未想过的结局。   物是人非。   楚松砚缓缓掀起眼皮,将右手举到眼前。   在黑暗里,手链上串着的佛珠如此显眼,而它遮盖不住的疤痕更是清晰。   当初楚松砚就是按照第一道疤来划开的第二道伤口。   如今疤痕重得像从骨头里溢出来的淤。   丑陋无比。   楚松砚抚摸了下疤痕。   他有时觉得。   或许他早就死了。   只不过重活的第二次也不尽人意,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但好在,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曾经被他拖进黑暗里的人都走出去了。   只差一个林庚。   可林庚不愿走。   楚松砚一想起他,就觉得心中有愧。 第91章   “唔…..你别碰这儿。”   “那碰哪儿?”   暧昧的水声一阵接着一阵,轻佻的对话断断续续地响起,听得人一阵脸红心跳,而屏幕前的几人或躺或坐,完全没个正形,俨然把这段少儿不宜的戏份当作了烘托气氛的背景音乐。   傅文霖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坐边缘处,蔫蔫地垂着眉眼,单手在手机上敲着字,偶尔还抬起眼梢看一眼屏幕上的电影桥段,但这段拍得实在太过隐秘,真正见肉的戏份少得可怜,也就单听对话还有点儿感觉,没看几秒,他便再次无甚兴趣地垂下眼。   看这玩意,还不如晚上自己实操来的刺激。   没劲。   倏地,休息室的门终于被人推开,那让他们等待良久的人儿也终于舍得露面。只见,顾予岑身上穿着套笔挺的灰色西装,连发型都被弄成了一丝不苟的背头,乍一看,还真有点儿总裁的气势。   顾予岑淡定地扫过屏幕上的画面,边关上门,边说了句:“不是来谈合作的,你们就窝在我这儿看这种东西?”   “又没看片,我们等着无聊,就随便找了个老电影看,不然还能看什么?看你演的那些戏?”有人率先出声揶揄。   顾予岑瞥他一眼,无所谓道:“想看就看,也没人拦着。”   “算了算了。”一听这句话,那人就明白过来顾予岑这是心情不大好,况且几人这么多年来也鲜少见面,对彼此的熟悉感减了不少,也不敢太过度地开玩笑,只能适可而止地转移话题道:“你最近在公司里倒是得心应手,原本以为城南那片地的方案要顾阿姨来呢,没想到直接让你上了。”   顾予岑抱着臂,靠着门旁的墙壁,语气轻缓道:“她说让我练练手。”   “你这可不止是练练手了。”傅文霖收起手机,终于出声道:“看这样子,你怕是咱们几个里面接手最快的,真是奇了怪了,你不是忙着拍戏吗?是不是之前泡剧组里的时候,半夜还偷偷点灯看两个合同?”   顾予岑笑着摇摇头,“哪有。”   说是谈合作,但其实整个过程中大部分都是几人在插科打诨,顺便聊聊以前的事,点到为止地联络下彼此之间的感情,方便之后几家公司后续合作的推进。   毕竟打从他们小时候在一块追鸟唠胡嗑的时候就注定,他们接手家里的公司后也要继续打交道。   至于这次谈的合作也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项目,家里长辈连亏损的空间都没给他们留。   顾予岑陪他们聊了会儿,这几个人便陆续找借口离开。   到最后,电影连一半都没播到。   这几人也不知是嫌休息室太安静死气,还是故意想搅合公司里的环境,直接就把电影的音量调到了最大,若不是休息室的隔音效果极好,怕是连在办公室里的员工都要听见这“活春宫”。   他们走后,顾予岑也没把音量调下去,而是坐到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完了电影的剩余内容。   这电影当年票房就不算好,完全是靠着擦边球才能打出宣传时的噱头。   整部看下来,顾予岑只觉得看得他心里乱糟糟的烦。   他扯松领带,随意摁着遥控器,退出电影播放界面,转而跳转到了新闻播报。   最近也没什么大新闻,正在报道的内容也不过是近几日的持续大暴雨。   夏天还没来,就被这几场雨浇走了。   又要秋天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尤其是忙起来后,认知就像被自动麻痹掉了,你还没来得及感知,近在咫尺的一切便都悄悄地溜走了。   而这种麻痹,往往还伴随着记忆的消减,健忘更是常有的事。   譬如,顾予岑随意点开了部电影,在电影播放了两分钟时,荧幕上出现了自己的脸,他才恍惚地意识到,啊,这是他自己演的片子。   还是他的第一部电影。   顾予岑的视线定格在屏幕上,时代电影播放至时间线最终点,他的心底都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仿佛荧幕上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个克隆体,而非他本身。   所以他完全没必要贡献任何情绪。   这种长期的情绪稳定所带来的并非生活的平稳幸福,而是一种稀疏平常的麻木感。   他的生活再次变成两点一线。   公司,家。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也不对。   偶尔他也要去应酬,参加酒局。   但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人会刻意为难他,也不会围剿式地灌他酒,这也导致他全程都游离在外,哪怕身上沾满酒精的辛辣味,他的大脑仍旧是清醒的。   可保持这种清醒又有什么用呢。   深夜里,顾予岑处理完工作,坐在办公室里抽完了烟盒里最后一支烟,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他分明从小在这而长大,却因为中途逃出去拍了十三年戏,在其他城市颠沛流离了段时间,便遗弃了对这里全部的熟悉感。   他在还是个毛头小子的年纪跑出去,只为了最后成为个合格的成年人,熟悉了人生中的全部隐藏规则,再躲回这座城市里。   意义何在。   顾予岑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懂楚松砚了,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楚松砚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过去,不再想要触及。   都过去了。   在阿婆忌日那天,顾予岑买了两束花,开车到墓园去祭拜。   这次,依旧在深夜。   墓园里的风很大,吹得花摇曳着,不住地向下掉落花瓣。   顾予岑在墓前站了会儿。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祭拜阿婆?   他对阿婆的感情原本就没那么深,加上阿婆过世十几年,连曾经仅有的记忆都模糊了,说他是白眼狼也好,但他确实不是会特意来祭拜阿婆的孝顺子孙。   顾予岑简单说了两句,交代了声顾父最近的情况,便准备离开。   但当他上车后,车子刚刚启动,便从后视镜里看见后方驶过来一辆计程车。   猩红的车灯在夜里如此显眼。   计程车停到了前方不远处。   顾予岑的视线落到计程车的后车窗上,却根本看不清车内的情况。他下意识地想要踩下油门,立即离开这儿,却还是晚了一步。   计程车的车门已经打开。   里面出来了个熟悉的人影。   顾予岑平静地看着。   他看着楚松砚走进墓园,还在门口同守墓园的大爷聊了会儿天,一切都如此熟悉,一如多年前。   只不过,今天未下暴雨。   这种时候,最适合恰到好处的错过。   顾予岑踩下油门,开着车走了。   他回了公司,准备干脆在休息室里对付一晚,就这么简单地睡一觉,便起床准备开会。但他躺到床上,闭上眼后却觉得意识无比清晰,无论如何都无法睡去。   顾予岑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了声嗡响,就在耳边。   他将手机摸过来,解锁后发现,是张令德发来的消息。   至于内容,很简单。   不过是遇见了瓶颈,演某一幕戏时迟迟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张令德是真把他当成老师了。   顾予岑盯着那条消息几秒,最终却选择删除了聊天框。   他指导张令德也不过是因为当时的他们要演对手戏,而现在,张令德对于他来说与陌生人无异,没必要继续产生纠葛。   也避免了后续的许多麻烦。   顾予岑厌恶这种喋喋不休地缠上来的人。   很烦。   也很没有边界感。   在几个月后,顾予岑参加了一场酒局,也是在这个局上,他认识了个还不错的男生,听合作方介绍,这人是刚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对国内市场还不算太熟悉,便想着引荐给顾予岑,让他们相互认识一下。   据说,这人还是顾予岑的影迷。   多巧。   或许是生活太过平淡乏味,又或许是懒得刻意推脱,顾予岑就这么默许了他的靠近。   而双方公司的合作还算顺利,甚至有意推进其他方案的落实,男孩被推出来作代表,准备请顾予岑再吃顿饭,详细谈谈接下来的方案细节。   但就在一切缓慢发展时,顾予岑突然出差,搭乘最早一班飞机离开,在国外停留了几天。也是这几天,没了见面的机会,男孩在手机上频繁给他发送消息,有些是工作内容的询问,有些则是日常生活的分享。   但没了面对面的交谈,屏幕上的一切消息都显得如此无聊且多余,让人瞬间丧失了全部的兴趣。   顾予岑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其实对感情上的事根本提不起来兴趣。哪怕他故意逃避,他心底也万分清楚,当初的楚松砚就像是个炸弹,把他在感情上的一切幻想都炸得粉碎。   曾经他以为爱的末尾是恨或厌倦,楚松砚却用赤裸裸的现实告诉他,爱的末尾是凋零且不得善终。   这就像精神阳.痿。   顾予岑留下了病根儿。   而男孩的出现也让顾予岑意识到,他都准备让过去全部走过去,或许这病根儿也该拔了。   病也要治。   所以,顾予岑去看了心理医生。   最初面对心理医生富有迷惑性的发问与疏导,顾予岑还没法坦然地全盘托出,但随着治疗时间的拉长,他也慢慢放下心底戒备,逐渐袒露出他记忆中无法抹除的过去片段。   治疗过程很顺利,顾予岑按照医生开的药,每日定时服用,虽然心里情绪的起伏依旧不大,但至少,他不再会对那些无趣乏味的信息感到厌烦。   或许很快就能治好了,他这样想。   但在第三次去取药时,他在医院走廊看见了楚松砚。   无处躲避,无法逃离,就这样直接地面对面,将视线碰到了一起。 第92章   很偶然的相遇,两人也出奇地默契,不约而同地选择假装陌生人,平静地从彼此身边擦肩而过。   走过转角处,楚松砚才慢慢停下了脚步,但也不过停了两秒钟,他便继续抬步向前走,离开了这家医院。   林庚就坐在楼下的车里,正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医院门口所在的位置,直到楚松砚走过来打开车门,再坐进来,他才松了紧绷的身体。   “感觉怎么样?”林庚开口问。   “挺好的。”楚松砚平淡道:“医生幽默风趣,医院环境安静舒适,一切都挺好的。”   “我说你的情况。”林庚看向他。   楚松砚停顿数秒,才笑了声,自然地说道:“我当然也挺好的,一周来找医生聊一次天,这次聊的比前几次都多,我很快就能知道医生喜欢吃什么菜系了。”   他又把话题往无足轻重的方向上引。   林庚早已习惯,也不愿强硬地继续问,只能稍稍叹了口气,顺着他的心思转移话题道:“最近公司里刚签的那几个新人都挺不错的,基础培训的结果也还算可圈可点,但公司里的经纪人数量摆在那儿,恐怕有得忙了。”   “你不是看中了一个,你带他?”楚松砚顺着往下聊。   “…… ..”   林庚沉默几秒,才忍无可忍道:“你非要让我忙得脚不沾地才满意是吧,一个张令德就够我喝一壶的了,还带新人?”   楚松砚忍不住笑,笑完他摆摆手,说:“我就是这么随口一提,你要是不想就算了,过段时间你休息一下吧,机酒我来定,你就负责安心休假就可以了。”   “这还差不多。”林庚嘟囔了句,末了却又改口说:“算了,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在家好好躺几天,睡个好觉,出国度假就算了,没什么兴趣。”   “都可以,给你休半个月。”楚松砚说。   “这么久?”林庚有些诧异,开玩笑道:“良心未泯啊。”   楚松砚笑了两声,“看你太累了,忙得都没时间和异性相处了,最近阿姨不是催婚也催得紧,上次那个女孩你不是也觉得不错吗,总得给你时间放松一下心情,用更好的状态去接触人家。”   “我妈就是瞎忙活。”林庚说:“她还张罗要给小李相亲呢,结果找的不是什么医生就是老师,估计再让她忙活一阵,以后小李上医院或者学校都能两步一个熟人,咱俩以后也不用操心别的了,就安心窝家里当小李背后的关系户就行了。”   楚松砚点头应下:“主意不错。”   林庚拿他没辙,干脆启动车子。   正式开始休息的前两天,林庚彻底放下工作,在家里睡了整整两天,当然,楚松砚也被他薅到家里,必须睁眼就能看见人。   有时候,楚松砚觉得林庚不像个成熟的中年大叔,反倒像个没安全感的守家犬。或许,林庚比他更需要看心理医生,毕竟他的情况持续了这么多年,哪怕看再多的医生也于事无补,因为他的心门早就牢牢地锁牢了,哪怕面对善意的引导,他也只会习惯性地继续维持假面。   袒露内心对于他来说,仿佛成了一种极为羞耻的事,这比其他任何事都要让他痛苦。更何况,楚柏精通心理学,打从楚松砚幼年起,心理学就和楚柏这人划上了等于号。   面对不同的医生,他会想起来的,只有楚柏那张冷酷无情的脸。   他早就没法治了。   楚松砚迂回地向林庚提议,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但百般理由都架了出来,林庚依旧不松口,他坚持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他顶多也就是,过于关心楚松砚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各执己见,都认为对方更需要看医生,最后干脆一同前往心理医院,也算是有了个伴儿。   可对于林庚的状况,心理医生给出的建议却是由楚松砚亲自来完成引导工作,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楚松砚的位置谁都代替不了。   结果就是,楚松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医生那边施加了些软压力,给他布置了任务,要求他在下次来之前整理出来一份关于过去最深刻记忆的档案。   这项任务的监督人还加了位林庚。   如今的林庚早就不似以前那般好打发,对于楚松砚的消极怠工,他严肃地进行反复督促,甚至把楚松砚曾经拍过的所有作品都整理到了一个U盘里,告诉他如果不知道往档案里记什么,就把这些作品的剧情大概给整理进去,至少,要有个像样的交代。   可这些片子又有什么好看的,在屏幕上重新看几遍自己演绎角色人生的画面,有意思吗。   但林庚严阵以待,楚松砚也拗不过他,只能在电脑上将这些片子从头播放一遍。虽然他眼睛盯在屏幕上,思绪却不知早就飘到了哪儿去。   那天在墓园,他其实看见了顾予岑的车,也认出来了,只不过对方选择了逃避,他便也只能选择配合。   毕竟独角戏从来都没什么意思。   楚松砚白天被摁着看自己出演的电影,傍晚却突兀地失了眠,一连几夜都没睡个好觉,半梦半醒,精神恍惚,全靠一根根接连点燃的香烟强撑着。   终于到再次看医生的日子,他在档案上应付地写了点儿东西,但都是些无足轻重的琐碎小事,连真假都很难分辨出来。   医生自然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将档案放到桌上,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上正倒转着的沙漏,示意楚松砚看向里面正在流淌的细沙。   “时间一直在走,有些东西,其实你做不做都无所谓,毕竟时间不等人,无论你做成什么样,时间都不会等你,但人不一样,有的人他或许能等一辈子,但有的人只能等几年,因为他心里面正在慢慢垮掉,坍塌到一定程度,这个人也就废了。”   “你或许已经适应了现在这种状态,突然改掉反而会扰乱你的生活,但外面等着的那位不是,他很焦灼,他没必要垮掉。”   医生的话点到为止,却以最巧妙的方式找到了楚松砚心门的开口。   要说楚松砚现在残留的执念,或许就是让林庚重新回到过去的状态,而不是继续陪自己耗着。   林庚的同龄人都已成家,甚至生子,回家就有热乎饭,但林庚什么都没有。   他连个伴儿都不愿意找,就因为不忍看着楚松砚自己孤零零的。   每次心理治疗时间为三小时,但剩下的两个半小时,心理医生都没再开口,而是直接忙自己手头上的事,将楚松砚放到了一边。   楚松砚盯着桌面上的沙漏,良久才闭上眼。   林庚在复工的那天,搭乘飞机前往张令德的剧组,终于松了对楚松砚的看顾。   也是在这天,楚松砚开着车,前往了乡下。   他终于试着亲自去拨开记忆上的尘灰。   他的过去,唯一值得称得上深刻的,大概就在这儿了。   这几年乡下大面积开发,曾经随处可见的稻草房已经全部拆除,有些同意拆迁政策,搬进了楼房里,有些则仍守着自己的老窝,自掏腰包将房子重建成了二层的小砖房,连饲养牲畜的棚子都再改成了石砖厂房。   而阿婆家的房子却无人看顾,仍旧维持着原本的破败,房顶上的稻草都被风刮掉了层,看起来就像个遭人嫌的破仓库。   那门上的锁都生了层厚厚的锈,甚至不用楚松砚特意去找锁,他的手刚搭上去,锁头就摇晃着碎裂成了两半,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记忆中的大门也彻底开启。   楚松砚走进了这个充满尘灰味的老房子。   里面的一切物件都布满了灰,角落处还结了几层可怖的蜘蛛网,隐约还有老鼠逃窜的细碎声。   楚松砚缓慢地往房子深处走。   他也知晓,此行或许不会有任何收获,毕竟当年房子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早就被他烧毁了,小部分也被顾予岑提前带走,至于带走后的下落,楚松砚猜想,或许顾予岑早就将那些东西都扔了,成了垃圾处理厂里的碎片。   事实也是如此。   楚松砚将房子仔细看了个遍,留下的都是些没必要存在的旧物,随着岁月的腐蚀,也早已看不出原样。   最后,楚松砚走进他原本居住的房间,简单拍掉床上的厚灰,就坐到了床尾处。   他准备抽根烟就走。   大概是被房间里的灰呛得太厉害,他刚抽了一口,就被熏得止不住咳嗽,咳得手接连哆嗦,指间一松,燃着的烟就掉到了地上。   眼看着火星要触碰到垂落在地上的床单,楚松砚忙憋着气,竭力压下那阵咳嗽,蹲下身去捡烟。   可烟捡起来了,咳嗽还没止住。   他就蹲在那儿,猛烈地咳着。   咳得眼底浮起层生理性眼泪,视野都模糊起来。   楚松砚用手扶着床沿,艰难地咽下喉咙间的疼痛,才擦了把眼睛。   可这一擦,他的视野就清晰了起来,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床下放着的那个纸箱。   也许是因为被刻意放在了床下,纸箱上的灰并不厚,显得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   楚松砚愣了下,才将手探到床下,将那个纸箱给拉了出来。   纸箱挪出来后,藏在它后面的木雕玫瑰花也再次重见天日。   楚松砚拿着这支木头玫瑰,盯着它看了足足半分钟,才艰难地挪开眼。   他抽了口烟,缓和着胸腔中难以言喻的情绪。   记忆重新归来。   楚松砚用衣摆将木头玫瑰上的灰一点点地擦拭干净。   它依旧如此漂亮。   热烈地盛开着,未被时光淹没。   楚松砚抽完这根烟,才将它放到口袋里,接着去打开那个纸箱。   可纸箱一开,他拥有过的全部情绪都涌了上来。   纸箱上层盖着的是几十支木头玫瑰,大的小的,美的丑的,都是顾予岑曾经练手的时候雕出来的。把木头玫瑰拨开,再露出下面,楚松砚赫然看见了一堆磁带。   而磁带下,是个小型收音机。   “…… ..”   楚松砚缓慢地眨动眼睛。   烟明明已经掐了,却还是熏得人眼睛疼。   一个晚上,全部的磁带都被他听了个遍。   青涩的嗓音,陌生的对话,都是过去残留下来的痕迹。   其中一个磁带还被特意封进了密封袋里。   而这个磁带的内容也是最短的。   “我爱你。”   是十七岁的楚松砚说的。 第93章   梦里的天空是灰白色的,看不见尽头,看不清远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原地徘徊,迂回地等待着白昼的降临,但随着闹钟铃声的骤然响起,即将明亮起来的天空彻底粉碎成片。   而梦也就这么走向了重点。   楚松砚倏地睁开双眼,胸膛中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扑通扑通的响声就像是记催命符。   他足足睡了三个小时,就在这个布满灰尘且肮脏无比的小床上,却难得睡得安稳。   若不是提前定了闹钟,他或许直接就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楚松砚关掉闹钟,从床上坐起身。   小收音机就被他放在了枕边,随着他的起身,床榻剧烈摇晃,收音机紧跟着就倒了下去,摔到了被角上。   他该回去了。   晚上还要和林庚打视频。   楚松砚带着纸箱,回了家。   但抱着纸箱进门后,他又突然陷入到一种困惑的情绪中。   他只是想找点儿过去的东西,在档案上写些真实的事情来迷惑医生的眼睛,怎么就把它们给带了回来。   楚松砚在玄关处站了好半晌,才缓慢地放下纸箱,缓缓吐了口气。   算了。   带都带回来了。   但随着过去的事物挤进生活中,他的一切行为都开始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木头玫瑰花被他仔细擦拭干净,全部装进了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说来好笑,木头床头柜里装木头玫瑰,也算是合并同类项。   至于磁带和小收音机,则被他放到了客厅的茶桌上,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因为他还没考虑好,这些东西究竟该丢还是该留。   丢了,有点儿不想这么做。   留着,又碍眼。   他就这样左右思量着,反复考虑、纠结,可白日里他尚且都保持理智,遵循考虑士应有的行为方式,但到了夜里,夜深人静时,他又开始无意识地把磁带插进小收音机里,循环播放。   原来他们那时候说过这么多幼稚的话。   那时候的他们,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诉说的呢。   楚松砚想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他遗弃了过去的自己,所以才无法理解自己的过去。   每晚结束与林庚的视频后,楚松砚就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发呆,发完呆,烟上的火星也就烧到了指尖,点点灼热又促使着他再次播放那些磁带。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就像顾予岑曾经反复看他拍摄的视频时一样。   楚松砚的脑袋里突然出现了种居高临下的上帝视角,而在这种视角里,顾予岑的身影与他自己的重合起来,再分离,而后又再次重叠,如此反复着,像个没头没尾的诡异幻想影片。   而他们人生中交叠的部分,也成了影片中最核心的部分。   楚松砚突然明了,这就是他这辈子拥有过的最深刻的记忆。   他从来没拥有过任何东西,除了反复纠缠的那段情。   再次去看心理医生时,档案上也被新的内容替代,楚松砚知道自己写了什么,大部分都是串联不起来的无关字眼,几乎是从磁带里的内容挑拣着随意写上去。   可这些乱七八糟的字眼占据了整张纸,也完美呈现了医生眼中楚松砚的心理状态。   乱的,他的心一直都是乱着的。   他努力想要捋清这些东西,却因过去的他就是在混乱中成长起来的,所以他生涩地认为,混乱的、让常人无法接受的东西才是他最想要的。   而磁带将他从混乱中短暂地拉扯出来,让他能够完整地进入某段还算顺畅的记忆中去。   医生将桌上的沙漏倒转,将档案袋重新封起来。   “让你联想到这些记忆的是某个具体的人对吗。”医生的声音放低,这次,他将沙漏换成了另一个质量较差的塑料沙漏,这也导致,在细沙漏下去时,会发出一阵嘈乱的沙砾摩擦声。   这种声音通常会使精神紧绷的人进入另一重暴躁的状态,但也会使情绪极度低迷的人不自觉地解开心锁。   楚松砚清楚这些手段,可他还是莫名被诱导着,缓缓张开了口说:“是的。”   “你对这个人的态度是怎样的?”医生语速极慢,仿佛这句话只是他漫不经心的闲聊。   “很难说。”楚松砚又开始变得模棱两可。   但医生已经抓住了一条线索,此刻只需盯着楚松砚漆黑的眼眸,他便了然了楚松砚心底正占据上风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这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却也让他恐惧再次触碰。   为什么恐惧呢?   医生慢慢垂下眼,又布置了下一项任务。   但这个任务看起来与楚松砚的关系不大,他只是要求楚松砚记下林庚这人在生活中令他难以忍受的一些小习惯。   难以忍受?   楚松砚的包容性极强,尤其是在面对林庚时,可以说哪怕是林庚准备放火烧房子,他都能挑出烧的最烈的一根火把递上去。   再说的过分些,哪怕林庚哪天干了无法逆转的坏事,楚松砚也只会默默为他添好坑。虽说想让林庚看心理医生,但楚松砚心里也只是觉得林庚改变现在的状态,未来会更好。   只要离开他,所有人都会变好。   楚松砚想了想,也这么如实说了。   “没有,没有无法忍受的习惯。”   医生轻笑了声,双手交握着放在桌上,淡淡地说:“你回去仔细想想。”   可没有就是没有,仔细想也得不到结果。   楚松砚擅长做假,但这次档案纸上却直接选择留了白。   看见整张白纸,医生也毫不意外,他将那张纸重新递还给楚松砚,再次说:“那么,那个人让你无法忍受的小习惯有哪些呢。”   那个人。   楚松砚的脑海里浮现出顾予岑的脸。   这次,能写的太多了。   顾予岑总是强硬的、热烈的,给出的感情全部都是毫不吝啬的,爱就爱得不知疲惫,恨就恨得破釜沉舟,可这种溢出来的感情对于楚松砚来说是让人恐惧的。   他收获过的,能够溢出来的只有被遗弃时所面对的嫌恶。   他清晰地记得每个人驱逐他时的眼神。   他憎恨这种溢出来的情绪。   他想要逃脱。   可溢出来的爱与恨,他又忍不住想要抓住。   于是,矛盾将他紧紧缠绕。   他想抓住时,理智告诉他要松手,他松手时,求生的本能又要求他抓住。   他也想在爱里活一次。   爱恨交织,至死方休。   可他没有沉沦的资本。   于是清醒时逃避,迷茫时索求。   复杂的情感注入生涩的载体,哪怕只注入一点点,都会让他无力承担。   楚松砚想写,却又不知从何而写。   因为顾予岑所做种种都没有任何错,可偏偏,他就是对他如此吝啬苛刻,将他的一切行为都归入“无法忍受”的范畴之内。   区别对待一直存在。   楚松砚心里清楚,却又无从更改。   他尝试放松对顾予岑的审判尺度,却只是徒劳。   他的心不想对顾予岑大度。   他的心想保持苛刻。   这次,档案纸依旧是空白。   医生像是看穿一切,他直视着楚松砚,第三次递出这张纸,轻声说:“这次就来写,你自己身上让你觉得无法忍受的小习惯吧。”   他为楚松砚设下一小时的时限。   脑袋里陈列出来百般罪证,楚松砚握着笔,却不知如何去写。   依旧是一片空白。   医生再次拿回那张纸,将沙漏放回工具箱中,继而说:“本次治疗时间结束,这几天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没有任务,没有需要思考的事,好好地放空你的脑袋吧。”   他留给楚松砚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   随着治疗室的门关上,楚松砚站在走廊里,脑袋和档案纸一样,空白一片。   或许是正在忙,这次结束治疗,林庚并未及时发来视频询问,楚松砚的手机里也没再出现任何新消息。   此刻的他,无需应付任何人,也无需去处理任何事,他只能停留在这片空白里,呆呆地站立。   几分钟后,楚松砚才缓慢地移动僵硬的双腿,一步步地向走廊里的座椅旁走去。   他想坐下歇一歇。   他想先抛除脑袋里的那片空白,再次让一些混乱的东西占据他的大脑。   也许他应该去处理工作。   也许他应该问问张令德今天拍戏的进度如何。   也许他应该…..   “走吧。”   一道冷淡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生锈的大脑像寻到了解锁的钥匙,控制着身体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扭转过去。   楚松砚转过头,又一次,看见了顾予岑。   这次,顾予岑身边有人作陪。   是个男孩。   两人身上穿着相同的黑色西装,分明是严肃庄重的服装,套在这两人身上却像柔和下去了几分。   或许是走廊尽头的窗户恰好映着夕阳。   又或许是楚松砚花了眼。   楚松砚不自觉地攥紧掌心。   顾予岑察觉到他的视线,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也不知是否看清了楚松砚的脸,顾予岑的视线只停留了一秒钟,便快速移开。   他们此刻是陌生人,也是陌路人。   眼看着顾予岑要走,楚松砚空白的脑袋突然涌现种莫名的念头。他张了张嘴,不自觉地出声叫了顾予岑的名字。   “顾予岑。”   顾予岑脚步停顿。   但这停顿是短暂的,很快,顾予岑便接过男孩手里的公文包,低声说:“直接回公司吧,开完会再去吃饭。”   他们走了。 第94章   楚松砚强撑着,努力在脸上扬起一抹笑容。   眼前的情景如此熟悉,只不过在过去,他才是那个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的人。   如今却变成了顾予岑。   那此刻的淡定终究只是强装出来的,在听见电梯门关闭的声音后,他便不由自主地抬起脚步,而后加快速度,甚至疯了般地朝着某扇窗的位置跑过去。   他抓开窗户上蒙着的百叶帘,朝楼下看去。   在他的视野里,刚好看见那两人并着肩走上车的全程。   他们举止亲密,谈笑风生。   他们是什么关系。   同事?恋人?   楚松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方才还处在大片空白的脑子忽然被莫名的念头填满,他的肩膀上就像是站着恶魔的灵魂。   那恶魔不断地说着,你在过去放弃他,在治疗时想起他,现在只能盯着他的背影,站在他身旁的永远都不会是你,因为你胆怯、懦弱、惯性逃避。   你永远都无法拥有他。   有一瞬,楚松砚甚至想立马飞奔下去,跑到顾予岑面前,拦住他,拦住他们,然后……..   然后他还能做什么呢。   旧事重现吗。   良久。   楼下的车开了出去。   楚松砚也颓废地闭上双眼,放下了百叶帘。   窗外照射进来的光再次被遮住。   他的世界重归昏暗。   楚松砚的身体慢慢下坠,他蹲在地上,双手撑着脑袋,而这种姿势下,只要他一睁眼,就能无比清楚地看见自己手腕上的那道疤。这道疤提醒着他,他曾经那么想死,却每次都以失败告终,而每次亲眼旁观他“死亡”的人,都是顾予岑。   他为什么永远选择在顾予岑面前自杀呢。   马特维在他面前死去,他每每噩梦时,都会想起那个充满血腥的场景。   那顾予岑呢。   他是否会在梦里,见到他。   楚松砚不得不承认,他就是自私的。   他就是恐惧如今这种形同陌路的结局,所以才试图用最残忍的方式,以生命为代价来结束一切,因为这样,顾予岑对他的记忆就能永远延续下去。   可一切预谋都失败了。   彻彻底底。   楚松砚的喉咙里堵着团空气,有些疼,他想把这种疼痛释放出去,可一张嘴,咳嗽声就怎么都止不住。他咳得撕心裂肺,又开始干呕。   林庚打来视频时,楚松砚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他平静地报了平安,将这几次医生的治疗过程简单复述了一遍。   林庚先是愣了愣,像是已经想到了楚松砚在治疗过程中认定的“某个人”究竟是谁。但很快,林庚便扬起抹笑,插科打诨地转移话题:“真没想到,我在你心里居然这么完美,一丁点儿坏习惯都没有,不过你说自己没有坏习惯就过分了哈,也不知道每天晚上熬大夜的是谁,睡觉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楚松砚扯了扯唇角,想露出个合适的表情,却失败了,只能匆匆转动手机镜头,避免林庚看出自己的失态。   林庚又简单说了点儿张令德的情况,只不过楚松砚提不起来兴趣,哪怕有心多说几句,张开嘴时也不知该使用什么措辞。   他的大脑又开始变得空白一片。   林庚自然察觉得到。   在长达半分钟的相顾无言后,林庚那边的镜头突然晃动起来。   林庚走到个无人的角落,点了根烟。   烟雾熏着眼睛,他抬眼看着屏幕外的远处,声音放得极低:“如果实在觉得没意思,就去把你想干的事儿都干一遍吧,我年前给我爸妈都买了房,好地段,现在存款也很可观,估计养他俩两百年都绰绰有余,你要是决定干什么,我就不忙活工作了,接着围着你转悠,你刚开始演戏的时候,媒体那边出什么事,我都没法给你兜底,因为没能耐,但现在我有了,知道了不。”   林庚说这话的时候半眯着眼睛,瞧着就像准备干笔大买卖的□□老大。   他面对张令德的时候常常沉这张脸,不怒自威,被人一声声“林哥”得喊着,只有面对楚松砚的时候,他才是那个最普通的林庚。   他们都陪着彼此多少年了。   楚松砚的声音哑了哑,他说:“你别多想。”   林庚瞥了屏幕一眼,接着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打听过了,顾予岑家里根本不准备让他跟男的接着搞,只想让他过'该过的生活',但顾予岑哪是他们能管得住的,如果他想,别说和男人搞了,人妖都有得是,现在这社会,感情太廉价,肉.体更不值钱,稀里糊涂的一夜情连作践都算不上,你俩之间既然都胡乱扯了这么多年,联系断断续续的,但感情断不了。”   “实在不行,炮.友也可以,睡几觉断个念想,值得。”也不知道林庚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或许是这几年他过得太像守庙的老僧,连评事儿都带了股特别的毒辣,末了,他又头疼地补充道:“但是你得答应我,你俩要是见面,你一定要穿的像钢铁侠一样,把什么不锈钢护腕之类的都给戴上。”   楚松砚看着屏幕,还是笑了下。   他没爹没妈,林庚就又当爹又当妈。   林庚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猛吸了两口烟,压下喉咙里还要接着往外挤的唠叨,简短地为这通视频做了个总结:“总之,做什么事都要告诉我,别再吓我。”   但之后几天,楚松砚也只是在家里躺着,按照医生的要求,好好地休息了下,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他不主动凑近,命运却开始暗自推动转盘。   林庚周末回来,楚松砚提前一天出门买菜,这是每次林庚回来前他必做的一个步骤,只为了林庚回来能看见冰箱里装得满满的。   否则,林庚肯定又要问他是不是准备绝食辟谷,然后冷着脸做满满一桌的饭菜,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硬要求楚松砚全吃完。   酷刑。   如果在古代,林庚绝对能身兼两职,白天在御膳房猛炒菜,晚上进水牢里冷脸审犯人。   但就在楚松砚从超市里出来,刚把几袋子蔬菜放进车里,视线一瞥,就看见旁边的车右侧站了个人。   那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低着头,一手摁在轮胎上。   爆胎了。   楚松砚的视线向后一扫。   还连爆了两个胎。   就在这时,那人倏地抬起头,视线笔直地落到楚松砚身上。   楚松砚看见他皱起了眉头。   但下一秒,楚松砚也认出了这眉眼。   楚松砚同他对视两秒,将后备箱关上。   他忘了收力,后备箱门“嘭”得一声。   顾予岑收回视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叫人来接自己。   但号码刚拨出去,手机突然卡顿,几秒后,彻底陷入黑屏。   没电自动关机了。   真他妈得背。   楚松砚将他的处境看得一清二楚,没忍住笑了一声。   顾予岑听见这声笑,心底骂了一声,扭头就准备钻进车里。   眼不见心不烦。   但他脚刚迈出去,就被放在地上的购物袋给绊了一下。   袋子里装着一箱啤酒,他被绊得结结实实,险些就要摔出去。   顾予岑稳住脚后,一抬眼又和楚松砚对上视线。   楚松砚像是不准备走了,就想站在这儿看他还能出什么糗。   真烦。   顾予岑自暴自弃般扯了扯上衣领口,可他今天根本没穿西装,身上也没系领带,他的手只能勾着衣领胡乱扯了两下,根本没有任何缓解作用。他胸口莫名堵上来的气不上不下。   “…… ..”   几秒后,顾予岑闭了闭眼,开口问:“你还不准备走?”   “原本准备走。”楚松砚回。   原本?   那现在呢?   准备继续站在这儿跟他大眼对小眼?   顾予岑愈发烦躁,但眼前的处境,他又处在了弱势方。楚松砚又这么高高在上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虚伪地扮演起了救世主的角色。   顾予岑不愿向他求助,偏开头,准备就这么耗着。   楚松砚却主动开口道:“你准备去哪?回家,还是公司?”   “难不成你还要送我一程?”顾予岑的语气充满讽刺。   “不行吗?”楚松砚反问。   “我还用不着你来解救。”顾予岑嗤笑道。   “不是解救。”楚松砚淡淡开口道:“是我想和你一起吃顿饭,刚好今天你给了我接近你的机会。”   “吃顿饭?”顾予岑终于看向他,他拧着眉头,故作思忖,半晌才接着说:“谈合作的话直接联系公司,如果合适,自然会安排大家一起组个饭局,如果是… ..”   “不谈合作。”楚松砚打断他。   “那还有什么好谈的?”顾予岑靠着车门,语速缓慢道:“感谢我对张令德的点拨,还是扯一些陈年旧事?我现在不演戏了,也不准备接着当演员,需要我逢场作戏的事就别再提了,累得慌。”   楚松砚却直接向他走来,“我回了老房子,我在里面找到了我们之前一起录的磁带,每个我都听了,我还找到了你以前雕的木玫瑰,很漂亮。”   这句话说完,他也走到了顾予岑的面前。   顾予岑身上早已没了香水味,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烟草味。或许在几分钟前,在刚发现车胎爆了时,他就已经抽了一根烟。   但此刻,顾予岑的手又摸向口袋。   他拿出烟盒,掂了一根出来,叼在嘴里,但还没等他摁下打火机,楚松砚的手就伸了过来。   这根烟,楚松砚替他点了。   顾予岑抬眼看他。   楚松砚说:“吸一口。”   顾予岑也下意识这么做了。   但反应过来后,顾予岑便沉着脸,连着后退两步,直接把那根烟掐了扔到地上。   楚松砚看着他,声音冷静地说:“磁带里面,你说你爱我,我也说了我爱你,我们都说了,我听的很清楚。”   “所以呢?”顾予岑问:“你现在觉得日子过得无聊了,就想来接着搅合我,还是准备再用那些磁带做个临终音频,然后再在我面前死一次,一遍遍地告诉我,你宁可死都不愿意看见我这张脸?楚松砚,你他妈有完没完?”   楚松砚盯他数秒,缓缓地垂下眼。   “…… ..”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才说这些。”   顾予岑一时语塞,他沉默着。   良久,楚松砚才试探性地开口道:“我送你吧。”   “不用,一会儿我找人借个电话。”顾予岑没好气地说。   楚松砚将自己的手机掏出来,说:“用我的吧。”   顾予岑又开始沉默。   见他不为所动,楚松砚慢慢缩回手。   顾予岑移开视线,盯着地上那根烟。   过了好半晌,他实在压抑不住胸腔内翻涌的情绪,又捏着烟盒,准备掂出根烟。   这几年,楚松砚对于他来说完全是噩梦般的存在。   看见血,他会想到楚松砚,进入完全安静的环境,他会想到楚松砚,连难得睡着,也会因为看见一张张楚松砚死气沉沉的脸,而从梦魇中惊醒。   他好像无法逃脱。   如今楚松砚又凑上来了。   这次,楚松砚没为他点烟,而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可这种姿态下的楚松砚,莫明显得拘谨且小心翼翼。   他在怕什么。   顾予岑压低帽檐,想将这个人从自己的视野里彻底驱逐。   可片刻后,楚松砚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的声音很低。   “你怎么去看医生了。”   “关你什么事?”顾予岑拔高音量,眼底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怨恨,这是他无法控制的情绪。   楚松砚抿着唇,后退了步,说:“今天气温很低,你穿这身在停车场里等,会冷。”   顾予岑又抛出那句话:“这关你什么事?”   “…..”楚松砚再次后退,“那我走了。”   他转过身去。   顾予岑抬起眼,紧盯着他的背影。   楚松砚每步都走得很慢,背也微微弓着,倘若让那些他的影迷看见,谁还能认出这是曾经意气风发地站上过领奖台的楚松砚。   楚松砚的头发也有些凌乱,发尾长得插进衣领一小截。   颓废、丧气。   这是顾予岑能想到的所有形容词。   而楚松砚刚才对他说的那些话,对比过去的楚松砚来说,完全能称得上是谄媚。   这不是楚松砚。   顾予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想让楚松砚快点儿走,快点儿滚出自己的视野,可他又觉得楚松砚此刻落寞的背影格外碍眼。   他走了就好了。   顾予岑这么告诉自己。   可走到车门前,楚松砚却再次扭过头,小心翼翼地问:“我送你吧,就这一次,之后可能就见不到了。”   “…… ..”   顾予岑咬着烟,没说话。 第95章   “踩油门。”眼看着红灯转绿,楚松砚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反倒死死盯着方向盘,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中去,心不在焉的。顾予岑没忍住开口说:“再不走,后面的车上就要下来人敲你车窗了。”   楚松砚大梦初醒,挂档踩油门。   但他这一下脚踩得太猛,油上得急,车身都开始剧烈抖动。   顾予岑被颠得有些头晕,他歪头去看窗外,语气不大好地说:“你这是多久没开车了,不能是准备拉着我一起车毁人亡吧。”   他这句话一出,车内尴尬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些,但仍旧让人觉得有些不自在。   顾予岑干脆将车窗降下来条缝,将鼻子凑近,去呼吸窗户外面吹进来的冷气。   楚松砚察觉到他的动作,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将其他三个车窗也降下来些。   听见动静,顾予岑无语了一阵。   真是风水轮流转,谁成想有一天楚松砚还能干出这种贴心小事。   但车窗全部降下来,加之车速加快,冷风飕飕得往车内刮,顾予岑只穿了件黑色T恤衫,一时被冻得起了层鸡皮疙瘩。   但他忍着没说,只是双手抱臂到胸前。   可楚松砚的眼睛就像个全自动扫描仪,顾予岑一有动作,他就能将他的心思和情绪猜得七七八八。   楚松砚又将车窗全升上去,还问了句:“要不要开暖风。”   顾予岑唇角下抿,扫他一眼,语气生硬道:“不用、你好好开你的车就行了。”   楚松砚却接着说:“你穿我的外套吧。”   刚巧又遇路口红灯。   楚松砚停车,解安全带,脱外套,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外套被放到了顾予岑怀里。   外套上还是熟悉的沐浴露味。   顾予岑却像突然被人捆住了的傀儡,僵硬着身子几秒,才不自在道:“用不着。”   他将外套重新扔回去,但楚松砚已经将安全带系上了,见外套被递回来,也只是瞥了眼,便淡淡道:“你要是不穿,就把它放到后排吧,等冷了再穿上。”   他这话像是笃定顾予岑早晚会穿上他的衣服。   很普通的一句话,却激得顾予岑再次生了火气。   顾予岑语气不善道:“管太多了吧你。”   楚松砚应了句:“选择权在你手上,我只是这么一说,别生气。”   简单的“别生气”三个字,显得顾予岑像小肚鸡肠的瘪三,怎么随便什么事都要生一遭火气,太难讨好。   顾予岑有火没处发,就这么憋着口气,他掏出手机,想刷会儿朋友圈转移注意力,但手机掏出来,才想起来它早就关机了。   得,他现在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   而从超市到公司的路程有二十分钟,但现在正是堵车严重的晚高峰阶段,估计路程时间要至少翻上两倍。   车短短续续地缓慢向前开,车身也一阵阵地晃悠着。   顾予岑歪着脑袋靠着车窗,就这样慢慢地睡着了。   车内的音乐是舒缓的钢琴曲,楚松砚还将暖风也打开了,整个环境温暖舒适,仿佛刻意编织的梦境摇篮。   顾予岑睡得很熟,中途短暂地醒过一次,也只是抬起手将鸭舌帽和口罩扯下去,就接着歪脑袋继续睡了。   或许是因为碰巧遇上周末,市中心堵得实在严重,车卡在某个路段,硬生生停留了十多分钟,一动不动。   楚松砚干脆拉下手刹,扭头盯着顾予岑看。   顾予岑睡觉时也紧皱着眉头,像是做了不大好的梦,正被梦魇紧追着,逃脱不出。   楚松砚将身子侧探过去,用指腹轻轻地揉开他眉心的皱处。   或许是车内暖气开得太足,顾予岑的额头上渗出层细汗,额前碎发也被汗水濡湿,当楚松砚的指腹触碰上去时,刚好一滴滚烫的汗珠流淌下来,最终渗到指腹下,缓慢晕开。   楚松砚的视线也就此挪动,他用指腹摁住那滴汗,而后顺着顾予岑眉眼的走向,温吞地将指腹的湿润蹭到他的眉尾、眼皮,之后停在鼻梁山根处。   这两年,顾予岑愈发成熟,面容上的疲态也越来越严重,仿佛生活里的各种琐事已经压垮了他坚挺的脊骨。   楚松砚对这种变化很熟悉。   这就是曾经的他。   “顾予岑啊。”楚松砚翕动嘴唇,无声地叫他。   顾予岑的眼皮突然抬了下,但只抬起条很浅的缝隙,便再次合上。而就在那一瞬,楚松砚已经快速将手收了回去,甚至自觉将身子挪回原位,端正地坐着,目视前方。   等待几秒,顾予岑仍没有动静。   楚松砚才后知后觉地笑了一声。   他现在,完全是做贼心虚。   恰巧前方车流开始缓慢移动,楚松砚拉下手刹,启动汽车,接着向前方行驶。   在车速提上去后,楚松砚却冷不丁地听见一句,“你笑什么,对自己猥.亵成功的壮举感到洋洋得意?”   顾予岑不知何时醒来,正冷眼紧盯着他。   不待楚松砚答复,他便接着不疾不徐道:“我没睡实,也没想到你能这么迫不及待。”   楚松砚抓着方向盘的手攥紧些许,在余光里,他能清晰地看见顾予岑脸上每一寸的嘲讽。可只沉默了两秒,楚松砚便声音平静道:“现在你知道了。”   他做了,所以他坦荡地承认。   这点还真是从未变过。   顾予岑被他噎住,嚅嗫着嘴唇,最终吐出一句:“你真挺烦的。”   “我一直都这样。”楚松砚说:“你也一直都知道。”   顾予岑哂笑了声,用手擦掉额头上的汗,便撑着脑袋说:“当时在剧组里,张令德和别的演员说关于你的事,口口声声都是对你的称赞敬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楚松砚是什么正人君子呢。”   楚松砚转动方向盘,将车开到偏离导航路线的一条支路上,沿着道边,减慢车速,“他也和我夸了你。”   张令德在楚松砚面前唯一一次提起顾予岑,便是那次失言说了句“可惜”,如今楚松砚却面不红气不喘地说起了谎:“他说,你在剧组里面经常指导一些资历尚浅的演员,而且很有耐心,讲剧本的时候总是恰到好处地让每个人都听明白他们易错的细节点,还有……..”   楚松砚话还没说完,顾予岑就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他道:“你不如直接说我把导演给踹了,自己上阵当导演,自导自演就为了送张令德上领奖台。”   谁知,楚松砚居然还真悠悠地接了句:“是吗,那你有心了,改天让张令德请你吃饭,找机会再偿还人情。”   得了,绕来绕去,又绕到了“请客吃饭”这件事上。   不依不饶,喋喋不休。   顾予岑懒懒地瞥他一眼,说:“你现在变化最大的一点,就是之前无论什么事,只要被拒绝一次,你就不会再提,但现在就像被人洗脑了一样,彻彻底底地变了。”   “毕竟是邀请你。”楚松砚四两拨千斤道:“多说几次,才能请得动。”   “免谈。”顾予岑摆摆手。   “那就谈合作吧。”楚松砚一字一顿道:“顾氏最擅长的领域是房地产,其余板块虽然都有涉及,但终究比不上房地产这块大头,近两年影视业受到的关注远比前几年更多,就看我公司里飞蛾般扑上来的新人演员就知道,大家都明白娱乐圈是块香饽饽。”   他言尽于此,该懂的,顾予岑也懂了。   “你想让我和你的娱乐公司合作,闯一闯娱乐圈?”顾予岑垂下眼,遮住眸底的思量。   进军娱乐圈,这事他不是没想过,况且他的身份就摆在那儿,一旦娱乐板块分公司成立,他就是最好的活招牌。   但有些事,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且不说他上头还压着那两位做决策的,就单论演员转为娱乐公司老板这一赛道,楚松砚已经先走了。所以,当初这个念头浮现是,顾予岑第一反应就是抗拒。   他不想重复走与楚松砚相同的路,就像当初他选择义无反顾地跟在楚松砚屁股后面进娱乐圈开始演戏一样。   他不想往事重现。   但如今,这事却由楚松砚亲自提出来。   顾予岑的第一反应仍是抗拒。   “没兴趣。”他这么说。   楚松砚“嗯”了一声,仿佛早就猜到他会有这个反应。   之后两人谁都没再开口。   车内也再次安静下来。   随着播放的钢琴曲终了,自动播放的曲库跳转出一首稍显激昂的摇滚流行乐。   楚松砚再次开口问:“你甘心吗。”   他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被顾予岑毫不费力地捕捉到。   不得不说,他们仿佛上辈子是融在一起的整滩铁浆,只需最简单的言语,便能了解对方的意思。   顾予岑却仍旧嘴硬,笑着问:“我有什么不甘心的?”   “作为演员的终点是落选,回到顾氏,却还只能接手现成的产业,根据原有基础来发展,你的脑袋上永远压着别人的名字。”   楚松砚用犀利的语言分析局面:“你获得过的那些奖杯,商界的人未必认可,你明明可以靠自己再得到一座'奖杯',你甘心就这么止步不前吗。”   顾予岑盯着他的侧脸,良久才呼出口气,喃喃自语般说道:“楚松砚,每次你都能使用最有力的手段,来狠狠地击碎我已经接受了的现实。” 第96章   顾予岑想逃避,楚松砚却根本不给他机会。   一个暴雨天,楚松砚又突然出现在公司楼下,他以洽谈合作为借口,假公济私,预约了与顾予岑的见面机会,却又以万分脆弱的姿态,湿漉漉地出现在办公室里。   他说,他忘记带伞,进公司时又跑得有些慢,所以淋了很多雨,有些冷。   他连续地打着喷嚏,身子被冻得瑟瑟发抖,看起来那么可怜,就像是只瑟缩在角落里的流浪狗。   顾予岑觉得,他此刻或许在期待自己的关心,等待自己的怜悯,他也确实条件反射地想要这样做,毕竟以前他关心了楚松砚十几年,有些东西早已写进了骨子里,随着岁月一寸寸加深,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摒弃,可他强装着,保持强硬冷漠的态度,对楚松砚的颤抖视而不见。   他以为这样,只要将一切都控制在公事公办的范围内,楚松砚便能知难而退。毕竟过去的他就是完全秉承着自私自利的原则,稍感不虞,便将顾予岑推得远远的,佯装陌路人。   可现在的楚松砚,仿佛觉醒了另一人格,完全失去了曾经的冷漠自私,惯性保持着卑微的姿态。而这样的他,也会给顾予岑一种错觉——   或许,他是真的想求和。   可有些亏,吃两次就够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   顾予岑也会变得胆怯,开始厌烦那些你来我往、步步紧逼的试探。   他只想,将一切都控制在最低损失的范围内。   楚松砚的头发湿透了,身上的衣服也被淋得紧贴着身体,如此落魄,如此可怜。他还始终低垂着眼,仿佛不敢多做任何过界的举动,就仿佛他身旁正站立着个虎视眈眈的审判者。   可顾予岑只是对他稍微冷漠了些。   曾经的他对顾予岑又做过什么呢。   顾予岑抚平西装上的褶皱,情绪淡淡地让助理为楚松砚上了杯热茶,除此之外,便再没说过任何关怀的话语。   他对楚松砚的种种做派选择视而不见。   而这场合作的谈话,也进行的并不顺利。   整个过程也只持续了一个小时,便匆匆结束。   楚松砚却并未选择继续劝说,而是深深地看了顾予岑一眼,便带着来时的满身湿漉走了。   至于桌上的热茶,他看都没看。   而在他推门离开后,那个近期对顾予岑穷追不舍的男孩也恰巧出现在门前。他怀里抱着个热水袋,正准备推门,便撞上了推门而出的楚松砚。   两人对上了视线,都没出声问候。楚松砚看他一眼,脚步停顿了两秒,便接着向外走。   擦肩而过时,男孩感觉到了楚松砚身上的寒气。   外面虽然下着雨,但气温不至于低至如此。   这是在外头淋了几个小时的雨?   男孩猜测着,却在进门后,便抛之脑后。   他将热水袋递给顾予岑,自然地坐到软沙发上,还自觉避开了楚松砚曾坐过的位置,毕竟那块沙发上还留有一滩水渍。   “一会儿下班了找个酒吧坐坐?”他提议。   顾予岑将热水袋转手放到了茶桌上,听见这句话,也没回,而是松了松领带,上身向后靠到座椅上,沉默地看向窗外阴得可怕的一片黑云。   “合作谈得不顺利?”男孩又问。   顾予岑依旧沉默着,他伸手点了根烟,吸了两口,吐出胸腔里憋着的浊气,才冷淡地回了句:“还行,算不上顺利,也算不上不顺利,本来就没打算认真谈。”   男孩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才说:“我对影视行业不太了解,但也知道风险高,需要精准投资,咱们公司现在深扎在房地产板块,其实已经够用了,而且最近市场波动比较频繁,继续专注这个板块已经够费心神的了。”   顾予岑半眯着眼睛,扫他一眼,忽然问:“你准备办入职了?”   男孩错愕两秒,才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便笑了笑,说:“没有啊,我交接的项目还没结束,这不是还在等你的消息,现在跳槽,估计公司里也不会轻易放我走,怎么,你想让我来你这儿入职?”   他说着,就向前倾了些身子,仿佛这样就能将顾予岑看得更仔细些,也能拉近两人之间一直以来梗横着的距离。   顾予岑却摇摇头,用夹烟的手扶着脑袋,语气难辨地慢悠悠道:“没,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顾氏成咱们公司了。”   这句话直接点破男孩方才含糊的字眼。   男孩的面色一时变得有些难堪。   之前无论他说什么,顾予岑都是态度温和地接着话,现在怎么突然就变得… ..这么尖锐。   男孩张了张嘴,想辩解,顾予岑却已经无甚兴趣地扭过头,甚至将办公椅直接转了过去,背对着他,继续抽手里那根味道极辣的劣质香烟。   随着一道惊雷在半空中轰响,银色闪电猛然袭来,随之而来的冷光照亮顾予岑的大半张脸。   随着暴雨而来的,还有即将入冬的冰雹,圆形雹子砸到窗上,断断续续的碎响乍现耳边。   这天气,真是他妈的糟透了。   顾予岑晚上参加了场酒局,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知烧了几把火,烧得公司里原本气焰嚣张的老员工都瞬间蔫了下来,在酒局上一个赛一个得老实,根本不敢灌顾予岑烈酒,全程只想以茶代酒,尽快了事,但顾予岑却自觉得一杯接着一杯续着酒,不用人敬,自己就不断地往下灌。   喝到最后,周遭的人都看不出他究竟是醉着,还是醒着。   而他就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仿佛成了个烂醉的木头人,又好像只是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不知过了多久。   他又突然莫名地问了句——   “你们觉得,公司的发展和以前比起来怎么样。”   每个刚接手家产的小少爷或许都曾这么问过,他们较劲儿似得和功成名就的长辈做比较,核心员工们也见怪不怪,净挑着好话去说。   “特别好。”   “有了您的领导,一切都更加稳妥,我们对未来公司的发展也更有信心了。”   “顾总对现在的局面也一定很满意。”   “…… ..”   一句接着一句,七嘴八舌,如同无意义的鹦鹉学舌,听得人心烦。   顾予岑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们倒是看得比我还清楚。”   一下,周遭的各种声音彻底消失。   大家都怕自己说错话,再次触了顾予岑的霉头。   顾予岑却突然起身,他推门离开了包间,连件外套都没穿,就那么一步步极其缓慢地朝外走。   饭店的走廊刻意设计得极长,就为了让到店的顾客产生一种店面极大的错觉,可这条长廊,顾予岑却觉得,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仿佛最终,他也只能停在长廊的某段,颓废地靠着墙抽完烟,再如同丧家犬般地原路返回。   这种感觉真糟糕。   顾予岑继续走,终于走到尽头,他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却没重新回到包间,而是慢慢地走向饭店大门,结完账,直接离开了。   他回到车上,没启动汽车,只是闭上眼,靠着座椅缓解脑袋里的眩晕。   冰雹还在下。   冰块砸在窗户上,吵得他愈发烦躁。   自从见了楚松砚后,他的心就再也静不下来。   仿佛他这辈子只能被楚松砚牵着鼻子走,这人一回头冲他招招手,他就必须屁颠屁颠地爬过去,把拴着他脖子的项圈递到他的手里。   真他妈的烦。   顾予岑掏出手机,视野模糊成片,他却自认意识清醒,从通讯录里找到个号码,拨了过去。   “在哪儿?”顾予岑问。   对面说了句话,但声音太杂,顾予岑没听清。   不过也不重要了。   他停顿两秒,便接着说:“去酒吧坐坐吧,顺便把你之前说的合作也谈了。”   他想找些事,来填满自己的大脑。   可电话挂断后,手机便从手掌滑落到座椅下,顾予岑也懒得去捡起来,直接就靠着座椅,意识昏迷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敲窗户声将他吵醒。   顾予岑再一睁眼,周遭完全是陌生的环境。   昏黑的房间,浓重的熏香味,低缓的声音还在耳旁响着,他呆愣良久,才反应过来这道声音的内容是什么。   是电影的对白。   是《阴雾守》里的对白。   顾予岑转动眸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然后,他就看见——   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床尾处,而正对着那人的墙壁上,正是《阴雾守》的电影投屏。   那人一手抱着膝盖,一手夹着烟。   烟雾弥漫着,如同层纱,遮住那道身影。   一切都像在梦里出现的。   顾予岑缓慢地坐起身。   被褥摩擦声响起,那人也转过了头。   顾予岑看清那被细微光亮照清的侧脸。   是面无表情的楚松砚。   顾予岑更确定一切都是梦,他重新躺回去,缓慢闭上眼。   他讨厌梦。   这是他想逃脱的。   他恨楚松砚。   所以哪怕在梦里,也不想再看见这张脸。   可几分钟后,他就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摸到了自己的额头上。   这感触如此真实。   楚松砚说:“你发烧了。”   顾予岑倏地睁开眼。   楚松砚的眸子漆黑,如同一团散不开的淤雾。   他又说:“我给你喂了药,好点儿了吗。” 第97章   顾予岑的脑子像一团浆糊,他呆呆地望着楚松砚的眼底,嚅嗫着嘴唇,半晌才说出句:“你怎么在这儿。”   这问题太傻,脱口而出后,他才迟来地开始懊恼。   楚松砚用手拨开他额头的碎发,温吞地回了句:“你在我床上。”   你在我床上,所以,我在这儿。   “不是。”对于楚松砚这含糊不清而显得暧昧的话,顾予岑有些愠怒,他偏开头,躲避开楚松砚的手指,又加了句:“我是想问,我怎么在这儿,我怎么会在你家。”   他记得,他那通电话明明打给了…..   “因为我恰巧路过,恰巧看见你喝醉,恰巧又发现你在车里睡了过去,我等了五分钟,见一直没人出来照顾你,所以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好一个“恰巧”。   “你烧得很厉害。”楚松砚蹲下身,控制肩膀与床沿平齐,放低视线水平线,伪造出一种他低于顾予岑的假象,来给予对方微薄的安全感。   楚松砚语速缓慢道:“车里又很冷,如果不把你带回来,你的情况可能要更严重。”   “你跟踪我。”顾予岑笃定道。   “没有。”楚松砚平静地回。   “你监视我。”顾予岑又说。   他嗓子哑得太厉害,当他不由自主地想拔高音量时,嗓子却直接出现了哑声的情况,导致这句话的音量抵达到“剑拔弩张”的高度时,却又迅速熄火。   他连吵架的能力都没有。   这样的顾予岑就像个想伸爪挠人的流浪猫,可怜地维持着自己低微的自尊心。   至少在楚松砚眼里是这样的。   楚松砚替他掖了掖被角,可他刚掖好,顾予岑便伸出手扯开被子,故意同他作对。   顾予岑说:“我要回去。”   楚松砚盯他两秒,才低声说:“你现在的体温是三十八度二,高烧,外面还在下小雨,最好不要出门。”   “我凭什么听你的?”顾予岑直接坐起身,但不知道他昏睡时被楚松砚喂了什么,现在他浑身发软,胳膊稍稍用力,便感觉像要抽筋了般剧烈地抖动。他只能勉强将上半身撑起来点儿,倚靠着床头维持一种半坐半躺的姿态。   可这种姿势能让他的视野抬高不少,当再次看向楚松砚时,会给他一种,楚松砚正在摇尾乞怜的错觉。   真他妈的傻逼。   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顾予岑别开眼,想阻止脑袋再往下想其他更傻逼的东西。   可楚松砚就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直接将蹲着的腿向下一压,跪坐到地板上,而后将声音放得更低,姿态也放得更低。   他说:“我只是想关心你…..如果一定要走的话,找个人上来接你吧,至少,有个人给你撑伞开车门。”   他这一转变,让顾予岑难免错愕,甚至冷嗤着脱口而出:“你前两天不是做戏做的挺好的吗,现在怎么连给我撑伞都不愿意,还非要找别人来。”   楚松砚垂下眼两秒,仿佛在认真思考这句话,再抬起眼时,他眼睫颤着,说:“我以为你不愿意。”   又开始了,惺惺作态。   “我确实不愿意。”顾予岑垂睨着他,但看见那张脸,原本还想说的带有羞辱性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算了,要是真说出来。   估计这人还要觉得自己挺特殊的,不然也听不到这特殊对待的夹枪带棍。   顾予岑深吸了口气,便伸出手:“手机。”   楚松砚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部手机,放到他掌心上。   顾予岑拿起来一看。   这哪是他的手机。   顾予岑蹙眉,把手机递了回去:“谁要你手机了,我手机呢?”   楚松砚先慢条斯理地把手机重新放回睡衣口袋里,甚至给手机调整了下角度,确认它不会从口袋里掉出来,才抬眼看着顾予岑说:“我没拿。”   “没拿?”顾予岑重复了遍。   “嗯。”楚松砚说:“手机还在你车里。”   顾予岑有些无语:“你怎么不给我拿着?”   “你没同意我拿你手机。”楚松砚说。   顾予岑觉得自己像被意大利炮给轰了,这人怎么能有脸说出这种话?   难道他同意楚松砚把他带回家了吗?   结果不还照样给他弄自己床上来了?   顾予岑反问:“你当时还问我了?”   “问了,你没说话,不就是不同意吗。”楚松砚如实回答。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回家?”顾予岑被气得直咳嗽,气都顺不过来。   楚松砚将身子直起来些,伸手去摸他后背,准备替他顺顺气,结果被顾予岑一把打掉手掌。   顾予岑没收力,打得还挺疼的。   楚松砚手掌顿了下,就老老实实地收回去了。   他接着说:“也问了,你默许了。”   顾予岑觉得现在自己眼前就有俩意大利炮,正对着他脑门猛猛开炮。   他要被轰死了。   楚松砚怎么有脸说这种话?   他怎么有脸? ?   顾予岑紧了紧牙关,最终别过头,说:“楚松砚,你这叫绑架。”   “是吗。”楚松砚语气平淡道:“放心,我不撕票。”   楚松砚像变成了个听不懂话的傻子,顾予岑觉得和他说话完全是浪费口舌。   驴唇不对马嘴。   顾予岑说:“帮我打电话。”   他本以为这次楚松砚还要胡搅蛮缠,将话往什么“劫匪不帮人质做事”的方面引,结果楚松砚却格外干脆地掏出手机,打开拨号页面,而后抬眼看着顾予岑,等他说出号码。   顾予岑伸出手:“手机给我,我自己输号码。”   可下一秒,楚松砚却直勾勾地盯着他,说出一串号码。   每个数字他都念得极慢,仿佛怕顾予岑听不清。   “你要拨这个号码吗?”楚松砚又问。   顾予岑怔愣一秒,才反应过来这串号码代表着什么。   这是他在车里拨通的号码,也是那个男孩的号码。   见顾予岑脸上短暂地出现空白,楚松砚却笑了。他哄诱般低声说:“换一个吧。”   顾予岑原本想拨给助理,毕竟他能记住的号码不多,如今能过来接他的,也就只有助理一人。   可楚松砚这么说,他却偏想和他作对。   “为什么?我只准备打给这个号码。”   楚松砚紧紧地盯着他,又重复了遍:“换一个吧。”   “不换。”顾予岑毫不犹豫道。   气氛变得僵硬,卧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针锋相对,争执将至。   楚松砚突然退让,他沉默地低下头,开始在屏幕上按下那串号码。   之后,他也不再拖沓磨蹭,直接拨打了过去。   在等待提示音“嘟嘟”得响起那瞬间。   楚松砚倏地开口说:“他只是个刚留学回国的毛头小子,或许他在事业上小有成就,有不少公司愿意对他抛出橄榄枝,但纵观全局,他一事无成、毫无特点,他无趣、丑陋、平庸。”   “他很快就会让你厌倦。”楚松砚冷漠地扫视着他记忆里那个男孩的形象,锋利地得出这么个结论。   “你真高傲。”顾予岑也讽刺地说出他的结论。   楚松砚却回他:“我只是比他多了一点儿优势。”   电话那头仍旧无人接听,持续性且有规律的“嘟嘟”声,如同计时器的运作声,以自己的方式记录着这场对话的时长。   “什么?”顾予岑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   是他以前的那些片子,还是他仰靠林禹创造出的那些“丰功伟业”,抑或是被他扶上去的影帝得主张令德。   可楚松砚只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你。”   就在此刻,电话等待音终止。   那头直接拒绝接听了这通电话。   楚松砚继续拨打过去。   等待音再次响起。   楚松砚也接着说:“他来得太慢了,你拨通电话后,过了半小时,他才姗姗来迟。”   当时的楚松砚将顾予岑扶到自己车上后,便坐在驾驶位上,安静地计时,等待那个男孩的到来。   如果他来得快些,楚松砚会告知他一声,他会带走顾予岑。可惜他来得太慢,慢得楚松砚已经花费掉了全部的耐心。   面对顾予岑时,楚松砚尚且还能谨记心理医生的告诫,时刻佩戴着温和有礼的假面,温吞地试探底线,但面对别人时,过度的伪装只是浪费时间。   他早就不是演员了,演戏也不再是天分。   哪怕做戏,也要在有必要的人面前。   而现在,那男孩应该正在公司里开紧急会议。   至于会议的内容,楚松砚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只是恰巧知道男孩所在的公司与林禹公司里有一项合作,而男孩恰巧也在负责这项合作的事务。   一通电话的事,丝毫不费力。   楚松砚理所应当地用他与林禹仅存的情分来置换特权。   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了。   剩下的,不重要。   楚松砚的话还在继续。   他说:“我也雕了朵木头玫瑰,你想看看吗。”   顾予岑沉默地盯着他,“你的'想要',我从来都要不起,这是你告诉我的。”   楚松砚却拉住他的手,将脸凑近蹭了蹭。他语气缱绻道:“因为那时候,看见你痛苦,我才觉得安心。”   听听,多残忍的一句话。   顾予岑觉得这话砸在脑袋上,砸得他头晕目眩。   楚松砚的脸再次变成梦魇,变成他痛恨的模样。   楚松砚伸手去摸顾予岑的脖子,指腹紧贴大动脉,强劲的跳动彰显着顾予岑内心的波涛汹涌。   “只有痛能让人记得。”楚松砚低声说:“可后来我发现,你就给我的不只是痛,可我依旧死死得记着,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一直都是错的。”   “犯错的人不配索取。”   顾予岑听见他说——   “所以,我把爱的权利交还给你。”   所以,无论你选择怎样行使这种权利,禁忌虐痛、束缚掌控,抑或是短暂贪欢,我都接受。   我只想知道,爱,到底是什么样的。   它是否能为我的人生,再指出生还的方向。 第98章   楚松砚的亲吻也变得小心起来,说完那句话,他先是仰着头看顾予岑,观察了他两秒,见他没有任何抗拒的表现,只是呆愣愣地盯着自己,仿佛单纯地理解不了那句话的含义,才慢吞吞地将跪在地板上的腿直起来,抬高上半身,将嘴唇凑近到顾予岑的脸旁。   直到两人之间距离近得能清晰地看清彼此眸底属于自己的倒影,他才停止了继续靠近的动作,安静地等待着顾予岑的指令。   可顾予岑只是缓慢地转动眸子,将视线落到他眉眼上,又落到他嘴唇上。   楚松砚明白,他不准备抗拒,这才继续贴近。   两人嘴唇贴上的那一刻,楚松砚轻轻地蹭了蹭。   顾予岑的嘴唇很干,高烧的温度让他下唇干裂开,磨得楚松砚嘴唇有些发痒。   楚松砚始终直勾勾地盯着他,但视线却不带任何侵略性,只是单纯地观察着他,确保当他出现抗拒的情绪时,自己能第一时间退开。   顾予岑的气息很烫。   慢慢的,随着眼睫颤动了下,顾予岑闭上了眼,可就在楚松砚准备进一步敲开他的齿关时,一双手突然从他的背后窜上来,死死地抓住他的头发,猛地用力向后扯。   “呃… ..”过度的力道撕扯着头皮,楚松砚下意识地叫出声。   他被抓着头发向后扯。   而顾予岑,却缓缓地睁开眼。   他冷冷地觑着楚松砚,像是不再准备松手般,始终紧扯着楚松砚的头发,甚至越抓越用力。   “… ..你知道,你这句话让我想到什么吗?”   楚松砚仰着脸,脖颈高扬着,仿佛随时都会折断。他甚至不曾出现反抗的举动,只是这样任由顾予岑抓着自己。   可因为疼痛,他的额头上布满涔涔冷汗,他就以这样卑微的姿态,等待着顾予岑的下一句话。   顾予岑接着说:“献祭。”   “就好像,我曾经紧追在你身后的那些日子,都是在一个假佛像面前做无意义的祷告,无论我怎么跪地祈求,真佛都听不见任何声音,也不会给予任何回应,他就那样冷漠悲悯地俯瞰着我,可突然有一天,假佛像被凡人抛弃,被狠狠踩碎,真佛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假佛像对他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他能从其中得到更多的供奉香火,所以他施舍般出现在我这个祷告者面前,然后告诉我——”   “我现在看见你了,你继续供奉我吧,我给你这个资格。”   顾予岑垂眼看着他,倏地松开了抓着头发的手,那只手顺着楚松砚的后脑勺,慢慢向前摸,最终落到楚松砚的侧脸上。   他轻轻地拍了拍楚松砚的脸,问道:“你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还能给你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需要了,你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用处,所以你给我的权利,还不如路边的流浪狗冲我摇两下尾巴来得实在。”   过去种种,归根结底,不过是贪心的痴念。   现在顾予岑看开了,也不再痴痴地乞求。   所以楚松砚给予的权利,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顾予岑的掌心很烫,贴在脸上如同烙铁般,一并灼烫着楚松砚缓慢跳动的心脏。   可他越是这样,楚松砚越是肯定——只有顾予岑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因为在过去的人生中,其他人给予的冷漠、审视都会让他觉得难堪,会让他想要疯狂地向上爬,将每个人都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可面对顾予岑时不是这样的。   顾予岑这样对他,只会让他觉得他的心脏重新恢复了跳动。   顾予岑嘴里说出的每个讥讽的字眼,都会让他感受到心脏深处一丝丝地向外渗透的兴奋。   顾予岑说,他给的权利如同虚无。   那他就证明,这个权利能让顾予岑获得前所未有的快乐。   就像最初顾予岑用丑陋粗鄙的字眼讽刺他时那样,那时候他不就像顾予岑证明了——他不是个一无是处的乞丐、孤儿,而是能让他爽得全身发抖的男人。   那时候的他为他打开了世界中全新的一扇门。   现在的他也能。   只要他想,只要他愿意。   顾予岑对楚松砚丧失全部兴趣,准备收回手,却被他倏地抓住手腕。   楚松砚问:“你很久没有做.爱了吧。”   这句话如此直接、露骨。   顾予岑盯着他,刚准备说话,却突然看见楚松砚将自己的手掌覆到他的下半张脸上。   顾予岑的手掌盖在楚松砚的脸上,五指松散地分开,像罩在烈性犬脸上的防咬面罩。   可楚松砚却张开嘴,将舌头伸出来,搭在顾予岑的中指上,开始温吞地舔舐起来。   这动作极具挑.逗意味,偏偏楚松砚还在直勾勾地盯着顾予岑,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他是否满意。   楚松砚的舌头是凉的,给顾予岑一种自己正在被毒蛇缠绕的错觉。   “… ..我替你擦身体的时候。”楚松砚口齿不清地说着,语速极慢,如同放了零点五倍速的电影旁白,“… ..摸到了,你的身体,好青涩,好… ..”   剩下的话完全被顾予岑堵住。他慌不择路地将手指插进楚松砚的口腔内,压住他的舌头。   楚松砚却弯起了眼睛。   他在笑顾予岑。   在笑他难得的腼腆。   顾予岑沉着脸,说:“你跟踪我、监视我、猥.亵我、囚禁我。”   楚松砚轻轻地咬住他的指节。   顾予岑“噌”得抽出手指。   楚松砚舔掉嘴唇上沾着的涎液,才慢吞吞地说:“我居心叵测,我十恶不赦,我不是假佛像,也不是什么需要献祭的真佛,我只是你口中那个什么都没有,需要靠阿婆施舍口饭才能活命的贱孩子。”   他如此坦诚。   “我下贱,我不珍惜,所以我后知后觉,想来求求你。”   楚松砚又把脑袋贴到顾予岑的腿上,他露出自己的脖颈,以最脆弱的姿态表现着自己对顾予岑的完全信任,“就像当初求阿婆给我条活路时候一样,现在我想求求你,再给我条活路。”   顾予岑想再次抓住他的头发,狠狠地将他扯起来,可就在他的手掌贴到楚松砚的脑袋上时,楚松砚却低声开口道:“哪怕你打我骂我、用所有能想到的方法来折磨我、虐待我,我也觉得开心。”   顾予岑的动作终止。   “真贱。”楚松砚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想这么说我,你说吧,你说吧,你说什么我都听着,你说什么我都认可。”   见顾予岑不说话,楚松砚又稍稍抬起头,看着他说:“你要是说不出来,我替你说,或者我教你说。”   就像他曾经教顾予岑怎么草男人那样。   可他越这样说,顾予岑越有种无计可施的感觉。   楚松砚完全没有任何软肋,对别人来说,几句羞辱性的话语便像穿肋铁刃,忍无可忍,可对于楚松砚来说,仿佛任何话语、任何举动,都成了无足轻重的调.情。   他包容顾予岑,就像他曾经对待顾予岑苛刻时那般,毫无底线,全凭心意。   “你是抖M吗。”顾予岑只憋出这么句。   说来好笑,演了十几年戏,顾予岑还是没学会怎么在楚松砚面前演游刃有余。   他在面对楚松砚时,永远是个青涩的、对其毫无办法的毛头小子。   “不是。”楚松砚勾住他的手指,凑近去亲了下,继而盯着他问:“那你想干我吗。”   “你想和我做.爱吗。”   他在引诱顾予岑。   “我在发烧。”顾予岑清晰地听见自己脑袋里的某根弦突然断了,被医生诊断的“精神阳痿”在此刻都成了笑话,他不是对别人提不起兴趣,他只是把自己人生中全部的欲望都与楚松砚画上了等号,所以他的潜意识里认为——   楚松砚走了,他的欲望也该停止。   他应该活成个死壳,锁住全部与楚松砚有关的回忆,也锁住蠢蠢欲动的自己。   他厌恶自己在楚松砚面前活得像个只会流着肮脏的口水的野狗。   可那才是真正的他。   他一直在渴望着。   渴望楚松砚大发慈悲地蹲下身,抚慰他的孤独。   楚松砚朝他的掌心吹了口气,说:“你躺着,我自己来,好不好。”   之后的一切,都由不得顾予岑决定。   面前的墙壁上播放着电影,而现实中的楚松砚慢悠悠地坐到他的身上,贴心又细致地为他解开衣服、裤子。   汗渍沾满了两人的身体。   楚松砚的身体也渐渐遮住墙壁上电影的投影。   电影里的“张傺”消失,现实中的楚松砚温吞地动着。   冰冷的吻落到顾予岑的小腹,又一寸寸地下移。   楚松砚将电影的声音调到最高,遮盖住全部的水声。   顾予岑的眼睛也慢慢闭上,他躺在床上,扬着下巴,喉结滚动着,咽下难以承受的紧绷。   楚松砚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给予的权利,能换取至高的快乐。   汗液顺着胸膛流淌下来,还未滴落到床单上,就被楚松砚舔干净。   他像个完美情人,完全掌握着顾予岑的身体。   顾予岑的高温也始终降不下来,从身体上,一路烧到了心肺里。   他压抑着呼吸,低声叫:“楚松砚。”   楚松砚停止动作,歪头看他,“哪儿不舒服吗。”   “去洗澡。”顾予岑咽下口水,又紧着牙关缓了口气,才说:“我下楼去买套。”   楚松砚向前挪动身体,弯下身,亲了下他的脖颈,说:“没事儿,反正都做两次了,不用…..”   “你戴。”顾予岑打断他。   楚松砚支起上半身,安静地看着他。   顾予岑紧闭着眼,却还是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但话已经说出口,只能强忍着羞耻感,继续说出下半句:“我想让你像之前一样,抓着我的头发,干我。”   比起成为被讨好方,顾予岑更希望能成为被索取方。   他希望楚松砚再次带给他疼痛,带给他□□最深处的快感,顾予岑不得不承认,他天生就是个贱得不行的人,单纯的爽根本无法满足他,他不习惯楚松砚温柔讨好的模样,他只喜欢楚松砚对他施以… ..暴力。   良久,他都没得到楚松砚的任何回应。   顾予岑慢慢睁开眼,但在视野彻底清晰的一瞬,头皮瞬间疼痛起来。   楚松砚扯住了他的头发。   顾予岑大口地喘着气。   楚松砚问:“这样吗。”   顾予岑接连咽着口水,喉咙里含糊地发出个气音:“… ..嗯。”   楚松砚轻笑了声,他起身下床。   顾予岑歪着脑袋,看他背影,以为他要自己下楼去买,慌忙地出声说:“我去吧。”   享受权利,总要付出些代价,让他白白享受,却什么都不做,总给他一种不安感。   不用付出就能得到的东西,都是很快便会消失的海市蜃楼。   楚松砚却蹲下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直接拿出一盒东西,撕开外包装。   熟悉的外观,顾予岑瞬间清醒。   “你和谁在家里做了?”   “刚买的。”楚松砚说:“带你回来的时候,顺路买的。”   顺路。   好一个顺路。   原来从他带顾予岑回来那一刻起,就没准备让顾予岑再逃出去。   他早就设想好了一切,也早就预料到顾予岑的无力抵抗。   他怎么就有十足的把握呢。   “如果这次没用上呢,你准备和别人用?”顾予岑舔了舔嘴唇,哑着嗓子问。   “肯定会用上的。”楚松砚戴好东西,重新回到床上,他伸手将顾予岑捞起来,将他翻过去重新摁回床上。   顾予岑的的鼻子被枕头堵住,呼吸都变得费力起来,他闷闷地问:“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楚松砚在他身后,语气淡淡道:“除了感冒药,我还买了安眠药,剂量很足。”   “你的罪又多了一条。”顾予岑说。   “还会更多的。”楚松砚伸手蹭掉他后背上的汗液,心安理得道:“我病了这么多年,你清楚的。”   这句话落,湿滑的东西蹭到顾予岑的尾椎骨上,楚松砚的手指在那儿打圈式地摸着。   然后是更向下更深的部位。   腿根…..   …… ..   这次直接折腾了一整个晚上。   在浴室淋浴关闭时,墙上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六。   天亮了。   楚松砚出来的时候,顾予岑正坐在床头,眼神呆滞,满脸麻木地抽着烟。   楚松砚走到他面前,想伸手去摸他额头,“体温又上来了?”   却被他直接躲过。   楚松砚抬着手,视线笔直地看着他。   顾予岑满脸憋屈,咬着烟,像个被人蒙拐着误入歧途的清纯男高,他憋了憋,还是没忍住说:“你是不是给我吃药了?”   “没有,全是你的真本事。”楚松砚平静地回。   “不是。”顾予岑说:“你是不是给我吃什么蒙蔽双眼的禁药了… ..我现在后悔了。”   他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然后… ..   “贤者时刻?”楚松砚说:“现在开始反思自己了?觉得自己昏了头?”   他这么说也没错。   但偏偏,此刻楚松砚脖子上、胸膛上,全是暧昧的红印子,有些更深的,甚至透着不正常的紫,其中还掺杂两个依旧渗着血丝的牙印。   由此可见方才的顾予岑有多主动。   顾予岑看他就觉得眼睛疼,干脆偏开脸,准备装瞎。   “我觉得我体温降下来了,我先回去了。”他说。   楚松砚拿起床头原本准备给顾予岑顺药的温水,此刻水已经凉透了,他喝了一口,才说:“嗯,打电话叫人来接你吧。”   顾予岑愣了下,缓慢地转过头看他,像是错愕他怎么连拦都不拦一下。   楚松砚却直接拉开床头柜。   此刻顾予岑才看清,里面还有三盒套。   楚松砚到底买了多少?   这人是去便利店给人家清空库存了吧?   楚松砚把手往抽屉深处摸,从里面掏出部手机,扔到顾予岑手边。   顾予岑捡起来一看。   他的手机。   还特意充满电了。   “你不是说没拿吗?”顾予岑抬头问他。   “骗你的。”楚松砚又喝了口水。   顾予岑被噎了下,现在的楚松砚给他一种吃干抹净就要赶人的错觉。   他捏着手机,梗着脖子,迟迟没有下一步反应。   楚松砚突然把水杯抵到他嘴边,说:“喝一口润润嗓,再打电话叫人来接你。”   “…… ..”   顾予岑盯他两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楚松砚却直接掐着他的下颚,逼迫他仰起头,然后给他灌了口水。   顾予岑连忙往下吞咽。   看着杯里的水被他喝下去小一半,楚松砚才松开手。   顾予岑咳嗽了两声。   楚松砚却完全表现得漠不关心,直接转过身,拿着那杯水走出了卧室。   再回来时,他手里拿着杯重新接满的水。   楚松砚看着顾予岑那拿着手机却毫无动作的模样,挑了下眉头,问:“不走了吗?”   顾予岑满脸吃了屎的表情。   他给手机解锁,说:“现在就叫人来接我。”   楚松砚点点头,说:“还要喝水吗,这杯水甜一点儿。”   “都是水,能有什么区别。”顾予岑没好气地回。   楚松砚却语气淡淡道:“刚才那杯掺了安眠药。”   顾予岑怔愣着,缓缓抬起眼。   “所以不用打电话了。”楚松砚俯下身,在他眉尾亲了下,声音低低地说:“我们一起睡,睡个好觉。”   楚松砚的手摸上来,拿走被顾予岑抓着的手机,重新放回抽屉里,又用膝盖将抽屉顶回去。   一切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他给顾予岑手机,却没准备给他使用的机会。   顾予岑后知后觉地推开他,说:“你捉弄我有意思吗。”   “还行。”楚松砚放下水杯,上了床,挤着他的身体,把被子往两人身上扯。   可被子上沾满湿渍,分不清是汗液,还是些别的。   顾予岑有些嫌弃,推着他的手往后躲。   “我可不想盖这个被子。”   楚松砚动作停顿了下,便顺着他的意思,扯起被子下了床。   他把被子抱到浴室里,准备等明天再洗,又从客卧里抱来新的被褥,重新铺好,盖到顾予岑的身上。   还不等顾予岑开口,楚松砚便自觉地说:“没人盖过,前两天刚洗的。”   “行吧。”顾予岑躺到床上,用脑袋压着胳膊。既然楚松砚都这么千方百计地把他留在这儿了,那他就勉勉强强在这儿睡一觉,大不了明天再走。   可等楚松砚上了床,将胳膊搭到他身上,抱着他闭上了眼。   顾予岑却觉得怎么都没有睡意,反倒清醒得有些异常。   “你这安眠药是不是买着假货了。”顾予岑没忍住问。   “可能吧。”楚松砚闭着眼回。   “什么牌子的?”顾予岑又喋喋不休地追问。   主要楚松砚现在贴他贴得太紧,腿又搭在他的小腿上,热得很,他总是不自觉地想到方才两人… ..的画面,弄得他越来越清醒,反倒楚松砚看着像马上要睡着了。他总得找点儿话,让楚松砚慢点儿睡吧。   可他这么追问,楚松砚却叹了口气,说:“没给你喂安眠药。”   “那刚才那水?”顾予岑拧着眉头,下意识问。   那杯水确实有点儿苦啊。   楚松砚说:“骗你的。”   “…… ..”   草。   他真是个傻逼,明知道楚松砚药物过敏,还信了他那在水里掺安眠药的说法。   顾予岑黑着脸说:“给我手机。”   “睡觉吧。”   “我要走。”   “不早了。”   “快点儿…..”   “非要吃安眠药,你才能老实吗。”   “…… ..”   顾予岑闭上嘴。   楚松砚的手在被子下抓住他的手指。   “别碰我。”顾予岑说。   楚松砚将身子往上挪了挪,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低声说:“求求你。”   顾予岑的胸口再次堵了口气。   又来。   反反复复就这一句。   “你就不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清晰的开门声打断。   林庚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探出脑袋,预想中抓包楚松砚通宵不好好休息的场景没出现,反而惊恐地和一道来自床上的不善的目光对上视线。   林庚与顾予岑对视了。   林庚像见了鬼般,傻愣愣地松开抓着门把手的手掌。   房门自动打开。   门缝拓宽。   林庚那藏在T恤下富态的啤酒肚也与顾予岑坦诚相见。   “衣服有点儿短。”顾予岑看着他,语气平常地点评道。   林庚:“?”   楚松砚也在此刻扭过脑袋,但当他看向林庚时,也只是平静地问了句:“又来突击检查了?不是前两天刚回来过吗。”   林庚:“?”   现在这种小事还重要吗? 第99章   楚松砚穿着薄睡衣,坐在沙发边缘处,胳膊撑着扶手,手掌撑着脸,另一只手则夹着根烟,他细慢地抽着,视线追随着林庚那左右踱步的身影。   顾予岑则坐在他手边,上半身没穿衣服,下身就匆匆套了件楚松砚的运动短裤,他满脸不耐烦,皱眉抽着烟,有些嫌弃地看着楚松砚问:“你怎么开始抽这种烟了,直辣嗓子。”   他抽楚松砚的烟,还故意挑刺。   楚松砚瞥他一眼,说:“一会儿下楼给你买新的,你想抽什么。”   顾予岑想了会儿,说:“去便利店买啊?”   “嗯。”楚松砚说:“楼下没有烟草店。”   “那算了。”顾予岑摆摆手,“哪天我拿几盒当你这儿算了。”   “也行。”楚松砚应声。   顾予岑又转眸看向林庚,见他还像重复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在面前转悠,转得自己有些头晕,便忍无可忍地扬扬下巴,语气不大好地问:“你到底要说什么?我俩要睡觉了,困的要死,现在还要看你在这儿转圈,有完没完?”   林庚听见这句,瞬间觉得怒火从脚底窜到了头顶,烧得他头发都竖起来两根。   他横眉冷眼看向顾予岑,说:“我是要跟楚松砚说,你要是不想听就直接走。”   顾予岑撇撇嘴,用力地将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才站起身,低头对楚松砚说了句:“既然他赶我,那我就走了。”   可他这样说,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还站在原地盯着楚松砚看。   楚松砚看他一眼,拉着他的手腕,将他重新扯回沙发上。   顾予岑坐到沙发上后,扫了林庚一眼。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看没看见?楚松砚这个主人都不想让我走,你在哪儿装什么?   林庚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自然是对各类隐晦的情绪都拿捏的十分精准,因此,哪怕顾予岑只表现出三分,他也能感受出十分。他气得浑身发抖。   林庚咬紧牙关,倏地看向楚松砚,像是希望这个漩涡中央的主人公出面来主持公道。   可楚松砚只是撑着脸,表情淡淡地抽着烟。   仿佛在他面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不重要的一场舞台剧。   用来打发时间的罢了。   林庚忍无可忍,拔高声音叫他:“楚松砚。”   他原本就预想过,楚松砚极大可能会和顾予岑再次纠缠在一起,毕竟这两人就像是难以分割出彼此的共生藤蔓,一方死了,另一方也活不成。   他们爱过,恨过,惦记着,重新在一起也是早晚的事。更何况林庚早就从医生那里了解过情况,如今楚松砚最重的心结,也无非“爱恨”二字。   而楚松砚人生中的“爱恨”是完全与顾予岑挂钩的。   可林庚接受不了,顾予岑如此…..耀武扬威的表现,就仿佛他林庚只是个误闯进来的跳梁小丑。   要真要比较,他林庚才是真正时时刻刻都陪着楚松砚的人,顾予岑又算老几?   可林庚心里也门清,他和顾予岑本质上还是不一样的。   要真从感情深浅的层面来比较,他也没法自信地笃定自己能成为获胜的那一方。   就在林庚进行心理博弈时,楚松砚垂下眼皮,遮住眼底的疲倦,尽量语气平稳道:“连夜坐飞机回来,累了吧,先睡觉吧,等醒了之后再说。”   他就这样一锤定音,直接拉着顾予岑回了卧室。   可林庚满腔憋屈地回到客卧后,却发现床上他妈的连个被子都没有,感情楚松砚要对他实施软虐待啊?让他睡觉都没被子可盖。   真行。   林庚气愤地冲进主卧。   就在他破门而入时,楚松砚还站在床头把弄手机,应该是在回复某人的信息,而顾予岑则侧躺在床上,一手撑着脑袋,紧盯着楚松砚。   楚松砚听见声响,扭头看向林庚。   以为他又要吵点儿什么。   结果林庚只是把每步踩得极重,恶狠狠地像是准备把地板踩出个窟窿,就这么走到了衣柜前面,连拖带摔地拽开衣柜门,然后开始翻翻找找。   半晌,林庚才冷着脸,扭头问楚松砚:“你羽绒服呢?”   “收起来了… ..怎么了?”楚松砚看着他,问。   林庚没好气道:“找个羽绒服穿着睡觉,总好过半夜冻醒吧。”   他这么一说,楚松砚才想起来客卧里的被子早就被他搬过来了。   楚松砚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客卧的衣柜里有被子,三套,你晚上全盖着都行,不怕被压得喘不过气就行。”   林庚故意提高声音,凶狠狠地“哦”了一声,就头也不回地出了主卧,而后将门摔上。   “嘭”得一声。   顾予岑忍无可忍地坐起身。   “他之前都这么对你?”顾予岑看向房门,问:“他是不是有病?”   楚松砚想说“不是,他只是针对你”,但想了想,又把所有话吞下去,转而说了句:“睡觉吧,我好困。”   顾予岑觑着他,几秒后,才压抑着怒火,连连深吸了几口气,重新躺回去,说:“算了,睡吧。”   但之后,他全程背对着楚松砚,哪怕楚松砚主动贴上去,用手抱住他的腰,他也故作冷淡地不做任何回应。   生气了这是。   楚松砚心里觉得好笑,亲了亲他后背凸出的脊骨,低声说:“先睡吧,下午不是还要开会。”   “嗯。”顾予岑下意识应了声,又后知后觉地睁开眼,倏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下午要开会。”   “你手机是指纹解锁。”楚松砚平静道。   他看了顾予岑手机里的全部信息。   顾予岑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楚松砚搂他搂得更紧,最后,两人完全成了两根完美镶嵌起来的骨头,紧密贴合着,不再留有任何缝隙。   他们赤.裸着,身体燥热。   楚松砚轻轻地咬了咬顾予岑的后颈,像是陈述一件可有可无的事般,语气平和道:“你关心他,你和他说注意保暖,那天的气温明明没有很低,我淋了雨坐在你面前,你都没说关心我一句,却和他说了那么多话。”   他的齿关收紧,慢慢咬得狠了,舌头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他死咬着顾予岑,不肯松口。   顾予岑被他咬得生疼,却忍耐着不吭一声。   楚松砚在秋后算账。   顾予岑却故作毫不在意地说:“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只是上了床,做了几次,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是。”楚松砚回答得更干脆,他松开口,将头埋在顾予岑的颈窝里,放缓呼吸,也放慢说话的节奏,他说:“所以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比他更值得可怜,求你关心一下我。”   他的左手从顾予岑腰上往上摸,停在顾予岑的胸口,围绕着某块区域开始无意义地打圈,就像是在透过□□,不断地磨蹭着他的心。而他的右手,则毫不犹豫地一路向下,轻轻地掐住顾予岑的腿侧。   “呃…..”顾予岑忍耐不住地叫了一声。   反应过来后,他又开始恼羞成怒,反抓住楚松砚那只作乱的手,压低声音问:“你不是说睡觉吗。”   “我想让你舒舒服服地睡。”楚松砚说。   顾予岑甩开他的手,说:”别搞这些有的没的,还有人在隔壁,我可不想再看见个啤酒肚突然冲进来,快睡。”   “那我让他睡楼下的那间客卧。”楚松砚说着,就准备起身。   顾予岑却忙不叠地抓住他的胳膊,恼怒地看着他,问:“你还嫌事儿闹得不够大是不是?”   楚松砚盯他两秒,说:“我以为你喜欢这样。”   曾经,顾予岑总是喜欢声势浩大地宣告一切,他用最剧烈且义无反顾的行动来告诉江鸩贺,他们之间的关系,用最不容置喙的方式,来挤走楚松砚身边的其他人。   他总是喜欢这样强硬的占有。   可现在,他却先感到羞耻。   “脸皮变薄了。”楚松砚笑着说。   顾予岑别开脸,浑身不自在道:“你有病是不是,非要逗我。”   “对不起。”楚松砚重新躺回去,先是亲他的脸,又开始亲他的脖子、后背、腰椎,“是我错了。”   顾予岑被他弄得身上发痒。   草。   他现在就像个得不到满足的浪荡人物一样,楚松砚随便一挑弄,他就有感觉了。顾予岑满脸强行忍耐的羞耻。   顾予岑将手弯扭到身后,用力去推楚松砚,但推的时候没注意角度,一不小心,就摁到了楚松砚的两腿之间,意识到什么,顾予岑忙抽回手。   偏偏楚松砚还不躲,甚至直接把身体往前贴。   顾予岑觉得自己被人下套了。   之后,他干脆自己拆了几个套。   别说睡了。   床吱呀吱呀几个小时才停。   再停下来,被子又湿透了。   楚松砚自觉地准备去换被子,却被顾予岑拉住。   他看向顾予岑。   顾予岑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你非要让林庚在进来骂咱俩一顿是不是?”   “他骂你了?”楚松砚反问。   “没有。”顾予岑停顿了下,接着说:“他那眼神,比直接骂我还要脏。”   得亏这屋隔音不错,不然睡梦中的林庚保准要突然惊醒,然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推门闯进来,指着顾予岑的鼻子说:“你他娘的说谁脏!”   顾予岑似乎已经能预想到这种场景,他有气无力地闭上眼,抱紧楚松砚,将脑袋压到他的胳膊上,哑着嗓子说:“下次约.炮,能不能先把闲杂人等都清出去。”   “行。”楚松砚摸着他的头发,说:“下次注意。”   顾予岑条件反射地“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   谁要跟他约下次?   他下次才不来。   狗日的。   他又中套了。 第100章   这一觉,顾予岑睡得不是很沉,几乎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体温原本已经降了下去,但不知睡了多久,他又开始觉得浑身发冷,冷得像光着身子躺在雪堆里,冻得他不自觉地弓着背。   而他这种姿势也将楚松砚挤到了床最边缘的位置。楚松砚这一觉也睡得不大踏实,他其实不太困,尤其是剧烈运动之后,压抑了许久的身体重新回到极度兴奋的状态,强制地拉扯着他的脑神经,让他本就衰弱的睡眠更加不堪。   所以当察觉到顾予岑的身体有些发抖时,楚松砚就起床用热水泡了两个毛巾,准备掀开被子给顾予岑擦擦身体,再喂他吃一遍药。   但楚松砚刚从床上坐起来,顾予岑便倏地睁开眼。   楚松砚向右一瞥,就看见顾予岑伸手扯了扯被子,还哑着嗓子说:“几点了,我们睡了多久。”   楚松砚抬眼看了下墙上的钟表,估量着时间,说:“才睡了三个小时,你接着睡吧。”   说完,他就掀开被子下了床。   顾予岑却也直接坐起来。   他痛苦地皱着眉头,用手紧抓着头发,声音低低地说:“你不睡了,那我也走了。”   楚松砚穿拖鞋的动作停顿了下,他扭头与顾予岑对视,却发现他眼底血红一片,红血丝如同狰狞的蜘蛛网,爬满了他的眼球。   状态极差。   楚松砚皱了皱眉,伸手去摸他额头。   一摸才发现,顾予岑的体温不知在何时飙升,此刻的体温甚至让楚松砚觉得烫手。   他还没说话,顾予岑便率先嫌弃地偏过头,说:“你手好凉,别碰我。”   楚松砚掰回他的脸,像是怕自己的手太凉,试出的温度不准,又弯腰把嘴唇贴到顾予岑的额头上试了试。   温度依旧烫人。   昨晚折腾得太过了。   楚松砚直起身,把顾予岑摁回床上,用被子将他紧紧地包裹住,才出声说:“躺着别动,我去给你拿药。”   顾予岑不耐烦地闭上眼,用手臂遮住自己的小半张脸,才说:“睡一觉就好了,是你家太冷了才搞成这样,能不能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点儿。”   楚松砚没理他,直接出了卧室。   他出去之后,顾予岑才开始感觉到身上火辣辣的疼,就像是正在被烙铁紧贴着,很快便要皮开肉绽。尤其是腰上被楚松砚咬出道深深的牙印那处,疼得他几乎要以为楚松砚趁他睡觉的时候捅了他一刀。   顾予岑痛得呲牙咧嘴,片刻后,又忍耐不住地蜷缩起身体,将自己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维持出一种不透气也不见光的环境。   仿佛只有这种窒息的逼仄环境能让他好受些。   他这几年身体一直都特别差。   其中原因,有一部分是他没日没夜地拍戏,把自己的时间全部投入到工作中,丝毫不知悔改地透支着自己的身体,还有一部分,就是因为他的心里面也不太健康,太沉闷了,把所有情绪都淤堵在某一块,最终的后果都在身体上显现出来。   所以近几年关于他的媒体报道,有不少都是他在剧组吊药瓶的狗仔偷拍照。   但这种程度的高烧,还是头一次。   迟来的,却格外迅猛。   来得如此不合时宜。   顾予岑心烦意乱,他想干脆就这么一觉睡过去,但身体昏沉沉的,头脑却无比清醒。   他甚至感知到,楚松砚后来掀开被子,用温暖的热毛巾将自己的身体擦拭了一遍又一遍,还扶着他的身体,用嘴给他顺了颗退烧药。   苦涩的药片,干涩的口腔。   喂完药,将空调温度调到最高,楚松砚又开始用热毛巾给他擦身体,还在手机上定了几个闹钟,才重新上床,紧紧地从背后抱住他。   可顾予岑还是觉得冷。   他挣扎着闷声说:“你离我远点儿,我冷。”   楚松砚又把他捞起来,将被子扯到他脖子下,强迫他把脑袋露出来。   “我都说了我冷。”顾予岑拔高声音:“能不能别折腾我了。”   他的情绪不太好,表情也不太好。   他盯着楚松砚,就像在看仇人。   做完爱,激情过后,恨又占了上风。   他厌烦楚松砚的所有动作。   楚松砚学着他之前的动作,将手指塞进他的嘴里,想阻止他进一步的情绪激化,可顾予岑身上太疼了。   楚松砚的体温却很凉,他的手指塞进去,就像是冰块一样,冻得顾予岑一激灵。   顾予岑干脆合上牙关,死死地咬住他的手指。   他半分力都没收,且恰好咬到指节的部位,很轻易就尝到了血的味道。   这股浓重的铁锈味让他作呕。   于是他咬得更紧。   楚松砚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平静地弯下身,又把嘴唇贴到顾予岑的额头上。   温度一点儿都没降下去。   还是烫。   楚松砚压平唇角,抬起上半身,看着顾予岑赤红的双眼,说:“起来。”   顾予岑咬着他,没有丝毫反应。   楚松砚说:“张嘴。”   顾予岑还是不动。   楚松砚深深地看着他,僵持数秒,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说:“我带你去医院打针。”   听此,顾予岑才有了反应。   顾予岑松开嘴,重新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明显是不愿意去。   “我叫医生来家里给你打针。”楚松砚说完,直接下床,开始找手机。   “我不打。”顾予岑声音很低,还隔着被子,微不可闻。   他说这话时,楚松砚已经找到了医生的号码,并且拨了出去。   手机贴在耳边,楚松砚盯着蜷缩在床上的那一团,耳边是等待音的“嘟嘟”声,而贴着手机的那两根手指已经血肉模糊,顺着指缝还在往下淌血。   仅仅考虑了两秒钟,楚松砚就挂断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平和地同顾予岑讲道理:“打完针,烧差不多就退下去了,你躺在床上睡觉,我看着药。”   顾予岑翻了个身,依旧不说话。   楚松砚也不再说话。   过了足足半分钟,楚松砚才抬起脚步,走到床边,扯开被子。   这一扯,顾予岑的脸也彻底暴露在外。   他看见,顾予岑满脸的眼泪。   他自己却毫无知觉。   感觉到楚松砚不再有下一步的动作,顾予岑抬起眼皮,紧盯着他,见楚松砚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像是被他激怒,顾予岑才嚅嗫着嘴唇说:“… ..今天我不想打针,明天再说,暂且死不了。”   他再次缩回被子里。   这次,楚松砚却默不作声地爬上床。   他抱住顾予岑。   顾予岑不想让他抱,想挣扎,但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瞬间抽干了。   操蛋的高烧。   他什么都做不了。   脸上也火辣辣地一片痛感。   “你哭了。”楚松砚在此刻开口。   同时,他的手指也蹭到了顾予岑的脸上。   楚松砚想替他擦掉眼泪,但却忘了自己的手指早就被咬伤,非但没将眼泪蹭掉,反倒还把血蹭到顾予岑脸上去了,看起来诡异又惊悚。   顾予岑也察觉到,费力地往后躲了躲,说:“别把血蹭我脸上。”   他说得理直气壮,完全忘了楚松砚的手到底是被谁咬成这触目惊心的模样。   楚松砚却把手指凑到他嘴边,“那你把它舔干净。”   顾予岑盯着他,想说“你好烦”,但话到嘴边,又没力气说,只能稍稍偏开脸,表示抗拒。   楚松砚收回手,亲了亲他的额头,慢慢抱紧他,用手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睡吧。”   顾予岑还觉得冷,想躲开。   楚松砚察觉到他的意图,率先开口说:“一会儿就好了,忍忍。”   顾予岑呼出口气,想接着跟他闹腾,但此刻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而且楚松砚拍着他后背的频率太轻慢,就像是在诱哄摇篮中的婴儿。   他无法抵抗,渐渐地睡过去。   楚松砚抱着他,闭上眼,但没睡,而是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觉得差不多到了闹钟要响的时候,才动作轻缓地抽回胳膊,把手机捞过来,提前把闹钟关上。   之后,他去楼下酒柜里翻了瓶96 ,又兑着温水稀释了两遍,才用毛巾沾着,回卧室给顾予岑擦身体。   酒精擦到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顾予岑像是也被熏得受不了,眼皮颤动着,仿佛随时会醒来,但一直到楚松砚将他身体擦完,他也只是稍微翻了个身。   但好在,顾予岑的高温终于慢慢地退了下来。   顾予岑再次醒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而他身上却没像预想中那般沾满黏腻难闻的汗液,而是干净的。   他扶着脑袋,坐起身。   高烧总给人一种把脑子烧废掉的错觉。   顾予岑呆愣愣地坐了几分钟,才想起来要找手机,原本被楚松砚扔进抽屉里的手机就摆在枕边,他一扭头就看见了。   而手机上的时间,也提醒他,他睡了很久,久到他直接错过了公司里的会议。   手机屏幕上都是信息轰炸,其中有几条还是那个男孩的。   顾予岑莫名又想到楚松砚的那句“你很关心他”。   他什么时候关心了?   敲几个字的事。   顾予岑看了眼窗外,天都黑了。   他下意识找烟,想先抽根烟再回复这些琐碎的消息。   可烟像是被楚松砚都收起来了。   根本找不着。   顾予岑紧了紧牙关,拿着手机就下了床。   但他一推开卧室门,就看见林庚坐在客厅,像个大爷一样翘着二郎腿,但至少这次他长进了,穿了个能遮住啤酒肚的衬衫短袖。   林庚听见声音,抬眼看他。   顾予岑和他对视了两秒,就毫不犹豫地移开视线,完全把他当透明人一样,就开始往楼梯口走,准备下楼看看楚松砚是不是在楼下的小客厅坐着。   但他刚下了一层台阶,就听见林庚说:“楚松砚去医院了,今天是他看心理医生的日子。”   顾予岑脚步一顿。   林庚盯着他的背影,不得不说,哪怕他有心想让自己把顾予岑看顺眼点儿,但只要一碰面,他还是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觉得顾予岑这人哪哪都让人不顺心,   林庚干脆别开眼,接着说:“他预计的是你地过两个小时才能醒,刚好吃晚饭,没想到你还醒得挺早,也算不辜负我在家里看着你,楚松砚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过来坐着等着吧。”   顾予岑扭头看了他一眼。   林庚这种语气完全是把自己放在了主人的位置上,将顾予岑放在了误闯进来的客人的位置上。   顾予岑讨厌他这种语气。   让人很不爽。   顾予岑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我不找楚松砚,我走了。”   林庚却嗤笑了声,他拔高声音道:“那你好歹先把楚松砚的睡衣给换下来啊,你就穿这身出去?”   顾予岑低头看自己身上。   应该是楚松砚给他换上的,黑色的睡衣。   楚松砚的。   顾予岑的脸色稍稍缓和,但当他再次看向林庚时,又恢复了臭脸。   林庚手里还盘着两个核桃,他不等顾予岑开口,就率先发问:“你俩和好了?”   “我凭什么告诉你?”顾予岑说。   林庚被呛住,他忍了又忍,才说:“你爱说不说。”   顾予岑懒得理他,回卧室拿了自己的衣服换上,把睡衣扔到床上,就准备离开。   但当他走到楼梯转角时,林庚突然从楼梯口往下探脑袋,喊了他一声:“诶,顾予岑。”   顾予岑停都没停。   林庚无计可施,只能自顾自地说:“你还喜欢他吧,也不对… ..你要是对他还有点儿感情,就多来看看他吧,他一个人挺孤单的,有时候我在这儿,他也只是装着笑脸。”   这句话让顾予岑停下脚步。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林庚,恶劣地勾起一抹笑:“那你求求我啊,你求求我,我就可怜可怜他。”   林庚的脸色瞬间变了。   顾予岑哂笑了声,重新低头看眼前的楼梯,他慢悠悠地往下走,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别把自己的姿态摆得那么高,我和他之间的事也只能我俩说,你要是真关心他,就该把自己的事处理好,别让他总把心分一部分挂到你那儿。”   连做.爱都要中场休息去关爱一个啤酒肚大叔,难不成这是多好玩的事儿啊?   对待林庚,顾予岑自认他很没素质,只能尽力摆出一个态度——   滚。 第101章   从公司出来时,天际已经升起道灰白色的边界线,雾蒙蒙得透着亮,再看时间,接近早上五点钟。   顾予岑满身疲倦,眉头不自觉地耸着,身上那套昂贵的定制西装也像是被刻意摧残了般,变得有些褶皱,他一边慢吞吞地向地下停车场走,一边单手解开领口纽扣。   解开两颗扣子,顾予岑才觉得身上的束缚感轻了些,呼吸也随之一松。   虽说他接手公司有段时间了,但公司董事会的那几位就像是不知疲倦的老鼠,只要出了些许失误,便逮住不放,吱吱得叫个不停,吵得人心烦意乱。   而顾予岑错过公司会议的事更是被他们大做文章,百般刁难,甚至连公司最近的合同,他们都要挑着字眼说上两句。   顾予岑同他们周旋着,有来有往,烦不胜烦,他连熬了几天夜,从公司过往记录里挨个揪出与董事会成员相关的事件,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以玩笑话的语气再还回去。   那些人才暂且闭上了嘴,消停了一阵子。   顾予岑也才终于能从公司的工作中脱身,放空脑袋去想些别的事——譬如楚松砚。   自从他从楚松砚家离开后,楚松砚也只是每天问候,如果顾予岑恰巧在休息时间,多回了两句话,他就接着往下多关心两句,但如果顾予岑正忙得焦头烂额,看了消息后只是敷衍了事地回了两个字,楚松砚便会就此终止这天的聊天。   他拿捏着尺度,既不过度强硬地插入,也避免了顾予岑遗忘自己的存在,这也导致,每次顾予岑看见他发来的消息,第一反应便是想起高烧时楚松砚照顾自己的模样,还有林庚的那些话。   朝自己停车的位置走去,顾予岑从兜里掏出空了大半的烟盒,掂出根烟咬住,再用打火机点燃。他深吸了口,随着烟草味的苦涩充斥口腔,他的嗓子也隐隐作痛。   最近全靠烟草提神,再加上公司里谈合作难免有酒局,有些公司派出的负责人瞧着来的是刚接手公司的顾予岑,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位年少成名的影帝面前立一立高姿态。   抽寻常烟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需求,开始点雪茄,但偏偏装得还不到位,压根儿不懂这玩意,就被忽悠着买了价格翻倍国产工字牌。   劣质雪茄的味道总是熏得人难以喘息,不止熏得人难以喘息,还往往呛得人双眼通红。   顾予岑很少碰雪茄这种东西,自然也受不了这味道。   被呛多了,嗓子就开始疼,咽口水都像往喉咙里插刀子般疼痛难耐,更别提顾予岑这频繁抽烟的行为,更是火上浇油。   但这股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的疼却始终压不下他的思绪。   他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他很累,需要一个快活的方式来放松自己,而他现在能寻找到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去找楚松砚。   被他抓着头发,压在床上。   疼痛,欲望,快感。   “真他妈的乱。”顾予岑烦躁地踢开停车场地面上掉落的塑料垃圾袋,随着说话时嘴唇小幅度的张合,他叼着的烟也向下掉了一截烟灰。   皮鞋精准地踩到烟灰上,然后继续向前迈,顾予岑走到车前,站在车窗正前方,单手插兜,低垂着眼皮,他看着车底边缘处,那儿有几个烟蒂。   熟悉的香烟品牌。   顾予岑面无表情地盯了几秒,直到嘴里的烟烧到尾巴,高温烫到了嘴唇,他在不紧不慢地捏着烟蒂扔到地上,再抬脚踩灭。   再抬起眼看向车窗时,窗户上倒映的人影多了一个。   楚松砚表情淡淡地站在他身侧。   两人在窗户上与对方的倒影对视。   顾予岑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半晌,楚松砚伸出手去蹭了蹭顾予岑的肩膀,声音不高不低道:“蹭上灰了。”   “这次也是跟踪?”楚松砚的声音刚落,顾予岑便快速开口问:“还是同样的方式,等在车旁边?”   顾予岑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转过身,和他对视。   楚松砚平静地看着他,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说:“你头发也乱了。”   能不乱吗。   在公司办公室里连续蜗居数天,实在扛不住就趴在桌子上稍微休息下,头发早就被压成了稻草鸡窝,着实不美观,而且顾予岑压根儿没想到会在车旁再次碰见楚松砚。   毕竟对于曾经的楚松砚来说,同样的手段用第二次就失去了新意,也丧失了乐趣。   可现在楚松砚像是把这个方式当成了拐走顾予岑的唯一途径,不知疲惫地反复使用。   腻歪。   顾予岑瞅着他,也不知是最近眼睛受到的损害太大,导致视野模糊,还是单纯因为停车场的环境太过阴暗,站在面前的楚松砚总让顾予岑有种冷飕飕的错觉。   顾予岑移开视线,说:“你开车来的吗?”   “没。”楚松砚说:“让林庚送我来的。”   顾予岑嘴角弧度向下压了压,他往楚松砚身后的方向看了几眼,试图从停着的车辆的车窗户后面揪出林庚的身影。   楚松砚察觉到他的意图,倏地开口道:“林庚已经走了。”   “他就直接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顾予岑皱着眉头,脸色有些难看。   “没。”楚松砚目不转睛地盯着顾予岑的脸,声音停顿了几秒,才接着说:“我让他走的,因为我准备坐你的车。”   顾予岑的脸色好转了几秒,又重新变得难看起来。   “我说要载你了吗?”顾予岑问。   “没有。”楚松砚也实事求是地回。   顾予岑没说,但楚松砚知道他一定会载他。   他很确定。   那种被拿捏的错觉再次出现,顾予岑瞬间觉得有些无力,他往后退了两步,右手抬起摸向车把手,可他没解车锁,只是单纯搭着门把手借下力。   实在困乏疲惫,他现在身体发软,有些站不稳。   “你给林庚打电话来接你。”顾予岑一字一顿道。   楚松砚却直接凑近,一只手抓住他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掌,另一只手则自然地摸向顾予岑的西装裤口袋,从里面掏出车钥匙,而后快速向下一摁。   车灯闪烁了下。   解锁成功。   之后,顾予岑完全是被楚松砚带着走。   他的车,驾驶位上坐的却是楚松砚。   楚松砚替他系好安全带,转动眸子,看向顾予岑的脸,但察觉到他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顾予岑快速转移视线,侧过脸看向窗外。   楚松砚盯着他的侧脸,低声说:“你直接睡吧,到家了我叫你。”   “你知道我家住哪儿?”顾予岑没忍住错愕,扭头看向他。   随着他这一转头,两人之间距离拉近,彼此的气息都如此紧密地缠绕到一起。   燥热的,将疲倦尽数驱赶。   楚松砚却处变不惊,他盯着顾予岑的眸底,语气轻缓地说:“我知道。”   他看着顾予岑的眼神就像是口阴郁的老井,莫名地让人觉得压抑恐怖,顾予岑下意识地挪开视线,之后又察觉到不对,强迫自己重新看向楚松砚的眼睛。   这次,他看得更细了。   顾予岑发现,楚松砚的眼底布满细小的红血丝,眸子也开始变得浑浊,让人看不清其中藏着的真实情绪。   顾予岑想到什么,便开口问:“你去看医生了,情况怎么样?”   他这句话让楚松砚收回前倾的身子,重新回到驾驶位上。   楚松砚给自己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踩下油门,动作不疾不徐,却也一气呵成,在做完全部时,他才淡淡地回了顾予岑一句:“挺好的。”   “真的?”顾予岑摆明是不信。   楚松砚却不给他质疑的机会,直接将油门踩到最底端,汽车的速度快速飙升,就这么以冲撞鲁莽的姿态出现在了大街上。   这次楚松砚车开的特别晃,不稳,顾予岑被晃得脑袋更晕更疼。   顾予岑叫了声:“楚松砚。”   楚松砚扫他一眼,慢慢地降下速度。   顾予岑闭眼摇着脑袋,试图缓解那种快速冲击上来的呕吐感,可根本无济于事,他只能深吸口气,靠向车门。   好在之后车速不是太快,顾予岑也没再睁开过眼,生怕看见什么楚松砚猛踩油门的场面。   可当他再次睁眼时,却发现这条大路并非是通往自己家的,反倒像是…..回楚松砚家的。   他俩的房子完全在哈市相反的方位。   自然不可能出现什么顺路的情况。   顾予岑开口道:“喂,你开错路了吧。”   楚松砚看他一眼,又看眼前方的路,说:“没开错。”   顾予岑还未来得及说下一句,楚松砚便接着说:“回家就是这个方向。”   “这是回你家的方向。”   “一个意思。”   “…… ..”   顾予岑觉得现在的楚松砚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让他感到陌生又熟悉的人格,熟悉的是,楚松砚重新变得像以前一样强硬,不再上演卑躬屈膝的戏码,但陌生的是,以前的楚松砚是用软姿态来上演指令上的强硬,现在的楚松砚则像被剥离了柔软的那部分,只剩下无限的僵硬。   “我不跟你回去。”顾予岑突然说。   楚松砚没看他,只是翕动嘴唇说:“回去吧,好几天没回去了。” 第102章   之后顾予岑说的话都被楚松砚自动忽略,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操蛋,明明是他来求着自己和好的,却又摆出这种要死不活的态度来。   可偏偏顾予岑还说不出什么重话出来,他现在的心脏像是要让别人捏爆了,随时可能出现猝死的情况。   心跳的太他妈的快了。   顾予岑伸手压了压左胸膛的位置,心底骂了两句,但气还是不顺,干脆找个话题来指桑骂槐:“公司里那帮老不死的像催债的一样,天天吊着个死人脸,说出的话也一个比一个难听,偏偏还要装假好人,在那演戏,作出挺关心我的模样,看得人烦得要死。”   “那就来找我。”楚松砚将方向盘向左打了一圈。   “找你有什么用,你要安慰我啊。”顾予岑扯着唇角,讽刺道:“嘴上功夫。”   说完,他又觉得这话说得太过,毕竟楚松砚冷着张脸,也没个反应,但他又拉不下脸子,只能故作轻浮地把话题往不正经的方向带:“嘴上功夫厉害也行,□□好比什么都强,是不是?”   下一秒,车子突然来了个急刹,顾予岑一时不察,身子止不住地往前栽,就在他头昏眼花地准备等安全带达到拉扯极限来勒住他的身体时,一双手更快地扯住了他的身体。   楚松砚抓着他的后衣领,将他往后猛地一扯,另一只手则绕过来将自己的安全带摁开。   顾予岑还没反应过来,楚松砚就已经凑了过来。   抓着衣领的手绕到前方,捏住顾予岑的下颚,楚松砚在他嘴上狠狠地咬了一下。   咬得又快又准。   血腥味快速蔓延。   他连感受疼痛的反应时间都没给顾予岑留,就敲开顾予岑的齿关,将舌头伸了进去。   顾予岑下意识地回应他的动作。   滚烫的舌头纠缠在一起。   唾液顺着唇缝留下来,停在下巴边缘处,摇摇欲坠。   楚松砚半睁着眼,视线冷冷地向下垂着,观察着顾予岑的表情,审视着他的状态,判断他是否投入其中。   几秒后,在唾液将要坠落下去时,楚松砚用大拇指替他蹭掉,而后将脸往后一缩,这动作太快,顾予岑脑袋僵硬,反应不及时,舌尖还向外伸着。   楚松砚就在此时将那沾着唾液的大拇指摁到他的软舌上,又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引导他舔舐自己的手指。   顾予岑被训得像条狗。   可他这种表现却让楚松砚压抑到极致的心脏瞬间松散了两分。   不等顾予岑咬住他的手指,楚松砚便抽出手指,再次凑上去,深深地吻了起来。   趁着顾予岑换气时,楚松砚声音低低地说:“五天没见面,我很想你。”   听见这句,顾予岑睁开眼,楚松砚却再次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地咬住他的耳垂,声音温吞地继续说:“明明知道楼梯那儿安了监控,却还非要说些我不想听的话。”   顾予岑扬着脖子,迟缓地吸了口气,嘴硬道:“我哪儿知道你在自己家还安监控。”   “连卧室都有。”楚松砚拉远距离,看着他,语气平平地问:“想看看我们做.爱时候的视频记录吗?”   顾予岑被噎了下,楼梯转角处的那个监控器他确实发现了,因为那监控也没故意藏着,只是在上面遮了个石雕装饰物,但凡能注意到石雕下端那不正常的小范围红光,就能推测出那儿安了监控。   但卧室里的监控他还真没看见。   楚松砚如同他腹中蛔虫,许多事甚至不需要顾予岑亲自开口询问,他便自觉开口说:“在天花板上打孔安进去的,俯视视角,上帝视角。”   顾予岑感叹了下他的恶趣味。   在自己卧室安监控就算了,还用这种很轻易就能记录下… ..的拍摄角度。   顾予岑说:“不想看。”   “那就算了。”楚松砚垂下视线,仿佛方才那只是随口一提,原本就根本不准备让顾予岑看,他将嘴唇贴上去,蹭掉顾予岑嘴唇中央伤口渗出的血。   他的目的性很强,在他的右手向下摸的时候,顾予岑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顾予岑掰开他的手,狠狠地咬住他的舌头,却仍旧觉得不解气,“我累的要死,你特意来找我,就想干这档子事儿?”   “我让你开心开心。”楚松砚盯着他说:“我服务,你享受。”   楚松砚的眼睛深不见底,就像口浑浊的井,顾予岑掉进去,就再也爬不上来了,理智也不复存在。   更何况,楚松砚的手还像根紧绷的绳子,拴住了他的命脉。   …… ..   顾予岑闭眼靠着车窗,将窗户降下来条缝隙,大口喘着气,而楚松砚重新坐回主驾驶位,正拿着纸巾擦手。   缓了几分钟,顾予岑才掀开眼皮,懒懒地向他的方向一瞥,问:“看医生结果怎么样?”   “就那样。”楚松砚摇摇头,擦干净手上的液体,就直接点了根烟,不紧不慢地抽了起来。   顾予岑盯着他夹烟的手指,突然想,他抽烟的时候,会不会闻到手上残留的、属于他的味道,他有几天没洗澡,估计味道腥骚得很。这种思绪涌上脑袋,顾予岑表情突然有些僵硬不自然,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但忍了几秒,还是开口说:“你换左手拿烟。”   楚松砚扫他一眼,以为他是怕自己右手指节上的伤口还没痊愈,被烟磨蹭着会疼,就温和地解释了句:“伤口已经结痂了,没什么感觉。”   “不是… ..”顾予岑闭着眼,喉结滚动了下,压抑住内心的羞耻感,一鼓作气地说:“你没洗手,就简单擦了下… ..不干净。”   楚松砚愣了下,才笑笑,按照他说的换了只手,用左手夹着烟。   但这也导致烟燃着时飘出来的雾回直接往顾予岑的脸上扑。   顾予岑被呛得咳嗽了两声,但很快便憋着口气,硬压着咳嗽,对楚松砚说:“不是感冒,这两天抽烟给嗓子呛坏了,有点儿疼。”   “一会儿买盒药吃吧。”楚松砚说。   “不用。”顾予岑摁着太阳xue ,说:“找家便利店。”   “干什么?”楚松砚问。   “买烟。”顾予岑又自觉地补充:“买薄荷味爆珠的,给嗓子冰敷一下。”   楚松砚叹了口气,启动汽车,却也没听他的话,而是直接把车开到了附近一家药店旁,进去买了两盒消炎药和润喉糖。   顾予岑虽然对他这自作主张的做法挺烦的,但楚松砚把药递给他,他就直接把盒拆开,扣了两片药放嘴里,面无表情地嚼着咽了下去。   楚松砚从后排拿了瓶水,拧开递过去。   顾予岑瞥他一眼,别过脸,说:“不渴,不喝,快点儿开车回家,我要睡觉。”   他就这样,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不满,自以为是有态度,实际在楚松砚眼里,就像个屁股冲人的小狗,特可爱。   楚松砚摸了下他的脸,便启动汽车,慢慢悠悠地往家开。   过了会儿,顾予岑又开口问:“你现在这个心理医生叫什么?”   “干什么?”楚松砚看着前方的路问。   “随口问问。”顾予岑说完,沉默数秒,再次开口问:“你… ..为什么去看心理医生,之前不是觉得没什么用吗。”   “林庚希望我去看。”楚松砚如实回答。   林庚,又是林庚。   顾予岑压低了些嘴角,扭头看着窗外,也不知是眼睛花,还是单纯刻薄,他看路边的树都觉得丑得一批。   这城市绿化到底是怎么做的?   能不能用点儿心。   把丑的、老的、有啤酒肚的树都给砍了、扔了、烧了,行不行?   顾予岑深吸口气,就听见楚松砚问:“你为什么去看医生?”   顾予岑不自然地转动视线,故作淡定地说:“拍戏拍得太投入,有点儿没法出戏,就找人给我疏导一下。”   楚松砚看他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明显是——   看穿不戳穿。   顾予岑躲避他的视线。   不然还能怎么说?   说他精神阳.痿?   还只能对他硬起来?   顾予岑自觉没脸说这种话,不是因为这话糙得露骨,而是有些腻歪,像跟楚松砚示爱一样。   他现在可不爱楚松砚。   到家之后,顾予岑直奔卧室,但这次让他觉得满意的是,林庚没在客厅像个大爷一样翘二郎腿坐着,而是戴着副无框眼镜,端着本霸总追妻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少看点儿。”脚已经迈进卧室,顾予岑却突然停住,后退两步,扭头看着林庚说:“这东西会麻痹大脑的,没有霸总喜欢有啤酒肚的大叔,你就看看就成。”   林庚看得入迷,听见这句话时反应了两秒,才后知后觉地一拍大腿,咬着牙喊:“你有病吧?我看小说打发时间,也不喜欢男的,你非要欠嗖嗖地来上一句是吧。”   眼看着战火蔓延,气氛僵持。   楚松砚平静地解开外套,准备看戏。   顾予岑却只是对着林庚点点头,若无其事地来了句:“不喜欢男的就行。”   说完,他也不管林庚有何反应,直接进了卧室,还顺手把门反锁了。   林庚被他气得直哆嗦,一口气没上来,憋得脸通红。   “楚松砚,就这样的,你有什么好喜欢的?”林庚口无遮拦,完全脱口而出:“他跟我五岁的外甥一样招人烦。”   楚松砚挑了下眉头,自然地转移重点:“你外甥都五岁了?”   林庚立马说:“是呗,过几个月就六岁了,一直给我打电话问我准备送他什么生日礼物,能不能送他一套奥特曼典藏版卡牌,黏牙得很。”   “挺好的。”楚松砚说。   “好什么啊,他都烦死了,我跟你说啊,他之前干过老多笨事儿。”话题成功转移,林庚放下小说,开始掰着手指头细数他外甥的种种“罪行”。   楚松砚听了会儿,偶尔应和一声,就这么轻轻巧巧地将顾予岑那一篇掀了过去。   林庚看了眼时间,在临近十点钟时就站起身,准备出门去吃饭,他约了李鹤臻出去吃饭。   近两年李鹤臻也很少在娱乐圈里露面,完全就是钱赚够了,准备回家安心瘫着当宅男的节奏,而他因为家人都在哈市,所以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哈市,每次林庚回来,两人都会约饭,算是从老同学发展成了饭搭子。   林庚这啤酒肚,也有他的几份功劳。   林庚打扮好,就背上小挎包出门。   楚松砚把他送出去,就重新走到卧室门口,先是不重不轻地敲了三下,听房间里没有任何声响,猜测着顾予岑应当是已经睡着了。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没用钥匙拧开门锁,而是坐到沙发上,再把腿放上去,躺着准备眯一会儿。   但他刚用胳膊遮住眼睛,就听见卧室门“咔哒”响了一声。   门被从内推开。   顾予岑咬着润喉糖,满脸不耐烦地说:“也不知道他那外甥的事儿有什么好聊的,你还听他说了半小时。”   楚松砚扭头看他。   顾予岑抓着门把手,盯着他问:“进不进来?”   楚松砚愣了几秒,而后笑了声,起身走到他身边:“进。”   顾予岑率先回到床上,蜷缩着身子躺在左侧,背对着楚松砚,看起来已经困得不成样子了,却一直等着楚松砚。   楚松砚望着他的背影,良久,陡然开口说道:“我那天去看医生,回来之后你就走了,连个话都没给我留,我看监控,就看见你对林庚说的那些话。”   顾予岑闭着眼,随口回:“嗯嗯知道了”   他困的要死,能不能等他醒了再说?   楚松砚听他那敷衍的声音,就开始笑:“下次那种话对我说就好,没必要跟林庚说。”   顾予岑没动静了。   他睁开眼,盯着墙壁某处发呆好半晌,才语气不明道:“怕林庚受委屈啊?你倒是贴心。”   楚松砚坐到床边,伸手去摸他头发,却被顾予岑直接躲了过去。   “别碰我。”顾予岑说。   楚松砚又开始笑。   “笑个屁。”顾予岑小声嘀咕。   他干脆用被子蒙住自己,闷声说:“别吵,我睡了。”   楚松砚把手伸进被子里,去摸他后脖颈,“不是,只是单纯觉得你和林庚说话的时候,他听不懂,你也不开心。”   “我回来之后,林庚告诉我,你特别烦他,还不怎么喜欢我。”楚松砚说:“然后我就去看了监控。”   楚松砚停顿几秒,才放低声音说:“你要是想被人求,就来跟我说,我来求求你,别总和别人说,让他们对你殷勤低眉。”   “关你什么事。”顾予岑说。   他以为楚松砚是让他别针对林庚。   真烦。   楚松砚却说:“他们求你都是口头功夫,我求你是实际行动。”   楚松砚俯下身,掀开被子上端,亲了下顾予岑的侧颈。   这冷不丁的触碰,顾予岑抖了下。   楚松砚却又伸出舌头舔了舔,用舌尖抵着他大动脉的位置,缓慢地蹭动。   顾予岑被舔得呼吸一滞,他不自觉地缩起脖子,躲避楚松砚的引诱。   楚松砚却点到为止,在他表现出抗拒那刻,便直起身,重新把被子替他盖上,而后开口道:“这次找的心理医生还不错,他的治疗方法对于我来说效果还不错,每次治疗结束之后还会给我布置任务。”   “像小学生完成课后作业一样。”顾予岑把脸缩回被子里,说。   “是啊。”楚松砚笑着说。   顾予岑问他:“这次布置的任务是什么?”   楚松砚那不对劲的状态绝对和看心理医生有关,顾予岑不想直接问,问了估计楚松砚也要模棱两可地回答,然后恶趣味地让他自己找答案,还不如干脆最开始就旁敲侧击。   至少,别让楚松砚先爽到,别让他觉得自己在关心他。   顾予岑心安理得地想,他这样只是为了稳住一个活不错的炮.友,避免旧情复燃,重归以前那一塌糊涂的恋爱关系。   楚松砚却一直没说话。   顾予岑掀开被子看他。   顾予岑冷着脸,因为太困,眼皮也不自觉耸搭着,看着像不好惹的□□,如果他是一只猫,现在保准浑身炸毛。   楚松砚摸了把他的头发,说:“你猜猜。”   “…… ..”   顾予岑咬着牙关,最后说:“你真烦。”   又变成楚松砚主导了。   他被牵着鼻子走。   真服了。 第103章   等顾予岑醒来时,楚松砚已经做好了饭。   林庚还没回来,按他说的,就是眼不见心不烦,顾予岑在这儿待着,那他就先去李鹤臻那儿避避。但他和楚松砚当然不能这么直说,而是迂回地说准备和李鹤臻多叙叙旧。   但哪有那么多旧好叙的。   楚松砚也没点明,他觉得这样就很好,他的生活里渐渐多了顾予岑的影子,做饭时他只要朝卧室的方向看,就能看见顾予岑躺在床上睡得昏沉的模样,而林庚也早就该从他的生活里慢慢抽离了。   林庚需要自己的生活。   至于李鹤臻。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有些事也根本就藏不住。   李鹤臻的性取向一直都是不定的,男人女人都谈过,因戏生情的是也不少发生,但大多数都是短暂地寄托剧本人物的情感,便快速抽离。   他至少对林庚有几分真心实意。   顾予岑睡得太沉,导致醒来时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吃饭时也是机械性的咀嚼,压根儿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吃完之后,顾予岑刚要点烟,就被楚松砚抓着胳膊往厨房里推。   “洗碗。”他说。   顾予岑愣了下。   洗碗?   连以前在阿婆家的时候,吃完饭都是楚松砚自己站在铁质水池子前面把全部碗洗了,哪怕之后蜗居在地下室里,楚松砚也没让他干过这种活儿,可以说顾予岑从小到大都没干过洗碗这种“小但脏的活”。   “我啊?”顾予岑问。   “嗯。”楚松砚已经拿起投影仪遥控器,准备调部电影来看,视线根本不在他身上,“去洗吧,等会儿再抽烟。”   顾予岑憋屈了好一阵,按理来说,楚松砚做饭,他洗碗,很平衡的分工,但他已经习惯了楚松砚把所有小事都处理好。   但最后,他还是撸起袖子进了厨房。   算了。   不能欠人情。   楚松砚做饭,他洗碗。   他俩又两清了。   又方便楚松砚以后了无牵挂地逃跑了。   顾予岑洗完出来,楚松砚已经选好了电影,甚至开头已经播放了几分钟。   顾予岑站在厨房门口等着楚松砚看自己,但楚松砚像是看入神了,根本没注意到他出来了。   顾予岑用力将厨房门关上。   楚松砚扫他一眼,没说话。   顾予岑干脆拿着烟盒,准备回卧室抽烟,抽完这根就走,绝对不久留,要不搞得好像他死皮赖脸要留在这儿一样。   楚松砚把他拐过来了,又不理会。   真服了。   顾予岑刚咬住烟,打火机还没抬起来,楚松砚就冲他招招手,出声说:“过来看电影,等会儿再抽吧。”   “我都刷碗了。”顾予岑盯着他。   “客厅里太闷,抽完烟会很呛,你嗓子也会更疼。”楚松砚语速缓慢地说。   电影旁白在此刻突然提高声音。   顾予岑看了眼墙壁上的投影。   是他的电影。   他和张令德一起拍的那部。   顾予岑拧着眉头,“你看它干什么?”   “近期电影排行里,它第一。”楚松砚看着他问:“你要是不想看,就换一部别的。”   说着,他就拿起遥控器,准备退出投影播放界面。   顾予岑却在此刻开口:“算了,你爱看什么就看什么,跟我也没关系。”   楚松砚那话说的像他无理取闹一样。   真烦死他了。   顾予岑故意气他般把烟给点着了,还刻意慢吞吞地走近,在楚松砚仰头看他时,他毫不犹豫地在楚松砚的脸上吹了口烟,温吞的,烟雾扩散开,同时笼罩住两个人的脸。   楚松砚慢慢闭上眼,轻声说:“不是不喜欢抽这款吗。”   “现在喜欢了。”顾予岑捏住他的下颚,反问道:“有意见?”   楚松砚睁开眼,缓缓扬起抹笑:“没意见。”   “那不就得了。”顾予岑拍了拍他的脸,没怎么用力,有种调情的感觉。   楚松砚的手顺势沿着沙发往旁边一摸,将电影投屏彻底关上,客厅的窗帘只拉上了一半,而这两人刚好站在遮光区域内,这下,连直接投在两人身上的光都没了。   楚松砚直起上半身,伸出胳膊将顾予岑的脖颈揽过来,就要亲他。顾予岑偏开脸躲避,却被再次抓住。   吻了一次就有第二次。   从点到为止到唇齿相依。   气温变得燥热起来。   于是,电影没看成。   两人就在沙发上做了。   套被扔在地板上。   顾予岑抓住楚松砚的小腿搭在肩膀上,而后俯身贴近,吻变成了咬,皮肤相贴也变成了更深入的动作。   汗液浸湿了沙发垫。   …… ..   几次过后,顾予岑懒懒地靠着沙发,一手拿着手机回信息,另一只手则自然地搭在楚松砚的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他的头发。   楚松砚则向后仰着身子,靠住沙发,单手翻找着投屏软件上导入的电影,准备重新挑选一个播放,但顾予岑回完信息后随便扫了一眼,就开口说:“没必要特意换片子,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楚松砚瞥他一眼,最终又播放了《走城》。   《走城》的剧本原本在两年前就已经彻底完成,甚至传出开始海选主角演员的名声,但后来阴差阳错,负责《走城》的导演重病,剧本开拍也成了遥不可及的等待,直到一年后才终于确定开始选角,但或许是因为已经耽误了一年的时间,这次选角并未按最初决定那般选择全部角色的演员都要通过海选来寻找,只为找出与剧本设定最契合的演员。   两位主角以及几个重要的配角都直接从演艺圈出道两年以上的演员中挑选,而张令德便就此被塞入剧组。   说实话,张令德与角色的契合度远不如顾予岑,所以当敲定演员后做宣传时,有不少唱衰的声音,包括那最佳男主角的奖项,也从未有人想过能被他拿到手里。   且巧合的是,评委里还有一位与楚松砚拍过对手戏的前辈,两人在剧组时还被媒体大肆宣传为难得的忘年交,这也导致张令德得奖后,网上出现了不少质疑内幕的声音。   但只要亲眼看过《走城》,就会知道张令德的演技并无可置疑之处。甚至在他与顾予岑演对手戏时,常常会使观众产生一种错觉——   张令德就像是年纪青涩时的顾予岑。   那种演技半张半合的效果,以及顾予岑对他的专门指导,都导致张令德在《走城》里完全展现了前所未有的独特风格。   顾予岑半睁着眼,看着像是有些困,他扭头朝楚松砚看了一眼,就看见他正盯着屏幕看得认真。   察觉到他的视线,楚松砚向他看过去。   顾予岑不爱看自己演的片子,以前是觉得别扭,现在是单纯觉得没意思。他困得下意识歪着脑袋。   楚松砚朝他伸出手。   顾予岑脑袋又歪了下,就把脸靠了过去,还顺便蹭了两下。   楚松砚轻笑了声。   顾予岑斜睨着他,问:“笑什么。”   “小狗。”楚松砚说。   顾予岑想说“你才是狗”,但想想,又觉得算了,没必要说。   这种话他以前说得还少吗?   楚松砚不还照样这么叫。   顾予岑干脆把脸全部贴上去,准备让他托着自己脸,就这么睡过去。   可他刚压下去,楚松砚的手就向下一滑。   顾予岑的下巴刚好压到楚松砚的掌心。   更像狗了。   还是特别爱粘人献殷勤那种。   顾予岑咬了下楚松砚手掌边缘,说:“别动。”   “嗯。”楚松砚应了声。   可顾予岑只是咬得更深了些,在即将咬破皮肤时,他才松开齿关,将下巴顺着手臂的方向挪蹭,压到楚松砚手腕那道疤痕上。   他咬住疤痕那块皮肤,但没用力。   “疼吗。”顾予岑口齿不清地问。   “不疼。”楚松砚温声说。   这种疼痛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微弱了。   比起咬,反倒像是舔,顾予岑的舌尖抵在疤痕上,痒痒的。   在拍《走城》的时候,剧组里有个龙套演员手上始终戴着腕表,因为是个无足轻重、甚至只能拍到个背影的角色,所以根本没人关注他戴不戴腕表、又为什么戴腕表。   而顾予岑在他某次摘下腕表时,看见了一直藏在表带下那道颜色稍浅的皮肤,那块皮肤上赫然是一道极为丑陋的疤痕。   大部分人好像都喜欢将自己身上的伤疤遮起来,因为那是丑陋的、不堪的。   可楚松砚如今就这么随意地将它露在外面,哪怕曾经会在手腕上戴珠链,也不会刻意让它老实待在伤疤所在的位置来进行遮掩。   顾予岑松开嘴,抬眼看着楚松砚,此刻他听不见电影旁白声,只能听见自己说:“你为什么,不把疤痕遮住呢。”   楚松砚盯他两秒,才低着声音问:“是觉得它丑吗?那我去换个长袖,把它盖住。”   顾予岑却抓着他手腕,不让他走。   楚松砚看着他。   顾予岑陡然说:“我不是觉得丑。”   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楚松砚永远都和大部分人不一样。   太特殊了。   所以才在每一次楚松砚凑过来的时候,他就整个人都失去了应有的理智。   仿佛变成了被楚松砚操纵的傀儡。   身心都拴在一根细长的线上,而线的尾端则挂在楚松砚的小拇指上。   小拇指稍稍一勾,顾予岑就彻底被操纵。   顾予岑明知道这不行,这不好,他不想重蹈覆辙,可身体的快感和心里的痛苦都在告诉他,他想要楚松砚。   于是,顾予岑不受控制地说出——   “我帮你把这道疤遮住吧,我知道其实你也不喜欢它。” 第104章   楚松砚盯着他很久,久到电影播放到了结尾,投屏的光亮彻底陷入终结的黑暗之中,客厅也彻底暗了下来,两人谁都没说话,就这样对视着。   最后,楚松砚摸着顾予岑的脸,用掌心遮住他的眼睛,说了声:“好。”   可顾予岑并没有付诸任何行动。   他们只是平和地、抱在一起睡了很长的一觉。   这一觉睡得如此安稳,楚松砚醒来后没有立即坐起来,而是躺在被窝里,用手指在被子下轻轻抚摸着顾予岑脊背的弧度,顾予岑感知到他的抚弄,身体小幅度得挪动了下,下意识地想要远离,但意识清醒过来后,又转过身,直接用双臂搂住楚松砚的腰。   他搂得很紧,将头埋在楚松砚的颈窝里,口齿不清地说了句话,但声音太小,以至于楚松砚还没听清,他就重新睡了过去。   后来楚松砚按照那几个模糊的字音猜测着,他说的应该是:“别弄了,痒。”   楚松砚不自觉地笑了声,嘴角上扬着,抽出个胳膊,摁着顾予岑的后脑勺,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他的发丝。   卧室里很闷,空气也不流通,鼻息间全部都是两人身上混合着烟草味的沐浴露香。   同款香味。   他们仿佛早就融为一体。   这让楚松砚感到无比的满足。   就好像,他已经成功地、完整地霸占了顾予岑这个人的身体、感情、灵魂。   而上次治疗中,其实医生说的特别少,他只是低声地引导着楚松砚,问他:“重新拥有过去的情感后,你现在最想对那个人做什么。”   沙漏倒转,剩余时间完全交给楚松砚,任由他放空发呆,或是安静地思考。   而他其实在医生问出那句话后,就立马有了答案。   一道清晰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无限回响着。   那声音说——   “我想要侵略他、占有他。“   最好是像拴住一条狗一样,用铁链牢牢地拴住他的脖子,让他只能在自己脚边小范围的活动,他所能看见的都是自己允许他看见的。   他的世界除了自己外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   完全地掌控。   楚松砚将手慢慢下移,从后方缓缓抓住顾予岑的脖颈,手指一寸寸收紧。   可手掌才刚收紧,楚松砚就听见顾予岑无意识地咕哝了声:“… ..要抓就抓下面点儿,脖子不舒服。”   心底涌起的占有欲瞬间熄火,随之而来的是莫大的满足感。   楚松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情绪。   就好像,他俩都成了某个剧本上的角色,而顾予岑这个角色是全心依附着他的,哪怕在睡梦里,哪怕对他危险的举动毫无察觉,也还是下意识地选择顺从。   就好像在说——你掐住我吧,别把我弄疼就行。   于是,楚松砚选择低下头,轻轻亲吻他的头顶。   “…..睡吧。”   两人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一天,醒了后就窝在一起各自处理自己的事,楚松砚那头简单问了下林庚准备什么时候走,结果林庚得知顾予岑还没走,当即就说搭今晚飞机走。   给他打视频也没接。   但楚松砚在李鹤臻的朋友圈里看见了两人合照,是在饭馆里拍的,模糊的画质,像是别人抓拍的背影,但配文却是——又走了。   估计是李鹤臻送林庚去的机场,所以才会在这个特殊的时段发这种朋友圈。   楚松砚点了个赞。   李鹤臻朋友圈里内容很少,两人加上微信这么多年,楚松砚也没见他发过几条朋友圈。   楚松砚放下手机后,就靠到顾予岑身边。   顾予岑正抱着楚松砚的电脑,查看公司里最近的一项策划案。   他看得皱紧眉头,明显的不耐烦。   楚松砚用手指揉揉他的眉心,但没揉几下,就被顾予岑抓住手腕。   顾予岑瞥他一眼,说:“改行当面部美容师了?”   一如既往的语气毒辣。   楚松砚也不恼,笑了笑,迎合着说:“这两年生意不好做,有这个打算。”   顾予岑冷哼了声,“你倒是全面发展。”   他松开楚松砚的手,准备接着在电脑上敲字。   楚松砚却将手再次贴过去,顺势将手指往他指缝中一插,动作格外缓慢,仿佛是突然强迫症发作,希望两人十指相扣时能严丝合缝。   顾予岑抽手躲他。   楚松砚就继续贴过去。   一个躲,一个追。   手指撞到一起无数次。   最终两人的指节都撞得有些泛红。   顾予岑突然不躲了,他垂眼看着楚松砚将手指插进去,才抬眼看他,嫌弃道:“其实有点儿幼稚。”   楚松砚收紧力道,抓紧他的手掌,却没给他半分注意力,而是始终盯着交叠的两只手掌。   两人手掌大小差不多。   十指相扣时,显得无比契合。   只不过顾予岑手背上青筋凸起得更明显些。   “你指甲有点儿长了。”楚松砚说。   顾予岑看了眼,说:“最近没来得及剪。”   “我给你剪指甲吧。”楚松砚说着,就准备抽出手,下床去拿指甲剪。   但这次,顾予岑抓他抓得死死的,让他挣脱不开。   楚松砚抬头看他。   顾予岑说:“费尽心思抓我手,结果就抓这么一会儿。”   楚松砚又笑,“那多抓一会儿。”   于是,顾予岑单手操纵着电脑,偶尔看楚松砚一眼,但刚过了五分钟,顾予岑就突然开口,语气冷硬地说:“还不把手抽出去?都这么久了,我还要弄工作上的事儿。”   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你好粘人,我很苦恼。   又让他装上了。   楚松砚笑着仰起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低声问:“好不容易抓住的呢,再等会儿吧,就两分钟好不好。”   顾予岑敷衍地“嗯”了一声,说:“也行。”   楚松砚想笑,面上却忍着,回了句:“对不起宝宝,你再忍忍。”   这句话却让顾予岑一下从头红到脚。   顾予岑扭头盯着他。   楚松砚完全知道他为何做出这种反应,甚至故意又叫了声:“宝宝?”   顾予岑紧了紧牙关,半晌才说了句:“你真骚。”   谁发.骚了谁知道。   楚松砚的手顺势向下一摸。   果然。   顾予岑搭在电脑键盘上的手哆嗦了下。   楚松砚却已经无比自然地把手收回来,还问了句:“你想抽什么烟?我一会儿下楼买烟。”   顾予岑满脸烦躁,随口回了句:“随便,你想抽什么就买什么吧。”   楚松砚慢吞吞地回了句:“我想抽硬的。”   顾予岑瞬间就听懂了。   “你能不能别发…..”顾予岑话还没说完,楚松砚就掀起被子下了床,还满脸自然地说:“那就买芙蓉王吧,口感还行。”   顾予岑的话噎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 ..随便你。”   楚松砚下楼买完烟回来,就发现顾予岑已经处理完公司里的事,正在楼下酒柜前面站着,还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了楚松砚之前没抽完的苏烟,在那儿慢吞吞地抽着。   听见开门声,顾予岑扭头看他一眼,问:“这麦卡伦蓝钻买回来就放着啊,一口都没喝。”   他说的是摆在酒柜上层那瓶。   楚松砚换上拖鞋,应了声:“想着下次有酒局的时候带出去喝,但买回来之后就没什么必须要参加的应酬了,天天待在家里,自己喝也没必要。”   顾予岑点点头,把指间夹着的烟咬住,伸手拉开酒柜,拿出那瓶蓝钻,掂了掂,问:“喝点儿?”   “等会儿。”楚松砚放下手里那条烟,就准备上楼。   顾予岑看他背影,有些不满:“你回卧室啊?”   “嗯。”楚松砚站在楼梯中央,扭头看他,接着说:“找指甲剪。”   他还没忘要给他剪指甲的事儿。   顾予岑沉默两秒,说:“行吧。”   楚松砚拿着指甲剪下来的时候,顾予岑已经用分酒器分出来了两杯酒,瞅那架势,要不是楚松砚家里没有量秤,他估计还要把两杯酒放秤上量量里面的酒到底是不是等量。   顾予岑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就举着属于自己那杯,仰头一口喝下去。   费尽心思量了半天,结果几秒钟,酒杯就又空了。   “急什么。”楚松砚走过去坐下。   顾予岑颇为识趣地把手伸到他面前。   楚松砚旋开指甲剪,挨个给他剪指甲。   “你太慢,我想喝就先喝了,一会儿记得补上,你欠酒了。”   “知道了。”楚松砚无奈地说。   顾予岑这只手被楚松砚抓着剪指甲,另一只手则拿着酒瓶往量酒器里倒酒。   等指甲剪完,楚松砚已经欠了三杯酒。   偏偏顾予岑还来了句:“欠酒罚三杯。”   他这是要故意灌楚松砚酒。   楚松砚扫他一眼,探身伸手拿起属于自己那杯酒,学着顾予岑的模样,仰头一口喝下去,然后把杯递到顾予岑手里,扬扬下巴,示意他接着倒。   顾予岑还准备拿分酒器,楚松砚直接开口说:“倒杯里就行。”   “倒多了呢。”顾予岑说。   “欠得多,多喝点儿无所谓。”楚松砚回他。   顾予岑勾起唇角,还真就直接往酒杯里倒,一倒就倒得满满当当。   如果他手稍微抖一下,那酒就顺着杯沿淌出来了。   他一杯杯得倒。   楚松砚就一杯杯得喝。   那瓶酒里剩下的全都进了楚松砚的肚子里。   烈酒上头快,味道也冲,胃里烧得慌。   偏偏楚松砚除了身上酒味浓重得可怕外,就没了别的反应,仿佛被猛猛灌酒的另有其人。   顾予岑“啧”了一声,问:“你多久没喝酒了?”   “有一阵儿。”楚松砚这么回,但其实前两天还从酒柜里抽了两瓶轩尼诗出来,自己坐在沙发上喝。   顾予岑想灌醉他的愿望落空,又开始扭头看酒柜里的其他酒。   “喝百富?”顾予岑嘴上问着,却完全不给楚松砚考虑的时间,直接就起身从酒柜里拿出瓶百富十二。   顾予岑的酒桌规则完全是不公平的,他半杯,楚松砚满杯。   两人一杯接着一杯,顾予岑也始终紧盯着楚松砚。   可楚松砚的酒量就像是个看不见底的洞,最先倒下的反倒是制定规则的顾予岑。   顾予岑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脑袋里的神经仿佛都在一抽一抽地颤动着,身体也变得更重,直接倒在了沙发上。   楚松砚双手向后撑着沙发,歪头看着他那半睁的眼睛,倏地叹了口气,说:“明天还能起来吗。”   顾予岑把脑袋一扭,口齿不清道:“关你屁事。”   楚松砚笑笑,把那条烟拆开,点了根烟,自己抽了一口,就递到顾予岑的嘴边。   “抽一口,醒醒脑。”   顾予岑深吸口气,借着他的手吸了一口烟。   但根本没有任何用。   于是,他就用这种姿势,抽完了一整支烟。   烟灰一截截地掉到楚松砚的掌心。   顾予岑仰头盯着天花板,吐出最后一口烟,才慢吞吞地出声说:“你不晕吗。”   “晕。”楚松砚说:“但没你那么严重。”   真不怪顾予岑看不出楚松砚喝醉的痕迹,他已经晕得视野都变成了模糊的圆圈,连楚松砚的脸都看不清,甚至抽烟时有一下还咬到了楚松砚的中指上,怎么可能看得见楚松砚那喝得布满红血丝的眼球。   顾予岑深吸着气,缓和自己想要就此晕睡过去的欲望,咬着字眼,一字一顿道:“你回来找我,是因为医生治病,还是因为你爱我。”   楚松砚不说话了。   顾予岑狼狈地闭上眼,“算了,当我没…..”   “爱。”楚松砚说完,就起身,扔掉烟蒂,抽张纸将掌心的烟灰随意地蹭下去,就直接去抓顾予岑的头发。   急躁的动作,泛滥的欲望。   酒精成了最好的催化剂。   “我不做。”顾予岑想要推开他。   楚松砚也按照他的话停止动作。   顾予岑撑着沙发边缘,费力地坐起身,而后温吞地伸出双臂。一手去抓楚松砚的衣领,一手抓着沙发扶手稳住身体。   然后,就这么迅速地吻了上去。   滚烫的舌尖相互触碰。   他们舔.舐着彼此。   吻成了承载欲望的容器。   他们小心翼翼地捧着它,避免被过度的快感迷惑双目。   在即将把控不住时,顾予岑推开楚松砚,喉结滚动着咽下胸腔内的激烈,缓声说:“叫林庚来,拉我们去纹身店。”   楚松砚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你想要我纹什么?”他问。   顾予岑伸出一根手指,对准自己,说:“我。”   “哪怕以后你和别人做.爱,也抹不去我给你留下的痕迹。”顾予岑说。   可林庚已经走了。   楚松砚将顾予岑的身体撑起来,捞起挂在沙发边缘的外套,给他穿上。   “现在就走吧。”   顾予岑牵着他的手,也不问林庚是不是已经到了,只是顺从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得很慢。   没坐车,就这样顺着一条条街道,双方头上都扣着外套宽大的帽子,遮住外界的视线,牵着彼此温热的手,一步步走到一家纹身店门前。   这家店的老板楚松砚认得。   说来也巧,就是当年卖给楚松砚戒指的那个嗦着螺蛳粉的老板。   在这家店刚开业时,楚松砚还来过两次,但都是和老板聊会儿天就走了。   因为楚松砚想过纹些东西来遮住疤痕,虽然他觉得没必要,但用纹身遮住,至少能让林庚不再看见它就连连叹气,弄得像空气加湿器一样,不断往外喷口水。   但到底没想好纹什么,这事也就作罢。   两人身上的酒气把老板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本店不给醉酒人士纹身哈,不接待不接待。”   楚松砚扯下帽子,驾轻就熟地抽出个凳子,将顾予岑摁到上面。   老板看清楚松砚的脸,挠挠头,满脸纠结道:“哥,你俩干啥去了,需要酸梅汤不,酸笋也有,解解酒。”   楚松砚也坐下。   “这次是来纹身的。”   顾予岑靠着楚松砚的肩膀,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老板,盯得老板直发怵。   “不大合适吧,这都喝酒了,你再想想?”老板小心翼翼地说。   顾予岑突然开口说:“你和他很熟吗。”   老板原本以为他这话是对楚松砚说的,但看一眼顾予岑,明显对方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而且这眼神… ..怎么像他娘的捉奸一样。   老板干笑两声,说:“还行还行。”   顾予岑伸手指着他。   见状,老板也伸手指自己:“我咋了?”   “你闭嘴。”顾予岑说:“楚松砚要纹我名字。”   “他要纹我的名字,你知道吗?”   “……..现在知道了。”   “收款码给我。”顾予岑又说。   老板看看他,又看看楚松砚。   但楚松砚喝得更多,此刻酒劲猛得冲上来,头疼得厉害,正伸手揉着太阳xue ,根本没空闲理会他求助的视线。   老板想了想。   收款码只能收款吧,应该不能开他户吧?   虽然有点儿怕,但是…..   钱来了,得接啊。   老板果断亮出收款码。   两分钟后。   到账一万元。   老板:“?”   买命钱?   之后,顾予岑就晕了过去。   老板又看看楚松砚。   楚松砚朝他要了根烟。   老板连忙把自己刚买的华子掏出来,“您抽。” 第105章   “怎么样?”递烟的人侧着脑袋,想看清顾予岑的表情,但包间里的灯光实在太过昏暗,天花板上的霓虹吊灯还在不规律地移动着光线着陆点,让人根本看不清顾予岑的脸。   顾予岑深吸了一口,随着动作,他右侧小臂上的袖口向下滑落,滑至弯肘处,露出大片皮肤,而最为显眼的,便是他小臂外侧处的那道牙印,咬得很深,甚至已经结痂。但这种痕迹出现在这种环境中,总显得莫名暧昧。   “辣口。”顾予岑淡淡地点评。   那人转动眸子,看向顾予岑小臂上的牙印,先是笑了两声,才开口道:“看来小言和小顾总相处得还算不错啊。”   小言就是先前借由公司合作接近顾予岑的那个男孩。   而这人则是小言所在公司另一合作案的负责人。   这次酒局也是为了合作的事。   原本顾予岑根本没打算来,甚至在第一次接到邀约时就毫不犹豫地否了,但过了两天,却又重新约上了酒局。   这人全当是小言在顾予岑耳边吹了风。   闻言,顾予岑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吐出口烟,没说话。   下一秒,包间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黑色马甲白衬衫的男孩举着酒杯进来,脸上满是谄媚的笑。他很有目的性地直奔着顾予岑去,将包间内其他人通通无视掉。   “予岑哥。”男孩自来熟地坐到顾予岑身边的位置,双手将酒杯举起,对着顾予岑做了个敬的姿势,而后仰头喝掉半杯,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才笑眯眯地说:“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刚才在走廊看见你的背影还有点儿不敢认呢。”   顾予岑盯他两秒,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走城》剧组里的一个小配角演员,当初在拍戏的时候连两句话都没说上,这时候却凑过来像两人有多熟稔一样。   顾予岑换了只手拿烟,偏着脸看他。   “是挺巧的。”不咸不淡的语气,一如既往。   男孩笑了下,又举举杯,将杯里剩下的酒喝光,才接着开口说了句话。但实在太不凑巧,他说话时,包间里的音乐恰好切成了首音调高昂的曲子,将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盖了下去。   顾予岑没听清,男孩似是也觉得自己的说话声音太低,颇为自然地用手撑着沙发靠背,便倾身贴近。   顾予岑也没躲,就任由他靠近。   男孩在顾予岑的耳边说:“予岑哥,听说你不准备继续演戏了,好可惜啊,还好今天碰到你了,不然可能以后都没法再见到你了。”   他说话时,热气洒在顾予岑的脖颈上,带着股若有若无的酒味。   扭捏作态。   顾予岑心底明了,却也只是“嗯”了一声。   懒得点明。   他心情不好。   男孩也没得寸进尺,他很聪明,就这样点到为止,很快便重新拉开距离,站起身准备离开包间,仿佛他过来,也只是为了和顾予岑说上这么句无足轻重的感慨。   可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明事理”,反倒衬得方才包间内众人围剿顾予岑,轮流灌酒只为合作能得到个明确答复的行为格外招人烦。   这种事在生意场上很正常,但到底还是架不住比较。   顾予岑将那支辣口的烟扔到地板上,抬脚碾灭,便站起身,跟在男孩的后头出了包间。   周围的人看见顾予岑的动作还准备起身,却见顾予岑又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   明显是不想继续同他们上演先前那些粘牙倒齿的戏码。   出了包间,顾予岑也没走远,就在包间门口三步远的位置停下,站在那儿靠着墙,低头从口袋里翻出手机。   他解锁看了眼信息。   很多条。   但只有一条是楚松砚的。   “一会儿会下雨。”   四小时前发来的。   除此之外在没有别的了。   顾予岑又掏出自己的烟,咬住一根,点燃,深吸了口。   屏幕上的光照在他脸上,明暗交织,却照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抽完这根烟,顾予岑便回了包间,但他没有理会任何一个人,而是径直走进了洗手间。   包间洗手间里有面圆形的大镜子,镜子上镶嵌着碎水晶,如同被砸碎后又勉强复原的魔法镜。顾予岑洗了把脸,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良久,才伸手扯开领口,解开衬衫上的纽扣。   他将纽扣解开大半,便转过身,背对着镜子开始扯衬衫的上半部分。直到衬衫被扯下去,后背裸露了大半,他才停止了动作。   顾予岑深吸了口气,扭过头,用余光看向镜子。   明明在刚纹好的时候就已经反复看过几遍,那时他还觉得这纹身怎么看都好看,现在却只剩满心烦躁。   只见,镜子里映照出的后背上赫然攀爬着一片墨色纹身。那是一棵狰狞扭曲的树深扎在黑色的墨坛里,而随着树根延展,每个枝叉的走向都渐渐向一个方向聚拢。   而聚拢的最终点,赫然是顾予岑心脏所在的部位。   这是棵自淤墨中挣扎生长出来的松树。   纹身图案的边缘处还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从镜中这么望过去,就好像这棵松树从皮肤上活了起来,正在贪婪地啃噬着顾予岑皮肤下的血肉作为养分。   顾予岑将右臂绕到身后,用中指指腹蹭了下泛红最严重的那部分皮肤,手指刚压下去,尖锐的疼痛感就直窜天灵盖,顾予岑忍耐不住地轻哼了声。   可疼痛过后,又是该死的全身酥麻。   快感又来了。   顾予岑到现在都记得在纹身时,那纹身师发现他忍耐地双眼泛红时,那诡异的视线。   纹身师还感叹了句,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这么不耐痛。   但只有顾予岑知道,他忍耐不住的哪是痛感。   是爽感。   是下身起立的羞耻感。   七个小时的折磨,就在顾予岑终于结束了这场慢性酷刑时,他本以为能回到家里,抓住楚松砚的手,让他亲自摸摸自己身上多出来的痕迹,可刚走出纹身店,将手机解锁,就看到了多年后楚松砚再次登上热搜第一的消息。   而热搜里的主人公,除了楚松砚,还有林禹。   两人的公司宣布合作,共同投资了最近一部风头正盛的潜力剧本,而剧本的两位主角则从两人公司中分别挑选,毫无疑问,楚松砚这边推出来的演员依旧是张令德。   楚松砚完全是打算一鼓作气将张令德推到娱乐圈的金字塔尖上,让他自此之后都难下来。   可分明先前在床上耳鬓厮磨时,楚松砚亲口说过,想和顾予岑一起投资这个剧本,以此作为顾氏集团踏入演艺圈领域的领头彩炮。   而现在,热搜已经被压下去,楚松砚却连一句解释都未曾说过。   顾予岑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下,将指腹用力压下去,直到感觉到指腹沾上了一片湿润,他才收回手,重新穿好上衣。   之后,顾予岑面无表情地洗掉手上沾着的混着血的组织液。   每次他以为峰回路转时,楚松砚总是给他当头一棒。   一巴掌一个甜枣,楚松砚最惯用的手段。   这场酒局最终以僵硬的气氛作为终结。   顾予岑走出去时,却又碰见了那个小演员,他已经穿好了外套,是个牛仔夹克,头上还戴着顶同风格的牛仔棒球帽,低着头遮住脸时,看起来就像个涉世未深的男高中生。   但显然,这个“男高中生”的纯都是装出来的,他一看见顾予岑,就立马凑上来,小声问:“予岑哥,你可以让我搭个顺风车吗?我经纪人本来说要接我,但是公司里临时开会,他暂时出不来。”   他说“公司”,顾予岑才停下脚步,盯着他看了几秒,问:“我记得… ..你是林禹公司的演员吧?”   男孩听见这句,有些意外,当即便忙不叠地点头道:“对,没想到予岑哥还记得。”   顾予岑看着他,又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今晚这雨断断续续地下,空气里都是潮湿粘腻的味道,让人喘息时都觉得有些压抑,说不准过多久,这雨又要没完没了地继续下。   顾予岑觉得后背一片火辣辣的疼。   按理来说,刚纹完身要忌口,不能抽烟,不能喝酒,进嘴的食物也要多加注意,但顾予岑怒火中烧,烟酒接连着续,根本没理会这些。   “你不回去开会?”顾予岑问他。   但话刚说出口,顾予岑就反应过来。   眼前这个人虽然在《走城》中凭借着角色魅力小火了一波,但对于签约了不少出色演员的林氏来说,实在是看不上眼,也暂且排不上位。   专门被单拎出来回公司参加紧急会议这种事也不大可能发生在他身上。有经纪人回公司了解情况就够了。   男孩也是明白这点的,所以面对顾予岑的话,他脸色有一瞬变化,但很快便扯出抹僵硬的笑,说:“我不回去。”   顾予岑瞬间对他失去了兴趣。   倏地。   一滴水掉落到顾予岑的手背上。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   果然,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可他没带伞。   这时最好的选择就是回到车里躲雨。   可回车里后,他启动车子要开去哪呢?   回他家,还是去楚松砚那儿?   顾予岑心里明明早就有了答案,现在这种情况,他理应识趣地佯装什么都不知晓,继续去楚松砚那儿,颓唐地享受欲望带来的快感。   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谁明确地给予定义。   说是炮.友,也可以。   是吧。   顾予岑在心里问自己。   可他后退了几步,躲到房檐下,双手插兜,仰头盯着天空,便再没有下一步动作。   男孩叫了他一声:“予岑哥?”   顾予岑没看他,语气淡淡地说:“我没开车,你自己打车走吧。”   男孩愣了下,问:“那你呢?怎么回去?”   “有人来接我。”顾予岑这么说。   但谁能来接他。   助理?   他早就在刚回公司时就明确告诉过助理,无论什么应酬,除非他主动要求,否则都不用来接他。   这次,他自然也没准备让助理来接自己。   可除此之外,他还能等到谁呢。   远处的路灯闪烁着光亮,像是被雨水淋得有些故障,随时都可能彻底灭掉,那明暗交错的光点,就像是夜空里闪烁而过的许愿星。   顾予岑偏着头看向那处。   雨水被风吹得倾斜着卷进房檐下。   男孩往顾予岑身边缩了缩,说:“那我等会儿再叫车吧,等你走了之后我再走,不然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可能有点儿…..”   他这话还没说完,一道脚步声便不紧不慢地靠近了。   顾予岑没什么反应,像是没听见,男孩反倒先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扭头看过去,就看见双黑色皮鞋踩在水洼上,而随着视线上移,巨大的黑伞映入眼帘。   那撑着伞的人走近了。   他停住脚步,稍稍倾斜了下伞沿。   那张脸也终于暴露出来。   是楚松砚。   男孩愣住几秒,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是他不认识这张脸,而是他不敢相信会在这种场合下,这么猝不及防地遇见楚松砚。   这可是楚松砚啊。   曾经风光无限,却又那么猝不及防地销声匿迹,如同在最璀璨时便被迫熄灭的烟花。   楚松砚看他一眼,冲他微微颔首,便接着抬步走到顾予岑面前,将伞沿倾斜着遮到他头顶上。   视野被遮挡得瞬间昏暗下来,顾予岑缓慢地转动眸子,看向他。   楚松砚低声说:“你穿太少了。”   顾予岑先是看了眼楚松砚撑伞那只手的手腕,见那处皮肤完全被衣袖遮挡住,便不再掩饰自己的刻薄。他轻嗤了声,说:“是,你穿得多,把身上遮得严严实实的,才不耽误你见老相好。”   听见这句,楚松砚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楚松砚笑了下,先是偏头看向男孩,温声说:“如果可以的话,能稍微走远点儿吗。”   不交代理由,直接吐露诉求。   温和的语气,强硬的内容。   男孩下意识地看向顾予岑。   但顾予岑压根儿连个眼神都没给他。顾予岑自己心里都乱得像鬼似得,哪还有心情理会其他闲杂人等。   男孩再次对上楚松砚的视线,“啊”了一声,才说:“那我…..换个地方等车。”   楚松砚“嗯”了一声,说:“多谢。”   男孩没走远,就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等着,他没撑伞,全靠棒球帽来遮雨,看起来格外可怜。   顾予岑盯着他的身影,讽刺地勾勾唇角,说:“你不是最喜欢散发善意了吗,怎么不给人家撑个伞?”   “他想勾引你。”楚松砚将伞压低了些,接着向前走了一步,随着呼吸放缓,他将脸凑近去亲顾予岑的嘴唇,“所以我讨厌他。”   顾予岑面无表情地躲避开他的嘴唇。   楚松砚干脆在他耳垂上亲了下。   “你真烦。”顾予岑说。   “嗯。”楚松砚挪动脑袋,视线低垂着,再次去亲顾予岑的嘴唇。   或许是被他黏人的表现弄得减轻了火气,这次顾予岑没躲,任由他亲了上来。   楚松砚却一反常态,放弃了克制的假面,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下顾予岑的唇角。   宽阔的天地下,一把雨伞将两人笼罩在单独的秘密空间内,楚松砚用另一只手扶上顾予岑的腰,但随着手扶上去的力道加重,顾予岑倏地闷哼了声。   楚松砚摁到他纹身的地方了。   疼。   疼得他腿软。   楚松砚听见他的声音,慢慢抬起头,问:“怎么了?”   “发春了,随便叫一声,满意了?”顾予岑说。   楚松砚盯他两秒,干脆将手绕到他衣摆下,而后缓慢地探入。   随着手伸进衣服下,楚松砚很轻易便摸到了那片湿润。   皮肤下渗出的血和组织液。   粘腻的一大片。   楚松砚收回手,盯着掌心上沾着的液体,很快变猜测到顾予岑皮肤上多出的那片凸起是什么。   纹身刚纹好时,皮肤上凸起的触感格外明显。   楚松砚很清楚,因为他的手腕刚刚经历过。   “你去纹身了?”楚松砚问。   “纹了个关二爷,行吗?”顾予岑说。   楚松砚有些无奈,他轻轻地叹息了声,解释道:“我去见林禹的时候,袖口是挽起来的,外面下雨,我怕纹身沾上水才把袖口放下来了。”   “嗯,就你最注重保养了。”顾予岑呛他。   楚松砚想摸摸他的脸,但空着的手掌心沾满了粘腻的液体,于是他换了只手撑伞,用干净的右手去碰顾予岑的脸。   可顾予岑又要躲他。   楚松砚将手伸出去蹭他。   随着动作,衣袖被蹭上去,露出楚松砚手腕上的纹身。   纹身还没恢复好,刚刚结了层厚痂。   就是那晚酒醉时纹的。   而纹的也正是顾予岑的名字。   但是缩写。   gyc三个字母被设计成连笔,以弯绕的曲线形式贯穿楚松砚手腕上的疤痕。尤其是字母g的尾勾被拉得极长,看起来就像是缝合伤口的针尖。   y、c两个字母则作为缝合线。   这个纹身非但不显得突兀,反倒将疤痕狰狞的那部分很好得盖住了。   原本酒醒后看见这个纹身,顾予岑还挺得意的。   因为楚松砚说到做到,他真把他的名字纹到身上了。   可现在,顾予岑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三个字母设计得这么有艺术感干什么?   万一林禹就是他妈得想装傻,看不出来这几个字母倒是是啥可咋办?   顾予岑拍开楚松砚的手,说:“你别碰我,今天晚上没精力跟你睡,不约。” 第106章   固执无理,蛮横不通,这是顾予岑此刻能想到的全部有关自己的形容词。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至少在面对楚松砚时,就像个从来没学过该怎么好好说话、怎么来沟通的傻子。   那么生涩,难沟通。   可楚松砚又何尝不是。   他把所有话都藏到心底最深处,一切都不愿意吐露,难得主动也是因为心理医生顺着他的心门搭出来条细线,引导着他去沟通。   楚松砚抓住顾予岑的手腕,低声说:“你先听我说。”   “说什么?”顾予岑挥开他的手,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儿直接将这在两人头顶的伞掀翻。虽然楚松砚及时攥紧伞把,伞身也还是大幅度摇晃了起来,雨水随着摇晃,也颤颤巍巍地砸落到两人身上。   瞬间,他们一同变得狼狈不堪。   没彻底湿透,但也差不多了。   楚松砚直视着顾予岑。   顾予岑也紧紧盯着他,声音变得咄咄逼人起来,真奇怪,冰冷的雨水没浇灭怒火,反倒像热油般炸开,烫得喉咙里滚出的字都冒着气:“你说过的话都像随手丢到路边的塑料皮一样,不值钱,也没法信,我还有什么必要继续听?”   又要吵起来了。   气氛僵硬,剑拔弩张。   楚松砚无声几秒,也就在这一瞬之间,雨势又忽然转小。楚松砚将伞直接支到地上,自己则走到房檐遮盖的那部分空间里去,与顾予岑肩并肩站着。他单手插兜,视线虚虚地落到远处水洼上,声音平静地说:“顾予岑,我能一直等你,但是公司里不行,那不是我一个人的生意,还有别人在等着这个剧本的项目定下来,再拖下去就不合适了。”   “那你就不能再等我几天吗?”顾予岑脱口而出:“说不准过两天我就决定好了呢?”   楚松砚手腕上的纹身如同颗安抚人心的糖果,将顾予岑整个人都熏得甜腻腻的,心里剩余的那部分防备马上就要化开。他已经在认真考虑重新踏进娱乐圈这个圈子里去了。   可就在这关键时刻,楚松砚不给他继续考虑的机会了,转头找了林禹。   “过两天?”楚松砚扭头看他,问:“过几个两天?”   “我知道你一直在犹豫摇摆,我不想继续逼你了。”楚松砚说:“我当初提起,也只不过是觉得你重新进入自己熟悉的行业,能少些束缚、能自由一点儿,但逼着你,好像又违背了我的初心。”   顾予岑哑口无言,他想接着质问,可话到嘴边,又没了底气,因为楚松砚说的根本没错。   哪怕楚松砚愿意等,其公司里其他的人也未必愿意等。而顾予岑嘴上说过两天或许就能下定决心,但真有那么快吗?顾氏里的那些人又会同意吗?   顾予岑最懂这种被左右桎梏、前后夹击的感觉了。   他们身处相似的环境下。   顾予岑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可他垂在身侧的手却越攥越紧。   但为什么偏偏要找林禹呢。   找别人不行吗?   楚松砚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适时开口说:“这个剧本早在刚公开的时候,林氏就已经瞄准,而且林禹开出的条件不错,和他合作,能够利益最大化,无论从什么方面来分析,公司都会选择和林氏合作。”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早说。”顾予岑说。   “因为我想拖到你同意,和顾氏合作,但现在拖不下去了。”楚松砚声音淡淡地分析道:“这个剧本最好的拍摄时间在八月,现在已经六月底,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没法继续等。”   顾予岑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没说话。   过了良久,他才轻声说:“算了。”   合作而已。   这种事本来就是稀疏平常。   楚松砚总不能这辈子不工作,像个傻子一样因为感情选择去赌一个希望不大的结局,不为自己的公司考虑吧。   那就不是楚松砚了。   顾予岑觉得这是他太冲动了。   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他在无理取闹,他应该先道歉。   可真让他认错,又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他也不想这样。   他只是…..醋劲儿上来了。   顾予岑僵着身子,垂眼盯着地面,任由混沌的头脑陷入迷茫,试图以这种方式来抗拒面对如今的局面。   不知过了多久。   楚松砚率先低声开口说:“所以你现在是后悔了吗。”   “后悔?”顾予岑重复了遍,下意识地想否认,过去人生里他鲜少出现这种没用的情绪,因为在他的价值观里,后悔是于事无补的,一切已成定局,却又将全部责任轻飘飘地推到“后悔”两个字上,未免太傻逼、太怯懦。   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后悔了。   明明他早就在试探公司董事会的口风,没少暗示他们要多进行新尝试,却为了吊足楚松砚的胃口,怕有人漏了消息,迟迟没真下手做出实际行动。全等着楚松砚再多讨几天他的欢心,再以一种施舍置换的方式来实施合作项目。   草。   早知道的话……..   没有早知道。   一滴雨砸到顾予岑的皮鞋上。   顾予岑盯着它,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声微不可闻,更像无意识的气音。   楚松砚却轻易捕捉到了。   楚松砚笑了笑,说:“喝醉了吗。”   他伸出胳膊,从顾予岑的颈后绕过去,想将他的头压到自己的肩膀上。   顾予岑也顺着他的力道将脑袋压了下去,还将脸侧过些角度,埋进楚松砚的颈窝里。   仿佛这样,他就能再次装成脆弱的模样,等待楚松砚的怜惜。   可他到底不擅长演这种戏,身体还有些无可避免的僵硬。   楚松砚却体贴地选择配合,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其实,我也希望这次合作是和顾氏一起,林氏始终都是我心里的备用选项,毕竟人活着,总要有点儿私心。”   顾予岑“嗯”了一声。   楚松砚又接着说:“但是你没给我这个满足私心的机会,回公司的时候,他们还笑话我来着。”   “笑你干什么。”顾予岑抬起头。   楚松砚却摇摇头,没继续说。   但他不说,顾予岑也能大致猜到,无非就是他不给楚松砚面子,楚松砚浪费时间却只干出个热脸贴冷屁股的傻事。   可不是这样的。   顾予岑心里其实不想这样。   他只是别扭着,不想太快就让楚松砚重新获得关于他的完全掌控权。   所以楚松砚劝他干这个,他就偏要拖着去干别的。   醉意上头,顾予岑呼出口气,嚅嗫了下嘴唇,慢吞吞地说:“其实纹完身,我就想和你商量这个事,但太快了,网上全部都是报道,我没机会了,我太慢了,太拖沓了,我明明也想这么干,为什么要故意拖着呢。”   “我有时候也不理解我自己。”顾予岑痛苦地闭上眼,轻轻地咬住楚松砚的脖颈。   楚松砚却摸了摸他的脸,说:“没关系,就算做好决定,真正实施的时候,你也无可避免地下意识拖沓… ..因为你不相信我,所以无论怎么想,这个剧本都不会共同落到你和我的手里,一切早就成定局了,你现在后悔,也不过是因为你不喜欢林禹,不想让他参与这个剧本的投资项目而已,而不是你想和我一起做这件事。”   “不是的。”顾予岑说。   “…… ..”   “我想和你一起做。”   “如果有下次,我肯定再也不拖沓了。”   顾予岑挪动位置,将身体完全压到楚松砚身上,用双臂从后面抱住楚松砚,闭着眼说:“是我太别扭了,我… ..害怕你得到想要的就走了。”   楚松砚抓住他的手腕,用指腹轻轻地磨蹭着,轻声回着:“我能走到哪去呢。”   “太多地方了。”顾予岑说。   “可是无论我在哪,你都能找到我不是吗。”楚松砚停顿数秒,感受到顾予岑抱着自己的力道变紧后,才接着说:“而且我也没想走,我重新找你,就是因为我确定——”   “我想你,我想和你缠在一起,无论是心还是身体。”   顾予岑缓缓睁开眼,盯着他的侧脸,良久,才在他嘴唇上重重地咬了下去。   “你总骗人。”   “现在不骗你。”楚松砚说。   “以后呢。”顾予岑问。   楚松砚歪头,蹭了蹭他的脸,才说:“也不骗。”   “真的?”   “真的。”   “我记住了。”顾予岑说。   楚松砚笑着,抬眼向远处看去,那小演员还站在原地,正呆愣愣地瞧着他们,身上已经被雨淋得湿透,俨然成了落汤鸡。   楚松砚弯着眼睛盯他两秒,小演员才似大梦初醒般挪开视线。   他该走了。   小演员在几分钟后终于上了车。   随着车开走,这条街终于只剩下楚松砚和顾予岑。   楚松砚干脆弯下腰,将顾予岑的两条腿抓住,盘到自己的腰上。   顾予岑已经陷入半昏睡的状态,搂着楚松砚的胳膊却半点儿都没敢松。   楚松砚将他背到车上,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解开他的胳膊。   但这么一番折腾,顾予岑也睁开了眼。   顾予岑愣愣地盯着楚松砚。   楚松砚看他一眼,说:“我把伞拿回来,然后就回家。”   “…… ..嗯。”顾予岑盯着他,应声。   楚松砚准备将车门关上,顾予岑却用手挡住。   “不用关门。”   “会往车里刮雨。”   “那你快点儿。”   顾予岑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让楚松砚关门了。   楚松砚只得尽量将门缝缩小些,便起身快速跑回原地。   他将伞拿回来,收好放到后排,将顾予岑那侧车门关上,便坐上了驾驶位。   顾予岑全程盯着他。   楚松砚也看向他。   顾予岑说:“我们要回家了。”   “嗯。”楚松砚说:“不急。”   楚松砚拿过放在后排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份文件,递给顾予岑。   顾予岑扫了眼,没动作。   “签字吧。”楚松砚说。   顾予岑这才动,他接过文件,一页页翻开。   随着里面的内容展露在视野中,顾予岑的醉意也渐渐被逼退。   是那个剧本的投资合作项目合同。   顾予岑“噌”得抬起眼。   楚松砚率先开口:“林禹持有一部分我公司的股份,所以对这个剧本的投资,林禹不是代表林氏,而是单纯和我一起作为公司的代表,进行了简单的前景分析,至于网上的报道,不过是空xue来风,媒体胡乱猜测。”   空xue来风?   如果林禹和楚松砚不松口,媒体怎么敢随便瞎报道来弄虚作假?   这压根儿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   一个针对顾予岑的局。   目的只是逼他尽早做决定,走到楚松砚规划的路线上。   顾予岑不知现在自己该做何想法。   楚松砚又骗他。   可楚松砚如此狡诈,在顾予岑看向自己那一刻,他便俯身凑近,在顾予岑唇边亲了下,无辜道:“宝宝,你说过你想和我一起做的。”   顾予岑盯他数秒,才舔了下嘴唇。   只要签下这份合同。   就代表顾氏的生意场要开始入侵顾予岑所熟悉的圈子。   也代表,顾予岑在生意场上,也要重新和楚松砚纠缠到一起。   从里到外,从□□到心,从生活到工作。   每时每分每秒。   共盈共损,密不可分。   良久,顾予岑拿起笔,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与此同时,他后背的纹身又开始隐隐作痛。   歪扭的松树,又开始向血肉更深处扎根。   而最后,楚松砚也给了他一个奖赏式的吻。   不过醒了酒的顾予岑并不领情,直接收紧牙关,狠狠地咬住了楚松砚的舌尖。   血腥味,就此蔓延。 第107章   但顾予岑想和楚松砚一起做的,何止这一个单调无趣的生意项目。   他想要的更多。   车被停在偏僻昏暗的窄巷子里,车窗顶端吝啬地开了条极窄的缝隙,压抑不住的撞击声、拍打声也从此处飘出,被雨水浇压着,弥散在深夜里。   车内充满难以忽视的腥湿味,座椅放平,公文包被随意扔在座椅下方,不知何时还被皮鞋踩了个深深的脚印,成了无人在乎的垃圾。   楚松砚的身上布满了恶狠狠的牙印,每一道印迹都咬得极深,不见血誓不罢休似的,一眼望去,触目惊心。而顾予岑的背部也早已被汗液、血液布满,肮脏的痕迹遍布身体。   顾予岑压着楚松砚,紧抓着他的小腿,一下接着一下地反复牵制,楚松砚的身体离他远了,他就再扯着小腿抓回来,无论如何绝不松手,如同紧追罪犯的警官,这成了场彻底的宣泄。   “哥,你出个声。”   “……..顾予岑。”   “别叫我名。”   “…… ..”   雨水拍打在车窗上的声响噼里啪啦,如同耳边炸起的惊雷,天际闪电骤亮,照亮全部龃龉。   楚松砚却不见半分痛苦,顾予岑越折磨他,他反倒显得越爽。   深。   漫长的拉锯战。   车在巷子里停了整整三个小时,才再次启动。   只不过这次驾驶位上的楚松砚不再是衣冠整洁,身上的西装已经皱得没法看,领带也早被撕扯成了几条零碎的布带,被踩在了脚底下。   顾予岑则系着安全带坐在副驾驶,偏着脑袋看窗外,他面无表情,胸膛却始终剧烈起伏着,但这次不是气的,是累的。   车内空间太小,活动范围过于逼仄局限,楚松砚一直被他摁在身下,只用躺着被支配,他却要顾忌着空间的狭小,时刻调整撞击的角度以及动作幅度。   不能速度太快,那太过莽撞,楚松砚的身体会被撞出去一段距离,就像是被绳索扯远的傀儡,摇摇欲坠,要落不落,半悬空在座椅上的感觉不太好受,但也不能太慢了,那样磨蹭温吞不仅没感觉,也显得像刻意故作姿态的吊人胃口,不够刺激。   所以只能反复调整着速度,时快时慢地试探着,有几次还险些脱手,直接错了位。   顾予岑到底还算个合格的舵手,几次磨合,就快速适应了新的环境。   昏沉的脑袋影响判断。   却无可救药地选择继续沉沦。   紧贴的身体在雨夜中相互取暖。   回到家之后,还不待房门打开,两人就再次抱到了一起,似啃似咬得吻着彼此,他们的舌尖早就磨烂了,每一次深吻,吮吸出来的都是浓重的铁锈味。   楚松砚背靠着房门,紧闭着眼,凭感觉将手臂扭到身后,费力地将钥匙插进去。   一次,两次,三次。   接连几次对不上孔眼。   “……..门。”   “慢慢来。”   …… ..   待钥匙成功插进去时,顾予岑的手已经摸到了楚松砚腰间的皮带上。   轻松解开。   束缚解除。   抽出。   与此同时,楚松砚也终于拧开了门锁。   随着清脆一响。   “咔哒。”   顾予岑也将胳膊插到楚松砚的背后,他摁下门把手,拉开门。另一只胳膊揽着楚松砚的身体,快速一拉,在房门打开后,再重重地压下去。   两人一同跌跌撞撞地进了门。   顾予岑快速敏捷地拔下钥匙,另一只胳膊松开揽着楚松砚的力道,手一松,抓着的皮带扔到地上。   欲望再也按耐不住。   甚至等不及去卧室。   玄关处的灯被压开,一盏独灯在头顶亮着。   衣物褪下。   吻得急,做得也急。   顾予岑抓着楚松砚的后颈,低头舔舐着他胸膛上的牙印,原本已经快结痂的伤口又开始断断续续地渗血。   好像他们之间的情爱总是如此疼痛又血腥。   这样也能最直接地在彼此身上留下烙印。   没有烧红的铁,那就用尖锐的牙。   没法烙下表达忠贞的奴.印,那就咬出欲望的铐索。   顾予岑将楚松砚架起来,让他用手去摸自己后背的纹身,想让他亲自去感受。可楚松砚的手指刚碰上去,他就又开始咬楚松砚。   他觉得痛,就要楚松砚也一起痛。   谁也逃不掉。   满身黏腻的汗液。   淋浴也冲刷不净。   直到借着浴室冷白的灯光,楚松砚才看清顾予岑背后的纹身。   那一刻楚松砚说不清自己心底是什么滋味。   又酸又麻。   因为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看见一个人的身上出现与自己有关的印迹,就像是盖在卖身契上的红章,顾予岑把与他有关的图案永远地留在了身上,还是如此让人无法忽视的大面积纹身。   水顺着身体落下,一遍遍地洗刷着顾予岑的后背,楚松砚抓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后背看。   顾予岑却按耐不住,皱着眉头扭头看他,哑声叫:“哥,你到底准不准备动,不想动就过来靠着墙。”   楚松砚抬眼看他,缓缓将脑袋凑近,在他唇边轻轻地亲了下。顾予岑却不满足于这样的浅尝辄止,眉头皱得愈发得紧,一手直接抓着楚松砚的头发往自己的方向摁。   舌尖磨得已经疼得麻木。   亲吻也成了燥热感愈发深入的触发点。   顾予岑转过身,背靠着墙壁,不再给楚松砚看自己后背的机会,闭上眼睛,闷闷地说:“继续,先别关注其他的。”   楚松砚也慢慢闭上眼。   浴室里的镜子也被压上了两道手印。   之后是更大面积的压动。   一切画面都被镜子反射出来。   楚松砚透过镜子看见顾予岑的后背。   那棵松树随着两人的动作也在微微颤动。   扎根,生长,永不枯谢。   最后两个人躺到床上时,天已经彻底大亮。   顾予岑裹着被子,整个人蜷缩着,连支烟都没来得及抽,便沉沉地睡去。而楚松砚则裹着浴巾,坐在床边,点了根细支香烟,慢慢地抽着。   半晌,他吐出烟雾,伸手去拉顾予岑身上的被子,直到顾予岑的后背裸露出来,他才收回手。   楚松砚就那样沉默无言地盯着那片纹身看。   顾予岑的感情总是带有竞争性的,譬如说楚松砚对他好一点儿,他就要十倍百倍地对楚松砚好,楚松砚对他坏一点儿,他又要翻上几倍地对楚松砚坏,生怕自己给的感情不够浓烈,而被楚松砚忽视掉。   而现在,楚松砚纹了个小的,他就偷跑出去纹个大的。   在这段感情里,他总是怕落到下风。   就像是个在考试前偷偷打小抄的孩子。   他现在给的感情多点儿,等最后算总分的时候,能给他高点儿分吗。   楚松砚弹了弹烟灰,头发上的水珠顺着脸颊流到嘴唇上,浸湿香烟首端的棉花。   楚松砚用手擦了下嘴唇。   指腹蹭上的却不仅有水,还有血。   舌头的疼痛感太过强烈,导致他忽视了嘴唇上的疼。   嘴唇上估计也被顾予岑咬出来不少伤口。   楚松砚又伸手拉了下被子,露出顾予岑的肩膀、胳膊。   顾予岑身上也全是楚松砚咬出来的痕迹。   楚松砚原本不想咬他,但待到濒临极限的时候,顾予岑却叫着他,“哥,你也咬我。”   顾予岑用咬的方式表达占有。   也希望楚松砚能够直白主动地占有自己。   这就像是一种特殊的标记方式。   显眼瞩目,令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直白干脆地宣布主权。   楚松砚掐灭了烟,上了床,他挤进被子里,从背后抱住顾予岑,或许是贴得太近,压到了纹身,顾予岑闷哼了一声。   楚松砚撑起上半身去看他的脸。   顾予岑没睁眼,应该是没醒。   但离得太近,又弄得他疼。   想了会儿,楚松砚去楼下客房抱上来个小薄毯,折叠了几次,放在两人身体中间隔着,而后再动作轻缓地抱上去,虚虚地搂着。   楚松砚刚闭上眼,顾予岑的眼睛就睁开了。   原因没别的。   疼。   后背疼。   干得太激烈,早就数不清扯着后背伤口几十次,此刻安静下来,疼得他浑身难受。火辣辣的,又酥麻麻的。   再看下半身。   顾予岑挪动了下大腿。   草。   没完没了。   烧得慌。   顾予岑深吸了口气。   “醒了?”   楚松砚此刻睁开眼,低声问。   他的手还隔着被子轻轻地拍了拍顾予岑的小腹。   草。   更没完没了。   更烧得慌。   顾予岑往前挪了挪身体。   楚松砚抓着他的侧腰,不让他动。   “它又有感觉了。”顾予岑哑着嗓子说。   空气寂静几秒。   燥热的气息翻滚。   “想……..动一下?”楚松砚问。   “不想。”顾予岑闭着眼睛,忍无可忍道:“没戴… ..弄了那么长时间,我现在都感觉不着屁股的存在了。”   刚开始是磨得疼,又疼得爽,酸爽加倍。   后来是磨得麻,屁股落泪。   楚松砚叹了口气,坐起身说:“家里有凡士林,给你抹一点儿,润一润,能不那么疼。”   “用啥抹?”顾予岑问。   “手啊。”楚松砚说。   “直接涂进去?”顾予岑问。   几秒后。   他没忍住说:“算了,别真做起来了,睡一会儿要去公司搞合作的事了。”   楚松砚面色奇怪,好半晌,才开口说:“我说的是给你后背的纹身上抹凡士林。”   顾予岑:“……..”   “不抹。”顾予岑说。   说完,他把脸往被子里一埋,就准备睡觉。   但这一觉显然已经睡不成了,没多大一会儿,顾予岑就自己爬起来,套上衣服抽了两根烟,倒吸着凉气缓了缓,就准备出门去公司。   楚松砚原本准备跟他一起去,但顾予岑看了眼他脖子上的痕迹,就开口说:“下次吧。”   楚松砚也没多想,毕竟现在他身上密密麻麻的牙印和草莓叠在一起,确实有些惨不忍睹,真和顾予岑一起去了,被别人看见,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小道消息来。   顾予岑的西装昨晚就已扯得零碎,楚松砚给他找了套自己的西装穿。   顾予岑原本想随便找身休闲装来穿,但楚松砚已经找出来了,他也不想扫兴。   楚松砚的西装穿在他身上有些紧,尤其是腰腹处。   顾予岑盯着楚松砚的腰看了几秒,才温吞地开口道:“昨晚怎么没给你腰撞碎。”   这么细,还能撞得那么…… ..   猛。   算了,反正也挺爽的。   合作推进的过程并不顺利,尤其是公司董事会方面,对于他们来说,涉猎全新的领域未必与“未知”或“风险”挂钩,但一定与俯首作低挂钩。   新的尝试意味着需要投入高注意力来探索,也需要寻找引路人,而这个在面对这个引路人时,一定要摆足低姿态。   顾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走到了高姿态的位置上,再重新低下头,对于他们来说,有些挂不住面。   尤其是在这个新领域内,顾予岑相当于半个引路人。谁让顾予岑在演艺圈混了十多年,对其再熟悉不过。   他们可不想在顾予岑这个上任就燃三把火的小辈面前长期摆低姿态。   但顾予岑根本不给他们选择的权利,直接带着拟定好的合同回了顾家。   他要直接和顾兰宁谈。   …… ..   出顾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或许是因为前几天接连暴雨,今晚也没出月亮,只有厚重的阴云爬伏在天际,沉沉地俯瞰着土地。   顾予岑拿着文件出了顾家,此刻的他明显与来时的浑身紧绷不同,难得多了两分松懈,领带也解开了些。   他抬头看了眼夜幕,吐了口浊气,才抬步走向门口停着的那辆车前。   拉开车门,就看见楚松砚正坐在里面,穿着身一丝不苟的灰色定制西装,甚至还难得地做了发型,稍长的头发被发蜡向后压住,有些像背头,但又有明显区别。   听见开门声,楚松砚扭头看向顾予岑,同时吐出口里的烟。   顾予岑眸子转动,看向他指间夹着的烟。   烟只燃了一半,但车内厚重熏人的烟草味明显不单单是这半支烟所致。   “抽了几根了?”顾予岑将文件放到座位上,冲他伸出手,而后微微勾了下中指和食指,示意他将烟递给自己。   楚松砚从口袋里拿出烟盒递过去,顾予岑却对他这个动作表现出明显不满,眉头紧皱起来。   “我要你手里那根。”或许是嫌楚松砚磨蹭,顾予岑直接向车内一探身,伸长胳膊,将楚松砚指间的烟拿到自己手上。   顾予岑咬住烟,深吸了口,缓解了下胸腔内的郁气,便重新将身体退出车内空间,站在车门前,抬头望天,慢条斯理地抽了起来。   “结束了?”楚松砚看着他的侧脸,摩挲了下空空如也的指间,收回手,倚靠着窗,低声说:“还以为我还要再等几个小时。”   “什么时候来的?”顾予岑扭头看他。   “没多久。”楚松砚轻描淡写,不说具体时间。   但他越这样,顾予岑就越是知道,这人估计已经等了挺久的,或许自己刚进去没多久,他就来了。   “谁给你通的信儿?”顾予岑问。   他回顾家这事儿没和楚松砚说,楚松砚能过来,绝对是有公司里的人通风报信。   这算是意料之外,楚松砚的手居然能伸到顾氏里面,还能安插眼线。   也算是小情.趣。   楚松砚却摇了下头,而后冲院子里扬扬下巴。   “不是通信儿,是通知。”楚松砚说:“顾总叫我来的,说是要聊聊阿婆老房子的事儿,她想把那房子重新买回去。”   但那个又老又破的房子有什么能让顾兰宁盯上的特殊之处?   不过借口罢了。   楚松砚自然也懂。   所以当顾兰宁发来信息时,他就猜到,顾予岑回顾家了。   回去的原因还跟他有关。   那么也就只有投资合作这一件事了。   可到了,楚松砚也没下车,就在门口等着。   毕竟他和顾予岑现在的关系,虽然两人心知肚明,到底还是没搬到明面上,真在顾家碰面,当着顾兰宁的面儿相处在同一空间内,未免有挑衅的嫌疑。   当初年少十六七的时候,楚松砚可是从没被顾兰宁和顾父正眼瞧过。后来顾予岑又为了他和家里闹得厉害,这十来年,楚松砚可谓是完全充当了浇火热油的角色,顾兰宁哪怕对楚松砚未生龃龉,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若真要摊开他和顾予岑之间的关系,还应该等到个好时机。   所以,楚松砚只准备在外面等顾予岑出来,之后他再进去。   就这么恰到好处地错开。   结果这一等,就是八个小时。   如此漫长。   “饿了吧。”楚松砚又问。   “有点儿。”顾予岑将烟抽到尾巴,用皮鞋碾灭烟蒂,便抬腿上了车,“回家吃吧。”   “你先回去吧。”楚松砚抓住他的手掌,手指缓慢地插入指缝,十指相扣后,俯身在他侧脸上落下一吻,接着轻声说:“我还要进去一趟。”   顾予岑盯他两秒,陡然觉得有些烦,连进那座房子里,他俩都要一前一后错开,向刻意避嫌似的,分明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过往,哪怕有些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复合,这件事广而告之也是时间早晚的事,现在何必这么心惊胆战地保持谨小慎微。   他是和楚松砚谈对象,又不是需要处处考量的相亲逼婚。   顾予岑缓缓地呼了口气,张开嘴,刚要说话,就被楚松砚打断:“很快的,放心,我想吃馄炖了,你回去给我做吧宝宝。”   “我不会做。”顾予岑看着他说。   “知道。”楚松砚蹭蹭他的脸,说:“冰箱冷冻层里有我包好的,你烧好水,然后把它们扔进去住十分钟就行。”   顾予岑沉默两秒,才说:“行。”   “嗯。”楚松砚又亲了亲他,说:“让司机把你送回去吧,我一会儿让林庚来接我,刚好有点儿关于张令德的事要谈。”   “好。”顾予岑应声。   多年未见,再次见面时,依旧只有沉默无言。   顾兰宁身上穿着件简练的黑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处,露出手腕上的名贵腕表,她坐在真皮沙发上,小口地抿着茶。   楚松砚则坐在她对面。   一时间,两人都未开口打破死寂。   良久,茶水喝了小半,顾兰宁才放下茶杯,抬眸看向楚松砚。她的眸色深冷,面上无什表情,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你走吧。”顾兰宁声线平直地说。   楚松砚缄默两秒,才微微颔首,笑着说:“那老房子的房契我改天带来。”   “那房子我留着也没用。”顾兰宁冷漠地说:“你自己留着吧,毕竟是你出钱买下的。”   “当初那笔钱毕竟也没能亲自交到阿婆手里,所以这也算不上是…..”   “多说无益。”顾兰宁摆摆手,完全摆出送客的姿态:“我不是想听你说这些。”   楚松砚盯着她,须臾,开口道:“顾总,我和顾予岑… ..”   “也不是这个。”顾兰宁的语气依旧冷淡:“你俩之间怎样,我不关心,走吧。”   楚松砚停住未说完的话,见顾兰宁又重新拿起茶杯,也知晓这场谈话无论如何都没法再继续下去,便识趣地站起身,告了别:“那我就先走了,您若有什么事,随时给我发信息就好。”   说罢,楚松砚便走了。   他走后,顾兰宁放下茶杯,慢慢合上了眼皮,略显疲惫地抬手揉了揉太阳xue 。诺大的客厅,水晶吊灯璀璨,各类古董收藏尽显奢侈,此刻却安静地只能听见墙上木刻钟表的滴答走针声。   顾父不知从何处走出,脚步轻缓,一步步地走到顾兰宁的身后,伸手替她捏了捏肩膀,但捏的时候刻意收着力气,非但没起到缓解疲劳的作用,反倒弄得人心烦意乱。   顾兰宁抚开他的手,缓声说:“有空回去祭拜一下你母亲吧。”   “最近工作都排满了,过几天还要出差,等一阵儿吧。”顾父思忖着说。   “时间挤挤就出来了。”顾兰宁说:“就是当初总用忙做借口,才导致家里老幼都不亲近,乱套。”   “累了?”顾父问。   顾兰宁鲜少关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如果说人一生只能做三件事,她绝对会全部用来处理工作。这是个实打实的工作狂。   如今顾兰宁一反常态,突然提起这种小事,除了工作上倍感疲惫,想抽空找些其他事来替代,短暂地放松下,顾父再找不到其他原因。   顾兰宁却只是看了他眼,轻飘飘道:“没有,只是觉得予岑有时候说的话也挺对的。”   “他说什么了?”顾父追问。   说什么了?   顾兰宁短暂地回忆着。   无非就是那几件事。   关于投资合作。   关于他和楚松砚之间的关系。   关于…..楚松砚这个人。   “一个连对待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都能尽心尽力地照顾整整一年,且事无巨细,这样的人,就算他在生活上习惯性演戏,至少他也能说服自己把假的演成真的,而我俩之间的事,绝不掺假,他又怎么忍心再继续演视而不见。”   “他说得真,我就信。”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至于选择,是我自己来做。”   “…… ..”   若说生意上的事,顾予岑的态度还算得上是商量,是从利益的角度来和顾兰宁讨论,那么说起感情上的事,顾予岑则只能称为一意孤行、绝不退让。   而对于楚松砚的事,顾兰宁从未想过主动过问,毕竟在她看来,如今楚松砚在生意上做得风生水起,也算是手腕了得,哪怕早年弄出过些笑话,也无伤大雅,毕竟大家都只看结果。   但顾予岑却主动提及。   他已经迫不及待向顾兰宁宣告——   生意上,他谨小慎微地握着筹码。   感情上,他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下注。   他不怕赌。   这次他想主动索要好结局。   所以希望,所有人都能给予祝愿。   直到上天聆听到那震耳欲聋的祈祷声。   楚松砚回到家的时候,就看见顾予岑沉着脸坐在沙发上,没摆弄手机,也没看电影,只是那样单调地坐着,像在发呆。   但听见关门声后,顾予岑又第一时间转过头。   楚松砚换上拖鞋,走到他身边,弯腰亲了下他的脸,才问:“饿了吧。”   “…..还行。”顾予岑说。   楚松砚拉他的手,“现在吃饭吧。”   顾予岑的身体却僵硬了下,才说:“行吧。”   楚松砚察觉到不对劲,想到什么,瞬间翘起唇角,试探性道:“馄炖你尝了没有,好吃吗。”   顾予岑下意识抓紧他的手,“还行吧,挺好吃的。”   “那就好。”说着,楚松砚走进厨房,准备去掀开煮馄炖的锅。   顾予岑却突然开口问:“张令德怎么了?”   “闹出点儿绯闻。”楚松砚随口回,丝毫没耽误手上的动作。   顾予岑又问:“跟谁啊?”   “你应该不认识。”楚松砚回。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认不认识。”顾予岑说。   “等会儿找照片给你看。”楚松砚说。   “现在找呗。”   “不急。”   “我好奇。”顾予岑直接伸手去抓楚松砚的手腕,但一切已经晚了,楚松砚已经掀开了锅盖。   随着热气扑面,锅内的惨状也映入眼帘。   “…… ..”   馄炖全部都破了皮,无一幸免,几乎被煮成了面皮汤拌馅。   惨烈。 第108章   合作的推进出乎意料的顺利,顾兰宁像是准备彻底放手,任由顾予岑凭借自己的心意去闯荡。毕竟她这个儿子在外漂泊十几年,固执地追求一个个虚无缥缈的奖项,却又在得到全部功与名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就回了家,接手那些他从未感兴趣过的东西。   她想看看,顾予岑现在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可她真的会对这种无意义的东西感兴趣吗。   对于在公司里放权这件事,顾兰宁也并非毫无所求,她还要了一件东西,就是老房子的房契。但这件事,她是直接跟顾予岑说的,再由顾予岑转达给楚松砚。   当时楚松砚得知这件事时,并未犹豫,第二天早上就让人把房契送到了顾兰宁的手上。   但老房子转让到手上后,顾兰宁像是就对它失去了兴趣,之后便未出现过任何与老房子相关的决策和举动。   老房子就这样依旧被闲置、忽视着。   直到共同投资的剧本《春池》结束选角,正式开机,顾兰宁那头突然有了行动。   她要将老房子推翻,还将那周围的房子全部收购,准备将乡下那一片改造成观光型农场,并已经着手让助理准备宣传及改造方案。   初步方案上,预计会将那片土地的大部分都种植上易采摘型水果,再配合造境,采用收费式自助采摘,并提供免费的食物加工服务。   可方案最终的内容究竟修改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房子要被推翻,那片曾经楚松砚与顾予岑共同生活过的土地,都要发生翻天覆地的改造。   他们记忆中的曾经将一去不复返。   顾予岑将老房子要被推翻的消息带给楚松砚时,楚松砚正在厨房里做饭,油烟机的声响嗡嗡地在耳边振动,带动着天和地都翻滚着,一切声音都变得含混模糊起来。   顾予岑最近的习惯是,回家后先摘领带,再凑到楚松砚身边,强硬地抓着他来个法式热吻,也不肯说想他了,就是执拗地勾着他的舌尖不肯松,直到这个漫长黏腻的吻结束,顾予岑再换衣服洗澡。   可这次,顾予岑连鞋都没来得及脱,就那样风尘仆仆地站在厨房门口,直勾勾地盯着楚松砚,眼睛眨也不眨。   楚松砚看见他的表情,怔了怔,便抬手关闭油烟机,问:“怎么了?”   顾予岑重复了遍:“老房子确认要拆了,施工单位已经联系好了,估计下周…..最晚半个月后,就要拆除……..还有那一带的其他房子。”   楚松砚摘掉围裙,走到他面前,问:“不是说那一片地形有问题,开发起来比较费劲儿吗,而且离市区太远,后续也未必会盈利。”   “是这样…..”顾予岑说:“但是已经确定要拆了。”   楚松砚沉默了两秒。   顾予岑又接着说:“《春池》有几场戏也要去那儿拍摄,一是设计方案中的环境恰好符合导演对那几场戏背景的预期,二是也能顺势做宣传。”   顾予岑笑了声:“算一箭双雕了。”   他偏过脸,似是也不甚在意,只是单纯准备先告诉楚松砚一声这个消息,说完就开始往厨房里走,探头去看锅里的菜,“今晚儿吃冬瓜排骨汤啊,未免有点儿太败火了。”   “换换口味,清淡点儿。”楚松砚先应了声,又紧跟着走到顾予岑身后,伸手去捞他手腕,想牵他。但抓紧顾予岑的手掌时,楚松砚才发现,顾予岑的掌心都是被他自己用指甲扣出来的小伤口,此刻掌心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从伤口里溢出来的薄薄一层血丝。   顾予岑感觉到楚松砚的触碰后,立马攥紧他的手掌。   攥得太紧,难免有些痛。   楚松砚却像毫无感觉般,只是侧过身体,将下巴搭到顾予岑的肩膀上,自然地说:“老房子拆了也好,它实在太破了,上次回去的时候,我还以为它随时都会被风吹塌。”   “可在以前,都是那样的房子。”顾予岑说。   所以破败鄙陋的老房子,才能让看见它的人立马就想起来从前。   “嗯。”楚松砚用另一只手去抱顾予岑的腰,低声问:“你是不是不想让它被拆掉?”   “没有。”顾予岑回答得干脆。   老房子被拆除是必然的结局,哪怕顾兰宁不拆它,以后等它再破些,也会有人以“危险建筑”的名义来强行将它推翻。   早晚的事。   只是……..   只是太突然。   但真的很突然吗。   早在房契被送到顾兰宁手里那刻,顾予岑就猜到会有这一天,更何况关于那片土地的全部房产收购,顾予岑都拥有绝对的知情权,甚至是公司里最先知晓方案进度的那小部分人之一。   可现在怎么就表现得像接受不了一样了?   鼻息间都是厨房内淡淡的油烟味,顾予岑向上伸手,将油烟机摁开。   嗡鸣声再次响起。   “顾予岑。”楚松砚叫他名字。   顾予岑缓缓地呼了口气,才说:“没事,我只是觉得,和我们俩的过去有关系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楚松砚垂下眼,几秒后,将脸向顾予岑的方向偏转了些角度,直到两人的脸贴到一起,楚松砚才轻轻地拍了拍顾予岑的侧腰,缓声说:“别怕。”   顾予岑下意识地想说我怕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实在说不出。   因为楚松砚在他唇角很轻地吻了下。   在余光里,顾予岑能清楚地看见,吻他时,楚松砚还睁着眼,且像在观察什么濒危动物般,颇为小心翼翼地紧盯着他。   楚松砚又说:“老房子代表不了什么,当初住在那儿的时候,最开始我强迫你,后来虽然少了强迫,但也故意让你屈服于欲望的压迫,你之前说过你不喜欢那样,还说我卑鄙,现在你怎么还有点儿舍不得了,宝宝。”   顾予岑不自然地咽了下口水,瞥他一眼,想伸手推开楚松砚的脸,躲避他那灼热的注视。但手刚贴上去,楚松砚就率先将嘴唇贴到他的掌心上,轻轻地吻了下。   顾予岑推人的动作一顿。   楚松砚快速捕捉到这个停顿点,伸出舌尖舔了下。   柔软的舌头滑过掌纹。   痒。   顾予岑胸口的沉闷一扫而空,仅存的就只有一个叫嚣着的念头——   他真该干死楚松砚。   省得他整天发.骚。   哪怕这种稍显伤感的时候,他也在搔首弄姿地勾引人。   顾予岑的手掌下移,直接掐住楚松砚的下巴,用力强迫他抬起脑袋。   楚松砚仰着头,视线笔直地落在顾予岑的眼底。   顾予岑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因为我说那话的时候,正恨着你。”   话来不及落地,顾予岑便挣开楚松砚环着自己的胳膊,转过身去,直接俯身压下,咬上楚松砚的嘴唇。   楚松砚识趣地闭上眼睛,声音极低地说:“我知道。”   声音很小,很轻易便被油烟机的声音盖上,但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恐怕连对方的呼吸都能快速捕捉,这种情况下,连楚松砚也说不准,顾予岑究竟听见这句话没有。   可听没听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这无关紧要。   吻得激烈,舌尖又破了。   楚松砚伸手去解顾予岑的领带。   领带掉落在地上。   楚松砚却突然用手抵了下顾予岑的胸膛。   顾予岑停住,睁开眼看他,“不想亲?”   “不是。”楚松砚用手蹭掉嘴唇上混着血丝的涎液,接着说:“如果舍不得,那我就去把老房子单独买回来。”   单独买回来?   且不说一切方案都已经做完前期准备,如果因为一个单独的老房子无法拆除,这项工程估计都会就此终止,就说顾兰宁那性格,落到手里的东西,也绝不会让楚松砚再拿回去。   更何况,当初顾兰宁还是以放权作为置换条件,如果老房子重新回到楚松砚手里,那顾予岑最近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推进的几个合作估计也要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打回、终止。   顾予岑能想到这点,楚松砚也绝对能想到。   顾予岑看着他,没说话。   这无异于让他在工作发展和老房子之间做选择。   更直白些,就是在理性和感性之间做抉择。   聪明人都知道该选什么。   可楚松砚却体贴地为顾予岑刨除后顾之忧。   他说:“顾氏刁难你,你就到我这儿,我的股份全部转让给你,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我现在也没什么想要的,所以你完全可以把我这儿当成你的退路。”   这话如同柔软的茧丝,将顾予岑的四肢捆绑住向暖巢中拉扯。   仿佛只要他一点头,就能瞬间跌入到无风无雨的温室中去。   可这话由楚松砚说出来,顾予岑只能想到——   “当初你主动让出老房子,是不是就是在赌我可能不想看着老房子被拆掉。”   “这样你就能,温柔体贴地把我拉进你的公司里去,彻底让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你。”   不怪顾予岑将楚松砚想得如此阴暗。   要怪只能怪楚松砚惯爱做这种事。   楚松砚笑了声,说:“这听起来确实不错,也是我最希望看见的结果,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对你的爱要稍占高风,占有欲落到下风,所以我还要说——”   “老房子不代表任何东西,你舍不得的不是老房子,是过去的回忆,是回忆里的我,而你之所以有这些情绪,是因为你爱我,所以,我很开心宝宝。”   “所以,我还要说,老房子是属于阿婆的,将它拆除,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还回去了,而我现在就在你身边,比起老房子,我更希望你多关注一下我…… ..”   “我今天给你打的电话,你没接。”   “宝宝。”   “你… ..在忙什么?”   楚松砚嘴角的笑意稍微收敛,语调也不自觉下压,带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顾予岑的注意力果然快速转移,他蹙着眉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嘴上说:“你什么时候打的电话?”   “一小时前。”楚松砚盯着他说。 第109章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楚松砚身上单在腰间围了条松松垮垮的浴巾,不断有水珠顺着精瘦的腰腹向下流,而他那好不容易消掉痕迹的脖颈上又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草莓印。   他前脚出来,用条干净的毛巾铺在浴室门口,后脚顾予岑就光着脚踩了上去。   顾予岑抬手抓了把湿漉漉的头发,满脸酣足地半眯着眼,又像个大爷似得站在浴室门口不再挪动,反而右手一摊,冲楚松砚勾勾手指说:“烟呢。”   “出来抽。”楚松砚将浴巾解下,站在客厅里换上内裤,扫他一眼,声音沙哑地说:“我把浴室地面的水擦擦。”   “有什么好擦的。”顾予岑靠着浴室门框,懒洋洋地不肯再动,“反正过几个小时就干了。”   “一会儿上厕所踩到水,容易摔着。”楚松砚叹了口气,从沙发上拿起给顾予岑准备的内裤,走过去,像是打算亲自给他换上。   瞧他那架势,顾予岑挑了下眉头,说:“你给我换?”   顾予岑也不害臊,抬手把腰上浴巾解下来,就大咧咧地站在原地,等着楚松砚把自己腿架起来。   但楚松砚瞥他一眼,就把内裤递过去:“去卧室换,换完把睡衣也穿上,一会儿家里要来人。”   “谁啊。”顾予岑不理会楚松砚递过来的手,接着问。   “张令德。”楚松砚伸手在他侧要上不重不轻地拍了下,说:“他今晚应该要在这儿住。”   “这么突然。”顾予岑蹙眉,明显有些不满。   张令德他没别的地方住吗?   住酒店不行吗?   非要到这儿来住。   烦。   顾予岑终于伸手接过内裤,但动作充满怨念,他把内裤穿上,就走到沙发边,直接瘫到上面躺着,看着完全没有回卧室穿睡衣的打算。   “让他去别的地方住。”顾予岑说:“没多余房间给他。”   楚松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顾予岑也盯紧他,接着说:“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他,我掏腰包给他订酒店。”   “我已经告诉他有空房间了。”楚松砚说。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顾予岑说:“我看你就是故意跟我唱反调。”   “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楚松砚蹲在地上,将门口已经被踩湿的毛巾捡起来,拿在手里,语气淡淡道:“原本想问你今晚要不要出去住,换个新环境,如果出去住,就让他过来,不出去就让他自己另外找酒店住。”   “是我的错,哥。”顾予岑撑起脸,耸搭着眼皮,毫无诚意地说:“但我那时候真的在开会。”   “嗯。”楚松砚也随意地应着:“我信。”   两人对视了几秒。   楚松砚率先移开视线,他站起身进了浴室,接着弯下腰,用那条毛巾将浴室的地面简单擦了一遍。毛巾吸满水,他就在水池里将它拧干,再重新接着擦,就这样反反复复,一趟接着一趟,直到地面上只剩一层薄薄的、很快便会风干的水雾。   楚松砚再出浴室时,身上又布了层了热汗,汗珠顺着下巴直接坠落,重重地掉到地面上。   紧接着,赤.裸的脚踩上去。   楚松砚走到沙发边,低头看顾予岑。顾予岑正一手拿着手机,看着屏幕上播放的无聊短剧,另一手则夹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吸着。   感觉到楚松砚的影子笼罩到自己身上,顾予岑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   “出汗了。”顾予岑勾勾唇角,用掌根蹭掉楚松砚侧腰上的薄汗,接着整个手掌完全覆盖到那片皮肤上去,顺着腰侧的弧度,一路下滑到楚松砚的大腿根部,“幸苦了,哥。”   楚松砚没说话,只是扫了眼他都留在自己腿根的手掌,便伸手轻轻地抓住顾予岑的下巴,俯身亲了下去。   顾予岑直接伸出舌头,但可惜楚松砚只想点到为止地吻那么一下。   楚松砚直起腰,顾予岑不满地抓他的腿。   “过来,再亲一下。”   “乖点儿,回卧室穿睡衣。”楚松砚无视他的话语,温和地说。   顾予岑却直接扔掉手机,撑着沙发坐起来,仰着头去亲楚松砚。   楚松砚偏开脸,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躲开顾予岑的嘴唇。   顾予岑难免恼羞成怒。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站到楚松砚身边,姿态强硬地去抓楚松砚的脖子,完全是一副准备霸王硬上弓的态度。   楚松砚的姿态依旧柔软,他就那样平静地盯着顾予岑,完全的包容,却总是轻易地躲开顾予岑的继续贴近。   顾予岑清楚地知道,楚松砚根本就不信自己所谓“开会没听见电话”的解释,哪怕后来转战到卧室,用身体做诱饵来哄他,他也丝毫不准备相信这个说辞。   楚松砚只是懒得闹,懒得继续逼问。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能看透全部。   顾予岑在他这种态度下,自觉理亏地落到下风,率先软了态度,扭头说:“行吧,我回卧室换睡衣。”   “…… ..”   张令德到的时候,一推开门,就看见楚松砚正靠着玄关处的鞋柜,低头看着自己发给他的信息,而顾予岑则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墙壁上的电影投影,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旁处。   气氛不对。   张令德很快就察觉到。   楚松砚将手机锁屏,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开口问:“吃饭了吗?”   “还没,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要在你这儿吃。”张令德自然地说着,一手绕到身后,将门外的黑色小行李箱提进来。   楚松砚微微颔首,说:“那一会儿给你做,你想吃什么?”   很平常的问题。   可张令德明显感觉到,身上的温度骤然变得冷飕飕的。   如坠冰窖。   张令德下意识看了顾予岑一眼,发现对方也正在看自己。   为了用投影仪,客厅的窗帘全都紧闭着,环境难免昏暗,顾予岑更是整个人都缩在黑暗中,但当他看过来时,张令德发觉,这人的存在感实在强烈,想忽视都忽视不掉。   于是,张令德先冲楚松砚说了声:“都可以,最近在剧组里吃盒饭饿的半死,吃什么都香,哥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紧接着,他便扭头对顾予岑问了声好:“顾前辈,好久没见了。”   顾予岑倦怠地应了个气声,“嗯。”便扭头接着看电影。   张令德也不因他冷淡的态度而觉得尴尬,只是低头做自己的事,先是驾轻就熟地找出自己的拖鞋换上,然后再把拖着行李箱去楼上客房。   但他刚上一节台阶,就被顾予岑叫住:“张令德。”   张令德脚步停顿,扭头看他。   顾予岑在手机上摁停电影,客厅内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楚松砚也在看他。   顾予岑说:“你住楼下。”   他抬起手指,朝其中一间客房的方向指了下。   张令德愣了下,下意识地看向楚松砚,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林庚对他说的话——   “楚松砚和顾予岑和好了,一定要离顾予岑远远的,小心被他突然咬上一口。”   挺莫名其妙的,但张令德一直知道林庚的隐藏属性——顾予岑最大黑粉。所以也没把这句话放心上,但如今看着我顾予岑那冷漠的表情,张令德倏地好似理解了林庚那句话。   顾前辈…..醋性有点儿大啊。   张令德倒退着下了楼梯,把拎着的行李箱放到地上,乖顺地应了声:“知道了顾前辈。”   说完,他就准备顺着顾予岑手指的方向去找房间。   但楚松砚却在此刻出声。   “住楼上吧,你的东西都在那个客房里,搬来搬去也怪费劲的。”   顾予岑陡然看向楚松砚。   楚松砚却没看他。   张令德瞬间觉得左右为难。   楚松砚说的话,他肯定会听,毕竟他这辈子身边最亲近的人里,除了爹妈就是楚松砚了。楚松砚给他工作,给他新人生。但顾予岑又是指导过他的前辈,而且这种情况下,他要是执意要住楼上,怕是……..不利于某些小情侣间的和谐相处。   张令德干笑了声,干脆挪动两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说:“没事,不急,我现在客厅坐会儿,一会儿吃完饭再去房间收拾行李。”   楚松砚瞥他一眼,没说话。   顾予岑则一直紧盯着楚松砚。   张令德小心翼翼地左右扫视,拘谨地如同被夹击在铁刺牢笼中的兔子,哪怕受惊吓时下意识的抖动,都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   可他谨慎着,顾予岑却肆无忌惮。   顾予岑说:“那你就住楼上吧。”   “不急着定,我住哪都行。”张令德打圆场道。   顾予岑已经摁下电影播放键,客厅内再次回荡起年代片嘈杂的群演对白,顾予岑的声音穿插其中:“这是楚松砚家,当然他说了算。”   他这话轻飘飘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顾予岑生气了。   张令德还想说话,但这种情况下,无论他吐出什么字眼,都是在火上浇油。   顾予岑从沙发上起身,还顺带着拿上了手机。   在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时,投屏也就此中断。   客厅再次陷入死寂。   楚松砚却一如平常得冷静,仿佛这场突如其来的僵局只将张令德和顾予岑拖进了泥泞里,而他始终独善其身,远远地旁观着。   “先上楼收拾行李吧,等会儿给你做饭。”楚松砚说。   张令德略显犹豫,想提醒楚松砚先上楼去看看顾予岑,但又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否应该他来说,毕竟他从未见过楚松砚先前是如何与顾予岑相处的,大多数内容都是从林庚口中得知的。   譬如,两人见面总要冷嘲热讽,再譬如,两人吵着吵着就草起来了,第二天身上青一片红一片各自冷着脸,却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   让旁观的人气得半死,他们却玩爽了。   张令德挠挠头,嚅嗫了下嘴唇,还是决定问:“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   “没。”楚松砚说:“时机挺好的。”   “真的吗?”张令德表情怪异。   这话跟哄小孩儿没区别。   楚松砚却轻描淡写:“嗯,我俩今晚出去住酒店,换个环境,换个心情。”   张令德:“?”   “真的假的?”张令德问。   楚松砚淡淡回:“真的,一会儿林庚过来给你做饭,他也回哈市了,你要是现在不上楼收拾行李,一会儿他过来了,你就别想收拾了。”   听此,张令德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他最近没少被狗仔跟,更是闹出不少新闻,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捕风捉影,简单澄清下就可以,但架不住数量多,而且有的还是在林庚休假时突然弄出来的,闹得林庚休假都休不踏实。   这下让林庚逮到他,不把他骂个半死决不罢休。   张令德愁眉苦脸,再也没心情去担心顾予岑的情况了。   他现在,自身难保。   楚松砚扔出个爆炸式消息,炸得张令德惶恐至极,自己却悠哉悠哉地上了楼。   卧室门又被反锁了。   楚松砚驾轻就熟地用小铁片翘开房门,推门进去。   只见,顾予岑正背对着楚松砚坐在窗边,身上的睡衣也早就换掉了,变成了最简单的牛仔裤和T恤衫。但架不住顾予岑的身材好,宽肩窄腰长腿,无论穿得多么单调,都有种别样的味道。   楚松砚也没说话,只是自己干自己的。   他从衣柜里找出套和顾予岑差不多的衣服。   脱睡衣,换衣服。   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   顾予岑不胜其烦。   他没忍住扭过头去看,结果就看见楚松砚穿得比自己还利落。   “你要出去?”顾予岑问。   “嗯。”楚松砚应了声。   顾予岑盯着他,不说话了。   楚松砚又把问题抛回去:“你要出去?”   “你管我?”顾予岑说。   “行吧。”楚松砚点点头。   之后又是漫长的沉默。   顾予岑越想越气,把手伸进裤子侧兜里,掏出来个东西,就朝着楚松砚脑袋的位置扔过去。不知是准头不好,还是故意偏了些方向,那东西恰好擦过楚松砚的脸,狠狠地砸到墙上。   “你出去吧,我原本还想给你惊喜,怕戒指挑得不好,还让别人帮我做参考,结果你呢?张令德一回来,你他妈二话不说就同意他住进来,还让他住楼上,你记不记得今天是咱俩和好一个月的日子?你根本就没在乎过这种事是吧?”   顾予岑的声音愈发得高,咄咄逼人地质问着。   楚松砚蹲到地上,捡起那扔出来的东西。   这是一枚铂金戒指。   戒指表面镶嵌着几颗碎钻,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而戒指内环处,则刻上了几个字母。   GYC。   顾予岑。   楚松砚将戒指套到左手无名指上,动作缓慢地将它推到指根。   尺寸刚刚好。   “就买了一枚?”楚松砚抬头问。   顾予岑表情烦躁,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枚,作势就准备顺着窗户扔出去,可手臂刚搭出去,就听见楚松砚说:“我当时看见你在挑戒指了,身边还陪着个男人,我就是在那时候给你打的电话,你没接。”   顾予岑动作一顿,“你在哪看见的?”   这问题太傻,还能在哪,当然是在挑戒指的店里。   “我刚买完单,扭头就看见你们了。”楚松砚说着,站起身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最高的那层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个戒指盒。   打开。   里面赫然躺着两枚铂金戒指。   与顾予岑买的是同一个款式。   但不同的是,楚松砚买的这对戒指的内环上刻着的不是字母,而是今天的日期。   7.8。   这是这枚戒指被赋予意义的日子。   楚松砚走过去,将戒指盒放进顾予岑的掌心,又拽回他那已经伸出窗外的手臂,低声说:“我们很默契,宝宝。”   顾予岑怔松地盯着戒指盒。   楚松砚拿过顾予岑捏着的那枚戒指,先看了眼戒指内环。   里面刻着的,是楚松砚名字的首字母。   楚松砚将它戴到顾予岑左手的无名指上,又问:“我买的这对,要戴上吗。”   顾予岑沉默几秒,才吭声:“戴吧。”   于是,两人的左右手都戴上了一枚戒指。   无名指被彻底套牢。   楚松砚抓住顾予岑的胳膊,将他拉起来,说:“走吧,出门。”   “干什么?”顾予岑问。   楚松砚说:“出去过纪念日。”   顾予岑盯着他说:“咱俩都已经吃完饭了。”   楚松砚伸手拍拍他的脸,说:“不吃饭,吃点儿别的。”   顾予岑下意识想问,还能吃什么,但楚松砚低垂着眼,右手中指已经搭到了顾予岑的唇缝上,随着手指缓慢插进去,压住舌头,无名指上的戒指也压住了顾予岑的下唇。   口水弄湿了戒指上的碎钻。   要吃好东西了。 第110章   紧。   这是顾予岑脑海里迸发的第一感觉。   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下手指上套着的戒指,似乎想将它向指尖的方向推动,来缓解那让人窒息的包裹感。   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这样,就很好。   楚松砚双膝下压,以一种低微的姿态跪在顾予岑的面前,时不时还抬起蒙着水雾的眼,欲拒还迎地盯着顾予岑的眼睛。   顾予岑抓着他的头发,手指一寸寸收紧,直到楚松砚被抓得疼痛难忍,稍稍张开了嘴,任由唇齿间含着的香烟滑落出去,顾予岑才大梦初醒般松开手上力道。   楚松砚舔了舔嘴唇上湿润的水渍,伸手去抓顾予岑的大腿,放轻呼吸,哑着嗓子说:“现在要开灯吗。”   “等会儿。”顾予岑闭了闭眼,脖颈上的青筋凸起,他深吸了口气,压下胸腔内澎湃的躁动,哄诱般道:“再把嘴张开,很快就完事儿。”   他催促着楚松砚将这支烟抽完。   “味道太呛了。”楚松砚低声说。   “真的吗。”顾予岑沉默两秒,说:“那我先去洗个澡。”   可早在走进酒店那一刻,两人血液中就爬满了无数只蚂蚁,引发皮肤上大片的瘙痒,这种养,在进入房间、逃离被监控锁定的区域的那一刻,瞬间爆发出难以忍受的燥热。   一进门,房卡都来不及插,楚松砚就被顾予岑摁到地上,以擒拿的方式,迫不及待地进行预热,摸出他身上的那根烟。   他们准备用一根漫长的烟来开启今夜。   这种时候,箭在弦上,又如何能强忍着,冷静地走进浴室。   “不是它的问题,我是说,你身上的味道太呛了。”楚松砚用脑袋蹭了蹭顾予岑的小腹,伸手掀起他上衣的衣摆,将手掌轻轻地压上去,接着说:“你怎么连衣服里面都喷香水。”   顾予岑垂眼看着他的头顶,低声说:“因为这个香水有催.情的效果,做起来更爽。”   “是吗?”楚松砚轻笑了声。   怪不得顾予岑突然换掉了用了那么多年的香水。   顾予岑伸手拍了拍楚松砚的脸,没用什么力,但角度挑选得好,这个巴掌打得格外清脆。   “啪。”   楚松砚再次抬起眼皮,顾予岑却又在他脸上拍了下,“宝宝,这个角度的你,看起来好… ..”   “好什么?”楚松砚拖长尾音问。   顾予岑张开嘴,无声地吐出一个字。   “骚。”   楚松砚又弯着眼睛笑,他收回贴在顾予岑小腹上的手掌,转而将手臂向上伸,似是想去摸顾予岑的脸。但他跪着,顾予岑站着,两人之间的高度差距实在太大,手就那样停在顾予岑下颚不近不远处。   顾予岑盯着楚松砚,问:“你要打我巴掌吗?”   说完,也不等楚松砚回答,他就弓着腰,稍稍低下下颚,将脸亲自送到楚松砚的掌心。   可楚松砚只是将手掌转动了个角度,用手背对着他,说:“把戒指摘下去。”   在顾予岑脸色变得阴沉前,楚松砚再次开口说:“会刮到毛。”   顾予岑的表情瞬间变得意味深长,他舔了舔嘴唇,而后靠近,伸出舌头舔舐了下楚松砚的无名指指尖,很轻,引得人愈发瘙痒。   摘掉戒指后,顾予岑将戒指戴到自己的小拇指上,但尺寸太大,导致戒指只能虚虚得挂在指节上,为了避免戒指滑落,顾予岑只能攥紧手掌,将手指完全弯曲起来。   所以,他选择死死地抓住楚松砚的后颈,用这种姿势来维持手指的弯曲。   楚松砚含住烟,试探性地吸了一口。   顾予岑左手扶着楚松砚的拿烟那只手的手腕,“慢点儿吸。”   但已经点了火,楚松砚自然是一口接着一口地快速吸了起来,很奇怪,他曾经吸烟时分明是习惯温吞地吞吐,这次却大口大口地吸进去,再浅浅地吐出来。   像是生怕这根烟来不及吸完。   楚松砚低垂着眼,仰着脑袋,喉结时不时滚动一下。没插房卡,黑暗的房间里,一切声音都被放大百倍。   “…..你口水好多。”顾予岑说。   楚松砚没吭声,只是将烟吐出来些,重新调整了下姿势。   双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有些发麻,这种麻导致双腿用不上力,不足以支撑身体继续维持原状,所以楚松砚的身体开始小幅度地下滑,烟几次要从嘴里掉出来。   很快,顾予岑便承受不住,双手一起去抓楚松砚的肩膀,想将他的身体扶起来,让他稳住吸烟的姿势。   烟已经吸到了中央,不上不下的,即将燃尽,却又还差些火候。   难受。   “到床上去。”顾予岑说。   楚松砚却推开他的胳膊,表现出抗拒的姿态。   “……..就在这儿,方便。”   楚松砚松开齿关,捏着烟,说:“不着急,慢慢来。”   听此,顾予岑扬起头,紧闭上双眼,脖颈的青筋也彻底暴起。   不知是香水起了作用,还是吸烟放出了特殊的味道,顾予岑的身体发麻发痒。   楚松砚格外有技巧,在烟烧到尾巴时,突然用舌头抵住烟头中央,放缓呼吸。   几秒头脑空白后。   顾予岑松开抓着楚松砚的手,用掌根随便蹭了下脸上的汗珠,向后退了一步,声音低低地说:“… ..不吐出来?”   楚松砚没吱声,只是默默地吞咽了下,将最后一口烟咽进了喉咙里。   呛人。   肺腑里都是香烟浓重的气味。   苦。   苦得舌根没了知觉。   半晌。   楚松砚用手指蹭了下嘴唇,开口说:“吸得太深了,来不及吐出来,直接进去了。”   说完,楚松砚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抓住顾予岑的衣领,将他的身体向下拽。   顾予岑弯下腰。   楚松砚却突然凑近去亲顾予岑。   脑袋来不及反应,舌头就已经缠了上去。   怎么这么苦。   比以往都苦。   顾予岑也觉得舌根瞬间变得麻木,他紧皱眉头,想要躲开这个吻,但楚松砚的靠近让他无处可躲,也不想躲。   于是,这根烟的苦涩共同蔓延在两人的口腔内。   “…..你身上湿了。”楚松砚说。   “嗯。”顾予岑的视线笔直地落到楚松砚身上,看着他那模糊的轮廓,说:“汗太多了。”   “你抽根烟缓缓?”楚松砚问。   “不抽。”顾予岑将胳膊穿过楚松砚的腋下,直接将他托了起来,而后抓着他的侧腰,说:“腿盘上来,先洗澡。”   他这话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楚松砚也不准备拒绝。   顾予岑单手托着楚松砚,另一只手去摸房卡。   随着房卡插入,房间内的全部灯光也瞬间开启。   彻底明亮。   楚松砚的脸也被照得清楚。   顾予岑这时才看见,楚松砚的脸颊上还沾着根卷曲的毛。   果然,楚松砚的考虑是周全的。   如果戴了戒指。   估计戒指上也会刮上几根毛。   到时候,楚松砚说不准还要举起手,边示意顾予岑看那枚戒指,边说:“宝宝,你看,我的戒指上都是你的毛。”   光是想象,顾予岑就想把楚松砚死死地摁到床上,不知轻重地冲撞一整晚。   这次洗澡洗的很快,因为最近几次都是在浴室里,这个场景不再显得新鲜。顾予岑只想尽快冲干净身上的汗,然后抓着楚松砚去找个新战场。   这个房间正对着床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就是城市的车水马龙。   顾予岑将楚松砚压到窗上,摁着他的肩胛,在他的后背上温吞地吻了几下。   最后一个吻就落在后腰最低处。   敏感。   楚松砚颤抖了下。   顾予岑重新为他戴上那枚戒指。   “哥。”顾予岑陡然开口叫。   楚松砚应了一声。   顾予岑轻轻地咬住他的后颈,说:“没事,只是叫叫你。”   随着这句话落地,两人的身体彻底贴合。   满足。   完全。   …… ..   一切结束。   顾予岑和楚松砚一起坐在床头抽烟。   这画面挺滑稽的。   顾予岑没个正形,上半身倾斜着,像是要往楚松砚身上靠,但又远远地离开段距离,始终没靠上去,他吸了几口烟,又故意朝楚松砚在的方向吹,就那么和楚松砚吐出的烟雾对冲着,像小学生拿呲水枪互喷一样。   楚松砚则坐得端正,只是朝着顾予岑那侧的肩膀稍稍压低些,方便顾予岑随时靠过来。每次顾予岑冲他就会有,准备吐烟,他就弯着眼睛,找准方向,冲着顾予岑缓缓吐烟,给他百分百“击中十环”的机会。   顾予岑的烟先烧到尾巴,他把烟蒂碾灭在烟灰缸里,就开始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机刷视频,但没过一会儿,就又扭头看看楚松砚。   最后,他把楚松砚的烟给抢过去,连抽两口,再次碾灭烟蒂。   “你抽得太慢了,哥。”顾予岑说。   楚松砚顺着他应声:“是有点儿,下次注意。”   “可以。”顾予岑说。   楚松砚笑着瞥他一眼。   顾予岑又开口问:“接着来?”   楚松砚却掀开被子下了床,“外卖马上到。”   要不说顾予岑这人特殊,不吃酒店里的餐厅,便要点外卖吃十块钱一碗的麻辣烫,美曰其名便宜大碗吃着香。   这少爷什么时候考虑过这种事?   但外卖迟迟不来。   等了两分钟。   顾予岑又开始找话:“感觉001好用一点儿。”   “是吗,那下次还买这个。”楚松砚说。   “其实不戴最爽。”顾予岑说。   楚松砚扫他一眼,不接话。   顾予岑“啧”了一声,垂眼开始摆弄手上的戒指。   但过了几分钟。   他再次按耐不住寂寞,陡然开口说:“哥,过两天我们回老房子一趟吧,这会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了。” 第111章   老房子拆除那天,顾予岑和楚松砚就站在不远处看着。   尘土漫天,推土机嗡嗡发动着,碾压过地面上的黄土砖石,无情地推翻屹立在它正前方的一切建筑。   这座老房子的建起用了多久,只有阿婆知道。但它的推翻用了多久,在场的人都目睹了全过程。   很快,推土机的铲子轻轻一砸上去,再向前持续性地推上一段距离,这座老房子就快速不堪一击地颓塌成了尘灰草堆。   它被摧毁得轻而易举。   要说心里有什么难过的情绪,其实也没有,只是有种难以言表的怅惘迷茫。   它突然就倒塌了。   顾予岑扭头看向楚松砚,发现对方早在不知何时便已经转过眸子,正紧紧地盯着自己。   “看我干什么?”顾予岑笑了声。   楚松砚缓缓摇摇头,说:“只是想看着你。”   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楚松砚稍稍错开身体,将垂在身侧的手掌抬起,极轻极轻地碰了碰顾予岑的手背。而这次触碰,独属戒指接触到皮肤时那冰冷的感觉最为强烈。   顾予岑缓缓垂下眼皮,看了眼两人贴在一起的手掌,沉默地看了几秒,倏地动了动手指,像拉勾上吊的姿势一样,用自己的无名指勾住了楚松砚的无名指。   此次开发做的宣传格外好,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这片地预建效果图的吹捧夸赞。在场还有不少媒体扛着摄像机,时刻准备进行报道。   而在这种情况下,顾氏的工程,顾予岑自然也是媒体注视的中心。虽然他和楚松砚都刻意进行了打扮,戴了帽子和口罩,但只要有心,都能看出他们的身份。   如今他们站得如此近,却又远离其他人群漩涡,仿佛单单隔离出一片小天地来。   连他们自己都拿不准,此刻小心翼翼的触碰,是否早已被媒体的镜头定格下。   如此危险,充满未知。   顾予岑却根本不想理会那些有的没的。   哪怕因为这个亲近的举动引起舆论,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现在不是娱乐圈里的顾予岑,需要依靠舆论来造势,随时都会因网上的负面新闻而被无数人猜测造谣,甚至逼得剧组对他进行拷问,他现在只是顾予岑,一个回到了最初——只想赖在楚松砚身边的顾予岑。   至于楚松砚,他更不会在乎这些,因为顾予岑没对他的亲近表现出抗拒,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他现在想关注的,也只有身侧的爱人。   事实上,有些有可能发生的事,最后都百分百会发生,而且还会以最始料不及的方式,被直白地摊开在所有人的眼前。   三张照片。   一张是楚松砚和顾予岑站在一起的背影,镜头或许被固定在遥远的位置,又或许是害怕镜头内定格的两人突然回头,这张照片拍得有些虚,虚得分辨不清两人身影的边界,仿佛他们早就重叠到了一起。   一张是两人侧头对视的画面。   还有一张,是两人紧贴的手掌上,戒指的特写镜头。   烈烈日光下,铂金戒指闪耀着难以忽视的光芒。   这张照片不该出现在舆论版头条新闻上,而应该出现在某个情侣对戒的宣传海报上,至于标语,也早有人在看见照片那一瞬便替他们想了出来——   指骨为鸽,爱恋为信。   戒身闪烁,交递此生。   两只常远飞的鸟化作信鸽,被戒指套上了特殊编号。   此后,找到彼此成了最轻易的事。   舆论发酵得轰轰烈烈。   要知道,楚松砚近几年在娱乐圈内都没传出过什么消息,完全的销声匿迹,网络上少得可怜的信息都是靠昔日影迷的苦苦深扒。   哪怕真出现有心人准备用些莫须有的噱头将楚松砚重新架到舆论顶端,也会被一些圈内人士联合压下来。   而这次的舆论,轰轰烈烈,压无可压,几乎以爆炸的趋势轰上头条。尤其是舆论的另一位主角还是顾予岑。   这两位上一次一起闹出舆论,也是这般声势。   在舆论发酵到最高.潮时,楚松砚和顾予岑正在一间开在小巷子的破馆子里吃饭。这家馆子的生意一般,又或许是因为还没到饭点,整家店就只有他们一桌。   好在菜上来的很快。   顾予岑抽根烟的功夫,老板就端着菜过来,手里还拿着壶柠檬茶。   楚松砚从老板手里挨个接过,摆到桌子上。   顾予岑看着他的动作,抽完最后一口烟,就伸手拿了两双一次性筷子拆开,一双放到楚松砚面前的餐碟上,一双自己拿着。   他直接夹了一筷子菜,递到楚松砚面前。   楚松砚偏开脑袋,“你先吃吧,我倒茶。”   “张嘴。”顾予岑不容置喙道。   楚松砚扫他一眼,笑着张开嘴。   “这叫什么,第一口先给宝宝吃?”楚松砚学着网络上的话术,故意打趣道。   顾予岑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闻言,勾勾唇角,压低声音凑到楚松砚耳边,说:“什么宝宝,幼稚不幼稚。”   “这叫第一口先给老公吃。”   楚松砚挑了下眉头。   这还是顾予岑第一次在外面这么叫他。   顾予岑吃了口菜,淡淡点评:“还行。”   下一秒,楚松砚举着茶杯就凑到他嘴边。   顾予岑看他。   楚松砚声音不高不低,把话还了回去。   “第一口老公先喝。”   顾予岑自己说的时候,只有一种反将一军的快感,但当这话从楚松砚嘴里冒出来的时候,顾予岑就只有一个念头——   怎么什么话到他嘴里,都显得这么骚。   顾予岑的视线笔直地定格在楚松砚的身上,嘴巴却凑到茶杯边缘,借着楚松砚的手,喝了口柠檬茶。   柠檬茶或许泡了太久,再加上是温水泡的,柠檬特有的刺激性气味被彻底激发出来,喝完这口,顾予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舒坦。   一是,他不太喜欢这种味道,二是,楚松砚将茶杯收回去,自己低下头,将嘴唇压到顾予岑方才喝茶的位置上,又喝了一口。   那一处杯沿上还有从顾予岑嘴唇上渗出来的茶渍,凝结成一串要坠不坠的水珠。而最后,通通都被楚松砚柔软的舌头舔干净了。   又勾引人。   顾予岑深吸了口气,又吃了两口菜。   就在楚松砚也要低头去吃菜时,顾予岑倏地开口问:“家里套是不是用完了?”   楚松砚瞥他一眼,立马明白他的意思,“你不是说这两天专心工作,先歇战吗。”   当时顾予岑提出“歇战”的时候,楚松砚还觉得挺奇怪的,谁都可能主动说这话,唯独顾予岑不可能。   毕竟这人一沾上性,就像是成瘾的病性依赖患者,轻易不停下,几乎每天都要来上几次,直到筋疲力尽、不得不睡,才松口停止。   而现在,听见楚松砚的话。   顾予岑又像是被人当头砸下重重一锤,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瞬间变淡,直至全部消失,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憋屈替代。   他憋屈什么?   顾予岑扭过头,说:“算了,反正也快了。”   “什么快了?”楚松砚问。   顾予岑却看他一眼,故意吊他胃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给我惊喜?”楚松砚又问。   但这种事,怎么能和惊喜联系到一块儿?   这个话题还没来得及深究下去,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便划破云霄。   “喂。”楚松砚接通电话。   林庚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有气无力的,像是要死了一样,“你看热搜没?”   “没有。”楚松砚听见这句话,立马便明了,那帮媒体果然死性不改,还是把镜头怼到了他这个在娱乐圈里跟死了没区别的人身上。   林庚深吸了口气,语气充满无奈:“你故意的?”   “怎么会。”楚松砚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顾予岑口袋里掏手机。但掏了半天,也没摸到手机。   “手机。”他对顾予岑说。   “手机放这边裤兜里了。”顾予岑从另一侧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楚松砚。   楚松砚解开顾予岑的手机,熟练地翻找软件。   林庚的话还在继续:“媒体把你和顾予岑牵手的照片拍下来了,有必要做澄清吗?还是往下压?”   楚松砚终于找到了热搜里的照片,挨个点开查看。   手机的声音有些大,顾予岑清晰地听见林庚说的每个字,他一边看照片,一边随意地开口说:“牵手照在哪呢,我俩没找着,你给我发一份过来呗。”   林庚:“?”   现在重点是这个吗?   你收集牵手照呢哥们儿? !   好在楚松砚没被带偏,他先对林庚说了句:“你先等等吧,我刚看到这些照片,我俩商量一下再打给你。”   林庚揉了揉太阳xue,说:“尽快吧。”   他那边倏地还传来一声——   “哥!你怎么回回上热搜都第一啊,我啥时能像你这么气派!”   之后就是几声惨叫。   不用猜也知道。   张令德又被林庚暴揍了。   挂断电话。   楚松砚放下手机,无声地盯着顾予岑。   顾予岑却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视线,还在那儿津津有味地翻看媒体抓拍的照片,甚至把标题都从头到尾有声有色地朗读了一遍。   “昔日影帝楚松砚退圈多年,再现身竟与影帝顾予岑执手深情对望,无视在场众人。”   “标题写的一般。”顾予岑又点评道。   楚松砚不禁失笑,问:“那你去写?”   顾予岑摆手,“我语文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予岑又说:“照片也照得一般,这几年娱乐圈里的狗仔也技术退化了,一年不如一年,真该让他们多看看咱俩刚出道那几年被偷拍的照片。”   “现在重点不是这个。”楚松砚提醒。   顾予岑装傻:“那是什么?”   “往下压?还是澄清?”楚松砚问。   顾予岑思忖两秒,“没什么好澄清的,咱俩都不接着演戏了,他们真愿意弄这些舆论来吊人胃口,那就一直吊着吧,反正咱俩知道真相,不会咬他们的钩。”   “嗯。”楚松砚应声,等待数秒,顾予岑却没了下文。   “顾予岑。”楚松砚叫他。   顾予岑问:“又干什么?”   他好像直接忽视了“往下压”这个选项。   但他这个表现,楚松砚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 ..没事。”楚松砚说:“我就是想提醒你,以后咱俩出门,要多戴几个帽子口罩了,毕竟又被人拎到大众视野里了。”   顾予岑盯他两秒,开始笑,“就这个?”   “嗯…..”楚松砚沉默数秒,又说:“官宣快乐?”   头一次见把这种媒体舆论引导直接当官宣的。   顾予岑却笑容更深。   他笑了一阵,便开口认真地说:“我真想直接把你拎到民政局盖章领证。”   “虽然咱俩还领不了。”顾予岑说:“但是求求他们把章盖咱俩脸上也行,至少让别人知道咱俩锁一块儿了。”   楚松砚想了想,说:“那样丑。”   “不丑。”顾予岑说。   楚松砚就这么妥协了:“那也行。” 第112章   完全的冷处理,非但没让舆论就此降下热度,反倒还让网上莫名多出许多爆料的“知情人士”,还有不少网友继续深扒过去楚松砚与顾予岑生活轨迹线的重叠点,其中闹得最沸沸扬扬的,就属顾予岑一位影迷的爆料。   这位影迷从顾予岑刚出道开始,就追顾予岑的戏,几乎可以说是顾予岑的电影一搬上大荧幕,他立马就会进行积极宣传、观影。   而他所爆料的内容,则是从顾予岑出道至现在的全部活动范围中与楚松砚活动范围的重叠点,时间线理得格外清晰,有些甚至还配上了照片。至于照片的内容,基本都是偷拍视角,有些是晦暗不明的影子重叠画面,有些则是剧组外地上灭掉的两根烟蒂。   整篇看下来,所有人脑海里都会出现一个想法——   这俩人原来这么早,就在一起了。   在爆料中时间线梳理分析得大多都是正确的,有些甚至连顾予岑和楚松砚都忘记了的事,这篇爆料里都记了下来。   “你当时去剧组看我来着?”楚松砚看着屏幕上的内容,陡然扭头看顾予岑,问。   顾予岑扫了眼屏幕,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就远远地看了眼,没人注意到我。”   “… ..看我干什么?”楚松砚笑了下,问:“当时不是闹得挺难看的。”   当时,正是顾予岑用张旻年来蓄意报复楚松砚的时候。在那件事后,楚松砚进组的时候几乎和外界断了所有不必要的联系,手机基本上都没怎么用,每天和其他人进行的交流也都是必要的剧本交流,其他虚伪的嘘寒问暖都被尽数忽略。   那时候他的病情如此糟糕,唯一能短暂地解脱自己的方法,就是将“楚松砚”这个人彻底忘却,完全沉浸到剧本的角色中去——用别人的身份来生活。   那时候,楚松砚是恨顾予岑的。   一旦当他想起自己只是在演戏,他本身还是楚松砚,他作为楚松砚所经历的事都是真切的、无法否认的,他都会短暂地、无力地恨上顾予岑。   那时候的顾予岑理应也是恨他入骨的。   否则也不会进行报复。   也不会将张旻年拉入局中。   可现在,居然告诉他,那时候的顾予岑其实去剧组里看过他。   就那么远远的,看着他。   楚松砚垂眼看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顾予岑伸手去抓他的手指,随意摆弄着,嘴上说:“当时你生病了,我怕你… ..真不行了。”   后面几个字,顾予岑说得很轻,几乎是呢喃着快速掠过,紧接着,他又提高音量说:“那时候的我觉得你肯定像小强一样,费尽心思进娱乐圈了,还没赚多少钱,肯定舍不得就这么退出去,我就想看看,我那件事对你究竟有没有影响,又有多少影响。”   这句话无异在说——   我还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在乎我,是不是只是装腔作势、只是嘴上说说。   楚松砚抿唇笑了笑,说:“那为什么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不进去看我。”   “进去了就走不了了。”顾予岑淡淡地说,俯身拿起烟盒,掂出一根烟给自己叼住。楚松砚自觉拿过打火机,一手遮挡,另一只手摁下打火机,替他点燃这支烟。   顾予岑垂眼看着火苗,片刻后,抬起眸子,看着楚松砚。   楚松砚说:“怎么就走不了了。”   顾予岑稍稍摇头,没说话。   但其实,走不了的原因,两人都清楚。   因为爱,因为恨。   因为不甘心。   顾予岑吸着烟,楚松砚继续看那篇帖子。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他以为曾经的记忆足够深刻,其实还有许多东西,是他不知晓的。如果他不主动过问,顾予岑也绝对不会提起。   “那你呢。”顾予岑用手指摁住屏幕,阻止楚松砚继续向下划,他看着楚松砚问:“你有没有偷偷去看过我。”   “偷偷?”楚松砚重复了遍这个字眼,接着说:“我不知道怎么才算得上'偷偷',每次我都是想去就去了,但如果故意躲着你,看你又不让你知道,那确实有挺多次的。”   次数究竟有多少呢。   楚松砚不记得。   但每次他想顾予岑,又理智地觉得他们不该继续的时候,就会偷偷的去看一眼。   看看顾予岑好不好。   这种事藏得太深,导致后来楚松砚突然想起来时,甚至觉得那些次小心翼翼或许都只是一场虚假的梦。   他怎么会做那种事呢。   他明明应该大张旗鼓地去,搅得顾予岑也不好受。   可他就是那样偷偷地去了。   顾予岑拿下烟,用手指夹着,倾身亲吻了下楚松砚的下颚,接着是喉结,每个吻都无比黏腻、青涩。   他把烟掐灭了,吻又原路返回,落到了楚松砚的嘴唇上。   接着楚松砚就抱住了他的脖颈。   可吻着吻着,有些东西就停不下来。   楚松砚低声说:“弄吗?”   顾予岑没说话,只是一边吻着,一边用手褪去楚松砚身上的衣服。   在舆论发酵的第三天,“歇战”结束。   停不下来了。   或许是憋了太久,这次来得太过声势浩大。   楚松砚抓住顾予岑双腿,将他的身体彻底压到沙发上,但这个姿势总是会导致呼吸不顺,没多大一会儿,顾予岑就开始一阵阵地喘着粗气。   楚松砚抓着他的头发,引导他抬起头。   顾予岑的脸离开沙发,额角青筋暴起,身上汗如雨下,沙发垫子都被彻底浸湿。   “呼吸。”楚松砚舔舐着他脊背上的汗液,低声说:“我会慢点儿的。”   顾予岑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咽下口腔里堆积的涎液,之后便张着嘴,竭尽全力地呼吸着。几天没弄,身体更加敏感,几乎一磨蹭到深处,就开始浑身发抖,如同竭水的鱼。   楚松砚的动作太慢了。   顾予岑的手绕到后面,去抓楚松砚的腰,想要往自己的方向摁。   楚松砚却直接将他的双手一起擒拿过来,扭着摁在他的后腰中央。   而后,压下去。   顾予岑的脸上布满汗水,几乎睁不开眼。   楚松砚俯身去亲他耳后。   “放松。”   顾予岑憋了口气,声音断断续续。   “把空调…..打开。”   楚松砚却说:“再等等,等结束。”   可一旦开始了,结束哪有那么快。   楚松砚深呼吸着,在结束后准备抽离出去,转身去找空调遥控器。但他刚转过去,就被顾予岑从后面拽住胳膊。   顾予岑从沙发上爬起来,一手从后方勒住楚松砚的脖颈,如同绑匪胁迫般,强硬地压迫着楚松砚的呼吸,憋得他浑身发红。   而就在楚松砚因为无法呼吸,整个身体都彻底软下来时,顾予岑持枪闯入。   直抵命关。   空调始终都没开。   就这样,汗水汇集,顺着小腿滴落到地板上。   一小滩,透明的。   一小滩,黏腻的。   …..最后,又多了浑浊的。   混乱的房间,天明到深夜,又到天明。   两人的身上再次变得惨不忍睹。   顾予岑像是故意的,在楚松砚身上留下的全部痕迹都在衣服遮挡不住的部位,是完全确保会裸.露在外的。   就在两人一起躺到床上,楚松砚从背后抱住顾予岑,准备继续时,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起。   急促的电话铃声。   嗡嗡嗡。   楚松砚选择忽视,继续压制顾予岑的动作,根本不准备去理会。   可顾予岑这个惯会沉沦的,却一反常态,主动出声提醒道:“… ..电话。”   楚松砚喘了口粗气,停下动作,盯着顾予岑两秒,说:“不用理。”   顾予岑却推了他一把,“去接电话,这种时候,说不准是关于那个热搜的。”   说好的冷处理,现在怎么又关心上了。   “里面麻了?”楚松砚亲了亲顾予岑的后颈,轻声问。顾予岑咬紧牙关,紧盯他数秒,往常顾予岑露出这种表情,保准要再来几个小时,不弄得其中一人举白旗休战绝不停止。   但这次,顾予岑却说:“还行吧。”   楚松砚伸手拍拍他的脸,替他擦掉汗液,才起身去拿床头的手机。   电话还在响。   对面那人颇有耐心,打了一通没人接,就继续打第二通。   楚松砚将手机递给顾予岑,“你电话。”   顾予岑接过手机,撑起上身,接通电话:“喂。”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   楚松砚也没特意去听,而是下床去把空调打开,又倒了杯水递到顾予岑嘴边。   挂断电话后,顾予岑骂了一声。   “我忘了早上有个会要开了。”   楚松砚扬扬下巴,示意他先把水喝了,又问:“打电话来催你了?”   估计是个挺重要的会,否则也不至于特意来电。   “嗯。”顾予岑仰头把水全部喝了,就直接光着身子下了床,他匆匆洗了个澡,就换上西装准备出门。   出门前,顾予岑把楚松砚的车钥匙拎起来,趴在门口说:“我开你车了,我那车太招风,低调一点儿。”   “嗯。”楚松砚站在门口目送他,“快去吧。”   顾予岑走了,楚松砚把家里随便收拾了通。   弄得太乱,沙发上到处都是已经干涸的白色印子。   楚松砚盯着看了几秒,叹了口气。   还是找人上门收拾吧。   就在楚松砚换床单时,顾予岑突然打来电话。   “喂?开完会了?”楚松砚问。   “没。”顾予岑说:“我文件落在家里了。”   “落下了?”楚松砚紧蹙眉头。   “你看看卧室床头柜最低层抽屉里有没有。”顾予岑那边很安静,没什么嘈杂的声音,或许是因为准备开会,大家都默契地保持沉默。   楚松砚去翻抽屉。   毫不费力。   一拉开抽屉就看见里面放着那份文件。   “找着了。”楚松砚说:“我现在给你送去吧。”   “只能这样了。”顾予岑深吸口气,“你开我车过来吧。”   越急的时候,越容易出乱子。   这一路上几乎全是红灯,楚松砚难免焦躁,最后直接提速绕了小路。   抵达公司时,楚松砚原本准备将文件直接给前台,结果前台刚看见文件,就提醒他:“重要文件,这得您亲自上去送,顾总已经交代过了,您坐这个电梯就可以。”   前台带他上了电梯。   顶楼。   楚松砚对着电梯铁门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狼狈。   虽然戴了帽子口罩,但来得匆忙,加上家里长领毛衣都被送去洗了,脖子上那片不堪入目的痕迹根本没来得及遮。   楚松砚给顾予岑发了信息,让他到电梯门口等。   虽然电梯内信号一般,信息还是有惊无险地发送出去。   可顾予岑却一直没回信息。   楚松砚只能整理一下上衣,将它的领子向上拽了拽。   可根本就是无用功。   电梯抵达顶楼。   楚松砚深吸口气。   随着电梯门打开,楚松砚走出去。   但迎面,他就撞上个人——   顾兰宁。   而顾兰宁身边,是西装革履,却故意松开领带的顾予岑。 第113章   空气突然安静。   楚松砚刚准备迈出去的腿就这么彻底僵在原地,数秒后,他扯扯唇角,露出抹笑,先微微颔首,向顾兰宁问了声好:“顾总。”   接着,他扭头看向顾予岑,伸手将文件递给他,问:“我是不是来晚了?”   顾予岑接过文件,刚准备开口,就听顾兰宁说:“不晚,刚刚好。”   顾予岑看了她一眼,脸上表情意义不明。   “会刚开完。”顾予岑满脸歉意地说:“是我弄错了,这份文件是下午的会议要用的,来得路上急坏了吧。”   说着,他向前一步错开身,伸出胳膊将楚松砚从电梯内揽出来。   姿态亲昵,丝毫不避讳。   而顾兰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楚松砚扫她一眼,再次冲她颔首,才对顾予岑说:“还好,你和顾总现在要去忙什么事吗,不用管我,我直接就回家了,家里卫生还没弄好。”   “不急。”顾予岑凑近去亲他侧脸,声音低了些,说:“晚上我们一起收拾。”   楚松砚莫名心虚,毕竟“长辈”对于他来说,总是施以令人无法承受的压力,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对于长辈,他拥有的记忆都是苛责、强求、厌恶,曾经年少,在阿婆葬礼上面对顾兰宁时,他尚未将“长辈”这两个字套到顾兰宁身上,因为那时的他只当自己与顾予岑之间是欲望作祟,随时会断,那时的他只对阿婆敬重。   而现在,今非昔比,顾兰宁就这样安静地站在一旁,楚松砚就总想看她几眼。   楚松砚这种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心虚、紧张,在在场其他两人眼里都被放大数倍。   明显,突兀。   楚松砚还想干脆转过身,背对着顾兰宁,但那样太过不礼貌,于是他只能错过身体,用顾予岑来挡住自己,这样来避免顾兰宁直视自己脖子上那片狼籍的痕迹。   顾予岑嘴角的弧度翘得更高。   顾兰宁盯着楚松砚几秒,便收回视线,扭头看着再次关上的电梯门,声音平静地说:“不用紧张,我不反对,怎么发展是你们之间的事。”   但这句话用这种毫无情绪的口吻说出来,无异于在说——别自作多情。   楚松砚稍稍垂下眼,刚准备应声,就听顾兰宁接着说:“下午开完会之后,一起吃顿饭吧。”   说完,她摁下电梯开门键,就直接进去了。   皮鞋踩在地面的声音清脆利落。   在电梯门关闭那刻,在门缝里,楚松砚同顾兰宁对上视线。   最后几秒,顾兰宁盯着他,也冲他点了点头。   …… ..   顾予岑带楚松砚去了办公室,这次过来,楚松砚明显发现,碰见的人比上次多了许多。   “刚开完会,有些分公司的人也过来了,还没来得及走。”顾予岑走在楚松砚身边,低声解释。   楚松砚没吭声。   到了办公室,顾予岑关上门。   楚松砚坐到真皮沙发上,仰头看着顾予岑,倏地开口说:“你故意的。”   顾予岑挑了下眉头,没多惊讶楚松砚能说出这种话,而是装傻充愣般反问道:“故意什么?”   楚松砚盯他几秒,摇摇头,放慢语速,轻声说:“我很开心。”   顾予岑笑了笑,缓步走到他身边,慢吞吞地整理了下西裤,才蹲到楚松砚面前,伸手去将楚松砚有些凌乱的衣领整理好,嘴上还说着:“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开心,但你开心,我就开心。”   他怎么会不知道。   如果不是会议强制要求必须携带这份文件,顾予岑根本不会说“我把文件落在家里了,你现在给我送过来”这种话,而下午的会议,结束上午的会议之后再回家取文件,时间是完全充足的。   顾予岑就是故意让楚松砚以这种狼狈的姿态走进顾氏。   还颇有心机的,让楚松砚和顾兰宁撞了个面对面。   宣誓主权,将他们的关系彻底摊在所有人面前。   网络上的舆论进行冷处理,因为没法再添把火,不然就会有没必要的事影响生活。但生活里,顾予岑迫不及待地倒了把热油。   楚松砚低头看顾予岑,问:“下午几点的会?”   顾予岑看了眼腕表,说:“五点钟,现在才十一点,时间还早…..”   他双手撑着沙发扶手,抬起上半身,将嘴凑到楚松砚唇边去亲。   可这个吻太过黏腻。   且顾予岑的右手直接绕到后面去抓楚松砚的后颈。   很明显,他想继续那被中途打断的事。   楚松砚张开嘴,伸出舌头。   顾予岑慢吞吞地吮吸他的舌尖。   “办公室隔音不错,你想在这儿做,还是去休息室。”顾予岑直白地盯着楚松砚的眼底,语速放得极慢,带了些引诱意味。   楚松砚也将手绕到他后方,轻轻地抓住他的头发,反问回去:“你想在哪儿。”   “两个都试试,多做几次吧。”话音落地,顾予岑直接抱住楚松砚的腰,整个人压了下去。   办公室隔音是否不错,楚松砚不知道。   他只知道两人谁都没压制声音。   就当它隔音不错吧。   这时候,楚松砚更加确定了顾予岑的居心不良。   他办公室里还备了几盒套。   全新未拆封,各种口味都有。   每个他们都试了一遍。   最后,楚松砚身上的衣裳已经被各种液体浸湿,胸膛的位置还蹭上了小范围的油渍。   结束后,楚松砚对着镜子看了眼。   这衣服根本穿不了了。   顾予岑坐在沙发上,衬衫凌乱,只系了两颗扣子,他慢吞吞地抽着烟,视线定格在楚松砚的背影上,几秒后又转动眸子,看向镜子里的楚松砚。   楚松砚缓了口气,伸手蹭掉额头上的汗,便走到顾予岑身边,伸手去捞他放在腿根处的烟盒。   这次,是顾予岑给他点的烟。   楚松砚笑着抬眼看他。   顾予岑咬着烟,字眼含混地说:“舒服吗。”   楚松砚吸了口烟,哑着嗓子说:“舒服… ..就是弄得太狼狈了,宝宝,一会儿给我找个衣服穿吧。”   “穿这个挺好的。”顾予岑仰头去咬楚松砚的下巴,接着说:“这样他们都知道咱俩干了啥。”   “不穿这个,他们也知道咱俩干了啥。”楚松砚抬眼,视线一一扫过如同遭受炸弹轰炸般狼藉的办公室。   顾予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没忍住笑出声。   他高抬贵手般,说:“衣柜里有两件衬衫。”   楚松砚咬着烟,去衣柜前挑选。   两件衬衫,一件白色的,一件黑色的。   款式都是一样的。   商标都没来得及摘。   楚松砚拿出白衬衫套上,但最上面两颗扣子都没扣,他是准备扣上的,但手指刚摁到扣子上,顾予岑就出声阻止:“等会儿再弄吧。”   楚松砚看他一眼,无声地问:“为什么。”   顾予岑说:“热。”   但很快,楚松砚就知道顾予岑为什么不让他系上那两颗扣子。   抽完烟,顾予岑将烟摁灭,看了眼时间,叹息着说了句:“又该去开会了。”就走到楚松砚面前,低着头,伸手拨开楚松砚的衣领,而后,倏地弯下身,在楚松砚的锁骨上咬了下。   但咬得不够用力,只留下了道浅浅的牙印,估计几分钟后就会消失。   顾予岑抬起头,说:“现在系上吧。”   楚松砚难免失笑,问:“就为了咬我一口?”   “嗯。”顾予岑拿出条新领带,递到楚松砚手里,说:“最近总是莫名想咬你,你多体谅体谅。”   这话说得可谓是理直气壮。   楚松砚接过领带,动作细慢地为他系上。   “可能该磨磨牙了,晚上回家之前买点儿骨头类的零食。”楚松砚说。   顾予岑看着他,问:“哥,真把我当狗养了。”   “狗可爱。”楚松砚说。   顾予岑无声几秒,才紧紧牙关,放低声音,说:“行吧。”   又妥协了。   “我去开会了。”顾予岑说:“在办公室等我,或者出去逛逛,开完会一起去吃饭。”   “大概几点能结束会议,我先把餐厅订下来。”楚松砚又多问了一嘴。   顾予岑却看他一眼,说:“我定完了。”   “什么时候?”楚松砚问。   “昨天做之前。”顾予岑说。   眼看着即将五点钟,顾予岑却仍在拖沓。   他又问:“紧张吗?”   “紧张什么?”楚松砚问。   “和我妈吃饭。”顾予岑说。   “……..有点儿吧。”   顾予岑笑了声,在楚松砚侧脸上接连啄吻几下,说:“没事的,就是一起吃个饭,她很喜欢你。”   “…… ..嗯。”楚松砚垂着眼应了一声。   顾予岑拖长尾音说:“别想那些了,你只需要简单吃一顿饭,然后和我一起回家,就可以了。”   楚松砚笑着瞥他一眼,“哪有那么简单。”   话是这么说的,但做起来哪有那么简单。   紧张与否哪是自己能控制的。   顾予岑抓住楚松砚的手,摩挲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说:“是,没这么简单,如果你表现的很差的话,回去要好好跟我道歉。”   楚松砚看着他。   顾予岑抬起左手,比了个“五”。   “五个小时,你动。”   ———正文完 第114章   窄窗外电闪雷鸣,惊悚的银光将天际劈成两半,“轰隆”一声,全部听觉都被震得暂且消失,整个世界成了死寂一片。   老房子里的房间虽然不至于漏雨,但一旦外头开始下起暴雨,房间内的空气就变得无比黏腻潮湿,就像将整个人浸泡在盐汽水中,鼻腔都向外冒着水泡。   “啪。”   顾予岑烦躁地从枕头下摸出打火机,对准嘴上叼着的香烟,摁下,火苗快速窜起,但打火机似乎是寿命将终,火苗明灭闪烁着窜起一小束,很快便摇曳着熄灭。   烟还没来得及点燃。   顾予岑又连着摁了两次,烟尾巴才堪堪燃起红光。   “呼。”   烟雾快速窜出,笼罩住整个房间。   寒气从门缝里钻进来,顾予岑扭头瞥了眼没关严的房门,原本身上被冷风吹出一层鸡皮疙瘩,准备叼着烟下床去关门。但他刚走到门口,就顺着门缝看见了在外面烧火炉的楚松砚。   楚松砚低眉顺眼,一双手因为拿过沾满脏土的木柴,变得灰扑扑的,掌心上还沾着一大块黑印,看起来脏兮兮的,加上他身上穿的都是邻里送的不要的衣裳,整个人看着像捡破烂的小孩儿。   顾予岑站在那儿,视线笔直地落到楚松砚身上。   楚松砚像毫无察觉一般,还在一遍遍机械性地往火炉里添柴。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道门,维持着难得的和谐。   直到楚松砚因为被突然飘起来的浓烟呛得连连咳嗽了两声,咳得身体颤抖着,这种平和才被打破。   “轰隆!”   惊雷再起。   烟灰掉落到地面上。   顾予岑回过神,猛地吸了口烟。   香烟尾巴猩红的火快速向上窜。   楚松砚扭过头,看向藏在门后的顾予岑。   他咳嗽还没止住,眼尾泛起一片红。   顾予岑对上他的视线,慢吞吞地吐出口烟。   “看我干什么?”顾予岑用脚将门彻底踢开,手指夹烟,双手抱臂靠着门框,目光直白地审视着楚松砚,一字一顿地质问道:“怎么着,又是我抽烟把你呛着了?”   楚松砚盯他数秒,便沉默着摇摇头,扭头继续向火炉内添了块柴火,看着火势差不多,就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扭头准备走。   可下一秒,顾予岑就叫住他:“哑巴,我问你呢。”   楚松砚停住脚步,扭头看他。   两人对视着。   楚松砚的眸子漆黑,几乎见不到底,老房子的灯长年未更换,这短短几瞬,屋顶挂着的吊灯就开始明明灭灭地蹿动变换,而在房间短暂陷入黑暗时,窗外闪电忽现,映照在楚松砚分眸底。   这让他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顾予岑满不在乎,依旧得寸进尺,没好气地问:“怎么着,现在没有外人了,还想让我叫你一声楚哥?”   “没。”楚松砚开口说。   顾予岑满意地勾勾唇,抬起手,吸了口烟,刻意憋着,一步步慢吞吞地走到楚松砚的面前,直到看见自己黑色的影子彻底笼罩住楚松砚的身体,也将他那双平静的双眼纳入黑暗时,才慢条斯理地对着楚松砚的脸吐出那口烟。   这口烟很浓。   楚松砚被呛得下意识紧闭双眼,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嗽声几乎要压抑不住。   而这动静,也惊动了在房间里休息的阿婆。   阿婆在房间里扬起声音问:“松砚,怎么了?”   楚松砚睁开眼,看了顾予岑一眼,才扭头冲着阿婆房间的方向回了声:“没事阿婆,被烧木柴的烟呛到了。”   “哎呀,你又偷偷地弄,说好了等雨停了我来搞的呀。”阿婆低声咕哝着。   顾予岑没忍住,嗤笑了声。他又走进一步,低头贴到楚松砚耳边低声说:“好孝顺啊,楚哥。”   楚松砚梗着脖子,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可顾予岑夹烟的手已经搭到了他的肩膀上,只要他稍稍偏些头,头发估计就会被香烟上的火苗点燃。   而顾予岑也在此刻提高声音说:“阿婆,是我跟楚哥说冷得受不了,他才提前烧火的。”   阿婆没了动静,但半分钟后,她的房间内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阿婆在穿鞋。   辨认出声音,楚松砚低声说:“阿婆出来了。”   “就你耳朵好使?”顾予岑垂眼看着他,声音淡淡地问。   如果阿婆出来,看见他俩保持着这种姿势,难免太过… ..   楚松砚伸手去抓顾予岑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可他刚抬起手,顾予岑就看出他的意图,声音冷冷地说:“我之前告诉过你,手脏就别到处乱碰。”   楚松砚刚伸出去的手又收回。   “松开我吧。”楚松砚听着阿婆的脚步声缓慢地靠近,仿佛随时都会出现在他身后,他闭上眼,小声请求:“下次在别人面前,如果你在,我会主动躲开的。”   顾予岑笑了声,问:“好贴心啊…..要我谢谢你吗?”   楚松砚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现得太过体贴殷勤,加之阿婆这几天身子不好,天气阴冷,老毛病犯了,都是楚松砚在忙前忙后,而顾予岑像个大爷一样随便找个地方一瘫,这几天上门看望阿婆的邻居没少嚼顾予岑的舌根。   而顾予岑被吐了多少唾沫星子,楚松砚就受了多少夸捧。   楚松砚倒是演了场好戏。   顾予岑故意抖了抖夹烟的手,烟灰掉落到楚松砚的肩膀上,烧出来的烟雾也一阵阵地往楚松砚脸上飘。   楚松砚又忍耐不住想要咳嗽,可以两人现在的距离,他若是咳嗽,势必要将咳出的气喷到顾予岑身上。   楚松砚连忙向后退,甚至顾不得烟蒂掉落是否会烫到自己,只想尽快挣脱顾予岑。   “嘶——”   阿婆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楚松砚和顾予岑隔着一段距离站着的情景,楚松砚咳嗽得前后仰着身体,整个脸都憋得通红,一路红到了衣领下的锁骨。而奇怪的是,咳嗽的是楚松砚,顾予岑却也满脸扭曲,像是吃痛极了。   “怎得了?”阿婆扶着门,探着脑袋,强撑着精神气,问:“你俩在这儿研究什么呢?是不是柴火又烧不起来了,最近天气潮,柴火确实不容易… ..”   阿婆的话还没说完,顾予岑就瞥她一眼,说:“楚松砚都弄好了,已经烧起来了。”   他常常这样声音冷淡地打断阿婆的话,阿婆自觉唠叨,闭上了嘴,紧接着浅浅地笑了下,说:“这样啊,松砚能干。”   顾予岑再次打断她,说:“你不是腿痛得受不了?回去把膏药贴上,然后早早睡就好了,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阿婆彻底闭嘴,她看了楚松砚一眼。   楚松砚缓住了咳嗽,冲她笑了下,也附和道:“回去休息吧阿婆。”   阿婆进了房间,房门还没彻底关上,顾予岑就冷着声音说:“你故意的。”   楚松砚转过身看他,视线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这才发现,原本那根燃到一半的烟,此刻正躺在地上,停留在顾予岑的脚旁。   而顾予岑的右脚脚背上,赫然出现了一块鲜红的印记。   被烫出来的。   楚松砚再次抬眼看顾予岑的眼睛,无言两秒,才开口说:“对不起,我不是… ..”   “就会嘴上说说?”顾予岑嘲讽道:“我在这儿待的这几天,你除了张口闭口的对不起,还会什么?”   “我去给你找烫伤膏。”楚松砚说。   “你倒不如赔我医药费,让我去医院处理,不然留疤了你负责?”顾予岑冷嘲热讽,根本不准备给楚松砚就此逃脱的机会,“哦,我忘了,你住在这儿,吃的喝的用的都是靠阿婆,你自己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顾予岑被强送到乡下,整天处在这种落后无趣的环境里,连最基本的娱乐项目都没有,整个人压抑得没有半分好心情,面对楚松砚这个碍眼的人,更是毫不客气地肆意宣扬着自己的少爷脾气。   反正楚松砚也是个软柿子,还是个惯会装模作样的软柿子。   楚松砚盯着他,不说话。   顾予岑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这人又变成哑巴了,没什么意思,干脆就把烟头踢到火炉旁,自己干脆利落地回了房间。   “嘭。”   房门被关上。   暴雨不停息。   半个小时后,楚松砚拿着烫伤膏,敲响顾予岑的房门,或许是因为雷声震耳,将敲门声全部遮盖住,又或许是顾予岑单纯不想理会,楚松砚敲门敲了足足三分钟,都没人开门。   楚松砚垂着眼,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准备拿着烫伤膏回去,但突然,暴雨淅沥声下,他听见了声压抑着的喘.息声。   楚松砚站在原地,安静地听着。   那道喘.息声就像是他的错觉,之后再没出现。   就在楚松砚再次准备离开时,这道断断续续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它就像是上帝刻意扔下的苹果,引诱着楚松砚停留,并推开那扇紧闭的门。   如果推开门就看见什么呢?   顾予岑在自.亵?   这时被撞破的顾予岑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又或者是,顾予岑发烧了?   被烧得糊涂才发出这种声音?   无论怎么估量,都是第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   楚松砚垂着眼,保持着种诡异的静止。   过了足足半分钟。   楚松砚抬起手,摸到了门把手上。   “咔哒”一声。   如此轻松。   房门打开了条漆黑的缝隙。 第115章   顾予岑背对着房门的方向,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床上,斑驳的木门被推开时发出轻微的吱吱声,顾予岑却丝毫没有反应。   楚松砚的动作很轻很慢,他的视线笔直地落到顾予岑的后背上。   或许是因为烧了火炉,房间内的温度窜了上来,顾予岑没穿衣服,只穿了条到膝盖上面的运动短裤。他脊背处凸起的弧度格外漂亮,楚松砚下意识地看向那处。   凸起的弧度一直延伸到腰际,最终被松松垮垮的裤腰遮挡住。   楚松砚松开门把手,一步步缓慢地走进房间。   走出三步,他停住,捏着烫伤膏,平静地小声叫:“顾予岑,我来给你送烫伤膏。”   没人回应。   楚松砚等待了几秒,便继续轻手轻脚地向前走,这次,他没再试探性地叫顾予岑的名字,而是一直走到床边。   顾予岑安静地躺在床上,躺在黑暗中,像是昏迷后任人宰割的羔羊。楚松砚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烫伤膏,停顿几秒后,抬手将烫伤膏的盖子拧开,在指腹上挤出一点膏体。   从楚松砚进入这个房间开始,顾予岑就再也没发出任何声响。   楚松砚紧盯着他,绕到床的另一侧,站到顾予岑的面前,数秒后,缓慢地蹲到床边。   顾予岑紧闭着眼,看起来睡得格外得熟,眉头却紧皱着,如同深陷梦魇。   “顾予岑。”楚松砚又低声叫他。   顾予岑的眉头皱得更紧。   楚松砚重新站起身,走到顾予岑脚的位置,慢悠悠地弯下腰,将指腹冰凉的膏体摸到顾予岑脚背上烫伤的位置。   顾予岑缩了下脚,发出声轻微的喘息声。   楚松砚扭头看他的脸。   没醒。   楚松砚加重指腹力道,将手指彻底压到烫伤处,重重地揉了起来。他这不像是在给顾予岑上药,反倒像是蓄意报复,准备用这点儿无足轻重的疼痛感来缓解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   果不其然,揉了没几下,顾予岑的腿就抽搐了下。   “…… ..疼。”顾予岑梦呓着。   冰凉的膏体被楚松砚指腹的温度彻底融化,没了膏体隔着,楚松砚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烫伤处稍有些磨手的触感。   他面无表情地继续揉着伤口。   顾予岑的身体抖动了下。   紧接着,又出现了,楚松砚在窗外时听见的喘.息声。   楚松砚若有所觉地看向顾予岑的腰下。   起来了。   顾予岑翻了个身,楚松砚快速收回手。   喘.息声停了,顾予岑却难耐地用手向下摸。   紧接着,手指便伸进了裤腰里。   但他没往下探,只是用指尖虚虚地勾着裤子边缘。   用手指头勾着裤腰有啥问题啊?一遍遍给这儿标黄?你在外面裤子要掉了用手抓一下是不是立马就有警察出警给你抓进局子里说你传播淫.秽?真无语二货   楚松砚平静地看着,垂着眼,居高临下地观察着顾予岑这幅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指腹上还沾着膏体融化出来的油。   楚松砚伸手将油全部蹭到顾予岑的小腿上。   窗外雨势急剧增强,窗帘被窗户边缘缝隙吹进来的风吹起。窗帘边角的布料抚过楚松砚的小腿。   窗帘早就被倾洒进来的雨淋湿,贴在腿上,留下一小片水渍湿痕。   楚松砚向床头挪动两步,再次蹲到地上,视线平视着顾予岑的侧脸。   过了两分钟,顾予岑就没了动静。   直到他无意识地把脚伸到床外,窗帘重重地扫过烫伤的部位。喘.息声再次出现,顾予岑呢喃着:“疼… ..”   这些年颠沛流离,在两个家庭内辗转,又因楚柏的原因,耳濡目染,了解过不少有特殊心理的人群,一个初具雏形的猜测在楚松砚的脑海里浮现。   楚松砚紧盯着顾予岑的脸,又想起来,在之前顾予岑被乡下的虫子咬了之后,总是格外敏感地能第一时间察觉,那时候他以为是顾予岑这大少爷身体娇贵,受不了疼。   现在看来…..   楚松砚敛下眸底的情绪,将手伸向顾予岑的裤腰下。他精准地找到腿根的部位,用手重重地掐了下去。   顾予岑的身体开始抖,后腰也下意识地弓了起来。   良久。   楚松砚无声地说:“原来你是这种…..”   话没说完,他就忍不住扯扯唇角,笑了一声。   他还真是发现了件不得了的事。   顾予岑整张脸红得像高烧难治。   但此刻,他皱紧的眉头也松开了。   有了楚松砚的触碰,他不再那么难捱。   楚松砚将手抽回来,他就立马像狗皮膏药般再次贴上来。   身体很烫。   顾予岑在不清醒的情况下,做了不得了的事。   他知道自己现在在被一个男人觊觎着吗。   楚松砚看了眼自己的掌心,上面沾满了液体,有汗液、残存的烫伤膏,也有别的,混杂着。他将手凑到鼻子前闻了下,带着淡淡的熟悉的类似海水的潮湿味,又沾着顾予岑身上独特的沐浴露味。   说不上难闻,但也不算好闻。   闻个手心也一遍遍地标黄,有完没完二货?你的手天生就是禁区呗? ?这有啥出格描写?谁抓狗屎闻一下是不是也要判淫.秽罪? ? ? ?   楚松砚站起身,用这只手去抚开顾予岑额头上的湿发。可有些零碎的头发紧粘着,怎么也拨弄不开。楚松砚停顿几秒。   “嘭!”得一声。   雷声震耳。   楚松砚心底的某些东西也在悄然发芽。   他慢悠悠地将手指插进顾予岑的发间,紧接着,快速向深处抓去,用力一拽。   顾予岑仰着下巴。   按理来说,这种力度,顾予岑早就该被痛醒。   可他却像无法醒来般,脸上汗珠不住地往下滚,嘴张着,大口大口地喘气,却无论如何都没能睁开眼。   楚松砚眼中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顾予岑。   他在想,如果对于顾予岑来说,疼痛等同于快感,那他现在对顾予岑所做的事,究竟算是蓄谋已久的报复,还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答案是未知的。   楚松砚只知道,顾予岑面对他时,从来都是毫无悦色的沉脸,以及偶尔出现在阿婆面前时惺惺作态的假笑。   现在这等模样的顾予岑,他第一次见。   这就像是你掀开了一个人的皮囊,窥探到了他血肉之下最隐秘的一面。   在来这儿之前,顾予岑是不是会在别人面前双膝跪地,仰头以最卑微的姿态,求着别人对他最些什么过分的事?   像条狗一样。   会吗?   楚松砚的手指再次收紧,他缓缓低下头,直到自己的鼻尖将要触碰到顾予岑的脸,才堪堪停住,他垂着眼,再次开口叫:“顾予岑,你有意识的吧。”   躺着的人完全成了没有自我知觉的木偶人,无法给予他任何回应。   挺没意思的。   楚松砚也不喜欢这种点到为止的精神高.潮。   他收回手,低声引诱道:“你想继续吗。”   顾予岑的眼睫颤抖了下,仿佛随时会醒来。楚松砚却丝毫没有慌乱的情绪,他甚至隐隐期待着顾予岑能在此刻睁开眼。   自从逃到这儿后,自从经历了马特维的死后,他的心像是自动被禁锢到了个铁笼里,哪怕竭尽全力,也很难掀起任何活人该有的情绪,他只是麻木地走着,麻木地活着。   而顾予岑的讥讽刻薄,总是让楚松砚想起,他曾经遭受的百般嫌弃。   明明他已经演得格外出色,受到了阿婆以及全部邻里的接受,可偏偏,顾予岑突然闯进来,毫不掩饰地拆穿了他拙劣的演技。   活着没意思。   死了没资格。   楚松砚煎熬着自己。   顾予岑所做的这些,楚松砚没想过刻意做什么反抗,或是报复回去,但是现在,他发现了顾予岑身体的秘密,就好像上帝为他死寂的世界再次打开了一扇门,这扇门通往的世界是未知的。   也是目前,他唯一能触碰的。   他的生活太无趣了。   顾予岑要是醒来后发现他… ..会有什么反应?   楚松砚脱下鞋,上了床。   他掀起顾予岑的衣服下摆,脱掉他的裤子。   又脱掉自己的。   他准备治疗顾予岑身上的其他烫伤,顾予岑的身体很干,烫伤膏再次被挤到楚松砚的手指上。冰凉的膏体成了某种东西的替代品,它被涂进了顾予岑的身体里,那处藏着难以窥视的烫伤伤口,那伤口更烫,也更难安抚。   烫伤膏滑腻腻的。   楚松砚就这样缓慢地、极具耐心地涂抹着烫伤膏,冷淡的视线藏匿在黑暗之中,如同冷血动物看见猎物时那般,令人窒息。   房门没关。   阿婆睡眠不好,这两天都在服用安眠药。   在进来之前,楚松砚去阿婆那屋看过。   阿婆已然熟睡。   在闪电窜过天际时,房间骤亮一瞬。   顾予岑的大腿开始抖动。   他的体温迅速攀升。   楚松砚的动作很慢。   觉感种这是爱做是来原,道知才他刻此。近此如地触接人男个一和次一第是也,爱做次一第他是这。   热。   怪不得总有人因为欲.望做出荒谬抉择。   快感上头时,理智已经完全沦陷。   被烫伤的何止顾予岑一个人。   ……… ..   …… ..   木床止不住地响着,仿佛随时会坍塌下去。楚松砚抓紧顾予岑的双腿,视线死死地停在他的脸上。   欲壑难平,汗如雨下。   顾予岑醒了。   在意识回笼一瞬,他最先感觉到的是整个身体都被撕裂了般的疼痛,随后是如同蚁群般布满全身的麻痒。他头晕目眩,视野上下晃动着,难以聚焦到一个具体的点位上。看过那么多网站里的视频,顾予岑很快便意识到这种视角往往出现在什么情况下。   就在此刻,一双冰冷的手抓着他的侧腰。   楚松砚哑着声音说:“醒了。”   顾予岑张开嘴,但比起质问,更显脱口而出的是一阵阵粗喘,他喉咙里的空气被挤压着,不上不下。   他转动视线,看向楚松砚。   楚松砚上衣完好,下身…..   顾予岑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   “…..楚松砚。”   此刻的他,无论说什么都毫无威胁力。   “停下,你他妈的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楚松砚便用力往他身上一撞,撞得顾予岑直接失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完完全全的压制。   当身体的第一感觉涌上头,彻底控制四肢,顾予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发生的一切,却再难摆出先前的蛮横霸道。   顾予岑徒劳地用手去找楚松砚的身体。   楚松砚看着他的动作,过了几秒,大发慈悲地将一只手伸过去。   触碰到他的手掌,顾予岑立马死死地攥住。   “停…..”顾予岑说。   楚松砚却真如他所愿地停下了。   很快,空虚感如同大网般快速笼罩下来。   顾予岑抓着楚松砚的力道更大了。他喘着粗气,迟迟缓不过来,与此同时,被男人干了的事实也让他的脑袋里迅速冲上无限的羞耻与恼怒。   他闭紧双眼,咬紧牙关,说:“楚松砚,滚…..”   楚松砚又动了一下。   “我来给你送烫伤膏,你告诉我,你很痛,但是也很爽。”楚松砚语气毫无起伏地说着,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毫不心虚。   顾予岑还要骂,楚松砚已经将手指抠到了顾予岑烫伤的伤口上,这次,他毫不收力。   疼痛快速席来。   与此同时,楚松砚快速下压。   彻底入侵。   顾予岑的脑海一片空白。   完了。   …… ..   楚松砚冷静地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衣服,穿上裤子,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他是被强迫着对顾予岑做了这些事,他看起来何其无辜,任谁都不会将方才的一切与他联系起来。   顾予岑躺在床上,整个人还沉浸在强度兴奋中,难以脱身。这是他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楚松砚将烫伤膏放到顾予岑枕边,声音低低地说:“每天涂三次,能避免留疤。”   顾予岑倏地睁开眼,闭上大口喘.息的嘴巴,直勾勾地盯着他,问:“你早就想对我这么干了是不是,你之前看我的眼神就是这样,像一个正常人,在看一条被所有人嫌弃的狗。”   楚松砚抿抿唇,汗液顺着他的发间流下,没入衣领,他用掌根蹭了下脖颈上残留的汗渍,依旧惜字如金地回:“没有。”   顾予岑盯着他,良久,羞耻地闭上眼。   楚松砚以为这大少爷是被这件事彻底磨没了傲骨,准备就这么装死下去。结果下一秒,顾予岑突然暴起,从床上一跃而起,双手死死掐着楚松砚的脖颈,就将他往墙上压。   顾予岑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道:“你真他妈的敢做,那你也该知道我能轻轻松松把你弄死在这儿。”   楚松砚被掐得喘不过气,嘴唇快速失去血色,他视线笔直地看着顾予岑,一只手抓着顾予岑的手,试图挣脱,另一手则在身侧不留痕迹地摸索着。   可顾予岑早就料到他会反击,很快便将他那只不老实的手也一并擒拿住,一同压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   “你喜欢男人。”顾予岑说。   楚松砚没反驳,也没应允,只是缓缓闭上眼,像是认了命。   倏地,手机铃声响起。   嗡嗡嗡。   一阵接着一阵。   顾予岑看着他那张脸,最终,恨恨地松开手。   “真恶心。”   他走到床边,接通电话。   是他那群狐朋狗友打来的。   楚松砚的身体不受控制向下滑,最终颓唐地用手摸向脖颈,感受着那处灼热的痛感。而他低垂的眼缓缓抬起,他看着顾予岑的背影,表情冷漠。   毫无悔改之意。   那群人准备再次到乡下看望顾予岑,但顾予岑听着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只觉得心里格外烦躁,他穿上裤子,点了根烟,一边视线冰冷地审视着楚松砚,一边语气不大好地对手机那头说:“这儿也没什么好玩的,你们还过来干什么?”   不知那头说了什么,触了顾予岑的霉头。他嗤笑了声,语气咄咄逼人地说:“怎么,我这辈子都没法回去了?”   楚松砚低垂下眉眼,安静地听着。   挂断电话后,顾予岑的心情明显更糟糕,整个人濒临爆发的极限。他一口接着一口地吸着烟,吞云吐雾。   房间内再次陷入寂静。   此刻,暴雨停歇。   楚松砚率先开口道:“…..我先出去了。”   “出去?”顾予岑扯扯唇角,“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出去吗?” 第116章   顾予岑再次暴起,他甚至无暇顾及自己此刻全身赤.裸的难堪处境,直接就扑到楚松砚的身上,强硬地掰过对方拿着裤子的那只手,恶狠狠地说:“楚松砚,是不是阿婆给你太多好脸色,你都忘记自己正在寄人篱下了?还敢把手伸到我身上来?”   他死死地盯着楚松砚,身上阵阵撕裂的疼痛将他的怒火浇得更旺。   偏偏楚松砚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仿佛突然搞出这么一件事只是为了恶心顾予岑一次,一次来完成一场激烈的反抗,至于自己的下场是什么,是被驱逐或是被弄死在这儿,都不重要了。   他又开始装哑巴。   顾予岑用手指捏住他的脸,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几乎能听见楚松砚齿间相碰撞的声音。楚松砚痛得皱起眉头。   顾予岑一字一顿道:“我信不信我找几个人把你给……..”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   楚松砚就猛地抬脚踹向顾予岑的裆部。   还好顾予岑躲避及时,否则那一脚下去,他这辈子估计都废了。   顾予岑靠着床边,紧盯着楚松砚。   只见,楚松砚仍旧低垂着眼,维持着那副窝囊无害的假象。他低声说:“你做不到的。”   “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顾予岑毫不掩饰自己话语中的讽刺。   楚松砚依旧语气平平地回着话:“你不敢。”   “我不敢?”顾予岑重复了遍。   从来没有人能在顾予岑面前笃定地说有什么事是他不敢的。顾予岑从小到大什么混账事儿没做过?   楚松砚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你在感觉到疼痛的时候,会有很强烈的快感,强烈到,你甚至对疼痛都没那么抗拒,而是有些享受。”   这话就此停顿,楚松砚缓缓抬起眼皮,他直视着顾予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顾予岑的反应。   可顾予岑面无表情,仍旧是那副令人感觉到无限压迫感的模样。   楚松砚接着缓慢地说:“阿婆知道吗?”   “…… ..”   楚松砚直勾勾地盯着顾予岑,歪了下脑袋。   顾予岑嗤笑了声:“知道能怎样?不知道又能怎样?你不会准备拿这件事儿威胁我吧?”   楚松砚却摇摇头,他说:“不,我不会。”   他说的是“我不会”,而不是“我不敢”。   但他说了又能怎样?   谁会信?   可很明显,楚松砚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只是将视线淡淡向下一扫,盯着某处,平静地陈述事实:“你硬了。”   顾予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赤.裸的事实摆在眼前,比任何言语都能更有效地激发顾予岑的羞耻心,尤其是楚松砚还在接着说:“你其实没那么抗拒吧?”   “啪!”   顾予岑一巴掌打过去。   随着清脆的一声,楚松砚偏过去的脸瞬间泛起大片红。   紧接着,顾予岑揪住楚松砚的衣领,就要照着他的脸接着砸过去一拳。   楚松砚却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只是闭上眼等待拳头落下。   高举的拳头停顿在半空中,迟迟落不下去。   因为顾予岑发现,他的手在抖。   快感引发的身体发抖。   楚松砚没睁开眼,却再次开始说:“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吗?”   知道什么?   知道他这…..异类般的对痛觉的感知情况?   …… ..   是。   他是第一个。   因为哪怕顾予岑在感知疼痛时会产生快感,也会表现得像疼痛难忍而引发的身体僵硬、颤抖,大多数人看见他的不对劲也只会觉得他是对痛感太过敏感。   从来没有人像楚松砚这样……..强硬地把他给上了。   楚松砚缓缓睁开眼睛,他先是看了眼悬在自己头侧的拳头,才看向顾予岑。   他说:“你讨厌这样的自己吗?”   “你他妈的…… ..”顾予岑话还没说完,就听楚松砚接着说:“如果讨厌的话,我能帮你。”   “…… ..”   顾予岑放下拳头,他后退两步,直接坐到床上,而后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下半身,他扯扯唇角,反问:“你拿什么帮?你是不是又忘了自己对处境?”   楚松砚却说:“我能帮你学会怎么掌控自己的身体。”   “只要放大对痛觉的感知,增加对快感的麻木感,你就能够变得正常了。”   他说得容易。   顾予岑无声地嘲笑着他,真是说瞎话不打草稿,真以为两个嘴皮一分一合,说出来的就都能成为现实了?   楚松砚自然知道他不信,默不作声地整理好裤子,系紧腰带,而后说:“你没别的事的话,我就走了,阿婆快醒了。”   说着,他就准备从顾予岑面前走过去,直接离开房间。   可顾予岑却在他即将消失在自己眼前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楚松砚停住脚步,扭头看他。   顾予岑的喉结滚动了下,“按你的话来说,我要干什么?”   楚松砚无声地笑了。   很明显,顾予岑已经痛恨自己这个怪病已久,而且如今,身体上疼痛引发的剧烈快感正在麻痹他的大脑,他已经无法完全理智地去思考楚松砚所说这些话的可靠性。   他只是被身体本能控制住了——   给予他快感的人、知道他真实一面的人要走了,他应该克服羞耻、愤怒,阻止这个人的离开。   说不定,这人真有办法呢。   繁衍是生物的本能,而性冲动几乎与繁衍划上等号,他只是被操纵了。   顾予岑这么告诉自己。   而且,他还不知道要在乡下待多久。   一旦楚松砚露出什么破绽,他立马就能用拳头给他上一课。   现在先放他一马,给自己找点儿乐子,没关系的吧。   病急乱投医。   楚松砚垂眼看着顾予岑,温声说:“首先要制造疼痛。”   “怎么制造?”顾予岑问:“自.残?”   太傻逼了,最后留一身疤,丑得要死,给自己找罪受?   他刚准备为开口骂,楚松砚就摇头否认道:“不是。”   “那还有什……..”顾予岑话还没说完,瞬间想到自己身上现在不就在痛吗,还是从未有过的撕裂痛。   “你的意思是,让我心甘情愿被你干?”顾予岑噌得站起身,沉着脸。   “不是。”楚松砚又否认:“还有别的方法。”   “什么?”顾予岑问。   楚松砚却突然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钟表,转移话题说:“阿婆醒了,我先出去了,这事等会儿再说,可以吗?”   他又拿出乞求的姿态。   装模作样。   顾予岑盯他两秒,默许他走了。   可是,真的有别的方法吗? 第117章   有关“楚松砚与顾予岑的关系”的热搜在热搜榜上挂了一周,在周三凌晨才被彻底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有关张令德新电影的预热宣传。   但张令德的微博评论区却空前绝后地被与新电影无关的内容占据大半领地——   有关张令德朋友圈的最新照片。   那张照片被有心人曝光到网上,照片的背景是在剧组里。   朋友圈的配文很简单。   “工作结束,大哥来接。”   可照片里除了站在最前方嬉皮笑脸的张令德和另外一个主角一起比着剪刀手,后面还站着三个戴口罩的人,其中身形稍胖些的,早有网友将其与林庚在网上的少部分照片进行比对,确认了这个皱着眉头的凶神就是林庚,而其他站得更往后些的两人,则是这张照片掀起大片舆论的主要原因——   最近热搜第一的两个主角。   楚松砚和顾予岑。   他们的气质实在太好辨认,且这两人都穿了一身黑,瞧着衣服的款式还有些相似,跟情侣装似的。   其中一人低头看着手机,另一人则靠近去看那人侧脸。   他们都没注意到镜头。   楚松砚和顾予岑都不准备对网上的舆论进行任何回复,连个态度都懒得给,网友几乎已经将他们之间的“恋人关系”打上了“事实”两个字,但自己推断出来的事实终究比不过知情人的肯定,所以不少人都希望能从张令德这个嘴巴不严的“中间人”这儿挖出点儿什么。   要是换了别人,估计会对评论区里的各种言论视而不见,但偏偏张令德就是个特活跃的主儿,还给点赞第一的评论回复了句——跟大哥们小聚一下,别问我别的了,不说不说。   他还配了个柴犬呲牙的表情。   但往往这种回复最能说明问题。   要是这俩人真没关系,按张令德的性子,保准要简洁地回上两个字——污蔑。   所以,他这个回复,完全就是承认了顾予岑和楚松砚的恋人关系。   网上腥风血雨,张令德也被林庚臭脸以对。   林庚觉得这小孩儿一点儿秘密都守不住,净闹事。   但不管林庚怎么想,张令德明显能感觉到,顾予岑对他这个后辈的态度改变了不少,尤其是在他杀青那天,顾予岑还给他发了个大红包。   两万块。   张令德秒收,还回了句——谢谢哥。   叫予岑哥太生疏。   叫嫂子又怪怪的。   还是叫哥吧。   后来想想,张令德又多嘴问了句。   “哥,要不我叫你嫂子哥?”   顾予岑没理他。   行吧,冷暴力。   张令德决定找楚松砚告状。   结果楚松砚也没理他。   张令德:哭。   杀青宴上,楚松砚和顾予岑作为投资人出席。   原本楚松砚没准备去的,一般公司投资电影,作为投资人代表出席杀青宴的,都是另一位同事,因为楚松砚想尽量避免在娱乐圈的活动里露面,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可这次顾予岑主动邀请。   他们一并出席。   娱乐圈里的秘密是藏不住的。   他们一同出现在这种场合,那就和公开恋情没什么两样。   尤其是顾予岑这人压根没准备藏,他第一筷子菜就是给楚松砚夹的。楚松砚被人敬酒,他也一并举杯喝上一口。   要说将遮拦撕得最彻底的,还数张令德喝多后的口无遮拦。张令德酒品一般,酒过三巡,他就扔下剧组一众人等,一股脑儿就往楚松砚身边钻。   他太黏糊,还口齿不清地连着喊哥,俨然就是个烂醉的酒鬼等着楚松砚给他领回去。   顾予岑的脸色明显差了。   他盯着张令德,没说话,桌下的手却扯了扯楚松砚靠近张令德那边的胳膊。   楚松砚看向他。   顾予岑扫他一眼,说:“换个位置。”   他没压着声音,张令德很容易便听清。   张令德坐下的动作一顿,他迟钝地眨巴眨巴眼睛,傻子一样继续把脑袋往楚松砚那边凑,顾予岑刚准备伸手给他推开,就听见他慢吞吞地说了句:“嫂子哥,你想挨着我啊。”   嫂子哥。   “…… ..”   周遭的嘈杂如同按下了静音键,顾予岑觉得脑袋都轰隆得炸了一下。   这人脑袋有毛病?   嫂子哥?   偏偏张令德犯错还不自知,他嘿嘿笑了两声,又盯着楚松砚说:“哥,要是从松砚哥那边论,我是不是也该叫你嫂子哥啊,那我就有俩嫂子哥了。”   他竖起两根手指,满脸苦恼地接着嘀咕:“那很难分辨啊,要不一个叫嫂子哥一号,一个叫… ..”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从后面捂住嘴。   张令德被拖走了。   没错。   拖走。   耳边没了张令德的喳喳叫,楚松砚缓了两秒,才扭头看向顾予岑,在看清顾予岑难看的脸色时,他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   顾予岑转动眸子看向他,数秒后,顾予岑无语地问:“他是不是挺久没去全身检查了,下次好好看看脑子。”   楚松砚翘着唇角,说:”好。”   酒局结束。   张令德到底死皮赖脸地上了楚松砚的车。   顾予岑插兜站在车旁,透过窗缝看向里面烂醉得像死尸一样的张令德,他弯曲着手指,敲了敲车窗。   “张令德,出来。”   这句落下。   张令德的呼噜声快速响起。   “…… ..”   顾予岑盯他数秒,准备打开车门,亲自把人拽下来,但他手刚摸到门把手上,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他扭头看过去,是楚松砚。   楚松砚冲他摇摇头,说:“让他睡吧。”   “给他拉回咱家?”顾予岑的火气刚准备窜起来,就听见楚松砚说:“让别人开车把他送林庚那儿去。”   “还把车给他?”顾予岑蹙眉问。   “嗯。”楚松砚伸手替他整理了下衣领,接着不紧不慢道:“咱俩走回去,散散身上的酒味。”   “家离这儿可有五公里。”顾予岑觉得楚松砚是为了让张令德舒舒服服地躺着,说话时的语气有些冲,明显又生气了。   楚松砚却将手顺势向下,直接将手指插进了顾予岑的指缝里,十指相扣。他说:“咱们好久没一起散步了,难得有机会。”   顾予岑盯他几秒,又扫了眼周边。   杀青宴这种噱头摆在这儿,估计周围有不少狗仔蹲着,他们如今站在车外这一会儿,说不准就被拍了不少照片,要是再一起慢慢悠悠地走回去,狗仔相机的内存卡估计都爆了。   顾予岑之所以提出来杀青宴,也不过就是为了让狗仔再给他和楚松砚拍两张照片,告诉网上那些人,他俩现在还好好的搞着对象呢。   可现在楚松砚却又主动提出要一起走回去。   狗仔不用叫狗仔了,直接叫专属跟拍吧。   顾予岑还装模作样地提醒了句:“有狗仔,不好吧。”   但听他那语气,明明是跃跃欲试。   顾予岑从小到大都不是个习惯低调的主,息影后那一年,压住大部分音讯消息,几乎已经用光了他的全部耐心。   而在和楚松砚的关系里,还要求他低调,就有点儿强人所难了。   他早就装够了。   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一步步地顺着小路,朝着家的方向走。他们不急着回去,只是慢悠悠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顾予岑确定有狗仔跟上来,还故意说些莫须有得东西来吊人家胃口。   “你记得那个谁不,他最近又跟导演闹,还跟公司里甩架子。”   楚松砚弯着眼,懂他坏心思,含糊地应着话:“你上周提起的那个?”   “不是,另一个。”   “啊,那我应该知道是谁了。”   “我上周说那个也不安分,听说他……..”   顾予岑刻意放低声音,之后干脆只张合嘴唇,装成在说话的模样,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楚松砚也挑着眉头,偶尔往钩上再添些鱼饵。   “这个我听鱼哥也说过。”   至于鱼哥是谁,就让狗仔自己猜去吧。   两个坏人。   …… ..   傍晚行人零星,走出这片繁华区后,走进只有少许路灯的昏暗巷子里,更是鲜少碰见人影。   “楚松砚。”   顾予岑叫着身边人的名字。   “嗯。”楚松砚应声。   顾予岑停住脚步,他抓着楚松砚的手,将对方往自己的方向拽。   楚松砚顺着向他靠过去半步。   顾予岑看着他,没说话。   对视之间。   楚松砚就知道,他想和自己接吻。   哪种吻?   像之前怨恨时那样,咬得对方满口鲜血,还是像□□时那样,缠绵不休。   顾予岑凑过来。   楚松砚闭上眼睛。   很轻的一个吻。   路灯下。   定格此刻。   他们生涩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