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迟恋爱》作者:鹭饮枝   简介:   外冷内热爹系大佬攻x外热内冷偏执演员受   完结倒计时了,冲刺一下,最近会日更或双更,周二完结~   林清回是最完美的情人,乖巧,懂事,不争不抢,知情识趣,清秀俊美,还有全身心的忠诚。他只向陆靖言求一样东西,可他唯一想要的,却成了阻挠两人真正在一起的心结。   满腔恨意的人学不会爱,执着于复仇的灵魂也无法为任何人停留。当十年前那个男孩终于见证仇人的死亡,早就变得面目全非的林清回才终于敢于正视身边人。   可枯萎的心又要怎样承载这滚烫而错位的深情?   “我是你的。”他只能这样回应,强迫自己留在这无数人歆羡的金丝笼中。   陆靖言自幼亲缘淡薄,商海沉浮多年,将林清回带回家是他做的唯一一笔亏本买卖。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早在那之前,他就将自己的一颗心赔了出去。   “林清回,我放你走。”男人声音低哑,让命运再一次带走他爱的人。   直到离开,林清回才渐渐明白,被刻意忽视的爱意并不会凭空消失,反而在旷野中野蛮生长。   他终究不得不承认,他此生所有的悸动,都只系在那一人身上。   交易变真爱,双向救赎。 第一章 时攻受是半分手状态,先破镜再重圆,HE。   非典型娱乐圈文,无任何原型,每周二周三周六晚上更新,有榜随榜,加更会说   标签:正剧、复仇、双向救赎、破镜重圆、娱乐圈、年上、成长、都市 第1章 1、皇帝选妃哪有那么容易   A市,夜。   城市的夜晚看不见星空,而A市的夜晚,远比星空更加闪亮。   这里有全国最大最好的综艺基地,在拍摄基地所在的那条街上,去咖啡店买杯咖啡就能听到三个以上艺人助理的吐槽,走在路上随时都能看到眼熟的面孔。一线明星进出这里犹如家常便饭,而没什么露脸机会的小明星,则以能进入这里为荣。   也正因如此,即便已经到了凌晨,某录播演艺厅门口仍是热闹非凡。一场综艺节目刚刚结束录制,明星们陆续走出大门。在门口蹲守了一整晚甚至再加上一整个白天的粉丝们兴奋起来,举起长枪短炮纷纷对准自家艺人。   最多人拍的艺人打起精神应对粉丝,粉丝零散的则轻松地一边聊天一边向外走。明面上看起来都是一副疲惫又敬业的样子,实际上是否在互相羡慕这一刻的彼此,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林清回则不是这两种人中的任意一种,他既不用应付无处不在的镜头,也不用去关心眼熟到能叫出名字来的粉丝朋友。事实上,根本没有人认识他,作为一个被临时塞进来救火的小明星,他只得到了几句“那个人还挺好看的”的评价。   给几个凑热闹集邮的路人签过名,林清回艰难地从尖叫的粉丝群中挤出来,坐上自己的车。   “朱姐,去欧律狄刻。”他和坐在司机位置上的助理吩咐道。   “又续摊?谁组的局?”外表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的短发女性利落问了一句,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你手边的保温杯里有热水,抽屉里还有饼干,先吃一点。”   “朗彬。”林清回应了一声,在平稳的车子中倒了一杯水,双手捧着,后背缓缓放松,将自己完全贴合在座椅靠背上。他喝了半杯水就停下来,只管侧过头去看窗外的夜色。飞驰的路灯在窗外闪过,无人的街道上,他只能见到自己面无表情的倒影。   能让人在追星途中分神说一句“好看”的面孔,自然不是凡俗。他有一副极为清秀的面容,一双眸子水润清亮,不语不动时,像是一泓碧透的水池,笑起来的时候面上便似拂过一阵波光。他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正是明星最好吸粉的年纪,哪怕刚才一片混乱,也已经有几个专业代拍偷偷拍了他几张闪光下的侧影,等着日后升值了。   朱姐的车开得很快,停到地下停车场后,她甚至来得及催林清回先吃一点东西才放他下车。   “太晚了,你先回去吧。”下车前,林清回说。   朱姐打开又一杯罐装咖啡,摇了摇头:“你之后一周都没事,章姨特意嘱咐我送你回去。大晚上的你怎么回老宅?要是不去的话……你自己和她讲。”   林清回一哽,这个时间,章姨肯定已经休息了,他怎么好再吵醒她。   朱姐笑了笑,清丽的面上划过一丝狡黠:“放心,我会给自己算加班费的。”   林清回只得点了点头,时间也不允许他再拖延下去了,他道了一句辛苦就匆匆走下车去,拉开车门的一瞬,面上已经挂起轻松的微笑,和同时到场的几个人打起招呼。   他这一天的工作,还远没有结束。   欧律狄刻在希腊神话中以歌声和舞蹈闻名。跨越千年,这个名字被借用到商场,如今指代的是A市圈内最火的一家KTV。   朗彬是风极娱乐的一哥,没人会驳他面子,当天录节目的人悉数到场,而能让他组这么大的局,真神自然不在这些人之中。以林清回的咖位能挤进这个局都是意外之喜,自然不能知道更多,更不敢迟到,他和一群人一起涌进最大的包间以后就像迎宾似的向每一个进门来的人微笑招呼。   录节目的人差不多都来齐了,还有几个风极的台柱子也陆续赶到,一个个都似做了一整天的造型只等着晚上这一场。   包间里也进来几个老板,有的看起来是健身房常客,有的则明显从很久前就放弃了身材管理。老板们进来自然有陪客做介绍,一时间包厢里“张总”“王总”喊个不停,有野心的早就挤到了沙发上倒酒点烟。要不是场子里实在群魔乱舞得不像样子,林清回这一桌几个人微言轻的小明星就要显出些格格不入来了。   宽敞的包厢里,烟酒味道混杂,各色香水的味道交织成让人头疼的复杂香气,烘托出一片势比人强的纸醉金迷。   “清回,我们不去敬个酒的话,是不是不太好?”点唱机旁,当红小花一曲高音声浪超绝,飚起来压住了所有人,林清回旁边一个看起来比他还小几岁的男生借机压低了声音忐忑道。   “要去你去。”他旁边一个穿着黑色皮裙的女生带着明媚的笑容鼓掌,声音从齿缝里钻出来:“去了就回不来,你别后悔。”   她这一句话说的男生不敢动作,可他们终究是不合群,已经有目光向这边看了过来,那男生期期艾艾地看着两人,面露难色。他这天的身份和林清回一样,都是来凑数的,在场随便一个人一句话就能为难住他,进了这扇门,真是骑虎难下了。   他们刚从节目上下来,都带着全套妆发,在色彩迷幻的灯球的照耀下,一屋子俊男美女,简直让人眼花缭乱。林清回目光扫过那些人,先笑了笑:“别担心,朗哥还没来呢。一会儿等正主来了,咱们一起去敬个酒,浑水摸鱼就过去了,你当皇帝选妃那么容易?”   那女生让他说得扑哧一声笑出来,连忙捂住嘴,拍了他一下。她是独立音乐人,最近有一首歌突然爆红才被请上综艺,谁知工作结束还有这种脏活,一样被困在这里左右为难。若不是林清回这两句话,她都已经在看消防逃生通道了。   一桌人方才录节目的时候没说几句话,此时倒是熟了起来,三人还互换了联系方式,女生叫做方鹮,男生叫江皋。   闲聊没几句,小花一曲高歌已毕,包厢里满是鼓掌叫好的声音,三人也跟着凑了个热闹,场子里气氛炒到最热,包厢门突然打开了。   金牌主持郎彬亲自陪着一人走进门来。   看清那人的一瞬,林清回眉头微微一挑。怪不得这晚这么大架势,原来是他。   江皋的眼睛都要黏在那人身上,他狠看了几眼才收敛了神色:“老板们要是都长这个样子,我也不用纠结了。”   就连一直有些闷闷不乐的方鹮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进门那人看似和朗彬差不多年纪,一身商务西装像是能把这间ktv买下来,仿佛刚从哪个董事会上下来似的。他身量极高,站在对外宣称一米八的郎彬身边还要压过他半个头去。而比这一切更夺目的,则是他分毫不输包厢里一票明星的俊朗外表。要是他能换上花哨一些的衣服和妆容,再收敛一些上位者气质,就和这一屋子的明星也不差什么了。   房间里随着他们进来顿时一静,郎彬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压轴结果。不过他却没有介绍,只是殷勤地引着那人坐到主桌上,喊了几个最当红的明星作陪。那几个刚才还左拥右抱的老板也不急着下手了,纷纷凑过去聊起天来。   包间里有郎彬调节气氛,很快就又重新热闹起来。明星们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空下来的人一波一波的轮着上前敬酒,被看中的有幸落个陪坐的角落,“落选的”则退下来玩别的,很快角落里的摆烂三人组就知道了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陆靖言。”江皋看着自己的微信,念出一个名字。他男团出身,在圈子里还算有点人脉,稍微一打听就得来了消息。   “这可是大老板,听说咱们这个节目上一轮招商快到期了,想请他做最大投资商呢。”   这是真不能得罪的人,三人对视一眼,给自己满上酒水,等着正当红的那拨人敬完酒,上去走个过场。   江皋虽然不喜欢这种环境,但是也不是第一次经历,真到台面上,场面话说得比谁都漂亮。   “陆总。”林清回端着酒杯,乐得不用多说话,跟在江皋后面,规规矩矩地打了声招呼。   “哦,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工作。”陆靖言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酒杯上多停了一瞬:“喝酒了?”   “没有,果汁。”林清回老老实实地说。   “嗯,来。”陆靖言抽出一支烟,顺手拍了拍身旁。原本坐在那里的一个小歌手不着痕迹地瞪了林清回一眼,识趣地让开了位置。   林清回无缝衔接,把自己嵌到那个位置里,不用打火机,姿势娴熟地抽出一根火柴,为他点燃了那支烟。那一点用完就被甩灭的火柴腾起一缕细烟,在灯光下恰恰遮住他的眉眼。   “这就是他说的,皇帝选妃哪有那么容易?”敬完酒功成身退的摆烂三减一人组看着坐在人群中央的小伙伴,目瞪口呆。半晌,江皋哭丧着脸看向方鹮:“鸟姐,我不会得罪人了吧?”   “不会不会,咱们刚才也没说什么。”方鹮胡乱摆了摆手,实则自己心里也嘀咕。这情景一看两人从前就认识,可谁也没听林清回提过。没听说过圈子里有这种背景还这么低调的,他总不能是就喜欢这种打脸的快感吧,可值得就为了这个在台上被郎彬那样挤兑吗? 第2章 2、向澧的名片   隔一个位置,郎彬看着坐在陆靖言身边的林清回,心情复杂。   这位陆总身边一直不缺人,可从没人听说过他和这个小明星有什么关系。他着意看了几眼,就见林清回和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刚才还躲在角落的人这会儿毫不抗拒地挨着大老板,任由他的胳膊随意搂在腰上,一样的倒酒点烟摇骰子,既不像多有骨气,也不像多会奉承,唯一优点大概就是懂得笑。他垂眸低笑的模样,连他都不由多看了两眼。   或者再加上他并不多话,只在该凑趣的时候说两个笑话,其他时候只管安安静静偎在陆靖言怀里当个花瓶。这顶多也就是算有点眼力,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眼力,郎彬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得了陆总青眼。   还是怪他,郎彬想着,心里起了埋怨,圈子里一贯拜高踩低,他也不能免俗,他要是早把自己这层背景亮出来,方才录节目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难看。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郎彬眼神一转,陆靖言虽然搂着人,眼神却没怎么往他身上落,进屋这一会儿,已经看了那个被起哄跳钢管舞的男孩两次。   林清回倒没怎么注意那个男生,他正忙着倒新一轮酒。   “家里最近怎么样?”陆靖言从他手上接过杯子,随口问道。   “一切都好。章姨最近学了几道潮州菜,说要等您回来试试。瓜子有点消化不良,最近在吃药,您要是回家,不要喂它生肉。”林清回低声答道。   房间里吵闹,二人说话挨得就极近,看起来咬耳朵似的。坐在一旁的向澧打趣道:“说什么悄悄话呢?”   林清回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没有答话。   向澧是在场少数不用奉承别人的明星。他自十七岁出道起,第二张专辑就爆红,而后转战荧幕,又积累了大批粉丝,是少有的歌王和视帝双料天王。如今十数年过去,他就在天王的位置没下来过,他去到哪里,哪里都要称上一句是他给面子。此次若不是为着宣传他的新剧,也不会上郎彬的节目。   陆靖言懒洋洋冲他举了举杯:“难得见你,一见面就消遣我。”   向澧摆摆手:“酒就不喝了,你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可爱的小朋友,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这不就见到了。”陆靖言拍了拍林清回:“去敬你向哥一杯。”   林清回依言端起酒杯:“向老师……”   “别,我最近是真不能喝酒。”向澧在桌上扫了一眼,提来两瓶果汁塞给他一瓶:“咱俩喝这个。”   “那是我占向老师便宜了。”林清回懂事地笑了笑,压低瓶口和他碰了个杯。   “喝了我们清回的酒,可是要做事的。”陆靖言才不管他俩喝的究竟是什么,开口道。   “我就知道你们陆家的敬酒一向难喝,”向澧笑骂:“陆总有什么吩咐?”   “他天天在外面飘着不像样子,你那边要是有活,就给他找个事做,”陆靖言玩笑道:“给你个免费劳动力。”   “我还当是什么事,清回别听他瞎说,你来肯定要发你薪水的。小朋友脾气好,以后路还长着。”向澧在果盘里挑挑拣拣地找蓝莓吃,对林清回笑了笑。   林清回没料到陆靖言还惦记着他的事,一时也不及细问,忙赶着满口道谢,笑吟吟说了一堆漂亮话。   他这厢左右逢源,占尽了场子里最大两个人物,自然有人看他眼红。向澧话音刚落,就有个刚刚唱完歌下来的娃娃脸男孩凑趣一般夸张地说道:“哇能去向老师那里做事,清回你要发达了!正好歌台空了,不如先唱一首给向老师听听呀。”   林清回眸色一沉,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郎彬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清回的舞可比歌好,还不快求他跳一段,有的你们学的。”   “我今天状态不好,改天吧。”林清回笑了笑。   “就跳一段,”那男生挂着开朗的笑,额头的汗亮晶晶的,随着动作露出一节洁白纤瘦的腰身,像极一个清澈的大学生:“Daisy都跳了。”   Daisy是个女团成员,刚从舞台下去,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这边的话,自顾自坐在一边和小姐妹们合影自拍,摆明不掺和这边的事。   “嗒”的一声,陆靖言将酒杯放到茶几上,看都没看那男生,侧头问道:“晚上吃饭了吗?”   “朱姐给我吃了两包饼干。”林清回为他倒上酒,只管跟他一个人说话。   “朱蓉回去了?”   “没有,”林清回摇摇头:“章姨要我回老宅去,朱姐等着送我呢。”   “嗯,那你玩一会儿早点走。”   两人一来一回间旁若无人,硬生生把那男生晾在了当场。向澧看够了热闹,招呼道:“Andy是吧?咱们晚上录节目都没吃什么东西,你辛苦跑一趟,去要点吃得来,让大家都垫一垫。”   Andy应了一声,赶忙跑了。实则录节目再忙,也不至于不管饭,只不过时间紧事情多,边缘人物也没有点菜的权力,碰上不合胃口的盒饭吃不了几口也是常事。   陆靖言交代完这两句,就不再管他们的口舌官司,和旁人聊起生意来。   他这样给林清回找场子,其他人一时都不敢再跟他说什么,林清回乐得清静片刻,乖乖巧巧地给他酒里加冰块。   向澧看着他这副样子,莫名笑了笑,掏出一张名片来:“不能让老陆白张一回嘴,十天以后,你打这个电话,咱们细聊。”   这就是把事情定准了,林清回忙双手接过,满口道谢。   不多时新一轮食物和酒水送来,林清回借着传递食物,和周围的人聊了几句,端了一盘薯条回角落的那张小茶几上。   江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看看不远处被各色俊男美女环绕的陆靖言:“你回来干什么?”   “吃东西啊,”林清回把那盘薯条往前推了推:“你们不饿?”   “不敢吃,”江皋看着那盘金黄酥脆,还冒着香气的薯条,狠狠咽了口口水,摇了摇头:“经纪人知道要杀了我的。”   方鹮则拿起一根丢进嘴里:“谢谢林老师。”   刚才还是清回呢,这就改称呼了,林清回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和陆总……”   他说了一半,就把自己打断了:“我一会儿走,你们走不走?”   “怎么走?”江皋傻乎乎张着嘴问道,那扇门离他们八丈远,走过去要跨越大半个房间,就这么离场也太显眼了。   “走。”方鹮利落道,这一场酒局到了下半场,场上渐渐不堪起来,男男女女越穿越清凉,再不走,只怕就真走不了了。   林清回和方鹮把薯条吃了个七七八八,江皋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们陆陆续续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都溜了出去。方鹮原本还带了包来,包也不要了,手机握在手里,其他重要物件托两位男士帮忙一人拿了一点,三人成功在停车场会合。   在包厢里灯光迷乱看不出来,到了停车场惨白的灯光下,几人才发现自己的妆造有多夸张,经过一夜热闹,头发也乱了妆也花了,不知哪里蹭到的亮片糊在耳朵和手腕上,他们在空旷的停车场对望,仿佛三个从名利场逃离的疯子。   不知谁先起的头,三个人一同大笑起来。   林清回坐上车时,朱蓉刚收起喝了一半的咖啡,她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道:“怎么出来得这么早?郎彬在里面,我以为你们要闹到三四点。他又为难你没有?”   “还好,”林清回静了静:“我遇到陆总了。”   朱蓉静了片刻,面色复杂:“陆总出差回来了?他回老宅吗?”   “不知道,我没问。”林清回掏出那张名片:“他为我引荐了向老师。”   “哪个向老师?!”朱蓉猛地一脚刹车靠边,扭过头去问道。   “向澧老师,他给了我名片,让我十天之后联系他。”   “他一向有自己的时间表,肯和你约具体时间,就说明不是随口敷衍,是真要和你细聊了。”朱蓉拿着那张名片看了又看,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还给他。她松了一口气,重新启动车子,面上笑容不减:“这可真是意外之喜。陆总和他认识?”   “看起来他们挺熟的。”林清回说。   那就是不清楚了,朱蓉心里有数,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唔,这事你别管了,我去打听打听。你最近好好休息,向澧工作室很严格,你好好准备。”   “好的,朱姐,我知道的。”林清回点点头。   向澧的橄榄枝是一桩大好事,朱蓉兴奋劲上来,和他说了不少向澧工作室的传闻,林清回则半听不听的望着窗外飞逝的霓虹发呆。   他没想到陆靖言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他只隐约知道陆靖言在两个月前出国去处理公司事务,但上一次见到他,其实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自三年前跟陆靖言在一起,两人如胶似漆过,也相对无言过,经年磨合下来,如今也达成了默契。林清回搬回他的公寓,陆靖言有时会来找他,但更多时候只有在两人都回老宅的时候才会见面。近一年来,他总觉得自己就像是陆靖言家里的一个花瓶,被精心照顾着,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装饰。   但没有人会为了一个花瓶费心。他必须得更有用,才能换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随着车子驶入城郊高速,他点开了手机。   那并不是他常用的手机,通讯界面上没有任何熟人,只有几个未读消息的红点,联系人备注不是某律师就是某检察官,甚至是某局某处秘书。   他一一点开联系人,熟练的回复消息,语气或亲昵或谄媚,手机的光照在他面上,却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屏幕莹莹的白光将他轮廓凸显的更深,显出无比的肃杀,甚至有几分阴鸷,和方才聚会上的样子判若两人。   可无论他换了多少个人,得到的消息都大同小异。   “查不到。”   “这个忙帮不了。”   “在查呢,需要时间。”   没有一个人能给他确切的答案。   他点开最后一个未读的红点,视线在被拉黑的提示上看了半天,而后关掉手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进度太慢了,他看着车窗外高大的行道树,空寂的车道上再没有第二辆车,双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   陆靖言回来了,他不能再这么明目张胆的和其他人联系。可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个人。   他又什么时候,才能杀了他? 第3章 3、郎彬难为你了?   回到老宅的时候,已经是最深的黎明,郊区的夜令人心旷神怡。朗月照空,星子闪烁。车灯盘旋过蜿蜒的山路,惊起阵阵群鸟,带有草木清香的山风吹进车里,带来几分清爽的凉意,吹散了些许困倦。   朱蓉一路抽了三支烟,才用最大速度把林清回送到主宅,她自己则打着哈欠去了另一栋客房。   林清回按开指纹锁,也不用灯,借着落地窗外的月色,回到自己二楼的房间。许久没回来的房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窗台上插着鲜花,书桌上亮着一盏小灯。林清回走近,就发现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保温盒,里面的山药红枣粥还热气腾腾,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这总让他想起第一次来老宅时的情景,那时他年少气盛,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手刃仇人,却被陆靖言硬压着锁在老宅,自己都说不清掀翻了多少次章姨精心准备的饭菜。   后来他被放出来有了自己的房间,和陆靖言达成协议——他听陆靖言的,陆靖言为他复仇——一晃也有了两年光景。直到今日,他夜归时的桌上,仍有这样一份精心准备的宵夜。   只看这粥,林清回几乎就能想到章姨一边念叨他熬夜太多得多补气一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他松了松衣服,把沾满烟酒味道的外套丢进脏衣篓,坐下来慢慢喝了半碗粥,耐着性子回想片刻前的对话。   方才朱姐和他说了一路未来的发展。他有一个好经纪人,为他操碎了心,最近没少唠叨要他早点定个方向,向澧的橄榄枝无疑给她打了一针兴奋剂。他路上半听不听也被灌了满耳,现在静下来想想,既然是陆靖言给他搭的线,他大概自有安排,有机会的话还是得先问问他。   或许是山风使人困倦,又或许是窗外的树影摇动太过催眠,林清回没多久就感到一丝睡意。他支撑着去浴室打理干净自己,然后就一头倒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阳光从窗外明晃晃地照进来,林清回抬手挡了挡,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忘了拉窗帘。   他口渴得要命,爬起来先倒了杯水灌进喉咙里,再从浴室里出来才发现手机里多了好几条消息,昨天刚拉的三人小群里一早就很热闹。江皋回去以后果不其然被经纪人骂了,一份原本定好的工作直接给了其他人,他连着发了一串哭哭的表情包,表示自己最近闲下来了,问有没有人一起去逛街。   方鹮大概也是刚醒,回复时间离得很近,她的经纪人是自己人,倒是没有急着把她推出去交易,只是托她向林清回再三道谢。   林清回一边回复着消息,一边走下楼去。厨房里已经传来了响动,一股食物的香气飘出来,引得人不由向那里走去。   一个穿着半身围裙的女士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她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身形匀称,脸上画了一点淡妆,头发在脑后挽得一丝不苟,原本是比较严肃的面相,只一看到林清回就笑起来,眼角带出几丝皱纹,看上去可亲多了:“清少回来了,昨天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林清回冲她笑了笑,不住往里扒头:“章姨您做什么了,这么香?”   “正好,刚烤了一盘饼干,你先拿去垫一垫,”章姨一边说着一边塞给他一盘还冒着热气的曲奇:“少吃点,中午吃正经饭。”   她看着林清回把饼干塞进嘴里,又给他倒了一杯牛奶,赶他去岛台那边坐下吃,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昨晚累了吧?我听小朱说你们回来就很晚了,早知道这么晚就让你们今天再回。不过市里也休息不好,空气太差了,不如早点回来睡个踏实觉。最近是不是都没什么事了,下午正好再去睡个午觉。”   林清回咽下一口牛奶,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插嘴的空档:“朱姐呢?”   “她吃过早饭就急匆匆走了,光忙着工作,年轻人打拼起来不要命,”章姨叹口气:“中午给你做个枸杞猪肝汤,补血益气的,还想吃什么?中午吃完饭再去睡一觉,你都有黑眼圈了。”   林清回下意识摸摸眼下:“没什么想吃的。”   “就知道你这么说,”章姨挥挥手:“行了,今天天气好,花园里的花都开了,和瓜子玩去吧。”   林清回应了一声,知道自己在这里也碍事,拿着章姨塞给他的一小篮饼干向外走去。   还没到花园,一只毛皮顺滑的金毛就向他扑了过来。成年金毛站起来比他腰还高,兴奋得尾巴直摇,不住要舔他。林清回被它撞得一阵趔趄,不由也笑了,带着他向花园跑去。   他们在花园一直玩到午饭。瓜子许久没见他,黏人得厉害,林清回不得不吃完饭又带着他散了一圈步,才让他平静下来。正要回房间时,朱蓉的电话打进来了。   林清回就近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接通了电话:“朱姐。”   “两件事,”女人风风火火的声音传进来:“陆总和向澧的关系我打听不出来,恐怕他们的关系比我想象得更加私人。我知道你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但你如果想问,自己把握好分寸。”   “知道了,朱姐。”林清回语带感激,真心实意地回道。其实这种事查不到也正常,朱蓉完全没必要多叮嘱这一句。他心里清楚,他现在挣得那仨瓜俩枣根本不够付她的工资,她实际上是在领陆靖言的薪水。她是最懂得分寸的人,若不是真心关照,不会多嘴叮嘱他这一句。   “还有……”朱蓉的声音迟疑了一瞬:“昨晚陆总带走了葛濛,他是风极力捧的新人,说不定昨天那个局就是郎彬给他搭的花架子,你……”   “我心里有数,朱姐。向老师那边,你看我从哪个方向准备比较好?”林清回说道,声音毫无波澜。   朱蓉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对,向澧那边最重要。我听说他这两年有想转幕后的意思,你最近多练练台词。到时候定下时间,我去接你。”   两人又聊了几句细节就挂了电话,林清回也没有睡觉的心情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房打了一份剧本,转身又回了花园。   于是陆靖言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幅温馨又滑稽的画面。鲜花盛开的花园中,午后的阳光斜斜照下来,为所有事物都加了一层柔光。穿着白色衬衣和卡其色裤子的清爽少年盘腿坐在草地上,捧着一只硕大的狗头,深情地念着台词,大金毛乖巧地蹲坐在原地和他对视,像是能听懂似的,身后的尾巴一甩一甩。   陆靖言在原地静静看了一会儿,没有打扰他们,还是瓜子先发现的他。这见异思迁的大金毛甩开林清回的手,奔着他就扑了过去。   林清回转头见到他也站起身来,看着他笑起来,阳光落在他的笑容上仿佛也更灿烂了三分:“陆总,你回来了。”   陆靖言忙着应付瓜子,一时腾不出手来,只得胡乱应了一声,顷刻间就沾了一身狗毛。   不过这件衣服没有昨天那件名贵,脏了也就脏了。林清回不走心地想,帮着喊了几声瓜子,才让他稍稍平静下来,不再一个劲地站起来要抱了。   “今天遛过了吗?”陆靖言蹲下身,一边安抚瓜子一边问道。   “陪它玩了一天了,但显然还不够。”林清回无奈道。   “我再带它走走,你也来。”陆靖言含笑睨他一眼。   林清回故意做了个不情愿的表情,跑回去拿牵引绳。   章姨正巧从厨房迎出来:“陆总回来了?”   “是呢,”林清回一边换鞋一边说道:“瓜子乐疯了,我们再去遛一圈。”   “山里黑得早,加个外套,早点回来。今天有新鲜的河鲜,给你们做点好的。”章姨笑着往外看了一眼,一边念叨着还要做些什么,一边回转了厨房。   陆家老宅坐落在半山腰,是一处较为独立的院落,出了后门就能走进山里,常走的小道都被踩出了痕迹,也不用担心迷路。进了山陆靖言就把牵引绳放开,由着瓜子在两人身前身后地疯跑,和林清回慢慢散步。   他这一次出差走了很久,欧洲那边出了事,他连轴转了两个多月才把事情处理干净,重新踩在这片土地上,才终于有了回家的实感。   山风在高耸的树木间穿过,光斑从枝叶间落下来,犹如跌碎的金箔。半下午的光景,日光还是暖的,风却已经冷了,林清回紧了紧衣服,给瓜子又扔了一根树枝,就听陆靖言问道:“郎彬难为你了?”   林清回面色不改,蹲下身抱着瓜子撸了撸狗头,笑着转过头去:“算不上,怎么这么问?”   “郎彬的脾气,我也听说过。昨天在台上挤对你了?”   听说,又是听谁说的呢。林清回这回是真笑了,他摇摇头:“新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节目上各有分工,总有人要去做。”   他这话说得通情达理,听起来却一副不上心的样子,陆靖言面色一沉:“向澧那边,你让朱蓉帮你看着点。”   “我知道。”林清回乖巧点头,一副他说什么是什么的样子。   “你是不是快毕业了?以后要做什么想好了吗?”陆靖言沉了沉气,问道。   “朱姐会帮我安排工作,”林清回冲他眨了眨眼:“您放心,会帮您把钱赚回来的。” 第4章 4、您有什么安排   这句话听着就虚,陆靖言停下脚步:“你就打算一直这么混着?”   “我想要什么,陆总您一直知道的。”林清回侧过头去,看着远方,声音里的笑意无影无踪,树影斑驳落在他的侧颊,看不清他的表情。   “再等等,”陆靖言道:“你不能……”   “我为什么不能?”林清回猛地转过头来,打断他的话,激烈的表情像一团烈火在他眸中一闪而逝,那一瞬间,仿佛他不再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明星,而是一柄开刃渴血的利剑。   但这一切也只显露了一瞬,他走开两步,将表情彻底藏在树影中,只留下一个支离的背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再吐出来,声音已经恢复如常:“对不起陆总,是我失态了。向老师那边我会用心准备的,朱姐也会帮我把关。”   他转过身来,面上已经恢复成了片刻前那阳光似的笑:“您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对剧本,我说得好不好?”   陆靖言静静看他一瞬,摇了摇头:“你得问瓜子。”   “那他一定说我好,是不是?”林清回蹲下身去和瓜子抱成一团,被狗狗舔了一脸的口水。他毫不在意,笑得开心,仿佛刚才那片刻情绪失控只是一阵风中的错觉,也迅速随着山风无影无踪了。   “向澧可没有这傻狗好糊弄。”陆靖言摇摇头,举步向前走去。   “我知道,朱姐昨天跟我念叨了一路。”林清回站起身来,随便踢开脚边的碎石子,小跑两步跟上他。   他快跑了几步,冲到陆靖言身前的位置,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倒退着走路,笑道:“这话我还没跟朱姐说,想着先问问您,您介绍我去向老师那里,是有什么安排吗?”   “你想要什么安排?”   “不知道呀,”林清回眨了眨眼,不小心趔趄一下,跳过一截树桩:“所以想着先来问问您,免得我们自作主张,耽误了您的事。”   陆靖言一笑:“朱蓉有分寸,别让向澧赔得太过分就行。你以为我有什么安排?”   林清回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原本以为您打算在娱乐圈试试水。”   “试水也用不上你,”陆靖言指指他:“你自己说我敢不敢用你。”   林清回低了低头,声音不服输地传出来:“我总是有用处的。”   他背着身子走路,几步路走得磕磕绊绊,话音未落又绊了一脚,身子猛地一歪,要不是陆靖言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只怕就要结结实实地摔一下子。   这片林子有不少碎石木桩藏在草下,还有刚冒头能把人手扎穿的笋子,要是不小心撞上了,不是好玩的。陆靖言让他吓了一跳,林清回却就势扑到他怀里,偷偷笑了笑,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服扑在他身上,像是小动物热情地喘息。   陆靖言扶着他站好,无奈道:“做什么使这些小手段?”   林清回此时还半贴着他,因为身形略矮几公分,不得不抬起眼与他对视,午后的暖光落在他琥珀色的瞳仁里,闪烁出熠熠辉光,他眨了眨眼:“听说昨晚葛濛得了您的青眼,我当然要有些危机感呀。”   陆靖言一笑:“你还怕这个?”   “我怕呀,怕死了。”林清回意味不明地说,牢牢看住他的双眼,眸子里似有夕阳在烧。   陆靖言指尖抵在他唇上,摇了摇头:“这些年来,你也就这张嘴有点长进。”   说着,他似是不想再听他说话似的,将他重新搂回怀中,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林清回微笑着,配合着他,微微张开了唇。   他闭上了眼睛,阳光在眼前只剩一片猩红,他尝到浅淡的薄荷糖的味道,多么柔软湿热的薄荷。   一阵微凉的山风吹来,隔着薄薄衣物的怀抱更显温暖,他抓紧这唯一的热源,把自己更深地送上去。   这个吻并没能持续太久,瓜子一阵狂吠打断了他们。陆靖言无奈地松开他,向那边望去:“你猜他又跟哪个树桩打起来了。”   林清回抿唇笑了笑:“说不定是哪只倒霉的松鼠呢,打个赌?”   “赌什么?”   林清回眼珠一转:“我赢了,回去您自己给瓜子洗澡。您要是赢了嘛,我听您的吩咐。”   他说完,也不等陆靖言同意,随便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就快走几步上前,给瓜子助阵。   这威风凛凛的大狗还在对着一个方向狂叫,林清回冲着那里看了又看,不得不承认,那确实只是一个看起来像兔子的木桩。他用树枝胡乱扒拉两下地上的落叶,改变树桩的形状,瓜子就不叫了。   陆靖言慢条斯理地走上来:“你刚才说,赌什么来着?”   林清回树枝一扔,拍拍手:“赌博不好,我们不提倡。”   “愿赌服输。”陆靖言等他走到身边,一拍他的腰。   林清回夸张地跳起来,带着瓜子跑远了。   他们在树林里消磨了半个下午,直到暮色四合才回到庄园,几乎是刚回房间换过衣服,外面就全黑了。   章姨给他们摆好饭就自己去吃了。没有人爱和雇主一起吃饭,陆宅有工作人员专门吃饭的地方,没有大事,章姨从不和他们挤一起。   于是偌大的餐厅,只有两个人坐在一起。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两个人就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安然的气氛流淌在两人之间,并不显得尴尬生涩。   正吃着饭,陆靖言的手机响了一下,他点亮屏幕看了一眼,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问道:“这一季的衣服送来了吗?”   林清回停下汤羹想了想:“送来了,前一阵子好像听何叔说都给您放在衣帽间了。”   “你的呢?”   “大概也送来了,”林清回稍稍坐直了身子:“我还没去看。”   “回头去看一下,收拾出一身来,缺什么跟何叔说,”陆靖言吩咐道:“三天后有一场饭局,秦逸会来接你。”   “唔,知道了。”林清回兴致不高地搅了搅他的汤碗。   “带着你的小玩意儿。”陆靖言又道。   “有危险?”林清回抬起头来,眸色一亮。   陆靖言摇摇头:“算不上,有备无患而已。”   “如果真有万一,您允许我做到什么程度?”   陆靖言看着餐桌边这个清秀俊逸,看起来比谁都乖巧懂事的少年。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一把锋锐的利刃,尽管林清回立刻就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可没有人比他更懂得他眼中的暗火。那把火烧了太久,以至于哪怕只是一个稍微放风的机会,也足以用那一瞬的火星将他的伪装烧出一道裂痕。   他看着他的眼睛,加重了语气:“不许沾血。”   “能让您在本市赴宴都要带上我的人,大概不是什么小角色吧,”林清回擦了擦嘴角,放下调羹,两手交叠在桌上,认真看着他:“您不必太担心,我有分寸。”   陆靖言深深看他一眼:“记住你曾经答应过我的话。”   “我一直记得的,”林清回低下头去:“就像我一直记得陆总您的承诺。”   陆靖言微微蹙眉:“别太心急了。”   林清回搅着碗里的汤,没有说话。   陆靖言叹了口气:“最近胃病又犯了?”   “没有,”林清回肩膀微微起伏,而后若无其事地往嘴里塞了一勺汤,扬起一个笑来:“怎么这么问?”   “章姨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不到了必需的时候,她不会主动干涉你的行程。”陆靖言示意两人面前明显不同的粥碗,给他丢了个“还想狡辩”的眼神。   林清回有些心虚地往后缩了缩:“只是少吃了两顿饭,就那一次刚好药吃完了被朱姐抓到了。”   “之后你大概也要忙起来了,我请章姨跟朱蓉一起照顾你。”陆靖言不置可否。   “不用不用,”林清回立刻摇头:“章姨在陆家做了这么多年营养师,怎么好来做我的助理,最多请她给朱姐写个单子就是了,我保证跟着吃。”   “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注意,”陆靖言睨他一眼,开了个玩笑:“别回头到了向澧那里,让他误会我虐待你。”   “我不会给您丢人的,”林清回露出一抹笑容,他顿了顿,给陆靖言夹了一根菜心:“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能不能问。”   “说说看。”   “向老师和您……很熟吗?”林清回问道。   “就这点事,憋一天了吧?”   那倒是也没有,林清回腹诽,要不是他没控制好情绪让这顿晚饭气氛太奇怪,他也想不到这个话题。反正他对向澧没什么想法,按部就班地面试工作就是了,要不是朱蓉关心特意帮他打听了一圈,他都想不到关心这二人的关系。   “朱姐怕我瞎问犯忌讳,原本不许我多嘴来着。”林清回端正了身子,偷瞄他神色的样子仿佛什么警惕的小动物,哪怕明知他是乔致作态,陆靖言仍不由一笑:“朱蓉倒是一心为你。”   “朱姐对我好,我知道的。”   “没什么不能说的,”陆靖言喝完自己的粥,指指他还剩大半的碗:“他是我高中同学,章姨大概还记得他,你去找他之前和章姨说一声。”   这还真是从没想过的关系,林清回默默记下来,借着这个话题和陆靖言又聊了两句向澧,用完了这一餐饭。   饭后,他还是没能躲过他一时嘴欠欠下的惩罚,吃完饭就在院子里给瓜子洗澡。这孩子今天在林子里玩疯了,洗个澡也不老实,一个劲地甩水。陆靖言就隔着安全距离坐在廊下,远远看着他们闹成一团。   谁也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林清回把自己和狗都弄干的时候,三楼的书房已经亮起了灯。   他站在院子里想了想,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回房,睡觉。 第5章 5、我就是去吃饭的   陆靖言没能在家待很久,次日下午就回城开会了。林清回送别了他,就窝在宅子里遛狗读剧本。章姨换着花样给他做一日三餐,总算让他脸色红润了些许。   这天上午,林清回正在房间里整理剧本,突然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门外是个看起来有点年纪的中年男人,夹杂着几丝白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角堆着些许皱纹,胡子打理得干干净净,西装笔挺,皮鞋锃亮,身材有些发福。他比林清回略矮一些,面上带着三分笑容,为他带来一个托盘。   “何叔,您休假回来了。度假怎么样?”林清回退后一步让开门口,对他笑道。   “南半球的气候很好,是个度假的好地方。”何叔站在门口乐呵呵地说,他并不向里窥探,只是为他展示托盘上的东西。   “陆总之前在欧洲给你拍的,前两天忙忘了,今天想起来,特意让我拿过来。”   托盘上那个小小的黑色丝绒盒子上印着抽象的英文logo,不知是哪个新锐设计师的作品,林清回将盒子拿在手里,笑了笑:“听说陆总在欧洲很忙,这可真要谢谢他了,也辛苦何叔跑一趟。”   “应该的,”何叔摆摆手,“最近我不在,住得可还好?”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林清回玩笑道,“只有一件事,真的得要您做主。”   “什么事?”何叔顺着他的意思,假意肃容道。   “您快管管章姨吧,再让她这么喂下去,我可要长胖了。”林清回眉眼弯弯。   “那我可管不了,”何叔故作无奈,“我还得求她呢。”   他摇了摇头:“哎,国外就算千好万好,我也还是想她这一碗热干面。”   “您快去吧,我今天看到她买了新鲜的麻酱,还说是为谁准备的呢,原来是知道您要回来了,”林清回打趣道,“这回有人陪我一起胖了。”   何叔又和他笑谈几句,显然心思已经飞到了厨房,没一会儿就离开了。林清回这才打开那个小盒子。   那里静静躺着两枚袖扣,看不出材质,镶嵌的稀有金属与宝石他亦认不出来,只是看质感就是陆靖言一贯的消费水准。整体色做黑白,三角,菱形和椭圆组合拼接成简约的形状,极具现代感的设计中带有几分凌厉。   这还真是陆靖言一贯的审美,林清回摇了摇头,把自己原本挑好的那一身略显跳脱的衣服放回去,找了一套这季新送来的休闲西装。他翻翻衣柜,在里面搭了一件材质柔软的设计师款白色衬衣,半边衣襟手绣同色暗纹,搭配耳饰项链,再解开两颗扣子,镜子里的人顿时看着贵气起来,跟谁家小少爷似的。   这天下午四点半,秦逸的车准时停在主宅门口。   林清回和他招了招手,带着一个纸袋匆匆走下楼梯,打开车门。   “秦哥,好久不见。”   秦逸透过后视镜,和他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你又瘦了。”   “这话可别让章姨听见,”林清回笑笑,把那个袋子递过去,“章姨刚烤的饼干,蔓越莓和巧克力的。”   秦逸笑着接过去,发动车子:“她都快把琦琦宠坏了。”   “是琦琦讨人喜欢。”林清回笑道。   秦逸是陆靖言最倚重的助理,这些年来为他做了不少事,让他亲自来接,可见他对这晚应酬的重视。林清回和秦逸聊了两句家常,将话题拉回正事。   “秦哥,这晚到底要见谁?陆总只说有备无患,我心里还是没底。”   秦逸平稳地开着车,说道:“确实不是大事,前一阵子南边的生意起了点冲突,让人追到国内来了。这顿饭就是和对方把话说开。”   “对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吧?”   “东南的人,虽说好勇斗狠惯了,在这里也翻不出天去。陆总的意思,你吓唬吓唬就行。他们的人失手让咱们扣了本来就该认栽,追到这里来,是他们先坏了规矩。”   秦逸轻描淡写道。他看上去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司机,西装领带穿戴整齐,只肤色略黑,丢到写字楼里找都找不出来,可口中说的,却不是寻常写字楼里会发生的事。   “明白了。”林清回颔首,不过要是对方人多势众,只他一个难免有顾不上的地方,难道不要多带几个保镖吗?   他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了。   “没事,对面就来了两个,咱们这里也不是谁想来就来的。他们理亏,这次来也是想赔个不是把人要回去,咱们要是带一队保镖,反倒像是怕了他们。”   这确实,林清回点了点头,又听秦逸说道:“对了,席上要是有人给你递烟递酒,你都别接。”   他皱皱眉:“那帮人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边的人都有点肮脏习气,你别沾了脏东西。”   “知道了,”林清回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点了点头。他从没关注过陆靖言的生意,还是第一次知道他和东南也有往来,犹豫片刻,还是隐晦问道:“陆总和他们也有生意?”   秦逸在后视镜里看他一眼,笑道:“知道你想问什么,放心,陆总做的正经生意,只是在那个地方,正经生意用正经手段反而做不下去,总得有点门路,我有几个退伍的兄弟都在那看着。”   林清回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想多了。”   “你能想到这里,也是好事。”秦逸道,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犹豫片刻,又咽了下去。   二人一路无话,只有秦逸爱听的相声在车里流淌,林清回不知不觉跟着笑了好几回,才接到陆靖言。   他像是刚开完一场会,眉目间还萦绕着些许郁气,一上车先松了松领带。   秦逸早关了车载音响,林清回递给他一瓶水,戯着他的神色,没有张口。   陆靖言喝了水,又打了两个电话,神情才渐渐缓和下来。林清回正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行道树发呆,突然听见他问道:“喜欢吗?”   他愣了一瞬,才意识到指的是那对袖扣,举起右手,手腕冲他晃了晃:“喜欢的,我搭配得好看吗?”   “好看,”陆靖言顺手握住他的手腕,在他光洁的腕上摩挲两下,“秦逸都跟你说了?一会儿进去吃饭就行,烟酒都别接。”   “秦哥嘱咐过我了,”林清回笑道:“您好啰唆。”   “小混蛋,”陆靖言敲敲他手腕:“记住没有?”   “记住啦,进门我就吃饭,没您吩咐绝对不抬头,”林清回夸张地躲了一下,委委屈屈地摸了摸手腕,又把手放回去:“都听您的。”   “还有,今天只是带你散散心,他们可以见血,你不行,知道吗?”   “这么高难度,我可没有秦哥做得好。”林清回玩笑道。   “他有别的事要做。”陆靖言道。   林清回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乖巧点头:“明白了,我今天就是去吃饭的。”   晚餐在一家预约制私房菜,店面不起眼,走进去绕过几个弯,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店里全部是隔音包厢,用热带绿植在角落点缀,菜单上主做东南亚菜系,餐具全是上好的瓷器,走廊里飘散着淡淡的檀香。   饭局的主角已经等在里面了,林清回跟着陆靖言见过人,一一打过招呼,不动声色地把那两人记在心底。   那两人有着明显的东南亚面孔,身量略矮,肤色偏黑,西装下的肌肉看起来不像是花架子,靠近时,能闻到他们香水掩盖下那一股萦绕不去的像是抽了太多烟的臭味。为首那人松松围了一条深蓝领巾遮住脖子,另一人似乎是他的副手,领带上的佩斯里纹让人眼花缭乱。他们二人都说一口流利英语,带着些口音,却不至于让人听不懂。   他们看起来都很客气,亲自给陆靖言倒了酒,似乎毫无威胁,林清回却在心底皱了皱眉。他们看向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新鲜货物,那贪婪的眼神犹如盯上猎物的毒蛇,让他一阵恶寒。   话题在天气和生意上打转,酒过三巡,蓝领巾终于说到正题,他们此来,是为了“请陆总高抬贵手,把人放了”。   陆靖言丝毫不为所动,他笑着喝下酒,却拿捏着对方的错处,语锋半步不退。于公,对方夜里私闯厂房,本来就是要报警处理,于私,对方先坏了规矩,那就该认罚。他没有和对方翻脸,已经是为了做生意,好心容让了。   花领带似是脾气暴些,听了这话就有些坐不住,眉峰一扬就要说话,却被蓝领巾按住了。蓝领巾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站起身来,言辞恳切:“要是别的小弟,那也不敢来打扰陆总,但是他毕竟是我三弟,家里人都盼着他回去呢。”   他再三认错,口中再退一步,直言无论陆靖言要什么赔偿都可以,只要他把人放了。   “放一个人容易,”陆靖言把酒杯放在一边:“但要是每个人来闯我厂房,都说是谁家弟弟妹妹让我放人,我这里岂不是成集市了。”   他一摆手,打断蓝领巾的话:“也不必说赔偿的话了,我们做正经生意,不靠这种钱发财。” 第6章 6、我有用   两人交涉时,花领带也没闲着,他见陆靖言油盐不进,便端起酒杯拎着酒来找林清回。   这一桌不大,三个人都是来谈事的,只有林清回一个打扮得格外光鲜亮丽,菟丝花似的坐在陆靖言身边,一看就是带在身边解闷的玩意儿。花领带虽然不满陆靖言谈正事还带着这种不上台面的人,但毕竟有求于人,也就没说什么。此时眼看事情陷入僵局,他眼珠一转就有了新主意。   他殷勤地给林清回倒了酒,刻意堆了满脸的笑,像个憨厚的大叔似的,要和他喝一杯。离得近了,他身上那股臭味穿透香水的遮掩扑到鼻端,让人一阵阵犯恶心。林清回心底直皱眉,面上却若无其事地装傻,指指自己的果汁又摆摆手,意思自己听不懂英语,也不喝酒。   花领带也不恼,用酒杯碰碰他的果汁,自己先干了一杯。林清回只得陪着他喝了一杯,然后抢先他一步把酒瓶握到自己手里,给他再倒了一杯,自己则照旧倒了一杯果汁。   蓝领巾还在和陆靖言纠缠,花领带看他们一时顾不上这边,偷偷掏出一个烟盒,拿出来一支烟来,口中换成了生涩的中文,低声道:“这个,好东西,你试试。”   还真让他们说中了,林清回不用看就知道那里加了什么,哪里会沾自己的手。但陆靖言还在你来我往地拉扯,他也不好当即撕破脸,所幸也吃得差不多了,把筷子一放就陪他演起来。   他做出好奇的神色,却又侧过身,背着陆靖言摆摆手,压低了声音:“陆总不让我抽烟。”   “这个,好,这个,不一样。”花领带比划着,做了个欲仙欲死的表情,就要把烟往他手里塞。   林清回往后一闪,为难地摇摇头:“真不行。”   他说是这样说,脸上的跃跃欲试却没藏干净,花领带见机知意,把那支烟收起来,却把那一整盒塞到他手里,小声道:“你回去,自己试试。”   林清回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陆靖言的声音沉沉响起:“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饱含怒气:“我当你们诚心实意才来见这一面,你们就当着我的面搞这些东西?”   林清回心里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一晚总算要到头了,这俩人熏得他头疼。他配合地做出害怕的表情,把那盒烟推了回去,往椅子背里缩了缩。   蓝领巾面色也不好看,他瞪了花领带一眼,怫然起身:“陆老板,咱们兄弟来一趟不容易,你什么条件都不同意,到底要怎么样?”   陆靖言面色不虞:“我给张爷一个面子见你们一面已经是仁至义尽,这件事情你们本来就和我说不着。酒也喝了,你们回去吧。知道来一趟不容易,就少出门。”   “陆靖言你别欺人太甚!”蓝领巾一拍桌子,给花领带使了个眼色。   花领带与他配合无间,当即就近抓起酒瓶就要砸到林清回头上,间不容发之际,一直像个花瓶似的林清回却突然动了。他向后一闪身,手上抓着一个空盘向花领带脸上狠狠一拍,上好的釉面和瓷器一同崩裂破碎,细小的残渣飞溅,花领带的脸顿时皱成一团,没人能承受鼻梁被重击的酸疼,他的眼泪鼻涕顿时就下来了。   他一时疼得顾不上,手上稍微一松,酒瓶顿时被林清回夺过去。他毫不犹豫,反手拍在花领带后脑,房间内顿时酒香四散。一抹殷红自花领带脑后缓缓渗出,他疼得站不住,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可一只手还是牢牢抓着林清回,把他牵制在原地。   谁也没看清林清回从哪掏出来的,只见他手腕一翻,指尖寒光一闪,一柄蝴蝶刀在他手中顿时成形。他毫不犹豫,握紧刀柄,将刀直接插进花领带抓着他的那只手的小臂,刀刃穿过尺骨和桡骨的中间缝隙,直接将他扎了个对穿。   花领带爆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抱着胳膊在地上打滚。他疼的极了,沾了一身的肮脏污渍,连身上扎了碎瓷片都顾不上,只管有进气没出气的哀嚎。   蓝领巾见状怒极,一拳就向陆靖言打去。可没等陆靖言动手,林清回单手一撑桌子跳到他身后,箍住了他的脖子。不等他挣扎,手腕一翻,一点寒芒正正点在蓝领巾瞳孔之前。   “这位老板,别乱动,”林清回懒得记他的名字,随便称呼一声,用流利的英语说道:“我年纪轻,手不稳,要是你一动吓到我,这只眼球就完了。”   他像是觉得很有趣似的,轻笑一声:“你猜,我的刀够不够长,戳到你的脑子里呢?”   蓝领巾顿时僵在当场。他脖子上那只手确实力气没有大到他拼死也挣脱不开,可那把刀离得太近了,他只能勉强看出刀刃的形状。蝴蝶刀没有多大,可再小,捅进人的眼窝也够用了。   他甚至不敢眨眼,战栗间瞳孔能感受到刀锋的寒意,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几根睫毛碰到刀锋,随着他的颤抖簌簌落在地上。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实在没有把握,在挣脱之前,自己会不会先付出一只眼睛的代价。   “这就是陆总的诚意吗?”蓝领巾无济于事地拼命向后躲着,都挤出了双下巴,色厉内荏道。   “这话正该我问你们,”陆靖言像是要打掉什么脏东西似的,拍拍手站起来:“原来说不通就掀桌,就是你们的诚意。”   “陆总实在欺人太甚,”蓝领巾咬牙道:“有本事你今天杀了我,要不然,你走夜路可要小心了——”   他这个态度不太对,林清回手下再施了两分力,勒紧脖子打断他的话,心中有点困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异国他乡别人屋檐下,他怎么还能这么硬气?   下一秒,进门来的人解答了他的疑惑。   秦逸推着三个人走进门来。那三人身上都披着大衣,可行动间衣襟掀起,就能看出他们的手都被牢牢捆着,系着个看起来就复杂的绳结。他们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似乎都受了不轻的伤。蓝领巾看到他们,脸色铁青地闭上了嘴。   “这里的人,你们认识吗?”秦逸推了其中一人一把,问道。   那人抬头看了蓝领巾一眼,点了点头:“是他雇的我们。”   “这里的事,我会转告张爷的。”陆靖言说道,不再看他,施施然绕过他身边向外走去,包间里闹了这一场,他衣角却连一片水渍都没沾上,体面的仿佛能再去赴下一场宴会。   路过秦逸的时候,他吩咐了一句:“你处理好。”   “好的陆总。”秦逸应了一声。   蓝领巾只感觉一片衣袖在眼前滑过,眼前的刀锋就消失不见了。他脸色阴沉地摸了摸脖子,再转过头去的时候,只在门缝里见到林清回随着陆靖言走远的背影。   “你们是要我先打110,还是120?”秦逸站在门边,看似温和地笑了笑,反手锁上了门。   林清回跟着陆靖言走在走廊上,才意识到这天的布置远不止他所知道的部分。他刚刚在包厢里那样大闹了一场,这家店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看热闹,服务生和老板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所有亮着灯的包间一片死寂。   刚刚还有些兴奋的情绪随着这一路的寂静渐渐安静下来,林清回握着手腕,默不作声地擦去了那上面溅上的一滴血。   直到坐在车里,陆靖言才开口:“我之前跟你说的什么?”   “不许接烟和酒。”林清回老老实实地说。   “还有呢?”   林清回不说话了。   他不说,陆靖言替他说:“不许沾血。林清回,这四个字你哪个字听不懂?”   “他们先动的手。”林清回嘟囔了一句。   “他们先动了手,你就要下死手?”陆靖言斥道:“我问你,秦逸要是再晚三分钟进来,你的手还能稳得住?”   林清回默然,要是蓝领巾情绪太激动撞到刀口上,总不关他的事。   “要是你控制不住自己,下次也不必出来了。”   “这次确实是我冲动了,”林清回立刻低头:“下次一定注意。”   陆靖言让他气笑了:“你看着我,你说这个话,你自己信吗?”   林清回揉了揉手腕,抬头看他:“要是再出意外,我可以负责。”   “你负责?你负什么责?他们算什么东西,值得你跟他们玉石俱焚?”陆靖言冷哼一声:“你也不必打别的主意,我还是那句话,真到了那一步,你必然不能如愿。”   林清回顿了顿,垂眸道:“我只是想给您提个醒,我有用。而且,我还能更有用。”   陆靖言看向窗外,没理他。   林清回自己揉了一会儿手腕,秦逸终于回来了。他换了件风衣,裹着一身清爽的凉风坐进驾驶室:“陆总,都处理好了。”   “嗯。”陆靖言颔首。   林清回看看他淡漠的神色,又看看秦逸,好奇地问道:“怎么处理的?”   总不会都杀了吧?   秦逸看了陆靖言一眼,发动车子:“两位老板拒绝去医院,我让人送他们直接回去了。”   林清回没想到这件事看似高高举起,居然这样轻轻落下,不由问道:“他们还会再来吗?”   “清少放心,我刚刚联系过张爷了,”秦逸说道:“这两个人在这里闹得这么难看,回去有人收拾他们。” 第7章 7、小小年纪,心火太旺   这里距离郊区比较远,陆靖言明天还要去公司,干脆就让秦逸把他们送到了城里的一套房子。   这套房子所在的小区名为碧山,是本市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陆靖言当初买它只为方便,也就没看别墅区,只挑了个中高层的平层。小区里有物业管家定时上门打扫,是以就算长时间没人来住,房间里依旧一尘不染。   陆靖言坐到沙发上,向林清回伸出手:“过来。”   林清回先把自己沾了血迹的外套脱在玄关,才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对不起陆总。”   “手。”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林清回愣了一下,脸上做烧,闭上嘴,把手递了过去。他揉了一路的手腕,陆靖言自然看在眼里。如今在灯下细看,就见白皙纤瘦的手腕上好大一片青紫,那个花领带手劲忒大。   陆靖言稍微用力捏了捏,淡淡道:“说过就过了,怎么,以为我还要罚你?”   “是我做错了。”林清回乖巧低头。   “话不对心,可以不说。”陆靖言仔细检查着他那只手,确认没有骨头的损伤。   骨头没事,但只皮肉伤也还是疼的,林清回疼得一缩手,口中“嘶”了一声。   “知道疼,下次就别那么冒险,”陆靖言眼中闪过一抹晦暗:“那两个人,还是便宜他们了。”   他拿过一边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秦逸,谁在那边?好,那个花领带,你给我折他一只手。”   林清回自己去冰箱翻了个冰袋,一边捂在手腕上,一边不服输地说:“我也扎穿了他一条胳膊,不及时看医生的话,他本来也废了。”   “那是你的本事,”陆靖言把手机扔到一边:“我倒宁愿你没这么多本事。”   “没本事的话,我也见不到您呀。”林清回笑起来,灯下少年眉眼熠熠生辉,巴掌大的脸上犹如拂过一阵春风。   陆靖言不由端着他的下巴吻了吻,分开后才在咫尺间低声道:“小小年纪,心火别太旺了。”   这本该是教训的话,只可惜色令智昏,出口时缠绵悱恻,反倒像是一句情话。   林清回指尖一颤,冰袋一时没扶稳,一阵冰凉落在二人中间,使两人下意识又分开了些许。   林清回拾起那个冰袋:“看您晚上没怎么吃东西,你饿了吧,我去煮碗面?”   “我去,”陆靖言站起身来:“你多敷一会儿。”   林清回跟着他走到厨房边,倚着厨房门,看他从冰箱里找出新鲜青菜和鸡蛋,挽起袖子洗菜。   陆靖言难得做这样接地气的事,林清回倚在门边出神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在渐渐升腾起的香气中说道:“您今天带我出去,我很开心。”   “只是带你去散散心,你的主职不在那里。”陆靖言背对着他忙碌着,淡淡地说。   林清回不知何时又摸出了那柄蝴蝶刀,手腕轻轻一甩,还沾着血的刀锋落在指尖,被他细细擦去血迹,恢复寒芒。他用拇指反复擦过那一线锋锐:“我可以做这个,您知道的,他们对我没有戒心,我可以做得很好。只要他死——”   “这件事我们讨论过了,”陆靖言兜头截住他的话音:“要是不想工作,就去读个研究生。”   “或者,”他拿出两个碗摆到餐盘上,回头看了林清回一眼:“回老宅陪陪章姨。”   林清回不说话了。   他把两碗面端到桌上,去冰箱里挖了一碟老宅带回来的酱菜,默不作声的往陆靖言那边推了推,勉强算是服了个软。   二人头碰头吃完饭,林清回主动去刷了碗,就到了该睡觉的时候。陆靖言先去了主卧的浴室,出来的时候就见次卧已经亮起了灯。   林清回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他的头发较长,一缕发丝贴在侧颊,水滴顺着下巴滴到锁骨,眸中氤氲着湿润的水汽,颊上被热水蒸腾出一抹薄红。他在客卧柜子里翻了半天吹风机,找到东西一回头才看到陆靖言站在门口。   “陆总,什么事?”他站直身子,问道。   陆靖言瞥见他已经铺好的床铺,摇了摇头:“你早点睡。”   “嗯嗯,我这就睡了,”林清回微微笑起来:“您也早点休息。”   “嗯。”陆靖言看着他看似毫无阴霾的笑容,转身离去。   夜已经深了,次卧的吹风机响了一阵就安静下去。窗外传来零星的鸟鸣和不知哪里来的野猫叫声。陆靖言躺在床上,一时没了睡意。他不该意外的,自一年前起,林清回就是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他一直若有若无地和自己保持着距离,无论是从称呼上,还是从这种生活的细节上。   他知道,如果自己再进一步,林清回不会拒绝,但也仅限于此了。可他要这种不拒绝有什么用,他并不是非得做个强取豪夺的恶人。他不知道曾几何时,他们走到了这个地步。   不,或许他是知道的,从他第一次换了晚宴的男伴,或者是,从那个暮夏,树叶转黄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都太累了。直到今天,有时候看着林清回那双黝黑的瞳孔,他都看不出那把烧了太久的暗火之下,还容不容得下旁人的存在。复仇的执念将他缠绕得太紧了,有时候他会觉得,他似乎从来没有看清过他的心。   真是个用完就扔的小混蛋,陆靖言自嘲地想,等到一切结束,当那个人死在狱中,或许这短暂的平静就也维持不下去了。   林清回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稳,他这天见了血,虽然心底绷得最紧的那根弦稍稍松了些许,却也不免想起往事。故人旧事在梦里纷至沓来,他见到无数熟悉或模糊的面孔在梦中闪过,他无数次在梦中惊醒,醒来时梦中的面孔又全数隐入漆黑的夜里,不留下丝毫痕迹。   他折腾到天光熹微才勉强进入无梦的安眠,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房间里安安静静,而他头痛欲裂,扶着额头半天才缓过来。   陆靖言已经去公司了,朱蓉发来消息,说她打听到最近有一个小班的表演大师课,就在这天下午,她托了好几手关系,昨天才踩死线报上名,要接他去。   这是正事,林清回看了一眼时间,才发现已经十点了,他连忙把电话打回去,约定朱蓉来这里接他,顺便给他带点吃的。   放下电话,他拉开窗帘。这天是个大晴天,阳光亮堂堂地从落地窗照进来。在高层的距离下,楼下的小花园和远方的车流都变得无比渺小,只有微风带来鸟鸣的声音,让人神清气爽。   林清回站在阳台喝了一杯咖啡,才打开衣柜。这间屋子他时不时也来住一下,衣柜里放了一些常用衣物。因为要去上课,也不用穿得太花哨,他随便找了件黑色的T恤,搭配浅色牛仔裤和一件白衬衣做外搭就算穿好了衣服。前一天的所有饰品都散落在桌上,那对郑重的袖扣自然是用不上了。他想了想,还是把它们单独装起来,在口袋里收好。   朱蓉很快也来了,带来的还有课程老师的介绍和附近一家餐馆的食物。   那家店在这里开了数年,口味清淡,食材干净,包装盒也打得严实,他们点过许多次。林清回给朱蓉倒了水,自己动手打开外卖盒。   闻到米饭香气的一瞬,被咖啡短暂填满的胃才醒来,将近十二个小时没有进食的身体后知后觉的感到饥饿,林清回端起碗,招呼朱蓉一起吃,自己先夹了一筷子。   朱蓉也不跟他客气,一边跟他说大师课的事一边吃了几口,突然停住了。   “有答疑环节是好事啊,是什么模式?嗯?朱姐,怎么了?”林清回注意到她的停滞,不解地向她看去。   “啊,自由问答。”朱蓉下意识回道,视线还追着林清回的手腕。后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前一夜那点伤变得更严重了,虽然不太影响行动,可青紫一片烙在手上,却不好遮掩。   林清回缩了缩手腕,若无其事地把袖子拉下来,继续问道:“有问题限制吗?”   朱蓉放下碗,顿了顿,盯着他问道:“你和陆总起冲突了?”   这话带着她一贯的委婉和体面,实则这么大一块伤,说情趣都是实在过分,她真想直接问,是不是陆靖言打人了。   “啊?没有啊。”林清回一愣,才意识到这事还真不太好解释。陆靖言那些生意他也一知半解,自然不能往外说,可要解释……这能怎么解释?   他只得笑笑敷衍过去:“你想哪去了,我昨天不小心磕到冰箱上了。”   什么品种的冰箱,能给人磕出一个环形的伤来?   朱蓉面容一肃,做经纪人最怕遇到这种事,深管不行不管也不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个大雷。要是以前带的别的削尖了头往上爬的小孩这么隐瞒她,她嘱咐一句自己小心也就过去了。可林清回对她却实在尊敬,身后有那样的靠山也没有架子,平常也不是掐尖好胜追逐荣华的性格,她不由就想多照顾他两分。   “清回,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伤处实在吓人,朱蓉也坐不住了,先去翻了个冰袋按在他手腕上,才坐在他身边,字斟句酌地说道:“你和陆总的关系,我本来不该说话。平心而论,陆总对你也算上心了,可这些都不值得你拿健康去换,是不是?”   这话其实说得有些过界,可林清回知道这也是她真正关心,才会对他说这些,当下认真地点了点头,才看着她的眼睛郑重说道:“真的不是陆总,只是一点小事情。”   他怕朱蓉再问,干脆自己说道:“这件事陆总也知道,已经解决了。”   朱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叹了口气,端起碗来:“不管怎么样,以后遇到事情,一定要跟我讲。”   “我知道,朱姐,”林清回笑笑:“一会儿我去换一件长袖,你再给我说说大师课的事吧。” 第8章 8、葛濛   大师课的主办方是风极娱乐,这是圈内数一数二的大公司,盘踞一整栋高耸的写字楼,旗下艺人无数,上课的活动室自然也装修得极有风格。   这一个小班只招收十个学生,为了方便互动,活动室撤去了所有桌椅,转而准备的是一堆柔软的蒲团,所有人席地而坐,资料就放在手边地上。   林清回翻了翻课程大纲,说是小班,这其实更像是一场演讲。风极请来的老师是西欧家喻户晓的一位影星,他这次是来宣传新拍的电影,才被风极抓住空挡请来了半天。   其实这种课程与其说是上课,不如说是给他们这帮半吊子镀金。有些表演上的灵光一闪不是靠口授就能领悟的,更别提来上课的学员平时在大学课堂里也不见得能得几次优秀,更不可能指望这两小时脱胎换骨了。不过成名已久的演员肯来讲一讲平日的拍摄心得,对他们来说也大有裨益,哪怕只是几个小技巧,这一堂课也算不虚此行。   思及此,林清回一开始有些紧张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他不是第一个到的,环视四周,看到几个点头之交的熟人。   意外在这里遇到,相熟的人自然要亲亲热热打个招呼,不熟的也都挂着亲和的微笑,互相招呼着加微信好巩固“同窗”情谊。林清回跟这群年轻的男男女女闹了半天,和一个叫丁元元的男孩混成了新朋友,两人正聊着这位大师课老师的电影,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   随着他进门,房间里顿时一静。   大家都是来上课的,就算打扮也就是画个淡妆,大多数和林清回一样就穿件纯色T恤,低调又简单,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并不是争奇斗艳的场合。可来人却一看就是好好收拾了一番,光发型没有两个小时就下不来,更不要说他那精心搭配的服饰和一丝不苟的妆容,他艳光四射的一进来,把整间屋子的人都衬了个灰头土脸。   正和林清回说话的丁元元笑容微微一淡,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去,一声招呼没打。他这样反应的人不在少数,林清回和他说着话,不动声色地挑了挑唇。   不知是巧合还是意外,来的这个人,正巧他认识。   不久前他们还一起录过节目呢,这个人,正是葛濛。   也是,风极要捧他,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拍几张照片再录点小视频,转眼就是一篇和大师相谈甚欢的漂亮通稿。   像是没察觉到大家的反应似的,葛濛就近和人打了个招呼,就挑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下来,低头翻看起资料。   林清回和他没什么话好说,也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装作不认识似的和丁元元聊起天来。   不过,说起来,他们也是真不熟,那天录节目太仓促,林清回甚至没和他换过联系方式。至于别的,他们之间确实也没什么好聊的。   很快人来齐了,那位影星也踩着点推开房门。他叫做艾德里安·珀曼,早年是音乐剧舞台上的常客,拿了几个奖后转战银屏,依旧获得了不俗的成绩,去年刚过了五十岁生日,如今在全球范围内,已经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巨星了。   他一进门看到葛濛就皱了皱眉,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随意聊起开场,简单介绍了一下课程后,要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   课程是全英授课,艾德里安的英语带一些口音,丁元元有点没听懂,正凑在林清回身边听他低声翻译,眼角余光就见一人率先站了起来。   正是鹤立鸡群的葛濛。   他是风极的艺人,刚大学毕业三年,不是科班出身,只是大学期间做过模特,后来渐渐混进圈子里演了几个剧,虽然剧都不温不火,但是他长得好,性格也讨喜,已经有了一票忠诚粉丝。当然,这种场合谁也不会拿粉丝数量说事,那几个剧又实在不是什么大爆款,他的自我介绍便难免显得寒酸了一些。不过在这些之后,他又大大方方地解释道,因为晚上有个活动,但又不想错过和老师的交流,所以只能先做好妆造直接过来,好节省一点时间。   这个理由没什么毛病,艾德里安的表情松动了些许,冲他微微笑了笑,示意下一位。   可老师不在意,旁人未必不在意,接下来接连站起好几个知名艺术学校毕业的人,无论有没有代表作,毕业大戏一定要提一嘴,统统是耳熟能详的经典剧目,学生时期获得的奖项也一个比一个听起来厉害,哪怕只是校内奖项,听起来也足够唬人,像是故意要和他割席似的。   这实在没什么意思,很快轮到林清回,他瞥见葛濛神色自若的面庞,只简单说了一句自己的学校,提一嘴之前只拍过几个网剧龙套,就坐了回去。   大家毕竟不是来争风吃醋的,虽然这一屋子学生也凑不齐两个拿得出手的作品,但起码上课态度还算好。原本预定两个小时的课程在状况百出的练习和此起彼伏的答疑下生生拖长了半个多小时,收拾好东西走出大楼时,林清回就在门口见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那是一辆库里南,陆靖言在省内常用它代步。但那大多是商务场合,林清回没坐过几回,只听说这辆车落地配齐约莫上了千万。秦逸曾说他最讨厌开这辆车,因为这通常意味着他要加班了。   可这天的司机却不是秦逸。驾驶室车窗落下一半,露出一个不算熟悉的面孔。林清回只隐约记得那位司机大概姓肖,也是给陆靖言开车的,不过从没在老宅见到过他。   葛濛在周围的窃窃私语中,告别经纪人,独自坐上了那辆车。初夏的天渐渐长起来了,暮色还没来得及降落,只有天边染上一层心急的橘红,天光之下,车门开合的瞬间,林清回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了一块熟悉的手表。   “真是豪车啊,不知道是什么活动。”丁元元和他一起出来,撇了撇嘴,语气里的八卦味道很难说是羡慕还是不屑。   或许,这就是那个陆靖言说要用来试水的人了,林清回看着葛濛施施然坐进车里,有意无意间向他这里看了一眼,两人的眼神一触即分,车子不再停留,立刻开走了。   葛濛会是个不错的人选的,他平心静气地想,他长相身量俱是上佳,又比他懂得审时度势,想往上爬的野心根本遮不住,他会是一棵很漂亮的摇钱树。   秦逸站在大楼一侧,看着林清回在台阶上发呆。角度原因,林清回看不见他,他却能看见他的全部表情。车子早就开走了,他还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跟了陆靖言十年,帮他处理过不少私密的事情,可即使是他,也不明白这两人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清回一直不冷不热地待在原地,看上去对自己的事业全无兴趣,好像什么都不图陆靖言的,可见到这种情形,他又不能真的坦然视之,一张清俊面孔在无人处端不住笑意,面无表情之下看不出是失落还是伤心。而陆靖言连老宅都让他随便住了,最私密的生意也肯带他去玩,见他受了伤比谁都急,可他想进军娱乐业的时候,那么大一个现成的人选摆在这里,他却偏偏要去捧那个才认识几天的小明星。   两个人像是各有想法,可相处的时候又正常得要命,谁也不提分开,就这样别扭着,居然也过了这么长时间。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秦逸摇摇头,拿好东西,在拐角处拦住和朱蓉一起出来的林清回。   “秦哥?”林清回很诧异:“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药。”秦逸和朱蓉点点头,递给他一个纸袋:“这是我们常用的药,比药店里的好些,陆总特意让我给你送来。”   朱蓉看看他又看看林清回,眼神狐疑地接过纸袋,当场打开后发现里面是几个写满不认识文字的药瓶,闻起来一股草药的清香。   “那就谢谢陆总了,也谢谢秦哥你跑一趟。”林清回笑道。   他的手腕在过长的衣袖遮掩下,看不出丝毫端倪,秦逸也不多做窥探,只是嘱咐道:“别怕疼,多揉揉才好得快。你要是自己下不去手就请别人帮你按,可别偷懒。手上的伤留时间长了不好。”   朱蓉便知道他也知道那个伤了,也不等林清回说话,自己点点头应了:“你放心,我看着他用。”   林清回做了个苦瓜脸:“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秦逸看了朱蓉一眼。后者见机知意,把药收好说了一声“我先去开车”,就向不远处的地上停车场走去。   秦逸等她走出几步路去,才递给林清回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只手,手上连着半条胳膊支出镜头外,小臂上有一个粗糙包扎的伤口,纱布上渗出暗红的血,下面的手腕呈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变形,连手指看起来都有些痉挛,显然是外力导致如此。   这实在是很熟悉的一只手,花领带就是用这只手,给他留下了那一片痕迹。秦逸的人手脚够快的。   “幸不辱命。”秦逸笑道。   照片都递到手里了,林清回也很难说他其实不需要这个。他露出一个自己都没察觉的微笑,接过照片,玩笑道:“辛苦秦哥加班了。”   “应该的,”秦逸让他逗得笑出来,眼见朱蓉已经把车开了过来,冲他挥挥手:“行了,走了。” 第9章 9、给你开个后门   接下来的几天林清回都没事,照旧窝在老宅里读剧本,顺便找一些表演网课来看。   虽说向澧有心转幕后,可谁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林清回和朱蓉商量来去,也只定下来还是走演艺路线。他的声乐不是科班出身,可这是向澧的老本行,他再有陆靖言做后盾,也不好用他的三脚猫功夫大言不惭地去天王面前现眼。   然而演艺也分从何开始,向澧一路从电视剧演到电影,手里资源不会少,林清回却不能指望第一次合作就上大银幕,这次八成还是要先从网剧开始。   这对林清回来说是件好事,他少有的几次工作经验就是在网剧跑龙套,做熟不做生,他也能轻松一些。   当下网剧圈子鱼龙混杂,演技好的不多,但妆造到位,只靠片段就能唬人,朱蓉特意耳提面命了多次,要他突击练练形体。所幸他原本就不算矮,再加上平时自己也注意,往那里一站就跟一株小白杨似的,挺立的肩背就能先把一半人比下去。   不知不觉到了约定时间,林清回顺利打通名片上的电话,向澧亲自接起,和他约定下午在工作室见面。   林清回带了一个纸袋,准时赴约。   向澧的办公室占据了整整一层写字楼,会客室更是有一整面落地窗。他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看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轻轻推门而入。   那天录节目的时候,林清回和他不是一个时间上台,交集极少,直到续摊的时候他才在陆靖言的介绍下注意到了这个少年。可那时灯光昏暗,他只记得是个眉目极为清秀干净的孩子,如今阳光下再见,他才明白了些陆靖言为什么要为他张嘴。   他和陆靖言认识十余数年,他结婚时陆靖言还给他做了伴郎,可他却从没见过陆靖言身边的莺莺燕燕,林清回是第一个被介绍到他面前来的。这不由得他不好奇,那天回去后他就托人查了查林清回的资料。   小城市普通高中毕业,有一点算不上精通的才艺,因为外形上佳考上艺术学校,今年大四即将毕业,毕设中规中矩,之前演过几个网剧龙套,陪跑过几档综艺和广告,除了他的专职经纪人稍微有点名气,一看就是有人特意安排外,这履历实在普通。   或者说,太普通了些。圈子里捧小孩子最不济也要先砸几个男一男二下去,如今这个成绩,倒像是陆靖言根本没上心似的。   可他要是没上心,找自己干什么?   向澧心中好奇,为此特意空出了两个小时时间,专门用来和林清回见面。   他最近一段时间频繁见人,可林清回仍是让他眼前一亮。   那天他也走得早,后来才知道陆靖言带走了葛濛。这不难理解,除却那些利益交换,葛濛是最容易抓住机会的那类孩子。他长得好,而且自己也知道自己长得好,对自己的优点懂得利用到极致,必要时候也不讲究什么脸面。否则风极那么多艺人,郎彬也不会专门捧他。   然而林清回和他不一样,葛濛的野心就写在眼睛里,他想要什么,向澧却看不出来。   林清回的眼睛就像是一汪湖水,乍一看清澈见底,可细究的话,却藏着太多让人读不懂的东西。他外貌不比葛濛差,笑容清爽,肩背自然挺直,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一看就是好人家教养出来的小孩。   他姿态摆得漂亮,更重要是心思也通透。郎彬喜欢在台上挤兑新人是出了名的,不管是不是真的脾气好,陆靖言那天那样给他找场面,他也没仗着这层关系要他去找郎彬的不痛快。这几天过去,向澧着意打听着,台上的事竟像没有发生过。   娱乐圈里糊涂账太多,很多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这样委屈了他,但向澧对他的好感却多了三分,要是真是个仗着陆靖言上蹿下跳的不懂事小孩,他也不会这样看重他。   不过,陆靖言和他的关系还真是不一般,向澧接过林清回带来的伴手礼,对他的好奇更调高了一级。   他一般不会收这些新人的礼物,扯上利益交换,有些事就不好办了。可林清回的这份礼他却不得不收。那竟然是一份章姨亲自烤的牛舌饼。   他中学时没少去陆宅蹭饭,半大小子怎么吃都饿,他偏偏不爱甜口的点心,章姨就特意给他烤了这牛舌饼让他带着。后来他升学忙事业,已经很久没有登过陆家的门,却想不到,竟会在这种时候再次见到这儿时的美食。   林清回把点心递给他时,心里也有些忐忑。   既然是陆靖言的吩咐,他之前就去和章姨说了一声要来拜访向澧。也正因如此,他才知道,向澧和陆靖言不只是普通同学关系,中学时期两个人关系极好,老宅里还收藏着两人少年时的合影,只是后来事业不在一个方向联系的才少了。可看他们那天的互动,显然这关系保持了十几年,并没有被时光冲淡。   这是陆靖言的好意,林清回自然不好拒绝,但内心深处,他却不太想送出这份太过亲密的礼物。他不知道,这样深入地牵涉进陆靖言的生活是否真是一桩好事。   一切馈赠都是有代价的,而他不确定自己能否付得起这个代价,他已经欠陆靖言很多了。   向澧接过牛舌饼显然很开心,当场就拆开来一块尝了尝,还问候了一番章姨和何叔,泡上一壶茶,才和林清回说起正题。   “你自己有什么打算?”他问道。   这话问得客气,林清回双手接过茶杯,也不多客套,把和朱蓉商量的结果和他说了:“我声乐不是专精,就不在向老师面前献丑了。其他的,看您安排,我和朱姐都没有二话。”   向澧看他懂事,故意逗他:“让你去接着跑龙套,你也愿意?”   林清回笑了笑:“能在向老师这里跑龙套,已经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机会了。”   这是寻常客套话,偏他说得真诚,向澧就喜欢他这个不骄不躁的样子,又逗他几句,就跟他交了实底。   他确实打算投一个剧,他近些年电视剧演得多,第一次自己投资,也打算从电视剧开始。正巧有个朋友手里有个不错的IP本子已经聊了很久,几方坐下来谈过,现在已经在选角阶段了。他本来是打算只投钱,但既然陆靖言张了嘴,那把林清回塞进去也不是难事。   但是,有一件事,他先交代在了前面:“这个剧我很看好,虽然是网剧,但不排除有上星的可能。你进组没问题,但能演什么,还是看导演安排。”   “这是应该的,”林清回忙应道:“我肯定努力,不给您丢人。”   “唔,但也不是不能给你开个后门。”向澧挑眉一笑,说道:“这是个古装剧本子,你站起来,先走两步我看看。”   这就是要看他的体态了。林清回不敢大意,把茶杯放回茶海,站起来静了静,把呼吸和体态都调整到最佳,才在屋子里走了一个来回。   向澧暗暗点头,又随便抽了几句台词给他试。   林清回不了解人物,那几句话偏偏平平无奇,又谁跟谁都不挨着,他也只能看话里的意思勉强揣摩人物性格,演了几个臆想中的角色。   这样盲演,自然不是正式选角的流程,不过是向澧先看看他的本事。要真是个断句重音都念不清楚,只会棒读尬演的,他丢不起那个人,跟导演打个招呼演个边缘角色也就是了。   但林清回却着实让他眼前一亮。他被要求演的一共有三个角色,一个孱弱书生,一个正派大侠,还有一个深闺少女。   孱弱书生那句词里有几个咳嗽的语气词,他却不只是做了个假咳的动作,而是把整个肢体都调整到一副病歪歪的状态,有气无力地歪在沙发上,咳嗽把气口撞的乱七八糟,偏他有本事还把台词说的清清楚楚,让人毫不出戏。   而他演起大侠则是神采飞扬,肩背挺直,双眸如星,吐字清晰有力,仿佛下一刻就能打马荡平一切不平事。   最妙的是那个少女。他没有因为看出这是一个女性而刻意扭捏作态,掐紧声线,而是端起一副闺中少女的仪态,手上捏着一柄假想中的团扇,面庞上挂着少年人特有的纯真,侧头去和婢女说话。   “不错呀!”向澧心中大喜,见到真本事之前,他心中始终有一些担心,陆靖言不用他是不是真是因为烂泥扶不上墙。如今看来,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依他看来,稍加调教,林清回的演技比葛濛还强些。就不知道陆靖言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这话不好问他,向澧也只好先压下心中疑问,真心实意地夸了林清回两句。   “是学校教得好,”林清回笑笑,并不邀功:“学校里有类似的课程,许教授都教过的。”   “许秋?”向澧一挑眉。   “是的。”林清回恭敬道,显然对这位教授也很尊敬。   “是他的话,不奇怪。也难得你能好好听课,”向澧心情不错:“回去等消息吧,副导演最近就会给你打电话。” 第10章 10、试镜   大概是那天给向澧留下的印象不错,约定试镜的电话当天晚上就打了过来,随着时间表一同给到手里的还有一套剧本初稿。   按理说一般试镜前的不会给演员完整剧本,但既然林清回已经半内定了,那提前让他熟悉一下也没有什么。试镜时间定在三天后,朱蓉嘱咐林清回最近什么也不要管,先把剧本看透,她自己则在短短三天之间,火速给他找了一个助理。   林清回以前的工作进组时间都不长,朱蓉给他当个临时助理还忙得过来,但这次是难得的机会,朱蓉打定主意让他在组里待尽可能久的时间,那么没有一个全职助理很多事就不好做了。   她做事林清回一向放心,全然没管招人的事,只专心啃了三天剧本。直到试镜那天才见到朱蓉为他准备的助理。   那是个圆脸姑娘,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笑起来左边脸颊上有一个小酒窝,身形微胖,一米六左右,随身背了个双肩包,头发在脑后扎个马尾,利落地落在颈后。   “介绍一下,姜园,你的新助理。”朱蓉说。   “林哥好,以后有什么事找我就行。”姜园立刻上前两步和他握手,一双眼笑得眉目弯弯,背了个书包,看起来讨喜极了。   “清回就不介绍了,他的资料你都有,”朱蓉说道:“一个月试用期,有任何不合适都及时说,你俩都是,知道吗?”   两个年轻人乖乖点头,目光一对,都笑了。   林清回心中一松,这个助理看起来很好相处,性格也不差,要是没有意外的话,以后他的大半生活就全靠她了。   “放心交给我吧朱姐,”姜园识趣地跟在林清回身边:“我办事你放心!”   朱蓉还有别的事,见二人确实相处得还行,放心地挥了挥手让二人先进去试镜,她自己留在外面打电话。   这次的网剧是个大制作,试镜的人很多,大多数都互相不认得,也没心情交际。林清回找了个角落坐了,姜园已经跑前跑后帮他递了资料,又从她的书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给他倒了半杯温水:“林哥,润润嗓子先。”   “谢谢啊。”林清回接过水抿了一口,就见她又掏出一个充电宝:“估计还得等俩小时,林哥你手机还有电不?”   林清回一时只觉得从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他不由笑了,看向这个一来就为他跑前跑后的姑娘:“坐下来歇会儿吧,我没事。”   “好。”姜园应了一声,笑眯眯坐在他身边。   这间屋子人多,林清回翻了两页剧本,实在看不下去,干脆合上剧本,找姜园说话。   两人年龄相仿,几句话就打开了话匣子。交谈中,林清回得知,姜园是朱蓉一个师弟的朋友,之前在圈子里做过几年助理,只是上一任雇主更想让家里的表姐妹来帮忙,就和她好聚好散了。   她说得轻巧,林清回却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这圈子里多的是混不出头带着个小助理疲于奔命的小明星,可也正是这群人,稍微发迹后,身边的人一窝蜂凑上来,最先换掉的就是陪自己度过微末之际的助理。   在这条通天星途之下,被那些黯淡小明星踩着的,是更多永远熬不出头的小助理。   姜园看出林清回的神色,不在意地笑笑:“早点分开也好,他按市场价给了我n+3,够我慢慢找一阵工作,才遇到朱姐这个机会。”   林清回不由问道:“你就不怕再被辞退一次?”   “当然怕,”姜园点点头,随即笑起来:“所以我找了很久,直到遇到朱姐。”   “朱姐人好,在圈子里有口皆碑,是她介绍的工作,我绝对放心,”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清回:“所以林哥,咱俩一起努力,你一切事情都交给我,我保证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   “好啊,”林清回作势和她碰了个杯:“那就祝我们可以长久合作下去。”   林清回和她聊着,突然发现哪里不对,看姜园的工作经验,那她应该要比他大,怎么会还喊他哥。   “哦,我大学没上,家里拿我学费给弟弟上补习班了,逼我嫁人来着,”姜园接过他喝完的杯子收好:“所以工作也不太好找,这次真是多亏了朱姐给我这个机会。”   “那你家里……”   “他们不知道我挣多少,我跟他们说我在市里洗盘子呢,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姜园狡黠一笑:“我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好。”   不知不觉轮到林清回试镜,姜园陪他一同走到房间门口,冲他比了个口型:“加油。”   林清回冲她笑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试镜的房间不大,靠墙一字排开坐了三个人,角落里站了几个工作人员,录像的机器架在一角,静静转动。   居中那人是个看起来四十望五的中年男性,戴着鸭舌帽,只扫了他一眼就低下头去翻资料,看不出表情,整个人都有一种盯了一天流水线的疲惫与麻木。   坐在他左边的是一位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女士,身形微胖,留着齐耳短发,穿一件淡色卫衣,手上转着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清回,林清回冲她回以一个微笑。   右侧的则是一位看起来就十分精干的女性,她留一头及肩的披肩直发,烟灰色衬衣解开两个扣子,袖子挽到手肘,正皱着眉在iPad上写着什么,直到林清回站定才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仿若能洞彻人心,林清回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由更认真了两分,走到房间中间,不卑不亢地问了声好。   坐在中间的副导演递给他一张纸:“五分钟,准备好就开始。”   林清回双手接过,稍微退到墙边,研究自己的试镜内容。   那是一个茶楼里的场景,孱弱的书生坐在茶楼一角,一边听着说书先生的故事,一边和友人谈天,弱不胜衣中自有一股文采风流。可根据剧本里的内容,这个书生原本也是夜驰百里,一剑连挑十三寨的少年英雄,只是因为一个意外,才不得不困居书斋。   这个角色在剧本中并不吃重,和主角结识后就露了几面,剧情中期就被主角的仇家杀了,只是他死前藏的一样东西帮了主角的大忙,暗线一直蜿蜒到剧情结尾才揭晓,可谓是主角心头一抹白月光。   这样一个角色要是演得好了,只靠片段cut就能屠版,可要是演得平平无奇,自然会被戏份更吃重的其他角色盖过。林清回之前就研究过这个角色,并不嫌他戏份过少,一扫试镜内容心里就有了数。他再细细想了一遍,不到五分钟就示意道:“我好了,可以给我一把椅子吗?”   一旁的工作人员默不作声为他搬来一把折叠椅放在镜头前。   林清回信手将纸条折好塞入袖子,坐在椅子上。他肩背挺直,眉目微垂,右手作势握住酒杯,左手则放在腿上,似乎揣着什么东西,微微侧耳听着茶楼先生的动静。   负责搭戏的工作人员毫无感情地念道:“叶兄,这么巧。”   “不巧,”林清回微微摇头,收回视线投向对面,话一出口就能听出他气息不稳,只是他却强撑着,继续说了下去:“我正在等你。”   他语气似有深意,向一个方向举杯虚敬,只是一个小小的酒杯,他端在手中,却似端不稳似的,端起一点就不得不沉下手肘,靠桌子支撑手上的力量。偏他这时手腕一转,身形随之微微向前一倾,手上姿势做得不动声色,倒像是风流的要靠近和主角开个玩笑。   “叶兄身子不好,还是少吃些酒吧。”工作人员接道。   “酒可是好东西。”林清回又向前伸了伸杯子,和不存在的对桌碰了一杯,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来,自己缓缓喝了下去,眼角眉梢都带着熏染的笑意。   “不过我知道,你不是来喝酒的。”他放下酒杯,收回手,这时才看清他的动作似乎是抱着一个手炉,他右手放回手炉取暖,左手却从袖子里抽出方才那张纸条,夹在指尖推了过去。他腕上无力,手腕微压,堪堪把纸条推过短短一段距离就停了手。   他在纸条上点了点,纤长清瘦的指尖似乎凭空敲出两声轻响,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这个,才是你要的。”   他眉目微扬,眼角眉梢依稀是旧时少年意气。   “叶兄,你的伤,当真没有办法了吗?”副导演亲自接了一句。   林清回摇摇头,并不答话,只是收回手,向方才侧耳聆听那方向侧了侧头,似乎在暗示对方少说话多听书。他自己则似是怕冷极了,左手放回手炉取暖,右手提起酒杯,低低斟了两杯酒,曼声长吟道:“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他语气怅惘中带着微嘲,眸子垂下去,一双眼只看着酒杯,让人看不清他目中神色。   他一共就这五句台词,演完以后自己静了一瞬,而后起身鞠躬:“谢谢各位老师,我演完了。” 第11章 11、男三号   副导演点点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他左侧那位女士眼神晶亮,跃跃欲试地看着他,和他对上视线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副导演写了几笔,侧头去看右侧那位女士,两人交换一个视线,那位女士盯着林清回看了一会儿,从桌子上又抽出一张纸:“试试这个。”   林清回不明就里,接过去细看,就见这是另一个戏份更重的角色,算下来差不多是男三。他心中一惊,之前听说主角和重要角色都定下来了,他今天的目标是能活过十集就算胜利,因此之前着重揣摩的也是一些中部角色,手里这个角色,却实打实从头活到了尾。   不过读了这么多次剧本,这个人物他也是了解的。这是主角的小师弟,剑法超绝,常年黑衣,为人凄清孤僻,只因为主角从小一只关照他,才对主角能多两句话。作为主角团的一员,他并不是最引人注目的角色,话不多但是嘴毒,经常几个字憋得旁人说不出话来。   而他的结局也是最惨的,他幼时因为家中剑谱被师父灭门,师父以为他不记事带回去抚养,却不想他其实什么都记得,只是硬生生瞒了十几年。他明面上跟师兄下山历练,实则早已跟反派勾结,刚才林清回演的那个书生就是由他报信后才遭了杀身之祸。   最终他如愿以偿杀了师父,自己却也死在主角面前,临终前主角问他从前种种究竟是不是都是他做戏,他却至死不答,大笑之后自断心脉,只留给师兄一蓬红艳鲜血。   这是个很矛盾的角色,性格也并不讨喜,小说读者中有人爱他至情至性,也有人恨他不长嘴徒生误会,身上争议极大。而林清回此时要演的,就是他临终前与师兄对峙的那一场戏。   方才那把椅子还没收,刚好用来支撑身体,林清回反手持剑,硬撑着站在原地。左臂一动不动地垂在身侧,似乎受了重伤。   工作人员对着词念道:“师弟,当真是你?”   “事已至此,师兄还不明白?”林清回抬眸,直直看着身前的人,唇角带着死不悔改的笑意,眸中犹如有一团烈火在烧,   “就因为枯兰剑谱?”   “因为剑谱?”林清回低声冷笑,继而扬眉竖目,声如杜鹃泣血,令人闻之变色:“因为我谢家上下三十七口人命!”   他已是强弩之末,这句话一出口,便似再也站不住,一个踉跄,才又撑住自己。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抽搐一下,又被他不动声色地蜷缩起来藏进衣袖。   “师弟,你……”   林清回截口打断,他眸子里烧着复仇的烈火,唇角却勾起来,只听他低声道:“师兄,你是好人,但是枯兰不能给你。”   他语调低沉,若不仔细去听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那心灰意冷中,有一股奇异的遗憾之感,使人听了便觉不安,仿佛他要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连那麻木对戏的工作人员都不由向前走了一步,想要阻止他似的伸出手去。   林清回静了静,重新站直。这段试镜材料只有这三句台词,他的试镜结束了。   烟灰色衬衣的女士冲他点了点头:“谢谢,你可以回去等消息了。”   她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副导演又在低头写着什么,只有他左侧那位女士目光随着林清回走了一路,眸色晶亮。   出了试镜的房间,林清回浑身一松,才觉得一阵疲惫涌上心来。那两场戏的情绪截然不同,却都十分复杂,再加上临场设计动作不是容易的事,他演起来花了大力气。方才在房间里不觉得,出来才后知后觉的感到紧张,手脚都有些发软。   他捻了捻手指,擦去一手冷汗。   “林哥,怎么样?”姜园凑上来,带着他去一旁一个人比较少的休息室,笑眯眯问道。   林清回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没听说这回试镜有人试了两个角色,不知他是撞大运试到了更好的角色,还是副导演对他这两个角色都不满意。而且,那位烟灰色衬衣的女士让他很在意,看起来她似乎比副导演地位还高,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人。   “你进去了十多分钟,肯定没问题的。”姜园却很乐观,她压低声音:“有人进去两三分钟就出来了,脸色难看得嘞。”   “那就借你吉言。”林清回和她一样低声笑笑,外人太多不便张扬,两人很快就离开了。   确认角色的电话在一天后打到了林清回的手机上。师弟那个角色是他的了。   这是绝对的意外之喜,他当即给向澧打了个电话。   电话没响两声就接通了,向澧似乎也很兴奋,一接起来就连声道了恭喜。   “都要感谢向老师给我这个机会。”林清回并不自大,恭敬道。   “我看到试镜片段了,你表现得很好,”向澧笑呵呵地说:“一点没给我丢人,老陆可真是让我占了个大便宜。”   他那边人声嘈杂,似乎正在忙,林清回识趣,再三道谢后就挂了电话。   这次工作机会比他以前那些小打小闹进步了一大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事,他特意请朱蓉和姜园吃了一顿饭,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丰盛的火锅。   这一聚就到了很晚,姜园是爱玩的性格,吃完饭又要去ktv,三人放开玩了一整晚,直到过了午夜才把姜园送回去。   朱蓉要开车不喝酒,送走姜园后,车上就只剩了林清回,深夜微冷的风从开了一缝的车窗吹进来,让他的醺然醉意散了几分。   朱蓉点起一支烟,把车窗开大,一手搭在窗边,突然问道:“这件事,你跟陆总说了吗?”   林清回撑着额头,他有点困了:“我以为朱姐你会说?”   朱蓉从一开始就是陆靖言的人,两个人心知肚明,却从没挑明过,林清回这样问,是真的有些醉了。   朱蓉也看出他的酒意,不以为忤,只是说道:“我是你的经纪人。”   林清回捏了捏额头,他静了一静,清醒过来了:“对不起朱姐,是我想岔了。”   他说着摇了摇头,回答刚才那个问题:“这种小事,就不用打扰陆总了。”   “如果是别的剧,我也不多问这一句,”朱蓉深深吐出一口烟气:“你知道这部剧的男一是谁?”   她都这样问了,林清回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葛濛?”   “是他。投资商钦定男主,不经过试镜直接进组。”   那么这部剧最大的投资商是谁,也昭然若揭了。   “而且,”烟头在朱蓉指尖明灭,她摇摇头,露出一个复杂的笑意:“宣发那边露出来的意思,你虽然是男三,但是和男主之间的感情线很值得挖。他们想在这个上面做点文章。”   林清回懂了,拍点暧昧镜头,维持宣发热度,简单来说,卖腐嘛。   不过,他和葛濛?这也太荒唐了。他不由笑出声来:“这可真是……”   朱蓉叹一口气:“一周后正式进组,开始剧本围读和剑术培训,这段时间要怎么处理,你好好掂量吧。”   林清回应了一声,点点头,他酒意去了几分,脑子里却更乱成一团乱麻,命运还真是从来不肯让他好过。   “朱姐,给我支烟吧。”   朱蓉从后视镜看他一眼,把烟盒递给了他。   她抽的是女士细支爆珠,烟草味道不重,咬破爆珠后,薄荷味道更清凉一些,林清回摇下车窗,刚吸了一口,就听朱蓉接着说道:“还有小园,她家里的事你知道了吧?”   林清回应了一声。   “她是个好孩子,一个人打拼到现在,也没什么坏心眼。不过你和陆总的事我没和她说。她跟着你,这件事,你拿主意。”   深重夜色之下,林清回面无表情地盯着烟头那一点火光,声音冷淡:“先瞒着吧,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最近都住在城里另一间公寓里,但是朱蓉这几天忙着帮他聊合同谈待遇并不知情,习惯性把他送到碧山。   林清回心里想着事,直到车子开到小区附近才意识到周遭景物不对。可天色太晚,这种高档小区附近又极难打车,他也不好让朱蓉再送他回公寓,只得跟朱蓉说了一声最近有事还是去公寓找他,勉强下了车。   这间屋子还是陆靖言为了林清回上学方便准备的,有一段时间二人一直住在这里,后来才渐渐来得少了,不过密码和指纹一直没换。   陆靖言在市里另有住所,寻常应该不会来这里,林清回在门口想了想,才轻手轻脚地开了门。   可惜天不遂人愿,客厅的灯明晃晃亮着,林清回绕过玄关,就见陆靖言正好迎上来,脸上带着些微诧异:“你回来了?”   林清回顿时有种闯入别人家里的尴尬,自从之前借故搬出去之后,他就再没有主动来过这个房子,这会儿又和房子的主人迎面撞上,他下意识就想走:“我走错了……”   “错什么,”陆靖言一把拉住他:“本来就是给你住的地方。”   离得近了,他闻到林清回身上浅淡的酒气,面色一沉:“你喝酒了?” 第12章 12、我的刀永远是陆总的   这问话太过熟悉,林清回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直到被按着在沙发坐下才想起来辩驳:“只喝了两杯,朱姐看着呢,没喝多。”   陆靖言却不管他的狡辩,去厨房找了一罐蜂蜜,给他冲了一杯蜂蜜水塞手里,才坐在他身边打量他的神色,淡笑道:“没喝多,你会来这里?”   林清回是喝了一点,但吹了一路的风,酒意早就散干净了,他握住透出温暖热意的杯子,扬起个乖巧的笑脸:“陆总不是说,这是给我住的地方?”   “那你走什么?”   “这不是担心打扰了陆总的好事。”林清回脱口而出。   话音出口他便觉失言,连忙扯开话题:“陆总怎么有空过来?”   陆靖言却不知怎的,反而因他这话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最近忙,住这里方便。”   “是我回来得太晚了,”林清回立刻低头认错:“打扰了陆总休息。”   “不急,”陆靖言按住他:“什么事让朱蓉都不管你?你的身体自己不在意,她也不上心?”   “真的只喝了一点,”林清回看着他,眼眸被酒气熏出一抹水润,似乎连语气都被那淡淡酒意泡软了:“是好事,说起来还要感谢陆总呢。”   他放下水杯,挂起一抹笑,恍然又是那日树林中故意跌入怀中撒娇的少年,凑近了一些:“向老师给我介绍了一个好工作,我拿到了男三。”   “确实是好事,”陆靖言摸摸他近在咫尺的微红面颊,低声笑道:“改天带你好好谢他。”   他说着,不知不觉凑得更近,眸中带着笑意:“你又要怎么谢我?”   林清回害羞似的垂着眸子,任由他将自己拥入怀中,低声道:“我的刀永远是陆总的。”   落在唇畔的吻因这一句滞在原地,林清回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呼吸,不语不动,似乎对一切对待都来者不拒。   陆靖言看着他这幅乖顺样子,眸中的笑意却一分分冷下去,他停顿片刻,那一吻还是落了下去。   犹如攻城略地一般的亲吻让林清回无处可躲,他微微启唇,迎接着狂风骤雨一般的吻,一只手抵在陆靖言肩上,抓着他的衣服,不知是要推开还是抓紧,一双清透眸子紧闭着,陆靖言看不清他的神色。   陆靖言吻的愈重,心底那个被刻意忽视的空洞就变得愈大,他明明抓住了眼前的人,可却像是抓住了一捧沙,似乎抓住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   一吻已毕,陆靖言放开林清回,神色复杂地为他理了理头发。   “你……”两人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你说。”陆靖言微微放开他,听他嗓音嘶哑,把蜂蜜水又塞回他手里。   林清回端着水,垂眸看着杯子:“我一身酒气,要先洗个澡,陆总先去休息吧?”   多体贴的言辞,多恭敬的称呼,陆靖言长身而起:“你慢慢洗,我先去睡了。”   林清回目送他回到主卧,卧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他慢慢喝完杯子里的水,去厨房清洗干净放回原处,然后才回了浴室打理自己。   他知道他应该做些什么,这件事是他欠陆靖言一个人情,但葛濛的事梗在喉头,他实在说不出更多好听的话,如果陆靖言不主动要,他没办法去给出更多了。   深吸一口气,他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甩出脑海,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先把戏演好。活一天是一天,旁的事,以后再说吧。   次日一早陆靖言就出了门,林清回睡不着,看了一夜剧本,人物小传都写了个大概,直到听到一声门响,才慢吞吞起身,去楼下打了个车回自己公寓。   站在公寓里,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矫情。这间公寓地段不错,质量上佳,采光也极好,是陆靖言最开始为他准备的住处。他们的开始,不过是这样烂俗的一场交易。   但有些事,不只是简单的交换。时间过去太久了,事情早已脱出正轨,更多更复杂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中间。很多时候,林清回都觉得自己像是站在孤耸悬崖之上,他极目四望,进退不得。   和陆靖言那一场意外相遇最明显的影响是,直到进组那一天,林清回才想起来,他还没跟陆靖言说宣发路线的事。   不过,这都是常用宣传手段,粉丝经济效益极大,陆靖言作为最大投资商,大概也不会拒绝,林清回想了想,决定一切顺其自然。   这天他终于见到了主角团的其他几位成员。   葛濛作为男主自然不必多说,他到得早,正和导演说着什么——林清回这时才知道,那天试镜时那位烟灰色衬衣的女士原来正是剧组的程导。   另一位女士也来了,听其他人介绍林清回才知道,她就是这部剧的原作者桐风。她在这部剧里兼任编剧,穿一身低调的黑色,在所有人都在寒暄的房间里低着头坐在那里,有人打招呼她就抬起头笑笑,一句话不多说,一个人自成一国。   林清回看出她大概有点社恐,也不硬往上凑,遥遥和她点头笑了笑,就见到了男二。   这位不用人介绍他也认识,这人名叫应晓晨,是昕合娱乐的艺人。据说他有好几部剧待播,除了男一就是重要角色,最近势头正足,公司也很看好他。光助理他身边就跟了两个,化妆宣发更是一应俱全,连经纪人也全天候待在组里,这天还自带了摄影师来拍宣传照,剧组里数他身边热闹。但他为人看起来还算不难相处,和名不见经传的林清回客气地握了手。   林清回和他客套两句,顺利在他身边落座,坐在他对面的是主角团唯一一个女生。两人隔着桌子握了握手,林清回得到一个友好的微笑。   花灿,他看到姓名牌上这样写到。他迅速回想起自己看到的朱蓉给他找来的同组资料。她是选秀出身,性格开朗,爱开玩笑,不过分寸掌握得很好。她在圈里已经混了很多年,比那位男二拍的剧还多些,只是女性角色不易出彩,至今还是不温不火,进组只低调地带了个短发助理,据说从出道起就跟在她身边,是她远房表姐。   众人热热闹闹地打着招呼聊着天,不多时人来齐机器架好,便准备入座正式开始。   正当此时,葛濛不知和应晓晨说了什么,两人换了个位置,他坐到林清回身边。   “葛老师,有事吗?”按照咖位自然是他辈分大,林清回客气道。   “叫我葛濛就行或者阿濛就行,”葛濛低声笑道:“配合一下宣发,你的经纪人和你说了吧?”   林清回一愣,这就开始了?   “这种事都是线埋的越早越好,”葛濛给他拿了一瓶水,驾轻就熟地说:“拍几张照片留给她们考古。”   林清回接过水,却不料葛濛并没有松手,他下意识看过去,二人四目相对的一瞬,他听到摄像机卡擦一声轻响。   ……林清回在心底暗骂一声,回了一个淡淡的笑。   “你们师兄弟说什么悄悄话呢?”副导演喊他们:“准备开始了。”   四下里顿时一片窃窃起哄声,林清回翻开剧本,拿起笔,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他在心底安慰自己。   这场预计为期一个月的剧本围读搞得很正式,导演编剧摄影和美术全员在场,原作者更是雷打不动坐在一角,据说定妆也会在剧本围读期间出来,服装的人就在现场看着,准备随时修改自己的创意。   这样郑重其事之下,自然没人敢大意。名为《血中碧》的故事,就在这样的氛围内第一次和全剧组人员相见。   这是个经典武侠故事,主角是某门派的大师兄,因为一场阴谋下山调查,他的师弟随他一同下山历练,两人又结识了某名门世家的大少爷和一位武功高强的女侠,整个剧就是四人一同闯荡江湖的故事。   主角性格沉稳可靠,任侠萧疏,正直却不迂腐,如清风朗月一般,是整个团体的主心骨。师弟则只管跟着师兄,性格冷僻,只对着师兄有点热乎气,两人比亲兄弟还要亲密。   大少爷却一向和他合不来,他是名门独子,身份贵重,靠着家里的名号就能在江湖上横着走,因此省了很多事,却也惹了更多麻烦,一路上惹祸不断。他谁的话都不听,却唯独对女侠的话唯命是从。   女侠比他大些,常年在山中习武,懂得所有江湖掌故,心里却只有剑术,因为救了大少爷一次后发现和主角团目标一致才和他们一起行动,是团队中兜底的存在。她在戏中的感情线很少,直到后期才对大少爷有了点不一样。   而大师兄则干脆没有男女感情线,看起来就是个木头,宣传明面上说的是男主一心行侠仗义,但实际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有数。又因为师弟最终的凄惨结局,无论是出于补偿心理还是想硬磕一口代糖,整个剧组都对两位演员的互动乐见其成。   有些事就在大家的默认中顺理成章地延续下来,无论是读剧本是挨在一起的椅子,还是放饭时被一同发放的饭盒,短短几天时间,林清回就被迫和葛濛熟了起来。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三天,剧组的人逐渐熟悉,林清回也习惯了葛濛不是做些似是而非的小动作。这天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林清回正打算随大家一同离开,就感到葛濛拉了他一下,一句话轻轻送到他耳边:“稍微留一下,有点事和你说。” 第13章 13、难道不恨   林清回心中不解,但也没有拒绝的必要,就慢吞吞的收拾东西,看着众人慢慢走光,直到葛濛的助理小方落在最后,“嗒”的一声在外面关上了房门。   有什么事,要这样郑重其事?他心中一沉。   “我和陆总什么都没有。”不等他问,葛濛立刻说道。   “什么?”林清回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一时愣住。   “那天他带走我,也只是换个清净地方谈后续合作,”葛濛放松地靠着椅背,看着他直白说道:“他没碰我。”   林清回微微皱眉,无论那天发生了什么,葛濛跟他说这个干什么?   他站起身来,如果只是这件事,这还真没什么好说的:“你误会了,陆总和什么人做什么事,和我无关。”   葛濛随着他站起来,指尖在剧本上拂过:“别紧张,我只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他轻声笑了笑:“那天晚上的事可不止有那个房间的人知道,我不说你也知道有的人会怎么说咱们。我虽然不在意,但是咱们要合作很久呢,我想,起码我们之间不要有误会,不是吗?”   林清回神色复杂,在此之前,他只当葛濛是个八面玲珑的小明星,如今看来。却没想到他是这样谨慎的性子,怪不得偌大一个风极娱乐,偏偏要捧他上位。   话都让葛濛说了,林清回摇了摇头,冲他伸出手去:“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葛老师。”   葛濛轻松地和他握了握手:“那么,先从称呼开始怎么样?总叫我葛老师也太生份了。”   林清回想了想,抱着自己的剧本,微微侧头笑了一笑:“一起去吃饭吗,濛老师?”   葛濛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拉着他出去了。   大概演员的工作就是这样的,林清回吃着盒饭,心不在焉地想,镜头之下就是舞台,谁说只有正式播出的才是唯一剧目呢?   像是形成了什么默契似的,全剧组里小濛濛哥葛老师的一同乱喊,唯独没人叫那个“濛老师”,这样反衬下来,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称呼也显得特殊暧昧起来。   林清回也不再若有若无地躲着葛濛的接近,在有意抓拍的镜头中,赫然又是一条关系逐渐接近的铁证。   而他只做不觉,照样每天兢兢业业地读剧本。   这天围读会开到一半,向澧也来了。他带着个鸭舌帽,低调地坐在房间一角,和程导低声说了两句就打开剧本,静静地听房间里的进程。   林清回一时没注意到他,刚说完一句台词,程导突然举手示意打断。   “这句话,你能再念一遍吗?”   那是句很简单的台词,师弟下山后不熟悉江湖上的生活,师兄帮了他一个小忙,为他解了围,那句词正是他向师兄道谢。   林清回不明就里,找回情绪,重新读了一遍。   程导点点头:“这句话你说的有点犹豫,为什么?”   林清回略一沉吟:“我一直在想,谢素商如果什么都记得,那在接受师兄的关照时,会不会心中有愧。我总觉得他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   “他都记得,那也是师门对不起他,他愧疚什么?”一个姓刘的编剧问道。   林清回略一沉吟说,看向房间一角那个有些暗淡的身影:“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桐风老师。”   故事的原作者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说。”   “虽然师父偷了林家的枯兰剑法只是自己偷练,但是在自己的剑法中,是不是也有些枯兰的痕迹?”   桐风有些诧异道:“自然有,他师父功夫不济,照猫画虎,自创的剑法也有别人的影子。但这个设定对剧情影响不大,剧里就删去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之前去拜读了原著,而且师父这个人,我说实话,感觉在武学上不是很聪明的样子。”林清回说道,惹得师父的扮演者佯怒瞪了他一眼。   他缩了缩脖子,双手合十给师父比了个道歉的手势,才接着说道:“他恨师父,难道就一点不恨剑法中带着枯兰影子的师兄吗?师兄的名声越大,枯兰的阴影也就越大。都说爱屋及乌,我想,大概也会恨屋及乌吧。”   主编剧王老师点了点头:“但是师兄无辜,所以他是对自己这份恨屋及乌有愧。这个思路不错。”   林清回顿了顿,继续说道:“更激进一点的话,他是只想杀师父吗?”   “这有点狼心狗肺了吧?”一个姓刘的编剧脱口而出。   林清回看了看导演的神色,说道:“我是想,谢家三十七口人命,只用师父一条命来偿,按照谢素商的性格,难道他不会觉得太轻了吗?他就算不会真的下手,难道就一点没想过更狠的报复?”   “这个思路是对的,”程导一拍手:“谢素商这人性格偏执,既然狠,那就狠到底。”   “但这只能是暗线,”王编剧说:“如果挑明,戏剧冲突就塞得太满了。这个最好是只靠你的表演带出来。”   “或者,给他噩梦的那场戏加一个镜头,”桐风若有所思:“他做过很多次噩梦,梦里都是家人的尸首,或许可以在某一场梦里,尸体中加入师门的人。”   “可以,挑个合适的地方加进去,只有一两次就够了,不要太多,也不要给特写,不能喧宾夺主,算是留给观众的小彩蛋。”程导同意道。   “那就多谢清回了。”葛濛笑道。   “谢我什么?”林清回茫然看他。   “演尸体要拿红包的,多谢你,让我们多一笔进账呀。”葛濛笑眯眯道。   见他不反对加这一场戏,程导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她最怕那种仗着稳坐男一就不肯配合的明星,无论葛濛有什么流言,只要他能安安分分地在组里把戏拍完,就是好演员。   她笑骂一声,记下了这个改动。   有了林清回的人物分析,其他人都不甘示弱似的,这天的剧本围读开得格外热闹,笔记本上记满了修改意见。向澧居然也一直留到了结束,慰劳了一番辛苦,大手一挥要请全组吃饭。   投资人请客自然没有不去的,几位主演更是在主桌作陪。酒过三巡,林清回正一边啃青菜一边听花灿和应晓晨开玩笑,突然感到向澧轻轻碰了碰他。   他抬起头,却见向澧向外走去。不知有什么事是要私下里说的,他等了等,环顾一周,见无人在意,便悄悄起身也跟了出去。   他在外面的露台上找到正在抽烟的向澧。   “向老师,您找我有事?”   向澧转过身来,随手按灭烟头,表情有些八卦,开玩笑似的说道:“我看你和葛濛关系不错?”   “毕竟是我师兄。”林清回不明就里,随着他开了个玩笑。   他的神色毫无异样,向澧反而不好多问了。他夸了几句他的表现,才提起另一件事。   “牛舌饼?”林清回下意识重复。   “可不就是,你上回带来那袋,几乎全进了我老婆的肚子,可我找了几家店都找不到章姨做的那个味道,只好再来问问你,能不能拜托章姨再做一点。”   谁能想到,向澧男神居然还是个吃货。   但章姨毕竟是陆家的人,林清回有些为难道:“我帮您问问章姨,但是我也不知道她最近有没有空。”   “没事,你帮忙问一句就行。章姨最喜欢给我们做点心了。我们吃得多她才高兴呢。”向澧像是放下了心头大事似的,开心道。   他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又说道:“哦,给老陆也带点。他那天还从我这顺走了几块。平时也不见他吃,就知道抢我的。”   “那您怎么不直接找陆总……?”林清回不知道向澧怎么想的,找陆靖言不是明显更名正言顺?   “害,找你找他一样的。”向澧一挥手,不在意地说:“找他还当我多图他几块点心似的。”   您不是吗?   林清回心中腹诽,面上一点不显,说道:“那章姨要是做了点心,我请助理送过来。至于陆总那份……”   “一起给我就行,回头开会的时候我给他带过去。”向澧说道:“也轮到我去馋馋他了。”   那您可真是打错主意了,林清回心中暗道,陆靖言哪里在乎几块点心,给他带两瓶酒还差不多。   剧组的人还在里面,两人也不好在外面多待,向澧得了保证就回了包间,反倒是林清回在外面又吹了一会儿风。   向澧为他介绍了这个工作,本来就是个大人情,如今只是要他传句话的事,他没理由不答应,因此虽然为难,也还是找机会给章姨打了个电话。   不过章姨的雇主毕竟不是他,他电话里和章姨说得客气,只看章姨自己的意愿。但果不其然,章姨倒是乐意得很。   最近没人在老宅,她给何叔几个做饭都做烦了,一听说向澧爱吃,立刻连连打包票,要林清回后天就派人去拿。   林清回忖度片刻,决定还是请朱蓉跑一趟,剧组里虽然还没有太多事,但涉及陆家,他并不想让姜园也牵扯进来。谁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到什么时候呢?有些事,他决定缓缓再说。   朱蓉最近事情不多,自然乐得往老宅跑一趟蹭饭。这天刚刚中午,朱蓉的车就停到了剧组门口,和她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林清回眼前一亮,接住了扑来的一团毛茸茸,惊喜地笑道:“瓜子!” 第14章 14、凭什么不介意?   剧组开围读会的地方楼下有个小花园,这天因为意外成员的加入,变得格外热闹。   瓜子从小养在半山腰的大宅里,哪里见过这么多人,一时就有些人来疯,谁喊都要过去闻闻蹭蹭。它尤其喜欢漂亮的女孩子们,摇着尾巴在女人堆里穿梭,把一群女孩子逗得眉开眼笑。   姜园格外喜欢它,她本就爱狗,因为工作原因不能养,一直深以为憾,这会儿发现老板居然有狗,便再也不肯放手,带着它跑来跑去,没一会儿就跟它混熟了。   林清回笑骂一句见异思迁,嘱咐姜园不要松开牵引绳后就由着他们玩去了,他自己则站在不远处看热闹,还省的沾一身狗毛不好打理。   朱蓉拉着他道附近的石桌上坐下,先递给他一个饭盒:“章姨给你的。”   “还有我的份?”林清回笑道,打开盖子。   孰料入目却不是香甜的点心,而是一份看起来美味却足够让任何人面露菜色的减脂餐。   朱蓉这才把另外两个盒子拿出来,笑道:“章姨听说你要减重,特意给你做的,还列了一份菜谱,我发到群里了,最近没什么事,让姜园弄给你吃。”   “哦。”林清回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实则他并不胖,体型修长匀称,上镜也不难看,只是为了配合人物形象,才要再减掉十斤。可怜谢素商郁郁一生,从来食不知味,却为难他来减重。   朱蓉难得见他在镜头外露出这样鲜活的样子,仿佛连耳朵尾巴都耷拉下来了,像是看自己弟弟,不禁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只是惦记着是在外面,才忍住了,含笑道:“好好吃完,要是因为减肥再闹出胃病来,章姨就要亲自来了。”   林清回自然不好让章姨专门为了自己出来,只好愤愤塞了一口鸡胸肉。   这天天气不错,微风带来不知哪里来的花香,树荫下也并不热,林清回看着瓜子在众星捧月之下疯玩乱跑,勉强塞完了一顿健康得不行的减脂餐。   朱蓉等他吃完,递给他一杯鲜榨果汁,才说道:“章姨做了两盒点心,向老师那盒我去送,陆总那盒,你拿过去?”   林清回擦了擦嘴角:“还是麻烦朱姐你一起跑一趟吧,我这边还不知道几点结束呢,怕顾不上。”   可向澧有自己的工作室,送点东西不费劲,陆靖言的东西又要怎么送到?朱蓉都不是他公司的人,总不能把点心盒放在公司前台等他自己来拿吧?   朱蓉把这顾虑说了,林清回一拍脑门:“是我疏忽了,麻烦朱姐你还是送到碧山吧。”   “然后陆总下班回家就发现茶几上多了一盒不知道哪来的点心?”朱蓉叹一口气,她不想显得像个拉皮条的,但是她也实在不知道林清回在闹什么别扭。   “清回,你……”突然一道思绪闪过脑海,朱蓉被自己打断了。她见惯了圈内的各色交易,原本以为自己手上不过是寻常的又一桩,但如果抛开这一切,那其实一切都很好解释。   据她所知,林清回跟了陆靖言将近四年,几乎整个大学的青葱时光都跟在他身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陆靖言都在夜场带别人走了,他凭什么不介意?   可这种交易,怎么能动真情?她原先只是担心林清回太过钻营,如今发现他好像是动了真心,却盼着他还不如只是钻营。   陆靖言是什么人,以林清回的身份怎么可能真正和他在一起?朱蓉已经不是年轻人了,她这些年在圈子里看多了痴情负心人,深知感情之事最是靠不住,心中不由涌上一股愁绪。   从林清回踏进这个圈子的第一步起,就是她来带的,陆靖言虽说专门给他成立了工作室,不要公司给他抽成,却也从没有为他倾斜资源。这次更是越过他直接找了葛濛来作为踏入娱乐圈的敲门砖,怎么看都不像是对他有偏爱的。这不由得她不为林清回多考虑。   可林清回却实在是个好孩子,哪怕不为了这份旱涝保收的工作,只为了他自己,朱蓉也希望他能走得长远一些,要是因为感情上的事耽搁在陆靖言身上,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林清回不知她这心念电转间都想了些什么,自己想了想确实不像话,便主动接过那个点心盒来:“你说得对,晚上我让姜园送我一趟吧。”   朱蓉心里想着事,一时就没松手,只是下意识道:“别太在意了。”   “什么?”林清回没听清。   朱蓉回过神来,松了手,可这里人多口杂,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她顿了顿,把一腔劝诫压下去,硬生生换了个话题:“你和葛濛相处得怎么样?”   “还不错。”林清回随手把盒子放在一边:“濛老师教了我很多,大家都很好相处。”   还没开机,自然没有人想闹得难看,尤其是还有向澧时不时过来晃两圈,最近所有人都好相处得要命。可朱蓉哪里是想问这个,她一挑眉:“濛老师?”   “啊,”林清回点点头,笑了笑:“配合宣发老师工作嘛。”   朱蓉看着他毫无阴霾的表情,突然又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测了。   林清回却以为她要提之前和陆靖言通气的那事,有些心虚地含糊道:“我忘记和陆总说了,不过都是为了宣发,应该没事?”   朱蓉叹一口气:“你自己掂量吧。那些物料你让姜园盯紧点,有拿不定主意的来找我,不能由着他们想放什么放什么。”   她最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有些图片拍得好,完全就是两个意思。现在你好我好大家好,等日后剧播完了还不一定是什么光景,林清回要是什么都不在意,日后有吃哑巴亏的时候。   至于其他的,他既然能处理好,她就不管了。   林清回点点头应下,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没见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最近已经让姜园和葛濛的人通了气,也让她自己抓了几张照片以防日后备用。但他实在不想用这个手段,是以也没张扬,只当留个后手。   姜园一边和瓜子玩得开心,一边远远看着林清回像是说完了事,就把瓜子带了过来:“林哥,瓜子好乖啊。”   “是啊,真可爱。”花灿跟着瓜子一起过来,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问道:“不过为什么叫瓜子啊?”   “它小时候喜欢吃瓜子,”林清回蹲下身,躲着瓜子劈头盖脸的口水,一边给它顺毛一边说道:“它还会磕呢。”   “它?嗑瓜子??”花灿看着它张开能比人脸还大的嘴,不可置信道。   “现在不行了,瓜子太小,也怕伤了它,都不敢拿给它吃了,不过小时候可以,”林清回笑道:“而且它格外中意五香味。”   花灿不由啧啧称奇,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大一张狗嘴是怎么能嗑瓜子的。   “幸好它喜欢的是瓜子,”葛濛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俯下身摸了摸瓜子,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来似的,笑道:“要是它喜欢的是鸡胸,岂不是要叫鸡肉。”   众人看了看油光水滑,已经是成年体型的大金毛,再想想“鸡肉”这个名字,不由东倒西歪笑成一团。   林清回也一边笑一边看向他:“那可不能让应老师听见。”   应晓晨爱吃鸡肉,助理几次三番地强调他要有鸡肉的盒饭,组里没有不知道的,听见他这话,稍加想象,笑声更翻了一层声浪。   他们玩了半天,眼看着也到了下午开工的时间,姜园恋恋不舍地牵着瓜子,问道:“朱姐,真的不能让它留下来吗?”   “你哪有时间遛它,”朱蓉接过牵引绳,但大概是小姑娘可怜巴巴的表情太明显,她不由心软道:“大不了我多带它来几趟。”   “朱姐你真好!”姜园扑上去一个抱抱。   朱蓉无奈地撕开她拍了拍,就见林清回蹲在地上,悲伤地抱着瓜子:“你的肠胃好了,轮到我节食了,咱们兄弟俩接力受苦。”   葛濛在一旁笑着拍拍他:“我陪你一起吃。”   林清回更悲伤了:“程导说你要增重五斤,你离我远点。”   花灿笑得停不下来,一手拉一个去了会议室,才没让这场依依惜别变成迟到检讨。   朱蓉做事利索,这天下午林清回就收到了向澧的道谢消息。不仅如此,向澧还在微博上发了牛舌饼的图,配文怀念儿时的味道。   他没带盒子,旁人都不知道点心是哪来的,陆靖言却怎么会看不出来,更别说向澧还特意喊他去看了微博。是以这天刚收工,一通电话就打到了林清回手上。   这回真是不去也不行了,林清回看着来电显示,心中摇了摇头,坐进车里才接起电话,解释道:“真不是我只顾着向老师,怎么可能呢。”   他看着自己膝上那盒点心:“我只是替向老师问了问章姨,章姨给您也做了一盒,我正要给您送过去呢。”   对面说了些什么,林清回应下后就挂了电话。   “小园,咱们去翠微。” 第15章 15、干炒牛河与减脂餐   翠微是一家私房菜馆。店名取自李白“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一句,取其归家欢言饮美酒,与友人陶然忘机之意,是陆靖言和几个朋友合伙开的小馆子。   店面不大,也不指望挣钱,有一间包厢永远空着,用于几位老板闲来无事去歇个脚吃个饭,图个清静。重金挖来的几位厨师各有所长,有时候陆靖言懒得回老宅又有点闲工夫,就会来吃个便饭,只当是个方便清净的食堂。   这家店门脸低调,只用一个原木牌子刻着篆书的店名,店门常闭,门口只有一盏灯笼常亮,寻常人轻易不会推开,是以林清回好不容易顶着晚高峰来的时候,店里还是只亮了一个包厢的灯。   送到地方以后,林清回就让姜园回去了。这看上去咋咋呼呼的姑娘一晚上先后导航了两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雇主不说,她愣是忍住了一句没问。她临走的时候神色欲言又止,原本林清回都准备好了听她打听这一切,却不料姜园纠结一路,问出的居然还是那个能不能把瓜子养到市区的问题。   这是真聪明的人,林清回心里笑笑,然后拒绝了她。   笑话,他虽然管得住瓜子,可瓜子的主人,却不只他一个。   陆靖言这天大概下班得早,林清回推开包厢门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正站在窗户旁不知和谁在打电话。他见林清回来了也只微微一点头,眉间还萦着三分不耐,似乎是工作上的烦心事。   林清回也不打扰他,先把点心盒轻轻放到桌上,然后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到他面前,然后自己端着另一杯研究章姨给他的菜单。   陆靖言大约真是只打算来吃饭的,只点了一道干炒牛河和一个汤,他却不能吃这个。留给他减重的时间不多,一顿饭都不能马虎,要不是几双眼睛看着,他真想晚上不吃算了。可在陆靖言眼皮子底下,他却不敢,想了想,去门口找了个服务生。   这家私房菜走高端路线,一向是按照时令定菜谱,厨师做什么吃什么,可老板们却不在乎这个,不是太复杂不好准备的菜,都随口吩咐让后厨做了,林清回也跟着占便宜,打算问问能不能按照章姨的菜谱给他做一份。   后厨几位师傅脾气都大,遇上寻常客人心情不好时连盘炒土豆丝都不肯做。虽说是这间包厢的客人,服务生也不敢就答应,只说去后厨问问。   很快,后厨姓宋的师傅亲自来了,不知道是不是陆靖言吩咐了什么,接了菜谱不但连连应下,还仔仔细细问了口味偏好和忌口,才放下两盅汤回转。   林清回怕打扰陆靖言工作,只请宋师傅在门外说了两句,再回包厢时,就见陆靖言已经挂了电话。   “我还当您今天不忙呢,”他玩笑道,把两盅汤碗放好:“结果是换了个地方加班。”   陆靖言叹了口气:“别提了,你干什么去了?”   “章姨给了我一份减脂期菜谱,我请宋师傅帮我做一份。”林清回尝了一口汤,那汤做得清淡,油星撇得干干净净,入口却极为鲜甜,他不由多喝了两口。   “你还用减肥?”陆靖言上下打量他一眼,又去捏他手腕,只见他的手腕一只手轻松就能握过来,还留不少空余,不满道:“要你去演饿殍?”   “哪里的事,”林清回噗嗤一声笑出来:“只是瘦个十斤而已,镜头里显胖,我再瘦一点刚刚好。”   陆靖言仍是摇头:“你自己注意身体。”   “毕竟是陆总您投的剧呀,我不上心怎么行,”林清回歪歪头,故意逗他:“回头赔了怎么办。”   两人上次见面算得上不欢而散,一晃过去一周多,之前的事就像从没发生过,陆靖言心里再别扭,看着这张笑脸,也什么火气都没有了。他心底叹了口气,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真赔了也轮不到你操心。”   “是是,只让向老师找您打架。”林清回和他玩笑一句,想起一件正经事来。   他自己有工作室,理论上是自负盈亏,可向澧推他进了组,他却不能没有表示,他和朱蓉商量的是给出百分之三十的片酬算作答谢,但有陆靖言这层关系在,他总还是要先问一嘴。   说实话,他其实也不太明白,陆靖言既然不敢用他,为什么又要把他推给别人。   他把抽成的事和陆靖言说了,后者却不甚在意:“你要是演得好,我和向澧还要谢你,抽成不是很有必要。但你要是想给,给了也行,让朱蓉和向澧那边谈就完了。”   他看上去不是很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样子,还开了个玩笑:“还说没光顾着向澧那边?都在我的桌上提别的男人了。”   “天地良心,”林清回佯作冤枉,连连叫屈:“这不是怕我不懂事,坏了您和向老师之间的关系。”   他提起那盒点心作势要放在一边:“要是这么说,这盒点心我也带回去送向老师好了。”   陆靖言连忙拦住:“让我看看章姨做了什么。”   林清回不松手,只拿眼睛看他。   “好了,是我说错话,”陆靖言无奈:“章姨有日子没给我做过点心了,和我一起看看,嗯?”   林清回这才松开手:“您还说呢,我那天还听章姨说您毕业以后就不爱吃这些东西了,做了几次都放坏了,才把这份手艺收起来。”   陆靖言想了想:“那时候太忙,应酬都忙不完,哪还顾得上这个。章姨那段时间解酒汤做得倒是突飞猛进。”   大约是想着他年纪大了不爱吃这些东西,章姨的点心盒子不大,只上下两层,用油纸一一隔开,拢共放了二十来块,甜咸口一半一半,酥皮开得好,拈起一块来就扑簌簌往下掉,闻着香极了。   林清回啃了几天生菜叶子,哪里闻得了这个味道,默默往后靠到了椅背上。   “不喜欢?”陆靖言咬了一口,发现是个枣泥的,掰了一块问他。   “我可太喜欢了,”林清回叹气:“喜欢吃不了才要命,幸好我之前没打开看,不然这一下午心里光想着它了。”   他眼角眉梢都耷拉下来,刻意端了茶来喝。陆靖言让他逗得一笑,自己也不吃了,把盖子严丝合缝地盖好,远远放到桌子另一端,嘴上却道:“那就别看了,我回去自己吃。”   林清回气得只想锤他。   两人说着话,晚饭也送过来了。猛火快炒的河粉极见功力,润而不油,新鲜豆芽和韭菜支支棱棱的混在其中,熟得恰到好处,牛肉的香气更是一阵扑鼻,让人胃口大开。   反观林清回眼前那一托盘的蔬菜虾仁鸡蛋清和杂粮饭,看上去倒也摆盘精美,只是让人不想下筷子。   但是饭总是要吃的,林清回叹一口气,夹了个虾仁。   翠微距离碧山不远,一顿便饭吃得很快,两人吃完饭,陆靖言便拎着那盒点心,和林清回一同步行回家。   正是热闹的时候,街上车水马龙,有穿着校服的学生打闹着呼啸而过,也有上班族疲惫地慢慢踩着自行车,外卖员在人群中上演生死时速,没有人会注意人行道的树影下,有两个人的手牵到了一起。   初夏的晚风还带着些凉意,拂面而过令人十分舒适,林清回一时什么都不想,只想这样静静走一程路。   但是走着走着,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他前后看了看,脑子里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只是仍不明晰。   “找什么呢?”陆靖言问道。   哦!林清回突然想到了,他中午刚见到瓜子,怎么就忘了,这么好的天气,应该带瓜子一起出来遛遛的。   他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了。   “是该带它出来多跑跑,”陆靖言若有所思:“它现在可以吃狗粮了?”   “嗯,上午朱姐刚带它去复查过,已经没事了。”林清回说。   “那就带过来养几天吧,我可以早上遛它。”陆靖言道。   林清回却有些犹豫,他这几天还是住在公寓,最近两年间,他实在很少去碧山了。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邀请,更不确定自己想不想接受。他试探道:“一天只遛一次,瓜子要憋坏了。”   陆靖言捏捏他的手:“和我装傻?”   “我……”林清回不意他这样直白的戳穿自己,一时语塞。   陆靖言的声音喜怒不辨:“不愿意就算了。”   “那倒是也没有。”林清回脱口而出。   话已出口,改口也晚了,他顿了顿,找补道:“只是城市里到底没有老宅自在。”   “委屈不了他。”陆靖言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答应就太不识趣了。林清回点点头,数了数自己的时间:“剧本围读加上集训,真进组拍摄大概要一个多月以后了,那咱们就在市里先养一段时间?”   陆靖言点点头,故意道:“我还当你没有时间。”   “哪有的事,”林清回轻轻柔柔的反驳,扬起一抹戏谑的笑:“我这边即使加班也不会太晚,反倒是您那边的应酬……”   “哪有那么多应酬,”陆靖言点了点他:“让朱蓉把瓜子直接送来吧。最近我也不回老宅,顺便给章姨放个假。”   林清回点点头。   习习晚风中,这桩小插曲就算过去了,林清回怕他再计较,换了个话题,聊起剧组的趣事来。他这几天叫习惯了,言语间几次提起“濛老师”,他还没注意,陆靖言先皱起眉。   “濛老师?”   “葛濛啊。”   “你俩倒是亲近。”陆靖言不冷不热道。   这话奇怪,林清回一时都不知道他是在生谁的气,只下意识说道:“造势需要而已。”   他笑笑:“大约没有您和他亲近。”   “胡说什么。”陆靖言淡淡道,仍不放过这个话题:“你和他很熟?”   “工作需要而已,”林清回说着道,戯着他的神色,突然反应过来:“您真不知道?” 第16章 16、放了我   看陆靖言一头雾水的样子,林清回自己想了想,也明白了。不是每个投资人都有向澧这么闲,陆靖言投钱只是为了看回报,至于下面具体怎么操作,他大概也抓不了这么细——真要事事都管,他早累死了。   但话说起来了,也不好再避开,再说了,林清回问心无愧,也没有什么要刻意回避的,就把宣发思路原原本本和陆靖言说了。   这种事做得好是双赢,剧方和演员一起吃果子,要是做不好,也是演员自己乱来,剧方白得一波宣传,黑红也是红,里外不亏。   陆家做实业起家,近几十年才涉足金融,娱乐产业更是第一次下水,虽然资产翻了几番,骨子里仍是做实业这一套。他一听这话就皱眉,下意识分析风险:“我怎么不知道社会对同性关系这么宽容了?”   “正是因为不宽容才有禁忌感嘛,”林清回看得清醒,随口道:“看客喜欢的就是这个。男女恋情演了几千年,总要轮到女性凝视回来,观众需要点新鲜东西。”   陆靖言还是摇头:“不把心思放在正地方。”   “赚得多就够了。要是大家都老老实实拍戏,陆老板您哪还看得上我们这个圈子?”林清回笑笑,晃着他的手:“陆总,娱乐圈就是这么玩的。”   他一时兴起,拉着他停下来,趴在他肩头,两人之间凑得极尽,呼吸可闻,陆靖言只听得一阵暖流自面上拂过,林清回轻轻说:“比如这个姿势,只要被人拍一张照,我就身败名裂了。”   陆靖言眸色转深,捏着送到眼前的下巴吻上去,一句低哑的话音消失在唇间:“我给你买照片。”   这天之后,朱蓉果然把瓜子带到了市里。林清回也随之搬回了碧山。陆靖言也则不知道是最近真的闲还是特意空出了时间,一周里倒有一多半的时间能回家吃。   林清回最近的工作也规律,程导无事不加班,剧组一干人等难得过上了一段朝九晚六的生活。林清回也就得以每天下班回家吃饭。   姜园也不再负责每天接送他了,有时候朱蓉来送一送,有时候林清回就自己打车。   几天下来,两人之间的相处成了定例。每天谁下班早谁就回家带瓜子出来遛,晚的那个直接去翠微,两人一起吃完饭再带瓜子在外面溜一圈回家。偶尔另一个人有事不能回去,也晓得和另一个人发消息。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又是一个傍晚。这天陆靖言有事回不来,林清回独自带着瓜子在外面散步,顺便盘算着晚上是吃牛肉还是虾仁。远远已经能望见翠微的招牌,一阵晚风带着花香拂过,他突然感到一阵寂寞。   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竟然再次习惯了另一个人的陪伴。但这些都是不长久的,他深深知道,这些甚至不是他想要的。他从没有一刻忘记,瓜子是怎么来的。   他驻足原地,望着瓜子无忧无虑地在草坪上奔跑,感到一阵空茫。   公园里的步道上热热闹闹,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相携走过。有年轻男女结伴同行,也有推着婴儿车出来晒太阳的孩子家长。他还见到一家三口一起带着边牧出来散步,孩子大概已经是个大学生了,身量高挑,一边一个牵着父母,笑容带着孩子面对父母时特有的纯真与信赖,叽叽喳喳连比带划地说着什么,母亲嗔了他一句,作势要打,孩子就往父亲身后躲,一家人都笑起来。   林清回看了这一幕很久。安稳日子过久了,他都要以为,这样的寻常烟火,也可以侥天之幸,落在他的头上。   但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错觉,他真正想要的,还远远没有到手。   这天陆靖言回家很晚,他晚上有一个慈善宴会和两个酒局,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小区里只有零星的虫鸣,夜风中更显寂寥。   客厅里暗着灯,他估计林清回该是先睡了,也没在意,把外套随手一脱,一边解着领带一边往卧室走去。他明天上午还有会,现在只想洗个澡赶紧睡觉。   可他却在卧室里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阅读灯,暖融融的灯光下,林清回正倚在床头看书。   他听到动静直起身来,看着陆靖言温温柔柔一笑:“你回来了。”   最近他们还是一人一间卧室,陆靖言不期然在这里看见他,一时恍然,只点了点头。   林清回穿着居家的睡袍迎上来,递给他一杯温水,顺便接过他的领带:“今天这么晚,瓜子都睡了,秦哥送你回来的?”   陆靖言下意识看了客厅一眼,原本趴在客厅一角睡得正香的瓜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见不是陌生人,又趴下去了。   这场景太过温馨,陆靖言不由得低下声音:“他们又续了一摊,晚了点。”   他喝掉半杯水,自己进了浴室,林清回也没非要跟着,重新回到床上看书。他这款睡袍是深深的墨绿色,真丝材质,在台灯下泛着微微的光,站起来的时候裹得严实,坐下去下摆散开,却露出大片雪白肌肤。陆靖言关浴室门不经意瞥见一眼,明明刚喝了水,又感到一阵口渴。   等他打理好自己出来时,林清回已经把书放到了一边,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阅读灯映在他侧脸,显得他眉目格外沉静温柔。   陆靖言热气腾腾地洗了一个澡,那点酒气不但没散,反而愈发上头,他循着本能走到床边,握住林清回的手腕,低声笑道:“看什么呢?”   “我给朱姐发消息呢,请她明天早上来的时候带一份粥,”林清回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来,把手机放到一边:“晚上喝了这么多,明天喝完粥再喝咖啡。”   “怎么今天这么体贴?”陆靖言声音更低下去,把暖黄的灯光都染上几分暧昧,一只手已经顺着衣摆滑了进去。   林清回望进他的眼睛,眸中似有星光闪烁:“你回来得晚,我不放心。”   是不放心他夜不归宿,还是不放心他喝多伤身,还是两者皆有,他没有明说,只是顺着他的姿势,躺进了床里。   真丝睡袍让两人动作间折腾得一塌糊涂,蓄势待发之际,陆靖言覆在他身上,深深看向他的眼睛,似乎要从其中找出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林清回却只是把他拉了下来。他的肌肤一直露在外面,比陆靖言的凉了一些,相触时却似一把烈火,直烧到人心底。   陆靖言不禁侧头在他腕上落了一个吻,而后细密的吻雨点似的落下,在吻与吻的间隙中,他低声呢喃:“不别扭了?”   “本来也没什么好别扭的,”林清回轻笑,配合着他的动作,为他解开扣子:“总归陆总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说这话时还带着笑,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入陆靖言耳中,却似一记重锤砸进心底,他顿时停下所有动作,周身火热降至冰点。咫尺之间,他紧盯着林清回的双眼:“你只是为了这个?”   林清回丝毫不惧,微微抬起头在他唇角追了一吻:“陆总不喜欢?”   陆靖言握着他手腕的手渐渐收紧,他一字一顿,艰难自唇中吐出字句:“林清回,你别逼我。”   林清回眼睫颤了颤,仍是强撑着跟他对视,装傻道:“这不是我们说好的吗?”   陆靖言豁然起身,他坐在床边,一手还握着他的手腕压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盯着林清回,声音冰冷,眸中有深深倦意:“林清回,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你到底有没有心!”   林清回垂下眸子,不再看他,掌心变得冰凉,仍维持着方才一手抓住他衣襟的动作,没有说话。   陆靖言紧紧盯着他的表情,是以他没有看到,那只用力到指尖泛白的手,正自微微颤抖。他静了一静,仍忍不住道:“你就真的从没想过?”   林清回沉默良久,方才还缱绻暧昧的卧室,一瞬间有如冰窖,连气氛都凝滞。就在陆靖言以为他这晚都不会再开口时,才从唇间挤出一句低语:“你可以放了我。”   “你想都别想,”陆靖言怒极,手上再加三分力:“放了你看你去送死吗?”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林清回低低顶了一句。   “这件事不用再提,”陆靖言怕自己实在气急伤了他,松开手在卧室走了几圈,才压下去一点心火,赶着林清回张口前指着他说道:“再说一个字,你就给我滚回老宅去。”   林清回不说话了。   陆靖言这一晚的好心情糟到了极点,他自己出门喝了杯冰水,压了压心底那股被突然打断的邪火,站在昏暗的客厅看了一会儿睡着的瓜子,才慢慢走回卧室。   林清回还是那个姿势躺在床上,被子散落在一旁,他视野空洞,不知在看哪里,想什么。   陆靖言长叹一口气,慢慢走到床边,为他拢了拢衣襟,还是那句话:“再等一等,你也好好想一想。清回,你才二十二岁。你的人生刚刚开始,你不能……”   林清回不看他,一手翻转,手背盖在眼睛上挡住他大半表情,只听得他的声音幽幽传来:“我已经二十二岁了。陆靖言,十年了。”   他分明没有泪意,眼眶干涩,陆靖言却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无比深重的痛苦,那无边痛苦凝重的有如实质,横亘在二人中间,让谁都无法寸进半步。   巨大的沉默中,陆靖言关上了灯:“太晚了,睡吧。”   林清回感到身边一沉,足够宽大的大床上,两人躺的泾渭分明。他只听到一声冰冷清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我会给你。”   “谢谢陆总,”林清回听到自己说:“我是你的。”   卧室拉着窗帘,房间里黑极了,再没有人说话,在无边的黑暗中,谁都不知道,对方是何时陷入的沉眠。 第17章 17、别太当真了   次日朱蓉果然带了粥来。陆靖言一贯早起,遛狗时见到她就顺手把早饭带了上来。瓜子窜进客厅的时候,林清回正巧推开卧室门出来。   日光下,他看上去一切如常,面上绽开一个和煦的笑,上前去把几个袋子接过来:“您遇到朱姐了?”   “朱蓉在楼下等,不急。”陆靖言自己先去洗了手。   再回到餐厅的时候,瓜子已经先吃上了,咔擦咔擦的声音传来,为这个平平无奇的早上平添几许生动。林清回把外卖拆开,皮蛋瘦肉粥,小笼包和茶叶蛋摆了半张桌子,另外半张则泾渭分明地放着同样是朱蓉带来的小米燕麦粥和白水煮蛋以及各色水果蔬菜。   陆靖言坐在桌边,看看林清回的神色,摇了摇头,自己拆开筷子:“你果然适合做演员。”   林清回眉心轻轻一跳,挑挑拣拣地吃圣女果,语气轻松:“您都发了话,我还敢怎么样?”   这段时间听惯的敬称听着格外刺耳,陆靖言瞥他一眼:“昨天连我的名字都叫了,现在装什么乖?”   “这不是陆总面子大,我怎么敢冒犯,”林清回玩笑一句,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你今晚回来吗?”   “不好说,加班的话秦逸会给你发消息。”陆靖言喝着粥,视线突然顿在林清回腕上。   他昨天还是没收住力气,那只多灾多难的腕上又青了一块,明显是被谁攥出来的。   林清回显然也知道他在看什么,含着勺子笑道:“上回的事还能跟朱姐敷衍过去,这次我可真不知道怎么说了。陆总,你的风评岌岌可危啊。”   陆靖言拽下他叼在嘴上的塑料勺子,先轻斥了一句“好好说话”,才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头:“我是为了谁?”   “是是是,是我狼心狗肺,不识好人心,”林清回夹起半个鸡蛋清放进碗里——朱蓉为了怕他偷吃,居然先把蛋黄处理了——笑吟吟地说:“就是麻烦陆总背恶名了。”   天气渐热。穿长袖外套已经有点突兀,可什么也没有那块青紫扎眼。林清回皮肤底子好,自己手边从来没有遮瑕,挑挑拣拣半天,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还是穿了件长袖衬衣。   他有前科,朱蓉一见那件衣服眉头就一跳,强忍着开出小区,还是问道:“手怎么了?”   “出了点意外,”林清回老老实实地说:“朱姐,你有遮瑕吗?”   朱蓉听这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她是经纪人,又不是化妆师,随身包里文件带了好几摞,遮瑕却找不见一个。   剧组里人多口杂,不是一件长袖能遮过去的,朱蓉借着一个红灯紧急给姜园发消息,要她来上工的时候带个遮瑕力度最强的遮瑕膏来。   姜园回复得很快,朱蓉放下手机:“你打算怎么解释?”   “要不要打个赌,”林清回抚了抚衣袖,试图按平那个细微的褶皱:“她不会问。”   朱蓉不解:“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顺其自然吧。”林清回淡淡道。没有出口的是,他总有一种预感,娱乐圈并不是他的归处。他心里有别的牵挂,如今在这里工作,不过是暂时栖身于此,内心深处,他仍然觉得,他不属于这里。   所以,又何必多牵扯一个人进来呢,说不定做完这部剧,一切都能有一个好结果。而如果是最糟的那个结局,他也不会再需要姜园的协助了。   朱蓉点点方向盘:“小园虽然有分寸,但我只担心她不知内情,反而说错话。”   “放心,真到时候,我也不会刻意瞒着她。”林清回轻松道。   朱蓉看他一眼,一打方向盘,说起正事:“程导的意思要先拍定妆再开机,大概围读会开完就会拍定妆。昨天发你的概念图我看还好,你有什么问题吗?我可以再去交涉一下。”   林清回摇摇头:“挺好的,刚好我的体重也差不多快达标了,可以先在镜头里看一下效果。”   朱蓉不由又看了一眼他随意搭在腿上的纤细手腕,低声道:“你都瘦成这样了,他还……”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清回哭笑不得,赶紧扯开话题:“之前说的给向老师抽成的事,已经签好了吗?”   “向澧那边的意思是只拿十个点就够了,他本来也不靠这个赚钱。咱们给得太多,反而像是故意和他割席似的,更不好。下次见面,你记得承他的情就好了。”   “我明白了。”林清回点点头。   说话间他们已经接近了剧组,远远地就看到姜园等在马路一边。朱蓉在汽车停下来之前,还是看着林清回,郑重说了一句:“如果有事,要记得跟我说。”   “放心吧朱姐,”林清回笑起来,隔着衣袖摸上自己的手腕,把话挑明:“他要是敢欺负我,我肯定找你主持公道。”   朱蓉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把车停在路边,让姜园上了车。   就像林清回猜的那样,这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姑娘看到那只手腕时连手都没颤,只是熟练地为他上了一层遮瑕。她买了三种色号,挑出一种最合适的,又用其他两种调了色,涂在皮肤上立刻和肤色融为一体。   林清回看得啧啧称奇:“你以前做过化妆师?”   “化妆师,场务,摄像组举板的,我都干过,”姜园头也不抬,小心翼翼地为他上了最后一层粉,笑道:“打杂我是专业的。”   “就知道你可靠。”林清回笑笑。   “行了,快到时间了,你们去吧,”朱蓉看了看表,赶两人下车:“小园记得把买遮瑕的费用报给我。”   “知道啦朱姐。”姜园挥挥手,和林清回有说有笑地走了。   朱蓉摇摇头,发动车子,自己都没注意唇角勾起了一点微弱的弧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个人明明分开都是很可靠的人,凑到一起反而像两个孩子,朱蓉有时候总觉得自己多了一对弟弟妹妹。   时间不紧不慢地向前流动着,和瓜子再次共度过十多个傍晚后,林清回终于迎来了定妆照的拍摄。   经过一月有余的剧本围读,大家对人物形象都有了自己的认识,定妆概念图几经修改,再把图纸送到工厂制作,紧赶慢赶送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围读会结束。   林清回饰演的师弟谢素商身穿一身黑衣,连腰间佩剑的剑鞘都是黑色皮革制成,袖口收得极紧,看起来干练的同时,更显得他身形瘦弱。腰间一条暗红色的腰带上用红黑二色绣了繁复的花纹,据说是某种凶兽的变形,一掌宽的腰带将腰线包裹出来,显得他腰细腿长。   林清回按照摄影师要求的摆了几个姿势,从负剑而立到单膝点地都拍了个遍,姜园也在旁边用手机抓了好多张,等他结束拍摄就递给他看。   照片里的人眼神淡漠,哪怕只是在摄影棚中,没有任何背景,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依然会被他吸引,没人能忍住不去探究他身上的故事,连摄像师都连连夸赞。   林清回看着照片中的自己,心思却飘向了别的地方,他想,他真的应该感谢向澧这个机会。不是为了男三的戏份吃重,而是为了,他能遇到谢素商。   他演谢素商总是很容易入戏。他期待着去演绎这个角色,很多时候,他不仅是谢素商本人,甚至还会嫉妒他。   多好啊,他达成自己的心愿了。   《血中碧》声势极大,从立项开始宣传就铺天盖地,刚拍完的定妆照立刻全渠道铺开。   这晚吃饭时,陆靖言也提起了那组照片。   第二天就要开机了,林清回这天回来得有些晚,走进翠微的时候就见自己的定妆散落在桌上,似乎是刚被人看完。   “怎么样?”他坐到桌边,先俯身摸了摸瓜子。   陆靖言把目光从手机中抬起来:“原来你演的是他。”   他此前从没关注过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只看了几页ppt和数据分析就做了决定,还是这天看到定妆,才突然好奇,找人要了人物介绍和剧情大纲。   “本来我们以为会演那个书生的,”林清回整理好照片:“试镜那天程导临时让我试了几句,才换成了谢素商。”   “程导演慧眼识英。”陆靖言的语调有些低沉。   林清回笑笑,不知是卖乖还是调侃:“归根结底,还是要多谢陆总牵线搭桥呀。”   陆靖言似乎很喜欢这个故事,吃饭的时候一直在看。不知道谁给他的剧情,密密麻麻写得很细,似乎是把整个剧本的大纲都拿来了。   林清回也不扰他,两人安安静静吃完饭,带着瓜子回家的时候,陆靖言终于把故事看完了。   他放下手机,叹了口气:“谢素商最后还是死了。”   林清回耸耸肩:“他总是要死的,至少死前他如愿了。”   陆靖言顿了顿:“如果沈槐序发现得早一些,不让他去复仇,他会恨他吗?”   沈槐序正是师兄的名字。   “或许会吧,”林清回看着瓜子孜孜不倦地刨草根,说道:“但大概也就是想一想。他这个人,什么不恨啊。”   陆靖言声音发紧:“那你觉得,如果是这样,他会活下来吗?”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林清回立刻摇头:“不可能。”   他顿了顿:“师兄是为了谢素商好,但他们所求不同,谢素商注定要和师兄分道扬镳的。”   陆靖言下意识握紧了两人牵着的手。   “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林清回转过头来看,眼神清明澄澈,唇角仍然含着笑意:“陆总,别太当真了。” 第18章 18、开拍   《血中碧》剧组是封闭拍摄,要求所有演员住在拍摄场地。林清回收拾好行李,本想让朱蓉把瓜子送回老宅,孰料陆靖言却改了口,要把瓜子留下来。   市里养狗诸多不便,可既然他不嫌麻烦,林清回自觉没有置喙的余地,就也不再多言,认认真真和瓜子告了别,就坐上去剧组的车。   不过剧组选的影视城也不远,就在本市下属的一个县城,来往都方便。   他们路上接了一下姜园,这姑娘拖着硕大的箱子上车的时候,朱蓉正叮嘱林清回注意花絮镜头,别被人拍到太过分的。很多时候一个借位加慢放,事情就说不清了,葛濛唯粉很多,他们不得不防着点。   “放心吧朱姐,”姜园顺口接了一句:“我帮林哥看着呢。”   林清回也一一应下,帮她把行李箱塞进车后,两人才回到车里。   “最重要的是要按时吃饭,”朱蓉叮嘱道:“有程导看着,我估计你拍戏期间也胖不了,但也不许为了控制体重偷懒就不吃了。你的胃病自己要上心。”   林清回摸了摸鼻子:“其实也不算什么病,上次只是赶巧了。”   姜园却想了想,道:“那我随身带点小饼干吧,真拍起来赶场,未必能按时放饭,我们偷空垫一点,起码不饿着肚子。”   朱蓉赞许地点了点头:“小园也是,自己照顾好自己,别光顾着清回忘了自己。”   “知道啦朱姐,”姜园笑嘻嘻抱一抱她的座椅靠背:“就知道朱姐疼我。”   这是林清回第一次进组这么长时间,之前的工作不是跑龙套就是拍几个小广告,朱蓉几乎全程在场。这还是第一次把他送到组里这么久,一时竟像个送孩子上寄宿学校的家长,一路叮嘱个没完。   林清回和姜园在后座对视好几眼,像两只没心没肺的萨摩耶,缩着肩膀偷偷笑了笑。   “……这次机会难得,听说程导和向澧私交也很好,你们在剧组的表现向澧是会知道的,别看他这次投得不多,以后说不定有什么好机会——你俩笑什么呢?”   “咳,没有,”林清回挡了挡嘴,话音里的笑意还没收回去:“我一定好好表现。”   姜园则直接笑出声来:“朱姐你好像林哥的妈啊。”   林清回眉心微微一跳。   朱蓉没注意到他这一点微小的异常,笑骂一句:“就知道开我玩笑。你也是,剧组里人口复杂,咱们虽然不惹事,但是也不怕事,要是有人耍心眼使绊子你处理不了就告诉我,别自己忍着。”   她顿了顿,还是说道:“我说这话不是为了让你们区别对待,但平时相处的时候,你们小心点应晓晨。”   姜园一下坐直身子:“他怎么了?以前没听说过啊。”   “他以前有几个剧的搭档,下场都不太好,听说平时做派也不怎么样。”   林清回疑惑道:“可我看他剧本围读的时候除了有点挑剔吃用,别的都还好?”   朱蓉嗤笑:“你是主演,向澧又时不时过去晃一圈,他疯了才这时候难为你,”她叹了口气:“片场上再看吧,程导不是不讲理的人,大概也不会惯着他。”   这话说过之后几天,剧组内风平浪静,一切都在忙碌中稳步推进,他们正式开始了剧集的拍摄。   就在林清回以为朱蓉消息有误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派不怎么样。   是一场很简单的戏。应晓晨饰演的大少爷初出家门,还带着纨绔习气,他出言嘲讽了一个背着剑刚从小门派出山的少侠,又自恃家传名门剑法高明,把那位少侠打到了河里。   他们要拍的就是他把少侠踢到河里,然后林清回看不过去拉了那个少侠一把,并剑指大少爷,差点把他也踢下河去的一幕。   巧得很,这一场演少侠的是个熟人,林清回见到少侠的装扮,就和他挥了挥手。   那个一身粗布衣裳,马尾高高扎起,身后背着把重剑的,正是江皋。   也不知道他一个爱豆不去唱跳怎么过来演戏了。但拍摄现场千头万绪,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也只来得及匆匆点个头,就被拽入拍摄场地。   这场用的是实景,程导找了影视城一条横跨城中的河,让人把江皋打湿,戏服下面绑好安全绳,站到及腰深的河边。   这场戏里应晓晨的台词不多,可不知怎的,他却频频NG,转眼江皋都在河里泡了四个小时,再拍下去和上一幕的太阳都对不上了。   初夏时节,厚厚一层湿衣服穿在身上热的人直冒汗,还带着些许凉意的江风吹过却是遍体生寒,江皋在水里泡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打了几个喷嚏,程导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应晓晨,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你也讲给我们听听。”   “对不起对不起,”应晓晨双手合十,姿态十分好看,给四周团团道了个歉。他对程导说:“程导,我这里想加一句台词可以吗?”   “你想加什么?”   “就在清回把他拉上来的时候,”他眉眼弯弯:“我觉得按照‘我’的性格,可能会再嘲讽他一句,好像一条落水狗啊。”   这话不知是说剧中角色还是江皋,可他说这话确实符合人物性格,程导略一沉吟也就同意了:“再来一条试试看,你找好状态,再NG今天就不要拍了。”   “好的好的。”应晓晨笑眯眯地应下来,一边接过助理手中的水,一边微微闭上眼睛等补妆,没有再看江皋这边。   这一次他确实没再笑了,可跟林清回拆招的时候又出了岔子,原本动作指导是要林清回一剑挑过去,他用剑鞘挡开,而后两人就此打起来。可就这样一个动作,却不知他是怎么练的,动作一大,不但挡开了林清回本就故意卸了力的剑刃,剑鞘还顺势拍上了林清回的胳膊。   他那是实打实的一下,林清回一阵剧痛,手上一时无力,手中剑当啷一声落地。   这一幕又不能用了,随着程导怒气渐起的一声“卡”,应晓晨立刻凑过去:“没事吧清回?我没想到你手上没有力气,打到了吗,疼不疼?”   打没打到,他心里难道没数?林清回瞥他一眼,摇了摇头,也学着他的样子笑起来:“没事的晨哥,这里我按武指说的卸了力,不过确实你这样真打效果会好一点,我缓一缓就行,下一回我一定握住剑。”   他话音未落。姜园已经冲了上来,她从那个百宝箱一样的双肩包里掏出一小瓶云南白药,当场就要给他喷药。   林清回也不拦着,就立在当场撸起袖子,他本就白,又有些疤痕体质,方才那个看不出轻重的一剑鞘掀起衣服来就能发现,已经在他胳膊上烙下了一道青红的颜色。   姜园冲上来本来是要当众揭穿应晓晨,却没想到真的这么严重,当下什么也不说了,只顾着认认真真给他上药。   她手脚麻利,林清回等她把药喷完就自己重新理好衣服,向周围工作人员比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活动一下手指,重新捡起剑。随着剑柄落入手中,谢素商回来了。   正午时分,阳光正烈,却晒不融这个一身黑衣,如坚冰一般的少年侠客。他一手挥剑,剑尖直冲纨绔咽喉,纨绔却也不是酒囊饭袋,当即侧身用剑鞘一挡。   他没挡动。   “应晓晨!没吃饭啊?用点力气!晚一步你就要死了,怎么还这么不紧不慢的,这时候你还是个怕死的大少爷。”程导坐在监控器后,声音从导筒里传出来。   “是是。”应晓晨应了一声,重新摆好架势,这一次,眼里没有了笑。   这样一场交锋的戏,二人又拍了两个小时,终于拍到满意的画面时,之前拍的落水画面已经彻底不能用了,江皋不得不又补了一个落水的镜头。等他有时间去找林清回的时候,他这一身湿衣服已经穿了将近八个小时,假发湿漉漉地糊在他头顶,痒得他不住挠头。   他们有一个小时吃饭休息,林清回对这个一面之交的朋友印象不坏,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带着他回了保姆车。   剧组的盒饭也就那么回事,已经是半下午的光景,他中午吃了点姜园塞给他的小饼干,这会儿还不饿,有一搭没一搭地捡着青菜,问道:“你不是男团吗,也要来演戏?”   “有活干就不错了,”江皋苦笑,他含糊道:“上次……之后,经纪人就没怎么理过我了,团里那么多人……这个活还是我自己面来的,总要吃饭啊。”   林清回点点头,他知道他的情况才是特殊,实际上一个经纪人手中通常都会同时管理很多艺人,其中团体内部的利益较量,不比团队外的简单。   而江皋,至少现在看来,还是个不愿意同流合污的单纯少年。   他们自上次一别再没见过,正好叙些别来近况,听说方鹮和江皋约过几次逛街,这部剧的ost有一首还是她唱的。   林清回正感叹圈子真小,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姜园开了门,就见葛濛正站在门外,笑盈盈地看进来:“你的胳膊怎么样?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送个药。” 第19章 19、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江皋的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慌乱地站起身打了个招呼。他才进组第一天,对剧组里的事还半知不解,就连葛濛都是第一次见。   那天晚上后来的事,他也知道一点,但这两人怎么会看起来关系这么好,他却没有一点头绪。   是林清回实在心胸宽大,还是葛濛后来者居上来耀武扬威?总不能是陆总御人有术,让这两位也能和平相处吧?转瞬间,江皋脑中已经闪过无数狗血剧本,看着林清回的表情也逐渐奇怪起来。   他却不意葛濛也记得他,甚至还笑眯眯叫出他的名字,和他打了个招呼:“上次录节目人多没来得及细聊,有机会一起约饭呀。”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江皋反而不好装傻了,只得端着笑和他寒暄了两句,见葛濛没有告辞的意思,就找了个补妆的由头先溜了。   林清回摇摇头,让姜园接着吃饭,自己给葛濛倒了一杯水:“多谢你的药,我没事。”   葛濛随手把药膏放在桌上:“应晓晨就是这样的作风,但他也是欺软怕硬的,要是知道……肯定不敢再招惹你,你还要瞒着?”   林清回不想多说,只摇摇头:“都是小事,犯不上。”   葛濛喝了一口水,玩笑道:“你那天晚上吓了我们一跳,这是要哪天再吓他一跳?”   他放松地把自己摊在椅子上:“这回我可要看好戏了。”   林清回也笑:“哪里到了那个份上,你是我师兄,难道不帮我?”   葛濛配合地叹了口气:“你都喊师兄了,我能怎么办。喝你一杯水,没想到代价这么大。”   “那我就先多谢师兄了。”林清回一笑。   葛濛摇摇头,突然感叹道:“要是素商肯这样跟我坦白,又怎么会是那样的结局。”   “谢素商要是跟你坦白,难道你能为他弑师吗?”林清回笑容淡下去:“那是他的仇,不是你的。”   葛濛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算了,你快吃饭吧,你家助理看我好几眼了,再让你和我聊下去,她就要来赶人了。”   姜园笑嘻嘻陪着站起来:“哪里的事,葛老师吃过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葛濛摆摆手,就要离开,临出门前,他再次回身:“就算你不好意思自己说,我最近有个活动会作为携伴出席,要不要帮你提一提?”   林清回拿不准这是炫耀还是好意,不过无论哪种,他都用不上,只摇了摇头:“真不用,我自己有数。”   “好吧。”葛濛耸耸肩,这回是真的走了。   同为主演,既然知道了应晓晨的作风,林清回也不惯着他,几次被使绊子就当场怼了回去。别人可能会担心得罪了他日后不好过,他全然不在乎以后,自然也就完全没有这种顾虑,左右这是封闭拍摄,应晓晨粉丝再多这会儿也排不上用场,几次下来他也收敛了,不再刻意找他麻烦。   江皋却没这种底气,他演的角色本来就是被应晓晨针对,戏里戏外没少被借机欺负。可他在圈子里还没混出头,又有个那样的经纪人,遇事只能靠一个忍字。   林清回也没有傻正义到硬要帮他出头,只是隔三差五请他休息时到房车喝茶。   花灿这几天也和他们混熟了,这天难得有点休息时间,三个人一起聚在林清回的房车里喝茶吐槽。   其他两人还没开腔,花灿就先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花姐?”林清回为她倒上茶:“谁惹你不高兴了?”   “还能有谁,”花灿捧着茶:“昨天刚被程导骂了一顿。”   她紧接着又说:“不是程导,她也没只骂我,还不是那个谁。”   江皋眼睛一亮,他这几天没少跟林清回骂应晓晨,乐得再多一位盟友,连忙问道:“晓晨哥?”   “他怕的东西也太多了,”花灿抿了一口茶。眉头微皱:“你们可能不知道,我有一只蜥蜴,养了很多年了,一直放在恒温箱里带着,平时也不带出来,就在房车里累了看两眼。”   “他怕蜥蜴?”林清回不解:“那不去你那不就行了?”   “我本来也没邀请他!”花灿一拍茶几,江皋赶紧把自己的茶端起来:“是他那天不知道想起什么来了,硬要送我回去,一进一出的功夫就看见松松了。”   “松松?”姜园好奇道。   “就是我家小可爱。”花灿见她感兴趣,翻出手机里宠物分类的照片给她看。   画面里是一只红色的鬃狮蜥蜴,乖乖巧巧地趴在花灿的手上,还有许多它喝水吃饭休息的照片,一看就知道照片的主人是如何爱着它。   姜园看得爱不释手,花灿一边给她找视频,一边说道:“结果那天再拍我俩的对手戏他就不对劲。本来情节就是他追我,结果他一看我就别扭,还要我给他抛戏点,出来效果全不对。程导就把我俩骂了一顿。”   “你把松松带出来了?”江皋问道。   “没有啊!”花灿委屈道:“剧组那么乱,我都没把它放出来过,一直在车里呢。”   她冷笑一声:“结果你们知道后来应晓晨那个女助理来跟我说啥,他要我把松松扔了。”   “啊?”姜园张大了嘴:“凭什么啊?”   “就是啊,”花灿愤愤道:“他自己心里过不去,凭什么扔我的宠物。那个小助理为难得脸都红了,难为他也好意思说出口。”   前一阵男二对手戏拍得不顺的事林清回也听说过,但是好像很快就平息了,他不由问道:“他后来调整过来了?”   花灿嗤之以鼻:“怎么可能。”   她叹了口气“我把松松送到朋友那了,不管什么原因,总不能一直拖进度。”   林清回给她重新倒上茶,安慰道:“过一阵放假,你就能回去看它了。”   “希望吧……”花灿抿了一口茶,和姜园说起养蜥蜴的心得来。   江皋拿着个魔芋的小零食磨牙,环顾一周:“葛老师今天没来?”   林清回笑道:“他要是也来了,咱们岂不是实锤排挤同事。”   “那也是他活该。”江皋嘟囔一句。   “不过他干嘛去了?”花灿抬起头来:“他平时不是最喜欢往你这跑?”   她这话语气不对,姜园看着她:“不是,花姐,你?”   “我怎么了?”花灿冲她眨眨眼。   林清回也明白过来,哭笑不得:“花姐,别人开玩笑就算了,你怎么也这样说。”   “拍戏辛苦,大家看你们养养眼嘛。牺牲你们俩,幸福全剧组,”花灿笑道:“等剧播了,我去给你们cp超话签到。”   林清回无奈摇头。   姜园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突然笑得前仰后合。   林清回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没想好事,拍她一下:“想啥呢?”   “就豆x那种常见的帖子,”姜园笑得停不下来,差点趴在花灿身上:“有点人脉,某某和某某是真的,人脉亲眼看见他俩怎么怎么样。”   花灿一听也笑了,一边笑一边打她:“我才不会发这种帖子!”   林清回一头雾水,但看着两个姑娘打闹,他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要问得太细。   然而江皋也在一旁跟着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说:“这不叫有点人脉,这叫大人脉!”   花灿又去打他,三个人一时闹得不可开交。   林清回摇摇头,自己默默喝茶,等他们三个想起来这到底是谁的地方。   花灿打了江皋一顿,心情也好了,拿起手机来看了一眼,眼睛微微一眯:“葛老师——”   “你还说!”江皋笑她。   “不是,”花灿给他们看手机:“葛老师是真的有事。”   “什么事?”林清回问道。其实他也有点奇怪,大概是为了炒cp,葛濛平时有事没事就爱来他这晃一圈,这天难得休息时间长一些,居然没过来,他都有点不适应了。   “有人来探班,程导亲自接待呢,是咱们大投资商。”花灿给他们看了一张图,不知是哪个场务在角落里拍到的。   画面里的人被层层人群簇拥着,但人群掩映中,林清回仍是将他一眼认了出来。   陆靖言,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对这部剧的态度似乎就是单纯地扔一笔钱来试试水,金额远没有大到要他亲自监督,那他来组里干什么?总不会是来找他的吧?   林清回思忖着,不是他妄自菲薄,实在是陆靖言行事极有规划,从来没有一时兴起的事,找什么人都要提前通知,避免发生意外。但这次他没提前联系,要来做什么?   江皋也认出了人群中的人,下意识看了林清回一眼:“花姐,你们用去不?”   “没喊我,我就不去了,被人拍到同框又是一堆黑料,不够烦的。”花灿摆摆手。   林清回神色不变:“我也不去了,一会儿还有戏呢,我宁愿睡一会儿。”   这种场合通常都会喊主演去露个面,虽然他们这么说,江皋左右看看,还是识趣地告了辞:“那林哥你先休息,我先回去了,你抓紧时间还能睡一会儿。”   花灿心里也有计较,跟着他站起身来:“我也回去了。”   林清回知机,也不多留他们,将二人送到门外,打算真的躺一会儿。   然而他刚合上眼,门外再度传来了敲门声。   姜园在收拾茶几,他亲自去开了门,熟料门外却站着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秦哥?” 第20章 20、自己人   秦逸平日里给陆靖言当司机的时候都规规矩矩穿着西装,这天却穿得格外休闲,牛仔裤运动鞋,头上一顶鸭舌帽,再加上他那张大众脸,扔到剧组里找都找不出来。   他身后还跟着个男生,看起来比他年轻一些,身形英挺,面容略黑,眉目端正,一对眉毛乌黑浓密,头发剃了个板寸,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极了。   秦逸往房车里看了看,见只有姜园在,就松了一口气:“进去说。”   林清回忙把二人让进车里,他注意到,后面那个男生随手锁上了车门。   姜园不认得这两人,向林清回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小园帮忙泡点茶。”林清回请二人坐下,因不知二人来意,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只得先吩咐道。   姜园看了二人一眼,目光在肤色微黑那人身上多停了一瞬,一言不发地去烧水了。   “秦哥来是有什么事?”林清回这才问道。   秦逸先看了姜园在不远处忙碌的背影一眼,低声说道:“之前南边的事出了点疏漏,她……?”   他这话虽低,可房车也没有多大,姜园隐隐约约听了一句,端着茶水回到茶几,主动问道:“花姐刚才喊我有事,林哥,要不你们先聊,我去找她一趟?”   林清回略一沉吟。姜园在剧组与他朝夕不离,一直尽心尽力地帮他做事,没有他有点私事还要这样瞒着的道理。而且如果是那伙人的事,他担心他们狗急跳墙,姜园不知情会受波及,因此他想了想,就冲她摇了摇头,对秦逸说道:“小园是自己人,秦哥有事尽管说。”   话虽如此,他心底仍是叹了口气,他本想和姜园维持干干净净的雇佣关系,不让她与自己的私生活产生太大牵扯,却没想这么快就发生了意外。   姜园和他对视一眼,没再反驳,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等着秦逸说话。   秦逸先介绍身边的人:“这是小张,接下来一段时间,由他跟在你身边。”   林清回疑惑:“到底出什么事了?”   秦逸叹了口气:“那伙人送回去以后出了点意外,他们的产业被人吞了个干净,受伤的那人没了,他们家只剩下一个人。他恨极了咱们,听说找了人要报复。边境拦下来两个,但还有一个人入境以后找不到踪迹了。陆总的意思是,担心他们迁怒你。”   大约是顾忌姜园是个普通人,他说得含糊,但林清回还是明白了,不知道南边出了什么岔子,竟然没拦住他们,又来了一波报复。   他还好,只是那天跟着赴了一次宴而已,陆靖言才是那个最明显的目标,他身体不由微微前倾,担心道:“陆总那边……”   “你放心,”秦逸比了个安抚的手势:“最近我一直跟着陆总。那个人算算时间最近也该到了,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他们这种人最没有耐心,不会拖太久。”   林清回这才松一口气,这样危险的事,不是普通人小心在意就能避得过的,姜园跟在他身边反而不安全。他转头对她笑道:“给你放几天假,出去玩几天,过一阵再回来。”   姜园听得半懂不懂,却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我不走,我走了,你都不记得喝水。”   她环视一圈:“这不是还有小张哥吗,小张哥看起来就可靠,肯定不会让我们出事的。”   林清回叹口气:“听话,说不定是要命的事,你打一份工,还要把命押上?”   “剧组里能出什么事,”姜园还是摇头:“影视城边上就有警亭,大不了我们报警嘛。”   林清回又劝了她几句,姜园只是不松口,最后还是秦逸打了个圆场。   “有知根知底的人在你身边也好,”他说:“最近饮食注意一些,任何开封过的食水都不要入口,离开视线后也不要再用。剧组人多,他们不敢硬来,主要还是担心他们投毒。”   他顿了顿,又说道:“有事让小张上,他比你那三脚猫功夫强多了。”   “那是当然,”林清回冲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张笑了笑:“接下去一段时间,全靠你了。”   小张回了他一个略显羞涩的笑容,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秦逸站起身来:“行,就是这个事。那个漏网之鱼是偷渡进来的,咱们拿不到他的照片,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只能你们最近多加小心了。”   “您放心,剧组里的人我基本都眼熟,有陌生人混进来我一定知道。”姜园说道。   秦逸点点头,又嘱咐几句,林清回送他出了门。   他回转的时候,姜园正在车上的小冰箱里翻着什么:“林哥,要不这几天我给你做饭吧,盒饭经手的人太多了,保障不了安全。”   这也是合理措施,林清回点点头:“辛苦你了。”   姜园不在意地挥挥手:“不辛苦,我有工资的!”   房车里日常储备不多,只有几包方便面和鸡蛋,她看了一圈,决定要先去买点矿泉水和番茄。最近的超市就在剧组旁,林清回就让她去了。   这样一折腾,休息时间很快过去,他们该开始下午的拍摄了。   这一场戏还是主角团的戏份,谢素商话不多,林清回多数时候只需要握着剑站在一旁,给剧情发展做背景板。   但这场戏的围观人群格外多,无他,陆靖言也站在了场边。无数道眼风冲他飞过去,而他只是偶尔和导演交谈两句,其他时间只是看着场中。   林清回不想探究他究竟在看谁,他自欺欺人地想,或许他也只是单纯在巡视他的产业,反正无论如何,谢素商的目光是一直落在师兄身上的。   大概是大老板在的原因,这场戏拍得很顺利,一条过后又保了一条就结束了。下一场戏要换布景,林清回正要去场边喝点水,就见姜园神色焦急地看着他,似乎遇到了什么事。   他心中一跳,连忙过去:“怎么了?”   姜园一点没有耽搁,说道:“我刚才在超市遇到一个男的,他身上有股很难闻的臭味。”   她咬着嘴唇,低声道:“我知道那是什么,咱们这没有人敢在外面用那个,我怀疑他就是外来的人,刚才请小张哥去看了。”   林清回神色一凛:“你做得对,那个人很有可能是。”   二人正交谈间,小张也回来了,他冲二人微微摇头,低声道:“没有找到,他离开了。”   “没事,见到脸了就好办,”林清回低声道:“陆总还没走,小张哥,你带小园去和秦哥说一声那个人的长相吧,也好让他有个防备。毕竟咱们谁也说不好他到底是冲谁来的。”   小张哥为难地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的任务是保护你。秦哥记得小园姐,小园姐跑一趟就行。”   他们三个人聚在这里窃窃私语,已经引来了数道视线,林清回语速飞快:“我就在镜头下面,马上要拍下一幕了,何况有大鱼在,什么傻子会选择我下手?”   他实在不觉得那种亡命徒会对自己动手,冤有头债有主,陆靖言都在这里了,复仇当然要挑大鱼,这种时候,他身边的人越多越好。   小张哥还在犹豫,导演那边突然传来喊声,原来是要几位主演去见一见大投资商。这下事情方便了,他们三人一同向那边走去。   这种场合无非就是说些场面话,林清回一向不喜欢把自己的私事公之于众,更懒得借陆靖言的势,因此只是站在葛濛身旁,一副与他不熟的样子。   陆靖言见他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就放下心来,公开场合人多口杂,知道他的习惯,也没非要亲近他,只和众人客套了一番。   男一自然是最受关照的,更不用说之前葛濛就去接待了陆靖言,在旁人眼中,他和这位大老板关系才是最暧昧的。   一时或羡慕或嫉妒或鄙夷的眼光统统落在葛濛身上,他只做不觉,笑盈盈地向众人介绍,应晓晨也赶着上前凑趣活跃气氛,一时几人聊得无比开心,连程导都多笑了两声。   最终以陆大老板大手一挥请全剧组吃饭做结,一行人又奉承了几句,才被程导赶回去拍戏。   无人注意的时候,程导将目光在林清回身上多放了一瞬。她执掌导筒多年,最擅长就是把握角色的幽暗情感。虽然刚才只是闲聊了几句,但她依然能看出来,林清回和陆靖言之间不一般。哪怕双方都在装不熟,她也能直觉般地感受到,双方都在关注对方。   向澧曾经暗示过林清回和陆靖言之间有些牵扯,但是进组这么长时间林清回也没用这点张扬,她都快忘了这件事。如今一看,这两人之间恐怕比她猜测得还复杂。不过既然林清回还能踏踏实实拍戏,她也不想管。反正看起来他和葛濛关系也挺好的,暂时轮不到她操心。   林清回不知导演心里在如何揣测,只是回到定点,找到站位,继续开拍。   拍起戏来也顾不上谁在场边了。这场情绪不好抓,几人试了三四条才拍出一条满意的,在阳光的炙烤下,人人出了一头薄汗,一听到“卡”就立刻去找助理拿水。   林清回下意识扫了一眼场边,已经不见陆靖言身影,猜测他应该是已经走了,松了一口气。   助理们都等在一旁,林清回自己拧开一瓶没开封的水,先灌了半瓶,漫无目的的看向其他人。   忽然,他发现葛濛身边的人似乎有点不对。他记得葛濛就只带了一个助理小方。小方虽然是个男生,但是留了个长头发,常年在脑后低低扎个小揪,这时葛濛身边的人除了小方,还多了个人,那人侧身对着这边,带着顶鸭舌帽遮住面容,他虽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却下意识觉得,这人他没见过。   葛濛正急着要喝水,他的水杯却突然不见了,小方手忙脚乱地找了一通,还没找到,就听到身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要水吗?”   他转过身,就见是个穿着黑T的男人正递给他一瓶水,他没见过这人,但是剧组里场务小工众多,他也不是个个都认识,因此也没细想,见那矿泉水没拆封,就接了过来:“谢谢啊。”   黑衣男子声音微哑:“不客气。”   小方将矿泉水拧开,递给葛濛。   葛濛正渴得要命,还在跟花灿聊着方才那一幕戏,看也没看,接过来就要喝。   正在此时,他听到一阵惊呼:“濛老师,等等!” 第21章 21、你还知道疼   葛濛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手中一颤,泼了自己一手的水,他看向正快速跑来的林清回:“怎么了?”   “那个人我没见过,我怕他是谁家的过激粉丝,不知道那水里有什么。”姜园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解释道。   葛濛知道姜园在剧组关系好,大多数人都混了个脸熟,因此不疑有他,神色一变,把那瓶水拧上,远远拿开了。   小方这时神色也不对,他面色微白:“濛哥,咱们的水杯丢了。”   这就更做实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行动,葛濛将那个瓶子拧紧,问道:“谁给你的水?”   “他……”小方向身边一指,才发现方才就站在这里的黑衣男人不知何时不见了,他顿时焦急起来。   葛濛却注意到还有一件事:“清回呢?”   他刚才一句话拦住他,周围乱糟糟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姜园接过那瓶水,示意他不用着急:“林哥刚才看那个人跑了,就追过去了。”   “这怎么行,”葛濛顿时着急起来:“谁知道他有没有危险,你怎么让他自己去。”   但姜园一个未经训练的小姑娘,让她去抓一个男人也不现实,葛濛说完也反应过来,一跺脚就要去追人。   姜园连忙拦住他,她来之前就听林清回低声吩咐,要把所有人拦在这里,这件事不好闹大,有他和小张哥前后包抄,那人跑不了。   姜园虽然担心,却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自己万一落入那种亡命之徒手里,反而是添乱。因此极力安慰着葛濛,只是心里始终放心不下,目光下意识追着林清回跑走的地方看去。   他们在拍的是场室外戏,剧组租了一个游廊回转的园林,人群挤在中庭,没人有空去其他地方闲逛。林清回跟着那人从一个月亮门钻出去,忽然不见了踪影。   这里庭院之侧更深的一重院落,假山层叠,花木扶疏,别无人迹。这里能藏人的地方太多了,林清回压低脚步,警惕的四下看去。   刚才认出人来的一瞬,他就请小张哥先一步绕后断了那人的后路。如果那人一心往外跑,就必然撞到小张哥手里,如果他要鱼死网破,那自己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现代社会想杀人没那么容易,他不可能把热武器带进来。   林清回放缓呼吸,手腕一闪,那把随身的蝴蝶刀落入手中,在古装的宽袍大袖中露出一点不起眼的锋芒。   转过一丛蔷薇,在一处假山凉亭边,他终于见到了那人的踪迹。与此同时,小张哥从另一个入口进入,也见到了那人,三人顿成掎角之势。   那人也见到了两人,眼见跑不脱,脸上闪过一抹慌张,视线在二人面上一扫,就要向林清回冲来。   正在此时,小张哥猛地喊了一声什么,林清回听不懂,只凭感觉像是东南亚的语言。那人下意识一愣,回头向小张哥看去。   就在这个档口,林清回抓紧这个机会,猛地上前几步,想把他压在地上。   可惜那人反应极快,瞬间回神,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刀来,回手一挥。   林清回猛地躲开,可惜身上戏服实在宽大累赘,他躲开了刀,假发却被花枝勾散,头发顿时散开一缕挡在眼前。那人冲过来紧接着又是一刀,林清回凭感觉回手抵挡,就感觉手臂一阵剧痛,一阵鲜血从他手臂涌出来。   “我的戏服!”林清回顿时暴怒。   这件戏服是谢素商数一数二的好衣服,根本没有替换,偏偏还是浅色的,染上这么大一片血色,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他一把将头发拨到脑后,不退反进,一刀向那人眼前挥出。   那人立刻后仰,还想再出手时小张哥已经赶了过来。他不愧是练家子,几下就把那人按在了地上,他手中那把刀也被卸了丢在一旁。   林清回用袖子垫着拿过那把刀,就见是不知从哪买的小水果刀,只是刀刃被人为磨得格外锋利。他将那把刀包好,一手死死掐住胳膊上的伤口,蹲下去用英语问道:“还有几个同伙?”   那人瞥他一眼,吐出一口唾沫,没说话。   林清回抖出蝴蝶刀,刀刃顺着他的脸颊拍了拍:“你的主家已经完蛋了,你再怎么硬抗,也拿不到尾款。不如松松口,大家都好过。”   看到这把玩具似的刀,那人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看了林清回一眼,才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说道:“只有我一个,其他人都没混进来。”   “我怎么信你呢?”林清回的刀刃不紧不慢地划到他侧颈,冰冷的金属紧贴血管,甚至能感受到薄薄肌肤下鼓噪的心跳。   “他早就没钱了,根本请不起几个人,你们去查就能知道,”那人拼命向后缩,试图躲开刀刃,惊恐道:“我只是个干脏活的,和他家没关系,我没必要骗你!”   林清回施施然站起身来,看向已经打完电话通知秦逸的小张哥:“那这个人交给你,这事就算完了?”   小张哥皱眉看着他还在流血的伤口:“秦哥还没走,他和陆总马上来,你的伤……”   “缝几针就行,”林清回微微动了动胳膊,感受一下疼痛之下有没有别的异样,放下心来:“没伤到里面。”   但这样肯定是没办法拍戏了,他艰难地掏出手机,联系姜园,让她带一套衣服和纱布过来,顺便给他请个假。   程导一向对时间把控得紧,他这样突然请假,恐怕免得不得一顿骂了。他心底摇摇头,看着小张哥把那人捆好,才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帮助下脱下戏服,查看自己的伤势。   天气热,他里面没有穿内搭,于是姜园赶到的时候,就见他赤着上身站在树影下。戏服上半身褪下来扎在腰间,他一手紧紧掐着胳膊,肌肉匀亭的上半身没有一丝赘肉,血迹从他胳膊流下来,仿佛为他罩了半身血红的纱,显得他皮肤格外的白。他正垂眸查看自己的伤口,似乎不懂得疼似的,面上毫无表情。   这像极了谢素商浴血的一幕让她一阵恍惚,姜园顿了一下,才看到捆在一边地上的那个黑衣人。   小张哥正在帮林清回按压伤口,姜园匆匆走过去,先把怀里的矿泉水拧开为他清洗伤口,心有余悸地说:“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这一定得缝针了,最近的医院也要三公里,我立刻去打车。还有纱布,我没找到纱布,但是有条发带,能当止血带用吗?”   林清回无奈地听她一连串问完,才说道:“意外而已,不严重,打车先等等。”   他没想到陆靖言没走,但是小张既然联系了,怎么也要先见一面。他后知后觉地有点心虚,这道伤真是无妄之灾,还不知陆靖言要怎么说他。   小张哥则默不作声接过那个绣着大朵橘红粉黄花朵的发带,说了句“能用”,就死死地帮林清回扎住伤口。   “程导那怎么说?”林清回不放心地问道。   姜园帮他擦了擦身上的血,说:“我说你去追过激粉丝不小心受了伤,今天下午要先请假,别的都没敢说。程导……脸色不太好,但是还是交代我们先处理伤口,还问你伤得严不严重,我不知道情况,含糊过去了。”   林清回颔首:“伤在左手,不耽误,明天咱们就能回来接着拍,可惜这件戏服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没问题,”姜园安慰他道:“血迹可以洗,我认识一位织补阿姨就住附近,加点钱很快就能补好。”   “但是林哥……”她畏惧地看着那道伤口:“疼不疼啊……”   “疼啊,”林清回冲她笑笑:“我今天得吃点好的补补。”   “我看你还是不知道疼!”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几人向那边看去,就见陆靖言带着秦逸还有几个保镖匆匆走来。不远处的月亮门隐隐约约也可见有人拦着,防止人误入。   陆靖言眉头皱得死紧,看也不看地上那人,快步走到林清回面前,盯着他的伤口:“我下回是不是得派一队人才看得住你?”   林清回想做个投降的动作,可刚一动作就疼的“嘶”了一声,只得停在原地,讨好地笑了笑:“事出突然,总不能让他跑了。你不是走了?”   “刚走到门口就接到电话,吓都让你吓死,你当我今天为什么突然过来。”陆靖言又心疼又生气,偏林清回披着半身血,他一根指头都不敢碰他,语气就更重了。   “好啦,陆总,当着这么多人,给我留点面子?”林清回低眉顺眼地说,一只手垂下去,两根手指悄悄夹住他衣角,轻轻摇了摇。   陆靖言让他这一句话堵得没有脾气,一挥手让秦逸带人去处理地上那个人,一边把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转头问姜园:“最近的医院在哪?”   “啊?哦!有点远,我来导航吧。”姜园一激灵,她纵然知道自己雇主有些自己的小秘密,也从没想过居然跟大老板有牵扯——他俩刚才还跟不熟似的呢!   当下最重要就是处理伤口,陆靖言当即让姜园引路,一行人火速向医院驶去。   小张哥开车,姜园坐在副驾给他指路,陆林两个坐在后面,一时无人说话,气氛仿佛凝成了厚重的水泥。   林清回干咳一声,拍了拍陆靖言一直握着他的那只手,声气乖巧:“这次是我冲动了。”   “这次?”陆靖言冷哼一声。   “我真的知道错了,”林清回垂眸,悄悄拉拉他的衣袖:“我还疼着呢。”   “你还知道疼。”陆靖言没好气地说,但到底不舍得晾着他,为他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手上握得更紧了。   这天路况还好,路上没堵车,很快就到了医院,下车前,林清回拦住姜园,冲她笑了笑:“辛苦你跟着跑一趟,接下来我自己就好,你休息一下吧。”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件事你跟朱姐说一下吧,有什么问题都先请她告诉你,或者明天我当面跟你解释。”   他拍了拍姜园的肩膀,被陆靖言半揽着进了医院。 第22章 22、他就像一头贪婪的巨龙   伤口处理得很顺利,小张哥处理得及时,失血不算太多,也没有伤到肌腱,清创后缝了几针就没事了。   影视城周边的医院见惯了各种因为道具问题受伤的病患,对林清回这道明显利器划出的伤口也没多在意,只例行公事般问了句用不用报警,得到否定答案后就不管了,交代完注意事项和换药时间就让他去休息。   医院里乱哄哄的也不干净,陆靖言就让小张直接带他们回了老宅。   林清回一直乖顺地听着,让干什么干什么,姿态无比乖巧。他这幅样子反而让陆靖言想说他的话都堵在心里,车中一时陷入沉默。   林清回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车里,失血的反应找上门来,他感觉有点头疼,更没有说话的欲望。   陆靖言这天探班大概真是临时起意,电话就没有断过,在车上回了几封邮件后,又接起一个电话会议。等他好不容易稍微告一段落,才发现林清回的脸色苍白的不对劲,哪怕靠着椅背看起来也是摇摇欲坠。   “清回,”他轻轻喊他:“你感觉怎么样?”   林清回有些恍惚的抬起头来,他有点困了,愣了一下才说慢慢道:“我好像有点头晕。”   “你流了很多血,肯定会有些不适,”陆靖言叹了口气:“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林清回摇头。他声音低软,哪怕陆靖言明知他大概率只是在卖乖,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拧开一瓶水,让林清回慢慢喝一点,说道:“上次……是我不该带你去。”   二人独处时,他肩膀微微塌下,显出一种疲惫的懊恼,声音里的悔意显露无疑。   “怎么会。”林清回急急抬头道,他原本在喝水,一急着说话反而呛到了自己,捂着嘴咳了半天,泼了一手的水。   可饶是如此,他一边随意抽了几张纸握在手里,一边强行压下咳嗽,看着陆靖言的眼睛,认真道:“你带我去,我,咳,我很高兴。”   他已经换上了姜园给他带的衣服,只是为了怕在影视城太扎眼,还披着陆靖言的西装。他拉了拉衣襟,把手臂的伤挡了个严严实实,近乎迫切的看着陆靖言:“这次只是个意外,上次我做的还不错,是不是?”   “我有用,”他下意识死死抓着那瓶水,近乎偏执的再次强调,“我有用的。”   陆靖言把那个可怜的水瓶从他手里抽出来,而后拍拍他的手背:“我知道,不说这个了。”   他温声道:“睡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到家了,让章姨给你做点补血的东西。”   他说完就再次拿起电脑,林清回不好打扰他工作,倚着靠背向窗外望去。   夏日草木葱茏,回老宅的道路两旁种着笔直参天的杉树,间或还有茂密的香樟和悬铃木,一丛丛野蔷薇点缀在道旁,树影摇曳间传来清新的草木香气。林清回看着窗外的景色,在陆靖言一个又一个工作电话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的不实,车子刚刚停到老宅院门口就迷迷糊糊醒来,他呆呆的坐在原地,等院门打开,车子开到主宅前,才意识到陆靖言好像已经很久没说话了。他慢一拍的想,他工作完了?   他转过头去,才发现陆靖言在看着他,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那是个介于沉思与发呆之间的眼神,还夹杂着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林清回心底一慌,自己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身体先下意识动作起来。   他贴近陆靖言,两人皮肤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布料透过来,是个近似于依靠在他肩上的姿势:“你忙完了?”   陆靖言点点他的额头:“忙不完。”   “那,回家吗?”林清回声音更软。   “你回去吧,”陆靖言自然笑纳他的卖乖,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才说道,“回去睡一会儿,我要回公司开个会,晚上回来吃。”   林清回一惊,他没想到陆靖言忙成这样,还要送他回家——他甚至睡了一路,两人都没说上几句话,他不由讷讷:“你……”   “下车吧,”陆靖言笑了笑,把那瓶没喝完的水塞给他,“多喝点水。小张还得送我回去,你自己跟章姨说一声。”   林清回不敢再耽误他时间,应了一句,拿着水下了车。他站在台阶上,看着那辆车绕过花园,明显比来时加速的开出院门,才回了主宅。   陆靖言坐在车上,一时没了工作的心情。他收到了秦逸调出的监控,影视城里为了安全准备的监控清晰地拍下了林清回受伤的全过程。   他看到他一秒都等不得的冲上去,也看到他蹲在那人面前,几句话就审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是有用的,或许,太有用了。   在高清监控中,他展现了远超出他这个年纪的沉稳,行事之狠辣也远远超出他本职的演员工作。他似乎总是拼命想再多做一点,仿佛付出的够多,就能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是,他想要的那件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但他明显失去了耐心。陆靖言不知道,当他彻底失去耐心,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他亲眼看着他走到今天,不是为了看他走上不归路的。   可他是人不是宠物,不能因为怕他惹事就关在笼子里,他有他自己的生活。陆靖言闭了闭眼,他也开始头疼了。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他完全可以不管他。他们谁也不欠谁的,僵持至今,不过是因为,他不舍得放手。   可哪怕再如何回忆当初那一场浪荡轻浮的交易,他也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他们之间,早就不是交易可以概括的了。   道路两侧的行道树飞快后退,陆靖言望了望窗外这条再熟悉不过的道路,缓缓吐出一口气,吩咐道:“你再跟他一段时间,确保没事后再撤回来。”   “是,陆总。”小张利落应道。   林清回醒来的时候,晚霞撒了满床,天边红的像是被谁放了一把火。失血的后遗症让他口渴的要命。他先爬起来灌了自己两杯水,又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脑子才清醒过来。   下午许多顾不上的事一一浮上脑海,他抓起手机,果不其然发现朱姐给他发了一屏的消息,让他有空立刻回消息。   他叹了口气,坐在床上,直接给她打了个电话。   电话刚响两声就被接了起来,朱蓉的声音难得这样着急,哪怕隔着话筒也能听出她紧张关照的心情:“小园说你流了好多血,你怎么样?”   “我没事,朱姐,”林清回安抚道,他勾了勾唇角,“缝了几针,三天后去换药就行,伤在左手,平时什么都不耽误,明天就能回剧组。”   朱蓉松了一口气:“你也不让小园跟着,我们这什么都不知道,吓死了。”   “就当时看着吓人,其实去医院前就不流血了,”林清回安抚一句,没等她问,自己说道,“和之前我手上的伤是一件事,这次是彻底解决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了。”   “没有最好。”朱蓉心下狐疑。正经人谁出门带刀啊,这种人招惹上了还有彻底解决的时候?她实在不想知道大老板到底都有些什么产业,但是她也不想手下的艺人频出意外。演警匪片可以,真实体验还是算了。   林清回不欲多谈,说起另一件事,他苦笑道:“本来不想跟小园说陆总的事,毕竟……好说不好听的,但都撞到她眼里了,也不好一直这样瞒着,你都跟她说了吗?”   “说了两句,她没什么过分反应,”朱蓉反过来安慰他,“这种事圈子里最常见不过,没什么的,小园不会多嘴。”   林清回点点头:“嗯,她今天也辛苦了,麻烦朱姐你帮我安抚一下她吧,其他事明天去了剧组我再跟她说。”   “好,你好好养伤,真的不耽误吗?要不我帮你跟程导多请两天假。你不想动用陆总的关系,那我的面子总能用一用吧?”   林清回笑出声来:“后面几天都是文戏,不耽误。放心吧,要是拍武戏我搞不来的话,一定第一时间和你说,有机会用一用朱姐的面子,我当然不会错过。”   “你就说得好听。”朱蓉笑骂,又嘱咐他几句养伤的事,才挂了电话。   窗外的晚霞已经到了尾声,远山深处一片深沉的紫红黛青。林清回又接了一杯水,走下楼去。   章姨已经把晚饭准备好了,只差两个时蔬要等人到了再炒。她正守在炉子边看粥的火候,见林清回下楼来先给他塞了一碗当归红枣排骨汤。   林清回就坐在岛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嘴里塞汤水,听她数落着自己不懂得照顾自己。还没说几句话,外面传来门响,陆靖言回来了。   因着林清回的伤,这顿晚饭的菜式不是生肌就是止血,章姨仗着自己手艺好,生生做了一整桌色香味俱全的药膳。   陆靖言坐在桌边,看着换了一身家居服,显得格外柔软的林清回,忙碌了一下午的心渐渐放松下来,被一股满足感充盈填满。在他心中,外面那些房子都是临时住的地方,这里才是他永远的家。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头贪婪的巨龙,一定要把所有喜欢的东西都搬回家里,心中才能充盈富足。 第23章 23、有错就要认罚   林清回和陆靖言聊了聊他的伤——他反复强调没有大碍恢复良好——眼看晚餐过半,气氛正好,他才问出那个自醒来后就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问。   “他们如果只是冲着我来的,为什么会找到葛濛?”   陆靖言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他们没有你的照片,杀手只知道目标是我最近带在身边的人,玩的一手好蝴蝶刀。”   那就怪不得了,近日陆靖言出席几场活动的男伴都是葛濛,有心人一打听就知道,虽然是为了给他抬身价,但看在别人眼里,自然带上了别的意味。   林清回别无异色,挑眉一笑:“怪不得他看到我的刀才松了口。”   “不过这对葛濛真是无妄之灾,幸好他没事,”他还是放心不下,问道:“那个杀手怎么样了?”   “他知道很多东西,移交有关部门了,”陆靖言微微皱眉:“你还有心思关心葛濛,伤口不疼了?”   “早就不疼了,”林清回乖顺道,轻轻扒着他一边胳膊,语音柔软,讨好的姿态做了个十足十:“别生气了好不好?”   陆靖言点点他的碗,示意他把粥喝完,沉声道:“你以为我只是气你这道伤?”   不然呢?   在这件事上林清回鲜少妄自菲薄,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可妄自菲薄的余地,总不能是陆靖言讨厌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毁坏了吧?他这个人虽然有些上位者习气,但总体上还是讲道理的,不应该啊。   林清回想着,不由就流露出一抹茫然。   “你应该庆幸那个杀手没有受伤。”   林清回愈发茫然,陆靖言叹了口气,仍是和他慢慢解释道:“他们那的人,针头混用是常事,你知道这会导致什么吗?”   林清回脸色一白,暗暗懊悔自己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怎么连这种事都忘了。那个人,很有可能携带HIV病毒!   要是当时他们都受了伤,混乱中,他有很大可能会被感染。   怪不得小张哥夺过刀来第一反应是远远扔到一边!   林清回想通各中关节,低下头去:“是我大意了。”   他煞白着一张巴掌脸,胳膊上还带着纱布,面色懊恼,看起来可怜极了。陆靖言见他这样子,教训的话到嘴边改了口:“也怪我没和你说清楚,以后不会有这种人闯到你面前了。”   他不等林清回说话,慢条斯理道:“再一再二不可再三,这件事,也该有个彻底的结果了。”   始终对着林清回收敛的锋芒,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些许凌厉的样子。   林清回默然点了点头。   陆靖言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这回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林清回乖巧道,声音里还有些后怕。   “有错,就要认罚,”陆靖言淡淡道:“你老老实实在家里休息三天,换过一次药再回剧组。”   林清回愕然,下意识抬起头来据理力争:“可是我只请了一个下午的假。”   陆靖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林清回在这目光中闭上了嘴。   他是只请了半天的假,可最大的投资人想给一个男三号请几天假有什么难的。且不说戏份可以调换,就算全剧组都干烧三天,难道他烧不起吗?   林清回顿了顿,讷讷道:“我真的没事,不用这样兴师动众……”   “五天。”   “三天,三天挺好。”林清回讪讪。三天还能说是伤口问题,要是请五天假,瞎子也能看出来他有问题了。他只想在剧组好好把戏拍完,实在不想旁生枝节。   “嗯,”陆靖言淡淡道:“晚上到我这里来。”   林清回顿了一下,默然应是。   于是陆靖言回到主卧的时候,就见林清回刚洗完澡,窝在床边的贵妃椅上玩手机。他头发刚刚吹干,发梢还带了几点莹润的水珠。最要命的是,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水蓝色丝质浴袍,像只猫似的蜷在椅子上,腰带只松松垮垮一系,该不该遮住的都露了出来。   陆靖言呼吸一紧,便知他想错了意思。   林清回见他回来了,抛下手机,勾起一抹笑迎上来:“你终于工作完啦?”   陆靖言侧过一边,苦笑道:“我就这么像禽兽?”   林清回愣住:“什么?”   陆靖言示意他的伤口:“伤没好呢,我不碰你。”   林清回这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一抹红晕悄然侵上脸颊,他退后半步,磕磕绊绊道:“哦,那,你先去洗澡?”   这话一出,室内的缠绵气氛更浓了三分,林清回懊恼的抿了抿唇,面上更红了。   陆靖言到底没忍住,搂过他先索了一个深深的吻,才声音有些低哑的说道:“伤口愈合期容易发痒,我不过要看着你别梦里抓破了,你在想什么?”   林清回嘴唇润泽,脸颊殷红,气息还没喘匀,把自己埋到他怀里,不说话了。   于是两人真就睡了个安安分分的觉。其实前一阵他们在碧山时一直是这个状态,自从那次深夜不欢而散后,谁也没有再进一步。   可这是老宅的床,他们在这张床上,很少有这么老实的时候。   林清回静静躺着,听着身后平稳清浅的呼吸,睡眠似乎比想象中来得容易,他不知何时就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钻到了陆靖言怀里,没受伤那只手还被他牢牢握着,两人纠缠间呼吸相闻,他甚至能听到陆靖言沉稳的心跳。   这让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去看时间,然后他猛地跳起来——已经是陆靖言平时上班的时间了,而他习惯晨练,平时比这起的要早多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陆靖言睡懒觉。   “怎么了?”陆靖言困倦的声音传来,习惯性把他又搂回怀里。   “已经九点多了,你不起吗?”林清回轻轻问道。   “一会儿,”陆靖言抱着他蹭了蹭,声音含糊,一只手下意识搭上他额头:“还烧吗?”   “嗯?我发烧了?”林清回反手覆上自己额头,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你昨天半夜可能魇住了,怎么都喊不醒,还有点低烧,就给你先降了温。”陆靖言说着,困倦的声音又低下去。   林清回低头,果然在床下看到一个不知何时掉下去的冰袋。至于那个睡不醒的梦,他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陆靖言的头发在枕头上炸开,像只慵懒的狮子,他闭着眼睛说道:“体温计在床头,你自己量一下。”   林清回拿起那个枪式温度计,给了自己一下。   36.2,再标准不过的体温。   他念了下度数,陆靖言蹭着他点了点头,似乎又睡了回去。   他鲜少有这样困倦的时候,林清回都没敢问他昨天晚上到底是几点睡的,只轻手轻脚的把温度计放回了床头。   或许是合拢的窗帘太过昏暗,又或许是陆靖言的怀抱太过温暖舒适,林清回小心翼翼把自己再嵌回陆靖言怀里,顺从自己身体的意志,也闭上了眼睛。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直到正午两人相继醒来,林清回才反应过来,这天是周末,怪不得陆靖言不用去公司或者书房,他在剧组待的时间都忘了。   这天是个好天气,天朗气清,微风习习。章姨做饭顺应时气,林清回下楼时正巧遇到她端出一碗荷叶粥,清香扑鼻。两朵锥状的荷叶尖鲜嫩可爱,在托盘旁摆出一个简单典雅的造型。   他不由问道:“哪里来的荷叶?”   “后院荷塘开始发芽了,长了大半池子呢,”章姨笑眯眯叮嘱道:“但是这个你不能喝,你得好好补补,一会儿多吃点。”   有了她的提醒,午后陆靖言去了书房,林清回就去花园走了走。   陆家老宅虽然是庄园布局,但风格依旧偏向中式,前有花后有水。后院一池荷塘掩映在扶疏花木间,因有专业人士养护,此时长得正好,荷叶田田,令人望之即生清凉。   林清回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绕着荷池慢慢散步。突然,一抹粉红刺入眼帘,才是初夏时节,已经有心急的花苞亭亭而立了。   那朵荷花距离散步的廊桥极尽,触手就能摘到,林清回摸了摸它,眉目微沉,收回了手。   可惜,这朵花因为开在陆家才不会被人随意攀折,可郊外开得早的野荷,却不会都有这种幸运。   林清回突然没了散步的心情,回到自己房间,打算再看一看剧本。   他听陆靖言的吩咐,在老宅老老实实待了三天。陆靖言似是也给自己放了一个短假,每日窝在老宅里,连书房都不怎么去了。   他让人把瓜子也送了回来,每天不是和林清回一起去山里遛狗,就是和他泡在影音室看电影,有时两人泡上一壶茶,一人看书一人背剧本,也能消磨半个下午。   转眼到了第三天。家里照顾的精细,伤口愈合的就好,白日里林清回去换过药,厚厚的绷带被摘下,换做轻薄的敷料,看上去好了很多。   于是这夜入睡前,陆靖言的呼吸便有些不稳。无他,林清回这天又换了一件睡袍,虽然遮的严严实实,但夏日衣物轻薄,肌肤温度都透了出来,软玉温香在怀,他毕竟不是圣人。   林清回火上浇油,将一声轻笑送入他耳畔:“医生说不碍事了。”   陆靖言眸色愈深:“这可是你说的。”   林清回这次没说任何扫兴的话,他只是轻笑一声,双手环上了陆靖言的脖子。在这张床上朝夕共枕的意义格外不同,莫说陆靖言,就是他,也不是不想的。 第24章 24、做坏事,去不去   回到剧组后,林清回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迎来的先不是程导的责问,而是葛濛的道歉。   直到葛濛站到眼前他才想起来,那个杀手的事对外不好明说,还是按照过激粉丝的说法糊弄过去了。于是整个剧组都知道,葛濛有一个疯狂粉丝,混进了剧组想要给他投毒——不知是谁传出来的,那瓶矿泉水里确实加了致死量的药品——却被林清回发现并阻止了。结果葛濛毫发无伤,林清回却莫名被连累,被人狠狠划了一刀。   或许程导知道些内情,但是显然她不会出面辟这个谣。   葛濛因此愧疚了好几天,是以这天林清回一回来,他就去找了他。虽然不是他纵容的,但这件事毕竟因他而起,不能让林清回自认倒霉。   林清回则有些尴尬,这件事严格来说,其实是他连累了葛濛,对方这才是无妄之灾。   可这话却不能说,因此他只能连连说不要紧,两人关系反而因这桩乌龙更好了。   姜园则是一如往常早早等在剧组,她神色如常,见了林清回先掏出一小包零食来。   “红枣?”林清回拆开包装。   姜园认真点点头:“你最近要多吃这个,补血的。”   林清回笑了笑,把那个去核红枣塞进嘴里。他刚化完妆,距离开拍还有些时间,此时房车里只有两人。他端正了深色,郑重道:“对不起啊,瞒了你这么久。”   姜园摆摆手:“这有什么呀。”   她本就是开朗的性格,短短一个小揪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脑后一甩一甩:“知道的越少事越少,我都懂的。”   虽然朱蓉只简单跟她说林清回是陆总的人,可那天两人之间的熟稔却似乎不止于此,更别说林清回原本说好的次日就回硬生生多拖了三天,程导竟然也没发话,这其中有谁的手笔,自然不言自明。   她既然做一份助理工作,那把助理的分内事做好就行了。林清回相处时没有架子,也从不苛待她,一应待遇都给的优厚,她并不想丢掉这份工作。   何况,这样的事,圈子里屡见不鲜,她要是挑剔这个,那不如转行算了。   这件事就算从两人之间过去了。林清回受着伤,虽然程导照顾给他往前调了几天文戏,可毕竟他的角色就是剑客,平时总少不了用舞刀弄枪的,层层戏服之下又容易出汗,伤口就好的慢些。   姜园没几天就学会了自己换药,原本医嘱的三天一换药被她改成一天一次,每天下戏后花费大量时间给林清回卸妆换药包扎,不可谓不尽心尽力。   在她这样的照顾下,大概一个月的时间,林清回的伤口终于好全了。这天天公不作美,原本要拍的一场夜戏拍不成,程导大手一挥给所有人放了假,葛濛就拖着花灿敲开了林清回的门。   熟悉朝夕相处下来,几位主演更熟稔了,林清回站在门边,看着穿着休闲装的两人,打趣道:“什么风把你俩一起吹来了?”   “做坏事,去不去?”葛濛一挑眉。   “什么坏事?”林清回请两人进去。   花灿摆摆手:“还要去找应晓晨,不进去了。庆祝你的伤终于好了,葛老师请客,咱们晚上聚餐,走不?”   “这算什么坏事?”林清回不解道。   “我听说附近有家烧烤不错,吃不吃?”葛濛笑道。   “吃!”林清回立刻应道。   为了控制主演体重,程导天天耳提面命几位主演不许变胖,奶茶蛋糕油炸食品一律不许出现在片场,再加上回老宅那几天章姨做的也全是营养清淡的事物,他早就馋坏了。   别说他,剧组里都是年轻人,没几个能忍得住高油高糖的诱惑。   于是这天刚刚入夜,暮色还没完全压过日光,四位主演就一起偷偷溜出了片场——虽然论私人关系大家都不是很想喊应晓晨,但共事一个月多月下来,大家面上关系都好了起来,要是聚餐唯独漏了一个人,就是太明显的排挤了。   葛濛找的这家烧烤确实不错,独立包厢通风也好,众人落座后先掏手机点单,林清回很快点完了自己想吃的,正和花灿商量着哪种牛肉好吃,余光就瞥见应晓晨和自己的助理正捧着手机嘀咕着什么,似乎是在算热量。   葛濛请客又不是请助理,他自己的助理都没带,花灿和林清回自然给自己的助理也放了假,只有应晓晨像是看不懂事似的,带了一个人来。   多一个人就算了,葛濛倒不是请不起,但原本的朋友聚餐让他这样一搞,就怎么看怎么像同事团建了。   应晓晨的助理都是公司派来的,和众人并不相熟,几人也只好闲聊一些片场趣事等上菜。   幸好,菜上的很快。   先上的是一把羊肉串。三瘦一肥的上好羊肉被切成大小均匀的肉块,没有一丝膻味,边缘烤的焦香,内里还有充盈的肉汁,配上提香的孜然辣椒面,直让人吃的抬不起头来。   花灿手边眨眼间就放了三根签子,正要再吃一串,就听应晓晨笑道:“花姐,少吃点吧,我都快抱不动你了。”   花灿眉心一跳,为了配合上镜,她体重从没上过一百斤,难得多吃两口肉,她的经纪人都没嘱咐她忌口,这人在说什么屁话?   不过她也知道这话是哪来的。戏里她是武功远超纨绔的女侠,只有一次遇到意外支撑不住,才被应晓晨饰演的那个纨绔半扶半抱了一把。只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那一场应晓晨却NG了好几次。无他,戏里纨绔的基本功还是好的,扶住一个女人应当全不费力,可他却总是显出吃力的样子,问就是花灿太沉了,反正不是他的问题。   他这话说了太多次,最后还是程导发话让他没力气就多去撸铁,才了结一场争端。   花灿似笑非笑:“我心里有数,应老师,程导要你撸铁的功课,你做好了吗?”   应晓晨胡乱点了点头,转而和葛濛说话。   有他扫兴,几人很快吃完了这一餐饭,结束时商业街刚到热闹时候。应晓晨说了句晚上还有事就匆匆走了,余下几人不约而同慢下一步,花灿耸耸肩道:“我知道个好地方,续摊去?”   “走!”葛濛和林清回对视一眼,答应下来,刚才那顿饭吃的不痛快,要是就这样回去了,总觉得这晚没有尽兴。   花灿带他们去了一个酒吧。那个酒吧难找极了,一路上七拐八拐,钻过好几条小巷子,连路灯都被远远甩在身后,才终于在一墙的爬山虎中遇见一扇铁艺小门。枝叶掩映间,潇洒的“阳台”两个字镶嵌在门旁,提供了除脚边地灯外唯一的光亮,显然就是这家酒吧的名字了。   花灿一边引两人进门,一边介绍道:“这家店酒不错,调酒师很有性格,最重要是驻场的乐队很好,鸟儿很喜欢,还是她推荐我来的。”   她和方鹮私交不错,林清回一听心中就有了数,方鹮的音乐品味他是信得过的,不由多了几分期待。   正是热闹的时候,酒吧里七七八八坐满了人,吧台上零零散散站着两三个人,一边调音一边低声聊天,在酒吧爵士乐的掩盖下,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来得正好,正式演出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台下角落里正好剩下一个半包的包厢,三人就先坐下来点了一轮酒。   林清回胃不好,只点了一杯莫吉托,有一搭没一搭的靠那点柠檬和薄荷的香气解腻。花灿则不喝这种饮料,先点了一杯龙舌兰shot开胃,才点了一杯皮斯科酸慢慢喝。葛濛却没有她的好酒量,中规中矩的要了一杯金汤力。   难得休息,三人都是年轻人,谁也不想谈工作,靠那三米之外人鬼不分的昏暗灯光,都毫无形象的瘫在沙发上,闲聊起来。   正说着养松松唯一的问题是不能遛,怂恿林清回什么时候再把瓜子带来探班,舞台上突然传来一阵话筒的嗡鸣。   一个长发披肩的人站在舞台中央,他身形高瘦,半张脸被长发挡住,身上穿了一件描绘混乱金属风格图案的T恤,直到开口才能听出他是个男的:“欢迎大家来到阳台。”   这该是主唱,林清回猜想,这把有韵味的嗓子,不做主唱可惜了,而男人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我是主唱观风,稍后将由我们Silence乐队为大家带来今天的表演——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他耸了耸肩:“但是不出意外的是,我们出意外了。我们可怜的鼓手沙漠今天来不了了。”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叹息和哀嚎,显然有不少人都是为了乐队来的。   “但是!”观风话音又一转:“我们今天办的是怀旧专场,打算唱一些经典老歌,所以,鼓手不用练新曲子。”   “那么,”他拍拍手,向前两步,极富感染力的说道:“有没有会打鼓的朋友,你会打什么,我们就唱什么。”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起哄声。这是很好玩的做法,所有人都在四处看着,看有没有足够有趣的人自告奋勇。这里临近影视城,常有圈里人和艺术学院学生出没,卧虎藏龙,这种玩法并非不可能。   可不知是silence名声太盛,还是这天运气不好,观风问了三遍,始终没人上台。   他看上去有些失望,坚持在台上问第四遍,看样子是打算问到开始表演的时间,他身后的吉他和键盘也纷纷帮腔,看得出来,他们不想放过这次表演机会。   花灿摇摇头:“可惜我一点不会,电子琴我还能弹一点,鼓槌我连摸都没摸过,咱们今天运气不好。”   “未必。”林清回低声道,不知是摄入的酒精麻痹了大脑,还是这昏暗的环境让他想起了过往,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了起来。   “我能试试吗?” 第25章 25、酒逢知己   终于有人愿意救火,乐队欣喜若狂得把林清回拽上台来。几人拥着他坐在鼓后。   “救命了兄弟,”键盘手姑娘一拍他的肩:“你会什么?我们配合你。”   “酒吧常用的歌吧。”林清回吐出几个记忆中的歌名。   几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观风把鼓槌递给他:“先试试手感?”   “当然,”林清回接过鼓槌,一股熟悉的战栗从指尖传来,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仿佛舞台上的灯光尽数落入他眼中,眸中星光熠熠:“不合适的话,你们也好及时换人。”   他已经几年没摸鼓槌,可肌肉记忆还在,一脚底鼓踩下去,手上就知道该怎么打了。他和吉他合奏了半首流行,又换了首歌和全乐队试奏了一遍,一曲结束,台下已是一片掌声。   “可以啊哥们!”吉他激动地来和他拥抱:“打得不错!”   林清回一手将鼓槌转了个花,向台下看去。   葛濛和花灿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他冲他们笑笑,演出开始了。   灯光转暗,音浪骤起,林清回松松握着鼓槌,猛击在鼓面上。心脏随着节奏跃动,灯光碎裂成片,他坐在群鼓中间,任由汗水沾染发梢,指尖挥出残影。   吉他和键盘的声音紧跟着默契响起,在音乐交织成的迷幻海中,主唱的声音响遏行云。   这是一场十分完美的演出,他们演了两个小时,返场一首接着一首,台下掌声与欢呼声雷动,所有这晚来到阳台的人都在庆幸,自己来对了时候,遇到了一场无与伦比的巧合。   一场危机圆满解除,Silence的人也十分激动,听说林清回还有朋友在,一定要去一起喝一杯。   林清回自然没意见,先一步去找花灿他们,等乐队的人收拾完东西过来。   “厉害啊清回!”花灿一把拍在他肩上:“我们都不知道你还会这个!”   “打得好!”葛濛也为他鼓掌,塞给他一瓶冰可乐,要与他干杯:“特别精彩。”   林清回用可乐和他们碰了个杯,随手擦了擦汗,笑道:“好久没摸鼓槌了,幸好今天唱的歌都不难。”   他顺便和两人说了Silence要来玩的事,花灿更兴奋了,接连给方鹮发了好几条微信。葛濛却略有些迟疑,林清回这才想起来他也是有很大粉丝基数的,要是玩的太热闹被人拍了照片恐怕不好看。可惜他刚才过了一把瘾,一上头没想到这些,就一口答应下来了。   他不好意思道:“要不濛老师你先走?”   反倒是葛濛先想通:“他们这样优秀,迟早也会是圈里人,只是喝一杯不碍事。”   他笑着打趣林清回:“平时数你是个靠谱的人,看你上台我才想起来,你大学还没毕业吧?”   他佯作愁苦叹了口气:“哎,还是年轻好啊。”   “我再过一个月就毕业了!”林清回配合地嚷嚷道。   他们正聊着,忽然发现包厢旁多了几个人。这里说是包厢,其实就是两条沙发相对摆放,一侧靠墙,中间放一张小桌,只是因为位置比较偏僻,沙发靠背又高,才看起来像一个封闭空间。   刚才那一场演出让整个酒吧的人都high起来,虽然乐队下了台,仍有不少人上前攀谈劝酒,林清回从台下溜回来,自然也有人盯上了他,纷纷拿着酒过来夸他刚才打鼓打得好。   幸好这里灯光比较暗,葛濛和花灿也稍微做了点遮掩,才没让人一下认出来。可眼看着人越来越多,这里是待不下去了。三人对视一眼,知道到了不得不回去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挤了进来。   那是乐队的吉他阿芒,他冲林清回使了个脸色,拉着他就跑。   葛濛和花灿不明所以,只能拿着东西立刻跟上。几人跟着他从酒吧后面一个门钻过去,左转右转,在昏暗狭小的走廊里穿行,不知何时已经甩开了身后的人。阿芒再推开一扇铁门,众人才发现,原来他们到了另一条背阴的巷子。   这似乎是酒吧背面,私下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盏路灯和几人急促的喘息在墙与墙之间回荡,盛放的蔷薇趴在人家窗台和墙头上送出暗香。不知谁先开始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一同笑起来,笑声震起不知栖息在何处的飞鸟。   又有两人推开那扇不起眼的门走出来,观风双手插兜,键盘大猫背着阿芒的吉他跟在他身后。她一见众人就笑道:“你们跑得好快!”   “再不跑就跑不了了。”阿芒喘了口粗气,接过自己的吉他。大猫还要再笑他两句,他突然指着花灿:“啊!”   “啊?”花灿指指自己。   “你是花灿是不是?”阿芒眼神突然热切了起来:“我很喜欢看你的剧!”   啊这……林清回默默后退半步,悄声和葛濛玩笑:“第一个被认出来的居然不是你,濛老师,你输了。”   他话音未落,阿芒又“啊”了一声。   “你是葛濛?!”   他的目光紧接着落到林清回身上,似乎还想再“啊”一声,但是想了半天,困惑的停在了原地。   林清回忍不住笑出声来,悄悄推了葛濛一把。   经验丰富的葛濛不得不上前营业。他双手合十向几人比了个拜托的姿势:“我们正巧在附近拍戏,慕名而来,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嚓”的一声打火机轻响,观风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摆摆手:“没有的事。”   他拍拍阿芒示意他冷静一点,说道:“这里不方便,换个地方聊。”   众人自无不可,一同向巷子外走去。   方才台上灯光太亮,林清回又只顾着打鼓,这时才仔细打量着乐队成员们。   吉他手阿芒身材较胖,比观风矮个半头,头发在脑后紧紧扎成一个光滑的揪。但他一张圆脸上总是带着笑,让人见了就讨厌不起来。   键盘大猫则比他瘦的多,穿一件荡领吊带连衣裙,打着唇环,头发上乱七八糟扎了数十个小辫,编了无数条彩线和亮亮的小珠子进去,说起话来神采飞扬,夸张朋克的妆容下有一张清丽年轻的面孔。   贝斯安吉则和他的乐器一样沉默,整个人裹在黑色连帽衫里,头上还压了一顶鸭舌帽。   众人乱糟糟的聊了一阵,互通了姓名。花灿和葛濛被人叫破姓名自然不用说,在场仿佛只有林清回寂寂无名。他笑笑道:“我叫林清回,不过打鼓的时候,习惯朋友们叫我Jessy。”   “Jessy。”大猫和他握了握手,冲他眨眨眼。   林清回接纳了这份好意,和她聊起来。   他这才知道,阿芒平时最喜欢看偶像剧,他那两位同事的剧他都没少看,如今见到正主自然兴奋,看起来今天势必要拿到一份签名。   大猫不看电视,对他们不熟,对林清回打鼓的技术更感兴趣,只和他闲聊,安吉偶尔也插几句嘴。   阿芒有些兴奋的围在葛濛和花灿身边,观风则若即若离的走在几人周围,不时插两句嘴,更多时候只是在抽自己的烟。   他们最终走到一条小河边。那条河不宽,河边修了供行人休息的长椅。阿芒把刚才路过24小时便利店买的酒拿出来,大家挑自己喜欢的拿在手里,坐在长椅上聊起来。   偶像当前,阿芒和花灿喝起酒来,还拉着大猫一起。两个姑娘都是酒量好的,不多时就达成统一战线,三个人喝成一团。   林清回不能喝太多酒,就挑了一瓶度数最低的,安吉则有事先走了。葛濛和观风不知什么时候聊到了一起,两人都不爱喝酒,沿着河畔一人一支烟散起步来。   阿芒已经有点迷糊了,大猫一边把他手里的酒瓶换成苏打水,一边往河边看了一眼,嘟囔道:“奇怪了,老大居然和他有话说。”   见清醒的另外几人向她看来,她耸了耸肩:“老大演出完都不爱说话的,他得自己待一阵。”   大概人与人之间真有莫名的缘分,从两人越走越近的身影上看,此时可看不出什么“要一个人待着”的意思。   有人醉了,有人还清醒着,两位姑娘一见如故,就着河边潮湿的夜风,拉着林清回又聊了半天音乐,直到又一瓶酒见底,花灿才猛地一声惊叫:“都这个点了!”   他们明天一早还要照常拍戏呢。   她急忙站起身来,拉着林清回和众人告辞。   已经靠着躺椅睡了一觉的阿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也被大猫硬拉起来。   几人这才发现,葛濛和观风不知何时已经走不见了。   他们刚才虽然喝的不多,可这河边灯少,前些日子刚下了雨,岸边湿滑,几人不由就有些担心。林清回拿出手机要给葛濛打电话,就见三人的微信小群里葛濛不知何时发来了消息:“我喝多了,先回去了。”   他把手机递给花灿,和她对视一眼,均觉有些古怪。葛濛平日里做事最周到不过的一个人,怎么会把他俩独自撇下?   同样被撇下的大猫则见怪不怪:“老大老是自己先走,我们不用管他。”   她在手机上叫了车,拉着阿芒走到路边:“这里打车比较好定位,你们打好车了吗?”   阿芒这会儿不过半醒,整个人迷迷糊糊摇摇晃晃,林清回和花灿不放心大猫一个女孩子单独送他,也只能先搁下葛濛的不对劲,和他们上了一辆车。等把阿芒和大猫送回住处了,两人再赶回酒店的时候,天边已经浮起了些许的晨曦亮色。   花灿回来的路上就睡了一道,睡意顽固的纠缠着她,下车后只勉强和林清回挥了挥手,就回到自己房间。   林清回也是又累又困,勉强去浴室洗了个快速澡,就把自己丢进床里,人事不知了。   被闹铃吵醒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刚闭上眼,喉咙干涩,头痛欲裂。   这让起床化妆变成一桩纯粹的受难,他在化妆间半眯着眼坐在一边,直到看到花灿游魂似的飘进来才感到一些安慰,和她交换了一个难兄难弟的苦笑。   但是等了又等,他却始终没见到葛濛,昨夜只放了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   姜园一边念叨着“林哥你们昨天到底玩到了多晚”一边给他敷急救面膜。林清回只能小幅度开口:“你看到濛老师了吗?”   “葛老师?他早就化完了呀,刚才我看见他已经去熟悉场地了。” 第26章 26、毕业快乐   林清回心中的疑惑更胜,葛濛可不是爱早起的人,经常和应晓晨竞争到达化妆间的倒数第一,昨天又玩到那么晚,他怎么起得来的?   除非,他是从外面赶回来,不得不早到一些,避开众人视线。   一个隐隐的猜想在心中成型,叫林清回把所有疑惑都吞下了肚子。再往下猜测就不礼貌了,他闭上嘴,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等着化妆师的数落。   剧组的拍摄工作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时间流水般淌过,转眼间就到了毕业季。无奈剧组时间卡的紧,每天都争分夺秒的抢进度,林清回的毕业证都是托朱蓉去拿的,就更不用提去参加毕业典礼了。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大家抓紧每一个机会躲进空调屋里,这天林清回刚结束一场打戏,放饭都等不及吃,先把自己凑到空调前吹风。   姜园怕他吹感冒,一个劲把他往一边拽,还惦记着给他补涂防晒,两人正现场演绎何谓动态平衡时,她突然接了一个电话,继而兴冲冲的就要拉他出门。   “怎么了?”林清回茫然。   “朱姐来了!”   林清回还是不解,朱蓉隔三差五来看他们,时不时还带些章姨的小零食来,也没见平时姜园这样激动啊。   “她把瓜子也带来了!”   林清回猛地站起来。   说来对不起朱姐,但是许久没见瓜子,他也十分想念,这还是他第一次和瓜子分开这么久。   两人空调也不吹了防晒也不涂了,快步向外走去。   因为带了狗,朱蓉特意把车停在了比较偏僻的地方,两人赶到的时候,瓜子正跃跃欲试的要往一旁的小水沟里跳。朱蓉戴一顶硕大的帽子,脸上架着墨镜,西装裤配一件垂坠感极好的真丝白色衬衣,看起来仿佛一个女强人经典模板,却抓着狗绳,颇显狼狈的拼命和他拉锯。   姜园忙快跑几步接过了瓜子,笑容洋溢了满脸:“朱姐你真好!”   他们提了几次想念瓜子,但是剧场人多手杂,瓜子一条狗来不管是伤了人还是被人伤了都很麻烦,因此朱蓉一直没带他来过,谁知今天居然破例了。   “光看见狗了,我来有正经事。”朱蓉笑骂道,拿出另一份文件。   林清回已经和瓜子滚作一团了,他好不容易把自己从狗狗的热情中拔出来,笑容还没下去,问道:“什么事?”   朱蓉把那份文件递给他,恭喜的笑道:“毕业快乐!你的毕业证和学位证,虽然我给你拿了,你总要自己看一眼吧。”   “哇……”姜园敬畏的凑过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学位证实物。”   林清回笑笑,慷慨的拆开文件,和她一起看起来。   其实那也不过是两张纸,可就那两张纸,两人从头到尾看了许久。姜园露出羡慕的表情:“林哥,你现在是学士了。”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证书上的校徽和盖章,眼底流泻出一股怅惘。   林清回也一时恍然。他最近忙疯了头,又是早就知道的事,对毕业的事本没有什么感觉。可当他真的看到这份证书,他才知道,原来有些事落到实处,究竟是不同的。   他居然真的大学毕业了。这仿佛一个预兆,预示着他接下去的生活,也将继续这样顺利的走下去。那条看上去光明无比的坦途,似乎就摆在他面前。   林清回勾了勾唇角,发现刚才那一点浅薄的快乐就像晨起前的露珠,一触到现实就消散了,甚至留不下一丝痕迹。   姜园看够了就催着他收起来,生怕把文件弄脏弄皱了。朱蓉还有些话要和她交代,把她叫到了一边。   林清回牵着瓜子,放长了牵引绳,在一旁和他玩着。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林清回看着那个被自己标注为“陆总”的头像半晌,接起电话。   陆靖言那边安静极了,电话里能听到轻微的玻璃制品碰撞的清脆声音。   林清回缓缓吐出一口气,勾起唇角:“你忙完啦?”   陆靖言为自己倒了半杯酒,静静看着窗外的夜色:“算是吧。”   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瓜子在电话那头叫了起来。   陆靖言微微一笑:“朱蓉把瓜子也给你带过去了?”   “是,”林清回的声音微微一愣:“是你让她把学位证带给我的?”   陆靖言并不否认:“你看到了?”   “嗯……”林清回这次停顿了更长的时间,陆靖言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酒,等着他说话。   “我其实……我没想到……”林清回的声音有些破碎:“谢谢你。”   “毕业快乐,”陆靖言笑了笑:“这是你应得的。”   “不。”林清回声音更低,他那边嘈杂的声音变小了很多,似乎走到了更偏僻的地方。   他的声音仿佛自空洞的地方传来:“我知道,不是你的话,我大概早就烂在哪里了。”   “你比这值得更好的。”陆靖言无声地叹了口气,语气中与其说是赞赏,不如说只是在诉说一个自己相信的事实。   “我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林清回短促的笑了一声:“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今天真的只是想单纯的感谢你,不要说,好不好?我不想让你失望。”   陆靖言一时没有说话,隔着时差与昼夜,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他退出通话界面,打开和某人的聊天界面看了一会儿,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还是关上了屏幕。   “好好保留你的毕业证,”最终,他只是这样说:“你已经做到了。”   “它比我想象的要好看一点,”林清回微微笑了笑:“我以为,我是真的不在乎它呢。”   陆靖言提起那个方口杯,轻轻晃了晃琥珀色的酒液,晶莹剔透的冰块撞到杯壁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他淡笑:“你要怎么感谢我?”   “怎么感谢,也都得等你回来呀,”林清回撒娇似的,压低声音黏黏糊糊地说:“你现在在哪?”   陆靖言看了看手表,吐出一个地点:“猜猜我这里几点?”   “陆总宵衣旰食,白天大约没时间理我,那我猜,现在是夜里了?”林清回玩笑道:“我猜是十一点。”   “凌晨一点。”陆靖言笑笑,随手拍了一张夜景发给他。   图片很快加载完成,在阳光正好的午后,林清回看到一张寂寂深夜。陆靖言大约住在高层——当然,八成就是顶层——照片上看起来,他距离星空比离地面还近。天上繁星满天,地上却没有几处还亮着灯光。从那个角度望去,仿佛城市都陷入了沉眠。   林清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但是他总觉得,这张照片看起来,似乎有些寂寞。   这让他咽下了劝陆靖言去睡觉的话,转而在路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把语音通话转变为视频通话。   他挂掉又打通,对面很快接起,但屏幕小窗上却不是他的面孔,而是一张毛茸茸的狗脸。   他把瓜子夹在腿间,努力把自己和瓜子两个都塞进摄像头,屏幕上顿时呈现一种热腾腾的混乱,仿佛瓜子的吐息都能穿越电波从手机里钻出来。   陆靖言隔着屏幕点了点瓜子的鼻头,又点了点把自己的脸放在狗头上的林清回,笑了笑:“吃饭了吗?”   他们聊了半个多小时的天,从剧组令人发指的伙食,到神出鬼没的小张哥,明明说了半个小时的废话,陆靖言却觉得白天的疲惫消除了许多。   他挂掉电话,手机屏幕自然熄灭,他从中看到自己的面容,才发现,原来自己脸上一直带着微笑。他笑着摇摇头,把已经添了两次的酒一饮而尽,打开日程表确认第二天的行程。   林清回挂掉电话,带着瓜子去找朱蓉。已经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姜园抱着瓜子恋恋不舍的揉了半天。林清回把那份文件重新递给朱蓉:“先放在你这里吧。”   “不用放去老宅?”朱蓉问道。   “先不用了。”林清回随口道,他其实并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下意识里这句话就脱口而出,莫名的,他也不想再做更改。   朱蓉没再问,再次嘱咐他们照顾好自己就赶着两人回了片场。   离开许久,周围的人自然纷纷打听,林清回就说了自己毕业的事。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恭喜的声音。   剧组里这段时间大学毕业的人有好几个,借着这个理由,大家晚上一起去庆祝了一番。   年轻人玩起来自然不是吃顿饭这么简单,餐桌上聊来聊去,最终大家决定还是去阳台。   这次去的人多,葛濛就先告了辞,林清回是请客的人不好先走,就和花灿带着一群刚刚摆脱学生身份的人找去了酒吧。   可惜这天不是Silence的演出日,那个小小的舞台上空空荡荡,只有大猫坐在吧台边和调酒师聊天。   她的年纪和大家差不多,又开朗漂亮,很快就和众人打成一片。有花灿在,阿芒很快也急匆匆赶来了。林清回环顾一周,不由问道:“观风呢?”   “他刚才还在啊,”大猫四下看了看:“刚才还在那玩手机呢,什么时候出去的?”   “算了,”她挥挥手:“老大神出鬼没的,可能突然有灵感回去写歌了,我们喝。”   但是否是因为突然有了灵感,恐怕还待商榷。晚上回去的时候,林清回鬼使神差的敲了敲葛濛的房门。   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人来开门。 第27章 27、谢素商,恭喜   一场持续了一整天的瓢泼大雨后,影视城正式进入了夏天。   天气一天比一天更热,漫山遍野的蝉鸣声不仅让收音师头疼,更吵的每个人心浮气躁。朱蓉带着瓜子来了几次,但自从一周前瓜子回去后几乎中暑,林清回就再也不让她来了,连花灿也不再提她放在朋友家的松松。长久的工作让所有人陷入了低气压,一股燥乱的气氛在剧组弥漫。   这不但是因为天气燥热,也是因为,为了抓住人物更好的情感表达,程导坚持按照剧情顺序拍摄。而现在,剧情已经进展到了尾声,几乎每天都有人杀青,主角团面临的所有危机都露出了獠牙,被埋藏许久的阴谋一朝掀开,所有人都面临着自己人生中最大的抉择与挑战。   而就在这样沉闷的范围下,林清回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杀青戏。   那是一个闷热的阴天。拍摄场地的庭院中没有一丝风,树影仿佛焊在了地上。空气中像是被人塞进了十吨热水,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不动,高热的温度也会逼出一身黏唧唧的汗贴在身上,让人心烦意乱。   谢素商穿着那件纯黑的弟子服,第一次站到了师兄对面。   他百般遮掩,不惜重伤自己也要隐瞒的事,终究被沈槐序洞悉了真相。   终于来了这一天,他却分毫不觉得惶恐与心虚,心中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宁静。   沈槐序满脸被背叛的伤痛和不可置信,握剑的手青筋暴起,质问道:“真的是你?”   “自然是我。”谢素商轻笑,他交代了一切,从他对敌方的勾结,到他那不堪一提的身世。晦暗天光之下,他将自己剖开,赤裸裸展露在众人面前,平生第一次,口为心言。   他已是强弩之末,鲜血一滴滴自他指尖滴落,溅起地上的尘土,暗红的血液与灰尘混杂在一起,泥泞不堪。   女侠冷冷道:“谢家上下三十七口固然有冤,可因你瞒报消息惨遭灭门的夜霜阁何辜?”   谢素商费力的笑了笑:“我自然做错了事,一个只懂得复仇的厉鬼,顾不得那么多仁义礼信。”   他一双着了火似的眸子盯着沈槐序,不在意纨绔的鄙夷,也不理会女侠的冷漠,只管牢牢看住那个自小就在照顾他的人。   他撑着剑,将全身的力气都倚在那柄剑上,勉强支持自己不倒下,挡在门前:“师兄,对不起,枯兰不能给你。”   他勾了勾唇角,轻咳一声,随即不在乎的擦去唇边溢出的鲜血:“我已经把剑谱毁了。”   沈槐序目眦欲裂,向前迈出一步,却又像是被什么绊住了似的,停在原地,艰难道:“这一路种种,你我相携十余年,难道都只是做戏?”   谢素商避而不答,只闲聊般笑道:“师兄,你知道吗,谢家生变,正是在一个中秋。你说师父以素商为我起名,是纪念他得到剑谱的那个秋天,还是怕我记起那个秋天?”   沈槐序喉咙哽住,面对这样的锥心之语,什么都说不出来。   谢素商踉跄了一下,抬手接住一片枫叶,他仔仔细细的看着页面的纹路,笑的更开心了:“现在,我才真正对得起师父给我的这个名字,要感谢这个秋天了。”   他这话不祥,沈槐序心中涌起一个不祥的猜测:“你把师父怎么了?”   谢素商并不理他,转开了眸子,这天第一次将视线落在纨绔身上,他笑道:“你一直自诩聪慧无双,不如你来猜猜看,我重伤如此,还支撑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纨绔一愣,随即神色大变,就要往里冲:“尹前辈!”   沈槐序闻言,立时也变了神色,一双眸子如结霜雪:“你当真杀了师父?”   “大仇未报,我岂敢夸夸虚言?”谢素商笑的开心极了。   女侠与纨绔当即顾不上他了,立刻掠过他冲进他屋后那间平平无奇的草屋。   沈槐序原本也要随着他们立刻冲进去,可路过已是强弩之末的谢素商身旁时,仍是生生停住了脚步。近在咫尺间,他盯着他的眸子:“那些当真都是假的?”   “师兄,”谢素商避而不答,与他眼神相错,只盯着一旁地上的枯枝败叶:“再不去,怕就见不到师父最后一面了。”   沈槐序一咬牙,再也顾不得与他纠缠,与他擦肩而过,冲进了他身后那间屋子。   女侠已经推开了房门,房间里一片浓重的血腥气,不论是谁曾经被关在这里,都不可能活着了。沈槐序眼眶通红,向着地上那个人形艰难地走了过去。   他刚刚迈出一步,众人就听到一阵极为快意的大笑。身后传来一股更鲜明的血腥味。沈槐序猛地回头,就见谢素商轻飘飘倒在地上的身影。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自绝了经脉,一口心头血化作漫天血雾,用这样痛苦无比又干脆利落的手段,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倒在地上,鲜血从身下溢出,漆黑的袍子上也有大片颜色更深的血迹。没了平日里的精气神支撑,才叫人看出,躺在地上那个人是多么单薄。他这一生荆棘遍布,从未有一刻逃离噩梦的纠缠,可终末时刻,他竟是阖目含笑而亡。   “卡!”程导将镜头对准他的尸体,拍足了素材,才满意的结掉这一场戏。她离开机器,亲自捧了一束花迎上来:“恭喜清回杀青!”   林清回还在情绪里没出来,被人扶起来表情还是木木的,接过花只僵硬的笑了笑。   他这段演的极好,程导知道他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理解的拍拍他:“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他点点头,手里握着不知谁塞给他擦血用的纸巾,一手捧着花,乱糟糟的和各种人合影祝贺。等到终于有空回到保姆车打理自己,他才发现,葛濛不知什么时候跟着他回来了。   “濛老师?”林清回诧异:“你们下面不是还有戏吗?”   “你情绪不太好,我被大家委托来看看你。”葛濛关切的看着他。   “我没事,”林清回换了一包湿巾擦手,不停往垃圾桶里丢红色的纸巾:“死的是谢素商,我还活着,我分得清。”   这可不仅仅是生死的问题,葛濛帮着他拆下假发,和他聊了一会儿结束拍摄后一起约饭的事,看他渐渐能开玩笑了,才放下心来。   外面天气太热,林清回的衣服几乎都被汗湿透了。他把已经是他的礼物的道具剑立在一边,脱去外袍,就想赶紧把葛濛送走自己好冲个澡。   葛濛识趣的站起身来,但他在原地停了停,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关于谢素商,我有一个问题。”   林清回歪了歪头,示意他问。   “他感谢秋天,是只为了能在这个秋天报仇吗?”他思索道:“我总觉得,你的表演里,是在为别的事高兴。”   林清回没想到他能看出来,愣了一下,才慢慢道:“确实不是。”   他抱着衣服,目光自然下垂,落在被他团成一团的戏服上:“谢素商背着三十七条人命的仇恨活了十五年,过得太辛苦了。他高兴的是,他终于报了仇,可以死了。”   他有些出神,不知道是在对葛濛说,还是自言自语:“报仇是很容易的,但背负仇恨活着太难了,所以他很高兴能死。他解脱了。”   “可是我不怪他。”葛濛脱口而出。   “现在,是谁入戏了?”林清回抬眸笑道。   他没给葛濛更多说话的机会:“濛老师,我身上血浆太难受了,我想洗个澡先。”   “当然,当然,”葛濛忙道:“我也该回去拍戏了,你自己好好调节一下。你说得对,谢素商已经死了。”   林清回冲他回了一个淡笑。   他没有等葛濛拍完戏再和他聊些什么。等他洗完澡打理好自己,姜园已经把他常用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朱姐给我发过消息,说等你杀青就接你去老宅,宾馆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现在就去?”林清回诧异道。拍摄途中程导照顾他良多,一般来说,于情于理,他这天都应该请个饭再走,怎么会这么匆忙?   姜园也困惑的摇摇头:“朱姐特地嘱咐了,说今天一定要把你送回老宅。我留下来善后,稍后朱姐送完你也会回来。”   林清回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解释为大概是陆靖言有什么吩咐。可他给陆靖言发了几条消息,对方又全无回信,不知道是在开会没顾上回,还是看到了懒得回复。   朱蓉的车早就在外面等着了,林清回匆匆擦过头发,背着一个小包就进了车:“朱姐,什么事这么匆忙?”   朱蓉一脚油门踩出去:“不知道,陆总亲口吩咐我的,一定要今天送你回去。今天是你们什么日子吗?”   林清回想了又想:“没有啊。”   朱蓉摇摇头:“算了,你休息一会儿吧,陆总反正不会害你。”   她顿了顿,又道:“当然,要是……”   “要是他欺负我,我就给朱姐你打电话,请你主持公道。”林清回眨眨眼,对她笑着说道。   朱蓉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眸中蕴出三分笑意,她丢给他一个手机:“你最近都没事了,回去休息几天也好。这是平时运营你微博用的手机,你要是在老宅闲着没事,先管管这个账号吧。”   林清回打开手机里的微博看了看,就见朱蓉为他把账号打理的很好。哪怕他没有什么作品,靠一张脸和许多不知什么时候照的照片,粉丝量依然稳步上升。   他不懂这些,也不甚在意,看了半晌,点击发布新微博,写了一句话:“谢素商,恭喜。” 第28章 28、我要他死   林清回到老宅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夏日天长,还远不到落日的时刻,现在山里就没有一丝光亮,是因为那阴沉沉压在头顶,似乎随时会坠落的黑压压的乌云。   林清回顶着这沉甸甸的乌云,快步走进主宅。   何叔站在门边迎接他,接过他的东西,带着训练有素又看不出丝毫端倪的微笑道:“陆总在小书房等你。”   林清回谢过他,向楼上走去。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在不自觉的颤抖,回来的一路,关于陆靖言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叫他回来,他并非没有猜测。如果,如果真的是……   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双手用力握了握,才轻轻敲响半掩的房门。   二楼的小书房是用来消遣的场所,不做办公用,通常林清回会在这里找两本小说看,陆靖言则很少踏足。但即便如此,这里也是他的书房,听说这里超过半数的书都是他亲手购置,书架上有一排整整齐齐摆满了阿西莫夫。   林清回推开门时,就见陆靖言坐在沙发上,正在翻一本诗集。   “朱姐说你找我有急事?”林清回试探着问道。   “不算很急,不过确实有一件事要让你知道,我想,你大概等不到明天。”陆靖言示意他在身边坐下。   林清回贴着他坐下,接过他手中半掩的书放到一旁,勉强凑起一个笑来,眼睛中的期盼遮都遮不住。   陆靖言注视着他的双眸:“罗承最近办了保外就医,已经出狱入院了。”   “什么?”林清回猛地立起身子,面上隐隐期待的表情瞬间消失,愤怒与茫然在他脸上交织,最终定格在似乎隐藏着无限冷酷的急切:“他出来了?哪所医院?”   陆靖言安抚的拍了拍他:“这不是用来休养的借口,他是真的被人打伤,不得不出狱治疗。伤情好转后,他会回到狱中的。”   林清回丝毫不为所动,他反手握住陆靖言的手,急切地贴近他:“他到底在哪所医院?”   “你知道的,我不能告诉你,”陆靖言试图安抚他,他搂住他近乎贴到自己怀里的身体,在他背上一下一下的抚着:“他受的伤很重,你要看伤情报告吗?他在狱里不能只手遮天,过的并不好。”   “我只想要他死!”林清回脱口喊道。   愤怒点燃了他清亮的眸子,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手忙脚乱的扯开自己的衣服,跨坐到陆靖言身上。滚烫的吻没头没脑的落下来,他喃喃着把吐息送入陆靖言耳畔:“靖言,陆总,求求你,我只需要一个名字,然后我会立刻消失。你对我做什么都行。”   他拉着陆靖言的手滑入自己腰间,面上求恳之色愈发明显:“你是有一点喜欢我的是不是?我是你的,你怎么玩都可以。我只想知道他在哪,我保证没有人会联想到你。”   他语调混乱,声不成句,拼命往陆靖言身上贴着,眼眶被急切和愤怒逼得通红,仿佛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兽。   陆靖言脸色铁青,一把把他从身上扯了下来:“林清回!你还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林清回充耳不闻,被他丢到一边也不气馁,膝盖一曲跪到地上,一手就向陆靖言腿间伸去,他仰头看着陆靖言,面上绝望之色愈重:“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陆总,求求你,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你不会有任何损失的。”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话语,林清回被打的侧过头去,楞了一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陆靖言微微曲了曲手指,神色冰冷:“清醒一点了吗?”   疼痛后知后觉的浮上脸颊,林清回下意识捂住脸,面上迷乱的神色尽数褪去,变换成一种近乎仇恨的愤怒:“我一直都很清醒!我要他死!”   “林清回,”陆靖言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别逼我再关你一次。”   林清回冷笑一声,自己拉拉衣服:“你关的住我这次,关不住下次。有本事,你把我关死。”   他站起身,转身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陆靖言喝问。   “陆总不愿意说,总有别人能知道消息。托您的福,我在圈子里也认识了一些人。”林清回手指颤抖着试图给自己重新系好扣子,可他情绪太过激动,几次三番都不成,反而恼的他把剩下的也扯开了。   陆靖言一把拽住他:“你这是找死!”   “那也是我的事。”林清回顶了一句,他拼命挣脱着手腕,试图从陆靖言手中脱出,去寻觅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陆靖言气结,有那么一瞬,他真想什么都不管了,放过他,也放过自己。就让他遂了愿又如何,一个小明星的死活,本就和他没有关系。   可林清回不是别人。陆靖言与他对视着,扬声喊了一句:“秦逸!”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多时,秦逸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本是想进来,可见到林清回凌乱的衣服和面上红痕,还有他那死死攥在陆靖言手中的纤瘦腕子,在门边就停下了脚步。   “把他给我关到地下室去,”陆靖言盯着林清回,吩咐道,“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放他出来。”   林清回犹如被猎人捕住的野兽,死死瞪着他,紧紧咬住下唇,一言不发。   秦逸面无表情的上前两步,示意林清回跟他走。林清回心知自己打不过他,只得恨恨跟在他身后。   “林清回。”走到门口时,陆靖言突然叫住了他。   林清回立在原地,盯着脚下的地板,没有回头。   陆靖言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可就在此时,窗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哗啦一声落了下来,雷声在山中回回荡,遮住了陆靖言的声音。   林清回微微侧过头去,等着看他再说什么。   陆靖言顿了顿,却不再张口,只挥了挥手,让秦逸把他带了下去。   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陆靖言重新坐回沙发上,才意识到那本他随手拿的诗集不知何时已掉在了地上,精装的硬纸书皮没有丝毫损伤,内里柔软的书页却皱了好几页。   他耐下心来把书页抚平夹好,目光投向窗外。   随着大雨落下,窗外的天色反而明朗起来,香樟繁茂的枝叶随着风雨吹打在玻璃上,似乎在打一场无人参与的战争。   陆靖言叹了一口气。罗承这次保外就医颇为蹊跷,他本想作为一份礼物送出。可惜,他还是低估了林清回的执念。   林清回随着秦逸,一步一步走入地下。   老宅的地下,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在所有影音游戏室的更下面一层,陆靖言专门给他修了一个房间。房间里没有一切尖锐锋利的硬物,卫浴水电齐全,门上有一个专门的送饭口,仿佛一个封闭的疗养间,足够他住上很久。   秦逸把他送到门口,示意他自己进去,而后在外面锁上了门。他一向最是礼数周到的人,可这天从头至尾,他没有和秦逸说一句话。   他像是谁也看不到似的,行尸走肉一般走进房间。随着门锁“卡擦”一声轻响,他在床边坐下来,把自己蜷成一团,塞进墙与床的夹缝里,久久没动弹一下。   楼上,漫天风雨声中,何叔敲响了书房的门:“陆总,清少已经安顿好了。”   陆靖言“嗯”了一声:“你给他收拾一些日用品,一会儿让秦逸给他送进去。”   何叔应下了,却迟迟没有离开,陆靖言察觉他的犹豫,问道:“还有什么事?”   “陆总,”何叔忧心忡忡的说:“要不,就放他出去吧?我相信清少有分寸,不会连累陆家。但总是这样,我担心他出来以后……”   陆靖言听出他的未尽之意,他略有些疲惫的捏了捏山根:“我心里有数,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他脾气倔,却不会对我动手,让他在里面好好待两天吧,你和章姨多费心,找人看着他点。请医生来住几天。”   “是,”何叔应下,眉目间忧愁不减,他沉吟道:“清少身上刀没卸,没事吗?”   “让他带着吧,”陆靖言叹息一声:“那是他父亲唯一的遗物了,让他把刀拿出来,我怕他做出更过激的事。”   “好的。”何叔应下,转身慢慢走了,口中溢出一声叹息:“作孽啊……”   是啊,罗承做的孽,硬生生毁了那样一个聪慧灵秀的年轻人。陆靖言望着窗外的风雨,不知在想着什么,直到门边再次传来敲门声才回过神来。   秦逸站在房间中央,说道:“清少生活所需已经都送进去了。但是…… ”   他顿了顿,陆靖言接口道:“状态不太好?”   岂止是不好,他打开一个屏幕,那间地下室安了摄像头,他随时可以看到林清回在里面的状况。而自从林清回进去到现在,哪怕秦逸进进出出,甚至刻意给他把灯关上了一段时间,他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蜷缩在一角,视线空洞的看着脚边的地板。   陆靖言看了一会儿,关上屏幕,他看向秦逸:“辛苦你了,清回的事之后交给何叔就好。”   他眸色锐利:“那个人的事,你亲自去办,抓紧点。” 第29章 29、他无比鄙夷自己   名为地下室的牢笼中,林清回一夜未眠。   他知道秦逸进出了几趟,给他拿来了日用品和食物,也知道秦逸为了测试他的反应,把灯关上了一段时间。在他送来食物之前,有那么一阵,整间屋子都是彻底的黑暗。   电灯的开关就在他手边,他知道,这间屋子不是惩罚,他只需要抬抬手,光明就将重现。   可是他太累了,黑暗有什么不好?它平等地吞噬一切,给他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仿佛母亲怀抱的庇佑。   他不知道自己在墙角待了多久,秦逸来了又走,房间大灯“啪”的一声打开,房门“咔嚓”一声再度被上锁,房间里陷入令人心惊的寂静,在不知从何而来的机器的低沉嗡鸣声中,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直到他的腰用剧烈的疼痛向他提出抗议,他才终于站起身来,躺回床上,重新关上大灯,回到那淹没了一切的黑暗。   他双目大睁,望着天花板的方向。他知道,这一次,他又杀不了罗承了。他曾无数次后悔,这件事或许不应该给陆靖言知道,可惜当年他太冲动,被他识破了底牌,反而被按了下来。   他漫无目的地想着,如果当时他找上的不是陆靖言,而是其他什么人,或许对方就不会在意他要做什么。只是一个消息而已,多的是人愿意接受他献出身体的交易。   如果是别人……他随便做点什么就能顺利入狱,别人不会管他入狱后的死活,他只要能在狱中见到罗承,就一定能弄死他。   可那时陆靖言看穿了他的想法,放出话来只要他敢犯事,一定会把他调到罗承所在之外的监区。这彻底堵死了他这条路,只能被动等着消息。可他等了两年,却只等来一个保外就医的消息。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是别人,也许罗承现在还在逍遥法外吧。   林清回眨了眨干涩的双眼。感到那股无边的绝望潮水般自黑暗中涌起,缓慢淹没了自己。他难以自抑地想,或许罗承这次保外就医后会直接出狱,这种事太多了,他出狱后他就更找不到他的踪迹,陆靖言又不许他亲自动手,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报仇了。   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苦苦挣扎十年,难道就是为了给人做金丝雀的吗?   娱乐圈每天都有无数钱色交易,可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偏偏遇到一个“好人”?   林清回抬起手,遮住自己的双眼。哪怕是在黑暗中,他也觉得无法面对自己。陆靖言拦住了他复仇的每一步,可时至今日,在内心深处,他却依然觉得庆幸,可以遇上这样一个人。有一个可能,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也不敢去想。那个微弱的可能只能藏在心底最深处,挣扎着探出一点幼苗,在面世前就被他狠狠镇压。   他是不是,也可以去爱陆靖言?   可血仇未报,家人迟迟不能安息,他怎么能只顾自己安逸,贪恋这一点温暖?   在这一刻,他无比鄙夷自己。   不知躺了多久,他突然想到一个人。   谢素商。   程导曾真挚地跟他说,有他来演谢素商,是剧组的幸运。可她永远不会知道的是,能遇到谢素商,才是他的幸运。他仿佛在另一个宇宙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可能。在那里,他不会困于情爱,任何人都牵绊不住他,他有足够的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生死都痛快。   多好啊,他嫉妒他。   送饭的小门似乎被打开过几次,有人叫他的名字,不知道是何叔还是章姨,林清回昏昏沉沉中,没有在意。   又是“咔嚓”一声,门边轻响,不知是不是章姨来送饭。林清回没有动弹,心中有些淡淡的愧疚。他知道章姨是真心关照他,只要他在,餐桌上总有一道养胃的粥水,他也不是想绝食拿乔,他只是单纯的……没有食欲。他什么都吃不下去,强烈的懊恼抓紧了他的胃,他毫不怀疑,如果强行吃下什么,他一定会立刻吐出来。   但这次来的似乎不是送饭的,门扉轻启,“嗒”的一声,房间里的灯被打开了。他嗅到熟悉的味道,那是陆靖言惯用的香水,此时已经到了尾调,皮革的味道淡去,仅剩一缕悠长的松木香气。   林清回下意识挡住眼睛,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心脏猛地一跳,眼前涌出生理性的泪水。他听到陆靖言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怎么不吃饭?”   林清回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声音都是哑的,他咳了一声,眨去眼睫间的泪水,坐起身来,低声道:“忘记了。”   “还疼吗?”陆靖言又问道。   “什么?”林清回没反应过来,随即他感到一抹温热贴到脸上,是陆靖言轻轻抚了抚他依然有些红肿的侧颊。   他摇了摇头,习惯以后,其实没什么感觉。   陆靖言坐在他身边,和他并肩坐在床上,叹了口气:“我本来想把那件事当作一个好消息送给你,是我不该告诉你。”   林清回没有看他,只是垂目盯着自己的手。   陆靖言握住他,明明在拍戏时可以那样有力地握住剑柄,也能让最难用的蝴蝶刀乖乖听话的一双手,此时却在他掌心中细细颤抖。   一时无言,地下安静的房间内,只有两人呼吸声交错,寂静得似乎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半晌,还是陆靖言打破这片寂静:“你得吃点东西。”   林清回只是摇头,他吃不下。   “你把粥喝了,我给你他的伤情报告。”陆靖言递给他一小碗温热的蔬菜粥。   林清回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接过来,如果出不去,能多一点他的消息也是好的。他食不知味地喝完粥,或者说,把粥一股脑倒进嘴里,就向陆靖言伸出手。   罗承确实伤得不轻,他肋骨断了三根,右腿也折了,胃出血严重,其他各处软组织挫伤更是数不胜数,似乎是被牵连进了很严重的群殴。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林清回放下那份文件,决定再试一次。   他贴近陆靖言,湿热暧昧的气息轻轻吐出:“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我很高兴。”   他一边慢慢说着,一边将手向下伸去。可还不等他继续动作,陆靖言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些事在你看来,就只是你用来交易的筹码?”陆靖言面无表情,喜怒不辨的侧头看他。   拒绝在意料之中,林清回贴着他,轻轻笑了一声:“我的筹码不多,总要都试一试。”   他近乎歇斯底里地笑着,笑声从喉咙里钻出来:“我也可以把命给你,你要吗?”   他直直看着陆靖言的双眼,绝望地重复了一句:“你要吗?”   陆靖言捂住他的眼睛,将他搂入怀里,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林清回毫无所觉,在他怀里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就是这么吃里扒外,不懂感恩的东西。陆总,放过我吧。你在东南亚一定还有仇家的是不是?我欠你一条命,事成之后,我可以替你去杀了他们,或者帮你卧底,你知道我做得到,绝对不会牵累你的。我也可以随便你关在这里一辈子,怎么玩都可以。你只要放我出去一个晚上,一切就结束了。”   他的绝望是那样浓重,陆靖言感到一股滚烫涌出来,几乎要把他灼伤。   他哭了。   这滚烫的泪水将陆靖言的怒火打消得干干净净,该说的话都说尽了,他只能无力地再次重复那些老生常谈:“你还年轻,你等得起,再等一等,你会如愿的。”   林清回无力地抓着他的衬衣。一切都错了,他原本预想的不是这样脆弱的语气,也不是这样祈求庇佑的姿态。他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哭了吗?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哭泣是无用的行为,他为什么会哭?   林清回无声地哭了很久,哭到四肢抽搐,声噎气短,泪水依然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像是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要在这时宣泄个干净。陆靖言抚摸着他瘦弱到都有些硌手的脊背,一颗心仿佛被放在了火上煎。直到抓着衣服的手上力气减弱,他才轻轻把林清回放开。   一天一夜了,他不吃不喝不睡,又发泄了这一通,终于支撑不住,不知是昏是睡得倒了下去。   陆靖言把他放回床上,为他擦了擦脸。   大约是灯光太亮,林清回抓着他的手挡在脸上,不叫他离开,口中还呢喃着什么。   陆靖言俯身去听,却发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从那张干燥皲裂的苍白唇中,断断续续吐出的,正是“陆靖言”三个字。   陆靖言静静地坐在床边,心痛得无以复加。   古人说: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可林清回面临这样绝望的境地,能呼喊的,却只有他。   他看了半晌,才起身,关上房间的大灯,只留了一盏小壁灯,从房间外锁上了门。   正因如此,他才不能让林清回顺着自己的意思,飞蛾扑火一般去送死。罗承再是混账,也不能赔上林清回自己一条命。 第30章 30、老朋友   林清回醒来的时候,只觉一阵剧烈的头痛,眼睛干涩得像被胶水粘住,喉咙里仿佛被谁塞进去了一整片沙漠。他捂着头坐起来,睡着之前的记忆缓慢回笼,他顿时僵在原地,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死死捂住脸。   完蛋,他昨天究竟做了什么?   他可以用各种方法去换取一个机会,可扑在人怀里哭绝对不在他任何计划内。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会那样失控。足以毁掉一件衬衣的泪水仿佛还沾在指尖,救命啊,第一次的时候他都没哭过。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令人安心的拥抱是如何温热可靠,依然历历在目。   林清回花了一点时间强行压下回忆,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发泄了一通后,他的理智终于回来了。他洗了个澡,仔细盘算着自己的筹码。   这个圈子里权钱永远交缠在一起,他确实有机会认识一些可能能打听到罗承究竟在哪家医院的高官。但是他不可能就这样打电话过去询问——他能存到他们秘书的电话都是走大运了。如果他能出去,或许还能用自己换点什么,可陆靖言把他关在这里,这条路就被完全堵死了。   除了他们,秦逸肯定也知道罗承的事,林清回怀疑这件事就是他给陆靖言报告的。可先不说秦逸把他关进来后一直没露面,他跟在陆靖言身边的时间比林清回还长,绝不可能背叛他,从陆靖言身边想路子也完全不可能了。   至于娱乐圈里其他同事,朋友,上司,竞争对手,林清回想了一圈,也没有能用的人。其实就算有也没用,只要他出不去,就什么都做不了。   林清回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粥,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陆靖言这一招釜底抽薪做得好,他真的毫无办法。   他喝掉半碗粥就没了胃口,恹恹地把碗一推,静静坐在椅子上,感到巨大的空茫。   他知道,这一次,他又和那个机会失之交臂了。   他只能等待着可能永远不会再来的那个机会,或者等着许久之前,陆靖言给他的那个承诺。   他说罗承会死的,可时间过去这么久,那究竟是一个承诺,还是只是一个用来安抚他的安慰之语,他已经分不清了。那个承诺犹如沾染着蜜糖的蛛丝,即便再渺茫,他也只能在那唯一得到应允的甜蜜之下,选择相信。   突然,他发现碗下面似乎压着什么东西,抽出来一看,才看出那是个便签。   陆靖言的字迹在上面简单写了一句话:好好吃饭,醒了给朱蓉回消息。   现代社会中除了签名,很少再有写字的机会,陆靖言却写得一手好字,洒脱飘逸中不失风骨刚正,林清回不由多看了一眼,才找出手机。   他这才发现,两个手机不知何时都没电了。他翻出充电线,先不管那个运营微博用的,打开自己的手机。   手机开机需要点时间,他抬眼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表,5:23。地下室没有窗户,他最近又过得浑浑噩噩,连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不知道。   他盯着手机开机的页面,再次想到那张字条。   陆靖言可不是会关照他人际关系的人,他这样交代,只能是朱蓉找人找到了他头上,才进行转达。   她是真心关怀他,才做这么冒险的事。   微信打开时卡了一下,随即接二连三蹦出许多消息,除了剧组里的朋友问他为什么匆匆走了,各种群里没营养的废话,最上方就是姜园和朱蓉接连发来的一屏的问询。他勾了勾唇角,按下回拨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十分困倦,声音沙哑,可语调却十分惊喜:“清回?!你终于回消息了!”   林清回这才意识到,现在还是凌晨时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朱姐,我没事。我没注意时间,你先睡吧。”   朱蓉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压低声音,似乎在和谁说话:“没事,你接着睡,工作上的事,我去外面。”   电话里相继传来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和室内门轻轻开合的声音,朱蓉的声音重新响起,这次清晰了很多:“谢天谢地,再联系不上你我都要报警了。”   林清回讪笑:“不至于,朱姐。”   朱蓉的声音渐趋暴躁:“怎么不至于,你知道你失联了多久吗?已经一天两夜了,今天白天你再不回我消息,我就要去老宅要人了。”   “我真的没事,”林清回赶紧安抚道:“我睡了太久,手机又没电了,没看到你们找我,对不起啊朱姐。”   手机那头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是朱蓉艰难咽下了v v关于“为什么睡了这么久”和“手机没电了怎么不知道充”以及“为什么找到陆总你才回消息”的疑问。   林清回听到隐隐倒水和吞咽的声音,朱蓉的声音显得更清明了一些:“你真的不需要我去老宅看看你?”   这一瞬间,林清回承认,他有些心动。多一个外人破局,他就多一分逃出去的希望。可随即,他打消了这个念头。陆靖言会不会顾忌朱蓉还是两说,就算他真能出去,也不能借朱蓉的手做些什么。   朱姐是真心关照他,他再狼心狗肺,也不能忘恩负义地把她扯进来。   他摇了摇头,淡笑道:“我只是想休息几天,剧组那边还有工作吗?”   “暂时没事了,但是按照程导的习惯很有可能会叫人回去补拍。”朱蓉隐晦地暗示了一下,叫他最近别搞出不能见人的伤来。   她停了一下,确保林清回懂得了她的暗示,才继续道:“我手边还有几个剧本和广告,回头发你看一下。《血中碧》制作周期还长,我们得先看看眼下的路。”   林清回听得直笑:“听你说的,好像《血中碧》上了以后咱们就不用愁了似的。”   “那是当然,”朱蓉无比自信地说:“我看过一些你的片段,凭谢素商这个角色,你一定能火。”   她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匆匆补充道:“对了,之前给你那个运营微博用的手机,就是给你看看,你可别瞎发东西,自己的小号也看好了,千万别串线。等片子上映了,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别这会儿给人送把柄。”   “知道了,”林清回乖乖点头,“我就看看,不发东西。那些剧本你发给我吧,我这几天看看。”   朱蓉点点头应下:“好,一会儿发你邮箱。”   她又和林清回聊了一会儿,大概是终于确定他没有问题,才叮嘱他给姜园也回个消息,挂了电话。   林清回握着手机,再倒了一杯水,慢慢回复起消息。旁人都能随便敷衍过去,姜园却是真的急了,他一条消息刚发过去,一个电话就打过来了。   她只是装傻,并不是真瞎,听她的意思,他要是再不露面,她就要冲到朱姐家里要人了。到时候恐怕两人要一起杀过来。他不得不花了点时间把刚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还加了无数保证,才安抚住这姑娘。   处理完一切后,他看都没看那个运营用的手机。朱姐把那个微博账号运营得很好,一些相对私人的发言也很像是他会说的话。可归根结底,那到底是假的,是一个处心积虑捏出来的假人。无论收获怎样的喜爱或憎恨,都跟他没有关系。   朱蓉已经把几个剧本都发给了他,林清回打开邮箱一一下载,随便点开一个,目光空落在屏幕上,没有焦点。   似乎只是一晃神的时间,门边又传来送饭的声音。而等他起身去看的时候,精心准备的饭菜已经凉了,时钟不知不觉指到十上,而他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   剧本翻过了几页,可那些字句他却毫无印象,不得不翻回第一页,重新看起。   他食不知味地塞了几口粥,而后不得不放下勺子,把自己放回床上。   他关上了灯。   太久没规律性进食,又贸然吃了一点凉的,睽违许久的胃痛就如约找上门来了。   他不知道这个房间有没有摄像头,大概是有的。但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胃痛。这或许会是个能出门的机会,他曾经试过了,结果只换来一位医生和一堆保镖的看守,他非但逃不脱,还要被各种医疗器械反复折腾。   而他此时不想见任何人,他宁愿与胃痛作伴,起码这个痛是老朋友了,他知道它终会停止。而在黑暗中,他有的是时间与老朋友叙旧。   在漆黑一片的房间中,他把自己盖到被子下,缓缓蜷缩成一团。剧烈的胃疼让他手脚冰凉。他感觉自己好像出了一身冷汗,指缝里都是汗津津的汗水。   他随便擦了擦,从贴身的地方摸出那把蝴蝶刀。那把刀一直贴身放着,已经沾染了他的温度。   在无数次的练习中,身体记忆已经完全掌握了出刀的所有方式,刀锋无声无息地被他握在指尖。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贪恋着那一点金属上沾染的温度,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那一线锋锐。 第31章 31、死不了   陆靖言再见林清回,是在三天后。   这几天他作息健康了一些,白天的时间也懂得开灯,每天在房间里看电脑,吃饭,定时洗漱,看起来一切如常。但是这天何叔还是把内线电话打到了陆靖言手上。   林清回吃的太少了。每顿饭都只动了几口,看样子还未必是按时吃的。章姨不得不把所有饭菜都用恒温盒装起来,起码保证他入口是热的。可即便如此,他也没能多吃一点。长此以往,不用请医生也能看出来,他身体受不住的。   再醒来的时候,林清回发现床边多了一个人。陆靖言坐在书桌前,正在翻他无聊时看的几本小说。   地下室不分昼夜,林清回过的黑白颠倒,他揉了揉眼睛,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了?”   “晚上十点,”陆靖言把书放下,打量他的神色:“睡这么早?”   林清回不敢说自己是已经睡了一觉刚醒,倚着床头坐起来,压下一个小小的哈欠:“我可以出去了?”   “如果我说不呢?”   林清回迟疑了一下,将手放在衣扣上,他不确定陆靖言是不是这个意思。按照以往他对陆靖言的理解,这人应当不会真的干出这种事来,他有着远高出圈内人的道德,很多时候似乎都在刻意约束权势带给自己的肆意妄为的特权。但是他之前闹成那个样子,“怎么玩都行”又是他自己说出去的话,陆总百忙之中来找他又不放他,他想不出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   他最近总是很困,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床上度过,时间在黑暗中消解了意义。他清醒的时间不多,清醒时看剧本的进度也极其缓慢,大脑和现实似乎隔着一层朦朦的水雾,思考和处理事情似乎都变得更加困难了。   他迟疑的这片刻,陆靖言也在看着他。短短几天不见,他更瘦了,面色泛着一种不健康的白,不知是不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反应都慢了半拍。   这比他上次的状态还要糟糕,陆靖言怕真把人关出问题,也不逗他了,直接说道:“你得去看医生。”   “我不。”林清回下意识道。   他顿了顿,避开陆靖言的视线,把自己又蜷了蜷:“我没事。”   他不想见医生,也不想吃药,只想自己待着,他已经听他的不往外跑了,他不理解为什么陆靖言连这点清净都不肯给他。   “小张在门外等着,你是要自己走,还是我抱你出去?”陆靖言平静问道。   林清回不情不愿的松了口:“我要先去个卫生间。”   陆靖言比了个自便的手势。   他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明白林清回了。不想进来的人是他,不想走的还是他。把他关到这里本来是想让他冷静一下,可如今看来,他似乎冷静过了头,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了。   陆靖言心里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他四下打量着这个临时居住的套间。这个套间不算大,摄像头里能看到的几乎就是房间的全部,林清回住了几天,除了略微凌乱的床铺和书桌上打开了屏幕的电脑,没有任何生活的痕迹。既没有发泄似的破坏,也没有烦躁带来的混乱,他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现状。   突然,陆靖言眼角闪过一抹暗色,那是沾在枕头一角的颜色,和米色的枕头格格不入。他捻了捻,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那是干涸的血色。   他眸色一沉,林清回的伤早就好了,这又是哪里来的血?   不多时,林清回从浴室出来了,他似乎是洗了个脸,额前垂下的发丝还往下滴着水。他只穿了一件T恤和家居长裤,赤着脚踩在拖鞋里,目之所及,看不出任何伤口。   小张哥果然等在门外,寸步不离的跟着林清回,落后二人两步,一同回了会客厅。   杜医生已经等在那里了。她长久供职陆家,之前就为林清回看过病,连陆靖言都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虽然已是深夜,她仍是穿着一件干净的白大褂,满头微卷白发一丝不苟的别在脑后,身上的消毒水味道极淡,被另一股恬淡的玉兰花香气压了下去,周身一股宁静祥和的氛围。   她并不询问为何会在这个诡异的时间就医,反倒是林清回不好意思夤夜打扰老人家,先欠身致歉。   “年轻人懂得关照自己的身体是好事。”杜医生只是温和的说,一边为他把脉,一边闲聊家常似的缓缓问了些最近的饮食作息。   半晌,她收回手:“没什么事。”   她笑了笑,玩笑道:“听说你最近去拍戏了是不是?可别为了减肥就只顾着节食,多吃饭多晒太阳,你还年轻呢,心思别那么重。”   她一边说着,写了一张药方:“先吃一周看看,之后不难受就不用吃了,没事多散散步。”   她把那药方直接交给何叔,而后便起身告辞。   陆靖言示意何叔去取药,让林清回跟着章姨去吃点东西,自己则亲自送杜医生出了门。   杜医生在陆宅有专门属于自己的一栋二层小楼当做客房,时间晚了就会在那里休息一晚,最近几天也一直住在那里。   山中夜里的风是凉的,带着些许水汽的微风拂过,陆靖言与她穿过一片花圃,在清幽的花香中,听到这沉静的老人淡淡开口:“清少心思太重了。脾胃不调,郁结于心,不是长久之态。”   她一手轻轻拂过花枝,继续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矛盾,但是他不能不吃饭,他的胃本就不好,经不住这么糟蹋。再像上次似的折腾一遭,我就要让他强制住院了。知道年轻人怕苦,只给他开了几个西药和中成药,先吃吃看,要是一周后还不见好,就要考虑去做胃镜仔细查查了。”   她细细叮嘱道:“他最近睡得太多,也不是好事,太阳出来的时候让他多出来运动一下,散步或者游泳都行。”   陆靖言一一应是,杜医生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要是一周后还没有好转,我建议你为他找一个精神科医生。我怀疑他可能有抑郁症的先兆,但是应该不到重症,能自己调节当然最好,如果不能,也不要讳疾忌医。”   陆靖言心中一惊,他没想到林清回已经严重到了这个程度。他喉中一哽,下意识回头向灯火通明的主宅望去,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拼命要留下他来,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说话间,两人也走到了客房门口,杜医生走上台阶:“我到了,留步吧。”   老太太身量不高,站在三级台阶上也只比陆靖言高出一线,她的话在夜风中传来:“陆总,清少吃药期间禁房事,您可别乱来。”   陆靖言摸了摸鼻子,闷闷应下了。他本想辩解他们不是,可不是什么,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能说出口。   杜医生的话让他莫名憋闷,他在花园里抽了两支烟,直到心绪稍微平静下来,才回到主宅。   林清回已经吃完了饭,被打包送到他的卧室,小张严格遵守他的命令,就守在卧室门口。   他让小张先去楼下客房休息,而后推开了门。   林清回换了一套家居服,正倚在沙发上玩手机,看起来和之前每一次见面没有什么不同。   陆靖言却无法为此感到放松,他不由去想,究竟是他掩饰的好,还是在不知什么时候,疾病早已纠缠上了他?   听到门响,林清回抬起头来:“杜医生说我什么坏话了?”   “怎么说话呢。”陆靖言随口教训,走近沙发。   “我本来就没什么事,偏你这么晚还请杜医生跑一趟。”林清回皱了皱鼻子。   “杜医生对你还不够好?知道你怕喝苦药,只给你开了几个片剂,”陆靖言点点他,“白眼狼。”   “我本来就是,”林清回不在意的把手机放下,“小张哥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你说呢?”陆靖言睨他一眼。   “我不跑,”林清回闷闷的说,“在家里还被人盯着的感觉太怪了。”   “我会跟他说别盯太紧,但是你有前科,你觉得我还信你?”陆靖言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林清回不说话了,给他往杯子里放冰块。   “胃还疼吗?”陆靖言问道。   “不疼了,”林清回下意识道,而后在陆靖言的目光中从善如流的改了口,“还……有一点,但是不严重。”   陆靖言叹口气,拦住他用冰块填满自己杯子的壮举:“为什么不吃饭?”   “我真的没有想绝食,”林清回抱着膝,把自己蜷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我只是不饿。”   “嗜睡,食欲降低,情绪低落,你知道这听起来像什么吗?”陆靖言问道。   林清回愣了一下,而后犹豫着说道:“……怀孕?”   陆靖言没好气的敲了一下他的头:“你有那个功能?”   林清回揉了揉自己,不吭气了。   “抑郁症。”陆靖言观察着他的反应。   “啊?”林清回一愣,紧接着笑起来,“不至于!”   他挥挥手:“我是很失望,但是没到那个地步。”   “但是杜大夫建议给你找一位心理医生*。”陆靖言观察着他的反应,下意识改换了医生的称谓,将事情讲的轻松些。   林清回嗤之以鼻,他稍稍坐起:“好吧,就算我真的有问题。”   他一手抬起,拦住陆靖言,自顾自往下说道:“我要怎么跟医生说,我最大的压力源是因为我想杀的人杀不了?”   他换了个姿势,盘腿坐起来,一歪头:“放心吧,我能想开,他还没死呢,我死不了。” 第32章 32、全世界最好的疗养院   或许是晒太阳真的有帮助,又或许是林清回真的想开了,接下来的几天他虽然还不被允许出老宅,但精神明显好转了许多。   每天的生活在何叔的关照下变得非常规律。七点起床,下楼和陆靖言一起吃早餐,送走他后去后山遛瓜子,在天气热起来之前回到宅子里,窝在小书房看朱蓉找来的剧本。傍晚去荷花池边散步,顺便看着瓜子不要让他把一池荷花都祸祸了,晚上和章姨或者陆靖言一起吃晚饭,然后闲聊,玩会儿游戏,不到十一点就被赶回自己房间睡觉。   林清回有时在心中腹诽,他似乎给自己找了一家全世界最好的疗养院。   这天又是周末,陆靖言窝在老宅没出门。他们午饭后一起看了一部老电影,林清回在顶级配置的私家影院睡过去三次,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灯光都重新亮起了。   他不好意思的揉揉眼:“我错过了什么?”   “基本上是全部,”陆靖言退出那张蓝光碟,放回写着《银翼杀手》的光碟盒中,随口问道,“你还记得什么?”   “呃……”林清回艰难的回忆了一下:“很多静止镜头和大量对话?”   “那你就记得了这部电影的精髓,”陆靖言把碟片放回自己定制的收藏架上,冲他招了招手:“挑一部你喜欢的?我们晚上看。”   林清回凑近他那一架子蓝光,他对电影涉猎不多,看了一会儿,挑出一张看起来像是讲未来世界的碟片。   陆靖言接过来看了看封面,《来自地球的男人》,他一挑眉:“你确定?”   林清回无所谓的摊摊手:“我随便挑的,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陆靖言随手将碟片放到放映机上,“这部不错,只是你挑了一部对话更多的。”   林清回露出一个垮掉的表情:“我争取不要再睡着。”   “应该不会,”陆靖言揽着他向外走去,“睡醒了吗?”   林清回压下一个小小的哈欠,抹去眼角沁出的生理性泪水,点了点头。   陆靖言笑笑:“醒醒盹,陪我去游会儿泳。”   “……我不会。”林清回慢半拍的说。   “你又不是第一次陪我游泳,说瞎话不眨眼?”陆靖言敲他脑壳一下。   “陆总,讲讲道理,以前哪次游泳咱们是在泳池结束的?”林清回有些不好意思的撇过头,声音低下去,“我只负责不淹死自己就行了。”   这无疑让两人都想起了一些不算久远的往事,陆靖言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还吃药,我不动你。杜大夫说你得多运动,下水我教你游两圈。”   陆宅的游泳池修在一楼,位于网球场后面的一栋二层小楼。大大的落地窗外被树影遮掩,半下午的光景,柔和的天光自天窗洒落,在水面上闪烁出粼粼的破碎光斑。   何叔前一阵刚让人彻底清扫过,泳池里的水清澈见底,衬着蓝盈盈的水底显得干净极了。陆靖言一头扎进去游了两圈,林清回才磨磨蹭蹭的换好了衣服进来。   不知他从哪找的,泳裤外面还套了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衣,看起来不像来游泳,反倒像是去海边度假似的。陆靖言游到池边,伸手就要把他拽下来。   林清回原本正试探着下脚,连忙后退两步躲开他:“水好凉!”   “适应了就不凉了。”陆靖言往他身上泼了一捧水。   林清回小跳一步躲开,才小心翼翼的重新回到池边慢慢坐下去,将小腿垂进池子里,皱了皱鼻子:“那你要给我时间适应啊。”   他在池边坐了半晌,两手撑在身后,悠闲的晃着腿,看上去颇有把这里当海边的架势,似乎就只缺一把阳伞和一只防晒霜了。   陆靖言又一次游过他身边的时候猛地窜起,把他拽进了池子里。   林清回发出一声尖叫,死死的抱着他,心脏吓得剧烈跳动。他手忙脚乱的扑腾了半天才发现陆靖言把自己抱的很稳,脖子以上稳稳露出水面,只是身上全湿了,白衬衣在水下变成半透明的颜色,一半贴在他肌肤上,一半随着水波飘荡,完全失去了作用。   一点光斑恰巧落在他锁骨上,边缘勾勒出美妙的弧度,陆靖言为之心神一荡,手上不由紧了紧,才道:“衣服湿了就别穿了。”   林清回眼眸闪了闪,费力的在他怀里把那件聊胜于无的衬衣剥下,远远丢上了岸。   他终于和陆靖言裸裎相见。他一身皮肤光裸白皙,在午后的阳光下仿佛能发出微光,这也显得他左臂的那部分皮肤格外扎眼。   陆靖言的目光落在他的左上臂上,将他举得更高了些,让他肩头露出水面,一手轻轻抚上他的肩。   在那光滑圆润的左肩之下,那支左臂上被人刻下了无数平行的伤口。最久的已经快长好了,最新的才刚刚结痂,伤口周边还泛着红。   陆靖言深深望向他的眼睛:“这就是你说的,死不了?”   林清回腰身一拧,从他怀中脱出,自己踩着水浮在水面上——他是游不好,却也没到真会淹死的地步。   他往下沉了沉,将肩膀再次没到水下,笑了笑:“你知道的,这点伤,怎么可能会死?”   他往后再退了一点,身体贴上池壁,面上那一点微笑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虚幻:“陆总今天喊我来,就为了这个?”   “本来不是,”陆靖言的目光随着他的伤走了一瞬,下意识脱口而出,“别沾水。”   “已经好了。”林清回轻笑。   “我要是不找你,是不是你永远都不会说?”陆靖言细细观察着他那些伤口,逼近一步,将他困在池壁与自己手臂中央。   “本来就只是发泄而已,”林清回随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这里露不着,大家都省事。”   游泳馆挑高极高,只有两人在时,说话的声音仿佛都有回音,林清回的声音听来格外空旷:“我不会再这么做了,不信你看,没有新伤。”   他在水里轻轻巧巧的转了个圈,日光隔着水面落在他身上,果然只照出一片光洁。   他这话说的轻松,可那些伤口却扎眼极了,陆靖言目力极佳,一眼就能看出,较为久远的那道伤口割的极深,若不是林清回或许还保存了几分理智,能不能自己长好都不一定。他难以自持的想,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这孩子究竟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用自己的鲜血发泄那无处可去的仇恨呢?   恍惚中,那个雷雨夜中,林清回绝望的眉眼再次浮现在他眼前。那样一双暗沉的眸子和面前的少年渐渐重合,陆靖言禁不住把他搂入怀中,下意识喃喃开口:“我是不是不应该把你关起来。”   “谁知道呢,”林清回从他的肩头向外看去,视线落在落地窗旁的一丛翠竹上,轻轻说,“他没入狱,我总还是想跑的。”   他小动物似的蹭了蹭陆靖言的侧颊:“这也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我太着急了。他一直不死,我实在是……”   一份恨意染上他的声线,陆靖言抚过他的下巴,用一个吻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不长,软玉温香在怀,陆靖言就是个圣人也忍不住。但他还记得杜大夫的医嘱,不得不把林清回推开一些,而后自己一头扎进水池里。   林清回不喜欢游泳,被他放开后就重新回到了水池边上坐着,偶尔和陆靖言闲聊两句。何叔中途送来了果盘,他就慢慢的在那里剥荔枝,把核和壳都剥得干干净净,自己吃一颗,在陆靖言游过他的时候喊住他喂一颗。   新鲜的荔枝汁水丰盈,顺着手直往下淌,他不时舔舔自己指尖,将唇瓣染上湿润的光泽。   最终陆靖言还是看不下去他的悠闲,硬拖着他下水硬游了两圈。   强行加运动量的结果就是,林清回从泳池出去后一直睡到晚饭,何叔给书房的陆靖言送了两回莲子茶,目光里的不赞同恍如实质。陆靖言气闷,他难得君子一回,偏被人误会,却又无从辩解,只得暗暗给林清回记了一笔,早晚要把这桩罪名做实。   他们晚上按照计划看了那部《来自地球的男人》,林清回大概是下午睡够了,神清气爽的坐在沙发上,还捧着一碗章姨特意切给他的西瓜,信誓旦旦的说:“我必睡不着!”   这部片子是小成本制作,内容全部是谈话,但台词写的精妙,看进去就不令人发困。林清回看了半部,正兴致勃勃的和陆靖言讨论男主人公说的是真是假,突然被一阵电话声打断了讨论。   来电显示是朱蓉,他向陆靖言欠身示意一下,站起身来走出影音室,在走廊上接起手机。   朱蓉是来通知他补拍的。程导对镜头要求严格,喊人回去补拍是常事,补拍的戏份大约要三天,时间赶得及的话最好明天就开始。朱蓉特意来问他是否方便,如果可以的话次日一早她就来接人。   这是正当理由,不方便也要方便,林清回一口应下,而后深吸一口气,重新回到影音室。   他这一通电话接的不长,屏幕里刚换了一个人讲话,他悄无声息的回到座位上重新捧起水杯。   电影后半程节奏加快,谜底一一揭开,反转一重接着一重,最终镜头定格在室外,结束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思想交锋。   陆靖言将顶灯重新打开,林清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退出碟片,说道:“我喜欢这部。”   “我该庆幸你没睡着吗?”陆靖言玩笑道。   “我喜欢他们的剧本,”林清回非常符合自己演员身份的说,“我嫉妒他们。”   “你没有?”陆靖言随口问道,他记得这些日子林清回都在看剧本。   林清回摇摇头,他最近看的剧本一个比一个让人绝望,矮子里面都拔不出将军。   “那你说谁的剧本好?”陆靖言问道。   林清回一愣:“我不是……”   他没有借机要资源的意思,忙道:“《血中碧》挺好的,就是还有几个镜头要补拍,朱姐刚打电话来通知我。”   陆靖言坐回他身边,抚了抚他侧颊:“你就跟我要点东西,又能怎么样?”   “你已经给的够多了,”林清回回视着他,转而略有些忐忑的问道,“程导那边催得急,最好明天就回剧组,我能不能去?”   “去吧,”陆靖言带着他向外走去,“我让小张跟着你。” 第33章 33、今夜无事发生   林清回赶到剧组的时候,恰逢应晓晨杀青。他没去凑那个热闹,绕过人群,悄无声息地进了属于自己的保姆车。   姜园还是那样敬业,一早等在了里面。她兴高采烈地给朱蓉开了门,视线在林清回身上打了个转才落到他后面那人身上。   “小张哥?”她又看了看林清回,诧异道:“又有什么事吗?”   上一次见到小张哥的时候林清回染了半身血,不赖她看到人就紧张,在她眼中,小张哥和报丧鸟大概也只差在他不会叫了。   “没事,”林清回看出她的担心,安抚道:“小张哥就是来帮几天忙。”   他看了端正笔挺地站在那,一个人就能把门挡死的小张哥一眼,玩笑道:“你放心,不会抢你的工作。”   姜园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先把他按下来敷面膜准备上妆。   来的路上朱蓉已经适应了小张哥的存在,左右陆靖言的吩咐没有她置喙的余地。她围观了一会儿,见几人相处没什么问题,就拎着包匆匆又走了——她还有一个广告要谈。   补拍的戏份不多,但是很零碎。林清回在剧组蹲了三天,叫到他就去补拍,没事的时候就和姜园还有葛濛一起在空调车里斗地主。小张哥通常只负责守在一边看着他,几乎不参与他的任何社交。姜园迅速把他的定位从候补助理变成神秘保镖,渐渐习惯了在各种时候无视他。   直到第三天傍晚,林清回要补拍的戏份终于全部结束了。葛濛还差最后两场戏,而花灿也在上午杀青了,剧组里的人这些天陆陆续续离开,比刚开始的时候人少了很多。   林清回杀青时走得太突然,干脆这次补上了先前那次应该有的请客,呼朋引伴地拉着大半个剧组去市里吃了一顿。   花灿自然与他一起,算作两人一起的杀青宴。一群人闹哄哄敬酒吃饭,闹到下半夜,不太熟的先后告辞,还剩十来个年轻人,干脆统统打包去阳台,接着续摊。   这次人多,他们连着开了几个小包厢,直接把酒吧坐了个满满当当。   既然是请剧组的人,自然也有人带了自己的助理来,花灿和她的助理先一步进去点酒,林清回落后一步,招呼第一次来的人。   他们人多,姜园先进去和老板沟通,跟了一路的小张哥则站在门外:“清少,我就不进去了。”   林清回稍微让开一步,让其他人先进去,问道:“进去一起玩呗?不喝酒就喝点可乐,我请客。”   小张哥还是摇头,只说自己不习惯这样嘈杂的环境。林清回也不强求,跟他说了句让人给他送可乐出来就进了门。只是阳台门口太过昏暗,他一脚踩空差点摔倒,还是小张哥扶了他一把才站稳。   这天刚好有Silence的演出,观众正嗨得要命,林清回也终于见到了鼓手沙漠。   那是个其貌不扬的短发姑娘,穿一件黑色短袖,比大猫略胖一些,戴着厚厚的眼镜,一对鼓槌在她手中敲出残影。她有极佳的节奏感,林清回听了几首歌就知道,自己不如她,这一手要么日夜苦练学个十年,要么老天爷赏饭恩赐天赋,更有可能是两者兼有,而无论哪一种,他都比不上。   酒吧里的声浪一重高似一重,林清回趁大家热闹起来没人注意他,挤出去给小张哥送了可乐。   这位尽职尽责的保镖先生真的还在门口站着,只脚下散落几根烟头。   他坚持不进去,林清回也没有办法,和他聊了几句后重新回了酒吧。   Silence的表演已经到了最高潮,观风一把好嗓子唱的天地俱寂,吉他和键盘的solo炫技似的在五线谱上开出绚丽的花,贝斯也不甘示弱的得到了专属的展示机会,而鼓声稳稳撑起精妙的结构,将所有声音串联在一起。   最后一个鼓点结束,不知是谁的汗水在射灯下熠熠发光,眼角的亮片比群星还要闪亮,人群中炸响几乎要把房顶掀翻的掌声和尖叫。大猫和阿芒笑着向台下挥手示意,而观风则是他一贯的做派,默不作声地鞠了一躬,一下台就不知溜去哪里了。   所有人都在互相聊天和敬酒,林清回也不扫兴,说了句再点一轮酒就穿过重围杀去吧台。起码七八个人兴奋地围着酒保要来点烈的,林清回艰难地插了一句嘴,交代好自己要点的东西,就被人群簇拥着挤到了角落。   他握着手机,四下打量一圈。没有人注意他,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这是最好的时候。他贴着墙走了几步,找到上次阿芒带着他们走过的后门,轻轻推开了门。   酒吧的后面狭窄逼仄,岔路众多,但好在林清回上次下意识记了路,他捏紧手机,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迅速向外走去。   终于,他看到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外却不如他想象的是一片清寂。   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正在墙边亲热得难解难分。他下意识向他们看去,就见其中一人恰巧也听到动静向他望来,路灯昏黄的光落到那人脸上,映出一张完全意料之外的脸。   葛濛?他不是吃完饭先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那两人显然也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出现在后门,连忙分开。或者说,是葛濛连忙把另一个人的手从自己腰后拽了出来。   林清回这才看清,另外那个长发居然也是熟人。   观风一抬手算作和他打了个招呼,略退一步,掏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又恢复了那个自闭样子。   葛濛则尴尬地上前两步:“清回……”   林清回难得找到机会,没空与他解释,当机立断抬起一只手打断他:“我没看见你们,你们也没看见我。”   他语速飞快:“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葛濛不意他这样识趣,想来是也有自己的事,当即也不多说,点点头,比了个请的手势。   林清回举步就走。   可才走了三步,他就走不动了。   小张哥从墙角的阴影中闪身而出,挡在他面前,谁都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葛濛的脸色顿时极其难看。   “清少,”小张哥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指尖夹着个东西晃了晃:“要是想离开的话,带着身份证是不是方便一些?”   林清回一惊,下意识一摸兜,才发现兜里早空了,他出门前特意带上的身份证不知何时落入了小张哥手里,他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林清回打断了自己,他想起来了,进阳台之前,小张哥扶了他一把,他还向他道了谢。   就那一瞬间的事?这位小张哥到底是干嘛的?   林清回面色一沉:“你偷我东西。”   “有备无患而已,”小张哥手腕一转,将那身份证恭恭敬敬递回给他:“完璧归赵。”   “你怎么找到这来的?”林清回把身份证重新塞回口袋。   “之前跟着您的时候,您常去的地方,我都排查过。”小张哥有问必答。   林清回叹气,知道自己这次计划是泡汤了,他深吸一口气,用自己最诚挚的语气说:“你能不能不告诉他?”   不料小张哥却答应得利落极了:“我的工作只是跟着您。”   “谢了。”林清回冲他比了个感谢的手势,收拾心情,往回走去。他这晚本也只是做个尝试,心中其实也知道未必能走得了,可难得有机会,不试一次,他不甘心。   另一边,眼看这次夜会不能成了,观风不知何时又回了酒吧,只有一个烟头孤零零留在墙角。葛濛却还没走,似乎在那里等他,指尖一点星火明灭。   最近天气更热了,城市里的夜比山里热得多,在外面这一会儿,身上就已经开始出汗,林清回不适应地扯了扯领口,去解决这晚的另一个麻烦。   “需要帮忙吗?”葛濛率先开口。   “不用了,”林清回没心情与他寒暄,只简单摇了摇头,重复自己片刻前的话:“我什么都没看见,濛老师早点回去休息?”   葛濛估量地看了他一眼,大约是也想不出什么更稳妥的办法,只得和他点了点头,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小张哥却没跟林清回进酒吧,他还是那句不习惯吵闹,独自留在了门外。   林清回在闷热的夜风中吃了个闭门羹,心情郁卒地回到酒吧,就见大猫在到处找他。   花灿那桌人还在摇骰子,只姜园将目光追来一瞬,他投过去一个“没事”的眼神,迎着大猫走过去:“什么事?”   大猫拉着他进了另一扇门,门后大约是乐队成员的聚集地,不大的房间里只够放三把折叠椅,阿芒正坐在其中一把上玩游戏,安吉坐在两箱啤酒上,大猫拉着他坐上另外两把。   观风居然也在,正倚在墙边抽烟,烟雾升腾起来模糊了他的视线,看不清他在想什么。见到林清回进来他也只扫了一眼,丝毫没有片刻前被人捉住夜会的不自在。   “是这样……”大猫简单把事情给他说了一下。   他们还有几场演出,可沙漠还在上学,她的实验到了紧要关头,最近一直排练室和实验室两边跑,刚刚也是接到实验室一个电话就不得不又走了。可以预料到的是,短期内她大概都会这样,乐队这边的事情就很难兼顾了。   正巧前一阵子林清回的鼓给大家的印象还不错,大家商量后,就想邀请林清回临时加入乐队,帮他们把最近几场演出演完,一应待遇都好聊,沙漠还会尽她所能的补偿一些。   事实上,这姑娘为了不要让自己的事耽误乐队进度,这段时间都快把自己忙疯了,还是阿芒提议,不行暂时换个人,大家都缓一口气。林清回主职是演员,听说还是个主演,谁都不信他会一直在一个乐队混着,是以沙漠也没有异议。   她只怕林清回看不上Silence,回程路上在出租车上还特意打了视频电话来,言辞恳切地请林清回帮忙救火。   房间的门没关紧,鼓架还没收,间或有灯光闪到鼓架上,反射出一点这里都能看到的炫目光点。   林清回看着这个简陋的屋子和乐队成员期待的眼神,陷入了沉思。 第34章 34、玩个乐队   上一次玩乐队已经是数年前的事了,那时诸事催逼,林清回其实没从中得到多少乐趣,可这次这个机会,却似乎不太一样。   林清回沉吟着,其实比起他手头那几个烂剧本,他更想做点别的,一个短期的乐队邀请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大家分合都没有负担,他也能从那坨垃圾里伸出头来喘口气。   唯一的问题是……他野路子出身,又没专心练过,打鼓的水平无法与沙漠相较,他不信乐队成员看不出来。   他看向观风,挑明了问题:“我的鼓可没有沙漠好。”   “勉强也够用了,”观风把烟掐灭,略微站直了身子:“只演几场,你有空多来排练,我帮你找个老师。”   这话说的就像林清回求着他们加入似的,阿芒都不玩游戏了,急地连连给观风使眼色,可这位乐队老大只当没看到,自顾自往下说:“每周最少来排练三次,不许迟到早退,还有问题吗?”   他话说得这么清楚,林清回还能问什么,只得无奈地摊了摊手。他此前和观风交情不多,才知道他居然是这个脾气,他什么时候说过同意加入了?   大猫赶紧打圆场:“沙漠是从最开始就跟老大一起玩乐队的人,老大就是心里有点过不去,他平时不这样。真不用麻烦你太久,沙漠这个大实验做完就好了,总不能大家都肄业吧。”   她说到最后,拍了观风一下。后者没反驳,只是默默又点了一支烟,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林清回看看大猫和阿芒晶亮的双眼,就连一向沉默的安吉都看向他,他想了想,答应下来。   大猫欢呼一声,随手从脚边的酒箱里拿出来几瓶酒,左右手互相一撬,瓶盖顿时翻飞。五人各拿一瓶酒——林清回拿可乐——瓶颈相击在一起,啤酒花从瓶口溢出来,酒香溢满整个小隔间:“欢迎Jessy加入Silence!”   这天一群人玩到很晚,林清回干脆回市里睡了一觉,第二天才给朱蓉打电话说了乐队的事。   一贯温和自持的朱蓉,第一次和他动了真火。   林清回把手机开免提放在茶几上,听朱蓉怒其不争的声音灌满整间房子。   “你刚到事业上升期,好不容易接了个主演,现在要跑去玩乐队?!你知不知道程导的主演是什么概念?我给你看其他剧本都能挑番位了。”   林清回捧着一杯温水,慢慢说道:“那几个剧本我看了,烂都烂得很平庸,实在没什么意思。”   “没意思就不做了?哪有那么多好剧本啊,《血中碧》是你撞了大运,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凑齐才掉到头上的馅饼。你不抓住这个机会,还要把一手好牌打烂?我以前总说你没主意,你这会儿主意倒是大了,有还不如没有!”   林清回轻轻笑笑:“朱姐,我记得你的工资本来也不是从我的片酬里出的吧?”   言下之意,陆靖言甘愿出钱养着他,他都不管,朱蓉在这操什么心。   这话说得实在是不客气,朱蓉让他噎的半晌没出声,头一回挂了他的电话。   林清回叹了口气,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不想说话那样难听,他也知道朱蓉说的是对的,事业刚刚起步,这不是他急流勇退的时候。   可朱蓉不知道的是,他从来没把这份所谓的演员工作当回事,他从来不在乎红不红,有多大的咖位。他真正在乎的其实只有那一件事,而除此之外,他实在没有那么多拼搏的心力。   花费时间精力去拍烂剧能为他带来什么呢?功成名就吗?他需要这个吗?他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朱蓉总是诟病林清回对自己的事不上心,但她不知道,林清回此前甚至连毕业的事都没想过,他对人生的规划只有一个目的,也只有一个阶段。除此之外,他属实是懒得浪费生命。   林清回喝完水,决定还是和朱蓉道个歉,他实在没有骂她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意思,任谁带了他这样一个不思进取的艺人,只怕心里也憋屈,他能理解。   可拿起手机,他才发现朱蓉片刻前给他发了一条简短的语音:“别出门,在碧山等我,我马上到。”   这就是要面谈的意思了。她明显余怒未消,但声音还算平稳,林清回怕打过去正好赶上她在开车不方便,干脆找出些上好的茶叶,烧水准备招待贵客。   朱蓉来得很快,拎着包怒气冲冲地进了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林清回在她身后关上门,老老实实地认错:“对不起朱姐,刚才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哪个意思?不玩乐队了?”   林清回一噎,那倒也不是。   朱蓉一样一样地从包里往外摔文件:“代言,广告,剧本,综艺合约,好不容易有这么多工作找上门来,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林清回埋头泡茶,不吭声。   朱蓉逼视着他:“你到底怎么想的?”   林清回洗茶虑茶点茶,给朱蓉倒了一杯上好的明前龙井:“朱姐,你先消消气。”   “这不是我生不生气的问题。”朱蓉说着,还是接过茶来,啜饮了一口。   林清回的指尖在那个雨过天晴的瓷杯边缘点了点,偕去一抹水渍:“我就是想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拍《血中碧》你不喜欢?”朱蓉立刻反问。   “当然喜欢,可比得上《血中碧》的剧本也没有几个。”林清回将自己掩在缥缈茶香之后。   “谁能一路都有好剧拍啊?葛濛和应晓晨谁不是拍了一麻袋的烂剧才有机会当个主演。你也知道《血中碧》是个好本子,可你什么都不做,下次再有这么好的本子,人家凭什么找你呢?”朱蓉苦口婆心地说。   她说着说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起来了,口不择言道:“你还真当陆总能护你一辈子?”   那没有,林清回从没这么想过。他从来没想过任何关于“一辈子”的事。   朱蓉喝掉杯中已有些凉的茶水,长叹一声:“清回,我们一起合作,也有两年了,你知道我不会害你的,是不是?”   林清回点点头,他学业稳定后,陆靖言就为他请了朱蓉,这位资深经纪人将他的一切都打理得很好,在此之前,他们从没起过冲突。   他主动退了一步:“也不是要一直搞乐队,只是临时的,估计也就几个月的事。”   “几个月?”   “三……两个月?”   朱蓉松了一口气,主动为二人重新斟满茶:“只是玩玩还行,你入了程导的眼,确实起点就高了一步,不用真从底层苦熬。”   “就当是我任性吧,沙漠回来我就走。”林清回立刻借杆往下爬。   朱蓉叹口气,把那些散落在沙发上的文件又一分一分收起来,末了,还是剩了两三份在外面:“有两个广告还不错,就当作是刷脸吧,这个接不接?”   林清回赶紧应下来:“都听朱姐的。”   朱蓉还是不放心:“乐队可以玩,但是本职工作不能落下,我给你找个表演班,多去进修一下,总没坏处。”   “我知道了。”林清回乖乖点头。   见他这副样子,朱蓉有什么火气也发不出来了,喝了一会儿茶就自己告了辞。林清回把她送到门边,而后给姜园发了个消息:“成了。”   姜园立刻回了个比耶的表情包。   前夜从阳台回来的路上,林清回就跟姜园说了这件事。姜园确定过自己不会被解雇待遇也不会变后,就立刻站到了他的阵营。   说到底她也还年轻,比起鱼龙混杂的娱乐圈,当然觉得玩乐队更有意思。   于是林清回下一阶段的工作就算定了下来,为了排练方便,他重新搬回了碧山。之前的药吃完了,杜大夫为他复诊过,说恢复的还可以,和章姨商量着一起为他开了一段时间的药膳,把材料包细细整理好了用法,一股脑塞给姜园,把她一个助理硬是逼成了半个住家阿姨。   因着这药膳依旧是禁房事,陆靖言就没跟着住过来,不知住去了哪处别院,两人天天微信都能聊上几句,见面的次数却实打实少了下来。   林清回乐得轻松,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他每周有三个晚上在排练,周末晚上在阳台或其他酒吧演出,其他时间就是去上表演课或者在家看看书看看电影,抽空还把朱蓉为他接的那两个广告拍了,后续为了安抚朱蓉也接了一点不大不小的工作,过得十分充实。   小张哥还是寸步不离跟着他,平时出入就充当一个尽责的司机。他虽毫无怨言,时间一长,姜园却吃不住劲了。这天刚进了排练室,其他人还没来,姜园扯了扯林清回的衣服,小声道:“林哥,我有个事。”   “什么?”林清回坐在鼓架后,拿起鼓槌随手甩了个花。   姜园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微微仰头看着他:“我觉得,你好像不需要我。”   她掰着指头数:“你每天其实事情不多,去上课我顶多给你拿个水,来排练我也只能在一边听着,连路上开车都用不上我。”   她抿了抿唇,总结道:“这个助理的工资,我总觉得拿着有点亏心。我什么也没干啊。”   林清回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自己的账户。他不太清楚自己有多少钱,陆靖言从没短过他花用,他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账户里有几位数他通常不太关心。但是这会儿看来,养一个助理是足够了。   他松了一口气,用工作室的钱多养一个人他也有点亏心,可要是他自己出这个钱,就没什么顾虑了。   他笑了笑:“我养得起你。”   “那我也不能白拿你的钱啊。”姜园皱皱鼻子。   林清回想了想,问道:“你想上大学吗?” 第35章 35、哪个嫂子   “啊?”姜园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跳到这里的。   林清回显然先她一步理清了思绪:“反正这段时间没什么事,你要不要试试去考个大学?你比我还小一岁,现在正是上大学的年纪。”   “我,我还能上大学?”姜园张口结舌,下意识就要反驳,她没有时间,她没有钱,她早就忘了高中时候的知识,她都工作这么多年了。   可话到嘴边却尽数堵住了,像是人类的喉咙承载不了那么多困惑,她张了张嘴,先笑了出来:“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林清回认真看着她:“你可以把这段时间的工资当作助学资金存起来,我给你放个假,你回去好好复习,距离下次高考还有一年的时间,你应该也没把所有东西全忘掉吧?只要你不是想考清北,考个编导大概没有那么难?专业课你都会了。”   姜园张口结舌,下意识就要拒绝的话语就在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这是难得的机会,她曾经那样憧憬着走进大学校园,短短几年过去,难道真能放弃那个梦想吗?   林清辉放下鼓槌,认真问道:“你只需要考虑,你到底想不想上大学。”   “想。”姜园立刻道。话音出口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带上了哭腔。她立刻抹了一把脸,揉了揉鼻子。   怎么可能不想,她做梦都想像个普通学生一样走在大学校园里,那些只在网上看见过的选课和写论文的琐事是她梦寐以求的烦恼。   可她这几年全靠自己养活自己,手停口停,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再次备考。   “想,就去做。”林清回笑笑:“我不能保证未来一年我都会这么清闲,朱姐会杀了我的。但是要不要打个赌,她一定不反对你重新参加考试。”   “可是我……”姜园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她不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辞职的吗,怎么变成带薪高考了?   “你好好想想,”门外传来脚步声,林清回冲她眨眨眼:“沙漠玩着乐队都能读到研究生,你没问题的!”   姜园骇笑着拍他一下,沙漠读药学,那是个通宵演出喝完酒能直接回实验室的猛人,普通人谁能和她比。   进门的是观风。一如往常,除了要多加练习的林清回,他一向是来得最早的。   天气热,他只穿了一件米色棉麻短袖,下摆宽宽大大荡下来,盖住地摊上随手买的黑色短裤,大概是为了配合材质,衣服上装饰了两个盘扣,看起来有几分新中式味道。   这位奇人一贯抓到什么穿什么,偏偏衣柜里仿佛藏了一个宇宙,西装裤搭凉拖的穿搭常见,男装女装在他眼中也众生平等,今天这身于他根本不算出格,林清回等闲视之,随便跟他打了个招呼,两人就各占据一个角落继续练习。谁知姜园却像是见了鬼似的,只扬了个笑脸就低下头去,两边刘海遮住脸颊看不清她表情,只听到美甲在手机屏幕上敲的嗒嗒作响,没多久林清回的微信就接二连三地收到了消息。   「林哥!观风怎么穿着葛濛的衣服?!」   「哦也可能是同款」   「不对!葛濛那件衣服在片场穿过,有一个盘扣掉了,才从三个变成两个,这怎么可能有同款?」   「不是,啊?!他俩?!」   林清回微微侧头,就见姜园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表情在吃到瓜的兴奋和发现瓜主是熟人的震惊以及对这个世界的怀疑中不停切换,显出一种卡碟般的狰狞。他这才想起来,第一次去阳台姜园不在,她都不知道他们见过。   当着正主他不好说什么,只好轻轻点了点头。   姜园发出一声仿佛噎住的声音,指尖在手机上敲来敲去,半晌才发来一句:葛老师牛的……   林清回伸出食指指尖抵住唇,冲她比了个“嘘”的动作。他不知道这二位是个什么章程,葛濛分明是想瞒着,他也不得不瞒着,可观风却像是毫不在意似的,似乎谈了个大明星男朋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葛濛女友粉遍天下,又最是眼尖,要是让人发现他的私服上了别人的身,恐怕《血中碧》的播出还要生波折。林清回很重视这部剧,并不想要黑红也是红的名声。他翻翻手机,发现自己除了乐队大群外居然没加观风的私人微信,不得不临时点击他那个风拂水面的头像,发了个好友申请。   观风的手机适时响起,他拿起看了一眼,向林清回举起来摇了摇,投来个疑问的视线。   林清回冲他点了点头。   片刻后,好友申请通过了。   林清回琢磨半天措辞,才打过去一句话:“风哥,葛老师那件衣服掉了个扣子,你要不换一件?”   观风看看手机,看看自己,又找了找扣子,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穿了什么出门。他冲林清回点点头,发来两个字:谢了。   林清回冲他笑笑,鼓槌一挥,重新练起节奏。   不多时,其他人也到了。他们最近在练一首新歌,大猫写的曲子,大约是为了照顾林清回,鼓点并不复杂,几次排练下来已经磨合得差不多,只剩观风最后一段歌词没有写完。   这天他们先试了几次,大猫就催道:“老大,歌词你写完没啊?咱们这周末能演吗?”   “能,”观风在一张小纸条上写写画画:“我有了点灵感,再来一遍。”   这一遍他加了两句话,但是似乎还不满意,皱着眉头重新蹲到角落冥苦想,剩其他几个接着练曲子。   有一节也不知怎么了,总有人进早,大家此起彼伏地犯错,输出去的饭都排到了下个月。林清回杵着鼓槌,正在心底数着节拍,突然听到一阵电话响。   声音来自已经变成了一朵蘑菇的观风。他看也没看就按掉,但是铃声紧接着再次响起,如是三番,他才不耐烦地接起电话。   “我的天,”大猫压低声音,半侧过身背对着他,只用气声说道:“老大什么时候把声音打开了?”   “他不是进排练室从来不开声音吗?!”阿芒瞪大了双眼,一只手下意识在吉他上乱划,早忘了自己在弹什么,八卦当前,谁还记得排练?   “而且这个人打了三次,居然还没被拉黑。”大猫堪称敬畏地和林清回科普:“听说他妈都因为打断他排练被拉黑过。”   一向自闭的安吉跟着点了点头,佐证传言不虚,他手下虽然还弹着,但眼神也不可避免地瞟向了那个角落。   林清回手下也轻了下来,几个人手上曲不成调,都憋着听能得观风如此待遇的是何方神圣。   这个电话很短,观风只说了三句话。   “在排练。”   “我知道。”   “好,一会儿见。”   “我的老天鹅,”阿芒差点忘了控制音量,一声惊呼过后死死捂住嘴,见观风重新蹲回去自闭才松开自己,一边弹曲子打掩护一边用气声说:“你记不记得上次沙漠打电话来请假他说什么?”   “说有事发微信。”大猫啧啧出声,眨了眨眼:“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姜园在一旁听得大气都不敢喘,她倒是知道有什么问题,她敢说吗?   林清回随手敲落鼓点,摆一副听八卦的表情,只当自己是个哑巴。   他们没能摸鱼太久,观风似乎来了灵感,很快把最后四句写完,要跟他们再合一遍。   大概是八卦增进了革命友谊,这次再没有人进早,他们终于完整地演奏了一遍。   大猫看热闹不嫌事大,憋了半天也没憋住,结束排练时还是拽住了观风,指了指他的手机,调侃道:“老大,哪位啊?”   “什么?”观风一愣。   “能让你排练时候接电话的,哪个嫂子?也不给我们见见。”阿芒也跟着帮腔。   观风摇摇头:“别乱说。”   “什么叫乱说呀,”大猫立刻起哄:“她都能把电话打进排练室来了,你也不对人家语气好点。嫂子是不是来接你?”   观风摆摆手把他们赶走:“别捣乱,我走了。”   “真不容易,老树开花,我还以为他要和麦克风共度一生了。”几人看着他的背影,默契的都留了一步,大猫感慨地说。   “也不一定,还可能是和他的汉庭金卡。”安吉突然道。几人对视一眼,纷纷笑出了声。   “你也没放过他。”阿芒一巴掌打到他背上,几人笑得更欢了。   林清回跟他们没那么熟,只跟着笑也不说话。出了排练室的门,就把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   他们这周末在市里一家酒吧演出,那间酒吧比阳台环境好些,有几个包厢能坐。于是演出前一天,他点开名为“陆总”的微信头像,打出一通电话。   和姜园的聊天让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他的本职工作其实不是表演,他是有正职的。   玩乐队的这些日子,他终于感觉自己逐渐活过来了。节奏和音乐把他带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不用再时时装相。玩摇滚的都是疯子,他可能有点心理问题,但绝对不是病得最重的那个——大猫绝活生吞安眠药卡点睡觉,阿芒阅读障碍严重到他的乐谱上不能出现歌词,安吉自闭的都快到了社交障碍的程度,观风更像是照着艺术家刻板印象长的。一群妖魔鬼怪凑在一起,照样玩得很好。   在嘈杂的排练过程中,这给了他一种近乎疗愈的感觉。他不得不承认,答应乐队帮忙的一个原因是他不想再回陆家大宅了。诚然那里没人对他不好,可他光是坐在回去的车上都觉得窒息疲惫。他宁愿睡在陆靖言的另一张床上。   而现在,他终于缓过劲来,属于社会的那一部分开始提醒他:拿人钱要干活的。他和陆靖言,也有近一个月没见了。   他不知道陆靖言听不听摇滚,但反正他们也不是重金属,这次的演出歌单上颇有几首抒情歌,他想,该是时候体现一下职业价值了。 第36章 36、香槟塔   Silence这周末演出的酒吧叫作Amour,法语中的爱神,最适合谈情说爱的地方。   林清回到的时候,卡座上已经三三两两坐了俊男靓女,而他约的人还没到。   他并不急。时间还早,陆总日理万机,能赶来听个尾声就是给面子,他只管把最好的那个包厢预订好,然后去后台准备。   演出时间在晚上九点,正是开始热闹的时候,台上灯光明亮,台下昏暗暧昧,最适合唱两首情歌,在酒香氤氲中暗度陈仓。   林清回换了一件学院风衬衣,白色衣襟开了两个扣子,胳膊上装饰着黑色束带,和店内侍者的风格有三分相像。他们演奏了第一首歌,台下掌声响起的时候,他见到某个包厢门扉一开一合,他等的人来了。   Amour的音响设备极佳,台下年轻人也愿意配合,这一晚演出效果极好。观风唱得爽了,把话筒拿下来握在手上,直接玩了个跳水。大猫的头发更是跟她的躯体一同摇摆,在射灯下晃出迷离的曲线。   林清回从第三首就开始上头,迷幻灯光中,他不再关注那个包厢的动静,而是专心在自己手中的鼓槌。底鼓奏响心跳,嗵鼓撩动脉搏,铜钹搔过痒处,在精妙的节奏中,他感受到无比纯粹单纯的快乐。   演出结束于漫天掌声与尖叫,Amour为每桌都准备了玫瑰,无数鲜红花朵被投上舞台,花枝铺地,像一场浪漫的互文。观风没来得及躲就被层层围住,男男女女纷纷围上来定要请他喝一杯。大猫也没能跑开,不过和观风面前正相反,围住她的女孩子更多,各种香水交杂在一起,犹如打翻了阿玛尼的铺子,旁边还附带一个祖玛珑精品店。   林清回来不及看他们笑话,借着阿芒身形遮掩,匆匆跑下台去。他小心翼翼躲入台下的阴影,而后拿了一张酒单,走到包厢门边,敲了敲门。   “进。”屋内的声音平平传出,原本是听惯的声线却让他心中莫名一跳,林清回缓缓吐出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包厢里只有一个人,房门一关,外面的嘈杂声顿时被消减了一半,剩下的则变为暧昧的背景音,犹如一把刷子挠过人心上,催促着做些什么。   陆靖言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家养的孩子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方才的演出他看了,那是他从没见过的林清回。似乎从第一次见面起,林清回就是机敏而柔顺的,哪怕后来露出爪牙,也更像是一只困兽,他从没见过他这样鲜活的样子。   在那短短的一小时里,他见到台上那人肆意大笑,鼓槌翻飞着执掌一切,仿佛自己世界的主宰。满堂欢声中,他想,或许这才是林清回本来的样子,他平时只是不屑于显露这一面。   但此时,他又与台上不同了,在包厢相对明亮的灯光下,那件仿佛侍应的衣服打捞起一丝往日回忆,陆靖言心中一动,便先没出声,由着林清回轻轻坐到他身边。   林清回倒了两杯酒,自己端起一杯,将另一杯凑到陆靖言唇边,微微靠在他身边,却偏没有肢体接触,只是乖巧发问:“陆总是第一次来吗?”   陆靖言恍然,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彼时林清回是实打实的年轻,刚刚勉强迈进成年人的世界,一身单薄皮肉下,眼神懵懂清澈,倒酒的姿势却优雅娴熟。   他原本以为林清回约他来只是看一场演出,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场意外之喜等在这里。他乐得陪他演下去,接过他的酒杯,和他的轻轻一碰:“不错,你来为我介绍一下?”   林清回将酒单摊在自己大腿上,半真半假地为他推荐酒水。最贵的自然花费最多篇幅,他笑得漂亮极了,口中话术一套接着一套,不动声色中已将烟草点燃递到手中,又要举杯与他共饮。看似规规矩矩,实则衣料褶皱阴影中,两具躯体早已靠在一起。   陆靖言来者不拒,全数笑纳,将那抹劲瘦腰肢揽在手中,享受着喂到唇边的清冽酒液。   他一指点在林清回唇上,与他接了个酒香四溢的吻,像每一个色令智昏的冤大头一样笑道:“你不错,去让他们开个香槟塔,就用最贵的那个。”   林清回这下演不下去了,香槟塔价格高昂,他又拿不到提成,干吗平白便宜外人。他佯作不舍,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靠在陆靖言怀里轻声道:“香槟塔提成很少的,陆总不如单独赏我?”   “给你长长面子,”陆靖言却只这样说,他旋即笑道:“听说你胃不好,不如给你开个可乐塔。”   啊?林清回让他这个说法整不会了,哪有这么玩的。他发现即使到了今天,他还是不能理解有钱人的脑回路。他本以为陆靖言不过随口调笑,却发现那人已经按响了铃。   一直等在门外的侍应立刻敲门进来,见了屋内情景连根眉毛都没动一下,只立在门边询问需求。   林清回到底要脸,把自己从陆靖言身上撕下来,微微坐直身子,低声道:“陆总我错了,别玩了。”   哪能真让他开个可乐塔,这也太滑稽了。   陆靖言只拍拍他的手,淡声吩咐:“开一个你们这里最高价位的香槟塔,算作送给今天这个乐队的礼物。”   那侍应显然没想到Silence的鼓手与他们无亲无故,和大老板厮混半天,得的赏居然平白便宜了他们酒吧。他不由看了林清回一眼,生怕大老板后悔似的,应了一声就要走。   林清回也无从解释,只得强撑着表情,佯做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香槟塔总比可乐塔强,陆靖言爱玩就玩吧,起码也算给乐队挣了名声。   “等等,”陆靖言却叫住侍应,林清回的一颗心顿时再度提起,就听陆靖言道:“再上一杯热牛奶。”   林清回顿时松了一口气,才知陆靖言是故意逗他玩。他瞥他一眼,心中像是被不知哪来的羽毛挠了一下。他对自己身体的关心最多就做到按时吃药,再在姜园的催促下按时吃饭,至于别的,他都没有他这样精心。   他一时心生促狭,跟了一句:“再来一瓶可乐。”   这俩人香槟塔都点了,自己却窝在包厢喝无酒精饮料,那侍应干了几年都没见过这样的,但客人出手大方,他心里再怎样腹诽,面上也不会说什么,确认过需求后就静静退出门外,为他们再度关上了门。   直到侍应退下去,林清回才松了一口气,他笑倒在陆靖言身上:“你怎么还真点香槟塔。”   “给你补上。”陆靖言说。他也是才想起来,他们第一次相见时,他并没有给林清回点这种东西,而是直接带他上了楼上包厢。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自然再也用不着这种哄小孩的东西。   他从林清回衣襟间捡出一片不知何时夹进去的艳红花瓣,笑道:“不玩了?”   “不敢了,”林清回顺着他的姿势自己理了理衣服:“再玩下去,我怕就是Amour这个月的销冠了。”   他揉了揉鼻子,赶紧换了个话题:“我们演得好不好?”   “你是说刚才,还是舞台上?”陆靖言故意问道,将还剩一杯底的酒一饮而尽。   林清回自觉接过他的酒杯,一边重新为他倒了一杯,一边瞥他一眼:“当然是舞台上,我们乐队是不是很厉害?”   陆靖言点点头,在方才演出的过程中,他有点能理解林清回的选择了,如果这个乐队一直坚持下去,假以时日,必将站在更绚丽的舞台上。   他不紧不慢地说:“旋律的节奏性很好,主唱声线也是上佳。当然,”他点了点林清回,“鼓手是最出彩的。”   他顺着这个话题问道:“从前怎么不知道你打鼓?”   林清回让他夸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伏在他肩上低笑:“遇到你之前,你以为我是靠什么活的?”   陆靖言一挑眉,他在夜场见到他,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记得忽悠人点酒的话术,他还能是做什么的?   林清回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佯作不快拍了他一下:“未成年不能进夜场!”   他正要接着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大片的喧哗,侍者端着牛奶和可乐进来,顺便说道:“您的香槟塔已经开了。”   陆靖言“嗯”了一声,显然没有出去凑热闹的意思,林清回更不想出这个头,等侍者退下去,才自觉拿起自己的牛奶,把可乐塞到陆靖言手中,接着解释道:“我高中时候参与过几个乐队,演出费也够用了。”   “后来怎么不玩了?”陆靖言颇有些可惜,他要是一直走这个方向,说不定成就不下于Silence,而不至于还在网剧圈子里混着。   林清回但笑不语,舌尖轻转,舔净唇边奶沫,而后拾起陆靖言一只手,在他指尖轻轻吻了一吻。   陆靖言霎时心中雪亮,这晚一直被他忽视的事实再度袭上心头。是了,要是林清回专心乐队,又怎么会遇到他,又怎么做他想做的事。   他无奈笑笑,反手握住他的手,问道:“现在也不迟,你想走这条路吗?”   林清回赶紧摆手,生怕自己一个头点下去把沙漠挤走。他答应Silence的前提就是只短期参与。他自己一个怎么活都行,要是再背上个乐队,很多事就太不自由了。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紧接着压低声音,声音染上暧昧的暗示:“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他看着陆靖言的双眼,眸色湿润,隐含笑意:“我的药吃完了。” 第37章 37、带出来见见   当晚那个包厢就派上了用场。外面的声浪一波一波拍打在门上,犹如涨潮时的潮水永不止息。午夜降临,大幕拉开,真正狂欢的时刻降临了。   林清回面色潮红,却只能咬着陆靖言的肩膀磨牙,堵住自己喉底的泣音。他这晚玩得太大,直到把自己卷进去才想起来似乎没有锁门。   “小张在外面,你怕什么?”陆靖言亲亲他的耳朵尖,湿热的喘息更向下去。   林清回一时只有倚在他肩头低喘的份,他眼角还带着被逼出的一抹艳红水痕,睨了他一眼,探着身子去够茶几上的可乐,抵在唇畔促狭的硬要他喝一口。他手上沾了可乐杯壁冰凉的露水,湿淋淋地按在某人胸口,却像是燃起了另一团火。   他们在包厢胡闹了半个晚上,后半夜才在最近的酒店开了一间套房。超大尺寸的软床上没有外人打扰,满天星火将顶层的落地玻璃窗变成一面漆黑的镜子,在月亮的旁观下,林清回实打实体会了一番什么叫小别胜新婚。   谁都不记得这一夜究竟是怎样结束,林清回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软,腰更是疼得丝毫使不上力气。始作俑者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正坐在床边的沙发上随手翻一本杂志,房间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   林清回挣扎着坐起,张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几点了?”   “十点。”陆靖言给他倒了杯水,问道:“你睡了太久,最近很累?”   林清回瞪他一眼:“我为什么累,陆总不知道?”   陆靖言摸了摸鼻子:“吃饭吗?”   “吃,”林清回掀开被子下床,脚尖点地时膝盖一软,险些歪到地上,晃了一晃才稳住身形。他撑在陆靖言胳膊上,含含糊糊地抱怨:“我饿的能吃一头牛。”   酒店的早午餐自然没有一整头牛,但其他的却是应有尽有。等他从浴室出来,餐厅已经摆好了满满一桌早午餐,班尼迪克蛋,酸奶油松饼,可颂三明治和牛油果鲜虾沙拉等清淡些的都摆在他面前。食物清爽的香气让他胃口大开,先吞了一个三明治才有余裕边吃边闲聊。   陆靖言旧事重提,再次问起,他想不想再玩个乐队,不必插入Silence,朱蓉自然会为他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林清回想都没想,还是摇头。他轻轻切开水波蛋:“我喜欢表演。”   这话并非作假。他喜欢在表演中体会不同的情感。他走进人物,仿佛自水幕中穿行,水汽打湿他的衣角,沾染他的鬓发,像一层面具一样笼罩着他,让他得以短暂变成别人,他借此感受到无数精妙复杂的情感。   借由表演,他才能认识谢素商。冥冥中,他总觉得谢素商是自己的一位老朋友,或者说是望梅止渴的那片梅林,而经由表演,他短暂地见到了那片梅林的全貌。那梅子是甜的。   他最近也同步在上表演课,他们最近学到莎乐美。他从未见过那样的情感,有机会的话,他也想试试被那样的烈火灼烧过后,人会变成什么怪物。   而且,比起打鼓,他其实在表演上做得更好,他很擅长这个,比陆靖言以为的要擅长得多。   他不欲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起瓜子。他最近事情不多,可是老宅城里两头跑也麻烦,就想还是把瓜子接到身边养着。   “本来就是你的狗,”陆靖言自然不反对,他平时也不怎么管瓜子,全靠老宅里的佣人照顾,他只玩笑似的问了一句:“下次半夜别再赶我出来,吓着孩子就行。”   林清回面上闪过一阵不自在,他放下叉子,两手交叠在桌上,微微向前倾身,目光跨过餐桌看向陆靖言:“杜大夫都说我精神有问题,上回……你就当我犯病嘛。”   他小声嘟囔:“本来也不是我赶你走的,我还留你呢。”   这话倒打一耙,说得倒像是陆靖言不讲理。陆总才吃了两口沙拉,硬让他气饱了,他伸长手,一指节敲在这垂目卖乖的小孩头上,林清回动作颇大地一缩,露出个可怜巴巴的表情,佯作吃够了教训。   陆靖言摇头:“我总算知道瓜子那副委屈样子是跟谁学的了。”   “陆总,讲点理吧,我腰还疼呢。”林清回重新拾起叉子,挑了一块芒果,理直气壮地说。   陆靖言不与他计较,陪着他磨磨蹭蹭吃完一顿远超规格的早午餐,就先一步离开了。林清回下午还有表演课要上,他给姜园发了个酒店定位,而后自己约了个酒店的上门按摩服务。   这天晚上,朱蓉把瓜子送到了碧山,陆靖言却没回来。   某间私人会所内,陆靖言正在参加一场应酬,这已经是第二场,无关紧要的人尽数退场,真正列席的只有四个人。他带着秦逸,对方则带着他的下属。茶几上摆满洋酒,年轻漂亮的男孩女孩插花似的坐在每个人旁边。   陆靖言这天做东,请了一名贵客。   他请客的对象名叫李肃,人如其名,此人不笑的时候周遭一股肃杀之气,坐在他周围的男女孩子们都有些战战兢兢。但他又实在是英俊,总有不怕死地想往他怀里钻。他的下属则是一张东南亚面孔,皮肤颜色偏深,头发剃得很短,看上去年轻得要命,若不是看秦逸对他的态度,和包厢里其他身份的人几乎都分不出差别。   两位老板左拥右抱,两个下属却都像是有贞节牌坊要守,周身空出一小条真空带来,只管就着果盘喝素酒。   陆靖言举杯:“多亏了你,南边的事总算有个结束。”   李肃和他轻轻一碰杯,姿态熟稔:“要是这么说,我还要谢你肯让我插这一脚。”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饮尽了杯中澄澈酒液。   “不管怎么说,阿霰这回帮了大忙,秦逸和我夸了不止一次。这次不光要谢你,也要谢他。”   那个年轻男孩听到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来,主动举杯敬了一杯:“我听先生吩咐做事而已,陆总太客气了。”   “谢礼还是要有的。”陆靖言与他对饮一杯,才对李肃道:“只是你身边的人,到底要先问问你。”   李肃摇摇头:“怎么连你也误会。你要送什么,随便你。”   名为阿霰的男生此时却脆生生插了句嘴:“先生,我别的都不想要,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您给我几天假呗?”   李肃故作大方:“好啊,给你一个月,你随便玩去。”   “不是,先生,我一个人放假有什么用啊?”阿霰急了眼,把杯子蹲在几上,泼了一手的酒也顾不上,像个小狗似的蹲在茶几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您给旸哥也放几天呗?”   李肃指着他冲陆靖言,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看,我给他放假,他撬我墙角。不如你给他点钱算了。”   “别呀先生,”阿霰看看他又看看陆靖言,比出三根手指:“三天,就三天也行。”   “你那一身伤,吓跑了阿旸,上哪再去赔我一个总助?”李肃挥挥手:“等你养好,我给你们一周假,随便你们去哪玩。”   “谢谢先生。”阿霰眼神晶亮,看不出任何身上还有伤的样子,回自己位子上喝酒去了,隐约还能听到他在和秦逸讨教怎么哄老婆开心。   李肃摇摇头:“这小子早晚把我墙角撬走。”   “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陆靖言只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都是小事,李肃随意点点头,与他又干了一杯。   自有人为他们重新将酒斟满,一个穿着清爽白衬衣的男生小心翼翼将酒杯递给李肃,反被搂住纤细腰肢。李肃随便把玩着他的手指:“那边的事情,我以为上次就该是个结束。张爷又哪里得罪你了,惹得你动这么大的火?”   “我把人交给他,你以为他们是怎么又跑出来的?”陆靖言晃晃酒杯,一挑眉:“那帮人想要我的命,没有张爷暗中推波助澜,他们怎么可能过得了边境。”   “就那几个喽啰也不至于你下死手,”李肃笑笑,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拉了个长声:“哦,我知道了。”   他语带笑意:“我听说了,你身边因为这事伤了个孩子是吧?一点小伤就让你在家里关了半天。”   他调侃道:“既然这么在意,哪天带出来大家也见见,给人家个名分。”   陆靖言却没应这话,他抿了一口酒,只觉得还不够冰,吩咐人上大冰块,才叹了口气,说道:“你以为是我不想带?”   这话稀奇,李肃不由坐直身子:“不是吧你,你还强迫人家?”   “那没有。”陆靖言连连摆手,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   “你看上的人,怎么也没有带不出来的道理,”李肃奇道:“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陆靖言想了想,挥挥手,示意其他人都退出去,秦逸这天不用给他开车,干脆借着这个机会和阿霰换个地方讨论受伤后如何瞒过老婆一百法去了。李肃怀里那孩子却不想到手的机会就这么飞了,装瞎赖在他怀里。   李肃塞了张房卡在他胸口,语调暧昧:“先去等我。”   那孩子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眼神拉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是要说正事的意思,李肃换了一杯酒:“你玩真的?”   “谁知道呢,”陆靖言倚回沙发背上,想了想,这事他郁卒已久,难得有机会,他打算从头说起:“你记得罗承吗?” 第38章 38、我要他的温顺做什么   罗承两年前才入狱,李肃对他还有印象,点了点头:“我记得之前帮你查了点他的资料,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还是你送进去的吗,怎么,和那孩子有关系?”   “有。不是他,我也不知道罗承犯了那么多事。”陆靖言道。   他喝了一口酒:“罗承把他全家都害死了,他愿意跟着我,是想看见罗承死。要不是我拦着,他早就随便犯个什么事把自己送进去亲自动手了。”   “那他欠你一条命,”李肃正色,继而不解道:“那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他吃里扒外?”   “也没有,”陆靖言摆摆手:“知情识趣,偶尔还会玩花样,除了罗承的命,从来不跟我要东西,没见过比他更乖的。”   他借酒消愁,已经不知道喝到了第几杯:“可我要他的温顺做什么?”   李肃直起身子,意识到问题没他想得那么简单:“你不要这个,那你想要什么?”   陆靖言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苦笑:“每次我进一步,他就退一步。他愿意替我去死,却不肯对我回应一星半点。”   他胡乱挥挥手:“我在外面,他从来不问,但是时间长了,他又会搞点小手段争宠。”   他叹了口气:“拉锯这么长时间,我也不知道我对他是什么想法了。最近我越来越觉得,我可能从来没看清过他。”   “分。”李肃果断道。   “你怎么上来就劝分,”陆靖言莫名:“这都什么跟什么。”   李肃条理清晰:“他要是真喜欢你,就不会接受你在外面找别人。你要是真喜欢他,你就完了。”   陆靖言不满地坐起身:“怎么就……”   “你喜欢上一个一心报仇的人,你知道仇恨会把人变成什么样子。”李肃冷静地说。   “也不至于,”陆靖言有些迟疑:“我看着他呢。”   “你看不住他。”李肃落下谶言。   这何尝不是陆靖言一直担心的事,他看得住人看不住心,以林清回这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他实在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李肃继续道:“感情这种事无非那么回事,难道你还想结婚吗?”   他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年轻漂亮的孩子有的是,我劝你及时止损。”   “他不一样。”陆靖言道。   “那你想让他多不一样?”李肃一阵见血:“他值得吗?他愿意吗?”   陆靖言颓然,这些问题他一个都答不上来。他和林清回之间,早就纠葛成了死结,若非到了硬把绳结斩断那天,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或许,维持现状也没有什么不好,陆靖言自暴自弃地想,吐出一口烟气。他举起杯子示意:“你这张嘴,真不饶人。”   “实话而已,”李肃吐出一口烟气:“罗承那边,需要帮忙吗?”   “不用,”陆靖言摇摇头:“已经有眉目了,估计就是年内的事。”   他这样上心,想也知道不是为了自己,李肃微一颔首:“也好,有个了结,你们之间才分明。”   陆靖言强行打起精神:“不说我了,你还就这样飘着?”   “我有情人,”李肃自如道:“履历干净,钱货两讫,不用你操心。”   “懂事的孩子多的是,你再看看,”他将另外一张房卡塞到他手里,微微笑了一笑:“我还有事,春宵苦短,别浪费了。”   他说完,饮尽杯中残酒,就施施然起身告了辞。   陆靖言点燃又一支烟,看着那张房卡。这一切都如此轻易,但这是他想要的吗?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不论是什么,这张卡都给不了他。平时逢场做戏还就罢了,他一想到那孩子是用来和林清回比较的,就怎么都不想迈入那个房间。他抽完一支烟,将那张房卡随手丢进垃圾桶,也起身离开了。   有些事情并不是要立刻解决,时间照样不紧不慢地向前流淌。林清回浑然不知这一场深谈,每天按部就班地排练演出上课,偶尔回老宅见见章姨。   沙漠的实验出了问题,乐队的临时合约不得不继续下去,朱蓉拿他也没了脾气,又给他报了一个形体班。除了盯着他上表演课外,甚至还给姜园买了一套高考教辅资料,只当这段时间是给他俩放了一个漫长的暑假,前一阵子干脆阖家出国度假去了。   陆靖言有时候住碧山,有时候不在,林清回也从不问他去了哪。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他有了大把时间陪伴瓜子。   这天表演课刚下课,林清回接到一通电话。   他看了看手机屏幕,来电人是葛濛。这有点奇怪,跟葛濛的行程比他堪称闲得发慌,平时两人偶尔在微信上会聊两句,打电话的机会却着实不多。这段时间下来,他跟观风熟了不少,跟葛濛却委实没什么往来。   他不明就里地接起电话,聊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葛濛是约他一起去探班。向澧搞了一个音乐剧,排演进度已经过半,宣传也打出去了,他近来无事,就想喊他一起去看看。毕竟向澧也是他们的投资商,常走动总没坏处,他在行里资历浅,若能由他来约日程,向澧也能多记得他。   这也是应有之意,但林清回莫名感觉哪里不对,只敷衍要问问经纪人,没敢把话说死。   他挂了电话,在回程路上和姜园聊起这件事。姜园一拍大腿:“林哥,他这是要借你的光啊!”   林清回本来也这样想,但是:“葛濛也算是风极头部艺人,他与向老师走动,还用得着我的关系?”   姜园想了想,给朱蓉发了个微信,不多时,朱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车里没有外人,姜园直接开了功放。   “小园猜得没错,确实有这个可能。”   林清回看姜园:“什么可能?”   “向老师自己的工作室做得很好,我猜,葛濛对风极是不是有了二心。但是都是我瞎猜的,所以刚才先问问朱姐。朱姐,我还真猜对了?”   “风极的作风,你们都知道的,”朱蓉在电话那头说道:“郎彬把葛濛又当摇钱树又当陪酒,恨不得走到哪都派人看着他。他特意走清回的路子,大约就是想借机给自己搭条线。一起探班总比私下联络好听。”   林清回听得心有戚戚:“如果只是为了这个,那也没什么不能答应的。拍戏的时候向老师也常来探班的。”   姜园却仍是不解:“他在风极可是一哥待遇,真会愿意去向老师那?”   向澧本人再是名头响亮,一个人的名声,未必有一个大公司能带来的资源多。葛濛真会愿意做这个赔本买卖?   “不好说,”朱蓉在电话那头也是沉吟:“等《血中碧》上映,葛濛身价必然再升一步,到时候他想走风极也不会放人了。提前找找退路总没坏处。”   林清回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和姜园无声比了个“观风”的口型,后者恍然大悟。向澧那里最大优点就是干净,他本身身份超然,自出道以来从没做过陪酒卖笑的事,他旗下艺人自然也不用做这些。以葛濛如今状况,要考虑这些再自然不过。   但就不知道向澧要不要他了,向澧近两年愈发爱搞些自己喜欢的东西,自娱自乐的开心,葛濛再是摇钱树,他也未必肯为了他去惹风极那个大麻烦。   朱蓉想了想,又说道:“去探班没坏处,我来帮你们约时间和探班的甜水。还有,葛濛既然没跟你说他的心思,这些咱们也只当是自己瞎猜。”   “我知道。”林清回乖乖点头。等挂了电话,正要给葛濛再打回去确认,姜园却嘴唇一努,皱了皱鼻子。   “虽然葛老师也不容易,但是林哥,葛老师打电话来一副提携后辈的口气,咱们就让他这么平白利用一次,吃个暗亏?”   “当然不会。”林清回笑了笑。他心里有数,既然要探班,几个人都是探,人多还热闹。葛濛既然想借他的名头,那他何妨不把这个名头真打起来。《血中碧》拍摄结束也有些日子了,剧组演员一同去探班,还能算个另类团建。   他搁下电话,给江皋和花灿都发了邀请。江皋最近正没事干,欢天喜地的接下了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花灿却正在山里拍戏,无论如何赶不回来,只能含恨放弃,托林清回帮她要一张导演的签名。至于应晓晨,出了剧组他们就再没联系过,微信里说过的话一共凑不够一屏,也不怪林清回“想不起他”。   探班这天是个阴天,云层厚厚的压在天际,不时刮过一阵凉风。漫长夏日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夜里一场大风,路边就堆满了落叶。几次雨后,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凉了起来。   他们到达排练厅的时候剧团正巧在排一场舞蹈,人数众多,走位总是打架。一个女人坐在桌子后面,微微皱眉看着台上,手上写写画画,似乎在思考要如何改动。她神情专注,在人声嘈杂的排练厅里不动如山,林清回莫名这气质十分眼熟,似乎和程导有几分相像。   从他得到的信息上看,这就是剧团的导演唐慧钟女士了,她同时也是向澧的妻子,只是一直深耕舞台,故而外界对她不甚了解。但她本人在话剧圈子里,也是一位颇有建树的青年导演。   她用一根木质簪子随意盘着头发,穿一条工装裤和一件拥有两个巨大口袋的白衬衣,看起来和其他工作人员并无什么不同。   向澧端着一杯咖啡亲自迎过来,并不打扰排练,只和几人简单打了招呼,在排练厅旁轻声为他们介绍。这场音乐剧启用人数众多,分了上下两幕,他主演的角色在这场舞之前就退场了,此时只是习惯性在这盯着。   等到排练告一段落,向澧才领着他们往里面走去,唐导也迎上来,笑眯眯和众人打了一圈招呼。   见到林清回,她格外多看了两眼,笑道:“你就是老程说的那位,天选谢素商?” 第39章 39、占你大便宜了   程导在片场一贯严厉,在场哪有没被她骂过的。闻言一圈人都愣了一下。   林清回连连摆手,笑道:“没想到程导这么看重我,我一直以为是看在向老师的面子上,才容忍我在剧组胡闹呢。”   葛濛也在一旁打趣:“想不到程导背后还会夸我们,唐老师,程导有没有夸我一句半句的,我也好回家骄傲骄傲。”   “当然有,”唐慧钟笑盈盈引着他们找地方坐:“老程说这次拍得格外顺利,多亏了大家都很专业。”   他们前来探班自然不能空手,林清回一边为花灿不能来致歉,姜园在后面就安排他们带来的伴手礼放在桌上。考虑到舞台工作者大多要控制体型,送来的饮料都是无糖或低卡制品,有咖啡因和没有的分两边放着,一时咖啡和牛奶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排练厅。   唐慧钟大手一挥给大家放了个假,让排练厅里的人自己去挑喜欢的饮料。几人则在一角坐下,闲聊些近况。   林清回等自然也为向澧夫妻带了专门的礼物,但谁也不是为了送礼来的,都是些小东西。唐慧钟大大方方照单全收,末了向林清回一摊手:“你的呢?”   ?林清回迷惑地看了一眼桌子上,他的礼物盒子还没拆呢,就摆在那里,他还能送什么?   唐慧钟见他是真的没有礼物了,扁了扁嘴:“之前向澧说你要来,我们还盼着你的牛舌饼呢。”   林清回也不能总用别人的辛苦做自己的人情,他笑了笑:“我最近没回老宅,下次再来一定记得。”   “算了,”向澧摆摆手:“改天我们去玩,再请章姨动手吧。”   “那章姨一定高兴。”林清回只这样说,笑着把话题带回这台音乐剧上。   这台剧讲的是个赛博朋克背景的故事,有许多现代舞部分,舞台布景也颇费心思,至今还在设计阶段。他们细聊下来才知道,关于舞台道具的使用,唐慧钟和向澧产生了不小的分歧。   向澧一贯坚持什么都要最好的,布景灯牌全部要做最真实的,只作为背景的街巷也要做出一个侧切的实景,用以表现灯光下细微的阴影变化。唐慧钟却要估计全局,整体做灯不但预算严重超出,从装台和安全方面也都有很大问题。业内约定俗成的做法都是直接做投影配合打光。她要考虑得太多,每次聊到这就和向澧不欢而散。   这是剧组内务,又是两口子之间的家务事。林清回不打算掺和,没想到却是一向最有分寸的葛濛兴致勃勃地出起了主意。   他虽没演过剧,但好歹也看过,便说不如做一张巨大的幕布背景,在需要灯的地方留出口子,装台的时候把灯再塞进去,这样背景也有了,灯也有了。   其实就是个各退一步的折衷方案,不够立体,但比投影立体;不够简洁,但比做个街巷省事。道具组不是没考虑过这个方案,但这个方案算下来的预算依然超标,向澧身价再高,也不能带着全剧组白干,一时就僵持住了。   葛濛则很轻松:“向老师要求严格,这部剧一定不会差,何必在预算上这样苛刻。”   他笑笑:“我大概能给剧组再带来一些投资,不算多,但道具部分应当是够了。”   他比了个数字,唐慧钟看向他的笑容微微一僵,那并不是个小数目,如果他真能带来,不仅布景道具不再是问题,服化都能整体再上一个档次。可他才是第一次来探班,和剧组毫无关系,怎么会有这个提议?   唐慧钟和向澧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为众人又倒了一轮茶,轻轻巧巧转移了话题,转而聊起他们在《血中碧》时的趣事。   正说着可惜向老师没有档期,不然也能去演一个大侠,向澧连连摆手:“还是算了,你们那个剧有点名头的最后全死了,我还不想拿这个红包。”   “程导的红包给得很大方的,”作为在座唯二两个在剧里实打实“死”过一次的人,林清回笑道,顺手戳了戳在前期就没了性命的江皋:“是不是?”   “啊?是!”江皋却不知走的什么神,恍惚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连忙应道。   “看什么呢?”唐慧钟看到他视线的方向,不由问道。   他面朝的方向正好是排练室,舞者们正在进行又一轮练习,江皋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支舞排得真好看。”   他本就是唱跳出身,跳舞是本行,最擅长就是现代舞。那支舞编排新颖,韵律感极强,他看着看着就有些心痒。但他们团一直不景气,经纪人只管拉着几个“懂事”的人去拍戏和上综艺,他上一次登台表演已经是数月前的事了。   他看着那些舞者,才恍惚回忆起,自己刚入行时究竟是想做什么。   “有眼光,”向澧笑道:“吴灿编的舞。”   “居然是吴老师!”江皋惊呼一声:“我以前跟吴老师上过一次课,她超厉害。”   向澧抛给唐慧钟一个“我说什么来着”的得意眼神,后者摇摇头:“快别鼓励你们向老师了,他恨不得把所有能人都拉进来,完全不看预算。”   “预算这种东西总是要超的嘛,”向澧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超多超少都是超,那不如我们先把事情做到最好。”   “吴老师的编舞肯定没问题的。”江皋赶紧说。他在排练厅四下看着,似乎想当场找出一个吴灿来给他签名。   “别找了,吴灿今天不在,”唐慧钟笑笑:“这么喜欢她的话,下次再来找她玩啊。”   “可以吗?”江皋眼神晶亮。   唐慧钟看着他,怎么看怎么像一只摇着尾巴的萨摩耶,不由就想逗逗他:“可以呀,她可喜欢小朋友了。”   江皋跟着笑了一阵,才意识到这是在调侃他,顿时涨红了脸。葛濛忙跟着打圆场。   向澧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不打扰妻子逗孩子的雅兴,和林清回聊起生活琐事来。   “听说你前一阵身体不太好?”   林清回不知道这是不是指的罗承那件事,只得含糊道:“胃病又犯了,小毛病而已,向老师怎么知道的?”   “那几天正好和老陆开会,他天天完事就往家跑,问就是家里小朋友不舒服,”他语气关切了三分:“还真是你?怎么回事,老程剧组不给饭吃?”   “没有的事,”林清回连连摆手:“是我自己的问题,医生为我开过药,已经没事了。”   向澧面色微有些奇怪:“是杜大夫?”   “您也认识?”林清回下意识问道,话一出口才想起来他和陆靖言年少相识,似乎还是通家之好,怎么会不知道杜医生。   那奇怪的表情一闪而逝,向澧喝完最后一点咖啡,放下咖啡杯:“杜大夫是杏林圣手,有她开药,肯定没问题。”   “是呢,药到病除,我已经没事了。”林清回讪讪,不知为什么,每次和向澧聊天似乎都会牵扯到陆靖言,这让他浑身不自在。即使他们一开始是在那样的场合认识,他也不想只是被当作“某人的小朋友”看待,仿佛他的一切都被这个巨大的标签遮住,变成某人附属的挂件。   但向澧显然不知他如何做想,他又顺便关心了章姨的身体和何叔的年纪,甚至还不忘问了问那一方荷池。隐隐地,林清回总觉得他的语气像是在回忆年少时常去的公园,自己则是他用以打捞回忆的镜子。   毕竟都是陆靖言家事,无论他们两人关系如何,林清回知道,有些事不能从他嘴里出去。是以他一直忖度着分寸,有些不知该不该说的都尽力敷衍了过去,一番闲聊下来,他简直筋疲力尽。   不知不觉消磨了一个多小时,他们只是来探班,也不好太过打扰,就纷纷起身准备告辞。   江皋又向排练厅望了几眼,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唐老师,这支舞只有九个人吗?”   “没,其实应该是十个,有个同学前两天扭到脚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及时回来,”唐慧钟随口道:“幸好还有点时间,再等等看,你看出来不齐啦?”   “没有不齐,大家都跳得很好,”江皋忙说:“就是这个队形感觉有点不太像吴老师的风格。”   唐慧钟和向澧很客气,夫妻俩一路将众人送到门口,葛濛稍稍落后一步,不知和向澧聊了什么,出门时面上带着一抹微笑,似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江皋则神思不属了一路,短短几步路他又是搓手又是挠头,直到不得不告辞离开了,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叫住唐慧钟。   “唐老师!那个,要是伴舞的小伙伴不能按时回来,你们还对外招人吗?我的舞跳得也不错,是我们团里最好的,吴老师还夸过我呢。如果有面试的话,我能不能有一个机会?”   他语气忐忑地说了一通,紧张地看着唐慧钟。   “好啊,”后者却没有他想象中的直接拒绝,而是回头喊了个助理:“你跟她加微信就行,回头有机会会通知你的。”   “谢谢唐老师!”江皋一个九十度鞠躬,反把向澧搞得直笑,他挥挥手:“好了,不留你们了,我们也要回去排练了。”   众人纷纷告辞,葛濛和江皋已经走下了台阶,林清回迟他们一步,正要跟上,却突然被叫住。   “今天这一趟,我是既得人又得钱,占你大便宜了。”向澧笑道。   这话说得好听,实则来探班的三个人中有两个都有求于人,还都是刷的他的关系,林清回只觉得脸上做烧,他艰难的扯了扯唇角:“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啊向老师……”   “这有什么,我说真的,”向澧冲他眨眨眼:“就剩你没给东西了,下次再来没有牛舌饼,我可不让你进门了。”   “那我还是去求求章姨吧。”林清回只得也跟着笑,好容易又客套几句,才匆匆走下台阶,姜园已经早早等在了那里。   向澧看着他的背影,搂着唐慧钟的肩:“你怎么看?”   “是个好孩子,”唐慧钟点点头,和他一同往回走:“就是太懂事了些。”   向澧轻笑一声:“要我说,老陆这回要栽。” 第40章 40、其实我……   真好,林清回走下台阶,绝望地想,葛濛得到了跳出火坑的可能,江皋得到了面试机会,而他得到了一句调侃,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一行人正在台阶下等他,葛濛的助理小方已经把车开了过来。不知他今天去哪了,大半天没露面,都结束了才赶到。   葛濛站在车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林清回:“今天还有事,实在不方便,改天请你吃饭。”   看来他和向澧聊得不错,林清回想,面色如常地和他告了别。   江皋却等了一步,并不急着打车,他等葛濛走了,才激动地踮了踮脚:“林哥,我请你吃饭吧!”   林清回好笑:“八字没一撇的事,就这么开心?”   “已经很好了,我都没想到会有这个机会。”江皋神情难掩激动,立刻掏出手机来看饭店:“都是多亏了你林哥,要不我这辈子都搭不上这根线。”   “不至于。”林清回挥挥手,他想了想,这天确实没有别的安排了,就干脆给姜园放了假。快到了晚饭的时候,他也确实很久没和朋友们约饭了。   小张哥正好把车也开了过来,他降下半扇车窗:“清少,去哪?”   江皋看看他又看看林清回,玩笑地晃了晃他一边胳膊:“清少,赏个脸?”   林清回一敲他的头,让他也上了车,几人先把姜园送到地铁口,才向江皋说的饭店开去。   路上,林清回不由笑话他:“平时你也挺会说的,怎么刚才在唐老师面前那么紧张。”   “你不懂,”江皋转着手机玩,眼神晶亮:“那可是吴灿,我要是能进去,哪怕做个替补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这事要是真成了,我请你吃一年的饭都行。”   “那倒也不必。”林清回连连摆手,听他讲了一路吴灿的履历,直到坐进包厢都没停。   江皋兴奋得过了头,点的酒大半进了自己肚子,林清回有小张哥看着,只倒了一杯相陪,被逼着看了不少舞台集锦。   他不是这个专业,只能看出好看,看了几个视频后实在搜罗不出夸奖的词了,忙按住江皋再一次给自己倒酒的手:“你最近要是真的这么艰难,我可以先搭把手。”   他委婉地说道:“听说他们排练进度已经过半了。”   江皋晃了晃头才明白他的意思,他笑了笑,也不硬要喝酒了,提起茶壶给林清回倒了一杯。   “林哥,我不傻,我知道这会儿未必会再招人,”他还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但是单为了今天我能在唐老师那挂上名,哪怕是个助理,就值得我这么谢你。”   他喝得有点多了,脸颊微红,眸色微漾,看着已经不是很清醒。他自以为隐蔽地看了不远处作陪的小张哥一眼,压低了声音,凑到林清回身边说道:“咱们遇到那个酒局,是我参加的最后一个局。”   他打断了林清回要恭喜他的话,自己喋喋不休地说下去:“根本不是我清高,是我们经纪人发现我不得用,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了。现在我们公司根本没人理我,就等着我自己耗不下去了交天价违约金走人。”   他戳戳茶杯:“林哥,我真没有别的意思,但是我好羡慕你啊。”   他声音更低下去,几乎要凑到林清回耳边:“你知道吗,最近我一直在后悔,那天我应该再主动一点。我们经纪人说,其实有个老板是对我有点兴趣的。但是现在,哪轮得上我啊。”   这话说得太私密,偏他声音实在不够小,林清回尴尬地下意识看了小张哥一眼。后者充耳不闻,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耳机,正一边吃饭一边看视频。   林清回松了一口气,把江皋扶正:“你喝多了。”   “我是喝得有点多,”江皋也没醉到那份上,他抹了一把脸,借着他的力气自己坐直:“对不起啊林哥,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明明是要谢你的,结果全是我在说。”   “这是好事,咱们只当提前给你庆祝。”林清回避开之前的话题,提起他们共同的熟人:“你最近见到方鹮了吗?”   “鸟姐?”江皋自己夹了一个虾球慢慢吃,想了想:“之前和她逛过几次街,但是最近她好像忙起来了,就没怎么联络,她怎么了?”   说来也巧,方鹮喜欢Silence,得知林清回加入以后高兴得不行,也不管他屡屡强调只是临时替补,借着他的关系多次去看表演,没多久就和整个Silence打成了一片,和大猫走得尤其近。林清回和阿芒私下里猜,这两位怕是好事将近。   都是玩音乐的,她们这恋爱谈得比观风大方得多。阿芒私下里不知抱怨过多少次,观风那位神秘的嫂子至今连性别都不知道,保密工作做得也太专业了。   林清回突然想起来也是因为,之前某次聚餐方鹮还跟他提了江皋,她对江皋印象不错,说要找个机会再聚一聚。林清回此时突然想起,就把大猫的事隐去,只说因为Silence和方鹮也熟了起来,打算和他哪天约个饭。   江皋自无不应。提起方鹮他的心情也好了一些,两人又聊了半天圈里八卦,林清回听了一肚子偶像团体的内幕,才算结束这一餐饭。   出了饭店江皋也不要人送,自己打了一辆车说要去公司练舞。他不顾天色已经全然黑下来,和林清回挥了挥手:“我还是公司的人呢,练舞厅不用白不用,放心吧林哥,我没喝多。”   他的面色确实比方才好了很多,林清回看着他坐进车里,才吩咐小张哥回了碧山。   这天陆靖言难得回来得很早,林清回进门时他已经在客厅喝茶了,桌上还散落着几份文件。瓜子在桌边转来转去,门一开就扑到了他身上,尾巴一甩一甩,热情得要命。   林清回只好蹲下去先抱抱他,和他玩了半天才脱出身来往屋里走去,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站在沙发边:“你来怎么不说一声,早知道我就早点回来了。”   陆靖言把文件稍微拢了拢,给他也倒了一杯茶:“我也是吃过饭回来的,就是来清静清静。”   林清回坐到他身边,看看他的神色:“又头疼?”   “有点,”陆靖言捏了捏山根,随口道:“上哪玩去了?”   “去向老师那里探班,然后和朋友吃了个饭,”林清回一五一十地说,他喝了一口茶,而后把茶杯放回桌上:“我给你按按吧。”   陆靖言看了他一眼,依着他的意思躺在他大腿上,这个角度刚好可以让他看到林清回低垂的眉眼,他顺手在他下巴上摸了一把,手法跟撸瓜子一模一样:“怎么今天这么好?”   林清回为他解开领带,松开领口,食指插入发根,为他缓缓梳理头发,放松头皮,笑道:“我以前不好?”   “以前……少见你这么贴心。”陆靖言慢慢吞吞地说,阖上双眼,调笑道:“不像你的作风。”   “陆总要是喜欢,这也可以是我的作风,”林清回也跟他笑,声音轻柔:“我刚刚被人提醒,我有多幸运。”   “幸运?”   “遇上陆总,当然是我的幸运,”林清回为他按摩着,手法和语气一样不紧不慢,他靠在沙发背上,垂眸看着膝上的男人:“要不是陆总,谁知道我现在在哪呢?”   他轻轻一笑:“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也说不定。”   这话不祥,陆靖言微微皱眉:“别这么说。”   林清回无声勾了勾唇角,以指尖为他熨开眉心,顺手描摹着他的眉眼。肌肤相触的地方一片柔软温热。   或许是此时气氛太过温馨,又或许他这天喝的酒度数还是太高了些,在无人看到他神色的当下,仿佛一个被塞得太满的茶壶,他鬼使神差地吐出了半句真心:“其实我……”   “什么?”   “不,没什么,”林清回摇摇头,按住他的太阳穴:“这里疼吗?”   陆靖言却并不放过他,他睁开双眼,和他对视:“你什么?”   林清回不期然他突然睁眼,下意识躲开了视线:“没什么,我忘记了。”   “自己说的话,转眼就忘了?”陆靖言捉住他的手,不让他动,凝视着他的面庞,轻声问道:“刚才想说什么?”   他语气轻柔,像是最深沉夜色中传来的诱惑,林清回不知不觉看着他的眼睛:“我……”   他停顿了一下,睫毛微颤,半真半假地说:“我其实,最近有点想你。”   最近他们见得并不多,不知道陆靖言是公司事忙还是又有了新欢,林清回从不打听这些事,平日里最是“懂事”不过,只管在碧山养狗。   他难得肯说这种话,哪怕明知他口不对心,陆靖言也无法再逼迫下去。他心底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在唇边吻了一下,重新闭上双眼:“我也想你。”   林清回笑了笑,礼尚往来,也反手牵过他吻了吻,而后才重新为他按摩起来。   陆靖言让他按得昏昏欲睡,半晌才想起来还有正事,问道:“想去旅游吗?”   “啊?”林清回正看着他的脸出神,完全没反应过来:“去哪?”   “你想去哪?”陆靖言不紧不慢地说:“有个综艺,会请明星们四处去旅游,正好这季赞助找到了我这里,顺便问问你。”   林清回知道了,那个综艺叫《今天去哪玩》,每季都会请不同的明星去不同的国家旅游,主持风格轻松,风景优美,一些小任务也都很有趣,姜园经常用它下饭。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拉赞助这种小事情也会汇报到你这里?”   “朱蓉说的,”陆靖言道:“你们那个剧宣传的时候大概会上那个节目,你有可能出国,她当然要跟我说一声。” 第41章 41、观风的电话?   林清回一时恍然,他这时才意识到,原来夏去秋来,《血中碧》已经杀青快半年了。   这小半年里他一直专心乐队和表演课,再没拍过新的剧,是以他总觉得,上次拍摄还是最近的事,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又过去了这么久。   他出了一会儿神,才想起来陆靖言还在等他,想了想道:“听节目组安排吧,我没什么想法。”   “没有想去的地方?”   “没有。”林清回摇摇头,他不喜欢一切和动荡有关的生活,他更喜欢结束一天后可以回到一个称之为“家”的地方,而不是面对陌生的床铺和房间里不熟悉的气味。   “好。”陆靖言并不追问,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而近一个月后,林清回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宣发活动定下来了,《血中碧》四位主演一同参加《今天去哪玩》,地点定在T国,一共三天时间,在寒意逼近的深秋共赴一场南国之旅。   提起T国,总是绕不开清澈碧透的海水,洁净的沙滩,热闹的夜市与无处不在的庙宇。佛祖平等地俯瞰尘世与海滩,路上的游人面带微笑,异乡人与本地面孔互相问好,最新鲜的水果随处可见,在路边散发出清甜诱人的气息。   众人一下飞机,就被温暖的海风吹散了自北半球带来的秋日凉意。朗朗晴空下,主持人蓝棠用当地人的习惯,双手合十,笑眯眯和众人打了个招呼。   《今天去哪玩》主打的就是真实和松弛,跟拍pd从嘉宾落地起就已经就位,实时跟拍第一手资料。   节目组租了一整间别墅民宿用来安置嘉宾,第一天的安排很简单,大家分分房间,和常驻嘉宾熟悉一番,再一同吃个晚饭就结束了。   别墅共三层,一楼是活动区,外面还带一个波光粼粼的不规则边缘小泳池。二楼住男生,出于某些众所周知的理由,葛濛和林清回住在对门,很适合拍一些同时开门偶遇对方的镜头。走廊更深处则是应晓晨和另一位常驻嘉宾施凡。   三楼则住着女生,花灿住一间带阳台的卧室,落地窗外能看到大片花朵盛开的花园,和朗的微风拂过纱质窗帘,送来清新的花香,这让她对着镜头猛夸了五分钟节目组,直把蓝棠笑到打跌。   第一天见面,镜头下的大家要多热情有多热情,再加上杀青后有些人确实是第一次见,小别重逢,自然别有一番亲热。连应晓晨都短暂离开了他的助理,和众人打成一片。众人在别墅的小院中吃吃喝喝,直到暮色四合,大家都放松下来,冉云才宣布之后的行程。   他们这天只负责休息,第二天则是去水上集市,节目组同时还安排了一些小游戏和水上活动。这个季节刚好玩水,他们第三天就去海边,前一日玩累了,这天的行程就相对轻松一些,看看风景,体验一下浮沉,然后晚上在海边举行一场篝火晚会,完美告别。   第四天则是自由活动,节目组为大家安排了经费和手持goPro,冉云也会给出一些推荐地点,大家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随便逛一逛,录制下来的素材则会作为番外花絮剪辑播出。   这个安排劳逸结合,最后一天更是明摆着要搞事,林清回和葛濛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等晚上回房,他们就要商量一下第四天一起去哪了。   《血中碧》即将播出,有些事情也该提前安排上,经过一整个拍摄周期的磨炼,林清回对这种事也算驾轻就熟,已经没有什么抵抗情绪了。   前两天的拍摄都很顺利,时间选得好,每天都是大晴天,冉云是真的会玩,蓝棠的主持风格也让人如沐春风,结束篝火晚会回到民宿时,林清回甚至有种依依不舍之感。   或许下次有时间可以再来玩一趟,他盘算着,这两天姜园一直为他忙里忙外,什么都没玩上,实在是有些可惜。   他们还要在这里再住一天,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他回房后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就打算去找葛濛确认一下次日的行程。姜园敬业地做了攻略,说有几家咖啡店和路边小酒吧都很出片,气氛也好,正适合两人一起去逛一逛。   可他敲开门时却发现葛濛的情绪似乎不太对。他像是刚和谁吵了一架,脸色阴沉,嘴唇紧抿,见来人是他神色才稍稍松了一些,侧身让他进去了。   林清回下意识在房间里扫了一眼,希望自己不是撞破了什么不该看见的场面。葛濛注意到这副谨慎样子,摇了摇头:“随便坐,没别人。”   他递给林清回一瓶水,坐到另一张沙发上,和他分享小方给他做的那套行程。说起正事来他脸色就渐渐好了一些,不再是片刻前那副乌云密布的样子了。   林清回从没见过他对人发火,感到新鲜极了。谁不知道葛濛最是个长袖善舞的人,无论他在圈子里名声如何,从来没听他和谁红过脸,不知道这是怎样的大事,让他都控制不住情绪了。   但他不说,林清回也不会主动打听,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跟他商量明天的行程要不要加上去寺庙。   还没说两句,他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助理们都住在另外的地方,林清回担心姜园突然有事找他,孰料屏幕上却是一个完全没想到的名字。   观风怎么会突然给他打电话?   他下意识瞥了葛濛一眼,接起来:“老大?”   “Jessy,”观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他像是喝了酒,嗓音沙哑,语气低沉:“你和葛濛在一起吗?”   林清回看向葛濛,投去个疑问的眼神。   葛濛拧起眉头,直接拿过电话:“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两人坐得近,电话里的声音明晃晃传出来:“还没说完就挂电话的是你。”   “我是要你冷静。”   “冷静到什么时候,等你给我判死刑吗?”   葛濛吐出一口浊气,对林清回投去个抱歉的眼神,拿着电话进了卫生间,随手关上了门。   这下什么都谈不成了,林清回想了想,也不在房间里硬等,决定先回自己的房间。   然而也不知这一晚是怎么了,大约他真是流年不利,一开门差点撞到一个人,他退了一步,才看清那人正是应晓晨。   “不好意思啊应老师。”他和他没什么私交,点了个头就要侧身绕过去。谁知应晓晨却站在原地,硬是挡着他的路。   林清回先回身把葛濛的房门带上,声音微冷:“应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你敲他的房门敲的倒是勤,”应晓晨像是抓到他什么把柄似的,全然镜头前那副亲切样子,嘲讽道:“你要傍人,也不知道先查查那人的底细,带不带的动你。”   “应老师这话我不明白。”林清回神色冷下来,他和应晓晨再不熟,也是一起拍过戏的关系,他以前只知道这人傲慢了些,却不知哪来的对自己这么大恶意。   应晓晨低笑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他拍拍他的肩膀,留下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就自己下楼去了。   林清回看着他的背影,心底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血中碧》上映在即,他最好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本以为观风和葛濛要吵很久,可林清回刚坐下没多久,iPad上还没挑出自己想看的东西,葛濛就敲响了他的房门。   他的脸色比片刻之前更难看了,还夹杂着些似乎是难过的情绪。林清回接过手机,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要聊聊吗?”   这其实更接近一句客套,但大概葛濛真的无人可说了,顺着他的话尾就点了点头。   林清回一顿,把他让到沙发上,自己去冰箱找了两瓶苏打水:“明天还有事,酒就不喝了吧?”   葛濛恹恹地点点头,拧开瓶子一仰脖干了大半,眼神落在虚空中,半晌才轻声开口:“我们被拍了照片。”   明星的私人行程总是少不了狗仔尾随,但林清回从没想过这件事居然会出现在葛濛身上。他这个人一向谨慎,自从很久之前在阳台后门撞见过两人后,林清回再没见两人同时出现过,没想到居然还会被拍到。   不过因为这种事实在太过司空见惯,圈里早就有完整的流程了。一般拍照也不是为了彻底搞死某人,大多数人拍几张照片不过是为了卖点价钱。而以葛濛的地位,难道风极还不给他出这笔钱?   葛濛摇了摇头:“不是那么回事。”   风极自然给他买了,郎彬把他痛骂一顿,但起码给他收拾好了首尾。问题在于还没放出来的那些。   风极给钱大方,买照片的狗仔就卖人情多说了一句,据说还有人手里有别的料,憋着要搞个大的,只是葛濛行事太谨慎,他估计可能也拍不到太过分的东西。   但这终究是个隐患,郎彬给他下了通牒,要他无论如何在血中碧之前处理干净。   结合刚才观风的态度,林清回有些尴尬地握紧杯子:“你要分手?”   葛濛点点头,顿了顿,又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暴躁地说:“但是分手根本不解决问题。”   他一口气把苏打水喝了个干净,握着空瓶子望着地毯出神:“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分开冷静一段时间。” 第42章 42、怎么你是哥哥,我就是叔叔   林清回一时无言以对。他实在不擅长应付感情问题,要他说,他至今都不理解这两位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   而葛濛也不需要他说些什么,他似乎只是事情压在心里憋得太狠,单纯想找人倾诉一番,说出来后,他的面色就好了不少。   他们并没有讨论出任何解决方案,或者说葛濛也没打算跟他要主意。他只是仰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断断续续地讲了些他与观风之间的事。   都是十分不起眼的片段,深夜的一支烟,冰箱里的半瓶可乐,半扇门永远关不紧的衣橱。林清回隐约从中窥到了前些日子观风写歌的些许灵感。歌词里那些隐晦的指代也终于显现出他们原本的样子,又在葛濛的声音中片片破碎。   喝完又一瓶苏打水,葛濛发够了呆,脸色也缓了下来。   他坐起来搓搓脸:“不好意思啊,跟你讲了这么多。”   林清回摇摇头:“你想好了?”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会选什么,”葛濛看着他,眼神中含着一丝复杂的笑意:“或许我只是不甘心。”   他话锋一转,扬起一个笑来:“我从你房间出去要是再被拍了照片,也不知道应晓晨要用哪一张。”   这是他们这一晚以来第一次提到这个人,林清回一愣,他还没来得及说方才在门口的事:“你知道?”   “猜也猜到了。”葛濛点点头,把空水瓶丢进垃圾桶。   他叮嘱道:“让你的人也注意些吧,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他又不知道你和陆总的关系,说不准手上还有些什么。”   林清回跟他道了谢。   朱蓉早就交代过这些,各个地方都打过招呼,姜园在剧组里时也随时睁着一只眼睛抓摄像头,他对此倒是不怎么担心。   而如果拍到陆靖言……林清回在心底自嘲地笑笑,恐怕他和葛濛的心态是一样的,谁这么不长眼去拍顶头大老板,他们敢卖只怕也没人敢买。   这一夜他们聊到很晚,第二天被姜园叫起来的时候林清回都还是懵的。他迷迷糊糊地坐在窗边敷面膜,眼睛半开半闭,大脑完全没醒。   “林哥……林哥!”姜园大喊一声。   林清回一激灵:“啊,怎么了?”   姜园叹了口气:“你和葛老师确定好今天的行程了吗?”   林清回一顿,前一夜葛濛情绪始终不算好,他陪着他聊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工作上的事两人都忘了个干净。   姜园见他这样就叹了口气:“算了,一会儿先换衣服吧,我联系一下看能不能和葛老师一起化妆,借着这个时间咱们争取对一遍行程。”   林清回不敢多说,讪讪地点了点头。   好在艺人不靠谱,助理还是在工作的,经过兵荒马乱的一上午后,午后时分,林清回成功和葛濛在一个咖啡馆打了卡。   接下来还有街景和小佛堂,时间紧任务重,明明是拍一个旅行vlog,林清回却觉得比录节目还累。等他们到达这天最后一个目的地,某个海边的露天小酒馆时,连葛濛面上都露出了疲色。   林清回一屁股坐到沙滩椅上,望着远处热闹的人群,长长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做什么?合照?”他熟练地问道。   姜园和小方嘀咕半天,摆了摆手:“不用,现在观众可精明了,明着卖他们才不吃。你们先点饮料吧,一会儿拍两张放在一起的饮料和你们的影子就行,不要真人出镜。”   葛濛翻着酒单:“大家一起点吧,你们喝什么?我来请。”   这间酒吧鸡尾酒做得一绝,各种色彩碰撞在一起,装在各种形状的杯子里,比落日还绚烂。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点了酒,小方和姜园把自己的酒拿到另一张桌子上,先给二人拍够素材,才重新坐到一起闲聊。   正聊着以后有空自己可以再来玩一圈,突然一个小女孩跑到了几人桌前。她穿着漂亮的天蓝色连衣裙,看上去六七岁年纪,扎两个马尾辫,看上去又灵秀又可爱。   林清回一愣,这小姑娘他认识,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清回哥哥,”那小姑娘眨了眨眼,丝毫不认生,清脆地说:“找到你了!”   “琦琦?”林清回微微弯下腰看着她,诧异道:“你怎么在这?爸爸妈妈呢?”   “爸爸在那边!”琦琦往远处一指,林清回顺着她的手看去,却只看到熙攘的人群,就听小姑娘接着说道:“妈妈明天过来。”   她看了看周围几个含笑看着她的大哥哥大姐姐,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打扰了什么,小声问道:“清回哥哥,你们是不是在工作呀?”   林清回一笑:“工作完了。你爸爸怎么让你一个人过来呀?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好呀好呀,”小姑娘猛猛点头:“爸爸说我带你回去他就可以下班了!我们今晚要去逛夜市!”   林清回一愣,他原本以为秦逸只是带孩子出来休年假,可要是他现在还没下班,难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还没来得及问,就感觉小姑娘拉了拉他的手,小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林清回配合地蹲下身去,让小姑娘贴近他的耳朵,就听到一句小小声在耳边响起:“陆叔叔也来了哦,他不让我告诉你。”   林清回让她逗笑了,学着她的语气跟她一起说悄悄话:“他不让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还要告诉我呀?”   琦琦有些扭捏地转过头去,脸颊微红,不说话了。   林清回轻轻抱了抱她:“谢谢你呀,那我一会儿也装作不知道,肯定不让你露馅好不好?”   “好!”琦琦仰着脸笑起来。   小姑娘无忧无虑的笑脸总是令人动容,林清回心中叹一口气,牵着她的手站起身来,先和几人交代:“朋友家的孩子,我送她回去,你们先回去吧,晚上不用等我了。”   葛濛见他这番情状就知没那么简单,但他最是知情识趣的人,当下一句话也不多问,只笑眯眯应下来:“去吧去吧,小园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回去,你放心。”   “那就麻烦你们。”林清回和他们道过别,又叮嘱姜园少喝酒,才牵着琦琦的手向她说的方向走去。   琦琦这年刚上小学,正是爱说话的年纪,一路上嘴就没停过,林清回哄了一路孩子,甚至没空去想陆靖言来这里干什么。直到小姑娘拉着他的手突然松开,脚步加快向一个地方跑去,他才发现,陆靖言和秦逸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陆靖言这天难得没穿他的西装,而是换了一件亚麻上衣和短裤,看起来清清爽爽,和那些年轻快乐的游客没有任何区别。   “爸爸!我把清回哥哥带回来啦,我们去玩吧!”琦琦扑进秦逸怀里。   “好啊,跟陆叔叔林叔叔说再见。”秦逸把她抱起来,和两人挥手,一向沉稳的男人在女儿面前笑的温柔的甚至有点傻气,就像世上每一个宠爱孩子的蠢爸爸一样。   琦琦撇了撇嘴,还是乖巧地冲两人摆了摆手:“陆叔叔再见!清回哥哥再见!”   “再见!”林清回瞥一眼旁边陆靖言的面色,忍着笑也冲她挥挥手。   等一大一小走远了,陆靖言才无奈地看了林清回一眼:“怎么你是哥哥,我就是叔叔。”   “琦琦喜欢我呗。”林清回得意一笑。   他见好就收,笑着去抓陆靖言的手:“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陆靖言反握住他的手,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倒是也没有,林清回只是有点诧异,他们上次相见还是几天前的碧山,那时陆靖言一点口风都没漏,谁能想到他竟然会真的出现在这里。   落日的余晖落在陆靖言的侧颊,为他的面孔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林清回心中一动,低笑起来:“这才是你说的旅游?”   陆靖言声音含笑:“我问过朱蓉了,你后面一周都没有安排,再陪我玩几天?”   “却之不恭,”林清回晃晃他的手:“那我就和小园说一声,让她先回去了。”   随着太阳渐渐落下,两人脚下的影子被夕阳拖长,沙滩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各国游客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两人便挨得更紧了些。   林清回正追问他们要去哪玩,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从身边飘过。   这个味道,他曾经在某次饭局上闻到,也曾在某个伤了他的人身上闻到。   是了,他一时恍然,他怎么忘了,这里是不禁止的。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想起一件更紧要的事来。   “这里已经出国了,又这么靠近南边,秦哥走了,你有没有事?”他顿住脚步,紧张地问道。   “什么事?”陆靖言笑着逗他。   林清回则不与他开玩笑,这次出国安检严格,他连一贯带在身边的折叠蝴蝶刀都没带出来,本来就心里不安,再加上这件事,更是什么玩乐的心都没有了,拉着陆靖言立在原地:“那个张爷什么的,真的没事?”   “不会有事,”陆靖言眼底流过一阵暖流,在他额头吻了吻,拉着他向前走去,解释道:“东南亚其实也是很大一片区域,我们这次只是旅游,T国已经是很安全的地方。”   “而且,我也不是没有脾气,”陆靖言在他耳边低声笑笑:“不会再有什么张爷了。”   他离得太近了,湿热的吐息拂过耳廓,林清回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那就好。”他讪讪地点了点头。   交谈间,他们终于到了暂时的目的地——停车场。   陆靖言坐进一辆车,冲他招了招手:“带你去个地方。” 第43章 43、我的事,没有你不能知道的   那是一辆一看就是度假用的跑车,敞篷,车身被漆成清爽的薄荷绿,后座甚至还放着一把鲜花。林清回从没见陆靖言开过这么浮夸的车,直到坐进副驾系好安全带还在笑。   陆靖言无奈地看着他:“这么好笑?”   林清回摆摆手,竭力忍住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笑意:“没有没有。”   他印象里陆靖言不说严肃,起码也是个正经人,如今看到他开这种有钱人家二世祖玩票似的跑车,总觉得有种世界错位的不真实感。   他勉强咽下笑声,唇角却压不下去:“原来你喜欢这种。”   “秦逸租的,”陆靖言耸耸肩:“这车性能不错。”   他们沿着海边飞驰,凉爽微腥的海风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林清回一手搭在车沿,和陆靖言八卦:“难得秦哥舍得放假,他不要全勤奖了?”   “本来也没有那种东西,”陆靖言一手握着方向盘,一边弹了他脑壳一下:“他妻子难得有空,一家人早就说好了要来度假,我们同路而已。”   秦逸的妻子与他青梅竹马,从十几岁上就在一起,后来秦逸入伍也没断了关系,更在他刚退伍回来一穷二白的时候就结婚有了孩子。此后多年秦逸跟在陆靖言身边全球跑,薪资固然不菲,可家里的事全靠他妻子支撑,而这位伟大的女士前些年已经评上副教授,开始带队全球访学了。   秦逸跟在陆靖言身边日久,林清回跟他打过架也打过牌,知道一些他的事,闻言感叹道:“嫂子前些年不容易,难得秦哥是重情之人。”   陆靖言淡淡一笑:“知恩重情的人,用起来放心。”   林清回哧哧笑起来:“陆总这话像点我。”   陆靖言沿着海岸线拐了个弯,像在追逐落日似的,踏着金灿灿的阳光向前驶去:“怎么,你心虚?”   他玩笑道:“你是不够知恩,还是不够重情?”   “我嘛……”林清回拉长了声音,字词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才黏糊糊的吐出来:“这不是怕陆总嫌我不够识趣。”   “可没有比你更识趣的人了。”陆靖言瞥他一眼,一脚踩下油门。   他们的晚餐在一家海滨餐厅。餐厅占有一段漫长的海岸线,最近温度正好,桌椅便都摆在了海滩上,脚下几步就是柔软的细沙。远远望出去便是辽阔的大海,金乌西坠的美景就在眼前,壮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日天气好,半天天空都被晚霞染红了,海水像是要烧起来,海天相接处一片浓郁的流朱,再往上则是交织的蓝紫橘黄。这幅美景让无数人举起手机,林清回则只是呆呆看着,一时都忘了说话。   直到一声快门声响,他才回过神来。   陆靖言若无其事收回手机:“点菜吧。”   “你刚才在拍我?”林清回却不肯放过他,佯作要去抢他手机:“拍了什么?”   陆靖言将手机先一步拿起来,含笑道:“你听错了。”   “不可能!”林清回笑着扑到他怀里:“快让我看看。”   陆靖言左手换右手,又跟他闹了一会儿,才把手机拿下来,点开方才拍摄的照片。   就见在细腻沙滩与微澜海浪的背景下,林清回一张干干净净的侧脸正着迷地看着远方,眼神清澈干净,天空倒映在他眼中,染出一抹寂静辽阔。   这是一张很简单的照片,没有夸张构图与流行滤镜,连光圈和景深都没调,只是简简单单一张人物大头。但林清回的眉眼实在清秀漂亮,才显得随手一拍都像艺术照似的。   林清回看着照片安静下来,他没想到,或者说从没注意过,原来有些他不知道的时刻,陆靖言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   他有些不自在地回到自己座位,拿起菜单:“咳,你想吃什么?”   陆靖言放下手机,为他介绍起菜色。   这家店主打本地食材,有最新鲜的海鲜和最应季的食物,厨房只用当天从农场采摘的蔬菜,用T国传统烹饪方式制作成一道道佳肴端上桌来,光摆盘就让人心动。   陆靖言是这家店的熟客,知道隐藏菜单,还为二人点了厨师特制甜品,是一种类似于米布丁的小吃。   而天色就在侍者一道道记下的菜品中渐渐沉了下去。天上紫色的晚霞渐渐消退,随着落日隐入地平线,海天相接处变成了一抹犹如刚从调色盒中取出的浓郁橘色,而深沉的蓝紫色则铺陈其后,犹如一幅绝美的油画。   随着天光渐渐暗去,再秾丽的颜色也要让位给深沉的夜,拂在肌肤上的海风已经变凉,而随着其他食客隐隐传来的惊呼,林清回才意识到,原来头顶已是繁星满天。   远处的海水还隐隐能看出些蓝色,近处的海岸上,海水却已经失去了白日的清透,逐渐看不清颜色,但是海潮拍打在耳边的声音却从未变过,似乎永恒一般不曾更改。   这家店的食客不多,每桌都相距甚远,保证私密性的同时也保证不遮挡大家观海的视线,林清回心满意足地看完了一整场落日,而后才发现一名侍者似乎已经在旁边等了有一会儿了。   那名侍者极有眼色地等林清回回过神来才走上前来,微微躬身问道:“您方才点的一道菜很不巧我们的原料用完了,可以换成另一种吗?”   他说的那个菜的名字林清回从没听过,只得让他在菜单上指明一下,又问过陆靖言的意思才确定下来。   “好大的规矩,”他感叹道:“我以为他只是站在那里等上菜。”   “或许他也想欣赏完这一场落日,”陆靖言含笑道:“这样的落日,即使在T国也不常见。”   “那我们很幸运,”林清回看着他,话音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也在笑,不由补充道:“这场日落真的很美。”   陆靖言颔首,微微向后倾身留出空间给侍者上菜,而后一边解开香兰叶包鸡外面的草叶,一边闲聊似的说道:“你的英语很好。”   林清回一顿,面上的笑更扩大了三分:“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对付之前那个花领带的时候他就没刻意瞒着,本以为陆靖言不过问是不在乎,没想到这日却突然被问了出来。   “国内学校教不出你这个水平,”陆靖言看他一眼:“自己学的?”   他一早查过林清回的档案,知道他中学六年上的都是普通公立学校,可那种学校里应试或许没有问题,要想真正使用熟练交流,却不大可能。   林清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给陆靖言倒上新鲜的热茶。   往常他对一些事情避而不谈时,陆靖言通常都会体贴地不再追问,这个男人自从得知他的身世后就很注意这些细节,林清回一直很感激他这一点。   可这天他却像是突然不想再体贴了,追着问了一句:“可以说说吗,你的英语?”   林清回想了想,其实这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地方,只是一个词太久没有被提起,再次出口时总需要一些勇气。   “我……我母亲……”他看着陆靖言的眼睛,最终还是选择换了个词,而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这个词似乎也不那么难以出口了。他睫毛微微颤了颤,而后垂下眼去,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切割鸡肉的盘子。   “她生前嘱咐过我,要我好好学习一门外语。”   暗示时态的词一旦出口,后面的话就容易多了,林清回紧盯着那块不规则的鸡肉,试图把它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一边说道:“她会在家里听英语电台,鼓励我用英语和她对话。”   他勾了勾唇角,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怀念:“她带着我做游戏背下许多单词,我还用攒下的积分换了一辆自行车。”   盘子里的鸡肉已经够碎了,可有一小块的侧面怎么都不平整,他着魔似的用餐刀修整着形状,直到手背被覆盖上一抹温度,陆靖言的声音在近处响起:“我不是想要逼迫你。”   林清回松开手,叹了口气,手上一松,任由餐刀当啷一声轻轻掉在盘子上:“其实可以说,已经过去十年了,我只是没想到再次提起她会这么困难。”   “提起她会让你痛苦吗?”   林清回慢慢摇了摇头:“痛苦的不是想起她。”   他眨眨眼,再度挂上一抹笑:“原来这次度假,陆总是来给我做心理疏导的。”   “我只是想更了解你,”陆靖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收回手招了招,示意侍者给他换一个新盘子:“其实之前就想问了,但……”   莫名地,林清回的心脏漏跳一拍,但看着陆靖言毫无异常的面色,他还是没有问出那句扫兴的话。   他勾了勾唇角,玩笑道:“现在我人在陆总手里,异国他乡孤立无援,陆总自然可以想问什么问什么了。”   “这话说得倒像我把你绑来的,”陆靖言笑斥一声:“不想说也不逼你。”   “没关系,”林清回长长呼吸,让沁凉的海风灌满自己的肺,而后才缓缓吐出,心胸顿感开阔:“我的事,没有你不能知道的。” 第44章 44、我没有这个机会了   不知不觉中,夜色已经完全统治了这片土地。天穹是几乎完全接近于黑的深蓝色泽,海水则已经失去了全部的颜色,变成一块能反射任何光源的巨大又柔软的镜子。海天交界处一点极深的橘红迟迟不肯散去,而在用餐区域看来,耳边的波涛与微咸的海风比那一点深沉的颜色更能昭示海洋的存在。   附近用餐的人的交谈声在温柔起伏的海浪声中化作模糊地呢喃,林清回看着陆靖言,张了张嘴,还是移开了视线。他发现自己实在没有办法面对任何一个人说出那些过往。   但如果全世界有一个人是他愿意倾诉的,那只会是面前这人。   他垂眸看着自己盘子上那些被切割得格外均匀的食物,轻轻勾了勾唇角。   “我以前……”他方一出口,却又被自己打断,他摇了摇头:“从何说起呢?”   陆靖言握着他在海风中逐渐冰冷的手:“或许,先讲讲你那一手好刀法?”   林清回被他这话逗笑了,他靠向椅背,身体放松,肩膀微微垂下,视线落在交握的两只手上:“你知道,那是我爸的刀。”   “他们年轻的时候港片盛行,老电影里的人总能将一把蝴蝶刀玩得眼花缭乱,他看得眼馋,就也买了一把,每天在家里练。”   林清回看着自己的手,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上,仔细看去其实有许多陈旧到几乎看不清的细小伤疤:“听我妈说,也是像这样,一手的伤。”   他摇摇头:“但其实这东西根本不好用,攻击性低,用起来也麻烦,只胜在一个小巧轻便,如果是现在让我选,我一定不会用这个。”   “但是你玩得很好看,”陆靖言握紧他的手,“而且你也不要想选什么,拿那把刀装装酷就得了。”   林清回勾了勾唇角:“我其实一直很想知道,我和我爸究竟谁的刀玩得更好。   “小时候总觉得他无所不能,现在想想,他没有网络上这么多教程可以看,恐怕早就比不过我了。”   “他会很欣慰的,”陆靖言安慰道,有心引着他多说一些,“你见过他玩刀吗?”   “当然,”林清回点点头,想起什么来似的轻轻笑了笑,“你知道吗,他们还会举办玩刀的比赛。就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比赛,店里最大的包厢每个月都会被空出来一次,供他们一起玩。”   “当时只觉得人多热闹,现在想想,其实我妈赢的次数比我爸还多些,而不管他们谁赢了,都会给我买一块巧克力。”   他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许多沉睡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被艰难打捞出来,在记忆中渐渐褪色的家人重新鲜活起来。   海风渐渐凉了起来,侍者送来毯子,同时询问他们是否要换个地方。沙滩上燃着几丛篝火,篝火边放着宽大的躺椅,看上去足够两个人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陆靖言点点头,就拉着林清回向火堆处走去。   他们躺在一个躺椅上,肌肤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服印刻在对方身上,海风的严寒被毯子阻挡在外。林清回望着远处漆黑的海浪,陷入深深的回忆。   他已经很久没有敢放任自己这么做了,以前的事如今想起来都是锥心的痛,若是想得多了,他怕自己完全被愤怒控制,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但陆靖言怀中却像是绝对安全的,温暖有力的避风港,可以任由他静静地舔舐伤口。   “从没听你提过你的祖辈,他们还……”陆靖言轻声道。   “死了,”林清回语气平淡,“我爸被陷害入狱,没能活着出来,我爷爷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就气死了,奶奶一边伤心一边帮妈妈操持爷爷和爸爸的丧事,没过头七就也跟着去了。我妈是独自一人远嫁来的,从没听她说起过老家是哪还有什么人,后来我们到处搬家,就更联络不上了。”   他声调淡淡,尾音散落在夜风中,却透着无比的苍凉。陆靖言知道,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他在太小的年纪里,仓促地接触到了太多的别离。失去家人的痛一直缠绕着他,直至酿成一杯苦酒。   “所以你说,我怎么可能放过他?”林清回的声音微微带笑,沁出一抹冰冷的嘲讽意味。   陆靖言在毯子下,无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两人手指摩挲着,渐渐变成十指交扣的姿势。   “你知道吗?”林清回微微侧过头,蹭了蹭陆靖言的侧脸,说话时温热的吐息就扑在他脸上,让人很难专心听他讲话。   “我妈从来没有说过让我报仇的话,她努力在当一个好母亲的同时还兼顾着好父亲的角色,你能想象我的蝴蝶刀是跟她学的吗?   “我们一起用那把刀怀念我爸,她给我讲过很多他们结婚前的故事,但从来不提罗承。   “她对我最大的期待,就是好好长大,如果可以的话,去更广阔的世界看看。”   林清回长长出了一口气,异国他乡的陌生海滩让他感到自由,许多原本以为一辈子不会出口的话,都在这个夜里脱口而出了。   “是我辜负了她,”林清回望着天边闪烁的星子,声音低缓,“如果可以,我愿意按部就班地上学工作,攒钱带她出国旅游,以前的事就当自认倒霉。”   “但是我没有这个机会了,你懂吗?”   他声音中的恨意犹如一丛火焰,比面前的篝火还要旺盛炽烈,让人不能逼视:“是罗承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所以,我也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既然说到这里,”林清回侧过身,看向近在咫尺的,陆靖言的眼睛,那双眸子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落在他身上,专注的神情让他瑟缩了一下,但最终他还是选择张口,“陆总,这样过家家的游戏,我玩不下去了。”   一直用肢体和体温默默安慰他的陆靖言终于开口:“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林清回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但我想,只要你不杀了我,我总会有办法的。”   “你拖了我三年,甚至让我顺利大学毕业,我非常感激你,真的,陆总,这句话绝不作假,但我不能再拖掉下一个三年了。”   陆靖言长叹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也给你交一个实底。”   他看着林清回的眼睛:“今年之内,你想要的事一定会有一个结果。”   林清回的眸子瞬间亮起来,陆靖言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柔软的嘴唇:“但不是今天,更不是现在。”   林清回看了他一阵,眨眨眼表示同意,同时轻启唇扉,轻轻舔了一下那根手指。   陆靖言收回手,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你现在的任务,就是陪着我好好玩几天。”   “遵命。”林清回勾了勾唇角,迅速进入状态,腰肢和手指一样柔软,眉眼含笑间,仿佛片刻前那个阴郁的年轻人只是深夜海滩带来的一个幻象。   当夜他们休息在海边的一家度假酒店里,卧室的阳台直通私人沙滩。明明晚上什么都没做,林清回却莫名感到又累又困,撑着洗了个澡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等陆靖言回到床上的时候,就只听到他规律的呼吸声。   海边天时易变,傍晚还是晴空万里,到了后半夜就下起雨来,巨大的雷声落在海面上,让林清回猛地惊醒。   天还没亮,窗外一片漆黑,雨水不停打在落地窗上,只有在偶尔的闪电的映照下,才能看出沙滩都在这场急雨下泛起涟漪,一个个水泡激起又破碎,不远处的海面也不复白日里的平和,全然变了个样子。   林清回侧着身子静静看了一会儿雨,不想越看越清醒,竟彻底走了困意。他翻了个身,才发现陆靖言也醒了,视线越过他也在看外面的雨。   “我把你吵醒了?”林清回有点不好意思。   陆靖言摇摇头:“是雷声。”   “我也是,”林清回随着他的视线再度向外望去,“好大的雨。”   “这种大雨下不久,”陆靖言说着,一手从被子下伸了过去,悄悄搭在他腰上。“还困吗?”   林清回回过头来,莞尔一笑:“不困了。”   不知道从哪一个吻开始,房内气氛节节升温,暧昧的喘息与呻吟渐渐盖过雨声,叫人分不清落在身上的是雨滴还是情热时的汗水。   雨霁云收之时,天边已泛起熹微的晨光,林清回懒洋洋地趴在床上,侧头看向窗外苍蓝的天色。   陆靖言的手指在他背上逡巡,抚过一节一节突出的脊骨,温热的触感随即换成更湿润的亲吻,林清回叫他弄得发痒,缩了缩身子,翻过身来仰面看他,眉眼间还带着一点笑,叫陆靖言忍不住烙上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吻。   林清回抱住他,慵懒地伸长身子,耳鬓厮磨间与他交换最亲密的气息。虽然没人想要再来一场,但自有一股脉脉温情在房间中静静流淌。   他们温存了很久,语言在肢体间彻底消解了意义,只是一些缠绵的鼻音和温软的眼神,就足够让他们沉溺在这温柔乡里不愿动弹。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相拥着睡了过去。 第45章 45、一个故事换一杯酒   这个凌晨的回笼觉睡得很长,两人再醒来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窗外又是一片晴空,夜里那一场雨消失得无影无踪,海浪轻柔地拍在沙滩上,留下一条细细的白色波纹,海鸥的鸣叫声不时隔着玻璃传来,让人闻之就神清气爽。   陆靖言原本定好了一顿大餐,但一觉醒来两人都饿得要命,谁都不想再收拾起来盛装出席去吃那无数个盘子,是以只得临时改期,在房间里叫了一顿丰盛的早午餐用以填饱肚子。   等到终于吃饱收拾出个人样,林清回和陆靖言携手出了门。   大约是出来度假的缘故,陆靖言难得没穿他那些商务套装,而是一身非常休闲的意大利现代风格的亚麻混纺西装,衬衣解开两颗扣子,西装下摆随意散开,像极了那些挥金如土的公子哥。托他的福,一路上的侍者都殷勤又周到,以期到手一笔阔绰的小费。   林清回则穿得比他还清爽,薄荷绿休闲衬衣搭配白色休闲九分裤,看上去还有几分学生气。   他们先去浮潜。陆靖言是个中高手,和教练交谈几句就下了水,林清回不热衷于此,开始只是在船上看着,后来陆靖言摸清水下的情况,就把他也拽了下去。   他们录节目的时候也有浮潜项目,但当时为了录制方便,都在很浅的海域,陆靖言找的这处地方则比那里美得多。   水下的世界无比安静,只有日光静静地落下来,照亮一整个美丽清澈的小世界,林清回这样不喜欢游泳的人后来也玩上了瘾,一直到天气转凉才恋恋不舍地上了船。   而直到他换好衣服,才发现自己又饿了。   海中消耗了太多体力,他们当即决定去最近的一处夜市觅食。   走在异国他乡的街头,没有镜头,也没有同事,林清回牵着陆靖言的手,恍惚中觉得,两人仿佛不过尘世间一对再平凡不过的情侣。他们一起尝试奇怪的酱料和活蹦乱跳的新鲜水产,从衣着清凉的男男女女中穿行而过,一切都鲜活又热烈,与镜头下的燥热与嘈杂比起来,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们走到一处酒吧,眼花缭乱的霓虹灯下,有女生抱着一把吉他坐在路边,身边支了一块小黑板,用三种语言写着:一个故事换一杯酒。   她身前寥寥围了几人,都在静静听她唱歌,林清回稍微往那里多看了几眼,正巧她一曲唱毕,和他对上了眼神。   “帅哥,”她热情地招呼道,引得一圈人都向他看来,“要来换一杯酒吗?”   林清回正要摇头拒绝,陆靖言却不知怎地起了兴致,反而拉着他走了过去。   那女孩眼睛一亮:“一个故事换一杯酒,你们的话,故事讲得好,可以给你们两杯哦。”   林清回摇摇头:“我的故事乏善可陈。”   “没有人的故事不值得一听,”那女孩只是笑,信手扫了个和弦,眼神一手所指地落在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不如讲讲你男朋友?”   “我们在一次聚会上认识,”出乎意料的,陆靖言开了口,“那时他向我走来,我当时就想,就是他了。”   周遭的人纷纷惊呼出声,都认为这是一场浪漫的一见钟情,女孩更是招呼酒保送上了一杯今日特调。   “那你呢?”她看向林清回,眼神打趣,“你也认准了他吗?”   林清回不意陆靖言能把一次普通的陪酒说得这么浪漫,不由看了他一眼,挑唇一笑:“我当时想,现在这么年轻英俊的老板可不多见了,要是错过他,我要后悔一辈子。”   这就没上一个故事那么浪漫了,但陆靖言就在一边听着,反而给他的讲述蒙上一层喜剧色彩,围观的人都大笑着起哄,叫他好好珍惜。林清回浮夸地鞠躬,从女孩手中接过一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冲她举杯敬了一敬才挤出人群。   “你看,人们总是不愿意相信真话。”挤出人群后,林清回轻轻晃着陆靖言的手,唇角含笑。   “是吗?”陆靖言语调微沉,接过他手里那个廉价塑料杯装着的鸡尾酒,一口气喝掉半杯,“那你说,咱们谁说的是真话?”   林清回和他对视着,到底先撑不下去,从他手里把杯子夺回来,把剩下的酒全倒进嘴里。   “这酒真酸。”他若无其事地撇了撇嘴。   “调酒师放太多柠檬了。”陆靖言点点头,也不再逼问他,接着在人群中穿行。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当真在当地玩了个遍。陆靖言预约的大餐也终于迎来了约定好的客人。他们穿着正装在异域风情的酒店用三个小时消磨掉一顿正餐,也随意穿着T恤在街头捧一只刚从树上摘下的椰子。   在这遥远的海国,两人不约而同地抛开了一切,不谈论过去,也不思考未来,只是尽情享受难得的度假时光。   在陆靖言的安排下,T国仿佛比节目中有趣十倍,林清回觉得这几日的笑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多。   但他最喜欢的,还是在酒店里的时光。   他讨厌动荡,也从来不喜欢酒店,但当陆靖言在身边时,只要闭上眼睛,他就可以假装自己还在一个安稳的所在。他们用了很多时间在床上耳鬓厮磨,有时候也做些乐事,但有些时候,只是依偎在一起看电视和吃宵夜也可以消磨掉一个美妙的夜晚。   但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假期将近,再过一个晚上,他们就要回国了。   这天晚上他们在私人沙滩用餐,侍者布好菜后便悄然退下。空旷的海滩上只剩两人相对而坐,如水的月光洒在他们脚下,远处潮声阵阵,海浪拍岸的声响规律地漫过脚边的细沙,让人一不小心就听住了神。   林清回看着陆靖言在烛灯下的侧颊,突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靖言这次好像是有意安排了一次约会,不同于之前两年两人间默契地退回到一开始的位置,这一次,陆靖言似乎想要点不同的东西。   而他没出息的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即使再怎样从心里告诫自己这是一场交换,在无数次的温存中,他明白,自己其实早已爱上了这个男人。   但是,有太多东西横亘在两人中间了。即使抛开他一切执念,他也无法说服自己将一颗心就这样给出去,他怕他忍不住在这样好的氛围下质问出声。   那些不在碧山的日子里,你是在公司加班,还是在其他地方,和其他人,说着相似的话语呢?   然而,他既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说这种话。早在两年前,一次又一次被自己咽下的疑问已经宣告了两人之间的死局。他清楚地知道,是自己先把人推远的,分毫怨不得旁人。陆靖言时至今日还愿意与他再续前缘,非但是仁至义尽,简直可以称得上一句情根深种了。   但是他又要怎样去面对这样的深情。   林清回痛苦地闭了闭眼,那微弱的烛火像是有灼伤眼球的能力,他不得不移开眼,将视线投向幽晦的大海。   在看到所有事情的终局之前,他无法放任自己享乐,光是这些天的欢愉,都让他时刻被愧疚啃噬着心脏。所有该活下来的人都不在了,他不知道自己凭什么有资格享受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   好在陆靖言并没有在一开始就说些什么,他们只是就着这顿晚餐聊些不咸不淡的琐事,瓜子的疫苗,食物的鲜美,秦逸那鬼灵精的女儿还有《血中碧》的宣发进度。   话题始终围绕着那个房间里的大象打转,只看谁先忍不住,戳穿那最后一层迷障。   又换了三轮碟子后,他们终于到了甜品环节,林清回要了一客黑森林,正垂头戳上面的巧克力碎屑,就听到陆靖言叫他的名字。   林清回近乎乞求地看着他,希望他不要打破这一晚的平静。   但显然,陆靖言打定主意要在这晚做一些事。   “今年之后,所有事情都会变得不同,”他看着林清回的眼睛,试探地握住他的手,“我想,我们之间,也可以重新开始。”   林清回知道他应该点头,理智告诉他,在尘埃落定之前,他最应该做的,就是稳住陆靖言,他应该微笑着应下来,接受并回馈这份告白,然后在几杯酒后顺利的一起滚到床上去。   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但是或许是夜色惑人,又或许是这些天他说了太多的真话,面对陆靖言的真诚,他突然不想骗他了。   只有这一个晚上也好,他不想再装成那个乖巧懂事的少年了。   “一切结束之后再说,可以吗?”他静静地看着陆靖言,眉目间的暗火引而不发,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沉静。   “陆……靖言,”他艰难地吐出他的名字,“对不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没办法……一切结束之后,我保证,那时我们再谈,可以吗?”   他的声音近乎哀求:“不论如何,你知道,我是你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良久,陆靖言才轻轻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冷嘲:“我该庆幸你没有骗我吗?”   “我不想骗你。”林清回垂下头去。   “好,这是你说的。”陆靖言接口,他松开了手,一阵海风吹过,本就烧到了末端的蜡烛禁不住这阵寒风,“嗤”的一声熄灭了。 第46章 46、变故   林清回回国的时候,和陆靖言坐了同一架航班。   那个晚上的交谈就像以往许多次对峙一样,梦醒后就像是草叶上的露珠,在日光下消散得干干净净。   秦逸还没结束休假,回来的只有他们两人,在路上他们就商量好要先回老宅一趟,是以林清回也没让姜园过来,只落地给她发了个消息,就准备用陆靖言的司机一同回去。   多日的亲密相处找回了他们曾经的习惯,两人并肩而行时,不知不觉两手就交握在一起。林清回正和陆靖言笑言回家说不定瓜子要怎么撒娇,话音未落,刚踏出出口,就被一阵闪光灯晃了个正着。   他一直没有当明星的自觉,更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架势的接机,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挡了哪位爱豆的路,连忙向身后看去。   可他身后空空荡荡,只有几个看热闹的旅客远远等在后面,嘈杂的声音落入耳中,他这才分辨出来,原来那些人叫的是他的名字。   而他这才惊觉,自己没戴任何东西遮掩,一张错愕的脸就这样暴露在闪光灯下,而他的手还被陆靖言握在手里。   这样被拍下的照片,不用想都知道会是怎样的黑料。林清回心中一慌,下意识向陆靖言看去。   “没事,我来想办法,”陆靖言看出他眼神惶然,反而把他往人群的方向推了推,轻声笑道,“别想太多,先营业去吧,别让你的粉丝失望。”   有他这一句话,林清回原本悬在半空中的心突然就定了下来。他松开陆靖言的手,深吸一口气,勾起一抹营业用微笑,走向那些人。   他们耽搁的这点时间里,司机也已经找了过来,陆靖言示意他先去帮林清回,自己则稍稍走远几步,打了个电话。   只是刚往那方走了几步,人群就一股脑涌了过来,司机本就有保镖的职责,帮他拦了一拨人,才算没有造成太大的骚动。混乱中,林清回在一张张面孔上扫过,心中有了数。这些人中,有些人一看就是职业代拍,有些人则似乎心怀鬼胎,不住往陆靖言的方向瞄。但剩下还有一小撮人,竟像是当真喜欢他才来的。   那大多是些年轻的姑娘,手中拿着自制海报和一些他说不上名字来的物料,林清回颇费了一点时间,才明白她们是看了《血中碧》的宣传片花盯上的他。他不敢怠慢,避开出口处一一满足了这些人签名合影的要求。   大家七嘴八舌地聊着新剧,有许多涉及剧透的事不能说,林清回也不知片花都放了些什么,只得尽力敷衍着,旅行的疲惫因此变本加厉的涌上来,让他忍不住小小打了个哈欠。   冷不丁地,突然有人问了一句:“刚才那人是谁啊?”   “谁?”林清回签完又一张小卡,抬头看向发声的人。   “和你一起出来的那个呀,我们都看见你们走在一起了。”   “是啊是啊,他也好好看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清清他是你新剧的搭档吗?”   “虽然他是很帅啦,但是清清你要背叛师兄了吗?”   乱七八糟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林清回不得不双手微微下压,才勉强给自己挣出一个说话的空隙。   “是我一个朋友,他不演戏的,”他克制住自己不要看向陆靖言的方向,微微一侧头勾起唇角,“而且你们叫我什么呀?”   姜园曾说他这个角度最好看,一群粉丝的注意力果然迅速被这个话题拉走,论证了半天这个称呼多么可爱又亲切,哪怕有想搅浑水的人,也在被司机似有意似无意地拨到了后面。   但时间毕竟已经很晚了,林清回生怕这些热情的粉丝们出什么意外,大致营业过一圈就散了场。司机拦着人让他先走,自己则向那几个看起来不对劲的人走去。   坐到车里时,他才松了一口气,靠着椅背放松下来。   “有人喜欢你,不开心?”陆靖言问道。   林清回摇摇头,朱蓉大概会比他开心。但他知道,那些人喜欢的不过是屏幕上塑造的一个幻影,她们的喜欢或许是真的,但她们喜欢的东西却不是,这让他很难毫无负担地接纳这些好意。   更何况,距离年底已经没有几个月了,他始终记着陆靖言的话,心思实在很难放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但扫兴的话说一次已经嫌多,刚刚结束一次轻松的度假,他还不想就这样破坏陆靖言的心情,所以只是说道:“被拍了照片,说不定还有视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陈平能帮你摆平一部分,剩下的,交给朱蓉就是了,”陆靖言逗他,“原来你还会怕这种事。”   “当然怕呀,”林清回半真半假的叹了一口气,“谁不知您陆总出进都带着葛老师,谁知道您肯不肯给我费心思。”   “我倒是想把心思都花在你身上,”陆靖言似笑非笑,“只怕竹篮打水。”   “那倒是……也不好说。”林清回低头笑了笑。   或许是南国度假的余韵还残留在他困倦的神经里,有些在心底压了许久的话,林清回脱口而出:“你和葛老师……”   “你在意?”   “倒也不是……”林清回讪讪。   “你可以在意,”陆靖言叹一口气,“我和他没有什么。”   他话锋一转:“不过,你叫他倒是叫得亲近。”   “他是前辈啊。”林清回哭笑不得,方才话一出口他已觉失言,两人对着同一个不在场的人吃飞醋更是荒唐,正巧朱蓉给他的信息接二连三地弹出来,他忙借此中断对话,低下头回起消息来。   他还没和朱蓉说完,陈平就回来了,他交给陆靖言一个手机:“陆总,买下了几套照片,都在这里了。”   陆靖言点点头,示意他去开车,自己则饶有兴致地打开手机翻看起来。不知是谁找的人,专业素养倒是很过硬,在那样兵荒马乱的情况下,竟然还真拍出了几张好照片。   在混乱的闪光灯下,林清回的眉眼发丝都被照得纤毫毕现,他慌乱地看向镜头,脖颈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星光尽数落入他眼中,一只手却在阴影里,和另一只手紧握在一起。   陆靖言看了两秒,点击发送,自己存了下来。   林清回那边则麻烦得多,一直到快开进老宅,他才结束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加班,吐出一口浊气。   回到老宅时已经是深夜,两人洗去一路困顿就相拥而眠,谁都没有打算再做些什么——次日一早,他们就都要重新踏入工作了。   陆靖言有会要开走得早,林清回再醒来时,身边早已空空荡荡。朱蓉半小时前传来消息,她已经等在一楼客厅,他看了一眼手机就跳起来,匆忙打理好自己,灌了半杯水就冲下楼去。   《血中碧》即将上线,最近的宣发工作接踵而至,他上午要完成一个采访,还要洽谈一个广告合作的细节,而这一天的重头戏,则是晚上向澧那出音乐剧的首场。他的第一次制片就交给了《血中碧》,本来也是宣发的噱头之一,剧组四位主演一同出席他的演出,也算是投桃报李。   花灿到得最早,林清回进门时她已经在一边化妆一边和助理聊天。林清回之前有活动,直接带着妆造来的,也不打扰她,只在一旁给她分享自己带来的鲜切水果。   他们正聊着T国的见闻,应晓晨就来了。他见着林清回,先是一愣,脸色在懊恼,厌恶和幸灾乐祸之间几经切换,变来变去最终定格在一个若无其事的笑脸上:“清回刚回来就来工作啊?这么拼。”   虽然一早就对之前接机的人有猜测,但看应晓晨连装都不装了,林清回仍是觉得有些好笑。他的行程虽然不难查,可这人也太着急了些。他都开始好奇剧组片花到底都放了些什么,能让应晓晨在剧播之前就有这么强的危机意识。   “晓晨哥这么关心我家林哥的行程呀,”姜园笑眯眯看着应晓晨,“是不是还惦记着前几天林哥说要请大家喝的事呢?”   花灿吃着姜园递给她的草莓,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圆场:“饮料就不喝了,糖太多了。而且喝太多水也不好,这剧是不是没有中场?”   林清回翻了翻场刊:“没有,90分钟直接演完。”   花灿算了算时间:“也好,上台的时候还不算太晚,正好赶上晚流量的高峰。”   “话说你们都预习了没有?”发型师开始做眼妆,花灿闭着眼睛问道,“晚上是媒体场,好像会有人提问。”   林清回摇头,他连场刊都是一刻钟前刚拿在手里的,指望这会儿做功课,还不如一会儿看剧的时候认真一些。   应晓晨则嗤笑一声:“当然看了,到时候谁在台上被人问住,谁就是下一个文盲。”   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明明是全妆进的门,看见花灿在那里折腾,他也从包包里翻出一堆化妆品,给自己也补起妆来。   连根口红都没带的林清回夹在两人中间,只好默默翻看场刊。   向澧这部剧角色众多,后台的化妆间全部占满,这一个小小的房间还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首场开演前必然格外忙碌,几人也不急着这时候去打扰,只等完美谢幕时再上台去共同庆祝。为了防止引起骚动,他们特意安排在剧场灯光暗下后,从侧门悄然入场。   可林清回场刊都看了两遍,外面的工作人员已经来催准备入场,葛濛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随着时间流逝,莫说花灿皱起了眉,就连应晓晨都几次三番地看向门口。   幕布拉开前的三分钟里,三人已经给葛濛不知道打了多少电话,可所有电话都无人接听。要不是进场前葛濛的助理发来消息说马上就到,他们都开始考虑报警了。   谁不知道葛濛一直最热衷向澧的新剧,外面最大的一个花篮就是他送的。这种时候迟到,他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 第47章 47、出事了   开场十分钟后,葛濛戴着帽子口罩,姗姗来迟。   他的座位在林清回旁边,第一排最靠近过道的位置,虽然引发了几声不满的嘘声,好在落座迅速,没闹出大动静来。   林清回却皱起了眉,离着几步远他就嗅到了,葛濛身上好大的酒气。   “你喝酒了?”他向葛濛那边微微倾身,压低声音问道。   正巧舞台上向下打了一圈扫光,他借此看到葛濛的脸色白得吓人,双眼似乎都有些不聚焦。   葛濛微微摇了摇头,并没说话,只是捂着唇低声咳了几声。   不知他喝了多少,身上酒味极重,在布景切换的短暂间隙,林清回已经听到周围有人小声抱怨。这个区域坐的几乎都是媒体人,虽然黑暗中看不出座次,但演出结束后他们总要登台,灯光亮起,这事就瞒不住了。   林清回不信葛濛想不到这一点,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从包里找了块口香糖塞给他,自己重新把注意力放回舞台上。   唐慧钟排这一出音乐剧下了大功夫,编曲和作词都请了名家,每一处细节都力求完美,讲述的故事也不复杂,但是情感表达极其到位,分明是冲着经典剧目的地位去的。其中向澧担任的主角独唱更是唱哭了整个剧场,听到身旁的人纷纷拿出纸巾的声音,林清回就知道,他们成功了。   不知不觉间九十分钟飞速溜走,主角带领同伴们一同唱起最后一支歌,在渐渐合拢的幕布后,赢得了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   台下的观众极其激动,一直安可了三次,唐慧钟才抓到上台的空当,抱着一束花走上舞台,亲自送给她钦定的男主角。   向澧抱着那捧花,当着所有人的面,热情地亲吻了自己的妻子。   他们这对夫妻伉俪情深十余年,早就是娱乐圈一段佳话,这样的场面更是人人爱看,起哄的声浪一波高似一波,良久才被唐慧钟勉强压了下来。   她一一介绍过舞台上的演员——遗憾的是,那其中并没有江皋的身影——感谢大家的努力与付出,接下来,就该到场嘉宾上场了。   工作人员已经来接引几人,林清回一直留意着葛濛,见他站起来都摇摇晃晃,不由扶了他一把,顺便低声问道:“你怎么样?”   葛濛用力摇了摇头:“没事,走吧。”   他话虽如此,到底还是走不太稳,林清回见此,干脆让他走到自己身前,自己在后面时不时撑他一把,好歹算是有惊无险地一同上了台。   台上的主持人花团锦簇地把几人介绍了一圈,自然地问了几个关于这部音乐剧的问题。   应晓晨和花灿早有准备,恭维的又得体又漂亮,林清回虽没有时间准备,但他也当真看了进去,凭着真实感悟说出来的话反而更加动人。   原本等葛濛说完他们再合唱一曲就能圆满结束这一晚,谁知还是在葛濛那里出了岔子。   他本是最伶牙俐齿的人,可不知怎么了,接过话筒去竟张口结舌的,几句话都说的磕磕绊绊,词不达意,林清回看向他,发现他眼神漂浮,一看就是还没醒酒。   主持人经验丰富,见机不对,立刻不动声色拿回话筒,推进到下一个流程,接下来为了不显得太过厚此薄彼,每个流程都进行的飞快,勉强才让整场首演圆满落幕。   观众渐渐散去,演职员们的晚上才刚刚开始。唐慧钟安排了热闹的庆功仪式,大手一挥直接包了一个酒吧,林清回几人自然也要去凑凑热闹。   葛濛方才在台上的表现太让人大跌眼镜,莫说那些刻薄的媒体人,就连应晓晨都懒得装样子了,一挑眉就要开口。可还没等他说什么,小方就不知从哪钻了出来,连连道着歉就把葛濛先扶进了车里,全程愣是没让几人插上一只手说上一句话。   “得了,咱们先去吧。”应晓晨瞥了葛濛那辆保姆车一眼,后面的话虽没说出口,嘲讽之意却昭然若揭。   花灿脸色也不好看,这次媒体场请来了不少人,有几位下笔一向尖刻,流量明星和舞台演员的对比是他们最爱的话题,他们才不会管葛濛之外的几人表现怎样。光是想想可能会出现的报道,她就想多喝两杯了。   庆功会上,葛濛果然没有到场,林清回送上章姨得知他的行程后特意让他带的点心,和向澧夫妇聊了两句,就识趣的让开了位置。   酒吧里人声鼎沸,奉承与大笑高高飘在头顶,现场乐队劲爆的曲风像是要把人脑浆都搅匀,香水,酒精和烟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他不由揉了揉额角,比起和这些人周旋,他更想回家去见见瓜子。   三轮酒喝过,有舞蹈演员一兴奋蹿上台去,抓着钢管跳起舞来。林清回随着众人一同起哄鼓掌半天,自觉也算待够了时间,就打算去和唐慧钟辞行。   他还没挤过去,人群突然让开了一条路,他顺着望向门口,就见是葛濛来了。   他换了一套衣服,鬓角还带着一点湿意,眼神看起来却已经恢复了清明。   面对众人异样的眼光,他只做不觉,笑吟吟地走到向澧面前,又是道歉又是祝贺,俨然已经恢复成了往日里他那副长袖善舞的样子。   林清回不好此时打扰,辞行的事只得延后。他正端着一杯莫吉托在人群外做样子,花灿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你cp怎么了?”   她面上还端着开朗的笑,语气却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明快,打趣之下还有两分探究之意。   林清回摇摇头,举杯回敬。他和葛濛并无私交,镜头之外极少接触,唯一一次破例,就是在T国时被迫卷入的一通对话。   思及此,他心中一动,莫非,还是因为观风的事?这两人开始的莫名其妙,进展又一日千里,再结合那日葛濛的口风,他本以为他投入的并不深,却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让分手的难过影响工作吗?   他一边和花灿端着酒闲谈,一边若有若无地关注着葛濛的方向。全场像他们这样的人不在少数,而处在众人焦点的葛濛却只作不觉。不知他和唐慧钟说了什么,两人很快就相携进了包厢闲谈,不多时,人群中的向澧也消失了踪迹。   “风极最近融到一笔投资。”花灿突然说。   林清回闻弦歌而知雅意:“葛濛带去的?”   花灿投去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陆氏投的,你说呢?”   她比了个手势,林清回哑然,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样一来,葛濛想要脱离风极恐怕就更不可能了,也不知他还有什么可跟向澧聊的。   林清回想过就过,没跟花灿提起这些,只是附和着感叹一番葛濛的运道,终于等到了唐慧钟再次出现。   他混在第一波离开的人里告了辞,本来不过是走个过场,却不想向澧招呼过几个人,把他拉到了一处角落。   “向老师?”   “老陆最近在开拓更广阔的市场,你知道的吧?”向澧盯着他的神色,像是在替陆靖言解释似的说道,“都是正常投资,你别往心里去。”   这大概就是说葛濛的事了。林清回心中失笑,不知在向澧心中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无论陆靖言要做什么,他哪来的资格多想。   “我知道的。”他淡淡微笑。   向澧亲自送他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路叹气:“我知道这话跟你说可能有点过分,你就当我喝多了吧。”   他拍拍林清回的背:“老陆不容易,平时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多担待,他要是欺负你,我们给你做主。”   这话说得愈发不像样,林清回不敢应承,只是连连摆手:“是我承蒙陆总照顾,哪里说得上担待。”   向澧却仍是连连说陆靖言的好话,林清回几乎以为他是喝太多认错了人。   最终这位陆总的发小将他送到了门口:“替我谢谢章姨,也帮我转告,等忙过这一段时间,我和阿慧再去拜访她。”   林清回应下来,跟着姜园上了车。   最近市里的工作多,老宅不方便,他们就直接回了碧山。陆靖言也在家,正窝在书房看文件,看到他回来也只顾上嘱咐一句桌上有宵夜,就又被拉回了跨国会议里。   林清回不敢打扰他,轻手轻脚地打理好自己,为他端了一回热茶,看他大有要通宵的架势,就回客房自己先睡了。   可他一共也没能睡几个小时,好像刚闭上眼,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   他眯着眼点开手机,还没来得及看时间,朱蓉的声音就冲了出来:“看微博,出事了!” 第48章 48、黑料缠身   向澧的音乐剧饱受业内关注,昨日一夜之间各种评论铺开,将这个话题瞬间顶上热搜榜首。但与其关联的几个话题,风向却不对劲。   《未红先火,小咖酗酒迟到为哪般》   《绝望的文盲喜加一,林清回究竟是谁》   《糊咖小牌大耍,剧院是否应该允许酗酒者进入》   林清回皱着眉随便看了几个,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那些媒体人究竟做了什么交易,葛濛前一夜做的事竟然全被移花接木到了他身上,一夜之间,全网都是他耍大牌又不学无术的黑料。   滔天恶意汹涌而来,私信里全是不堪入目的辱骂,林清回只觉得手脚冰凉,头脑不住发胀。   “到底是怎么回事?”朱蓉急问。   “我,”林清回嗓音干涩,他张张嘴,才勉强挤出声音,“我不知道。”   “不是我做的。”他紧紧攥着手机。   “我知道,”朱蓉那边像是在开车,隔着话筒都能听到她暴躁按喇叭的声音,“你方不方便,我现在去找你。”   “稍等。”林清回定了定神,握着手机走出房门。   整个房间安安静静,书房空空荡荡,主卧一点留宿过的痕迹都没有,好像陆靖言直接熬了个通宵,又赶早出了门。   “你直接来家里吧,朱姐。”他随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方才看到的那些污言秽语一直盘旋在脑中,让他恶心得有点想吐,他感到自己的手不停的在抖。   “好,”朱蓉像是听到他状态不好,嘱咐道,“有什么事,都等我到了再说,你先想想昨天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但是从现在开始,不要看手机,也不要接任何人的电话,不要做任何回应,明白吗?”   “知道了。”林清回低声应了一句。   他呆呆坐了一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前夜那嘈杂的庆功宴,一会儿是葛濛那怪异的表现。   所有的一切最终定格在酒吧门口,葛濛走进来时,那双清明的眼。   微信还在不厌其烦地弹出消息,自他挂掉电话起就没有一刻消停。他随便翻了翻,关切问候者有之,打探消息者有之,看热闹的更是不少,但在所有人的最下方,葛濛的对话框安安静静,没有一点讯息。   又是一个不知道谁的电话打进来,林清回烦不胜烦,干脆关掉手机,反扣在桌上。   他无意识地扫过桌面,这才发现其实桌上还有一份早餐,简单的三明治和牛奶,旁边陆靖言贴了一张字条,笔迹匆忙,交代他好好吃饭。   林清回习惯性照做,他拆开包装,食不知味地塞了两口,想起前夜向澧说的话。   自己被泼脏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有人要把葛濛摘出来,陆靖言刚刚大笔注资,不可能看着葛濛自毁城墙。他或许不会关心下面人处理事情的具体手段,但他那笔钱,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他想到这里就再想不下去,心烦意乱地灌了半杯牛奶,朱蓉到了。   她背着一个硕大的包,姜园拎着咖啡跟在她身后,戴着一顶鸭舌帽,两人脸色很不好看。   “有人发了视频,你看过了吗?”朱蓉一进门就问道。   林清回摇摇头,他虽然很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但一想到那些铺天盖地的恶评,就失去了手机开机的勇气。   朱蓉稍微松了一口气:“正好,我们陪你再看一遍。”   姜园递上自己的pad,她的小号没有曝光,不会有层出不穷的骚扰消息冒出来,勉强算是一方净土。   林清回坐在沙发上,点开那个浏览量飙升的所谓现场视频。   然后他就看到一场大型的移花接木。   上台发言时,因为他此前没有准备,组织语言时难免有几个垫词,可就这几个词,竟硬生生被剪成了张口结舌的样子。而葛濛那几句词不达意的话经过拼接,反倒显得很是言之有物。   做剪辑的是个高手,要不是自己就在当场,林清回自己看了那个视频都要觉得当时就是那个情形。   而且媒体场不允许观众带手机,网上流传的都是这一个视频。大多数真正出席的媒体要么统一口径要么闭口不谈,只有几家头铁的仗义执言,但也立刻被葛濛的粉丝攻陷了评论区,只能发文字repo的观众的声音更是没有溅起一丝水花,局势完全是一边倒。   “总会有人有完整视频,我去找向老师沟通一下。”听过林清回的解释,朱蓉捏了捏山根,面色并无好转,“舆情扩散太快了,一定有风极在后面推手。清回,你要做好准备,这件事,不会容易这么过去。”   林清回苦笑,容易过去?他都怕这件事过不去。看那些人的样子,恨不得他立刻退圈才好。   他倒是没那么想在这个圈子里待着,但就算要走,被人打走和主动放手也完全不同,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离场,他不甘心。   姜园不解:“《血中碧》即将上线,他们就算要针对林哥,也太心急了吧?”   哪有cp还没炒起来就先提纯的,这除了两败俱伤,还能有什么好处。   朱蓉摇摇头,这一手在她看来也是昏招,风极虽然一贯有些不当的竞争手段,但损人也要利己,葛濛短时间内是肯定要和林清回绑定的,撒这种通稿,对他们有什么意义?   三人讨论半晌,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一般来说面对这种情况,最佳方式就是冷处理,可偏偏最近正是宣传期,林清回的通告排满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装死不理。   朱蓉安抚过两人不要看手机后就一直在打电话,凭她在圈子里深耕多年的人脉,绕了无数个圈子,也只问出来一句“你们到底怎么得罪风极了?”   朱蓉隔着岛台,看着愁眉苦脸的两个年轻人苦笑,林清回的为人他最清楚不过,他怎么可能主动得罪人。有此一劫,不过是挡了别人的路。   好在沸沸扬扬的舆情终于在中午得到了转机,姜园抓着被她刷到没电的手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向老师发微博了!”   三人顿时凑在一起。   向澧发了一条很详细的声明,怒斥不良媒体断章取义,文中盛赞了林清回的敬业与演技,顺便还雨露均沾的夸了所有人。   而作为凭据,他放出了林清回台上回答采访的完整视频,画面里林清回对答如流,言辞真挚,看不出一点网传片段的样子。   就像商量好了似的,葛濛紧接着转发了这条微博,不但紧随向澧的口风,言语间还带着些微妙的亲密。   在这个风口浪尖,他第一时间力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辈,任由哪个不知情的人看来,都称得上一句情深义重。   但在场三人,脸上却是色彩纷呈。   姜园诧异道:“他怎么好意思?”   自己捅了那么大的篓子,反手把锅扣在受害者身上,他再出来做好人,这居高临下的态度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林清回觉得有点恶心。   他本以为他和葛濛起码算是朋友。但显然,有人不这么想。   朱蓉冷笑一声:“现在你们的讨论度都上去了,正好给《血中碧》造势,他这一手移花接木,明摆着是让咱们吃个哑巴亏。”   “其实……咱们也未必没有反抗手段?”姜园有些迟疑地看向林清回。   后者懂得她的意思,但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葛濛和观风的事固然是一大丑闻,但他没有实证,说出去也只是捕风捉影,很容易弄的自己一身腥。   而且从本心来说,他并不想用这种肮脏的手段互相斗来斗去,说到底,观风是无辜的。   朱蓉一挑眉:“什么事?”   姜园看看林清回,还是咬牙说了观风的事。   “他们分了。”林清回等她说完补充道,“风极的人知道这件事。”   “那用处就不大,”朱蓉利落地摇头,“葛濛有本事在这种情况下都让风极力保,些许过期绯闻,算不了什么。”   他们的话题很快转移到林清回应该怎样发一条澄清微博,其中还要感谢为他说话的人。几人刚商量了个开头,林清回打开手机,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向澧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林清回和两人对视一眼,接起电话。   “清回,实在不好意思,我昨天睡得太晚了,刚看见网上的事,这件事绝对是个意外。”   林清回没想到他特地打来竟然是道歉,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这件事跟您没关系,我看到您的微博了,还没来得及感谢向老师。”   向澧在电话那头苦笑:“快别这么说,昨天请来的媒体不少都是我们的朋友,谁知道会出这种事。”   他低声骂了一句:“风极的手太长了。”   又安慰林清回几句,挂电话前,他突然问道:“老陆在你身边吗?”   林清回按掉免提,拿起手机:“他去工作了,向老师有事找他?”   “不,没有,”向澧匆匆道,“我得替他解释一句,这事他肯定不知情。”   “自然,”林清回失笑,“这种小事,还呈不到陆总案头。”   挂掉电话,向澧长出一口气,唐慧钟向他投去疑问的一瞥:“怎么样?”   向澧摊摊手:“白担心,他可比我以为的懂事得多。”   “就跟你说这是个有成算的孩子,”唐慧钟一边回复邮件,一边说道,“我看人还没走眼过,他不会误会的。”   挂掉电话后,直到三人字斟句酌地写好了微博发出去,葛濛那边也没有一丝动静。事已至此,也没了主动联系他的必要。   而舆论就像朱蓉估计的那样,并没有因为向澧的澄清而降下热度。有人说是向澧为了保林清回故意剪辑了视频,也有人抓着酗酒的事不放,说林清回一个不尊重剧院和前辈的帽子总是甩不掉。众说纷纭中,当日那场首演已经沦为各执一词的罗生门。   葛濛则在整个事件中完全隐身,偶尔被人提及,也是一个提携后辈的正面形象。而等到三日后《血中碧》上线,几集正片加花絮连播下来,两人间单纯前后辈的关系也迅速被人打了个引号,一些更为暧昧的猜测渐渐在水面下发酵。   这些天来林清回都忙得厉害,一睁眼就在跑通告,有些是单人采访,更多则是四位主演一起,但工作量已经满到没人有精力再去计较之前的事,就连应晓晨也作不起妖来,累趴了照样和几人一起倒在休息室里吃外卖。   又结束一场明里暗里提及剧场风波的四人群采后,葛濛在后台拦住林清回:“有空吗?有些事想和你说。” 第49章 49、摊牌   人来人往的后台,有不少视线若有若无的飘了过来,暗地里支棱起来的耳朵只怕更多。   林清回没有给人看热闹的爱好,面上神色不变:“好啊,不过我有点累了,让小园陪我去,葛老师不介意吧?”   “当然。”葛濛微笑,“我知道一家私房菜做得还不错,我请客,走吧。”   这家私房菜确实做得很好,林清回站在翠微门口,在心底叹了口气。他一时竟分不清,葛濛究竟是来求和,还是来示威的。   如果是后者,他真的没有兴趣玩什么宣示主权的宫斗戏码。   反正这里是陆靖言的地方,他可以带任何他想带的人来,他不会是第一个,葛濛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以为自己很想得开,但是看着门前那盏灯笼,他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以前在这里吃的每一餐饭,在这个情境下都像是一个笑话。   天色已晚,四下里只有那一盏灯笼的光源,也不知这么暗的环境下葛濛是怎么看清他的脸色的,但他就是立刻察觉了林清回的异样。   “这家店有什么问题吗?”葛濛打量着招牌,语气轻松:“上次朗哥和陆总谈事,我才蹭到一个席位,好不容易约到今天的包厢,赏个脸?”   他说得坦荡,话里半是玩笑半是解释,倒让林清回心里那股郁气散了大半,他摇摇头:“没事,走吧。”   葛蒙走在前面,先去找前台确认包厢。服务生原本在低头查预约订单,抬头看见林清回就是一愣:“清少,你们是一起的吗?”   林清回点点头。   “那要开陆总的包厢吗?宋师傅今天钓到一条大鱼,还说你好久没来了,都不知道做给谁吃。”服务生登记本也不看了,立刻迎出来。   葛濛见这真是一愣,旋即立刻笑起来:“我还说给你献宝,这可真是班门弄斧了。”   林清回不好意思地笑笑,跟那服务员说道:“开葛先生定的包厢就行,另外再开一间,请我朋友吃个便饭。”   他冲姜园眨眨眼:“随便点,我报销。”   翠微里隐私保护做得极好,他并不担心葛濛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因此也就无须姜园帮忙了。正相反,那位似乎无处不在的小方这天都不在,他再多带一人,反而不好看。   姜园的视线在他和葛濛之间转了两圈,最终点了点头:“好的林哥,我等你们出来。”   葛濛定的是普通客人包厢,比陆靖言自留那间小一些,但只有两人吃饭,那张桌子仍是绰绰有余。   服务生先送上两盅鸽子汤和两份花笺写就的当日菜单,而后问道:“二位有什么吃不惯或者想要的,后厨都可以调换。”   葛濛看着菜单一挑眉,这里面有些菜品,恐怕并不供应客食。单那条江鲢,估计就是那位宋师傅着意添上的。   二人谁也不是为了吃饭而来,自然没什么意见,服务生会意,悄无声息地出去关上了门。   葛濛摇头苦笑:“这可真是……这是陆总的店?”   “你不知道?”林清回真有些诧异了,他既然都来这里吃过饭,怎么会连这种事都不清楚。   “谈生意而已,而且我那天有通告,只待了一小时,”葛濛声音里有些无奈,“我以为本来不用说的,但我必须得再申明一次,我和陆总真的没有什么。”   林清回轻轻点头:“葛老师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吧?”   葛濛长出一口气,坐直身子:“当然。”   “最近的事,我要对你说一声抱歉。”   “但恐怕我能给出的,也只有这一声抱歉。”   这话说得可不像是道歉,若非他看起来足够真诚,林清回险些当场离席。   “但我当真不是故意设计你,”葛濛叹了口气:“那天是我放纵过了头。”   他垂下眼睑,指尖悄然捏紧:“我和他……我和观风分手了。”   “因为风极?”林清回静静问。   “因为我自己。”葛濛坦荡道。   “我一直都知道我想要什么,朗哥只是跟我聊了一次。清回,我没有你这么好的运道,可以不上不下的混着,如今这行当里……”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我想往上爬,就不能有缺点。”   “当然,这都是我的问题,我是个小人,清回,一直都是,今天敢和你说这些,也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录音,你不是应晓晨。”   所以呢?好人就该被人用枪指着?林清回开始感到厌烦,他也不打算和葛濛解释他的“好运道”究竟是用怎样的命运换来的,只随手搅了搅那一盅清甜的汤,语调微嘲:“葛老师太信任我了。”   他顿了顿,问出在心底压了许久的一个疑问:“风极手眼通天,压下那天的新闻不是难事,为什么要反泼到我身上?”   “舆论,”葛濛吐出两个字,“公司里拿主意,我稍做配合,向老师被迫裹挟其中,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清回,你知不知道现在《血中碧》的讨论有多火?”   林清辉怒极反笑,他的私信至今仍塞满不堪入目的辱骂,各种活动中那天的事情也屡屡被作为话题拿出来讨论,所有的一切,竟然就只是为了话题度。   “我知道你这时候很难,但我保证,这一切都值得。互联网没有记忆,这件事会很快过去,只有热度才是真的,你可以去问问朱蓉,现在来找她接洽的都是什么品牌。”   葛濛认真地看着他:“我也没脸再与你做朋友,但我想,我们起码可以合作完这一部剧,我们互惠共利。”   林清回明白了,葛濛不是来道歉,更不是来求和的——他是来谈生意的。他从头到尾关注的,都是日后的利益,剥下那层亲和的外衣,内里全是令人齿冷的算计。   但真小人,也好过伪君子。为着他肯坦诚,林清回也愿意跟他说一句实话。   “葛老师,我认输,你说的所有这些,我都没考虑过,”他摇摇头,“我无法答应你任何事,但我能给你一句准话。”   “观风的事,一定不会从我嘴里说出去,这点你大可放心。”   “当然,”葛濛深深看向他,笑容就像焊在了脸上,“我相信你。”   “我今天说的事,你好好考虑。朗哥知道你,不会去触陆总的霉头,但其他人就未必了。清回,没有人能一直独善其身。”   葛濛真心实意地交代一句,他看出林清回有离开的意思,先一步站起身来:“这是你的地方,我就不打扰你用餐了。明天的活动,你会出席吧?”   林清回点点头,左右这顿饭两人是吃不下去了,他起身将葛濛送出门外。   不知是葛濛演技太好,还是他当真放下了,寂静的走廊里,他甚至还有心情开了个方才那个活动主持人的玩笑,就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林清回却想起前两天大猫发给他的一段音频。那是观风的新歌,他这次曲风大变,一段钢琴弹的如泣如诉,光是听个前奏就能感到创作者的伤心。即便乐队其他成员不知详情,他们也能猜出来,观风这次分手一定极其惨烈。   分别之际,他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观风的新歌,你听过吗?”   葛濛微微一笑,一丝苦意到底隐藏不住,从他眼底流泻出来。   “我不敢听。”他轻声说。   整整一天下来,好像就只有这一句,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会说的话。   包厢里的一桌菜分毫未动,还冒着热气,林清回干脆喊姜园和他一起吃这顿饭。   正巧姜园也根本没有点菜。她在包厢里端着那小小一张当日菜单翻来覆去地看,却一个字都没进眼睛,满心都是葛濛的事,脑内已经转过去不下二十部宫斗剧。按这个走向的话,她怎么也算一个宠妃大宫女,不能输了气势。   是以林清回刚敲开门,她就腾地站起身来:“林哥,用帮忙不?”   林清回笑笑:“没事了,来吃饭吧。”   姜园看看表,诧异道:“你们谈完了?”   林清回带着她回了包厢,让人把葛濛用过的东西都换了一套,一边随手给她倒上茶,一边把刚才的谈话内容说了一遍。   姜园脸色复杂。她在圈子里浸淫已久,她能听出,葛濛说的其实是对的,而且在利益交换之下,甚至还隐约透露了两分真心。但这种话偏偏是始作俑者说出来的,真叫人想感谢他也提不起劲来。   “所以……你们什么都没谈拢?”她问道。   “其实没什么好谈,他只是来道歉和坦白的。我也不能真的当众和他翻脸,不过就是我们求个明白罢了。”   林清回塞了一口汤:“他也算给了咱们一个准话,短期内,风极不会真的动我们。”   至于以后的事……娱乐圈风向变得这么快,谁又能说得好呢。 第50章 50、你爸也骂我了   林清回回到碧山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   最近连轴转的活动让他身心俱疲,葛濛那一番话更是让他没了吃饭的心情,让姜园逼着才勉强塞了半碗粥两口鱼就算对付完了一顿饭。而这样敷衍身体的后果就是,他的胃又开始造反。   熟悉的绞痛一阵阵袭来,他拎着给陆靖言带的宵夜站在门外,微微皱眉——这天陆靖言难得回来得早,偏偏他的身体不争气。   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打开门,扬起一个笑来:“宋师傅熬的海鲜粥,快趁热喝。”   瓜子一早等在门口,热情地不住往他身上扑,让他不得不抬高了手才护住手里的东西。   陆靖言紧随其后走过来,眼神落在他身上就一皱眉:“又胃疼?”   林清回把粥塞给他,蹲下去揉了揉瓜子的耳朵,若无其事地笑起来:“不碍事。”   陆靖言才不信他的鬼话。这人当年被他关着闹脾气绝食,最后胃疼到送医院急诊都能嘴硬是小毛病,早就没了信誉度。   他把那一客粥随便放在茶几上,让瓜子去一边玩,一边推着他往卧室去:“先去躺着,我给你找药。吃饭没有?”   “吃了吃了。”林清回讪笑,情知瞒不过他,强撑着去浴室打理好自己换了睡衣,就顺着他的意思把自己丢到床上。   柔软的床垫和熟悉的香薰味道让身体的疲惫瞬间爆发出来,有那么几分钟,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停摆,整个人完全放空,只想就维持这个状态,一根头发丝都不想动。   于是陆靖言端着热水和药进屋的时候,就见床上趴着一尾失去了梦想的咸鱼。他无奈地把手里东西放下,拍了拍他:“起来吃药——朱蓉到底给你安排了多少工作?”   “唔……”林清回在床单蹭了蹭,才不情不愿地撑起身来,“宣传期嘛,推不掉。”   “工作顺利吗?”陆靖言随口问道,借他一只手拽他起来,让他好好倚在床头。   “还行。”林清回将那几粒胃药拈在指尖,仰头一口气咽了下去。   他最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陆靖言早习惯了把他的话放大几倍来听。挺好就是还不错,还不错就是勉强过得去,至于还行——他眉梢一挑,那八成就是不太行。   但看他困得眼都睁不开,他也不舍得深问,只是督促他又喝了半杯水,才自己也上了床,把他揽在怀里。   “有事就去找向澧。”他嘱咐道。   林清回蹭着他的颈窝点点头,含含糊糊地说:“向老师还说改日要登门拜访呢。”   “嗯,等你忙完了,请他们夫妻来做客,章姨一定高兴,”陆靖言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他最近是不是搞了个什么新东西来着?”   林清回半闭着眼睛和他低声说话,只觉浑身的疲惫都在这静谧的氛围中缓缓融解,身边人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透过来,暖烘烘的熨帖,让他一动也不想动:“是唐导新排的音乐剧,很精彩。”   “你去看过了?”   “向老师是血中的制作人呀,我们几个主演都去了,”林清回声音越来越低,不住往下滑,“你忙完了吗?”   “差不多了。”陆靖言干脆和他一起躺下,他关上灯,掌心轻车熟路地覆在他的胃部,与他两手交叠。   “好点了吗?”他低声问道。   “好多了。”林清回顺嘴说。   他额角的冷汗还没下去,陆靖言一听就知道他又在敷衍。但药效起不来这么快,他也只能这样静静陪着。   他最近忙一桩跨国并购的案子,还有好几个大项目要同时过问,每天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甚至连吃饭的时间都在签字,更不要提能面对面地和枕边人说几句话了。连日来的应酬让他全无胃口,这天的晚饭还是找药的时候随便扒了一口粥,他原本想着和林清回分一分的,但此刻怀抱着同样困倦的爱人,他却突然不想动了。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夜似乎都变得值得,他轻轻吻上林清回的额角,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我没事了。”林清回含含糊糊地咕哝,听起来更像是梦呓。   陆靖言抚过他的脊背,轻声安抚:“我知道,睡吧。”   外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八成是瓜子又在偷粥吃。陆靖言却怎么都懒得起身,反正翠微的饭菜做得一向干净,偶尔吃一次也没事。他为林清回掖好被子,就在这小贼作案的声音中,搂着他睡了过去。   次日再醒来时,林清回已经出了门。   他要跑一个邻省的通告,两天才能回来。陆靖言隐隐记得睡梦中好像听他说了一嘴,但直到天光大亮他真正醒来,才对这件事有了实感。   他叹一口气,推开卧室门,就见瓜子可怜巴巴的蹲在门口,爪子搭在鼻子上,一见他就呜咽一声。   “爸爸骂你了?”他有些好笑,蹲下去给他揉了揉毛。   瓜子哼唧一声,倒在地上露出肚皮来,看起来委屈坏了。   陆靖言起身,先去客厅转了一圈。果然前夜那份粥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林清回的便签:粥里有虾头,不能给狗吃!!!   他打开微信,果然是一连串的未读消息。   瓜子把虾都吃了,虾枪太锋利,记得让人带他去检查一下   你不喝粥就不要打开盖子呀   下次宵夜我只会给你带皮蛋瘦肉粥了   胃药很管用,我不疼了,别担心   光是看着这些消息,陆靖言就能想出那人是怎么拧着眉打字,又努力把语气调整得不那么生硬,琢磨半天才发出来的样子。   他笑了一会儿,才蹲下身捧起凑到他脚边的狗头:“你爸也骂我了。”   瓜子把头搁在他膝盖上,不住地舔他,耳朵忽闪忽闪,一双狗狗眼亮晶晶的望着他。   “卖萌也没用,”陆靖言轻敲它一记,“你爸说得对,咱家不能同时有两个有胃病的,你得去医院。”   听到关键字,瓜子重新趴下去,还试图把自己的脸埋起来,缩成个七十斤的胖子。   左右这天没事,陆靖言干脆给自己放了半天假,给它拴好狗绳,亲自带着它去了宠物医院。   好在瓜子虽然看起来憨了些,到底不真是个傻狗,所有东西都是嚼碎了才咽的,口腔和消化道都没有任何问题,只是稍微有些营养过剩。   医生拿着报告出来交代情况,还夸奖他做家长的细心,但陆靖言怎么听怎么觉得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溺爱孩子也不要太小题大做的意味。   为着医生的嘱咐,他硬着心肠没给瓜子买任何零食,只买了两根烤牛腱腿——磨牙玩具而已,关爱牙齿健康也是很重要的——就带着它回了家。   路上他把报告发给林清回,半晌没收到回复也没当回事,估计他正在节目上,不过这倒让他想起前一天夜里无疾而终的那个话题。   他给朱蓉打了个电话。   虽然林清回嘱咐了不用和陆靖言告状,但大老板电话都打过来了,朱蓉也没有给风极隐瞒的好心,斟酌着词句就把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个干净。   陆靖言听着听着,面色渐渐沉下来。   他不想过多的管林清回的事,是要给他足够的自由,尊重他的意愿,让他进退无碍,不是为了旁人蹬鼻子上脸的。   风极如此行事,看似留着分寸,实则根本是打着彻底取而代之的主意,可他们想让葛濛吹枕边风,也得看他愿不愿意。   他又细问几句,交代朱蓉照顾好林清回的身体就挂了电话。接下来的半小时里,风极高层接连收到通知,一个电话更是直接打到风极顶层办公室里。最高优先级的任务压下去,舆情部门的邮件和铃声漫天飞舞。   郎彬接到消息的时候,网上已经再没有一丝他们炮制的假新闻的痕迹,所有水军也撤得干干净净。   最后一个电话,陆靖言打给向澧。   “我的锅我的锅,”电话一接通,向澧就连连道歉,“大意了,没护好你的小朋友。”   他也算是被人坑了一把,陆靖言本也不是为了怪罪他来的,闻言更不好说什么。   “我敲打过风极了,”陆靖言叹一口气,“但你们这个圈子的玩法还是你更熟悉,还有什么我能做的?”   “别,”向澧赶紧制止他,“这事都快过去了,千万别让他们想起来,风极知道该怎么做,你别亲自下水。”   他细细解释道:“观众不是傻的,动静太大,会适得其反。”   他那边嘈杂的声音小了许多,像是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我还想问你呢,你有投资娱乐的想法,你家小朋友资质也不差,你直接捧他不好吗?现在风极捧出个葛濛来,倒像是跟他打擂台似的,你也不怕孩子误会。我跟你说,我可没少给你说好话。”   陆靖言摇头苦笑,停好车,带着瓜子在小区里散步:“他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想逼他。”   “这算什么逼迫,有你捧着,还怕他不能顺风顺水的名利双收?那我只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了。”向澧半是认真半调侃道。   可这个世界上有像葛濛那样拼命想往上爬的人,自然也会有完全不喜欢名利场的人。   从很久之前陆靖言就知道,林清回这个人,本质上和他表现出来的根本不是一回事。所有人见到的都只是一个伪装完美的假象,就连他自己,也不过只在偶尔把他逼急了的时候,才能窥到一丝这人真正的样子。   而他一直担心的是,当一切结束,那层苦苦维持了多年的伪装还能不能坚持得住,如果不能,真正的林清回,又该如何自处。   但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他只得敷衍过这个话题,询问了些那日的细节。   到底是自己的地方发生的事,在圈子里这么多年向澧也不是白混的,他想查,事情真相自然会放在他案头。于是在向澧口中,陆靖言再次听到了观风的名字。   他记得这个人,也记得林清回和他玩乐队的时候似乎还算开心。只为了这一点,他也不能任由风极为了消除隐患就把他死死按在水下。   “能帮就顺手帮一把吧,起码让他留在这个圈子里,”陆靖言走到一处专用草坪,解开狗绳,让瓜子去找它的好朋狗打滚,“回头请你来老宅吃饭。”   “回头吧,你这话我可记着了。”向澧随口应下来,保一个小乐队活下来不算什么难事,他还有演出,闲聊几句就挂了电话。   陆靖言看着瓜子在草坪上疯跑,突然想起刚接它来家里时的样子。那时候它还那么小,可不知不觉间,它也已经成年了。   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有些事情,也到了不得不了结的时候。   手机震动了一下,微信的聊天框里,秦逸的消息简洁明了:陆总,事成了。 第51章 51、罗承死了   林清回从来不知道,原来以前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宣发工作,真的落到自己头上会是那么枯燥。   是的,就是枯燥。   同样的问题稍微换个措辞他已经回答了十遍以上,熟练到主持人刚问个开头他就能明白他们想听到什么答案,镜头前和葛濛站在一起更是已经成了肌肉记忆。   每天的工作似乎都是一样,他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演播厅里,面对不同的人,用稍有不同的措辞,从姜园帮他整理的《拍戏中的十条最大收获》和《拍戏过程中二十件有意思的小事》中随机选一条来讲,拍戏中“因为葛濛”受伤的事更是被拿出来大书特书,几乎每场必问。只有在回答关于谢素商本身的问题时,他才能稍稍喘口气,凭着自己的理解作答。   与此同时,剧目已经播到中端,另一种声音渐渐显现了端倪。   网络上开始出现一些葛濛的黑料,比捕风捉影强一些,却又不够算是实证,顶多只能在路人心中落下一个不太好的印象。这种手法看上去不够利落,偏偏却难缠得很,姜园一看就说,这一定是有后手,八成是应晓晨开始发力了。   葛濛显然更明白这个道理,这些天来他但凡露脸必然衣着光鲜笑容亲切,工作十四个小时之后仍能对粉丝的要求来者不拒,有时候光站在下班路上签名就能签上一个多小时,代拍的图一套比一套精美。一时之间,他粉丝量暴增。   林清回看着他和应晓晨隔空斗法,心中不由涌上一股疲惫。《血中碧》是很好的剧本,他本以为认真拍完戏就已经完成了工作的主要部分,却没想到,他们的主战场,似乎才刚刚开始。   这让他感到无比荒谬。   但无论他怎么想,工作还是要做。这天上午,他从演播厅出来,本来要立刻去另一个采访,朱蓉却等在外面,拦下姜园,亲自把他带到了更深一层的地下车库。   秦逸正等在那里。   这超乎寻常的举动立刻让他联想到一个期盼已久的猜测,可太怕希望落空,他甚至不敢去看秦逸,只是望向朱蓉:“朱姐,这是什么意思?”   “陆总给你请了今天的假,他是想多给你请几天,但是实在是排不开了,”朱蓉叹了一口气,“你只有六个小时的时间,晚上那个综艺你必须来,知道吗?”   林清回看看他,又看看秦逸,心底的疑问卡在唇边,却迟迟无法出口。   他有多期盼梦想成真,就有多害怕失望。他的一颗心已经悬吊太久,实在经不起又一次的落空了。   秦逸为他打开车门:“先上车吧,清少,陆总在车上等你。”   林清回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进车里的,他牢牢望住陆靖言,只觉自己心跳的飞快,一张嘴开合几次,都没能问出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寂静的地下车库,他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是不是?”半晌,他终于问出了口,声音干涩得不像样子,仿佛在火狱里走了一遭。   陆靖言叹了口气,握住他冰凉的指尖,将一份文件塞到了他手里。   林清回感到自己的手都在抖,他迫不及待地拆开那份文件,那是一份复印稿,上面的章子都是黑白的,但这丝毫不影响那最显眼的一行标题——这是一份尸检报告。   被检人员那一栏,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正是他魂牵梦萦的,恨不得寝其皮饮其血的人的名字。   罗承死了。   下面的尸检照片也确凿无疑地证明了这一点。黑白照片上,罗承形容凄惨,面目全非,一只眼睛高高肿起,但林清回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样子。这就是他,没有任何李代桃僵偷天换日的可能。   罗承真的死了。   他如饥似渴地读着那份尸检报告。报告上详细地写着死者的死亡原因和事故详情,看起来他是和人发生了冲突,全身多处挫伤,肋骨都断了几根,耳朵也被咬掉半个,竟是被人活生生打死的。   罗承终于死了。   十年,整整十年。从十二岁起就埋在心底的仇恨生根发芽,终于在他二十二岁的尾巴上结出了果实。   他想大哭,又想大笑,更想大叫出声,以泄这多年来的郁气。过于汹涌的情绪堆积在心中,拥挤得找不到一个出口,像是要把心脏都撑到爆炸。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份薄薄的报告,直到眼前渐渐模糊,看到纸面上被氤氲出一片片的水渍,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泪流满面。   陆靖言把他揽在怀里,缓缓抚过他的脊背,为他轻轻擦去眼泪。   林清回哭的浑身发抖,呼吸急促,报告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皱得不成样子。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一声没吭,只有仿佛永不休止似的眼泪落下来,打湿陆靖言肩膀的布料。   那滚烫的泪水犹如滚烫的岩浆一般,浸透衣物,深深烙进陆靖言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车内才传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哭出来就好。陆靖言在心底叹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场哭泣究竟迟来了多久。这个苦苦支撑了十年的孩子太需要这一场发泄了。   “谢谢你,陆靖言,谢谢你。”林清回颤抖着呢喃,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像是最虔诚的信徒。   但陆靖言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趁火打劫。他只是静静维持着这个拥抱,等到怀中人声音稍减,才轻轻推开他,为他擦干眼泪,哄孩子似的轻声说道。   “你该谢的人不是我,”他慢慢为林清回擦干眼泪,一张纸不行就再拿一张,手势轻柔而珍惜,犹如拂拭最珍爱的瓷器,“冷静一会儿,我去带你见他。”   “谁?”林清回声音闷闷的,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感觉自己甚至有些头晕,但好在现在心中清明了些许,勉强可以从那一直纠缠他的旧日梦魇中挣出来了。   “罗承的尸体已经被他的家人领走了,但是杀他的人,你可以见见。他被判了死刑,马上就要被转监了。”   “谁?”林清回猛地抬起头来,一双被泪水浸透的眸子晶亮,“是谁杀了他?”   “这个人,你也认识的,”陆靖言递给他另一份资料,语气中不免添了几分感慨,“你父母有个好兄弟。”   林清回握着纸巾,不时撷去忍不住落下的泪水,一边低头拆开那个文件袋。   那份文件比尸检报告还少,只是一张A4纸。可就在那一页纸上,林清回看到了另一个人的一声。   结合资料上的照片和姓名,在回忆中打捞半晌,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叫作高坤的人曾在他小时候带他去打过台球,在林家的朋友聚会中,他也总是第一个来的。   记忆中的高叔叔神采飞扬,台球蝴蝶刀和电脑游戏都玩得有模有样,会骑摩托会修下水道,还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唱起歌来好听极了,似乎全天下就没有他不会做的事。   可这份资料上,他的照片却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一双眼睛暴躁又凶狠,从他面部的纹路就能看出,这些年来他一定过得很不好。   林清回细细往下看去,才知道这些年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当年罗承硬夺林家家产,害死林父,逼走林母,大多数人都敢怒不敢言,高坤却一直牢牢记着这桩仇恨。但他那时势单力孤,孩子才刚上幼儿园,他想做什么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忧愤之下,竟染上了酗酒的恶习。   他的妻子容忍了他三年,最终还是提了离婚。他心中有愧,便主动净身出户,把一应财产都留给妻子和孩子,自己则在外面找了个零工胡乱度日。   但酗酒带给他的除了破碎的家庭还有日益暴躁的脾气。短短五年间,他就因打架斗殴进了三次监狱,每一次出狱都是前妻来接他,最后一次,前妻带着孩子一起来,当面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   从那以后,高坤孤家寡人一个更是谁都敢惹。根据他的犯罪记录,林清回推测,他大概是尝试过几次直接去杀罗承的,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半年前,他再次因为抢劫入狱,在狱中遇到罗承,才终于抓住机会杀了他。   等等,这不对。   林清回再读了一遍高坤所有犯罪记录,蓦地抬起头来:“高叔叔只是脾气暴躁,爱和人打架,但从没犯过别的事,他怎么会突然去抢劫?”   而且还是在闹市区抢了一个男人,没跑出五十米就被捉拿归案,简直是失心疯了。   陆靖言为他理了理额角潮湿的发丝,再一次为他敏锐的心性而惊叹。   他淡淡道:“因为有人告诉他,罗承也在那座监狱。”   “是你做的,是不是?”林清回眼神亮得吓人。   正是眼前这个人,在那些零落的故人中找到一个最合适的,然后轻轻一推,达成了他积年的夙愿。   “这个人本该是我。”他喃喃道,指尖拂过资料上那张剃了寸头的大头照。   “你值得更好的未来,”陆靖言握住他的手,“秦逸找到他的时候,他刚刚又一次出狱。他一直都记着你们。”   林清回闭上眼,泪水顺着他的面庞滚滚滑落,砸在那张黑白一寸照上,像一场迟来了十年的大雨,将一切渲染的面目全非。   陆靖言轻拍他的背,安慰道:“我给他的孩子办到了重点中学,也算他尽到了一点做父亲的责任。”   而这个荒唐了半生,最终把自己都葬送的人就要死了。林清回口中发苦,他甚至都不知道母亲的死讯。   他拼命忍住泪意,自己将脸擦干净,紧紧捏着那份报告:“我要去见见他。” 第52章 52、好好活,知道吗   林清回下了车才知,为什么当初罗承保外就医,陆靖言要对他那么严防死守。关押罗承的监狱,居然就坐落在这座城市。   当初他们协议陆靖言帮他把人送到监狱,但他不许过问详情,原来是为了这桩隐秘。数年来,他无数次从这条街路过,却从来不知他要找的人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   探视只能进一人,陆靖言留在外面等他,林清回仔细理了理仪表,跟着狱警进了门。   探视处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房间正中横亘着一堵墙,墙上有一面玻璃窗,高坤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显然并不知道谁要来见他,眉宇中萦绕着不愿配合的烦躁和一丝困惑,整个人懒散地靠着椅背上,不耐的抖着腿。   林清回花了比想象中更长的时间才把他和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高叔叔对上号。他离开家乡已经太久了,过往的一切都犹如被封入一枚琥珀,只会在记忆深处渐渐褪色,却永远不会遭受时间的侵蚀。这次见面却将那枚琥珀生生打碎,露出生活本身残忍的底色。   “高叔叔,”他拿起墙这边的电话,看着高坤头上的白发,喉中一哽,“……是我。”   高坤打量他半晌,蓦地站起身来,惊讶道:“小清?你是小清?!”   林清回点点头,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那么无力,半晌才挤出一句苍白的问候:“是我,高叔叔,这些年来,你还好吗?”   “好,我挺好的,”高坤咧着嘴笑起来,像是浑然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甚至上前两步,贴着玻璃仔仔细细地看他,“真是你?你都长这么大了。”   他动作太大,屋角警戒的狱警立刻上前制止。他这才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局促地搓了搓手:“你怎么到这来了,这不是好地方,快走吧。”   林清回心中一酸,险些再度落下泪来,他将话筒紧紧贴在耳边:“我听说……听说罗承死了。”   “啊,是……”高坤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一个笑容在他脸上闪过,但旋即被属于长辈的忧心压了下去,“你还关注着他呢?嗨,那号人可不值得你惦记,他早就遭报应入狱了。现在你也惦记不上咯。”   他说着说着,还是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来。像是不想多说,他搓了搓脸,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你现在挺好的吧,上大学了没?”   林清回点点头:“已经大学毕业了。”   “挺好,挺好。”高坤立刻道。   他们看着对方,却又都知道彼此只是在通过自己来寻找十余年前零落的碎片,一时相顾无言。   沉默片刻后,林清回问道:“高叔叔,你有什么心愿?”   “我能有什么心愿,我想干的都干了。”高坤一挥手,爽朗一笑。   但林清回没有错过他面上闪过的那一抹犹豫:“您说,能做的,我都帮您做到。”   高坤一时有些犹豫:“我……”   他想了想,还是颓然叹气:“算了,你不用管,真没事。”   林清回却从资料的细枝末节里猜出一些端倪:“您的前妻和孩子……”   “不,真不用,”高坤苦笑,“是我对不起她们娘俩,听说她前几年再婚了,对象人不错。我人都要没了,就不给她们添堵了。”   “不说她们了,”他摸一把脸,重新挂上笑,看林清回的眼神像在看自己的孩子,“真没想到还有再见你的一天,小清啊,叔叔有几句话,得嘱咐你。”   林清回立刻点头:“您说。”   “罗承那号人,死了就死了,我烂命一条,带他走也不亏本。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好孩子,今天出了这个门,就再也别想什么姓罗的姓高的,好好活,知道吗?”   “好。”林清回忍住泪意,郑重点头。   “这才是我林哥的好孩子。”高坤得了一句应就放了心,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不住打量他。   “行啊,走之前还能看见你一眼,回头下去和你爸也有交代了。不过你可比他高,也长得比他帅,还是大嫂的基因厉害啊。”   林清回扑哧一声笑出来,他飞快的撷去眼角一点泪花,笑容却愈加发苦。他发现,他已经不太记得父亲的样子了,自从他孤身一人离家求学,对过往的一切就极少回顾,脑海中的记忆犹如一张发黄变脆的相片,只是轻轻触碰,就片片碎裂,再恢复不成原貌。   高坤打开了话匣子,怀念似的说了许多以前的趣事,直到狱警提示时间到了,他才猛地停了嘴。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眼神微飘:“你是怎么来的?大嫂……和你在一起吗?她还好吗?”   “她很好,”林清回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拳,面上却一点不显,修炼多年的演技在此刻终于派上用场,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是她不在这座城市。”   “行,好就行,出去别提我的事了啊,和你妈好好过,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高坤松了一口气,顺着狱警的意思站起身,扬起一个笑来。积年的阴郁与暴躁在他脸上褪去,恍然间,他仿佛还是那个最会玩的小叔叔。   “好。”林清回轻声应下,看着狱警押送他离开了那间狭小的探视房。   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他喃喃自语。   “你放心,高叔叔。自幼父母就教导我,有仇必报,有恩必偿。仇你报了,恩,我来还。” 第53章 53、你发烧了   A市的冬总是很晴朗。   透亮碧蓝的天空中漂浮着几丝雪白的云彩,半下午的光景,空气清洌干燥,监狱旁几棵老槐树掉光了叶子,枝丫光秃秃的刺向天空,犹如一支支向寒冷宣战的利剑。   陆靖言接了一个电话后就再没回去,而是站在树下抽烟。寒风将他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他却始终如松柏一般挺直。   林清回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离开阴暗的室内,亮堂堂的日光直直冲入眼眶,照得他头脑发胀,睁不开眼。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融化在了强烈的天光中,唯有那人的身影深深刻入眼底,成为一抹绝不容忽视的存在。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汲汲营营,再也不会被仇恨灼烧的夜不能寐,他想要的一切,就这样送到了他的手里。   林清回一级一级迈下台阶,突然感到无比疲惫。迈下最后一级时,他脚下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看到他出来就掐了烟上前接他的陆靖言将他接了个正着。林清回伏在他怀中,望向他的眼中像是有火在烧。   “我是你的了。”遵照多年前的诺言,林清回这样说道。他嗓音干涩,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努力放大音量,强调似的重复了一遍。   “我是你的。”   可他却不知,他拼尽全力才吐出的话语,听来也不过是近乎耳语的呢喃。   陆靖言半扶半抱着他,指尖划过他精致的眉眼,将一个吻落在额角,出口的声音低沉如一丝叹息:“你先休息。”   周遭一切似乎都褪去了声色,只有陆靖言的怀抱还有三分温度。林清回迟钝地思索着陆靖言的话语,下意识随着他的动作走出高墙。   直到坐进车里,他才终于找回了几分神智。借着倚在陆靖言怀中的姿势,他微微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重新自己坐好。   “高叔叔孩子的资料,也给我一份吧。”他低声道。   陆靖言皱了皱眉:“该给的我都给了,你还要管他一辈子吗?”   “就当作,”林清回喉头一哽,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就当作是看在高叔叔替我去死的份上,让我尽尽心吧。”   他这话说得诛心,陆靖言尽管仍是不赞同,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得无奈道:“回头给你,你先回老宅休息。”   “晚上还有工作。”林清回深深呼吸一回,重新露出一个浅笑,“我答应了朱姐的,不能由着你胡来。”   陆靖言虽然只给他请下来六小时的假,心中却颇不以为然。他看得出来,林清回的状态绝对说不上好,眼神中的光犹如片片碎裂后又被强行拼凑的瓷器,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他受到了太强烈的情感冲击,没有人应该在面对这种事后还回去工作。   但林清回却坚持不想对朱蓉爽约,直到秦逸都快开出了城,陆靖言才松口同意。而交换条件就是,他要亲手把他送到朱蓉手里。   一直默默装聋的秦逸不得不插了一嘴:“陆总,冯助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她特意要我提醒您,稍后那个会,您必须得出席。”   “让她推迟半小时,”陆靖言从车载冰箱拿出一瓶水塞给林清回,吩咐道,“开快点。”   也只能如此了,林清回录节目的地方与他开会的地方一南一北,秦逸在心底算了算时间,一脚油门踩到底。   林清回抓着那瓶水敷眼,仰身靠在座背上,没有出声。心底的疲惫一股一股地涌上来,虽然理智上他知道应该立刻打起精神来,可紧贴着陆靖言的当下,他却连一根小手指都不想动,只想就维持这个状态,直到天荒地老。   然而无论他怎么想,车子总有到达的那一刻。仿佛只过了一瞬,秦逸就停在了演播厅门口,陆靖言和他一起下了车。   这天录的恰巧是郎彬的综艺,一应工作人员都是风极的人,认识陆靖言的人很多,可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却硬是没人敢上前献殷勤。陆靖言脚步还没落地,一则流言就飞一般地传遍了整个演播厅。   陆总首次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亲密神态,对象居然不是葛濛。再思及近些日子甚嚣尘上的争吵与骂战,无数个群瞬间刷到了99+,各种离谱的猜测一分钟更新了十数个版本。   可风暴中心的陆靖言却浑然不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问明工作人员,就牵着林清回向化妆间走去。   林清回习惯性地跟着他走了两步,无意识的对上一个没藏好的窥探的眼神,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登时不自在的想要把手抽出来,声音压得极低:“我自己进去就好了,你……你不是还要开会吗?”   “不在这几分钟。”陆靖言却并不肯依言放开,他几乎从不过问林清回工作上的事,但这日要让他转身就走,他却无论如何放心不下。   何况此人还有隐瞒不报的前科,这日有机会,他也正好来看看他的工作环境。   他敲开化妆间的门,刚刚得到消息的朱蓉立刻迎了上来。陆靖言的视线越过她,扫过屋子里其他几位主演和工作人员神态各异的脸,迎着他们的招呼点了点头,就不再给他们眼神。   “结束以后送他回老宅,”陆靖言细细嘱咐道,“后续一个月的工作行程给我同步一份,晚上给他弄点东西吃。多喝水,别硬撑,知道吗?”   最后一句他转向林清回,后者无奈地把他轻轻向外推去:“我都知道的,秦哥还在外面等你呢,我没事。”   他牵着陆靖言的袖口,自己都不知这动作几多依赖,只是勾了勾唇角:“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你放心。”   他们这厢低声细语,旁人明显掺和不进去,也就歇了上前攀谈的心思,可葛濛却不能坐视不管,暗自咬紧了牙关。   圈子里一向是花花轿子人抬人,若是让陆靖言就这样离开,圈子里马上就会传出他失势的消息。相比之下,即使是“新欢旧爱左右逢源”的风流韵事,也比“只闻新人笑”的流言要好听得多。   葛濛硬着头皮上前,和两人团团打了个招呼:“清回,陆总,你们来了。难得陆总肯来后台,我们真是蓬荜生辉。”   林清回这日大起大落,一时提不起精神应酬,和他笑笑就借口来晚了要赶妆先一步离开。   陆靖言看着朱蓉和姜园把他团团围住,才收回视线,审视的目光落在葛濛身上:“你收到邮件了。”   “是的,我一定注意。”葛濛口中愈加发苦,笑容却更灿烂起来。陆靖言找上风极高层的当天他就收到了正式邮件通知,除了条款变动的更加苛刻外,还额外强调了不许再针对林清回做些小动作的警告。郎彬私下里和他合计了一通,也不敢再做什么出格的动作,为着以后提纯准备的后手只得不了了之。   但这还不到无可转圜的地步。葛濛撑着笑容又说了两句场面话,估摸着足够给旁人再加两集谈资了,才将陆靖言送出了门。   左右都是自己的生意,陆靖言配合着与他说了点不疼不痒的,敲打了他几句才抽身离去。   林清回则几乎没注意到后来发生的一切。化妆师的刷子在脸上清扫,旁边姜园还在说些什么,他的视线落在化妆镜上,眼前浮现的却是高坤的脸。   经年爱恨一朝决堤,无数旧事汹涌而来。   从前,他有父母,有爷爷奶奶,有一大堆叔叔阿姨和一个热闹的家。他努力回忆着每一个人的身影和样貌,可能清晰记起的,却是寥寥无几。   他完全没注意自己被换上了什么衣服又化成了什么妆容。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节目就开始了。   林清回感觉自己有些恍惚,他像是被分成了两个人,一个人在台上兢兢业业的和大家一同玩笑,在分组时习惯性地站在葛濛身边,如常应对一切不再隐含恶意的调侃,另一个人却飘浮在半空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假人。   然而陆靖言的邮件也只是保护了他而已,应晓晨和风极不是一个公司,再加上近日来水面下的暗流愈发汹涌,花团锦簇之下,葛濛和他你来我往了个厉害。花灿也不能独善其身,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都谨慎又小心。   林清回随着他们一起大笑,心底却涌起越来越浓重的厌烦。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应付这些。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报恩有很多种方法,作为明星出道恐怕是效率最低的一种,他已经没有理由留在这里。   这一场节目录制了八个小时,终于散场时,已经是凌晨时分。或许是光下烤了太久,林清回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连骨头缝里都泛着疼。   姜园站在台边,一接到他就先给他塞了一瓶水,指尖相错,她惊呼出声:“林哥你好热,你不会发烧了吧?”   林清回迟钝地摇摇头,摸摸自己的头:“没有吧?”   自己摸自己能摸出什么来,姜园覆上他的额头,立刻一缩手:“你烫得吓人!”   “没事,回去吃点退烧药就好了,不是病毒性的。”林清回大致也明白自己为何会生病。多年心结一朝放下,他以为自己能撑住,但显然身体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坚强。   “先回老宅吧。”他还惦记着陆靖言答应给他的高坤孩子的资料。   朱蓉却难得提了反对意见,她和姜园开了一辆车,油门一踩就往最近的医院开去:“陆总在这里也会让你先看病,拿完药咱们再回去。”   幸好他只是单纯的起了热度,没有更多症状,在林清回的坚持下,医生没有开点滴,只开了些退烧药就让他们离开了。   回到老宅时,已近拂晓,山道上黑影幢幢,满是两旁松树的树影。林清回在医院就吃了药,一路坐车药效上来,走进主宅时,他困得直揉眼。   陆靖言接住他,问清了那一堆药的吃法,就请两位女士在客房休息一晚,自己抱着他回了房。   而这一切林清回都不知道,几乎是刚到陆靖言怀里,他就失去了清醒的意识,模糊中只记得似乎有人将他放到了床上,熟悉的触感和体温将他温柔包裹,他再坚持不住,任由自己陷入黑甜的睡眠。   恍惚中,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流光溢彩的夜店包厢。   年轻几分的陆靖言坐在主位,水晶杯中不知是谁倒上的半杯酒散发着清冽的酒香,一滴沁凉的水珠自杯壁上凝结而下,落在他的指尖。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来,带着一丝习以为常的打量。   林清回指尖微微一颤,他知道,他梦到了以前的事。 第54章 54、您疼疼我   四年前,A市。   刚刚入职不久的林清回站在夜店经理办公室里,不着痕迹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自收到录取通知书那日就搬到了A市,借着未入学的师弟的名义和师兄师姐们搭上了话,没几日就打听到名流显贵往来最多的一家店,凭着一张脸和一封录取通知书顺利留了下来——他特意查过罗承的喜好,故意考到A市,就是打着“偶遇”的主意。   他一早就计划好了,就算一时碰不上罗承,他也总能碰上能见到罗承的人,上流社会总共就那么多人,兜兜转转,他就不信还能一直与他擦肩。   而在这家夜店卖了小半年的酒后,他终于等来了机会。   这夜有贵客到,经理特意挑了他们几个最拔尖的到办公室里,耳提面命地敲打了一通。   “今天来的都是大老板,你们各凭本事,愿意跟谁走我都不管,只是有一点,不许闹出争风吃醋的事来,更不许全都去奉迎陆总。要是冷落了谁闹得脸上不好看,就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知道吗?”   几个姿容俊美的少男少女稀稀拉拉的应了声,可直到进了包厢,林清回才明白经理为何会有这样的嘱咐。   西装革履的老板们坐了一屋子,中年发福者有之,英俊潇洒者亦有之,可没有一人有陆靖言那样惹眼。他光是坐在那里,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用人介绍,他们就知道,这位一定就是经理口中的陆总。   林清回望着他,心跳加快。比起他的权势和样貌,更让他动心的是,这个人他曾见到过。在他搜集的无数关于罗承的资料中,他们二人曾经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这就意味着,只要接近他,就能接近罗承。   经理所有的训话顿时被他抛到脑后,他只知道,若是抓不住这个机会,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于是,当其他所有人都还在心照不宣地等着老板们挑人的时候,他就大着胆子向陆靖言走去。   迷离的灯光下,他看到陆靖言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随即,就听到了自入行以来最动人的一句话:“过来吧。”   无视身后那些嫉妒的目光,他轻巧地坐在陆靖言身边。   在夜店工作的这些日子里,他虽从没跟人出去过,却也学了不少小手段,端酒时靠近的肌肤,点烟时暧昧的吐息,讲笑话时不经意间瞥过去的眼风,虽然两人间手上还是规规矩矩,身体却已经越挨越近。在后半场其他人开始玩起带颜色的小游戏时,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被陆靖言带出了包厢。   绝佳的隔音系统隐去了一切发生在包厢内不可言说的交易,厚厚的地毯将脚步声都吸收,镶金饰玉的走廊上无比寂静,奢靡馥郁的香氛浮动在鼻端,勾动着人心底最深沉的欲望,陆靖言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恍惚间,林清回只听到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   他筹谋多年,终于迈出了这一步。斑驳如碎钻一般的光点自璀璨的水晶灯落入他眼中,照得他眼前一片血红,仿佛他已经看到了罗承喷溅而出的鲜血。   “……想什么呢?”陆靖言的声音再度闯入耳膜,林清回猛然回神,才发现原来他们并没有去会所自带的房间,看方向,倒像是要出去的样子。   他勾起一个熟练的笑容,搂紧陆靖言的手臂:“您不上楼吗?”   陆靖言摇摇头:“带你换个地方。”   林清回心中一紧,不少前辈都嘱咐过他不要随便跟人出去,会所里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还能拼着去叫保安,可要是去了别人的地盘就没那么简单了。他只怕在这些人眼里,自己一条命还没有一瓶酒值钱,可在手刃罗承之前,他还不能死。   他笑得愈加乖顺,不住拿跟同事们学到的漂亮话奉承,一只手却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腰侧——那把蝴蝶刀他已经练得很好,片刻不曾离身,只要有它在,刀山虎穴他也敢去闯一闯。   不过好在,陆靖言带他去的只是另一家更豪华的酒店。他们一路直上顶层,颇具设计感的电梯门无声滑开,林清回第一次见识到了总统套房长什么样子。   但没有仔细参观的时间,随着陆靖言坐上沙发,他才发现,茶几上还有插在冰桶里的一瓶香槟,几个水晶玻璃杯放在一旁,酒店的花笺斜倚在一旁,其上字迹宛然,大约是些宾至如归的吉利话。   大约方才被闹得狠了,陆靖言倚在靠背上闭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一时并没开口。   林清回不知他什么意思,也不敢贸然说话,只得忐忑地坐在一旁,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一整面落地窗在夜里化作一面硕大的镜子,依稀能看到窗外如星河一般的车水马龙,而透过某一扇门,则能看到卧室宽敞的床具。   陆靖言的存在突然变得无比明晰,那张床提醒了他一件事:他一直筹谋着接近罗承,光是来到A市就已经拼尽了他的全力,可他从没想过,所谓的“接近某人”究竟要做些什么。   对于这晚稍后要发生的事,他根本一无所知。   他下意识收回看向投向卧室的眼神,明知该继续讨好陆靖言,可莫名的,他就是不敢往他的方向看,只得局促地盯着那瓶酒上陌生的商标。   或许,他该再喝一点。   “把酒开了吧。”陆靖言吩咐道。   林清回看向他,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打量地看着他。那目光中虽有审视,倒没多少居高临下的意味,比起许多客人狎昵到让人恶心的目光,反倒让人好接受些。   他依言开了酒,细小的气泡在狭长的郁金香形酒杯中升腾,两只杯子轻轻一碰,发出悦耳的脆响。   借着酒意,他们重新聊起天来。   起头无外是问他为什么要做这行。这在行内几乎有标准答案,失踪的父亲重病的妈,负债的家庭破碎的他,所有不同的目的都隐藏在同样的回答之下。   可林清回却从不这么答。   这个回答太接近真相了,他不想在这种场合提及家人,是以往往都是随便搪塞过去,自罚一杯酒了事。可那是在闹哄哄的包厢里,谁也不是真心听这个理由,此时面对陆靖言沉静的眸子,他却不知该怎么敷衍了。   “因为我缺钱。”最终他只得这样说,辅以一个局促的笑容,不知陆靖言愿意信多少。   这倒也算不上错,没人给他生活费,他总要自己把学费和饭钱挣出来。   陆靖言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换了个话题。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慢慢也喝掉了半瓶酒,到了后来,林清回觉得自己开始发晕,才怎么都不敢再喝了。再喝下去,他怕误了正事。   陆靖言的酒量却显然比他的好,他面上毫无酒意,声音也依然平稳:“随便找个卧室睡觉去吧,睡醒了明天自己走。”   林清回迟钝地抬头看他,没明白他的意思。他本以为,既然已经带他来了,剩下的事就是顺理成章,他都把自己喝到了几乎没有反抗能力的份上,结果他说算了?   陆靖言见他这副懵懂的样子,微微笑了笑,耐心地给他解释。   原来他们这次谈成了一桩宾主尽欢的大生意,会所的聚会和套房美酒都是一份礼物,而他不过是这份礼物的添头。   他收下这份礼物是出于应酬需要,可这并不代表他必须受用下来。   他轻轻抚过林清回的脸颊,指尖的热度到底染上了一丝酒意,他话中带笑:“什么都不懂,回去好好上学去吧。”   不对,这不行!   林清回迷迷糊糊地想着,他趁势握住陆靖言的手,将自己滚烫的脸颊更贴上去。   “我可以学,”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向陆靖言,“您别不要我。”   “你……”陆靖言闭了闭眼,就要抽回手。   林清回哪里肯放,他愈加用力捉住他,脑子里慌乱的什么都不记得,几乎是凭着本能在那修剪平整的指尖轻轻舔了一口。   这一下他还没控制好力度,一不小心牙齿磕上指腹,带来一点细微的刺痛。滚烫的口腔却将这一点微弱的疼痛转化成另一股不可言说的欲望。   他执着地看向陆靖言:“您疼疼我。”   大抵坐怀不乱是这世界上最难的事,林清回只听得陆靖言呼吸粗重了一瞬,下一刻天旋地转,他发现自己被按在了沙发上。   接下来的事在酒精的作用下一片模糊。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进的卧室又是怎样倒在了床上。只觉懵懵懂懂间被拉入另一个世界,情热的喘息与滴落在身上的汗水交织在一起,滚烫的肌肤和陌生的快感纠缠成混沌的图景。盘算了一晚的大脑再也思考不了任何事,到了最后,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睡过去的。   记忆中最后一个画面,唯余陆靖言那双深邃的眼。 第55章 55、我很好养的   次日清晨,林清回听到身边衣料摩擦的细微响动,猛地惊醒。   前夜的余韵沉淀成骨子里的慵懒,柔韧的身体在柔软的床铺中沉沦,困意仍然死死抓着他,但听到身边的声音,他却不敢再睡了。   陆靖言穿上衬衣转过身来,就见方才还沉沉睡着的年轻人正努力睁大双眼看着他,面上还残存着一丝突然醒来的迷茫,一缕发丝翘在脸颊边,看起来有点可爱。   他不由一笑:“你接着睡吧,睡醒再走。”   这一句话让林清回所有的睡意顿时不翼而飞。他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可不是为了一夜露水情缘。   他挣扎着直起身子跪坐起来,情急之下紧紧抓着陆靖言的手,但不知是过于柔软的床铺作怪还是酸软的腰臀突然罢工,他身形一闪就要一头栽倒,陆靖言下意识接了他一把,让他正好扑到怀里,看起来倒像是他迫不及待的投怀送抱似的。   但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林清回紧紧盯着陆靖言的眼睛:“我不想回去。”   他一张口,才发现自己声音都是哑的,喉咙里干得像是有一整片大沙漠。   陆靖言扶着他坐稳,没有说话。   没有立刻拒绝就是好事,林清回暗忖,他眨眨眼,眼神愈加水润:“能不能不要让我走?我很好养的。”   “哦?”陆靖言一挑眉,“怎么说?”   林清回绞尽脑汁,磕磕巴巴地说:“我……您给我交学费就行,不用别的。我也不要……不要什么礼物。”   陆靖言淡笑着,看不出情绪,事情的走向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这让他愈加慌张,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只要您让我留下来……”   “哪个学校?”陆靖言捡了两个袖扣放在他掌心,示意他给自己戴上。   林清回立刻照办,一边专心为他上袖扣,一边忍不住偷瞄他的神情,老老实实地说了自己学校的名字。   那是本地一所有名的艺术院校,全国top,能考进去的学生多少都有些真才实学,学杂费确实也是出了名的高。陆靖言点点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就出了门。   林清回敢在房间里撒娇耍赖,却不敢当真追出门去做些什么,生怕惹得陆靖言不快更没指望,只得忐忑的倒回床上,锤了几下床。   房间的主人走了,他也闷闷的睡不着,干脆起身回学校上课——除却晚上在会所的“工作”外,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演艺界总是有更多机会见到上层社会的,他因此一直学得很用心。   陆靖言走出酒店,面上本就浅淡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前夜第一眼看见林清回,那人清透的眸子撞入他眼中,立时就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本不想这么快进入正题,这看似清澈的孩子让他难得有了想要慢慢了解的欲望,但可惜接触下来才发现,原来他与旁人也没什么不同。   这样也好,感情这种事对他来说本就可有可无,钱货两讫是最方便高效的。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刻意忽视心底的失落,走向今日繁忙的日程。   在这天最后一节课下课前,林清回收到了一条消息。那是银行的转账通知,一个未知账号为他转了一笔钱,金额有零有整,备注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学杂费。   他想了想才明白这笔钱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有些无语。没想到陆靖言这么大个老板,居然还有闲心思跟他逗这个闷子。   但无论如何,这似乎就是答应下来的意思了。他松了一口气,指尖在那一串数字上拂过,轻轻勾了勾唇角。   但接下来的事却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利,不知陆靖言是有意晾着他还是干脆把他给忘了,之后几天再没有人联系过他。他想过主动询问,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位陆总的联系方式,一颗心提得越来越高,在半空中晃晃荡荡,空落落的没个实处。   他一时觉得肯和他开这个玩笑,陆靖言八成对他还是有点意思,一时又怕陆总只是单纯善心发作想资助他一回,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股念头在心底不停拉扯,简直叫他寝食难安。   不知不觉一周过去,又是一个周五的下午,一辆低调的辉腾停在学校门口,终于把他接到了一家酒店。   陆靖言已经坐在包厢里喝茶,清幽的香气弥散在整个房间,一点微微的苦意隐藏其中,让人闻之就精神一振。   这天他们吃淮扬菜,食材讲究,调味精准,上菜的时机也恰到好处,林清回全副心神却只用在和陆靖言闲聊上,没吃出一点好歹。   直到最后,陆靖言从黄花梨桌子上推来一张银行卡,那颗被吊了太久的心才终于落在实处。林清回握住那张银行卡,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陆总。”   为了见面方便,陆靖言还给他买了一套公寓,就在学校不远处,交通便利,环境也不错,林清回就拿了些必用品住了下来。   陆靖言来得不多,就算是来大多也是夜里。他并不喜欢故意磋磨人,体贴他什么都不懂,床笫之上还会着意照顾,让林清回很快也得了趣。平日里偶尔还会带他出去吃个饭看个演出,言辞间也无轻蔑之意,平心而论,他是个很好的交易对象。   这天清晨,陆靖言赶飞机先走一步,林清回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愣愣地想,怪不得会所里其他人那么酸他,他确实是撞了大运了。   但可惜,这桩大运却不完全是他想要的。屈指算算他们相识已经两月有余,日常相处愈加和谐,可他却没有看到一丝能见到别人的机会。   他之前想得太简单了,陆靖言只是把他当作一个金丝雀养着,根本不会带他去见其他人,他想曲线救国,却根本没有机会。   正好最近陆靖言要出差,他想,还不如再去会所里碰碰运气。这人在的时候他不敢搞小动作,但人都离开这座城市了,可就管不得他了。   于是这天夜里,某处隐蔽的销金窟里,悄无声息地多出一个清秀的侍应生来。   他离开几个月,人人都道他攀上了高枝,如今再回来,不免有人酸他失了宠,他也不解释,只是跟经理打了个招呼,如常上工。   接连几日都风平浪静,他依然没等到想等的人。但陆靖言就要回来了,为防被抓包,他本想做完这一晚就回去,却不想意外永远比计划来的快,他越怕什么,什么就越会发生。   夜已深了,他本来是如常给一个包厢上酒,可刚推开门就发现不对。   里面只有两个人,而其中一个,正是陆靖言。   茶几上摆着两瓶好酒,杯盘零落的散落在一旁,房间里却没陪酒的人,一应茶水点心都被扫到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堆文件,看起来似乎是在谈生意。听到门响,陆靖言下意识抬起眼来,就见一身服务生打扮的林清回局促地站在他面前。   “陆总。”林清回讪讪。   一旁同样西装革履的人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凑趣道:“陆总认识?”   陆靖言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合同翻了一页,不冷不热道:“不熟。”   林清回心中一沉,他不怕陆靖言冲他发火,但怕他这样无视他。他心里很清楚,陆靖言给他把房子安置在学校旁边,就是不想让他再去会所的意思。都跟了他的人再来会所打工,丢的是他的人。林清回平时背着人偷摸来几次也就算了,如今被正主抓到,却不是那么好解释的。   而更糟糕的是,陆靖言重新聊起了生意,看样子根本没打算听他的解释。   林清回心中愈慌,咬唇思量半晌,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他回休息室换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着意对着镜子打扮得清清爽爽,又点了一瓶和陆靖言口味的酒,硬着头皮重新敲开包厢大门,坐在陆靖言身边。   好在,陆靖言虽然脸色不怎么好看,也没有看他,但也没赶他走。   生意显然已经谈到了尾声,两人举杯致意,另外那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就识趣地站起身来:“合作愉快,陆总,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陆靖言亲自将他送到门口,回身就见林清回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面上表情很是忐忑。   “在家里待不住?”陆靖言神色冷下来。他承认一开始看中林清回是动了些心思,但既然林清回只想要钱,他也就不再多想。   然而收了钱就要本分做事。他本来只当自己养了只毛色靓丽的小布偶,工作的时候想起家里的猫总是能心情愉快一些,但在外面撞见自己的猫偷吃就是另外的事了。他是不爱难为人,却也不是什么好脾气。   “只是来帮同事替个班,家里太无聊了……”方才这一点时间里已经足够林清回想通说辞,他半真半假的说,刻意看了陆靖言一眼,又撇开眼,“经理知道我是陆总的人,不会让我做别的事的。但是陆总来这里谈生意,是已经厌倦我了吗?”   好一个倒打一耙,陆靖言怒极反笑,捏了捏他的后颈:“那你就跟我来,看看我一会儿到底要去做什么。” 第56章 56、回去收拾你   陆靖言带着林清回径直来到停车场。司机见两人一起下来,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陆总,先去公寓吗?”   “不用,”陆靖言摇头,示意林清回上车,“带他一起去。”   “秦哥。”林清回冲秦逸点点头,多一句话都没敢说。   不过看到秦逸开来的车,他倒是信了陆靖言真是来谈生意的话。那是一辆满配库里南*,光是停在那里就和低调没什么关系,放在生意场上足够唬人。   他坐进车里,面上看起来还算镇定,脑中却不停闪过会所里各种传言,总有一些人被带出去后就再没回来,有些人是攀上了高枝,可有些人的下落,却从来没人说得清。   这夜陆靖言面色不虞,林清回不敢多问,可一路上也不敢放松警惕,生怕一会儿看到些不该看的,事情就难办了。   他一路都关注着车窗外,以防自己被卖了都不知道,可看着看着,不由得奇怪起来。这不像是要去什么偏僻地方,倒像是一路开到了市中心的商业区。这种地方凌晨四五点都有人刚刚下班,要说做什么坏事是最不可能的了, 陆靖言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秦逸一路将车开到陆靖言的专属停车位,把他们送到顶层就自去找地方休息。陆靖言则带着林清回一路来到自己的办公室,让他去倒咖啡,自己则坐到办公桌后开电脑。   林清回不明就里:“陆总,我……”   陆靖言一抬手止住他,扫了办公室环绕一圈,从另一张小桌上拿起一个堆满的文件筐塞给了他。   “本来想做完事再去找你,你既然这么闲,也来陪我一起干活好了。”他指示道:“秘书还没上班,你把这一摞请柬分了。”   林清回感觉自己有点反应不过来,本来以为是悬疑剧,结果居然直转职场情节?   “我?啊?怎么分?”他抱着那个沉沉的文件筐,感觉有点不知所措。   陆靖言吐出一个名字:“找这个人会出席的场合,规模在一百人以下的最好,挑好了拿给我。其他无关紧要的放在一边,二十人以下的单独挑出来,明白吗?”   他吩咐得很清楚,林清回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凌晨突然变成秘书,但也不好不做,只得先去给陆靖言倒了咖啡,然后就兢兢业业地坐在沙发上分请柬。   陆靖言要找的人出现在一个慈善晚会上,他仔仔细细核对过,眼神在名单中随便一扫,突然瞥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罗承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下意识扣上那个名字,只觉一股血液直冲头顶。   终于,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机会。不管是不是同名,这场宴会,他必须要一起出席。   周遭的声音似乎都不见了,他牢牢地盯着那个名字,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人倒在血泊中的样子,这让他不由浮现出一抹快意的微笑。稍长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他冰冷的眼神。   陆靖言处理完手边的工作,才意识到林清回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他是个过分安静的性子,虽然要凑趣时也会说会笑,但若不需要他出声,他也可以自己安静很久。不像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怕有五分钟时间都要开一把游戏,音效还开得震天响。   也因此,陆靖言并不是很信他所谓的家里太无聊的鬼话。   不过他有一句话说得对,经理不敢让他干别的,至于年轻人有什么自己的小心思,量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他也不是不能容让一二。   他抬起头扫了一眼,就见林清回还静静坐在沙发上,眉眼低垂看着一份请柬,发丝垂落堪堪挡住双眼,也不知他是在发呆还是在打盹。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是个人都该困了,但陆靖言一股恶趣味涌上心头,他自己在工作,就不想别人安睡,敲了敲桌子把人叫起来:“筛得怎么样了?”   “找到了。”林清回立刻拿着那张请柬站起身来,走到陆靖言身边。   “有一场慈善晚宴,时间也近,这个可以吗?”   陆靖言接过来扫了一眼,看场地人物都没问题就点了点头。   他这天下午飞机刚落地,一连三个应酬,又要赶在天明之前把紧急文件批复了让下面去执行,即使路上见缝插针的闭目养神,也依旧抵不住精神上的疲惫,到了这会儿,熟悉的偏头痛已经找上门来。   还有几封邮件要回,但也不急在这一时一刻。陆靖言随手把那张请柬放在一边,示意林清回绕到桌子后面来,揽住他的腰就将他抱到了自己膝上。   蓦然拉近的怀抱透出温热的体温,林清回下意识抱住他的肩,一时没有作声,任由陆靖言的吐息温热地扑在他颈侧。   “不许再去会所,”陆靖言声音低沉地吩咐,“再让我抓到你,你就搬回学校去。”   他这话说的严厉,可两人此时的姿势却是温情一片,惹得林清回半晌才提起警惕心来,乖巧地应了一声。   “知道了,再也不去了。”   他想了想,语气愈加乖顺:“可是您总不来,家里真的很无聊。”   “那你想怎么样?”陆靖言的声音带着一丝低沉的笑意,胸膛的每一丝震动都传递到另一个人身上,震得林清回手脚发麻。   “那场晚宴,您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世面?我看上面写着可以携伴呢。”林清回努力做出天真的语气,尾音揉进一丝暧昧的甜腻。他无比庆幸这个姿势让陆靖言看不见他的表情。落地窗的倒影里,他看到自己一双眸子泛着遮掩不住的冷光。   “唔,什么时候?”陆靖言揽着他不许动,一手伸长去够那张请柬,越过他的肩膀去看宴会时间。   晚宴在半个月后,大概还来得及塞进日程表,但毕竟是商业场合,虽然不算太正式,要是携伴不懂事,也是丢他的人。   他正自犹豫,林清回就蹭着他侧颊,在他耳后轻轻一吻:“我保证不乱说话,绝对听您的话,好不好?”   罢了,陆靖言当即缴械投降,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带他去吃自助餐好了。   “回头给你一份人物资料,你背熟,到时候就跟在我身边,不许叫错人,能做到吗?”   陆靖言掐着他的腰微微拉开一点距离,看着他的眼睛。因为姿势的缘故,林清回不得不微微垂下眉眼,这也让他更好地掩去了眸中的冷光。   “绝对没问题。”他惊喜地一笑,像是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心满意足地在陆靖言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后者则不容他如此敷衍了事,旋即按着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滚烫的吐息和计划即将达成的激动冲乱了他的脑子,他下意识地配合着陆靖言的动作,仅仅是手掌轻轻划过腰线,食髓知味的身体就感到一丝熟悉的战栗自肌肤深处升起。   他喉中溢出压抑的喘息,一双手向下摸索,却在即将触到重点时被主人按住了。   陆靖言声音嘶哑,却仍是推开了他:“去给我倒杯水。”   年轻的身体里情欲刚刚被挑起,哪里愿意被这样打断,林清回立刻凑回去,眼神缱绻,声音里更是浸满了黏稠的蜜糖,暧昧的不像话:“我还没谢谢陆总。”   陆靖言却仍是按住他不许他乱动,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就把他抱了下去:“好了,不许在办公室胡闹。”   他说是这样说,嗓音却还带着微哑:“快去倒水。”   这人有时候简直古板的无趣,林清回暗自咬牙,却又不敢反驳,只得去茶吧间给他倒了一杯凉水,还报复性地多加了几块冰,才不轻不重的“嗒”的一声放在他手边。   “别着急,”陆靖言将那杯水一饮而尽,连冰块都在口中嚼碎,眼风扫过他泛红的眼尾,点了点他:“回去收拾你。”   不过等他们终于结束全部工作回到那座小公寓,天边都泛起了白,黎明前的黑暗渐渐褪去,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了。   再没有什么比肉体纯粹的快感能抚慰疲惫的精神,在那张宽大的床上,陆靖言彻底好好施了一顿教训。两人相拥睡去时,窗外早已天光大亮。   后来陆靖言干脆休息了一天才回去工作,林清回也收到了他答应送来的人物资料。   那些人里非富即贵,这个总那个长的背的人头大,但林清回却甘之如饴。他在这些文件中也看到了罗承的。   不是任何误会或重名,这个摇身一变成了慈善企业家的人,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   而与那份资料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的裁缝。那人客客气气地给林清回量了一通数据,又拿出几款布料和扣子让他挑。闲聊中,林清回才知道原来这人是专门来给他做衣服的。他师父一直给陆靖言做西装,但半个月的时间太赶不够新做一套,就派了小徒弟来量尺寸,回去改一改成衣勉强也能穿。   半个月的改动还只是勉强能穿,林清回暗忖,他这也算是见世面了。但很快,他就想到了更重要的事。   他心中一动,给那名小徒弟比画了一下自己折叠刀的大小,问道:“我需要带一个大概这么大的打火机,你有办法帮我把它的空间也做出来吗?”   这不难,那小裁缝头也不抬地应了声,又细细问过他的偏好后就告了辞。   林清回则在学校群里找好了替课,专心闷头背资料。   还有半个月,一切就都将结束了。这一切都仰赖陆靖言的帮助,就当作是感谢他吧,林清回想,最后这一段时间,他要做好他吩咐的事。 第57章 57、离他远点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时间悄然流逝,不知看过多少次日历后,终于到了慈善晚宴这一天。   此前预定的西装已经送到,陆靖言坐在沙发上,看着林清回换好衣服走出卧室,眼中划过一抹惊艳。   他一向知道林清回是好看的,即使初见是在会所那样嘈杂混乱的地方,他依然能从人群中脱颖而出。此刻换上那套精心剪裁的西装,更显得他腰细腿长,同一块祖母绿制作的袖扣和领针栖息在他身上,添加了一丝正式感的同时,也衬得他眼神晶亮。   他就静静站在那里,犹如珠玉拭去浮尘,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而且做衣服的人眼睛最毒,一眼看出两人关系,这套西装与陆靖言身上那套虽然材质不同,却只在同一个色系里略浅了一个色,配套的领带更是和陆靖言的马甲采用了同种布料,两人站在一起,叫人一看就能知关系匪浅。   陆靖言一般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私人关系,更别说他和林清回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关系,但这次的衣服,他却觉得做得极好。   “过来。”他招了招手,声音微哑。   林清回自然没有错过他眼中激赏,听话地走到他身边,微微俯身凑近,腰线弯出精妙的弧度,犹如一竿劲竹。   “怎么样?不给陆总你丢人吧?”他眸子里闪动着愉快的光。   “当然不。”陆靖言眸色愈深,捏着他的下巴落下一吻。   林清回顺着他的力道倾身向下,一条腿跪上沙发,膝盖顶在他两腿中间,暧昧地蹭了蹭。   陆靖言的呼吸顿时加重了一瞬。   他惩罚性地在他下唇轻咬了一下,加深了那个吻,半晌才把人放开。   “我该给你多送几套衣服。”他撷去林清回唇角一点水渍,又被柔软的舌头卷住指尖轻轻舔去,只觉自己是遇上了妖精。要不是秦逸就在门外等着,林清回这日八成都出不了这个门。   “这一套就已经很好了。”林清回轻笑。他知道自己这天要给陆靖言惹一个多大的麻烦,心中一直缠绕着一股歉意。   到时候也不知能不能跑得了,他破罐子破摔地想,要是被抓了,他就老实交代,把陆靖言摘出来。到时候别说送他衣服了,恐怕陆靖言只会后悔和他认识。不过陆靖言给他的钱他也没怎么动过,到时候尽数还回去,也算稍可弥补。   晚宴在临近郊区的一家酒店,主办方大手笔包下了整个空中花园层,望之近十米的鎏金大门坐落在层层台阶之上,阶下宽阔的广场上停满豪车,不断有衣着光鲜的人从车上下来,满面笑容的寒暄。   时值晚秋,风中已经带上了一丝凉意,空气中却尽是空运来的花香。两人到达时恰是傍晚,天边一抹微云被夕阳染得血红,林清回听到有人说这时节有这样好的火烧云并不多见,他侧头看去,唇角微微扬起,只觉这是再好不过的一个预兆。   这样好的天气,合该见一见血。   这一瞥不过转瞬,他随即按捺下心底的激动,随陆靖言一同拾级而上。在过去的十几天里,他以好奇为借口,缠着陆靖言问了许多关于宴会的事,早就将晚宴的流程打听得一清二楚。陆靖言也乐得在枕席之间指点小情人,不光是宴会本身,就连参与人员也当作谈资跟他说了不少。   他自然也提到了罗承。   “这人看着面善,实则不然,”他格外强调,“他底子黑透了,你要是遇上他,离他远一点。”   林清回自然应是,但在陆靖言看不到的地方,他早已做好了计划。   再没有人比他更知道罗承是怎么个“黑透了”,他当年还只不过是个地方上的混混,正是因为强夺了他们的家产,有了第一桶金,才一路扶摇直上,近几年还给自己披了一层人皮。   但人可以伪装,却骗不了自己,正所谓本性难移,他知道罗承喜欢什么,也正因如此,笃定自己这天一定会成功。   他们到得有些晚,宽大的宴会厅已经满是衣香鬓影,陆靖言刚一踏入,就有人围过来敬酒寒暄,林清回有眼力地给他端了一杯酒,而后就耐心站在一旁静等。   在这种允许携伴的场合,总是少不了年轻人的身影,所有人都对插花一样跟在正主身旁的人的身份心知肚明,没有人会点破,只有关系较好的人才会开上几句玩笑。   “好久不见,陆总,”一位身高约有一米七的女士旖旎而来,一身西装裁剪的飒爽利落,与陆靖言寒暄过后,视线就落在林清回身上,眸子里蕴着含蓄的好奇,“这是谁家的小朋友?要不是在你身边,还以为是哪里新冒头的明星呢。”   “老是叫着家里闷,带他出来玩玩,”陆靖言亦含笑与她轻轻一碰杯,微微侧头介绍道,“这是褚总。”   “褚总。”林清回微一欠身,举杯虚敬,学校里学的那些仪态课全拿出来用在了这个时候,姿态优雅而矜贵,硬是撑住了场子,博得女人眼前一亮。   褚总抛给陆靖言一个“你真幸运”的眼神,心照不宣的弯了弯唇角,与他又闲聊几句,在又有人上前时就告了辞,转而往宴会厅一角走去。   林清回的目光追了她一瞬,就见她的目标似乎是一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男子,那人正百无聊赖地站在角落里,似乎恨不得没人注意才好。   他收回视线,不再关注别人的私事,转而继续扮演好一个花瓶。   又应付过大约五六拨人,在他感到脸都快笑僵了的时候,不远处突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少人向那边走去,似乎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在众人的簇拥中,这场骚动的始作俑者谈笑风生地走了进来,他大踏步向前,却没有冷落身边任何一个人,左右逢源间,面上还带着和善的笑。   林清回眉心一跳,来了。   走进门的人,正是罗承。   此人喜华服名表,一套定制西装将他衬的犹如从祖上开始就一天班都没上过的老钱,手上的腕表更是能将这座酒店买下来,不知多少人的目光聚集在他遍身的奢侈品上,林清回却只管盯着他的脸。   他这日化了妆,但若是细看仍能看出来,自他眼角到耳后有一条浅浅的疤,像是利器划伤。他大笑时,那条疤就会在他面上挣动,为他平添了几分阴鸷气息。   宴会厅大半目光都在或明或暗地关注着他动向,陆靖言却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似的,只管侧头问林清回酒怎么样。   “还不错。”林清回压低杯口与他轻轻碰了碰,细长的郁金香杯掩在唇边,细碎的光斑折射在他眉眼之间,恰好掩住他冰冷的眼神。   “那就是罗承吧?”他明知故问。   陆靖言点点头,面色微沉,再次吩咐道:“你离他远点。”   这倒是奇了,生意场上讲究和气生财,更别说陆靖言养气功夫到家,林清回连一句重话都没听他说过,这还是第一次看他明确表现出不喜欢某人。   可罗承显然有不同看法。他径直向陆靖言走来,人还没到,声音就先传了过来:“好久不见,陆总,你身边这是哪来的小美人?”   他声音轻浮,看向林清回的眼神更是混着一股冰冷黏腻的贪婪,林清回硬顶着恶心向他举杯致意,确保自己露出了最好看的那个笑容。   果不其然,罗承的目光愈加锁住了他,像是看准了猎物的野兽一般,再怎样温和的笑都遮不住眸子里的垂涎。   陆靖言并没接他的话,只端着酒杯与他寒暄两句,就先一步进了拍卖厅。林清回跟在他身后,脚步微微压慢,落在他身后半步距离,转身回顾。   罗承果然还在盯着他,他微微勾了勾唇角,与他四目相对了一瞬,才错开视线重新跟上陆靖言的脚步。   第一轮拍卖都是些开胃小菜,陆靖言没兴趣,只把拍卖牌子丢给林清回要他自己挑喜欢的。林清回更不在意这些,只是因为不好驳他的好意才举了几次牌子,实则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不远处的罗承身上。   拍卖渐渐进入后半程,罗承悄无声息地离了席,林清回立刻借口去洗手间,起身跟了上去。   罗承并没走远,在大厅门口从工作人员手上接过一个盒子就坐在窗边欣赏。林清回远远看着他,手掌在身侧紧握成拳,逼着自己深呼吸几次,露出一个微笑来,才快步走上前去。   “好巧,罗总。”   “是巧,”罗承似笑非笑,顺手将手里的东西丢给他,“给你了,拿着玩吧。”   林清回手忙脚乱地接住,就见那是一个有些眼熟的金杯,似乎是方才的某一件拍品。   “谢谢罗总,但是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他推拒道。   “不是喜欢吗,看你举了几次牌子,”罗承不在意道,“怎么,陆靖言连这种小东西都给你买不起了?”   林清回抿着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知道跟我出来,还算有点眼力见,”罗承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示意他坐在身边,“你想要什么?”   林清回轻咬着唇,把一个想攀高枝的浅薄又胆小的男孩演绎得淋漓尽致。   “人往高处走。”他低声道。   罗承大笑:“怪不得陆靖言带你出来,会说话。”   林清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突然,他的下巴被人捏住,罗承宽厚的手掌紧贴着他的肌肤,那一瞬间,他险些呕出声来。   “脸确实不错,不过……”罗承一顿,“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第58章 58、亲爱的,你去哪?   林清回心中一紧,他眼睫微垂,浓密睫毛掩住眸中神色,吐出一个名字。   “我以前在那里工作,罗总说不定见过我。”他尽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一只手悄悄挪到裤子口袋。最坏的可能,就是罗承当场把他认出来,但这么近的距离,只要抢得先手,他一样可以一击毙命。   “是了,”罗承不疑有他,玩味地笑了笑,“可惜了,之前没遇见你。”   “现在相遇也不晚。”林清回抿唇一笑,心中松了口气。罗承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很久之前,他们就见过,而且见过不止一次。只是他太过傲慢,才会根本不记得他的罪行。   他一直难忘,去领父亲的尸首时,这人就站在父亲旁边,一只脚还踩着父亲青白肿胀的手,那双淫邪的眸子在他母亲身上肆意打量,根本没把还是个孩子的他看在眼里。   而现在,他终于看到他了。   “行,是个懂事的。”罗承捏了捏他的下巴,从名片夹拿出一张名片,亲手塞到了他的胸袋里。   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第一轮拍卖似乎已经结束了,与会者三三两两地从拍卖厅出来,他站起身来:“回头给我打电话,这个小玩意儿拿回去玩吧。”   他们坐在大厅最靠窗的位置,林清回快速扫视了一圈周围,见距离他们最近的人应该也听不清他们说话,立刻低声道:“这个拿回去不好解释,陆总要打死我的。”   他眨眨眼:“罗总下次亲手送我,好不好?”   罗承似笑非笑:“你什么意思?”   林清回声音更低,蕴着一点暧昧的浅笑:“下一轮拍卖,有罗总看得上的东西吗?”   “当然,”罗承点点头,拉长声音,“不过嘛——”   “有些事我也该放手让底下人去做,你说是不是?”   “自然。”林清回连连点头。   “走廊尽头的房间,”罗承眸中闪过一丝阴狠,“你要是敢不来……”   “我不敢的。”林清回连连应承。   罗承上下打量他一回,丢给他一张房卡,就心情很好地离开了休息区。那个金杯他也没拿,脱离了包装盒的珍稀物件就这样被他随意扔在沙发上。林清回看也不看这唾手可得的几十万,调整好呼吸,回到拍卖厅。   他要确认陆靖言不会突然找他又找不到人。   厅里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陆靖言大概是找到了他的意向对象,不知在哪个会议室谈正事。这样刚好,林清回想了想,避开人群,若无其事的到餐饮区给自己拿了一杯冰酒。   酒的度数不高,但温度冻得恰到好处,一团冰水滚入喉头,让人精神大振。   不多时,第二轮拍卖开始了,陆靖言还没回来,他顺利的溜了出去。   马上,马上就能达成夙愿了,林清回走在走廊上,只觉一股热血上头,激的他无法思考别的事。他不得不狠狠掐住指尖,剧痛传来,指尖一点肌肤顿时变得失去血色,他才勉强镇静下来,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陆靖言从会议室走出来,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次交流很顺利,他们达成了初步的意向,也不枉他为了这次会面特意准备一番。   长久的专注让他太阳穴直跳,实在不想去拍卖厅凑热闹,索性转身往露天花园走去。   这次的晚宴与寻常宴会没什么不同,觥筹交错间让人厌烦,花园倒是确实有点意思,他正想着不如要两杯酒把林清回也叫出来吹风,突然发现眼角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   本该在拍卖厅乖乖坐着的人,竟然跑到了走廊上,看着他的方向,陆靖言眯起眼睛。   罗承喜欢享受,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这家酒店常年包有一个顶级套房,而林清回显然就是在往那个方向走去。   除了这个小混蛋想借他的东风攀高枝之外,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解释。   还从来没人敢给他戴绿帽子,更何况是在这种公众场合,他倒要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到底想怎么找死。   寂静的走廊上,林清回终于看到了那间套房的大门。仅剩几步距离了,他心跳快得仿佛要从胸膛蹦出来,双手难以抑制的微微发抖。他捏住裤子口袋里那柄随身的蝴蝶刀,用那一点金属的冷硬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突然,一个人从身后抓住了他,一股压倒性的力量把他狠狠掼到墙上,脊背和墙壁接触的瞬间发出沉闷的响声,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咬紧牙关忍下一声痛呼,眨了眨眼,才看清突然出现在视野中的,赫然是本应该在晚宴上的陆靖言。   陆靖言攥着他的衣领,被过度收紧的领口让他喘不过气来,坚硬的指关节抵在他喉咙上,更让他止不住地咳嗽。   “亲爱的,你这是要去哪?”陆靖言慢条斯理地说。   “……您别管。”林清回艰难道,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却也不能就此错过到手的机会,只得这样说道。   我别管?陆靖言怒极反笑,他要当面给他戴绿帽子,还敢说让他别管?   他手上再加一分力,林清回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面色渐渐涨红。   “好好想想,你该说什么。”陆靖言眼底一片冰冷。   林清回紧紧抓着陆靖言卡住他领口的手,艰难出声:“陆总……”   他声音极低,陆靖言下意识凑近,下一秒,一点冰凉就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放开我,陆总。”颈间的力道随着利刃的威胁放轻了,林清回的声音流畅起来,他慢慢推开陆靖言,确保刀尖始终不离开他颈间一厘米,站稳后还仔细调整了蝴蝶刀的位置,从一失手就容易扎偏的颈部转到锁骨上方,他知道,以特定的角度扎进这个地方,不致命,却能让人瞬间失声,失去行动能力。   “我与您无冤无仇,是真的不想伤您。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有来过,大家都轻松。”他瞥一眼近在咫尺的套房,把陆靖言反压到墙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走廊上的摄像头,远远看去就如两个等不及回房的亲密爱人,谁也不知在这看似交颈的动作里隐藏着怎样的刀光。   “至于您担心的事,”他极轻极快地笑了一声,面上犹如掠过一片寒霜,“您放心,我不会让罗承碰我的。”   他愈发凑近,声音低沉如塞壬,是陆靖言从没见过的样子,危险又迷人,和往日里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判若两人:“您高抬贵手,若是我能活着回来,我会报答您的。”   他说得客气,手上却更往前送了半寸,锋利的刀尖在颈间压出一个极其危险的凹陷,再深一分就要见血。两人心知肚明,这日陆靖言能否全身而退,就只在他一念之间。   “好啊,”陆靖言神色不动,表现得相当识时务,“你把刀拿开,我只当没见过你。”   “不愧是陆总。”林清回不疑有他,松了口气,轻轻一笑。他深知这些大老板最惜命不过,不会因为一时意气以身犯险。陆靖言八成在想回去以后怎么收拾他,但今晚以后,这些就都不重要了。   可就在他刚刚松懈的一瞬,一股无可抗衡的力道拧住他的手腕,狠狠别向一边。他听到自己的腕骨传来一声脆响,剧痛传来,他手上顿时失了力气,蝴蝶刀坠落在地,厚厚的地毯吸收了一切和地毯撞击产生的声音,一切发生的悄无声息。   太过剧烈的痛让林清回脸色煞白,他咬紧牙关才忍住惨叫,胸膛剧烈起伏,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飞快浸湿了他鬓边的头发,让他看起来狼狈极了。他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已呈不自然的弯折。   陆靖言竟是生生将他的腕骨拧脱了臼。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疼得忍不住弓起身子的林清回:“现在,你告诉我,关不关我的事?” 第59章 59、只杀他,不杀你   林清回被陆靖言拽进最近的卫生间隔间。   其他人都在宴会厅赴宴,走廊上空无一人,没人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陆靖言的手劲大得惊人,即使林清回不顾手伤拼命挣扎,仍是毫无还手之力,被拖进隔间后直接掼在了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   后腰狠狠撞上马桶,疼得他再次蜷缩起来,粗重的喘息回荡在狭窄的空间中,仿佛带着铁锈的味道。   “陆总——”林清回一时站不起来,只得匍匐在地上,完好的那只手撑着地,艰难地抬起头来:“你放我走,我日后一定会给你一个解释。”   他眼前一片血色,却不是出于周身剧痛,而是对于希望即将破灭的绝望。他计划好了一切,却唯独漏算了陆靖言这个变数,现在他被关在这里,罗承却随时都有可能回房。若是他今夜无法与他相会,很难想象日后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他无法接受,他盼望了数年的好机会,竟然会这样眼睁睁的错过。   “求求你……”他大大睁着眼睛,死死望向陆靖言:“让我走吧。”   陆靖言心中浮起一丝异样。寻常敢偷吃的孩子若是被抓了现行,必然都上赶着讨好求饶,绝没有像林清回这样一门心思还只想着赴约的。他这样行事,倒是让他信了三分他不是要攀罗承的高枝。   但排除掉这个可能之外,剩下的猜测更令人感到不安,他不由想起林清回不知从哪磨出来的蝴蝶刀。那不是寻常人会用的东西,普通拿来耍帅的小孩更玩不了这么好。他注意到林清回拿刀的手势极其娴熟,一看就是经过了大量的练习才会有的肌肉记忆。   但一个艺术学校的孩子,无缘无故地,拿一把刀进罗承的房间,他想干什么?   他还能干什么?   本来想着只是把人抓来吓唬吓唬的陆靖言心中一沉,知道自己这是真的不能放走他了。   他一边紧盯着林清回,一边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秦逸,你上来一趟,东边的卫生间。”   他刚挂掉电话,地上的林清回突然动了。   他不知积攒了多久的力气,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手肘狠狠向陆靖言腹部袭去。   陆靖言却比他想象的反应还快,侧身躲过后一拉他的断手,按着他一拧一折,将他两只手牢牢扣在一起,同时脚下一绊,叫他狠狠跪倒在地,膝盖撞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一声可怕的闷响。   “老实点!”陆靖言低喝,手下的人挣扎得厉害,他不得不扯下自己的领带将他的手牢牢捆住,才敢松手站起身来。   林清回委顿在地,剧烈地喘息着,眼角通红。他不得不承认,他今天是不可能出去这个隔间了,与仇人不过咫尺之隔,他却无法再进一步。   他此时无比后悔,何必非要求个周全,若是方才他在与罗承第一次见面时就贸然发难,未必不能得手。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无力回天的境地。   陆靖言看着他这副样子,深深拧起眉头:“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林清回咬牙道。或许是疼痛作祟,他声音里都掺着血的味道,浑然不似平日里那副温声细语的样子,看起来竟似换了个人。   但莫名的,陆靖言就是知道,虽然他平时的伪装天衣无缝,但眼下这个带着血腥气的少年,才是林清回本来的样子。   秦逸来得很快,林清回还没缓过来,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隔间里的场景让秦逸顿了顿,才站在门外问道:“陆总,怎么处理?”   “先带回车里吧,”陆靖言捏了捏眉心,深深看了林清回一眼,侧身让开路,“看好他,别让他跑了。”   “明白。”秦逸颔首,进去拉起林清回,熟练地将他半拖半扛起来,若是有旁人撞见,也只会以为他是在照顾醉酒的朋友。   “等一下。”他刚刚走出门,陆靖言突然叫住了他。   他指尖一挑,从林清回颈间勾出他的领带,摘了下来。   他的领带还在某人的手上,只得退而求其次,换一条用了。   秦逸见他没别的吩咐,就带着林清回下了楼,陆靖言则重新打理好自己,衣冠楚楚地走出卫生间。   明亮的走廊上,一点光芒突然闪过他的眼角,像是什么金属的反光。他侧头看去,发现那是林清回的蝴蝶刀,老式刀具静静躺在华贵的地毯上,和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看着那被人摩挲到无比光滑的刀柄和略显朴素的制艺,鬼使神差的,弯腰将它拾了起来。   这不是小孩子玩的玩具,或许,凭借这把刀,他能问出他想要的东西。   晚宴已经开始了,褚总的位置在陆靖言旁边,见他进来就是一挑眉。   “做什么坏事去了?”她调笑道,指了指他的领带,“你家小朋友呢?”   陆靖言无奈,他总不能和人说他刚和自己的小情人打了一架,只得摇了摇头,默认了她的猜测,“让他先回去休息了。”   “啧啧,人家好不容易来玩一趟,陆总,你做个人吧。”褚总煞有介事地感叹道。   陆靖言苦笑,他就是太做人了,不然把林清回直接丢出去,谁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菜品一道接着一道,桌上的话题也从无关紧要的桃色话题迁移到了最近的股市,陆靖言面上与众人聊得热烈,吃到一道干煎菌菇的时候,心中则闪过一丝念头:这道菜,林清回会喜欢。   但林清回不饿。   他蜷缩在车子后座上,额头抵着真皮座椅,拼命想着逃走的办法。   秦逸刚开车门的时候稍稍放松了对他的管制,他确实趁机逃出了几步,可很快就被抓了回来。再被关到车里时四周车窗都牢牢锁住,他就彻底没了办法。   他试过对秦逸威逼利诱,也试过通过砸车逼秦逸不得不放他下去,可唯一带来的后果就是,秦逸再次把他绑了起来。陆靖言的领带已经被摘下来了,他当时绑得太紧,秦逸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了血液不通的症状,为防时间太久把人绑坏了,他特意换了一个绑法。   林清回的双手被缚在胸前,脚腕也被同样的绳子牢牢捆住,虽然不是紧的喘不上气来,也绝对挣脱不开——他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商务车里会有麻绳这种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陆靖言终于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疼到麻木。也挣扎到完全没有了力气。随着车门被打开,他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就重新垂下眼帘。   “陆总,去哪?”秦逸问道。   “回碧山。”陆靖言长出一口气,公寓人多口杂,在没确定林清回的危险性之前他也不敢带他回老宅,也就去碧山还方便一些。   商务车车身宽大,陆靖言坐在林清回身边,拨开他凌乱的头发,看着他的眼睛:“现在可以说了吗?”   林清回试着扭头,可是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开,索性闭上了眼。   一路无话,林清回也再没有试图挣脱的举动,陆靖言几乎要以为他睡着了,可每每看向他时,都能看到他大睁着双眼,愣愣地出神,眸子里虽然没泪,其中的痛苦却比泪水更为深重。   这绝不是普通欢场的孩子能有的眼神,陆靖言心中一动,突然问道:“你和他有仇?”   “不共戴天。”林清回咬牙。   “他对你做了什么?”   林清回不说话了。   之后不管陆靖言再怎样问他,他都不发一语,像是灵魂已经游离在外,只在车中留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秦逸把林清回扶进陆靖言的房子就告了辞。空荡荡的客厅里顿时只剩两人,巨大的沉默萦绕在二者之间,沉闷得如有形质。   陆靖言向林清回伸出手:“手给我。”   林清回抬眼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把捆在一起的两只手伸了过去。   “如果我现在放了你,你会怎么做?”陆靖言一圈圈解着他手上的束缚,随口问道。   “你会放我吗?”林清回冷哼一声。   “说不定你像以前一样装装样子,我就心软了。”陆靖言抚过他腕间青紫的瘀痕,没有错过他话音里的轻颤。   “你和罗承究竟是什么关系?”他突然问道。   “我……啊!!”   只听一声脆响,脱臼的手被再次接了回来,林清回毫无防备,新生的剧痛像在他神经上泼了一捧热油,激的他猛地仰起脖颈,他拼命喘息着,冷汗再次浸透了衬衫。   “你想杀他?”陆靖言问道。   林清回喘息着点了点头:“只杀他,不杀你。”   陆靖言心中一惊,他只是先把最危险的猜测抛出来诈他一下,却没想到林清回居然真是想的。   “你为什么要杀他?”他皱眉。   “因为他该死。”   至于为什么罗承该死,林清回却怎么都不肯说了。   可法治社会,杀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这件事要是闹大了,莫说林清回跑不掉,陆靖言自己也要背上一个买凶杀人的名头。   业界皆知他与罗承关系最差,瓜田李下,他想洗也洗不清。   “你给我老实待着。”他沉声吩咐。   “晚了,”林清回勾了勾唇角,“罗承已经见到了我,我总能联系上他的。”   他形容狼狈,衣衫凌乱,腕上一圈青紫肿得吓人,眼尾还泛着红,面上毫无一丝血色,可他说话时的笃定态度,却莫名让人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到。   “只要你不杀我,我一定能杀了他。” 第60章 60、他是个疯子   陆靖言感觉有点头疼。   他为防林清回铸成大错,强行把他抓了回来,可怎么处置他却成了大问题。   夜已深了,他不可能不眠不休地盯着他,也不能真把人绑起来放一晚,盯了他半晌,最终决定先把他锁到卧室里。   他不顾林清回的挣扎,强行把他推进房间,关门落锁一气呵成。在厚重门板的隔离下,林清回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   “陆靖言,你放我出去!”屋里传来沉闷的撞击声,门板微微晃动,似乎有人在大力撞击,但显然,这点力道对于实木门板来说无异于蚍蜉撼树。   陆靖言把房门钥匙随手扔在茶几上,捏了捏眉心。折腾这一晚,他是真的累了。   房间里的声音没有减弱的趋势,但碧山的门也不是寻常人能撞开的,陆靖言索性把这件事暂时搁置一旁,自去洗漱安置。   入睡之前,他想,或许得让秦逸过来几天。   客房与主卧之间隔着客厅与厚重的门板,林清回的声音已经十分微弱,陆靖言却在半夜猛然惊醒。   他似乎听到了一声闷响,却无从分辨声音来自何处,心里总是不安生,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去隔壁看一眼。   很快,他就庆幸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   林清回显然还没睡,客卧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陆靖言打开门,就见林清回正挤在向外侧开窗的窗户里,大半个人都在窗外,似乎只要再努把力就能出去了。   可他们是十五楼!   陆靖言肝胆俱裂,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拽住他:“不要命了!你干什么!”   “我要出去!”林清回不甘示弱的瞪着他。   “你这是找死!”   “我挂了窗帘。”   “这窗帘还没你命长!”陆靖言再想不到这人平时看着斯文乖巧,原来全部都是假象,这人骨子里根本就是个疯子。   他死死拽着林清回不敢撒手,硬生生将他拉回屋内,立刻关好了窗。   “我死不了,”林清回理直气壮,“我扔东西试过了,下面很近就是空调外机,我可以敲别人家窗户。”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失手了怎么办?”陆靖言没好气的说。   “我不会失手,”林清回表情倔强,“我不会死在罗承前面。”   这人简直油盐不进。陆靖言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都说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但他这些年位居高位,身边围着的都是人精,一个比一个懂得眉眼高低,就连面前这位,四个小时前也是最会察言观色的,谁知他倔起来,连天都要同个窟窿。   眼看林清回一脸的“你走了我就要继续跳”,陆靖言突然拿出一样东西。   老式的蝴蝶刀静静躺在他手心,每一处细节都无比熟悉。林清回瞳孔周骤缩,伸手就要夺,却被陆靖言一侧身躲了过去,刀身在他指尖一转,又被收了回去。   “你很看重这个。”陆靖言笃定道。   林清回没有反驳,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的手,好像随时准备着再抢一次。   “你安分一晚,就还给你。”陆靖言道。   “那明天能放我走吗?”林清回立刻抬起头来看他。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林清回咬牙,沉默不语。   陆靖言也懒得和他耗,把门窗重新锁好就回了房。   他给秦逸发了消息,次日他直接去了公司,秦逸则听他的吩咐留在碧山看着林清回。   要关一个人容易,想审一个人也不难。可要是不能受伤也不能上刑,这一切的难度就陡然变大了。   秦逸守了林清回两天,两天下来,只觉身心俱疲。   林清回见他的第一面就打了上来。但他在部队时就年年蝉联第一,退伍后跟着陆靖言,功夫一直没落下,身手绝不是这种街头水平能比,几招之内就把林清回按到了地上。   可林清回就像是不会累似的,稍微歇过来就又来挑衅,秦逸按倒他两三回,直到第四次动了真火险些当真伤了他,才明白过来林清回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疯子竟是想借去医院的机会溜走。   可他手劲极大,若是想在他手下得到必须去医院的伤,是个人都要没半条命,也不知林清回是困兽犹斗还是根本不怕死,竟然全不在意。   但他是老板亲自交代要看好的人,秦逸生怕哪次错手伤了他,便只能将他再次绑了起来。   但一个大活人总是要吃饭方便,能限制行为能力的捆法时间久了也会造成血脉不畅,必须定时松绑缓解。这种时候林清回总会再次抓住机会,就又是一轮新的较量。   而且两天下来,林清回硬是没说一个字。   秦逸也不只是干看着他,他的审讯是科班出身,讲究的就是一个攻心为上。可这些天他什么办法都试过了,竟完全撬不开林清回的嘴。   “陆总,”他无奈的跟陆靖言交代,“真想问的话,就得上手段了。”   陆靖言沉吟片刻,还是否决了这个提议。   “还有,”秦逸顿了一顿,才道,“碧山毕竟是个小区,清少最近闹得动静不小,已经引起了一些关注,您看……”   他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林清回显然已经不再适合被关在这里了。他虽没有明说,陆靖言也明白他的意思,他本没有必要蹚林清回这趟浑水,谁都不想枕边的小情人突然变成杀人犯,常人遇到这种事都会选择远远避开,可他却不知怎么了,偏偏不想放手。   他沉思片刻,吩咐道:“你替我去做一件事。”   秦逸听过他的吩咐就离开了,陆靖言接了一杯水,打开卧室房门。   林清回依然被绑着,他双手被束在身后,双脚脚腕也被捆在一起,整个人只能微微蜷缩着侧躺在床上。略长的额发遮住他的眼睛,陆靖言看不清他的神情,甚至不知他此时是睡是醒。   “原来陆总也是说话不算话的小人。”林清回嗓音微哑,但显然还是清醒的,按照秦逸的说法,这两日加起来他恐怕也只睡了不到八个小时,真不知该说他毅力惊人,还是个超绝犟种。   陆靖言把水放在床头,拿出那把蝴蝶刀。   他当然不会轻易把这东西给出去。他知道,只要这把刀回到主人手里,就必然会见血。以林清回现在的精神状态,捅自己一刀换来去医院的事他不是干不出来,到时候才是更麻烦。   “这刀不适合杀人。”陆靖言慢慢把刀展开,握住刀柄。   他并不会用这个,这种低效的道具仿佛只出现在上个世纪的电影里,在遇到林清回之前,他从没想过居然有人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但林清回把这把蝴蝶刀保护的很好。   刀身上的漆已经掉光了,但刀柄的开合还是很顺滑,刀刃更是十分锋利,没有一个缺口。   冰凉的刀尖抵住林清回的咽喉,像是对不久之前某事的回文,陆靖言同样微微使力压了下去:“你给我搞出了很大的麻烦。”   “陆总要杀了我吗?”林清回声音冷如冰霜。   “当然不。现代社会,我们尽量不使用那些野蛮的办法。”   陆靖言说是这么说,手中的刀却越过锁骨,更向下划去,尖锐的冰冷一路挑开衬衫扣子,印在赤裸的肌肤之上,仿佛一个口不对心的威胁。   林清回毫不畏惧地抬起头来,视线从凌乱的碎发之中望出来,直直看向陆靖言:“你不能继续关着我。”   被困住的这两天,他不停思索着破局之法,也不是全无所获:“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很快就会发现我失踪了,他们会帮我报警的。陆总,到时候怎么跟警察说,你不如现在想想。”   “不,他们不会。”陆靖言将刀收起放在一旁,为林清回理了理发丝。   他说的太过笃定,林清回背上突然窜起一股寒意。他一开始就是为了混进上流社会才接近陆靖言,怎么这会儿居然忘了,他们掌握的能量跟他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他突然有些怀疑,若是陆靖言要他消失,真的会有人注意到吗?   陆靖言当着他的面打了个电话:“陈校长,是,是我。”   林清回神色木然,闭上了眼。如果他猜的不错的话,这位陈校长就是他们院系最大的管理层。他只听陆靖言和陈校长寒暄了两句,随口扯了个理由说他要带一个学生出去采风,顺便请几天假,电话那头就一叠声地答应了下来。   他甚至没问学生的名字是什么,也没问去哪,好像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小事,完全不需要考虑一般。   林清回的心沉了下来。   陆靖言挂掉电话,冲他晃了晃手机,林清回冲他一呲牙。   “你先把刀还给我,我就不跑。”他闷闷地说。   “换个地方,我就还你。”陆靖言道。   次日,林清回才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这天下午,秦逸亲自开车带着他和陆靖言向郊外驶去,一路都是陌生的风景,高耸的水杉和悬铃木在路旁不断闪过,不知沿着盘山路开了多久,转过最后一个弯,林清回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第61章 61、旧事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庄园。   或者说,那更像是一个建筑群。林清回本以为陆靖言是要把他关到山里的度假别墅,一路上都在留心道路走向。现在不是旅游旺季,轻易不会有人进山,山野深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被人发现。   不论是秘密囚禁,还是杀人抛尸,山里都是最好的地方。   随着山路蜿蜒前行,他一颗心越提越高,可看眼前这个山庄,事情却似乎并非他想的那样。   这并不是他以为的度假区,恰恰相反,所有的建筑都以一种特殊的韵律感结合在一起,教人一望即知,这一大片地方,其实归属于同一个主人。   而房子的主人此刻就坐在他身边。   轿车绕过门口的花坛和水池,最终在主建筑前停了下来,一个看起来五十来岁的男子站在台阶下,躬身为他们打开车门。   “陆总,你回来了。”   陆靖言点点头:“何叔,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何叔点点头,视线落在林清回身上,含着一缕不动声色地打量,“就是他?”   “是他。”陆靖言颔首。   “请跟我来吧。”何叔对林清回说道,主动在前引路。   秦逸就在身后,林清回心知此时自己想跑也晚了,只得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   他们一路行过宽敞的门房和会客厅,拐过几个弯,就向下走去。   何叔最终停留在地下二层的一个房间前:“时间仓促,准备得不充分,清少多包涵。”   林清回本能觉得不对,这位何叔像是这座庄园的管家,虽然一直客客气气的,但就算他见识再浅,也知道没有客人来了先往地下室带的道理,陆靖言到底在搞些什么?   他心生警惕,下意识就要跑,却被秦逸一把抓回来,直接推到了房间里。   下一秒,厚重的铁门在他面前关上,秦逸的声音模糊地传进来:“陆总的意思,请清少在这里先住一段时间。桌上有药酒,清少记得用,一日三餐会有人送来,有任何想要的,都可以通过床头的对讲机联系我。”   “你什么意思?!放我出去!”林清回扑到门上,方才那匆匆一瞥已经足够他大致看清了这个房间的构造。这是一整个完备的套间,有一切生活所需,这背后的暗示让他不寒而栗。   他本以为陆靖言只是要管他几天禁闭,虽然难熬,但总能熬过去,但如今看来,这个房间足够任何人长长久久的住下去,陆靖言究竟要关他多久?   可惜外面再没传来回答,不知是秦逸不想理他,还是根本已经走远了。他狠狠地撞了几次门,可那特殊加固的门纹丝不动,反而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最后一次撞到门上,他再支撑不住,脚下一软就跌坐在地上。   就算他再怎样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找罗承复仇的计划彻底泡汤了。   讽刺的是,打乱他的计划的罪魁祸首,正是促成他计划的人。   这一切简直荒谬,林清回蜷缩着坐在地上,将头埋进手间,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陆靖言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进了地下室。   林清回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走进来,一动不动。   这实在是有些新奇的体验,陆靖言看着他那张明明已经十分熟悉,此时却有几分陌生的脸,心中一动。   往日里林清回是最懂事的,有他在的地方,所有东西都会被照顾的十分到位,可以说陆靖言一抬手他就知道该呈酒还是斟茶,殷勤周到的让人不可能不喜欢他。加之他看起来还十分温顺听话,又知情识趣不争不抢,陆靖言才百花丛中过,才最终留下了他。   可比起记忆里那个完美的小情人,陆靖言莫名觉得,眼前这个眼神阴郁的少年或许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他微微叹了口气,放下食盘:“你得吃点东西。”   林清回不说话,只是向他伸出手。   他本来就瘦,折腾这几天下来,体重更是剧降,平日里穿着正合适的衬衣挂在他身上显得松松垮垮,连手指都似比往常瘦了一圈,骨节分明。腕上还烙着青肿的绑痕,摊开的掌心苍白如纸,像是寒风中一片伶仃落叶。   陆靖言遵守诺言,将那把蝴蝶刀还给了他。   林清回默不作声地收拢手指,将那把刀死死握在掌心。   “你和罗承有什么仇?”陆靖言坐在他身边。   林清回避而不谈,声音嘶哑,反问道:“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他直直看向陆靖言:“我能保证,无论罗承和我谁生谁死,都不会牵扯到你。陆总,听说你和罗承关系并不好,你抬抬手,大家都方便。”   他言辞恳切,陆靖言却丝毫不为所动,也不用所谓罗承死了警察必然会怀疑他的论调敷衍塞责,与林清回对视片刻,以指代唇,轻轻抚过他精致的眉眼。   他无法欺骗自己,他最近所有昏了头的行为,根本不是出于自保,而是单纯的想要留住林清回。   这孩子根本没做行刺之后的预案。想来根本是打着一换一的准备,但他却不能接受这个后果,他想要留住他。   林清回却似误解了他的意思。他握紧刀柄,蓦地粲然一笑。   这一笑色若春花,眉宇间沉郁之气顿时消散殆尽。他抬起一只手摸到领口,飞快的解开扣子,转瞬之间,身上那件衬衣就被他脱了下来。   苍白的肌肤渐次裸露,林清回捉着陆靖言的手,放到他床笫间最喜欢把玩的地方,肌肤相触的一瞬,无数个夜晚的回忆汹涌而来,两人都不由轻轻一颤。   “我随陆总玩,只求陆总尽兴后,给我留条命,好不好?”   他挑着唇笑,像是无论受到何种对待都甘之如饴,整个空间的气氛都因为他这一句话变得暧昧起来。   被横眉冷对数日,乍然见到这样一个笑,陆靖言也不免恍然。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为林清回重新掩好衣襟。   他握了握林清回冰凉的手:“在这个房间,我不动你。”   林清回一顿,侧过头去。笑容如潮水般自他面上一寸寸褪去,犹如枯水期的静潭,所有伪装都被水流带走,池水落下,只剩下峥嵘而粗粝的池底碎石。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这把刀到底为什么这么重要。”陆靖言声音低沉和缓,做足了诚意。   沉默半晌,林清回声音嘶哑:“这是我父亲的遗物。”   陆靖言眉心一跳,他虽猜到林清回与罗承必有血仇,但亲耳听他说起,仍觉十分不忍。   “罗承对你做了什么?”   “我说了,你就放我走?”林清回反问,勾起一个冷笑。   陆靖言摇摇头:“我不能看你去送死,但或许,我能帮上你的忙。”   林清回猛地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先跟我说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林清回警惕地看着他:“你当真不会去向罗承告密?”   陆靖言失笑,这才知道林清回为什么一直都咬死了不肯说,他突然不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是什么形象了。   “我不在乎罗承的死活,”他坦诚道,“但他不值得你一条命。”   许是太久没有接受过这样直白的好意,林清回浑身一震,侧过头避开陆靖言的视线,局促地拢了拢衣襟。   寂静在房间中安然流淌,却少了许多一开始的剑拔弩张,林清回低哑的声音响起,讲述了一个很多年前的故事。   他确实不是什么特殊身份的人,他的出身十分平凡,大半个童年都在他出生的那个小县城生活。家中父母恩爱,长辈慈睦,还经营着一家当地最红火的ktv,彼时在那个没有秘密的县城,谁提起林家都要欣羡一句。   可也正是那如日中天的生意给他们惹了祸。十年前的治安远没有现在好,越偏远的地方越混乱,混乱滋生野蛮的权力积累,几乎每个地方都有说一不二的地头蛇。   而罗承,就是他们那里最不能惹的一个存在。   一开始他只是不定时地派人来打秋风,但眼看林家客似云来,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大,要走的份额越来越多。林家知他势大,本着和气生财的想法都忍了下来,可谁知一次又一次的退让反而助长了他残忍的野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自己来店里了。林清回有时候会被父母带去店里玩,次数多了,就免不了会碰上他。即使到了现在,他仍忘不了罗承当时的样子。   在幼童的记忆里,年轻许多也还没有发福的罗承穿着当时最时兴的西服,皮鞋晶亮,打量ktv里每一处装潢的眼神都像是在看自己的财产,眼睛里的贪婪与恶意让他反感又害怕。   而这份害怕终究在一个冬日成了真。   那天店里来了一群闹事的混混,事态迅速升级,警察最终带走了数十人,店里被砸的一片狼藉,光是赔偿客人的医药费就是一笔巨款。   林清回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爷爷奶奶家过寒假,两位老人气得面色铁青,他还记得是母亲费力安抚住一家老小,几日之后才瞒着老人带他去接父亲回家。   但他们只带回父亲受尽折磨的遗体,爷爷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一口气没上来就跟着去了,奶奶接连失子丧夫,就算为了他这个小孙子拼命支撑,也只多熬了几天而已。   之后发生的一切在记忆里都不甚清晰,他只记得一场又一场的丧事,整个世界都变得雪白,大人们的脸上忧心忡忡。突然之间,他失去了所有亲人,在一个无比寒冷的深夜,母亲带着他坐上一趟向南的卧铺,而直到她死在那座陌生的南部小城,都再没能回家。 第62章 62、急性胃炎   林清回的叙述十分简短,省略了大量的细节,三言两语间就是一整个家庭的倾覆,所有的血泪都被他埋藏在压抑的语调之下,让人不忍卒闻。   陆靖言顿了顿,才轻声问道:“你母亲……”   “也……”林清回张了张嘴,却怎么都吐不出那个字,只得摇了摇头。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头侧到一边去,不说话了。   陆靖言这才知道他那骨子混不吝的劲是哪来的,他失去的太多,遇事只能把自己压上赌桌,变成最后的筹码。   他沉思半晌,突然问道:“你有证据吗?”   “什么?”林清回一时茫然,下意识嗤笑,“你不信我,又何必非要问我。”   陆靖言摇摇头,耐心道:“我的意思是,你有能证明他罪状的证据吗?”   林清回顿时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我就想干什么。”   “我和他有仇,你也有吗。”林清回明显不信他。   “他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陆靖言只是这么说,“你可以选择把证据给我,我帮你把他送进监狱,或者你就在这里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对你失去兴趣。”   这几乎是一个不用思考的选择,但林清回却迟迟不敢答应,他拥有的不多,每一样都格外宝贵。他太怕自己一时不慎轻信他人,反而失去最后的希望。   陆靖言站起身来,并不逼他立刻下结论:“你好好想想,我会再来。”   林清回下意识随着他站起身来,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想要什么?”   “你……”他咬了咬唇,声音染上一丝慌乱,“你为什么帮我?”   陆靖言微微一笑:“就当是我喜欢你吧。”   他在林清回额上轻轻印下一个毫无情欲意味的亲吻:“我要是帮你,你怎么谢我?”   “只要他死,”林清回定定地看着他,眸子里犹如燃着一团永不熄灭的暗火,“只要他死,我就是你的。”   陆靖言第二次来是在三天后。   这三天时间里,林清回反复琢磨,终于想明白一个事实:他手上的证据其实对他来说根本没用。那些在当时都不能定罪的东西,到了现在最多也不过是能证明确实有一些事情发生过。而他从始至终都是要罗承死,定不定罪都不重要。   所以,他完全可以把那份证据交出去,就算陆靖言只是诓骗他,他也损失不了什么,还能借此让陆靖言对他降低警惕;而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去监狱里找人,总比大海捞针来得强。   于是这天陆靖言看到的少年就冷静了许多,他端着的坐在桌边,不等他问就主动说道:“在我衣柜的最里面,有一个黑色的书包,所有东西都在那里了。”   陆靖言却一时没有接话。短短三天时间,林清回似乎更瘦了些,白衬衫晃晃荡荡的挂在身上,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是心底的恨意支撑着。片刻前何叔的话回荡在他耳边:清少不肯吃饭。   他坐在林清回身边:“为什么不吃东西?”   林清回一愣:“没有啊。”   他歪着头努力想了想,才道:“我就是……吃得有点少?”   “我不饿,没事的。”他不在意地挥挥手,专注地看着陆靖言:“我只有我父亲的尸检报告,和当年罗承强买我家KTV的合同,这些够吗?”   “会有用的。”陆靖言点点头。   “那就好。”林清回心中一松,一抹笑意划过他脸庞,自从他不再装样子以来,这还是他露出的第一个笑。   陆靖言的心情不由也在这个转瞬即逝的笑容下好了起来。他不会跟林清回说,那些证据其实很难作数,时间太长,变故太多,要想把罗承送进去,经济犯罪比刑事犯罪更容易判刑。   而且,他其实也没那么想要罗承手里的东西。且不提扳倒罗承需要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他最近的资金链也并没有宽裕到可以鲸吞罗承的大部分遗产。他无法对自己否认,之所以鬼迷心窍地抛出那个提议,不过就是为了这一抹微笑。   “你想出去吗?”他问道。   “我可以吗?”林清回眼前一亮,他当然想,这个房间虽然水电网俱全,静音排风扇也保证了空气的流通,但他仍是被关得快疯了。   陆靖言没有搜他的身,所以他也不会知道,他其实还留着罗承的名片,这三天来,他费尽心思才联系上他,只要他能出去,不用等陆靖言,他自己就能结果了他。   “你可以在老宅里逛逛,”陆靖言盯着他的眼睛,“只要你能保证,你不会偷跑出去。”   “我……”林清回迟疑了一瞬,他当然会跑,他等的就是这个可以跑掉的机会。   不需要更多言语,陆靖言明白了:“再等一等吧,我会让人去拿你的东西。还想要什么?”   “想要罗承的人头。”林清回心里的盘算被识破,怄气般侧过头去不看他,幽幽道。   陆靖言摇摇头,他就知道林清回不会就这样安分下来。不过要想接近罗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罗承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无论他当时有多想要林清回,多日吃不到嘴,也就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陆靖言来了又走,只留下一堆让人好好吃饭的叮嘱。林清回左耳进右耳出,仍是不饿就不吃,饿了懒得吃,实在饿得不行了才就着还没被收走的饭菜随便扒拉两口。   怕他无聊,陆靖言还给他准备了高配电脑,足够他用来打打游戏,但林清回却只把大量时间用在发呆上。   似乎只过去一瞬,又仿佛挨过了一整年,陆靖言终于松口肯放他出门了。   但他的活动范围也只扩大到整个老宅而已,连不远处的林子里都不允许去。   而他被放出来的原因也很简单:罗承去外省考察了。   林清回不是没动过偷偷下山的心思,但何叔特意派了一个佣人贴身跟着他,他几次都没找到机会,只得恨恨放弃。   阴差阳错的,他就这样在老宅住了下来。   平心而论,陆家老宅是个很好的地方。作为常住人口的管家何叔和营养师章姨都是很好说话的人,从没有因为他尴尬的身份而带出一丝鄙夷,反而像招待小辈一般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其他佣人也都只是闭嘴做事。何叔很会安排人,明明照顾这么大一座山庄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但他却很少看到佣人的身影,坐落在山中的庄园仿佛和这座山融为了一体,静谧又安闲。   但林清回却始终提不起心思去好好看看这个地方。   除却前几日何叔带他参观了整个山庄外,他几乎足不出户。他越来越焦躁,想知道陆靖言所谓的帮他究竟进展到了哪一步,除此之外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   陆靖言约莫一周回来看他一两回,在他回来的第一晚,林清回就跟着他回了主卧。   他太想知道外界的消息了,但被关在这里,他能依靠的只有一个人。   陆靖言到底不是柳下惠,他的承诺也只在那间地下室有效,在那个情热的晚上,林清回多日以来第一次放空了大脑。有那么一瞬,他紧紧搂着身上的人,什么都不想,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一个又一个吻堵住自己即将出口的呻吟与尖叫。   但他想要的事终究没有那么简单,每一次或明或暗的询问,陆靖言给出的回答都是一句话:“再等等。”   林清回觉得自己等不了了。   他开始怀疑陆靖言根本是在骗他,有时半夜从噩梦中惊醒,他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的食欲越来越不规律,大多数时候他什么都吃不下,哪怕是陪陆靖言一同用餐,一碗白粥也能让他喝上半个小时,但有时候他又会觉得特别的饿,能吃掉他日常饭量两倍的食物。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罗承还没消息,他的身体先受不住了。   这天已经过了用餐的时间很久,林清回仍然没有下楼,佣人几次去叫都敲不开门,何叔怕他出事,亲自上了楼。   他用钥匙开了锁,就发现林清回蜷在床上,双目紧闭,额上沁出大滴汗水,枕边还有一片半干的暗红鲜血,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似乎已经昏了过去。   何叔登时大惊,顾不得陆靖言的吩咐,立刻亲自开车送他到了最近的医院。   陆靖言得知消息后立刻赶了回来,堪堪赶上检查结果出来。   医生拿着报告单皱眉:“谁是家属?”   “他父母不在这座城市,我是他学校的老师。”陆靖言面不改色道。   医生面色微缓,叹了口气:“急性胃炎引发的高烧,还不到手术的程度,挂两天水回去吃药就行。”   他摇摇头:“知道你们老师管大学生不容易,但该注意还是要注意一下,胃是最大的情绪器官,他才这么年轻就有这么严重的胃病,八成是压力太大,反映到身体上就是胃受不住了。饮食也要规律,不能不吃饭也不能暴饮暴食,幸好是今天发现送来得早,再晚几天,都要胃穿孔了。”   “是是。”陆靖言一一应承,又细细问过注意事项,才回了林清回的病房。   挂上水后,林清回终于缓缓醒来,他茫然地环视一周,视线落在刚进门的陆靖言身上:“我怎么了?”   或许是在病号服的衬托下,他的脸色显得愈加苍白,一张脸瘦成个巴掌大,让陆靖言顿时把一路想数落他的话都抛到了脑后。   医生说得对,他瘦成这样不是一朝一夕能熬出来的,而他就像是个睁眼的瞎子,日日相对,竟没发现端倪。   他把报告递给林清回,让他自己看:“急性胃炎伴胃出血,还在发烧,你真厉害啊林清回,这个医院你就非进不可吗。”   一路上的担忧与焦急在此刻一股脑爆发出来,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刺了他一句。   林清回缩了缩脖子,随手翻了几页报告就放在一边,乖乖低头认错。   “我错了。”   “错哪了?”   “错在……不该不吃饭。”   林清回紧接着可怜巴巴地说:“可是我真的不饿,硬吃也会吐出来。”   他自暴露本性后,鲜少再用这副面孔唬人,可陆靖言明知他是在装相,仍是毫无办法的吃他这一套。   他叹了口气:“输完今天的液体就回家吧,让章姨给你熬点粥,早跟你说过,你要做的事不是几天就能成的,你说说你……”   他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林清回的额头。   后者低下头去,刘海遮住表情,声音有些发闷:“我知道。”   拎着大包小包的药一起回家后,陆靖言请来了杜医生。倒不是信不过医院里的大夫,只不过他想仔细问问,心思重这种事,医学上有没有什么办法。   “可以食补,但是收效不大。”杜大夫细细把过脉,又看过医生开的药方,点了点头,嘱咐一定要按疗程吃完,才想了想道。   “不如养个宠物吧。”   陆靖言和林清回面面相觑,林清回喉结滚了一滚,硬生生把涌到嘴边的那句“不想喝苦药”咽了下去,变成一声短促的“啊”。   “猫猫狗狗都行,你照顾它的时候,它也会安慰你的。” 第63章 63、瓜子   得知家里要养宠物后,章姨第二天就带来了一堆照片。   “是我邻居家的金毛生的,”她兴致勃勃地和林清回介绍,“生太多养不下了,刚打满疫苗,保证都健健康康的才敢拿出来送人。”   那是一窝毛茸茸的小奶狗,都是浅浅的奶油色,鼻尖湿润,耳朵乖乖垂下来,几只小狗在一窝拱来拱去,光是看着就叫人心中一暖。   林清回拒绝的话因此卡在唇边,一时没有说出来。   “挺好,”陆靖言拍板定下来,“清回挑一只,请章姨帮忙带回来。”   “我不——”林清回立刻抬头看他。他连自己都不是很想养,更不要说要对另一只生物负责,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提不起任何心力。   “你挑一只,或者我帮你挑一只。”陆靖言把自己的手机塞到他眼皮子底下,就见和生活助理的对话框里,铺满了一屏各种赛级猫猫狗狗,每一只都毛色顺滑,眼神晶亮,美得不可方物,甚至其中还夹杂了一匹幼年矮脚马和几只宠物兔。林清回不小心翻到上面,才知生活助理大概是误解成了陆靖言自己想养宠物,把预算抬高了不止一档。   比起那些每一只看起来都比他的命还值钱的祖宗们,他突然觉得一只金毛幼崽或许也不是不能接受。   于是在陆靖言的强行推进和章姨的极力劝说下——“狗粮我来做嘛,你和它玩就好了”——次日午后,一只刚满三个月的金毛幼崽就被送到了老宅。   看着卸在前厅的诸多宠物用具,林清回确认了章姨那位邻居真是一位爱狗人士。一同送来的不光有狗狗最近吃的幼犬狗粮,还有它最近喜欢的玩具和专属牵引绳,最离谱的是居然还有几个成熟的向日葵花盘。   他不由抬眼看向章姨,想学习一下葵花籽和养育幼犬的必要关联性。   “哦,那是给你的,”章姨把小狗一把塞到他怀里,“正好他家老乡的亲戚送来了一些,就给你带了两个尝尝,少吃点对你的肠胃好。”   林清回无言以对,只得低下头去看怀里那一团热烘烘的小动物。   他当时被赶鸭子上架,觉得那一窝狗狗都没什么区别,就随手选了一只。可当真的摸到那柔软的毛发,他才觉得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心底有一块悄悄塌陷一角,变得柔软起来。   这只狗狗脾气好极了,躺在他怀里不吵也不闹,用湿润的鼻尖拱了拱他的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他。   在这样纯净的眼神下,林清回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在他不足二十年的人生中,让自己活下去就占据了他绝大多数人生议题,如今突然要他为另一个生命负责,他本能地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知道自己应该去找章姨问问,或者随便打开手机查一查,但长久以来精神上疲惫的惰性却让他僵立在原地,迟迟不能动弹。   而小狗什么都不知道,它只是眨了眨眼,伸出舌头舔了他一口,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   极其柔软的触感在肌肤上滑过,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远高于他的体温像一团小火炉栖息在他怀中,让他对这个小生命突然有了实感。   忙碌地布置了半天的章姨此时终于走过来,塞给他一个狗碗和一朵向日葵,给他指了个地方:“上花房玩去吧。”   老宅的花房是可调节的玻璃顶,冬日晴朗的时候日光暖洋洋地照进来,整个空间草木繁盛,温暖如春。   林清回找了个秋千,把狗和狗碗一起放下,就坐下来看着狗狗发呆。   小家伙或许也不饿,刚到陌生的环境,只四处嗅了嗅就回到碗前大吃起来。   林清回就一边看他吃一边自己从花盘上挑葵花籽。   新鲜的瓜子有一种草木的清香,吃多了也不觉得腻。他不知不觉吃掉一小把,拔出另一个的时候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而还不等他捡起来,狗狗一口就把那个瓜子也吞进了肚子里。   林清回愣了一下,立刻去掰它的嘴。可这倔狗一改片刻前乖巧可爱的样子,甩着头死活不肯张嘴。林清回怕他被瓜子皮伤到肠胃,几次尝试失败后,只好把他重新抱了出去。   陆靖言这天难得下班早,他回到老宅时夕阳还挂在天边,前一日说好的狗崽就躺在林清回怀里,而之前一直萎靡不振的少年这天也难得地主动迎了上来。   他微一挑眉,早知道抚慰犬有这么大效用,他该早点给林清回弄一只。   可林清回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唇角一沉。   “陆总,我得出去一趟。”   林清回见陆靖言回来就是眼前一亮。他查了半天资料,幼犬吃带皮瓜子非常容易损伤肠胃,他正急着带它去宠物医院,能做主让他出门的人就回来了。   陆靖言听他说完原委也没了脾气,只好带着他下了山。   时隔一月有余,不算住院那次,这还是林清回第一次踏出老宅。   城市嘈杂的人声透过车窗扑面而来,林清回抱着兴奋起来的幼犬望向窗外,却是一言不发。   山中不知年,回到城里他才发现,原来已经是冬天了,有心急的店家已经做起了节日布置,算算时间,学校也快放寒假了。   陆靖言看起来像是要把他关到年底,上学的事对他来说变得非常遥远。他对此说不上喜欢,但是仔细想一想,发现自己竟然也不想拒绝。   自从被迫放罗承的鸽子后,他一直在试图用那张名片与他联系。虽然他最终得到了一次对话的机会,但无论他说了多少好话,被关起来出不去的现实仍是让罗承很快就对他失去了兴趣,大半个月前罗承就删除了他,如今想要达成心愿,他只有依靠陆靖言一条路可走。   而他想做的事太过艰险,即使是现在他也不敢相信陆靖言真的会如他所说的那样帮他。他怕一转身陆靖言就把他的承诺忘了,或者所谓的承诺干脆根本就是缓兵之计,总要留在他身边才能稍稍安心。   不多时到了宠物医院,问病历时的第一个问题就让林清回犯了难。   “狗狗叫什么?”   林清回一时语塞,他刚和狗狗见面几个小时,哪里来得及取名字,他下意识看向陆靖言。   后者立刻摇摇头:“你是他爸,你来取。”   林清回一窒,虽然知道他这是要把这份责任硬扣在他头上,逼着他投入新的生活,可这个说法还是让他感到莫名别扭。   眼看医生看着他们二人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林清回只好说道:“刚抱回家来,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就先叫狗狗吧。”   “好的,”医生面不改色地在病历上打下狗狗两个字,“两位爸爸请在外面稍等,我们给狗狗做个检查,很快就能出结果。幼犬体检要做吗?”   陆靖言还是不说话,林清回只得点点头:“都做吧。”   这家宠物医院很会做生意,等待区放满了宠物用品。两人第一次养狗,见了什么都感觉可能会有用,连一直表现得好像对狗根本没兴趣的陆靖言都在导购的介绍下买了几包幼犬零食。两人一边选购一边学习幼犬养育知识,等检查终于做完,连飞盘都买了三种。   “狗狗没事,体检报告也都一切顺利。”医生嘱咐道,“但这种小心是对的,这次只是侥幸。平时还是不要给狗狗吃带皮的瓜子,还有煮熟的鸡骨,这都容易对它的肠胃造成影响。”   两人连连点头,林清回抱着狗和科普手册,陆靖言拎着东西,甚至还喊司机进来帮忙拿了一趟,才把所有东西都运回了车上。   而随着狗狗的渐渐长大,林清回才明白杜医生为什么要他养一只宠物。那天去医院只是一个开始,养育一只幼崽要操的心绝不只是吃饭散步而已。   他每天在天气最暖和的时候带狗狗去外面玩,因为听说这个时期的狗狗很容易得病,甚至很快学会了通过观察便便判断狗狗的健康情况。生活中的琐事因此多出几倍不止,几乎只是一晃眼的工夫,老宅里的佣人就越来越少了。这天他出门看到门外贴着的两行春联,才意识到竟然快过年了。   狗狗的名字也终于起好了,他们后来发现它居然是真的喜欢吃瓜子,甚至还无师自通了嗑瓜子的技能,干脆就给它起名叫了瓜子。   这天陆靖言回家过周末,透过玻璃窗看着林清回不知不觉展露的笑颜,微微勾了勾唇角。   “何叔,让人来给他量一套尺寸,”他突然吩咐道,“之后定的衣服,多送一个尺码过去。”   “好。”涵养极佳的管家眼神没有乱飘一下,眼角的纹路却悄然加深了三分。陆靖言自幼亲情淡薄,如今有了这样上心的人,他们都为他高兴。 第64章 64、你不开心   临近年尾,诸事繁杂,这天陆靖言刚结束一场东半球会议,勉强赶在十二点之前结束议程,一口咖啡还没喝完,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他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吩咐秘书二十分钟内不要让人打扰,接起电话。   一个听不出年纪的女声在电话那头响起。   “听说你多送了一套尺码去工作室,”那女声语带笑意,“有情况?”   “唔,”陆靖言在桌子轻敲两下,含糊过去,“麻烦吗?”   “不麻烦,正好最近有几个孩子休闲男装做得很有想法。”   女生声音欢快:“你的朋友多大年纪?亚洲人本就面嫩,我可要和她们好好吩咐一下。”   陆靖言不太确定:“十八……十九?”   “靖言,”电话那头的声音微微严肃起来,“你认识他的时候,他有没有成年?”   “当然,”陆靖言失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最好是,”电话那头的声音重新轻快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看你提到别人,可以为我介绍一下吗?”   陆靖言沉吟片刻:“以后吧。”   他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你在哪呢?”   “摩洛哥,最近要回一趟西班牙。对了,之前给你寄了几件礼物,回头让何叔记得收。”   “好。”陆靖言将电话换了个手,随手拨弄两下桌上的地球仪,试图找到她说的那个位置。   电话那头的声音愈发嘈杂起来,女声又和他匆匆聊了两句,就要挂断电话。   “Rena!”陆靖言叫住她:“你今年回来吗?”   “哎呀我都给忘了,这就要过年了?”女声十分诧异,旋即涌起一股懊恼:“回不去,这边有两个团的巡演都定好了——你明年有空来南欧吗?”   陆靖言摇摇头:“那你好好工作,注意休息。”   “我会的,你也是。不说了,要登机了。”   “再见。”陆靖言听着电话那头的一切嘈杂归于沉寂,挂掉电话。   而此时距离他的免打扰时间还有十分钟。   他一口气喝掉已经凉透的咖啡,给何叔打了个电话。   “何叔,今年也不用额外准备,没人回家过年。”   何叔明显低落的声音传过来:“夫人还是不回来吗?”   “她有她的工作,”陆靖言拿起笔,打开又一份合同,“我也有我的,今天我也不回去。”   何叔叹息一声应了下来。   自从养了狗,日子仿佛就过得快极了。日历像落叶一般流逝,转眼间,除夕就快到了。   何叔是装饰家居的一把好手,在他的指挥下,整个老宅的节日氛围日益浓厚起来,林清回却因此越发感到格格不入。   即使他与陆靖言之间的关系早已超出了他一开始的设想,他也不觉得他们已经亲近到了可以一起度过这个阖家团圆的节日。更不用说,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庆祝过这个节日了。   一想到要在这样一个有特殊意义的节日和陆靖言坐在一起,他就感到浑身不自在。说白了,他们不过是交易与利用的关系,何叔与章姨从未对他另眼相看是他们涵养好,他却从没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   但临近年末,陆靖言忙得厉害,终于等到他回来休息时,已经距离除夕不足三天了。林清回食不知味地陪他用过晚餐,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能不能出去住几天?”   陆靖言看他一眼,刚凑到嘴边的茶杯又放了下去。   “我保证不乱跑,”林清回忙补充道,“我就自己待着。”   陆靖言没有松口:“我们聊过这个话题了。”   “是……但是,这不是要过节了嘛……”林清回拿出他在会所时那股乖巧劲来,“您和家人过节,我戳在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这话说得再懂事没有了,陆靖言心底却窜起一股无名火。   “我没有——”他猛地打断自己,深吸一口气,“你打算去哪?”   “回学校吧,”林清回戲着他的神色,“如果公寓还能住的话,回公寓也行。”   “公寓能住,说了给你就是你的,”陆靖言浅呷一口热茶,“但你就留在这里,何叔会很高兴的。”   “可是——”   “没有可是。”陆靖言拿起平板处理工作,直接结束了对话。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林清回却实在不想留在老宅过年,这天帮何叔清点礼单的时候就带出了点意思来。   何叔叹了口气:“你就安心住下吧,这么多年来,难得家里有个年能热闹点。”   这话风听着不对,林清回物伤其类,饶是平日里再竭力避免干涉陆靖言的生活,仍是不由问了一句:“陆总的家人……?”   “大多数都在海外定居了,”何叔摇摇头,“别人也就算了,老陆总走得早,可夫人也年年不回来,一年到头,家里没个人气。”   他说着说着,语气里就带上点埋怨:“毕竟是亲母子,也不知她怎么就狠得下心。”   何叔此人行事就像是一本活的管家手册,林清回从没听他议论过半句雇主是非,一张嘴比蚌壳还紧。如今这样失言,还是头一回。   他说完也反应过来自己越了界,叹口气不说话了。林清回识趣地没有追问,只在心底隐隐留下个影子。   原来这世界上真有能抛得下自己孩子的母亲。   如果自己的母亲还活着……他不由得想,只要她活着,哪怕去全球旅行不见他,他也是无比乐意的。   而就在当天下午,他从章姨口中听到了故事的另一个碎片。   她一向把林清回当小辈看,大概是和杜医生通了气,时不时还指使他干点小活,与他说话就更无所顾忌起来。   “你别听老何瞎说,”她直白道,“虽然这样说不好,但要是我,我也不回来。”   她和林清回一同把晒在外面的干货收起来,在冬日难得的艳阳天里微微皱起眉:“那时候不像现在,还讲究联姻呢,夫人嫁过来的时候满心不愿意,可也没人问过她一句。”   “我那时候还是个普通厨子,夫人怀孕以后心情不好吃不下东西,眼看着人一天比一天瘦,我变着法的给她做饭,老陆总问都没问过一句。”   “幸好后来夫人抓到机会离开了,要不然……这个家里,谁关心她的死活呢。”   章姨絮絮叨叨地说着:“再说了,夫人好歹隔三岔五也会送礼物回来,家里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摆件,不全是她寄回来的。要我说,人能越活越年轻,才是活明白了呢。”   林清回静静听着,不时给她搭把手,并不多话,在不同的描述里,他仿佛看到一名野草一样的女子,她靠着自己的力量,在泥泞中长成了一只飞鸟。   多好啊,他望着地上的一处光斑出神,他的妈妈也一直想去外面看看,若非命运不公,她是否也能获得这样自由自在的机会呢?   一定会吧,他愣愣地想,听说,她是很会做生意的。   过年前的几天似乎过得格外快,仿佛只是陪瓜子跑了几圈,除夕就来了。章姨一天前就载着大包小包的年礼回了家,何叔打了一辈子光棍,平时虽然有几位红颜知己,过年时却都默契地不再联系,只他一个留在老宅过年。   陆靖言一直忙到除夕的下午才回家,与往常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给秦逸放了假,自己亲自开车回来的。   两人洗了狗又顺便洗了自己,何叔已经在桌上摆满定好的年夜饭。过年期间也不讲究分座,何叔难得上了一回桌,三人就着菜色,瓜子和章姨家新生的到底是个小孙子还是小孙女聊了半晌,也算打发了一顿团圆饭。   席间林清回留意到,陆靖言似乎几次看向手机,但从始至终,除却商务上的拜年信息,并没有人打进电话来。   这实在太像一个寻常夜晚,甚至比平时还要沉闷。入睡前陆靖言甚至还在处理工作邮件,林清回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鬼使神差的抚上他平直的唇角。   陆靖言打完最后一个句号,看向他:“怎么了?”   “你不开心。”林清回轻声道,他无瑕的侧脸在床头灯下犹如发着微光,逆着光的眼睛一片深沉的漆黑,像是能夺人心魄一般。   “你应该开心一点,”他喃喃道:“起码……”   陆靖言没有听他把话说完,将平板随手丢在一边,反身将林清回压在身下,眸底燃起一团暗火,声音低沉微哑:“那你来帮我开心起来。”   林清回顺着他的力道更深的躺进床里,双手揽上他的脖子,屈起膝盖向某个地方不轻不重地顶了两下,勾了勾唇角:“好啊。”   一夜狂风急雨,三更方歇,地上还残留着前夜吹落的枯枝,冬日暖阳就已经高高挂在了天边。   新的一年到了。   随着春节结束,时间仿佛被按下加速键,陆靖言解了林清回的禁足,放他回学校上课,只是为着方便,没课的时候要他干脆搬到碧山来。两人渐渐就在碧山住下,只在周末回老宅看看瓜子,林清回反而回去的更频繁些。陆靖言出差的时候,他常常坐半个下午的公交去老宅陪瓜子散步,然后在章姨的啰嗦里住上两天,才在开课之前赶回城里。   随着柳枝抽芽,迎春花次第开谢,踩着春天的尾巴,在最后一丝凉风中,陆靖言带来了好消息:罗承的案子终于判了。   以前的事情到底证据不足,最终把他送进监狱的,还是几笔经济犯罪。   但林清回已经很满足,得知消息那一瞬,他紧紧抱着陆靖言,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嘴里蹦出来,面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他一手在裤子口袋里死死握住那柄旧式折叠刀,声音激动地发颤:“他在哪所监狱?” 第65章 65、夏天结束了   陆靖言一贯知道林清回是懂得笑的,无论是逢迎讨好的笑容,还是高兴时勾起的唇角,总能让他的面容更明媚几分。   可见到他此时的笑容,他才意识到,此前所有看似愉快的表情,或许都不过只是他的伪装,只有此时才是他唯一真正开心的时刻。   看着他那仿佛连灵魂都要烧着的双眼,他心中忽地打了个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成一个问句:“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清回扬起一个笑:“去和故人叙叙旧,陆总不会这都要拦着我吧?”   叙旧?真让他去了,两个人能剩下半条命来都算老天仁慈。陆靖言心中忍不住叹一口气,微微推开他一点,看着他的眼睛:“你没有探视资格。”   “也不是非得探视才能看见他。”林清回小声咕哝。   “那我也可以给你保证,”陆靖言握住他的手腕,以不容拒绝的力度拉出他的手,将那把已经沾染了肌肤温度的蝴蝶刀握在自己掌中,“无论你闯出多大祸来,都一定不会和罗承进同一座监狱。”   林清回猛地抬起头来盯着他,看起来像是想要扑上来咬他一口:“你——”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陆靖言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过了这段时间,有的是人想他死。”   他在林清回额头一敲:“至于你,给我老实待着。”   最终让林清回安生下来的,是一小段监控画面。镜头里罗承一身灰扑扑的囚服,似乎瘦了不少,耷拉着一张脸,浑没有在外面时候的气派,看起来就像个普通落魄的中年男人。   让这样爱享受的人过监狱里的生活,只怕比杀了他还难受,林清回因此勉强听了陆靖言的话,当真不再闹事了。   陆靖言却像生怕他不够忙似的,没过几天就给他找来了朱蓉。   “听说你的同学不少已经出道了,”初夏的夜,他在碧山的餐桌上轻描淡写地道,“你也该找点事做。”   林清回近些日子恢复成了以前那副乖巧样子,闻言只点了点头,只当自己又多了一份兼职。   而直到第一次见到朱蓉他才知道,陆靖言究竟对朱蓉都吩咐了什么。   “第一,要看着你按时吃饭,不能影响健康;第二,不许影响你的课业。”朱蓉摊摊手:“除此之外,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这简直是近乎无限的自由,但林清回从没想过真正入行,哪怕有最好的经纪人大材小用的带他,他也不过是按部就班地接一些小工作。   心底深处,在他刻意忽视的角落,他宁愿把更多时间空出来用在老宅。   他喜欢那里繁盛的花园和茂密的树荫,也喜欢带着一天天长大的瓜子在山坡上散步。   更重要的是,比起那些毫无意义的在镜头下的争奇斗艳,他更喜欢和陆靖言窝在一起做点无聊的事。   在午后的晴空下,日光透过高耸的树冠在游泳池落下点点光斑。陆靖言亲自教他游泳,手臂紧贴手臂,温热的手掌覆住窄瘦的腰身,水滴从发梢甩到另一人眉角。水声总是不知不觉就大起来,或者干脆完全沉寂下去,只有让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回荡在高挑的天花板下。   很多次林清回浑身酸软地从游泳池走出来,都分不清到底是哪一项“运动”耗空了他全部的体力。   又一个学期不知不觉悄然流逝,学期末的朱蓉犹如一个严格的班主任,林清回在她的督促下拿了全A的好成绩,当天晚上就拿到了自己的奖励——那间小公寓彻底属于他了。   暑假里他有了更多空闲时间,在陆靖言的一时兴起之下,还教他玩了蝴蝶刀。   没有人玩这个能不受伤,做过处理的刀刃在指间划出清浅的伤口,林清回便俯身吻在那道伤处。这往往会演变成真正的接吻,一点微不可察的血腥气在唇齿间流转,挑拨着两人的神经。   他们一起带着瓜子在山林中探险,帮它打败阴险的松鼠和狡诈的树桩,然后在它的带领下共同分享同一泓清泉。   这个明媚的夏天就像是一场盛大的幻梦,在一浪高似一浪的蝉鸣声中,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而他却渐渐不满足,他越来越频繁地在梦中惊醒,家人的面孔在他脑海深处盘桓。他开始失去耐心,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提醒陆靖言他所答应的事情,甚至是在床笫之间。   尤其是在床笫之间。   有时候他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真的有这么急切,还是只是心底的愧疚感作祟,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段无比美好的时光。   第一次见到陆靖言露出压抑着不耐烦的表情时,他虽然立刻住了口,心底却悄悄松了口气,仿佛这样才是回了正轨。   似乎在他的潜意识里,从没有什么好事是长久的,现在这样,才是他所熟悉的正常。   而随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催促,陆靖言也越来越少回老宅。直到他正式开始大二学年的学习,事情终于向着必然的深渊滑落。   那时他正在碧山写论文,已经很晚了,陆靖言还是没有回来,同学群里倒是热闹得很。   他点进去看了一会儿,才看明白原来是有同学托关系混进了一场晚宴,第一次进入这种场合的人兴奋坏了,在群里发了无数张照片。而就在其中一张照片的背景里,他发现了一个无比眼熟的身影。   那是陆靖言。   而在他身边,甚至可以说是在他怀里,赫然是另一道陌生的身影。   这一晚,林清回通宵写了一夜的论文,直到天光大亮,房子的主人都没有回来。   窗外刮了一夜的秋风,没来得及清扫的路上堆满夏日的树叶,那些叶子甚至算不上枯黄,但是看到它们,林清回就知道,夏天结束了。   陆靖言过了两天才回来,换了一套风格明显不同的衣服,似乎在等林清回问什么。但后者只是垂下眸子,为他盛了一碗汤。   他那篇论文只得了一个C的成绩,但在那一个晚上,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与陆靖言的开始,就是交易与利用,虽然阴差阳错间一切都变了味,但这份微妙的感情已经在他一次又一次难耐的追问下被毁得面目全非。   他已经引起了陆靖言的不耐烦,不能再去赌他愿意在这段感情中投入多少。若是有朝一日他厌倦了,靠着并不牢靠的情感,他答应过的事还会为他去做吗?   与其如此,他宁愿继续当一个交易品,死皮赖脸地留在他身边,以期那个陆靖言承诺的终局。   而一个被买来的伴侣,显然应该识趣一些守好本分,少管闲事。   是他心底的急切与愧疚让他一次又一次把人推开,事到如今,他早已失去质问的资格。面对陆靖言,他唯一能说出的,他全部能给出的,也就只有那一句话。   “我是你的。”   除此之外,他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在两人之间诡异的默契下,就像谁都没有开口说开始一样,某些微妙的变化也在一次次沉默中悄然而逝。不知自何时起,他们渐渐退回了初识时候的关系。   只除了陆靖言依然保留着对他的纵容,而他也不再提防陆靖言。   有时候他会觉得,如果一定要用一种关系来形容他们,最合适的词或许会是“共犯。”   ……   林清回艰难地眨眨眼,醒了过来。   他好似做了无比漫长的一个梦,醒来梦中的一切却如指间流沙,什么都不记得。   入目一片黯淡的漆黑,他在床头摸索着找到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才知原来已经是凌晨,他足足睡了两天两夜。   之前的记忆渐渐回笼,他记起自己从节目中下班后就发起了高烧,他吃了药,然后就陷入昏睡。这两天里他好像断断续续醒来过几次,一次正好看到杜大夫给他挂吊瓶,还有一次是章姨来看望他,至于她都说了些什么,他则全无印象了。   高烧的酸乏还残留在骨头里,退化成一种隐隐的钝痛。但头痛的症状已经完全消退了。他坐起身来,感觉自己像是出了一身大汗,浑身黏腻腻的,喉咙也干得厉害。   不过两天的睡眠显然帮他驱走了所有疲惫,他感到自己此时异常清醒,即使洗过澡又喝过一大杯水,面对窗外黑漆漆的夜色,他依然找不到一丝睡意。   他想了想,干脆穿起衣服,打算去外面散散步。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没惊醒任何人,只有瓜子听到他抬起了头,但在他安抚的手势下,也很快重新睡了回去。   在小夜灯的指引下,他毫不费力地走到前厅。不同于他印象中的整洁,那里此时堆了大概半个厅的东西,大多数都是金灿灿的高档礼盒。   他再次打开手机查看日期,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快到新年了。如霜月色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礼盒上泛着浅淡的光辉,将一切都显得冰冷而陌生。   林清回习惯性向花园走去。荷塘里的荷花早已开败了,枯荷折枝,在平静的水面上映出清寂的倒影,几株芦苇还在池边摇曳。他走了一会儿就不再往深处去,担心触发安保系统平白让人担心,决定干脆出门逛逛。   夜里的山路无比安静,也比家中更冷。他拢了拢衣襟,毫无目的地向前,一路追随着月色与树影,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感觉自己似乎只是走了一会儿,但渐渐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可以直接看清地面,熹微的晨光洒落,照在他身边的路牌上,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下了山。 第66章 66、妈,我回来了   冬日的山里冷得不像话。林清回也不知自己一路在想什么,回过神来才感觉冷得厉害。他没戴围巾,脚上也只随便踩了一双单鞋,脸上被风吹得麻木,双脚更是几乎毫无知觉,寒霜仿佛自脚底攀附而上,让他连指尖都变得冰凉僵硬。   他在刺骨的寒风中回头,蜿蜒的山路像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天路,一直蔓延向幽晦的深处。而他知道在最深处有什么,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城堡,那里有永远温暖的房间与食物,和忠诚又和善的佣人。   但那里再好,也不是他的家。林清回看向身边的公交站牌,读着上面的站点,心中一动。   他突然好想回家。   他想回到那个真正属于他的,有家人的地方。自从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回去过,甚至不敢放任自己思念。可现在,他可以尽情怀念很久之前的那些时光了。他想回去看看,甚至一刻也等不得。   要做的一切事他都已经做完了,他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费心去想。回家的念头犹如暗夜里的火光,让他无法旁顾。   他要回去跟家人说,该死的人终于死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能有个交代。   陆家老宅虽然隐在山中,交通却不困难,林清回没几分钟就打到一辆车,裹着大衣脸色青白地坐进车里,在熹微的晨光中,差点把司机吓了一跳。   “麻烦快一点,我赶时间。”他头也不抬地在手机上买票,庆幸自己最近出门太频繁,以至于养成了随身带身份证的好习惯。天气太冷,手机只剩下个位数的电,他争分夺秒地买完最近一趟回家的火车,就把屏幕一锁,望着窗外不停后退的行道树发呆。   而等他登上返乡的火车,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时间太紧,他只买到一张八个小时的卧铺,踩着1%的电量,他终于记起要给陆靖言发一条消息。一句“我回家一趟”刚发出去,手机就耗尽最后一丝电量,在他掌中熄灭了。   不过好在他也没有要用手机的地方。徒步下山的疲惫和大病初愈的虚弱让迟来的困意不停上涌。在嘈杂的车厢中,他用大衣蒙住脸,睡了个天昏地暗。   中途他似乎迷迷糊糊醒来几回,天南海北的口音在下铺大声聊天,飞速闪过的电线杆将日光切割成闪烁的光斑落入他眼中,泡面和火腿的气味经久不散,让半梦半醒的胃习惯性地感到饥饿,但还没等他积蓄起精神去买点什么,就又在晃动的车厢中睡了过去。   听到林清回离开的事时,陆靖言正在去机场的路上。他最近的行程很赶,前夜应酬到很晚,又是早班的飞机,干脆就睡在了市里。可没想到就一天没回家,林清回就给整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板着脸,让秦逸细说。   最早是章姨发现的。她做好早餐习惯性去给林清回量体温,推开虚掩的房门就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找遍宅子里上上下下都不见人,才想起来问值班的安保人员。   “清少说他出去散步。”刚来不久的值班人员说,虽然凌晨散步有些古怪,但他都住这么大的宅子了,有些古怪爱好似乎也正常,反正这座山里清静得很,也没什么危险,他就没多想,帮他开了大门。   然后,他就一直没回来。   陆靖言在手机上无意识地点了两下, 屏幕亮起,未读消息陈列在首页,他才看到原来林清回不久前给他发了消息。   看着那短短一行字,他不由挑起眉头。   大冷天的突然要回家,他不像是思乡,倒像是突然疯了。   “去跟着他。”陆靖言吩咐。想了想,他补充道:“别声张,看着他没事就行,让他自己静静,等我回来再说。”   秦逸点头应下,托门路查到林清回的位置,给自己也买了一张票。   林清回对这一切却全不知晓。   天快擦黑他才回到家,记忆里破旧的小区几乎全无变化,看门的大爷似乎还记得他,没要他核实身份就放进了门,手边的小茶壶冒出袅袅热气,将狭小的值班室熏的一片氤氲。   “大学毕业了吧?”耳背的老人扯着嗓子喊,“回来就好啊。”   林清回冲他点点头,拢了拢大衣,找到那栋被掩映在一棵巨大香樟之后的五层小楼,推开早就丢失了锁头的单元门。   楼道还是那么窄,一楼的奶奶捡回了更多破烂,以一种绝对通不过消防检测的堆叠密度塞在楼梯下。林清回侧身通过一辆落满了灰尘自行车,踏过一节又一节狭窄的楼梯,终于来到四楼。   对门似乎也很多年没回来了,门上贴着的春联还是五六年前的属相,他掀开几乎快和地面融为一体的脚垫,从极不起眼的一个位置摸出一把钥匙,随手擦去上面的灰尘,打开家门。   “妈,我回来了。”   像是说了无数遍一样,进门的时候了,林清回随口道。   落日前最后一缕光线斜斜照进屋子,一抹暖色打在一张靠墙的小桌子上,那上面端端正正摆着一副相框和牌位,褪色的照片里冻结着年轻女人飒爽的笑容。   长久没人回来,即使闭锁门窗,房间里仍是落了一层灰。但幸好之前水电费交得足,虽然冷了些,起码基本生活不成问题。   林清回白天几乎睡了一天,这时终于清醒过来,空荡荡的胃也开始提醒他自己的存在感,几乎一天水米未进,他感觉自己饿的能吃掉一头牛。   就先把窗户都打开透气,找一根充电线给手机充上电,从床头翻出一点零钱,他决定先去吃饭。   一个小时后,他慢悠悠晃回家中,拎着一袋泡面矿泉水和新的清洁用具,先把客厅打扫干净,坐到母亲面前。   “妈,他死了。”   他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照片,缓缓开口。   “我考上大学了,这几年忙着上学,也没空回家,现在大学毕业了,回来看看你。   “他是被高叔叔打死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忘记过你们……我也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照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狭小的房间里,声音渐渐低下来,林清回伏在桌上,像小时候那样趴在手背上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照片,重新起身去打扫卧室。   扯掉床上的防尘布,主卧的小床就能睡人了,只可惜衣柜里的被子多年未用,发出一股混杂着灰尘与霉菌的味道。他努力清洗掉方便打扫的地板和台面,后半夜困意上头,裹着还算干净的厚衣服和味道小些的被子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一早,被窗外的鸟鸣叫醒,习惯性打开手机想要看时间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前日忙忙碌碌,竟然忘了给手机开机。   充满电的手机屏幕亮起,在他手中震个不停。倚在自己的床头,他这时才有余裕去看这些天来他错过的聊天记录。   朱蓉发了好几条消息,问他病情如何,什么时候可以上工,催促他在最关键的宣发期不要掉链子。姜园则每天一条消息问他病情,顺便给他讲些他错过的八卦。   葛濛花灿等人也都发了微信来问,花灿甚至开玩笑说他生病这几天葛濛一个人都快卖不动了,让他快点回来发糖,葛濛也可怜兮兮地表达了差不多的意思,几句语音连着听下来,像是已经快被工作搞疯了。   再忽略掉所有泛泛之交发来的消息,挑关系还不错的回几条,在乐队的小群里保证自己会给阿芒签名后,他终于避无可避,点开了陆靖言的对话框。   在他的消息发出后半小时,陆靖言的回复紧跟着到了。   “好好休息,记得吃饭。”   林清回勾勾唇角,原本想用泡面打发掉的早饭突然变得毫无吸引力,他决定下楼去买个早餐。   正是早高峰的时间,早餐摊前排满了人,他一边排队,一边随手打开手机——然后就被《血中碧》的相关推流刷了满脸。   等排到他的时候,粉丝间打出来的血几乎都溅到了他脸上,无声的硝烟中,他只觉自己仿佛刚从战场归来。   “鸡蛋和里脊,不要葱,加一杯豆浆,谢谢。”他关掉手机,和卖卷饼的摊主说。   这样的战场上,他宁愿做一个逃兵。   坐在楼下的花坛慢慢把早饭吃完,小区外的房产中介也开了门,他回家拿了一趟东西,走进刚开完晨会,还没人光顾的狭小门店。   接待他的是一名年轻些的女性,给他倒了水听他说明来意后,就拉着他到会议室细聊。   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子旁,中介看着他藏在帽子下面的面容,表情在思索,纠结和恍然大悟中来回切换,最终期期艾艾的开口:“不好意思,请问,你是不是……《血中碧》里那个谁?”   “什么?”林清回面无表情地从鸭舌帽下望过去,整个人裹在灰扑扑的羽绒服里,看起来没有一点明星的架子。   想来如果真是血中的演员,这会儿哪有时间来这种小地方。中介尴尬地咳了一声,心中斥责自己真是失心疯了:“没,没什么,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之后几天,林清回按部就班地跑手续,打扫房间,收拾东西,定着闹铃吃饭来应付陆靖言的检查。   三天后,陆靖言终于结束海外的会议,回程的飞机上,他收到秦逸的消息。   “陆总,清少要卖房,但这套房子,或许你会想来看一看。” 第67章 67、一位朋友   林清回居住的小城并没有飞机,甚至没有高铁站。陆靖言飞机倒高铁,高铁下来又租车,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来到林清回家那个破旧的小区。而在到达前十分钟,他接到秦逸传来的消息。   “陆总,清少去了火车站,但他的票不是回去的方向。”   陆靖言捏了捏眉心,打开和林清回的聊天框。上面的记录还停留在两小时前林清回故作轻松的回复上。   “你慢慢忙,我处理完家里的事就回去了,回头给你带我家特产~”   回去,也不知道他要回哪去。陆靖言腹诽,点了点对话框,就像是在戳某人的额头。   但既然已经来了,他也不至于过家门而不入。就让秦逸派人跟好林清回,他则按原计划行驶。   他的事情其实还没有完全处理完,为了方便直接租了一辆带司机的车,处理了一路的公务,直到到了小区门口才抬起头来,看清了这个林清回连夜下山也要回来的地方。   这里的楼只有五层高,小区的伸缩门已经完全锈死,原本是花坛的地方被种满了菜,看上去早就没有了物业。小区里路很窄,车子开了一段就开不进去,只得下车步行。   尽管陆靖言并没有着意挑选,但带司机又能入他眼的车子在这破旧小区里也足够突兀,自驶进小区起,就招来无数窥探或打量的目光。   正是下午时分,冬日暖洋洋的穿过干枯的枝丫照在地上,几位老人在岔路口围坐闲聊,看陆靖言从车上下来,其中一个端着小茶杯的老人叫住了他。   “干什么的?”   “我来见一位朋友。”陆靖言拦住要帮他说话的司机,打听道:“他叫林清回,二十来岁,以前住在这里。”   “你来晚啦,”另一个围着掉色红围巾的老头儿说道,“听说他把这儿的房子都卖了。”   “别瞎说,还没卖出去呢,”他旁边一名戴着同款帽子的,很有些富态的老太太打了他一下,有些警惕地看着陆靖言,“你找清回什么事啊?”   “哦,”陆靖言面不改色,“他大学毕业了,我们相约一起回来看看,他说要告诉我以前的事。”   老太太的脸色稍微放松下来,用一次性纸杯给他倒了半杯茶,长叹一口气:“这孩子不容易……那天看见他一眼,还是那么瘦。”   “他以前一直住在这里吗?”陆靖言顺势问道。   “可不是嘛,住了好几年,中考高考都是我们看着考的,考试那几天我还给他做了几顿饭呢。”   旁边一个大爷插了一句嘴:“就是这孩子性子忒独,也不知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没妈的孩子,哪有那么容易。”老太太不满地瞪他一眼,但她也不继续说了,或许是陆靖言通身的气度和此处太过格格不入,他的眼神中始终藏着几分好奇与警惕。   陆靖言也不强求,呷了一口苦涩的热茶谢过众人,就捏着纸杯走向不远处那栋楼。   秦逸已经等在了楼下,他不知用什么方法从中介那里拿到了钥匙,带着陆靖言上了楼。   “中介说那屋子空荡荡的,也没什么好偷的,就把钥匙直接给我了,”秦逸说着有些唏嘘,“她说清少这套房子虽然卖得急,钱却全都不要,全权委托给了她,让她交易成功后全部捐到孤儿院去。”   陆靖言微不可察的一点头,知道他的心结,没有说话。   尽管早就知道林清回家很小,但真的进了门,陆靖言还是一时失语。他看到了客厅里那张桌子,桌子上的东西虽然都不见了,但桌子上长久不见天光的位置明显比其他地方要深一个颜色,只看残留的那几个形状,就不难判断出那里曾经长久的放过什么东西。   指尖桌子最靠里的位置空出了一个长方形区域,前面则是两条较宽的横线,若是在桌上一抹,还能嗅到一点香灰的味道。   秦逸低声说道:“清少去火车站的时候,背了一个很大的书包。”   他像是有些不忍,顿了顿才说道:“听说他当年办完丧事,没办任何寄存服务,直接回了家。”   陆靖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桌子上最大块的那个痕迹,正好够放一个骨灰盒。至于前面的两道深色印痕,则刚好是一张照片和一个牌位的大小。   陆靖言头皮发麻。那时的林清回也不过才十二三岁,刚上初中的年纪,无论怎样勉强也不能够被称为一个大人,那时的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自己母亲的骨灰日夜相对的呢?   在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敢想象。   没有动那张桌子,他在房间里简单看了一圈。林母当年买这个房子大概也是用心挑过,虽然小区破旧,但楼层高度适中,南北通透,采光极好,家电也都是质量很好的牌子,可以看出在能力范围内,她努力给林清回留下了最好的居住条件。   不知不觉暮色西沉,不知哪里传来炒菜做饭的动静,窗外飘来热气腾腾的饭菜的味道,让这个破败的小区多了几分烟火气。   陆靖言望着楼下的小花坛,想象小小的林清回独自一个背着书包放学,穿过喧腾闹市,回到自己空荡荡的家,对他的恨意突然无比明晰。   “把这个房子买下来吧,”他移开视线,“多加一倍的价钱,算作我和他一起捐的,叫人盯着点。”   秦逸应下来。   跟着林清回的人还没传回消息,但陆靖言大约知道他要去哪。他的家乡在北方一座小城,既然打算离开,八成就是要落叶归根。但两座城市之间交通不便,此时已经没有直达的火车班次,他便决定先随便住一晚,看看林清回曾经住过的地方,次日再去找他。   不过在入住酒店之前,他还有另一个地方要去。   据秦逸说,林清回离开之前特意去了一个小酒吧,那时还是白天,并不是酒吧正常营业时间,思及林清回会的那一手打鼓,他心中一动。   到酒吧时才刚刚入夜,酒保百无聊赖的在吧台后擦杯子闲聊,电脑上还放着游戏实况解说,角落里的小舞台上空空荡荡,摆着一套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架子鼓,两把吉他摆在一旁,氛围灯都没开,灯光昏暗。   陆靖言坐在吧台前落座。   很少有人这个时间会来喝酒,更不要说是他这种气度的人,酒保自他进门起就一直偷偷瞄他,不须他张嘴,一份酒单就递了过来。   陆靖言翻了翻,选了最贵的一瓶酒。   那瓶酒自从上了酒单就没人动过,比起用来卖,更像是放上去撑门面的,数年下来已经被店里戏称为镇店之宝。这从天而降的馅饼把酒保砸的晕乎乎的,立刻就给他开了单,手脚麻利的给他端了几碟小零食。殷勤道:“本店提供寄存服务,您要带走的话我们这里也有酒塞和冰袋,保证您想怎么喝都没有问题。一看您就是懂行的人,您要加冰吗?”   陆靖言止住他没头苍蝇似的乱忙,打开自己之前在T国时拍的照片,把手机推过去:“我来打听一个人。”   酒保凑过去看了一眼:“哎呀是Jessy啊,老板认识他?”   “我是他朋友,本来说好一起回来看看,但我们吵架了,我很担心他。”陆靖言半真半假地说道。   大抵是看在那瓶酒的份上,酒保,或者说酒吧老板给陆靖言倒一杯酒,拿出手机。   “你来晚一步,”他拿出手机,“他白天刚走,正好我们最近在拍短视频,还请他帮忙拍了一段呢。”   一段视频被递到陆靖言面前:“喏,还没来得及剪,你自己看吧,我看他情绪还不错。”   酒保八卦地倚着吧台:“不过老板,你是他朋友,还是他男朋友啊?”   陆靖言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点开那段视频。   镜头有些晃,大概是手持拍摄,林清回穿一件纯黑的高领毛衣,和酒保并肩站在镜头后面,露出一个接受采访时习惯的笑。   “天塌了,Jessy你居然会这么笑,”酒吧老板骇笑着推他,“什么东西上了你的身,快出去!”   林清回随着他的推动左右摇晃:“长大了嘛。”   “天杀的你上大学是学的卖笑吗,”老板一拍额头,“我都要不敢认你了,你把我们Jessy藏哪去了。”   林清回只是笑。   他们拍了一段网上简单的手指舞,说是给酒吧宣传,其实更像是朋友间的玩闹。陆靖言闲暇时也看过几个林清回的采访,虽然都是笑,但在这里,他显然更开心一些。   视频很快就结束了,陆靖言把手机还回去,借用老板的称呼,吐出那个有些陌生的名字:“Jessy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哪怕后来林清回显露出性情中阴鸷的一面,但初遇时那个笑容太过美丽,平日里他又太会装样子,导致他时至今日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拿他当个乖巧的孩子看,这还是第一次看人对他会笑表示诧异。   老板回身在照片墙上找了找,给他指了几张照片。 第68章 68、他回到了现实世界   照片大多都是抓拍,有乐队一同演出的画面,也有与不同人的合照。还有一张,林清回坐在鼓后,像是刚刚演出结束,两手还握着鼓槌,微微驼着背抬起头来,年轻的脸上布满晶莹汗水。   而每一张照片上,他都面无表情地瞪着镜头,像是和这个世界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照片上的他一直很瘦,比陆靖言第一次见他时更加伶仃,腕骨支棱出一个明显的弧度,整个人的生机仿佛都汇聚在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   陆靖言抚过他年轻的眉眼,明白了酒吧老板为什么会对他的笑那样大惊小怪。一个人要经历怎样的过往才能连性格都伪装成另一个人,酒保不懂,他却再清楚不过。   “这张照片可以给我吗?”他选中那张林清回打鼓的单人照。   “你拍一张呗,”酒吧老板随意道,“拍立得没有底片,原件不能给你。”   但这个世界上富贵不能淫的人到底没有本该有的那样多,在一套全新的乐器和灯光设备的诱惑下,酒吧老板到底答应下来。   事实上,他觉得哪怕犹豫一秒都是对自己事业的不尊重。   “它是你的了。”他用手机翻拍了那张拍立得,然后将它推到陆靖言面前,抱着手笃定道:“你肯定是他男朋友。”   陆靖言将那张照片塞进名片夹,不置可否。   酒保为他又倒了一杯酒,不是从酒架,而是从柜台下面拿出来,像是他自己的珍藏:“我说,这位老板。”   他看着陆靖言的眼睛:“我们Jessy脾气可能不太讨喜,但绝对是个好孩子。你以后要是不喜欢他了,跟他和平分手好不好?”   面前的杯子里是一泓陈年威士忌,散发着木桶和果实的香气,陆靖言一饮而尽,将空杯子放回桌子,只留下一句话。   “我们不会分手。”   “谁知道呢,”酒保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Jessy啊……你到底惹上了什么人。”   次日一早,陆靖言登上去林清回家乡的列车。   他知道其实自己完全不用这样着急,林清回有着太过朴素的知恩图报的信念,过去数年都未曾改易,他相信他处理完事情会回到他身边。   可在内心深处,他却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仿佛如果错过这一次,他就会错过许多至关重要,又永不重来的东西。   又或者,他望着窗外飞驰的田野,不想欺骗自己,其实他只是想快一点看到他。   跟着林清回的人传来消息,他随便找了一家旅馆住了一晚,刚到上班时间就进了一座墓园的门。   他要带母亲回家,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行程。与家人的团聚太过私人,陆靖言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只在墓园门口等他。既然他想自己处理,那么有些情绪表达,即使是他也无权得见。   林家挑的墓园很好,或许是林母在离开前最后能为家中做的。在这座或许许多年前曾经热闹过,但现在已经沉寂下来的小城中,这座墓园有着近乎格格不入的整洁与肃穆,常青树直直伸向高空,只有树下偶见的落叶和荒芜斑驳的墓碑暗示着小城的衰落。   这日天气很好,天空碧蓝透亮,晴空万里,陆靖言处理完最后一封邮件,终于得空下车透了透气。   他信步走了走,发现整座墓园依山而建,绕过一个拐角,拾级而上,视线尽头就能看到林清回的身影。   相隔太远,他整个人又被裹在一件其貌不扬的黑色羽绒服里,陆靖言看不清他的神情,也看不出他是不是又瘦了,只是一个背影,就让他感到无比孤独。   但经历过类似事情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种时候,或许他想自己待一会儿。   他淡淡收回视线,正打算找个长椅再看两份提案,就见有一名工作人员匆匆向他的方向走来。   那是个年轻的女孩,看起来顶多二十来岁,清澈的眼睛里蕴满担忧。她看清陆靖言的样貌就是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神情才缓和下来。   “你认识他吗?”她压低声音,往林清回的方向指了指。   陆靖言点点头。   “太好了,”那女孩猛地松了一口气,“你是他朋友吗?”   陆靖言不明就里,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女孩叹了口气,不时瞥林清回两眼,低声说道:“他一早就来了,说是办合墓,这本来也很正常,我正给他办手续呢,他又问我,如果没有亲人了,他能不能给自己提前办下葬业务。我以为他就随便问问,也是个可怜人,就跟他说了要签什么文件。可他居然当场就都签了。”   那女孩说着说着,手都在抖:“平时这么咨询的人不是没有,可没有一个当场就把手续全部做完的。你没看见他当时的脸色,我实在担心他一时想不开,就请假出来看看,幸好他还带了朋友来。”   随着她的讲述,陆靖言面色渐渐沉下去,此前林清回就有抑郁症的先兆,但他不知,罗承的死竟然都不能治愈他。   “多谢你。”他向她点点头,也顾不得什么照顾心情了,向着天地间孤零零那道身影走去。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路此时竟然显得无比漫长,陆靖言三步并作两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把蝴蝶刀,林清回似乎一直带在身上。   寂静的墓园里,落叶被踩碎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陆靖言堪堪爬上台阶,就在那不祥的声音中,看到令他肝胆惧寒的一幕。   林清回静静跪在墓碑前,一手正握着那把蝴蝶刀,刀柄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刀刃在他手中闪着冷冽寒光。   “林清回!”他失声厉喝,几乎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去的他身边,硬生生将那把刀从他手上夺了下来。   林清回抬起头来。   他没想到陆靖言会追来这里,恍惚了一瞬,习惯性勾起一抹笑:“你怎么来了?”   “不想笑就别笑。”陆靖言声音微微发沉。他把那把刀收好,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你刚才在干什么?”   “扫墓啊。”林清回撑起身子,大概是方才跪得有些久,他踉跄了一下,被陆靖言扶了一把才站稳。   墓园里确实不适合嬉笑,可笑容褪去后,林清回却像是和自己的脸不熟似的,脸色木木的,似乎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陆靖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这原来是一小块家族墓地,祖辈和父母的位置都填好了名字,只剩一块无名墓碑,正与方才他的视线齐平。   林清回却没注意他在看什么,只是向他伸出手:“东西还我。”   陆靖言摇摇头:“出去以后再给你。”   方才那一幕让他的心跳现在都是乱的,他打定主意,出去以后,他得把小张立刻叫过来,把这人盯住了。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也没有见而不拜的道理。他在墓前一鞠躬,算作全了礼节。   林清回不意他如此,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回礼,对着崭新的墓碑磕磕绊绊地说:“妈,这是我,是我……”   话音即将出口,他却被自己卡住了,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定义两人的关系。说朋友颇有碰瓷的嫌疑,说恋人又算不上,可若说是别的……   “是我老板。”   “我是他朋友。”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眼看陆靖言面色不虞,林清回从善如流地改口:“……是我朋友。”   随着这一句话出口,世界的真实感仿佛突然一下都回来了。林清回这才发现,原来墓园里一直有乌鸦在叫,没有戴围巾的脸露在寒风里,也被吹的生疼。   自从离开老宅起,他一直过得浑浑噩噩,除了做一些应该做的事情,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有时候只是在窗边坐一会儿,回过神来时天就已经全黑了。   他和这个世界仿佛一直隔着一层水幕,一切事情的发生都不能牵动他的心神,无论是网络另一端的流量大战还是阔别多年的故友重逢,一切似乎都灰蒙蒙的,调动不起他任何情绪。   在陆靖言来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拿出了刀,他隐约记得当时自己似乎在想,如果就这样走了,也没有什么不好。他撑了太多年,实在有些累了。所有家人都在世界的另外一边,他突然找不到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直到他见到陆靖言。这本应在万里之外的人就活生生站在他眼前,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林清回才突然觉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这个现实世界。   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打一声招呼就跑出来,似乎是有些过分。   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日头还高高地挂在天边,这实在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林清回收拾好东西就要带陆靖言离开,却被后者拦了一道,从他手中抽走三炷香。   林清回不好违了他的好意,只得略退半步站在一旁,看他恭恭敬敬地上了香。   “你们放心,清回现在过得很好,”陆靖言轻声开口,“我会照顾好他的。”   这话说得远远超出了所谓朋友的界限,林清回一时僵在原地,下意识移开视线,像是做了错事似的不敢出声。   这诡异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两人一同走下山,看到那辆明显是租来代步的车时,他才找回自己的声带。   “你吃饭了吗?”他微微侧身问道。   陆靖言摇摇头。别说他了,离得近了他才看清林清回竟是又瘦了一圈,他很怀疑过去24小时这人究竟吃没吃过东西。   “正好,”林清回点点头,“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69章 69、再也没有隐瞒   他们去的是一家位于市中心的饭店。   即便在本应最繁华的地方,那个颇具上世纪装修风格的三层小楼也不可避免地显露出岁月侵染的痕迹,外立面不起眼的地方爬上青苔,硕大的灯箱招牌也落了灰。   但那到底是很漂亮的一栋房子,若是夜里亮起灯来,可以想见在这座小城有多么气派。   已经过了饭点,店里门可罗雀,桌椅收拾得干干净净,服务员都在角落的桌子上吃饭,只有一个前台一边和他们高声谈笑一边盘账,俨然是暂不接待的意思。   林清回走上前去和她聊了两句,又塞过去几张现金,才让开了顶楼的包厢,请陆靖言落座。   顶楼是最豪华的包厢,不但有一张实木大圆桌,靠墙还放了沙发和茶台,真皮沙发打理得却十分整洁,看起来不但适合商务宴请,也很适合亲友聚餐的时候给无聊的孩子们玩耍。   林清回点了几道招牌菜,或许是看在那几张红票子的面子上,凉热菜流水似的端上来,不多时操着本地口音的服务员退下后,包厢里顿时安静下来。   可以容纳十数人的包厢对于两个人用餐还是太空旷了些,说话几乎都有回声。林清回不是做事这么不周全的人,但看他面上隐约怀念的神色,陆靖言大概猜到些什么,便也不急着问。   这家店做的本地菜味道不错,陆靖言半日舟车劳顿,又在墓园里心惊胆战了一回,这时还真有些饿了,便索性分了一半心思在吃饭上。   林清回却显然有心事,给他介绍过菜色后就愣愣地望着房间出神,几道菜转了一圈也不见他吃上几口。陆靖言在心底叹一口气,可算是知道他是怎么在短短几天内让自己瘦成这个样子的了。   加之他还穿着那件视频里见过的高领毛衣——不知是什么时候的衣服,衣袖处都有些磨损——比起电视上那个大明星,看起来更像是那张拍立得上的惨绿少年,伶仃的只剩一把骨头。   陆靖言给他盛了一碗汤,点点桌子:“这就是你跟我说的,最近有在好好吃饭?”   林清回回过神来,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往嘴里塞了一口汤:“我不饿……”   他囫囵吃了点东西,看上去比他减脂期吃的还要少些,几乎是夹了两口就停了筷子,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那碗汤。   “这里是我家以前的地方。”他突然说道。   陆靖言了然。林清回不是无的放矢的性子,而在这座城中,值得他特意前来的地方恐怕本就不多,再加上这里优越的地段和他的神情,选择这里的原因就呼之欲出了。   看他毫不意外的表情,林清回微微勾了勾唇角,继续说道:“罗承赚了几年快钱,后来经济不太景气,就把店面盘了出去。接手的老板倒是个正经做生意的,大修过一次后,就一直做到现在。”   他环视一周:“这里,原本也是店里最大的包厢,只是很少对外开放,他们经常和朋友在这里聚会。”   他说得语焉不详,陆靖言却明白,他口中的“他们”,想来就是他的父母。哪怕已经过去十年之久,从他查到的资料上来看。林家父母年轻时也是很爱交朋友的性格,在他们那一代人里很吃得开。   事实上,在秦逸查访的过程中他也得知,一直惦记着他们的,远不只有一个高坤。   这里的布局变动很大,无论怎样试图把记忆里的画面叠加其上,也终究复刻不出当年的风貌,林清回收回视线,不再继续自己的无用功。   说来奇怪,他这些日子都不想开口,和老朋友都没什么话可说,可只是见了陆靖言一面,却突然涌起倾诉的欲望,有许多他以为自己都要忘了的小事也从回忆中翻腾出来,犹如华美的贝壳一般躺在记忆的沙滩上。   更不用说这家店——他计划了很久,久到在认识陆靖言之前就想要来看看,却一直拖延到现在。直到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他才从墓园中的一个照面汲取到莫大的勇气,踏入店中。   “我记得他们曾经在这里开舞会,其实谁都不会跳,现在想来是非常蹩脚的交谊舞,但他们跳得非常开心。有人还试图教我喝酒,都被我妈骂回去了。”   “阿姨对你很好。”陆靖言柔声道。   “才不是,”林清回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是嫌他们的酒不好。我第一次喝酒还是她给我的,不知哪弄来的茅台,给我倒了小半杯叫我尝。”   “你喝了?”陆靖言一挑眉。   林清回点点头:“那时候只觉得闻着很香,喝下去又辣得要命,等我再有意识的时候,就是第二天中午了。那天她干脆跟老师请了个病假,带我去游乐场玩了半天,还用一根冰激凌和我道了歉。”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爸没去,是因为他留在家里替我妈挨我奶奶的骂。不过晚上回家,奶奶还是给我们做了一桌大餐。”   说着说着,他的表情淡下来,微微侧过头看向窗外。小城的行道树都是落叶乔木,入冬时就掉光了叶子,此时枝头只挂着两三片枯叶,寒风吹过,就被裹挟其中,纷纷扬扬的落在了道旁。   林清回抿了抿唇:“你知道吗,我的名字是我奶奶起的。”   “以前她是大家族里读书识字的小姐,我爷爷只是个大头兵,后来冒险出逃,来这里定居,才有了我爸。   “她喜欢杜甫,逃出家门的时候除了贴身的行李,就只拿了一本杜甫诗集。后来因为我是秋天出生,就自颈联取字,从‘渚清沙白鸟飞回’中,给我起了名字。   “听说那时大家都高兴坏了,没人在意全诗有多么萧瑟悲凉。而我真正学到这首诗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在了。”   林清回眨眨眼,只觉自己眼眶干涩,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得扯了扯唇角,凑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我有时候,总觉得我的名字就是一句谶语,庆祝秋天的诗明明那么多,她却偏偏挑中了这一首。那句诗的下一句话就是无边落木萧萧下,多像林家的境况。”   他望向窗外,眼神空洞,话语中的苦意犹如潮水一般将他没顶。没有任何话语能安慰已经发生的旧事,陆靖言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他手上用力握了一握。   林清回冲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没事,我就是……有点想他们。”   “他们也会希望你能过得好。”陆靖言低声道。   桌上的菜已经凉了,没人再有心思动筷,陆靖言干脆牵着他去一旁的沙发上落座,两人的体温紧紧挨在一起,仿佛就是世间最有力的支撑。   陆靖言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温热唇瓣相贴,让他忍不住要得更多。他以前总是觉得林清回把自己掩埋得太深,种种往事都不肯提,可此时看他剖肝沥胆一般将过往尽数晾晒在他眼前,又宁愿他不要沉溺在那些痛苦的往事中。   耳鬓厮磨间,他提起那张照片。   “我和你的朋友聊了聊。”   “谁?”林清回蹭过他的唇角,微微拉开一点距离,诧异道。   “一位酒吧老板,”陆靖言拿出那张拍立得,在他眼前晃了晃,“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凶?”   林清回愣愣地看了一眼那张照片,笑了笑:“所有人都这么说。”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要去抢那张拍立得:“这种黑历史就别留着了。”   陆靖言懒洋洋举高手臂,任由他扑在自己怀里还是抢不到:“怎么会,你那时候也挺可爱的。”   林清回也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在意,伸了几次手见拿不到也就算了,讪讪道:“那时候只要打鼓就行了,还没学会……这些。”   “所以,这些……”陆靖言学着他的语气,眼睛危险地微微眯起,牢牢锁住他,“都只是你的演技吗?”   林清回并不否认,他面色有些苍白,却仍撑着笑了笑:“我说过的,我擅长表演,是不是?”   自从那日从监狱中出来后,他就对自己承诺过,再也不会对陆靖言有任何逃避与欺骗,是以即使话题到了如此危险的境地,他仍是不愿否认。   而事实就是,所有的长袖善舞与知情识趣都只是他装出来的,真正的林清回,依然是那个角落里阴郁沉默的少年。   只不过,装了这么多年,偶尔连他自己也不能分清,到底哪一个笑才是真心了。   甚至直到此时,他唇边仍挂着一抹熟悉的弧度。   陆靖言盖住他那双毫无笑意的眼睛,重重吻了下去,力道之大犹如一次彻底的掠夺,即便林清回努力配合,仍是被他齿列划伤了唇瓣,在舌尖尝到一点铁锈的腥气。   可这个吻越重,陆靖言却越感到不安,他总觉得怀中人犹如指间沙,他越是用力,他就越会溜走。以至于他甚至都不敢松开手掌,生怕那里空空如也。   “所以在你眼中,一切都是假的吗?”良久,陆靖言放过林清回,语气中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翻起不久前的旧账:“在你眼中,我就只是你老板吗?”   林清回一愣:“当然不是。”   他仔细想了想,有些心虚地补充道:“我当时只是……没想好怎么介绍你。”   “那你现在想好没有?”陆靖言逼问道。   林清回小幅度摇了摇头:“我还没想过和家里出柜的事……”   这甚至连个名分都算不上,陆靖言却莫名产生一种安心,他心里暗骂自己一句,一挑眉:“阿姨不知道你喜欢男人?”   他就不信凭林清回这副好皮相,中学时候能完全不开窍。而他日日与母亲的灵位住在一起,若是想坦白,怎样也说了。   林清回摇摇头,迟疑片刻,才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陆靖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一时怒极反笑:“这么多年过来,林清回,你现在要跟我说,你是异性恋?”   “不是……”林清回垂着头,像是在思量怎么措辞,手指无意识地纠缠在一起,半晌才重新开口。   “我只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第70章 70、我跟你一起回去   像是不敢看他似的,林清回垂眸盯着地板,浅浅开口:“其实,我以前见过罗承一次。”   陆靖言微微皱眉,每次提起罗承都不会有什么好听的故事,但他没想过就连这种事都有他的影子。   这骤然拉开的话题仿佛预示着一些更惨烈的往事,他强行压下心中不安,耐心听林清回继续说下去。   “中考结束那年,我偷偷回来过一次。那时候我太想家人了,觉得哪怕看到一点曾经的痕迹都是好的,但是我在店里看到了罗承。   “而且……他怀里还有个男孩子,我才知道原来男人和男人也可以。”   林清回的手放在膝盖上,不知不觉紧紧握起:“从那时起,我才有了后来的计划。我知道接近他不容易,而他本人的癖好给了我最大的机会。”   “所以后来……就这样了。”   “所以,你的性向也只是为了报仇吗?”陆靖言硬逼着他抬起头来,看进他的眼睛:“若是我这次不来找你,日后你的打算是什么,找个女人结婚生子吗?”   林清回立刻摇头:“当然不是。”   “我对女人从来没有冲动,中学时候女同学追我我都拒绝了,说不定我就是天生的呢。”   他语气中有一种掩饰得并不好的故作轻松,而陆靖言这次却不愿放过他,问出一个致命问题:“你对男人就有冲动了?”   林清回心虚地别开头。   他中学时代一心学习打工,直到毕业连班里的人名都记不全,所有人对他来说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而等他考上大学,正式开始他的计划,就更没有谈感情的心思了。   至于他和陆靖言之间,因为那并不平等的交易关系,通常也都是他配合陆靖言的兴趣,所以要说他的冲动的话,确实算不上多。   不,其实是有的。   一些过往的碎片闪过脑海,他想起那个遥远的夏天,和仿佛近在咫尺,又恍如隔世的T国旅行,无数个暗夜里悄悄加快的心跳反驳着他下意识的回答。   “有的。”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要瞒过自己似的,话音从舌尖下悄悄溜出来。他虽试图逃避,但两人此时紧挨着坐在一起,陆靖言的体温透过衣物渡到他身上,让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他偷偷捏住陆靖言的一点衣角,重复了一遍。   “有的。”   陆靖言此时却一扫一直以来的体贴,明明看见了他所有小动作,硬是逼着又问了一句:“哦,对谁?”   这种明知故问让林清回恼羞成怒,他猛地抬头,恰恰撞见一双含着笑意的眼。   他大概是疯了,林清回绝望地想,面对这样的作弄,他唯一能想到的报复方式竟然是让他闭嘴。   但疯就疯了吧,他心一横,凑上前去,报复性轻轻咬在那双唇上。   陆靖言自然笑纳,哪怕感到一阵刺痛也依旧揽着他不许走,到了后来,谁都不记得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林清回气喘吁吁地靠在他怀里,偷鸡不成蚀把米,报复不成,反而让自己的唇都微微肿了起来。   “陆总是属狗的吗。”他没好气道。   陆靖言含笑为他拭去唇边不及吞咽的晶莹:“还叫我陆总?”   林清回一时哑然。他实在是叫习惯了这个称呼,即使算上他吵架时的口不择言,他虽连名带姓的喊过他,却极少叫出那个最普通不过的,陆靖言想要听到的称呼。   “你又消遣我。”他嘟囔道。   但他整个人都不知不觉间被某人搂在怀里,人身自由受限,他也只得妥协,垂下眼帘,轻轻唤了一声“靖言”。   一股静谧平和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淌,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一声轻轻的敲门声刺入包厢。   林清回猛地醒过神来,他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自己,才扬声说了句“请进”。   然而出乎他所料的是,进门的不是来催他们买单的服务员,而是一个打扮得很时髦的中年女人。   她穿着一身皮光水滑的貂皮大衣,腕上戴着一只金镯子,头发烫出精心的弧度,妆容精致,一进门视线就锁在林清回身上。   “你……你是清回吧?”她试探着问道。   “是,”林清回起身迎上去,这人显然认识他,他却无论如何都在记忆中翻找不到相似的面庞,“请问您是?”   女人的眼圈立刻红了:“你不认识我,但我可没少听周姐说起你。”   林清回心中一动,周姓正是他母亲的姓氏。   “我姓陶,你叫我陶姨就行。”   女人絮絮地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周姐帮了我不少,要不是她借了我一笔钱让我出去做生意,我也开不起来这家店。可惜那年我在外面回不来,竟然再就联系不上了。刚才听下面人说我就猜可能是你,幸好真是你。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周姐还好吧?”   面对故人隐隐相询,林清回再不忍,也只得直言相告:“她已经去世了。”   “怎么会……”陶老板失声道,忙拉着林清回细问:“什么时候的事,你们不是跑了吗?那个天杀的——”   林清回摇摇头:“几年前的事了,她生了病。”   他不欲细说,只简略道自己已将一家人团聚,陶姨有心的话可以去墓园看看,又拼尽全力推辞掉了陶老板硬要塞来的资助。   乍听故人噩耗,哪怕是看上去无比强势的一个女人,陶老板仍是没忍住擦了擦眼泪。   她问过林清回现在的住处,得知他过得还好后就稍微放下心来,因着他无论如何不肯收钱,便将林家墓园的看顾一应揽下来。用她的话说,“也算是给周姐尽尽心。”   话说到这份上,林清回只得应了,等她情绪稍稍平复,才送她出了门。   陆靖言看出他情绪不高,冲他招了招手,拉着他坐在自己膝上。   林清回沉默地照做,埋在他肩头,良久才叹出一口气。   陆靖言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感觉到他不再那么紧绷了,才缓缓道:“我晚上必须回去,你想留下来的话就多住几天,我让小张过来帮忙。”   林清回顿了顿,蹭着他肩头摇了摇头:“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用勉强。”陆靖言宽慰道。   “不勉强,”林清回闷闷地道:“再不回去朱姐要杀了我了。”   “你那份工作……”陆靖言略一沉吟,“喜欢做就做,不喜欢的话,你可以再读一个别的学位。”   林清回不置可否:“先把《血中》的事情做完吧。”   陆靖言的行程很紧,能挤出两天已经是极限,是以这天落日之前,他们就已经到了高铁站。   踏入候车室前,林清回回头望了一眼。   他的亲人已经尽数安歇在九泉之下,林家的老房子也早就被拆了,除却那座坟墓,这座城再没有他留恋的地方。他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他在无意间进行了一场漫长的告别。   从此以后,他混沌的前半生就彻底结束了。   夕阳斜斜照进候车室,将他的影子拉在陆靖言脚下。贵宾候车厅里空空荡荡,只有陆靖言在低声打着电话,柔和的日光落在他的侧脸,将他硬挺的鼻梁勾勒出一个鲜明的弧度。   林清回收回视线,向他走了过去。   回程还需要一点时间,路上陆靖言开完一个会,摘下防蓝光的平光眼镜捏了捏鼻梁,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问道:“你的女同学们,她们都怎么追的你?”   “啊?”林清回不意他突然问到这个,犹疑着回答道:“就……写小纸条,或者送块巧克力什么的,我记不清了。”   “好。”陆靖言点点头。   他没什么表情,林清回看不出他什么意思,想了想,找补道:“我其实也不太喜欢吃巧克力的。”   “你得多吃点高热量的东西,”陆靖言刻意上下打量他一番,“等着章姨骂你吧。”   林清回缩了缩脖子,默默拆了一块乘务送来的糖塞进嘴里。   不知是他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好,还是他干脆就对那座城市过敏,随着A市越来越近,他渐渐发起热度,等他们坐上回老宅的车,陆靖言也发现他的热度不同寻常时,他已经又发起烧来。   “度数不高,”林清回靠在陆靖言肩上,浑身乏力,还有精神安慰他,“回家吃两片布洛芬就好了。”   可惜他的身体并不像他的嘴一样争气,他这次一烧又烧了三天,做过详细血液检查排除了一切病毒性流感的可能后,杜大夫给他下了诊断:“可能还是心因性的,最近多散散心,好好吃饭,让你的免疫系统打仗去吧。”   林清回只得照做,跟朱蓉的会面一推再推,只是趁他精神好的时候团队内拉了个视频会议,算是勉强梳理了一下工作,也为他补齐他不在的这几天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血中》的播出已经过半,网上的舆论也吵起来了,本来磕主角和师弟的人最多,再加上他最近的缺席,cp粉只能冲着葛濛一人发力,他这位男主的人气现在俨然是断层第一。   “绝了,真的,林哥,这个你必须看看。”姜园发来一个链接。   林清回不疑有他,点开看了近一分钟才发现不对。   这不是片花,而是某个大up主剪辑的cp向视频。他硬着头皮看完,不得不承认,姜园的评价是对的。他都不知道原来谢素商这么爱师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读剧本的时候是不是有些深意他没看出来。   这个视频剪得相当有水准,不但识破了剧中所有引而不发的情感,还借用气氛与剪辑将之进一步加深,看到结尾时,即使是林清回这个主演,都忍不住为师兄弟间的情感动容。   而这个三天内就破了十万播放量的视频还在不停飙升着数据,朱蓉敲敲桌子,把两人的注意力从磕cp上拉回来。   “清回回来是好事,可以争取很大一部分cp粉,之后有个和葛濛一起的活动,我给你接了,到时候该怎么售后,你知道吧?”   林清回点点头。   风极有陆靖言的邮件压着,两人合作只会是共赢的好事,朱蓉迅速划过这个话题,说起正事。   其实也是林清回早有预料的一件事,应晓晨的人开始发力了,最近葛濛黑料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只是现在繁花着锦显不出来,等声浪稍稍退去,未必就还是这个局势了。   名利场上的利益争夺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林清回听朱蓉细细分析着,却不一会儿就走了神。   他开始考虑陆靖言那个提议了。他虽然喜欢表演,但也没想好掺杂了这么多外物的喜欢还值不值得坚持。   他到底还病着,朱蓉长话短说,几人约定好他病愈后的行程就挂了电话,而当天夜里,陆靖言带来另一个消息。   向澧和唐慧钟要来老宅探病。 第71章 71、探病   向澧一早就说过要来老宅拜访,林清回原本只当寻常客套听,本以为就算他们登门也不过是和陆靖言叙叙旧,却不想他时隔多年第一次登门,居然真是借他的由头。   老宅一向少有人来,更不用说来的还是以前看着长大的孩子,章姨和何叔都高兴坏了,不但把以前向澧午睡的房间打扫了出来,章姨还特意买了他爱吃的菜,从一天前就开始备料。   林清回自然也不敢怠慢,虽然还在低烧,也早早就在楼下等。他还病着不好吹风,陆靖言便独自出去溜了一圈瓜子,回来时身后就跟了两位客人。   在老宅见到工作上的人总让林清回有种奇怪的感受,他工作时的人设比在陆靖言面前要更活泼一些,但在老宅这几天他足够放松,甚至找回一点自己原本的性格,话反而越来越少。   若是以往在片场见了向澧他总要随着众人上前凑趣两句的,但这日他也不知自己是病的没有力气演戏,还是因为有陆靖言顶着提不起应酬的心,他只是干巴巴说了句欢迎,就将两人迎进会客厅中。   “你还真病了,”向澧关切地看他两眼,也不用人招待,拉着唐慧钟坐下来,“怎么病了这么多天,你经纪人都快急疯了。”   林清回勾勾唇角:“不小心吹了冷风,已经快好了。”   他说了这一句就不再出声,专心致志的开了一盒正山小种来烹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陆靖言和二人闲聊。   他们都是多年老友,自然有许多往事可聊。林清回默不作声地分好茶,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第一杯先递给唐慧钟。   而此时他才发现,这位女士似乎一直在打量着他。   “唐导?”   唐慧钟叹一口气,捧着茶杯嗅了嗅茶香:“本来今天是给向澧当临时摄影的,看到你倒让我后悔没带更好的设备来了。”   林清回不解其意,不由问道:“向老师今天有拍摄任务?”   “有啊,”向澧点点头,“不过不拍我,拍你。”   “你是真不着急啊,”他冲着陆靖言抱怨,“这会儿正是清回最好的曝光窗口,你到底看没看我给你的报告。你不会以为拍完戏就没事了吧?老实交代,清回生病是不是你搞的鬼?”   被他这一通抢白,陆靖言很是无奈,然而林清回这场病若是追根究底,还真跟他脱不开关系。   “不是的,”林清回立刻澄清道:“确实是我自己身体不好,劳向老师操心了。”   “你倒向着他。”向澧隔空点了点他,佯怒道。   林清回只是笑。   “行了,拍几张我来探病的物料给你,回头让你的助理帮你想点文案放一放,正式回到大众视野之前,先搏一波同情分。”   向澧熟练地指挥着:“清回往里坐一坐,别漏出窗户来。老陆家种的这一院子东西在整个A市都稀有,要是让人看出端倪找过来就有的热闹了。老陆,老陆你退退,影子入画了。”   “这是我家。”陆靖言无语,他再退都要退出这个房间了。   “不,现在这是清回家,”向澧无情地道,“《血中》你还想不想赚钱了?”   “这和《血中》有什么关系?”   “黄金宣传期啊。”向澧在唐慧钟的指挥下坐到林清回身边,和他隔着安全社交距离,面露关切之色,嘴里说的却和表情全然不符。   “要是你们再晚两天回来,清回就真和《血中》没关系了——你到底想不想让孩子好?”   林清回这才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最近他莫名其妙添了个失眠的毛病,白天脑子一直木木的,许多事都要半天才能明白过来。   虽然心里不想蹭向澧的热度,但他也明白,这对他自己来说其实是一次很好的机会,无论是靠营销他和向澧之间的关系勾起一波舆论的好奇,还是借此机会向外界展示他的病情卖一波惨,对他都是有利无害。   因此他也不好拒绝向澧的好意,配合地听着唐慧钟的指挥,让侧身就侧身,让微笑就微笑,一时间只听房间里快门声响成一片。   向澧也不只是做做样子,他仔细打量着林清回的神色,指了指他的眼下:“最近没睡好?”   “唔,有一点。”林清回下意识瞥陆靖言一眼,没细说。   为了怕他夜里突然烧起来,陆靖言这几日一直和他睡在一起,自然也知道他失眠的事,但这种小事也不值得对外人讲,是以陆靖言收到他的眼神,也只隔空点了点他,没说话。   因着只是要拍几张发微博的照片,唐慧钟拍得很快,但向澧还是发现了不对劲:“亲爱的,我是不是出画了?”   “你不需要在画里,”唐慧钟头也不抬,神情不知不觉认真起来,指挥道,“好,清回,看我。”   林清回下意识抬头,撞进黑洞洞的镜头。   或许是近日里太过迟钝,他没能及时找回面对镜头时习惯的微笑,面上流露出三分茫然,唇边一点零落的笑意像是离枝的花瓣,漆黑的眸子深处莫名空洞。因着是朋友间小聚,他也没有上妆,久病的唇色浅淡中透着些许苍白。整个人明明没什么表情,也无明显病容,就是叫人看着莫名有种病骨支离的脆弱感。   就好像一捧燃烧殆尽的灰烬,虽然或许还有一点星火余晖,却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不是生命燃烧过后的一点往日回响。   唐慧钟将拍摄的照片都发到群里,几张探病的照片里向澧就像个成熟的长辈,林清回也是乖巧又听话的后辈样子,可这最后一张,却让会客厅一时安静下来。   陆靖言看看那张照片,再看看林清回,不得不承认,唐慧钟确实是摄影的一把好手,即便真人当面,他都会觉得照片里的人离他更近一些。   “清回,”唐慧钟很客气地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张照片可以授权给我做摄影作品吗?”   “阿慧的人像摄影很厉害的,到手的奖项就不说了,”向澧在一旁说道,吐出几个知名展览馆的名字,“她之前在这几个地方都办过摄影展。”   “下次再办展,给你们留票。”唐慧钟飒爽一笑。   林清回还在看那张照片。他向前走得太快,又把过往甩开得太急,几乎回忆不起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可唐慧钟这张照片却仿佛犀利地剥开了他的一切伪装,映照出了连他自己都快忘记的,那个真实的自己。   照片中只是一面白墙和一个人物,画面极其干净,构图也很常规,可就是那一瞬的神情和微妙的光影投射,让他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第一天踏进A市的那个自己。   那时的他,绝想不到自己会走到这个地方。   “谢谢唐导,这张照片我很喜欢,”林清回诚恳地道,“您可以自由地使用它。”   “我会的,”唐慧钟轻轻敲击两下手中的相机,“或许它会出现在我下一本摄影集里。”   把前面那几张照片发给姜园后,这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章姨送来水果和点心,几人继续聊起天来。   “临近过年,你怎么这会儿有空来了,”陆靖言问道,“你们不是还有个演出吗?”   “驻演结束了,”向澧伸了个懒腰,“演出完美收官,年后要开始忙巡演的事,就要有大半年回不来了,我们一合计,还不如趁这会儿有空来赴约。”   “再说了,有个好消息,要当面告诉你。”他的笑容根本隐藏不住,能让一个功成名就已久的男人露出这种傻兮兮的笑容的事并不太多。陆靖言心中一动,看向唐慧钟:“你们……”   “对!”向澧迫不及待地接过话来,“我们有了一个孩子。”   林清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玩梗逗笑出声:“这是喜事呀,恭喜向老师和唐导。”   “果然是个好消息。”陆靖言也笑,但一屋子的人对孕妇都没有经验,更别说刚刚还喝了茶水,他立刻就要打内线电话通知章姨,请她重新安排菜色。   “不用这么麻烦,”向澧站起身来,“我也好久没见章姨了,我亲自去找她,老陆,你也陪我来。”   他说着就拽着陆靖言出了门,林清回甚至都没来得及客气两句,门外就连他的背影都不见了。   “别理他。”唐慧钟摇摇头,“他最近有点高兴过头了,跟个傻呵呵的钓鱼佬一样。”   “这么大的喜事,向老师怎么高兴都不为过。”林清回笑一笑,他隐约记得孕妇似乎不能喝茶,便干脆把残茶都泼了,重新煮了一盏清水。   两人一个演员一个导演,还有一个共同认识的程导,虽然以前交集不多,但也不乏可聊的话题。而另一边,拽着陆靖言一起出门的向澧却没先去厨房,而是拉着他找了一间静室。   “这是什么意思,”陆靖言不解,“你是要搞夫人外交,还是又有什么损主意?”   向澧叹了口气:“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但作为朋友我得说一句,老陆,林清回是个好孩子,你得珍惜他。”   陆靖言感觉莫名其妙:“他生病真不是我欺负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向澧摇摇头,“我能看出,他能给你想要的,老陆,他能给你一个家。” 第72章 72、第三种身份   陆靖言面色一沉。他不是喜欢把私事挂在嘴边的性格,就连亲近的朋友都没几个知道他的家事,但向澧与他相识十余年,有些事却瞒不过他去。   他自幼亲缘淡薄,祖辈都不亲近,父亲去世的早,母亲又早早离开家。在旁人都和父母一起度假时,他已经习惯给自己报几个感兴趣的夏令营来打发掉漫长的假期。他和向澧正是在一次去亚马逊的少年科考队中熟络起来的。   他那时年纪还小,回国落地时看到向澧来接机的家人时,眼中的歆羡一时没能藏住,就被这人精窥到端倪。再加上后来两人渐渐亲近起来,向澧就更是对他的孤独一览无余。   到了他这个地位,许多人其实都已经不在意家庭。李肃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他身边永远不缺年轻懂事的漂亮孩子,讲究的就是一个各取所需。   可他觉得这样没劲透了。在外面应酬得越多,他越渴望一盏属于自己的灯。老宅太大了,章姨何叔说到底都只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雇员,他一个人住在这座宅子里,心中总是空落落的。   或许人就是这样,总会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心生向往。他从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因此才一直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但生意场上,真心最是难得。会奉承的人很多,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围绕在他身边,触手可得的浮华背后却不过是一片空洞的虚无。   曾经他也以为林清回或许会是一个例外。但一颗被仇恨冰封的心接不住他炽热的爱意,在一次又一次被推远后,他早已习惯了不再抱任何希望。   逢场做戏总是来得更简单一些,只要大家都能装作无事发生,短暂的陪伴是最容易获取的东西。近年来,他甚至都已经淡忘了自己曾经的愿望。   平心而论,林清回已经足够乖巧懂事,想要更多,本就是他的奢望。   他摇摇头,不想深入这个话题:“或许吧。”   向澧盯着他:“老陆,作为过来人,我得跟你说一句。有些缘分不会一直在原地等你,你要抓住。”   陆靖言勾勾唇角:“我们现在难道不好吗。”   “如果这就是你希望的,”向澧耸耸肩,“你爱包几个小情人,那也是你自己的事。”   “他不是……”   陆靖言欲要辩解林清回并不只是他的情人,却突地语结。   方才四人聚会时,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向澧夫妇的互动有多么自然,而林清回又有多么的“守分寸”。唐慧钟和向澧是两个独立又契合的灵魂,即便不坐在一起,两人之间也似有一种奇妙的磁场环绕。林清回却在除他工作之外的话题上表现出一种格外的谨慎,若非被问到极少开口,毫不打扰三人聊天。   就好像,在主人与客人之间,他是格格不入的第三种身份。虽然他把这种身份处理得很好,但这种“分寸”,本就不是亲密恋人之间应该有的。   只是他把这一切都处理得太自然,陆靖言才发现,在被向澧提醒之前,他竟一直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眉头微微皱起,陷入对往事的思索,沉默一时降临在两人之间。   而数墙之隔,会客室里的气氛却比两人之间熟络上许多。   唐慧钟端着一杯清水坐在单人沙发上,正和林清回聊起一个年后的企划。   林清回这才知道,原来她和艾德里安还有交情。   这位国际影星年纪大了,虽然还在拍电影,但心中的重心还是渐渐转回了舞台。上次全球宣传,他就借着讲课的名义在全球筛选好苗子,想为舞台输送更多养分。   “其实更像是那种学徒制的剧团,”唐慧钟解释道,“他出面组织,会请一批学生去海外游学,合适的自然有机会留下来,不合适的也能拿到个不错的履历。之前他来看我的戏的时候,我们聊过这件事。”   林清回一时拿不准她什么意思,这自然是个好机会,但和他这种网剧演员又有什么关系呢?只凭艾德里安这一个名字,想报名的只怕就要踏破门槛,而他连舞台经验也没有,怎么可能被选中。   而且……如果艾德里安当真要做出成绩来,游学的时间必不会短,他不可能离开陆靖言,这件事就更不用考虑了。   “中外对舞台的理解方式不太一样,有些很有天分的孩子未必适应艾德的风格,”唐慧钟对林清回眨眨眼,意有所指,“没有经验的人,或许才是他更想要的。”   她话说得这么直白,林清回反而不好直接拒绝,与她兜着圈子聊了几句,不动声色地绕过了这个话题。   不知不觉到了午餐时间,和章姨聊了半天的向澧心满意足地捧回一个硕大的点心盒子,先小心地放到茶几上,才和几人一边吃午饭一边聊些小时候的趣事。   林清回自从认识陆靖言以来他就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从没想过他年少时会是什么模样,听向澧说他居然也会逃课的时候,不由睁大了双眼。   陆靖言无奈:“我逃课是被谁带的?”   “正是在下。”向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手指在额边一划,敬了个不伦不类的花式礼节。   “你别看他现在人模人样的,”向澧作势压低声音和林清回道,实则声音仍回荡在客厅中,满是调侃。“我第一次学会抽烟,就是他教的。”   “你第一次可没学会,”陆靖言嗤笑,“你咳到眼泪都出来了。”   “我那是不熟练——”   眼看着这顿饭要变成毫无营养的揭短大会,唐慧钟及时制止了两人,和林清回交换了一个“男人都是蠢货”的眼神。   或许是这个眼神的含义太过复杂,林清回只看出其中的无奈,回了个赞同的眼神,配合地点了点头。   这次拜访宾主尽欢,夫妻俩顾及林清回病还没好全,午后休息了一段时间就留下半车年礼,又带着章姨准备的一整个后备厢的礼物告了辞。   林清回的身体这天也争气,温度一直维持在37度以下,吃过饭后更是回到了正常体温。只是他还是容易累,送走两人后就不得不回卧室休息。   陆靖言没有午休的习惯,便让他先去,自己则坐在沙发上出神。   向澧的规劝反复在他脑内回荡。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老陆,我只能跟你说,在向阿慧求婚之前,我们就已经反复聊过了关于日后的所有计划和设想,因为我们想把两个人的生活过好。”   他们确实做到了,陆靖言想,他们结婚多年,仍然默契而亲密,是圈子里有名的神仙眷侣,任何人都会羡慕他们。   但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他们是圈内极少数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陆靖言猛地站起身来,向露台走去,他平日里烟瘾不大,更多只是为了应酬,但这会儿,他觉得自己需要来上一支。   这天的话题到底没有推进任何实质性进展。林清回病情稍好,或者说事态已经紧急到由不得他不好了的时候,就开始听朱蓉的安排四处参加宣传。   他拍了许多杂志,上了一堆综艺。多日不见剧组里的大家似乎更加亲近了,但只要打开手机就能知道,这不过是海啸之前的平静,许多暗雷已经埋下,只等最终的引爆。   听说应晓晨和葛濛私下其实早已过了几招,只是互有胜负,本着娱乐圈黑红也是红的原则,两人的粉丝数倒是都高歌猛进。   花灿固然不愿意理会这些,但处在腥风血雨之间,一句话说不对就会被打过来,林清回在化妆间没少听她抱怨。   他以前总觉得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的,但经此一遭,他发现自己稍有长进,起码明白了自己不喜欢什么。在他的工作里,他不喜欢除了表演之外的其他所有,而可悲的是——他竟然至今才发现——表演才是他工作中占比最低的部分。   或许这世上就没有轻松的工作,虽然事态已经渐渐恶化到他需要提前一小时劝自己起床才能离开家门,他还是选择按部就班地跟随朱蓉的安排。   毕竟,除此之外,他并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但他忘记了一件事,朱蓉之所以被称为金牌经纪人,并不只是因为眼光毒辣手段精到而已。她非常敏锐地察觉了他的状态,在和姜园聊过几次,又全程跟过几次工作后,立刻就拍板做了决定。   “所有工作统统暂停,清回,你需要先休息。”   刚刚结束一套硬照的拍摄,在街角的一个小咖啡店里,林清回茫然地抬起头来:“我休息过了。”   “你现在的状态不对,”朱蓉语气和缓,“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需要和陆总聊聊。记得吗,我们合同第一条,不能影响你的健康。”   “但是很显然,你现在的健康状态,已经不再适合这份工作了。” 第73章 73、空心朽木   林清回花了一点时间来理解朱蓉的话:“我最近的工作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你做得很好,但是你不快乐。”   林清回摊摊手:“没人工作的时候会快乐吧。”   朱容凝视着他:“你知道你最近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会频繁走神吗?”   林清回一顿,他自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无论他怎样努力控制自己,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刻,他会突然觉着这个世界和自己失去了联系,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却指挥不动自己的身体,只能愣愣地坐在那里。   其实自从回过家后他就会时不时地这样,回来以后虽然频率稍有上升,但总的来说,也并不影响工作。   “我真的没事。”他坚持道,“也不用跟他说。”   朱蓉满脸不赞同,她不知究竟怎么了,自从那次陆靖言给林清回请过一次假以后,他就不对劲起来。圈子里各种事见得多了,不由她多想几分。   “好,我先不跟陆总说,但你要告诉我,是不是他的原因。”朱蓉看着林清回的眼睛。   林清回一愣,半晌才明白过来朱蓉的揣测,他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和他没关系。”   “是我自己的问题,”他抿了一口咖啡,垂下眼帘,“我会自己调节的,不过如果有可以不去的工作,能推掉就最好了。”   朱蓉叹一口气,嘱咐道:“我来处理。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和我说,记得吗?”   林清回含笑点点头。   两人交谈时姜园只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等朱蓉走后,她才轻声问道:“林哥,你真没事吗?你最近脸色很难看。”   “没事,”林清回摇摇头,对她安抚一笑,“就是有点累了,能骗朱姐帮我减轻点工作也挺好。”   姜园显然不信,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按照林清回的吩咐,将他送回碧山。   最近陆靖言的工作总算暂时告一段落,经常天还没黑就到了家。可这天林清回却莫名不想回去,只让姜园把他放在小区门口,自己戴上帽子去旁边的公园里漫无目的地散步。   他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从老家回来后,他一直不敢回想和陆靖言之间的关系。   虽然陆靖言对他从无轻蔑之意,但这也掩盖不住他们始于一桩交易的事实。那时他太过需要这块浮木,以至于所有东西都可以不用在乎。直到现在那个让他为之努力的目标彻底消失,他才顾得上回过头来看,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在母亲自立自强的教导下,他毫无尊严的出卖肉体,靠在男人床上撒娇弄痴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他甚至时至今日才意识到,自己当时根本没有考虑过陆靖言已婚的可能。事实上,那时的他也根本不在乎这些。   可这一切只是因为过于强烈的目标让他压下了自己的羞耻心,并不意味着他当真认为这一切无关紧要。   而现在,迟来的羞耻犹如被大力按在水中的气球一般猛然弹出,狠狠击在他的脸上。   他对自己感到恶心。   即使现在就连外人都觉得他们是普通恋人关系,那样一个不堪的开始也足以让他无法面对自己。   在看似静好的岁月下,他的自尊时隔数年,迟来地发出了一声悲鸣。   但陆靖言做错了什么呢?他已经帮了他太多,对他的付出早已超出了圈养一个小情人所要付出的一切。他再怎样跨不过过去,也不得不承认,当年没有任何人做错任何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过是他的庸人自扰。   他知道陆靖言对他是有感情的,甚至也无法否认自己早已爱上了他。爱情早在他敢于直面之前就早已生根发芽,但人却不能只靠爱活着。   最近越来越多时候,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株营养缺失的植物,看起来枝叶繁茂,但其实内里早已朽空,根系亦寸寸腐坏,不得长久。   天色渐渐暗下去了,散步的人也大多都回了家,公园中空荡下来。林清回遥望家中那一盏亮起的灯火,但鬼使神差的,他向公园中的人工湖走去。   已经是深冬了,凉风从湖面吹来,让他不由打了个寒战。夜色中湖水是黑色的,路灯静静映在湖面上,又被晚风吹皱成破碎的光斑。他入迷地看着这一泓池水,着魔似的想要再往前迈步。   这个世界其实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继续活下去。按照计划,他本应和罗承同归于尽的。所有的一切都该在罗承死时一起结束。而陆靖言的帮助却让这个设想成了空,这让他经常会觉得一切都有些不真实,仿佛自己其实已经死了,而活在这世间的只是一抹名为林清回的幽魂。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陆靖言打来了电话:“今晚回家吗?翠微最近做的砂锅不错。”   “回去的,”林清回揉了揉在夜风中冻僵的脸颊,如常开口,“已经到楼下了,等我马上到家~”   他挂掉电话,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虽然活下去这件事越来越没有吸引力,但还有人需要他,他就不能去死。这么多事以后,他的命也不只属于他自己。   朱蓉办事效率很高,数天后,林清回就从繁重的宣传工作中得到了半天的休息时间。正巧Silence要上新歌,大猫给他发了个微信,看起来只是不抱希望地随口一问,但他难得有空,便戴好帽子口罩,低调入场。   沙漠已经回归了,听说她的实验效果很好,毕业已经不成问题,就重新回到了乐队。林清回坐在酒吧一处不起眼的包厢里,静静看着他们的演出。   之前陆靖言曾说他可以去做个乐队,但此时认真想想,他却觉得,自己其实也说不上是喜欢玩乐队。他高中时候自学打鼓参加乐队不过是为了那点演出费,小地方的小乐队之间常有磕碰,那段时光留给他的并算不上全是美好的回忆。   而相比之下——他看着舞台,思绪却不知跑到了哪里——他觉得自己还是喜欢表演。与谢素商一同度过的那段时间非常愉快,在那个炽热的夏天,他得以体验了另一种人生。   但以他现在的工作方向,显然只专心拍戏是无稽之谈。于是很快,林清回就和唐慧钟一番深谈,拿定了主意。   他虽然不能就这样抛下陆靖言离开,但是如果有机会能专心演戏,也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能进唐慧钟的剧组,即使只是练习也是好事,朱蓉对此事的反应意外的小,按部就班地处理好文书问题就让他带着姜园进了组。   用她的话说:“反正你也没心和葛濛争,与其面对那些腥风血雨,不如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他从没演过话剧,即使是一开始的基础练习都练得磕磕绊绊,但很快,他的心无旁骛就让他渐入佳境。   在舞台上,仿佛他就是剧中人,他们一起流汗流泪,一起大笑欢呼,一起经历曲折的情感或离奇的故事,好像几个小时就过完一生。   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自己并不在舞台上,台上表演的那个人犹如另一个挤入他躯壳的陌生人,而他只是以第三视角观察着自己。   这样轻微解离的症状在剧组并不显眼,在这个大家更关心你的演技而不是精神健康的地方,他获得一种疗愈似的宁静。   这天他正如常在剧组中训练,唐慧钟突然让人来发了一堆文件。他问过周围的人才知道,原来这就是艾德里安那个选拔班的考核通知,大家都想有机会入他青眼,所以大多数人都报了名。   “我帮你报的,不用谢,”演小混混演得最好的一个演员凑到他身边,抱臂一笑,“你是我们新人里表现最好的,要是错过这个,你一定会遗憾。”   林清回无法,只得随大流一同在指定时间去参与了考核。   考核地点位于一个小剧场,所有人抽到自己的试题后都有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考官就坐在舞台下,但是灯光的影响下,没有考生知道下面究竟坐了几个人。   考核内容由抽签决定,都是话剧舞台上经久不衰的选段,比的就是对经典剧目的了解和对台词的分析能力。   林清回抽到的是《海鸥》。   “我是一只海鸥。不,我说错了……你还记得你打死过一只海鸥吗?一个人偶然走来,看见了它,因为无事可做,就毁灭了它……”*   林清回站在舞台中央,表演着这段经典。   一个像海鸥一样被随手伤害的女人,一只仅仅因为无聊就被打死的海鸥,这看似平凡的意象串联起人生巨大的虚无。几乎不用刻意表演,那点荒谬就被他表演得恰到好处。   在他自己的人生中,他何尝不是那只被命运随手打死的海鸥呢?   这次的考核结果大约会在农历年前后出来,林清回全没放在心上,下了台就去背自己近日练习的台词了。反正他不可能甩开陆靖言独自离开,能不能考上,对他来说意义都不大。   但陆靖言不知从哪听来了消息,反而先提起了这件事。   “你想去吗?”   林清回给他盛了一碗汤,玩笑道:“真去的话,一走就是几年,陆总嫌弃我了?”   陆靖言却不容他逃避:“不考虑我的话,你想不想去?”   林清回勾起唇角:“不考虑你的话,我还考虑谁呢?”   “那我让你去做什么,你都会去吗?”陆靖言喜怒不辨。   林清回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那是当然。”   “好,”陆靖言神色更淡,“南边的张爷,你还记得吗?” 第74章 74、我放你走   林清回愣了一下,才从记忆中翻出这个久违的称呼。   他记得这是陆靖言的一个对头,当时他派人来暗杀陆靖言,还是他不知天高地厚闯在前面伤了自己。不过从那之后,这人似乎就没什么动静了,听陆靖言的意思,林清回一度当他已经死了。   这些事说来其实不过半年光景,但以前的许多事他现在想来,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他点点头,不知陆靖言提起这桩旧事是什么意思。   陆靖言凝视着他:“张爷树大根深,要做南边的生意绕不过他。但想与他重修旧好,需要一个契机。”   他点了点桌子,声音里带着一点很奇特的意味:“我们这边要送一个人去,为当时的事表态。”   林清回明白过来,当时事情导火索就是他先动的手,若要解决一切,把他推出去是最方便不过的选择。   虽然一切合情合理,他双眸仍是微微睁大了一瞬。这不是陆靖言的行事风格,他不是会把手下人推出去送死的人。但他转念一想,陆靖言毕竟是个商人,在更高的利益下,只是一条人命,想来也不算什么。   只是可惜,他本以为两人之间或许会有一些不同的。但想想也不那么意外,陆靖言凭什么一直白养着他呢?他的心脏一阵抽疼,放在桌下的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陆靖言似是宽慰:“他喜欢男人,你未必会死。”   但他与张爷之间有血仇,作为夹在两者之间的“礼物”,林清回很清楚,就算不死也不过是生不如死。   是不是做商人的,都要有这样一颗狠心才能成事?林清回有些游离的想着,他心脏疼的发木,却调动不起应有的情绪,只是全凭本能做答。   “那我先去学一学缅语,”他习惯性勾了勾唇角,“要是不死的话,说不定还能给你偷点消息回来。”   陆靖言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前些日子朱蓉来说林清回情绪不对,他还当不过是一些情绪激荡的余韵,但这日一试,才知事实比朱蓉说的还要糟糕。   林清回完全没有任何害怕和愤怒,反而有一种听之任之的平静。   但这整件事明明都和他没有关系,当初是陆靖言拉他下的水,如今又不顾两人情分要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这样过分的行事,哪怕他当场掀桌都是情理之中。   可他却无动于衷地坐在原地,仿佛已经完全丧失了人类的生存本能,可以坦然接受命运带来的一切。   或者说,陆靖言带给他的一切。   “你不想去的话,我可以想想别的办法。”陆靖言说道,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仍期待着听到一个反对的答案。   “不用了,”林清回摇摇头,“这样最方便,大家都省事。”   他甚至还有余裕笑了一笑:“张爷喜欢什么样的?你知道,我很会演戏——”   你的表演天赋,就要浪掷在这种地方吗?   陆靖言忍无可忍,多一个字也听不下去,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打断他:“林清回,你就这么想死。”   林清回的手指在他掌中轻轻动了动,没有说话。   “没有什么张爷,他的事早就过去了,”陆靖言咬牙,“在你心里,我留着你,就是让你去做这种事吗?”   “哦。”林清回仍是轻轻应声,垂下眼眸,躲开他的视线。   他这无动于衷的态度看得陆靖言不由心头火起,但他也知道此时不是他生气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挽救林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为防一气之下再伤到他,他硬逼着自己松了手。   林清回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一次交谈是为了什么,他靠在椅背上:“朱姐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你觉得她会跟我说什么?”陆靖言反问。   “我没事,”林清回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也从来没觉得你会是那样的人,刚才是我没反应过来,给你道歉好不好?”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起来十足诚恳,是再乖顺不过的样子,陆靖言却只感到一阵无力。   他本以为罗承的事结束后一切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但他却没想到,这个新的开始未必是他想要的样子。   这个对话最终不了了之,犹如一股青烟消散在深夜。   但陆靖言却无法忘记林清回那双了无生气的眸子。他年前行程很赶,有一段时间几乎住在了飞机上,但饶是如此,唐慧钟邀请他去看最终考核的时候,他仍是挤出了两个小时坐到台下。   他一直不知道把林清回推到演艺这条路上来是不是自己做错了,现在有机会,他也想看看,他究竟有没有他所说的那么喜爱表演。   据唐慧钟介绍,因为报名人数太多,所以艾德里安又加了一场终面,入围人选不过二十人,而林清回就是其中之一。   还是那个小舞台,还是漆黑的观众席,灯光全数聚焦在舞台上,将演员的每一分表现都照得毫发毕现。   然后陆靖言就欣赏到了一幕精彩的表演。聚光灯下每人都能做五分钟的主演,而林清回在所有人中熠熠生辉。   在这一瞬间,陆靖言下定了决心。   他在心底暗自嘲笑自己。其实他早就知道该怎么做,少时的生活早就给他指明了那条道路,只是他自己放不下,才硬把人拖在自己身边。   “清回适合舞台,”唐慧钟低声道,“戏剧钟爱毁灭,而他极其会表达这种力量。只要你松手,他一定会被选上。”   “我知道。”随着林清回的身影在侧台消失不见,陆靖言才收回视线,喃喃自语似的又说了一遍:“我知道。”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新年匆匆忙忙地到来了。   这一年的新年依然是只有两个人。唐慧钟早放了两天假,林清回就先回老宅帮章姨处理年货,顺便陪瓜子玩,陆靖言则一直忙到天色擦黑才回到家中。大年三十的晚上,所有人都回家过年了,这又是一个只有两人的年夜饭。   但好在何叔安排的年夜饭热闹又丰盛。两人开着电视听声,一边品评菜品一边闲聊,谁也不提这一年来的变故,好像生活还会无数次这样重复下去。   陆家不讲究守通宵,守岁过了十二点就算完成。他们往往会在那个时候互相送点小礼物,庆祝新年的到来。   但这一次陆靖言却没有等到十二点,而是用过饭后不久,在一个十足无趣的节目上演时就拉着林清回进了卧室。   第一个吻在门板背后开始,如烈火一般迅速蔓延,直到两人一起摔到柔软的床铺上。陆靖言这日仿佛格外有兴致,不但在床笫间将人搓弄了半天,过了零点还在浴室又来了一次,搞得四处都是淋漓水渍,洗漱台一片狼藉。   到了最后,林清回都不记得自己是睡还是昏了过去,他完全忘记了原本准备的余兴礼物,一沾枕头就失去了意识。   但可惜新年第一天,他却没能睡成懒觉。他近来浅眠,一点事情都能让他惊醒。他醒来眨了眨眼,才意识到原来不是他的错觉,而是陆靖言真的在抽烟。窗外熹微的晨光隔着窗帘照进来,将房间映照出一种冷冷的苍蓝色。   只是陆靖言虽然会抽烟,瘾却不大,一般都是偶尔在阳台抽一根就算了,这还是林清回头一次见他在室内端烟灰缸,更不要说是在床上。   这太过反常,他下意识开了个玩笑:“怎么这么愁,我得绝症了?”   “别瞎说。”陆靖言轻敲他一记:“新年第一天不要说这种话,快呸掉。”   “好吧好吧。”林清回支撑着坐起来,配合地做了个呸的动作。他的腰还在酸痛,没力气地靠在床头,声音里还带着些困倦的含混:“那这是怎么了?”   陆靖言掐掉烟,拿起一份文件:“你的新年礼物。”   林清回不明就里地接过,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你出国需要用到的文件。”陆靖言深深凝视着他,在晨光中更显得眉目深邃:“林清回,我放你走。”   林清回一时怔愣。他出于惯性打开那份文件看了一遍,实则一个字都没读进去。他愣愣抬起头来:“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之间的交易结束了,你自由了。”   “你不要我了?”林清回下意识道。   陆靖言摇摇头:“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但我不能把你困在这里。艾德里安的考核结果出来了,你的成绩很好,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可是……”林清回依然有些没反应过来。自从从老家回来,他勉强称得上的人生规划就是留在陆靖言身边报恩,虽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自顾自地出国显然不对劲。   “你应该先去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陆靖言深深凝视着他,“你要去找到你自己的生活。”   林清回看看他,又看看文件,觉得自己仿佛还没睡醒。但他的五感此时却无比清明,像是浑浑噩噩了许久之后终于露出水面。   他嗅到掩藏在浅淡烟草味道下的独属于陆靖言的气息,听到中央空调运行时轻微的白噪音,被子下的身体一片清爽,挂在墙上的钟表秒针与分针重叠又划过,报出一个普通清晨的普通时间。   这一个瞬间仿佛被感知格外放慢,要在他记忆中定格。   可当他耐着性子重新读起那份文件时,才发现自己根本读不进去,他紧紧握着纸张边缘,一句话脱口而出:“这是分手吗?”   “你可以当作是。”陆靖言颔首,打开另一个盒子。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对玉环,水头极佳,形制古朴,看起来不似近代的东西。   他拿起其中一枚,放在林清回掌心:“这是我母亲从她家中带来的东西。”   这看上去就像是那种传媳不传婿的家族信物,林清回只觉那清凉玉环烫手,捧着它一动不敢动:“我……”   “这不代表什么,”陆靖言安抚地笑了笑,“只是日后如果你有了更合适的人,把这枚玉环寄回给我,我就会知道了。”   可他这言下之意,却像是会等着他似的。   林清回简直诚惶诚恐:“我不值得这个,我可以就在这里陪你。”   “去吧,”陆靖言握着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帮他把那枚玉环握在掌心,“我见过你的舞台,你值得更好的机会,不要辜负它。”   这无可辩驳的姿态让林清回一时沉默。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良久才轻声道:“我欠你一条命。”   “记着呢,”陆靖言勾了勾唇角,“以后如果我想杀谁,会记得找你的。”   “还有,”陆靖言继续道,“我不会继续资助你。我们之间的关系彻底结束了。钱不够的话,你要自己想想办法。”   林清回摇头,心底流过一股暖流,他哪里需要陆靖言继续资助他,以前他拿到的那些钱就足够他衣食无忧的。陆靖言这么讲,不过是要彻底斩断他们那个畸形的开始。   或许,出去看看,也不是坏事?林清回垂眸看着那份文件,他能感受到自己在无可挽回的日渐衰弱下去,就像是坠入一片巨大的沼泽,他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力量挣扎出来,如今陆靖言给了他一个外力,他不该继续拒绝。   “等我两年,”林清回握紧掌心玉环,“只要你还要我,我一定会回来。”   “这可是你说的,”陆靖言抚上他的侧脸,“到时候你要是不来,可别怪我去抓人。”   “好啊,”林清回顺着他的力道蹭了蹭,整个人都依偎进他怀里,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一吻:“我等你来抓我。”   这次对话过后,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林清回忙得没有时间发呆。很快,在第一朵迎春花开放之前,在陆靖言的目送下,他登上了开往海外的飞机。 第75章 75、回国   收到那封邮件的时候,林清回正在一座山上。   是一座未经开发的野山,时值晚秋,山上深沉的绿意与斑驳的枯黄混杂,目之所及再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微凉的空气中夹杂着草木清新的气息。   这并不是最美的时候,但壮丽的日出弥补了这一点季节性的遗憾。先是一点橘色的光源在天边显现,而后随着天边越来越亮,在下一个瞬间,耀目的夕阳就蓬勃而出,将云层染上亮丽的色泽,而再一眨眼,天边的太阳就散发着威严的光芒,让人无法直视了。   林清回收回视线,动了动站到僵硬的双腿,打开邮箱。   “清回,梁姐下午到,我们见一下。”   他简单地回复了一个确认,回到桌面看了一眼时间,视线不由在屏保上停了一瞬。   那上面是一只热情的金毛大狗,正快活地向镜头跑来,而在不远处,还有一个熟悉的剪影。   这是某个夏天他抓拍到的一个瞬间,本以为早已忘记的画面却在手机内存中定格下来,提醒着他曾经拥有的一切。   他一边收拾野营的帐篷一边想,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   再过三个月,距离他离开陆靖言,就是整整两年了。   这两年间他随着艾德里安组织的团队游学了一段时间,而后又经人介绍进入了另一个更小一些且偏向实验性质的剧团,这个团的资助人是一位被称呼为梁姐的华人,为人爽快热情,但是工作繁忙,他们从来只在线上见过,这次据说是有大事要宣布,才特意飞来和大家一起聚会。   两年的剧团生活极大程度上磨炼了他的演技,在一次又一次排练与演出中,曾经只凭着灵光一闪,偶尔还流露出学院匠气的表演方式彻底褪去,所有的阅历与经验在他身上演化成更圆融的东西。如果说两年前他还只是天赋可嘉的话,现在的他,足以让任何人在演技上做出正面评价。   而在这个过程里,比起学习,他觉得这更像是一场修行。他依然不爱说话,在完全从头开始的社交环境里也懒得装样,被同僚们戏称为“那个沉默的中国人”。而他所有的情绪发泄,几乎都在台上进行,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他在台上体察最微妙的情感和最精彩的故事,然后用自己的身体把它们精准的呈现出来。   而舞台上都排解不了的那部分,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他发现了爬山是最有效的。   他们的剧团在欧洲流动式演出,在这片地广人稀的大地上,很轻易就能找到纯天然的荒山。他迅速爱上了这项运动,有时间的时候,他总是背着一个简易帐篷就出发,随机找一座不算太高的山,花一点时间在傍晚前登顶,然后在山顶长久伫立。   他欣赏过许多次无人打扰的瑰丽的日出和日落,在列烈山风中,每一次站在山顶,他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他真的很想跳下去。   这并不是说他的生活有多么过不下去,剧团里的日子虽然累一些,却实打实是他这些年来过的最畅意的日子。只是这点喜欢还不足以和整个生命的重量抗衡。他并不是那种狂热的舞台皈依者,靠表演就能获得生命的意义。   在第一次发现自己无意识走到悬崖边时,他就换成了现在的手机桌面,他需要提醒自己,还有一个绝不能爽约的承诺在等着他。   这两年来,从没有任何消息要从他手中收回那枚玉环,或许这就意味着,当初那个约定还有效,还有人在等着他回去。   驱车回到市区的时候,剧团里的人已经到了一半。他们在排练厅见面,一群性别与年龄各异的人围着一位中年女士席地而坐,随意地聊着天。   那位女士的法语和英语都很流利,偶尔还切换成西班牙语和他们的灯光师开个玩笑。明亮的日光灯照在她美丽的卷发上,房间仿佛都被她愉快的笑容照亮,迸发出鲜活的生命力。   她穿一件波希米亚风格长裙,花花绿绿的裙摆随意在地上铺散开来,配套的耳饰也只能为她亮丽的面容增加一点微不足道的光彩。   “我们的男主来了!”她看过来,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自己拿咖啡。   她的中文是很标准的普通话,或许是在国外生活太久了,听不出一丝口音。林清回也无意探究这些细节,随手把背包丢在地上,拿了一杯拿铁坐进人群中。   他们正在聊即将创排的一出新剧,但听起来内容比较保守,仿佛在思想性和普适性中找到了一个新的平衡。   等剧团的人都到齐,林清回才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梁姐站起来大声宣布,她想把这个剧团带回国去。   “不一定以后会定居,但这确实是我近期打算尝试的一个方向。”她轻松地笑起来,眼角堆积出明显的纹路,却并不显得苍老,只显示出一种年龄的阅历。   “怎么样,你回去吗?”梁姐转过头来问他。   林清回点点头,团内此前早有传言,他并非毫无准备。虽然这比他预计的时间要早一些,但能早点回去不是坏事。如果说这两年间他学到了什么的话,就是他终于能直面自己的感情。   在许多个午夜梦回的深夜和细小的生活片段里,他总会想起陆靖言。他已经学会不再欺骗自己。他想要见到他,触碰他。或许还有一些话,他想要当面说给他听。   离开以后他才意识到,有些感情并不会因为时间与空间的阻隔而淡去。这两年来并不是没有人跟他搭讪和告白,但每一次见到那些热情又真诚的面孔,他都总会想起另一个人。   终于不被压抑的爱意在他荒芜的身体中野蛮生长,让他第一次生出倾诉的欲望。   其他人还在嗡嗡地讨论着,有无数个问题需要被讨论和解决,各种语言混杂在一起,制造出一个白噪音似的环境。林清回喝一口咖啡,打开手机。   这两年来他并非跟国内完全断联,时间平等地在每个人身上流过,带来不同的变化。姜园听了他的话,没跟他一起出来,反而停了一切工作专心学习,已经考上了一所大学,看朋友圈正在为小组作业烦恼。朱蓉则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她从头带了几个新人,看起来都前途无量。Silence还在坚持线下演出,看场所终于迈进了一步,开始步入小型专场live了。   其他圈子里的朋友基本都变成了点赞之交,而以往就极少私交的葛濛则已经红到不需要从朋友圈就能看到他的消息了。   他似乎做了一个什么全球代言人,第一次在海外看到他的大幅照片的时候,他也不能免俗地拍下了照片。   而陆靖言……林清回的指尖在置顶的对话框上拂过,终究还是没有点进去。时差与繁忙横亘两人之间,不知何时起,他们渐渐断了联系。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无一言可诉诸笔端。   同样置顶的对话框在另一个手机上亮起。陆靖言摸索着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区,皱着眉坐起身来。   二十分钟后,他在桌边一边吃早餐,一边听秘书汇报这日的行程。   会议和应酬照样排满,就连午餐时间都安排了一个见面,晚上则紧接着就又要赶飞机。陆靖言一口喝掉手里那杯浓缩:“我们的行程不是五天吗?”   “是的,”秘书一板一眼的说,“这是您的私人行程,半个月前您吩咐过,您母亲明日回国,您要去接机。”   陆靖言恍然,原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最近真是忙糊涂了。   他点点头,示意没有问题,拿起外套准备出门,踏入新一日的战场。   自从林清回离开,这两年来他愈发觉得家里空空荡荡,不知不觉就给自己安排了更多工作,一年里倒有大半年都不在国内,全世界飞来飞去。   他的本职稳步前进,娱乐方面的产业也发展良好,已经构建了属于自己的关系脉络。   而与此同时,所有人都知道他和葛濛不过是逢场做戏,越来越多的俊男美女纷至沓来,试图靠枕边风一步登天。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所有送上门的都被他退了回去,时间久了,就连向澧都来关照他怎么分手之后反而清心寡欲起来。   陆靖言只道没有兴致。   有些话不好解释,更不足为外人道。他并没有刻意与所有人保持距离,其实在他心里也一直藏着深深的怀疑,一个领略了世界的人是否还会愿意回到他的身边。有时候他甚至会想,那枚玉环是不是早就被丢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但所谓除却巫山不是云,有些人在他心里,就是曾经的巫山。   而且,一个人想要忙起来是很容易的。他旗下飞速发展的产业并非没有代价,当他忙的每天醒来都要先分辨自己的时区时,可有可无的小情人就更无关紧要了。   又是在深夜开完最后一个跨国会议,陆靖言连夜踏上飞机的商务舱。在万米高空睡过一觉后,他比预计时间提前半小时到达机场,终于接到他数年未见的母亲。   睽违多年,这位神采奕奕的女士拖着巨大的行李,上来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陆靖言微微笑起来,按她的习惯和她行了贴面礼:“好久不见,梁女士。” 第76章 76、你前男友   “好久不见啊,小陆总。”梁女士在自家儿子脸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两下,而后才和他分开。   陆靖言顺手接过她的行李:“这次回来住多久?”   “唔,最少一年吧,”梁女士从善如流地把行李车给他,和他一起向外走去,“我这次带了一个剧团回来,打算回来试试水,大部队下周就到。”   陆靖言诧异地一挑眉,他这位母亲一贯是不爱待在家里的,有几年他们连见面都是选在国外,近年来偶尔愿意回来了也不过是小住几天吃个便饭,这还是她第一次流露出回国的意思。   他声音微微发紧:“你的工作重心打算转回国内了吗?”   “或许吧,”梁女士轻飘飘地说,“先看看。”   许久不见,两人光是近况就要聊半天,直到司机将两人送回老宅,这场过于漫长的“寒暄”才终于告一段落。随着车子驶入老宅,两人之间骤然安静下来。   梁女士侧头望向窗外,一时神思飘远。打理一个大园子不容易,每次回来她都会看到不同程度的变化,但无论何时,她当时亲手栽下的那株广玉兰依旧在原地郁郁葱葱,如今已经长成了一棵大树。   陆靖言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勾了勾唇角:“欢迎回家,Renata。”   “嗯,我回来了。”梁女士,或者更愿意被称呼为Renata的剧团负责人冲他粲然一笑。   得知她要回来,何叔一早就安排了人来搬行李,他和章姨也早早站在台阶下,等着迎接许久未归的女主人。   而在陆靖言下车的一瞬,一只毛光水滑的金毛就比所有人都快的冲了出来,直直扑向陆靖言。   后者熟练地后撤一步歇力,然后蹲下身去狂摸狗头,好让它不要舔的自己满脸口水。   瓜子摇着尾巴绕他转了几圈,突然发现旁边还有个陌生人,立刻毫不见外地凑上去。   “这是——”   “这是瓜子吧?”Renata打断他,笑着蹲下去接住它,毫不在乎自己的裙子会被狗爪子抓脏,摸了摸它的头。   骤然从她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陆靖言心中一跳:“你怎么知道它叫瓜子?”   “啊,有件事忘了跟你说,”Renata笑容中藏着狡黠,“我好像捡到了你的前男友。”   “你见到清回了?”陆靖言下意识上前一步,“他……他怎么样?”   Renata看他一眼,话头一转:“先进去再说吧,小章都等急了。”   章姨跟何叔为她的归家做了精心的准备,就连走廊里的香薰都是她惯用的牌子,Renata免不得谢过他们费心,又一一送出礼物叙些别来寒暖,直到傍晚时分,母子俩才终于在餐厅落座。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有个问题要先问你,”Renata浅呷一口冰镇的恰到好处的贵腐甜白,神情轻松,眼神中却透出一抹认真,“你俩到底分没分手?”   陆靖言一顿,他其实并没想过要介绍林请回,他们纠葛多年,在他看来也只是自己的事。   但现在这显然不只是他的事了。他想了想,请佣人去他房间拿了一个盒子。   看清匣子里只剩一枚的玉环时,Renata顿时一挑眉。这是陆靖言成年时她送给他的礼物,特意交代了是给他送心上人用的。那一对玉环在她的母族已经传了数代,其含义可说比婚戒还要贵重。   她知道陆靖言不是没轻没重的性子,若非当真定下心来,不会轻易用这个匣子开玩笑,再加上林清回还年轻,她本以为二人之间不过是寻常情感纠纷,却没想到当真连这个都动用了。   “怎么回事?”Renata敛了唇边笑意。   陆靖言叹一口气,把那匣子收好,请人原样放回,简单讲了讲过去几年的故事。他不习惯说自己的事,所有血与泪都一笔带过,却仍能从他平淡的语调中窥到另一人跌宕起伏的半生。   “怪不得……”Renata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什么?”陆靖言看向她,“你是怎么认出他的?”   Renata笑笑:“他的手机锁屏就是瓜子,团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国内养了一只金毛。但是那张锁屏上,除了瓜子,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剪影。”   “是我?”   “或许吧,”Renata点点头,“不过我认出他,是因为那对袖扣。你之前不是从我这里拍走了一对黑曜石袖扣吗,我还当你是哄我开心才买的,原来还真送人用了。”   她面上浮起一抹笑意:“还有几件眼熟的衣服,我工作室做的衣服,我还是认得出来的。”   “那……他怎么说的?”陆靖言发现自己莫名有些紧张。   “你难道不知道他,”Renata喝掉一口酒,“他从不说自己的事,就连瓜子的事还是后来有孩子好奇和他喝了好几次酒才问出来的。”   “再说了,”她挥挥手,“以你小陆总的权势,他还在海外当个小演员,这不是明摆着的你俩掰了,我总不能上赶着去戳他伤口。”   她顿了顿,突然怀疑地问道:“我听工作室那边说最近几年的每季的衣服都还是如常送来,你——”   “都是给他留着的,”陆靖言无奈道,“一直都只有他。”   Renata想了想:“你的事,你自己处理,但他是我看中的男主角,你可别把人给我吓跑了。”   “当然不会。”陆靖言摇摇头,他还是不习惯说自己的事,顺势聊起她这次回国的正事。   按照Renata的想法,她已经在市区找好了住所和排练厅,打算先适应一下国内的演艺环境,有几个人也要见一见,这是个八成亏钱的项目,投资方面她还要再想想办法。   不过国内的圈子她从来不熟,只在几次戏剧节上加了一些人的联系方式,想来最近的工作重心大概就是打通这些关节。   “这好办,”陆靖言擦擦嘴角,从手机联系人里调出一个分组,“这些人你看有没有有用的,我来攒个局。”   “你?”Renata狐疑地看看手机又看看他,梁陆两家从来不做娱乐生意,前些年偶尔聊到近况时陆靖言也是在按部就班地做家族产业,顶多是在金融方面试试水,什么时候连娱乐圈都有所涉猎了?   “我和天极有合作。”陆靖言简单介绍道,经过这几年的发展,陆氏在娱乐圈的地位节节攀升,俨然已经一跃成了新晋头部。   “你可真是不像你爸。”Renata语气复杂地摇摇头。   “我跟他又不熟。”陆靖言摊摊手。   Renata一笑,把手机重新推了回去:“我这次提前回来,只是为了和你吃一顿便饭,不是非要图你点什么才肯回家。这些人,我自己去见就好。”   她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仿佛挑开了这对同样不算熟悉的母子间的最后一块遮光布,露出一个勉强拼凑的,裂痕斑斑的家庭。   陆靖言没有接:“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为了给你拉关系。”   他语调平静,一股自然而然的傲气油然而生:“只是你在外行走,总要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不然别人要是不小心冲撞了你,我再出面就不好看了。”   Renata想了想,哑然失笑:“你说得有道理,是我太久没回国,忘了你小陆总的本事。”   回国的飞机上,林清回和一个法国姑娘坐在同一排。那姑娘比他进组早得多,听说早就认识了梁姐——对于他们欧洲人来说,更习惯称呼她Renata。   “这是Rena给自己起的名字,”那姑娘介绍道,“是浴火重生的含义。”   这姑娘大概是十分崇拜Renata,没等林清回问,就把偶像的事迹抖搂了一干二净。   听说Renata一开始是在法国读服装设计,还在上学的时候就在卖自己的衣服,毕业后顺利开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她用几年时间好不容易闯出一点名头来,之后又突然研究起珠宝设计,有几个胸针至今都是经典款。   可当工作室如日中天的时候,她因缘际会去到一个剧组帮忙,对舞台上的服装设计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开始先是做服装,后来在后台看剧看多了,喜欢上这门艺术,干脆自己组起剧团,她来担任服装设计和投资人。数十年折腾下来,跟艺术沾边的事她几乎做了个遍,大家都觉得她要是哪天突然要开画展都很正常,却没想到她居然要回国了。   “听说她不喜欢回国,”前排的斯洛伐克男生转过头来,小声说,“大家都知道她曾经有个丈夫,可谁也没见她戴过婚戒。”   万米高空之上最适合八卦,随着他的加入,更多知道,或者听说过内情的人都贡献出自己了解的内情,等下飞机时,那个似乎永远神采奕奕的女士已经在林清回脑内顿时变得立体起来。   他不由想起曾经听说过的一位女士,听说陆靖言的母亲出国时和Renata是差不多年纪,不知道那位女士能不能像她一样获得自由。 第77章 77、明天见   林清回的飞机在A市降落。   A市娱乐产业发达,剧团第一站选择这里并不令人意外,但林清回没想到的是,他们酒店坐落的位置居然这么巧,和碧山只隔了一个街区。   愿意和剧团一起回来的大多是国人,第一批回来的人里只有三个欧洲人。从未踏足中国的新鲜感和终于能吃到家乡菜的兴奋交织在一起,让一行人足足讨论了一路晚餐的安排,放下行李后就呼朋引伴的出了门。   林清回却不太想凑这个热闹,随便找个倒时差的借口就推辞掉了邀请。他一向不是最合群的那个,大家也都习惯了他的孤僻,留下句给他带烧烤就跑没了影。   正是下班高峰期,从十几层楼的酒店向下望去,街上车马如龙,甚至可以望见最熟悉的那一片灯光。林清回静静看了半晌,最终决定洗个澡下楼觅食。   两年未归,街上的店面换了许多,只有街角的麻辣烫依然大排长队。林清回路过这喧腾的烟火人间,却被时差折磨得没有胃口,最终只买了个三明治。   正是黄昏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只天边还有一点泛滥的微光,一眨眼的工夫,天色就迅速地暗了下来。找到一处人稍少些的地方时,那一点微光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夜空变成一片纯净的墨蓝。   林清回这时才发现,原来他信马由缰地走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碧山旁那个小公园。从前他们总爱来这里遛狗,大概已经形成了身体记忆,在他想明白如何行止之前,潜意识已经帮他做出了决定。   秋日天寒,夜里来公园散步的人不多。他坐在湖边的长椅旁,片刻前都市里的喧嚣尽数褪去,只有零星孩童的吵嚷声隐约传来,显得此处更加幽静。   望着那一汪仿佛永远不会变化的漆黑湖水,林清回意识到,原来自己真的变了很多。他还记得两年前坐在这里时那种天地无依的心情,当时他只想一头跳进去求个解脱,可出去转了一遭,再回到这里,他望着平静水面上那一点涟漪,想到的却是那一夜碧山深处亮起的灯光。   他突然很想一个人。   但望着手机上唯一置顶的那个人,他却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完全不知那人的近况,更不知那盏灯是否还愿意为他而亮。虽然近在咫尺,却有一种近乡情怯之感。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许久不曾更新的对话框突然冒出一条新消息。   “你回国了?”   他怎么知道?   林清回一滞,但手却比脑子快,先打了一个“是”出去。   他抿了抿唇,一股莫名的心虚涌上心头,紧跟着补了一句解释:“刚落地。”   “吃饭了吗?”   “吃了。”   两个字发出,林清回更加心虚,他拆开那个纹丝未动的三明治咬了一口,发出一句话:“你也在国内?”   “嗯,在老宅。”   随着消息发来的还有一张照片,看起来是刚随手照的,瓜子热情地扑向镜头,似乎是在老宅的小厅里。   过量的思念一瞬间冲垮理智,林清回鬼使神差地直接打了过去。   电话还没响两声就被接起,暌违两年的声音再度传来,和记忆里没有一丝变化,还带着一点清浅的笑意。   “清回?”   只是短短两个字,无数回忆却随之汹涌而来。原本有些空空荡荡的心反复被这两字填满。林清回顿了顿,低声唤出那个无法忘怀的名字。   “……靖言。”   陆靖言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更愉快了一些:“回国了怎么不说一声?”   “今天刚回来,还没收拾好呢。”林清回讪讪。   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一般,电话那头传来瓜子兴奋的叫声,陆靖言的声音微微有些不稳:“什么时候回来看看,瓜子很想你。”   “我……”   “当然,”陆靖言含笑,“我也是。”   “我明天有工作,然后大概能休息两天。”林清回脱口而出。   “好,那等你工作完。”陆靖言像是走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瓜子的声音小了下去。   “你的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林清回不知不觉也带上一抹笑意,他咬了一口三明治,慢慢说着:“拿了几个新人奖,学了许多东西,也遇到了很好的老板和团队。”   顿了顿,他轻声说:“靖言,谢谢你。”   在这两年间,他从没有一刻忘记,他是怎样进到这片广阔精彩的天地。   “是你自己能力强,”陆靖言并不居功,“非要说谢的话,回头你留着和唐慧钟去说。”   “有机会自然也要谢过唐导。”林清回微笑,从善如流地不再说这样见外的话:“瓜子怎么样?”   “好得很,”陆靖言的声音有些无奈,“前几天体检,医生说他有点超重。真是见鬼了,养在山里还会超重。”   林清回忍不住笑:“你少给他吃一点宵夜就是了。”   在熟悉的话题中,两年的时光仿佛不复存在。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家中琐事,突然一阵嘈杂的狗叫响起。林清回回头看去,就见步道上一只比格和一只秋田吵了起来,双方家长紧拽着狗绳,费尽力气才把两只狗分开。   “你在外面?”陆靖言问道,“在哪呢?”   “嗯……”林清回迟疑一瞬,还是吐出这个小公园的名字,“正巧酒店在这附近。”   “这么巧,怎么不回家?”陆靖言自然道。   林清回没敢说不知碧山换没换密码,只含糊道住酒店方便些。   “也行,你自己安排,”陆靖言交代道,“你常用的东西都在碧山里没动,新一季的衣服也送了一部分过去,需要的话你自己去挑。”   “好。”林清回低声应下,一颗心被酸涩与柔情泡胀,像是被一双大掌稳稳捧住,心软的不成样子。   他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回来?”   “你这不是回来了。”陆靖言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沉稳的声音里多了一抹不自知的温柔:“给你的东西,我永远不会收回去。”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如回去看看,常年在外奔波,到底没有家里方便。”陆靖言道,“你的胃怎么样了?家里药箱里备了药。”   “没事了。”林清回道,但还是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秋日天寒,湖边水汽更重,他坐了这一会儿,胃口确实又有些不舒服。常年在国门外,冷咖啡和不定时的三餐几乎是剧团里的日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止疼药很好买,他的胃病并没有得到任何缓解。但这一刻,他突然不想吃止疼了。   两人一边闲聊着,他一边往碧山走去。这段足够遛一只大型犬的路程仿佛突然之间变得很短,似乎还没聊什么,他就站在了门外。   随着指纹锁的一声轻响,灯光亮起,熟悉的陈设再度出现在眼前。比起记忆里的一切,这里没有任何变化,林清回举目四顾,也只发现茶具换了一套。   “你儿子干的好事,”陆靖言在电话那头无奈道,“有一次下雨天没出门憋坏了,在家里窜来窜去就给打了。”   像是听到在说自己,瓜子哼唧了一声。   林清回只是笑,依言先去药箱里拿了药,又走进卧室的衣帽间。   他这次回来有需要应酬的工作,特意带了一套见人穿的衣服。不过他排练时间紧,那套价值不菲的“面子”也只是TF店里的成衣,但他身形有些偏瘦,穿起来其实没那么合身。   陆靖言自己的衣服有专人负责,每年四季各送来一批,都是量好尺码去定做的,忘了从何时起,他也有了同样的待遇。   合身的衣物穿惯了,成衣就难免显得不够妥帖。林清回心下意动,打量着衣柜。   他一眼就能看出,这里不只是多了一季的衣服,而是过去两年间的衣服都按照他的习惯分了一部分放在这里,就好像……   林清回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就好像,有人一直等在这里,等着他随时回来。   这让他心中更软,所有顾忌都消失了,只想快些见到电话那头的人。   而显然,有这个想法的也不只他一人。陆靖言再次问道:“你明天的工作是什么时候?”   林清回沉吟片刻,还是道:“一早就要忙,实在是赶不及。”   “那明天结束后我去接你。”   “好。”应下来的话比预想中还要快,林清回暗骂自己没出息,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用手背贴了贴脸,试图给自己的脸上突然冒起的热度降降温。   他们这一通电话一直打到林清回走回酒店。挂断时手机烫得厉害,电量更是只剩个位数,一个可怜兮兮的3挂在电池栏,差一点就要没清零。   林清回赶紧给手机充上电,才去收拾自己带回来的东西。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带了一瓶香水小样回来。   那时陆靖言惯用的一款香,正装似乎已经用掉了一半,旅行装就放在一旁,他不知怎么想的,居然也一起带了回来。   此时在房间中轻轻一喷,熟悉的雪松与香根草的气味蔓延开来,犹如一个熟悉的拥抱。   25小时后,又是一个深夜,陆靖言坐在车里,等着他要接的人。   林清回发来的地址是一家商务酒店,他时间拿捏的很准,几乎是陆靖言刚到,他就和一群人寒暄着走了出来。   这天刚下过雨,他手持一把长柄雨伞,伞尖轻轻点在地上,戳碎了一个小小的水洼,化作支离破碎的粼粼水光。酒店的霓虹灯从背后打在他身上,他微微侧过头,耳边闪过一点细微的反光。   他这天穿一件剪裁挺括的铅灰色风衣,眉宇间的青涩与执拗褪去,眉宇间镇定优雅,姿态从容不迫,仿佛终于和这个世界和解。   当然,陆靖言想,也有可能他只是演得更好了。   林清回此时也看到了阶前那辆熟悉的车,他望向那里,眼前一亮。 第78章 78、你叫她梁姐?   这天是 Renata组的局,席间不是投资商就是大导演。她要打开国内市场,自然少不得拉自家演员出来亮亮相。林清回等人这次先其他人一步回国为的就是这次应酬,个个都是盛装出席。   这样的饭局有些似曾相识,多年前他曾偶尔陪同陆靖言参加。不过那时人人都知道他不过是个人形挂件,没有人会听他说话,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微笑。然而时移世易,作为曾经在内娱混过的人,又是Renata钦定的男主,他成了应酬中当之无愧的主力。   两年时间毕竟不算太长,席间有人认出他是当年爆火的《血中碧》的男主,惋惜他急流勇退之人有之,赞扬他演技之人亦有之。但还有一位孙总,言辞间却带出点别的意思来,话里话外暗示他演话剧比网剧更没前途,不如投奔他。   林清回不欲在席间搞得太难看,只以人各有志为托词客气回绝了,却不想这人阴魂不散,散席后借着大家在门口寒暄等车的功夫,居然跟了上来。   “林清回是吧,你好好考虑考虑,跟了我,我给你投几个男一,保你立马就红,那个什么葛濛让他来给你跪着道歉。”   男人酒气冲天,夹着一支燃到一半的烟,身形一个踉跄就要去撑他。林清回侧身躲开,面上仍挂着和善的笑,避重就轻道:“多谢孙总好意,但我和葛老师是朋友,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误会,孙总大概是记差了。”   “什么葛老师,”孙总一挥手,醉眼迷离地盯着他,“当年血中一红你就不见了人影,谁不知是葛濛做的好事,你不用在我跟前装大度。”   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事,林清回恍然。当年他精力不济,朱蓉和姜园也有意隔绝他得知圈子里的消息,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离开还给葛濛泼了一盆脏水,心中颇有点不好意思。   “真的不必了。”他推拒道。他已经看到陆靖言的车停在下面,满心只想去见他,愈发不愿多说。   “你跟我在这装什么清高,”被几次三番的拒绝,孙总立刻沉下脸来,“你当年在陆靖言怀里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怎么,卖给他可以,卖给我就不行?”   他声音极大,故意要下他面子,恨不得嚷嚷的半条街都听到:“被陆靖言踹了以后不好过吧,你伺候好我,我——”   一个拳头猛地击到他面门上,打断了他未出口的污言秽语。林清回握紧了拳头,被一旁的人死死拦住,面色煞白,紧紧盯着那个被他一拳就打出鼻血的男人。   高跟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Renata过来了,他却不敢回头。   过往虽有种种隐情,但这位孙总说得也不算有错。他不敢想Renata万一听到这些话会怎么想他,更怕看到她鄙夷与失望的眼神,整个人僵在原地。   愤怒和慌乱搅乱了他的大脑,他拼命回忆着,终于翻出一些多年前的记忆碎片,好像是在某个饭局上见到过这个孙总一眼,但当年只是擦肩而过,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记到现在。   Renata原本在后面和人聊舞台选址的细节,就略略耽误了几分钟,听到不对劲走出门时,恰好看到争执的尾声。   她脸色铁青,快步走到林清回身边,先看他的手:“你没事吧?”   “我没事。”林清回面色稍缓,他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藏了藏:“对不起梁姐,我……”   “不是你的错。”Renata打断他。   “这位孙总,请你离开。”她看着那个狼狈地用手捂着鼻子的胖子,冷冷地道。   孙总没想到真有人敢对他动手,一时疼得都懵了,听到Renata说话才反应过来,脾气立刻上来:“嘿你们——”   然而他挥出的拳头却没有碰到任何人,一只手牢牢拦住了他。他顺着力道看过去,眨了眨醉意朦胧的双眼,才发现这人竟赫然是他方才话中的另一个主角。   陆靖言的手犹如铁铸一般,捏着他的腕子就把他甩到了一边:“让他滚出去。”   悄无声息守在一边的秦逸接住人一点头,熟练地将人架了出去。   陆靖言呼出一口气,心下懊恼。   他知道林清回一向低调,本来只打算在车里等着。可随即看到人后的Renata,他的家教却不允许他不去见上一见打个招呼。   当初商议时,Renata并不打算大张旗鼓的公布二人关系,于是最终他们也只是小范围地举办了一场私密晚宴,与会者都是各处重要人物,只要他们心中有数,行事不刻意为难,Renata的路就会好走很多。   从那之后两人就还是各忙各的,娱乐圈没有不透风的墙,陆靖言本以为不会再有人找麻烦,却不想还真有又蠢又坏的人上赶着找不自在。   他出来得晚,没听到孙总说什么,只是走到半途就林清回动了手,心下猛地一突,忙几步赶上前去。   一半是怕林清回受伤,另一半却是怕他性子起来,再用他那把蝴蝶刀做出些什么不好处理的事来。   林清回看着陆靖言站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冲他勾了勾唇角,勉强露出个笑。   方才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包厢,灯光刺目,人声鼎沸,而他孤立无援,凭着一腔孤勇抛弃了所有尊严。这样久远的事突然被人翻出来,让他的面色难看的像是他才是被打的那一个。   陆靖言拉过他的手,用力握了握,环视一周,先把看热闹的人都请走。   其实也不用他请,谁也没想到八卦中心的人物会突然降临现场。生怕被他记上名,一个比一个走得快,门前不多时就只剩Renata和她带来的几名演员。   “什么东西。”Renata低声骂道。   “对不起梁姐,是我冲动了。”林清回面色依然不见好转,只是低声道歉。   “这是……”他看了看陆靖言,突然不知该怎样介绍他。他从没跟剧组里的人说过自己的感情状况,迎面遇上如今这个局面,更是连一句朋友都说不出来了。   陆靖言和几个演员点点头,捏了捏林清回的手,接过他的话头:“你们好,我是陆靖言,是清回的朋友。”   几名中国演员撑住了表情和他点点头,一个欧洲来的男生听身边人翻译才慢一拍的反应过来,脸色没控制住,面上神色在“原来是你”和“这事真是太离奇”了之间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外交礼貌式微笑上,和他握了握手。   “你去哪?我让人送你。”陆靖言看向Renata。   “我们续摊去,你不用管我。”Renata挥挥手,对林清回吩咐道:“玩去吧,没事了。场地的事出了点问题,你明天下午再过来就行。”   林清回目光在二人间打了个转,愣愣应下。   他就算是个瞎子也能看出陆靖言与Renata的熟稔,可他从前却从不知二人的关系,心里愈慌,片刻前雀跃着想要见到某人的心情不知不觉散了个一干二净。   “两年不见,脾气见长。”坐进车里后,陆靖言调侃道。   林清回苦笑:“我本来没想动手。”   “那个孙什么说了什么?惹得你动这么大火气。”   “没什么。”林清回摇摇头。他顿了顿:“你认识梁姐?”   “你叫她梁姐?”陆靖言一愣,仔细一想,这还真是Renata的性格,就算知道林清回与他的关系,她也不会因为他的缘故另眼相待。只是这个称呼叫出来,倒像是林清回平白无故比他大了一辈似的。   林清回点点头:“剧团里的国人都爱这么叫,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陆靖言笑笑,“我只是没想到她真一点都没和你说。”   “说什么?”林清回看向他:“不会是我在国外的剧团也是你……”   “不是不是,”陆靖言眼见他脸色愈加灰败下去,连忙打断他,“我哪有那么手眼通天的本事。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   “不过,她是我母亲。”   林清回猛地坐直身子:“你说什么?!”   “没事,没事,她一向在国外不回来,国内的事她都不管的。”陆靖言安抚道。   “梁姐,不是,梁姨,不是,她……”林清回张口结舌。他本以为两人顶多是有些私交,万万没想到二者居然是这个关系。再想起片刻前孙总说的话,他简直无地自容。   “你跟我叫Renata就好,她喜欢别人叫她这个名字。”陆靖言搂住他,低声安慰。   林清回愣在他怀中,想起更多方才被他忽视掉的细节:“她也知道我们的关系?”   “看你怎么定义知道,”陆靖言一摊手,“她一直以为咱们分手了,才从来没敢问你。”   林清回敏锐地抓住他话中的关键,感觉有点头晕:“一直?她从什么时候知道……”   “唔,这我就不清楚了,”陆靖言见他整个人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搂着他倚在自己怀中,“记得那副袖扣吗?那是她的拍卖作品。”   林清回浑身一震。他从陆靖言这里带走的东西不多,除却几件衣物,那副袖扣几乎是他带走的唯一一件饰品,而为表郑重,他在第一次和Renata见面聚餐的时候就戴上了它。   那差不多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我从来不知道……”他喃喃道。   “她是她,我是我,她从来不管我的事。”陆靖言淡淡道:“这次她知道我们不算分手,也只是叫我不要欺负你。”   他轻轻笑了笑:“说不定我还要指望你多美言几句,叫她不要忘了我呢。”   “说起来,你要是把那枚玉环戴出去,她也不会误会这么久。”   “那样贵重的东西,我怎么敢显露人前。”林清回扯了扯唇角。   大概是两人间的关系太过巧合,他沉默了许久来消化此事。陆靖言便陪着他静静坐着,任由树影在车窗外飞驰。   半晌,林清回低声开口:“所以,以前过年时你在等的人,就是她吗?” 第79章 79、我们是什么关系   陆靖言浑身一震。这种际遇太过巧合,他能理解林清回的震惊与为难,却没想到对方冷静下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会是他。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独自度过各种团圆的节日,却不想林清回这一句话就再度把他拉回那些孤独的夜。   他摇摇头:“我已经不再等了。”   “你等到了,不是吗?”林清回靠在他怀里,微微仰头看向他。   许久未见,他心绪勉强平静下来,竟是此时才得空端详久别重逢的故人。   与记忆中相比,男人的面容并无变化,岁月仿佛在他的眼神中凝固。但他威势却是更盛,林清回想起方才他随口一句吩咐,其气势之慑人,即便是他也一时心惊。   他在观察陆靖言,后者亦借着这个机会在看他。方才隔着一段距离他只觉得林清回成熟了许多,此时揽在自己怀里,见到那微颤的眉睫他就知道,这还是他那个一手扶持长大的孩子。无论在外人面前多么长袖善舞,在他这里,他永远是那个林清回。   陆靖言想着,微微低头在他耳畔嗅了嗅,低声调笑:“抓到一个投香水的小贼。”   林清回赧然。他本没有喷香水的习惯,可这天临出门时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喷了两下他随手带回的陆靖言的香水。借着这熟悉的味道,过于汹涌的思念才得以稍微缓解。就好像即便在无趣的应酬上,也依然有人陪着他。   “那陆总要怎么罚我?”林清回低笑,从善如流地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眼神闪着晶亮的光。   “罚你今晚不许再想工作。”陆靖言的视线落在他的唇上,灼热的如有实质,两人相触的地方仿佛都在微微发烫。   林清回胡乱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匆忙低下头去。他真怕再这样下去,在车上就发生点什么。秦逸和他也是老熟人了,真发生点什么的话,他就真不用见人了。   然而还没等他胡思乱想多久,车子突然停了。林清回向外望去,才发现这里不是碧山,看起来倒像是酒店的停车场。   “不回家吗?”他茫然道。   “太远了。”陆靖言语调低沉,立刻打开车门。   确实,林清回想。他跟着陆靖言走得飞快,却完全没注意自己都走过了什么地方,只觉得两人紧紧交握的掌心热的发烫。   第一个吻开始于门板之后,被胡乱刷开的房门立刻又被按在其上的脊背拍上,凌乱的脚步声跌跌撞撞的走向卧室,领带和袖扣沿途散落一地,没有人关心商务套房床头的欢迎便笺上都写了什么废话,随着最后一件布料被甩到地上,房间里的气氛节节攀升,炽热又黏稠。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颤抖着伸出床头,那只纤长白皙的手沾满汗液,难耐的绷紧又无力地松开,挥舞中无意将便笺本打在地上,落地的一声闷响却被随即响起的低低的泣音所掩盖,暧昧的水声与亲吻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场永不完结的梦。   林清回完全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他只记得后来自己累极了,最后一次时眼前都是黑的,却还牢牢抓着身上的人不愿放开。滚烫的肌肤贴在一起,仿佛就是世间最坚固的锚点。   他眨眨眼,才发现已经是早上了。他被陆靖言揽在怀中,被窗帘滤过一层的晨光无比柔和,照在男人沉静的睡颜上。   真是难得,他居然也会赖床,林清回心想。他静静看着男人英挺的眉眼,指尖顺着鼻梁滑下,隔一点细微的距离悬在陆靖言唇边,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只觉得一颗心也随之一点点胀满。   忽然,陆靖言张嘴,轻轻在他指尖咬了一下。   “你醒啦。”林清回有点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指。   “唔,”陆靖言还是闭着眼睛,顺手把他搂的更紧,含含糊糊地说:“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林清回抬眼看了一眼时间,顿时一惊,怪不得他一点都不困:“都十点了,该起了。你最近是不是没睡好?”   “过去三天我才睡了十个小时,我恨欧洲人。”陆靖言抱怨道。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没头没脑的把怀里的林清回揉搓了一遍:“你倒是精神,我是不是昨天太轻易放过你了。”   “你还说,”林清回趴在他身上,戳了戳他的肩膀,“我腰疼。”   话音未落,温热的手掌就落在酸软的腰肢上,林清回让他按得不想动弹,干脆享受起这难得的服务:“你刚才是不是把我当瓜子揉。”   “哪里的事,”陆靖言打趣道,“瓜子可比你的毛多多了。”   林清回气哼哼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说起来,你要不要回去看看瓜子。”陆靖言说。   “回老宅吗?”林清回撑起一点身子和他对视。   “他越来越大,市里养他已经不太方便了,”陆靖言道,“章姨也很想你。”   林清回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梁……Renata想必也住在家里,我就不凑热闹了。”   “她不住老宅,”陆靖言按住他叫他不要乱动,“她在市里有住所。”   “那我也……”林清回仍是不愿,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太尴尬了,他趴在陆靖言肩头,一边指挥他再往上按一点,一边道:“她这次是打算回国定居的,说不定以后住老宅的时间就多了,我去实在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陆靖言道,“你俩正好还能试试衣服。”   “什么衣服?”林清回莫名其妙。   “每季送来的衣服,你以为是哪来的?”   林清回张口结舌:“我……我没想过。”   他突然想起来了,Renata好像以前是有一个做服装的工作室,听说走小众定制路线,牌子只在小范围内流通,但圈内口碑不错。可他以前穿的衣服都没有商标,他哪里注意过这些。   “都是她做的?”他声音微微发颤。   “基本不是,”陆靖言安抚地拍拍他,“她重心转移到舞台上后,工作室基本是她的学弟学妹们在做了,她只负责把控风格,顺便每年挑点合适的给我送来。我西装穿得多,她很少有用武之地,你这种衣服架子肯定比我得她的欢心。”   林清回一时语塞,也就是说,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穿着Renata亲手挑的衣服在她眼皮子底下转了大半年。   他眼前一黑。   “算了,回头再说吧。”陆靖言见他这样也不硬逼迫他,换了个话题:“你下午是什么工作?”   “哦,要去走一遍舞台。”林清回说。   天啊,也就是说,几小时后,他就要和Renata,也就是尊敬的梁女士再次见面了。   还不如回老宅呢,他自暴自弃地想,起码下午Renata不会回去。   陆靖言看他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忍不住笑:“没事,你就当不知道,如常相处就行。”   林清回点点头,面上的表情还是愣愣的。他实在需要更多时间来适应这复杂的人物关系。   陆靖言想了想:“我下午陪你去吧。”   “不用了。”林清回下意识推拒。   “反正今天我休息,正好也没什么事。”陆靖言不以为意。   “真的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林清回坚持。   陆靖言微微眯起眸子打量他一眼,突然一翻身,将他压到身下。   “林清回,”他一字一字说得清楚,“你不想我去,是怕麻烦我,还是怕别人传闲话?”   “我……”林清回一愣。   此时两人近在咫尺,陆靖言的气息完全笼罩住了他,仿佛盯上了猎物的捕手一般,让他完全不敢移开双眼。   这股强烈的压迫感让他下意识勾了勾唇角,他刚一张嘴,还没等说出什么,就被立刻打断了。   “你别跟我演戏。”陆靖言道。   林清回沉默下来,情知这次混不过去了。   方才的推拒完全是下意识行为,他仔细想了想,发现陆靖言这话问得还真没错,他两方面的考量都有。潜意识里他总觉得两人还是以前的关系,完全不敢麻烦陆靖言去为他做什么事,另一方面,昨天那个孙总说的话依然在脑海中回荡,他讨厌这种闲言碎语。   “都有吧……”林清回轻声道,试图先把他安抚住,“今天工作很轻松的,没几个小时就能结束,结束以后我来找你呀。”   陆靖言摇摇头,他看着身下人眼中那掩饰不去的一抹仓皇:“在你心里,我们是什么关系?”   林清回不意他会将这个问题就这么问出来,一时语塞。   自回国以来他一直在逃避去思考这个问题,原因就是,他其实也不知道。说恋人,似乎显得太郑重,说朋友,又绝对不止如此,可……还能是什么呢?   不算太久之前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腾,在他拦住自己之前,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欠你一条命。”   “好。”陆靖言让他气笑了。   他翻身坐起,死死压着林清回的腕子:“是不是我真得让你去杀个人,这事才能翻篇?”   “我……”话一出口林清回就知不对,他想说些什么补救一二,陆靖言却已经转过身去不看他了。一早上的旖旎气氛全被他这一句话毁得一干二净。   林清回偷眼看去,就见陆靖言背上还残留着前夜的余韵,几道指痕昭示着他们前夜的契合。   他愈加心虚,努力坐起身来,探手去勾陆靖言的手:“当然不是。我,我也……”   我也喜欢你。   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五个字,可卡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才二十几岁,心底再怎样动情也从未动过诉诸于口的心思,此刻突然想说,却哪有那么好吐露情思,嘴里磕磕绊绊,倒把自己逼了个脸红。   陆靖言真是受够了他那个狗脾气,自己生了一会儿气,才意识到这次他好像没有坚持,反而打算说些别的。   他侧身看去,就见薄被自林清回身上滑下,露出白皙身躯上精彩的情爱痕迹,年轻人一张脸不知何时涨得通红,眼神湿漉漉的,仿佛求饶一般。   面对这样的美景,什么气也生不下去了。陆靖言神色一松。   林清回察言观色,立刻凑上前去,语调温软,诚恳道歉:“是我说错话,你别生气。”   陆靖言叹口气,拉过人亲了一口:“起床吧,先吃饭。”   他们定了客房服务,酒店送来丰盛的brunch。这日天气很好,落地窗外晴空高远碧透,两人随便聊了些剧团琐事,陆靖言就接起一个电话去了外面。   林清回食不知味的吃完自己那份,心下懊恼。他知道,他应该更有底气一些,可经年的习惯却没那么容易改。   正胡思乱想间,客房机器人又送来了新的食物。   林清回打开托盘,就见那上面是一客他没点过的生巧,旁边还放着一封简单折起的信,封面的字潇洒飘逸,正是陆靖言的笔迹。 第80章 80、恋人   那封“信”是用酒店里的信纸写的,字迹微微有些连笔,看起来似乎是片刻前匆匆写就。   林清回心跳莫名空了一拍,他打开那封信。   林清回同学,   我曾因为应酬去过很多地方,遇到你的那一夜就像是老天的礼物。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事,蹉跎过许多年。但时至今日,我仍然庆幸那一夜你选择了我。   旧的故事已经结束,但生活仍在继续。这一次,你只是林清回,我只是陆靖言。既然你没有还回那枚玉环,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你也愿意重新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   正如你必定知道但我一直没有说出口的那样,我爱你。   陆靖言   这封信极短,或者说比起一封常规的信,它更像是一封便笺。可其中的内容却是重若千斤。   林清回第一遍快速读完,面上顿时飞起一片红霞。一时间他只听得自己心跳的凌乱又剧烈,房间里好像突然变得特别热。   世界好像突然变得不真实起来,他握着那封信,明明知道陆靖言就在不远处,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抬起头来,只得一字一字又读了一遍这封信,目光最终落在那个“爱”字上。   那是陆靖言写字的习惯,有一撇会习惯性地拉长,在纸页上像是轻轻的水波。无数回忆涌入脑中,林清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其实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理解陆靖言。   他知道他写完所有字后会用笔尖再顿一下留下一个墨点,也知道他喜欢喝足够冰的酒,没有烟瘾,但是抽烟的时候喜欢用火柴。他知道他口味清淡但是不喜欢粤菜,知道他擅长运动,知道他欢愉时喜欢看着他,也知道他生气时皱眉的幅度。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早已彼此交融,无法分开。   不知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在一个瞬间,林清回福至心灵的抬起头来,便见到陆靖言投来的视线。他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事情并不好处理,可看过来的眸子里却含着温暖的笑意,像是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在看着他。   林清回着了魔似的,握紧那封信,一步步向陆靖言走去。   若是以前,他绝不会打扰陆靖言打电话,事实上,他从不会干扰他做任何事,但这天他却破例了。   管他的,他鬼使神差地想着,如果陆靖言想要一个男朋友,那么男朋友就应该有这样的特权。   随着他的接近,陆靖言眸子里的笑意愈发明显,在两人距离不过只剩几步的时候,他终于挂掉了电话。   林清回捏着那封信,却突然停住了。   “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陆靖言没有错过他声音里细微的颤音,向他伸出手:“你想的是什么意思?”   林清回脸色更红,犹如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地握上了他的手。若他所猜不错,这大概好像似乎仿佛,是一封情书。   这年头还有人会写情书,简直是比猫会后空翻还要离奇的事。   “我怀疑,你大概只会处理中学生式的告白,”陆靖言含笑,“巧克力喜欢吗?*”   林清回在自己糊成一团的大脑里翻找半天,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陆靖言这话的来源。   那时陆靖言陪他回老家,返程的路上他们随口闲聊,他曾简短提起,本以为不过是一个玩笑,却不想竟被这人记在了心上。   他看着陆靖言,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即便所有事都做过了,可到了这种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从没认真想过这种事。此前他所有的思念都只停留在想要回国见他一面,他早就失去了对未来做打算的能力,潜意识里那座大山一直在诱惑着他,隐隐约约的,他甚至在期盼着陆靖言收回那枚玉环,然后他就可以毫无负担的去奔赴他既定的命运。   可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他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有人救了他一条命后,还会愿意再搭上这样沉重的爱,甚至他们中间还隔了两年不曾见面的时光。   漫长而孤单的青春期让他早就忘记了爱的样子,以至于当他不得不直面这份爱意时,才发现触手究竟有多么灼热而滚烫,几乎要把他一颗心都灼伤。   “巧克力还没吃。”他脱口而出,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顺着陆靖言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   但他这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倒比以前那种伪装出来的温柔小意更叫人心动,陆靖言点点他紧紧握在手中的那张纸:“你怎么说?”   “我……”林清回觉得自己就像是喝多了酒,整个人神思迷醉,满眼里仿佛只能看见一个陆靖言。   “我愿意。”他喃喃道,望向那双深邃双眸,重复了一遍:“我愿意的。”   一个含着笑的吻落在他唇上。   分开始,林清回发现自己已经软在陆靖言身上,明明所有事都做过了,可此时他却莫名一阵害羞,微微侧过头去,只管盯着陆靖言的肩膀。   他的心依旧鼓噪不止,不知飘往何方的思绪却渐渐安定下来。他漂泊半生,不敢有一刻安歇,犹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向着那能毁灭一切的太阳奔逃。可在这一刻,一根线牢牢拴住了他,叫他心甘情愿地被拽回地面。   陆靖言牵着他回到桌边,林清回挖了一勺生巧,先给他塞了一口,一点残余粘在唇角,他倾身上前,轻轻舔掉了那一点苦涩的甜蜜。   “是甜的,”他望着陆靖言,两双眼睛近在咫尺,只盛装着对方的身影,“我很喜欢。”   陆靖言却不放他这么轻易离开,硬是拉着他深深体味了一番生巧的甜美。   林清回气喘吁吁地和他分开,低着头给自己也塞了一口,这次说什么都不肯给他吃了,再叫他品尝下去,他们今天就出不了这扇门了。   “你还欠我一个答案。”陆靖言含笑道。   “什么?”林清回含着勺子含含糊糊地问道。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陆靖言旧事重提。   相隔不过几小时,问题的答案就截然不同了。林清回磕磕巴巴地说:“是……是恋人。”   陆靖言满意地点点头:“那下次孙庭这种人再乱放厥词,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清回点点头,随即意识到哪里不对:“你怎么知道他说了什么,你不是没听到吗?”   陆靖言给他看手机:“昨天Renata喝多了,发消息骂我来着。”   林清回看着那一串聊天气泡头皮发麻,Renata大概真是没少喝,一开始还在用中文,后来就变成了英语,最新几条好像还变成了西班牙语,他都读不懂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就是叫我不要欺负你。”陆靖言见他一副紧张得炸毛的样子,把手机收了起来。   “别担心,你跟她比我们之间说不定还要熟悉一点,我们各论各的。”   这怎么个论各的,林清回瞥他一眼。   “不要这么说,毕竟母子天性,她可不会半夜来骂我。”他给陆靖言倒了一杯茶:“无论如何,有相聚之日,总是一件好事。”   这话若是别人说,陆靖言只当是敷衍安慰,但这乃是林清回切肤之痛,他自然懂得,也就当真听进去三分。   他并非不知道当年母亲为何执意离家,年少时的怨愤被岁月消解,如今所剩的不过是一些无可弥补的遗憾,这样近似于抱怨的话,他也只是在亲近的人面前说说罢了。   而且,尽管Renata没有明说,但他总有种感觉,这次她回来,说不定不只是为了事业而已。或许就像他一直叫人维护着女主人房一样,Rebata心底某处,也始终为他留着一个地方。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了,陆靖言想起另一桩事来,低声问道:“过几天若是空了,要陪你回家一趟吗?”   游子归家,总是要回家看看的。   “不用了,”林清回摇摇头,“陶姨照顾得很好。”   没有说出口的是,他现在还不敢回去,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那一片坟茔,他知道自己的心理状态,一口气全靠陆靖言和表演撑着,但他无法保证这口气会不会在面对家人时被心底的思念与虚无击垮。   而且现在气氛正好,到时候万一搞到要被送急诊就不好看了。   他没有多说,陆靖言也不追问,时间差不多,两人就驱车前往排练厅。   这天陆靖言给秦逸放了假,亲自开车,林清回坐在副驾上给他输导航,一路聊些剧团里的趣事。   “哦,对了,”快到目的地时,他看了看日期,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团里有个人好像在追求Renata,他今天也过来。”   陆靖言一挑眉:“什么人?”   “唔……”林清回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站在Renata那边:“她没跟你说的话,我也不好越俎代庖。我也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件事。”   “她单身多年,也是该找个伴侣。”陆靖言说,这话看似通情达理,可车速却不知不觉加快了。   林清回心中暗笑,这对母子间再怎样看似疏离,实则都还牵挂着彼此。有些事没有做准,他怕到时候事有万一徒增失望,就没和陆靖言说,事实上,大家都在猜测,Renata这次回国大概是打算要定居了。   他们到得有些迟,要走台的人已经都到了,昨天和他一同出席应酬的女主演带着麦在测试音效,见二人相携进门就是眼前一亮。她拉着林清回去侧台准备,压低了声音,却忘了自己麦还没关,一句话响彻剧院。   “林,你男朋友好帅啊。” 第81章 81、他终于给你名份了?   林清回登时大窘,他刚接受这个新身份也不过几个小时,此时突然被人戳破,自己先无所适从起来。   女演员克莱蒙是法国人,自带浪漫细胞,虽然见林清回不自在立刻给他道了歉,自己却没觉得有什么,见陆靖言望过来还冲他笑了笑。   陆靖言无奈,他虽然有心公开两人关系,却也不是通过这种方式。   Renata大笑着拍拍他的肩:“人家夸你呢。”   “说起来,你俩怎么样?”她站在台下,手肘轻轻一捅他,八卦地问道。   “挺好的,”陆靖言也和她一样望向台上,勾了勾唇角,“你那枚玉环拿不回来了。”   “啧啧啧,也不知那孩子看上你哪了,”Renata开他玩笑,“你知不知道他可是有很多人追的。”   “这个我不知道,”陆靖言的视线在台上扫过,最终落在一个胡子和头发连成一片的中年男人身上,“我只听说,有人在追求你。”   “不得了,这才多长时间,那个小混蛋就叛变革命了。”Renata连声哀叹。   “他没说是谁,”陆靖言公正地说,示意那个男人,“所以真的是他?”   “怎样?”Renata抱臂一挑眉。   陆靖言忍无可忍:“我不想显得自己古板又教条,对于你的感情生活也不想过多干涉,但为了你的健康着想,他起码要是个勤于洗澡的人吧?我在这里都能闻到他的香水味。”   Renata拄着他的肩笑得直不起来,半晌才勉强解释了一句:“他是组里的音响师,坐了超过36小时的飞机,刚落地就直接过来了。他平时,哈哈哈哈哈,他平时还是会洗澡的。”   那个看起来跟流浪汉相比只少一条狗的男人从台上望下来,投来一个疑惑的目光,随即大声说了两句什么。   “好了,我要去干活了。”Renata拍拍手,勉强敛住笑意,向前两步走到台边,利落地翻身跳了上去。   他们这天主要工作就是走台,第一次演出定在小剧场,所有走位细节都要重新考虑,与此同时音响师也在调教设备,灯光也来了,将台上照得一会儿亮一会儿暗,整个空间都乱糟糟的,还没调好的音效将所有声音糊在一起,像是一场乱哄哄的梦。   而就在这样的混乱中,林清回依然熠熠生辉。时隔两年,这是陆靖言第一次见他站在台上。即使只是实验性走位,对于专业的自信仍是让他熠熠生辉。   陆靖言静静望着他,感觉空荡许久的心渐渐满涨,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当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有些人天生适合舞台,他所要做的只是及时放手。   而现在,被他亲手放掉的风筝也回来了,他再没有什么不满足。   但这个舞台终究还是太乱了,他看了一会儿,在林清回被道具遮住身形的时候终于决定放弃,拿出手机处理起邮件。   正在这时,他的私人号码突然接二连三地弹出几条消息。   “听说清回回来了,你俩和好了?”   “多少年没见你动手了,那个孙庭现在四处托人给你赔罪,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俩这次不折腾了吧?”   向澧的对话框里转眼就垒起一摞消息,陆靖言干脆给他回拨回去。   “有人烦到你这里了?”   电话那头传来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显然是在开外放,向澧笑了笑:“可不是,个个都来打听清回的事,我可是什么都没给你说。你自己处理啊。”   他话是这么说,到底忍不住一颗八卦之心:“你俩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你记得我家那对玉环吗?”陆靖言笑笑,望向不知为何突然腾起一阵大笑的台上。   “我去,怎么可能不记得,你给他了?不对,他也收了?”   向澧狐疑地问道:“他知不知道那是啥东西?”   “当然,”陆靖言心情颇佳,“我们在一起了。”   “我等你这句话可等太久了,”向澧大声叹气,引得唐慧钟在一旁轻笑,“我以为你们要那么不明不白地纠缠一辈子,他终于肯给你名份了。”   这人在不必要的时候实在是敏锐得过分。   “谁给谁名分。”陆靖言道。   “当然是他,”向澧不在意的说,“这孩子倔得出奇,我都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也亏得你能和他磨。”   “对了,阿姨是不是最近也在国内?”   电话那头的孩子不知为何突然哭了,向澧那边一阵手忙脚乱,片刻后唐慧钟接起电话:“向澧的意思是,我们也该拜访一下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方便。”   “近期可能都不太有空。”陆靖言摇摇头,Renata当真只和他吃了几顿饭,然后就住在市里忙自己的事,老宅的女主人房在沉寂多年后最终也只被使用了一晚。   他简单介绍了下Renata的项目,唐慧钟明显对舞台上的事更感兴趣,两方便约定有空前来探班,也算做一次不怎么正式的拜访。   这一通电话并没打太久,他们的孩子刚刚一岁,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两人虽然请了月嫂,大多数时候还是亲力亲为,很快就挂了电话。   林清回在舞台上,却全然不知向澧对他的评价。国内外的舞台有许多细节上的差异,小舞台的一点修改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试了半天才把大体思路定下来,灯光师列出长长一列需要采购的器具,而音响师已经开始蹲在地上装蘑菇了。   “好了!”Renata拍拍手,把所有人聚集到一起,“今天就先到这里,要改的东西太多,给你们放三天假。”   她向演员们说道,激起一阵强烈的欢呼。   “去玩可以,但是不许受伤,”她额外点了几个比较跳脱的人,确保他们答应了自己,才继续道,“三天后咱们人就齐了,到时候正式开工,台词都再去背背牢。”   但显然没人把她最后一句话当回事,她话音刚落,演员们就作鸟兽散。   不过在她的暗示下,林清回稍稍落后,留了下来。   这还是她们这天第一次单独相处,林清回不由得觉得哪里都不自在,方才在台上的游刃有余仿佛一瞬间都不见了,明亮的灯光仿佛突然变得格外刺眼。   “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跟你说,愿意的话,回去看看吧,我想瓜子一定很想你。”Renata点起一支烟,冲她笑笑:“别担心,我最近要忙这一摊子事,不会回老宅的。”   “我不是……”林清回更局促了。   “就当是我多想,”Renata也不揭穿他,爽朗地笑笑,“去吧,再开工可就没有这种时间了。哦,对了,帮我跟克莱蒙说,少喝一点。”   “那我恐怕您说晚了,”林清回接受了她不动声色的好意,随着她笑,“落地第一晚他们就去过酒吧了,现在酒店方圆三公里的酒吧,我恐怕他们比我熟得多。”   Renata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发自内心的说:“还是你省心!”   他让人费心的地方恐怕不在舞台上,林清回有些心虚。   最近的事情太多,他还没来得及考虑其他,此时听Renata提起,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有多想念瓜子,而且,还有一件事,他需要做最后的收尾。   陆靖言自然对回老宅没有什么异议,他们特意去宠物医院买了适合减脂期吃的狗狗零食,而后才一起驱车回老宅。   秋日的山道上落叶纷飞,遍地金黄,林清回望着窗外飞逝的行道树,一时恍然。   他曾无数次在这条路上经过,这还是第一次,他突然发现,这条路其实并不很长。   还没等他收拾好情绪,老宅就到了。章姨正在厨房煲汤抽不开身,就只有何叔带着瓜子迎了出来。   岁月在老人身上总是格外明显,一段时间不见,陆靖言只是稍显成熟,何叔的鬓角却已经白了。但他还是那样笑眯眯地站在门前,就像是永远会守卫着这座宅子一般。   瓜子则是真的比之前更胖了,即使再怎样狡辩他只是毛厚,从台阶上跳下来落到地上那“咚”的一声也骗不了人。   它习惯性的奔向陆靖言,又迟疑的停在林清回脚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似的一边嗅着他的味道一边绕着他打转。绕了几圈后,他大概是终于记起来了,以超出方才百倍的热情猛地扑到林清回身上,不住地舔他,用头往他怀里蹭,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像是委屈坏了。   硕大的一只成年金毛赖在怀里不起来的下场就是,林清回也被压得起不得身。好不容易在陆靖言的帮助下站起来时,他已经粘了一身狗毛。   这样狼狈的样子显然不适合任何煽情和叙旧了,好在他的房间从没人动过,他才得以回房重新打理一通自己再出来见人。   虽然在外面的时候他一直避免去思考老宅的事,但毕竟承蒙照顾,回国前,他给何叔和章姨都买了礼物。   等他好不容易送完礼物叙过寒暖回到餐桌边的时候,陆靖言已经把瓜子都喂饱了。   “我的呢?”他敲了敲桌子。   “什么?”林清回一愣。   “他们都有礼物,我没有?”陆靖言戏谑。   “有的,”林清回轻轻颔首,“但你的礼物,不是从商场买的。”   他微微一笑,突然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我住过的那间地下室,现在还在吗?” 第82章 82、它是你的了   陆靖言是恋旧的人,家里无事不会变动,之前的地下室自然也还在。何叔做事细致,家中边边角角都安排人打扫的一尘不染,打开那扇厚得不像话的门,所有陈设都一如当初。   在那张整洁素净的床上,仿佛还残留着林清回的血迹。   曾经在这里被关过许久的人毫无芥蒂,举步就要进去,反而是陆靖言抬手拦了他一拦,他喉咙有些干涩:“你做什么?”   “送你的礼物,”林清回反手拉着他一起进了门,“我猜你一定没有发现。”   他让陆靖言坐在桌边,然后自己打开床头柜。   在两个抽屉的夹层里,他探手摸了摸,两指夹出一样东西。   一点暗沉的金属色泽闪耀在他指尖,陆靖言发现自己认得那样东西。   那是林清回此前片刻不离身的蝴蝶刀。   “出国安检太严,这东西带不走,我就留下了。”林清回解释道,坐在陆靖言身边,示意他伸出手来,自己一寸寸将落了些许灰尘的刀擦拭干净,而后放到陆靖言掌心之中。   “它是你的了。”他轻声说。   没有人比陆靖言更懂得这把刀对于林清回的意义,这轻飘飘一点重量坠在掌心却是重若千斤。他下意识连林清回的指尖一起握住:“这太贵重了。”   林清回摇摇头,望进他的眼睛:“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我不会再主动惹事,当然,如果有一天你需要,也随时可以再把它交给我,我会为你杀掉你想要杀的人。”   “不过如果你不需要的话嘛,”他促狭地笑了笑,像是在为这天更早些时候的那句话找补,“我想我们都可以先不惦记那一条命了。”   陆靖言心神一震,这把不起眼的蝴蝶刀是林清回对于家人唯一的念想,他从没想过他当真能下得去决心将之割舍。甚至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在两年前他就已经得到了这沉甸甸的信任。   “万一我把这间屋子拆了怎么办?”他不由问道。   “那你又怎么会邀请我回来呢?”林清回笑,“若有新人笑,旧人自然就该走了。”   “什么新人旧人的,”陆靖言一把抱住他,在他肩头闷闷地道,“只有你。”   “是,我知道。”林清回回抱住他,听到两人的心脏贴在一处跳动,鼻端尽是熟悉的气息。   有一句话,他永远也不会讲出来。   他承认自己是在赌,无论是离开之前还是回来之后,出外游学两年更让他见到什么叫人心易变。他从不怀疑陆靖言对他的感情,但也曾想过最坏的打算。   在刚回国的那一晚,躺在酒店的床上时,他就曾想过。他要最后再赌这一把,如果赢了,就是圆满结局,而如果日后当真有秋扇见捐那一日,左右他欠陆靖言一条命,这条命就当是还他了。   他本就是这世间的浮萍,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乡,也没有可以联络的亲人。他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心却越来越空荡,表演固然能帮他找到生活的意义,却不能长久地支撑他活着。   许多个站在山巅的夜晚,他彻夜不眠,扪心自问,不知自己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将他拽回来的都是背包夹层里那枚古朴的玉环。   只要那人还需要他,他就能咬牙撑下去。   所以,他将自己的束绳亲手交到男人手里,再不考虑什么后路。   “这是你家人的纪念,”陆靖言低声道,“我帮你找个地方放好。”   “好啊,我相信你,但是也不用太大费周章。”林清回和他分开一点,微微勾起唇角。   “我是我父母的孩子,我的血管里流淌着他们的血脉,只要我活着,就是对他们的纪念。”   而如果他死了,九泉之下家人自可团聚,左右他都不必忧心。   这份再贵重不过的礼物最终被安置在了放玉环那个匣子里。左边是只剩一只的圆环,右边取而代之的就是那个旧旧的蝴蝶刀。明明是完全不相干的两样东西,一起放在衬布上时,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和谐。   山中秋景总是宜人,次日一早,两人就带着瓜子进了山。   这两年下来瓜子也不是只长了体重,起码它不再害怕野兔和树桩了。两人撒开了让他跑,自己跟在后面,明明是一次普通的散步,却都觉得再没有比此时更幸福的时候了。   秋日干爽的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香气,瓜子不时扑进落叶堆中扬起嚓嚓的脆响,金黄的叶子与通红的野果子落了一地,目之所及,在清透的阳光下,所有东西的饱和度仿佛都被调整到了最高。   林清回呼出一口浊气,和陆靖言十指相扣,慢吞吞地走着,觉得自己能就这样走到天荒地老。   陆靖言显然也有此种想法,可他却没有林清回的好运气。   “明天就要上班了。”他抱怨道。   他最近两年的日程本就安排得特别满,这两天假期还是助理看他为了赶工快要把自己累死了,才东挪西凑地给他挤出来的时间。虽然公司里不只有他一个领导,但临阵换将乃是大忌,更何况有些事只差临门一脚,他也不能退缩。因此无论怎样暗恨,还是只得老老实实回去工作。   家里没人时,他觉得忙点也好,有利润增长大家都高兴。可一旦有人陪在身边,有些会就不是那么非开不可。他一边走一边盘算着,有些可以适当放权的事情,或许都可以慢慢交出去了。   林清回听了他的抱怨,想了想:“你明天要开一整天会吗?”   “也不光是,”陆靖言看了看满满当当的日程,捏了捏眉心,“但要见几拨人,都约在了公司附近,剩下的时间大概也就只够回办公室批个文件。”   “哦对了,”他在手机上点了点,想起件事来,“明天晚上的应酬和风极一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就不了吧……”林清回缩了缩肩膀,他实在是受够了娱乐圈那些无处不在的陷阱和风波。   “没有媒体的人,主要是谈些商业合作,”陆靖言越想越觉得可行,“你要是不来,他们又要给我塞人。”   林清回抿了抿唇,笑道:“那就更不好打扰陆总的好事了。”   陆靖言狠敲一记他的额头:“你知道他们要带谁吗?”   风极的人林清回本来也不认得几个,在很短的名单内,更是只有一个合适人选:“葛老师?”   陆靖言点点头:“郎彬贼心不死,我看早晚有一天他得使出点什么下作手段来。”   他想起昨天向澧的话:“昨天是你自己答应我的,怎么,还不肯给我一个名分?”   这可不像是他会说的话,林清回骇然:“我哪有什么名分可以给你。”   “他们知道我不是单身了,要做什么自然要再掂量掂量,”陆靖言磨他,“之前你没回来,我都没借口可以用。”   这话简直像是撒娇,林清回从没见过他这样,心里一软,嘴上就没了把门的:“好吧,我去。”   “去了吃饭就行,不用你应酬。”陆靖言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   “你还是不想进这个圈子吗?”他问道:“Rena玩的东西和内娱是两回事,无论名利都不可同日而语,你要是想……”   “我不想,”林清回打断他,安然道,“比起和那些人勾心斗角,我更愿意陪瓜子多散散步。”   “名利对我来说……”他摇了摇头,“够用就行,没有也可以,我现在也活得下去。”   他又想了想:“不过如果葛老师那边有什么情况,你还需要人的话,我也可以。”   “用不到你去做这些事,”陆靖言摇摇头,“虽然你不用我养,但我也养得起你。”   “好啊,”林清回笑着轻轻抱了抱他,“要是这次剧组收尾惨淡,我和Rena就全靠小陆总了。”   这和Renata学来的称呼让陆靖言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发,惹得林清回松开他的手,径直往前去追瓜子。秋日暖阳落在他发丝上,闪耀着蜜糖似的光芒,恍惚中,仿佛曾经发生在这座山里所有的血与泪都消融在了明亮的日光之下,再无影踪。   第二日的晚宴在一个商务会馆,地方清静,就是位置比较偏僻。明白娱乐圈的人赴宴时会在妆造上多用力,林清回特意提前几个小时打理好自己,才被秦逸接着去市里接陆靖言。   “清少你可回来了,”秦逸一边平稳地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他,“琦琦这两年可想你了,动不动就念叨漂亮哥哥哪去了,要不是你嫂子知道说的是你,我可就解释不清了。”   他有些局促地说:“你能不能给她发个语音什么的,我可让这小丫头缠的没脾气了。”   “好啊,”林清回失笑,“琦琦该上小学了吧?”   “已经上了,”秦逸唇角的笑压都压不下去,“几次考试都是双百,幸好脑子随她妈。”   他这样说着,林清回也想起那个人小鬼大的小姑娘来,干脆用他的手机录了一小段视频。   “太好了,今天放学她看见这个一定能乐坏了。”秦逸把手机收好,语气愈加放松下来:“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什么?”   “你走以后,陆总真没再找过人,”秦逸平稳地拐了个弯,“这话我不该说,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当然。”林清回点点头,思绪却飘远了,他从没敢想过这两年间都会发生什么,但或许,陆靖言也和他一样,分开以后才知相思滋味。   他们到得有些早,陆靖言还有一个视频会议没有开完。秦逸和助理商量了一下,便让林清回干脆上办公室去等。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陆靖言办公的地方。第一次时他在这里拿到了他最需要的东西,而这一次,他什么都不需要,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等待自己的爱人下班。   他曾见过许多次陆靖言工作的样子,这个工作狂忙起来时会把工作带到各种地方,但这样严肃的开会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进门时陆靖言正在说话,语调威严却不显疾言厉色,见他进来也只是丢给他一个自便的眼神,口中的话丝毫没有被打断。   林清回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也不想听懂,为了避嫌干脆戴上耳机玩起手机。   陆靖言一边开会,一边忍不住去看沙发上那个身影。他还记得许多年前,有个小孩不听话往外跑,让他半夜抓到办公室来加班,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这么多年过去,沙发都换了一轮,人却还是那个人,让他心中流过一阵暖流。   这个会议在半小时后终于结束,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要去赴宴的时候,陆靖言见林清回看手机看得入迷,突然恶作剧心起,悄没声地走到他身边,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林清回浑身一震,简直是从沙发上跳起来的。   “怎么这么大反应?”陆靖言让他吓了一跳。   “我在看恐怖游戏实况,”林清回捂着胸口惊魂未定,“你和鬼手是一起出现的。”   陆靖言无奈摇头,他还是第一次知道林清回有这种爱好,可真是人菜瘾大。   他们到达会馆时,其他人基本到齐了,除却熟悉的郎彬葛濛和完全不熟的几位投资商外,林清回还在席中发现了另一位意料之外的人物。   “孙总?” 第83章 83、劳拉西泮   这次的商务宴请人并不多,一方面是为了商谈一些事情,另一方面也算做是增进一下合作伙伴之间的感情,列席者都是熟人,孙庭夹杂其中,就尤其显出格格不入来。   一个看起来六十来岁的枯瘦老者站起身来,笑的和气:“小孙前几天多喝了点酒,嘴上没把门的,今天特地托我带他来向陆总致歉。小孙,还不去敬陆总一杯。”   孙庭依言站起身来,亲自倒满两杯酒就要上前。   陆靖言却像没看到他似的,只管携林清回和相熟的人打了个招呼。在场都是人精,葛濛知晓两人旧事,视线在两人身上一转就知端倪。他本被安排坐在主座旁边,紧挨着陆靖言,见状当即便自然的错开一个位子,让林清回挨着自己。   孙庭尴尬的举着杯子,冷在当场:“陆总,我……”   “孙总那天出言不逊,得罪的可不是我。”陆靖言淡淡打断他。   孙庭一咬牙,微微侧过身:“清回,我那天喝多了,说的话都不过脑子,你别介意。”   他说着就把另一杯酒放在林清回面前。   林清回看都不看那杯香气四溢的高度数白酒,只微微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能喝酒。”   他实在没有这个肚量去原谅这种货色,更懒得与他虚与委蛇。   而且,在心底深处,他承认,他也存了试探陆靖言的心。他想知道当他第一次不再“顾全大局”,陆靖言的反应究竟会是什么。   他的冰冷孤僻并不是过往岁月遗留的阵痛,而是十数年来刻进骨子里的印痕。他不知道陆靖言能不能意识到,要他暴露本相究竟意味着什么。   “清回是吧,”那名枯瘦老者语气虽还带笑,面色却沉了下去,“这就有点不给面子了。误会而已,说开也就过去了。”   “郑老,我的家事,就不劳你操心了。”陆靖言兜口截道。   “清回,咱们相遇也是缘分,”孙庭面上有些挂不住,语气也不由多了几分暴躁,“你们那个剧组现在正在找场地吧?巧了,我正好有几座剧院,不如你赏脸喝一杯,那天的事就算过去了,场地的事咱们可以详谈。”   “场地的事,不劳孙总费心。”林清回道。   那日后Renata就说过不会再跟孙庭合作,他们最近找到的剧院条件也很不错,孙庭这话虽然隐含威胁,却实打实造不成任何影响。   孙庭面上挂不住,一把把酒杯放下:“好,你是有大志气的,既然你这么说,那我——”   郎彬连忙拦下了他:“孙总才喝一杯,怎么就有些醉了。”   他是风极名嘴,死人也能说活,不想给人留说话气口的时候,更是叫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见他三言两语间,硬是将本就是不请自来的孙庭请出了门外“醒酒”,那位热心的郑总也被他劝着坐下喝茶,不再参与这场闹剧。   这场小插曲结束,陆靖言提了第一杯,晚宴才终于开始。   林清回上次公开露面还是《血中碧》的宣传期,有人知道他后来的下落,更多人则是不关心一个小明星的去向,大多数都很好奇他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连郎彬都这么给他面子。   郎彬压低了声音解释,他哪里是给林清回面子,分明是为了不得罪陆靖言。旁人或许不知道,风极的头部却是一早就被通知到了Renata和陆靖言的母子关系。孙庭敢威胁剧组,才是真的不要命了。   再加上林清回现在是Renata御用男主的事实,尽管Renata和林清回的相遇是一个完全的巧合,但陆靖言自然不会对外解释这么多,于是此事在外人看来,无异于林清回已经登堂入室,满桌的视线登时全部都若有若无的扫了过来。   林清回不胜其烦,干脆只和葛濛说话。   后者自然乐得帮他这个忙,和他聊起别来近况。   自《血中碧》大爆后,他就一直很忙,拍了几部剧,话题度节节升高,代言广告接到手软,目前已经在准备冲奖了。   说起代言,林清回便也拿出他在国外拍的大幅海报给他看。   “我也在这个地方拍过广告。”葛濛认出一处地标建筑,惊呼道。   两人对了对时间,发现他们居然是在同一周的前后脚来到那个地方。当地难以下咽的饭食迅速拉近了许久未见带来的隔阂,两人都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聊着聊着,葛濛状似无意地提起他最近在拍的一个音乐综艺。他在节目里当圈外观察员,顺便也给公司挖几个好苗子,节目里同时还需要几个飞行嘉宾,他便顺口问林清回有没有兴趣。   “我就不了吧,”林清回摇摇头,“我对音乐实在是不怎么懂。”   “会听就行,”葛濛轻松道,“本来就是提供一个外行人的视角,我记得你歌单品味不错。”   林清回仍是推拒,葛濛见他真的不愿,便也换了个话题,和他聊起向澧有了孩子以后就不怎么管事的八卦。两人共同的朋友很多,一顿饭下来,葛濛虽然跟陆靖言没说上两句话,和林清回倒是聊了个痛快。   而席间也再没人敢于挑衅。林清回安安稳稳吃完一顿饭,和陆靖言回到车上的时候,被晚风一吹,才突然想起来葛濛为何会想请他上节目。   《血中》刚播出的时候他们的呼声或许是半斤八两,但他急流勇退这两年,内娱早已查无此人。葛濛一人狂揽所有热度红利,时至今日,他已经不用害怕林清回与他分庭抗礼,他更关心的,是让林清回帮他洗清那一直缠绕着他又无法自证的,所谓他做局挤走搭档的阴谋。   葛濛固然是追名逐利的性子,他以前虽用过手段,但平心而论,这件事上确实是冤枉。林清回便不由上了心,想着以后若有机会,也不是不能配合。   但正儿八经的上节目还是算了,他沉寂两年突然归来,慢说节目组肯不肯请他,就算他真去了,想也知道最热的话题会是什么,他实在对此感到厌烦。   或许是为了给他一个身份,又或许是为了像他证明他可以随意做自己。即便那天林清回在席间的表现和以往可谓是大相径庭,陆靖言仍开始带他参与到自己的应酬中。而随着那天孙庭的狼狈离场在圈子里渐渐传开,再也没人敢像他一样轻视他,一切仿佛都走向了正轨。   与此同时,Renata的剧组也正式开始了排练。   这天陆靖言难得下班早,他晚上要去见一个朋友,前日说好了带林清回一起,便干脆来剧组等他下班。   剧组排练的日程很近,林清回见他来了也抽不出空去说话,只投给他一个自便的眼神,就重新将注意力转回舞台。   但不知怎的,他这天总觉得注意力难以集中,常常一个晃神,思绪就不知去了哪里。他几次三番的失误,惹得Renata都忍不住要骂他。   他双手合十,连连道歉,正要重新开始,一股突如其来的心慌突然袭击了他。短短几秒内,他的心跳迅速变快,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浑身汗出如浆,动弹不得。   “他惊恐发作了!”与他对戏的克莱蒙立刻道,扑到他身边翻他口袋:“谁带劳拉西泮了!”   另一名男演员隔空丢来一板药。   变故来得太突然,陆靖言愣了两秒才意识到这不是排练内容,立刻几步赶到林清回身边。   “怎么回事?”他问道。   “焦虑症。”同样立刻冲过来的Renata皱眉道。   “你抱着他让他坐一会儿,其他人休息一刻钟,谁点了美式,拿过来用一下。”   随着她有条不紊的指挥,周围的人渐渐散开,陆靖言扶着林清回坐在地上,紧紧抱着他,看着Renata将一杯杯壁上挂满水珠的冰美式塞进他手里,同时克莱蒙熟练地引导着他的呼吸。   林清回只觉耳畔一阵嗡鸣,他能感受到陆靖言在他身边,可他却做不出任何回应,身体不受控的颤抖。好在过往的发作经验让他知道这一切终会过去,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在终于能勉强拿起东西时拿起克莱蒙递给他的药,也顾不上喝水,顺手拿起那杯冰美式,一口将药吞了下去。   又缓了几分钟,他渐渐平静下来。   “对不起,梁姐。”他立刻道。   “说什么呢。”Renata摆摆手,听他说话就知他还没完全好起来,就让陆靖言扶着他先去休息室休息。   克莱蒙将剩下的药还了回去:“谢了。”   男演员比了个友好的手势。   剧组里有精神问题的不只是林清回一个,他甚至不是其中最严重的,Renata本以为最近他已经有所好转,这次突然的发作还是为她敲响了警钟,她想了想,来到休息室门口,敲了敲门。   门开的很快,陆靖言独自站在门后。   “他呢?”   “缓和下来去洗澡了。”陆靖言道,将Renata让进房间,“究竟怎么回事?”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还没能理解任何事,一切就急转直下。   “问题不大,”Renata安抚道,“你问他什么了?”   “没敢问,”陆靖言苦笑,“他脸色白的可怕,哪敢问他”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照顾人的。”Renata坐下来。   “他有焦虑症你不知道?”   陆靖言拧着眉摇摇头。   Renata叹一口气:“这是他的隐私,我不能说的太多,等他恢复下来,我建议你们还是聊聊。不过这次他的发作,我倒是有一点猜测。”   “什么?”   “他最近的生活变动的太多了,”Renata直白道,“以前在组里他只用排练和演戏,连社交都很少参与,生活规律单纯的近乎刻板。但回来以后遇到你,他的生活突然就变得复杂起来,无论是要见到更多人还是要处理更多事,对他的精神来说都是很严峻的考验。”   “我只是想带他见一见圈子里的人。”陆靖言声音苦涩。   “没有说你做得不对,”Renata拍了拍他的手,“他或许也没意识到这会为他带来这么大的刺激,但改变不一定是坏事,他总是要往前迈这一步的。” 第84章 84、不想笑就别笑   林清回感觉糟透了。   在休息区的简易浴室里,他站在水柱下,仍是忍不住地抖。   焦虑症是他生活里的老朋友了。第一次发作时他面临的情景远比此时更糟,那时是他首次在海外登台,站在侧台他却突然呼吸过速,若不是有经验丰富的同事帮助他并及时换上替补,整场演出都会被他搞砸。   那之后他去看过医生拿过药,进入Renata的组后本来已经很久没再复发,却不想竟然在这个时候突然发作。   他其实并没有完全恢复好,心底那尚未完散去的恐慌依旧缠着他,可比起这些,他更无法面对的却是陆靖言关切的眼神。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勉强撑起个平静的样子就躲进了浴室。   理智上,他知道陆靖言是在关心他。可内心深处,他却承接不起这样的好意。他已经太习惯于一个人熬过一切,以至于这成为了他的本能,让他在最脆弱的时候无法接受任何人的靠近。   药物终于渐渐起效,心跳缓和了下来,真实的世界逐渐回到他身边。此时林清回才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开的都是凉水,冰冷的水打在身上,让他不由自主地发着颤。   他快速打理好自己,站在浴室门口深深呼吸,而后一把打开房门。   “怎么样?”陆靖言果然就在门外。   “没事了,”林清回勾起一抹轻松的笑,“只是突发状况,是不是吓到你了?”   陆靖言摇摇头,递给他一杯温水:“Rena说今天给你放假了,你可以休息一会儿,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林清回浅呷一口温水:“晚上不是要去见一个朋友吗,我没关系的。”   “你要多休息,”陆靖言不置可否,“我和他改时间。”   “我真的没事了,”林清回端着那杯水上前一步,“不用因为我临时改约。”   陆靖言评估地看着他,视线扫过他倔强的眼神,想了想,勉强同意下来:“好,但我有一个条件。”   林清回端正了神色:“你说。”   “不想笑就别笑。”温热手掌抚过他微凉面颊,陆靖言语气低沉得近乎叹息,“没有什么事是非做不可的,如果你愿意,今晚你都不用讲话。”   林清回一愣,下意识笑了笑,而后笑意迅速褪去,只在唇角残留一点微弱的弧度:“我知道。”   而无论他再怎样回避,在去往聚会的路上,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讨论起他的病情,只不过方式比他预想的委婉的多。   事实上,陆靖言根本没问他的具体情况,他只是建议他找一个助理。   “我看以前跟在你身边那个女孩就不错,”陆靖言隐约对他身边那个尽职尽责又很懂得什么时候闭嘴的助理有点印象,“不如再请她回来,或者干脆把朱蓉找回来?”   “就不用麻烦朱姐了。”林清回摇摇头,朱蓉自己的工作室现在做得风生水起,她本人在业内口碑又好,签的小明星已经有开始混出头的,他这点微薄薪水只怕还不够他们一个零头。   不过为防拒绝掉所有选项后陆靖言再把那位小张哥请来,他还是应下去联络一下姜园。他确实不能接受身边再出现一个陌生人,但如果是请姜园来做个兼职,则轻松得多。   他们这天要去见的是李肃。林清回听陆靖言介绍,才知当年东南亚的事背后还有李肃的手笔。不过这次聚会不谈生意,只是朋友间私下的邀约,地方就直接定在了翠微。   虽然之前从没见过,但李肃也是翠微的股东之一,林清回暗自忖度着,把这人从狐朋狗友划到了和向澧同一级别。   而真的见了面他才发现,李肃和向澧截然不同。   这人虽然态度还算温和,可身上总有一股冰冷肃杀之气,气势极强,林清回只在陆靖言动怒时才见过这样的威压。   他还带了另一个人来,是个很漂亮的男人,大概是他情人,林清回和他打过招呼,总觉得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有种若有若无的眼熟。   “唐羽,独立音乐人。”男人自我介绍道,笑眯眯和他握了握手:“你是林清回吧,我喜欢你那部电视剧,谢素商死得很漂亮。”   这话像客套又像是挑衅,可他语气偏偏非常真诚,教人一听就知他说的是心里话。   林清回便也回以一个微笑。   席间他们聊起旧事,李肃便赞了一句,道林清回刀法很好。   后者不知这话从何而来,回以一个疑惑的眼神。陆靖言给他解释,当年他扎花领带那一刀,李肃曾经见过伤口的照片。   “现在的年轻人能下手这么狠的已经不多了,”李肃声音里带一点轻飘飘的笑意,“怪不得老陆看重你。”   这话不好接回,林清回便只笑笑,留陆靖言把话头接过去。   他们的话题绕着东南亚打转,聊着聊着提及更多海外生意,林清回才意识到,原来陆靖言手上并不像他想得那么干净,在海外的一些地方,他的作风会更激进。   不过与李肃比起来,他就算是良心企业家了。只听那几桩生意,林清回就明白了李肃身上这肃杀的气息是哪来的。对这个男人来说,沾血仿佛也是常事。   但他对那些生意毕竟没有兴趣,听着听着,注意力就转移到唐羽身上,他发现比起自己,对方要坐立难安得多。   借着为李肃倒酒的一个当口,唐羽在男人耳边低声求饶:“李总,别的饭局我陪您来也就算了,今天这些,我是真不敢再听下去了。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保证出了这个门就是哑巴。”   他声音很低,但房间里人本就不多,安静下来时,还是隐约能听清他在说什么。林清回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意识到这二人的关系似乎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你是歌手,做个哑巴,还怎么唱歌?”李肃只是低声调侃。   陆靖言一挑眉,他可还记得以前李肃的作风,这人身边虽然从来都是契约情人,却也没有过霸王条款,都是好聚好散,何时见过他这样强买强卖。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玩这一套?”他意有所指。   “银货两讫。”李肃微微一笑。   唐羽瞪他一眼,干脆坐得离他远了些,刻意找林清回说话。   林清回陪他不凉不热地聊了两句,见那两人已经聊起别的,才压低声音问道:“你需要帮忙吗?”   话题转换太快,唐羽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摇摇头,刻意摆出一个苦笑的表情来:“暂时不用,做歌可太费钱了,我确实有求于人。”   “不过,哪天你要是听说我被灭口了,可得帮我转达方鹮一声,她的demo我在写了。”他玩笑道。   提到方鹮,林清回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方鹮那里有唐羽的全套三张专辑,对他评价极高,只是因为这人做事太龟毛,为了一个声音采样可以跨越半个地球去野外涉险,所以专辑进度极慢,只有一小撮死忠粉日日在他主页下苦等。   以前在剧组候场时他也曾经听过他的歌,三张专辑风格都极其鲜明,像是同一个人在不同领域做出的尝试,个人记号强烈的毋庸置疑。   “你那首《砂镜》,我很喜欢。”林清回道。   “有品位!”唐羽一拍桌子:“好多人都喜欢那张专辑里的主打歌《囚火》,但《砂镜》才是我最想给大家听的。”   “真的很好。”林清回诚恳点头,还翻出音乐软件给他看自己的购买记录。   这年头能碰到一个懂自己还愿意花钱的人简直千载难逢,唐羽面上那隐约的为难之色一扫而空,也不管李肃在聊什么不能播的东西,和林清回聊起音乐来。   做独立音乐的圈子毕竟就这么大,两人聊着聊着,唐羽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突然一拍手:“啊,你是Jessy!”   “怪我怪我,”他拍拍自己额头,“光记得你拍过剧了,观风以前还给我听过你们的现场呢。”   “我的鼓不如沙漠。”林清回道,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那不一样,”唐羽一挥手,“沙漠那是舞台上的数学家,节奏感比她还强的找不出几个人来,但你那股有今天没明天的味道别人也取代不来。”   “对了,最近观风还想找你呢。”   “找我?”林清回疑问道,过去两年他虽然和Silence都断了联系,但社交平台的好友都没删,观风要是有事直接敲他就好,怎么会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害,他这不是怕你不想再回内娱,不好意思直接找你。”唐羽道:“今天也是有缘,我就先替他探探路,你怎么想?”   林清回一头雾水:“他究竟找我做什么?”   唐羽简单为他介绍了一通。   原来最近有一个音乐人音综,观风也参与了,并且一路闯到16强,再比几轮就能进决赛。决赛时有一个环节允许邀请助演嘉宾,他想带Silence去,可Silence却又缺鼓手了。   伟大的沙漠女士研究生顺利毕业后无缝读博,整个下半年都在海外研学,根本不可能挤出时间回来参与乐队。可他们试了几个鼓手观风都不满意,就又想起林清回来。   林清回一阵诧异,观风最看不惯娱乐圈那一套,平时颇有一种他与乐队共存亡的架势,怎么会选择抛下乐队去名利场里挤这么一回,看上去甚至还有几分势在必得的架势。   “我们都知道他憋着一股气想做些什么,只是没人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唐羽摊摊手:“但难得见他对乐队之外的事情这么上心,大家也都想帮他走到最后,估计过几天他再不找你,大猫就要来敲你了。”   “唔,只是一场助演的话,大概没问题。”林清回点了点头,话没敢说死,他最近的排练时间还算规律,排一首歌的时间大概还能挤得出来,就是不知道观风想排什么了。   “你这么说就好了,”唐羽笑笑,“我去转达他,叫他跟你直接联系。”   因着有Silence这层关系和不少共同好友,一顿饭下来,两人关系顿时亲近不少,还交换了联系方式。   翠微离碧山很近,散席后,林清回和陆靖言依着以往的习惯还是散步回家。   回程路上,林清回给陆靖言分了半边耳机,跟他分享了唐羽的歌。   陆靖言听着听着,就微微笑了笑:“李肃栽了。”   “这个风格他一定会喜欢,”他解释道,“他知道我带你来还带别人出席,那个唐羽对他一定不一般。别看他现在嘴硬,我看他这次是认真了。”   林清回随着他的话笑了笑,心底也赞同。唐羽席间虽然说着不敢听想走,可和李肃之间下意识那些亲密的小动作却骗不过人。   路灯透过茂密的树冠落下来,投下斑驳的树影,他低下头,看到自己和陆靖言交握的手掌。他本以为这一晚的私人聚会会比较难应付,心底一直怕自己撑不下来,可没想到,当他真的不再逼迫自己硬去开口,随心而行的时候,一切都没有那么困难。这一晚下来,他甚至也是愉快的。   原来只做自己,也没有那么难。   唐羽做事很有效率,次日一早,观风果然发来消息。   “Jessy,这次想排以前的一首歌,你愿意的话,来工作室详谈。”   “但这个节目的事我要跟你说清楚,有一个评委是葛濛,你不愿意来的话,我也理解。” 第85章 85、是我失控了   林清回这才意识到,原来观风参与的综艺正是之前葛濛提到过的那个,这让他不由对观风的目的产生了一些猜测。但毕竟已经两年过去,他和葛濛之间究竟是什么情况,谁都不清楚。   不过林清回对这件事倒并不排斥,他和观风约了时间,在一个周末找到他们的工作室。   新的工作室位于一栋比较偏远的写字楼。好在地方还算大,所有人的乐器都乱七八糟地堆在里面,墙上贴满隔音棉,休息区终于凑够了五把椅子,桌上还散落着一副UNO。虽然整体看起来乱糟糟的,却像是年轻音乐人的一个乌托邦。   除了沙漠,所有人都在,大猫上来就给了林清回一个毫不见外的拥抱,阿芒丢来一瓶可乐,安吉还是那个自闭样子,窝在角落冲他点了点头,观风则点起一支烟,说起他的打算。   16进8其实已经比完了,下一场是8进6,虽然看上去竞争激烈,但Silence多年积累,粉丝声量和音乐审美在这里,节目组给过他暗示,起码会保他走到四人决赛。而到了决赛,就是Silence真正要一起努力的地方了。   观风要改编的曲子是以前写的一首情歌,用词温柔缱绻,还是他和葛濛在一起的时候写出来的,林清回低头看着乐谱,指尖无意识的在纸张边缘划过。   “……   夏夜的晚风中,向我走来的,那是你吗?   拥挤的人潮中,牵住我的手,那是你吗?   空旷的天地中,与我并肩的,那是你吗?   在每个清晨望向我的,亲爱的,那是你吗?   ……   ”   歌名为《是你》,曲调轻快的像是夏日的一口冰西瓜,第一次试演就广受好评,后来因为旋律朗朗上口,它就成了音乐节常客,每次太阳落下时,Silence都会唱这首歌。   但这一次,观风对它进行了完全颠覆性的改编,阿芒照着谱子在吉他上视奏了一段,眼神困惑地抬起头来:“老大,你要改摇滚?”   虽然摇滚才是Silence 的主业,但《是你》却是其中一个异类,或许是当时的观风太快乐了,这是他们最接近流行的一首歌。而看如今这个谱子,与其说是讲述夏日曼妙的爱情,不如说是要瞄准目标上演一段《疾速追杀》。   “尝试一下,”观风弹了弹烟灰,视线也落在手中的乐谱上,不看任何人,“虽然大家都在玩流行,但既然能走到最后,就给大家看看,我们玩摇滚的实力。”   “那为啥非得改这首啊?”大猫说道:“咱们又不是没有正经摇滚,这样临时改编……”   她摇了摇头,显然不太赞同。   “这首歌是我想上节目的唯一原因,”观风深吸一口气,掐灭烟,“我只唱这个,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们开始。”   其他几人对视一眼,最终大猫摊摊手:“沙漠不在,没人能治你。你是老大,听你的咯。”   林清回剧组的排练要占据大块时间,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排练,因此只有晚上可以来乐队这边,好在其他人都是夜猫子,中午十二点都算是早起的,对于晚上排练没有任何异议。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林清回要兼顾两头,生活顿时忙碌起来。   不过好在姜园最近学业不忙,接受了他的邀约,再次成为他的助理,帮他解决了一切生活上和经济上的小事。   她想做经纪人,最近一直在朱蓉的工作室实习,接到林清回的电话后却一天之内就办好了离职手续,二话不说回到他身边。   林清回还是后来一次闲聊才知道这事的,颇为不好意思。   “林哥,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是谁让我重新读上大学,”姜园认真地看着他,“你和朱姐是我一生的恩人,我以后也要成为她那样厉害的人,你以后就跟我混吧。”   “好。”林清回失笑。两年不见,身边许多人都发生了或多或少的变化,而姜园则是其中变化最大的一个。虽然这两年她是重回校园读书,眉目间却更成熟了,显然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   不知不觉间,剧组的排练渐渐到了中段,一些大型道具陆续入场。这天他们正排一出在柜子旁边谈心的戏,没安装好的道具突然倒下来,猝不及防砸到一旁饰演下人的演员身上。   他躲闪不及,脚踝被压在道具下面,被救出来时,脚踝已经肿得有两倍高,疼的他龇牙咧嘴的不敢动弹。   于是这天的排练只得中断。可此时时间已晚,他们只能去急诊。林清回陪着Renata带那名演员去医院检查,上上下下的来回跑了一通,终于得出一个还算乐观的结论。   只是单纯地扭伤,养着就行。   林清回松一口气,Renata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怎么了?”   “没有能替的人了。”Renata说道。   这个角色很刁钻,戏份不吃重,却贯穿全场,这次组里回国的人本就不多,万能替只有一个人,可要是让他上场,剧组就彻底没有替补了,这对演出来说是大忌。   “我来找人。”林清回安抚道。他之前在娱乐圈里广交好友,就算大浪淘沙,也总会剩下些能用的人来。再加上姜园的人脉,一个小时内,他就初步筛出一部分能来试戏的人,即使去掉一些能力太差和一看就不靠谱的,名单上也还有几个可挑的人。   Renata松了一口气,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拍拍他的肩:“多亏有你。”   “我也再看一看人选,周一的时候让他们来试戏吧。正好明天周末,你先回去休息,今天实在是麻烦你了。”   手上的演员是个东南亚人,中文掌握的还不熟练,她要陪着他,医院里的事几乎就全是林清回和姜园跑上跑下的操心,搞到这个时候,夜色已经深了。   林清回还约了Silence做最后的排练,闻言也不推辞,安排好护工又叫了车送Renata后,直奔工作室。   下周就是决赛了。他这边突发意外,造成所有人的排练时间一拖再拖,不好意思极了,一到工作室就连连道歉。   “没事,你没来的时候,老大也没闲着。”大猫面有菜色,“他又改谱子了。”   林清回眼前一黑,一首歌本就熟悉的歌的排练本来不应该太花时间,但观风就像被他们的排练效果激发了灵感,几乎每次排练时都会拿出新修改的谱子,好不容易一周前定了最后一版,谁知在这最后关头,他居然又端出一版来。   但乐队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气,要他改谱子是不可能了,大家只好接过他的最终无敌绝对不改终极版,先把修改后的内容练熟到足以覆盖前几版的肌肉记忆,再串联起来进行整体效果校准。   这是个大工程,等观风终于点头的时候,窗外已经连鸟都不叫了。墙上的挂钟显示正好是凌晨三点,最深沉的夜。   半夜本就不好打车,偏偏他们附近还有好几家夜店,正好赶上第二波夜店咖回家,打车的队伍排了上百位,最终还是阿芒从看过的美剧里想了个邪招,直接把百元大钞夹在指尖在路边拦出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几人都送上回家的车。   而等林清回终于回到碧山时,已经快到四点了。   最近他和陆靖言一直住在这里,想来伴侣该已经入睡,他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却见客厅一片灯火通明。   陆靖言坐在沙发上,仿佛正在等他,面色阴沉得吓人。   “你去哪了?”   “出了点意外,再去排练就有点晚了,我不是给你发消息了吗?别等我早点睡。”林清回抬手求饶。   陆靖言面色更沉:“我没收到你的消息。”   林清回掏出手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手机竟然没电关机了。他努力回想着发消息时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按没按下发送键。   而就在这一个愣神的工夫,陆靖言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进卧室。   “我先换个衣服。”林清回讪讪:“下次我一定带个充电宝。”   这些东西其实姜园是一直给他备齐的,不过这天太晚,他就让姜园先走了,自己则什么都没想起来用。   陆靖言不发一言,手上用力一推,硬生生将他摔到了床上。   林清回这才意识到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靖言,你……”他用手肘支起上半身,试图安抚。   可回应他的却是被一把扯开的衬衫。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陆靖言这次大概是真的动了气。他比以往粗暴得多,林清回忍了又忍,还是在半程时忍不住去推他,可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惩罚。   到了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哭累了睡着还是晕过去的,不仅眼圈肿了,连过度使用的地方都肿得厉害。   这场莫名粗暴的情事让他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当他口干舌燥地醒来时,就见陆靖言正坐在床边看着他。   “你怎么样?”   “浑身疼。”林清回艰难开口,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像是被卡车碾了一遍。   “对不起,”陆靖言面露愧疚,“昨天……是我失控了。” 第86章 86、永远不会离开   林清回一时默然。   前一夜他确实有些被吓到了。陆靖言从没这样过,他几乎要以为他喝了酒。可这人酒品其实不错,从没有恃酒行凶的事,更不用说他根本没有闻到一丝酒气,连这一点借口都无从说起。   林清回把昨天的事又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思来想去,唯一有可能的原因,或许就是他的晚归。   “是因为我没有回消息吗?”他慢慢说道,嗓音仍是哑的。   陆靖言给他倒了一杯水,盯着地板:“不是你的原因,是我……”   他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我以为,你又不辞而别。”   “怎么会?”林清回诧异:“我还有工作。”   “你真的在乎吗?”陆靖言兜口截断,望进他的眼睛。   林清回一时默然,意识到是什么让他有此一问。当年《血中》如火如荼,距离名利双收只差临门一脚,他仍能大病初愈就说走就走,如今这些东西,又真的能牵绊住他吗?   在内心深处,其实他们都知道那个答案。   表演是很好,打鼓也很有趣,可这些并不能构成将他留在这世间的枷锁。林清回不知该怎么说,他努力工作,将自己每天都填满,为的其实就是多给自己一点留下来的理由。   而他要留下来,其实也只为了那一个人。   “算了,昨天是我不对。”陆靖言摇摇头。   方才那一瞬间,他习惯性地想说自己会给出足够的赔偿,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向澧的劝告再次浮现在脑海,他想和林清回真正在一起,就不能再用以前习惯的方式。虽然不知情侣之间该怎么做,但出了事就轻飘飘谈及赔偿显然不对。   他想了想:“要是下次我再犯浑,你就把那枚玉环拿出来提醒我。”   “至于这一次……等你好些,我让你打回来?”   林清回看着他,冲他笑了笑,突然勾了勾手指。   陆靖言凑上前去,然后就被恋人抱住脖子,狠狠在肩上咬了一口。林清回没有留手,即使隔着衬衣,他都觉得那块八成是出血了。   “昨天真的很疼。”林清回闷闷地说。   “是我不好。”陆靖言立刻道,他转而坐在床上,好让林清回靠他靠得舒服一点。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怕我会走?”倚在他怀里,林清回轻声问道。   陆靖言没有否认,默默抱紧他,“我怕有一天,这个世界对你都不再有吸引力。”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林清回无从反驳,他直起身子,回身看向因为太懂自己而患得患失的恋人:“下午没事的话,陪我回趟老宅怎么样?”   陆靖言自然无有不应,于是当天下午,他们就驱车回了老宅。   林清回带着他一路走到那个特殊装潢的地下室。   陆靖言面色不佳:“之前困住你,是我不……”   林清回指尖轻轻点在他的唇上,拦住他未尽的话语。   “我不是来翻旧账的。”他轻声道,拉着陆靖言坐到床上。   “我的意思是,这间屋子你可以一直留着。任何时候,你都可以重新把我关起来。”   “我不会。”陆靖言立刻道。   “我知道你不会,”林清回失笑,“我的陆总,谁都不能否认你是个好人,但这是我给你的权力。   “我不介意被你关在随便什么地方,什么人都不见也无所谓。   “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很好,但其实……你说得对,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没那么重要。”   他想了想,补充道:“虽然不能表演是有点可惜,要么……首演日你放我出去透透风?”   他认真地看向陆靖言,眼睛里毫无打趣之意:“只要你还要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   陆靖言一时动容,紧紧将他揽入怀中。   林清回静静和他相拥了一会儿,而后轻轻把他推开:“但是昨天那样的事我还是会生气,我们可以吵架,可以起争执,但你不能不经宣判就治我的罪。”   陆靖言点点头,面上愧色更加明显。   林清回一指点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倒在床上:“昨天晚上,没有人真的快乐,但这件事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唇角微扬,一手已经解开他两颗扣子:“我要你给我补回来。”   陆靖言自然无有不应,捉住他的手在手腕内侧落下滚烫一吻。   地下室本就不见天光,他们这一场荒唐更是不知今夕何夕。陆靖言有心补偿,动作间极尽温柔,温吞又绵长的快感犹如永不止息的浪潮,一波又一波的涌来,直至没顶。   从地下室出来时,林清回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化了。   既然回了老宅,他们干脆就休了一个轻松的周末。次日下午,林清回睡醒午觉迷迷糊糊地从卧室出来,才听人说Renata回来了,正在花房喝下午茶,请他有空的话过去一趟。   “唔。”林清回点点头应下来。陆靖言探询地看他一眼,见他轻轻摇了摇头,并无抗拒之色,便不参与他们之间的约会,自己去了书房。   陆家的花房一直打理得很好,即使是深秋时节也有群芳绽放,Renata就坐在一株天堂鸟下,一边在电脑上处理事情,一边喝……酒。   林清回失笑,欧洲人均酒鬼,就连Renata也不能免俗。   “你来了,坐。”Renata随口道,在键盘上利落地敲下一个回车,把电脑转向他:“宣传海报,怎么样?”   “挺好的。”林清回落座,才发现原来一旁的茶几上放了全套下午茶,色彩搭配赏心悦目,一看就是章姨精心做的。只是不知这位营养师怎么看家中女主人下午就开始喝酒的事。   Renata亲手给他倒上茶,冲他眨眨眼:“酒是我偷渡进来的,帮我保密。”   有这样一个小插曲,林清回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也不知不觉散了个干净。他们先聊了些剧团的事,直到那瓶冰酒下掉一半,杯壁上不再丝丝冒起凉气,Renata才话锋一转,渐渐聊起陆家的事。   她轻叹一口气:“我离开的时候顾不了太多,靖言的父亲也走得早,等终于有余力回顾这一切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在靖言的生命里留下了太多空白。”   “这话跟你说不合适,你就当我今天是喝多了吧。”她怔怔地望着主宅的方向,秋日山中黑的早,夕阳斜斜打在她面上,林清回才惊觉,这位一向看上去最有活力的女士,眼角的皱纹也已经不可忽视,她曾做出无数成就,可此时,她只是一个力不从心的母亲。   “就算重来一万次当年我也会走,但靖言终究是无辜的,无论如何,是我对不起他。”   Renata又给自己倒满一杯酒:“我知道,他一直很想要一个家,可我们已经错过了,我给不了他想要的,能给他一个家的人,现在只有你了。”   “叮”的一声轻响,她轻轻跟林清回的红茶碰了碰杯,注视着他的目光中多有歉意:“当然,我只是以私人身份说这话,无论如何,你们之间的事不会影响剧团。”   “但是……”她深吸一口气:“如果有一天,你们起了冲突,可不可以请你看在他其实并不会爱人的份上,给他一个好好谈谈的机会。”   这话说的时机太巧,林清回不由微一皱眉:“您听说了什么吗?”   Renata一扬眉:“我不过先说一嘴,他还真对你做了什么?”话说到这,她是真有些酒意上头了:“你这才刚回来几天,他就敢——”   “没有没有,”林清回赶忙道:“只是一点小误会,已经说开了。”   “他脾气是不大好,真没跟你动手?”Renata仍自狐疑。   林清回心虚的缩了缩手腕,以陆靖言的手劲,他腕上现在还红着呢,幸好这会儿是秋天,穿长袖也不打眼。   “真的没事。”他连连道。   “好吧,你们处理得来就好。”Renata点点头,呷了一口酒。   她语气微沉:“作为靖言的母亲,我确实有我自己的私心。但是清回,这绝不意味着我要让你无条件地迁就他。我知道你们之间的事绝比我知道的要复杂。但那时你还太小了,靖言既然选择开始,就必须为你负一定的责任。”   林清回险些被一口茶呛住,他狼狈地咳了半晌:“您,咳咳,您知道?”   陆靖言不会把他们怎么遇到的也和家里说了吧?!   “哦,那倒没有,不过他跟我工作室多报了一套尺码,我顺便问过年纪。幸好你那时候成年了,他可真是……”   Renata重重把杯子放下,拉过林清回的手,她的手掌也已经开始有了皱纹,虽然沾了些酒的凉意,却依然十分稳定,就好像……记忆中,母亲的手掌。   林清回一时恍惚,只听这位长辈对他道:“如果说我这些年学会了一些道理的话,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人要先爱自己。清回,如果有一天你们之间真的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你就当我今天是在放屁,永远不要为任何人妥协。”   夕阳落在她的眼中,熠熠生辉,林清回勾起唇角,认真回望着她:“我知道的。”   他曾经羡慕陆靖言无论如何还有一位母亲,可是过了今天,他却不那么羡慕了,因为他突然发现,原来他此生也有荣幸,可以得到来自长辈的关爱。   他低头笑笑:“不过,其实一直以来,是他包容我更多。”   旧事不好对人言,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对另一个人提及他过去的故事,但他会永远记得,在他已经放弃自己的时候,是谁一直拉着他,将他带回了这个人间。   这一场谈话的内容最终只存在于两人之间,Renata还有事情要忙,陪两人吃完晚饭就回了市里。陆靖言把林清回压在床上,作势要咬他鼻尖,“逼问”道:“你们聊什么了,聊了这么久。”   “没什么呀,就是剧团里的一些事。”林清回面色不改。   昨天那件事后,他细细回想往事,发现一直以来,他都显得太被动了,既然两人已经正式确定关系,那么他也该主动一些。   “明天你是不是要去公司?”他仰着头问道。   “嗯,”陆靖言见他不说,到底在他唇上轻咬一口,才躺回他身边,“你是回家休息,还是和瓜子多玩一阵?”   “我陪你去上班吧。”林清回反身趴在他身上,笑吟吟地看他:“我做你一天秘书。” 第87章 87、订婚信物   从前为了避嫌,林清回从没去过陆靖言的公司,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提起,有这样红袖添香的好事,陆靖言自然欣然应允。   毕竟不是工作日,公司里几乎没什么人,林清回跟在陆靖言身边,抱着个本子,当真做出个秘书的样子来。   “陆总,今天的日程安排是什么?”他佯作肃容问道。   陆靖言牵着他的手走出电梯,细细跟他说:“有个线下会议,这个有人会负责。还有几个线上会,都在办公室里开,至于你嘛……”   他拉长声音,刻意在林清回身上打量一圈:“去帮我买一杯咖啡吧。”   这不是秘书的活,倒像是拿他当外卖员了。林清回瞪他一眼,正要出声,就见办公室里走出一个人来。   那是一名看起来三十余岁的女子,衣着干练,头发整齐梳起,画一点提气色的淡妆,见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也像没见到似的,只轻轻向林清回点了点头,就开口道:“陆总,十点的会议已经准备好了,与会人员全数到齐。”   “下午一点的那个会议需要财务部补充数据,已进行过催促但是有延迟风险,因此调整了一下会议流程,已经同步到您的日程了,财务那边报来了流程上的卡点,周一下班前会整理好应对措施发您邮箱。”   “最后一个是外部会议,时差六小时,咱们的下午四点是他们的早上十点,对方自备了英语翻译,不过以防万一,我方也有翻译在线上。”   “这些是周一之前您必须要签的文件,还有一盒是下周结束前要签完的,我放您桌上了,有空也可以看看。”   那名女子条理清晰地汇报着,陪同他们一起走到办公室门口。   陆靖言接过她抱着的文件,和她点了点头:“好的,上午的会结束后你就下班吧,文件签完会放你桌上,辛苦了。”   林清回看着两人极其高效地在五分钟之内交接完工作,那名女子就去了楼下会议室,终于明白了刚才陆靖言话中的调侃是什么意思。   “我去给你买咖啡。”他神色木然。   陆靖言大笑出声,拉着他走进办公室:“你可以做点普通秘书做不了的事。”   “比如呢?”   “比如陪我工作。”陆靖言把他按在沙发上,自己打开电脑。   他这间办公室的网络和电脑都做过特殊加密,有些文件只能在这个房间里处理,否则他也不用休息日千里迢迢跑到公司来。   林清回见他工作的认真,也不烦他,当真打算去外面给他找杯咖啡。   然而他刚走到办公室门口,一个面生的年轻些的男生就端了两杯咖啡进来,简单介绍了都是什么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怎么会真让你做这种杂事,冯潞会安排好的。”陆靖言头也不抬道,声音微微含笑:“劳驾,把意式给我。”   上午的会不方便带外人去,林清回干脆在办公室补了一觉,中午和陆靖言用过简餐后就在一旁听陆靖言一个接一个的开会,不时给他添点水拿个文件,勉强算是帮上一点忙,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无聊的只能在一旁玩手机。   陆靖言在听人说话的间隙抬起头来,就见自己爱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坐着,似乎在和什么人聊天,神情放松而惬意,像一只晒太阳晒到翻肚皮的猫。   真奇怪,他心里想。以前工作时看他闲着,总要让他也忙点什么才心理平衡,可现在只是见他懒洋洋地坐在那里,心里就充满了一股满足,即使工作了一天,也觉得一切都值得。   不知不觉已是暮色西斜,陆靖言摘下防蓝光眼镜,捏了捏眉心,缓缓吐出一口气。   “做完了?”林清回不知从哪端了一盘水果放在他桌上。   “做不完。”陆靖言搂着他的腰,让他坐到自己腿上,埋进他的颈窝深深叹气。   林清回只觉怀抱一只缠人的大猫,忍不住地笑。他顺手理了理陆靖言的头发,语调轻柔:“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嗯。”陆靖言闷闷应声,仍是抱着他不松手。   林清回无奈,尽量小幅度地回身,随便摸了一块柚子。   陆靖言就着他的手把水果吃下去,又接连吃了两瓣橘子,才终于舍得稍稍放开手臂,叫林清回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我要给冯璐加工资。”他喃喃道。   “?”林清回看他。   “她知道我不爱在办公室吃东西,这是给你准备的。”陆靖言解释道,微微一笑:“不过现在,我觉得吃点也无妨。”   “再帮我拿一片猕猴桃?”他低笑着,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内容,林清回却莫名耳尖发热。   叉子插不起猕猴桃,他试了几次,干脆胡乱拈起一片,指尖汁水淋漓,却还没落下,就被陆靖言抿入口中。   “有点酸。”他评价道。   “有吗?”林清回狐疑,他方才也吃了一片,觉得挺甜的啊。   “你自己尝尝。”陆靖言说着,把他揽进自己怀里,接了个果香四溢的吻。   勉强分开时,已经无人记得水果的事。   林清回发现自己衬衣都被拽了出来,陆靖言的头发也乱得不像样子。   “你不是还有工作……”他小声说,却不知怎的,指尖像是被黏在对方身上一般不想离开。   “会开完了。”陆靖言声音低哑,状态也没比他好到哪去,视线落在他水润的唇上。   “那……”   林清回没能说完,又一个吻席卷了他的神智,一切工作都被抛诸脑后。他竟是这时才知,原来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休息室。   而等他终于能看清休息室究竟长什么样子时,落地窗外的马路上已经亮起了灯。   “还好吗?”陆靖言把衣服递给他。   “我看你工作是不累。”林清回瞪他,但是语气和酸软的腰一样使不上力气。   陆靖言摊摊手:“现在是不累了。”   说来也是荒唐,这间休息室他一直都只当个加班睡觉的地方,从来没带人进来过。以往总觉得白日宣淫的人自制力太差,可有情人在身畔,他才意识到,原来有些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克制。   情动之时,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规矩呢。   而一晌贪欢的下场就是,原本能早早做完的工作到现在还剩一个尾巴,陆靖言回到办公桌后处理最后几份文件,打开一个抽屉拿东西时突然一顿。   那里有一个小盒子,他放了很久,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但现在,他突然觉得不必再等了。   他按下心底翻涌的情绪,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完工作,然后冲林清回招了招手。   “做完了?回家吗?”林清回走到他身边,自然问道。   “回,不过回家之前,想先送你一样东西。”   那个丝绒盒子太小,小得让人根本没有误会的余地,林清回一时愣在当场。   陆靖言要给他打开看看,却被他慌乱地一把按住了。   “不喜欢?”陆靖言一挑眉。   “这……”林清回一时语塞。   “放心,不是你想得那样。”陆靖言安抚道。   办公桌后只有一把椅子,两个人坐总是太挤,他便干脆抱着林清回让他坐到办公桌上,然后打开那个盒子。   就像林清回猜到的那样,里面赫然是两枚戒指,设计精巧,做工不俗。   陆靖言拈起其中一只,戴在他的中指上:“喜欢吗?”   林清回手指纤长,戴这枚戒指自然是好看的,可他嗫喏两下,举起手看了又看,还是说不出话来,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   都戴到中指了还不代表什么?   林清回难抑心慌,心知自己的焦虑又有发作的迹象,只得先专心调整呼吸,一手死死抓着陆靖言的袖子。   陆靖言想不到他反应会这么大,忙揽住他细细安抚,半晌才让他平静下来。   “这太贵重了。”刚缓过来,林清回立刻道。   陆靖言轻轻摇头:“这只是补给你的。”   他解释道:“你手中那枚玉环,才是真正的你想的那个意思。据说在以前,这枚玉环是作为六礼一同送出的。只是现在不讲究这些,近几代才变成订婚信物。”   他叹一口气:“之前不跟你说是怕吓到你。但你难道以为,这种东西我是随便谁都会给出的吗?”   这自然不是,林清回立刻摇头。只是他虽知那玉环贵重,到底还是现代人思维,没往礼节方向想过,此时陆靖言这么一说,他才明白过来。若是独一份传给后代配偶的东西,那自然会与婚姻契约绑定在一起。   等等,也就是说,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其实已经订婚两年了??   陆靖言眼看着他的面色由恍然变得慌乱,直至惊恐,不得不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现代社会不讲究这些,我当初送给你,也只是为了表明心意而已,在你愿意接受之前,它对你没有约束。”   “但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难道要对我始乱终弃吗?”   陆靖言见他被自己唬住,趁热打铁:“昨天是谁说不会再离开我?”   “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林清回让他这一串装失落扮可怜弄的脑子都迷糊了,下意识想摘戒指的手也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那就帮我戴上?”陆靖言得寸进尺。   林清回只好照做。陆靖言顺势与他交握,看着两只手上一模一样的戒指,他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所以,我们已经订婚了?”他轻声问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补一个仪式再问一遍,还有典礼和一系列流程。”陆靖言耸了耸肩。   “不不不还是算了。”林清回仅听说他就觉得头大,仅仅两人之间的事他都要处理不来,实在不想把这件事变得更复杂。   “好了,不逗你了。”陆靖言低笑,为他把戒指又摘了下来。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一枚戒指而已不会有什么实质变化的林清回一脸懵地看着他。   “只是想给你补上这份礼物,但你不用现在就戴上。”陆靖言虽是这么说,自己的戒指却稳稳戴着。   “什么时候你准备好,什么时候再戴。”   “如果我一直准备不好呢?”林清回轻声问道。   “那就不戴。”陆靖言轻松道,“有没有戒指,对我们的生活都没有影响。”   他在林清回指尖亲了亲,笑道:“我们从相遇开始就是一笔糊涂账,寻常人的恋爱顺序在我们这里全都乱了,一枚戒指就更不用在意。我送给你,也是想送而已。”   林清回沉思片刻,郑重点了点头:“我会好好想想的。”   “放心,”他也学着陆靖言的样子,在他指尖落下一吻:“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这日之后,两人心意愈通,感情更是一日千里。林清回都不敢当着剧组同事的面接陆靖言的电话,有一次无意间被他们撞见,众人纷纷打趣他嗓子里像喝了蜂蜜一样,克莱蒙直说要是他把这个甜蜜的样子放到舞台上,一定能吸引更多观众。   然而工作却不会因为任何事而停滞,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音综的决赛录制就要开始了。   这天林清回特意请了半天假,提前赶到拍摄大楼,等候上妆并做最后的彩排。说来也巧,这天的演播厅,正好和多年前他与葛濛上的那一场综艺是一个场地。   观风这天到得最早,大猫还在做造型时,他已经收拾好在给吉他调音了。几人正闲聊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主持人带着两位嘉宾和几名摄像走进门来。林清回透过化妆镜看去,其中一名嘉宾,正是葛濛。   “决赛福利时间,后台爆料时刻大放送!我们和葛老师一起来为大家做后台揭秘啦~”主持人热情地介绍着,“第一位选手就是我们的观风老师啦!”   “观风老师。”葛濛面色如常,热情中带一抹恰到好处的客套,和他握了握手,而后又团团打了个招呼,在面对林清回时显露出一丝轻松的熟稔:“清回,好久不见。”   林清回的助阵也是这次的卖点之一,摄像师给足了他镜头,两人在镜头前表演了好一番好友重逢,主持人才把话题扯回来。   “观风老师如果夺冠的话,想做什么呢?”   “想和一个人说一句话。”观风看着摄像头,一丝余光都没有分给旁人,他信手拨了两下吉他,唇角微微勾起。   “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有些话不说出来,我不甘心。” 第88章 88、新年   这话旁人不懂,林清回却知道这二人当年情由。他本以为观风最是个洒脱不羁的浪子,却没想到原来爱起人来,也和凡人没什么不同。   他这个打算之前谁都没告诉过,此时突然出口,满屋人表情各异,林清回死死掐住指尖,才没让自己第一时间去看葛濛脸色,而是如旁人一般露出茫然的表情来。   主持人嗅到八卦的味道,立刻跟进:“观风老师这话是想对谁说呢?”   “他知道。”观风简短道。   随后无论主持人再怎样询问,他都坚持不肯说出那人名字,眼看时间就要到了,主持人不得不去下一个选手的房间,只得玩笑似的对着镜头发起呼吁:“观众朋友们,想知道观风老师的心上人是谁的话,不要忘了为他投票啊。”   葛濛自然也要随之打趣一番,他微不可察的迟疑一瞬,笑容绽放:“那就期待观风老师为我们带来的惊喜了。”   观风面无表情:“我会尽力。”   他一直是这个样子,台下台上都我行我素,卡在礼貌边缘不在乎圈内规矩的死活,因此也无人在意,他在说这话时,声音里透出的一丝异样。   林清回低下头去,这两人之间的事他无从评判,当下能做的,只有帮助观风完成他的心愿。   葛濛的行程很紧张,之前从来没参与过排练,幸好他也只是一个观察员的角色,不需要做出多么专业的点评。因此,直到节目开场,他才知道观风选择的曲目是什么。   那是一首截然不同的《是你》,与记忆中的温柔轻快大相径庭,每句熟悉的歌词都如泣如诉,爆裂的鼓点张扬着歌手躁郁的内心,炫技似的吉他描摹出伤心的碎片。虽然歌词字字都是热恋,但不会有人认错,唱歌的人正经历着一次惨痛的分手。   舞台灯亮起,观风就是绝对的主宰,舞台灯落下,观众席上已是泪流满面。   没有人能从这样激烈的情绪中快速走出来,全场安静了几秒钟后,才是声音渐渐大起的欢呼。主要考虑情感表达和更侧重技巧的评委都给出了满分,只有一位综合考量的评委说他任由个人情感凌驾于创作之上,战略性给他扣了一点分。   另几位观察员还在擦眼泪或组织字句,葛濛不得不第一个发言。但随着他拿起话筒,大家才发现,他的声音也在抖。   “非常,非常精彩的一次演出。”他声音微哽,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你把我们都带入了你的情绪。我想,你一定非常伤心,甚至还有愤怒。”   “是的,”观风痛快应下,聚光灯下,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他一眨不眨的直直看着葛濛,“我经历过一次很惨烈的分手。”   “那么你释怀了吗?”葛濛听到自己这样问。这不是应该在这种场合说的话,可在这一个瞬间,他竟控制不住自己。   “永远不会。”观风斩钉截铁。   “这就是我站在这个舞台上的原因,”观风移开视线,扫视着整个舞台,唇边勾起一点快意的笑,“我要赌一把。”   主持人适时插入进来,让导播放出了前采时观风的话。   “观风老师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没有夺冠会怎样呢?”   “那就证明我们真的没有缘分。”观风耸耸肩,一首歌唱完,他整个人都平和了下来。   “所以你会就这样放弃吗?”终于整理好情绪,另一个嘉宾代替许多观众问出了心声。   “我早就应该放弃了,参加这次节目,是我自己的强求。”   观风话锋一转:“但请不要因为我的私事影响大家的打分。让音乐回归音乐,请允许我为大家介绍我们的乐队。”   Silence的成员在他的介绍下依次站起,林清回起身时,台上台下的声音顿时大了起来。   主持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话题,勉强说过客套话就问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事。   “当年《血中碧》热播,清回却选择急流勇退,让我们许多人都非常担心,可以问下发生了什么吗?”   导播的镜头立刻切给葛濛。而不知怎的,原本最该说两句的他却像是走神了一般,眼神空洞,看起来竟像是有几分心虚的样子。   “可以啊,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考上了艾德里安先生的游学班,机会难得,就来不及好好告别了。”   林清回找回自己的营业笑容,勾起唇角:“这次回国我也带回了一出新戏,不日就将开始宣传,感兴趣的朋友不妨期待一下~”   “所以清回以后就会专注话剧舞台了吗?”主持人满目真诚,问出来的话却不如他表现得那么体贴,林清回看他一眼,依稀想起来,这也是风极的人。   不过也好,借着这次说清楚,以后他总要出面做宣传的,也省得有些人没完没了地盯着他。   “是的,”他含笑点了点头,“今天只是临时替一次我们的鼓手沙漠,希望没有给沙漠丢人。”   “但是沙师傅,你快回来吧,我们真的受不了老大了。”他双手合十,冲摄像机装了个可怜。   一旁的乐队成员颇为赞同地连连附和,话题不知不觉又回到Silence身上。   这场节目录到深夜,凌晨三点钟,终于揭晓了最终的排名。   “冠军是——观风!”   全场顿时响起热烈的欢呼,Silence的人也都很激动。大猫的泪水夺眶而出。   “太难了……”她用手背胡乱抹掉眼泪,把脸上的妆擦得乱七八糟,“要是这么改还赢不了,我就再也不来了。”   数十日连轴转的彩排让所有人都吃不消,就连最沉默的安吉都红了眼眶。   而观风只是静静站在原地,面上毫无夺冠的喜悦。   全场渐渐静下来,所有人都想起来,他说,他要对一个人说一句话。   主持人配合地将话筒递给他,没有多说什么。   “够了吗?”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而就在这个瞬间,林清回注意到,葛濛的表情变了。   尽管只有一瞬,但就在那一瞬,他想,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新的可能。   “只有这三个字吗?”主持人不可置信地追问道:“需不需要解释一下呢?”   “不需要,”观风摇摇头,简短道:“他懂。”   想了想,他又道:“要是他不懂,那也不必问了。”   “真的是,很有个性呢。”主持人干笑。   节目结束后,大家都忙着卸妆和互相恭贺,整个后台都乱哄哄的。而Silence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社恐,不多时就借口卸妆把所有前来恭喜的人请出了门外,休息室陷入一场难得的安宁。   突然,门外又响起敲门声。三声过后,没锁的门被人推开,葛濛只身走了进来。   “抱歉打扰了,我侄女特别喜欢Silence,可以给我签个名吗?”他双手合十,团团笑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咖位摆在这里,阿芒兴奋得很,正要接过他的签名本,就听观风不冷不热地说道:“你什么时候有侄女了。”   葛濛看着他,半晌叹出一口气,仿佛妥协一般道:“十分钟前。”   他环顾四周:“你一定要在这里说话吗?”   观风看他一眼,把他带进里面更小的一间用来储存杂物的房间,并随手锁上了门。   阿芒捂着嘴,视线跟着他们一直到被门截断,才转过头来睁大眼睛,压低声音问道:“居然是他?”   “我、的、天。”大猫也极其惊讶。   而安吉虽然还坐在那里,看上去却像是冲击太大,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休息室隔音不好,他们也不好大声议论,只是纷纷眼神示意,半天才意识到,林清回竟然没有一丝异样,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林清回一摊手,就算知道他也不能说,何况如今的两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也不清楚。   但听里间一直没有声音传出,起码这两人没有当场打起来,那大概就是还有转机?   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几人还没收拾好自己的表情,他们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葛濛若无其事的给阿芒签了名,又面面俱到的恭喜了一番silence夺冠,才体面离开。   随着房间门再一次关上,所有视线都锁定在观风身上。   “老大, 什么情况?”大猫迫不及待地问道。   “就是你们想的那样。”观风漫不经心道,收拾起自己的包。   “那你们现在是……?”阿芒期期艾艾地开口。   观风停了一瞬,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可他的神色又不像是非常失望和难过,几人不明就里又问不出来,吃了一半的瓜堵在心里,连夺冠的快乐都散了大半。   而无论如何,Silence这边的工作都告一段落了。林清回再次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舞台上。他对这次的本子很有信心,但如何表演却需要进一步斟酌。Renata更是将满腔心血都倾注其上,连幕布和服饰细节都一一过问。他们都知道,这第一部剧关乎剧团在国内的声望,他们必须做到完美。   随着舞台调度的逐渐完善,定点贴满舞台,灯光师终于找到自己需要的滤片,一年中最大的节日渐渐近了。   几个外国友人早就约好了那天的活动,外地人则早几天就飞机火车的回了家。林清回不打算回老家,因此反而是最不急的一个,和Renata把剧组中所有事都收了尾,才一起回了老宅。   剧组里杂事太多,他们走得晚了些,进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远远望去,老宅灯火通明,暖黄的灯光在漆黑的森林中显得寂静又温柔,林清回不知不觉望住了神。   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也有了有人在等他回去的家。   这一年的春节终于不再是两人枯坐,莫说陆靖言,就连林清回兴致都高了许多。   难得女主人归家,何叔使尽浑身解数安排了一桌晚宴,餐厅的水晶灯全部打开,钻石一般的光彩映着满桌珍馐,空气中飘荡着令人安心的香气。   随着钟表的时针指向十二,他们开始执行陆家传统——互送新年礼物。   陆靖言拿出一份文件。 第89章 89.新年礼物   第一份礼物自然是先送长辈。Renata打开文件,就见那是一份剧院介绍和转让合同。   剧院是个好剧院,地段优越,设施完备,资金链十分健康,主要负责人的履历也都很优秀,可以说这个剧院无论交在谁手里,都是稳赚不赔,而若是有人正缺场地,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但多一分产业,就是多一份责任。Renata一目十行的看完介绍,啪的一声合上文件,调侃地笑了笑:“小陆总好大的手笔。”   陆靖言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之前做产业链布局的时候顺便买下的,有职业经理人打理,想着你大概用得上。”   “用得上,”Renata挑眉一笑,“回头给你分红。”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她如何不知陆靖言此举是为给他多一重国内的牵挂。不过既然已经做好决定,她也不介意先给他定一定心。   林清回收到的礼物则是一块表。他不懂这些奢侈品,但那块表看起来就像是很值几套房子,仔细看去时,表盒里还附有一张证书,上书全球限量若干云云。   Renata探头看了一眼,嫌弃道:“你这什么暴发户品位。”   这表是星月主题,若论外观其实不算难看,只是装饰有些浮夸,非得浑身上下配齐全套才能衬得起来。   “要的就是这份金贵,”陆靖言不在意道,“以后难免有应酬,圈子里的人向来拜高踩低,下次你戴这块表去,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找事。”   这倒是比给他配个保镖还有用。林清回也知道这个道理,新年礼物不好推脱,就收了下来。反正总有些场合他要陪陆靖言出席,有这块表,也算不给他丢人。   对比起陆靖言的大手笔,Renata的礼物就显得不起眼了很多。她在桌上推过去一个信封,纸面中间微微凸起,像是里面装了个什么小东西。   陆靖言拆开来,就见那是一个地址和一把钥匙。   “我在市里的那套房子,欢迎你过来。”Renata轻轻微笑,陆靖言却不知不觉将那枚钥匙握进了手心。   他知道Renata从来不觉得老宅是家,这次回国后也是一直住在市里,只是偶尔回来见一见他,每次提起“回家”,她指的都是市里那套居所。他知道她的心结,虽然总有些失落,但也没有办法,却没想到Renata居然真的看在眼里,给了他这份沉甸甸的礼物。   在看到钥匙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母亲的意思。她永远不可能回归老宅,但她却不介意将自己营造的家与亲人分享。住在哪里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家人之间的信任与陪伴。   陆靖言当即贴身收好那把钥匙,和Renata碰了碰杯。   林清回收到的礼物则比一枚钥匙大得多。Renata不知从哪推来一个衣架,上面挂着两套休闲西装,用料考究,做工精细,一看就是情侣款。   “我受够你那套TF了,”Renata指指林清回,“我不能允许我的男主就穿着成衣乱晃。幸好之前在塞维尔街做过两年学徒,这么多年了手艺居然还没生,去试试看?”   言下之意,这竟然是她亲手做的。   这份礼物可比那块表贵重得多,林清回下意识看向陆靖言:“这……”   “看他干什么,”Renata冲他眨眨眼,“这两套都是你的,另一套不合你尺码的,你随便送给谁,我可不管。”   林清回失笑,当场推着陆靖言回房换了衣服。   看到镜子的一瞬,林清回就知道,Renata说的两年学徒绝对是谦虚。他本以为TF的剪裁就已经足够优秀,毕竟他穿成衣尺码也很合适,可没想到,原来量身定做的西装会是这么不同,比之很多年前赶工定制的那套,这一套每一处细节都妥帖,每一个针脚都恰到好处,所有线条都流畅而自然,明明是极为贴身的裁剪,却丝毫不束缚他的动作,穿起来舒服极了。   Renata看着他和陆靖言携手走出来,顿时眼前一亮。这套西装本就是情侣款,她做的时候花了大心思,此时一看,果然所有巧思都不白费,出现在她眼前的,赫然是一对璧人。   陆靖言显然也很喜欢,直到重新落座,和林清回牵着的手也没分开。看在他也是个衣服架子的份上,Renata决定就不追究他们换个衣服为什么换了十几分钟这件小事了。   入座后,林清回和陆靖言又一起敬了Renata一杯,才拿出自己的礼物。   送给Renata的是一首歌。因着他的缘故,Renata闲暇时也曾去看过Silence的往年演出,对之评价颇高。他便请观风专门为他们的剧写了一首歌。   这部剧从立项起他就全程参与,身为男主对整部剧更是体会颇深,有他在其中把控讲述,感情最激烈的地方更是由他来操鼓,观风出品的这首歌就格外动人。   Renata静静听完整首歌,眼眶都有些泛红。   她默默和林清回碰了碰杯:“这首歌很好,我很喜欢。”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虽然这么做的人不多,但我想,我们的推广曲有了。”   林清回陪她喝了一杯,而后拿出这天的最后一份礼物。   那是一瓶酒。商业酒庄出品,看标不过几百块钱的品质,若只论价值,这一瓶也比不得桌上随便一杯饮料,可看着酒瓶上带着的某个酒吧的标,陆靖言稍稍坐直了身子。   他还记得,这是当年林清回打工的那个酒吧。他在那里买下的照片,至今仍静静躺在他的名片夹里。   “这是我当年离开时寄存在酒吧的。本来想若是能活着回去就开了当庆功酒。但是后来发生太多事情,这瓶酒就被我忘了。”   林清回声音平静地介绍道:“最近突然想起来,就请人帮我寄了过来。”   他微微一笑:“我想,既然是庆功酒,自然要与你共饮。这瓶酒有好兆头,喝了以后,来年一定所有事都顺顺利利。”   当年的事虽然已经随着时间淡去,但看林清回能这么淡然地说出往事,陆靖言还是颇感欣慰。   林清回亲手启开那瓶酒,而后为三人一同倒上,三个杯子再次碰在一起。   “辞旧迎新。”他说。   “辞旧迎新。”陆靖言的眼底映着他的身形,Renata声音欢快,就着这瓶酒,这一场家宴半夜方歇。   这天Renata也住老宅。虽然早就在她面前过了明路,但林清回还是不好意思在她眼皮子底下走进陆靖言的卧室,因此还是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随着锁舌“咔”的一声轻响,房门带上,客卧陷入一片寂静。林清回洗了个澡躺在床上,一时却没了睡意。水银似的月光自落地窗外倾泻而下,他怔怔发了一会儿呆,拿出一个小盒子来。   盒子里是两枚钻戒,钻石克数不低,样式和他的订婚戒指也有几分相像,是前一阵他陪克莱蒙逛街时,鬼使神差买下来的。   那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是克莱蒙想买一条项链,可看了几个柜台,他却不由自主地被对戒吸引,最终在柜姐和克莱蒙的推荐下,买下了手中这两枚戒指。   不过他现在虽然生活无虞,手上的钱却不多,这对戒指的要价颇高,他的全副身家,现在都在这个小小的盒子里了。   可戒指虽然买了,他却没想好要不要交出去。每当他想起婚姻,他总会想起以前的事。   当年母亲病重,为了他以后的生活放弃了后续治疗,把所剩不多的钱和房子都留给了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戴着婚戒下葬。那枚远算不上华丽的戒指被他放在骨灰盒里,后来与父亲葬在一处。   他还记得第一次下病危通知时是母亲自己签的字,她后来出神了很久,才静静对他说,要是你爸在这,这个字应该是他来签,可惜,我先给他签了死亡通知。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婚姻的理解就是那两枚相隔天涯也要相聚的戒指,和夫妻之间对彼此的责任。   这曾一度让他觉得婚姻是太过严肃的事,他也从来不觉得这世上会有谁愿意对他交托如此沉重的信任。   直到遇到陆靖言。直到他一次又一次地拉住自己,恍然回首,他才意识到,原来早在彼此做出承诺之前,陆靖言就已经将他看作了自己的责任。   他已经走出了九十九步,却依然愿意在最后一步到来前,再耐心地等一等他。   月光下,两枚戒指折射出柔和的光,林清回望着他们,长久地出神。   二楼的露台上,也沐浴着同样一轮月色。Renata穿一件舒适的睡袍,正站在栏杆边抽烟。 第90章 90、我愿意(完结)   听到动静的陆靖言循着烟气找过来。   “陪我坐坐吧。”Renata见他找来也不意外,坐在茶几旁,指了指另一把椅子。   “以前我总觉得这座宅子空荡寂静,像个繁华的牢笼,可这次回来,倒觉得何叔把它照顾得很漂亮。”   他们没有开灯,月光下Renata没有化妆,皱纹与暗沉显露无遗,无论平时再怎样有活力,她也已经不年轻了。   她望着不远处的枯败的荷池,低声道:“这么多年,我欠你一句抱歉。”   “无论当年究竟是谁的错,终究你是无辜的。可我当时已经顾不上尽母亲的责任了。”   陆靖言摇摇头:“我很庆幸你当年能够离开。”   “我见过被困在原地的人是怎样衰弱下去,”他叹了口气,“你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我们现在还能在一起说说话,这就已经很好。”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已经成长了这么多。”Renata深吸一口烟,收回视线。   “少抽点。”陆靖言沉默片刻,上手去夺她的烟。   “好,”Renata任由他掐灭自己的烟,笑着应了下来,“不抽了。”   春节后的几天总是比较悠闲,这天,向澧夫妇约定了时间,带着孩子前来拜访。   向澧对Renata的印象并不深,他依稀记得似乎在小时候曾见过一面,但彼时行色匆匆,并没有在记忆中留下印痕。   不过现在既然她回来了,作为小辈,他自然要主动登门。   Renata对他倒是很了解,知道他是陆靖言的发小更不怠慢,家政人员还没复工,她就亲自张罗了一桌下午茶待客。   最小的客人是个只有一岁半的小女孩,虽然连话都说不清楚,但是跑得贼快,一错眼就能跑出去好几米,几个大人围坐在一起,还要靠瓜子才能捉住她。   向澧提起孩子来就愁:“都说女儿智商随爸爸,要是真随了我的脑子可怎么办啊。”   他是会唱歌演戏,但文化课上却远远不如985高材生唐慧钟女士,虽说父母不指望孩子有多大出息,但聪明些总是好事。   唐慧钟无奈摇头,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他说这话。   她也不理他,与Renata聊起她们的新剧。她本身就是做话剧的人,内行看门道,两人越聊越投机,很快Renata就送出两张赠票,请两人到时候赏光。   她们的话题越聊越细,不知不觉聊到舞美设计上,怎样平衡成本和效果是制作者永恒的难题,但Renata通常不担心这个问题,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部分很多时候都是由她来负责。眼看着两人已经开始聊合作了,林清回微微笑了笑,给她们重新倒上茶水。   他最近越来越放松,也在渐渐有意地不再伪装性格。他还是不爱说话,在全是熟人的聚会中就更是不被cue到不说话,只在听他们聊天的间隙盯着四处乱跑的孩子。   虽然站起来还没有瓜子高,但那孩子却丝毫不怕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大金毛,一个飞扑就趴到他身上。   已经是个成熟的大狗的瓜子也不闹,就慢吞吞地陪着她玩,爪子和牙都乖乖藏好。   女人们在聊事业,男人只好聊八卦了。   向澧瞥一眼陆靖言指间的戒指,视线往林清回那暗示性地飘了一瞬:“什么章程?”   “什么?”陆靖言装傻,眼底却沁出一丝笑意。   “你先别笑,你俩到底成没成啊?”向澧左看看右看看,还是疑惑地问道:“我怎么看清回更像是阿姨干儿子呢,你俩这是玩哪一出?出走半生归来变成兄弟?你那另一个戒指不会在别人手上吧?”   “给他了,”陆靖言不紧不慢地说,“反正我们也不用备孕,不着急。”   “你——”为了备孕一年多没喝酒的向澧作势就要拿茶杯丢他。   不过动作刚做到一半,他就抛下手上的东西窜了出去:“诶宝宝这个不能抓。”   在他手下,小女孩正死死攥着瓜子的一缕毛,向澧赶忙把双方劝开——主要是让自己女儿松手。   瓜子被抓疼了也不闹,哼哼唧唧地跑到林清回膝边求安慰。   陆靖言等他回来,才接着说完自己的话,慢悠悠调侃道:“我孩子还比你孩子懂事。”   向澧睨他一眼:“可是看出来你心情好了,以前不是说打死不结婚吗?”   “你以前还讨厌小孩呢。”陆靖言毫不客气地揭短。   “那怎么一样,这可是我家阿慧辛辛苦苦生的宝宝。”   向澧习惯性皮了一下,才正色道:“真打算结?你们俩男的怎么结?”   陆靖言往茶海那头看一眼,见林清回正专心聊剧团的事没注意这边,才低声道:“意定监护,清点财产,遗嘱修改。不过就是这些事,总有办法。”   “你想得挺全啊……”向澧感叹。   陆靖言微微一笑。   Renata的剧定在年后首演。   刚刚过了一个春节,大家都憋着劲要给新年开个好头,后台热闹得不像样子。   还有五分钟开场,林清回站在侧幕候场。以往每一次上台前,他都要花一点时间,把自己调整成与角色共频。可这次,他却觉得像是有一丝杂音一般,心里总有一个地方迟迟静不下来。   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因为有些事始终没能下定决心,那个戒指盒他最近一直随身带着,已经成了习惯。可他的角色是不需要这个道具的,他就把那个小小的盒子拿了出去。   但就这一点不同,却惹得他始终心绪不宁。   开场还有三分钟,他决定还是带上那个盒子。反正他的角色服装有地方装,也不算是穿帮。   开场倒计时十秒钟,所有人站到自己的定点,灯光暗下,大幕拉开,好戏开场了。   这部剧没有中场,主演要在台上撑足两个小时。两个小时里,林清回随着角色的悲伤而流泪,随着角色的喜悦而大笑,在这段时间,他短暂地忘记了自己,完全变成了故事里的人物。   唤醒他的是雷鸣般的掌声。   随着灯光亮起,他听到此起彼伏的掌声和欢呼声,左右望去,都是同伴们布满汗水的激动面庞。   他知道,他们成功了。   有人依次为他们献上鲜花。林清回抱着那硕大一捧花频频谢幕,看到许多熟人。   Silence都来了,低调地坐在第三排,大猫还在抹眼泪,而观风身边那个戴着口罩的身影,怎么看怎么像葛濛。   向澧和唐慧钟拿着位置最好的赠票,一边鼓掌一边说着什么,满面赞许。   朱蓉也来了,坐在观众席的中间,而在她旁边的,赫然竟是章姨。   还有,坐在一排一的陆靖言。   他们都知道那不是最佳观赏位置,但是他们也都知道,那是距离舞台最近的位置。   陆靖言就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和所有人一样用力鼓掌。   在满室喧哗中,林清回闭上眼睛,看到聚光灯在眼睑投下一片血色。而后他睁开双眼,血色褪去,化作观众席上的璀璨星河。   在台下,陆靖言正望向他,满目骄傲与温柔。   为着回应满场雷鸣般的欢呼,所有演员再次冲到台前谢幕,而这一次,林清回直接跃下了舞台。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不想再等了,他所奔向的,就是他的人间。   众目睽睽之下,他单膝跪在一排一面前,顶着陆靖言惊讶的视线,拿出那个小小的戒指盒。   全场声音一滞,旋即更加热烈起来,起哄的声音仿佛能掀翻屋顶。就在这所有人的祝福中,林清回打开盒子:“陆靖言先生,请问您愿意跟我结婚吗?”   在这一瞬,所有的声音都褪去了,他看到惊喜在自己爱人眼中一寸寸迸发,听到了那个在许多年前就应该由他出口的回答。   “我愿意。”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