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野》作者:时三七   标签:拉扯、狗血、强强、HE   简介:   顶级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   林慎停X宋孝远 斯文雅痞攻X绿茶海王受   林慎停时常在想,宋孝远这个人的脑子里,是不是只装着如何勾引别人。   第一次在酒吧里遇见他时,他就故意引诱,投怀送抱,   再次在学校里遇见时,他把自己堵在厕所,双手探向自己,试图攻破男人的防线。   他觉得宋孝远像个长相清纯无害的怪物,只知向猎物索取,沉溺感官快乐,等到将猎物给吸干后,擦净嘴角便可以毫不留情地离开。   但林慎停不一样,他永远不会被怪物吸引。   -   宋孝远时常在想,林慎停这个人是不是没有欲望,又或者那方面有些问题。   对于自己的再三引诱,像看笑话一般没有所谓。   第一次被他从酒吧骗到海边时,面对自己的热情邀约,林慎停冷漠拒绝,   再遇见时,他把他堵在厕所,攀上他的腰,他却一把推开自己,留下一句:真是个疯子。   宋孝远腻了,对他来说,长的好看的男人到处都是,未捕获的猎物实在太多,他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古怪的男人耗费心力。   ----   可就在宋孝远放弃捕获林慎停的第三十七天,他却把自己扣在墙上,紧紧贴着自己,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为什么不继续勾引我了?” 第1章   “嗡,嗡,嗡……”   手机振动的声音不断传来,傅望回头看向宋孝远,示意他手机响了。   宋孝远掏出手机,而对方也在此时挂了电话,通话界面结束,密密麻麻数十个未知号码的来电迅速占领了屏幕。   宋孝远瞥了一眼,没有什么反应,他按下静音,随手又把手机滑回兜里。   这一系列丝滑的操作被傅望看在眼里,心下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他也没多问,继续带着宋孝远进了酒吧。   宋孝远挨着傅望在落地窗前的高脚椅上坐下,吧台旁的服务员小哥笑眯眯走近,小声询问宋孝远需要什么类型的酒。   “我们老板可以给客人定制酒,若您怕调的不合口味,也可以看看单子上面的酒。”小哥体贴的把酒单翻开。   酒单像是用皮质手账本改编的,翻开之后就能发现每杯酒的旁边都有手写介绍,还有老板自己的推荐语。宋孝远随意翻到一页,意外发现了覆在清秀字体上的几瓣樱花花瓣。   花瓣还可以看出颜色,应该是今天才夹进去的,宋孝远左手撑头斜倚在木桌上,薄削的指尖触着那几片花瓣,轻声问道:“可以定制酒?”   小哥点点头:“对,按您的口味,心情,天气,您提出个词儿就行,我们老板都能试试。”   宋孝远没接话,只是将刚刚触过花瓣的手指放在鼻尖前嗅了嗅,不知在想些什么。   面前的客人留着齐肩的黑发,说话时姿态放松,轻声细语,淡红嘴唇一张一合,飘飘柔柔的声音就像柳絮拂过人的鼻尖。小哥在酒吧待了快一年,居然鲜少见到这种漂亮到让人心颤的人。   漂亮的直观,漂亮的赤裸,不说话时像融化了一半的雪一样冷清,黑发错乱遮掩下的丹凤眼里似有一片流动的湖水,沉淡静默地吞噬照进去的光,小哥盯着他雌雄莫辨的侧颜,一时间竟然出了神。   傅望双手垫在脑后,舒服地靠在座位上:“你随便提,这儿的老板不会让你失望的。”   宋孝远靠在桌上,从鼻腔里懒懒地哼了一声,他又用手指拨弄了几下樱花花瓣,对小哥礼貌微笑道:“就樱花吧,谢谢。”   小哥惊了一下,瞬间回神:“好,好嘞。”   宋孝远似乎没有注意到小哥对自己失礼的注视,又或者注意到了,但他已经习惯这样的情况出现,所以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老样子,”傅望把酒单合上递给小哥,“你们老板呢,怎么没有看见他?”   小哥扭头看向吧台:“老板刚才和林哥出去了一趟,马上回来。”   “林慎停?他今天也来了啊。”   小哥笑了:“是啊,林哥今天还带了好几束樱花,刚刚酒单里掉出来的花瓣就是他夹进去的。”   小哥收好酒单离开了,宋孝远似是有些无聊,转过身靠在木桌上,开始打量酒吧的装修,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整间酒吧里最亮的地方。   明亮鹅黄灯光洒落,有驻唱乐队在专心演奏,他们周围的地面微微陷下去几个台阶,台阶上摆了些矮凳,有散客端着酒杯,悄无声息地坐在那些演奏者身边,撑着脸歪着头,静静的随着他们的节奏摇晃。   还没等宋孝远收回视线,傅望忽然在身旁问道:“分手了?”   宋孝远嗯了一声,随意道:“三个月了,该分了。”   傅望点点头:“确实,对你来讲三个月是长了,好,分的好,早该分了。”   “当初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看上他。”   傅望接过小哥递来的酒,慢慢抿了一口,异常畅快地说道:“方浩喻那人,全身上下就只有长相能入眼,爱发脾气性格不好,喜欢白嫖又妈宝,不是我说,你交了那么多男朋友,怎么眼光越变越差了?”   宋孝远回头瞧他一眼,觉得有些好笑:“意见挺大,之前怎么没见你说。”   傅望挑眉,颇有怨气地回道:“我说了,说了还不止一遍,你自己不清楚你谈恋爱的样子?整个人陷进去,谁的话都不听,我只是你十几年的小竹马,说话哪里够份啊?”   他打直胳膊,把酒杯递到宋孝远面前,示意宋孝远尝一下。   宋孝远没有搭理他话中的阴阳怪气,伸手接过,低头浅浅酌了酌。   酒一入口,宋孝远便眉心轻皱地卷了一下舌头,他刚想吐槽傅望点的威士忌酸怎么又加蛋清,一抬眼,突然发现台阶上又有新的散客过来了。   除了乐队演奏的地方以及台阶上,酒吧其他地方光都很暗,那个散客不知从酒吧的哪个暗处走出,随意地端着手中酒杯,寻了个最高台阶的座位坐下。   旁边的客人注意到身边来了人,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看完一眼后没有忍住,捂住脸又看了一眼,低头和自己的朋友小声说起话来。   一边说,一边还用余光扫过那个男人,男人倒是没有在意身旁的议论,他低身把酒放在一旁,向后仰了一下,修长双腿盘坐着,专心沉浸在乐队的音乐中。   他似乎对架子鼓很感兴趣,乐队五个人里只盯着架子鼓手看,骨节分明的手指还跟着节奏一点一点,很是享受的样子。宋孝远也看了几眼架子鼓手,觉得没什么兴趣,又将视线转回男人身上再次打量起来。   但这一转回,他却猝然撞上男人看向自己的直白视线,撞进了男人深褶长睫的眼睛里。   “怎么了,发什么愣呢?”   傅望迟迟没有等到宋孝远把酒递回,便探身去拍了拍宋孝远,“看什么呢?”   他顺着宋孝远的视线望去,直到看见台阶上姿态随意的男人,正一边尝着酒,一边随着节奏自在摇晃。   “林慎停?”   宋孝远回头:“你和他熟吗?”   傅望皱眉:“才认识,准确来说不熟,他也是酒吧老板的朋友,之前一直在国外读书,这一两年才回国。”   他接过宋孝远手中的酒,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后道:“怎么,你感兴趣?还是算了吧,我可听说他之前在国外的时候交过女朋友,人家说不定是直男,你千万别把生命的火焰燃烧在直男身上啊。”   宋孝远没再说些什么,他一错不错的对着不远处那个叫林慎停的男人看了半晌后,这才低头从怀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衔在淡红嘴唇上。   见宋孝远不说话,傅望又说:“你别说我没劝你,我看人太准了,相信一回你哥我的眼光,这人真不适合你。”   宋孝远眼神淡淡,雪白细长的烟身轻卡在微张唇间,他想起与林慎停对视时,那种仿佛被暗处猎人捕获的错觉。   烟没点火,但宋孝远还是深吸了口气,把烟从唇边取下,放在傅望已经见底的酒杯杯沿上,轻声说道:“反正也是玩玩,我不管,我想睡他,你得帮我。” 第2章   李致礼正在收拾吧台上的酒具,一抬头就看到傅望坐在吧台前,像个狗狗一样笑眯着眼睛。   李致礼被朋友的笑意所感染,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今天的酒调的怎么样?”   “还不错,”傅望点头赞赏,“再来杯阿佩罗橙光吧。”   李致礼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把架上的酒具拿回吧台上。   阿佩罗、起泡酒、气泡水封顶……纤长手指捏着吧勺微微搅拌,李致礼插了瓣血橙在杯沿,又轻轻将杯子推向傅望。   傅望接过那杯晶莹剔透的鸡尾酒,无意间瞥到他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右手臂,随口问道:“纹身了啊?”   李致礼一怔,过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傅望在说什么。   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肘处那片朦胧的水墨画:“是,之前这里不是有疤嘛,慎停说可以在那里纹身把疤遮住,我想了一下,也不是不行,所以前几个星期就去纹了幅画。”   他把手旁刚刚调好准备端走的酒推到傅望面前,往宋孝远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是你那位……”   说着说着,李致礼突然顿住,因为宋孝远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也朝他看了过来。   “哦,那是我朋友,叫宋孝远。”傅望没有往回看,但他知道李致礼在看谁。   李致礼有些艰难的从与宋孝远的对视中收回视线:“没带来过吧,这么漂亮的人,我应该有印象。”   傅望摇摇头:“他第一次过来。”   “巧的很,我那朋友喜欢中国画,可惜你们认识晚了,要不然可以找他给你设计一幅纹身。”   说着,傅望双手交叉,突然敛去脸上笑意,沉声道:“说实话,我来找你,也是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帮忙,关于我朋友的。”   没等李致礼回复,傅望继续说道:“我想拜托你送一下他。”   李致礼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傅望奇怪地重复了一遍:“送你朋友?”   傅望没有立即回答,似乎正在思考如何措辞,又过了几分钟,他才缓缓道:“小远刚刚分手,他那前男友是个混蛋,人品性格样样不行,上个星期,这人出轨了,正好被我朋友撞见。”   “小远当场就说了分手,但这男的不愿意,还倒打一耙怨小远对他太黏人,他受不了才会出轨。”   李致礼皱眉,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宋孝远。   这个时候的宋孝远正好在放空地盯着窗外的夜景,黑色长发落至耳垂,隐约露出的侧脸轮廓精致又脆弱。   “这个犊子不想分手,打了无数个骚扰电话想求小远复合,现在还在楼下等着小远,小远说自己已经交了男朋友,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可那混蛋不信,说什么也非要见小远一面。”   “所以,我就来麻烦你,”傅望的脸上还隐约带有怒意,但望向李致礼时,怒意消失,眼神中多了几分恳求,“我不方便,那个犊子认识我,我肯定不能假扮他男友,所以我想请你假装我朋友的男朋友,也不需要很长时间,只要把他平安带出酒吧,送回家就好了。”   听完傅望的请求后,李致礼没有吭声。   其实傅望也没有很大的把握。说实话,虽然李致礼人很好,但傅望找的借口太过生硬,他们的关系又仅限于酒吧喝酒聊天,傅望实在拿不准李致礼会不会帮他。   正当他想要不要再多说些话来增加份量,肩上突然一沉,他回头一看,发现宋孝远走到他的身旁,端起吧台上的那杯酒,轻轻抿了一口。   李致礼的视线范围里一空,他下意识抬头望去,看到宋孝远站在吧台前尝酒,胳膊上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滑至肘部,露出精致白皙的手腕。   宋孝远端着酒,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李致礼却抬手打断了他,他盯着宋孝远右手腕上那几枚突兀吓人的淤青,低声问道:“手腕上……这是怎么了?”   “哦,”宋孝远的眼神动了几动,他忙放下酒,把手腕上的衣袖拉好,“没什么,就是那天分手的时候,前男友捏的。”   他略有些窘迫地捏着袖子边沿,“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都没有注意到这儿淤青了。”   宋孝远低着头,黑发垂至耳畔,遮掩去小半脸庞,但仍然可见微红的眼眸,墨润睫毛像幼鸟扇动的翅膀,脆弱又可怜。   听到宋孝远这样说,李致礼沉默了一下,片刻后,他叹了口气:“这么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帮你吧。”   宋孝远没反应过来,怔愣了几秒后,才忙冲李致礼谢道:“谢谢,我……”   还没等他说完,有人突然在旁边插了一嘴:   “我来帮他吧。”   一把声线像冷泉流过卵石,脆生冰冽,三人闻声望去,只见林慎停拿了串钥匙,晃悠悠的朝宋孝远这边走了过来。   李致礼疑问道:“你都听到了?”   林慎停挑眉:“我就坐在不远的地方,不算偷听吧?”   随即,他又将目光转向宋孝远。   “你很漂亮。”他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宋孝远一愣,没有料到他会这么直接,下意识回道:“谢谢。”   “巧了,今天没怎么喝酒,”林慎停丝毫不掩饰自己眼神中对宋孝远的浓厚兴趣,他慢慢靠近宋孝远,声音里像是带了惑人的钩子:“我送你回家吧。”   李致礼在一旁皱眉,他不知道林慎停这是要做什么:“阿停,你……”   “谢谢,谢谢你的好意,”宋孝远认真地看着林慎停,礼貌拒绝道:“但我……最开始拜托的是老板。”   宋孝远的眼天生多情,且习惯很好,与人说话时眼神从不躲闪,清清亮亮坦坦荡荡,即使交谈时他心不在此,但冷丽的眼睛含着水,轻轻流过漂浮的情意,也会给说话的人一种被珍重的错觉。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对视,宋孝远是温顺地,脆弱地,感激地望向林慎停。   林慎停笑了,他似乎十分享受被这种依赖眼神仰望的感觉。   没忍住,他的拇指按上宋孝远的微红眼尾,粗糙的指心不住地揉搓那块柔软皮肤,像是在给他拭泪。   “怎么感觉你快要哭了,”他的手滑向宋孝远的后颈,颇为怜惜地抚顺他后脑勺旁弯曲的黑发,“拒绝我也没事的,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宋孝远垂下眼睫,苍白的面容开始慢慢染上勾人的玫瑰色。   说着,林慎停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把手放下,捏了捏宋孝远的手腕,“疼不疼?”   应该是疼的,被圈住手腕的时候宋孝远瑟缩了一下,但他微抿嘴角,没有反抗,乖顺的由着林慎停动作。   “不疼的。”   宋孝远摇了摇头,眼神湿润,“你捏的不重,所以没事的。”   林慎停觉得他略带颤抖的声音有些可爱,不由自主的圈住他纤细的手腕,冰凉的指尖逐渐染上温度。   “真的不让我送你吗?”他又问道。   “致礼哥呢,只会老老实实开车送你回家,”林慎停语速缓慢,“可我骑的是摩托车,如果你想,我还可以带你去海边兜风,看一个晚上的海。”   “去不去?”林慎停盯着宋孝远,异常殷切地诱哄。   宋孝远没忍住抬眼看他,猝然间却对上林慎停炽热的眼神。   他像是被灼烫了一般迅速移开视线,但双颊却还是不可阻挡地再次升温。   过了片刻,宋孝远不知是被林慎停的哪个动作或者哪句话给说服,他低着头,轻声答应道:“好,我也想去看海。” 第3章   在李致礼震惊的视线和傅望钦佩的目光中,林慎停拉着宋孝远离开了酒吧。   因为夜深,从酒吧出来,到推开大厅一层的玻璃门这段路程里,只有宋孝远和林慎停两个人。   宋孝远一直在沉默地打量林慎停的背影。   视线从脚踝开始,一路沿着灰色紧身牛仔裤滑到男人的腰间,最后停留在黑色皮衣也无法掩住的宽肩上。   林慎停比宋孝远高了半个头,有着极其优越的腿身比与给人沉稳安全感的肩膀。他的长相也是如此,五官英俊,眼神明亮,是非常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与信任的舒朗模样。   按他刚才对自己做的动作,就算不是gay,至少也是个双。   还是个根本忍不住的双,宋孝远想。   原本他只是想通过酒吧老板而与林慎停产生关系,但现在看来林慎停或许很早就注意到了自己,这就是一场毫不遮掩的双向筹谋,林慎停明向,宋孝远暗向。   宋孝远在看到林慎停的第一眼时,便决定要把他勾到手,但他那时候不知道,林慎停在看到他时,心里或许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现在知道不算晚,宋孝远心想,可以的……这样的皮相和身材,自己应该不会吃亏,林慎停如果是个会玩的人,说不定今天晚上他们就能上床,在一起一段时间后,马上就会心照不宣地分开,干脆利落的再去偶遇下一段艳遇。   宋孝远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慎停,开始感受到不可控的烦躁与兴奋。   忽然,走在前面的林慎停开口问道:“想什么呢?”   “我……”宋孝远被打断思绪,心里不耐,但他面上不显,只是有些担忧地轻声回道:“我在想待会怎么和前男友……”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大厅门前,宋孝远的步伐也开始慢了下来,眉心微皱地低下头,似乎很是恐惧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若是平常人见了他这幅模样,肯定会心生怜惜,停下来劝慰宋孝远几句。   可林慎停走在前面连头都没回,像是没有听见宋孝远的话。宋孝远眼神一暗,还想要继续开口,林慎停却径直加快脚步,上前推开大厅的玻璃门。   一大股黑色的夜风在门被打开的那瞬间,迅速如潮水一般涌到宋孝远的身前。宋孝远的眼睛非常敏感,他受不了夜里的凉风,立马低下头捂住眼睛。   他怎么听不懂我的暗示?   宋孝远感觉到眼里有泪水涌出,异常恼火地想。   在这低头的三四秒中,他的左手腕突然被人牵住,林慎停把他拉出门外,又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宋孝远捂着眼,不肯说话。   林慎停有些慌张,他拿下宋孝远捂着眼睛的右手,却在看到宋孝远湿润的睫毛与微红鼻尖的那一瞬间愣住了。   林慎停没了动作,宋孝远闭着眼睛也不太好受,眼里的不适慢慢褪去,他默默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他妈的是看上个木头吗?   但下一秒,有温热的气息扑打在宋孝远的眼皮上,林慎停探头过去,轻轻吹了吹他的眼睛。他声音低沉,像是被猎猎夜风吹模糊了声线:“你很怕见到他吗?怕到会哭的程度?”   宋孝远没有回答,他睁开眼睛,眼底有明晃晃的水光,林慎停见状,皱着眉,用温热粗糙的手指轻柔拭去宋孝远溢出的泪水。   “但是无论怎么样,都是需要面对的,”林慎停抚着宋孝远的眼角,“别怕,这次我在你身边。”   感受着皮肤上的温度,宋孝远的眼睛一眨一眨,但眼泪却没有一颗颗地落下来,只是蓄在眼里,眨一下,泪水会少一点。眼睛不适的不爽似乎也被这轻柔的触碰给一点点抹散了。   最后,眼泪生生被宋孝远给吞了回去,他看着林慎停,微微笑了一下。   林慎停松开宋孝远的手腕,双臂环绕住宋孝远。宋孝远温顺地靠在林慎停的锁骨处,闻到他的颈边有淡淡烟草味。   味道很好闻,宋孝远满是算计的脑子也因此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沉浸在烟草味中,没有注意到在他头顶上方半寸,林慎停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明明做着如此缱绻的动作,他却像完成什么格式化的任务一般,沉默冷静。   突然,林慎停发现不远处停着的车上下来个男人,正表情扭曲地盯着他们。   看他神情,林慎停便知道他是谁了,但他没有放手,反倒异常挑衅地看着男人,缓缓地挑了挑眉。   他松开宋孝远的肩膀,俯身要去吻他的脸颊……   突然,宋孝远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怒喊:   “你干什么呢!”   一听这声音,宋孝远的肩膀就开始止不住的发抖,男人“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一边用食指指着林慎停,一边气势汹汹地快走过来。   宋孝远抓着林慎停的胳膊,小声说道:“他就是我前男友。”   说着,他把林慎停往后拉,与方浩喻交涉确实是计划里的一环,但也是最无足轻重的一环,宋孝远想速战速决,快点解决这个麻烦。   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男人的眼睛就快要喷出火来,他猛的在两人几步前停下,探身往林慎停身后看去,本来愤怒的神色在见到宋孝远的那一刻瞬间变得温和。   他目不转睛地盯住宋孝远,嘴上却轻声哄道:“小远,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知道错了,这事都怪我,”男人放慢声音,悄悄的向宋孝远那边靠近,“我已经跟他彻底掰了,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不要闹脾气了,和我回去好不好?”   林慎停没看男人,反倒带着鼓励看向宋孝远,还握紧了宋孝远的手试图给他力量。   看到林慎停这样,宋孝远突然把刚要出口的话全部吞了回去。   他改了主意,表面上深吸了一口气,装作鼓起勇气的样子冲方浩喻喊道:“我们已经分手了,而且……”   他回握住林慎停的手,见林慎停没有任何排斥的表现,宋孝远眼神一动,又继续喊道:“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男人怒极,但一直在尽力压制自己的怒火:“小远,别跟我闹脾气了,人的感情哪会变得那么快,跟我回去吧。”   说着,他快速上前,想要去抓住宋孝远。   但林慎停却突然把宋孝远往自己身后推去,他拽住男人想去抓宋孝远的手臂,往旁边狠狠一掼。   男人没有料到林慎停会用这般狠劲,他被林慎停推到一旁,打了几个踉跄后,才扶着路边的杆子勉强站稳。   宋孝远沉默地站在林慎停身后,看到方浩喻被林慎停推的那么惨,他没忍住,偏过头笑了一下。   林慎停盯着狼狈的方浩喻,冷冷道:“变心本来就很快,你难道不是最好的例子吗?”   男人满脸不可置信,他指着林慎停的鼻尖,怒骂道:“我跟宋孝远之间的事情,你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有什么资格管?”   林慎停冷笑一声,刚想继续开口说些什么,身后的宋孝远却摇了摇他的手,示意他先不要说了。   可以了,到这就该结束了。看来林慎停对自己确实上心。宋孝远心想。   他握着林慎停的手走到方浩喻身前,方浩喻站直身子,眼神殷切地看着宋孝远。   “方浩喻,”宋孝远说,“别缠着我了,你爸妈不知道你是同性恋,你别逼我。”   方浩喻的脸色忽然一白。   “你要是还想过现在的潇洒日子,最好别让他们知道。”   冷冷撂下这句,宋孝远没有再看方浩喻呆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的样子,他拉着林慎停转身,一边朝反方向快步走着,一边小声说道:“摩托车停在哪,快带我去。”   林慎停笑了,他拉住宋孝远,很是兴奋地说道:“摩托车就在前面,小远,今天做的很好。”   宋孝远简直是哭笑不得:“快走吧。”   他们找到摩托车,可没等林慎停给宋孝远带好头盔,还站在原地的方浩喻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他猛地冲上前几步,对着远处的宋孝远大喊道:“宋孝远,你这种无缝衔接的贱人还他妈想骗几个?!”   他恶狠狠地,像是要吃了谁一样:“骗子,原来早他妈看老子不顺眼,在这儿等着老子呢!”   宋孝远的瞳孔狠狠一缩,连忙抬头去看正在给自己带头盔的林慎停。   但林慎停没有反应,依旧在认真地给宋孝远系下巴旁的带子,看上去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   林慎停自己已经带好了头盔。或许头盔挡着,是真的没有听到吧。宋孝远这样宽慰自己。   带好头盔,林慎停拍拍自己的腰,示意宋孝远抱上来,宋孝远从善如流,紧紧环绕住林慎停的腰,两人骑着摩托车从方浩喻面前呼啸而过,宋孝远瞥了一眼还在瞪着自己的方浩喻,再也没有回头。 第4章   摩托车被林慎停停在海堤上,他和宋孝远一前一后,开始沿着海堤散起步来。   宋孝远看向远处皎洁的月亮与波浪不息的大海,感叹道:“好安静,只能听到海浪的声响。”   “是的,”林慎停靠着近海的那一边走,扭头问宋孝远,“住哪呢?待会看完海后送你回去。”   宋孝远说了个地址。林慎停想了一下,点点头,“还挺远。”   “那肯定得跟我走了,这地方打车都不太好打。”他又笑眯眯地补充道。   宋孝远心里一动,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好哇,你今天晚上去哪,我就去哪。”   林慎停笑了,没有回他这句话。大概走了三四分钟后,他停下,朝着大海坐了下来。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包烟,抽出一根衔在嘴里,又用左手捂着给自己点着了火。   点完火塞进口袋之后,他似乎才想起来身后的宋孝远。   “你这么乖,肯定不吸烟吧?”   林慎停叼着烟,撑着身子,满脸风流劲地笑问道。   宋孝远有点无语,还没等他顺着林慎停的话说自己不吸烟,林慎停却突然抬头喊了他一声:“宋孝远。”   宋孝远低头。   林慎停伸手拉他,宋孝远便顺着他的力道坐下。直到他和林慎停平视,他也不知道林慎停叫他是要做什么。   林慎停专注地望着宋孝远在月光下越发精致的脸,轻笑了一下,他捏住烟尾,眯起眼睛吸了一口。   接着他就把快要燃了一半的烟放到一旁,脸凑近了宋孝远,把那一口烟全部喷到他的脸上。   “宋孝远,真不吸烟吗?”   林慎停看着宋孝远在烟雾中闭眼,轻声问道。   红色的烟头在海风中一闪一灭,宋孝远的睫毛也是,抵抗不了海风与烟雾的吹拂,像玫瑰花在夜色里垂下的花瓣,止不住的颤抖。   “我没这个习惯。”   烟雾散尽,他睁开漂亮的眼睛,眼里全是漂浮的情意,“我从不吸烟。”   爱就像是持久的注视,宋孝远装作爱林慎停的样子,持久地注视着他。   林慎停忽然笑了,黝黑的瞳孔里全是宋孝远的影子,他伸手抚平宋孝远被风吹起的长发,但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顺着他的黑发,抚过他苍白的脸颊。   “我这样对你,你也不恼,这么喜欢我么?”   宋孝远害羞地笑,脸上开始微微泛起红晕。他凑近看着林慎停,轻声问道:“那你喜欢我么?”   他大胆地吻上林慎停的鼻梁,往上贴紧他的眉骨,他问:“你喜欢我吗?”   林慎停没有动作,任由宋孝远随意触碰。   潮水拍打海岸,真正要吻上林慎停的嘴唇时,宋孝远恍惚间也感到有潮水涌过他的身体,一阵一阵,洗刷去了不安与烦躁,只余冷漠和得意。   又一段短暂的关系要开始了。   那就享受今晚吧。   宋孝远闭上眼睛,轻轻触了上去。   但下一秒,他的唇却擦过林慎停的脸颊,吻在了他的颌角。   宋孝远一愣。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慎停往后退了一下,很是抱歉地对他笑道:   “对不起哦,我只喜欢和我有同样习惯的人。”   今夜浪小,远处的海浪声听起来像密集雨滴打在玻璃上,沉闷且模糊,不够爽利的声音又引的宋孝远心中烦躁升起,他面上不显,只淡淡的同样笑道:“这又是什么调情的把戏?”   林慎停:“调情?”   他乐了,很好心很耐心的与他解释:“不是调情,我的意思就是,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别白费力气了。”   宋孝远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好脾气地决定忽略:“说什么呢?”   林慎停没说话,只是笑。   如果此时的宋孝远还很清醒,他便能够看清林慎停的笑,很痞,很不屑,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得上嘲讽,但宋孝远没有,或者说不愿意看懂,依旧轻声说道:“不是你喜欢的类型,那我可以为你去学吸烟,可以为你……”   他攀着林慎停的手臂,再次亲上林慎停的脸。   突然,一根手指抵在他的额头上,阻挡了他的靠近。   “行了,”林慎停面无表情地说,“别装了。”   他捏住宋孝远泛青的手腕,慢慢把他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拽了下来,“陪你装了一晚上,你不烦我都烦了。”   海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一双平日里喜欢懒洋洋笑眯着的眼睛此刻却异常凌厉,海堤昏黄灯光映下,林慎停神色淡淡,那股子不羁的风流劲全部敛进俊朗的皮相下。   “我对楚楚可怜的小白花没什么意见,但你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所以装起来,会很扭曲奇怪。”林慎停说道。   他看着宋孝远脸上的表情在一寸寸的碎裂,刚刚因为亲近而升温的脸颊也褪去血色。   那些矫柔做作的表情没有再模糊他的脸庞,依旧是精致秀挺的五官,但他像瞬间换了个人。   “你耍我?”   他一字一句,轻声问道。   林慎停看他冒着寒气的脸庞:“我可从没说过喜欢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我护着你摆脱了前男友,还带你来看海,我耍你什么?”林慎停回视宋孝远掺了碎冰的眼神,冰冷的视线直直射入他的眼底,同样一字一句地回道。   “你明明……”   “宋孝远,我不爱管闲事,”他打断宋孝远,“但是你今天想去碰我朋友。”   林慎停的边界感极强,他把管好自己奉为圭臬,宋孝远是个什么样的人,瞧上谁,想骗谁,想睡谁,原因是什么,之后又会躺在谁的怀里,这些事情就算明天登上报纸头条微博热搜林慎停都不会点进去看上一眼,因为与他无关。   可宋孝远把主意打错了人。   李致礼心太软,绝对玩不过这种人,林慎停今天能防住一次,谁知道下次宋孝远又会不会继续去找李致礼。   所以得给他个教训。   “离李致礼远点,你惹不起他,也不能碰他,”林慎停将宋孝远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又俯身靠近他的耳边,像情人亲密呢喃般轻声说道:“否则下次,就不只是把你带到这来这么简单了。”   宋孝远黑白分明的眼睛瞥向他,脸上任何表情都看不出来。   林慎停点点头:“真乖,今天就罚你自己呆在这,下不为例了哦。”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拿着头盔,起身朝远处停着的摩托车走去。   但还没等他拧动摩托车的钥匙,身后的宋孝远却忽然叫了他一声。   “林慎停。”   林慎停扭头看他。   宋孝远从口袋里掏出烟,低头捻出一根点着。   他迎着春天的海风,眯着眼含住烟嘴深吸一口,再呼吸时烟雾覆盖住他精致的脸庞,瞬间又被海风吹散,带着刚刚那些残留的天真,脆弱,深情脉脉,一起消弭在海腥味的风中。   “我打你朋友的主意?”宋孝远歪着头,纤瘦修长的脖颈一路延伸到衣襟里,锁骨凹陷出深青色的阴影,他指尖夹着那支忽明忽暗的细长香烟,眼角含笑地看着林慎停。   他熟练地掸落烟灰,声音沙哑,目光里带着稀薄的笑意:“你说错了,我一开始看上的,可只有你啊。” 第5章   林慎停盯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无所谓地轻嗤一声,骑上摩托车走了。   直到吵闹的轰鸣声彻底消失,宋孝远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指尖的香烟。   一缕烟雾升到空中,迅速被海风吹散。   宋孝远沉默片刻,右手两指轻搭,竟把香烟尽头红亮的火星给掐灭,狠狠地将烟头甩在一旁。   李致礼正在吧台上收拾酒具,余光里突然瞥见林慎停推开酒吧的门,又走近冲自己打了个招呼。   “哥,”林慎停说,“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   犹豫了几秒,李致礼还是张口问道:“送完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按刚刚林慎停在宋孝远面前的开屏公孔雀表现,李致礼想他俩怎么着也得几个小时,晚上不回来都有可能,谁知道现在还没有一个小时,酒吧最热闹的时候都没到,林慎停就已经把事情办完了。   听到李致礼的话,林慎停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笑意:“我晚上还约了朋友,当然要快点回来。”   李致礼越发奇怪:“不是,那你……”   那你莫名其妙在宋孝远面前发什么春?   顿了一下,后面的话被李致礼吞了回去。确实,不随意带人出去、准时回来赴约的林慎停才更像他平时的风格。   “哥,两杯玛格丽特,”林慎停往酒吧的某个角落瞥了一眼,“我朋友已经到了。”   李致礼拿出酒具和龙舌兰,问他:“以前你朋友过来,你都是自己调,今天怎么让我来了?”   林慎停把食指比在自己嘴唇边,笑着摇了摇头:“不告诉你。”   这小子最近几年的心思是越来越不好琢磨了。李致礼一边叹气,一边将鸡尾酒杯倒扣在盐碟里。   酒调好后,林慎停也不管李致礼盯着他的眼神变换,端着酒就往角落走去。   “客人,你的酒。”他冲那个正在靠在卡座里无聊地玩消消乐的人说道:“请接一下。”   男人头也不回:“我没点酒。”   林慎停收回手臂,眼神突然就冷了下来:“没点酒你还在酒吧里面待着,吕庆,你胆子够大啊。”   吕庆放下手机,不耐烦地回头:“不是,你……”   这一回头,他才看清楚后面站着的是谁,虎躯一震,连忙站起身双手别在身后:“停哥,对不起哈,我,我不知道是你,哎呦,我真是……”   “你不知道是我,还是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林慎停端着酒坐到吕庆的对面,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坐啊。”   吕庆讪讪的,两手交握异常谨慎地坐了下来:“哥。”   林慎停把酒推到他面前:“尝尝,不能说在这盯一晚上什么酒都没喝到,太亏了。”   见吕庆低着头,连手都不敢伸出来,林慎停皱起眉毛:“这是致礼哥调的,不是我调的,不会下毒。”   “哦哦,好,好。”吕庆忙不迭地拿起酒杯,秀气地抿了一口。   林慎停不再管他,他将目光放向落地窗外的夜景,等吕庆稍稍放松后,又突然问道:“上个月就被我大哥派到这儿盯着致礼哥了吧。”   吕庆还没来得及喝第二口,就被这话吓的差点呛到:“停哥,你不会一早就发现我了吧?”   林慎停没说话,算是默认。   吕庆是真的要欲哭无泪了,上个月月初林南津让他到这里来盯着大嫂,说酒吧里鱼龙混杂,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比如有人去调戏或者勾搭李致礼,就必须汇报给他,结果没成想,勾搭李致礼的人没看到,自己却早就已经被敌人盯上,现在还被抓个正着。   “你不用紧张,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你看,我都没告诉致礼哥,我哥让人盯着他的事。”林慎停喝了口酒,把杯子放在桌沿边,“今天的事情你汇报没?”   吕庆一愣,反应了一会儿后忙摇头道:“没有,没想好报不报,最后不是被您给截了胡,还把人给带走了嘛……”   “而且他俩也不像能成的样子,我看都是在下面的……”吕庆小声嘟囔着,林慎停听见,扭头凉凉地扫他一眼,他又立马噤声,不敢再说话了。   “今天这事就当没有发生,我哥如果知道有人想搭讪致礼哥,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情,不要再多生事端了,”林慎停说,“今天你提前下班,明天还继续过来。”   吕庆一怔:“我还继续过来吗?”他以为自己要被林慎停扔回锦北了。   “对,我下周回锦北,所以你继续在这待着,但和之前有什么区别,你应该知道吧?”林慎停问。   “知道知道,少说,多看,没有的事绝不给林总说!”吕庆连忙冲林慎停表忠心,又狗腿子地问道:“停哥下周回锦北继续读博?”   林慎停点点头,挥了挥手让他提前下班。吕庆高兴地应了一声,连忙拿起旁边的包准备溜号,但还没起身就又被林慎停叫住:“把酒喝完。”   吕庆走了,林慎停盯着桌上已经空底的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海边吸烟时沾染上的烟味还没散尽,林慎停抬手闻了一下手腕,似乎还捕捉到了某种馥郁的花香。   这是宋孝远身上的香气,闻起来就和宋孝远的人一模一样。   有极其诱人的肉体温度,活色生香的欲望被写在那张漂亮的脸上,言笑晏晏间能勾去人半条魂魄。   花心,危险,多情,又肆意妄为。   林慎停又抿了口酒,心里在算这次自己值不值得,明明是在帮忙把宋孝远撇出去,结果不仅要担被大哥发现的风险,还被宋孝远盯上,如果真有再见的机会,不知道他要怎么报复自己。   被那么漂亮的人厌憎,是该开心还是该遗憾呢?   林慎停一口将杯里的酒喝干,起身离开了。   /   “顾叔,帮我查个人。”宋孝远解开安全带,马上下车前又扭头对顾叔说上这么一句。   顾叔看着宋孝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在中控上的烟灰缸里,纸包在缸里松开,隐约露出里面裹着的半截烟头。   “少爷这是把扔掉的烟头捡回来了?”顾叔觉得有些好笑。   宋孝远无所谓地嗯了一声:“没办法,家教好。”   “他叫林慎停,在英国留过学,”宋孝远打开手机,翻出一张看上去在昏暗环境下拍的照片,给顾叔发了过去,“照片发给你了,应该不难找。”   他把手机收起,又嘱咐道:“小心点做事,这人不好糊弄。”   顾叔把照片放大些许,他看的有些吃力,眼角周围的皱纹都费力地拧了起来,“林慎停?”   宋孝远看他:“有什么问题吗?”   顾叔摇了摇头,“不确定,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等我查查吧。”   事情都吩咐好了,宋孝远便没再多管,准备开车门下车回家。   “少爷。”   顾叔突然又叫了他一声。   宋孝远回头,看见顾叔的脸上带着藏不住的恳切,直勾勾地盯着宋孝远,“若是有时间,去看看宋总吧。”   宋孝远脊背一僵,随即有些木然地回道:“我下周要回锦北上学,没有时间。”   “锦北?那太巧了。”顾叔丝毫不觉被拒绝的尴尬,自顾自地说道:“宋总下周正好去锦北参加慈善晚会,到时候少爷可以过来。”   昏暗的车里,宋孝沉默了几瞬,才又开口道:“顾叔,你……”   顾叔立刻回道:“这不是宋总的意思,是我自己的私心,你也知道他是个爱面子的人,要他这个长辈先递台阶又绝对不可能,可平日里看他挂念你,所以我……”   宋孝远没有接话,只是平静的,用带着微不可察的审视视线看着顾叔。   还没等顾叔再说些什么,宋孝远忽然答应了。   “好吧。”他说。   接着,宋孝远又说道:“下周,下周我就要看到林慎停的信息。”   送走顾叔,宋孝远独自站在楼梯道口想了些事情。   从顾叔,到他的爷爷,再到今天把他骗的团团转的林慎停。   他住的楼下种的有樱花,不多,只在楼梯的入口处栽了几棵。宋孝远闻着樱花恬淡安静的香气,想着那个恨不能劈成两半的林慎停,面无表情的又抽了根烟。   林慎停,为了你,我今天可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宋孝远重重地捏着晚上被烫过的指尖,缓慢地想。   指尖疼,也奇异的有些痒,更奇怪的是,这阵痛楚从指尖蔓延到心尖,最后却只留下痒意。宋孝远深吸了口烟,怎么也压不住心里因那阵痒意而泛起的蠢蠢欲动。 第6章   锦北市。   下午五点,林弈水结束完一场电话会议,刚准备复核一下当时记录的重点,秘书就推门进来,告诉她有人在公司前台等她。   精致细眉微皱,林弈水没有抬头,“有预约吗?”   “没有,”秘书犹豫地斟酌着用词,“前台打了电话,说,说他来您这儿接狗。”   接狗这个词,按常人的逻辑可以发散出两个意思,一是来人有狗在林总这里养着,二是林总愿意帮别人养狗,无论是哪个意思,都能让跟了林弈水一年多的秘书感到十分惊讶和好奇。   但她维持着良好的职业素养,没有开口多说什么。   “好,我知道了。”   林弈水啪的一声合上笔帽,把资料放在一边:“今天提前下班吧。”   秘书睁大眼睛:“提前下班?”   “嗯,你晚我半个小时走,走之前再催催小李那边的企划书,最晚明天中午十二点前要发到我邮箱。”   林弈水补了香水和口红,又顺手将已经过肩的微卷长发撩到身后,温柔的蜂蜜玫瑰香气瞬间溢满整个办公室。   秘书见她拎包马上要走的样子,忙道:“您是晚上有安排?需要我为您订酒店吗?”   林弈水摆摆手:“是我弟来我家接狗,不用订酒店。”   被林弈水扯着耳朵站起来的时候,林慎停正弯腰观赏着桌上圆形鱼缸里的几尾红色小鱼。   看着看着,林慎停莫名其妙的就生出再养只猫的想法。   养只懒的,不正眼瞧人的,天天窝在毯子上当猫面包的,冬天能抱在怀里当暖炉的,最好毛色浅点,瞳色也浅点……   正入神想着,林慎停突觉耳朵一阵剧痛,他也没看扯他的人是谁,就摸着耳朵求饶道:“哎,哎,姐你别拉我耳朵!”   “我没把你丢出去就算不错的了,”林弈水的尖尖美甲拧着林慎停的耳廓,怒气挡都挡不住,“你那条好狗,大半夜还在客厅跑酷不说了,我前几天刚刚从法国定制的高跟被它咬坏了你知道吗?”   想起那双高跟的破损残躯,林弈水忍不住又加大了力气。   这时,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前台突然来了人,林弈水马上松了手,轻咳一声,低声道:“走,下去再整你。”   到了停车场,林慎停揉着耳朵,狗腿的给林弈水开了车门:“今天坐我的车,我明天早上还送您上班。”   林弈水瞥了他一眼,坐进去后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林慎停又从后座拿起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递给林弈水:“这几个月新出的几款泡泡玛特,每一种都买了一套,给您拆着玩。”   “嗯。”林弈水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总算带了点笑意,路上没再继续数落林慎停的宠物在她家的恶行。   到了家,林慎停放下帮林弈水拎着的泡泡玛特,伸手抱住听见脚步声飞奔过来的肥柯基。   “milkey,我的好milkey,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听姑姑的话呀?”   他揉milkey的耳朵,拧着嗓子训道:“姑姑告状说你把她的鞋子咬坏了,你怎么这么调皮!”   说着,他拉过milkey的爪子,对着林弈水作揖道:“快说姑姑对不起,姑姑对不起~”   林弈水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表示自己听到了。林慎停嘿嘿一笑,把柯基抱在怀里,搓揉了好一会儿后又问坐在沙发上的林弈水:“大哥最近怎么样?”   听见这话,林弈水的脸更臭了:“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你在致礼哥身边守着的这几个月他倒是没发疯,但我告诉你,虽然他现在不在海市,私底下致礼哥那些动静他全都知道……现在你回锦北了,指不定哪天他就又去找了。”   “他明显心里对你有怨气,要不然怎么你一来他就去英国出差,还出的是长差,摆明是不想见你,”林弈水说,“不过不见也有不见的好处,总比见面之后不知道说什么要好得多。”   林慎停抱着milkey没说话,半晌后才把柯基放开,起身去拿桌上的阳光玫瑰:“那我也没办法,他怨我就怨我吧,我不可能袖手旁观看着致礼哥被他折磨。”   林弈水冷笑:“也得亏致礼哥性格好,换个普通人,被监视被跟踪,人际关系全被牢牢掌握在别人手里,不疯才怪。”   她不想再谈这个话题,进内卧换了身衣裳,出来后看见客厅的大吊灯开着,林慎停蹲在milkey旁边,正在光下仔细从milkey身上翻找着什么。   “怎么了?”林弈水问。   “milkey身上有好几处这种像结痂的地方,”林慎停把milkey的毛反向捋开,朝林弈水展示,“我怕是皮肤病。”   林慎停人还没回锦北,家里的宠物就先送过来寄养在他亲姐姐林弈水这儿,林弈水没养过宠物,这几天估计也被milkey气的够呛,没有注意到这些东西很正常。林慎停把柯基放进真空仓,准备送他去附近的宠物医院瞧瞧。   林弈水见他要走,忙拉住他要跟他一起。   林慎停挑眉,“还有事要跟我说?”   临近晚高峰,街上的车流已经开始有堵塞的倾向了。   “事情就是这样。”   林弈水瞅着指甲上的小颗水钻,一边想着过几天要换个淡色的美甲,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人在查你,给你提个醒。”   林慎停沉默地转着方向盘,跟着导航驶进一条叉道。过了会,他问道:“那你让他查到没。”   “查到了,”林弈水笑了起来,弯起的红唇在昏暗的灯光下怎么看都带着幸灾乐祸的味道,“总不能让人家功亏一篑,对吧?”   在高架桥上缓慢前行了一会儿,林慎停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抱怨车的龟速,还是在叹身边的人。   “不是,万一人家查你,是因为背后的人看上你了呢?”林弈水越笑越开心,“虽然我不明白你哪点值得人家看上,但要是一般人查,看到我们家这背景知难而退了也没什么事。”   “要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女儿或者儿子看上你了,我把你嫁了,说不定未来还对集团的生意有助益呢。”   林慎停把车停在街旁,生出把刚送出去的泡泡玛特全抢回来的想法:“谢谢你啊,我的老姐。”   “你怎么这样,我这不是有助于人家了解你嘛,”林弈水的高跟鞋踩的啪嗒啪嗒,嘴上也一时都不肯饶过林慎停,“你都没反驳我,说不定你心里面早就知道谁在查你了,快跟你姐我说说,最近是不是有情况了?”   林慎停没理她,冲前台点点头道:“你好,我今天下午在线上预约了医院的宠物皮肤检查。”   林弈水见他不理自己,便去扒拉林慎停的胳膊,“真没情况啊?”   林慎停本来在认真盯着前台的电脑屏幕,属实是被林弈水搞没了脾气,扭头道:“林弈水,你真的少八点卦……”   突然,他话音忽止,目光停留在医院接待厅的某个角落里不动了。   林弈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到一个好漂亮的人坐在沙发上,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不,准确来说是看着林慎停。 第7章   还是宋孝远先打了招呼,他将腿上的猫包放下,站起来落落大方地冲林慎停挥了挥手,“林慎停。”   林慎停没有回他,带着审视的视线落在宋孝远脚边的猫包上,过了几秒后才缓缓问道:“你来给宠物看病?”   “对,但不是看病,我是带我家猫来洗澡,”宋孝远微笑,“你呢,不会也是带宠物洗澡的吧?”   没有丝毫的尴尬与愤怒,宋孝远自然熟练的像是和林慎停认识了好久,只不过隔上几个月才会偶尔在宠物医院遇见的朋友。   林慎停也对宋孝远笑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继续盯着电脑。   片刻后,他闻到右手旁传来一阵带着微微清苦的清淡香气。   那阵恬静的香气丝丝缕缕缠绕在林慎停的鼻尖,幽静淡雅,慵懒郁郁。   这和他在酒吧里从宋孝远身上闻到的香气大为不同,初识时宋孝远周身浮着浓烈的花香,略带侵略性的甜味让人难以忽视,和着他多情的表情,像枝下一秒就要开到荼靡的玫瑰。   但今天他却素净的过分,灰色羊毛开衫里白色衬衫没有扣全,隐隐露出精致白皙的锁骨,黑色牛仔裤包裹着一双长腿。他没有再像勾引林慎停时那样故作天真与羞涩,只是大大方方的和林慎停说话,眉眼舒展,白净安宁。   “是只柯基呢。”宋孝远看了真空仓一眼,然后趴在前台,和林慎停搭话,“很可爱的小狗。”   林慎停也跟着他一起笑:“是吧,我也觉得我家狗可爱。”   “要不我把它放出来给你看看吧,”林慎停把真空仓提起来,又回头对林弈水说:“姐,帮我约个号。”   说完,他拉着宋孝远走到接待厅的角落里。   milkey被抱了出来,似乎是感应到他爹的心思,不叫也不闹,只是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眼前不认识的人类。   林慎停一边拿起它的一只爪子放到宋孝远手心,一边轻声说道:“再次见面都能忍住不把我大卸八块,原来是我看错你了。”   “这里是锦北,不是海市,随便一家街头的宠物医院都能遇见你,是因为我们太有缘分了吗?”他又故意问道。   宋孝远无辜地看着他,摊手道:“你要相信我……我不是故意来找你的,真的是给我家猫洗澡,碰巧遇见。”   “再说了,我那么喜欢你,”宋孝远淡笑着,俯身靠近林慎停,“怎么舍得把你大卸八块。”   挠着柯基下巴的手突然停下,林慎停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宋孝远一眼。   他也向前探身,主动拉近两人的距离,话锋一转道:“那天晚上怎么回去的?就是一起看海那天。”   林慎停语气温柔,但眉眼疏离,垂下眼睑看宋孝远时,面上带着冷淡的笑意。   单看这一句话,像是朋友间再平常不过的关心,但只有这两个人懂得林慎停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宋孝远自然知道他的目的,他眨巴眨巴眼睛,眼底突然生出细碎的光:“你想让我生气?”   宋孝远笑:“可是我不生气,因为我觉得比起专注于难受的情绪,我不如重新开始,去追逐那些让我情绪高涨的事情。”   他反客为主的轻轻用脸颊触着林慎停的耳朵:“林慎停,要不要跟我试试?”   声音近似气声,有微热的气息拂过林慎停的耳廓。   他微微与宋孝远拉开距离,看见他对自己露出漂亮的笑:“我要追你,答不答应?”   他的眼与唇又开始泛滥起纯真甜美的爱欲,湿润的,马上有什么要流淌下来,宋孝远用手指轻点林慎停的手背,抬眼看他,在若即若离的温度中轻声喊他的名字:“林慎停,林慎停,林慎停……”   被爱的人才会说我要什么,因为恳求的句式是“我可不可以追你”,再次一点也应该是“我想追你”,而不是“我要追你、我要追你、我要追你……”   他都没有被爱,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被爱?   林慎停垂眼看着宋孝远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尖圆润,骨节分明,关节粉嫩,每一片指甲下的血肉都柔和饱满,透露出被精心照养的滋润。   有这样的手,手的主人应该不常吃苦吧。   想拥有什么样的爱情,眨眨眼,勾勾手,不用退而求其次,也不用花费一丝心神,丘比特之箭就会精准扎向目标心脏,双手奉上自己的爱情。   那如果这种在爱情上无比骄傲的人被别人拒绝,又会怎么样呢?   林慎停忽觉有趣,再抬眼时,笑意替代了冷漠。他把柯基的爪子从宋孝远手里抽走,笑着对宋孝远说道:“没问题,你尽可以追追看。”   城市高楼的缝隙之间,东方的天空中已有隐隐闪耀的月亮。   林慎停踩着最后的暮光走出宠物医院,一打开车门便看见林弈水双手抱胸,双目炯炯地盯着自己。   林慎停开车门的手一顿:“干嘛?”   林弈水:“今天前台那遇见的人,谁啊?”   “……”   林慎停钻进驾驶座,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讲一下吧,我可从来没见你对别人这样,”林弈水没再盯他,她从包里掏出口红,对着前视镜开始看自己的妆容,“靠那么近干嘛,你喜欢他啊?”   林慎停瞅了眼西边烈烈燃烧的落日,他很喜欢一天内的这个时刻,在他看来这是白日被时间烧化的象征,每一天的日暮都不可错过。   “怎么可能。”林慎停收回目光,开始慢慢驶出街道,“林弈水,吃错药的话记得去医院。”   “所以呢,你讨厌他?”林弈水问。   问完,还没等林慎停回答,林弈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笑了起来:“可是我对他印象还不错,他长得真可爱,今天用的香水还是我喜欢的某款15年停产的荷香。”   说完,她挑眉看了一眼林慎停。   林慎停用余光瞥着后视镜,淡淡说道:“林弈水,你比我了大三四岁,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不是喜欢就是讨厌?”   车外飞速掠过的光影明明灭灭地摇晃在林慎停的脸上,但依旧无法模糊他眼底的那点冷漠。   林弈水单手撑头,悠闲地打量自己认真开车的弟弟,突然说道:“按照你平常的做法,这个时候就应该插科打诨换个话题,随便把我糊弄过去,但你没有……他做什么事情惹到你了?”   话还没说完,女人的直觉忽然让她心至灵至想明白了些什么,这才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道:“是他查你吧?”   她掏出手机,简洁利落地说道:“你如果不喜欢他,我这边说一声,有人会去反查他,这样你也不用跟他有什么直接纠缠,那边很奇怪,明明是做查人这种私事,结果却格外的大张旗鼓,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一样,所以当时我就顺水推舟,把你的一些表面信息给了那边。”   半天没听到林慎停答话,林弈水又问:“你怎么想的?”   林慎停还是没说话,车子在初春的晚风中疾驰,畅通无阻地行驶在被阳光晒透的大道上。   直到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林慎停才开口说:“没怎么想,刚才在考虑别的事情。”   他把前车灯打开,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用麻烦你了,这件事情我自己处理。”   林弈水静了一会儿,没忍住,还是叹了口气:“你和大哥真是一对好兄弟,一个查人跟踪人,一个被人查被人跟踪,都有够疯的。”   林慎停在专心看路,闻言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又点点头,赞同道:“确实。”   宋孝远拎着猫包从医院出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他往四周扫了一圈,看见不远处的街头有辆一直亮着双闪的宾利。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看上去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下午对上林慎停时带着的温柔、兴奋,全都像被他深深地掩在皮囊深处,丝毫不见踪影。   他一直站着,直到那辆车的副座车窗摇下,顾叔的头从车里探了出来。   “少爷。”他喊道。   宋孝远缓慢地抬起眼皮,往那边看了一眼。   最后,似乎是认命一般,他还是走了过去。   顾叔下车给他开车门,但还没等宋孝远坐进去,顾叔又把他拦下:“少爷,猫给我吧,宋总不喜欢有毛的动物,要是带过去,待会估计又惹他生气。”   宋孝远没吭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在把猫递给顾叔时淡淡道:“顾叔照顾它的时候要小心,这畜生爱挠主人。”   话音刚落,猫包里的“畜生”就动了动,顾叔神色一僵,下意识看了一眼手里的猫包。   宋孝远倒是没当回事,他恍然未觉般坐进车里,一路上都在望着窗外的风景,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顾叔从前视镜里投来的意有所指的视线。 第8章   宋孝远说要追林慎停,果然只是说说而已。   从那天他们在宠物店遇见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星期,宋孝远没有丝毫讯息,甚至连个短信都没有给林慎停发过。   宋孝远能查到他姐姐这里,林慎停不信他搞不到自己的联系方式,但事实上这人就像是消失了一样,时间一久,林慎停都忘了宋孝远这个人。   关闭和李致远的微信聊天框,林慎停保存好刚刚组会上记的笔记,导师站起来,说要带他们几个才入学的同学一起去吃饭破冰。   因为是临时决定,他们便随意在学校旁边找了家铜锅涮肉,这家店林慎停很熟悉,他还在对面学校读本科的时候,也经常过来吃。   众人刚刚坐下,林慎停没有忍住,开始打量店里的环境。   国外待了两年,被家里的事绊住一年,两三年过去,这家店的布置竟没怎么变过。   林慎停无意回顾过去,但坐在很久之前曾经坐过的位置上,恍惚间还是生出一切回到原点的错觉。   见他脸上略有感慨,他导师笑呵呵地说道:“我记得小林你本科学校是对面政法的,这家店开好些年了,应该吃过吧。”   林慎停提起茶壶,不紧不慢地给导师倒了杯茶,“是的,以前就很喜欢过来,这儿的麻酱挺不错的。”   他的导师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除了头上斑驳的白发,精神与面容都丝毫不显老态,涮肉的时候一直在和同门们聊天,不管大家谈到什么话题,他都能说上几句。   因为导师的放松,又或许因为初春时候吃顿暖胃的铜锅确实是件美事,整顿饭的氛围非常好。这期间还发生了个有趣的小插曲,同门里有个已经结婚的同学,吃饭的时候老婆打视频电话过来,他没注意看,手滑给接了,结果屏幕上出现一个小女孩的脸,奶声奶气的叫着爸爸。   周围的人都被这声爸爸逗笑了,有人说真羡慕,现在就把小棉袄穿身上了,那同学无奈地摆摆手,说别羡慕,他家小孩现在正是闹腾的时候,但这吐槽的话语,旁人怎么听都能感觉到他快要溢出的幸福。   自然而然,桌上的话题就转移到了人生大事上面,不聊不知道,这一聊才发现,他们之间的差别还蛮大,刚才那位接女儿电话的同门本科一毕业就结了婚,也有的同学本科直博,到现在还没有吃过爱情的苦。   他们聊的火热,林慎停却没有接话,只是浅笑着悄悄在锅里捞肉,一口蘸了麻酱的羊肉还没进嘴,就听见桌对面有人喊他的名字。   “慎停呢?现在没有女朋友吗?”   武清珏给自己倒了杯酸梅汤,扬眉朗声问道。   武清珏大他一届,为人处事落落大方,性格十分开朗,开学这几天她帮了林慎停不少忙,两个人一起吃了几顿午饭,算得上是熟悉的朋友。   林慎停也没觉得这问题冒犯,爽快回道:“没呢,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也没人看上我。”   武清珏笑了,笑的一双眼睛弯弯,亮晶晶地盯着林慎停,“真的吗?”   有同门附和道:“不可能吧,你这条件,怎么会没人追?”   “我什么条件呀?跟我条件一样的不是一抓一大把?年轻的看不上我,年纪大的又嫌弃我不够成熟。”   林慎停摸摸鼻子,突然哎呦了一声,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喃喃道:“完了,照我自己这一分析,估计要单身一辈子了。”   大家都笑了,导师也跟着一起笑骂林慎停:“真够出息,这才哪到哪,就要说一辈子的事了?”   林慎停夹着一筷子的肉在那儿笑,摇头晃脑地继续抬杠:“您是不知道,现在人找个称心如意的对象有多难,这要是真的碰不上,一辈子说不定就这么单过去了。”   因为林慎停的这句话,话题又开始变得走心,各种各样的爱情观交友观都纷纷冒了出来,林慎停没再插话,闲下来时招呼着服务员添水加菜,偶尔也附和个几句。   但最后他已经吃饱了,桌上同门们还在聊些有的没的。   林慎停撂下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找了个借口走到店外,准备抽根烟来打发时间。还没等他指缝的烟燃到一半,武清珏突然从店里出来了。   “我说呢,原来是跑出来抽烟,”她冲林慎停勾勾手指,“来一根。”   林慎停看她一眼,掏出烟盒和打火机递了过去。   武清珏抽了一根,把烟咬在嘴边,但接着她没有自己点火,而是探身去望林慎停,快要及腰的发尾轻轻垂在林慎停拿着烟盒的手上。   “帮忙点个火。”她抬起头,漂亮的脸蛋上带着惑人的笑意。   清楚的不能再清楚的暗示。   林慎停含着烟,垂下眼睫,淡淡地看着武清珏。烟尾处火色明灭,和他眼底的情绪一样捉摸不透。   片刻后,他取下武清珏嘴边的烟,拿过她手里的打火机,点燃后又递了回去。   “对不起。”他说。   武清珏一愣,直起身子,若有所思地盯着林慎停手里的烟。   但她到底是个通透的人,缓了一会儿后便爽快地接过林慎停的烟,自嘲地笑道:“不好意思,原是我想错了,我本来以为你也有那种想法。”   林慎停仰头靠在旁边的杏树上,闻言摇了摇头:“没事。”   夜晚的风将升起的烟雾吹得七零八落,无言的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林慎停干咳了一声,想了想还是补了句:“对不起,但我觉得直接拒绝总比一直给你错觉要来的好,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能在一起也只是因为单纯的不合适。”   武清钰不太想听这种类似于发好人牌的话,她掸掉烟灰,顿了一下,还是尝试说道:“炮友也不……”   她话还没说完,林慎停突然打断她道:“不行。”   他变了脸,夹着烟,眯着眼,不甚温柔地说:“我从不交炮友。”   武清钰不说话了,顺滑的秀发划过肩头,堪堪遮住她脸上的表情。她低着头,半晌后才把烟掐灭,感慨道:“你看着真不像,我说真的。”   不止因为长相——当然长相也是原因的其中之一,林慎停的五官称得上一句英挺锋利,正经聊天做事时那张周正的脸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但有的时候武清钰不经意瞥他,总觉得这人眉眼里有股漫不经心的痞气。   对了,是反差,他应该出身背景很好,因为修养和礼貌是骗不了人的,可因为那股痞气,你会认为他的底线理所当然的很低,低到可以包容你所有向下的行为,无论你落到哪里,他都能稳稳的,不甚在乎的把你接住。   林慎停已经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和善的表情,他似乎对这句话早有预料,无奈地笑了一下,那种武清钰熟悉的坏便在脸上若隐若现,“加上和你这句话类似的,我已经听了第五遍。”   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更多可能只是林慎停式的情商方式,悄无声息地给你台阶。   武清钰笑,她宁愿相信是真的,因为这样就不止她一个人看走眼了。   她接了台阶,装作皱眉的样子,跟着开玩笑道:“你在炫耀?”   林慎停举手投降:“青天明鉴,真没有。”   武清钰瞅他半晌,摆摆手,不太想继续跟一个刚刚拒绝自己的人再聊下去,转身回了店里,“唉,算了,抽完这根就进去吧,老师他们说不定快要吃完了。”   武清钰走后,林慎停继续安静地抽烟,莫名其妙的在想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有对举止很亲密的男生朝涮锅店里走去,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声音都能传到稍远处的林慎停这边。   林慎停没忍住看了他们一眼。   顿了顿,好像是确认什么似的,又看了一眼。 第9章   宋孝远把刚刚收到的巧克力放在椅子上,接过菜单递给坐在对面的人。   “啧,”罗云明皱眉看菜,“一年没回来,我还真挑不出来要吃什么。”   宋孝远找服务员要了热水,准备把碗筷都烫过一遍。   “随便选选吧,谁要你提前回来不说一声,我学校旁边就这家符合你口腔溃疡还要吃肉的要求了。”   罗云明勾着铅笔在单子上筛筛画画,想到什么,又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涮碗的宋孝远,“你这爱讲究的习惯还是没改。”   宋孝远家里吃饭的规矩大,罗云明小时候去宋家玩,偶尔因为时间太晚留下来吃饭,算是见证过吃饭的步骤到底能有多繁琐,也就后来他们几个高中因为经常一起吃食堂,吃的多了,宋孝远那些习惯才慢慢在他们面前抛下。   他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又朝宋孝远说道:“把那巧克力拆了尝尝,走之前专门给你买的。”   宋孝远把碗里的水给沥干,用纸擦干手后才拆开掰了一块。一入嘴,浓郁的可可香气瞬间溢满宋孝远的口腔。他有些餍足地眯了眯眼,心情很好地问道:“不错,墨尔本买的?”   罗云明正在给自己倒酸梅汤,点点头“嗯”了一声。   宋孝远把剩下的巧克力放回去包好,“之前不是说一毕业就去非洲旅行吗,我还提前跟我爸妈打了招呼。”   手下动作一顿,罗云明敛下眉目,淡淡说道:“突然变了想法呗,哎对,给望儿打个视频,我是好久没见他了。”   “行。”   宋孝远掏出手机,没过几秒电话那头就通了,屏幕上露出傅望的脸,背景看上去像是在办公室里。   他带着个金丝眼镜,和平常吊儿郎当的样子差别甚大,但这种印象仅仅维持到他开口喊道:“妈呀阿明,你居然回来了啊?”   罗云明了然地点点头,朝宋孝远说道:“是真的一点没变。”   “什么东西,你回来不给我打电话,先去找宋孝远,”傅望摘下眼镜,眼神里写满了不满,细看还带了点委屈,“还有你宋孝远,离开海市的时候不跟我讲,回到锦北也不给我发消息,你们俩可他娘真是我的好朋友!”   宋孝远难得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没有……”   “那你给我解释。”   傅望把手机竖在桌上,双手抱臂看着屏幕。   宋孝远叹了口气:“不是故意的,这两个星期在我爷爷那儿。”   其实也就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电话那边却突然静了一瞬,好一会儿后傅望才又开口说道:“哦,这样啊……那也不怪你。”   “宋爷爷身体还不错吧?”旁边的罗云明问道。   宋孝远点点头,不是很想多谈,傅望也看明白他的脸色,赶忙换了个话题:“哎对了,你之前在酒吧遇见的那个男的,后续还有发展没?”   罗云明即使不知道酒吧的事,单听这几句话也能明白他们的意思,他没有插话,端起旁边才上的菜准备下锅开煮,顺便吃瓜。   宋孝远皱着好看的眉头,缓慢地回忆了十几秒,“林慎停?”   “对。”傅望有些殷切地看着宋孝远。   宋孝远坦然一笑,慢悠悠地说道:“我被他骗了。”   那边传来什么重东西落地的声音,接着屏幕黑了一瞬,又瞬间亮起,傅望在电话另一头不可思议地喊道:“什么东西?被骗了?”   正在把羊肉下进锅里的罗云明也是一愣,手一滑把盘里的羊肉都给扔了进去。   桌上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时间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片刻后,罗云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被骗感情了?”   宋孝远一边喝了一口酸梅汤,一边竖起食指不甚在意地挥了挥,“nope,没有感情,又何来的骗?”   吞咽之间下唇上留了些汁液,更显得他唇色晶莹。他又抿了一口,从铜锅升起的水雾中随意抬眼朝店门口望去,朦胧中他的脸色明灭不清,但眼神却像是突然有了目标一般,精准锁定住从门外走进的男人。   在那人注意到视线,也即将要看过来的同时,宋孝远垂下眼,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有些开心,又有些期待地说道:“傅望,谢谢你,你不提醒我都要忘了,我还得追他呢。”   /   林慎停进了洗手间,想洗掉之前吃饭时手上沾上的果汁。   手指上的泡沫顺着水流消失,林慎停出神地盯着,忽然想起刚刚看见的人。   之前路过餐桌时林慎停看了他一眼,挺刻意的,但宋孝远不知是在装还是真没看到,一直在和对面的男生说说笑笑,没分半点注意力给路过的人。   林慎停把手擦干,拉开卫生间的门准备离开。谁曾想他人还没来得及出去,门外突然有人用脚堵住了门。   宋孝远那张漂亮的脸从门后探了出来。   “林慎停,”他双手扒门,抿嘴看着林慎停,眼角的燕尾睫毛自然下垂,眼波也一时温温柔柔的,全然没有刚才无视林慎停的冷漠样子,“我好久没见你了。”   还没等林慎停说话,宋孝远又抢先开口,半是委屈半是撒娇地说道:“大概有两个星期了吧,你有没有想我?”   语调温柔懒散,带着自然而然的亲昵,卫生间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眉眼间,把他面庞上的笑意衬弄的愈发浓郁。林慎停垂眼看他,不知为何,他觉得宋孝远似乎是瘦了,比起上次见他,整个人身上的精神气焉下不少。   他双手抱胸,往后靠在洗漱台上,淡淡说道:“带新交的男朋友来的?”   宋孝远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但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秒,他将自己的脸凑上去,整个人几乎都要趴在林慎停身上。   卫生间的门被他关上,在他们背后发出砰的一声,宋孝远用鼻尖蹭了蹭林慎停的下巴,小声说道:“你吃醋的样子也很可爱,我好想你,也好想吻你。”   林慎停肩宽,宋孝远两只胳膊环不过来,只能用双手在他背后紧紧相握,生怕下一秒就从他身上滑下去了。   “他是我的朋友,才不是我的男朋友。”他噘着嘴,认真地解释。   明明没有喝酒,说出来的话却带了几分摇晃的醉意。他像个小猫,对眼前的事物有着十二分的好奇,忍不住摇着尾巴去亲近。   芳醇的花香沉沉地萦绕在林慎停周身,顿了顿,他伸出手,似是朝着宋孝远的脸摸去。   宋孝远有些惊讶,旋即很快闭上眼睛,准备接受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触摸。   指尖触到了他的侧脸,接着,又碰了一下宋孝远冰凉的眼皮。宋孝远的睫毛颤了颤,环住林慎停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   但下一秒,林慎停比了两个手指,抵着宋孝远的额头,冷漠地把他推远了。   他把宋孝远从身上扒下来,理了理被宋孝远压皱的外套,皱起眉毛刚要说些什么,门外突然有人喊道:“慎停,好了没,我们要走了。”   林慎停应了一声,绕过宋孝远去开门,宋孝远便跟在他身后,想要和他一起出去。   但忽然,林慎停转身,看着宋孝远冷声道:“我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又莫名其妙遇到你了,这种事情再没有下次,不许偷偷跟着我。”   宋孝远一愣,有些受伤地摊手,歪头看着他道:“我没有偷偷跟过你……今天只是偶然,我只是好久没见你,太想你,想来和你打个招呼。”   林慎停没答,也没看他一眼,他又整了一下自己的外套,像是不在乎宋孝远到底会说些什么一般,开门离开了。   宋孝远站在店门口,面无表情地目送林慎停和他朋友们的身影消失在街头。   有人拍了一下宋孝远的肩头,宋孝远回头看,见到罗云明拎着巧克力和他的外套,站到了他的身边。   “新瞧上的人?还在追吗?”罗云明问。   宋孝远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想了一会儿,戏谑地笑着说道:“你猜猜,你说对了一半。”   “我猜什么猜?”罗云明瞥了他一眼,“今天是到这来偶遇他的?”   他着重强调了一下“偶遇”这两个字,宋孝远接过罗云明手里的外套,还是笑着说:“你猜。”   “我不猜。”   罗云明掰了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没过一会儿就忍不住皱眉吐槽道:“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巧克力都喜欢吃甜的,这也太甜了。”   “甜的多好吃,”宋孝远也掰了一块,“我的口味就是这么极端。”   “你真的想太多,今天是出来陪你吃饭,怎么可能跑到这来偶遇他,”宋孝远含着巧克力,黏黏糊糊地说道,“他都看见我了,不上去打招呼显得不礼貌,我之前还说要追他呢。”   两个人在夜里的冷风中站了片刻,直到宋孝远手中的巧克力快被他吃完时,罗云明才开口,有些艰难地道:“我不是在乎这个,我只是想问,你现在做的,真的都是你想要的吗?”   他没有明说,但宋孝远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巧克力在宋孝远的指尖被热化,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不餍足地咂摸咂摸嘴:“有什么不好,只需要稍稍用些手段,我就可以不用付出感情地享受快感。”   他停顿了一下,垂下眼睫盖住眼里的情绪,问罗云明:“还记得路擎森吗?”   罗云明呼吸一滞,没有料到宋孝远会在这时突然提起那个人。   “我以前不能理解路擎森,那时候单纯,只觉得感情至上,什么东西缺了真心实意,我都不能看上眼。”   宋孝远面无表情,像在提起别人的事情一样:“所以当初分手时恨他,真的恨他,恨他恨的我都快要死了。”   “现在才觉得,他是真聪明,是我那时候傻笨,不懂得没有感情人才会更加享受。”   说着,他转头看向罗云明,刚刚的冷漠似瞬间蒸发般消失不见:“知道爱情对我来说是什么吗?”   宋孝远把手里巧克力的包装纸揉作一团,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笑着催促他道:“快回答我。”   罗云明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吧,你不说就算了,那我告诉你吧。”   “爱情是,”宋孝远朝着林慎停离开的方向走,脚步随意,漫无目的,罗云明紧紧跟在他身后,听到他小声地念叨:   “爱情是个屁,去他的,去他的爱不爱。” 第10章   宋孝远靠坐在床头,眯着餍足的眼睛刷着手机。   浴室里水声停了,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弥漫的水汽中男人赤裸着精瘦的上半身,下半身围着浴巾,大咧咧地走了出来。   看到宋孝远姿态舒展躺在床头,被情与欲浇灌过的漂亮脸庞上黑鸦羽似的睫毛轻垂,眼下未去的红潮让他像一个多汁的水蜜桃,爱不释手的水蜜桃。   男人满足地笑了一下,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拿起他搭在被子上的手不住的揉。   “最近很累?”男人问道。   宋孝远从手机屏幕后瞥他一眼,随意地嗯了一声。   他每次都这样,做之前能柔成水,放荡地求欢似乎从来不知羞耻,但做完之后就开始不搭理人,像只吃饱的猫,无所谓投食的人去哪和做什么。   可男人就喜欢宋孝远每次做完后的模样,好像透明的脸蛋,五官漂亮,冷淡不理人的时候有种精致的贵气。他想了想,试探性的把宋孝远的手指撑开,又慢慢塞进自己的手指,装作和他十指相扣的样子。   宋孝远没什么表示,可能是没看到,又或者是注意到了但懒得说。   男人有些高兴,思考了一下后装作闲聊似地问道:“最近在做什么啊,今天过来的时候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宋孝远不答,只是专注地看着手机,同时也把被男人攥住的手给抽了回来。   “Noah,你管的很多。”他淡淡道。   男人有些受伤地看着他:“我只是在关心你,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可以……”   “可以什么?”宋孝远放下手机,“我们的关系还不足以过问彼此的私生活。”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衣服,一边穿上,一边对Noah说道:“我得走了。”   Noah有些呆住了,他看了眼时间,急道:“今天太晚了,要不就留在这儿吧?”   “没这习惯。”   “那下次什么时候见?”   宋孝远正在把条纹衬衫塞进宽松裤腰里,随口答道:“下次再说吧。”   Noah瞪大双眼:“小远……”   宋孝远背起包,朝身后挥了挥,“走了。”   再次从家里的床上醒来时,已经是早上八点四十五了。   宋孝远被刺眼的阳光晒醒,迷迷糊糊摁开手机一看,缠着他的那点儿瞌睡立马灰飞烟灭,他今天上午九点十分还有节选修课,不知道老师会不会点名。   慌乱的从床上爬起,脚刚一挨地,小腿肌肉就开始止不住的发酸,宋孝远扶着腰咬牙收拾自己,心想他昨晚在床上的时候就应该毫不留情一脚踹过去,省的Noah以为自己技术有多好,真是给他脸上贴金。   幸亏他有先见之明,在锦北找的房子离学校不远,一路小跑到阶梯教室门口时上课铃还没响。   学校的室友坐在后排,看见他在前门,连忙站起来朝他招了招手,宋孝远瞥见,马上猫着腰,快速朝那边跑去。   虽然他不在学校住,但跟自己宿舍的室友关系都还不错,有时会约着一起打游戏,或者去图书馆自习什么的。   到了后排,他才发现室友给他占的位置在里面,便弯腰拍了拍坐在阶梯靠边的同学。   “同学你好,麻烦你了,我得进去一下。”他小声说。   坐着的同学正带着无框眼镜专注地看手里的ipad,听见宋孝远的声音后,抬头透过明亮的镜片不冷不热地看了宋孝远一眼。   宋孝远一愣,以为是自己打扰到了人家,就想再说几句好话赶紧进去,还没开口,那人却又突然变脸,起身温和的对宋孝远说道:“请进。”   不知为何,这声请进让宋孝远觉得有些别扭,但他也没空去计较,低头谢了一声,便迅速闪了进去。   室友一边递来宋孝远拜托他买的食堂甜糕,一边接过宋孝远的书包,小声说道:“第一节课你都敢差点迟到。”   宋孝远拿出手机给他转账,叹了口气道:“昨天晚上睡得太晚了。”   他扒开塑料袋,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甜糕,食物落肚那一瞬间他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活了过来。   上课铃响,有人从教室前门走了进来,宋孝远埋头咽着甜糕,没有注意到周围同学在那人进来之后的骚动。   室友突然怼了宋孝远一下,“握草,远子,你抬头看,我们教授这么年轻这么帅的吗?”   宋孝远皱眉,心想有什么大惊小怪,便满不在乎地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嘴里的甜糕差点掉了出来。   林慎停站在讲台上,正弯腰调试教室里的放映设备。   这节商法选修课的老师不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子吗?怎么会是林慎停在这里?   宋孝远还没反应过来,林慎停已经把课上要用的ppt给放好了,他直起身,缓缓扫视了一圈阶梯教室。   宋孝远的双颊鼓鼓囊囊,嘴里甜糕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忽然,林慎停的目光冷不丁地扫了过来。   宋孝远猛地低头,把自己埋进书里,他不想自己嘴里塞满东西的样子被林慎停看见,却不料这个表现落在他人眼里,可能会无由多了几分心虚的味道。   直到教室里响起林慎停的声音时,宋孝远才敢稍稍抬起头看向讲台。   “大家好,我是徐老师的学生,今天早上老师的车堵在了高架桥上,可能要再晚十分钟才能到教室,”林慎停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不疾不徐地说道:“大家稍安勿躁,在老师到之前,有什么不解或者好奇的都可以问我。”   教室里鸦雀无声,不知是真的没什么好问的,还是没人敢起这个头。   林慎停也不说话,只是面带微笑的在那儿等着。   第一排有人犹犹豫豫想要举手,被林慎停看到,直接点向她说:“同学,你说。”   那女生没有想到自己被林慎停点中,她捂着嘴,有些害羞地说道:“师兄,问有关你的问题也可以吗?”   林慎停愣了一下,随即温和道:“当然。”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种禁锢的开关,突然,后排有人举手,得到林慎停的允许后,他的声音就从教室的后方远远传向讲台:   “师兄,你几岁!”   你几岁!   教室里的同学都笑了起来,林慎停也不例外的被逗笑了。   宋孝远没笑,他闷闷地趴在桌上,在心里默默答道:26岁。   林慎停微笑:“26岁。”   也许是因为有人开了先头,教室的氛围也逐渐活跃起来,到处充斥着“师兄是在读博吗?”“师兄本硕是那个学校哇?”“师兄博几啊?”这样的问题。   林慎停站在讲台上,好脾气的一一回答,直到不知从哪一排忽然冒出一句“师兄有人追吗?”阶梯教室里热烈的氛围瞬间凝住,又瞬间达到高潮。   前面那些东西都算是小打小闹,但这个问题却实打实地涉及到了私人领域,教室里坐着的毕竟都还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学生,对于这种问题总是会抱有一种莫名的热情和好奇。   难得的,林慎停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他扫了一眼教室的某个角落,认真答道:“没有。”   过了十几分钟左右,徐教授姗姗来迟,不好意思的和大家道完歉后,才开始今天的课程。   林慎停在前排找了个座位,一直在那儿坐到中午下课。他听的认真,可宋孝远却频频走神,忍不住把视线放到林慎停的后脑勺上。   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额前的头发有些扎眼睛,便总是下意识的把头发撩到后面。他的长发蓄了很久,平常不需要去理发店修剪,但就是这刘海却时时都需要剪短,几个星期不打理,又开始让他难受。   平日里上课学习他都习惯把头发扎起,今天早上走得急,忘记往胳膊上套皮筋,宋孝远叹气,有些厌烦地拿手抵着额头,防止头发再滑下来。   突然,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宋孝远愣了下,扭头看向自己左边的同学。   是刚刚给宋孝远让位的男生。   男生见宋孝远盯着自己,便弯起眼睛笑了笑,轻声说道:“我觉得你可能需要皮筋。”   宋孝远低头看,男生的手腕上果然有一根黑色的皮筋。   男生的手和他的人一样白净清爽,清秀帅气的五官被教室顶上的灯光照出一线温柔的光弧,让人心生好感。他又把手腕往宋孝远面前递了递,“不需要吗?”   宋孝远抬眸凝视着他,男生也坦坦荡荡的任他打量。   半晌,宋孝远收回视线,他接过男生的皮筋,随意的把头发扎好,又对男生上扬着嘴角笑:“那谢谢了。”   之后,一直到下课,他都没有扭过头再看男生一眼。   一下课,林慎停先上讲台帮导师把课件关掉,在婉拒导师的午餐邀请后,他出了教室,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厕所里。   厕所离得远,又是中午下课,大家都赶着去食堂吃饭,所以人很少。林慎停慢条斯理地洗着自己的手,直到身后传来门响的声音,他才抬起头,正正对上镜子里宋孝远的眼睛。   他又从一旁抽出纸巾,细细擦拭着手上的水珠,轻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宋孝远斜靠在墙上,琥珀般浅色的眼睛里分明是不高兴的情绪,但还是带着笑意回道:“刚刚听见,你说自己没有人追?”   林慎停把纸巾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转身平淡地看着他:“怎么,有人在追我吗?”   滴答,滴答。   不知从何处一直传来滴水的声音,林慎停踩着那规律的声音,一步一步走向宋孝远,低头在他耳边问道:“还是说,你知道?”   他看着宋孝远,额前漆黑的碎发轻轻在他英俊挺拔的眉眼间留下淡淡阴影。   宋孝远不料他靠的这么近,又恼两人之间的谈话主动权都被林慎停给夺了去,冷笑一声道:“你明明知道我说过……”   “说过什么?说过你要追我?”   林慎停面容淡漠,不紧不慢地追问道:“追人是你这个样子?平日不见问候,动不动摆脸色,一两个星期不见人影,这期间……”   他视线下移,意味不明地盯着宋孝远脖颈间的痕迹笑了笑,伸手上去搓揉了一下,“这期间,说不定还要到哪和谁睡上一觉……”   昨晚还被轻抚的脆弱部位,如今却被林慎停捏在指尖不停蹂躏,一阵痛意和羞耻涌来,宋孝远又惊又怒,抬手想要把他的手打掉。   但下一秒,林慎停又附到他耳边,冷声问道:“大张旗鼓查我的人是不是你?偷偷跟踪我两三次的人是不是你?嗯?宋孝远,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再没有下次,为什么不听我的?”   “今天是不是又在跟踪我?说话。”   宋孝远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知道了自己在查他?   瞬息间宋孝远心里升起的火苗骤然熄灭,他微微侧脸,眼睫抬起,忽然笑意替代愤怒。   他朝林慎停的右耳吹了口气,像使坏的猫儿。   林慎停一滞,捂着耳朵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宋孝远抓住他撤步的时刻,双手一环,抱向林慎停的脖颈。   林慎停的腰重重地磕在洗手台上,还等他没反应过来,宋孝远的鼻尖就已经快要跟他对在一起了。   “你在故意惹怒我。”他抱着林慎停的脖子,用柔软的撒娇语气说道:“怎么办,要怎么才能不让你继续说下去呢?”   林慎停被他压在台子上,双臂大张,尽力不让自己挨到宋孝远。   他往后偏头,躲避着宋孝远的呼吸,沉声道:“滚下去。”   宋孝远就仰头看他,柔软的黑发披散在脸侧,笑容昳丽,眼尾勾出比酒还浓的风情。   “不滚。”他眯起眼睛,娇媚地笑。   明明在盛怒中,但看着宋孝远的脸庞,林慎停却感受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他略一失神,听见宋孝远说道:“我要吻你。”   下一秒,湿润微烫的唇就挨了上来。 第11章   唇舌接吻,在牵手后,在上床前,是有些更深层次欲望的入口。   但对于宋孝远来说,这只是个调情的手段。   嘴再硬的男人,亲一亲就软了。   宋孝远这样想着,他像根绿色的藤蔓盘缠着身下人,湿润的唇舌贴近林慎停的,想要进去更深一步。但还没等他做到,他的下唇就被人狠狠一咬,一阵铁锈似的血气在唇齿间蔓延,林慎停扯着宋孝远后脑勺的头发,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五根手指深深陷在宋孝远的黑发中,林慎停强压着怒火,道:“宋孝远,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没人见过林慎停发火,连从小与他吵到大的大哥也没有,就算他大哥当初做出那种蠢事,林慎停也只是冷静地帮他善后,没有流露出一丝怒气。   宋孝远毫无畏惧的与他对视,即使自己的头发还被林慎停抓着,丝丝密密的疼痛从头顶传来。   但他没管,抱着林慎停的脖颈竟是还要再吻上去。   突然,有人拧动了卫生间的把手。   两人俱是一惊,宋孝远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林慎停从给身上扒下,扯缠着跌进隔间里。   门被打开了,听脚步声像是好几个同学一起进来。   “今天那个助教师兄怎么走的这么快,教授还没走他就走了。”   “其实我感觉他不像助教,像是突然被教授拉来救场的哈哈哈哈哈。”   窸窸窣窣解衣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又有人问了句:“你关注他走的快不快干嘛?”   “害,我女朋友急着中午聚餐,走之前想让我去找师兄要个微信。”   “哟,你还真给她要啊。”   听到这,宋孝远抬头看了林慎停一眼。   他们俩进来的时候很狼狈,宋孝远被绊了一跤,林慎停下意识伸手去扶,结果就再次被宋孝远狡猾地压在墙上。现在两人的小腿交缠,宋孝远的手臂卡在林慎停的脖颈处,眼神晦暗不明盯着他。   “你还挺受欢迎。”他意味不明地说。   阴暗潮湿的狭小空间里,不算好闻的气味淡淡漂浮在空中,两个人避无可避,除了门外传来的嬉笑声,最清晰的就是耳边彼此交互的呼吸声。   林慎停冷淡地闭着眼睛,轻声回道:“不关你事。”   他说话时喉结在动,紧实修长的脖颈线条也随之收紧,显现出漂亮的肌肉力量。   林慎停可以很轻易地摆脱我,宋孝远想,但现在他被我擒制,害怕弄出动静,所以明明心里已经愤怒到极致,却只能在这里忍受,继续和我待在一起。   隔间暗淡灰冷的灯光下,因为距离,宋孝远可以看清楚他的每个表情,他像个战败的骄傲将军,不堪,隐忍,冷漠,英俊的五官下埋藏着喷薄欲出的怒火。   宋孝远想起今天讲台上侃侃而谈的人,优雅礼貌地回答每一个问题,好像从来不会被冒犯,而他会有现在这幅模样,全是因为自己。   宋孝远没忍住,亲了一下林慎停的喉结:“和我睡一觉,林慎停。”   “睡一觉,我就不缠着你了。”   他像个狡猾的狐狸,笑眯着眼睛和身下人讨价还价,绝不肯吃亏。   呼吸声停止。   林慎停微微抬起眼皮看着宋孝远,漫不经心地说道:“疯了。”   下一秒,他猛然抬起垂在裤侧的右手,使劲捏住宋孝远的脖颈,宋孝远避闪不及,被林慎停的手狠狠地推撞在墙上。   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宋孝远在止不住的脑鸣里听到门外那几个男生被吓到而发出的惊呼声,一片糟乱中还夹杂着林慎停的声音:   “宋孝远,我不喜欢动手,别再惹我了。”   林慎停没用力,只是用了些巧劲把宋孝远困在墙角,强制性的与自己保留一臂的距离。   所以宋孝远没有那么狼狈,那股痛劲缓过去后,他眨了眨眼,眼神异常明亮,好像在欣赏自己即将到手的猎物一样看着林慎停。   林慎停垂眸,手上下意识加了力气,宋孝远开始痛苦皱眉,黑发凌乱地贴在脸侧,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用那种亮到渗人的眼神看着林慎停。   “林慎停。”   他张着嘴,有些艰难地说道:“你说,如果我现在打开这扇门,让那些同学都看见你,会怎么样?”   林慎停扭头,果然看到宋孝远的右手握在门把手上,那个把手已经被扭到最底端,只需要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宋孝远笑,即使呼吸困难,即使林慎停因为止不住的怒气而在加重手劲,他还是一字一句,用尽全力地说道:“看到你我这个样子躲在卫生间里,他们会怎么想,想师兄是个gay,在厕所里和人乱搞,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学校就知道了,师兄,你会身败名裂吗?”   “会吗师兄?”   学生的交谈声模模糊糊的从门外传来,宋孝远握着门把手,脸上满是疯狂的笑意:“林慎停,和我睡一觉,今天就放过你。”   隔间的门已经开了很细的一条缝,那些学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还在卫生间里聊了起来,林慎停扭头盯着那条透光的缝,又转过头来看着宋孝远。   他在思考,他在权衡利弊,只要一开始思考,就说明他在乎,他在乎名声!自己还有机会翻盘!宋孝远脑内一片混乱,模模糊糊间只能抓住这一个想法。   但片刻后,林慎停放开了宋孝远。   “宋孝远,我以前只觉得你疯,”他说,“没想到你是个真疯子。”   刚刚握住宋孝远脖颈的手指微蜷,林慎停冷漠地看着因为骤然被放开而捂着嗓子说不出一句话的宋孝远,轻声说道:“不过你也只有这点把戏了。”   宋孝远蜷缩在马桶边,压着剧烈的咳嗽抬头看他,只见林慎停拿开自己放在门把上的手,然后用力一推——   大股大股的阳光涌进隔间,正午的阳光就是如此灿烂,宋孝远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看见林慎停站在他身前,静静看着门外没有说话。   宋孝远生理性地流着眼泪,泪眼模糊中看到林慎停走出去和同学打招呼,坦坦荡荡,没有丝毫遮掩,好像一点都不害怕身旁隔间里的自己被他们发现。   有同学之前听到响声,问他刚才怎么了,林慎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着自己裤脚边刚刚和宋孝远争斗时不小心蹭上的污渍说道:“被你们发现了,刚刚不小心在隔间里摔了一跤,本来想等你们走了之后再出来,结果你们老不走。”   周围的人笑。虽然没有人真的嘲笑他,但气氛也在林慎停的自嘲中放松下来,有人找林慎停要微信,林慎停爽快地扫了码之后,就插科打诨的把他们赶了出去,他自己也跟着出去了。   四周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的声音了。   片刻后,门又响了。   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林慎停回到隔间,蹲下与宋孝远对视:“你觉得可以威胁到我,但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呢?”   “而且我真的好奇,你既然敢这样做,刚才又怎么不敢发出声音,怎么不敢把他们都引到你这里?”   林慎停捏住宋孝远的下巴,伸手将他脸颊上被汗贴住的黑发拨开,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宋孝远,你赌我在乎名声,但我不在乎,而且我还敢赌我能应付好开门后的一切,还敢赌那群学生不敢过来,你说,我是不是更疯些?”   宋孝远的脸湿润润的,细大的眼睛半睁,琥珀般浅色的眼珠染上水色,精秀的五官在狼狈中透露出种诡异的破碎美感。   林慎停欣赏了一会儿,便有些可惜地松开捏住宋孝远下巴的手,遗憾地说道:   “你连疯都比不上我,还敢追我,别做梦了。” 第12章   宋孝远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下午的课马上开始,校园里都是奔向不同教学楼的涌动的人流。   因为在卫生间隔间里蹲了太久,今早还在酸痛的小腿开始细微地打着颤,但宋孝远像是毫无察觉,抱着怀里的书,面无表情地逆着人流往前走着。   砰!   转角处,一个匆匆路过的女生不小心撞上了宋孝远的右臂。   哗啦一声,他怀里的书散落一地,宋孝远本人也被撞了个踉跄,稳不住平衡往后退了几步。   女生吓坏了,慌慌张张地蹲下来帮他捡书,嘴里还在止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同学,我不是有意要撞你的,真的很不好意思!”   书散了满地,初春的天她急的满头大汗,正伸着胳膊去拾起一本经济学原理时,宋孝远把它捡了起来,对着女生摇了摇头:“你去上课吧,我自己捡就行。”   女生一愣,站起身怯生生地看着宋孝远:“我,我还是……”   宋孝远蹲下身,抬眸对女生安抚地笑了笑:“去吧,没事的。”   女生失语,她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犹豫地转身朝教学楼走了几步,但还是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宋孝远。   男生侧脸苍白,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她怕男生出什么事。   突然,她看见有人朝男生走去,也蹲了下来帮他捡东西,女生这才安下心来,一步三回头地冲教室跑去。   地上最后还剩了几张演算的草稿纸,宋孝远伸出手,一只白皙纤长的手却比他更先一步捡起了。   露出的手腕上还绑着根黑色皮筋。   “发生什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温和的声音响起,宋孝远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他递过来的稿纸,缓慢放进背上的书包里。   “出什么事了吗?”男生还在问,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   没应男生的话,宋孝远低声对他说了句谢谢,继续往前走着。男生眉心微动,连忙上前握住了宋孝远的手腕。   “我想和你交个朋友,我叫许允灿,”男生神情恳切,有些急切地说道:“我不奢求现在就能加上你的微信,但至少告诉我一下你的名字,好吗?”   宋孝远转身看他,目光疏离而平静。   他扬起自己的左手,连带着男生握着他的右手,还有男生手腕上的黑色皮筋:“有女朋友了?”   许允灿一怔,连忙解释道:“这是我前女友的,我只是带习惯了,如果你介意,我立马把它扔掉。”   宋孝远挑眉,淡漠地重复道:“前女友?”   他的眼神像一把锋利冰冷的刀子,慢慢地,仔细地打量男生。   他缓慢地扫视过许允灿的脸庞,凭良心说,许允灿这张脸确实可以算得上英俊,端正温柔的五官让宋孝远隐隐觉得熟悉,但又因为眼角多出的那几分风流多情,他一时想不起来是像谁了。   今晚就他,似乎也不错,谁叫他自己找上门来。   因为林慎停而低沉的心情重新起伏,片刻后,他反握住许允灿的右手,深情脉脉地抚摸过男生的手背,温热的指腹若即若离地擦过柔软皮肤,在关节处停留,慢条斯理地轻揉了几下,像是在模仿什么荒荡的情事。   他轻垂眼睫,年轻漂亮的脸蛋有些苍白,手上动作却异常灵活沉稳,许允灿不自觉地闭眼,又忍不住抬眸看他,私密地感受着宋孝远给他带来的阵阵颤栗,他看见宋孝远最后像把玩一样,堪堪捏住自己的指尖,又忽然狡猾地滑到他的手心,潮湿地动作起来。   光滑的指甲在手心里随意画圈,许允灿咽着口水,恍惚地松着手,发觉自己的整条右臂都在微微发麻,皮肤与皮肤的触觉清晰地通过神经传导入更深的地方,许允灿不知道深到哪里,只知道他心里痒的发慌,麻麻酥酥的。   还有面前美人身上冷冽的香水味,毫无阻碍地侵入许允灿的鼻息间,他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了两口——   突然,他的肌肉一僵。   宋孝远的视线扫过他的腿间,轻笑一声:“你硬了。”   许允灿仓皇低头,又听见身前人问:“真的喜欢我?”   他们站在教学楼的阴影处,许允灿抬眼望去,看见宋孝远的眼神变了,冷漠的刀子变成花朵,是黑夜里开在枝头的昳丽的,湿润的花骨朵,欲望在里面一闪而过,又迅速隐没在沉默的目光里。   许允灿追逐着那抹欲望,慌乱而固执地点头:“喜欢,喜欢,是一见钟情。”   他明明比宋孝远高,但此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像是在仰视宋孝远:“第一眼,第一眼我就爱上你了,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虽然你对我好像不感兴趣,但我不在乎,我可以一直追求下去。”   他就这样莽撞地说出爱你的话语,然后偷偷抬眼观察宋孝远的反应,他想宋孝远这样的人,应该是听惯了表白,所以,所以……   果不其然,宋孝远扬眉笑了:“你爱我?”   但下一秒,他脸色低落地垂首,极轻极轻地说:“可你还在和你的前女友纠缠不清。”   “不好意思,我想要一段干干净净的关系。”他抱歉地松开许允灿的右手,转身准备离开。   见他要走,许允灿连忙抓住宋孝远的手腕,他稍微地叹了口气,利落的把手腕上那根黑色皮筋给抽掉扔进垃圾桶里。   他伸手展示给宋孝远看:“瞧,我现在干净了。”   初春的阳光并不热烈,穿过青黄不接的树叶缝隙时被细碎切成璀璨光斑,就洒落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随风摇动。   宋孝远也站在风中,垂眼像风轻抚细柳,掩不住枝条下明丽生光的多情眼神。   许允灿被那眼神晃的心热,他小心翼翼地反握住宋孝远的手,一点,再一点,宋孝远没有动作,他便从背后轻轻拥抱住他:“现在呢?你又是什么看法呢?”   宋孝远沉默了几秒,又说:“可是我现在不喜欢你,我最多只能把你当炮友,可能到我厌倦结束了都只会把你当炮友,我不会花时间和精力哄你开心,陪你吃饭聊天。”   他偏头看向许允灿,有些可怜地说道:“我还会和别人发生关系,不会顾忌你的任何感受,你确定你还要继续追我吗?”   许允灿在嗅宋孝远身上的香气,闻言只是毫不在乎地笑了笑:“没事的,我爱你就好。”   林慎停推开麦当劳的大门时,武清钰他们才又刚续了几杯可乐。   林慎停在一楼取餐处等了一会儿,拿到可乐后才晃晃悠悠上了二楼,他刚从拐角处冒头,王子鱼便欢呼着跑来接他手里的可乐。   “停哥终于来了!”王子鱼瞪着俩硕大的黑眼圈,嘿嘿笑道。   林慎停跟着他走到靠窗的位置,又和另一桌其他几位也在吃饭的同门打了个招呼。武清钰往里面让了座位,吐槽他道:“我们都快吃完了。”   “没办法,今天早上被徐导叫去救场,下周要研讨的case我都还没查完资料,”林慎停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点餐,“抓不住时间啊。”   王子鱼嚼着汉堡,提醒林慎停:“你小心点,说不定过几天就被我们导抓去看本科生的平时作业了。”   他一脸的苦大仇深:“硕士给导师打工,到了博士还要打工,天选打工人的命谁也逃不过……哎?停哥,你这儿怎么了?”   林慎停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上的套餐:“什么怎么了?”   “嘴角,嘴角破了。”王子鱼隔空虚指了一下林慎停的嘴。   屏幕上的手指忽地一顿,林慎停安静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从黑掉的锁屏里看到自己泛红的嘴唇。   伤的很惨烈,应该是宋孝远中午咬的。   林慎停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随口说道:“小问题,应该是上火了。”   王子鱼皱眉,似乎是有些奇怪上火为什么能把嘴伤成这样,但还没等他再问,林慎停就把手机递到王子鱼面前:“小鱼帮我选个套餐呗,实在不知道吃什么。”   “哦哦好,我看看哈。”王子鱼接过手机认真地挑了起来,一时没再注意林慎停的嘴角。   武清钰探身去拿放在桌沿的可乐,瞥了一眼林慎停,也没说什么。   几个人风卷残云地吃完,王子鱼还有其他同门们要回图书馆收书包。武清钰和林慎停对视一眼,非常有默契的没跟他们一起,转身走到了麦当劳背后的小巷里,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烟燃到一半,武清钰挥手赶走爬到肩膀上的小虫,视线一转,又看到林慎停嘴角的伤口。   她拿着烟,状似随意地问道:“嘴角破成那样,火气这么大吗?”   淡白色的烟雾从嘴中舒出,林慎停咬着烟,懒懒地答:“嗯,最近事情比较多,回头喝点凉茶去去火。”   武清钰笑:“这得喝多少凉茶,别不是上火,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吧。”   “咬的还挺狠。”   她又看了看,浑然不觉地评价道。   林慎停没应,只是把嘴里的烟拿下,淡淡地看着武清钰。   其实林慎停也知道嘴角这伤口根本瞒不住有经验的人,所以武清钰如果是单纯调侃,或者拿这事来开个暧昧玩笑,一句两句林慎停就当朋友间的乐趣,他不在乎。   可她明显不是这个心态,若是往常他无所谓武清钰什么心理,但他今天被宋孝远惹毛了,很不想提起这件事情,顺带也对武清钰一直拿这件事来试探他感到有些厌烦。   武清钰见他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不在意地笑笑,也就没再说话。两个人静静地抽了一会儿,武清钰把烟掐灭,问他:“抽个烟醒醒神,我得回宿舍继续看资料了,你走不走?”   林慎停摆了摆手跟她道别:“拜拜,我先不回,再抽一根。”   “别抽太多了,抽烟也上火呢。”走前武清钰没忍住,还是多了一嘴。   林慎停是真的觉得她有点烦了,皱眉道:“咱俩谁也别说谁,你昨天拉我偷跑出来连抽三根我都没说你什么。”   话一出口,林慎停也是一滞,他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不好意思,今天状态不太好,不是故意的。”   武清钰讶异地挑眉,她很少看到林慎停把不好的情绪这样外露过,哪怕只露出了一点点。   她也觉得好笑,林慎停这种人为什么会忌惮别人调侃这样的事情。   “没事,”武清钰也退一步,“是我多嘴了。”   武清钰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林慎停心烦意乱的又点着一根,他走到一旁关着的商铺台阶上,缓慢的用鼻喉间的刺激来平息那股直冲天灵盖的倦怠与烦躁。   他也不明白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情绪是打哪来的。   太阳落到层层叠叠的建筑之后,落日只剩最后一圈火红,云层被烧出橘色的渐变,这样的景象还没持续有十分钟,黑夜便冷淡地侵蚀上来,瞬间掩埋住全部天空。   巷子的两侧都是酒店和居民楼,虽然不宽,但是特别安静,现下只有几盏白色的路灯陪着林慎停站在稀疏的街道上。   所以宋孝远和许允灿从不远处的酒店里出来时,林慎停很容易就看到他们了。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男生背对着林慎停,他把宋孝远抱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似乎在安慰他。   宋孝远安静地靠在男生的肩头,像是在认真地倾听,又像是在无聊地放空。他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脖子,稍一抬眼,就撞上了街角路灯光影下林慎停的视线。   林慎停懒散的把外套披在身上,手里正夹着一支烟,烟头的微光星星点点。   看见宋孝远盯向自己,他面无表情的把手里大半截烟管咬进嘴里,眯眼与他对视,眼里有一股淡漠的凶意。   随后,他伸出双手,无声的鼓起只有他们俩能听到声音的掌声。   充满了讽刺与嘲讽的掌声,似乎在说宋孝远不愧是你,还是那么的不知羞耻低廉下贱,浪荡到可以随随便便找人上床,一点也不挑。   宋孝远沉默了几秒,笑了,笑的璀璨而又多情。   他一边看着林慎停,一边用双臂环上男生的脖颈,与他交颈相拥。接着,宋孝远的右手绕过男生的后脑勺,轻轻地,对着林慎停,挑衅地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林慎停发觉嘴角的创伤处隐隐生出灼烧感,刚刚落下的太阳仿佛重新在他的唇上燃烧。   他在以这样的行为告诉他,对,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不知羞耻荤素不挑,但那又怎样呢?我可以白天把你逼在墙角咬你嘴唇,我也可以晚上转眼勾搭上另一个人和他上床,因为在我看来你们都是一种货色,不过是床上玩玩的选择与备选罢了。   他松开许允灿,又说了几句话,最后像对宠物狗一样拍了拍许允灿的脸颊,没再看林慎停一眼,转身离开了。 第13章   许允灿站在原地,愣愣地盯着宋孝远的背影,还在恍惚地回忆刚刚的温情与旖旎。   他浪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遇见一眼瞧上就这么喜欢的人,刚过去一个晚上的时间,他连以前那些莺莺燕燕的脸都记不清了,只想着下一次和宋孝远见面,下一次要再说些什么甜言蜜语来哄宋孝远开心。   许允灿本来以为宋孝远有多难追,结果只需要讲点漂亮的好听的就能把人给骗到手,他不仅对此感到惊奇,还有些急于分享的自得。   虽然宋孝远嘴上说着现在只能当炮友,但一根前女友的皮筋就能让他吃味成那样,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自己的位置。   离他追到宋孝远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许允灿笑,脸上风流意味更甚。   正当他在心里筹划下次什么时候联系宋孝远合适时,有人带着淡淡烟味路过,忽然就停在他身旁不动了。   许允灿才开始没注意到,过了一会儿那人还没走,许允灿就有些奇怪,扭头一看,惊讶地发现那人竟是自己表哥。   林慎停站在街道的黑暗处,随手把烟掐灭扔进垃圾桶,抬起眼皮看了眼许允灿。   许允灿一怔,直觉告诉他林慎停现在心情很不好。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林慎停,但许允灿很怕很讨厌他,他从小就挺怵他二姨家这几个表哥表姐,尤其最怕林慎停。   最大的林南津他也怕,但因为林南津和林弈水大了他快十岁,平日里都是一副年长者关照年轻人的样子,所以许允灿并没有很深的俱意。   可林慎停却与他们都不一样。   他和林慎停年龄只差了几岁,林慎停是那种典型的从小活在长辈口中的好孩子,无论是学习还是做人,许允灿的妈妈就经常拿林慎停来举例教训许允灿,说林慎停洁身自好,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学业和事业,不像许允灿天天在外面沾花惹草,没有一个正经样子。   但其实这都不是许允灿怕他的点,他最烦的是林慎停有时候会拿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看着自己,即使严格来说林慎停从小到大对他还算不错,不管是有什么事情让他帮忙,或是初高中偶尔会请他给自己补课,他都会尽心尽力地做,嘴上从来不说半分许允灿的不好。   许允灿自我感觉良好,自认没有哪一点是比不上他的,所以对这种眼神又憎又惧,长久以往,他开始害怕林慎停,甚至有意无意地避着林慎停。   想着想着,许允灿默默的把背挺直:“表哥怎么在这儿?”   林慎停没答,只偏头看向宋孝远离开的地方:“新追的?”   许允灿一怔,知道表哥应该是看到宋孝远了,便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脯:“对,今天才开始追的,不过人还没答应我。”   说完,他嘿嘿一笑,又低头沾沾自喜道:“但看他还挺喜欢我的,我觉得追到手指日可待。”   他笑了半天,这才想起要问林慎停在这里做什么,但还没等开口,就发现林慎停又在用那种难以言明的眼神看着自己。   一阵恼火直冲天灵盖,今天许允灿春风得意,自然不允许任何人来贬低他的自尊心,便长了胆子要去反驳林慎停。   但他还没开口,林慎停突然对他说了句“真蠢”。   许允灿怔住:“什么?”   林慎停像看白痴一样:“我说你真的很蠢。”   他又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把烟盒塞进兜里,转身离开了。   许允灿愣在当场,顿了十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林慎停这是在骂自己,他气得跳脚,但当记起要回骂过去的时候,林慎停却早已走远。   宋孝远刚走到楼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掏出一看,发现是一个陌生密码。他没多想,点开就接了。   “您好,请问是宋孝远宋先生吗?”   宋孝远走到电梯口,轻轻地嗯了一声,那边又继续传来沉稳的女声:“是这样的,我是宋总的秘书,听说您这几天要来实习,宋总让我给您在锦北的公司安排个职位,但我这边也不好直接决定,所以想打电话来问问您有什么属意的位置,我帮您协调。”   实习?   正在摁下楼层键的手指一顿,宋孝远有些奇怪:“您等一下,我没有说过我要去公司实习。”   听见宋孝远这样说,电话那边也是静了一瞬:“您不知道这件事情吗?”   “我不知道,”宋孝远顿了顿,又问:“这是宋凛直接对你安排的吗?”   这话秘书不太敢接,小心翼翼地回道:“对的,是宋总今早说的。”   又是这样。   宋孝远的腿有些发软,他无力地靠在电梯里,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生气了。这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宋凛不和他商量就替他做决定。   夹杂着疲惫的怒气缓慢地涌上心头,宋孝远的身体比他的心理更先愤怒,他垂着眼,依旧很礼貌地回:“好,您可以和他说我知道这件事了,麻烦您了。”   听到宋孝远这样说,秘书似乎松了一口气:“没问题,您如果不知道的话,要不还是跟宋总沟通一下?”   宋孝远:“嗯,好。”   电话还没挂,如果现在把手机砸出去会怎么样?宋孝远想。   手机四分五裂,电话那头的秘书也会被这个动静吓上一跳,不需要几个小时,宋凛就会怒气冲冲地打电话过来,但是宋孝远的手机坏掉,接不了任何电话。   然后,然后又是那些老一套的东西。   握着手机的指尖因为用力而逐渐泛白,宋孝远站在家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挂了电话,没再做一些难为打工人的事情。   他照常输入密码,只是手指略微有些颤抖,按错了好几个数字。   卧室门口传来猫叫,宋孝远刚进家门放下手里的东西,裤沿就被一双爪子给扒住了。   宋孝远蹲下摸了摸猫的头,起身去厨房煮鸡胸肉。   把肉撕成小块放在盘子里,又拌上生鸡蛋蒸了一会儿,出锅后宋孝远冲客厅里喊了一声,小猫就踏着窸窸窣窣的爪印声跑了过来。   家里的营养剂没了,今天的猫食就没加。宋孝远坐在地上看猫低头舔盘里的肉条,没忍住,捏了捏它耷下的飞机耳。   猫抬头看他一眼,继续舔猫粮,宋孝远笑,又恶劣的去捏了一下猫的耳朵。   待猫把盘中的食物舔干净,后腿一蹬,报复性的径直扑向坐在面前的主人,宋孝远对这一扑始料未及,哎呦了一声,笑着被猫压倒在地上。   猫很重,宋孝远有些被压的喘不过气:“宝贝,你都胖出三下巴了,过几天我带你下去遛弯好不好?”   猫不会说话,只是用尖尖利牙去咬宋孝远的耳垂。   宋孝远叹气,单手撑地坐了起来,靠在沙发边上抚摸埋在他锁骨处的猫脑袋。   一切声音褪去,只剩下猫偶尔发出的咕噜声,与不知道是不是错听的淅淅沥沥的雨声。   客厅没开灯,只靠着楼下路灯的光亮才堪堪看清周围的东西,照在宋孝远脸上时,又只能看见难掩的疲惫与苍白,还有因为中午流过泪,微肿的眼皮与发红的眼尾。   那一通电话好像突然夺去了他所有力气,白日里肆意风情的人此时眼睫微垂,半张侧脸埋在猫毛里,冷不丁看上去,仿佛睡着了一般。   高挺的鼻梁,细长的眉,轮廓柔软脆弱,鸦羽样的睫毛软软地盖在眼睛上,醒时漂亮到锋利的面容沉寂下来,看上去却这般温和无害。   木质地板上,路灯的灯光照了一地板的霜,淡淡的白辉拢住他纤瘦的身体,宋孝远就躺在霜里,躺在素淡的水里。   突然,有石子被投进水里,叮咚一响。   宋孝远被惊了一下,神色空白地睁开眼睛,那双清澈透亮的琥珀色瞳孔恍然无神,缓了一会儿,才被人点上高光。   他起身去拿茶几上的手机,看是谁给他发的短信。   小远,明天还可以见面吗?——来自未知号码。   没有回复,宋孝远抿着嘴关上手机,倒头靠在沙发上又缓了几分钟,这才迟钝地想起晚上要做的事情。   他起身穿上大衣,猫猫听到他要出去的动静,绕着他的脚打转,宋孝远弯腰摸摸猫的头:“宝贝,我明天回来,回来的时候给你带营养剂,自己在家的时候乖乖的。”   猫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只是抬头睁着一双剔透的雾蓝眼珠子看宋孝远。   宋孝远又亲了一下猫的头顶,转身开了门,走进微寒的春雨里。 第14章   海市的傍晚,天是橙蓝的。   李致礼陪着失恋的好友坐在吧台小酌,酒精无法拯救一个初恋被骗的男人,朋友醉倒在吧台,眼泪滴滴答答流到地上,看上去好不狼狈。   李致礼叹气,给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酒吧帮忙的小哥连忙帮着他一起把朋友扶下楼。   朋友醉醺醺地跌坐进李致礼的车后座,还想抱着他的胳膊回去再喝几杯。   李致礼把他扒拉下去,利落地关上车门,一路平稳的把他送回了家,但谁也没料到,还没等到把朋友送上床,朋友就捂着嘴,哗啦哗啦吐了李致礼一身。   站在一地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的呕吐物中,李致礼憋着气,实实在在地生出把朋友扔在这不管的想法。   好不容易把朋友料理干净,李致礼看了眼时间,也不准备再回酒吧,他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的秽物,下楼启动车子调头回家。   经济发达的海边城市不缺灯光,傍晚时海市就已经亮起许多霓虹灯,轿车行驶在马路上,没有开灯的车厢也因此变得明亮起来。   李致礼在繁华的夜景中驶进安静的停车场,周围不再传来喧嚣的车鸣,只有车轮碾过漆地的摩擦声略显沉寂地回荡在空旷的停车场里。   李致礼本质是喜欢热闹的人,所以每次开进停车场时都需要略微适应一下,他慢慢行驶在众多车辆中,找了半天自己的车位,最后按照平常的习惯确定时,这才发现车位上的灯坏了。   在黯淡的灯光中停好车,李致礼熄火拔下钥匙,关上车门的那一瞬间,他有些敏感地扭头瞥了一眼自己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直觉出了问题,从出酒吧到进停车场,一路上他总觉得有人在偷偷跟着。   李致礼甩着钥匙链上的编绳,心不在焉地按下电梯的楼层键,等电梯到了,他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   进电梯,出电梯,心一直在稍稍悬着,直到看见家门的那一刻才平安落地,李致礼推开家门,换鞋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其实只要不是那个人,一切都还好说。   那个人……   李致礼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万一真的是他呢?毕竟他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   李致礼忽然变得异常紧张,连忙拉了拉门,检查自己有没有把门关好。   即使自己已经和他大半年不见,但仅仅只是想起那个人,想起那个名字,李致礼的心里就会无法控制地涌起一阵深深的脱力与恐惧感。这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影响到了他的呼吸,李致礼困难地喘着气,靠在玄关处,左手不由自主地抚摸上右臂的纹身。   他用将近一年的囚禁生活和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换来一个林南津永远不来找自己的承诺,他不能忍受林南津又重新找上门来,不能忍受自由再次被夺走,哪怕这只是一种还未被确认的可能性。   他该怎么做?   这半年里,即使回忆过去让他痛苦无比,但他还是对再次遇见林南津这件事情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现在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他却又开始自乱阵脚,毫无招架之力。   李致礼拿出手机,下意识想给林慎停打电话,好去问问林南津在哪,可当他真的将林慎停的号码翻出来时,李致礼忽然犹豫了。   林慎停因为他和林南津之间的事情,在海市守了他整整半年,事业和学业几乎停滞不前,现在好不容易有时间回到锦北继续念书,怎么着他都不能再去麻烦他。   怎么办?怎么办?   放下手机,李致礼病态性地掐着指尖,他抖着手,下意识握住门把手,想要再开门确认一遍屋外到底有没有人,他不信任从猫眼里看到的东西,如果今天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他估计自己晚上也无法入眠。   就一眼,看完一眼他就马上关门。   门开了。   没有光亮的楼道,没有人在里面走动,灯就不会亮。李致礼扒在门上,悄悄往外面张望了一圈。   没有人。   李致礼这才安下心来,他握着门把手要关门,并且准备今晚到明早都不再开门。   他把门往里拉。   突然,门拉不动了。   李致礼一惊,连忙用力关门,但为时已晚,有一只手忽然捏住了门边。   林南津的脸,从门后探了出来。   林慎停密码刚输一半,milkey已经在门里面小声吠叫了。   果然,一开门,肥柯基就扑在林慎停脚边开始打转,林慎停弯腰揉了它几下,就把狗放走,没精神地倒在沙发上。   今天还有很多任务没有完成,林慎停忍着疲惫,准备去厨房弄点酒来提提神。   厨房很干净,厨具俱全,操作台上有咖啡机,甚至还摆了烤箱和一些做甜品的模具,林慎停想了一下,决定喝那杯今早离开时顺带冷藏在冰箱里的黄油威士忌。   咖啡纸过滤,深金色的液体淅淅沥沥滴入威士忌杯,麦卡伦12雪莉桶本身闻起来就很醇厚,现下加了黄油,林慎停凑近了嗅,一股浓厚的太妃糖香气扑鼻而来。   他从冰桶里夹起剔透的冰块放进杯中,端起杯子进了书房。   冰块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好听的碰撞声,坐在沙发上,他开始一边小酌,一边在iPad上点点划划。   暖黄的灯光照亮了房间的每个角落,时间就在这样的宁静中缓慢流逝。已至深夜,窗外逐渐有雨声传来。   林慎停放下电容笔,摘了无框眼镜,开始第五次反思自己今天的状态为什么这么差。   他是那种脑袋微醺下可以高度集中的人,每次疲惫的时候只要调杯酒喝,精神就会无比亢奋,效率也会高很多。但今天,那杯黄油威士忌似乎失去作用,一篇博士论文他连三分之一都没有看到。   林慎停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走到窗边透气。窗帘没拉紧,稍稍透了条缝,他穿过那条缝,看到楼下路灯光线里那些匆忙路过的雨丝。   路灯的光洒在地上,与周围的黑暗冷淡地割裂开来。林慎停放空地看着雨里那一点惨白,被压住的烦躁与疲惫一点一滴地升了起来。   叮——手机响了。   林慎停瞬间回神,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时,他忽然一怔。   是他妈妈。   反应过来,他连忙接起:“喂,妈。”   “儿子,妈妈现在打电话没有吵到你休息吧?”   电话那边传来温柔的女声,林慎停听着,刚刚还略显赘累的眉眼似乎也开始生活起来。   “不会,这才几点,我刚要去洗碗。”他一手捏着电话,一手拿起已经一滴不剩的杯子,准备去厨房把它给洗干净。   路过客厅时他又瞅了眼钟表,发现已经十点半了:“啊,也确实挺晚了,不过没事,其实我觉得你更有影响,悉尼现在应该是半夜12点吧。”   不知道是不是他听错了,隐隐约约间他听见开窗的吱呀声,下一秒,街道上熙熙攘攘略显嘈杂的声音忽然涌进耳朵。   林慎停还没分辨出来,朱珠就在电话的另一头笑了:“我和你爸爸现在在温哥华,刚吃完早餐。”   林慎停一愣:“温哥华?”   朱珠和林以军这几年一直在澳大利亚住着,时不时还会跑到世界各地转悠几圈,平时他们给林慎停打电话的频率也不高,有的时候上一通电话还在悉尼,下一通电话就又不知道在哪里了。   林慎停把杯子擦干净放回消毒柜里,电话放在一旁开了免提,他又将袖子挽起,准备清洗早上留下的脏碗:“悉尼到温哥华直飞至少十几个小时,你们俩可真是老当益壮。”   他迅速将水槽里的脏碗刷洗干净,顺手擦了把不小心溅到脖子上的水,朱珠见他刷碗的声音,道:“怎么不买洗碗机?你不是不喜欢洗碗吗?”   “用不着那个,我一个人吃饭没几个碗,而且有的时候还是得自己做做事。”   林慎停把料理台清理干净,拿起手机走到阳台,随意地靠在阳台的躺椅上。   他又不知道从阳台的哪个角落里摸出个打火机,借着窗外的光看了一眼,无聊地放在手心把玩,“妈,今天打电话什么事?”   “妈妈没什么事,就是今天突然特别想你们,打老大的电话,老大不知道在干什么,没接,打老二的电话,老二直接说加班,没空陪我闲聊,”朱珠无比遗憾地叹了口气,语气浮夸道:“这不,没人要的妈妈现在来给我最爱最爱的老三打电话了。”   林慎停无奈地摇摇头,已经对朱珠女士偶尔的戏精上身习以为常。他玩着手上的火机,看滑轮里的星点火苗,也没继续跟他妈瞎贫:“朱女士,你三儿子今天有些累,再不说找我什么事,我可马上要挂了。”   “唉,你这鬼小子,连句话都不愿和妈妈多说吗?”   林慎停咧嘴笑,笑的露出白齿:“不愿意。”   朱珠一噎,这回是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   “好吧,妈妈确实有事要来拜托你。”   她好像在做什么心理准备,沉默了十几秒后才慢慢说道:“爸爸和妈妈来加拿大,是专门拜访一位老师的,爸爸想请他帮忙诊治你大哥的心脏。”   “老师已经答应帮忙,现在只需要你哥哥配合,说不定就有延缓病状的希望,我们不求治愈,想着至少能让你哥哥平时生活好受一些,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但是呢,哥哥的脾气你也知道,光让他每天按时吃药定期检查都已经是千难万难了,更何况让他出国看病呢?”   林慎停还在玩手里的打火机,他按起一簇火苗,又盖上,按起,又盖上,反复了数次后才又开口问道:“所以呢,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是这样,妈妈听说,”朱珠顿了顿,略显迟疑地说道:“妈妈听说,南津一直在追求致礼,妈妈晓得你和致礼那孩子从小一起长大,你看看,能不能和致礼说说这边的情况,请他帮帮忙,说服南津,让他愿意来加拿大看病?”   啪。   清脆一响,林慎停把火机合上,干脆地拒绝:“不行。”   他起身去卧室拿了盒烟,摸出一根又回到阳台点上。   电话那头朱珠一直在沉默,林慎停也没说话,陪着她沉默。   过了一会儿,朱珠还是想尝试劝说:“阿停,我们只是请致礼打通电话说几句话,而且我们……”   林慎停打断她道:“妈,你知道我大哥对致礼哥做的那些事情吗?”   不等朱珠回答,他抽了口烟,眯着眼继续说道:“妈,你别怪我说话不客气,就一点,我和二姐把致礼哥救出来,这辈子就没有再想让他和我大哥说话和见面。”   “而且让我大哥去看病的方法有很多,做父母的都还没有尝试去说服自己儿子,又怎么能期望别人帮忙呢?”   “如果要我帮我大哥治病,你们让我做什么都行,因为那是我大哥,我肯定会尽全力帮忙,但如果想要致礼哥掺和进这件事情,我只能告诉你们,没有这种可能。”   这根烟抽的他嘴里苦涩,林慎停啧了一声,没抽几口,便随手把烟按灭,放在一旁摊开的纸巾上。   朱珠彻底不说话了。   半晌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是妈妈不对,妈妈确实欠考虑了。”她的声音明显比才开始低落了许多,“那你睡吧,早些休息,养好精神明天上课效率高。”   林慎停跟她再见,等到那边挂了电话,他才放下手机,盯着阳台的某处安静了下来。   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milkey又在咬什么东西,但林慎停此时也无心去管,他只想把手机换成飞行模式,洗完澡之后好好睡一觉。   他起身想要回房,可忽然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林慎停皱眉,不知道这个时间为什么还有人打电话过来。他烦躁地拿出手机,也没看来电人是谁,随手就接通了。   “喂?”   “阿停?”电话那边传来李致礼的声音。   林慎停一愣:“致礼哥?怎么了?”   电话那头,李致礼似乎哽咽了一下,颤着声音说道:“阿停,你大哥出事了。” 第15章   顾叔接到电话下去接宋孝远时,雨已经下了一阵。   春天的时候,锦北的雨通常都是夹杂着寒风,顾叔刚一打开大门,冷不丁的就被迎面而来的寒气吹了个激灵。   宋孝远撑伞站在冷白的路灯下,斜风细雨中听到开门的动静,远远地望了过来。   顾叔快步走近,伸手接过宋孝远手中的伞柄。   进到别墅里,顾叔帮宋孝远抖落大衣衣摆上挂着的雨滴,摸到衣服的冰凉,他不由问道:“这是在外面等多长时间了?”   宋孝远摇摇头,轻声回道:“没等多久。”   从学校到这里只要半个多小时,他只是在要进来的时候被门外保安给拦住了,所以又多等了一会儿。   宋孝远站在温暖的室内缓了缓,问顾叔:“爷爷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房子?”   声音沙哑,眼皮红肿,说话的语气也听上去没精没采的,宋孝远扭头咳了一声,脸色又苍白几分,看上去更像一根褪了色的竹子,在刚刚寒冷的风雨中被夺去大半生命力。   咳嗽了几声之后,他自己表现的很淡然,却把旁边的顾叔吓了一跳,忙喊阿姨去厨房熬些姜汤。   他皱着眉问宋孝远:“你从小身体就不好,每次见凉风肯定就会咳嗽,今天到底是多大的事,让你冒着雨跑来这里说呢?”   宋孝远没说话,只是抬脚进了内厅,寻了处沙发坐下。   顾叔跟在他身后,给他介绍这个房子:“这套房是很久之前买的,当时你要来锦北学医,宋总嘴上虽然不同意,却还是安排人把这套房子收拾一下好让你住,结果房子还没收拾完,你就跟他吵架,这房子也就没继续弄了。”   他神色平静,似乎是在陈述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如果不是有心之人,决不会听出他话中淡淡的维护与抱怨之意。   抱怨谁呢?又是维护谁呢?   宋孝远垂下眼皮,端了杯阿姨刚倒的热水暖在手心里,没有接话。   “不过这次你来,下回外面的人就不会拦你了,”顾叔又给宋孝远续了壶热水,“过几天宋总回海市,以后就都在这儿住吧。”   宋孝远在安静地打量四周的环境,闻言还是摇摇头:“不了,学校附近的房子很方便,我也没那么挑。”   说完,他看了眼二楼:“我爷爷刚睡吗?”   “对,喝了药之后就睡了。”   宋凛最近血压有些高,医生给他开了降压药,还特地嘱咐他不能熬夜。   顾叔瞧宋孝远的脸色好了些,便要转身上楼:“你先歇会儿,我让他们去收拾客房,晚上睡这儿。”   “顾叔。”宋孝远喊他,声音不大,还是顾忌着怕吵醒楼上的人。   顾叔回头,“怎么了?”   宋孝远没有立刻开口接话,只是沉沉地看着他。   顾叔又转身朝宋孝远走去,“你今天情绪看着不高,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慢慢朝宋孝远走来,客厅的灯光很足,宋孝远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关切的神情,连带着眼角的皱纹,有些松弛的皮肤,因为常年低身而挺不直的身板。   声音温和,还有令人欣赏的端正五官,上了年龄却没有走形的身材。他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很好看的,宋孝远想。   “小远?”   “顾叔,”宋孝远突然开口,“我之前拜托你查人那件事,你是不是和我爷爷说了。”   顾叔一怔,面上难得显出一丝慌乱:“是,我……”   宋孝远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是他叫你故意这样查的吗?”   顾叔下意识要帮宋凛辩解,但宋孝远没等他说完,又继续问道:“爷爷帮我安排实习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他把视线从顾叔身上转移到桌中心的那串鲜红樱桃上,端起杯子,没有发出声音地喝了一口杯中的热水,看上去像是在等待顾叔给他一个交代。   见他这样,顾叔无奈地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道:“小远,你半夜跑来,就是为了质问宋总和你顾叔的吗?你得知道,宋总做的事情都是为你,为整个宋家好,他总有自己的理由,他不可能害你的。”   好像开启了某个开关,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过分,对宋凛的称呼逐渐从宋总转变为你爷爷,“上次你乖乖听爷爷的话去上那些财商课,你爷爷虽然没什么表示,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有多好,小远,你今年已经24岁了,过去人生失败过一次,难道就停滞不前了?你是不是该学会心疼长辈,该学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了?”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只是宋家的老管家,说的那些话,陌生人听到,还会以为他已经和宋凛相濡以沫了多年,所以在以长辈的身份教训宋孝远。   宋孝远坐在沙发上,也没有反驳什么。   他静静听着顾叔的训诫,低头把杯中的水喝干净。这是他的奶奶从小教他的,不要在杯中剩水。   一杯热水喝尽,顾庆滇还在说,滔滔不绝,即使之前他不显山不露水,可在此时此刻,他对宋孝远的不满都快要溢到宋孝远身边,好像刚才关心宋孝远的人不是他,好像过去十几年,一直都很温和善良的人不是他。   说一点,可以,说多了,就不合适了,顾庆滇跟在宋凛身边几乎二十年,还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宋孝远有些烦躁,他打断他:“好了,顾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便问问。”   不满的声音逐渐变小,顾叔没想到宋孝远会这样说,他愣了愣,悻悻地回:“别怪我多嘴,这都是为你好。”   “嗯,知道了,”宋孝远像没听见顾叔在说什么,还是按照往常一样吩咐他,“楼上房间收拾好了没,我想上去休息。”   一拳打在棉花上,结果差点把自己手给崴了,顾叔无声地咽下胸中憋着的气,带着宋孝远上了楼。   后半夜,雨还没有停。锦北的雨很少能下一整夜,不知今夜为何特殊。   雨落在别墅院子里那些草木叶子上,细细碎碎的声音让人觉得烦闷。宋孝远翻了个身,毫无睡意地睁开眼睛。   他拿过床边的手机看了下时间,凌晨一点。   呼吸消失在沉默的黑暗中,他盯着黑沉沉的天花板,突然起身,悄悄打开了房门。   二楼的走廊没有亮灯,宋孝远往尽头望去,看到尽头右侧宋凛的房间开了个缝,有明黄光线落在地上,黑暗中尤其刺眼。   上楼之前,顾叔说宋凛睡了,要他洗漱关门什么都要小声一点,但现在,宋凛的门开着,不知道在等谁,又或是谁进去时忘记关门。   宋孝远知道,是后一种。   他忽然觉得难过,没由来的难过,心口压着重石,沉甸甸的压的他想吐,他捂住嘴抑制突如其来的生理性反胃,扶着墙,悄无声息地踱到宋凛的房门前。   隐隐约约的话语从门缝中传来。   “他问你了?”低沉又带有威严的声音,这是宋凛在说话。   “对,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的,”顾叔的声音响起,他又叹了口气,“我就和他说你也不容易,要他多理解你一些。”   “他什么反应?”   “也没什么,就是点点头,说了声好,然后就去睡觉了,小远今天心情应该不太好,那眼睛看起来像哭过一场,估计是最近刚分手吧。”   听到顾庆滇这样说,宋凛冷哼一声:“哭?当初被路擎森甩了的时候还没哭够?终究是性格太弱,这也怨他爸妈,从小顺着他,惯的他什么东西拿不到就知道哭。”   “我这次为什么要你这样做,就是想警告他,任何东西都有个期限,家里的资源不是给他用来找情人的,当初跟他父母一样非要去学医,遇上个路擎森,要死要活非要和他在一起,结果呢,被逼的退学,闹得整个学校都知道他们的事情,这都吃过一次教训,结果还是这样,一天到晚被那些小情小爱困住,眼光一点都不长远。”   宋凛看来是真的对这件事情气极,提到这些时声音都止不住提高了些,顾庆滇连忙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点,别吵醒宋孝远。   宋凛沉默了几秒,再出口时没有再像之前那般大声,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又继续说道:“现在重新读了商科,我还以为他明白自己的责任在哪了,可今天安排他进公司实习,他还不情不愿的不想过来,他知道现在工作有多难找吗?没进过社会,没吃过苦的人什么都不懂,我现在后悔当初把他放在他父母身边,我应该一出生就把他带在身边教着,不至于被养成现在这个样子。”   宋凛气极,似乎是把手里的什么东西甩了出去,东西摔在墙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宋孝远垂着眼,蹲在门外,像座上冻的雕塑,没有丝毫生气与情感,也不在乎屋内人说话的内容。   不知为何,房间里半晌没有传来顾叔的声音,宋孝远动了动僵硬的脚踝,从门后移到门缝前,视线从卧室的地板,缓慢上移。   然后,他看到屋内两人的手,在紧紧相握。   两只手严丝合缝,顾庆滇还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宋凛,满是安慰的意味。   一阵恶心上涌,宋孝远慌忙起身跑回房间,因为没有穿鞋,沉闷的脚步声飞快响起,又飞快消失。   半晌,有人来敲宋孝远的房门。   “小远,睡了么?”   无人应答。   片刻后,房门的把手动了,顾庆滇推开门,探头探脑地往房里看。   怕惊醒宋孝远,他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远远的朝床上看了几眼。   看到宋孝远毫无动静地背对门口躺在床上,顾庆滇松了口气,关上门离开了。   但门被关上的下一秒,床上的人猛然坐起,捂着嘴匆忙下床。   厕所门被撞开,玻璃门摇晃的动静中,传来宋孝远拼命压制的干呕的声音。   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地上,肠道和喉管一片火辣,宋孝远扶着疼痛到快要裂开的太阳穴靠在墙角,一双眼睛布满被逼出来的红血丝。   他喘着气,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 第16章   林慎停赶到海市的医院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一到六层的急救室,远远看见李致礼抱头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林慎停连忙跑了过去。   李致礼听见脚步声,抬头见到林慎停的那一瞬间,眼圈突然就红了。   林慎停喘着气,瞥了一眼亮着红灯的急救室:“怎么回事?”   过度紧张的神经在看到林慎停的时候骤然放松,李致礼用力地搓了一下脸,缓了缓劲后才说道:“他又跟到海市了,我没让他进屋,半夜放心不下开门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他心脏病犯了。”   李致礼本是想着把林南津撂在屋外,没多久他就会自己离开,但没曾想他在门前一直等到了后半夜,如果自己在床上反反复复没有睡着,没有多个心眼再开门去看,林南津今天……   “阿停,我本来没想着给你打电话,可我实在……”   李致礼捂住脸,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林慎停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没事,都是朋友,林南津还是我哥,我怎么可能不管。”   了解情况后林慎停便没再多说,他让李致礼在这里等着,自己下去给林弈水的司机买了条软中华。   李致礼打电话的时候太晚了,买不到锦北到海市的高铁,他又刚喝了酒,不能开车,只能麻烦林弈水帮忙找司机。   林弈水半夜被吵醒,先是一言不发地帮他安排好司机,接着就在电话里骂了林南津半个多小时,一直到林慎停上了高速,她还在骂。   “我居然跟这种人待过一个子宫,丢人,真是丢人。”林弈水骂。林慎停都能想到她一手夹着雪茄,一手拿着电话愤怒输出的样子。也许是骂累了,她歇了一会儿,又说道:“公司离不开人,林南津可以不负责任的不管公司,我做不到,等我这边忙完就过去。”   林慎停说好,毕竟他和二姐不是第一次给大哥收拾烂摊子,在面对过去为数不多但比现在还要严重的情况时,他瞒住家里人,二姐帮忙处理公司的事,两个人被逼着培养默契,被他疯疯癫癫、还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大哥逼的。   “二姐,还有件事,”林慎停站在路边等车,想了想还是跟林弈水说了,“妈晚上给我打电话,说要我去说服致礼哥,请他帮忙来劝我哥去看病,我没同意。”   林弈水明白他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林慎停就是这样的,处理事情的时候对事不对人,但当涉及他信赖和珍惜的人时,又是对人不对事。   她痛苦地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我想你也不会同意的,好我知道了。”   半个小时后,手术终于结束了。   说是没什么大碍,但还在昏迷,需要些时间来恢复。推到病房后,李致礼双眼通红地搬了椅子坐在病床边,不远不近地盯着林南津。   林慎停没拦他,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去了医院停车场,给司机递了烟,让他先去休息。   从电梯里出来,他又掏出之前买烟时顺带拿的一盒泰山,站在路边把烟点着了。   海市没有下雨,远处天际隐蓝即明,几颗星子下,一点橙红亮光处烟雾升至半空,白烟带着薄荷的焦香随凉爽夜风消散。   一股淡淡的辛辣迅速弥漫在肺腔,林慎停漫不经心地呼了口气,感觉自己清醒不少,就灭了烟,垂眸整理了一下路上赶来时被压皱的外套,又去医院旁边的早餐店买了热豆浆和馅饼,准备带上去给李致礼。   还走没到医院大厅,兜里手机又响了,林慎停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一只手里,接起电话。   “喂,姐。”   “手术结束没,怎么样了?”   林弈水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估计也是一晚没睡。   “结束了,已经推回病房,致礼哥在旁边守着,”林慎停用手肘尖按下6层按键,“我现在上去换他,让他回去休息。”   “行,你跟致礼哥说,我今天让人过去照顾林南津,他不用一直在这耗着,该干什么干什么,就当林南津没来过。”   林慎停走出电梯口,嗯了一声,电话那边又说道:“升个单人病房吧,舒服些。”   因为还打着电话,林慎停怕吵着病房里还在休息的病人,就站在门口,透过窗口看了一眼病房里面。   林南津还在昏迷,李致礼趴在他手臂边,看起来有点不情不愿,还有些别扭的样子。   他静静地盯了一会儿,才回道:“等大哥醒了再说吧。”   宋孝远下了公交,拢了拢怀里被包好的白玫。   墓园在锦北的郊区,前年况毓昀还很清醒的时候,可能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不仅迅速和宋凛离了婚,还提前把自己的后事给安排妥当。   况毓昀不愿葬在海市,躺在病床上和宋孝远闲聊时,总是会讲想回家,说自己在锦北选的那片墓园秋天的时候枫叶很红,以后宋孝远去看自己的时候,还可以顺带去看看枫叶,总比光去扫墓要好玩很多。   那时候宋孝远的精神状态很差,听见这话就是笑笑,然后格式化地安慰况毓昀不要乱想,她不会死,她会长命百岁,长长久久地享受生活。   今天天气很好,下过雨后锦北的空气质量都上升了几个档次,长空辽阔,炫日高悬,宋孝远抱着白玫瑰,刹那间真的以为自己身在锦北的秋天。   他一步一步爬上墓园的阶梯,拂开眼前的杨絮,在热烈的春天与墓碑上的奶奶对视。   “奶奶,我来了。”   宋孝远把玫瑰放在墓碑旁,看着奶奶的照片,很久没有说话。   宋孝远有很多后悔的事情,多得像昨晚绵绵不绝落不完的雨滴,最近的一件,是没有在奶奶还在世的时候问清楚,为什么要和宋凛离婚。   果然,奶奶依旧是最睿智的人。   宋孝远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走出20岁的失败,在慢慢恢复生命力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搞清宋凛和顾庆滇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   但去年宋凛工作很忙,几乎没怎么回过海市,下半年的时候宋孝远又重新考上研究生,更是没时间去做什么。直到今年年初,他才找到机会,装作让顾叔打探消息,开始试探他们。   最初的怀疑,是在奶奶葬礼上,顾庆滇帮宋凛整理衣领被宋孝远撞见时埋下的。   他那时因为感情问题过的混混沌沌一度抑郁,奶奶的去世更是让他糟糕的人生雪上加霜。他在葬礼上靠着母亲的肩膀哭得快要昏厥,母亲心疼,让傅望扶着他先去后面休息。   进了休息室,宋孝远又想自己待着,他把傅望赶走,傅望拗不过他,留下几包纸后叹了口气,开门离开了。   他躺在沙发上,沉默地闭眼流泪。   恍惚间,他听到傅望在门前和谁在打招呼。   “宋爷爷,顾叔。”   “是小望啊,怎么在这儿啊?”   是顾叔的声音。   “小远不舒服,我扶他到这休息室里坐一下。”   三个人又说了些什么,声音沉闷,传到宋孝远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有些烦躁,慢吞吞地起身开门,想让他们小声一些。   门还没开,声音就消失了。   但人有的时候会存在一种莫名其妙的第六感,没有感觉毫无根据,宋孝远本想继续回去躺着,可就在那一瞬间,他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   对面虚掩着的门缝里,顾庆滇的手指暧昧地放在宋凛的脖颈处,温顺地帮他整理没有丝毫变化的衣领。   奶奶和宋凛很有默契地离了婚,彼此心照不宣都没有把原因说出。宋凛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很容易想到,而况毓昀这样做,只能是为了不打扰到身边的人。   顾庆滇是在宋孝远出生的那一年来到宋家的,那况毓昀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很早,又或是刚刚发现?如果很早发现,那为什么又忍了这么久?怎么能忍这么久?弥留之际,是否会有和自己身边人聊聊这件事的想法吗?   这些宋孝远通通不知道,他因为自己的痛苦,疏忽了另一个亲密之人的痛苦。   宋孝远疲惫地低下头,想穿越回去,给当时和父母一起劝奶奶不要离婚的自己狠狠一巴掌。   他又开始回想起自己这半年的一步步试探,直到昨天,他才发现自己是本能抗拒这件事情的,他抗拒知道结果,抗拒想象奶奶的痛苦,抗拒设身处地将那份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但他又无法装聋作哑,真正无视这件事情,因为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他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来看奶奶。   被高高悬置的痛苦轰然坠落,宋孝远的手背反射性一缩,他伸手一看,原来是自己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滴到了手背上。   无数飞絮夹在春风中路过,宋孝远捂住双眼。   原来他真的是一个只会哭的废物。 第17章   上午的时候,林弈水安排的人过来了。   林慎停让李致礼回去,剩下的事情他来处理。   李致礼刚咽下一口粥,闻言抬眼看向病床对面的林慎停,顿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他醒来肯定要找我,我还是留在这儿吧。”   林慎停被这回答弄得一怔,沉默了一会儿后才不可思议地反应过来:“为什么?哥,能不能给我个理由?是不是他之前威胁你什么了?”   因为来回奔波彻夜未眠,林慎停的下巴上浅浅地生出一层青灰胡茬,看起来有些落拓和狼狈。他叹了口气,使劲地搓了把脸,睁着干涩的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李致礼,想要从他的表情里读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委屈与不愿。   李致礼垂眼,避开了林慎停殷切的视线:“没有,我都没和他说上几句话,留下来是我自愿的。”   “可是你……”   林慎停的话还卡在嘴边没有出口,李致礼就直接拒绝了他。   “阿停,你和小水护我护到现在,我真的很谢谢你们,”李致礼看着床上还在昏迷的林南津,轻声但异常坚决地说:“但我跟他的问题,不能一直靠你们帮我来解决,这半年里我也想了很多……这回就让我自己来吧。”   李致礼知晓自己性格里最大的缺点就是犹豫不决,最初处理和林南津之间的感情问题时就是这样,狠不下心拒绝,也做不到彻底远离,最后的结果就是稀里糊涂的和他在一起。   在过去的那几年,他明明知道林南津对自己做的那些过分的事情,也有很多机会可以逃离林南津,与他决裂,但又因为自己下不定决心舍弃现在的生活,也斩不断自己对林南津最后一点心疼,给了林南津一步步对自己肆意伤害的机会……   林南津固然可恶,并不代表他李致礼就能忽视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而埋下的导火索。   林慎停重重地叹了口气,指着李致礼手臂上的纹身说道:“纹身下面的伤口有多深你忘了吗?你难道就不怕他再给你弄出一道那样的伤?”   李致礼的左手摸上纹身,摇了摇头:“阿停,我既然已经决定留下来,这种事情就不会成为我的恐惧。”   林慎停见他不为所动,他双手抱胸,焦躁地在林南津的床边来回走了几步:“哥,你的问题就是心太软,我大哥是个什么性格你也知道,你稍微松了态度就容易被他牵着跑,还是不见为好……”   “可如果他下次又找来了怎么办,”李致礼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从他找上门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我这半年的一举一动,说不定还是被他完完全全地把握着,躲是躲不掉的,阿停。”   林慎停一时语塞:“但你不能……”   李致礼又凄惨地笑了一下:“我现在不见他,这个问题就会一直被放在这儿,一辈子我就只能和他这样纠缠,我受不了,所以我得强迫自己留下来。”   “而且过去半年我也不算毫无长进,至少你看现在,我有勇气敢和他面对面了。”   笑着笑着,李致礼又低下了头,他本就身形单薄,现在更好似有几担重的苦难压在他的肩上:“你和小水护我这几年,已经够对得起我们认识的那十几年情分了,你放心,这回我绝不可能心软,我太了解对林南津心软是什么下场了,相信我吧,好吗?”   他捂着自己的纹身,也是捂着那道很深的伤疤,捂着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我向你保证,不会再发生那种被他伤害的事情了。”   林慎停没有立即回话,只是看着李致礼的纹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慎停知道李致礼手下的那块皮肤里有一道多深的伤疤,当初他和林弈水把高烧的李致礼从别墅里背出来的时候,那只胳膊上流满了血,点点滴滴地落了一路,比别墅小院里颜色最深的玫瑰还要鲜红。   那时李致礼已然意识稀薄,昏迷过去前只知道攥着林慎停的手,问他自己是不是从别墅出来了。   而现在,要求留在林南津身边,选择自己面对一切的,还是李致礼。   林慎停垂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李致礼异常认真地说道:“哥,我不是没有底线的圣人,所以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确定要这样做么?”   李致礼坐直,双手交握放在腿上,同样认真地回道:“是的。”   上午和李致礼的对话,林慎停在回程的车上品了好久,最后什么结论都没有得出。   他昏昏沉沉地在车上睡着,忽然梦到许久不见的乡下稻田与高悬烈日,梦到还是小孩子的林南津和李致礼,梦到总是有可亲笑容的李致礼和经常不高兴的林南津,梦到刚上大学的林南津抱着李致礼,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   还有好多好多,全都是李致礼和林南津,有年少有成熟,有几岁十几岁,甚至现在已经三十岁的他们,直到快要开到锦北市中心时林慎停才悠悠然醒来,模模糊糊一看手机,竟然已经傍晚了。   司机正开车送他回家,林慎停想了想,还是让他往学校开,他得去图书馆借本书,然后这几天在家好好补个觉,就不去学校了。   车子在晚高峰的车潮中缓慢前行,林慎停望着窗外,突然发现外面下雨了。   路上尽是躲雨的路人,全捂着脑袋往街边店面下钻,没有人料到傍晚的夕阳还没落下,天空中的某处竟然开始下起雨来。   林慎停看了一会儿,探头对前座司机说:“在前面那个地铁站停吧,我下来走走,坐一天车了。”   司机答应,递给林慎停一把伞。林慎停举着那把伞下车,挡住落下的太阳雨。   宋孝远从地铁站出来时,才看到外面下雨了。   他有些迷茫地睁着肿胀的双眼,恍然未觉走出地铁站,细密的雨滴落入他的脖颈,他也只是随意地抹了一把,继续往雨里走去。   地铁站上躲雨的人在看他,有奇怪的视线,也有好奇探寻的目光,但大多数都还是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宋孝远无暇回头去看,他只想快些回家,他太累了。   有人说,太阳雨是神在放烟花。   宋孝远认同这个说法,他恍惚地避开地上那些光亮的水坑,心想这个说法真的是太准确了,他已经快要被镶着光边的雨丝晃的睁不开眼睛。   锦北的天气还是很冷,即使是太阳雨,寒冷的刺骨程度也不亚于冬雪,那些冰凉的雨滴开始渗入宋孝远的皮肉里,迅速而又残忍地掠夺走他的温度。宋孝远眨了眨已经挂满雨珠的眼睫,有些不受控地拥住自己来抵御寒冷。   可他竟然觉得还好,小时候最不能忍受的两种痛苦就是饥饿和寒冷,但这几年下来,总有新的事情来突破他的底线,告诉他饥饿和寒冷只不过是有些痛苦的附加产品,是最微不足道的生理反应。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明白这个道理的?   宋孝远想不出来,他好像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在盲目地生活,无力地挣扎在现实之中。   你问他这些日子快不快乐?肯定的回答就是跟开心两个字跟本沾不上边。   那痛不痛苦呢?   宋孝远不知道,就像你问他太阳雨是算雨天还是晴天?他不知道,因为好像怎么说都无法清楚定义,他有些迷茫地抬头,怔松地盯着西边依旧炫目的落日,心想该死,他连自己痛不痛苦都不明白了。   步伐逐渐慢下,已经无法转动的思维竟然开始艰难而又认真地思考这件事情。他变成了太阳雨里的一棵光秃秃的树,经历了虫害、秋落、寒冬,因为太久没见到春天的来临,所以不确定那些经历是不是所有人都会经历的稀松平常的灾害。   宋孝远突然很想哭,因为很久没有开心过,他也没有办法确定痛苦,因为无法感知痛苦就无法逃离痛苦,痛苦就永远缠上了他。   笑容不能证明在开心,流泪不能证明在悲伤,做爱不能证明爱,就连还活着的事实,都不能证明他有还想活下去的信心,因为离开的想法对于他来说曾经是一种强劲的安慰剂,在一些很坏的夜晚,宋孝远只能靠着它度过。他觉得自己荒诞,某些时候死亡是他的退路,但现在,似乎变成了他摆脱痛苦的唯一去路。   人来人往,路过宋孝远时都只是匆匆一瞥。   宋孝远站在雨中,无法前进一步,安静的像没有了呼吸一样。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宋孝远的小腿开始微微发麻,恍惚间,他突然发觉周围的雨停了。   他闭着眼睛,雨珠没有再从他的眼皮上滑落,但随之而来的,是雨滴敲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听上去就像某些时刻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多而频繁,无法抑制。   宋孝远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有人举着伞站在了他的身边,帮他挡住了那些好像怎么也无法停下的太阳雨。   他抬头去看,正好就与林慎停对上目光。 第18章   林慎停转了一下伞柄,微微挑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宋孝远:“你在淋雨体验生活?”   宋孝远在发愣,盯着林慎停的脸像是忘记了怎么说话,直到林慎停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亮的响指,声音足够压住周围那些杂乱的雨滴声时,他才回过神,匆忙地摇摇头。   林慎停淡淡反问:“没事吗?”   他瞧宋孝远这低头不愿和他有过多交流的模样,耸耸肩,又道:“行,那你就当没见过我吧。”   他撑着伞,转身就往前走去。   但还没走上一步,他的衣角就突然被身后的人捏住,林慎停回头,对拽着他外套的宋孝远说道:“什么意思?又不让我走了?”   宋孝远垂着眼,没有回答。   林慎停转过身,没有拽回宋孝远手里的衣角,只是从头到脚重新扫视了一遍宋孝远。   他偏脸去盯宋孝远的眼睛,试图用眼神和他交流:“我看不懂你的动作,但你如果真想让我帮忙,至少应该开口求人,而不是让我去猜你的意思。”   林慎停捏着伞柄,伞尖上的雨滴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抖动,有两三滴落在宋孝远用来拽着他衣角的几根白生生的手指上,又顺势渗入林慎停的外套里。   因为外套是卡其色的,所以那一处湿渍格外明显,宋孝远在认真地盯着,即使雨水流进他的眼睛里,眼眶酸涩难忍。   模模糊糊间,他听见头顶上传来林慎停有些虚浮的声音:“宋孝远,说句话,还有,松开我的外套,你把它弄湿了。”   他没有因为宋孝远弄脏他的外套而发火,只是很平静的在和宋孝远单方面交谈。   宋孝远是想回答他的,他甚至已经想好该如何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但下一秒,他嘴唇张开,颤抖良久后却说不出一句话。   一个字也发不出声!   明明是寒冷的雨天,宋孝远却觉得全身忽然流满冷汗,他喘着气,再次用力地尝试张嘴发出声音,可越是着急越是发不出声音,除了喉咙里破碎的呜咽,他的所有话语像是被倒灌进喉咙的雨水硬生生地冲刷回去。   几乎是顷刻间,海般的绝望淹没了宋孝远。   他脸色惨白,死死握着手中的衣角,眼带绝望地瞪着林慎停。   林慎停,我又犯病了。   我又说不出话了。   宋孝远双眼泛红,无法停止颤抖,雨水落在脸上更似泪痕,外人看他说不出话的样子,只会觉他是哭的说不出话,而不会做他想。林慎停皱眉看他,一会儿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宋孝远情况不对。   他迅速捏住宋孝远的下巴,厉声道:“宋孝远!宋孝远!醒醒!”   “宋孝远!”   强烈的痛感从嘴唇下方传来,宋孝远被林慎停的声音一吓,下意识把所有注意力全都转到他身上,这时,他喉咙一松,像是窒水的人被捞出海面,宋孝远急促地啊了一声,捂着胸口蹲了下来,开始剧烈地咳嗽。   重新出声后,后怕与惊惧这才缓慢开始上涌,汗水和雨水交织从他额前落下,他小口小口地呼吸新鲜空气,害怕自己一旦闭上嘴,还会再出现刚刚的情况。   片刻后,头顶黑乌乌的伞压下,林慎停也蹲了下来。   宋孝远显然遭了场不轻的折磨,此刻脆弱轻飘得好像风一吹就会飞走。林慎停陪他缓了一会儿,问他:“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送你回去?”   他没有问宋孝远为什么会突然失语,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一个人站在这里淋雨。等宋孝远缓过劲后,林慎停把他扶起,一路把他送回了家。   好消息是宋孝远的家离得确实很近,林慎停还没绕几个弯,就已经进了小区,走到宋孝远家楼下。   但坏消息是这场太阳雨根本没有停下的趋势,反而愈下愈大,连西边的那点夕阳也在瞬息间被乌云掩盖。   两个人的裤脚,衣摆,甚至衣领口处全都被雨给打湿了,他们异常狼狈地奔到楼梯道的入口处躲雨。林慎停收了伞,抖了一下身上的水,无语地抬头看天。   他掏出兜里的两张纸,递给宋孝远一张,剩一张用来擦干手机屏幕,准备用软件打辆车回家。   但因为下雨,现在又正值晚高峰的时间,这附近的网约车都要排队,林慎停看着页面上需要排几十个人的车序号,开始生出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   在林慎停第十次点开打车软件看排队人数时,一直默默地站在旁边的宋孝远突然开口问道:“林慎停,你要不要上楼坐坐?”   闻言,林慎停挑眉看他一眼。   他以为是宋孝远急着上去换衣服,又或是不太耐烦陪着他一起在楼下等着才会这样问,便摆摆手,又低头换了个打车软件:“你先上去换衣服吧,不用管我。”   身旁的人似乎也预料到林慎停会这样回答,他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林慎停以为他已经独自上楼后,宋孝远又说道:“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你可以上去坐些时间,等雨停了再走。”   正在刷新页面的手指一顿,林慎停回头看他,这一次差点没有掩住眼底的疑惑与惊奇。   惊奇在于宋孝远居然是认真要请他进屋坐坐,疑问的是宋孝远为什么要他进自己家。   “理由?”   他收了手机,认真地问道。   宋孝远低着头,轻声回道:“毕竟家里有沙发,可以坐着歇歇,总比在这里干等着强。”   “你是不是很喜欢养宠物?我家有一只蓝金渐层,”宋孝远继续说,“很亲人的,他特别可爱,你可以上去和他玩一玩。”   听着这话,林慎停好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如果他没猜错,宋孝远应该是想感谢自己送他回家。   之前在街上,林慎停会去帮宋孝远撑伞完全是巧合之下的缘故,他本就是路过,只是看见有人奇怪地站在大街上淋雨,又无意间瞥见淋雨的人的正脸。   也多亏宋孝远那张脸,若换做旁人,被淋成那个样子,林慎停说不定还真的认不出来。   林慎停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而且他对宋孝远没有什么好印象,更不可能去干涉他的事情。   但站在不远处旁观一会儿后,见宋孝远没有任何想要避雨的动作,林慎停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过来礼貌询问一下,毕竟就事论事,不管他原本对宋孝远是个什么态度,也不管宋孝远本人是个什么态度,他也不求做些别的,至少先把人拉到屋檐底下,否则这样淋下去,谁知道会不会把人给淋出事。   看来宋孝远还算有些良心。林慎停的视线落在宋孝远苍白的脸上。   雨滴湿哒哒地从他的发梢与衣角落下,他只是在空地上站了一小会儿,脚底旁已经湿了一大片。   宋孝远瞧上去精神状态极差,雨水在他脸上交错纵横地流,沾湿的黑发贴在瓷白的皮肤上,像是裂缝爬上要破碎的碗,一双往日里异常澄明的眼睛此时涣散晦暗,说话时也是喃喃似哑声开口,时不时还会打个寒战。   他确实不像是故意装可怜博同情。   而且刚才差点说不出话的样子,不似作伪。   可是,这样玲珑心窍回首生姿的人,也会有这么可怜的时候吗?   就像一只……被淋透的,无家可归的狐狸。   鬼使神差间林慎停忽然想,他这种状态独自在家,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但他又想,我就这样跟他上去么?   林慎停掏出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手中雨伞上的水滴,低头打字,似乎看起来还是像在考虑的样子。   宋孝远也没催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出神。   过了一会儿,林慎停抬头问他:“蓝金渐层?”   宋孝远回神,点点头:“才养了一年,不大。”   林慎停又望了一下屋檐外的雨势,最后还是收起雨伞,朝宋孝远说道:“走吧,上楼。” 第19章   一进屋,宋孝远就立马去给林慎停找了干毛巾,让他擦了擦身上的雨水。   “猫在阳台上,你可以直接去找他玩。”   说完,他便进浴室去换掉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   林慎停把毛巾放在一旁,他站在玄关处,默默打量屋里的陈设。   极简风的黑白灰装修,干净整洁,唯一略显温度的地方,可能就是角落里放置的猫爬架和一些玩具。养猫的家还能这么井井有条,主人应该有经常打扫的习惯。   宋孝远生活的风格与他本人的行事方式相差甚远,林慎停站在茶几前,默默地想。   他刚才说猫在阳台,林慎停去开了阳台的门,但仔细地找过一圈后,没有看到猫的身影。   在哪呢……林慎停刚要转身出去寻找,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右腿肚正被一种异常轻柔的毛发扫弄。   他挑眉低头一看,正好就与一双剔透的猫眼珠子对上。   一只漂亮的蓝金正蹲坐在地上,好奇地盯着眼前的人类。   林慎停蹲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在猫鼻前晃了晃,那猫没有躲闪,反倒亲近的往前嗅了嗅,紧接着,吐出舌头舔了一下。   一整天的疲惫被瞬间治愈,林慎停恨不得马上抱着这只亲人的小猫揉上又揉,但他还是怕猫认生,只能满鼻子满眼全是笑意的开始慢慢挠起蓝金的下巴。   不知道宋孝远是什么时候换完的衣服,林慎停听到脚步的声音,再抬头时,宋孝远正靠在阳台的门框边,看着自己逗弄蓝金。   他盯了一会儿,又问道:“他叫泡芙,是不是很可爱?”   林慎停拿手挠它下巴:“是,真的可爱。”   他尝试抱起泡芙,没想到这猫也是真的不怕生,两爪一趴,自己就窝进林慎停的怀里。林慎停眼睛都快笑没了:“这小可爱亲人,我第一次见这么亲人的小猫。”   听到林慎停这样说,宋孝远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浅淡的笑意,但下一秒他就收起笑意,把林慎停和猫一起赶了出去:“你先去客厅,我来清猫砂。”   他往里走,林慎停抱着猫出阳台,彼此擦肩而过时,在路过的风里,林慎停闻见一阵潮湿的气息。   宋孝远应该在换衣服时顺带冲了澡,身上还有海盐般清爽的沐浴露香气。   林慎停忍不住回头,看他跪趴在猫砂盆前,因为手上动作,上身微湿的白色衣料下显现清瘦身形,隐隐约约可见柔顺的腰线。   宋孝远今天将头发都扎了上去,没有碎发的遮挡,明亮的灯光将他的侧脸照得清晰,他微微朝前低头,露出修长白皙,细致似美瓷的后颈——   上面还有几枚不知何时留下的红色吻痕。   林慎停移开视线,脸色不变地转回头,抱着猫坐到沙发上。   兜里手机忽然叮咚一响,他看了眼宋孝远,掏出手机回消息。   泡芙趴在他右手臂弯里打呵欠,林慎停照顾它,微微倾身好让它趴的舒服些,自己则满脸漫不经心地用左手拇指打字。   上楼之前他给林弈水发了消息,让她安排司机赶紧来接自己。   林慎停不会一直待到雨停,他上楼,完全是因为对宋孝远的那一丝若有似无、他自己都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可怜。   他不打算再去探究莫名情绪的来源,但他不会因此改变他对宋孝远的看法。简明一点,林慎停担心宋孝远还会做之前一样的事情。   这倒不是因为林慎停自恋,只是宋孝远在他这里的信用为零,他又是一个很会伪装的人,想做的事情没人能猜得完整,林慎停拿不准他,不如提前做好防备。   而且今天林慎停很累,精神和身体双重方面,如果林慎停犹豫的情况真的会发生,林慎停不希望再和宋孝远吵架甚至动手,他更想以一种平和的方式解决一切。   比如早点离开,不给宋孝远做别的事情的可能性。   林弈水:“司机暂时堵在高架桥上了,到学校附近估计得一会儿,没事吧?”   林慎停回:“没事,不过你还是快些来,早点把我救出去。”   林弈水:“你为什么这么急,难不成他还会吃人?”   看到这儿,林慎停指尖微顿,抬头看了一眼还在阳台忙碌的宋孝远,视线又落在那几枚突兀的吻痕上。   他简单明了地回复道:“我对他印象不好,怕他睡我。”   林弈水:“印象不好,印象不好你还上楼?”   林慎停没有再回,他把手机放回兜里,而此时宋孝远也已经清理完毕,拿着袋子走了出来。   他把袋子放在门口,又扭头问客厅的林慎停:“你需不需要喝点什么,我这里有茶、咖啡、还有可乐。”   林慎停摇头:“不用,什么都不用。”   宋孝远思考了一下,还是去厨房掰了饼荒野老白茶,花了点时间把茶泡好,端回客厅给林慎停倒了一杯。   然后,他没有立即说话,只是坐在沙发旁的靠椅里,目光慢慢落在林慎停怀里被摸得很舒服的泡芙身上,然后就不动了。   林慎停也没有说话,他的手指穿插在蓝金的毛发间,一下一下地帮忙抚摸它顺滑的背部。   两个前几天见面时还在针锋相对的人,此时正无声地坐在一起,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桌上的茶水溢出浓郁的青草香,翻腾到人鼻尖前时,似乎能嗅到厚重的荒野气息,人与人之间的沉默就在这香气中发酵,咕噜咕噜,发出像泡芙打呵欠一样的声音。   啪。   林慎停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又放回桌上,杯底发出清脆的声响。   “什么时候养的猫?”他问。   宋孝远的眼珠子动了动,视线从猫身上移转到林慎停的脸:“什么?”   他是在看他,因为那双眼睛的着落点是另一双眼睛,清冷风情的眼睛总是饱含柔软情绪地注视他人,盯久了,还会夺人心魄。   可林慎停知道,宋孝远没有,他人在这儿,但魂不在这儿。   合着刚刚只有一个人尴尬。   林慎停感到有些好笑。   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就没有停下的道理,索性再多说些,如果能让宋孝远从这种消沉神游的情绪中出来,就当给自己积德。   林慎停又问:“你的猫是什么时候养的?”   宋孝远一怔,好像此刻才开始适应身边有人的状态,他哦了一声,轻声道:“一年前。”   宋孝远今天状态很差。他早已习惯大悲之后用麻木消沉来抵御痛苦,让那些扎人的情绪慢慢沉在他的身底,所以他现在没有力气去应付现实,让林慎停上楼歇息也只是因为他帮了他,出于礼貌才这样做。   而且这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垂下眼,不准备再说话,可身旁的人还在盯着他,两道视线像是有温度一般炯炯灼烧着他的脸颊,像是故意要调动起来他的状态。   宋孝远被盯了一会儿,实在是有些无法忍受,他倒也不是说讨厌林慎停这样,只是很不习惯自我修复时别人在旁边帮他。   他咳了一声,试探性地搭话:“你家柯基呢,是什么时候接回来的?”   提起家里的宠物,林慎停的脸上开始出现笑意:“我家的柯基?那是我爷爷奶奶养的柯基生的,我前几年回去看他们,顺手就拎了一个小崽子走。”   他拿手比划,两只手的指尖堪堪相触,中心比划出一个小小的可爱的椭圆:“刚接回来就这么大点儿,都不敢抱它,怕不小心把它哪儿给弄折了。”   宋孝远看着那个圆,不知道想起什么,也开始笑了起来:“是的,才带泡芙回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大概五个月吧?”   “虽然小,可不妨碍它吃的多,大半管牛奶它能全部喝光,现在也很能吃,我最近还在想要不要让它减肥,这小猫的脖子都快看不见了。”   泡芙本来是舒服地窝在林慎停的怀里,一听到对面的主人说它胖这件事情,本来耷拉下的耳朵突然立起,一脸警觉地盯着宋孝远。   它表现的像是真的能听得懂人话一样,林慎停被它逗笑,龇着牙揉猫的脑袋:“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猫闭着眼睛,把前爪搭在林慎停的右臂上,似乎不太想理林慎停。林慎停见它这样,下意识抬眼看宋孝远的反应。   宋孝远也在看着猫笑,笑得好轻松,轻快的声音宛若海上跳跃的月光,眼里的水波也是温温柔柔的,“它听得懂人话,这猫灵的很,你说它不好的,每次它都能分辨出来。”   不似平时的散发,今天宋孝远脸颊两侧的头发都被扎上去,干净精致的五官也舒服地展露出来。   没有了平日里那股精明的媚劲遮盖,从眼尾到唇峰都透着冷傲的贵气,又因为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平添几分倦怠的脆弱,他瞧上去更像一只处在冬天的身体不好的品种狐狸,懒懒地窝在躺椅里,为了自己的猫而打开话匣子,随意又认真的和林慎停聊关于自己宠物的事情。   他们聊了很多,聊了最初养宠物时的忐忑与喜悦,聊了猫和狗的成长日常,顺带还有一些小小的吐槽,比如无论养猫还是养狗,家里的沙发都不会是完好无损的,自己的黑色大衣总是会沾满动物的毛发。   若是几天前的林慎停,他打死也不会想到宋孝远还会有这幅平和淡然的模样,他也不会想到,他居然和宋孝远也能有坐下来聊天的时候。   大概过去有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他感觉到宋孝远的精神状态似乎有所缓和,至少不再像自己最初在雨里见到那样消极到极致。   因为泡芙还在他右臂臂弯里睡着,他便小心翼翼用左手去拿手机,准备给林弈水发消息问她到哪了。   但泡芙觉浅,林慎停的动作还是惊醒了它,蓝金似乎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它快速地蹬了一下林慎停的胳膊,从他的怀里跳了出去。   林慎停的手机本来就没拿紧,又被这猫突然一蹬,他的字都没打完,手机就亮着屏幕从他的手心里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摔倒宋孝远的脚边。   林慎停心头一惊。   手机飞出去的时候屏幕没灭,现在正仰面朝天躺在宋孝远脚边,对话框还显示正在输入中,他和林弈水的聊天记录就这样大咧咧地展示在地上。   只要宋孝远低头,他就能把他们之前交谈的一切都看个清楚。   林慎停阻止的话还没出口,宋孝远就已经从躺椅里起身,弯腰捡起了手机,林慎停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孝远的动作,不能透露出一丝一毫心里的焦躁,因为一旦被宋孝远发现,他这种人精一定会生疑。   其实事实上是宋孝远看到也无妨,因为他们本就矛盾重重,实在不多这一件,而且林慎停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即使自己是因为怕宋孝远出什么事情。才会和他一起上楼,但他基于对宋孝远过往品行的了解而有所提防并且多做打算,这有什么问题吗?   可看到宋孝远去捡手机的那一刻,他却发觉自己在隐隐拒绝这种情况的发生。   林慎停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宋孝远,但幸运的是,宋孝远捡起手机的那一瞬间,手机的屏幕正好熄灭。   宋孝远神色平淡地把黑屏的手机递给林慎停:“给你,看看摔坏没。”   林慎停接过手机,瞧他表情平静,一句谢谢在喉咙里来回滚动,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谢谢你,我……”   但还没等他话说完,只见宋孝远从茶几的抽屉里抽出一盒烟和打火机,摸出一根放在嘴里。   嗤的一声,烟被点着,宋孝远吸了一口,闭着眼仰起脖子,面容迷离在似雾的云烟里。   他拿下烟,侧脸看了林慎停一眼。   这一眼,林慎停感觉有什么东西变了。   林慎停皱眉,还没反应过来宋孝远到底要干什么,只见宋孝远把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指缝中夹着烟。   他用手指比了个枪的手势,正正指着林慎停的眉心。   林慎停愣住。   指尖的烟雾后,一双眼睛冷丽又风情,宋孝远歪着头,面无表情地对林慎停说:“知道表面做一套背后说一套,最后会发生什么吗?” 第20章   指着林慎停的手指匀称修长,皮肤白皙,远看还呈现一种冷白的玉色。   宋孝远的手和他的人一样,生的非常漂亮。   “砰。”   宋孝远收枪,他把烟咬了回去,“就是死无全尸。”   半晌,林慎停缓缓眯起眼:“你看见了?”   “是,我看见了。”宋孝远吸了一口烟,看都不看林慎停一眼,“你现在可以滚了。”   语气毫不客气,像是在驱逐什么贱草。   但刚刚两个人还在无比正常地讨论关于宠物的事情,氛围甚至可以谈得上温暖。   “滚?”   林慎停表情沉冷:“宋孝远,这是你的家,你当然有权利让任何人滚,但我走之前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你扪心自问,我做的难道不对吗?”   他的话像是一枚锋利的尖刺,彻底激起宋孝远身上危险的气息。   宋孝远冷笑一声,利落的把烟从嘴角拿下,伸手用力拽住林慎停的衣领道:“当然对,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林慎停错了?被一个整天拈花惹草、随随便便就可以和别人睡觉、前几天又说要睡你的人邀请进家,你当然应该做点什么来防备着。”   说完,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刚刚还在握着衣领的左手松开,转而暧昧地环上林慎停的脖子:“你不就是怕我会这样对你吗?”   那股浅淡的海洋清香萦绕在他的周身,宋孝远盯着林慎停的眼睛,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开始一寸一寸地抚摸过林慎停脖颈后的皮肤,“是不是,林慎停?”   温热的触感游走在颈后的皮肤上,林慎停一言不发,晦暗不明的神情不见一丝裂缝。   见他不为所动,宋孝远又吸了一口手里的烟,起身跨坐在林慎停身上,上翘的小巧唇峰抵在林慎停的鼻尖轻轻摩擦。   就像那一晚,林慎停将烟都吐到他脸上,他稍稍离开些距离,淡白色的烟雾从嘴中输出,缓慢地拂过林慎停的面庞。   迷幻的雾飘散在他们的鼻息之间,宋孝远俯身,轻而缓的呼吸落在林慎停的耳廓,耳垂,脖颈。   “你说怕我睡你,是担心我对你做什么,还是担心自己的自制力不够,万一真的爱上我,那可怎么办啊?”   他的语调轻佻放荡,手指从林慎停的颈侧流连而下,灵活地扯开男人的衬衫。林慎停忽然捉住那只在他身上肆意作乱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宋孝远抬眼看他,眼神无辜又脆弱。   林慎停对他的故作委屈视而不见,只是冷漠而又凶狠地警告道:“宋孝远,别太过分了。”   纤细的手腕被人拧在手里,眼眸一转,宋孝远轻笑了一声,毫不在意地挣脱开林慎停的手,“林慎停,你越讨厌这样我就越要做,毕竟我在你眼里本就是毫无底线的人,毫无底线的人想做什么都情有可原,对不对?”   他直起身,圆润的玉色指尖继续抚过林慎停喉结上脆弱的皮肤,又划过他的胸膛,在坚实有力的小麦色肌肉上撩拨地打转。   宋孝远是个浪荡的美人,骨子里的浪性在一场又一场的风月中勾扯出来,眼尾眉梢全是风情,每个动作,每根发丝,手指,都带着勾引的目的。   手下是男人火热精瘦的皮肤,每一丝肌理都蕴藏着隐秘的力量感,他听见林慎停喘息愈重,热意开始蒸腾在肌肤相触之间。   指尖微停,最后,手指回到林慎停的人中。   宋孝远点了点林慎停的下唇,低头吻住了他。   下一刻,他被握住腰扔进沙发,林慎停骤然起身把他压在沙发深处,单手死死捏住他的两个手腕,手背几乎暴起青筋。   “宋孝远,”男人的上身把身下的人死死地掩盖住,他的小臂卡住宋孝远的脖子,又低头贴近宋孝远的脸颊,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你的脑子里只有睡觉和谈恋爱两件事情,对于你这样贫瘠到可怕的人,我怎么防备都不为过,你是怎么敢对我发火,还想故意惹怒我的?啊?”   宋孝远冷笑,他完全无视林慎停的愤怒,即使自己处于被压制的地位,也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吗?怕我睡你,你又为什么要上楼?你不贱吗林慎停?我都替你贱的慌!”   贱得慌!   林慎停衣衫凌乱,散开的领口透出通红的脖颈,他气急反笑,低沉暗哑的声音里压抑着暴怒:“你说得对。”   “我就是贱得慌,确实不是个好东西。”   是真贱呐。   明知你宋孝远是个多么会耍手段的人,却还是因为那一点儿良知和怜悯做出违背自己意愿与原则的事情,结果现在被羞辱至此。   这不是贱是什么!   说着,林慎停突然低头,隔着纤薄的衣料,狠狠地咬上宋孝远的肩膀。   宋孝远痛苦地啊了一声,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右手的烟在混乱中被他捏在手里,火星灼上他的手心,宋孝远因这灼痛挣扎的更狠,但他的双手被林慎停握住动弹不得,他就伸腿去踢他。   “林慎停!你放开我!”   他艰难地挺直身体,试图让林慎停松开牙齿,但男人压在他身上,他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牙齿因为宋孝远的动作而咬得更狠,白色的布料开始渗出淡淡血丝,挣扎到最后,宋孝远已经失去了力气,他睁大眼睛,空洞地望着屋顶的天花板,黑色的瞳孔里湿漉漉的都是不敢置信。   他像个失去灵魂的布偶娃娃,任由林慎停凶狠地啃噬他的血肉。   大概几分钟过后,林慎停松开了牙齿。   他喘息着直起身子,双眼血红地盯着侧脸躺在沙发上的宋孝远。   苍白的脸被疼痛激起红潮,宋孝远表情空白地缓了一会儿,撑着沙发的靠垫坐起,抹了一把脸颊旁因为汗水而贴在上面的发丝。   没再看林慎停一眼,他又从茶几里摸了根烟点燃。   夹着烟身的指尖在轻微地颤抖,宋孝远垂眼,因为肩膀上的疼痛,不甚明显地喘了几口气。   烟雾升至半空,铺开,流散,烟灰从烟的尽头处落下,轻飘地坠在宋孝远的皮肤上。   宋孝远重新捏住烟身,刚想伸手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掸掉烟灰,突然,他听到林慎停在背后说道:“对不起,今天是我情绪太激动了,我带你去包扎伤口。”   宋孝远的动作滞了一下,随即又冷淡地回道:“不用了,不劳你费心,今天我就当被狗咬了。”   他面容冰凉地转头看向林慎停,带着恶意讥讽道:“你今天担心的也没错,对,我就是要睡你,我今天请你上楼的目的就是要睡你,但我现在真的有些烦你了,所以我要找别人换换口味。”   听到这话,林慎停眼神复杂地抬头瞧他,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了回去。   不仅忍回了话,还变了眼神,换了神情。林慎停冷静低头将袖口的扣子系好,再抬头时,已是面容淡漠,动作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   宋孝远收回视线,没再看林慎停这幅像是衣冠禽兽的样子,“滚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说完,宋孝远把烟叼在嘴里,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一个一个地往下滑,和挑白菜没什么两样,不知道突然划到哪儿了,他的指尖停在屏幕上方,随便找了个未接记录点了下去。   电话还没接通,他听见门被人打开,还有林慎停毫无起伏的冷漠声音远远传来。   他说:“宋孝远,你真的很恶劣。” 第21章   许允灿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躲雨,傍晚的雨来的太莫名其妙,他只能等家里的司机过来接他。   手机响起,他退出与隔壁美院学弟的聊天框,以为是司机已经到了,连备注都没看就随手接通:“喂?”   “喂?”   听到对面的声音,许允灿一愣,刚要一口喝完的拿铁差点喷出,他慌忙抽纸擦干净嘴角,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小远吗?   “嗯,你现在在哪?”   许允灿又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势,语气迅速可怜起来:“我没带伞,在学校南门的咖啡厅躲雨呢,怎么了,你是想我了吗?”   “这样啊,”宋孝远略带遗憾地说:“我是想见你了,但你说外面下雨,那我也不好叫你淋雨,就下次吧……”   许允灿迅速打断他:“这点雨又算什么,小远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找你。”   电话对面停顿了一两秒,“那好吧。”   许允灿摘下左耳的AirPod,看到屏幕上新生出的消息提示,又听见宋孝远在电话那头说:“我也在学校附近,过来找我吧,想你快一些。”   最后一句的尾音勾得许允灿心颤肝颤,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宋孝远身边:“好好好,你等我十分钟。”   说完,他一口闷尽杯里的拿铁,飞奔出门。正好这时家里的车也到了,许允灿便让司机打车回家,自己抢了车就往宋孝远给的地址开。   自从上次和宋孝远分开后,他给宋孝远打了将近有十几通电话,宋孝远一次都没有接,发出的早晚安也是石沉大海。许允灿确实很喜欢宋孝远,但这喜欢只允许他当两天的舔狗,现在他已经改变目标,正在和学校美院的本科学弟搞暧昧,刚刚咖啡厅躲雨的时候还跟人家约明天的饭。   可几分钟前接起宋孝远的电话时,许允灿才前所未有的发现自己贱皮子的属性,一听见宋孝远的声音,三魂六魄都被勾到电话另一头,脑子里全是宋孝远漂亮惑人的脸蛋。   光是想想那张脸,许允灿就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兴奋地燃烧,宋孝远对他冷淡的态度已经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他得意地吹了声口哨,没忍住还骂了句脏话。   还没有十分钟,许允灿就已经开进了小区。他找好停车位,下车时裤脚却又因为踩到水坑而湿透了,他不耐烦地抽纸把裤脚擦干,重新撑伞往楼道走时,远远瞧见有人站在入口处打电话。   许允灿本来没当回事,但走近一看,居然发现站在那里的是林慎停。   平常时候一年才见几面的忙人表哥,现在短短几天就遇见两次,许允灿很是惊奇,惊奇到甚至忘了上次见面林慎停还骂过他,也没有注意到林慎停转头看到是他时,变得更加阴沉的脸色。   “表哥,怎么又遇见你了?”许允灿心情大好,也不管别人正在打电话,兴致冲冲的上去搭话。   林慎停没理他,只是对电话那头说道:“好,南宁区,我知道了,明天上午接你去蛋糕店,先挂了。”   他挂掉电话,神情淡漠的把嘴角的烟拿下,简略回了两个字:“巧合。”   “巧合?”许允灿把伞收好,甜蜜地笑了一下,“确实是,我感觉每次遇见表哥你,我都能有艳福享,想想你还真是我的福星,我估计……”   话听到半途,林慎停忽然将手里的烟按灭。   接着,还没等许允灿把话说完,林慎停举起手中的伞,拿伞尖朝着许允灿。   许允灿没了声音,疑惑地盯着林慎停那张阴沉的脸。   “砰”的一声,伞面像黑色的花瓣一样迅速绽开,许允灿都没反应过来,那些依附在伞面上的雨滴就飘飘扬扬洒了他一身。   “我靠!”   许允灿大怒,“林慎停你有病啊,你干嘛!”   他迅速抹掉脸上的水要找林慎停算账,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他撑着伞跑进雨中,动作利落地坐车离开了。   车离开时不小心压起水坑里的泥水,许允灿躲避不及,又被溅了一身。   走出电梯时许允灿的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他身上的纸不够擦身上的脏水,怒火没处发,没忍住,又絮絮叨叨奚落了一番林慎停。   对着反光的墙壁,许允灿压着怒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又清了清嗓子,这才步伐匆忙地走到宋孝远的家门前。   抬起敲门的手还没落下,突然,门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像是玻璃被砸到地上碎掉的声音。   声音很大,隔着一层门都能感受到玻璃碎裂的惨烈,许允灿心头一紧,连忙敲门喊道:“小远,小远你在吗?开一下门小远!”   “小远?小远!”   敲了数十下没有反应,许允灿掏出手机准备给宋孝远打电话,这时,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宋孝远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前,手和脚都流满了鲜血。   许允灿大惊,慌慌张张的想要进门给宋孝远包扎伤口,却被宋孝远一胳膊给挡了回来。   许允灿愣住,有些受伤和惊讶:“小远,我……”   “不用,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就好。”他说。   说完,宋孝远砰的一声关上门,差点撞上许允灿的鼻子。   许允灿担心宋孝远的伤口,但又不敢直接敲门,只能在外面来回踱步缓解焦虑。   大概过了有十几分钟的样子,门终于再一次打开,宋孝远靠在门边,左手提着塑料袋,右手被白色绷带紧紧包裹,脸色瞧起来比之前更不好了。   许允灿连忙接过他手里包了一层又一层的袋子,却被里面发出的清脆响声弄得一怔。   “里面是玻璃碎片,我把烟灰缸给弄碎了,”宋孝远声音很轻地解释道:“怕家里的猫乱翻垃圾桶,我就想把碎片扫起来扔掉,结果不小心把手和脚都给弄伤了。”   他瞥了一眼袋子,又说:“小区里也有流浪猫,怕它们割伤,我就把碎片给包厚一点。”   语气柔和,比起之前开门时的拒人千里,许允灿明显感觉宋孝远的态度软和不少。   他见宋孝远神色恹恹地靠着墙,整个人透出一种深深的疲惫。顿了顿,他伸手,有些试探性地抚上宋孝远瘦削的面庞,“不知道伤口深不深,要不要去医院再重新包扎?”   他的手掌下,宋孝远没有拒绝的意思。   他抬眼看他,精致瘦小的脸颊轻轻蹭着他的掌心,听到他的询问后也只是摇摇头,模样清透又脆弱,整个人要多乖就有多乖。   见他这样,许允灿心尖微颤,怜惜的情绪迅速上涌,他摸了一下宋孝远后脑勺的头发,微微倾身亲了上去。   因为亲吻的时候情绪太激动,他没有注意到宋孝远已经偷偷提前踮起没有受伤的左脚,安静又早有预料地等待亲吻落下。   触上柔软的存在,许允灿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热,他的手指越过宋孝远的肩膀,准备再继续深入时。   忽然,下唇狠狠一痛。   一股血腥味蔓延进口腔,许允灿疼的一怔,下一秒,他就被宋孝远抵在墙上,凶狠地咬上自己的嘴唇。   唇舌纠缠的水声和急促的呼吸混乱交织,暧昧地在昏暗的楼道响起。许允灿从没接过这么被动的吻,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宋孝远表面看上去这么脆弱苍白的人,亲吻时却会如此急迫与狠厉,像是在故意发泄什么。   不,更准确的来说,这是宋孝远对自己的单方面虐夺。   血腥味逐渐消弭,但宋孝远心里的烦躁却半点没有减少。   痛苦只有两个途径,要么发泄出来,要么就只能沉积在心里,久积成病。对于宋孝远来说,最有效的发泄方式就是酣畅淋漓的性事,或者专注的亲吻也可以让他短暂忘却痛苦。   可不知为何,明明自己在全身心地投入一段亲密关系中,他的脑中却总是不合时宜地响起林慎停离开前说的那句话。   你真的很恶劣,宋孝远。   你真的很恶劣。   第三次响起这句话时,宋孝远皱眉,无意识地微微避开许允灿的回吻。   都是情场高手,只是一瞬间的闪躲就足以察觉到对方的失神,许允灿也没再继续自己的动作,他喘息着从亲吻中抽离,略带受伤地盯着宋孝远。   “小远,”他叫了一声,“你不专心。”   宋孝远擦了擦自己的嘴唇。他知道是自己的原因,但不知道自己的原因在哪。   他为何会被林慎停给影响到?   一丝心虚悄悄升起,宋孝远便良心发现地哄了一下许允灿:“那怎么办,要不……”   许允灿没等他说完,就松开扣住宋孝远后脑勺的手,垂下眼,可怜巴巴地说:“我本来就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还有权利说要不要吗?而且你连亲吻都这么不专心,我真的很没有安全感。”   宋孝远眉心微皱,瞧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许允灿靠在墙上装可怜,态度逐渐冷淡下来:“那你说,要我怎么补偿你?”   他打电话时并不知道对面的人姓甚名谁,直到开了门看见脸后才把声音和脸对上,对于许允灿,他只记得这也是个爱拈花惹草的人,现在看来他没记错,确实是身经百战,知道什么时候该示弱,什么时候该索取。   但这不代表宋孝远要顺着他,而且他的情绪没有很好发泄,依旧烦躁无比。   一听这话,许允灿惊喜地抬起头,他勾住宋孝远的腰,小声地说:“那我想明天也能看见你。”   “我明天有事。”宋孝远淡淡地回。   许允灿抱着宋孝远的腰晃:“那我来接你,你不是手和脚都受伤了吗,我正好可以开车送你去办事,好不好啊?”   听见这话,宋孝远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会有人上赶着给别人当司机?两次见他,他都是主动把自己送上门。   “好啊,”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宋孝远声音淡漠,“那明天带我去南宁区,我想去那边买些甜品,怎么样?”   许允灿笑,眼睛里有精明的光:“好哇,那明天上午见。”   宋孝远嗯了一声,转身想要进门,许允灿跟在他身后也想进去,但还没跨过门槛,就又被宋孝远给挡了回来。   他说:“不好意思,家里的东西还没收拾完,就不请你进来了。”   许允灿察觉到宋孝远的冷淡,表面上理解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美人都是这么阴晴不定的吗?   “那明天上午哈。”他又说道。   “嗯。”   还没等他再聊两句,宋孝远就砰的一声关上门,再次留给许允灿一张冰冷的门板。 第22章   刚挂电话,许允灿就远远瞅见宋孝远戴着副墨镜站在路边。   他鸣了下车笛,宋孝远闻声看了过来,嘴角很淡地抿着。   他今天还是把头发都梳了上去,墨镜没有遮住的小半张脸依旧白皙精致,但说实话许允灿还是最爱第一次见他时头发垂下来的样子,更媚人,也更令人产生遐想。   把车停到宋孝远身边,许允灿下车去扶他,宋孝远摆手示意不用,自己打开车门,动作很慢地坐了进来。   很好,依旧是非常冷的态度。   许允灿无所谓地笑笑,除去昨天亲吻时宋孝远给他过好脸色,其余时候他都不是很爱搭理自己。   没事,谁让他喜欢呢,只要最后能把宋孝远追到手,过程中贴点冷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回到驾驶座,把手机递给宋孝远:“把地址输进导航,我跟着导航走。”   “好。”   宋孝远把手机架好,然后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带着墨镜仰靠在副座,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初春的上午时分,太阳腼腆地照着,宋孝远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在上午的阳光里镶着光边,和着他靠在座椅里休息的姿势,看起来慵懒又舒适。许允灿总是会在开车的间隙回头看他,视线落在他阳光下雪白的皮肤与微合的唇上。   一个红灯,许允灿又习惯性扭头看他,这次却见一直在假寐的宋孝远把墨镜给推到额头上,眉心微皱地盯着自己。   许允灿被他直白的目光弄得一怔:“怎么了?”   宋孝远轻声道:“专心开车,我脸上不会显示路况。”   许允灿呵呵一笑,不觉尴尬:“那你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好看了。”   宋孝远没理他的马屁,他把墨镜重新带好,偏头往车窗外看,“快到了。”   “嗯,前面的照相馆旁边就是,”许允灿转着方向盘,想在附近找一个停车的地方,“我还没来过这儿的蛋糕店,你是要进去买甜品吗?待会我扶你进去吧。”   宋孝远不答,等车停平稳之后,又是自己开了车门自己下车,许允灿忙熄了火要去搀他,但车门还没关上,就被宋孝远用一只手挡在原地。   墨镜挡住他的眼睛,许允灿摸不准他现在的心情,只隔着车头的距离看他举手示意自己不用过来。   “我只是走路有些困难,还没到脚不能沾地的程度,”顿了顿,他又语气放软道:“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如果有事情的话可以先离开,谢谢你送我过来,下次我请你吃饭。”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许允灿哪还有不应的理,“没事没事,那我等你。”   说完,他看着宋孝远缓慢但平稳的往店里走,离店门还有几步时,店里突然出来了人,扶着宋孝远的胳膊把他迎进店里。   许允灿揉揉鼻子,重新坐回车里。   一进店里,宋孝远就对身边的老板道谢:“谢谢理叔,我能自己走的。”   顾庆理把他扶到店里的沙发上坐下,又招呼店员给他拿今早新榨的果汁,“哎呦,这不是能不能走的问题,那毕竟和脚没伤的时候不一样,万一哪点劲没使上,不小心磕到哪了可怎么办?这到底是怎么了?”   宋孝远有些羞愧:“和同学聚会,不小心把啤酒瓶子打碎了,收拾的时候割到手和脚了。”   “哎呀,那也太不小心了!”顾庆理拿过店员递给他的果汁,双手放到宋孝远桌前,“怎么能把手和脚都给伤到了?”   “当时喝的有点多,头昏眼花意识都不清,割到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宋孝远伸手接过,又抬头对拿着餐盘站在一旁的店员笑了笑,小姑娘被他笑的脸红,匆忙点点头便跑回了后厨。   看着店员离开,宋孝远转头拍了一下顾庆理的胳膊,又把墨镜摘下,“叔,你也坐,我就是今天来南宁区办事,想起你在这儿开蛋糕店,顺路过来看看的。”   “唉。”顾庆理拘谨地坐下,两只手还搁在腿上有些紧张地搓着。   顾庆滇是锦北人,顾庆理是他亲弟弟,以前上的是烹饪技校,毕业之后一直零零散散的在酒店后厨打下手,顾庆滇进宋家做了管家后,没过多久顾庆理就自己开起了蛋糕店,还是在南宁区的商场附近。   这其中的关卡,不用想就知道是宋凛在背后帮衬。   他抿了口桌上的果汁,又问起顾庆理的身体:“理叔最近身体怎么样,店里还能忙的过来吧?老人年纪大了总是会有些毛病,就比如说我爷爷,一辈子不服输,今年刚过冬身体就不如去年开春的时候了,这几天还听说他血压又高了。”   此时,他表现的像一个非常孝顺的孙子,对他爷爷的身体很是上心。   一听宋孝远提及宋凛的身体,顾庆理哟了一声,问道:“那宋总去瞧医生了没啊。”   说完,他又自嘲:“唉,你瞧我这问的什么问题,我是担心宋总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去看医生。”   宋孝远不介意地笑笑,又认真地说:“爷爷一切都好,顾叔很尽责,也把他照顾的很好,所以叔你不用担心。”   说起顾叔,顾庆理笑着叹了口气:“是,我哥确实对宋总上心,他俩认识的也早,当朋友都多少年了。”   听到这,宋孝远眼神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哦?我还不知道这事儿呢,那他们两个很早就是朋友了?”   “是,宋总和我哥不是都在锦北上大学嘛,他们俩是校友,还在当同学的时候就玩的不错了,”顾庆理皱着眉毛想了想,脸上慢慢浮现起追忆的笑容,“那时候我还没从技校毕业,有的时候放假回家,经常能看见宋总在我家留宿,家里穷,没什么客房不客房的讲究,晚上的时候宋总一般就和我哥住一间。”   说着说着,顾庆理忽然想起什么,他从围裙的前兜里掏出手机认真地翻了一会儿,又把手机递给宋孝远看:“前一段时间,不对,就几天前,我哥不是跟着宋总来锦北了嘛,临走前他来看我,还专门让我去旁边的照相馆帮他修复照片,你看,这修好后的样本还在我手机里呢。”   宋孝远的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看见照片里年轻的宋凛揽着顾庆滇,满面笑容地站在锦北的古建筑旁。   “你看,他俩那个时候年轻吧,宋总那个时候真的是一表人才,我还记得当时见他第一面,我就觉得他肯定是哪个富人家里的少爷,谈吐长相什么的都跟我们不一样……”   顾庆理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中,滔滔不绝的给宋孝远说宋凛和顾庆滇年轻时候的事情。宋孝远捏着手机盯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机还给了顾庆理。   “叔,这张照片能不能发我一张?我还没见过我爷爷这样呢。”他问。   顾庆理满脸笑容地答应道:“哈哈哈,那当然可以!”   他拍着宋孝远的肩膀,不住地赞叹现在像宋孝远这样孝顺的年轻人真是不多见。   宋孝远眉头一皱,悄悄把肩膀的位置往旁边挪了挪。顾庆理刚好拍打在昨天林慎停咬他的位置,有些疼。   想问的事情都问到了,他也无心再与顾庆理交谈,宋孝远看了眼时间:“叔,我这边还有事,今天没带东西来看你,这样,我买点甜品走吧,您看店里出什么新品了,都给我来一份吧。”   “哎呦这怎么行,那肯定是我送你东西啊,”顾庆理扭头喊店员,“小慧,去把早上才出炉的都拿一份打包。”   后厨有人应了一声,顾庆理又对宋孝远说:“孝远你在这坐会儿,我去后厨给你打包哈。”   说完,他也跑进后厨。   宋孝远安静地想了会儿事情,不是很想再继续坐着,便站了起来,一摇一晃的在面包架子前晃悠。转了一圈没什么感兴趣的,最后还是被收银台旁冰柜里的小蛋糕给吸引住了。   他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撑着冰柜的玻璃,探头去看那些展示的五彩缤纷的纸杯蛋糕。   突然,店前的风铃被人拨动了一下。   叮铃。   几秒后,有人推开了店门。   那人似乎在门口往里张望一圈,没有看到人,便喊了一声:“老板在吗?”   宋孝远身体一僵,片刻后默默的把挂在衣服前的墨镜戴回脸上。   可真的戴上之后,宋孝远又开始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满,他为什么要戴墨镜,难不成他还怕对方认出自己吗?   这样想着,宋孝远又把墨镜推上额头,起身准备坦坦荡荡的到柜台前等顾庆理,却不料他刚转身,视线就猝不及防的与站在柜台前的林慎停撞上。   宋孝远愣住,忽然就忘记移开视线。   但其实这场对视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林慎停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很快地掠过他,又低头继续打老板的电话。   还没等电话打通,顾庆理就掀开帘子,拎着大包小包装满甜品的袋子从后厨出来。看见店里多出个人,他便把袋子搁在收银台上,上前招呼了一声,“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林慎停笑了一下:“你好,我来取前天下午订的寿宴蛋糕。”   顾庆理:“啊对,我们已经给你包好了,等一下哈。”   他又进了后厨,片刻后再出来时,手里掂着一个已经包装好的双层生日蛋糕,“你看看有什么问题没?”   林慎停隔着透明的盒子大致检查了一下,便点点头说:“好,定金200,再付多少来着?”   “再付450吧。”   “好。”林慎停拿手机扫码。   顾庆理没再管他,他转身对着一旁不知何时又把墨镜戴上,双手抱胸姿势高冷的宋孝远笑道:“这些都是早上才出炉的,好多都得趁热吃。”   “今天是不是有人开车送你啊,我刚看见了,是不是个挺帅的小伙子?你要是一个人吃不完也可以让他尝尝,别等着放凉,放凉就不好吃了。”   墨镜遮住宋孝远的眼睛,他看起来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只是冷艳地点点头:“好,谢谢理叔,我肯定会让他尝尝的。”   林慎停对顾庆理与宋孝远的对话毫无反应,他转完账后伸手拎起蛋糕,又朝顾庆理礼貌地再见:“走了老板,谢谢!”   他看蛋糕,看数字,看阳光,看灰尘,都没再看过宋孝远一眼,也没说一句话,踩着满屋的阳光,推门离开了。   门被关上,墨镜下的嘴角开始抿起,宋孝远看了一眼林慎停最后走的方向,拿起甜品袋子也要离开。顾庆理把他扶到店门口,他便不再让他帮忙了。   “叔,今天见过我的事儿别告诉我爷爷他们,”宋孝远说,“我身上伤成这样,要是被我爷爷知道了,又得发脾气。”   “哎,好的,我保证不跟他们说哈。”   顾庆理看着他慢慢走到停车的地方,便就收回视线转身回店里,刚想掏手机看时间时,突然发现微信上有两条收账记录。   一条是刚刚蛋糕的四百五,一条是未知记录的五百。   许允灿正晒着太阳靠在座椅上打游戏,刚刚破了对面高地,忽然,一个很重的袋子砸到了他的肚子上。   他嗷地叫了一声,“我靠,有人谋杀我!”然后扭头愤怒一看,结果发现宋孝远站在副座车门前,面色低沉地盯着自己。   “哎呦,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都没发现。”   许允灿迅速转变语气,扛着塔把高地拆了。他直接从结算页面退出游戏,再抬头时宋孝远已经坐了下来,“这么快啊,我还以为要半个小时呢。”   他又拎起肚子上那几大袋甜品,“买这么多啊,你吃的完吗?”   宋孝远冷淡地回:“当然吃不完,全给你了,记得趁热吃。”   许允灿委屈地瘪嘴,他敏锐地察觉到宋孝远现在的心情似乎比早上出发时还要差。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敢多问,只能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准备拆开甜品袋子找一找有什么他感兴趣的。   还没等他找到,身旁的宋孝远忽然直起身子,盯着前方的路口。   许允灿有些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自家表哥正和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形容亲密地站在街边,他的胳膊还搭在人家肩上,有说有笑的不知在聊些什么。 第23章   林慎停和一个很漂亮的女生站在街边,绿灯亮起,女生拍了一下似乎正在走神的林慎停,示意他该过马路了。   他们靠的很近,形容亲密,走到另一边的街道时,女生又停下来帮林慎停拿掉头发上的东西,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往北走着,看起来十分般配与养眼。   宋孝远若有所思的一直盯着他们走到商场里面,刚要收回目光,一旁的许允灿忽然说道:“我去,怎么感觉我哥又要谈恋爱了?”   宋孝远一怔,随即皱眉:“你哥?”   “对啊,刚刚路口走过的是我表哥,他叫林慎停。”许允灿脸色复杂,他没想到今天又遇见林慎停,“我怎么这段时间老遇见他,昨天遇见,大前天又遇见。”   他叹了口气,把甜品袋子放到后座,准备开车离开时,宋孝远又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哥看起来不像找不到恋爱对象的样子,为什么你的语气却这么不敢置信?”   许允灿回头看他一眼,有些疑惑他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但还是老实回答道:“我哥都一年半没谈过恋爱了,我还以为他一直在等着他前女友呢,”   宋孝远:“前女友?”   许允灿挑眉笑了,“你很好奇?嗨,这事儿其实说来话长。”   他一边摸着下巴,一边回忆道:“应该是我哥在英国读书的时候谈的恋爱,他前女友跟他玩开放性关系,我哥受不了,最后就分手了嘛,结果那个女生不愿意,还专门从英国飞回来找我哥,听说闹得挺难看的。”   “那人虽然是华裔,但从小到大都是在伦敦生活,从英国回国一个来回花不少时间,我哥就先让她回去完成学业,顺带冷静冷静,那人临走前还说让我哥等她,说只要我哥等她,她就戒掉这个习惯。”   说着说着,许允灿还惋惜起来:“那件事之后就没看见我哥谈过恋爱了,他当时是真挺喜欢他女朋友的,像他这么有原则的人居然能接受他不喜欢的条件,过年的时候还带她回来,我当时见过,人说话做事确实优秀,性格好,长得还好看,谁知道最后会成这样。”   “本来这事我也不知道,分手之后我哥对外一直说是性格不合适才分开,毕竟你也不好说开放性关系对或者不对,但国内肯定不是谁都能接受,万一这事儿传出去,不知道别人会背地里怎么评价他前女友,所以一直到女生回国找他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他分手的原因。”   “而且而且,我哥刚才的状态跟当时谈恋爱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许允灿的语气逐渐夸张,“你不知道,他是那种洁身自好的人,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他乱搞过,拒绝自己不喜欢的人也都很干脆利落,所以我推测啊,他应该是谈恋爱了,而且看起来谈的时间还不短。”   说完,许允灿还叹了口气,装作对他哥的故事满是感慨的样子。   不知道从周围哪棵树上吹来一片叶子,宋孝远把手伸出车窗,正好接住。   他盯着那片叶子,忽然想到最初在酒吧里遇见林慎停时,傅望警告过自己的一句话。   “我听说他在英国有过女朋友……”   连傅望都知道这件事情,可见林慎停是有多念念不忘。   捏着叶子的手青筋骤显,宋孝远把叶子狠狠握成一团,朝林慎停和他女朋友离开的方向扔去,然后他把手收回,面无表情的抽纸把指缝里的汁液擦干。   干脆利落?洁身自好?   那为什么明明已经有女朋友了,还要答应自己可以追他?这些天看自己对他死皮赖脸的样子,是不是感觉特别搞笑?   宋孝远比谁都明白,他当初追求林慎停也只是为了耍他玩玩,如果林慎停同样也是这个态度,他倒还真没有任何不满,毕竟和聪明人玩,知道彼此都没有真心,最后才能各取所需事半功倍。   但现在林慎停的表弟告诉自己,林慎停可能一直都有女朋友。   把用过的纸放回衣兜,宋孝远转过脸,挑着眼尾,若无其事地问许允灿:“那照你的说法,他还是个痴情种咯。”   宋孝远的眸色浅淡,看人的时候温柔舒适,似乎毫无攻击性,却又莫名会使人感到心惊。   就比如现在,许允灿被他用软如初雪刚融的眼神盯着,他会不受控制的开始心动,但一股凉意却缓缓从心底升起,冰的他脑袋发麻,手心里浸出了一层生理性冷汗。   混迹花丛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宋孝远在生气,而且生的气还不小。许允灿只能讪笑道:“我不知道哇,只要他开心就好啦。”   “哦?”宋孝远也跟他一起笑,“你还真是他的好表弟,这么为他着想。”   “哈哈,那当然咯,我从小到大就和我表哥关系贼好。”许允灿默默地搓了搓手里的汗,扭过脸装作去看后视镜的样子避开宋孝远的视线。   许允灿平时不太敢在外面这么编排他哥,但今天宋孝远难得感兴趣想听点什么,而且他不认识林慎停,所以除了那些基本事实,许允灿又添油加醋说了老些,说完之后就开始感到心虚。   他不敢再继续谈下去,因为心虚,也因为多说一句,宋孝远隐藏的怒气似乎就多增一分,他转移话题道:“接下来去哪?”   宋孝远没应,片刻后,才道:“学校,谢谢你了。”   许允灿松了口气,转着方向盘慢慢开出街道。   路上宋孝远睡着了,他今天身体状态似乎不太好,一静下来,脸上的疲惫肉眼可见。许允灿没有叫醒他,一直到某个红灯处停下,他才回头看了几眼宋孝远安静的睡颜。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宋孝远睡着的样子,没想到竟是见了鬼般出奇的温和无害,平日里向来多情的眉眼带着生活气的倦怠,睫毛微垂,多了几分令人怜惜的脆弱。   许允灿偏头盯了半晌,最后没忍住,拿出手机偷拍了一张。   趁红灯还没结束,他珍惜的把照片设为屏保,看了又看仍觉不够,最后又加上锁屏,这才意犹未尽的把手机收了起来,缓缓驶动车子。   到了学校,宋孝远便不再让许允灿继续跟着,他下午有论文要写,没时间陪许允灿胡闹。   许允灿坐在车里想了想,吹着口哨去赶了个场。   一进酒店的包间,桌上那群人就吆喝着说许允灿来迟了,要他自罚三杯,许允灿脾气很好的没有反驳,他坐到桌上唯一的空座上,摆摆手让他们上酒。   “哟,今天许少阔气啊,要是按以往,这可不得跟我们拉扯好几回啊。”有人打趣许允灿。   还没等许允灿回答,身边的人替他反驳:“那你可是不知道,许少最近又看上新的美人了,瞧他今天这春风得意的样子,估计是有大进展了。”   “唉老刘,许允灿追不追人,你怎么了解这么清楚啊?”   被喊老刘的男人撇了撇嘴,夹着烟的手在半空中挥着,“我为什么清楚?我昨天打电话喊他出来喝酒,结果这丫的说他没时间,再细问几句,人说在追人呢,让我们最近都别去打扰他。”   说着,还怕别人不信,老刘又去看许允灿右手边的姜也,“是不是姜少,我们俩昨天晚上一起喝酒,打电话叫许允灿,他是不是不出来。”   姜也把桌上的烟递给许允灿,跟着笑道:“是,还从来没看过允灿那样,所以记得很清楚。”   “哟,那要是这样,许少什么时候带你那心肝宝贝出来转转啊,老刘和姜少这样一说,我们可是好奇的紧啊。”   许允灿把嘴边的烟点燃,又是得意又是不耐烦地敷衍道:“去去去,老子自己宝贝都来不及,还带给你们看,什么东西。”   桌上的人都嘘他,见他确实是宝贝的很,便也知分寸的没再继续。正好这时厨房开始上菜,大家的话题也就没再落到许允灿身上。   菜吃到一半,有人给许允灿打电话,许允灿看了一眼,懒得去接,电话便自动挂了。   锁屏亮起,屏幕上浮起一通未接来电。   姜也坐他旁边正在倒酒,无意间瞥到了许允灿的锁屏。   他怔了一下,眼眸微动。   下一秒,他便把酒瓶子对准许允灿的酒杯,同时低声问道:“今天怎么没带人家出来?”   许允灿喝了口汤,笑着摇摇头道:“也哥,我实话跟你说吧,还没追上,人也对我爱答不理忽冷忽热的,我就算有这个心,他也不见得跟我出来。”   今天一起聚的都是许允灿平时一起玩的朋友,但他不惜得给桌上这群老爷们看宋孝远的照片,也懒得跟他们聊自己追人的事。但姜也不同,这人聪明,从不多嘴,不像其他有些家里有钱的少爷什么都不懂,不是真的纨绔。而且许允灿也憋得慌,他确实想找人分析分析现在的情况,便就爽快的跟姜也说了。   “唉,别这样说,”姜也皱眉劝道,“我问你,今天是不是见过他了?要不然你今天的心情怎么这么好?”   许允灿想了想,点点头。姜也看他表情,肯定地说:“那说明今天还是有进展。”   “也不能算是有进展,其实是他的脚和手都受伤了,我自告奋勇要去送他办事,所以今天上午都和他待在一起。”许允灿又喝了口闷酒,说着说着,忽然感到一阵沮丧,“怎么办,我总感觉追不上他。”   姜也皱眉:“听起来,这人还蛮难追的。”   许允灿叹道:“是啊,之前一天十几通电话都不回一个,我也是第一次遇见敢给我耍脸子的,真不知道该怎么追了。”   听着,姜也眼珠子一转,给他支招,“其实不然,允灿,你听我一句,毕竟像你这样的,那都是人家上赶着来跟你发生关系,那说不定就是这人心眼深,他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吊着你,让你尝到甜头又给你冷脸,你看你现在,不就是被他拿的死死的?”   这一番话给许允灿弄得一愣一愣,觉得姜也说的似乎也有道理:“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姜也笑了,又趁热打铁道:“今天晚上我们有几个要去杏松路的那个酒吧,你和我们一起,然后给人打电话约出来喝酒,他是假正经还是真高冷,说不定一杯酒下去,酒酣耳热的时候,什么都会显原形。”   刚刚抿过的一口白酒从喉咙一直烧到胃底,许允灿的脑袋也晕晕的,下意识就对姜也的建议点了点头。 第24章   宋孝远真的很烦。   他今天不太舒服,答应和许允灿出来喝酒就已经让他很烦躁,一进酒吧还看到卡座里有其他不认识的人时,烦躁的情绪瞬间达到顶峰。   他皱了皱眉转身就走,结果被许允灿眼尖发现,冲上来拖着他的大衣,当着众人的面撒娇不让他离开。   许允灿不要脸宋孝远还要脸,眼瞧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宋孝远也没办法把他扯开,只能压着情绪跟他一起回卡座坐下。   还没到卡座,有人就开始冲着他们俩起哄:“我的天,许少这是给我们演了出丢小脸哭鼻子的好戏啊。”   几个人都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看上去都是一副纨绔子弟样,叼着烟拿着酒瓶,笑得灿烂又欠打。   宋孝远看了他们几眼,没说话。   “去去去,你们懂什么,几个老光棍还好意思嘲笑我?你们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吗?”   许允灿虚牵着宋孝远在姜也让出来的空位坐下,拿起酒单递给宋孝远,对面坐着的人不肯饶过许允灿,“我们老光棍是不懂,但我看刚才那样,你又没追到人家,在这跟我们耍什么威风?”   许允灿一噎,侧目瞥了一下宋孝远,只见他在低头认真地看着酒单,也没有要跟其他人搭话的想法,仿佛周围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   但尽管姿势松散地坐在角落,不显山不露水的沉默着,周身那股清透又冷淡的气质依旧让人无法忽视他。   许允灿看得恍惚,他就爱他这高冷的样,爱得要死要活,什么脸面也不要了,当即脑子一热,拿起酒杯全都仰头倒进胃里,指着刚才磕碜他的人一顿输出:“是,我是没追到人家,但人今天跟我出来喝酒,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取得了巨大进步,你吴老二还有资格来嘲笑我?谁不知道你上个星期给哪个小明星买卡地亚,结果人打都没打开,直接连盒一起扔了出去?”   本来躺着看笑话的吴老二被这话激怒了,开始跟许允灿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一边吵一边喝酒,刚刚上的几瓶精酿又快被干完了。   宋孝远无聊地坐在一旁,心里在想罗云明怎么还不给他打电话。   他在来之前就和罗云明通过气,只要罗云明给他打电话,他就能装作有事的样子提前离开。   正愣神时,忽然,有人拿走了他正攥在手里上下晃悠的酒单。宋孝远一怔,扭头看向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姜也。   姜也对他笑笑,清俊的模样在酒吧昏暗迷乱的灯光里有些模糊,“你想喝些特调吗?这个酒吧的特调鸡尾酒还不错,看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可以点清爽好入口的调节一下心情。”   宋孝远垂眼看他,还没开口说话,一旁已经喝得脸红的许允灿突然警觉地扭头瞧他们:“你们在说什么,姜也,你没撬我墙角吧?”   姜也看他一脸醉醺醺的样子,无奈道:“你一直在跟吴老二他们吵吵,我看人家无聊所以问他喝不喝特调。”   “特调?”许允灿喝迷糊了,没什么顾忌的朝宋孝远这边靠过来,“我也想喝,小远你想喝什么味道的,我要跟你一样。”   宋孝远只觉半个身子都被沾染上酒气,他往后避了避,难受地咳了一声,“我今天不太舒服,不是很想喝。”   “唉,不行,哪有来了不喝一杯的道理呢?我跟那个调酒师熟,帮你点一杯度数低清淡些的,”姜也探头去看许允灿,“你呢,是不是跟人要一样的?”   许允灿咧嘴笑,一直在止不住的点头。他今天很高兴,不仅因为宋孝远愿意跟他一起出来喝酒,而且他还呛得那个早就看不顺眼的吴老二吃瘪,忍不住就在平常酒量之上多喝了几杯。   过了一会儿,姜也端着两杯酒回来。他放了一杯在许允灿面前,又把另一杯递给宋孝远,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他的手臂轻轻越过宋孝远的肩膀,捏着沙发的边沿,低头去看宋孝远手里的酒杯,问他:“经常来酒吧吗?”   不等宋孝远回答,他就自言自语道:“应该不常来吧,刚才看你和允灿站在酒吧门前,你好像不太愿意进来。”   宋孝远微微抬眉瞧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眼皮,认真地盯着手里的鸡尾酒,似乎对那酒很好奇。   他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总是这副冷淡的神情,姜也对他不熟悉,只当他刚进酒吧放不开,根本辨别不出宋孝远扬眉时眉下那抹转瞬即逝的好笑和警惕。   他以为宋孝远对那杯酒有兴趣,但又不太敢尝试,便劝道:“没事,这杯叫新加坡司令,度数低,喝起来甜甜的,适合你这种不常来喝酒的人。”   姜也见宋孝远还在犹豫,起身倒了杯百富,坐下后不动声色地揽着他,拿着威士忌杯就朝宋孝远手里的鸡尾酒杯上碰,“不敢尝,那我陪你喝,如何?”   宋孝远没打算和姜也碰杯,也没打算喝这杯酒。他和姜也不熟,陌生人的酒他不会乱喝。   新加坡司令的甜度太高,新人第一次喝时很难尝到酒精的味道,说不定一杯就会倒。但对他这种经常喝酒的人来说,需要提防的是酒里是不是藏了其他东西。   倒不是他多心,很久之前他和路擎森还在一起时,他去陪在酒吧兼职的路擎森,曾经有人拿新加坡司令来搭讪,那个时候他没有这个心眼,准备随便喝一口打发人算了,还没入口就被刚忙完来找他的路擎森给抢了过去,他才幸免于难。   这次呢?这里面会有东西吗?宋孝远想。   他不愿去验证这个结论,刚要开口拒绝时,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宋孝远敏感地抬眼,猝不及防的就与林慎停的视线隔空撞在一起。   林慎停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正直直地盯着他。   宋孝远一愣,他没有想到林慎停会在这里。   林慎停在喝酒,和一个从背影就看起来很漂亮的女生喝交杯酒,那可能是他的女朋友。   他举着酒瓶,与女生手腕相交,无比亲密。这场交杯酒看上去已经进行到了重要节点,周围的人都在为他们欢呼,马上他们的呼吸就会交织在一起,那是他们最亲密与最暧昧的时刻。   若柔情蜜意继续延续下去,喝完酒后他们说不定还会顺势接吻。   这个春潮濒临泛滥的夜晚真美好,不是吗?   不是。   因为林慎停在看他,本应落向女主角的情意绵绵的视线却莫名其妙地落在他宋孝远的身上。   更吊诡的是,林慎停那根本不是什么柔情似水的眼神。酒吧灯光混乱昏暗,宋孝远却明显感受到林慎停在看到坐在他身边的人时,黝黑眼睛里生出的惊讶与嫌恶。   那是一种异常浓厚的恶意,似一把锋利的锐剑,迅速穿过人潮的喧嚣与蒸腾的酒精,精准刺向宋孝远的眼底,想要把他钉在该死的地狱里,狠狠的,死死的。   宋孝远接住了剑,手却被扎伤了。   心底骤然火起,一股愤怒像是燎原的野火迅速烧满宋孝远的心脏,他知道林慎停在想什么,无非就是看见自己身边又坐着和上午不同的男人,他感到恶心罢了。   宋孝远是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但这不代表他可以无条件忍受别人对他的恶意。   他林慎停凭什么这样看他?   上午的愤怒与现在的火气叠加在一起,宋孝远眯着眼睛想了几秒,他没什么能够回击的体面方法,唯一能做的只有继续恶心林慎停。   顿了顿,他伸手,把自己手中的酒杯和桌上许允灿的换了一下。   许允灿和吴老二已然喝醉,趴在一边根本没有注意到宋孝远的动作,宋孝远把酒杯倾向姜也的酒瓶,轻轻地碰了碰。   “那我喝了。”他说。   姜也大喜,连忙举起杯子与他对饮。   宋孝远也举杯,缓缓地,认真地,将那一杯剔透莹红的酒饮入口中。不止他,林慎停也同时把杯子送到嘴边,而且他还在看着宋孝远。   甜蜜的酒精划过喉咙,宋孝远用余光看见林慎停的脸色忽然复杂起来,就连那层明显的恶意都浅薄不少,变得微妙以及不可捉摸。   两个人就这样奇怪地对视,尽管他们都在和别人一起喝酒,尽管他们不是情人,也不是一见钟情一眼定终生的有缘人,尽管不善的眼神似乎快要把对方虚伪的皮肉割下,直视彼此的骨头。   尽管他们恨得要死。   现在与此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片刻后,宋孝远移开视线。   林慎停在与他的女朋友对饮,总体上必定是非常愉悦且轻松的,而自己却因为他的厌恶而被迫回击,去喝他不情愿去喝的酒。   像个不入流的小丑。   这真的很无聊。   最后一口酒喝尽,宋孝远闭上昏沉的眼睛,心想林慎停和别人喝交杯酒都能分眼神瞪他,恨确实比爱长久哈。 第25章   同一间酒吧,相邻但不相近的卡座,王子鱼闭着眼睛等在一旁。   今天是导师五十六岁生日,中午一起庆完生后,他们几个关系比较好的觉得还不够尽兴,便喊了几个同学,约着跑到石屏区评价不错的酒吧又放松了一会儿,现在正喝到兴头上,刚开始玩起游戏。   等桌上六只手掌叠好堆在一起,王子鱼摸了摸最上面的手,随口说道:“第二个和……第四个喝交杯酒!”   还没等被点到的两个人反应过来,桌上的人就马上嚷道:“都别抽手,开始数数了!”   “一,二,第二个是帆帆师姐,第四个是李青师兄!交杯酒,喝交杯酒!”   “交杯酒!交杯酒!”   那些同门们开始起哄,卡座里的氛围在混乱但热闹的吵嚷中达到高潮,被点名的二人也没有丝毫扭捏,交换眼神后拿起酒杯迅速结束战斗。   “再来再来,”王子鱼再次闭上眼睛,兴致勃勃地催促身旁的人,“快啊,慎停哥手还放上去啊,刚刚不是玩的挺开心的?”   “是啊停哥,不会这么早就歇了吧?”   “就是,清钰师姐酒量浅我们知道,停哥你看着不像啊。”   林慎停摆了摆手,抱歉地笑道:“算了算了,我喝的头有点晕,再喝下去晚上不好回家,先不玩了。”   说着,他把酒杯放在一旁,“我看你们玩。”   王子鱼看他一眼,见他确实看着不太有兴致,只当他今天累了,就不再催他,转身就吵吵着其他同门数手掌。   “都放上去,一个都不许少。”   “沈师兄的酒杯给满上,见底了,防止他到时候耍赖!”   几杯交杯酒下来,几乎每个人都是醉醺醺但却异常兴奋的,林慎停撑着头在旁边看热闹,偶尔还会跟着一起喝彩。   但更多时候,他在出神地盯着桌上零零散散的同门们的酒杯,盯着觥筹交错间,迅速减少与满上的金黄酒液,还有在酒中不断起伏的剔透冰块。   被酒精沾染过的人,无论主动还是被迫,每个人的温度都必定会不断升高,可那些冰块不一样,被炙热的嘴唇触碰过,却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只是稳稳地透着微寒的光。   思绪一滞,林慎停忽然就想起刚刚对视过的比冰还凉的眼神。   充满了挑衅与敌意的眼神,挥之不去地存在于林慎停的脑海里。   明明两个人隔了那么远,每次不受控制地回想时,却好像宋孝远鼻尖挨着鼻尖地趴在他身前,在好似情人间的亲密距离里用恶劣的目光狠狠搜刮他的皮肉。   林慎停有些烦躁地拿起桌上的酒杯,没有犹豫地仰头饮尽。   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底,他轻咳一声,闭上眼睛缓了几秒后,却更加烦躁地发现那酒根本不管用。   垂首闭眼捏着眉心,片刻后,林慎停还是自暴自弃的把杯子放回桌上,探身去和王子鱼说自己烟瘾犯了,得出去解决一下。   王子鱼应了声,天真地冲他露出一个醉鬼的笑容,林慎停也冲他笑,准备起身走出酒吧。   但他刚站起来,就被坐在他身旁的武清钰拽住衣角。   武清钰刚刚和林慎停喝交杯酒的时候抿了口威士忌,她酒量浅,这一口下去就坐在旁边缓了好久,现在看着林慎停的视线还是很飘忽。   因为酒精,她变得比以往大胆许多,仰着头,有些娇嗔地问:“你去哪?”   林慎停装作没有看见武清钰眼里的依赖,从她手里拿出衣角,轻声回道:“有事。”   说完,他路过武清钰,快速朝酒吧门口走去。   武清钰下意识也想跟在后面,但她今天醉的太厉害,头晕眼花地站起,又难受地跌坐回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林慎停奇怪的在某个卡座旁停顿几秒,然后才匆匆出了酒吧。   他没有和她解释自己的离开,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看着他的背影,武清钰不可抑制的想起喝交杯酒时林慎停的走神,被酒精浸润的敏感心绪开始变得起伏不定。   酒精放大了她的脆弱,武清钰难受地喘了口气,本想扭头再拿一杯威士忌,准备今天干脆地醉死在这里。   但下一秒,她朦胧的视线里忽然又出现了林慎停的身影。   可能还没有几分钟,他就从外面回到酒吧,一进来先是走到之前短暂停留过的卡座,脸色阴沉的朝周围看了一圈,不知道在找什么。   可能是没有找到,他又弯腰用力拍打醉倒在桌上的人。武清钰没见过他这么粗鲁的样子,一时间盯入了神。   林慎停抱胸坐在之前宋孝远坐过的位置,抬头盯着还很迷糊的许允灿,“酒醒了吗?”   许允灿捂着涨痛的右脸颊,可怜巴巴地看着林慎停,“醒了……哥,我醉过去之前,小远还在的,我,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林慎停摇头:“宋孝远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又是什么时候跟姜也那个混小子玩在一起的?”   许允灿张着嘴,被问蒙了:“表哥,为什么你不仅跟宋孝远认识,而且还知道姜也呢?”   林慎停瞥他一眼,许允灿就迅速低下头,磕磕巴巴地道:“我,我也不知道,今天中午去吃饭的时候碰到姜也,他,是他让我把宋孝远带出来的。”   一听这话,林慎停感觉离他心里的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便皱眉问道:“宋孝远之前有和他见过面吗?”沉吟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或者你给他看过宋孝远的照片?”   许允灿马上摇头:“他们两个应该没有见过,我只是和姜也谈过自己正在追一个人,没和他说过姓名,也没看过照片,今天两个人见面的时候也不像是认识的样子,小远还对姜也爱答不理的。”   说着说着,许允灿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开始愤怒地大叫:“握草,不会是姜也那个王八蛋撬我墙角,把小远勾搭跑了吧?”   “我靠,我就知道姜也这个狗东西不安好心,原来他是打着这个心思让我把小远带出来,其实是想勾搭他……”   许允灿的脑袋也不晕了,身子也不软了,也不怕他哥了,无比精神地站在旁边激情慷慨,恨不得把姜也的祖宗十八代全部问候一遍。   他是骂的爽了,但那些话落在林慎停耳中,本来异常肯定的心态突然生出些迷茫。   对啊,万一是宋孝远自己愿意和姜也离开的呢?   林慎停光顾着因为姜也这人的劣性而去担心姜也会对宋孝远做些什么,他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若一切都是建立在宋孝远自愿的基础上呢?   林慎停比谁都知道宋孝远身上有多强的攻击性,如果他不喜欢,没人能强迫他做他讨厌的事情,而且按照他随心所欲的心态,喝完酒后看上姜也的那张脸,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他又想起上一次和宋孝远的争执,宋孝远似乎根本不在乎他的好心……   “怪不得呢,我说他怎么那么殷勤要给小远点酒,还亲自从吧台拿过来,估计就是想借这个跟小远搭话,最后还黄鼠狼给鸡拜年,帮我也点了一杯……”   他还没说完,林慎停突然厉声打断他道:“等等,你说宋孝远喝的鸡尾酒是姜也端过来的?”   许允灿猝然被打断,愣愣地点点头道:“啊,是,姜也还给我点了一杯,有什么问题吗?”   林慎停面色铁青地站起:“宋孝远真的出事了。” 第26章   宋孝远被姜也放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到了抬不起胳膊的程度。   姜也摆好他的手脚,又体贴的把蹭在他脸侧的碎发抚到脑后,然后他的虎口卡在宋孝远的耳垂下,不住的用指尖去揉宋孝远闭上的眼角。   “你真漂亮。”他满意地说。   他一转身,宋孝远就睁眼看他,目光随着姜也在房间里移动。   姜也去摆弄早就放在床脚处的摄影设备。相机开机,屏幕刚亮起,宋孝远愤怒的眼神就透过屏幕直直穿射而来。   姜也一愣,随后不在意地笑笑,他把镜头拉近,近乎欣赏似的看着美人生怒。   宋孝远感到愤怒才正常,而且他的愤怒刚刚好,不吵不闹,十分合姜也的心意。前几个月他刚刚睡过一个性子烈的,整个过程一直不停的在骂他,要多脏就有多脏。   最后姜也被骂烦了,一巴掌甩过去,直接把人给抽的晕死过去。   他很喜欢宋孝远的反应,便发善心地多了些耐性,隔着相机与宋孝远对视:“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自己已经换了杯子,结果还是被我撂倒了?”   宋孝远没理他,很是厌恶地偏过头。   姜也无所谓地一哂:“其实你是聪明的,知道换酒杯防着我,但我这人做事喜欢做绝。”   他把支架调到一个合适的高度,想了想又说道:“小远?虽然不知道是哪个远,是这样叫的吧?两杯酒里都有东西,可又不一样,小远你应该庆幸自己换了酒杯,若是喝下你原来那杯,我早就被你缠上床,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在搞第二发了。”   他眼睛弯弯,按下录制的按钮:“开始录了,小远宝贝,你长得这么好看,把表情做好点。”宋孝远眼神一动,又冷冷地嘲讽道:“那你可真厉害。”   姜也微笑:“谢谢。”   应该是被这句谢谢给恶心到了,宋孝远气不过,骂他:“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考虑的这么周全,连许允灿都算计上了,应该不是第一回这样做吧?”   “是,而且我没失败过一次。”   姜也很有自信,他对着宋孝远,慢慢把身上的衣服脱下。脱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也不能说没有失败过,那一次只能说是我大意了,谁能想到他身边一直有人跟着……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去洗澡了。”   “别担心,不用吃醋,”姜也走近,想要拍宋孝远的脸颊,宋孝远慌乱躲避,但最后还是被姜也捏住下巴,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害怕与无助。   “我是睡过很多人,但你是里面最好看的,我会好好疼你。”姜也心情很好地捏了捏宋孝远的耳垂,又看了一眼正在录制的相机,这才收手,进了浴室。   直到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宋孝远才难受地呼了口气。   冷汗瞬间浸满后背,他像一条搁浅到岸上的鱼,开始不安地喘气,但喘得越狠,他的眼神却越发冷静。   他尝试着活动四肢。不行,做不到。不知道姜也到底给他喝的是什么药,时间愈久,宋孝远身上的无力感就愈发严重,他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大脑意识也在被药物影响,已经开始阻碍到他思考的速度。   而且更糟的是,他的脸庞正在变得发木发烫,呼吸也逐渐困难起来。   如果宋孝远没猜错,这是经典的过敏征兆,他应该还对姜也下在他酒杯里的药过敏。   天杀的姜也!   这个迷药太过猛烈,说明姜也用的剂量肯定不低,万一宋孝远真的是药物过敏,就算姜也不碰他,时间一久,他估计也得交待半条命在这儿。   宋孝远在心里估摸着时间,大概再要不了十分钟,罗云明就会给他打电话,一通不接,罗云明就会过来找他,他的手机里有非常精准的追踪定位,那是很久以前他还在生病时,父亲怕他出事特意安在里面的。   他的几个朋友都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宋孝远根本不担心罗云明找不到自己。   只是……这会打扰到他的父母。   呼吸渐重,嗓子里也烧的灼热,宋孝远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烧,视线里一直晃着重影。   罗云明打电话,出门,进酒吧,再找到自己……这个过程一共要花多长时间,宋孝远不知道,他也不敢算。他怕自己还没撑到那个时候,就已经被姜也这条狗给啃了,又或者被这个过敏反应弄晕过去。   模模糊糊地思考间,姜也从浴室出来了。   他带着蒸腾的热气,在宋孝远床边蹲下。   宋孝远微微睁眼,看见姜也在笑意吟吟地盯着自己。他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塑料杯,现在正端在手里,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乖乖,这个是让你高兴的。”   姜也伸手,仔细摩挲宋孝远颈侧细腻的皮肤,“把这喝了,等会积极点,我保证你会舒舒服服的。”   宋孝远大概能猜到杯里的东西是什么,他没吭声,眯着眼睛看姜也。   姜也见他没反应,以为他是放弃挣扎了,便要去扶他的头给他喂下。但还没等他靠过去,宋孝远右侧的手臂忽然一抬,差点就把姜也手中的药给打翻。   汁液四溅,姜也堪堪稳住手里的杯子,回头去瞪已经耗尽所有力气,筋疲力尽地斜倚在床上的宋孝远。   居然还有力气反抗?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姜也恶劣地笑,一把捞起宋孝远,举起杯子自己灌了一口,然后对准宋孝远的嘴,竟是要亲自给他渡进去。   宋孝远大惊,慌忙偏着头去躲,但姜也力气大,他用力堵着宋孝远的嘴唇,舌尖硬是要抵着往前送。   宋孝远自然不肯,在姜也把那口水送到他嘴唇上时,他趁姜也不备,上下门牙一合,逮着姜也的舌头就死命地咬。   姜也吃痛地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抓住宋孝远的头发往后扯。   宋孝远下意识松开牙齿,姜也迅速捂着嘴,直起身,扬手就要去打宋孝远巴掌。   巴掌在空中发出破风的声音,姜也被咬急了,这一巴掌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若落在宋孝远脸上,至少要把他打蒙好一阵。   宋孝远来不及多想,已经迷糊的意识只足够让他把脸埋进枕头里。   他闭上眼睛,无力去反抗疼痛的到来。   “砰——”   一声巨响从门口传来。   宋孝远被这声响惊了一跳,他捂着脸,顿了十几秒,这才迟钝地发现姜也的巴掌并没有落下来。   他睁开眼睛,发现姜也已经起身,正如临大敌一般盯着房间的门口。   宋孝远昏昏沉沉地望向他的身后,他的眼睛现在没有办法迅速聚焦,缓了好一会儿后才看清楚来的人是谁。   他猝然一愣。   林慎停为何会在这里?!   林慎停本在与姜也对峙,眼角的余光瞥到躺在床上的宋孝远正在傻傻地盯着自己,视线直白且怔愣。   他微微一滞,也下意识朝着宋孝远看去。   就这几秒的空隙,姜也突然暴起,连忙探身去摔还在录制进程的相机,但他的动作不及林慎停快,手尖还没碰到相机,林慎停便迅速拽住他的手腕,使劲往反方向一拧。   林慎停曾经练过综合格斗,即使是对付姜也这样经常去健身房的人,也还是很轻而易举,姜也甚至都来不及反抗,他的右手就已经被林慎停别在背后,整个人被迫狼狈不已地跪趴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林慎停摁着他,抬眼示意跟着他一起的服务生过来。   “对,你就攥着他的手腕,然后压在他背上,这样就可以。”他指点男生把姜也压住,交代完毕,他直起身,朝床边走来。   他先是扫了一眼宋孝远身上的衣物是否完整,又俯身把宋孝远脸颊上汗湿的黑发拨开,轻声问道:“怎么样,现在难不难受?”   宋孝远眨巴眨巴眼睛,张开嘴要说些什么。   林慎停侧耳去听,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动静。   他抬头,发现宋孝远巴掌大的脸颊靠在他手心里,好像是晕了过去。   林慎停把宋孝远背下酒吧二楼时,没有惊动酒吧里的其他人。   但等他站在路边打车时,许允灿和吴老二还是一起跑了出来。   “他这是怎么了,脸为什么这么红?”许允灿见到宋孝远闭着眼的虚弱样子,心疼地喊道。   林慎停小心翼翼的把宋孝远往上托了托,解释道:“他发烧了,应该是因为前几天着了凉,今天又刚被下药,估计情况更是严重,他还有些药物过敏的症状。”   许允灿忍不住,想要冲上前仔细查看,却被林慎停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许允灿着急:“哥!”   林慎停不为所动:“我要你做的事情你做了没?”   一听这话,许允灿更急了:“哥,你让我盯着卡座上的酒,不让服务生把它给收了,但我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盯着吧,小远都成这样了,我怎么坐的住啊……”   “坐不住也得坐,”林慎停严厉地打断他,“那酒有问题,所以不能随便被收拾掉,这很重要。”   “可是,我……”   “许允灿。”林慎停忽然叫他的名字。   许允灿愣住。   林慎停比他高了五公分,此时正居高临下盯着他,沉冷的表情不见一丝裂缝,“今天宋孝远出事情你逃不了干系,再在这里胡闹,我就告诉你父母,让他们来管你。”   他的目光落在许允灿身上,每一寸都让许允灿感到无形的巨大压力。   这是许允灿和林慎停相识这么多年来,林慎停第一次用这么严重的警告语气同他说话。   许允灿下意识握紧拳头,片刻后,他泄了气,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这位表兄绝不会做出当街冲他发火的事情,所以警告他,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   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对话中提到宋孝远的名字,宋孝远听见了。他下意识想睁开眼睛,却又醒不过来,最后只能难受的用滚烫的脸颊蹭了蹭林慎停的脖颈,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声“林慎停”。   “嗯?我在。”林慎停迅速扭头看了一眼,像哄小孩一样在原地走了两步,直到宋孝远靠在他肩上没有动静后才停下来。   正好这时,林慎停打的车到了,许允灿帮林慎停把宋孝远扶进去,林慎停也跟着坐好。   关上车门前,他又看向许允灿,朝酒吧的方向偏了偏头:“回去。”   许允灿只能一步三回头回了酒吧,满脸不舍在酒吧门口看着他哥搂着宋孝远。一直到车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他才收回目光,走进酒吧。 第27章   路灯的光线从车窗穿过,有一寸落在宋孝远的眼上,晃得他皱眉。   他烦躁地扭过脑袋,想要避开扰人的光。   下一秒,光如愿地消失了。   宋孝远没了动静,脸颊埋在林慎停的肩窝里,潮湿微烫地呼着气。   热气扑打在林慎停的锁骨处,他有些痒,但没避开,伸着一只手捂着宋孝远的眼睛,见他不再乱动,这才把视线重新放回手机地图上,算着还有多长时间能到医院。   车厢无声,车子丝滑地行驶在被暖黄灯光笼罩下的大桥上,如行在水里,在黑夜里像是漂浮在一团温和的发光体中。林慎停盯着远处城市的霓虹繁华,紧张了一晚上的神经才放松了些许。   下了大桥,没了灯光,他放下手臂,松松地围在宋孝远的身侧,防止他没了依靠待会撞到哪儿。   一开始的时候他是把宋孝远摆在旁边,并且自认为这样做非常稳妥,结果下一秒这人就跟没长骨头一样开始四处乱晃,林慎停怕给人撞出什么事,想了想,还是伸手把他揽在怀里。   至于宋孝远会不会介意,他来不及考虑。   才放下,怀里的人突然动了,林慎停侧脸去看,刚好与宋孝远对上眼神。   宋孝远不知什么时候睁的眼,他看上去面色潮红,脸颊稍稍泛肿,神志也不太清醒,只是病中的眼神愈发湿润,那点水光在昏暗的车厢里好似点点星子,柔软无比。   林慎停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手也想赶快顺势放下。   但就在他愣神的时刻,宋孝远忽然拿额头莽撞地蹭他脖子,直愣愣地道:“你这里为什么有茧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生病时头脑不清的原因,他这一撞没收着力气,撞的林慎停下巴生疼。   林慎停捂着下巴,皱眉按住宋孝远毛茸茸的头顶,烦躁地说:“我他妈练小提琴练了二十年,你别动了。”   可宋孝远的动作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本以为就算宋孝远醒来,照常发展他们俩还是会彼此冷眼相望,不说上一句话。   结果这人一睁眼睛,二话不说就拿头撞自己,林慎停抿着嘴角揉下巴的同时也不禁怀疑,宋孝远是不是因为心里窝火,故意趁此机会发泄出来。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落了下风,便面无表情的故意损宋孝远:“哦,我的错,硌着我们豌豆公主了。”   宋孝远没接话,似乎是觉得他损的非常低级,很是瞧不起地白了林慎停一眼,又重新闭上眼睛。   林慎停:?   他心中的不满就像大风刮过火星,快而迅猛地燎原而起。   上一次好心好意把宋孝远送回家,却被宋孝远羞辱的事情他还没忘,那次过后,他算是彻底认识了宋孝远这人的恶劣,也是决定当做从没认识过这人。   结果就是该死的命运。   这该死的命运让他今天晚上又撞见宋孝远跟姜也那个王八蛋一起喝酒。   林慎停承认,他确实生出过不管宋孝远的想法,但再三思量之下,他还是做不出违背原则的事情,做不到因为个人情感,而真的置他人安危于不顾。   所以,他放着好好的同学聚会不继续,在酒吧里跑上跑下的去找,给人酒吧的门也给踹了,然后还打了架,最后就换来这人的一个白眼?   林慎停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最后直接被气到失掉风度,咬牙切齿地上手去捏宋孝远的脸颊:“宋孝远!你是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救了你你还白我?”   还是顾忌着宋孝远现在正生着病,他的手劲不大,但宋孝远本来就难受的要命,皱眉挣开,也被林慎停捏出了火:“你别揽我。”   说完,他喘着气,撑着绵软无力的胳膊,作势要从林慎停怀里起来。   林慎停冷笑,他还真不拦,松开手,抱臂看着。   忽然,车子冷不丁在黑夜里一个急刹,宋孝远胳膊没劲,手没支住,顺着惯性头砰的一下磕到前面的车壁。   他啊了一声,林慎停手疾眼快的去拉他,给人重新按在怀里,又扯着嗓子往前面喊:“师傅!”   司机充满歉意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哎呦,不好意思哈,这前面有人横穿马路,天黑我也没注意,见谅见谅。”   人都这样说了,林慎停也不好再发作,偏头看着拿后脑勺对他的宋孝远。   林慎停知他难受,发着烧,情绪肯定也比以往敏感,便咬咬牙压下情绪,决定有什么事情之后再说,低头对宋孝远讲道:“你别闹了,靠着我安安静静待好,先撑过这一段。”   是冤家,真是冤家,每次见面必定吵架,就连现在一个人发着烧被下了迷药,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吵架。   结果人不领情,捂着脸挣扎,看上去真要跟林慎停划个楚河汉界。   林慎停不爱发脾气,不代表他真没脾气。   他头顶冒火,心想宋孝远比家里狗崽子洗澡的时候还要难处理,刚要伸手把宋孝远的脸颊给捞出来,让他乖乖坐好,等到了医院他想让他碰他都不碰。   还没动手,就听见宋孝远闷着声控诉他道:“你明明有女朋友了,为什么还跟我拉拉扯扯的?”   动作骤停,一口气窒在胸口,林慎停差点没被这个消息惊的背过气去:“宋孝远你胡说什么呢,我哪来的女朋友?”   “我都看见了,你和你女朋友喝的交杯酒,你表弟还说你……你还想蒙谁?”   林慎停在这话的巨大冲击下,下意识松了手,宋孝远从他臂弯里起身,嘴巴微张,呼吸急促,无力地靠在座椅上。   失重感和眩晕感几乎让他无法坐稳。但经过刚才那一撞,他的脑袋居然清醒些许,逐渐反应过来林慎停是个有女朋友的人。   他扭头瞪着林慎停,眼底熠熠亮着愤怒的光,眼尾漂亮的弧线流畅下垂,泛着病态性的红。   林慎停与他对视,刚想要说些什么,宋孝远却忽然捂住嘴,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边咳,一边蜷缩起身子,他咳得甚至干呕起来,五脏六腑都在疯狂叫嚣着疼痛。平日里那张冷淡漂亮的脸上眉心痛苦地锁着,生理性的眼泪溢满眼眶,眼尾的那抹红被逼的更狠。   林慎停皱眉盯了半晌,最后无奈地仰天长叹,觉得自己真是服透了许允灿这个蠢货,也服透了宋孝远这个倔货。   他伸手把宋孝远重新揽回肩上靠着,另一只手则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偶尔还用拇指帮他擦去眼角的泪。   动作轻柔,也有了些距离。   宋孝远在他的安抚下慢慢止了咳嗽,没力气反抗林慎停的臂弯,只能睁着一双无神的眼任他动作。   见他仍有不服,林慎停是真的生气了:“能不能好好的,我把你救出来是看你这样折腾的?”   顿了顿,林慎停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收住情绪,语气缓和些许,又说:“我没有女朋友,甚至都没有暧昧的目标,不管你是听谁说,又或是看到什么,事实就是如此,所以你不要跟着别人乱传,万一真传出去了,以后挡着我找真的对象怎么办?”   怔了怔,宋孝远抬头看他。   有些话一旦出口,就很难再有收回的机会,林慎停喉间上下一滑,手指微微向掌心蜷了蜷,像是要控制什么,但最后没忍住,还是破罐子破摔道:“你这样误会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比如之前打伞送你回家,我承认我是对你有所防备,但想帮助你的心情是放在第一位的……我不喜欢道德绑架,比如我帮了你你就必须要对我感恩,可帮别人的同时却又被别人误会,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会感觉很不舒服。”   说完后,他先忍不住默默呸了自己一声。   跟宋孝远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这不就是在自我感动?   他说了好大一段话,宋孝远已经变得迟钝的大脑没办法迅速做出反应,缓了好久才明白过来。   他愣愣地张着嘴,不知该怎么回应。   林慎停本来也没指望他说什么,他的视线落向车窗外面,望着盛春天的夜晚。   宋孝远能说些什么呢?最大的可能就是装聋作哑吧。林慎停想。   对于他这种对待感情放肆随意的人,林慎停宁愿相信他从没受过情伤,也不愿去猜测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林慎停又想,其实他也不在乎,他一与宋孝远没有感情纠葛,二又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因为他的反应而困扰?   他是麦穗,又不是宋孝远稻田里的稗子,守着胆战心惊的春天,卑微不敢言语。   车子在沿河开,隔岸的灯光照着黑色的河水一波一波地往上涌,细微的风穿过窗缝,带着清新的湿气,吹起林慎停额前有些时候没有修剪的黑发。   他今天喝了酒,喝的还不少,凉风吹得他醉意上涌,林慎停眯着眼,意识也随着水浪一起起伏。   所以,当宋孝远的声音响起时,他也觉得那声音似风一样缥缈悠长。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林慎停的眼睫颤了颤,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他也没再低头去看宋孝远,只是盯着车窗上两个人的光影,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过了片刻,宋孝远又开口,这次的声音更浅更淡:“还有,上次你送我回家,我其实知道你是好心,结果我却那样对你,是我不对。”   他咳嗽了一声,又重复道:“对不起。”   说话时呼出湿润的热气,有规律的在林慎停的脖颈处收收停停,像是温热的潮水在拍打他的胸口,话毕,便潮退。   宋孝远也跟之前说了一堆话的林慎停一样,不期盼林慎停能有什么回应,而且他更自私,因为这是他堆积很久都没能说出口的话,说出来,也是解放了他自己。   虽然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这样骄傲的人也会有这样的一天,脆弱又无力地躺在林慎停的怀里,轻声说着示弱与歉疚的话。   千百种变化中,当属反差最为动人,比如放浪的人忠贞无二,又比如强悍的人跪地求饶。   那宋孝远呢?漂亮精致的五官好像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本来眸色浅淡的眼睛,此刻因为夜色而变得乌黑如墨,就算有点点光亮,里面装的也都是林慎停。   只有林慎停。   宋孝远都不知道,他这幅模样会让人多有征服的欲望。   车窗的玻璃上清楚映出宋孝远苍白的脸颊,他迷迷糊糊地靠在林慎停的肩上,在意识再一次坠入昏沉前,他看见林慎停的喉结微妙地滚动了一下。   接着,他低头望向宋孝远,深黑的瞳孔里淌过闪烁的暗色。   “我知道了。” 第28章   林慎停本来仰头靠在医院的墙壁上,准备闭眼歇上一会儿。   但刚一合眼,脑子里又不合时宜地响起之前还在出租车上时,他和宋孝远说完那一番话后,前面坐着的司机没忍住笑了一声。   到了医院,他抱着宋孝远下车,那司机又从车窗里探出头,嘻嘻地嘱咐道:“小情侣以后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吵架,吵架伤感情哈。”   饶是林慎停这种没什么心的厚脸皮,当时也不由得有些尴尬,又下意识瞥了一眼怀中的宋孝远,默默想幸亏宋孝远没听到,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呛这个司机。   但当时林慎停其实没感觉有什么,可这尴尬后劲贼大,现在他光是回想了一下,就无法忍受地叹了好几口气,在座椅上翻来覆去停不下来。   而且更糟糕的是,他的眼前总是会不断浮现起宋孝远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说着对不起的脆弱模样。   还有那时候,某种半清醒半疯狂的情绪迅速在心口处膨胀,鼓动的像是婴孩出齿时的牙龈肉,快乐又折磨地涌动着痛痒的痕迹。   右手下意识盖在胸膛上宋孝远靠过的地方,他的皮肤曾在那里留下过温度。   而此时林慎停却忽然感到掌心一空,心也像退潮般回落。   真奇怪,人的感情可以变化这么快吗?他想。明明昨晚的自己,还厌他厌的要死,恨不得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歇了片刻,林慎停发现自己忽然没有了一点困意,他无奈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手中宋孝远的手机一直在不断的亮起,好像是有人在给他打电话。   林慎停想可能是他的朋友,刚要接通,电话就自动挂了。   同时,走廊处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林慎停顺着那声音抬头,正好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人正往这边狂跑过来。   直到跑到林慎停身前,那人才停下,弯着腰抵着膝盖,气喘吁吁地缓了几分钟。   林慎停默默打量了他几秒,也没有问他要干什么,侧过身从口袋里掏出纸,递给了他。   “谢谢。”   那人接过,顺势坐在林慎停身边的空座上,撩起刘海擦去额上的汗珠。他跑过来时风中都是夜晚的寒气,但身上却是汗流不止,应该是在外面奔波了很长时间。   等到呼吸平稳后,他把手中已经湿透的纸扔进垃圾桶,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转身朝林慎停伸出手:“你好,我是宋孝远的朋友罗云明,你应该见过我。”   林慎停回握,点点头道:“有印象。”   罗云明咧嘴笑了一下:“好,知道我不是坏人就好。”   他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定位软件,又指了指林慎停手上的手机:“我给小远打了十几个电话,他的手机定位也显示在这里,所以我想问……”   不等他说完,林慎停就冲急救室的方向偏偏头:“你没猜错,他在那里。”   罗云明的眼神立即就变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有人冲他的酒里下了迷药,他正好又对药里的东西过敏,送到医院时人已经晕了过去,估计现在正在里面洗胃,”林慎停有些累,声音不大,却又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这类神经性药物都是少而精,下药的人也不知道他药物过敏,手里没有准,居然还加多了。”   对于当时的情况,查酒吧监控是最好的选择,但监控不好要到手,如果没有正当理由,酒吧经理不会给他们。   林慎停最开始是想跟许允灿分头去找,刚要动身,和许允灿姜也同桌喝酒的吴老二吴越忽然把他们叫住,告诉他们,他应该知道姜也的位置。   姜也是和吴越提前来的酒吧,一进酒吧,他就跟经理预定了酒吧二楼本来是给喝醉的人休息的房间。吴越对他的事情有个大概的了解,也见怪不怪,只当他今天又看上了谁,先手准备好而已。   直到林慎停出现,他听见两个人的对话,又听许允灿张口闭口管林慎停叫表哥,而且还一副很怕林慎停的样子,吴越便大概猜到了林慎停的背景,也明白今天姜也动的是林慎停的朋友。   他是个知道审时度势的聪明人,也多亏他临时的“坦诚”,要不然林慎停还得花点时间才能找到宋孝远。   真的要到那时候,宋孝远的情况又会如何,没人敢想。   林慎停又对罗云明说了些具体的细节,但有些事情,比如林慎停为什么会提前预料到姜也要对宋孝远不轨,比如吴越为何会坦诚,他选择性的给略了过去。   罗云明听的眼睛发红,咬着牙问林慎停姜也人现在在哪。   林慎停让他冷静,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安排了人在看着,别冲动,一切等宋孝远醒了再说。”   罗云明点点头,想对林慎停说一声感谢,但又觉得这样很不正式,也没有诚意,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压抑地叹了口气,懊恼的把手指插进发间,“小远从小身体就不是很好,前几年还大病过一场,如果今天没有你帮忙,他……”   “不要去想那些不好的结果。”   林慎停适时地打断了他,又递了张纸过去,示意罗云明擦擦额头上新冒出的汗,“关心则乱,别想太多了。”   罗云明接过纸,轻声道谢。   这一通谈话下来,他觉得虽然林慎停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种闲散不羁的气质,实际上本人非常可靠,可以迅速地捕捉到身边人的情绪变化,同时自己又不会被影响到,还能游刃有余地做出反应。   罗云明见过不少能把情绪控制的很好的人,但像林慎停这样,又散漫,又有稳定内核的成熟的人,他却没怎么见过。   想着,罗云明正要扔掉手中废纸,冷不丁突然想起上次见到林慎停的情景,还有宋孝远当时说过的话。   宋孝远说他在追林慎停,又说他只是玩玩,对林慎停没有真心。   挥在半空中的手忽然有些尴尬,他回忆起刚才林慎停说他今天之所以能帮到宋孝远,只是因为碰巧遇见,其它的他也不肯多说。   这说明什么,说明林慎停对宋孝远的是一个公事公办的态度,他们肯定没有在一起。   而他们没有在一起的原因,要么就是宋孝远没有追到别人,要么就是已经追到,但宋孝远把林慎停甩了。   仅仅只有十几秒,罗云明的脑袋里已经脑补出来一出爱恨情仇求而不得的狗血大戏,他的思绪跑到了宇宙边界,就差帮林慎停和宋孝远把恋爱给谈了。   但无论怎么样,凭罗云明对宋孝远谈恋爱时作风的刻板印象,他也不讲求真求实,笃定地认为如果两个人之间出了什么事,肯定宋孝远错多些。   林慎停今天帮了宋孝远,先不提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就光凭林慎停做的这几件事,他罗云明对他非常认可。   他得帮宋孝远在别人心里留下点好印象。   林慎停见罗云明在冲着自己发呆,有些奇怪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罗云明忽然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林慎停的手,异常真挚的对他说道:“其实,当时我们在铜锅店里遇见时,宋孝远就说了你不少好话。”   林慎停:?   他被逗笑了:“怎么可能,他绝对不可能说我的好话。”   “真的,他这人就是嘴硬心软,刀子嘴豆腐心,有的时候为了面子,宁愿让别人误会,他也不肯解释,”罗云明真诚地看着林慎停的双眼,“但你要相信,他这人没有坏心,所有的感情都是真的。”   林慎停虽然心里不信,但又不好直接反驳,只能一边悄悄从罗云明的手中抽出手,一边顺着罗云明笑着道:“是是是,你说得对。”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笑容落在罗云明眼里,就变成他对宋孝远还有感情,他甚至在听别人夸宋孝远时都无法忍住笑意。   这说明什么,说明还有戏!   罗云明看着林慎停欣慰地笑,林慎停冲着他礼貌地笑,两个人心里虽然都在想着同一个人,但完全南辕北辙,鸡同鸭讲。   宋孝远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病房里。   是单人病房,房间很宽敞,目之所及,布置的整洁又漂亮。一盏安静的夜灯照着床边,光线洒落的地方,全都显现着一种干净的月白色。   宋孝远茫然地看了好久,脑子终于开始转动起来。他撑着身子缓慢坐起,动作间不小心牵动盖着的被子,也牵动了床边趴着的人。   宋孝远一惊,目光不知所措地落向那里。   林慎停面朝宋孝远歪着一侧脑袋,呼吸绵长。他的脚旁边放着亮着屏幕的MacBook,估计睡前还在处理事情。   他应该是很累了,睡着时微微皱着眉,一张脸英挺而安稳。宋孝远第一次见这人沉睡时的模样,不由得被他的面貌引的多看了几眼。   鼻梁很挺,安睡时嘴角轻抿,延展出好看的线条,宋孝远看到他的下巴上生出了淡淡的青色胡茬,合着轻耷的眼角,明明很是端正的五官,却透出一股漫不经心的痞帅气质。   宋孝远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睡着时的林慎停,那张脸很有一种落拓的性魅力。   盯着盯着,他忽然发现林慎停的嘴角处落了一根不明显的眼睫毛,宋孝远下意识去帮他摘掉,低头的过程中,不经意间就靠的近了些。   他才醒,意识没有平常那么机敏,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姿势多么暧昧,在旁人看来,简直是一个偷亲的预备。   他也没有注意到,病房的门被悄悄推开,罗云明捂着嘴站在门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们。 第29章   罗云明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没注意,砰的一声撞到了后面的门。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宋孝远听见并且反应过来,他迅速抬眼,目光锐利地看过去。   罗云明没被他用这种眼神盯过,还以为是宋孝远烦自己打扰了他的好事,马上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门边,又指指林慎停,跟阵风似的推开门拔腿就跑。   光线消失,又缓缓出现,罗云明临走时没关紧门,门缝又悄悄把光给放了进来。   宋孝远听着罗云明的脚步声匆匆忙忙消失在走廊上,这才收回目光,重新低头看向床边人。   这一低头,就轮上他被吓了一跳。   林慎停早就已经醒了,正眼神清亮,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宋孝远的思绪猛然一断。但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还是之前那个俯身靠近他的姿势,反客为主的冲着林慎停微微挑眉一笑,恶意的用异常缠绵的语气问道:“醒了,睡公主?我刚准备吻醒你呢。”   若是旁人知晓他们俩在出租车上发生的事情,一定会觉得宋孝远是故意拿这称呼去报复林慎停。   可谁知林慎停却一点都没有羞恼的迹象,反倒扯着嘴角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同样轻声回道:“好啊,那你还吻吗?”   他的声音低哑,语气纵容,细细听来居然真的有几分期待的意味。   宋孝远心里一动,再瞧着林慎停的目光就带上了止不住的讶然。   “当真?”他问。   林慎停不答,只是眉目平和,深邃而又安静地看着宋孝远,像是要穿过他的眼底,看清某种被深埋的情绪。   今天应该是雨天,厚重的窗帘后传来模糊的微雨的声音,每滴春雨都有自己的轻重缓急,落在一起,轻细的声音单调却并不无聊地碎遍全屋。   而病房里的那两个人,就在这满地斑驳的雨声中,静静地凝望彼此。   真有意思,明明昨晚看着彼此的眼神都还恨得要死,今天就能够坐在这里说着吻不吻的事情,也不知到底是世事无常,还是人心在其中捣乱。   冰凉又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林慎停的眉眼,宋孝远盯着那双乌黑暗沉的眼睛,心情也像雨中被手倏忽滑过的玻璃,全是意犹未尽的湿润。   喉头滚动几声,宋孝远手指一闭,捂住了林慎停的眼睛。   下一秒,他低下头,挽住林慎停的脖颈,竟是真的要吻下去。   湿润潮湿的气息瞬间拥绕住两个人,像是春风缠绕春雨般难分彼此。   林慎停在宋孝远的掌下闭上眼睛,眼睫扇动,骚挠着宋孝远的掌心,仿佛在轻声催促,仿佛他真的在期待一个吻。   在这纠缠的过程中,就连心脏跳动的存在也变得异常清晰,最开始是均匀且平静,但几个呼吸后,有人的心脏却先偷偷变了速,那种强烈的鼓动感在不断靠近的距离中迅速膨胀,甚至还引得另一个人的喘息变得急促起来——   咚、咚、咚!   是谁先开始的心跳加速?   不知道,没人承认,也不想去管,因为此时他们肌肤相碰,他们呼吸交缠,他们近到完全看不清彼此的面孔神情,他们马上就要唇唇相印。   吻马上落下。   而在这时,宋孝远却倏然停住。   他在林慎停的唇边停顿数秒,然后才慢慢抬起盖在林慎停眼皮上的手,眼里带着游刃有余的轻慢,冲着身下的人,弯着嘴角道:“抱歉,公主已经醒了,今天就不吻了。”   春风栓不住春雨,宋孝远笑意骤收,他没有去看林慎停的神情,志满意得的撑着床就要坐起。   昨晚道歉时的乖顺已然消失不见,一觉醒来,他又成了往日里那个肆无忌惮的宋孝远。   他知道林慎停不喜欢他,所以绝对不会对他有任何其他动作,只能被迫吃了这个闷亏。但没待他的笑意完全收回,林慎停却突然睁眼,伸手按住他的后脑勺。   一股大力猛然从脖颈处传来,宋孝远的反应没有林慎停快,他甚至来不及挣扎,就被林慎停猝不及防地捞回身前,下意识闭上眼睛。   等到他再回过神时,两人又重新回到之前呼吸与呼吸交融的亲密距离。   而这回攻守之势异也,变成林慎停的手盖住宋孝远的后脑,手指穿入他黑色的长发中,将他死死掌在自己面前。   林慎停的面容在视线中变得模糊,宋孝远匆忙定下心神,余惊未消地警告道:“你干什么?”   林慎停不答,脸上的沉静平和已经完全消失,他的目光从宋孝远的眼睛落在他的嘴唇上,合着他眉目间本来就有的痞气,眼神中全是说不出的风流与迫人。   “你说呢?”   他反问。   说完,不给宋孝远思考的时间,林慎停微微侧脸,朝着宋孝远的唇角压了下去。   这混蛋!   宋孝远大惊,连忙皱眉躲避。   只是一个呼吸间,他已经想好待会该怎么把林慎停的嘴唇和舌头啃咬出血,舌头神经最多,那就先咬舌头,让他承受不住疼痛然后松嘴,接着再咬嘴唇,死死咬着他的嘴,使他进出不能,让所有人都看见他的伤口。   林慎停既然敢这样做,宋孝远便让他尝尝什么叫真的血吻。   但这一切终归都只是想想。   宋孝远没来得及实施,下一秒就被额头上微热的触感弄得一怔。   春雨不知春风意,反倒被春风耍弄的团团转。   没有让人回避的亲吻,也没有因为嘴唇偏离而落在脸颊上的相触,林慎停甚至都没有再进一步,他专注地撩起宋孝远额前的碎发,粗糙温热的左手掌心在他的额头上娴熟地探了又探,又放回自己额头上试了一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没之前烫,应该是退烧了,但是待会还是要用体温计测测。”   他悠然自得的放开宋孝远,起身时又瞥见宋孝远的眼神,是一种恼怒的,怨怼的,真的要把自己千刀万剐的眼神。   林慎停缓缓挑眉,顿了顿,他还没忍住,用手指着自己脑袋,装作疑问道:“宋孝远,只是病了一场,怎么变得越来越天真好骗了?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对你有所企图吧?”   一听这话,宋孝远的脸瞬间红透,像一场成熟的秋天忽然降临在他身上,红透的枫叶一路从苍白的脸颊艳烧到白净的耳尖。   他咬牙道:“林慎停,别太过分了!”   宋孝远心里门清得很,他和林慎停都不是那种一个朝夕就会对彼此改观的人,所以两人之间根本不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但就算这样,他还是被耍了,落得和第一次海边漫步时一样的结果,过去一两个月,他半点长进都没有,这让宋孝远怎么不羞恼?   而且他更是想不通的是,林慎停之前不是对自己避之不及的吗?今天又怎么会突然转了性,还会反挑逗回来?   他想不通!   湿润的眼神因为怒火而变得灵动,似秋天里的山泉,活泛清澈,全是让人喜爱的灵巧劲,宋孝远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模样根本没有半点杀伤力,反倒是美人盛怒红霞飞颊,让他对面的林慎停好饱了个眼福。   林慎停轻笑一声,像个不要脸的风流纨绔,半翘起嘴角道:“嗯,好,我的错,别生气了。”   态度轻淡,说出的话也轻飘飘的,宋孝远是真没想到林慎停居然还有今天这般无耻的样子。他第一次在这方面摔跤,最后被气得什么话都没说,抿起嘴,背对林慎停躺回床上,就连后脑勺那撮被睡得翘起的乱毛也蔫蔫地耷拉下来。   野狐狸吃瘪了,林慎停想。   所以呢,他又想。   他没再说话,静静看着宋孝远负气的后脑勺。   “我为什么这么开心?”林慎停问自己。   他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面上是对宋孝远的恣意与调笑,而心里,被轻轻的这样一问,却是无缘由的一怔。   无缘无由,寻不到来处,更不知去往。   这时,床上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林慎停骤然回神,拿起手机看了看消息,又瞥了眼背对他玩手机的宋孝远,转身去门边拎起刚刚罗云明留下的东西。   宋孝远正躺床上回复这几天落下的重要消息,刚要打字给室友报平安时,罗云明的消息突然一条接着一条地轰炸进来。   宋孝远本来打算不理他,但罗云明异常执着,又继续给他发了四五条消息,手机一直在不停的滴滴滴滴,把他给烦透了,迅速划到上面点进对话框,准备发语音让他安静一点。   大拇指马上点到语音键,宋孝远眼睛一瞥,又看见罗云明最新发的消息,手指忽然顿在屏幕上方。   罗云明说:“我错了!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   又说:“你是不是还喜欢林慎停?”   林慎停林慎停,怎么哪都有他?罗云明到底在说些什么玩意?宋孝远皱眉。   接着,他看到罗云明最新发的一条消息:“林慎停为你的事情在外面忙了一天,你千万记得别忘了和人家说谢谢!”   忙了一天?忙什么忙了一天?   宋孝远被罗云明的消息搞得一头雾水,还没顾得上发消息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了,林慎停就拎着大包小包的夜宵回到床边,动静之大引得宋孝远都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惊奇道:“你怎么闻到门边有东西的,而且你晚上要吃这么多吗?”   林慎停没回答,他把宋孝远病床上的饭桌支开,将夜宵放上去,然后又从床边推车上拿出个体温计,扔给宋孝远。   “自己夹着,记得夹紧,五分钟。”他漫不经心地说。   宋孝远一滞,神情古怪的朝林慎停站立的方向侧目。   林慎停一脸坦然地盯着他,似乎要监督他乖乖把体温计夹好。   宋孝远低头,略显别扭地拿起体温计,掀开衣服,夹了进去。   “晚上没吃饭,这是本来是我和罗云明两个人一起吃的夜宵,他刚发消息说东西放在门边,又说自己有事,要先离开一趟。”   林慎停把窗户推了个缝,春风心思多,赶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就顺着窗缝飘了进来。   他把袋子拆开,简单打量了一下,“我应该吃不完,可能要浪费了。”   宋孝远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心想放屁,那都是罗云明的借口。   而且,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宋孝远忽然变了脸色,凉凉道:“你什么时候跟罗云明关系这么好了,还加了微信,我都没有你微信。”   太荒唐了,他跟林慎停之前闹得那么难看,都没走到互相拉黑的那一步,不是因为他们对彼此还有保留,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林慎停不是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是啊,你都追了我那么长时间,结果连联系方式都没要到,我也觉得你挺失败的。”   宋孝远一噎,刚要开口回击,就看见林慎停就从袋子里端出碗皮蛋瘦肉粥放在他面前。   这个时间段,医院附近只有烧烤和沙县,罗云明估计也没料到宋孝远会这个时候醒,所以带回的东西无一例外都是适合做夜宵,但不适合宋孝远这个病人的。林慎停把每个袋子都翻了一遍,终于找到了一碗相对不是那么油腻的皮蛋瘦肉粥,还估计是罗云明今天胃不舒服,象征性给他自己买的。   “你先尝尝。”   林慎停去床边的矮柜前给宋孝远倒了杯水,又转身帮宋孝远把筷子掰开,和勺子一起放在塑料碗边上,“如果很油的话,我就去外卖软件上再找找,但现在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估计也没粥店在开着了。”   宋孝远看看那碗粥,又看看另几袋烧烤,靠在病床上叹了口气:“想吃别的。”   “想吃什么?”林慎停坐下,拿起手机准备帮他点。   “想吃辣的,鸭脖鸭肠,麻辣香锅,”宋孝远期盼地啧啧嘴,“还想吃小龙虾,这不夏天快到了,要是现在在海市,估计都可以在海边吹海风喝啤酒了。”   林慎停在宋孝远说出第一个菜名的时候就已经放下手机,仰头盯着病房的天花板,片刻后凉凉地说:“省省吧宋小少爷,医生说了,这段时间只能你吃点清淡的。”   他又指着桌上的烧烤:“说实话,你也别嫌弃罗云明买的烧烤,因为连那堆烧烤你都不能碰。”   宋孝远蹙眉,捂着心口缓了几秒,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他不是很情愿地拿起勺子,闷不做声地填起肚子。过了好一会儿,一直到胃里有了饱腹的感觉后,宋孝远才慢慢放低进食的速度。   最后碗中还剩下三分之一,他实在是吃不下,拿着勺子在底下搅动几下,便擦擦嘴准备结束。   但他还想吃点别的东西。   宋孝远抿着嘴思索了一会儿,准备去跟林慎停讲讲理,看能不能匀他几根烧烤。   而这一抬头,他才发现林慎停还在盯着电脑,桌上的吃食一点没动,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第30章   林慎停还在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忽然,手臂旁边伸出一支体温计。   林慎停没移开视线,只是从键盘上抬手去接,顺嘴问了句:“你这应该超过五分钟了吧?”   无人应答。   林慎停又拽了拽体温计,发现拽不动,便皱着眉偏过头,却发现宋孝远握着体温计的正中间,正满脸笑意,眼角弯弯地看着自己。   林慎停:“放开体温计,不然待会还要重新测……你要干吗,为什么笑得那么奇怪?”   宋孝远摇摇两人手中的体温计,轻声问:“你在干什么,能跟我说吗?”   宋孝远大概能猜到林慎停今天在外面忙什么,他昨夜昏迷,留下的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怎么处置姜也。   而现在回到病房,林慎停还在忙,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是在处理自己的事儿,但宋孝远的直觉却告诉他,不是,林慎停多半还在帮他。   宋孝远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他得把这件事情问明白。   果然,林慎停平淡地瞥了他一眼,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需不需要继续休息?”   宋孝远摇摇头:“可以的。”   林慎停见他坚持的样子,也没再多说,接着他把屏幕转向宋孝远,露出上面显示的裁判文书。   宋孝远皱眉:“这是什么?”   “一些案例。”   “本来是想等你再歇一晚之后说的。”林慎停移动光标点进去另一个文件,“明天你确定身体没大碍了,出院之后估计要去一趟这边的公安局,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了,姜也这回算是证据确凿,被钉死了。”   “先不提警察在他的兜里面发现了没用完的迷药,酒吧监控,桌上那两杯鸡尾酒送去鉴定就已经够要他老命了。”   说着,林慎停忽然嘲讽一笑:“而且,这蠢货还把自己的作案过程给录了下来,想不抓他都难。”   宋孝远:“是他在房间里支的相机吗?”   林慎停对他点了点头:“对。”   “没有证据,但他应该是惯犯,录那些视频估计也是为了威胁那些被他侵犯的人不去报警,”林慎停的眼底一片森冷,嫌恶的眼神藏都藏不住,“没想到这回居然被我们抓了正着,他也没想到,这恶心人的手段把他自己给坑了。”   听他说完,宋孝远沉默半晌,又问他:“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林慎停的视线又落回屏幕上,手指在上下移动:“在收集资料,我不是做刑诉这方面的,所以了解不多,但基本的案例检索和法条整理还是会的,想着晚上就索性加个班,大致给你整了出来。”   他点开文包,“有预谋有手段有实施也有结果,就不止是在违法层面了,个人认为可以往强制猥亵罪那方面走,可我晚上查了一下,发现大多数男性受害者都是选择和解赔偿……不谈这个,我不知道你后续的打算是什么,但不管是继续起诉还是谅解,多有一些相关知识还是更有备无患。”   他把文包压缩,准备发给宋孝远,过程中转头又看见宋孝远在发愣,便趁机把他手里的体温计给拽走,使劲甩了甩,放在光下仔细辨别了一会儿。   “行,37.2,你这烧退的快,挺不错的。”   林慎停顺手把体温计放回推车上,见宋孝远还在出神,不由得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宋孝远一巴掌拍下林慎停的手,愣愣地问:“昨天晚上他录的视频,你看到了没?”   林慎停看宋孝远这怔愣的模样,以为他是想保护隐私,不想被其他人看见视频,所以才会问这话,便放轻了声音,很是认真地开导宋孝远道:“没有,我没看见,这个东西昨晚就警方给提走了,你放心,他们都有自己的纪律,不会乱说的……”   话还没说完,宋孝远忽然摇头道:“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林慎停怔住:“怎么了?”   “你不是说,他有可能是惯犯吗?”宋孝远直直盯着林慎停的眼睛,“昨天晚上,我和他说了一些话。”   宋孝远低头,脸颊两侧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轻柔地垂落下来,“我当时已经猜到他经常做这种事情,所以故意在摄像头前问了他一些问题,他以为我已经是笼中困兽,也对我没有太重的防备,便直接说了出来。”   “我问他是不是经常这样做,他承认了,而且还说了一个自己印象比较深刻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因为这个,我才会问你有没有看过那个视频,不知道这个对认定他是不是惯犯有帮助吗?”   说完,他把散落的头发扎回脑后,犹豫半晌后,有些期待地看向林慎停。   林慎停正托着脑袋思考宋孝远说的话,刚想讲些什么,一抬头就撞上宋孝远期盼的目光。   到嘴边的话忽然打了个弯,林慎停顿了顿,微笑道:“做的不错,明天去警局的时候一定记得跟他们提。”   宋孝远抿着嘴点点头,嘴角旁浅浅漾出一个可爱的梨窝。   虽然没有笑,但他现在其实很开心,就连身旁的林慎停也被感染上他的情绪,即使不懂这个梨窝的含义,也能知道宋孝远现在异常愉悦的心情。   林慎停有些好奇地盯了几秒宋孝远的梨窝,忽然觉得他是个很奇妙的人。   “昨天晚上被姜也折腾成那个样子,今天就能够跳出来想着怎么把他罚的更惨,”林慎停在床边蹲下,“这么能看得开吗?”   宋孝远眼神明亮地回道:“当然,睚眦必报。”   十二点半,林慎停拿起放在一边的衣服,起身准备离开了。   宋孝远仰头看他,看他收拾电脑,看他给罗云明发消息,看他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放在床边。   做完这一切,他穿好衣服,提着电脑包,还不忘嘱咐宋孝远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宋孝远应了一声,看着林慎停开门离开。   门被关上,宋孝远对着门口出了会儿神,刚低下头继续回复消息,门又突然被推开了。   林慎停快步走到病床边,黑色的大衣在匆忙之中被风吹乱,宋孝远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以为他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或者还有没交代完的。   宋孝远把被子抖落了一遍:“没看见你东西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林慎停冲他举起一个拳头,很是随意的对他笑道:“good job!”   宋孝远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情。   他忍着笑,嘴角梨窝若隐若现,学林慎停举起拳头,轻轻与他的碰了碰。   “谢谢。”他说。 第31章   “宋孝远!所以你今天为什么不和我去吃我家楼下新开的那家火锅店?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饭搭子了?”罗云明在电话那头怒气冲冲地质问。   宋孝远关上车门,厚底德比鞋踩在巷子地面上的水坑里,踏起细小的水花。   他一边扭头看着两侧墙壁上挂着的招牌,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罗云明:“是的,马上就要出轨和别的饭搭子结婚了,你再等个几天,下周我就让我律师把离婚协议发你。”   “不是,你怎么能这样,你知不知道这座城市我只认识你一个人,我为了你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孤身一人回国,结果你却这样辜负我吗?”   在罗云明喋喋不休的抱怨与哭诉中,宋孝远走到尽头,缓慢推开藏在巷子深处酒吧的木门。   这是个带着回型院子的双层复古Whisky Bar,现在将近下午六点,酒吧里人不算多,目之所及只有一两个人在雨后露天的院子里独自酌饮。   宋孝远在楼梯旁的红色毯子上跺了跺脚,直到确认鞋子不会在楼梯上留下水迹后,才慢慢上了二楼。   二楼也有酒吧,还在外面走廊摆了很多座位,宋孝远在二楼的走廊上转了一会儿,找到一个视野很好的室外双人座坐下时,罗云明还在电话那头不停地叽歪:“早知道我就去找傅望了,我为什么要为了宋孝远你这个王八蛋来锦北啊,我真的命苦啊……”   宋孝远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发现罗云明和傅望不愧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说话做事的磨叽秉性真是越来越像。   “那你去找他,现在就去,”宋孝远回他,“心动不如行动,正好今天星期六,你也别想吃什么火锅了,赶紧买机票去找你的傅望,让他请你吃海鲜喝啤酒,怎么样?”   罗云明自然不肯,又继续跟宋孝远嘟嘟囔囔。   宋孝远心想这电话算是一时半会挂不了了,便把手机放在木桌上,冲着对面酒吧里正在收拾器具的调酒师招手,示意他自己要点酒,需要服务生帮他拿一下酒单。   调酒师与他隔空对视了一眼,看到他的动作,也冲他点了点头。   宋孝远本以为他会马上去帮自己叫服务生,但下一秒,他却看见调酒师拿着酒单,推开玻璃门,朝他走了过来。   室内酒吧离宋孝远坐的位置有点距离,那调酒师似乎也不怕客人等的着急,一双长腿不疾不徐地走在木质走廊上。   宋孝远挑眉,他跟罗云明说了一句“过几天陪你吃火锅”后就把电话挂了,靠在椅背上,单手撑头,平光眼镜后一双浅淡的眸子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不请自来的调酒师。   白衣黑裤,肩宽腰细,身板挺直,气质干净,因为距离宋孝远还看不清脸,但等调酒师走近,那张端正温和的脸庞还是让宋孝远缓缓睁大双眼。   随后,他颇感惊喜地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好低端的搭讪手段。调酒师却不在意地微微一笑:“我也想这样问来着。”   他把酒单放在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上面,将酒单慢慢推向宋孝远。   然后他低头与宋孝远对视,轻声问道:“服务生不在,我来替他,客人要点什么样的威士忌呢?”   傍晚六点半,林慎停推开酒吧的门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宋孝远正歪着脑袋,满脸笑意的与吧台里一个调酒师聊得正欢。   一副透明的银框眼镜卡在发间,挡起他脸颊两侧的碎发,吧台顶上灿黄的灯光投洒下来,落了宋孝远满身,让他漂亮的五官看起来更加的夺目。   他今天还穿了丝绸质白色衬衫,领口敞开的很深,精致的锁骨在衣服的遮掩下若隐若现。林慎停用余光瞥了一圈周围正在喝酒的人,随随便便就让他逮住几个偷偷去瞥宋孝远的。   更有意思的是,这调酒师的眼神也不清白,他专注地看着宋孝远,恨不得拿自己浮在表面的深情去溺死他。   但宋孝远就好像从没注意到四周的视线与调酒师的目光,端着杯酒,悠然自若的和调酒师聊天。   “我有一个叔叔,虽然不是亲的,但关系很好,你很像他年轻时候的样子,所以刚才才会问是不是在哪见过。”   宋孝远转了一下自己的威士忌杯,被光照进的瞳孔竟比杯中的冰块还要剔透,“不会介意吧?”   徐则桉一边在试新的酒,一边对宋孝远温柔地笑:“当然不会。”   他把刚试过味的调和酒推到宋孝远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让他尝尝,突然,有人坐在宋孝远身旁的空座上,用指关节敲了敲吧台。   “波摩15年艾莱岛。”   林慎停盯着徐则桉说:“要冰割。”   然后他又冲宋孝远道歉:“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得晚了。”   上来就不由分说地打断他,又与宋孝远这般熟稔的样子,徐则桉眼底一暗,但依旧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对林慎停礼貌点头道:“好的,稍等,我去取酒。”   林慎停装作没有看见徐则桉的眼神,也淡淡地点点头,算作回应。   徐则桉转过脸,瞬间换了副和煦的表情,跟宋孝远摆手道:“那我先去忙了。”   宋孝远笑眯眯的同他再见:“去吧,拜拜。”   等到人走远,宋孝远这才收回视线,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了正专注打量酒单的林慎停身上。   察觉到宋孝远在看他,林慎停抬头瞧了他一眼。   “怎么一脸愁相地盯着我?”   林慎停把酒单放回吧台,翘着唇角,明知故问道:“怎么,是不是因为我打扰你和那个调酒师调情,所以不高兴?”   宋孝远感觉很好笑地摇了摇头:“你误会了,他还不够格。”   “我只是觉得你不对劲。”宋孝远伸手,把刚才徐则桉留在吧台上的特调推给林慎停,“觉得你好像吃醋了一样。”   “你是不是没那么讨厌我了?”   他倾身去问,酒吧灯光被他细碎的头发打乱,明灭的光影在那张精致的面庞上闪烁。   宋孝远一靠近林慎停,醇厚酒精与柑橘香气的混合味道就瞬间将他包围,像小小亮亮的火焰,悄无声息地想要去吞噬他的神识。   林慎停没有避开宋孝远越靠越近的呼吸,只是在这意乱神迷的氛围里玩味地笑:“想多了,我是个再好不过的老实人,怎么会看上一只肚子里全是坏水的狐狸精。”   “我是看不惯你去祸害别人,”他目光闪烁地盯着宋孝远,伸出手指,抵着宋孝远的额头一边往后推,一边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叫,为、民、除、害。”   “嘁,”宋孝远被温柔地推开,但还是轻嗤道:“你真的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会直接把我狠狠推开,然后呢,就会用一种异常厌恶的眼神看着我,“他又继续追问,“为什么啊林慎停?你是被谁附身了吗?或者是吃了什么转性的药吗?”   林慎停装作没有听见他的问题,摆明了自己不会回答的态度。他拿起宋孝远推给他的特调抿了一口,问道:“这很重要吗?”   “当然,”宋孝远把手搭上他的膝盖,很认真地说:“这关系到你是先被我的魅力折服,还是你自己后想通了。”   林慎停自己都没有发觉地顿了顿。   随后他轻佻一笑,微蔑道:“你可真是自作多情。”   真有意思,现在的林慎停可比之前有趣多了。   宋孝远想通了。他不再探究林慎停为何突然改变态度,毕竟现在这种在若有似无的亲密关系里寻找暧昧快感,是他最喜欢的。   至于林慎停怎么想的,他不在乎,他才不愿意花时间去琢磨这种绝对不肯让自己吃亏的人的想法。   伤身伤心。   宋孝远笑得一脸纯良无害,挑着眉点林慎停的膝盖:“酒怎么样?”   “青梅威士忌,还行。”   林慎停咂摸了一会儿,很是客观中肯地评价,“但不加冰块更好。”   宋孝远笑了。他也拿过那个杯子喝了一口,唇印浅浅盖在林慎停的边缘。   “是不错。”宋孝远用指尖点了点杯壁,望着林慎停道:“酒评价了,那能不能也评价一下调酒的人呢?”   “还要评价?你不是说他不够格?”林慎停斜靠在吧台边缘,“难不成你真喜欢这种类型的?”   宋孝远微笑道:“哪种类型?”   林慎停转身接过另一位调酒师递给他的酒杯,在光下举起,左右打量着杯中的酒液,漫不经心道:“气质温和的。”   他抿了口那杯波摩15年,又补充道:“长得也好看,嗯,还是纯饮更对我胃口。”   宋孝远秀气的眉尖皱起,但眸子里又含笑,一双眼睛活泛如水,似嗔似怒地盯着林慎停:“没了?就这么敷衍我?”   随后他又轻声道:“不过我也觉得他挺好看的。”他看向吧台另一头正在忙碌的徐则桉,“他多像一些男人年少时的白月光啊。”   他盯着徐则桉,不吭声了。   宋孝远这次的怒气和医院那次相比弱去不少,还多了骄矜、笑意,以及不自觉的纵容,让那张本是清冷相的脸变得生动,美的更有生命力了。   林慎停其实不太懂宋孝远为什么会这样比喻,他看了他一眼,含着酒,像是不在意一般说了句话。   但不巧,宋孝远没听清,附耳过去问:“什么?”   “我说,”林慎停改口道:“你今天也挺好看的。”   没有想到林慎停会忽然夸他,宋孝远微微挑眉:“是吗,我也觉得我今天挺好看的。”   “今天可是我专门请你喝酒感谢你上次帮我唉,当然要认真打扮,不然礼貌上都说不过去。”宋孝远伸臂,朝他展示今天的装扮,“是不是很用心?不过平时我也不喜欢穿的很随意,只是今天格外用心一些。”   林慎停这时才看见宋孝远还戴了钻石项链,坠在他白皙的脖颈下方,很小很亮的一颗,浅浅的随着他的动作在光滑的皮肤上滚动,折射出微弱但耀眼的光。   林慎停刚从宋孝远的脖颈处移开视线,就见宋孝远忽然变了脸,皱眉仔细地看着林慎停的下颌,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林慎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凝视搞得浑身不自在,还没转身躲开他的目光,突然,三根葱段似的手指忽然捏住他的脸颊,把他的脸用力地转向自己。   林慎停一脸懵地看着宋孝远,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真的看仔细后,宋孝远被他气笑了,又是好笑又是嫌弃地说道:“林慎停,你跟我出来喝酒,连胡子都不刮干净的吗?”   林慎停一愣,下意识去摸自己的侧脸,不小心碰到宋孝远有些冰凉的手指,又马上缩回。   他最近很忙,确实没什么时间打理自己,但今天下午他记着和宋孝远有约,特地提前从学校回家,专门洗了澡刮了胡子,异常用心收拾了一番。   怎么还会出了纰漏?   “你自己看看。”   宋孝远的指尖轻轻刮着林慎停下颌线处泛着青色的皮肤,忍不住笑道:“胡茬子都还在,你到底是怎么剃的啊?”   说实话,一向厚脸皮的林慎停这个时候还是有些囧的。   他这个人的生活习惯一直都是以舒适为主,出门在外的打扮与穿衣的重心也在这里,但他本人的脸与身材实属上等,品味又确实好,所以更多时候外表是他的加分项,很少有被人在这方面抓住错处。   他真有些不知所措了。   宋孝远双目炯炯地盯着林慎停,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屈起手指,用粉色的指关节轻蹭他的下巴。   酥痒的感觉瞬间麻痹了半张脸颊,林慎停还从没有这样被人对待过,不习惯地避开,但没成功,宋孝远又一把捏住他的下巴,给他抓了回来。   “躲什么躲,给我个说法,今天别想这么容易就过去。”   他像只得意洋洋的狐狸,好不容易捉住林慎停的短处,便亮着尖牙,骄纵地威胁他,势必要把之前吃过的亏全部返回到林慎停身上。   林慎停顿了几秒,没说话,只是瞥他一眼。   这一眼实在怨念,似乎是在告诉他适可而止,但宋孝远憋着笑,还想再说些什么继续挑逗林慎停时。   林慎停忽然歪头,用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去扎宋孝远的掌心。 第32章   宋孝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朝身旁甩了一甩。   但掌心中的灼热感却挥之不去,宋孝远咬着牙憋着气,喝了口他本来点的酒,安静了一会儿后,才又瞥了一眼身旁的林慎停。   林慎停一脸笑意,见他看过来,又挑眉道:“还敢捏吗?”   宋孝远又被他气笑了。   一个晚上宋孝远被林慎停气笑两次,他算是彻底发现了,越和林慎停这人变得熟悉,就越会发现这个人的不要脸程度真是没有下限。   宋孝远倾身靠近林慎停,“我为什么不敢?”   他伸出食指,居高临下地轻轻点了点林慎停的左脸,“疯了么林慎停?狗狗讨好人类的时候才会做那种动作,你是吗?”   林慎停笑得嚣张,满脸的漫不经心:“我可以是,但至少得是条捷克狼犬。”   宋孝远一愣,嘴里的话还没来得及骂出来,林慎停就马上弯着眼睛说道:“好了,我的错,下次再和你出来,绝对先刮胡子,把自己收拾的利利落落的。”   宋孝远原本也不是真的和他生气,只是故意找个借口想让林慎停吃吃亏,听他这样说,便也问道:“最近是很忙吗,怎么会连胡子都没时间剃呢?”   林慎停点点头:“是,有篇论文导师催的急,这段时间一直在加班加点地修改,不过好在最后还是过稿了。”   “你呢,最近在做什么?”他又问。   “在找实习。”宋孝远说。   林慎停回忆道:“之前看你在上商法课,难道你也学法?是找律所实习吗?”   “不是,我是金融,那节课只是我的选修,”宋孝远笑,“前天下午才线上远程笔试了建宁,今天上午发了企业微信,说是这个星期天二面。”   “之前没有这方面的实习,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过。”他说。   “建宁挺不错的,我之前本科实习跟的非诉团队,当时有个ipo也是和这家券商合作,感觉他们很负责任。”   “但去建宁ibd的话就是有一点不好,估计得四处跑,实习三个月可能都没有几周待在学校。”林慎停喝了口酒,又问他:“以后还有读博的打算吗?或者去国外看看?”   宋孝远顿了顿,没有立即说话。   他用手指沾了杯壁上的水珠,毫无目的的在桌上写写画画,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林慎停的问题:“虽然我还挺喜欢读书的,但不了吧,我读书读的时间太长,东西又太杂,实在是腻了。”   “为什么会这样说?”林慎停有些疑问。   宋孝远笑了一下:“你不知道,我本科是医学。”   虽然跨专业学金融的人很多,林慎停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读研读博,都会遇见很多读商科专业的研,本科却不是商科的同学。   但他还是有些惊讶:“本科学医,怎么会想到来读金融的研?”   “是啊,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本科五年制,而且我当时还保研本校,研一上了半个学期之后因为某些事情又退了学,然后花了一年的时间跨考金融,今年研一下,”宋孝远歪头看他,“林大博士,算一算,我这是读了几年的书?”   林慎停瞪着宋孝远说不出话来,半晌后皱着眉问道:“累么?如果是我,我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这是实话,若换做是他,应该是没有这个毅力去做这件事情。   宋孝远一怔,随后,他颇感有趣地回道:“你真有意思,没问我为什么退学,没问我到底想学什么,也没掰着手指算我今年二十几,是不是已经二十七八比自己大上好几岁了,为什么啊?”   林慎停被宋孝远这反问弄得哭笑不得:“为什么?因为你不想说就不说,因为年龄在我这里根本算不上什么,还因为你看起来就比我小比我年轻,这三个原因够不够?”   宋孝远咬着嘴唇,像小孩子一样满意地点点头:“够了。”   等林慎停喝完酒杯里的最后一口酒,宋孝远结了账,和他一起走出了酒吧。   知道今天喝酒,两个人都是打车来的,自然也要打车走。宋孝远正在打车软件上排队时,看见林慎停无所事事地站在他身边,垂在裤侧的手指动了一下。   林慎停刚想伸手摸口袋里的烟,下一秒,身旁的宋孝远就适时地递上了一根。   林慎停偏头看了他一眼,低头去咬宋孝远手里的烟。   宋孝远本来还想给他递火,但林慎停已经点燃了烟,他便收回火机,悠闲地问他:“你不打车吗?”   林慎停摇头,俊朗的面庞在火星的明灭中明暗不定,“待会在这附近走走,醒醒酒,好些时间没有像今天这般悠闲了。”   宋孝远赞同道:“是,独处确实好。”   锦北的春秋本就不明显,还没有几个星期,春天就已经快要过去,但锦北的昼夜温差挺大,有的时候白天可以穿个短袖加薄外套,晚上就得把外套拉紧,再在外面加些衣服。   林慎停摸了下有些冰凉的耳朵,问宋孝远:“你冷吗?”   宋孝远本来是不觉得冷的,但林慎停这样一问,他忽然觉得胸口处袒露出的皮肤上似有冷风刮过。   于是他点点头:“冷。”   他刚想捂住胸口,下一秒,一件带着温暖体温黑色皮衣就被身旁的人盖在自己肩膀上。   林慎停叼着烟走到他身边,又把皮衣的拉链拉了上去,给他胸口敞开的地方遮的严严实实。   宋孝远见他只剩下上身那件灰色的连帽卫衣,连忙要把皮衣脱下还给他,“我坐车回家,路上不会受冷,你先……”   这时,宋孝远打的车来了,而宋孝远的衣服还没来得及脱掉,就被林慎停连人带衣服一起塞进了车里。   宋孝远扒在车窗边缘,冲已经在逐渐后退的林慎停挥手,林慎停也对他摆摆手,直到出租车在接口处消失后,他才收回目光。   下一瞬间,他迅速走到巷子口亮着光的地方,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看自己的侧脸。   该死,真的没剃干净。   林慎停大致回忆了一下,自己今天剃胡子的时候突然想起milkey的狗粮和水没有添,他又怕自己走得急忘了,所以胡子剃到一半,赶紧跑过去给狗加了吃的,等到再回到镜子前时,剃胡子的动作就略显潦草了。   想着想着,林慎停都差点被自己气笑了。   他正对着手机屏幕里自己的脸左看右看时,忽然,听到街对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声。   起初他没在意,以为是哪个街溜子没事干在街上瞎溜达,但那口哨声又响了一次,轻浮的声音突兀地响在寂静的街道,林慎停用余光往四周看了一下,这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他收起手机,刚扭过头,就看见一辆熟悉的保时捷卡宴停在街对面。   车的主人缓慢降下车窗,林弈水坐在驾驶座上,把手搭在车边,歪头冲林慎停挑了挑眉。   “你在干嘛?”林弈水有些嫌弃,“站在巷子口,一个人对着手机搔首弄姿,真是无语。”   昏暗的光线下,林弈水的美貌依旧耀眼,栗色波浪大卷随意披散在肩后,随意一撩,橙花茉莉的香气就淡淡飘在车厢里。   林慎停疲累地靠在座椅上,反驳道:“我没有,我刚才是在看自己的胡子剃没剃干净。”   一听这话,林弈水更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见他像是几天没睡好觉的样子,又说道:“晚上喝酒前吃饭了没?没吃饭就开去我家了,让许姨给你煮点绿豆粥喝。”   “好,我也好久没见许姨了,本来还说这段时间不忙了去看看她,这下真是择日不如撞日。”林慎停嘿嘿一笑,眯着眼睛看着车前方那些斑驳的灯光。   忽然,他皱起眉,偏头问林弈水:“你这副座今天有别人坐过吧,我怎么闻到了其他人身上的香气?”   林弈水啧了一声:“你这狗鼻子还挺灵。”   “别转移话题,”林慎停说,“我说锦北怎么这么小,大晚上能在那边碰到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林弈水。”   遇到个60秒的红灯,林弈水缓缓在斑马线前停下,随意地靠在车窗上,“是,我送人上班,你有意见?”   “上班?”   “嗯,他晚上在这里做调酒师,今天10点值班,我正好也走这个方向,吃完晚饭就顺路给他带过来了。”   说着,林弈水凶神恶煞的冲林慎停龇嘴:“小孩儿少管大人闲事。”   她转起方向盘,这种SUV的方向盘很重,但林弈水却丝毫没有吃力的表现,纤细柔软的手指紧紧握在黑色的盘套上,也让人很有安全感。   林慎停捂着头,有些头疼地小声道:“怎么都喜欢调酒师?”   “嗯?说什么,没听清。”   林慎停咳嗽,“没什么。”   林弈水又哼笑一声,不在意地问林慎停:“你小子先别说我,今天跟谁一起喝酒呢?我劝你跟我说实话啊,我来得早,可是从你们俩在路边站着的时候就一直盯着了啊。”   从身边的人给他递烟,再到林慎停把自己的衣服给同伴,她都看的一清二楚。   “等一下,让我猜猜。”   林弈水阻止了林慎停刚要开口的动作,“是不是之前在宠物店里遇见的那个很好看的男生,我对他的长相印象非常深刻,可是一眼就认出他了。”   林慎停也没打算否认:“对,是的,前些天帮了他个忙,今天他专门请我喝酒。”   “哦。”   林弈水淡淡地应了声,“这样啊。”   这话说完,没有人再接话,车厢里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直到车上了高架,没有再走走停停时,林弈水又忽然开口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看着,很像你很久以前带回来的那个伦敦的姑娘。”   她没有问林慎停为什么那时明明不喜欢宋孝远,还要和他一起出来喝酒,也没去打听他们从那之后又发生了些别的什么,她只是不经意地提到了一个人。   林慎停的前女友。   林慎停皱眉,严重怀疑林弈水的精神状态:“林弈水,一个男生一个女生,你是喝醉了才会说他们像吗?”   “我说的是明明是气质,林慎停你别跟我打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又漂亮,又危险,还很有个性,”林弈水侧眼看后视镜,继续说道:“会让人忘记对危险的警惕和防备,心甘情愿死在他们面前。”   “你说,今天死的,是哪个蠢货呢?”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难听了,林弈水适时停住,她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提醒林慎停不要重复踏入同一条河流,多的就不能再说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副座上的“蠢货”听见了她的话,只是嗤笑一声,戏谑道:“你真无聊。”   “宋孝远那种人比童漾还要危险,如果这样我还能喜欢上他,那我可真是白吃教训了。”   林慎停从卫衣口袋里掏出根棒棒糖塞进嘴里,这是他昨天买烟时顺手拿的,本来想今天用这个逗宋孝远玩,结果忘了。   “至于其他的,没想那么多。”他含含糊糊地说。   “是吗?”林弈水不是很信。   “嗯,”林慎停忍不住去嚼那个糖,“不要拿他和我前女友对比,对两个人都不礼貌。”   林弈水耸肩笑笑,“行,是我不对。”   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嘴角的笑容依旧有些玩味。 第33章   到了林弈水家,一开感应门,绿豆粥清甜的香气就已经从厨房飘到了玄关这里。   林慎停晚上喝酒的时候本没觉得饿,但一闻到这香气,他忽然觉得胃里空空,饥饿的感觉瞬间上了头。   还在厨房忙活的许姨听见开门的声音,马上笑着出来招呼他们:“回来啦,哎呦,刚刚小水打电话说阿停要回来喝粥,我还当她诓我呢,没想到真来了!”   林慎停也笑,伸手去抱许姨:“我姐哪敢诓您,今天不来,这几天我肯定也会找时间来看您,许姨在这儿住的惯吗?”   从林广宪发家一直到现在,许姨跟着林广宪和李京姝,做了将近三十几年的住家保姆。   林慎停还很小的时候,正是林氏集团发展到林父林母这一代,势头最迅猛的时候,当时林父林母实在没空照顾他们兄妹三个,便经常把他们一起扔到已经从集团退休,正在乡下养老的林广宪和李京姝那里。   林南津因为身体不好,需要私人医生陪在身边看护,所以不常去他们爷爷奶奶那里,但林慎停和林弈水就不一样了,他们从开始上幼儿园到升上高中前的这段时间,几乎每一年的寒暑假都会在乡下的村子里漫山遍野地瞎跑。   可以说许姨是从小陪着他们长大,照顾他们吃饭穿衣,帮他们遮掩闯祸的痕迹,等到再大些时候,半夜会偷偷帮这两个青春期食量大的馋嘴小孩做夜宵吃,有时候林慎停林弈水记不住教训,忍不住去爬院子里的板栗树却又不小心刮伤膝盖,怕爷爷说他们调皮,第一个想着找的人就是许姨。   前段时间林弈水谈投资,喝酒把胃给喝伤了,所以不得不开始注重起自己的饮食,但她又吃不惯别人做的饭,最后想了想,便从她爷爷奶奶那里把许姨要过来了一段时间。   “好的嘞,你都不知道小水对我有多好,”许姨的眼角都笑弯了,“唉,唯一有一点不好的就是有些闲,小水去上班的时候我是真不知道做什么,来了一个星期,我就把她的屋子给大扫除了五六遍。”   林弈水在旁边不满地插嘴:“是,您就想着现在赶紧回去帮我奶奶他们种麦子,不是,我说咱也忙了大半辈子,临老了安安稳稳享享清福不好么?”   林慎停瞥她一眼,揽着许姨的肩膀往厨房走:“许姨你也知道,我姐这人嘴快心直,她就是想让您歇一歇,这是心疼您呢,唉,这粥真香,您加糖了没……”   深夜,许姨已经睡了。   林慎停正抱着一个碗,坐在餐桌前,就着许姨从乡下带来的咸菜喝粥。   他不时停下来夹些桌上的咸菜,无论吃哪样,都吃的很香。   做饭的人最喜欢看到自己的菜都被光盘。从小许姨就爱看林慎停吃饭,因为不管合不合他胃口,不管这菜本身好不好吃,林慎停都能吃相很正常地吃得很香,让旁人看着也能止不住的食欲大动。   林弈水刚洗完澡,穿着丝绸睡衣,一手拿了盒已经醒好的雪茄,一手又捏着薄薄一沓文件,慢悠悠的从书房走到餐厅。   她来时林慎停刚好吃完,正擦着嘴抬头看她。   见到林弈水手里的文件,林慎停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纸扔进垃圾桶里,“我就知道,你晚上叫我来你家指定没什么好事。”   林弈水微笑着坐在林慎停对面,又从刚刚拿来的那一堆资料里抽出一份,扔到林慎停面前,“看看吧。”   林慎停接过翻开,一会儿后抬头看了林弈水一眼:“收购?”   “对,”林弈水打开装雪茄的盒子,准备切割雪茄,“我们要收购北边的一家有色金属冶炼厂。”   林慎停想了一下,道:“我不是很明白这次收购的目的。”   他往后靠着座椅:“而且我更不懂的是,贵集团是不招法务了,还是说把法务都辞了?为什么非要我来参与?到手base一两万的工资是发着让他们天天玩儿的吗?”   林弈水正捏着雪茄的一端,在火苗上轻轻转动,闻言她停下动作,盯着林慎停认真说道:“这个收购,是老爷子要做的。”   “爷爷?”   林慎停有些疑问,想了想后又释然了:“这冶炼厂是不是他哪个战友的?”   林弈水在烟雾中点点头:“没错,爷爷前段时间专门打电话嘱咐我要亲自盯着,但我忙不过来,林南津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死赖在海市不肯走,非要远程办公,要不是我分身乏术,我就杀到海市把他给踹回来。”   闻言,林慎停皱眉道:“大哥还没从海市回来?”   “是啊,还在海市黏着致礼哥,搞得他好像有多深情一样。”   林弈水吞了口烟,过了一会又吐出来,满脸的烦躁。她转头看林慎停:“你不知道吗?”   林慎停没说话,使劲的用双手揉脸,片刻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我已经好些日子都没有跟致礼哥联系过了。”   上次在海市,临走前李致礼不愿意躲开林南津,要留下来自己面对,林慎停虽然不看好,但也尊重他的选择,便真的不再干涉。   谁曾想,林南津竟然能在李致礼身边呆住,还一呆就是个把月,这是他们这些旁观者都没有想到的。   “而且致礼哥都没有赶他走……”林弈水盯着飘在半空中的烟雾,出神地喃喃道:“大哥这回不会真的改了吧?”   她突然反应过来,摆摆手道:“不说这个,先谈收购吧。”   翻开手边的文件,林弈水夹着雪茄,小心避开雪茄上的白色颗粒落在纸上,“我们已经找好了牵头的券商,律师和会计也都确定了,爷爷目前的想法,是想让你和集团的法务一起,下下周带着他们去现场尽调,你确认一下,到时候有时间么?”   林慎停沉吟了一会儿:“最后要到什么程度呢?现在有想法吗?”   “还没确定,不知道最后是收控制权,还是做第二股东,”林弈水合上文件,“看现场的尽调情况吧,最后再看爷爷怎么想的。”   “行吧,”林慎停问,“企业在哪呢?估计要在那边呆多长时间?我得看时间把手头上的事情都提前解决了。”   “出差真的很累唉,不会至少要待一个月吧?”他又问。   “在海参,从锦北出发要两个小时的高铁,至于呆多长时间……”   “看券商确定吧,不过你作为甲方,想提前回来当然没人反对,”林弈水笑,“你以前给集团出差的时候都不问这个的,怎么这回想起来问了?”   她又继续问道:“不会是身边有人了吧?你还说你不喜欢那个……”   林慎停从文件前抬起头:“你怎么又提他?”   林弈水微笑:“哪个?我都没有说名字,你怎么就知道了?”   林慎停没说话。   额前漆黑的碎发轻轻在他的眉眼间留下淡淡阴影,他把文件合上,眯着眼,眼神中有一股淡漠的凶意:“试探我很有意思?”   林弈水看着他,慢慢收了笑容。   两个人隔着餐桌僵持良久,最后还是林弈水先收回视线。   她含着雪茄,半晌后又吐出口烟,未带妆容的素净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细看过去,还有几分旁人难以发现的疲惫。   “最开始他查你的时候,你说你来处理,所以最后是怎么办的。”林弈水轻声问道。   林慎停忽然怔了一下。   他垂下眼,平静回答:“没处理。”   林弈水的情绪突然激动:“林慎停!”   “我告诉你,你今天在车上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林弈水近乎斥责道:“别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就看见这一点,林慎停,若按你以前的性子,有人私底下查你,你会放过他?”   “当初也是这样,也是这样!”她的手有些颤抖,连手中的雪茄都差点握不住,“你是忘了当初童漾伤你有多深吗?你怎么能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呢?”   林慎停眼睫一颤,眉目间的漫不经心忽然淡去不少。   他没接话,也没反驳,只是视线落在桌上一朵绢质的金色玫瑰上,久久不曾移开。   见他这样,林弈水忽然就后悔了。   半晌她叹了口气,把快要燃到指尖的雪茄放在手旁,放轻语气道:“你当时对他明显是抵触的情绪,但现在却能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他,这期间你退了多少步,或许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阿停,你是个看重自己原则的人,当你可以放下原则去纵容一个人的时候,就该给自己敲响警钟了。”   “你刚刚没有反驳我,我估计你心里也有数了,你可以不承认自己就是容易被这样的人吸引,也可以说自己确实不喜欢他,但我觉得,一点可能性都没有,把苗头掐死,这才是最好的情况。”   “阿停,如果人从某个瞬间开始放低警惕,之后的每一步就总是会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久而久之,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行为是什么意思了。”林弈水收拾好自己的文件站起,路过林慎停时,没忍住,又说道:“正常人做不出来私下查人的事情,阿停,姐姐只是希望你能谈一段健康的恋爱。”   林弈水回卧室了。   餐厅里只剩下林慎停,对着桌上的一只空碗和一叠文件发呆。   他又点了根烟,静坐良久。   一直到烟灰落地,猩红的火光灼烧到他的指缝时,他才倏然从沉思中回神,轻轻一甩手指,拿起文件,回了客卧。 第34章   宋孝远星期三去建宁入职的时候,在楼下遇见了和他一个专业的同级。   他在金融大厦外面的绿化带旁下车,还没走几步,习惯性地想要核对手机上HR给他发的公司地址。   公司的邮件早就被埋在了邮箱深处,宋孝远正快速划屏找邮件时,忽然,有个人在他面前停住。   宋孝远没在意,以为那人只是偶然停下,很快就会走开,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确认完地址,马上就要收起手机离开,那个站在旁边盯了他半晌的人突然用异常惊喜的口吻喊道:“真的是你啊宋孝远,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   熄灭的手机屏幕映出宋孝远迷茫的神情,他抬头,看见一个戴着无框眼镜,面庞帅气的男生站在他身前,正眼神熠熠地盯着自己。   男生看宋孝远怔愣的样子,笑着在他眼前挥了挥右手:“怎么在发呆?你也是今天去建宁报道的吗?   见宋孝远不答,他又问:“你不认识我啦?”   宋孝远有些尴尬,因为他还真的不认识这个人,但他也不好直接说出口,只好微笑问道:“不好意思,我可能忘了你的名字,你是叫什么来着?”   “我是江演恪,”男生爽朗地答道,“我们之前在食堂见过的,你忘啦?”   “江演恪?哪一个恪呀?”宋孝远又多问了一句,试图在回忆里找出关于这个男生的碎片。   “竖心旁加一个各自的各,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也是这样问的。”   江演恪和宋孝远第一次遇见,是研一新入学,在食堂吃饭的时候。   那次江演恪去窗口打饭,不小心踩到地上泼洒的菜汤,脚一滑,一个趔趄,平地摔了个屁股蹲,而且这还不算最糟糕的,他在摔倒的过程中因为用手扶地,手中的校园卡没有握紧,沾上菜汤的油,就那么当着江演恪的面丝滑地飞走了。   这时正值中午下课,食堂里的人很多,等江演恪被扶起站直时,卡已经不知道被人的脚给踢飞到哪里去了。   正当江演恪异常沮丧地放弃寻找,准备回宿舍再换身干净衣服,他的卡却又突然被递回到他面前。   “真的,我说了我的名字之后,你当时问了和刚才一模一样的问题,”江演恪略显激动,但顾忌着周围人很多,他又放低了音调道:“而且我还加了你的微信,第二天本来想约你吃饭来着,可是你没有回我。”   以上的一切都是江演恪给宋孝远叙述的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说实话宋孝远这个没有心的人已经是完全记不得了,唯一肯信江演恪没有说谎的原因,就是宋孝远真的在列表里找到了他,而且他也真的没有回人家微信。   宋孝远像是干什么坏事突然被抓包了一样,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啊,可能因为当时开学忙不过来,我估计是忘记回你了。”   江演恪倒是没放在心上:“哈哈没事,不过从那之后我们经常在课上遇到,什么投资分析与投资组合管理、衍生证券啊,我都能看见你和你室友坐一起的,只不过你每次都是压着点来上课,下课之后要么就是去问教授问题,要么就是直接拎包走了,我都找不到时间和你打招呼。”   “哈哈,这样吗?”宋孝远只能尬笑,“我在校外住,来回挺匆忙的。”   这时电梯一响,已经到了17层,宋孝远为了防止他继续聊下去,赶紧逃也似的拉着他快步出了电梯。   和前台说明来意,他和江演恪都被引到了一个会议室里去见HR,办完入职领了工牌后,又被带去18层,见了实习阶段要领着他们做工作的SA。   SA叫秦铮,锦北本地人,说话儿化音很重,还是个寸头肌肉男,蓝色的西装衬衫下有非常明显的肌肉轮廓。   他人很热情,先招呼让他们在附近的工位坐下,又让他们跟着自己在18层大致转了转。   “那边是总监的办公室,就是我们头儿,但刚哥今天在别的项目上开会,估计得下午回来,”秦铮指着一个个空着的工位,“其他人都在外地跑项目,等他们结束回公司再给你们介绍哈。”   他带着他们在茶水间和公共休息区看了一下,秦铮似乎人缘很好,一边走,一边还有走廊上其他工位的同事跟他打招呼:“又来新实习生啦?为什么你们团队进的实习生颜值都这么高?”   秦铮笑:“羡慕吧,去找人力啊。”   大概转了十几分钟,他们又回到秦铮的工位。   “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带着你们在这儿转,”秦铮说,“说不定下午你俩就被刚哥带去项目上了,也记得别在工位放太多东西,省的之后落灰。”   江演恪有些惊讶:“来之前听说建宁很忙,没想到会这么忙。”   秦铮想了一下:“也不能说忙吧,就是一直在项目上跑,这周在南边儿,下周可能就在北边儿了,嗨,太正常,我们能做的就是祈祷多接接锦北本地的项目,这样就不用老住酒店了。”   总监不在,秦铮手上也没什么适合他们做的工作,宋孝远在工位上看了一上午导师给他布置的论文,等着中午秦铮带他们去负一层吃饭。   但到了饭点,忽然有个甲方发消息让秦铮改文件,秦铮来不及,只能让他们先去。   “下面好几家店,拿我们的工牌可以八五折,我们同事特别喜欢吃下面一家拌饭馆,你们可以去看看。”   他捂着脸,声音里全是生无可恋:“本来我说要请你们吃饭的,恶心死了,我真不想跟这人掰扯了。”   宋孝远憋笑,问他:“秦哥想吃什么,我们给你带。”   秦铮眼睛一亮:“好哇。”   “我最近在练腿,嗯,就给我带一个青酱鸡肉三明治吧,再来杯黑咖,我给你们会员卡。”   得了秦铮的会员卡,两个人一起下了楼。负一层有一条美食街,他们逛了一会儿,最后在一家日式拉面馆坐下。   宋孝远点完单,正百无聊赖地打量店里的环境,就见江演恪冲他眨眨眼睛,又指了指桌上的手机。   宋孝远不明所以,跟着江演恪的指示打开手机,看见江演恪给他发了条推送。   “2023校花校草评选正当时|只为发现更美更帅……”   他没往下划几个,拇指就点上了自己的照片。   宋孝远马上尴尬地扣住手机,捂着额头,满脸问号地看着江演恪。   江演恪摸着鼻子,眼中满是笑意:“怎么了?被评上不好么?”   宋孝远讪讪的:“不是……”   宋孝远从不介意展示自己的外表,也不在乎别人对他怎么评价,他只是对于这种把照片放上去让其他人选个第一帅第二帅的行为,感到有些无法忍受的羞耻。   江演恪哈哈地笑,拿起手机就要给宋孝远投票,宋孝远见状去夺他的手机,小声制止道:“你别乱掺和呀!”   江演恪下意识挡他的手,挡住后又顺势一握,捏着宋孝远的四个指尖笑着说:“这多好啊,我帮你投票当第一……”   话还没说完,江演恪的视线落在他和宋孝远的手上,他先是一顿,然后像被烫伤了似的,迅速放开宋孝远的指尖。   接着,红晕就慢慢爬上了他的脖颈。江演恪偷偷用手冰着脖子,低下头装作看手机,不敢抬头瞧宋孝远一眼,也不提什么投不投票的事儿了   宋孝远倒是无所谓。他收回手,又看见对面江演恪满面通红、眼神躲闪的样子,若有所思地搓了搓手指。   这顿饭吃的很快,两个人拎着给秦铮买的三明治上楼,刚刷完工牌进门,就见秦铮的办公桌前站着个个子不太高的男人,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下比划。   秦铮听见动静从电脑屏幕前抬头,见宋孝远他们回来了,忙招手让他俩过来,站在他旁边的皮肤很黑的中年男人也看向他们,问秦铮:“这就是新来的实习生?”   秦铮点点头,等他们走到面前,跟男人介绍:“这是宋孝远,这是江演恪,恪是竖心旁一个各种各样的各。”   他又指男人:“这位是李刚李总,我们总监。”   宋孝远和江演恪向李刚打招呼,李刚看上去面相和善,尤其那双眼睛,非常精神明亮,他也笑着应了一声,问道:“可以,你们来的很及时,这几个星期有时间么?我们才接了个收购的项目,估计得在外面出差将近一个月,正好能带你们两个去走一下现场尽调的流程。”   江演恪和宋孝远偷偷对视一眼,江演恪忙应道:“当然有,只是我们才来,不知道该怎么做,怕给领导拖后腿。”   秦铮被逗笑了:“怕什么,刚哥带你们,什么都不用怕。”   “唉,不敢不敢,你们秦经理帮你们托底,才是不用怕,”李刚看到他们俩手里拎的东西,“你们还没吃饭吗?秦铮你也没吃?”   宋孝远摇摇头,表示他们已经吃过了。   他把手里给秦铮买的吃食放在桌子上,又问李刚:“可以的李总,就是不知道现在有具体的出发时间和地点吗?我们好提前准备一下。”   “当然,”李刚让秦铮把项目的文件发给他们俩,“下周一去,收购的企业在海参,你们记得买票,到时候甲方报销。”   “文件太大了,用企业微信把文件下下来,然后提前看看,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秦铮,秦铮,你找时间给他们讲一下收购的大致过程。”   噼里啪啦交代完了,李刚先回了办公室。宋孝远和江演恪的工位挨着,宋孝远刚把买的果茶打开,旁边江演恪的头就伸到他这边。   “孝远,你之前有在券商实习过吗?”江演恪已经忘了刚才的扭捏和不好意思,跟宋孝远闲聊道。   宋孝远喝了一口果茶:“没呢。”   江演恪看了看周围,朝宋孝远凑近道:“怪不得团队急着要实习生,原来是有新项目得要实习生来干dirty work了。”   宋孝远侧倚在座椅的扶手上,无奈地笑:“那怎么办?你还能不去吗?”   江演恪:“当然不敢啊……话说我之前只在本地的国企实习过,还没有来过这种头部券商,一上来强度就好大哇。”   宋孝远心想别说了,你在实习的时候我在解剖小白鼠,比你更惨好吧。   但他还是微笑道:“没事,一切有刚哥在。”   不远处刚哥突然开门叫了秦铮一声,两个人被吓了一跳,马上止住嘴不敢再闲聊。   宋孝远点开下了十几分钟的文件,仔细浏览起来。   被收购企业的规模不小,建厂时间长,很早的时候就上了市。宋孝远一手支着下巴,一只手用光标在pdf上面点点画画,继续往下滑。   突然,他目光一滞。   收购方……林氏集团?   宋孝远有些懵,这不是林慎停家的吗?   心里产生了那么一丝微妙的变化,宋孝远往后靠着座椅,不停的给林氏集团这四个字高亮标记又取消。   那这次去海参的这个项目,会不会遇见林慎停呢?   这个想法冒出来时,宋孝远就自嘲地笑了笑,感觉自己真是想多了,公司里都有法务,更遑论林氏这样的大型集团,而且林慎停也不担任任何职务,他为什么要去参与一桩不算很大的收购案子呢?   林慎停……   他还没还他的皮衣呢。   这样想着,宋孝远下意识点开自己和林慎停的聊天框,发现从上个星期五到现在,除了喝完酒的那个晚上,林慎停问他安全到家了没,两个人就没有再互相发过任何消息。   手指在屏幕上犹豫良久,宋孝远纠结地鼓起半边脸颊,侧看像小猫的肉腮,圆鼓鼓地透着几分可爱。   半晌,他泄了气,点开键盘发了句:“你这几天在学校吗?什么时候有空,我去还你衣服呀。”   “企鹅跳跃jpg”   发完消息,宋孝远收起手机,心满意足地给林氏集团加上了高亮。 第35章   林南津接到吕庆的电话时,正在李致礼家的客厅沙发上辗转反侧。   昨晚他在加班,李致礼从酒吧回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处理完事情,甚至越熬越精神,一直到李致礼睡下半个小时后才逐渐有了睡意。   而且他本来就是那种挑床的人,高大修长的身躯每天蜷缩在那张又小又硬的沙发上,睡眠质量直接断崖式下降。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就醒了,可能只睡了两三个小时,之后就再也睡不着,只能躺在沙发上检查昨天下午各部门报上来的月计划。   现在,九点还没有一刻,林南津枕着李致礼前几天施舍给他的一张小毯子,开始有了朦胧睡意。   突然,吕庆的电话又进来了。   林南津接起的时候,很罕见的没有先开口。   那边的吕庆敏锐地察觉到老板的低气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上班时间打电话林南津还有起床气,但尽职尽责的打工人在直接滑跪道歉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赶紧汇报工作之间抉择了几秒,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一个。   “南总,铜厂的收购,券商已经和企业那边商量好了日期,定在下周一,建宁的李总正在与律师和会计师交流确认时间,大概下午就能把全部的行程表发您。”   林南津正在叠毯子,骨节分明的手掌仔细抚过每一个皱褶,“林慎停呢?”   “停哥去的,弈总早上和我讲了,停哥这周六就提前过去,铜厂的邢总那几天在海参。”   “好,”林南津说,“还有别的事吗?”   吕庆:“有的南总,昨天收到消息,检察院正式批捕姜也了。”   林南津一边站起走到窗边,一边单手系上睡觉前解开的衬衫纽扣,窗外的光打在他轮廓深邃的侧脸上,一股禁欲的气质严丝合缝地贴了上来。   他粗略地算了算时间:“大半个月了,他有没有找宋孝远求谅解书?”   “宋孝远那边不愿意给,也不肯接受赔偿。”   林南津沉吟了一下,道:“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如果宋孝远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尽最大可能去帮他。”   吕庆:“没问题的南总,您放心就好,而且说实话,我看他的样子,应该也不需要我们帮助。”   林南津:“嗯,挂了。”   “等一下!”   吕庆赶忙阻止,语气也忽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南总,你……”   林南津没时间听他在那儿婆妈:“说。”   “南总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吕庆带着哭腔,“昨天董事长打电话到办公室问你在不在,我说你出差了,也不知道他信没信,这要是万一下次还突击打电话,或者直接到现场来抓人了,我这怎么帮您圆过去啊?”   “而且我快被弈总逼疯了,在她手下干活,不提黑眼圈,我最近连眼袋都要耷拉到地上去了,南总呜呜呜呜……”   林南津冷淡地说:“回不去。”   说话间,吕庆忽然听见电话那头林南津嘘了一声。   林南津捂着话筒,看着从卧室出来的面无表情的李致礼,以为是自己说话动静太大吵着李致礼了,便小声问道:“是我吵醒你了么?”   李致礼没说话,径直进了厨房,林南津也跟着他一起走到厨房,又对电话那头说道:“挂了。”   “你平常都是十一二点才起,我以为今天还是像以前一样,就没有提前订饭。”   林南津看着李致礼的背影,低沉暗哑的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疲惫,“要不我现在出去买,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听见他的声音,李致礼回头看他,视线从他因为在沙发上彻夜辗转而被揉皱蓝色西装衬衫上,转到眼下因为熬夜肉眼可见的青黑,再到下巴上那层浅浅的胡茬。   他收回视线,在厨房里转悠一圈,掏出了一袋挂面和两个鸡蛋,看样子像是要自己做饭。   林南津刚想说他去点饭,让李致礼休息,但李致礼的背后就好似长了眼睛,头也不扭地说道:“你话什么时候这么多了。”   林南津一噎,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锅内的水已经开始沸腾,李致礼打开袋子,要把面下进去时。   突然,一把小白菜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递到他的身前。   水珠缓缓流过那人的手腕,打湿了他袖口,僵硬的声音从李致礼背后传来:“多吃些菜。”   李致礼往后莫名地瞧他一眼,又看看小白菜被捏的可怜样子,最后还是没有拒绝,接过那把菜,折了一下放进锅里。   煮好出锅,李致礼把面分到两个碗里,然后他就脱下围裙,也不管林南津用什么眼神看他,端起一碗放到桌上,又去拿了几个小菜,坐在桌前,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片刻后,另一只碗被放在他对面。   这是林南津在李致礼家住的一个多月来,第一次吃李致礼做的饭,平时李致礼都是自己做饭自己吃,从来不会管林南津,也从不吃林南津订的饭。   他们一起生活了一个月,却还是像一对同居的陌生人。   林南津坐在他对面,那张常年冷漠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动容。   林家这三个人虽然在五官上很是相似,但细看却都各有特点,比如林慎停因为剑眉星目,眸眼间气势足,又带着嚣张的漫不经心,是痞帅的类型;林弈水则是血色美人,眉眼疏朗大气,明丽美艳。   而林南津的脸庞就更加立体,像是雕刻般深邃,看起来异常疏冷漠然。   他行事风格也是如此,从不把真的情绪显现在脸上,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像现在,他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已是惊涛骇浪。   林南津了解李致礼,他是个心软的人,一旦有了对别人好的动作,这就说明他已经开始慢慢原谅对方。   林南津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现在的心情比前几天被李致礼扔了条毯子还要畅快。   李致礼吃了七八分饱,便放下筷子,看着已经将面汤都给喝尽的林南津,忽然开口道:“吃完了?”   “吃完了。”林南津接话,刚一张嘴,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李致礼擦了擦嘴,目光在林南津的脸上一滑,平静地说:“谈件事吧。”   林南津低头,微微坐直,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两个拇指止不住的互相摩擦,“好,我……”   “当时我们的约定是,我陪你住一个月,你就离开。”   不等他说完,李致礼就面无表情地打断他,视线轻微地落在碗底已经凝出一层油膜的面汤上,像是在说一件最微不足道的事情:“现在一个月到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第36章   宋孝远收到江演恪消息的时候,正和罗云明在家里涮火锅。   放在一旁的手机不断有消息涌进,甚至惹的坐在宋孝远对面的罗云明都忍不住看了一眼。   “你有消息,”罗云明指指手机,“看一下吧,万一是工作上有什么急事呢?”   宋孝远在捞火锅里的牛肉丸子,眼睛都不带动一下,“等等,再急也得等我先捞完丸子。”   罗云明挑眉,又不怕死地微讽道:“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发的?别是最近又才分手,人发消息找你复合吧?”   宋孝远哼笑一声:“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不是哦。”   “那能是谁,给你发消息都不带停一下的。”罗云明用筷子指了指锅边的丸子,“给我也捞一个。”   宋孝远瞧他一眼,动作毫不客气的把丸子倒进罗云明碗里,   “嘶!”   罗云明的手背被溅起的油滴烫了一下,忙不迭甩手瞪着宋孝远:“唉!我就说了几句,你太小气了吧!”   宋孝远不怀好意地扯了扯嘴角:“是同学,同校同级同专业,不过现在在一起实习。”   他慢条斯理的用旁边的湿巾擦手,点开手机看了一下,“问我下午要不要一起去买正装,顺便一起吃晚饭。”   拿起手机回了几句话,宋孝远又利落地掰开一个麻油罐头倒进自己的蘸碟。   宋孝远吃辣锅喜欢油碟加葱花,因为非常解辣,之前傅望还调侃过他,说他这人平时血管里几乎都是香水和酒精,一到吃火锅的时候全淌着麻油。   “同学?”罗云明接过他的空罐子扔进垃圾桶里,调侃道:“不找室友,不找朋友,偏偏要和一个刚刚一起实习没几天的同学一起去买西装?”   宋孝远低头拌着蘸料:“可能是因为我和他下周要一起去出差吧。”   宋孝远出差这事儿罗云明知道,他今天就是专门趁着宋孝远还在锦北来找他吃火锅,顺便把宋孝远家的泡芙接到他家照顾。   罗云明琢磨这个事儿:“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那你这回出差可有的折腾咯,我看他现在就追的这么紧,等你们到海参,那不得天天形影不离鞍前马后地跟着?”   隔着火锅升起的层层白雾,宋孝远皱起鼻子,疑惑地看着罗云明:“不是,罗云明,对我有意思又不是对你有意思,你为什么这么兴奋?”   “我兴奋?”罗云明没忍住笑了出来,“我只是在想啊,那海参市虽然位置偏,也不出名,但却是个靠海城市,气候也好人也少,除了工作,还适合谈恋爱啊,你说你俩出去这一趟,回来不会就要搞什么办公室恋情吧?”   宋孝远冷笑道:“你有病吧?我对人家没感觉,你可别脑补了。”   “所以呢,没感觉,那你拒绝他没?”罗云明又问。   宋孝远是真的觉得罗云明脑子有病:“人家没对我表白,我能纯粹靠猜测就跑去跟别人说,哎呀我不喜欢你,你能离我远点吗?罗云明你大脑是不是全新未拆的啊?”   罗云明根本没去关注宋孝远骂他的话,又一根筋地问道:“那你不拒绝也不接受,就这样晾着人家吗?”   说完,他瞪着宋孝远,似乎真的要从他这里讨出一个答案。   话说到这里,宋孝远就算再迟钝,也能听出罗云明话里话外其实都是别的意思。   他放下筷子,往后轻轻一靠,若有所思地笑道:“哦,原来一直在点我呢。”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视线落在罗云明不自觉紧握的右手上:“我知道,你其实一直对我对待感情的方式有意见,你觉得我海,觉得我肆无忌惮,觉得我花心,觉得我换男人快,觉得我经常见色起意……是,我都承认,甚至我还能附和你。”   他说着,指着自己,非常俏皮地说:“yeah, it’s me”   “但我只对我感兴趣的人这样,换句话说,我宋孝远就算没有别人的喜欢,这辈子这么短,我也只愿意花时间去对我喜欢的人死缠烂打,而且……”   说到这儿,他又换了副神情,姿态慵懒,从容而漂亮,“且不论我宋孝远从不缺别人的喜欢,所有一切关系的发生都是在我,是我在挑男人,我管他对我有没有意思呢?如果每个人的心思我都要去拒绝或者回应,我还活什么活,我直接升天当圣父好了。”   说完,宋孝远端起旁边的橙汁灌了好几口。喝完就擦擦嘴,坦然地等着罗云明的反驳。   罗云明这人正直热心,从小到大,身边与他三观最不符合,或者说最离经叛道的人,就只有一个宋孝远。   比如说他认为家里培养他长大,他长大之后接手家业是最理所应当的事情,宋孝远就不;又比如他认为谈恋爱是一个很慎重的事,无论对象是谁,而宋孝远的所作所为,则彻底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他们对这件事情交谈不多,这还是宋孝远第一次开诚布公地和他聊这方面。   但实际上,罗云明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斥宋孝远的“歪理”。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想了一会儿,愤愤地夹了个章鱼腿放嘴里嚼,越嚼越觉得这个事情不能这么算了,最后直接破罐子破摔道:“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你总不能整天炮友交着,恋爱谈着,空窗期的平均时长连一个星期都不到,全是靠感觉找人啊?人真能做到这种地步吗?你对别人动过心吗宋孝远?”   宋孝远目光闪烁,闻言挑了挑眉:“你忘了?当然动过。”   罗云明一怔,激动地否认:“我不是说路……”   宋孝远又马上说道:“我当然动过和别人上床的心。”   罗云明:……   宋孝远嘿嘿一笑,歪头调侃罗云明,拖长了声音道:“罗云明,你真的好纯情。”   罗云明讪讪的:“关你屁事,你倒是说啊……”   宋孝远狡黠地眯起眼睛:“其实很简单,看当时的气氛和环境,但这个人总要有一样吸引我,男人嘛,无非那三样,气质,身材,脸……身材最次,只能上床的时候观赏;气质中等,可以相处时观赏;脸的话,最高,因为随时随地观赏,你看,我这个人很容易满足的。”   “若是三样都有呢,”宋孝远双手抱在胸前,下巴微抬,整个人显得疏懒又随意,“实属上品,可时时放在心上把玩。”   罗云明皱着眉,感觉宋孝远像是在跟他开玩笑,但想想又觉得这还真是宋孝远能干出来的事儿。   “所以呢?”罗云明撇嘴,小声吐槽:“还上品,结果玩三个月就扔了,也不管别人是不是还喜欢你,真渣。”   宋孝远微笑地纠正他:“我怎么觉得你意见还是很大……别说的那么难听,这叫感情淡了和平分手,因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绝对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的单方面付出而继续维持,我这个人确实感觉来的快走的也快,但我不可能不喜欢人家了,还要继续拖着别人吧?这段感情不能让我享受了,我不分干嘛?”   “我觉得你在说鬼话蒙我。”   罗云明拿食指敲桌子:“之前那个叫什么,许允灿,对,许允灿,虽然他长得还算凑合吧,但我就不觉得他那张脸值得你明明已经低烧还要出去陪他喝酒。”   许允灿?没有心的宋孝远回忆了一下,无奈道:“第一,他确实长得还行,尤其那张脸,很合我胃口;第二,出去喝酒只是为了还人情,你知道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我本来打算喝完酒之后就和他说再见了。”   他又惋惜:“而且他那张脸很有当我天菜的潜力……不过可惜了,最近他被他表哥死死地管在家里,很久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了。”   “你看,其实我不是没有心的,就比如现在,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位同学的晚饭邀请,因为他真的很真诚。”宋孝远摊手道。   罗云明给他出损招:“你现在赶紧去找一个男朋友,然后告诉他你有男朋友了,他肯定会直接死心。”   “啧,”宋孝远简直想一筷子甩到罗云明头上,他感觉跟罗云明说了大半天就跟对牛弹琴一样,这人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我他妈找谁,你能不能争点气想点好的办法?”   罗云明嘴里嚼着已经煮老的牛肉,嘟嘟囔囔道:“就那个,林慎停,这不就是个特别好的人选吗,我觉得他人不错,你去跟他好好说,他应该不会拒绝你的,大不了你爸爸我,我去帮你请人家,帮你欠这个情,如何?”   宋孝远想都没有想,立马脱口而出:“不行!”   罗云明:“你都没有考虑一下,直接就说不行啊?”   宋孝远避而不谈,他眯着眼睛,忽然反应过来:“我发现你小子问那么多说那么多,是不是就为了给林慎停做铺垫啊?你怎么那么喜欢他?”   罗云明拿碗挡脸,在后面笑:“那人家也确实不错啊。”   这话不是宋孝远开玩笑,自从他上次进医院后,罗云明和林慎停的关系就肉眼可见变近很多,这已经不是罗云明在宋孝远面前第一次提及林慎停了。   说到林慎停,宋孝远想起什么,下意识拿起一旁的手机,看了几眼他和林慎停的聊天记录。   星期三下午,他问林慎停什么时候有空,他把他的皮衣送过去,结果林慎停一直到星期四早上六点多才冷淡地回了四个字。   “在忙,不用。”   看着这四个字,宋孝远心里一阵没由来的烦躁,他抬头问罗云明:“你是不是经常和林慎停聊天?”   “嗯?”   罗云明正捏着鱼丸逗桌下的泡芙,猝不及防被他问的一怔,下意识点点头:“他也玩股票,我俩经常交流这方面的。”   “哦,”宋孝远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那星期三下午,你有没有给他发消息,他回你消息没?”   “你问这个干嘛?”罗云明打开手机翻了翻:“星期三,我确实给他发消息了……没有唉,他那天没回我消息。”   听到这儿,宋孝远松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庆幸:“他也没回你,说不定是真的忙……”   他还没说完,罗云明又突然叫道:“确实没回,不过他那天看见消息后直接打了微信电话,我俩聊了四十九分钟零五秒,哎呦可惜了,没凑整,我跟你讲,他那天推荐我买医药股,不得不说他真有眼光,我这几天赚了有一辆小车都不止……”   宋孝远瞬间冷脸。   半晌,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一个搞艺术投资的直男,跟他有什么可聊的?”   “啊?说了啊,聊股票啊。”   罗云明疑惑地打量了宋孝远几秒,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敏感和聪明,恍然大悟道:“哦,他不会那天下午没回你消息吧?”   宋孝远的脸更黑了。   “啊?天呐,这不会是真的吧?”罗云明探头过去,又绿茶地问了一句。   宋孝远面无表情地瞪他,如果现在他眼中的怒火能够化成实质,那罗云明和林慎停早就已经被烧的死无全尸。   笑容出现,逐渐在罗云明脸上蔓延,最后发展成无法抑制的哈哈大笑,他一边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指着宋孝远嘲讽道:“你刚刚说挑男人时的洒脱去哪儿了?还说,我宋孝远从来不缺别人的喜欢,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原来恶人自有恶人磨,哦不对,恶人自有林慎停磨,你也有被人晾的时候啊哈哈哈哈……”   宋孝远的后槽牙都快被咬碎了:“闭嘴。”   说着,怒火之下他打开手机拉黑了林慎停,锁了屏把手机扔一边,连火锅都没心情吃了。 第37章   (一更)   早上六点半,宋孝远已经在高铁站检票口排好队了。   李刚和各方协调好的时间是尽量今晚之前到齐,而且听说收购方那边已经有人在海参待了几天,他们更不能再晚。   去海参的高铁只有锦北南站有车,时间合适的车次也只有早上六点五十发车这一辆,但即使这样,早上来赶车的人依旧很多。   宋孝远推着行李箱,捏着一瓶矿泉水,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捂着嘴打呵欠。   昨天晚上他心情不太好,便去找了Noah发泄,他和Noah许久不见,折腾了一两个小时,清洗完毕后已是深夜,他又不愿意在别人家留宿,最后半夜跑回自己家,一直到两三点才安稳睡下。   今天早上醒的时候确实畅快许多,但宋孝远也有不满意的地方。他皱着眉,第五次拿矿泉水去冰自己的右耳垂上的伤疤。   那是昨天Noah咬的,宋孝远本来已经和他约法三章不许留下痕迹,可Noah也许是因为宋孝远现在才联系他而心有不满,便趁宋孝远不注意,故意咬了上去,等他反应过来推开他时,耳垂边上已经有了很深的齿印,现在结了血疤,肉眼可见的疼痛。   因为车票是甲方报销,秦哥他们几个都很不客气地买了一等座。一等座的车厢里人很少,宋孝远把行李箱放好,走到座位时,看见秦哥已经躺在他前面的位置上,正带着一个黑色眼罩休息。   宋孝远也没打扰他。他在座位上坐下,还没歇上两分钟,就瞥见江演恪站在这节列车的尽头冲他打招呼,笑容灿烂。   他拎着大包小包快步走到宋孝远的座位旁,刚想出声和宋孝远说话,宋孝远马上用食指堵在嘴前,下巴往前一抬,冲他示意秦哥正在补觉。   江演恪也了然地点点头,他轻轻的把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放在上面的行李架上,坐下喘了口气,又转头用气声问宋孝远:“今天几点起的?”   宋孝远冲他比了个五,江演恪揉着眼睛苦笑了一下,点点头,表示他也是这个点起的。   因为起得太早,他们三个上车之后也没有精力闲聊,眼睛一闭,再一睁眼时,明媚的阳光已经照在窗边。   宋孝远睡得迷迷糊糊,一个无意识的偏头,忽然压到耳垂上的伤口,尖锐的疼痛迅速直冲头顶,疼得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清醒过来。   他双眼肿胀,醒来后闭着眼睛在光亮的黑暗中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眼皮。   视线刚刚清晰,宋孝远敏感地察觉身边有人在盯着他,他猛一转头,就抓到江演恪侧脸偷看他的眼神。   江演恪也是一惊,他没有想到宋孝远的反应会这么敏锐,眼底的情绪都没来得及收回,一时间退也不是,看也不是,就那么把视线卡在那儿,尴尬到耳垂下的皮肤都开始泛红,似刚刚情窦初开般纯情。   宋孝远坦然的与江演恪对视了十几秒,才似笑非笑地移开目光,看着窗外,像是根本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江演恪以为这是他表示拒绝的动作,心猛然坠到谷底,但下一秒,宋孝远又随口问道:“我们到哪站了?”   江演恪如蒙大赦,又是轻松又是庆幸地缓了口气,马上接上宋孝远的话道:“盘水,还有两三站就到海参了。”   “你们醒了?”   前座的秦铮听见声音,向后扭头看着他俩:“睡了一个多小时,还困不现在?”   宋孝远笑:“好多了。”   说着,他想起什么有趣的东西,颇感好笑地说道:“我之前一直以为是锦北西站,直到昨天看路程时间的时候才突然发现是锦北南站,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我靠,真的,我跟你一模一样儿,”秦铮瞪大眼睛,“我是因为有这个习惯,出差之前习惯性看一下票,结果看到是南站,而且我家离南站得至少大半个小时的车程,刚哥还跟我说靠近南站这一段监管很严,特别容易堵车,五点啊五点,老子就跟行尸走肉一样爬了起来。”   说这话时秦铮恶狠狠地咬着后槽牙,像是在啃咬着甲方的血肉,满满都是打工人的怨气。   江演恪表示认同:“我也是,一大早从学校赶过来,差点还没赶上检票。”   “不过待会儿会好一些,”秦铮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消息,“待会儿公司会让师傅开车来接我们,说实话我还没来过比锦北更北边儿的地方,第一次啊。”   宋孝远微眯眼睛,看着远处起伏不定的田野,点点头应和道:“我也是。”   下了高铁,果然有车在出站口等着他们。   一上车,秦铮就特别积极地问司机师傅市里面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我来之前问过朋友,他们说海参市就是一个海鲜,还有烧烤,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比较特色的?”   那也司机也很热情,就说这儿的麻辣烫也好吃,有空闲的时候可以去路边的小店里面尝尝,千万别去什么大饭店。   他又聊了好几个吃喝都不错的店,秦铮就在旁边听他说,甚至还拿手机备忘录把司机说的店都给记了下来。但没等他们聊再多,车已经到了他们住的酒店。   宋孝远下车去拎行李,一开车门,微暖的细风迎面而来,宋孝远仰头盯了几秒辽阔的湛蓝天空,心想海参的气候确实不错。   酒店的大门被推开,一个大约年龄四十多岁,穿着蓝色工服的女人出来迎他们,秦铮赶忙上前和她握手,“你好,是刘主任吗?”   “对,欢迎你们来!”刘主任和善地笑,推开门让宋孝远他们都进来,“经理提前和我说了,你们是券商那边来的同事对吧?我给你们拿房卡,待会可以先去房间里休息一会儿,中午就在我们酒店自己的宴客厅吃饭哈。”   她在前台站了一会儿,拿着三张房卡交给秦铮,宋孝远随便抽了一张,跟着秦铮和刘主任上了楼。   刘主任送他们到电梯口后就离开了。因为只有宋孝远一个人的房间在五楼,到了四层,秦铮和江演恪都下了电梯。   秦铮下电梯前还嘱咐他中午记得下楼吃饭,等他发消息通知时间和房间。   到了房间,宋孝远脱下有些闷热的外套,一个跃身,把自己摔倒在床上。   早起与坐车的乏累在这一刻到达顶峰,昨晚放肆留下的酸痛与不适也慢慢涌了上来。宋孝远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刚刚十点过半。   离约定的吃饭时间还差很久,宋孝远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企业确实对他们很重视,给他们配的房间很大,宋孝远从卫生间门口走到窗户的墙边,大约估算房间的空地能够人翻两个跟头。   刚在楼下,秦铮还顺道问刘主任这酒店是不是企业老总自己投资的,刘主任说是的,而且还说,邢总有什么重要的客户来海参时,一般都会住在这里。   酒店房间不多,离铜厂的办公楼也很近,因为铜厂规模大,且在郊区,酒店的附近都没什么人。   宋孝远掀开窗帘,看见异常空旷的马路对面那一排排不高的平房,寻思这酒店虽然也在接待外来的客人,但大体上应该是和铜厂绑在了一起。   他正在眺望远处隐约可见的厂房,秦铮忽然给他打电话。   “远啊,刘主任说酒店已经提前给我们做饭了,刚哥说他在吃饭的房间等着我们,你饿不饿,早上吃饭了没,要不要现在去吃?”   刚哥之前在别的项目上,昨天晚上从隔壁市转机到了海参。   宋孝远:“好,我现在下去。”   他挂了电话,洗了把脸,又把头发扎在脑后,便拿着房卡,出了房间。   宋孝远和秦铮他们在电梯口汇合,一起在一楼绕了一会儿,才找到这酒店的招待客人的房间在哪。   刚一开门,宋孝远跟在秦铮后面,看见刚哥坐在那儿跟他们打招呼,还以为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在。   但等到秦铮上前握手时,他才发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抬头一看,刚好就与正在和秦铮握手,带着金丝眼镜,一身西装的林慎停撞上眼神。   --------(二更)   因为房间不大,饭桌又是红木圆桌,等到他们几个排序坐下时,宋孝远的右手边是江演恪,左手边则变成了林慎停。   “刚刚小林总说什么来着,你认识孝远?”李刚问,“那你们这可真有缘,小林总几年之后第一次帮集团做收购,就遇上认识的朋友了。”   服务员上了一壶热茶,林慎停伸手接过,给李刚倒茶,“确实有缘,孝远是我同校的师弟,还上过我导师的课。”   李刚:“哦!你们还是同校的师兄弟啊。”   “是啊。”   宋孝远微笑着配合林慎停,“林师兄是那节课的助教,我是下课请教林师兄问题的时候认识他的,没想到师兄记性这么好,还记得我。”   说到后面一句话时,他刻意放轻了语气,像一个再谦虚不过的后辈,话音里满满都是对林慎停的钦慕和客气的自谦。   林慎停倒茶的动作一滞,本来平稳的水流轻微倾斜,堪堪沾上杯沿。   但这略显失态的动作只持续了几秒,一晃神的功夫,林慎停就抬起茶壶,把茶壶放回原处,抚着西装坐下笑道:“宋师弟这样的人,在哪儿都会让人印象深刻。”   他把茶递给李刚:“李总,喝茶。”   “唉,好,”李刚欠身去接林慎停的茶,又对宋孝远说:“好好干啊孝远,你这算是实战遇上亲师兄,绝对能学到不少东西。”   宋孝远笑眯眯地开玩笑:“那肯定,亲师兄,还会对我有什么藏着掖着吗?”   “会吗师兄?”   他又看着林慎停问,好像年轻的后辈无意间表示对熟人的亲近,是再自然不过。   但只有林慎停知道,他是故意的,或者说,是恶意的。   上一次宋孝远说这样的话时,是在那间狭小阴暗的卫生间里,威胁林慎停答应他上床的无理要求,带着十足的轻蔑与挑衅,问:“会吗师兄?”   过去了这么多天,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   林慎停面色平和,笑容不减,像是根本没听懂宋孝远话里话外的阴阳意味,他甚至还扭头看了宋孝远一眼,礼貌而又不失亲近地回道:“当然不会,我对宋师弟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   宋孝远也早有预料的与他对视,这是他们进门后的第二次对视。   可这次却不似刚见面时彼此的怔愣与惊讶,林慎停这一眼太快,宋孝远还没来得及分辨他的眼神,一瞬间,林慎停的情绪便被收敛的滴水不漏,镜片后的眼睛重新变得冷静和漠然。   他迅速跳开这个话题,转头问李刚:“李总,会计师那边是明天到齐?”   “对,他们团队里有人生病了,明天一早赶过来。”   李刚也给林慎停回敬茶,“从锦北到海参的车,一天只有两个合适的时间,一个上午九点半到,一个时间是下午五点五十到,律师今天下午来,说不定还能赶上一顿晚饭。”   “好的,我们公司那边两个法务也是明天到,估计周二就能正式开始尽调了。”   林慎停接过李刚的茶放在桌上,随后修长的双腿自然交叠,宽大又骨节分明的手掌随意地搁在膝上,缓缓说道:“我上午去见了邢总,他老人家今天在海参,刚刚离开。”   “哦?”李刚的兴趣被这句话给调了起来,马上坐直听林慎停讲话。   “他带着我去铜厂的厂区转了一圈,厂区真的很大,只是转了铜冶炼车间,大半个上午就过去了,”林慎停喝了一口茶水,点头赞道:“这陈皮挺香。”   李刚黝黑的脸上浮现出沉思的神情:“是这样的,我看企业提供的资料,说是厂房区分成三块,铜、锌、还有其它有色金属综合冶炼区,每个区的占地面积都很大……不过我们后续会跟企业安排参观厂区的行程,到时候可以去炼锌和其它综合区看一看。”   他又问:“所以,邢总还有什么其他指示没?”   “也没有,他就是带着我转了一圈,又说铜厂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尽管提。”   多的林慎停没再说。正巧这时服务员看桌上的人都齐了,便敲门上菜,李刚和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招呼着身边的人吃饭。   不知道这次收购的进展会怎么样,但企业的态度却是无比重视,中午团队的人还没来全,本来他们几个打算随便吃些东西就行,可等菜齐之后他们才发现,仅仅只是他们简简单单一顿午饭,凉菜、热菜、汤和炖锅,全都齐乎上来了,明明只有他们五个人,硬是上出了八九个人的气势。   秦铮看这菜量,有些担心道:“虽然这桌上五个都是大男人,但感觉我们也吃不完啊。”   林慎停也被这桌菜震惊到了,连忙叫住还在上菜的服务员:“你好,这些菜够我们吃了,后面还有什么没做的菜可以不用上了。”   服务员为难道:“这菜我们都提前准备好了……”   林慎停无法,只得叹气道:“好,辛苦了,谢谢。”   “下次得跟他们厨房说一声,不要这么多菜,不然最后都浪费了。”他又说。   李刚听林慎停这样说,疑问道:“唉,小林总不是上周六就来这里了吗,怎么,还没在他们这里吃饭吗?”   林慎停叹了口气,摆手道:“别提,他们本来说要给我单独做菜,但我就一个人,不想麻烦他们开火,就自己在这附近转了转,随便找了些馆子吃的。”   秦铮一听这话,立马双眼放光地开始问林慎停这附近有没有好吃的店。   他们几个聊得火热的时候,江演恪正指着桌上一道被切成碎块的透明冻状物,小声地问宋孝远:“这是什么菜啊,很像果冻,我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宋孝远没带隐形,微眯着眼睛看了几眼,笑道:“那个是海蜇,凉菜,很好吃的。”   “真的吗?”江演恪去夹,塞进嘴里嚼了嚼,马上满眼冒星的冲宋孝远点头:“好吃,还很有嚼劲。”   “是吧。”   宋孝远也去夹,但因为那东西有些滑,他夹了几筷子都没能夹起来,江演恪见状,赶忙拿公筷帮他夹了个放进碗里。   宋孝远感谢了他一声。   因为探讨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两个人头挨着头,都没有注意到桌上其他三个人已经停止交谈,正兴趣盎然地看着他们俩。   李刚最先被他们逗笑,他出声提示道:“那个叫海蜇,是这边的特色美食,没吃过吧?”   江演恪一愣,有些难为情:“我对这个东西的所有印象,只是听说有人下海游泳,结果被海蜇蛰成了猪头。”   桌上的人都笑了,江演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偏头悄悄问宋孝远:“怎么感觉就我一个不知道这菜?”   宋孝远宽慰他:“没事,你不经常在海边,没见过也很正常,这没什么的。”   说完,他又冲他笑笑,表示不要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笑容都没收回,身旁林慎停吃了口菜,忽然把筷子放在碗沿上,磕出一声轻响。   只是轻轻一声,在桌上的热闹中根本不值一提。   但可能是因为宋孝远离林慎停近,又或是因为他一直在注意身边人的动静,反正宋孝远听见了。   直觉告诉他林慎停现在有些不快,他感到莫名其妙,便用余光瞥他一眼。   可没等他看清他脸上的神情,林慎停就扭过头又开始和李刚聊起天来。   “唉,说起来,我们这桌上和小林总你一个学校的,不止孝远一个啊。”   李刚指了一下他对面的江演恪:“江演恪,我记得他也是财大的,跟孝远同级同专业呢。”   “哦?”   林慎停状似惊讶地点点头:“可以,看来学校的师弟们确实都很厉害,不仅能进建宁这样的头部券商,这一下子还让我遇到两个。”   在饭桌上遇到师兄弟,其实是最能聊的事情,但林慎停却把话题转到了其他地方,比如今天这桌菜好不好吃,下次可以让厨房把哪些菜去掉怎么怎么。   江演恪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怎么在意,跟桌上的人继续笑呵呵的聊天。   可等到那玉文盐盘凉拌海蜇又转回到他面前时,他又忽然灵光一闪,想通是哪个地方不对劲了。   林慎停没有询问他的名字是哪个恪。   不过这仅仅是基于他这些年被人介绍的时候,别人都会有意无意地问一句江演恪的恪是哪个恪,而养成的一个下意识反应。   但江演恪转念一想,又觉得是他太敏感了,毕竟只是无端猜想,他很快就把这个奇怪的想法抛之脑后。   吃完之后,几个人上楼午休。   李刚和秦铮走在前面,林慎停在中间,宋孝远和江演恪跟在最后。   走到半路,江演恪忽然拉了拉宋孝远的衣角,轻声问他:“你的耳垂怎么受伤了?”   宋孝远料到肯定会有人问,早就已经想好了借口:“被家里的猫咬的。”   不好意思了泡芙,宋孝远抱歉地想。   江演恪有些担忧地吸了一口气,“那你家猫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宋孝远只能讪笑:“确实。”   忽然,走在前面的林慎停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江演恪和宋孝远迅速敏感地看向他,但此时林慎停神情平淡,薄唇微抿,丝毫看不出之前笑过的样子,好像刚才都是他们俩的幻觉。   江演恪疑惑,又偷偷问宋孝远:“小林总笑了吗?他在笑谁啊?”   笑谁?   笑你,更是笑我。   宋孝远心里不快,却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同样疑惑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听错了吧。”   进了电梯,五个人中只有林慎停和宋孝远被安排在第五层,所以很快,电梯里又剩下他们两个。   西装穿太久,又刚吃完饭,更是闷热,林慎停脱下外套,耸了耸肩,把衣服随意地搭在手肘上。   他身上一直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清檀气息,现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电梯间很狭小的缘故,那阵冷冽的味道变得更加浓郁了。   宋孝远有些醉香,他站在林慎停的身后,目光放肆地打量他的背影。   宋孝远承认,今天在房间里见到林慎停时,他的情绪非常复杂,有意外有惊讶,有愤怒有挑衅。   但还有的,是对穿着西装的林慎停感到惊艳。   印象里的林慎停,好像对什么都不上心,宋孝远知道他的哥哥和姐姐都在林氏高层,唯独林慎停一个人,读了大学,又去英国读研,回国后帮忙管了一年集团,之后又读了博。   学法,会格斗,爱喝酒也会自己调酒,曾经拉了二十年的小提琴,还有一条短腿柯基,是个粗略估算有一米八七的粗糙帅哥。   慢条斯理地置身事外,漫不经心地游戏人间。   这是宋孝远对林慎停的全部印象。   但今天,他一身深黑色的笔挺西装,领带挺括,金丝边的眼镜衬得他面容斯文俊朗,平日里不常显露出来的矜贵卓然的气质,从容不迫地展现在别人眼前。   可以说,他从内到外的每一寸都无比精准地踩在宋孝远的喜好上。   但是。   宋孝远忽然停下,斜倚在走廊的墙边,喊了一声:“小林总。”   林慎停一顿,在宋孝远前面几步处停住,不显喜怒地侧脸看他。   肩宽腰窄、劲瘦挺拔的身形,转身时隐约可见白色衬衣下流畅的背肌线条,宋孝远的视线从林慎停腰身收窄的地方上移,再到他脸上淡漠的神色,疏离的眸光。   “小林总。”   宋孝远学李刚他们的叫法,淡笑着故意问道:“你的皮衣不要了吗?”   林慎停微微皱眉,似乎没想到宋孝远会问这个问题,但下一秒他又突然明白,为什么宋孝远今天话里话外的攻击意味会那么浓。   什么林师兄,什么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完全是宋孝远在发泄因为他对他忽视冷淡而产生的不满。   他眼睫垂下,避开宋孝远灼灼的视线,平静道:“我记得我回你了,不急,不用。”   他又看宋孝远:“而且现在在海参,你说这个有什么用呢?”   宋孝远意味不明地笑笑,慢慢朝他走去。   平底匡威轻巧踩在走廊红色地毯上,直到与林慎停的皮鞋还有一个手掌的距离,倏然停下。   “当然有用,”他说,“因为,我把它带来了。”   林慎停皱眉,随后,他眸光一滞,又往自己身后瞥去。   白净温软的手指顺着林慎停的腰间向上,一寸一寸地抚摸衬衫底下满是力量感的肌肉。   宋孝远看着林慎停,眼底的笑意却在走廊的光下显得模糊,朦胧,不真切,最后淡到几近为零,但语气却异常缱绻:“不过,需要你亲自去我的房间拿,你愿不愿意?”   话音刚落,刹那间,林慎停的表情其实是很奇怪的。   他的眼底似乎有一缕翻滚上来的暗色,但却转瞬即逝,随后,他强迫自己从宋孝远的脸上移开目光,像是要去盯空气中漂浮不定的微尘,片刻后才重新恢复那副漠然的神情,缓慢道:“那你就拿着吧。”   “我不要了。”   说完,他挡开宋孝远的手,又拍了拍自己的后背,抬脚要走。   “林慎停!”   走廊上很安静,尽头处有一扇窗大开,阳光透过玻璃,把无数细微的尘埃照亮。宋孝远就站在光与影的边界处,面庞近乎透明。   他今天忍了一上午,尖锐阴暗的情绪在脑海里翻涌,被戏耍的怒火与愤怒几乎快要冲散他的理智,宋孝远深喘了一口气,堪堪压抑住许多马上要爆发的情绪。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林慎停,你最好给我一个你忽冷忽热的理由。”   林慎停在亮光中回头,光线给他的轮廓勾勒出一层冷色的亮边,薄唇抿成没有起伏的直线,处处写着冷漠。   “很简单,因为玩腻了,”他说,“玩腻到连暧昧都不想跟你搞了,就是这样。” 第38章   因为企业的办公楼和他们住的酒店只隔了一条马路的距离,众人午休后,下午两点才开始慢慢往办公楼走。   刘主任给他们在二楼找了一间空闲的大会议室。一进门,林慎停在门这边坐下,李刚带着秦铮他们在靠窗户那一边坐下。   宋孝远走在几个人的最后,轮到他的座位时,发现林慎停正好坐在他的正对面。   身形一滞,他拿手偷偷碰旁边正在掏电脑的江演恪:“演恪,帮我个忙。”   江演恪:“怎么了?”   “我跟你换个座位。”   说着,宋孝远已经绕到江演恪的椅子后面。   江演恪起身让座,等到坐下后,他还是有些奇怪:“你是不是不喜欢旁边没人啊?”   宋孝远摇头,否认道:“不是,就是不想坐那儿。”   “哦。”江演恪懵懵地点头。他也没再问,从背包里找出笔记本打开。   午后的阳光落在屏幕上,使得电脑上的灰尘无所遁形,异常明显。江演恪看不下去,拿纸巾去擦,手刚刚搭在电脑上沿,就与正对面的林慎停对上眼神。   江演恪马上趴下躲在屏幕后,偏头小声跟正在打字的宋孝远说:“我去,我怎么感觉林师兄刚才看我们的眼神好犀利。”   宋孝远忙着回导师消息,“什么?你别是看错了。”   江演恪辩解:“没有,真的看我们了,但是我没弄清到底是看你还是看我。”   宋孝远慢慢停下打字的速度,抿着嘴,窥了一眼对面的林慎停。   林慎停在安静地看着平板,丝毫不像刚刚瞪过别人的样子。   他已经换回平常的衣服,水泥灰夹克衫配深蓝牛仔裤,显得肩背宽阔,身高腿长,头发柔顺地搭在前额,坐在那里看上去像是来自习的男大学生。   早上见邢总时为了礼貌特地配的一身打扮,现在也只剩下鼻梁上那一副金丝眼镜,看来是真的近视。   眼镜下滑,林慎停顺手扶了一下。   下一秒,他像是注意到什么,眉梢微微一动,锐利的视线毫不客气的精准对上宋孝远的目光。   宋孝远一惊,匆忙收回视线,装做自己正在专注盯着电脑屏幕。   他是偷偷做这件事,又被林慎停打了个猝不及防,彻底忘记自己不应该躲,而是要不甘示弱地回瞪,愤怒的眼刀把林慎停扎满才是最最好的。   宋孝远躲完之后才意识到这件事情,闭着眼懊恼了几秒,又抬起头,挺直脊梁,不再躲避。   林慎停却在这时忽然坐起,迎着宋孝远的视线起身,一边整理有些坐皱的衣服,一边眼帘轻轻耷下,漫不经心的与他对视。   宋孝远眯着眼睛,因为不知他为什么突然站起来,心底也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慌乱。但很快,他见周围人习以为常的样子,便慢慢冷静下来。   想了想,他冷笑一声,彻底停止手上的动作,靠着座椅,冲着林慎停,挑衅地说了几个无声的字。   什么字呢?   装逼男。   整理的动作轻顿,林慎停脸上的漫不经心忽而淡了。   他移开视线,冷着脸拿起手机,转身推门而去。   片刻后,走廊上传来林慎停打电话的声音。   哦,原来是打电话啊,搞那么大排场。   虽然林慎停和宋孝远已经斗了几个来回,却也仅仅只过去了一分多钟。宋孝远捂着嘴,不显痕迹的畅快笑了一会儿,这才重新将视线投在电脑屏幕上。   但看了半晌他又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不舒服。   江演恪余光中瞥见他的动作,扭头关心地问:“你眼睛没事吧?”   “还好,”宋孝远难受地眨眨,来回调整了一下电脑屏幕,“我们这边的窗户没有遮光的窗帘,屏幕反光,看不清字。”   江演恪帮他:“你把亮度调高,调到最大就好很多了。”   宋孝远调到最大,可看文件的时候还是有些不适应。   叮咚——   李刚在尽调团队的群聊里面发了一个提纲。   等到林慎停结束电话,推门进来,李刚提醒他道:“小林总,你看一下我们的尽调提纲,在群里。”   林慎停应了一声。他戴起眼镜,一手撑着下巴,两根手指在平板上一滑,放大了框架里的某个黄色高亮部分细细看了一会儿。   “我记得上个星期还没有驻场的时候,李总就已经在跟企业对接,而且提供了需要的资料清单,但现在过去一周,还是有一些部门没有办法提供完整的材料,比如这个安环部。”   “如果我没记错,企业去年刚完成过一轮融资,”林慎停问,“按理说各个部门的资料应该都整理过一遍,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李刚:“也不是无法提供,他们的回复是一定会给,但就是速度会很慢。”   林慎停缓慢地摇着头,“几千人的大企业,一个部门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几人,不应该这么慢。”   “就这一点来讲,他们部门内部的人员设置估计有些问题,效率太慢了,”秦铮接话道:“那我标一下,后续访谈的时候可以问。”   他们细细聊了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又和律师会计师线上开了一个短会。因为团队里的人都还没来齐,所以他们今天也没有工作很长时间。   下午五点半,李刚就先站起身,让大家去吃饭。   还是在中午吃饭的那个小房间。这回宋孝远避着林慎停,所以是江演恪坐在他旁边。   宋孝远把外套放在椅子上,去了卫生间,江演恪正在百无聊赖地刷微博等菜。   忽然,身旁的林慎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演恪回神,马上坐直道:“怎么了林师兄?”   林慎停笑了一下,没有理会他的紧张,只是客客气气地问道:“是这样的,我……”   他还没说完,桌上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林慎停瞥了一眼,伸手把手机屏幕倒扣在桌上,又语气温和的继续询问道:“是这样的,我看孝远下午一直在揉眼睛,所以想来问问,他是不是眼睛不舒服啊?”   江演恪有些惊讶林慎停会注意到这个,肯定道:“是的,但是是因为我们后面的窗户没有遮光窗帘,电脑屏幕会反光,有些刺眼睛,孝远的眼睛不太适应,看完文件会很累,就只能一直揉。”   说完,他抿着嘴,没再多说。   林慎停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拿起重新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就匆匆忙忙地起身离开。   但在离开之前,他又回头看向江演恪,比出食指在嘴唇前,示意他刚才的事情不要说出去。   江演恪愣愣地点头,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吃完晚饭,因为明天才开始正式工作,李刚让大家再休息一个晚上。   宋孝远为了消食,在外面走了一圈后才又回到酒店,刚要推开玻璃门进去,却瞥见不远处办公楼二楼会议室的灯还在亮着。   可能是会议室还没关门,想了想,宋孝远觉得如果自己现在回酒店,可能会直接躺在床上睡着,倒不如把电脑拿出来,回会议室再看会儿论文。   即使现在才六点半,但从办公楼外面看,还亮着灯的房间已经屈指可数。这里下班早,基本上五点的时候就能看见有人从办公楼出来,骑共享单车下班了。   啪嗒,啪嗒。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宋孝远看见会议室的门是虚掩的,也没想多,便没敲门,直接推门就进去了。   他没料到,会议室里还有人。   有人就算了,那个人还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明亮的灯光下,林慎停正埋头在一沓厚厚的文件后,专注的用电容笔在平板上写写画画。   听见声音,他冷淡地抬头看向门边的来人,镜片后的眼睛里还带着些许思考被忽然打断的不耐,应该也是没想到这个点还会有人到这里来。   但下一秒,他看清来的人是宋孝远时,也是一愣,随后又马上低下头,不发一言。   见他这样,宋孝远无声地深吸一口气,搂着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走。   他的手刚放在门把手上,冷肃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走什么。”   走什么?   宋孝远冷笑一声,回头看向林慎停:“不走?不走难道还要留在这里跟你搞暧昧吗?”   林慎停眯起眼睛,唇角微微下压。   “你躲了我一个下午,”他说。“而且你还把我的微信拉黑了。”   宋孝远假笑,客观而又严谨地纠正他:“你说的不对,其实我昨天就把你拉黑了,毕竟不怎么回消息,而且只用来寻寻乐子的人,拉黑就拉黑了,你觉得呢?”   宋孝远是那种你软他也软,你狠他比你更狠的人。简而言之,你拿石头砸他,他能去把石头削尖,然后用尖头砸人。   不过按照他的性子,宋孝远可不会花时间去削石头,他会直接买把刀扔回去。   宋孝远已经做好了用这种近似应激保护的刻薄做法来激怒林慎停的准备,大不了大吵一架,之后分道扬镳,桥归桥路归路,当做从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但林慎停却不给他机会,他脸色平静,语气毫无起伏地说道:“我不认为拒绝和你保持亲密关系后,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宋孝远缓缓扬眉:“朋友?”   他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忍不住笑出了声:“林慎停,我从不和朋友搞暧昧。”   “你可真有意思,中午说玩腻的人是你,现在说还是朋友的人又是你。”   宋孝远放下臂中的电脑,双手撑桌,探身与林慎停对视,无比戏谑地说道:“小林总,你连我的炮友都不算,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也别太贱了。”   林慎停在宋孝远这里拢共讨了两句骂,无一例外都是骂他贱。   上一次林慎停因此暴怒,甚至还咬了宋孝远的肩膀,直到现在那处皮肤上还留着浅粉的疤痕。   而这次,林慎停反常的没说话,他只是用很慢的速度转着手中的笔,眼睛直直盯着宋孝远,盯了好一会儿。   他的瞳孔颜色极深,迎光的时候眼睛非常亮,但沉默盯着别人时,也会显得情绪很深,让人摸不着底。   想要的反应没有得到,宋孝远顿觉无趣,从桌上撑起身子想要离开。   突然,林慎停站起,朝着宋孝远走来。   林慎停起身的同时,他们头顶上的灯棒忽然一闪,惨白的灯光明灭几下后彻底熄灭,几秒后,整间会议室陷入了一半灰暗一半明亮的境地。   宋孝远下意识仰头去看,再回神时,林慎停已经面无表情地走到他的身边。   宋孝远眯眼:“你想干什么?”   林慎停不答,他似乎无声地吸了口气,反问道:“我贱?”   声音很轻,非常轻,像今天的月光无声攀过窗边那般轻,又像怕惊扰了宋孝远,怕把他吓跑,于是只敢在窗外窥视,甚至屋内的灯灭掉一半,也不敢真正显形在他眼前。   “我贱吗?”他又问。   宋孝远心口一沉,但面上不露声色:“你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一种想要离开的强烈直觉忽然没有缘由的从心底升起,宋孝远低头躲开林慎停的视线,匆忙拿起桌上的东西想要离开。   林慎停却看破了他的意图,猛地拉住他的手肘。   宋孝远身形滞住,他迅速反应过来想要挣开,但林慎停力气太大,宋孝远做不到,只能抬头惊讶地瞪他。   忽然,他感到右耳垂一凉,偏头看去,是林慎停的手慢慢抚上了他的耳垂。   与他死死钳住宋孝远的左手不同,他触碰宋孝远耳垂的动作可谓是异常轻柔,指尖与皮肤隔着不到一厘米的距离,轻轻的,几乎算得上怜惜的,滑过那个短小的血色齿痕。   “宋孝远,你在生什么气,我只不过做了和你一样的事情,喜欢就去勾搭,不喜欢就扔掉,现在因果报应到了你自己身上,你就恼羞成怒成这个样子。”   冰凉的触感就像蛇,宋孝远感觉林慎停的手指就像细蛇盘绕在他耳边,他抽手挣扎:“林慎停,放开!”   林慎停置若罔闻,因为光线的熄灭,他的眼底彻底变得黝黑沉暗,他的手指碰到耳垂的柔软温热。   “你只是在生气,生气你的暧昧对象不只属于你一个人,可你真的很双标,你对别人的要求这么高,可因为没有恋爱的承诺,你就能够随便留情,你再生气,也还是会去找炮友。”   “或许别人也很不满吧。”林慎停点了点宋孝远耳垂上的那个伤口,“看,咬得这么狠。”   他不碰还好,一碰宋孝远这回算是彻底愤怒了。   本来被咬伤已经让他很是窝火,现在居然有人要拿这伤口来嘲讽他水性杨花,宋孝远心里怒火从生,他眼睛瞪得很亮,愤怒地抿着唇,刚想开口骂林慎停。   此时,林慎停却忽然靠近宋孝远。   他俯身在他耳边,闭着眼,喉结滚动,声线冷硬,怕再软一分,所有的欲望与痛苦就会无所遁形。   他说:“宋孝远,他怎么舍得咬你咬的这么狠?” 第39章   “他怎么舍得咬你咬的这么狠?”   怎么舍得?   怎么……   舍得?   这几个滚烫的字眼一落入宋孝远耳中,就好似有猛而快的电流忽然从他的头顶穿透,噼里啪啦的在后脊背上留下一阵让人缩肩的发麻痕迹。   也就在这瞬间,他迅速反应过来,手腕一转,直接反手握住林慎停的手臂,彻底断了他后撤的退路。   “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宋孝远手上用力,眼神锐利,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毫无感情的缓缓扫过林慎停的面庞。   最后目光落在他的唇上,没有几秒,又似乎要打他一个猝不及防般突然上移,灼灼地盯着林慎停的双眼,   “什么意思?”他又紧紧地逼问。   什么舍不舍得?   别人咬得狠不狠又关你林慎停什么事?   你林慎停到底是以什么立场说出这句话的?!   夜风过,随风动的树影杂乱细碎地投射在玻璃窗上。   有夜鸟从树丛中猛然飞起,窸窸窣窣的动静惊起一阵虫鸣,倒更衬的这夜极其安静,静到甚至可以听见人的思绪在疯狂生长,细密而繁复的攀缘声毫无章法,却又生怕被人窥听。   林慎停面无表情的与宋孝远对视几秒。   忽然,他侧头嗤笑出声。   宋孝远愣住,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下意识蹙起眉尖。   林慎停放下宋孝远耳旁的那只左手。然后手掌张开,悄无声息地支撑在桌上,好像偷偷埋下一个支点,默默撑起他大半重量。   “你真好笑。”他微微倾斜,左手背上无声地爆出青筋。   “还能有什么意思?只是在感叹你的炮友狠心罢了,宋孝远,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我在嘲讽你,听不懂吗?”   “你不会以为我在心疼你吧?”   他又毫不留情地补了一句,眉宇间那股散漫欠揍的气质久违地回来了。   惊讶、迷茫、恼羞成怒……各种各样的情绪像倒涌的浑浊江水一样被尽数堵回,宋孝远有些空茫茫地睁着眼睛,喉咙开始生理性地发酸发干。   是他的感觉出错了吗?   他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突兀的电话响铃忽然急促响起。   宋孝远一惊,马上拿起手机,转身背对林慎停,声音温和地接通电话。   “喂,演恪?”   没聊几句,身后传来文件被重重摔在桌上的声音。   宋孝远嫌吵,回头威胁地瞥了林慎停一眼。   林慎停冷着脸,起身去捡回被扔老远的文件。   宋孝远没再看他,继续说话,“嗯?我在会议室这边看论文。”   “什么,出去逛夜市?就我和你吗?”   文件又被摔出去。   宋孝远是真的觉得林慎停非常非常的莫名其妙,他捂住话筒,转身怒气冲冲地低斥道:“你有病是吧林慎停,扔着好玩出去扔!”   林慎停没说话,重新捡起文件,坐回位子上,单手撑头,侧着身子,只留给宋孝远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行,没问题,你先去楼下等我,我马上收拾东西。”   挂断。   宋孝远顿了顿,迅速去收桌上的东西。   好,好,他承认这次是林慎停赢了,彻底赢了。   他现在脑子乱得要死,没精力再跟他胡扯,直接放弃与林慎停继续那场让人火大的争执,匆匆将东西塞进包里,开门就走。   门差点被宋孝远反手关上时,一旁默不作声的林慎停突然开口喊住他:“宋孝远。”   宋孝远忍耐地深吸了一口气,停下脚步。   一秒,两秒……   半晌,在宋孝远的耐心即将告罄之前,林慎停语气毫无起伏地说道:“没事,你走吧。逛完夜市记得把我的微信从黑名单放出来,有文件发你。”   虽然宋孝远他们住的地方是海参的郊区,但五六公里外就是海岸,所以即使位置很偏,再往酒店外面走一段时间,却能看见一条条挂着彩灯的人头熙攘的夜市。   这里的夜市不仅有各种各样的夜宵,还有很多当地的居民在旁边摆摊卖水果。江演恪蹲在地上挑樱桃,借人家的水洗了几个,递给一旁的宋孝远。   “孝远,尝尝樱桃甜不甜,他说15块钱一斤,我也不知道这是贵还是便宜……孝远,宋孝远!”   宋孝远猛然回神,马上低头看江演恪:“啊!怎么了?”   江演恪歪头与他对视了几秒,才把手伸到他面前:“没事,尝尝樱桃甜不甜。”   说完,他继续沉默不语地拣挑樱桃。   宋孝远见他不快,也知是自己理亏,便攥着熟透的樱桃,蹲下来和他道歉:“不好意思,我应该是刚才看论文看久了,有些累。”   江演恪没吭声,等挑完樱桃后才又转头问宋孝远:“樱桃甜不甜,你刚才说喜欢吃的。”   宋孝远嗦了一下嘴里的樱桃核,点点头:“甜。”   江演恪把樱桃递给摊主称斤两,付完钱后,手臂一伸直接塞到宋孝远的手里:“你拿着吃……”   宋孝远连忙推脱:“唉别别别,我吃几个就够了呀。”   夜市人多,宋孝远怕在摊前推搡扰人家生意,便攥着江演恪的手肘,把他拉到一旁稍微安静的角落,小声问道:“干嘛呀,这樱桃挺甜,你自己留着吃呗。”   江演恪低着头,还是把袋子往宋孝远那边推:“开始逛的时候,问你有什么想吃的,你说喜欢吃樱桃。”   宋孝远没想到江演恪会这样说,他一下子语塞,盯着江演恪,眼底难得浮起几分沉思。   拈花惹草惯了,突然遇见这样纯情的人,一时间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身前的人不说话,江演恪心里发虚,又怕宋孝远直接拒绝,刚想偷偷看一眼,忽觉臂上一热,看见宋孝远拍了拍他的手肘。   宋孝远双手别在背后,微微弯腰靠近江演恪,他抬眼盯着他,那双干净漂亮的眼睛此时盛满了街上的缤纷灯光,像有星星散落其中,异常的摄人心魄。   “好哇,谢谢你,”他不紧不慢地问道,“那你先帮我拿着,好不好?”   江演恪愣在当场,心率迅速失去控制,他仓皇退后几步,捂着已经红透的耳朵忙点头道:“好,好,我帮你拿着。”   说完,他提着樱桃,快步朝夜市热闹的地方走去,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宋孝远。   宋孝远跟在他身后,含着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江演恪心里一抖,仓促地转开。   为了缓解紧张,他清了清嗓子,是转移话题也是建议道:“下次还是在酒店房间看论文吧,好歹有专门的台灯,我刚在楼下等你的时候,看见那个会议室一半灯亮一半灯不亮,伤眼睛。”   宋孝远正到处找可以扔果核的地方,随口接话道:“嗯,那我们明天是不是要跟他们讲一下这件事情?”   “好,”江演恪觉得可以,他从袋子里顺手拿了一个樱桃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那我明天和林师兄说……”   宋孝远立马皱眉道:“为什么要问他?”   江演恪怔住,“啊?你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宋孝远迅速否认:“哦,不是。”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一副淡然的样子,“我是以为你会先找刚哥呢……所以为什么会想去找林慎…师兄呢?”   江演恪刚想开口和他讲原因,又忽然想到什么,马上闭住嘴,“唉,我刚才没想起来,这事儿林师兄不让我说。”   宋孝远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双手抱胸,转身微笑着盯住江演恪。   江演恪回避他的眼神,装死装了一两分钟,最后还是受不了,被宋孝远看的举手投降道:“好好好,我说我说。”   他拽着宋孝远的衣角,示意边走边说,“是这样的,今天晚上吃饭之前,你不是去上厕所了吗,然后林师兄就过来问我你的事情。”   江演恪把林慎停因为看到宋孝远一直在揉眼睛,然后找他打听原因的整个过程全都讲了一遍,末了还感叹了一句,他实在是不太懂为什么林慎停要做好事不留名。   “不知道你注没注意到,反正我从楼下往上看的时候,看见会议室的窗帘已经被安好了,所以我就觉得啊,这事儿和林师兄说,可能会更有用。”   “说实话,我本来还挺怕林师兄的,虽然他跟我们同校,人也蛮随和亲切的,但我就是莫名其妙的怕他,不懂为什么……不过今天我真的很惊讶,他居然还能注意到这种细节,反正我实习几次,都没有遇到这样心思细腻的上司。”   江演恪低着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   夜风温热,带着海边特有的湿气,还有烟火味道与人们交谈的笑语。   江演恪的声音在这样的风中显得格外缥缈,宋孝远脸侧的碎发被风吹起,微弱地刮弄着他的鼻尖。   他在风中不明显地怔愣片刻,才抬手拂去惹人心痒的发丝,淡笑着调侃道:“这算什么……你才遇见过几个上司,这就给你收买了。”   又在夜市里走了一段时间,即使江演恪还有兴趣和精力,但宋孝远却是真的有些累了。   而且他还在挂念之前在会议室里连打开都没打开的论文,最后只能抱歉的对江演恪表示自己得回去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闲聊来打发回程的时间。因为酒店位置偏,到达时附近已经看不到人了。除了偶尔会从路边草丛中响起的虫鸣声,周围只有宋孝远和江演恪的聊天声,更显得夜晚的道路异常空旷。   快到酒店门前时,宋孝远下意识看了一眼远处的办公楼。见到整栋楼都没有亮光后,他又抬头迅速地扫过酒店五层的窗户。   视线一滞,看到那个对应的房间在亮着灯后,他马上收回目光,跟着江演恪进了酒店。   两个人在四层的电梯道别。   宋孝远带着难以捉摸的笑容看着江演恪毫无察觉地拎着樱桃走出电梯后,迅速变得面无表情,转头直直盯着电梯的显示屏。   叮——五层到了。   宋孝远低头,无声地呼了口气,慢慢走出电梯。   沉闷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的还有木地板特有的、有些刺耳的咯吱声。这个酒店有些老,隔音效果也不是很好,所以即使走廊上铺了一层比较厚的红地毯,人走在外面,房间里的人还是会听到吱呀吱呀的动静。   走到自己房间门前,宋孝远下意识掏出房卡解锁,但在即将要贴上门把手的瞬间,他忽然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对面的房门。   先不提脚步声,光是开关门的声音,这门一刷开,林慎停不就知道自己回来了?   那……   宋孝远看着门卡,又想起那句让他一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宁的话。 第40章   看着电脑微信聊天框里的“1”,宋孝远松开鼠标,很想从行李箱里面掏出烟盒。   这是他今天从夜市回来,刚进酒店房间时林慎停给他发的消息。   对,只发了个“1”,而且还卡着他关上门的时间,明显是在对面房间听到他回来的声响,故意测试他有没有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更无奈的是,因为工作,他还不能把林慎停重新拉黑回去,但看着那个“1”,真是又气又窝囊,宋孝远咬牙切齿地笑,牙齿尖尖磨的全是林慎停的血肉,心想他宋孝远什么时候被逼成这样过。   晚上的波折直接导致他今天看论文的状态可以用心不在焉这四个字准确形容,眼睛看了一行字,有大半行的时间都是在想那个“1”。   还有林慎停的那句话。   草。   宋孝远暗骂一声,烦躁地叹了口气,终是没忍住,从箱子深处拿出金属烟盒,弹出一根衔在嘴边。   吸了几口,烟便被下意识夹在手指间没有再碰,宋孝远盯着那缓慢燃烧的火光,脑子里全是林慎停说那话时的神情与姿态。   还有当时,自己心底那股意外的心悸。   精致的眉目在白色的烟雾中变得模糊,宋孝远慢慢把烟抿入口中,眯着眼,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当时他被林慎停气的头昏,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现下理智回位,宋孝远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毕竟在话出口的那一瞬间,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绝对不仅仅只是一句嘲讽就可以概括。   宋孝远敏感,有些事情看的格外准。他这几年能吃的那么开,肯定不会只靠那张漂亮的脸蛋,若真没有一些识人的手段和直觉,早就会被别人吃的渣都不剩。   嘴上说着我在嘲讽你,但实际上眼神比这烟头的火星还要撩拨和滚烫。宋孝远掸掉烟灰,心想林慎停真是胆大,难道就不怕自己回过味来,琢磨出些别的什么吗?   不过多的宋孝远也没再想,他自信,却不自恋,因为得出这一切结论的基础只是他虚无缥缈的直觉,根本没有直接证据,而且这段时间林慎停的表现实在不太像喜欢自己的样子。   林慎停或许对他有好感,但也仅限于此,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林慎停自己也没想明白,不然这段时间为什么会忽冷忽热,让人简直莫名其妙。   以上一切存疑,不合理也不客观,全是宋孝远个人主观猜测,且自我认为可信度为百分之八十。   只是,有一点,林慎停是什么时候变的心思呢?   淡白色的烟雾从嘴中舒出,念头也像烟雾般浮现。和林慎停凑巧相识直到现在,他和他的关系中总会发生宋孝远无法预估的变故,宋孝远没有办法完全掌握主动权,这让他有些受挫,也有些烦躁。   他已经许久没有花这样长的时间去琢磨另一个人的想法了。没办法,林慎停太对他的口味,即便他很多时候都是对他冷眼相待,可宋孝远还是会因为这个人的外表气质身材等等等等再给他多一些偏爱。   没事,得手的过程总归是漫长且艰难的。   他想不明白,那我就帮他明白。宋孝远想。   宋孝远盘坐在椅子上,想的时间有些久,腿被压麻了,他刚换了个姿势,余光瞥见放在电脑旁边的手机忽然一亮。   他拿过手机,看到江演恪给他发了消息,问他为什么没拿樱桃。   宋孝远笑,打字让江演恪直接吃掉算了,结果这人不愿意,又发语音说自己已经出门上电梯给宋孝远送过来了。   宋孝远看了一下时间,十点半,林慎停给他发消息的时间是九点四十五,他现在应该还没睡吧。   他看看自己手中的烟,想了想,也没扔掉,就那么捏在指尖,慢慢踱到门前给江演恪开门。   脚步声响起,门一开,江演恪就满面笑容的把樱桃举在面前,半是嗔怪半是兴奋地喊道:“你居然忘了樱桃!”   已经送到门前,宋孝远是再没有不接的道理。他斜倚在门边,一手拿过袋子,一手夹着烟,垂着眼睛,眼神懒懒的和江演恪说道:“那就谢谢你了。”   江演恪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再次荡起,忽然闻见宋孝远身上突兀的烟草味,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宋孝远手中的烟。   “你,你抽烟啊?”他磕磕巴巴地问,看上去有些讶异。不知道是在惊讶吸烟这个行为,还是在惊讶宋孝远这个人会抽烟。   宋孝远没吸,只两指夹烟。他听见这话没有任何躲避的动作,反倒把手伸到江演恪面前。   白色的烟雾在他眼旁一晃,指节修长,线条明显。   “你不喜欢?”宋孝远笑着问,“之前抽过没?”   江演恪连忙摇头:“不是……我也没抽过烟。”   在他的认知里,抽烟的人都有不太好的状态,精神和身体都是,比如颓废,比如神经质,比如泛黄的指尖,又比如胡子拉碴的下巴。   但宋孝远都不是,他甚至相反,精致干净,落落大方,那支细长的香烟在他手中更像是一个修饰物,衬着如玉的手指,还有衣袖落下,露出的那节纤瘦光滑的手腕。   江演恪盯着宋孝远的手腕,更慌张了,宋孝远见他这样,刚想再说些什么。   忽然,对面房间的门开了。   江演恪听见声音,先转过头去,宋孝远眼睛一闪,有意识地慢了半拍。   他缓慢地吸了口烟,这才淡淡看了过去。   只见门缝敞开,露出黑暗的室内。林慎停站在门后,神色不明地看着他们。   一时间,整条走廊都沉默下来。   江演恪是被宋孝远拿烟逗趣,心神正乱,没反应过来;宋孝远则是单纯不想说话。   而林慎停不知怎么回事,打开门后竟也沉默不语,他视线微妙的在江演恪有些泛红的脖颈上一顿,随后又转向宋孝远夹着烟的手,再轻轻上移到宋孝远没有表情的面庞。   “聊什么呢?”他眼睛盯着宋孝远,带着微笑,开口不咸不淡地问道:“江师弟脖子都红了,看来聊得挺开心呀。”   江演恪怔愣几秒,脸颊迅速爆红。   宋孝远没看林慎停,也没回答他的话。   他把手里的樱桃放下,用空着的左手拍了拍江演恪的肩膀,又捏住他的肩头,安抚他道:“怎么这么紧张?林师兄好奇我们聊什么呢,跟他好好说就行了呀。”   林慎停看着他的左手,笑容忽而微不可察地淡了些。   江演恪感激地看了宋孝远一眼,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脖子,不好意思的和林慎停说道:“不是的师兄,我们也没聊什么,就是刚才和孝远一起逛夜市,给他买的樱桃落在我那儿,我上楼给他送过来而已。”   “哦,”林慎停点点头,语气毫无起伏地说道:“那你们关系还挺不错。”   “怪不得宋师弟晚饭没怎么吃,”他又说,“原来是等着吃樱桃啊。”   宋孝远终于抬起眼皮看了看林慎停。   “是啊,”他坦然地说,脸上还是刚才那副安慰江演恪的笑容,多情又温柔,“这儿的樱桃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理位置,还是因为樱桃是演恪买的,尝起来格外甜,真的很神奇。”   林慎停没说话,只深喘了一口气,笑着点头:“这样。”   江演恪听见宋孝远这样说,受宠若惊地挠挠头,接着,他见林慎停屋内没有光亮,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又冲林慎停道歉:“不好意思林师兄,我们是吵着你休息了吗?”   “没有啊。”   林慎停微笑否认,“我只是有些事情要问孝远师弟,刚想过来找他,碰巧遇见你们在外面罢了。”   江演恪虽然容易紧张,但他不傻,能听出林慎停这话其实是在客气地赶他走。他既然已经送完樱桃,完成任务,便也没有再久留的理由。匆匆和两个人道过别后,身影飞快地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   江演恪走了。   宋孝远眯着眼看江演恪离开的方向,随手把烟掐灭,又拎起脚旁那袋熟透的樱桃,理都没理林慎停,转身就要回房间。   笃笃——林慎停敲了敲门框。   宋孝远回头,冷淡地问:“有事么?”   林慎停皱眉,明显察觉到宋孝远的态度变了。 第41章   “别不说话,”宋孝远倚在门边,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我烟瘾犯了,回去再拿根烟,想出酒店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一下,有事快说。”   林慎停有些奇怪地挑起眉,“你要出门?”   空气中还残留着燃烧的尼古丁的味道,细闻有缕烟草的焦味,以及淡淡的,缭绕在其中的茉莉清香。   林慎停的眉眼间带了些审视。   他双手抱胸,慢慢踱到宋孝远的面前,“如果我的眼睛和鼻子都没出问题,你刚刚在和江演恪聊天的时候,烟是点燃的。”   宋孝远一怔,似乎是没想到林慎停会注意这个细节。   “现在见到我,你又说自己出去吸烟,怎么,在江演恪面前就忘记不要在公共场合吸烟这件事,到了我面前,又想起自己是个文明人……宋孝远,你的素质还真是随手扔在自己脚边,什么时候记起,就捡起来装一阵子,是吧?”他又嘲讽道。   宋孝远下意识站直身子,避开林慎停的视线,“这关你什么事?”   他反手靠在门边,左手撑着空心的木板,以一个弱势的姿态和林慎停争论道:“问这个有用吗?你喊住我到底要做什么?”   他表现的越反常,林慎停就越怀疑他另有隐情,他在宋孝远身前站定,沉沉的看着他,“你撒谎了,你根本就没有出去吸烟的打算,只是为了避开我。”   宋孝远不耐烦的想要打断他,“你想多了……”   林慎停没有让他说完:“要么,刚才你就是故意在江演恪面前吸烟的。”   讲后半句时林慎停面无表情,语气很轻,很快,带着匆忙,像是非常想质问宋孝远,但同时又怕他真的注意到,从而给出肯定的回答,   此话一出,宋孝远的眼底异常明显地闪过一丝慌乱,忙反驳道:“不是!”   他把手从背后掏出,无奈地摊开在林慎停面前,再也不像刚刚被林慎停叫住时的那样冷淡:“桌上摆着个烟灰缸,我没想那么多,烟瘾来了就直接点火了,结果一根烟还没到半截,又突然看到床头贴着请勿吸烟的标识,所以我就想出去解决,没有料到江演恪会来堵我。”   他甚至还变了语气,说的异常诚恳:“你信我。”   林慎停深吸了一口气:“你慌什么?”   宋孝远张了张嘴,匆忙低下头。   在林慎停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亮,但嘴上依旧倔强道:“我没有。”   走廊尽头的窗户大开,扑簌的黑色夜风吹了进来。   冷峻英挺的眉目里压着黑云般的浓雾,林慎停一言不发,呼吸都隐没在沉沉的夜风中。   信,或者不信。这真是个问题。   其实,林慎停该信的,因为信了之后就什么事情就没有了。   而且他比谁都想相信宋孝远。   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就是宋孝远自己说的那样,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凑巧,他不是拿着那根烟心里对别的男人怀着别的心思,他还在跟自己针锋相对,每天脑子里想的都只有躲自己让自己难堪呢?   他虽然还在讨厌他,但满心满眼,却都是他呢?   但林慎停不能信,不敢信。就凭宋孝远对这两句话天差地别的表现,他就不能信。   他的目光在宋孝远的脸上梭巡半晌,最后还是微微俯视着他那双多情的眼睛,轻声说道:“宋孝远,和我说实话。”   “你和我说实话。”他又重复道。   这种楼层不高的酒店能听见深夜的车声,车轮划过柏油路面的刷刷声空旷而寂寥,偶尔有风路过,玻璃上灰黄交接的树影就会簌簌晃动。   得手了。宋孝远想。   之前那些浅显的慌乱与不安瞬间烟消云散,宋孝远额前的碎发被夜风轻轻吹起,他迎着林慎停的目光,迎着微冷的夜风,眯了眯眼。   “好吧,”他自言自语道,“你不信算了。”   接着,他拿出手心里紧握的残烟,又伸出右手指尖,捏着那个已经才被掐灭不久的绿色烟尾,在鼻尖细细闻了一阵。   盯着他的动作,林慎停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呼吸一滞,眼神仿佛被针刺到般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朋友送的,可惜了,我没吸几口。”   宋孝远放下烟尾,意犹未尽地用舌尖抵了一下上颚,轻快地说:“不过不亏,一支烟换一个人,烟易得,感兴趣的人倒是难寻。”   话说到这个地步,宋孝远似乎也没了任何顾忌,坦坦荡荡地说道:“我对江演恪挺感兴趣的,但他太纯情了,我怕吓到他,就先拿这根烟试试水,他若真被吓跑了,就也算了,若是有别的情况……或许可以尝试尝试。”   “哦,”他又看着林慎停,无所谓地强调,“只是或许。”   林慎停仍站在那里,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动,仿佛整个人在这个时刻突然静止了。   “师兄?”宋孝远歪着头喊他,“你不是已经料到这个后果了吗,为什么还这么惊讶?”   林慎停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看着宋孝远手中的烟尾哑声道:“你之前抽的不是这个类型。”   他见过宋孝远抽烟,也抽过宋孝远的烟,在初见的海边,在他的家里,还有那个昏暗的巷子口……但无论哪个场景,宋孝远手里的烟都是浓而烈的,甚至可以称的上是粗糙,每吸一口,像是置身于起火的春山,蹒跚在布满砂砾的荒野,所有与唯一的用处就是压住心底又沉又闷的心事。   与这支茉莉香韵,相差甚远。   宋孝远不怎么在乎地说道:“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抽了,换个口味而已,泰山茉莉虽然劲小,但也还不错。”   顿了顿,他又笑道:“而且出来见演恪,烟味总不能太冲了,毕竟再有把握,我也还是会担心真给人吓跑了不是。”   他的话语中有一种客观的残忍,横跨了将近一个春天的习惯在他口中就这样轻易的被改变。   林慎停不接茬,垂着眼,偏头看着走廊尽头,沉思几秒后颇感荒唐地笑出声来。   他的笑容很空,但笑的很浮夸,他盯着空气中的某处笑的大声,笑到最后他的牙齿都咬着,后牙槽紧紧的,似乎要把所有的怒气与不可置信全部咬碎在嘴里。   “好,好,”林慎停转头,重新盯回宋孝远的眼睛,语气里满满都是讽刺与倦怠,“宋孝远,你真的让我刮目相看,这才过了多久,两种类型的烟味道差别这么大,你都能变得这么快。”   宋孝远没有其他反应,他只是又重新懒懒地斜倚在门边,嘴角的笑意缓慢敛去。   “怎么?师兄受不了了?”他冷淡地问。   不待林慎停回答,宋孝远忽然抬手到林慎停眼旁,在他面前,挑衅的用指尖细细搓磨那枚皱巴巴的烟尾。   “我不明白师兄是什么意思,是接受不了我换烟的速度,还是接受不了我换人的速度?”   夹着烟尾的动作散漫又赏心悦目,白净皮肤下青筋与力量并存,手指骨修长细瘦,薄薄一层茧子上随意抵着被折成两折的茉莉香韵。   慢慢,指尖带着用来试探江演恪的烟尾,触上林慎停的下颌,“嗯?师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指尖不带感情地抚过俊朗的眉眼,宋孝远的视线随着自己的手指移动,“是不是想,宋孝远这个混蛋,明明在酒吧的时候那么愉快,明明前几天还在给你发着期待回复的消息,明明中午的时候还和你针锋相对,质问你为什么对我这种态度。”   宋孝远把指尖轻搁在林慎停的嘴角,去磨男人已经冒了头的青茬,“你不敢相信,为什么宋孝远只是和别人逛了个夜市,就又换目标了?”   窗户上的影子忽然摇晃,走廊里似乎瞬间冷了起来。   林慎停合上双眼,锋利薄削的嘴唇紧闭成线,微微偏头避开宋孝远的手指。   这个躲避的动作虽然轻微,但落在宋孝远眼里,却忽然像是火星落入干草堆里,轰然烧起窜天的大火。   宋孝远一把掌过林慎停的脸颊,白净手背下青筋乍现,沉声怒道:“可是师兄,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明明你也是这样的啊!”   “忽冷忽热,捉摸不透!”   “不想和我搞暧昧,但发现被我拉黑后却这么急。”   “知我双标,知我随便留情,知我喜欢就勾搭不喜欢就扔掉,所以你不愿和我继续暧昧,林慎停,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你说的,是不是你的原话?!”   “好,我想通了,我说服我自己不纠缠你了,结果你又在这里跟我摆脸色,你到底要干什么!”   脱去礼貌与家教,脱去乖巧与冷淡,脱去故意装出来的矜持与勾人的媚意,一身的矜贵的涵养全部被撕裂,宋孝远的怒气来自忍耐与不解,烧的轰轰烈烈,恨不得燃尽最后一丝理智。   “躲你你不愿意,追你你爱答不理,林慎停,我不懂了,你到底想让我给你什么反应!”   “你喜欢我吗林慎停,你爱我吗?”宋孝远眼尾泛红,盯着林慎停的双眼,眼神里满是愤怒与倔强:“你他妈不喜欢我不爱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爱我吗?   你喜欢我吗?   宋孝远的阵阵呐喊就像催情的咒语,一只无比狰狞的野兽在林慎停体内马上就要挣脱而出,他的皮与肉皆被野兽锋利的爪子撕扯的鲜血淋漓,好像就算让林慎停脱皮销骨,也要逃离,让宋孝远看见,让所有人都看见,林慎停的心里到底有一只多么丑的怪物!   可是能放吗?   能放吗?   血丝蔓延上林慎停的眼珠,太阳穴在重重的跳动。宋孝远捏着他脸颊的指间还夹着那枚烟尾,烟好像又复燃了,灼烧着林慎停的皮肤,皮肤烧穿,烟尾就掉下去,一直掉到他的心脏上,似乎要把心脏都捅个对穿。   林慎停疼得喉咙干涩,一时哑然失声,盯着宋孝远灯下近似透明的琥珀色眼眸,再也说不出任何与爱和喜欢有关的字眼。 第42章   性欲、爱欲、死欲,三者最强烈的时候,是一致的。   哗——   热水滚烫,自头顶冲刷而下。   浴室里迅速弥漫开潮湿的蒸汽,雾气翻涌,滚过四肢百骸里残留着的情绪激动后的疲惫与怅惘。   黑发被双手拢向脑后,四溢的水流似碎瓷上的裂缝爬满林慎停俊朗的面庞。他抵着冰冷的墙,眉头紧锁,水流流过他脸上每一寸深深的欲望与痛苦。   忽然,他扬起下巴,喉结滚动,脖颈的线条像是绵延的海浪线般上下起伏,但他的嘴却抿一条笔直的线。   一条无法跨过,也不能跨过的界限。   林慎停低低地叹了一声。   二十分钟后,浴室的玻璃门被打开。   林慎停的腰间围了一条白色浴巾,走到洗手台前,准备剃去这几天新冒出来的胡茬。   泡沫被均匀地打散在右手手心,盖去其他淡淡的气味。剃刀在人中处打着转,缓缓随着下颌线从上往下刮。林慎停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因为镜子蒙着一层水雾,所以他的身影和脸庞其实不是特别分明。   忽然,他的脸侧一痛。   一缕血丝从稀薄的白沫中流出,缓缓停留在他的下颌。   林慎停维持握着剃刀的动作静了几秒,突然右臂一甩,铁质的剃刀被用力掷在洗手间的角落,发出砰的一声!   刀片被撞出剃刀,落在地面上撞击出细碎的金属声音。   林慎停按着瓷白的台面,流着血,伸出食指,用力在镜子的雾气上写着什么。   “宋孝远”这三个字,在朦胧的水汽中逐渐变得清晰可见。   而同样因为雾气擦去,这些勾划的笔画中,显现出林慎停阴沉的眼神,以及赤裸的、年轻强壮的身体。   第二天上午九点。   尽调的人已经到齐,李刚在群里通知大家九点半一起在二楼会议室开个小的讨论会。   因为李刚要调试设备,宋孝远就跟着秦铮他们提前去了会议室,结果看见林慎停已经戴着眼镜坐在会议桌的副座上,低头在电脑上打字。   他太专注,没注意到外面进人,还是李刚进去之后先和他打了招呼:“小林总早啊,这么早就来了吗?”   林慎停听见李刚洪亮的声音,这才发现对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李总早,你们团队起的也不晚啊,这都来齐了。”他笑道。   他把电脑往旁边一推,问其他人:“吃早饭了吗都?酒店今天早上给我们熬的小米粥不错。”   李刚:“确实还可以,他们还磨了豆浆,不过没有糖,早上孝远找糖就找了半天。”   宋孝远本来在开电脑,听见李刚提及他,余光里又瞥见林慎停的视线朝他看过来,他默默挺直腰板,本想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与林慎停对视。   他想看看林慎停的眼下有没有黑眼圈,想看看他昨晚有没有因为自己与那场逼问而辗转反侧。   想看看他想没想明白,想看他有没有其他宋孝远预料多时的反应。   结果等他看向他时,林慎停的目光却根本没在他身上停留,迅速略过他,径直对坐在他旁边的江演恪微笑道:“对了,演恪,今天记得把遮光帘拉下来,昨天晚上刘姐才让人来现安的,估计这回不会再晃你眼睛了。”   江演恪突然被点名,回头看了一下后面的窗户,忙受宠若惊道:“啊,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师兄。”   林慎停:“客气。”   等林慎停收回目光,江演恪才有些奇怪地躲在电脑屏幕后,悄悄地问宋孝远:“林师兄今天怎么这么温柔?天,他刚才和我说话的时候语气好好啊。”   对面的林慎停又重新看回自己的电脑,伸手拿起一旁的咖啡抿了一口。   热气蒸腾,白色的雾气瞬间覆在他净亮的镜片上,又瞬间消退,露出那双有神的眼睛。   他今天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和人打招呼的时候眼睛明亮,好像昨晚那场差点要突破心防的争吵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是这种状态?   难道他昨天,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影响吗?   宋孝远按下心中的重重的疑惑,低下头揉了揉自己因为缺觉而有些酸涩的眼眶,低声回道:“我也不知道。”   会议桌尽头的白屏上显示出表格的投影,李刚提前点开会议提纲,转头问林慎停道:“会计的同事们是在一楼吗?”   “对,”林慎停点点头,“会计那边来了六个人分别查税务和资产,要是全在这个会议室工作,怕是会有些挤。”   说到这里,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消息,不知道被什么逗笑,扬唇笑出声来:“待会律师跟我们在一间,他们刚发消息说马上就到。”   一旁站着调设备的秦铮抬头问道:“小林总,我听说律师那边前天晚上突然换了个对接律师,姓肖,待会儿过来的不会是肖律肖鹤云吧?”   林慎停惊奇地看他:“对,唉?你有点料事如神啊。”   秦铮憋笑:“这人前几天就开始鬼鬼祟祟的给我发消息,说什么马上就又要见面啊别太想他之类的,问他他又死活不说,然后我听李总说律师那边换了人,就猜到可能是他了。”   “真是的,我上个星期还跟他一起在一个项目上开会,没想到这个项目还能撞上。”秦铮一边看电脑,一边龇牙咧嘴地感叹道。   李刚顺嘴问道:“哪个项目?不会是那个不肯转港股的ipo吧?”   “对!”秦铮起了劲,还想继续想说些什么。   忽然,会议室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几个人停下交谈,同时往门边看去。   林慎停摘掉眼镜,喊了一声:“请进。”   片刻后,门开了。一个看上去很阳光的帅气男生微微探身进来,略显拘谨地挥挥手:“哈喽?”   会议室内的众人被这声逗趣的哈喽搞得一愣,都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林慎停先忍着笑站起来,冲他挥手道,“快进来吧肖律。”   “好!”   男生提着双肩包,大大咧咧的朝林慎停那边走去。他身后还有其他几位律师同事,跟着他一起坐在了林慎停旁边。   林慎停和那个男生先是相视一笑,接着非常用力地拥抱了一下。   男生和林慎停差不多高,揽着林慎停肩膀的手臂袖子半挽,衬衫袖口有些豪放不羁的往上翻折,露出一截暗富力量感的精瘦手臂。   两人分开,林慎停兴奋地说:“好久不见!”   男生一边挑眉快速地上下打量林慎停一番,一边使劲地拍着林慎停的肩膀,笑得灿烂:“好久不见!”   说完,男生又去和李刚握手,这回就正经许多:“是李总对吧,你好,我是肖鹤云。”   李刚点头,打趣道:“久仰大名啊肖律师,你刚刚没来的时候,秦铮和小林总才聊到你呢。”   肖鹤云哦了一声,装作很惊讶的样子:“我都不知道他们俩这么想我,真是让李总见笑。”   李刚身后的秦铮很是嫌弃:“拉倒吧肖鹤云……”   寒暄完,肖鹤云也没忘了介绍他的同事,众人又互相认识了一阵,等九点二十会计师上楼,他们才开始商讨起这次尽调的具体安排。   “其实李总发在群里的尽职调查提纲已经将具体负责部分写得很详细了,我也不多赘述。”   林慎停的五指轻搁在桌上,不时随着他说话的节奏慢慢敲动,“现在有大概三点需要大家知悉,一是上周发在群公告的补充资料需求清单链接,现在来了现场,每个团队一定要记得更新一下,因为周末的时候券商的同事要汇总,之后交给企业整理。”   “二呢,是我们每周的固定例会,是开一次还是开两次,是周一开还是周五开,这个需要征询一下大家的意见。”   “至于第三点,就是每个团队给我一个大致结果的时间,”林慎停往后靠着座椅,修长双腿随意交叉,流露出一种久居上位的松弛感,“这次尽调大概要持续一个多月,集团这边需要在第四周周初看到一个有大致框架的报告,dead line就先放在这里,你们团队内部自行安排。”   说完,他看着对面的李刚,点头示意他讲。   李刚明白,接话道:“对,这一个月的整个具体安排大致是这样的,因为企业月末盘点,所以车间走访第一周安排不了,所以我们先审核他们已经提供的资料,第二周再开始去到他们的园区参观,接着呢第三周访谈高层和实控人,所有通知都可以在群里看见,大家一定要记得关注群公告。”   “好,大致就是这些,这些问题你们可以回去自己决定,晚上吃饭前记得在群里给李总一个反馈。”   林慎停垂下眼,又把投影的界面换成了问题汇总:“大家在了解基础背景的时候有什么感觉比较明显的问题吗?现在可以提出来,我们一起探讨探讨。”   身旁的肖鹤云举手道:“有一个问题啊,我也是刚琢磨出来的,还挺好奇。”   “你说。”林慎停看他。   “这个企业去年的时候才刚刚做完一轮融资,今年又要谈收购的事情。”   肖鹤云单手撑头,一只手在桌上不停地摆弄按动笔,“所以他们再融资的考量在哪?”   肖鹤云说完,桌上一片安静。   林慎停等了一会儿,见确实无人应答,眼睛盯着屏幕沉吟了一下道:“你说得对,这个问题得记上,后期实控人访谈的时候问一问。”   说完,他刚要问还有什么其他问题时,会议室内突然有人说道:   “我有个想法。”   林慎停顿了一下,才慢慢抬眼,朝对面看过去。   不止他,其他人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一个地方。   宋孝远松开鼠标,双手交合,从电脑前抬起头。   宋孝远今天把半长的头发都扎到了脑后。他工作和学习的时候就是这样,不喜欢让头发挡住他的视线,只有一些细细的碎发盖住额头和脸颊两侧,非常客观又严谨地显露出一种锋芒毕露的漂亮。   他没有去看别人,只是平静地与林慎停对视——   啪。   旁边的肖鹤云不小心把笔给摔倒了地上。   林慎停的瞳孔微微一缩,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便很快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投影,不咸不淡地说了个字:“讲。”   宋孝远抿了抿唇,尽力忽视林慎停的冷淡,沉默了几秒后才缓声道:“是这样,我把他们提供的融资合同都看完了,合同的履行时间的截止日期基本上都是在去年的十月至今年的二月这个时间段内。”   宋孝远的语调平缓自然,声音不大,但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清,“所以我想,可能是因为要还贷款的原因。”   肖鹤云缓缓挑起眉,略有些惊讶地说道:“小宋同志,你这提前工作做得好啊,现在就把他们这三年的融资合同都看完了吗?”   他还朝李刚夸赞似的看了一眼,李刚也满意地笑笑,示意肖鹤云淡定。   宋孝远心想是,没错,怎么了吗,我就是这么……   他面上不显,还是谦虚地说道:“我只是和肖律有一样的疑问,所以才有目的地去看的,肖律估计是才接手这个项目,还没来得及来查证这个猜想。”   这话服服帖帖,什么人都不得罪。   肖鹤云感觉他挺有意思,笑着道:“可以可以,你这一顺手快把我们的活给干完了。”   说完,他又偷偷朝林慎停使了个眼色,让他快夸夸人实习生。   结果林慎停这混蛋装作没有看见,只是淡淡地点头,又低头换了个投屏,说道:“好,下一个问题吧。”   中午吃饭,因为人都到齐了,酒店给换了一个比较大的房间,让他们能坐在一起。   这回是会计师他们走在最前,李刚他们在中间,肖鹤云和林慎停走在最后,不知道在兴高采烈地说些什么。   宋孝远举手挡着中午正晒的太阳,不时趁着手挡住的姿势,偷偷往回看上几眼。   江演恪被他们的交谈声吸引,好奇地回头看了看,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肖律师和林师兄的关系好像很不错啊。”   秦铮拍江演恪的左肩,贱兮兮地问:“好奇?”   江演恪点头:“确实挺好奇的。”   “害,傻小子,一想就想通了呗,这俩都是学法的,怎么说至少也是个同行。”   江演恪愣愣地说:“啊?就这样吗?”   秦铮在太阳底下眯着眼,故作高深莫测道:“当然不是。”   旁边的宋孝远叹了口气,无奈的看向秦铮:“秦哥。”   “好好好,是这样的,”秦铮忙说道,“其实是肖律和小林总早就认识了,两个人是本科同校,出国申的学校也都在英国,只不过肖律比小林总大了几届。”   江演恪有些惊讶:“那这么说,肖律算是小林总的师兄咯,但他俩看起来差不多大啊。”   秦铮:“我也觉得,具体大几届我就不知道了。”   说着说着,众人走到了酒店。   等到他们进了房间,宋孝远在江演恪身边坐下,他自己身旁左侧则是空出了两个位置。   这时,一直在后面叙旧的林慎停和肖鹤云才姗姗来迟。肖鹤云在两个座位间抉择了几秒,心想自己跟券商的小朋友不是很熟,坐一起估计也没什么共同话题,还是准备坐在上菜口,顺道方便传菜什么的。   这时,他身后的林慎停悄无声息地推了他一把,小声道:“你坐这儿,我坐这里,方便传菜。”   还没等肖鹤云反应过来,他就被林慎停按坐在宋孝远身旁。   “我去,你……”肖鹤云刚要抬头用眼神质问他时,林慎停却事了拂衣去,拍拍手转身去洗手间了。   肖鹤云喘了一口气,只能扭头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和旁边的宋孝远打招呼:“你好哇小宋同志,又见面了。”   宋孝远刚将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不是很愉快,但还是很温和地笑了笑:“肖律客气了。”   林慎停,你又在犯什么病? 第43章   深夜。   酒店的马路旁,某棵香樟树下。   林慎停看了一眼自己的银钗,又放了回去,伸手找正在回消息的肖鹤云要烟:“师兄,万宝路给我。”   肖鹤云一边发着晚安语音,一边把自己的烟盒递了过去。   林慎停靠着树,长腿交叠,拢着掌心低头点烟。   肖鹤云发完语音,见他已经抽上,便随口问了一句:“你以前不是不吸这种烟吗,我还记得你最爱泰山茉莉和金陵十二钗,变口味了?”   林慎停不答,舒出一口烟雾,指了指肖鹤云的手机:“师兄这是得偿所愿了?现在连晚安都互相发上了。”   肖鹤云哭笑不得:“啊?唉,还没,早着呢。”   说话做事都大大咧咧的人谈起刚刚发晚安的对象,居然有种莫名的羞涩。   林慎停弹了下烟灰,笑道:“一年,差不多两年?我记得师兄在英国的时候就开始追了。”   肖鹤云:“两年,不过过得很快,因为虽然没有在一起,但他一直在我身边。”   “是,那个时候路擎森还打趣你,说你这一身直男味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追上人家,”林慎停点点头,又道:“可以,也算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   肖鹤云笑笑,也陪了一支万宝路,又拍了拍林慎停的肩膀道:“怎么说,你今天感觉状态不太好。”   “怎么这么说话?”林慎停不知道肖鹤云打哪儿看出来他状态不好,“今天见你我还不够精神么?”   “啧,不是说这个,别打岔啊,”肖鹤云挥挥手,“就今天,我老是看你瞅券商的那个实习生,是叫宋孝远吧?”   “你那是什么态度啊,我可亲眼看见两回你给人摆脸色瞧啊,哦,趁人家不注意偷偷瞧别人,说上话了之后又不肯跟人好好说话,我都看不懂你什么意思了。”   林慎停疲惫地笑了笑。   肖鹤云皱眉:“你怎么一副受了情伤的样子,干嘛?你不会喜欢人家吧?”   林慎停从嘴里取下烟,无奈叹气道:“师兄……”   “怎么,进展不顺吗?”肖鹤云恨铁不成钢地锤他,“别装哑巴。”   今晚夜里风大,林慎停夹着烟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他不动声色地沉默了几秒,忽然被烟呛了一口。   锦北的夜晚凉,夜风裹挟着凉气被林慎停咳进肺里,肖鹤云被他的咳嗽惊到,忙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咳了一会儿,林慎停抬了一下手,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   他捂着嘴闭了闭眼,才慢慢开口道:“没进展,我都没追过他。”   “啊?喜欢为什么不追,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肖鹤云疑问道:“还是说他太难追,你直接放弃了?唉,他知不知道你喜欢他啊?”   林慎停没有立即回答,他又抿了两口烟,垂下视线。   “他知道我喜欢他,这几天才知道的。”   昨天晚上的那场争执,林慎停当时情绪上头,稀里糊涂地进了宋孝远的圈套,还好他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忽然清醒,要不然……   细细想过,宋孝远看上江演恪这件事或真或假,但他想逼林慎停的话却是最真。所有的一切,从他拿着那支烟出来和江演恪聊天开始,一直到凶狠地逼问林慎停,都只是那只野狐狸做的戏而已。   而已。   宋孝远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应该是看出了点什么,比如自己喜欢他,要不然不会在那么晚的时候还会故意要做这样一场戏,非要从自己的口中得到某句承认。   他又是个多情又善变的人,一直在感情上一帆风顺的人会很难接受自己的失败,而林慎停已经让他吃了很多挫败,不止昨晚,自从到了海参,他就一直在让宋孝远难堪。   昨晚那样一场精彩的戏都没能逼出林慎停的真心话,此时此刻宋孝远对他的耐心和兴趣还剩下多少,林慎停不敢妄估。   可能,是零吧。   与其让宋孝远反过头来给他难堪彼此折磨,不如他提前装作两个人断交的样子,这样,也不算太难看。   看,宋孝远今天都没有再来和他说话了。   “我顾虑太多,”林慎停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海风吹过腐朽的空心树干,有些扭曲,又有些无可奈何,“我要的也很多,但他只能给我一些,还没有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不会是幸福的结局,就算了吧。”   其实说一千道一万,都只是一些浅显的借口,什么担心宋孝远多情,什么担心会闹得太难看……所有问题的关键其实都可以用一把钥匙开锁。   但林慎停没有那把钥匙。   很简单,因为宋孝远不爱他。   他不爱他。   肖鹤云虽然不太了解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他听懂了林慎停话里的情绪。   “怪不得你让我半夜出来陪你抽烟呢,唉,你也不早说。”   “你要喝酒吗?”肖鹤云似是舍命陪君子一般,毅然决然地道:“你现在脸色太难看了,喝点酒可能会好一些。”   林慎停盯了他一会儿,突然撇过头笑了一下,抖抖肩甩下肖鹤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别胡说了,明天早上还要工作。”   见他情绪好转,肖鹤云也跟着一起笑了出来。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白色的烟雾消弭在黑色的夜风中,迟缓而又温柔。   “我想不明白啊,明明昨晚他都差点要说出那句话了,为什么今天又突然变得那么冷淡呢,你敢信他今天就对我说了一个字。”   宋孝远靠在房间窗边的座椅上,跟视频那头的傅望学今天林慎停冷淡高傲的样子:“他就说了‘讲’。”   “靠!”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抱怨,“他是猴子吗天天七十二变,一天一个样?”   傅望简直要被宋孝远给逗死了,憋着笑低头在文件上签字,“不是,宋孝远,你说他可能喜欢你,那你倒是给我摆摆证据,比如他做过什么十分让你感动的事情吗?又比如,他有用过那种非常非常喜欢的眼神看过你吗?”   “简单粗暴一点,喜欢一个人是根本藏不住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流行那套默默喜欢一直守护不敢追求的戏码了。”   好吧。   没有,都没有。   林慎停做过最多的事,就是对他冷嘲热讽。   宋孝远还是不服气地反驳道:“他借过我一件皮衣……”   傅望挑眉:“啊?就这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了?”   “我……”宋孝远一下子泄了气:“行吧,除了这个,其他的我还真说不出来。”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都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我当过朋友。”   今天中午吃饭,酒店专门为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只一个半拳头大小的螃蟹。肖鹤云不爱吃,勉勉强强吃了半个后就吃不下了,但又因为这是酒店特意拿来招待他们的,他也不好意思浪费食物,十分为难。   林慎停就干脆利落的从他盘子里拿走了那只螃蟹,一点都没有嫌弃过那是别人啃过的东西。   他不止是对朋友好,他对待身旁的其他人也不错。团队里其他人对他的评价都很高,就连今天才来的会计师和律师,没聊几分钟,他在的地方就已经传来了阵阵笑声。   除了宋孝远。   他只对宋孝远没有好脸色。   “是啊。”   傅望把手头上才看完的文件放到一旁,双手抱胸,开始认真的给宋孝远分析,“你跟我讲讲,到底是他的哪个行为给了你这种错觉呢?”   宋孝远叹了口气,低着头,开始无知无觉地扣指甲两侧的皮肉,“也不算错觉,是那种氛围吧……其实一开始还挺好的。”   从他在酒吧被姜也下药,林慎停救了他,之后他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林慎停对他的态度较之前来讲就已经温和许多。   也许是在去医院的漫长路上,在那辆昏暗的、司机技术贼烂的出租车里,有什么事情在悄悄然地发生改变,但因为宋孝远当时太过难受,实在是回忆不起来到底是哪个关节引起的质变。   之后呢?   之后就是酒吧见面,那可以算的上是两个人最和谐的一段短暂时光。两个人一边小酌,一边聊着今后的职业规划,不在意地开玩笑说哪里有什么梦想中的工作,只要是工作,都该去死。   站在那个巷口,林慎停叼着烟,帮宋孝远披上还带着温度的外套,嘴边时不时亮起的火星撩拨而滚烫,有那么一瞬间,宋孝远觉得林慎停真真是他心里一直在描摹的完美情人。   “所以呢?就这样吗?宋孝远我发现我是真的不太认识你了,他给你披个外套就能把你骗走吗?啊?”   傅望在视频那头都快要听笑了,伸着食指点屏幕里宋孝远的头:“你是不是被谁给夺舍了?”   从晚上打视频到现在,傅望对他没说过一句好话,虽然这也是他不找罗云明而是去找傅望的初衷,但宋孝远还是非常不争气的被骂烦了。   他没说什么,就是觉得心里燥,十分想抽一根烟压一压。   需要一支劲非常大的劣质烟。   但桌上只有一包清淡的茉莉香韵。   林慎停说得对,这种烟确实不是他的取向。   不过昨晚宋孝远说的也不是假话,这烟他尝着其实还不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些惊喜,只是现在帮不上他罢了。   而且他真的看见床头贴着一张禁止吸烟的标识了。   可他又实在心烦,便退而求其次地拿起一旁的火机放在手心里望梅止渴。   他吸烟是路擎森教的。   路擎森只吸味道烈的烟,所以宋孝远自然而然的和他的口味一致。和路擎森分手之后,宋孝远主动或被动的割裂了许多东西,只有这个最初为了搭讪路擎森而养成的习惯,却因为他的心境变迁而被迫留了下来。   一根根燃烧的烟曾陪他度过无数个难熬的夜晚,因为路擎森而养成的习惯,被他用来去治愈路擎森带来的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伤害。   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这种烟他抽的愈发少了。那天从Noah家出来,他发现身上的烟盒空了,便随便进了家烟酒店去拿包他惯抽的烟。   在付钱的时候,或许是深夜精神松懈,或许是刚刚发泄完心情不错,宋孝远忽然起了兴趣,问老板有没有什么劲小的烟。   Noah楼下的老板和他一样狠心,直接给宋孝远拿了一款一包五十块的烟,就是那款茉莉香韵。   所以那个晚上,宋孝远的耳朵和钱包一起受伤了。   真是莫名其妙,被宰几十块很莫名其妙,烦躁的原因莫名其妙,买烟的原因莫名其妙,把林慎停的皮衣带来海参也是莫名其妙,出差只带这一包烟更是莫名其妙。   一切都很莫名其妙,但林慎停是最最最最莫名其妙的。   见宋孝远一脸郁结,傅望也知道自己可能说的有些狠了,想了想换了个温和点的说法,“这样啊,我问你,爱,或者说喜欢,是不是非常好的一个东西,是不是?”   宋孝远点头,“是,你说的对。”   “那按照这个逻辑,你觉得,他展示在你面前的所有情绪,都是正面且积极的吗?”傅望说,“你仔细想想看呢?”   宋孝远愣住了。   宋孝远觉得很少人会真正地去爱别人,人们只是想借着给出的一点爱而获得爱,就像垂钓,收获最多爱的通常都是技术最高明的渔夫。   林慎停呢,林慎停就不一样。   他对宋孝远展示的只有愤怒,欺骗,隐忍,隐隐作痛,深不可见的眼底的怅惘,以及有时淡漠的像是路过的局外人。   那是爱吗,那是被许多人所歌颂的喜欢与爱慕吗?   宋孝远看不懂,第一次在这种事情上产生了迷茫与不安。   昨天晚上,他手里那支烟被他玩出了花,既用来劝退江演恪,也是顺势推林慎停一把的利器。   从最开始拿着烟在门口和江演恪聊天引林慎停出来,到不小心说错话留下破绽让林慎停起疑,再到情绪爆发狠狠逼问他,所有的过程都在按照他预想的步骤进行。   林慎停讨厌看到宋孝远对江演恪感兴趣,他面对宋孝远一大长串的控诉哑了声,即使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那些眼神,那些没能忍住而偷偷跑出来的情绪,都不是假的。   傅望冷哼一声,提醒宋孝远道:“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不希望你在工作的时候谈恋爱呢?”   宋孝远想了一下,还是否认道:“不会,如果他真是这样想的,应该会直接说出来。”   “啧,”他按着手里的打火机,又自我否定道:“也不一定。”   话音刚落,宋孝远眼睛一眯,像是忽然注意到了什么。   打火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宋孝远给玩烫了,火苗一簇接着一簇地往外冲。   焰火旺盛,宋孝远盯着,眼底的情绪却逐渐冷却下来。   沉默了几秒,他如梦初醒地摇摇头,干脆利落的把打火机扔回桌上。   “这个状态不对,我不喜欢。”他说。   “什么?”傅望问。   宋孝远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说:“我太想把握主动权,结果没有意识到,我自己才是那个被牵着鼻子走的人。”   顿了顿,他又说道:“纠结、内耗、自我怀疑,这是我现在的状态,保持亲密关系是为了开心,不是来让我憔悴和消耗我的精气神的……我管他喜不喜欢我呢,一个男人而已,不至于。”   傅望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他转变的这么快,马上赞赏地给他鼓掌:“不错不错,我喜欢,这话说的够渣。”   宋孝远痞里痞气的给他做了个鬼脸,起身去关正在往房间内吹冷风的窗户,“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冷。”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呢?”傅望又问。   宋孝远把绑了一天的头发松开,“什么怎么办?”   “就是,还去试探林慎停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头绳被栓回手腕上,宋孝远摁了摁前额的发际线,许久没说话。   “不了吧?”他自言自语道。 第44章   周五下午,众人都正在会议室里埋头工作时,刘姐忽然来给他们送了水果和饮料。   几大箱矿泉水被男生抬到了屋里,刘姐提着袋子,满面笑容地放在了林慎停手旁:“你们工作辛苦了,这是一些油桃和草莓,油桃快熟透了,记得每个人都至少得吃一个哈。”   李刚站起来谢道:“唉,好嘞!你们这也太细心了。”   刘姐摆摆手:“这算什么啊,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他们送完东西本来说要走的,刚开了门,刘姐又从外头转回会议室,问道:“你们星期六星期天有没有人要回锦北的啊?”   肖鹤云和另一个律师举起了手,李刚也看向刘姐:“我们回去,不过周一就又来海参了,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和你们说一声,走的这几天酒店的房间不用退,酒店那边说怕退了之后到时候不好再安排房间的,这样你们也方便些。”   又是一番客气的感谢,刘姐这回是真要走了,一旁坐着的秦铮又忽然喊道:“刘主任!我想问一下企业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呀,我们想星期六星期天去逛逛!”   刘姐想了一下:“有!”   “夜市我就不说了,这儿离海参的海边就五六公里,你们可以骑楼底下的共享单车去玩一玩,晚上人比较多,比白天热闹,而且这边坐火车去盘水就一个小时,你们要是来得及,还能赶去那边看看。”   秦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嘞,谢谢刘主任。”   刘主任一走,秦铮就开始撺掇宋孝远和江演恪一起去盘水玩:“去不去盘水?听说那边的早市特别便宜,几十块钱能吃好多东西!我们可以现在买票,晚上就去,然后玩个两天,后天晚上再回来,如何如何?”   宋孝远周六开组会,只能遗憾拒绝,而江演恪则是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摇头道:“算了秦哥,我这个星期有些累,不太想出去了。”   “啊,别呀,”秦铮劝道,“我给你买火车票,买来回的,去呗去呗。”   肖鹤云在旁边拉秦铮:“你可真是,人想休息,你非拽上人家干吗?”   秦铮:“那怎么办,要不你陪我去吧。”   肖鹤云马上收手:“我回锦北的票都买好了,去去去,谁跟你一起,你那特种兵行程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秦铮反驳道:“唉,不是,你就说上次你玩的开不开心吧?”   两个人开始小声争执起来。   一旁,江演恪低头看着自己放在键盘上的手,抿着嘴思考了半晌。   忽然,他像是决定了什么,转身问宋孝远道:“孝远,你晚上要不要去海边夜骑?”   “夜骑?”   宋孝远还盯着屏幕,看完一行字之后才又回头,“夜骑?可以啊,不过我得回早些,明天还得组会汇报。”   江演恪的眼睛亮了亮:“好啊,那我们吃完饭歇一会儿就去,六点半怎么样?”   宋孝远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秦铮听见他们讨论的内容,开始不乐意了:“小演恪,你不跟我一起去盘水,就有精力去夜骑了是吧……”   几个人七嘴八舌之际,肖鹤云忽然碰了碰一直在看论文的林慎停,微微偏头轻声问道:“你晚上去不去海边?”   林慎停的视线没离开过电脑,“不去。”   “唉,不是,”肖鹤云惊奇地看着林慎停,“你没听见人被约出去了?”   林慎停在打字的手顿了顿,淡淡道:“听见了。”   “哇!”   肖鹤云冲林慎停夸张地做出惊讶的鬼脸,“就这?就这?你不怕他们晚上会发生些什么吗?这可是在海边唉!”   视线低垂,林慎停面无表情地换了一页论文,“我又管不了他们。”   肖鹤云简直要被气笑了,低头到林慎停耳边咬牙切齿道:“看看看,就知道看,你那破论文看多长时间才翻了一页,你以为我不知道?我那是不好意思戳破你的,估计早就竖起耳朵在听人家说话了吧。”   林慎停依旧不为所动,“我周日有组会,导师还给我们布置了法律帝国的研读任务,我一个字没看,要不你周日替我去汇报?”   “唉,”肖鹤云重新靠回椅子上,遗憾地叹道:“我知道,你昨天其实说的也挺明白的,不可能会跟他在一起,可是我就觉得,你连开始都没有开始,怎么就知道结局一定会很坏呢?”   “现在还要眼睁睁看着别人和心仪的对象一起出去,哎呀,要是我,我就难受死了。”   “不去就不去吧,”肖鹤云耸耸肩,“随你。”   “别被气死。”他又补了一句。   林慎停装作听不见的样子,又翻了一页论文。   干净的电脑屏幕上倒映出林慎停英俊的面容。   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片刻后他忽然眼睫一抬,无视论文,与电脑里的自己安静地对视了几秒。   海参的海边。   远处海浪翻涌,海平线上耀着一轮明月,清亮的月光落在夜幕低垂的涟漪上。   沙滩上人不少,有不少小孩在上面嬉闹,宋孝远瞧了一圈,感觉还是本地居民在这附近散步为多。   江演恪和他并肩走着,见宋孝远一直在默不作声地看远处的海,便咳了一声,搭话道:“感觉北方的海和南方的海挺不一样的。”   宋孝远没有回头,“是,差别很大。”   其实宋孝远不是很喜欢海,当然,这也可能和他从小生活在海市,几乎每周都能见海有关。   他特别期盼下雪,不常见雪,就常常期待。   “北边的海,挺苍凉的,一眼望过去,那些被月光照拂的海浪像是被加了锐化,有些刺眼,却很强烈。”   宋孝远闭眼感受了一下空气中湿润的气息,又缓缓道:“南方的海就温和许多,或者说,开朗许多,什么时间去感受都是温暖的。”   江演恪点点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北方的海。”   走了一会儿,他们在海滩上的救生亭旁停下,两个人双手撑在已经有些腐朽的木架上,正对着翻滚浪涛的大海。   “孝远。”江演恪忽然喊了宋孝远一声。   宋孝远有些出神,缓了几秒之后才应道:“怎么了?”   江演恪没说话,只是朝宋孝远微微转身,又清了清嗓子。   这时宋孝远才发现江演恪的异常,沉声道:“你是要说些什么吗?”   “我……”   江演恪低着头,别在背后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宋孝远慢慢直起身子,目光平静。   “我想和你说,我喜欢你,”江演恪红着脸,根本不敢看宋孝远,“其实我已经喜欢你很长一段时间了,从第一次你在食堂帮我的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都很喜欢,很喜欢。”   “我知道,你可能会很疑问,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我和你说话……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喜欢别人,我,我甚至都不敢上前去和你搭话。”   “说这些话,也不是想让你答应我,我也知道你现在没有喜欢上我,但我就是,我想追你!”   江演恪抬起头,眼睛明亮地看着宋孝远,情绪也激动起来,“我想追你,不知道可不可以?”   宋孝远一时哑然。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面对江演恪,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突然,他眸光一滞,在江演恪身后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第45章   宋孝远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伸手摘下江演恪耳朵旁不小心挂上的一丝飞絮。   “不行,”他对江演恪说,声音温柔,“你追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江演恪的眼睛里水光一晃,难堪地低下头。   宋孝远看着他有些颤抖的双肩,半晌无话。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炽热纯情、没有半分利益考量的爱慕,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其实宋孝远拒绝别人的时候不会很耐心,喜欢他的人虽然多,但敢上,并且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可以拿下宋孝远的就非常少,个个都是深谙此道的老江湖,所以他只需要点上一句,对方也不会多做纠缠。   但这次长久的犹豫与思量,不仅是因为宋孝远没有经验,更多的,是他从江演恪的身上,看见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在上学的缘故,江演恪虽然表面上是个成年人,实际却没有长大,依旧满身孩子气。   最开始时宋孝远也是这样,可他没有江演恪幸运,第一次喜欢上的人是个混蛋。他不希望自己会对江演恪产生任何坏的影响,他想稳稳接住这份感情,再稳稳放下。   “我,我就连追的机会都没有吗,为什么,是我的问题吗?”话语间江演恪停顿了好几下,隐约有了哭腔。   “不,不是,只是因为我们不适合,”宋孝远摸着江演恪的后脑勺,动作轻缓地安抚他,“我们才相处了多长时间,你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谢你喜欢我好的一面,我很开心,但是那些坏掉的东西……演恪,你值得更好的。”   “可我……”   江演恪说不下去,突然蹲下捂着脸。宋孝远也跟着他一起蹲下,帮他摘掉已经沾上泪渍的眼镜。   “我本来以为,虽然你现在不喜欢我,但我至少会从你这里得到一个慢慢培养感情的机会,我没有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   果然还是太年轻,不知道答应被追求,其实就是答应在一起的意思。   宋孝远思绪万千,抬头无声地叹了口气,余光又瞥见那两个人还躲在救生亭后,以为自己没被发现,连位置都不曾变过。   心里一动,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或许能解决眼下困境的方法。   “其实,”宋孝远的手搭在江演恪的背上,认真而又缓慢地说道:“我其实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我很爱他。”   哗——   窗户被狠狠推到一旁,微凉的夜风争先恐后地涌进屋内。   “别他妈抽了!”   肖鹤云去夺林慎停手里的那根万宝路,“你还要不要命了!”   林慎停不听,挡开肖鹤云的手,又把刚点燃的烟咬在嘴角。   “老子之前才给了你一盒新的,杀千刀的两天都不到又抽完了!”肖鹤云要被气死了,“当初和童漾分手的时候就是这个鬼样,路擎森养在客厅的那盆花里面全是你的烟灰,我都不好意思说你的。”   “能不能注意点身体,受挫一次就折腾自己一次,刚喝完酒就要抽烟,眼看着抽完烟又得把这些酒给喝完才罢休,”肖鹤云也是喝上头了,指着林慎停的鼻子骂,“一眨眼半盒烟没了,你迟早他妈的把胃和肺都给弄坏!”   烟头的火光在唇间不时被风吹得明灭,林慎停吐了口烟,目光迷失在楼下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中。   “不一样。”他突然说。   肖鹤云没好气地回:“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分手的时候我已经不爱童漾了,”林慎停漫不经心地说,“我那时候只是在想,在反思,为什么谈恋爱能谈成那个样子。”   烟雾升至房顶铺开,又阵阵消失在风中。   没有开灯的黑暗房间里,只有窗外淡淡的月光洒落在窗边,照着椅子旁满地的酒瓶与烟头。   轻薄的窗纱被吹起,又一支烟快要燃尽,鼻尖那股残留的海风咸腥依旧没有被压下。   “反思的结果呢,就是我不能再喜欢童漾这种人,不能再喜欢宋孝远这种人……”说着,林慎停忽然笑了起来。   “知道吗,师兄,”他说道,“我对他根本没抱任何幻想。我知道他轻浮,知道他多情,知道他所有的企图与心思,知道他心里只装着他自己,知道他完全是为了一己之私才来勾搭我,更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彻底路过我……我从未想过他来爱我,从未设想他会有理由爱我,因为他好像可以喜欢任何人,但又不喜欢任何人。”   肖鹤云也喝了不少酒,脑子已经蒙了:“……你在这儿跟我背毛姆呢。”   “宋孝远。”林慎停不理肖鹤云,只是念出了这三个字,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这么快就有新欢了?”   “师兄,”他怔怔的,又问肖鹤云,“我不是应该高兴吗,我再也不用因为这样一个给不了我全部的人黯然伤神,我摆脱了这样一个祸害,我不应该非常非常开心吗?”   手搭在椅背上,烟头快要灼烧到他的食指指缝,但林慎停丝毫没有注意到,只是忍不住笑,“师兄,你要庆祝我不再重蹈覆辙。”   疯了,疯了。肖鹤云看着林慎停,心里只能想出这两个字。   笑着笑着突觉嘴中苦涩,林慎停咂摸了一下味道,又淡了神色,捏着烟喃喃道:“他怎么会喜欢抽这样的烟呢,多难抽啊……”   扔掉烟,他灌了一口酒。   空旷的,沉默的房间,只有烟与酒,还有一个濒临喝醉边缘的肖鹤云。   理智的面具被林慎停扔在地上,他捂着额头,在月亮的光影间苟且偷生。   就像最初对宋孝远的感情。   始于被危险又漂亮事物不由自主的吸引,涌动在对脆弱反差的一见钟情,所有由此产生的结果,却只有嫉妒,痛苦,不甘,以及无限的怅惘,流动在他的脉搏间,淌在最底最底,丝毫不敢示于他人。   林慎停不是随便会喜欢上别人的人,可若一旦陷进去,如果求而不能,他只会在情绪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就像现在,宋孝远轻易抽身了,但林慎停没有,爱根本成为不了他的安慰物,反倒成了他头骨里的一枚钉子。   宋孝远,明明是我亲手推开你的。可为什么,我又后悔了呢?   酒精刺激的辣与苦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压下喉头不断翻滚的涩意。从被林弈水提醒过后的那一天开始,一直被强制压抑的情感在此时此刻就像火山一样彻底喷涌而出。   林慎停仰面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被酒色逐渐沾染的眼底不断滋生出恶劣的情绪。   他轻声说道:“师兄,我好像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大哥的事情。”   肖鹤云:“什么?”   “我大哥,和我的一个朋友是青梅竹马,也是恋人,”林慎停没什么表情,“但是有一天,我的朋友忽然失踪了。”   肖鹤云心一提:“是怎么了?”   林慎停像是在说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某件事:“被我大哥藏起来了。”   “你……”   肖鹤云一时语塞,被酒精浸润的大脑良久后才反应过来,“你别告诉我,你也有这样的心思。”   林慎停的眼珠子停住不动,沉默了片刻后道:“没有。”   “我是救朋友的人。”   林慎停拿瓶子去碰肖鹤云手中的酒,“不说了,就当我酒后的荒唐言语吧。”   “干杯,喝完这顿就没有下顿了。”他捂着脑袋里的那枚钉子,敞声道。   早上十点。   林慎停眉毛一皱,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   满地的酒瓶与烟头映入眼帘,还有耷拉到床底的被子。林慎停捂着疼痛欲裂的头,缓缓从床上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身上只盖了一个被角。   肖鹤云沉沉睡在床的另一头,卷走了大半的被子。   从伦敦到海参,这人的习惯一点都没变。林慎停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拿手机看了眼时间。   还好,没有一觉睡到肖鹤云高铁开车之前。   今天还有其他事,林慎停准备不惊醒肖鹤云,自己先把房间和自己给收拾一下。   一捧凉水泼在脸上。沉闷的情绪又慢慢从心底蒸腾上来。   林慎停盯着镜中憔悴的面庞发呆,许久没有从怔愣的状态中缓过神来。   就在此时,一阵响亮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笃笃笃——!   林慎停一惊,因为宿醉和熬夜而变重的心脏也随之突突地跳了起来!   他连忙转头,发现是有人在敲自己房门。   林慎停精神微懈,以为是酒店的人喊他下去吃饭,便放下剃须刀,走到门边准备和人讲一声。   一开门,接近中午的阳光像有了生命一样,迅速照亮昏暗的室内。   没料到外面太亮,林慎停站在绚烂的光影中眯了好一会儿的眼。   等到看清门外的人时,他突然一怔。   宋孝远眼睛明亮,正安静地仰头看着林慎停。   温暖的光线穿梭在两人之间,阳光洒在宋孝远的身上,似乎是给他镶了层光边,照着他的轮廓恬静温柔。   宋孝远的视线扫过林慎停已经生出青茬的下巴,先开口温和道:“你昨天没睡好吗?”   林慎停微微失神。   但他来不及细看宋孝远的神情,便又立刻移开目光,面无表情地哑声问道:“怎么了?”   宋孝远不答,还是问道:“你是没有休息好吗……”   “宋孝远,”林慎停打断他,依旧没有看他,又加重语气问了一遍:“怎么了。”   宋孝远愣了一下,轻笑着叹了口气,“好吧,我来拜托你帮我个忙。”   林慎停:“什么事。”   宋孝远低下头,像是精灵的魔法一般,忽然从身后变出来一枚用草茎和雏菊编成的戒指。   “我来求你做事,但感觉自己空手过来,不是很有礼貌,”宋孝远说,“所以早起出去散了个步,摘了朵花编了个草戒指,想请你答应我。”   “昨天演恪和我表白,情急之下我只能骗他说我有男朋友,但我最近又太忙了,根本不知道从哪现找男朋友。”   “林慎停。”   宋孝远微笑着探头去看林慎停,睫毛密的像扇子,软软盖在笑成月牙似的眼睛上,和他脸上的笑容一起,被阳光照的金黄,“当我男朋友好不好?”   那个夜晚,和傅望打电话的那个夜晚,傅望问他,还会不会去试探林慎停的想法。   当时宋孝远是怎么说的?   “不了吧?”他说。   过了一会儿,他又拿手指去磨嘴唇,还是有所犹疑地说道:“但我觉得我没有错,我相信我的感觉。”   “再找个机会吧,”宋孝远说,“不过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第46章   “所以呢?你说完你有男朋友,人就被你气跑了?”傅望在电话那头问道。   “是啊,”宋孝远含着一口牙膏的白沫,含含糊糊地说道,“我说完没几秒,江演恪都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林慎停转身就走了。”   “笑死我了,这么臭的方法居然是你想出来的,宋孝远,你以前把人耍的团团转的机灵劲都去哪了。”   宋孝远没说话,按了按快要掉下的蓝牙,出洗手间去收拾电脑和文件。   昨天晚上他睡得不好,一直在反复琢磨当时说完那句话后林慎停的表情变化,最后实在烦的受不了,直接起来写了一宿的结课论文。   “我承认,当时我确实是急了,可是不这样做我还能怎么办,林慎停太油盐不进了。”宋孝远背着电脑下楼,准备去会议室自习一会儿。昨天的组会推到了明天晚上,他的ppt还没有做完,“你不知道,昨天早上我说完之后,林慎停一天没出门,我连偶遇他都做不到。”   傅望笑:“真够离谱的,说自己有男朋友就算了,还去求人家当自己的假男朋友。”   今天早上酒店榨了豆浆,宋孝远接了一杯权当早饭,他又对在前台值班的小姐姐点了点头,推开门走出酒店。   豆浆有些烫,他一直拿在手上,慢慢往着办公楼走,“你知道什么,要错,就要错的漂亮。”   傅望嘲讽道:“难道不是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好了?”   宋孝远彻底黑了脸:“你懂个屁。”   星期天,整栋办公楼静悄悄的,宋孝远关上一楼的玻璃门,也下意识放轻了语气:“好了,不说了,我得进屋了,每次跟你打电话都堵心的要命。”   傅望也怼他:“那是因为你不爱听实话。”   啪,电话挂了,宋孝远的四周突然清净下来。   他把耳机摘下,收好,叹了口气。   又站在会议室的门前发了会儿呆,宋孝远赶忙喝了一口已经变温的豆浆,准备推门进去。   今天的豆浆加了糖,他很满意,但不巧的是,豆浆上面凝了一层油膜,宋孝远喝的时候没注意,油膜不小心黏在他的上嘴唇上,死活也舔不干净。   宋孝远烦极了,一边歪着肩膀从双肩包里找纸,一边开门嘟囔道:“烦死了,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干什么事情都不顺……我去,你怎么在这儿!”   他一惊,豆浆差点洒出手中的杯子。   会议桌的对面,他经常坐着的位置上,忽然多了一个在低头看文件的林慎停。   林慎停戴着眼镜,听见宋孝远的惊呼,抬头看了他一眼。   文件摊了半桌,明显是已经在这里办了许久的公。林慎停背着清晨的光,脸上神色不明,只是那段视线似是有形一般,从看上宋孝远的那一刻开始,便始终停留在他的脸上。   一秒,两秒……   宋孝远在这样沉默的注视中缓缓眯起眼睛。   他放下背包和豆浆,仰着下巴问道:“昨天的事情,你……”   话还没说完,只见林慎停伸出食指在唇前嘘了一声。   “过来。”   他又说。   宋孝远抿着唇,眼神谨慎,审视一般地打量了林慎停两眼。   手指轻轻在桌面上点了一点,他慢慢朝着林慎停走去。   快挨近他时,林慎停忽然抬手牵住了宋孝远,缓缓把他拉至自己身前蹲下。   接着,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白色的丝质手帕,动作轻巧地擦拭宋孝远仰起的漂亮面庞。   宋孝远一怔,不由自主地微张薄唇。   林慎停的袖子往上折了两折,露出一截麦色的手臂,紧实的肌肉线条下隐现青筋,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块帕子,仔细地擦去宋孝远嘴边的油膜。   宋孝远五官精致,天生的媚意勾在上翘的眼尾,而后天的冷傲和贵气,则全部点在锋利薄削的唇峰上。而林慎停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布料,慢悠悠地拂过宋孝远的嘴唇。   从唇峰到唇角,节奏游刃有余,垂下的视线随着手指一再扫过。   忽然,手指微顿,又重新点回唇峰,缓慢摁了下去。   宋孝远的眼睫颤动的更狠了。   林慎停盯了片刻,抽起帕子要收手。   突然,宋孝远睁开眼睛,握住了林慎停马上要收回的右手。   “你什么意思?”他哑声问道。   宋孝远合紧掌心,五指嵌入林慎停的指间,顺着骨节摩挲每一根手指,“这是答应我了吗?”   林慎停没有管他的小动作,只是用干燥的掌心罩上宋孝远的颈后,大拇指不停地搓揉着他的眼尾。   “昨天,怎么说的?”林慎停眼色渐深,“是不是说,如果我答应你,即使我们是假的,你在这段时间里,依旧会完完全全是属于我一个人,是不是?”   脖颈上的力道逐渐加重,但宋孝远没有躲,微笑说道:“当然。”   “若是做了什么背叛我的事,又该怎么办?”林慎停又问。   “若是背叛,”宋孝远牵过他的右手,用嘴唇摩挲他的手背片刻。   他的脸颊抵着林慎停的手背,笑得格外勾人,“你可以杀了我。”   傅望,谁说无聊的方法不管用,你看,他还是上钩了。   黄昏。残阳如血。   李致礼靠坐在墙角,右手手臂鲜血淋漓。   他左手捏着刀片悬横在自己的脖颈处,双眼血红地瞪着林南津。   林南津举着双手站在不远处,满脸惊恐,“阿礼,阿礼你冷静一下,先把刀放下,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李致礼的手丝毫未动,锋利的刀片已经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阿礼,”林南津的心脏从来没有跳的这么快过,声音也从未这样轻过,生怕一个不小心吓到李致礼,“你不要伤到自己,有什么要求你跟我讲,我都答应你,这次是真的。”   李致礼喘了口气,微弱道:“放我走。”   林南津下意识一愣,但就这一愣,被李致礼敏锐地捕捉到,他忽然情绪激动的开始喊叫:“放我走!”   “放我走!”   李致礼忽然睁开眼睛,猛地从床上坐起。   几乎是一瞬间,冷汗大滴大滴地从他的额头淌下,李致礼难受地捂着头,在黑暗里缓了好久,直到手背上重新感受到一阵微凉的夜风,才逐渐意识到这不是在林南津半山腰的小别墅里。   他在家,在他海市的家。   李致礼抹了把脸,拿起床头的手机看时间。   星期天,深夜十一点四十五。   往下滑了滑,他又看到林慎停十分钟之前给他打了电话,但他睡觉时习惯手机静音,没有听见。   已经这么晚了,李致礼也有些好奇为什么林慎停现在会打电话过来。他摁了几下,重新打回去。   没过几秒,电话就被接通。   对面咳嗽了一声,低哑的声音响起:“喂,哥,今天没有在酒吧值班吗?”   李致礼皱眉:“阿停,你今天是不是抽了很多烟?”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传来林慎停带笑的声音:“还得是我哥,太了解我了。”   “也没有,”林慎停漫不经心的把烟掐灭,“就是遇到了点事,不抽烟根本静不下心。”   “怎么了?”   林慎停:“没怎么。”   他又问:“我大哥呢?他不是在你那儿。”   李致礼顿了顿,平静地说:“我前几天让他走了。”   林慎停挑眉:“他走了?”   “走了。”   林慎停沉默片刻,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居然走了。”   因为刚刚做的梦,李致礼不是很想继续谈林南津,便换了个话题:“阿停,到底发生什么了?”   林慎停抬头,望向如墨一般黑的天空,以及远处马路旁,随风动的树叶被暖黄色灯光映射的层影重叠。   “哥,”他说,“我今天做了一件事情,但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   李致礼:“什么事?”   “和一个,本不应该在一起的人在一起了。”   “你认识的,是宋孝远,你还记得吗?”林慎停说。平淡的语气在提起宋孝远时,下意识变的温柔起来。   李致礼想了一下,反应过来,惊讶道:“你们……”   林慎停:“我们?”   李致礼一滞,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垂下头,扶着头笑了笑,说道:“阿停,你说和他在一起,我本来应该是非常不可置信的,但想起他,想起他的面容,想起他的一举一动,似乎又觉得,也没什么可以惊讶的。”   林慎停同样意外地笑道:“真的吗?我本来以为你的下一句话是会劝我和他分手。”   “为什么?”   “没什么,”林慎停忍不住笑,“所以你是祝福咯。”   “当然。”   李致礼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道:“我不在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你能因为他能够重新有了爱人的能力,这就是一件值得祝福的事情。”   林慎停垂下视线,盯着桌上不远处那朵已经有些蔫耷的雏菊草戒,眼神温和:“谢谢哥。”   “其实我跟他的关系很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而且我也清楚地知道我跟他不合适,但我没忍住……没事,我就是很想和别人说些关于他的事情。”   “别去想一些有的没的,活在当下,”李致礼劝他,“而且你没有和他真正在一起过,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呢?”   林慎停把手机放在桌上,举起那枚草戒在灯下看了又看。   盯了一会儿,他轻轻把那枚戒指推入中指,“你说得对,我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会离开我呢?”   “毕竟他说了,他不会离开我。”林慎停抚了一下雏菊的花瓣,喃喃道。 第47章   星期一早上九点有例会,而宋孝远的闹铃七点就开始响了。   宋孝远在床上捂着脸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爬起来刷牙洗脸。洗漱完毕后又看起论文,期间朝门边瞥了数回,停下动作听对门的动静数回,但都无果而终。   终于,到了八点四十五不得不走的时候,宋孝远认命,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桌上的东西,装出一副高冷的样子去敲对面房间的门。   半晌,无人开门,连应答的声音都没。   这人什么时候走的?宋孝远愣住了。   虽然当时说的是以防江演恪怀疑的时候瞎问,需要一个假男友来镇镇场子,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假的跟真的有什么区别!   所以呢所以呢,林慎停早上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去会议室!   转念一想,宋孝远又感觉自己简直荒唐透顶,老是纠结这种小事,再一看时间,已经八点五十了,他匆匆忙忙连酒店煮的鸡蛋都没来得及拿,赶紧朝着会议室跑。   跑到半路,又看到同样在往会议室走的江演恪。   江演恪跟撞鬼一样,瞅见他之后立马转头,装没看见。   那天晚上江演恪被拒绝后,在沙滩上缓了好久,是宋孝远陪着他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冷风,最后还给他送回了酒店房间。事后江演恪回想起来,除了难受,更多的则是尴尬。   本来他今天特地走的很晚,就是想避开平时很早就去会议室的宋孝远,结果还是不凑巧地遇见了。   宋孝远挑眉,专门跑上前去拍江演恪的肩膀,和他打招呼:“早上好!”   江演恪一惊,被吓得后退几步,低着头小声回道:“早上好。”   见他这躲闪的样子,宋孝远知他心底应该是有了结,但今天时间太赶,路上还不时有掐着点路过的同事,他无法,只能一起先进了办公楼,准备再找时间和江演恪解释清楚。   一进会议室,宋孝远就看见林慎停支着下巴坐在李刚旁边,正认真地听他说有关企业业务的事情。   谈到他们的盈利模式时,林慎停忽然注意有人在一直盯着他,眼风一扫,朝宋孝远这边看了过来。   宋孝远马上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旁边的矿泉水。   瓶子还没放下,就见李刚起身,数了数会议室里坐着的人,“都到齐了吧。”   见人都在,李刚便弯腰打开电脑,投影上显示出最新的尽调提纲。   “小林总今天嗓子不好,怕待会说话大家听不清,所以今天我来发言哈,”李刚说,“大家上周五更新的资料清单,我们的同事已经汇总完毕,早上给了企业那边,估计能在周三前提供。”   “他们企业的月末点评已经结束,这周我们可以去园区参观了,参观安排是按照企业的工艺流程走,明天初排一天,今天下午先去听技术人员讲解冶炼的具体原理,一点半的时候需要在办公楼前集合。”   肖鹤云:“所以我们大概要去参观三个地方,一个铜冶炼车间,一个锌冶炼车间,还有一个是?”   李刚:“综合利用车间。”   “好的,”肖鹤云点点头,“园区的所有都得要看对吧?因为我们看到企业有存在无证房产的情况,想现场确认一下。”   “是,到时候会有经理专门带着逛,肖律可以让他们指一下工厂的具体位置。”   “OK。”   李刚又看了一眼林慎停,继续说道:“小林总的意思是,在参观的时候,可以多去旁敲侧击地问问成本问题,其次是工厂的具体运作和人员分配,像他们的排班安排,什么早班晚班、人员轮替,都可以了解一下,因为一般像这种历史比较久的企业,多半会存在人员冗杂、老员工的积极性不高等问题,大家问经理时留个心。”   “财务呢,他们内部的财务模型要看一下,重点关注模型的结构性,是不是比较科学,有没有预测未来盈利的能力,林氏这边不希望价格方面有太多的波动造成不稳定性,然后还有律师那边,负债和担保的情况都要关注一下,还有他们的资产资质情况,能评环评的指标是不是充足的,如果以后新上了项目,是不是还有足够的指标什么的,这些都要关注。”   “团队之间保持交流合作,尽量做到交叉印证。”   李刚陆陆续续说了一些投资方的想法和建议,但毕竟每个团队有自己的进度和方法,这个part的维持时间不长。   林慎停的嗓子看来是真的不太好,今天的例会全程没有发言。一个小时后例会结束,刘主任又来给他们送了水果和饮料。   李刚大致看了眼送来的东西,对秦铮他们说:“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   江演恪早上没吃饭,先去拿了些水果,等翻到下面的箱子时他忽然叫了起来:“李总,他们还给我们送了可乐和酸奶!”   秦铮一听,马上起身过去查看。   “真是,可乐还是无糖的,”秦铮提了几瓶饮料回来,又从旁边的袋子里拿了三四个小小的青苹果,顺手递给他旁边坐着的人,“尝尝,这苹果看起来挺脆的。”   宋孝远得到了一个。他不喜欢吃青苹果,只是捏在手心里把玩,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发完,他把手机扔在一旁,开始慢慢咬起手里的苹果。   同时,对面林慎停的电脑上微信提示一闪。   林慎停正在看企业提供的行情分析。顺手点开消息,马上要移走的光标忽然在那条消息旁顿住了。   宋孝远:早上为什么不等我?   思索了几秒,林慎停抬眼去看对面的宋孝远。   他似乎一直在等着林慎停,见林慎停看过来,毫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浮现隐微笑意,潋滟着水光的眼睛泛起波澜,变得湿润热烈。   随后,纤细的、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起那只青涩的苹果。   宋孝远盯住林慎停,开始用牙齿细细地咬,白色果肉被卷进唇间,红嫩的舌尖在贝齿后隐约可见。   潮湿,多汁。   苹果是,唇舌也是。   林慎停眯起眼睛,慢慢往座椅上靠坐。   片刻,他举起空闲的左手,两根手指搭在唇上和唇下,轻轻一蹭。   然后,他冲着宋孝远,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宋孝远怔住,耳尖竟然因为这三个字可耻地一红。   还没等他再去用视线去质问林慎停,林慎停已经把目光移开,平静地去看林弈水新发的消息了。   晚上,众人从园区坐车回来,又一起吃了饭。   因为逛了一下午的车间,比较疲惫,大家吃完饭后都自愿回了房间休息。   叮——   电梯又到第五层。   林慎停和宋孝远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林慎停今天又喷了香水,还是和第一天在海参见邢总时一样,依旧是那股若有似无的清檀气息。   只不过今天因为长时间的只能看不能吃,变得更加勾人和令人饥渴。   宋孝远猛地伸手从背后抱住林慎停,他勾住林慎停的脖颈,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林慎停!”   林慎停被他勾的往后一倒,下意识用空着的手去扶宋孝远的腰,怕他摔倒。   “林慎停林慎停,”宋孝远像只小狗,贴着林慎停脖子嗅他的香水味,小声说,“当假男友也要有当假男友的自觉,你今天为什么不等我啊?”   嘀嘀咕咕的,好像林慎停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林慎停一手贴在宋孝远背后,一手拿着卡刷门,“没有不等你,是我起的太早了。”   声音沙哑,连带着喉结颤动,低低地响在宋孝远耳边。   宋孝远半边耳朵都麻了,想起他今天下午还是不可避免地说了不少话,抬手安抚地摸摸他的喉结,埋头在林慎停脖颈处,闷笑着说:“那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和我在一起,所以兴奋的睡不着?”   林慎停没回答,房门刷开后就拍了一下宋孝远,“你还不回去,今天晚上不是有组会?”   宋孝远搂着他静了一会儿,才闷闷答道:“我想在你房间开会。”   这话一说出口,宋孝远就准备好撒娇敷衍过去林慎停的询问,但林慎停只是犹豫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也没把他从身上扒下来,推开门就进去了。   宋孝远:“唉?”   林慎停扭头:“怎么了?”   “没怎么,”宋孝远马上否认,他从林慎停身上下来,好奇地扫视了一圈林慎停的房间,“可以啊,还挺整洁。”   “就是这窗户怎么开这么大,有点冷。”宋孝远去关窗。   林慎停问他:“组会什么时候?”   宋孝远把窗边的椅子也搬在桌前放着,“七点半,还有一个小时。”   林慎停把桌上一些没看完的文件移到一旁,随便拿起一份,也在宋孝远身旁坐了下来,“嗯,好好准备吧。”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一个人在资料上写写画画,一个人过自己的ppt。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宋孝远打字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似乎是时间的流逝给宋孝远带来了什么无形的压力,他打字的正确率直线下降,到最后干脆直接拿起鼠标,开始不停地翻看ppt。   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循环往复,即使每一张图片,每一个结论,都是他亲自做的亲自写的,可他非要从中找出些什么不对的地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   宋孝远的电脑屏幕变换太快,连身边的林慎停都注意到他的焦躁不安,停笔抬头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宋孝远没回头,依旧在翻ppt。   林慎停皱眉,想要伸手去阻止宋孝远的行为,但还没靠近,却反被宋孝远一把抓住,转身惊道:“干什么!”   林慎停缓慢地说道:“别紧张。”   “我没紧张!”宋孝远立马反驳,握着林慎停的手慢慢缩紧,“我真的没有紧张。”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宋孝远忽然闭上眼睛,松开了林慎停的手。 第48章   两个人安静片刻。林慎停看了下时间,忽然起身牵着宋孝远到窗边坐下。   宋孝远坐在窗边唯一的凳子上,林慎停倚坐在茶桌旁,伸手把窗户打开。他又掏出个打火机,嗤的一声点燃,吸了几口,突然把烟递到宋孝远嘴边。   宋孝远瞧他一眼,见他没有收手的打算,便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大口。湿润唇瓣贴着林慎停带茧的手指,烟雾过肺,缓缓舒出后警惕的精神才缓和下来。   他微微移开,示意自己不再吸了。林慎停也没说什么,手指挨近嘴唇,接着已经被宋孝远含的濡湿的烟嘴又吸了两口。   忍住没再抽,他把烟掐灭,刚过烟的嗓子有些沙哑:“今天组会的内容很难吗?”   宋孝远低头,盯着手指甲上的月牙看:“不难,就是论文汇报,讨论数字金融和ESG之间的关系。”   林慎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想也不是这个原因,那就是不喜欢开组会了。”   “也没有。”宋孝远不想跟他深谈,立即否认。   “你每次汇报前都会这样吗?”   “也……没有。”   “所以是为什么?”   宋孝远一顿,语气里已经带上些许不耐,“没有为什么,你就当我有怪癖吧。”   情绪虽然淡,但全是自卫和拒绝,林慎停沉默了一下,还想再说些什么,宋孝远却突然起身靠林慎停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嗅着林慎停吐息间的淡淡烟草味,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用红嫩的舌尖舔了舔唇。   “想你亲我。”   语气引诱,唇上带着盈盈的水光,他说:“你亲我,我就不紧张了。”   他的眼睛剔透,琥珀色的瞳孔映出林慎停的影子,目光像是秋天高阔的天空,让人不由自主地陶醉在其中。   大概有那么四五秒,林慎停始终不说话,只是维持温和的表情看着宋孝远,搁在膝盖上的指尖来回地摩挲。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宋孝远,一个吻就足够了吗?”   “不再需要别的了吗?”似是确认一般,他又问。   宋孝远眼睫轻颤,湿漉漉的眼神轻佻又温柔,“你林慎停值钱,当然够。”   林慎停笑了一声,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还是没有动。   他林慎停身上值得宋孝远给上眼神的只有这副皮囊和一些安抚的亲密接触,其他的他都看不上,也不想要。   明明是情人间最起欲望的讨吻动作,在这两人之间却成了无声的对峙。   即使彼此针锋相对的原因变了,但在一起后和在一起前似乎没什么两样,依旧是一个想要吻,一个不肯吻。   宋孝远仰头看他很久了,有些累,也不愿一直处在乞求的位置,便意兴阑珊的去准备组会。   刚要起身,林慎停忽然一把扣住他的下颚,亲了下来。   他动作太快,仓促之间宋孝远没做好被深吻的准备,只依靠着本能张嘴去迎,但男人却在挨到唇时堪堪停住,仅用干燥的唇尖蹭了蹭宋孝远的。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上移,闭着眼吻了一下宋孝远的额头。   停顿数秒。   林慎停离开宋孝远的眉上,打横抱起宋孝远,轻轻放回桌前。   宋孝远还没坐稳,马上去抓林慎停的袖子,结果没抓住,林慎停留下一句“好好开会”,就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   砰——   吻里所有疼惜与爱护的情绪,全部消散在他离去时带起的风中。   宋孝远的手慢慢触上额头,神色不明地看着紧闭上的浴室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海市。   一个人匆匆忙忙推开酒吧门,一进来先四处找李致礼在哪儿。   转眼看见李致礼正在吧台旁忙着调酒,来人这才放下心,装作不经意般朝着酒吧的昏暗角落走去。   在沙发上坐下,他先是脱下出机场后没来得及换的外套,擦了把脸上因为天气闷热出的汗,又从身旁的公文包里掏出文件,放在桌上,低低的冲着对面叫了声南总。   林南津没应,接过旁边服务生递过的酒,顺手放在了吕庆面前。   吕庆的汗又开始往外冒了,他总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下意识推拒道:“南总,我……”   “喝吧,专门给你点的。我很少喝酒。”林南津说。   他伸手拿过那份文件,随意地翻了翻。内容他已经在微信上看过,现在只需要找到签字的地方写名字就好。   签完,他把文件推给吕庆,又转头看向李致礼在的方向,不说话了。   吕庆在这沉默中喝完了半杯酒,最终还是看着林南津的脸色,试探说道:“南总,这是在……跟着那位吗?”   之前林南津也干过这种事儿,只不过那时是吕庆和别人在做,每日的内容是要把李致礼接触过的人全都一一报给远在锦北的林南津,有的时候若酒吧里有人去搭讪李致礼,或者李致礼和别人聊的时间长了,他们还需要把那人的照片拍下来,然后细细去查对方的背景。   当时宋孝远搭讪李致礼,吕庆这里虽然被林慎停机敏地给拦了下来,可架不住林南津眼线多,这事情还是让林南津知道了。   当时林南津虽然没说什么,在场的人却都能看出来他很不高兴,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后,没几个星期便直接飞来了海市找李致礼。   林南津对吕庆的问题不置可否,“喝你的酒。”   吕庆笑,半晌又和林南津说:“要不我在这儿帮南总看着吧,毕竟那位不认识我,还不容易发现我。”   林南津回头看他:“我不会赶你回锦北的,你都连夜赶过来给我送一份电子签名就可以解决的合同了,这么忠心,我还能让你走?”   吕庆一愣,马上抿嘴憋住笑容,还没憋到一半,又听林南津凉凉地说:“你只要能承受住林弈水的怒火就好。”   话音刚落,林弈水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林南津在吕庆惊恐的视线中接起电话,刚一连通,林弈水的斥责就劈头盖脸地落下:“林南津你死在海市也就算了,能不能别带着吕庆一起死?”   林南津轻描淡写地接住弈总的愤怒:“他来这里帮我的忙。”   “帮你的忙?帮忙是这样帮的?”林弈水听见林南津那边传来的嘈杂声音,“你是不是在致礼哥的酒吧?让致礼哥接电话。”   林南津沉默了一瞬:“他不在。”   林弈水却敏锐地抓住那一瞬间的沉默,哦了一声,咧着嘴笑:“是不在啊,还是根本不行啊,你是不是又偷偷在酒吧盯着哥呢?林南津,爸妈那边我一直在帮你瞒着,但这也是有限度的,妈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让我劝你去做手术,我可不敢保证过一段时间他们会不会忍不住,回国亲自来抓你。”   林南津的眼神沉了下来,盯着前方和客人交谈甚欢的李致礼,一字一句地回道:“我身体很好,没有任何问题,我和李致礼之间的事情也不用你们管。”   林弈水根本不怵林南津的隐怒:“是吗?那你为什么不敢去找致礼哥,是找过了被赶出来了,还是人根本不原谅你啊?没有希望的事情少做,别给别人添堵不好么?”   林南津面无表情:“你到底要干什么?”   “让吕庆回来,大不了我不给他派那么多活了,”林弈水干脆利落地说,“你也回来,下星期有好几个会需要你亲自露面,林南津,请注意一下你身上的责任。”   电话挂了,林南津握着手机,不远处闪烁的霓虹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此时此刻捉摸不透。   隔几个座,李致礼和熟客聊完天,转身向林南津这边走来。   等路过林南津这桌时,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继续往吧台走着。   明明没有发现林南津,应该是值得他庆祝的事情,但林南津的脸色却更加阴沉,随手把手机扔回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第49章   宋孝远的组会进行的很顺利。   他本也是习惯了努力的人,自知不是天才,算不得上有多聪明,一直以来的成绩优异从来都有无数个挑灯夜战的辛苦,又因为是跨专业读研,所以更比别人要用功和吃力些。   而且这次,他在汇报前总是会忍不住去想林慎停的那个额头吻,导致他没有精力再犯乱翻ppt的毛病,状态居然较往常都要好上很多。   组会结束,林慎停才从浴室推门出来。   宋孝远瞥了眼时间,又转头看着刚刚洗完澡的男人。   林慎停穿着黑色紧身T恤,正站在床头拿毛巾擦他那一头乌亮的黑发。从背后看他肩宽腿长,因为动作而牵动背肌时,薄薄布料下隐现的劲瘦有力的身体更显性感。   白日工作严肃的时候是一副迫人的样子,现下随意散漫又放松的状态又是另一副迷人的模样,连接两种模式的,则是他身上那股凌厉而游刃有余的松弛感。   宋孝远拿着根笔在手里转,眼睛跟个带了蜜的钩子似的,把林慎停上下扫了一遍,说:“我开完会了。”   林慎停嗯了一声,淡淡道:“时间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宋孝远没应他,带着笑站起来,走过去用手指头勾林慎停的裤腰带,“我不能在这里睡吗?”   手还没挨到腰,林慎停就转身去拔手机充电器,毫无痕迹地避开了宋孝远的动作。   右手在半空中滞了几秒,宋孝远迅速收回,淡漠地轻笑一声。   林慎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充电器扔在床边,慢条斯理地伸出手递到宋孝远面前:“走吗?”   从林慎停的床到宋孝远的床只需要十几步。他们在短暂路程中牵手,手臂变成粗糙绳索,宋孝远在尽头,像是被林慎停用粗劣把戏驯服的一只温顺漂亮的小野兽,垂着眼,脸上也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刷卡,推门,房间内一片漆黑。林慎停站在门边,松开身旁宋孝远的手,“我回去了。”   宋孝远低着头,语气中带着示弱:“你帮我插房卡,我怕黑。”   林慎停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借着走廊上的光去找墙上的卡槽。   但还没等摸到,忽然,他眼前一黑,身后的门居然被人关上了!   林慎停立马回头:“宋孝远!”   话音刚落,他就在黑暗中被人推摔到墙上,头被狠狠一磕!   林慎停嘶了一声,皱眉刚要开口,宋孝远的气息就如雾般扑面而来,在昏暗的光线里强硬地吻上林慎停的嘴唇。   一瞬间,像是热油滴进微凉的夜晚,周围的空气迅速爆炸升温,宋孝远撕下乖顺的面具,恶劣又猛力地撬开林慎停的唇齿。   呼吸陡然加重,林慎停几乎是下意识扣住宋孝远的后脑勺,暴起青筋的手掌深深嵌入宋孝远发间,手臂抵在他背后,似是要把人给箍疼。   急促的呼吸在强势来回中混乱交织,意识也在交换中逐渐蒸腾消亡,他们近乎掠夺般追逐着彼此的唇舌。成为情人后第一次接吻,两人竟都没有半分温柔,像是自愿同乘一座马上坠落的飞机,没有明天没有未来,只想要那片刻快速俯冲的快感与相依为命的热情,完全不顾悲惨与暴烈的结局。   慢慢,宋孝远脱离越来越乱的节奏,他不再只满足于唇舌接吻,而是仰脸去亲林慎停的喉结。   “林慎停,林慎停……”   不过是失神的呢喃,但落在别人耳中,却是唤起清醒的警铃。   话音刚落,下一秒位置反转,宋孝远软着身子被掐紧腰身抵在墙上,后脑勺摔在林慎停左手中。   林慎停挨着他的额头静了一瞬,缓缓离开。   宋孝远被吻晕了。林慎停和他隔开距离时他还追着亲了上去,结果撞到林慎停温热的掌心,被捂着眼睛推回原位。   他在他掌下一怔。   四周冰凉的空气忽然如水般重新聚集。   半晌,喘息渐停。   宋孝远缓了口气,开口问道:“怎么不继续亲了,怕自己失控吗?”   无人回答。   轻笑一声,他带着被满足的倦怠感,声音沙哑地继续道:“你从没主动吻过我,难道是不喜欢这样吗?”   捂他眼睛的人依旧沉默,护着宋孝远后脑勺的手刻意的不着痕迹,连手和皮肤相触的地方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宋孝远的下唇还有刚刚亲吻时林慎停咬出的伤痕,他舔去唇上残留的水光和伤痕,伸手揽住身前人的腰,将他缓缓拉近,“还记不记得你上午跟我比口型的那三个字?”   “你说,让我别发骚,其实不是的,我什么都没做,是因为你对我有欲望,但你却刻意忽视它,所以才会这样认为……”   “而且……”   宋孝远贴的更紧,他揽住林慎停的脖颈,挨着他的下身,语气轻软,在他耳边近乎气声道:“而且林慎停……宝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它已经暴露了。”   宋凛今天从海市飞到锦北参加一个行业论坛。   这次顾庆滇没有跟着他,宋孝远的父母最近要回国,他得留在海市帮忙安排好他们回国的一系列事情。   听完讲座,又和一些熟识的朋友用完午餐,宋凛出了酒店,带着不小的醉意坐进车里。   前面副驾上的助理见他这样,忙拿起保温杯和解酒的药递给宋凛,“宋总,您难受吗?”   宋凛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缝,觑了一眼,“管家让你准备的?”   助理点点头,“顾管家说您胃不好,怕喝酒喝多了您胃不舒服。”   宋凛没拒绝,但也没接过,只是摆摆手示意助理先收起来。   宾利缓缓开出安静的停车场,朝着郊外的墓园驶去。宋凛望着窗外的春景,问助理:“孝远和他父母的花都准备了吧?”   “都提前买好了,是况夫人喜欢的白玫瑰。”   “好。”宋凛又闭上眼睛歇神。   到了墓园的停车场,宋凛看了一眼正在响铃的手机,没接,把手机扔给助理。   助理无意间瞥见屏幕上的名字,忙问道:“管家的电话,您不接吗?”   “不接。”   宋凛没管手机,也没让其他人跟着,只身一人抱着玫瑰爬上墓园的阶梯。   他只要来锦北,都会来给况毓昀扫墓。   他对况毓昀的感情很是复杂。   最初相识时,他就被她的秀气婉约所吸引,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更是倾心于她的学识与眼界,而且他们门当户对,当时没有其他顾虑,便迅速走到了结婚这一步。   若是后来,没有遇见顾庆滇,他们或许真的能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一辈子……   宋凛把玫瑰放在碑旁,望着天长叹了口气,愧疚与怀念溢满心底。   又呆了一会儿,宋凛转身朝墓园外走去。他一边慢慢地下着台阶,一边不由自主地回忆年轻时和况毓昀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楼梯不宽,且只有这一条,于是有人同时在往上下走着。快要走到墓园门口时,宋凛正入神地想着事情,忽然,一个匆匆忙忙往上走的年轻人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肩膀。   宋凛被撞得往旁边一斜,他的胃本就喝多了酒很难受,又被人这样一撞,更是瞬间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宋凛扶着手旁的栏杆才稳稳站住,捂着胃,连找年轻人算账的心思都没了,可谁知那年轻男人上了几步台阶,又马上转回来去扶宋凛,“您好,我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   宋凛没说话,弯着腰缓了好一会儿后,情况才稍稍好转。见年轻人一直在旁边守着他,便把那些训斥的话给咽了回去,抬头让那人先去赶路:“没事没事,你先去忙你的吧……”   话还没说完,他盯着年轻人眼角含泪的脸,突然愣在当场。 第50章   砰——   红球入网,林慎停起身,再俯身对准角度,起杆,进球。   海参的郊区,傍晚六七点的时候街上就已经看不见什么人了,一层台球室里只有林慎停和肖鹤云两个人。   肖鹤云站在一旁,无聊到拿出烟盒,似乎是想要在这里抽烟。   林慎停瞥他一眼:“出去吧。”   肖鹤云笑,把烟盒又攥回手心:“没,就是拿出来过过眼瘾,正准备戒呢。”   林慎停又进一球,他这一局近乎弹无虚发,正是手感极好的时候。   “戒了?之前也没听你提起过这事儿,怎么忽然要戒?”   肖鹤云倚在台球桌上,脸上得意又幸福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家里人让的。”   此话一出,林慎停架杆的手一顿,马上跟着肖鹤云一起笑了起来:“都叫上家里人了,看来师兄已经得偿所愿了。”   “是,其实他早就已经算是我半个家里人了,不过之前不敢直接这样说。”   肖鹤云咧嘴乐,但乐到一半忽然又变了脸,“靠,我还得多谢和你喝的那顿酒,当时时间来不及,我上高铁之前连澡都没洗,他来接我的时候闻见我满身酒气,觉得我太荒唐,直接让我开始戒烟戒酒。”   林慎停挑眉,感觉肖鹤云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可看你没有半分不满,反而感觉被管着非常开心吧。”   肖鹤云嘿嘿一笑,也不多谈,又问起林慎停:“你和你那位现在怎么样了,之前不是给我发消息说在一起了,晚上不用陪着他吗?”   林慎停笑了一声,不发一言,又闷着头击球。   等全部打完,他才把球杆搁在一旁,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歇了口气。   “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才在一起就闹矛盾了吧?”肖鹤云问。   林慎停摇摇头,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了一下时间,指着门口道:“他来了。”   “谁?”   肖鹤云有些疑问,回头一看,发现宋孝远推开台球馆的门,正朝着他们的球桌走来。   见他们俩都在盯着自己,宋孝远挥挥手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导师那边有些事儿,来晚了。”   肖鹤云也向他挥挥手,忙打趣道:“来的好巧,我刚和林慎停聊起你呢。”   “啊?”   宋孝远放下背包,又接过林慎停扔给他的球杆,“肖律说来听听,我还蛮好奇你们怎么说的呢。”   肖鹤云不怀好意地说:“聊你什么时候来呢,林慎停刚才想你想的,球都没进几个,这一桌的球都是我打的。”   宋孝远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笑着说:“是吗?肖律这么厉害。”   没问肖鹤云为什么这样调侃他和林慎停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因为肖鹤云的点明而感到羞涩和不安,宋孝远坦然自若地接受来自林慎停好友暧昧但不失善意的打趣,好像他和林慎停已经交往很多年,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肖鹤云厚着脸皮地点点头:“那可不。”   一旁的林慎停实在懒得听肖鹤云再这么自吹自擂下去,拿过三角框,看着桌上的黑球,问宋孝远:“来一局?”   宋孝远也没看他,拿球杆点了点地,示意他排球。   开球完毕,宋孝远俯身,起杆进球。干脆利落地打了几个球,肖鹤云眯眼瞧了一阵儿他的姿势和力度,忍不住问道:“孝远是专业学过台球吗?”   宋孝远微笑,盯着球继续起杆,含蓄地说道:“以前参加过几个比赛而已。”   肖鹤云回头看林慎停的表情,他应该是早就知道宋孝远会打,所以只是在认真看着,眼里的欣赏和喜欢半分不少。   大概两分钟清球,宋孝远起身,畅快地出了口气:“好久没打了,还是生疏许多。”   肖鹤云赞赏道:“你可别谦虚了,这能叫生疏?”   宋孝远摇摇头:“还是不太熟练。”   他像是忽然发觉自己把球打完的行为不是很好,便俯身把球排好,让肖鹤云先开球,“不好意思,这回你们俩来吧。”   肖鹤云也没跟他客气,爽快地拿起球杆,俯身开球。   他和林慎停接连上场,打了将近七八分钟,最后剩下几个两人不知道该怎么打的球,准备让宋孝远收场时,宋孝远放在旁边茶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林慎停把手机递给他,宋孝远随手接过一看,怔住了。   他忙抬头对肖鹤云抱歉地笑笑,“父母打电话了,我先去接个电话。”   肖鹤云当然不会计较什么,宋孝远把球杆扔给林慎停,淡淡说道:“接清。”   说完,他推门出去,站在门外接起电话。   林慎停静静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球杆,准备打球。   肖鹤云看看门外的宋孝远,又瞅瞅在球桌上找角度的林慎停,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怎么觉得你们俩怪怪的,又亲密,又不亲密的。”   肖鹤云感觉奇怪其实是再正常不过。当初慎停跟他说自己和宋孝远在一起的时候,只讲了开头和结局,中间许多值得推敲的事情全都被他主观省略,所以肖鹤云只把他俩当普通情侣看,完全不知他们之间那些弯弯绕绕。   真的很奇怪,刚才林慎停眼中的情绪明明不似作假,肖鹤云也喜欢过别人,当然能看懂那是什么感情,更知道林慎停是真的喜欢。   但一切奇怪就奇怪在宋孝远进来之后,他和林慎停几乎没有一点眼神交流,即使彼此之间的一些小动作又能看出他们依赖与默契。   就像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夫,感情依然在,却因为一些现阶段谁都无法妥协的事情,所以尴尬地处在分居的过渡期。   这个问题旁观的人都能看出来,更不要提身处其中的人。   林慎停面无表情地收杆,依旧不说话。他一边击球,一边想着昨晚的事情。   昨天晚上那个异常激烈的亲吻,只不过是宋孝远报复的手段,他故意引得他动情,因为他要用林慎停最真实最下流的反应扇肿林慎停自己的脸。   他抵着林慎停的炙热,用最轻巧温柔的语气警告林慎停道:“再浪漫的爱情都会成为过去,只有欲望才是真的,坦诚面对不好么,我们彼此拥抱,彼此亲吻,一起获得快乐,不好么……林慎停,别去问那些会让我们都不开心的事情了,就到这里,别再更进一步了,至少现在所有的回忆都是愉快的,好不好?”   别再惦记你那清高的爱情了,欲望才是世间的真实。宋孝远在夜色中眨眼,睫毛扑闪,微笑时的眉眼动人。   他亲吻林慎停手心的样子真好看,也真可恨。   白色主球迅速从杆前滑出,用力将花色球击散。   一枚全色1缓缓落入球袋。   肖鹤云支着球杆,看着台面犯愁:“林慎停,你是故意这样吗,我接下来怎么打?”   林慎停用油巧擦了擦皮头,又轻趴在台边,缓缓确定击打点的位置。   球杆似高速飞出的子弹,花球撞击台边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明明台球是最讲究技巧与控制的运动,却被林慎停玩出要干仗的气势,砰砰砰像是故意在发泄什么不好的情绪。   这击球的声音实在吓人,肖鹤云见他状态不对,灵光一闪,连忙转移话题道:“哎,你知道路擎森下周就回国了吗?”   “啧,他终于回国了,学医可真难啊,不像我们,一年就回来了。”肖鹤云又忍不住感慨。   林慎停瞄准最后一枚黑八:“我知道,他也给我发了消息。”   咚——   球被清完,黑八落袋。   林慎停起身,慢慢出了一口浊气,又跟肖鹤云说:“我到时候去机场接他,等他回国的事情忙完了,一起吃个饭。”   说完,他把球杆放在一边,走出台球馆外,想出去抽口烟。   他最近嗓子很不舒服,本来应该自控的少抽一点,但架不住心情郁闷,还是想纾解一番。   宋孝远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他的问题,或许是注意到了但不想问,因为他从没关心过林慎停嗓子的事情。   一出门,林慎停看见不远处树下宋孝远刚挂电话,正拿着手机盯着天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虽然已经将近七点,但因为快要到夏天的缘故,太阳依旧在遥远的天际要落不落。天从深蓝慢慢过渡到浅蓝,再到天边的金黄,而气温也随着夜晚的降临而略微降低。   他看着漂亮的天空,林慎停则在看着他被遥远天光映衬着的身影,咬着嘴间还没点燃的烟,没有上前。   他和宋孝远昨晚不欢而散,今天早上起来后变成了现在这幅不尴不尬的样子,并且他也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还会持续多久,毕竟他们谁都不肯妥协。   宋孝远真是个顶尖的演员。   经常收获很多人的爱慕,随意播撒的爱嗔能让别人神驰意荡。有着光鲜夺目的皮囊,擅长扮猪吃老虎的把戏,从来都是不可确定,并且善于欺骗。   林慎停想,不知自己该有什么情绪。   忽然,宋孝远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林慎停看见宋孝远接起,脸上本来若有所思的神色迅速切换成调笑的轻松表情。   傍晚里有风,清清楚楚的把宋孝远的对话传到林慎停耳边。   “什么时候回锦北,这周周末吧。”宋孝远说。   电话那边似乎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宋孝远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回道:“我知道了,做得很好。”   那边又说了些什么,引的宋孝远发笑:“怎么,你想我了?不是说了这周回去吗。”   林慎停听的很清。他缓缓眯起眼睛,盯着宋孝远的背影,点燃了烟。   “我也很想见你,毕竟已经准备了那么长时间……行吧,不跟你聊多了,我得赶快回去了,下周见吧。”   宋孝远踩碎脚底下的土块,转身朝台球馆走,“我现在可是有……”   话音一停,宋孝远没说完的话被瞬间咽了回去。   莫名其妙的慌乱神情只出现了一秒,他没向电话那边的人说再见,迅速挂掉,又朝站在台阶上的林慎停弯眼一笑,主动搭话道:“怎么不继续打了?肖律在里面呢?”   态度柔和,好像今天和林慎停闹矛盾的人不是他一样。   白色烟雾消散在猎猎的夜风中,林慎停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抽着烟看他走近,眼底隐约闪着某些莫名的凶光。   宋孝远也没再说话,他站定在林慎停下面,以一个示弱的姿势微微仰头看他。   这是他们今天的第一次对视。   林慎停没有理会宋孝远毫无预料的让步,转头想走,但宋孝远却忽然追上他,揽住他的脖颈,贴上去吻他。   林慎停偏了偏头,没有躲过,连忙举高拿烟的手防止烫到宋孝远。   他一边掐着宋孝远的腰,一边凶狠地啃噬他的唇瓣。烟灰被高处的夜风吹掉,簌簌落在林慎停的手背上,有些烫人。   但林慎停却像是毫无察觉,举着的手从未放下。   宋孝远今天格外热情,也格外投入。一吻结束,林慎停手间的烟已经燃了大半,宋孝远离开他的唇间时,也顺势拿走了林慎停的烟。   “别抽了,快烧到烟尾的时候烟最毒,你最近嗓子不好,估计就是抽烟抽的,小心再抽得咽炎。”他笑着说,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唇上还有未愈的伤痕,那是昨晚林慎停留下的。   哦,他原来知道,只是不想关心罢了。   那为什么现在又想关心了呢?   林慎停忽然想起刚刚肖鹤云看似抱怨实则炫耀他家里人管他烟酒时的表情,很无奈,却很幸福。   他的心底生出无限的羡慕,还有无限的悲哀。   宋孝远上前,自然地牵住他的手掌,拉着他往球馆里走,“我父母下周回来,他们回来一趟特别不容易,我可能周末回去,请个假,然后去海市看他们。”   “这周末你回去吗?”他又问林慎停。   这周林慎停本来的打算是不回去的,但现在他变了主意,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好啊,我准备周五上午走,下午得去罗云明那儿接泡芙,怕时间再长泡芙年纪大了,我得赶紧带他去绝育,”他撒娇般摇摇林慎停的手,“快两个星期没看见他到了,我也挺想他的,你想他吗?”   林慎停没回应他的撒娇,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跟你一起,正好可以开车送你去宠物医院。”   然后他没再说别的什么,只是朝里面走。   他们走到刚刚打球的球桌旁,肖鹤云已经把球都排好了,正给球杆擦粉,百无聊赖地等他们回来。   见他们回来,又紧紧拉着手,他便知这一次出去,两人的关系应该是缓和不少。   肖鹤云冲林慎停调侃地挤挤眼,林慎停看见他的动作,只沉默地拿起球杆,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周五早上,宋孝远在走廊上等林慎停。   他坐在箱子上,笑眼盈盈地看着林慎停在做最后的整理。   因为要请一周的假,而尽调下下周就结束,所以他直接把房间里的东西都带走了。等林慎停也推着箱子出来时,宋孝远不免疑问道:“你下周也不回来了吗?”   林慎停点点头,“下周有别的同事过来。”   他拉着两个人的箱子出了酒店。肖鹤云已经提前站在酒店门口等着他们俩,见他们出来,忙上前帮忙把行李抬上出租车。   等一切放好,他又直身与林慎停拥抱,“该死,明明都在锦北,一个电话就能叫出来吃饭,我怎么还这么惆怅。”   林慎停笑着拍他肩膀:“下次吃饭的时候见。”   拥抱完,肖鹤云又跟宋孝远握,“拜拜啦,台球真的打的很棒,我也有认识的人打台球很棒,之后有时间让你们俩切磋切磋。”   宋孝远:“好,肖律有时间一定叫我。”   说完,林慎停揽着宋孝远的肩坐进出租车里,等到出租车开起来,两个人都把手伸出车窗外跟肖鹤云挥手,直到肖鹤云的身影消失在街头后这才作罢。   “肖律人挺不错的。”   宋孝远困倦地靠在林慎停的手臂上,一边打哈欠,一边小声说道。   为了赶高铁,他起的太早,林慎停调整了下坐姿,方便他靠的更舒服。   “没事,过几天就又见面了,到时候我带你去和他一起吃饭,还有其他朋友在。”   宋孝远怔了一下,笑:“好。”   “他是我同校的师兄,比我大一两岁吧,”林慎停说,“其实他也挺让人感慨的,当时在英国,他折腾出来的事儿可不比我少。”   宋孝远枕着他的胸膛,忽然抬头看他,“你也挺能折腾事儿吗?”   林慎停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宋孝远见他不说话,便也没有继续问,偏了偏脸,继续埋头在林慎停的颈窝处休息。   过了一会儿,林慎停等不来他的问话,又低头问道:“你怎么不问了?”   宋孝远闷闷的声音他的脖颈边传来:“没事,你不想说就不说了,我好困啊。”   他闭着眼睛,没有一会儿就睡着了。   林慎停看着他安静的睡颜,转过头,望着窗外,眼底地情绪却是一点一点地阴沉下去。 第51章   宋孝远在高铁上待了两个小时,也一直工作了两个小时。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工作量却并没有因此减少。这周李刚他们要开始对企业的中高层进行访谈,宋孝远不在,但他得提前将问题的初稿拟好发给秦铮过目。   高铁还有几站到锦北时,宋孝远才修修改改写完所有问题,翻了几下自觉无碍,便瞥了一眼旁边的林慎停,心里想要不要让他这个甲方先审审。   林慎停在看法律帝国,那是他们导师布置的研读任务。他看的很认真,眼睛眯在镜片后面,一页书久久不动,上面黄的绿的满是他的笔记。   其实林慎停很忙,非常非常忙,这几个星期他不仅要事无巨细地盯着整个尽调的过程,更要兼顾学业的压力,刘主任给他们找会议室的当天,林慎停就从她那儿拿到了钥匙,这样他早晚都有地方可以工作和学习。   前一阵子宋孝远和他因为感情问题闹别扭,有的时候宋孝远回房,得过很久很久才能听到对面有关门的声音,那段时间宋孝远以为林慎停是在故意躲自己,所以回来的晚,但有天晚上宋孝远从窗户看到那幢只亮了一间房的办公楼,才突然发觉林慎停其实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单纯在忙。   甚至两人确定关系后,一天里他们一起做的最多的事情也是加班和自习。   宋孝远盯着林慎停的侧脸,竟在他此时此刻的认真与专注中,不知不觉间入了神——   一双迎着日光、风流倜傥的眼迅速抓住怔愣的宋孝远,林慎停偏头,看着宋孝远。   一瞬间,宋孝远的慌乱遮无可遮,他匆匆抿唇,又发觉自己的紧张简直来的太过莫名其妙,便轻咳一声,云淡风轻道:“怎么了?”   林慎停像是没有发现宋孝远的情绪轮转,只挑眉:“这话该是我问你,怎么一直看着我?访谈问题写完了?”   他这样说,宋孝远就顺水推舟道:“写完了,但还没有发给刚哥看,要不你先看看?”   “给我吧,”林慎停笑了,摇摇头,接过平板,又说道,“其实不用太紧张,你现在写的只能算是一个大纲,很多隐藏的问题都是现场访谈的时候主访人顺藤摸瓜摸出来的,写的不好也没关系。”   宋孝远的指尖不住地摩挲手中的笔,“我只是想表现的好一点。”   林慎停在文件旁边写了些什么,低着头问:“想争取留用的机会吗?”   “嗯,”宋孝远眼神微动,轻声说道:“留用本就不好争取,这几年形势不好,没那么多业务,更是雪上加霜……试试吧。”   林慎停没点头,没吭声,更没问宋孝远为什么不回自家公司。   他自从前几天和宋孝远闹过一通之后,便再不去过问宋孝远的私事和家里事,不知道是真的同意宋孝远说的话,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阳光随着列车的飞驰,几乎照亮了车厢里的每一寸事物,林慎停余光里瞥见宋孝远握着笔的左手,被日光映的寸白,指尖圆润饱满,和手心里白色的笔颜色几近无差。   那只手这段日子被人捏透了,最近加班较多,宋孝远累的左手虎口下方生了个小囊肿,林慎停只要一闲下来,便拉过宋孝远帮他推按,按久了,那手上每个指纹是怎么转的,每个月牙是怎么长的,林慎停全都记得清清儿的。   林慎停下意识把那手牵过来,一边放在手心里搓磨,一边用笔尖点着屏幕,温声补充道:“人力资源部这里,可以追问,产线停工检修的时候,工人的薪酬是否会受影响,是否可以把锌产线上的工人调到铜产线上生产,工人的技能能够支持吗?”   宋孝远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探身去看平板,柔软的发顶挠着林慎停的下巴,“好。”   林慎停把他半揽在怀中,低头,悄无声息的用鼻尖嗅着宋孝远的发香,又说道:“在海参的时候,感觉他们市的年轻人不多,可以再继续问他们一线工人的招聘难度大吗,还有,员工离职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员工的满意度、企业文化都可以了解看看。”   他说话的时候喉结滚动,蹭着宋孝远的耳边,闷闷的,震得宋孝远半边脸都开始发麻。   宋孝远面色不显,平静地拿过笔在旁边标注。   笔画镇定,丝毫看不出情绪波动的迹象。林慎停瞅着他写的东西,忽然笑了,“怎么今天写的字,不如之前好看了?”   他的字遒劲漂亮,即使在平板上写,也是很端正好看的,但现在那些彩色的笔触歪歪扭扭的,只剩下字的模样。   宋孝远像是没听见,根本不理会林慎停的话。   等写完,他起身从林慎停怀里出来,忽然又在某一瞬间,偏离回去的轨道,歪头亲了亲林慎停的喉结。   他亲的轻,像个蝴蝶落在那凸处,又被上下滚动的动静惊的飞起,扑簌簌迅速消失在空旷的车间。   宋孝远撤的远远的,靠在座椅上,食指比在殷红唇间,眼角含着若有似无的情,笑着说:“先封了它,看他还能说出什么嘲笑我的话。”   他还没笑多久,左手上便突然一痛。   林慎停还按着他的肿块,不冷不淡地瞥他一眼,俯身压过来像是要吻他的样子   宋孝远察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凶意,连忙伸开右手去捂林慎停的脸,“唉!干嘛呀,公共场合,你别……”   说到最后,声音便越来越小,一直到林慎停用英挺的鼻梁抵着他的掌,眼瞧着没了下一步动作,宋孝远的尾音才慢慢消失在嘴边。   林慎停在他手掌心里安安静静地哈着热气,末了,又痞气一笑,拿昨晚刚刚冒出的胡茬去刺挠宋孝远手里的痒肉。   宋孝远弯起嘴角,在张开的指缝中窥见林慎停少年气的眼里满溢的爱意,像是握着许久未见的火焰,烫得他心里一动,马上合住手掌,下意识把那爱意仓促捂在黑暗的掌下。   林慎停闭着眼睛,没有看见那只曾在他身上停留的蝴蝶显了形,又飞进宋孝远的胸腔中,搅翻了宋孝远许久不曾错乱的心跳。   从楼梯上下来,宋孝远和林慎停远远就看见罗云明站在出站口朝他们招手。他们先坐罗云明的车去他家接泡芙,下午再去宠物医院。   罗云明跟着前面的车,一边慢慢驶出地下室,一边问后座的宋孝远:“这回终于下决心要去绝育啊?”   宋孝远叹了口气,面上仍有犹豫,“对,本来去年冬天的时候就应该做了的,但我那个时候没舍得。”   “小猫是什么时候接回来的?”林慎停问。   “前年吧,大概,我也记不太清了,”罗云明转方向盘,“小猫发情期过了,这个时候刚刚好。”   罗云明家离南站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宋孝远经常来他家,下了车就往楼上跑,林慎停跟在他身后,两个人肩膀相依,再没有之前针锋相对的气场。   罗云明在后面瞧他俩这样,眼神里就带了调侃的笑,心想宋孝远果然没骗自己,这是确确实实在一起了。   他含着笑打开门,先让宋孝远进去找猫,他和林慎停才慢慢悠悠地进了屋。   两杯热茶放在茶几上,罗云明抿了一口,又转头看了眼屋内,“小远疼这猫,像是疼眼珠子一样。”   林慎停没说话,只是喝茶。   “这猫曾经陪他渡了很难的日子,”罗云明说,“本来八个月大的时候就该去绝育,舍不得,愣是一直拖到现在。”   林慎停把杯子放回茶几上,茶几是大理石的,白瓷在上面磕出一点清脆的声响。   “我只知道小猫对他重要,其他的,他没跟我说过。”   林慎停说,话里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罗云明一怔,他以为宋孝远已经跟林慎停聊了过去的事情,谁曾想宋孝远却是半分不提,一点底都没有跟林慎停透。   而且看林慎停这样,听见罗云明的话后也没有急着去问什么事情,应该是了解了一点,但因为某种原因他也仅仅只知道一点。   他有些慌张,不知道自己今天因为忘形说出的话,会不会引的两个人生分。   罗云明的大脑飞速运转,还没想好补救的话,只听屋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罗云明都没反应过来,林慎停已经跑了过去。等两个人赶到卧室门边时,看到宋孝远背对着门蹲在地上,捂着右手,而泡芙弓着腰,离他约莫半米远。   林慎停匆匆走近去看宋孝远的手,只见一道小半寸的伤痕从宋孝远的食指指骨根上划到手腕处,皮肉狰狞地翻在外面,现下正往外渗着血,看上去异常的惊心触目。   林慎停吸了口气,看了一眼急躁不安的泡芙,转头道:“云明,家里有没有急救箱。”   罗云明忙道:“有的!”说完转身跑去了客厅。   罗云明走后,宋孝远受伤的手在林慎停的掌心里缩了缩,他低着头,也不叫疼。   不知是不是被伤口的疼痛所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林慎停见他眼角泛红,恍惚间竟又像是回到那个大雨滂沱的傍晚,宋孝远也是这样,不说话,全身上下浸透了让人心疼的沉默。   两个人就这样,手心搭着手心,靠着皮肤相贴的那一点温度传递着某种流动的情绪。   罗云明跌跌撞撞地拿着急救箱过来,打破了房内有些微妙的气氛,宋孝远一惊,忙要把手收回去,林慎停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盯着宋孝远被雾气湿化的眼眸,丝毫不容他逃脱,一字一句道:“上药,别乱动。”   宋孝远与他对视片刻,松了劲,继续低着头,任着林慎停熟练地给他消毒,一圈一圈地拿着纱布包好。   罗云明叉腰瞪着泡芙,“这几天我不在家,一直是阿姨过来喂的小猫,指甲什么的也没剪……孝远,这小崽子估计发情期还没过完,再等等吧。”   他又望向宋孝远,“你这被挠的不轻,怎么办……”   林慎停捏住宋孝远的指尖,轻声道:“没事,他晚上住我家,我照顾他。” 第52章   宋孝远从罗云明家里出来后,就一直沉默到现在。   林慎停把车缓缓停在路边,伸手摸了一下宋孝远的后脑,“我出去买碘伏和纱布,家里没有,你等我一会儿。”   宋孝远没有什么反应,看着林慎停打开车门,匆匆跑进药店,又匆匆拎着袋子跑回。   还没等林慎停坐稳,宋孝远忽然松开自己的安全带,揽住林慎停的脖颈,倾身吻了上去。   唇瓣辗转,林慎停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下意识扣着宋孝远的肩膀,回应他的亲吻。   片刻,林慎停抵着宋孝远的额头,离开他的嘴唇。   “干什么?”林慎停轻捋他的额发,拇指重重抚过他的脸颊和鬓发,一边亲吻他的脸一边喘息着问他,“不难过了吗?”   宋孝远唔了一声,被林慎停捏着下巴被迫仰起头。   他被捏的有些痛,但还是在笑,“我男朋友,不能亲吗?”   “当然。”林慎停的手掌托着宋孝远的后背,轻啄宋孝远被吻的湿润的眼睛,“当然可以,但现在你需要给我个理由。”   宋孝远回拥他,唇瓣若有若无地擦到林慎停的耳垂,“你真想知道?”   林慎停点了点头。   宋孝远侧过脸,贴着林慎停的耳侧,轻声道:“我心情不好,想和你做,宝宝,你给不给?”   林慎停静了一瞬,又抱了宋孝远两秒便松开手。   他低下头,从置物箱里掏出烟盒,弹了支烟衔在嘴里没点燃。   过了半晌,他把烟拿下,随手折弯揉进纸里,然后转着方向盘驶出街道。   “不行,”林慎停望着前面的车辆,“乖乖,你没想清楚,等情绪好一点再说吧。”   宋孝远不再看他,脸上也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最后他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淡声说道:“好,我知道了。”   已经临近晚上八点,不知从何时开始下起了雨,静悄悄地落着,只有一点点淅沥沥的声音传进屋内。   泡芙像个小面包一样缩在沙发角落,圆圆的眼睛盯着眼前的林慎停,不敢喵一声。   它的爪子被林慎停握在手中修剪指甲,剪到第二个爪子时泡芙没忍住,想收回去时又被林慎停瞥了一眼。   小猫立马低头,耷拉着耳朵没动静了。   林慎停剪完,松开它的爪子,泡芙蹬着腿想跑,又被林慎停一把薅回来拘在怀里,抱着走去了厨房。   厨房的窗户没关紧,许姨走的时候外面还没下雨,留了条缝透气用。湿润的雾气裹挟着冰凉雨珠从窗缝中吹进,扑在林慎停的手臂上。   林慎停抹了一把手上的水珠,一边抱着泡芙,一边关上窗户。   熔金似的暖色火苗不断灼烧着锅底,林慎停拿手指点小猫的额头,随意地说:“你今天把你主人的手挠的不轻,怎么能这样做呢?”   泡芙喵了一声,舔了舔林慎停的耳朵。小猫现在的情绪很稳定,不再像今天下午才见人时那般不安。   “你给他弄伤心了,他特别难过,一路上盯着你不说话,进了家也不说话,唉,我都没哄好他,”林慎停颠小猫,“你待会儿要不要去道歉。”   小猫喵喵叫,不知道听没听懂。   “不行,现在不能去,他在洗澡,”林慎停摇头,“再等等吧。”   砂锅里的粥飘出诱人的米香,这锅粥是林慎停还未归家时就让许姨熬上的,许姨走后林慎停又煮了二十来分钟,粥已经被熬出了粥油。   见时间差不多了,林慎停放开小猫,拿勺子翻搅着粥。   热粥入碗,林慎停听见浴室传来开门的声音,便把粥端到餐桌上,冲屋里喊道:“出来喝粥。”   没听见回音,林慎停擦了擦手,往主卧走去。   走到门边,林慎停刚要敲门进去,隐约间,门内传来模糊的交谈声。   手指垂在门前,没有落下,林慎停隐没在阴影中,静静听着。   “我回来了,你今天晚上忙不忙?能见一面吗?”   “我心情不太好,想喝点酒,顺便聊聊。”   “这样吗,你不在?好吧,那还是约定的日子见吧。”   此话说完,门内的声音便消失了,应该是里面的人挂了电话。   林慎停眯着眼睛,面色阴沉地站在门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没再敲门,只是在外面喊了一声宋孝远,顿了一顿,直接推门进去。   一开门,就见宋孝远正在穿衣服,上半身衣服只套到一半,中间一截白玉似的腰段在昏暗的屋内晃着别人的眼。   听见声音,宋孝远还是维持着那个动作,不慌不忙地回头,向林慎停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林慎停微滞,目光毫不客气的从宋孝远的脖颈扫到那段腰肢,过了半晌,才不带什么情绪地说道:“快来喝粥,不然待会凉了。”   宋孝远收回视线,敛着眼眸拉下衣尾,应了一声,“好。”   脑子里在不由自主地重复刚刚听到的那些话,林慎停站在水流中缓了一会儿,手指搭在白色瓷砖上,轻轻滑过。   像是抚着段只掌可握的腰身,抚着肌肤的香气、纹理和色泽。   叹了口气,林慎停伸出只手探出门外去拿放在架子上的衣服。   手指刚刚触到铁架,忽然,一只冰冷的手盖住了他的指尖。   林慎停微愣,下一秒,浴室的门被推开,宋孝远扑在他的身上,在混乱中咬上林慎停的唇。   林慎停下意识接住他的亲吻,搂着宋孝远踉跄着后退。   他被宋孝远推在墙上,后背上那一瞬间的冰凉让林慎停的大脑一惊,迅速恢复清醒,双手马上抄起宋孝远的肩膀中止了这个吻。   两个人的呼吸相交,气息紊乱。   “怎么在里面呆这么久?”宋孝远膝盖上顶,语气天真,像是一点都不懂那些又浪又坏的事情,“是在干什么坏事吗?”   说话间开开合合,舌尖隐现。林慎停眼睛轻眯,潮湿的眼神像是某种雄性野兽在丛林深处一闪而过的荷尔蒙。   食指和拇指迅速捏住那点温热,林慎停逼近宋孝远的脸庞,哑声说道:“你是装的,也是故意的。”   装可怜,装心情不好,又故意掀衣服,真是狡猾的狐狸。   宋孝远喘息一滞,随即反客为主地舔他的手指。   “对,我是故意的。”他含着林慎停的指尖,呵气被他拧成暧昧的呢喃。可接着,他脸色一变,仰脸看他,近乎啜泣般说道:“但我没有装,林慎停,我是真的难过。”   “你救救我,救救我,林慎停。”宋孝远乞求道,“我快难过死了,你救我,只有你能救我。”   这是乞求,异常罕见的乞求,宋孝远自从进来把林慎停抵在墙上,姿态就是傲慢且游刃有余的。他是天生的美人,有着被爱的光鲜夺目的身体,他有这个能力让人魂夺魄消。   但现在,一提及他的难过,他就像受了多大的委屈,挨上林慎停赤裸的胸膛,一边低声抽泣,一边乞求他,眼神求怜,仿佛每一寸皮肤都在索求着林慎停。   浴室里未消的热气,林慎停块垒分明的胸膛蒙上了水汽。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湿润的手指抚上宋孝远的脸颊,问:“怎么救?”   宋孝远在湿雾轻笑,神情难过,但眼眸通红,有些癫狂。   然后,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方形的小袋子,轻轻咬在齿间,又松开,那个红色小方袋子就掉在两人紧贴的胸膛间,没有重量。   他说:“林慎停。”   “你知道的。”   带着颤抖,带着呜咽。   红潮从脸颊蔓延到两人的胸口,两人紧密相贴,衣裳湿透,任何隐秘的反应都逃不过彼此的感触。   那个袋子,刚刚的电话,以及很久之前那个落雨的傍晚,宋孝远当着他的面把许允灿叫来……所有的一切都联系起来,林慎停忽然笑出了声。   一双宽厚温热的手抚着宋孝远的后脑,五指深深地嵌入发间。   随即,爱抚的手掌忽然紧握,林慎停狠狠捏住宋孝远的脸颊,恨声道:“宋孝远,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发泄情绪的工具了。”   “你告诉我,如果今天不是我在这里,你是不是又会去爬上别人的床?”手上力道渐重,林慎停紧盯宋孝远生出犹疑与惊讶的眼眸,“当初你是怎么说的,如果你敢这样做,我就能杀了你。”   不待宋孝远反应过来,林慎停捂住宋孝远的眼睛,然后重新打开了头顶的淋浴。   “好,你不是想发泄情绪吗,我帮你。”   他刚说完,热水哗的一声倾头落下,宋孝远下意识偏头躲避,但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一只手臂翻了个面,紧紧箍在怀里。   某一瞬间,宋孝远忽然在林慎停的禁锢中猛地挣扎起来,他想喊出声,想骂林慎停让他放开自己,可还没开口,林慎停就低头封住了他的唇。   宋孝远的感情只为情绪而生,他爱海只爱海的惊涛骇浪,爱人只爱他人的慰藉,凡是无助于他情感发泄的,全都被他视作无用之物。   现在林慎停把一切都给他,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所有的一切。   所有喘息、哭腔、唾骂,全都被林慎停凶狠地吻了回去,宋孝远没有接过这样的吻,口中所有的氧气都被掠夺干净,每一个角落都被人舔舐到位。   与此同时,他又被林慎停手上的茧刺激出了眼泪,他在林慎停的怀里蜷缩颤抖,连拽着林慎停头发让他放开的手劲都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最终,当宋孝远彻底受不住,缓缓蹲下时,林慎停也同时放开了他,连带吻,连带身体接触,全都放开了。   宋孝远踉跄了一下,随后无力地摔在浴室的角落里,双腿打颤,眼神空白,还带着余韵,像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   林慎停站在他面前,伸出手,在温热的水流中冲了冲。   “够了吗?”他冷漠地说。 第53章   直到某些液体彻底消失在水流中,林慎停的手才垂回身侧,隐约有些颤抖。   那些阴暗恶劣的情绪被慢慢压了回去,他喘了口气,理智回笼,逐渐意识到自己在狂怒之下到底做了些什么。   热水兜头浇下,朦胧的雾气虚虚实实地飘在两人中间,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宋孝远在角落里沉默地缓了半晌,终于动了。   他捂着脖子,慢慢扶墙站了起来。   动作间,瓷白皮肤上更多的红痕暴露出来,从脖颈的指痕到腰间的勒迹,斑斑驳驳,全是林慎停刚刚收回的囚牢所留下的印记。   等站稳,宋孝远靠着墙,突然扬起左手,狠狠给了林慎停一个巴掌!   啪——   他红着眼,几乎是嘶吼般怒道:“我他妈爬谁的床!”   瞬息间,林慎停的右脸侧浮现出清晰的掌痕,而宋孝远左手上那道惊心的伤口也因此开裂,里面狰狞的血肉看着分外鲜明。   林慎停像是被打懵了,偏着脸愣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慎停,你对我的成见已经这么深了吗!”   他浑身湿透,梗着脖子,下颌紧绷,脸上也全是水迹,难堪藏都藏不住,“宁愿用手羞辱我……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我很脏啊,啊?”   许许多多浓重恶劣的情绪积压在宋孝远的心底,单薄瘦削的身躯也在发颤,他别开脸,擦了把湿漉漉的脸,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林慎停跑出浴室。   过了半晌,浴室外传来狠狠的关门声,宋孝远带着猫和行李,用外套裹着湿漉漉的身体,在雨夜里果决又利落地离开了林慎停的家。   锦北的雨越下越大,而海市则是夜空晴朗,抬头可见点点星子。   李致礼站在吧台前,一边调酒,一边和坐在吧台前的客人聊天。   客人是熟客,酒吧才开时就经常到这里来喝酒,和李致礼很熟,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工作有些忙,没怎么来过了,所以他来找李致礼点酒时,李致礼还有些惊喜,直接免了他这一单。   “还是奇异果马天尼?”李致礼笑问,“他们都爱喝青提的,不尝尝吗?今天免单。”   客人想了一下,也笑:“行,基底不会用的是阳光玫瑰吧?”   “对,”李致礼点头,“明白了,我少加点糖浆。”   他挽起袖子,动作利落,动作间手臂上那片泼墨山水在灯下明灭。   那副画纹的很有味道,落日,大雁,孤山,古意的图案就像李致礼本人一样沉稳舒旷。   和李致礼交好的客人基本都见过那片纹身,今天的熟客许久未来,无意间又瞥见李致礼的纹身,感觉似乎和之前有些许不一样了,随口问道:“你那纹身怎么感觉颜色淡了点,是纹的时间太久了吗?”   李致礼也低头打量了几秒,“好像是的,这纹身是去年弄的,可能因为身体代谢所以颜色变淡了,过段时间我再去上个色。”   “之前看的时候没发现,现在发现越看越好看,你是我身边第一个在身上纹水墨画的人,”客人盯着那轮暗红的落日,忍不住上手摸了摸,“怎么想着纹这个呢……”   话还没说完,他的胳膊忽然被人用手擒住,硬生生从李致礼的手臂上扒了下来。   客人吃痛,马上转头:“我靠你谁啊,有病啊!”   林南津上午开完会,下午就坐飞机回到了海市,现在仍旧是早上的西装和背头发型。   他长得高,压迫力很强,此时脸色又极其阴沉,捏着客人的手腕,低哑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威胁与不满道:“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   这个人,林南津经常在助理发来的简讯和照片中看见,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看他不爽,这个星期他离开海市将近一个星期,一回来就看见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扒拉着李致礼的胳膊,欢声笑语地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为了能在这几天赶回来,他三天只睡了八个小时,脑袋里早已失去了某根控制的弦,几乎是在瞬间妒火中烧,根本顾不上什么风度和隐忍,上去就一把攥住了别人。   眼见客人马上要发火,李致礼忙把已经调好的马天尼推给客人,安抚道:“没事没事,你先喝酒,不用管他。”   说着,他出吧台,拽着林南津的袖子让他跟自己一起走,“你过来!”   林南津一个眼神都没动,还是瞪着别人,与那个客人针锋相对。   “林南津!”李致礼隐隐生怒,“你给我过来。”   察觉到李致礼的怒意,林南津这才转头看了李致礼一眼。   顿了几秒,他松开客人的手,跟着李致礼一起走到了酒吧外面。   李致礼走到酒吧外面还不算,直到打开消防通道的门,周围都安静下来,他才停住脚步,抱胸看着身后的林南津。   “你是来给我找麻烦的吗?”他冷声问。   林南津别过脸,侧脸冷硬,“我只是没忍住,没有想给你找麻烦的意思。”   他刚刚对着客人的嚣张气势忽然就弱了下去,被李致礼拧皱的西装没有抚平,再配上那张臭脸,看上去就像被人弄脏了西装,正在默默地生着闷气。   “但事实上呢,你已经给我找了麻烦。”   “林南津,你不要以为我没有发现你一直在这里待着,除了你,还有你那些几乎要把我的酒吧当成每天打卡上班的地点的助理,我都看到了,”李致礼认真地说,“我不理会,只是不想与你起冲突,可你却很过分的把这当成是我的纵容。”   那张往日里格外温和的脸庞,此时在楼梯道素白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严肃,他一板一眼地细数林南津的不是,虽然不太像,但这其实是他非常生气的表现。   林南津知道,所以他没说话,不在这个时候继续火上浇油。   李致礼见他沉默,事实上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半点不对,一阵深深的无力与疲惫忽似波涛般涌上心头。   他闭上眼睛,又开口,加重语气道:“你不要再来了!”   李致礼转身走出楼梯间,“你喝不了酒,半点酒吧该干的正事不做,就不要再来了。”   林南津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李致礼的话,他看着李致礼,下意识就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   还没走几步,李致礼忽然回头瞪他,“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林南津马上止步,垂眸注视李致礼挽上去的袖子,点点头。   “林南津!”李致礼这回是真的怒了,“我知道我拦不住你,我能威胁到你的只有这一条命,你若是再没事儿随随便便安眼线在我身边,我也不知道自己下次会做出什么事情!”   林南津倏然抬头,抿着嘴唇,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李致礼。   李致礼根本不管,再也没看站在原地的林南津一眼,推开酒吧的门进去了。   周六上午,伦敦直飞锦北的飞机落地,林慎停在接机口接到了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路擎森没有太大变化,白衬衫与黑风衣显现出似竹的身段,无框眼镜书生气十足,这两年读书读的,气质愈发的儒雅挺拔。   “慎停!”他朝林慎停招手,“这里!”   林慎停几步上前接过他的背包,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又拥抱了一下,有说有笑的往停车场走。   “这次回国还是接着读博吗?”   林慎停关上车门,顺手系上安全带,随口问道。   “读博,”路擎森靠在座椅上摁了摁眉心,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让他有些疲惫,再加上时差还没倒过来,整个人精神有些不济,但还是继续说笑道:“还是回国的感觉好,要不是现在太困,我觉得我可以吃下几头牛。”   林慎停笑:“明天,后天?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和肖鹤云可等着和你一起吃饭呢。”   “后天,我得回去倒倒时差。”   路擎森说,下意识透过前视镜偷偷看了林慎停一眼。   林慎停好像没有注意到,视线依旧看着前方的车辆。   直到驶出停车场,在红灯口轿车缓缓停下时,他才挠了挠右脸的指痕,温声道:“这印子,是不是有点吓人?”   林慎停已经主动提及,路擎森知道自己偷摸瞥人的行为被他发现了,他也不好再装没看见,点点头问道:“这是怎么了?”   “跟男朋友吵架了,”林慎停倒没有丝毫尴尬的情绪,敞敞亮亮地说道,“我那天可能欺负他欺负过头了,他气急扇的。”   路擎森皱眉,觉得他这男朋友很是过分,打抱不平道:“打人不打脸呀,而且还扇的这么狠……”   说完,他又意识到什么,惊讶地重复:“男朋友?你…之前那一年我一点都没瞧出来。”   路擎森平日做人圆滑,五分的东西他从来只说三分,林慎停鲜少从他嘴里听到比较激烈的话,明白他是护着自己,便摇摇头道:“其实没大碍,我们当时情绪都比较激动,我也做了比较过分的事情……”   他又笑着说:“怎么了,你恐同啊?不能因为你是直男就这样啊。”   路擎森沉默了几秒,笑了一声,“恐同?”   他扭头看向窗外明媚的风景,顺着林慎停的话,继续开玩笑道:“对,我恐同,恐的要死,男的别来沾边。” 第54章   宋孝远其实很不情愿被罗云明拉出来吃烤肉。   “哎呀,你都两三天没出门了,跟我出来吃顿烤肉怎么着你了是吧?”罗云明一边转方向盘,一边唠叨宋孝远。   宋孝远头疼,指关节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太阳穴,“我是真不太舒服。”   罗云明瞥他一眼,见到他眼下的青黑,问道:“没睡好吗?”   宋孝远闭眼嗯了一声。   罗云明又问:“因为林慎停?”   不说还好,一提及这个名字,宋孝远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别跟我提他。”   他换了个坐姿,有些烦躁地看向窗外。   “哼,”罗云明不慌不忙地超过前面慢吞吞的车,“吵几天了?你们俩还没和好?到底是因为什么吵架啊?”   宋孝远:“没几天,算短的了。”   他们出来时已经傍晚,此时夕阳西下,早月已经淡淡地悬在天边。   视线所能及之处,建筑与延绵的山线都被染上浅浅的金色,天空橙蓝色的云彩也被落日吸引,慢慢沉下。一切在这种梦幻的氛围中都变得极其温柔,就连路上施工的轰鸣声,在余晖的照映下也显得格外柔和。   宋孝远和林慎停还在海市时,傍晚时经常在厂区周围散步,那里有成片的草浪,日落时夕阳也很美,他们两个经常一起看到最后一点余晖落尽。   宋孝远盯了一会儿,忽然又说道:“我的脾气是不是比以前好太多了?”   “好太多?”   罗云明听他这话,没忍住笑出了声,“我跟你讲,我这几天可见过林慎停了啊,他脸上那个巴掌印昨天还在,你管这叫脾气好?”   宋孝远沉默了,半晌,他闷闷地说:“那是他混账,他活该。”   他偏头看罗云明,皱眉道:“你为什么又跟他见面?”   “吃饭。”罗云明简洁答道,“不是在吵架吗,你还管那么多?”   宋孝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行,我不管,那你也别跟我提他了,看我们俩到底谁难受。”   两个人又开始吵了起来,吵吵闹闹的互怼了一路,一直到到达烤肉店的时候,他们还在吵。   “行,罗云明,待会鸡翅你自己烤,我才不上赶着伺候你,烤糊了你也自己吃。”宋孝远踩着台阶进店,还不忘拿胳膊肘去怼身后的人。   “两位,”罗云明一边回头跟旁边的服务员说话,一边也不甘示弱道,“我自己烤就自己烤,几个鸡翅还真能难住我不成……”   话还没说完,他的余光瞥见旁边走廊上正在往这边过来的人,忽然一惊,连忙伸手捂住宋孝远的眼睛,推着他走,“走走走,快走,我带你去二楼房间,那边清净。”   宋孝远被捂的莫名其妙,用力扒拉他手,“你别捂我!看不见路了!”   等走到楼梯的拐角处,罗云明才松开手,让宋孝远先上了楼。   他往下看了一眼,跟站在收银台旁的人对上眼神,就又迅速收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快步赶上宋孝远。   不愧是吃货罗云明发现的店,肉和菜的品质与味道确实都很不错。   但同时,对于罗云明这种把鸡翅烤糊的行为,就显得格外暴殄天物。   宋孝远阴着脸,用剪刀把鸡翅烤糊的地方剪掉。   罗云明还不肯服输,“谁让它那么难烤,不烤上半个小时你能安心吃吗?”   他甚至拿起失败品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可是吃到一半又觉得难以下咽,伸手去拿酸梅汤,“唉,酸梅汤没了?”   宋孝远叹了口气,撩起隔间的竹帘,朝外面喊道:“服务员,再上一瓶酸梅汤!”   走廊尽头的人回应了一声,宋孝远看见有人匆匆下了楼,这才放下竹帘,继续拯救那几个鸡翅。   烤盘里一些还没有被夹起的五花肉,不时在高温下爆出滋滋啦啦的油花声,对面的罗云明也安静下来,盯着手机,不知道在回谁的消息。   宋孝远终于把鸡翅清理干净,不怕烫地咬了一口。   走廊上传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下一秒,服务员端着酸梅汤,掀开竹帘进来了。   与此同时,宋孝远的鼻尖传来一阵清冽的檀木气息。   这气息融了树香茶香,被热腾腾的空气煮沸,在满屋的油香肉香中格外突兀。   香气像只纤长的手,有意无意地在宋孝远鼻端撩拨,拨紧一根看不见的弦。但宋孝远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低头认真地啃着鸡翅,理都不理那个服务员。   而奇怪的是,这服务员也不走,只是端着酸梅汤站在桌前,不肯放下,也不跟客人们说一句话。   满是油烟的隔间里,奇妙地形成一种无声的对峙。   “哼。”   这时,桌对面的罗云明忽然笑了一声,起身接过酸梅汤,客客气气地说:“辛苦了。”   “也不说一声辛苦了,”他又看向还低着头的宋孝远,“怎么这么没礼貌?”   宋孝远没理他。他嘴角微瞥,面无表情的把鸡骨头放在盘子里,一点眼神也没有分给屋里的两个人。   “打什么招呼,送完酸梅汤就应该走了。”他去夹烤盘里的肉,“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没有半点风度和素质。但那个服务员没生气,只是静了静,接话道:“为了见你。”   此话一出,罗云明没忍住啧啧惊叹了一声,随后突觉不太合适,连忙捂住嘴,往角落里挤。   宋孝远的眼角狠狠抽了一下,咬着唇憋了几秒气,忽然站起来对那个服务员说道:“你跟我过来。”   然后他掀起竹帘,快步下了楼。   夜风凉爽,街上寂静。宋孝远站在香樟树下,转身看着林慎停朝他走来。   “故意的?”宋孝远双手抱胸倚在树干上,淡声问道,“和罗云明提前约好的?”   林慎停低着头,垂下视线,“是,你把我的微信和号码都拉黑了,在你家楼下我也等不到你,只能拜托罗云明帮忙了。”   “不过不是只有找你这一件事,我晚上也在和其他人一起吃饭。”   话毕,他顿了顿,补充道:“和肖鹤云,还有之前在英国一起合租的室友,没别的人了。”   宋孝远一怔,又马上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扭过头道:“你跟我说这个干嘛?玉岩屋”   “没什么,”林慎停背着光,神色在昏暗的夜色中明灭不清,“只是我想和你说了。”   宋孝远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他偏过脸,看着林慎停小声问道:“脸怎么样了?”   他刚刚在屋里根本没看林慎停,现下灯光又太暗,更是看不清他脸上的细节。   “脸?”   林慎停应了声,往后退了几步,捂着右脸含含糊糊道:“没什么事,都消了很久了……”   宋孝远见他这躲躲闪闪的样子,又想起之前罗云明夸张地说昨天还能看见指印,不由得也开始怀疑自己那晚是不是打的太狠了。   心里的情绪被这点疑问稍稍冲淡些许,他的眉毛紧紧皱起,犹豫半晌,还是伸出手探向林慎停的脸颊,“让我看看……”   手还没挨到林慎停,忽然,一只手握住了宋孝远的手腕。   下一秒,林慎停现了原形。他把宋孝远拽进怀里,掐住他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吻他,亲他,唇舌纠缠,吻的霸道又有侵略性,宋孝远静了一瞬,马上猛力挣扎着后退,却不敌男人的压制,被掌着脖颈,用力地按了回来。   那宽厚的手掌骨节分明,因为某些情绪而扼住身前人的颈子,此时无端透露出几分难耐。   宋孝远推开林慎停肩膀的手指,由死命抵住,转变成紧紧拿捏他的衣服,最后蜷紧,又无力地张开。   突然,林慎停闷哼一声,喘息着松开了宋孝远。   他唇上凄惨,被咬出了不少血珠,其实不止那里,他嘴里的软肉也被咬破了。   林慎停察觉到疼痛,痞里痞气地拿舌头顶了一下,微微皱眉,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宋孝远。   宋孝远的嘴唇也沾了血,不过不是他的,黑漆漆的眼睛与林慎停对视,眼角却泛着潋滟的红晕,像是黑色琉璃一般,有种惊心动魄的冷感美。   “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是不是还想我打你一巴掌?”他的舌尖舔血,白皙的手指掐上他的脖子,冷笑着问,“林慎停,看来你学会装可怜了?”   林慎停的眼神深沉而充满掌握欲,一改之前的示弱与低声下气,可嘴上却依旧轻声道:“没有,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他把他揽进怀里,小声说道:“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宋孝远在他怀里沉默半晌,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我这几天深刻地反省了自己,”林慎停声音低沉,像是大提琴的琴弦一般震颤,甘醇动听,“一,不该强迫你;二,不该怀疑你;三……”   他收紧手臂,继续说道:“不该没有马上反应过来,让你冒着雨走了,你手上的绷带这么丑,也不知道是谁给你换的。”   宋孝远贴在他的喉结旁,被他的声音酥麻了半边脸,身体也逐渐软了下来,“那你……那天晚上又为什么突然那样?”   “为什么……”林慎停轻轻叹了口气,温热的掌心抚过他背后的每一寸,“如果,我问你一些比较私人的问题,你也会回答我么?”   他的手掌很暖,宋孝远感觉自己像一块浮冰,被他的掌心焐热,渐渐融化在他的怀抱里。   宋孝远被摸的很舒服,懒懒地说:“你问吧,我都回答你……”   我都回答你……   宋孝远不知道,他这句话对林慎停内心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下一秒他忽然又被拎起,林慎停低头,带着深沉的阴影,再度啃吻上宋孝远的唇。   宋孝远很自然地仰起脖子与他接吻,只过了片刻,就感受到这个吻的与众不同。   林慎停很少像这样,吻的凶狠又温柔,像是迫切想从吻中确认什么,比如一些温暖的热量,又比如宋孝远本人的存在。   宋孝远便给他了,他用最大的热情回应他,用最好的技巧挑动着彼此的情绪,两个人越吻越深,慢慢,那个吻便落在别的地方,宋孝远被林慎停抵在树上,任他用滚烫的嘴唇触碰自己的脸颊。   店前的霓虹灯在宋孝远眼中已经成了光斑点点,现实就像梦境般放纵沉沦,他揽着林慎停的脖子,感受到自己如雷般震颤的心跳,感受到某些朦胧的感情从心底的裂缝中丝丝点点的渗透了上来……   突然,他看到什么,瞳孔一缩,心脏忽然狠狠坠了一下。   林慎停在温热中感受到他瞬间的僵硬,侧脸问道:“怎么了?” 第55章   宋孝远在林慎停怀里安静半晌,忽然没什么温度地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轻而缓慢地说道:“累不累?站多久了?你看够了吗?”   林慎停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便放开宋孝远,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去。   路擎森背着光站在店门口的台阶上,俊逸儒雅的面庞被闪烁霓虹映照的明灭不定。   宋孝远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上移,暧昧又温柔地摸上林慎停的耳垂,继续说道:“还想看吗,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一丝复杂的微妙迅速滑过路擎森的眼底,又瞬间消失,他轻笑一声,没有理会宋孝远莫名的挑衅,只是看向林慎停温和道:“哥,我是出来找你的。”   “我们饭还没吃完,”他说,“肖哥以为你走了呢。”   林慎停还没回话,身旁宋孝远却忽然像是被当头痛击一般,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去。   他的眼睫颤了颤,轻声重复道:“哥?”   林慎停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低头看他,迎面便对上宋孝远的眼睛,夹杂着怀疑、不解与猜忌,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软弱,却更具有攻击性。   林慎停心里一刺,紧接着,又听见路擎森说:“哥,肉都要烤成炭了,老在外面站着干什么,进去吧。”   眼珠子又一转,路擎森看着宋孝远:“要是孝远你不介意的话,也一起来吧。”   “毕竟我们曾经那么熟,对吧?”他笑着说,“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的率性和天真——”   宋孝远突然抬起手搂住林慎停的脖子,湿润的嘴唇轻轻蹭了蹭他的唇角。   他看着林慎停,话却是对路擎森说的:“你偷看别人亲热也就罢了,我和他都宽容,不介意,但请别在你哥面前评价他的男朋友,这很不礼貌,像个搔首弄姿的爹味男,路擎森,几年不见,你连这点素质都丢了吗?”   路擎森一怔,那双可亲的眼睛忽现冷意。   宋孝远根本不理会他,又咬了一口林慎停的下唇,侧脸瞥了路擎森一眼,像是冷森的勾魂的刀:“还不滚吗?”   台阶上的人静了几秒,又笑,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这么说来,是我不懂礼貌了。”   说完,路擎森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扬眉,含笑道:“孝远,刚刚见你时,还在感叹两三年过去你一点都没变,但现在看来,你变化太大了。”   “变得……”路擎森的语调莫名缠绵,像条阴冷的毒蛇在嘶嘶地吐着黑色的信子,“更易怒,更像个疯子了。”   疯子。   像个疯子。   脚步声远离,路擎森当真就那么进去了。   宋孝远还维持着那个动作没动,好像在林慎停怀里冬眠了一样。   半晌,他突然掀开林慎停的衣领,一口重重咬在他的肩膀处。   林慎停顿了顿,没有闪躲,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继续揽着宋孝远。   隐隐的躁郁在胸中积闷,压抑许久的熟悉的恶劣情绪成倍地卷土重来,迅而猛地席卷宋孝远的理智,他眼睛血红,布满癫狂的血丝,嘴上更是没有留情,浓重的血腥味不消片刻,便迅速溢满口腔。   咬的重,心跳也重,林慎停的胸膛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声,他的身躯也在发颤。   林慎停闭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伸出空着的右手,摸了摸宋孝远的后脑勺。   下一秒,肩膀上压力一消,是宋孝远松了牙。   他沉默了一会儿,用嘴唇触碰那处有些狰狞的伤口,轻声说道:“疼么?”   “疼。”林慎停说。   宋孝远又说:“你和路擎森是朋友。”   林慎停摩挲宋孝远脖颈的手一顿,然后继续道:“是,他是我在英国的合租室友,关系很好,我们经常联系,这次,就是为了庆祝他回国,特地来这里一起吃饭。”   宋孝远半张脸都埋在林慎停的肩窝处,只露出一双湿透的眼睛,他眨了眨,轻声道:“好,我知道了。”   他在林慎停怀里又恍了会儿神,便起身从衣兜里掏出纸巾,缓慢又细致地擦去林慎停肩膀上的伤口旁边的血迹。   末了,他停了一下,叠好纸巾,收手放回衣兜。   “对不起,我,”他垂下眼睫,缓了缓,又说道,“林慎停,你让我静几天,我有些,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我知道有些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联,但跟路擎森有关的一切都让我感觉非常恶心,这是我自己的心结……”   他没说完,逃也般转身就走。   林慎停静了一瞬,忽然上前几步握住他的手腕,“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怎么会没有事情要说呢?比如为什么会认识路擎森?为什么会和路擎森针锋相对成那个模样?过去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还有关于你的一切一切……太多太多的迷茫和不解盘旋在林慎停的心头,他看着宋孝远,好像他一开口解释,无论他说什么,他都会信。   只要他开口,他肯开口。   他又说:“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你愿意回答我的。”   宋孝远复杂地盯了他一会儿,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好不容易探出头的蜗牛触角再一次缩了回去,宋孝远伸手,一根一根地掰开林慎停握住自己的手指,轻声说道:“那些话不作数了,你当我没说过吧。”   李致礼最近一直在做噩梦,今天一起床,因为刚刚的一些记不清的梦境,忽然开始心烦意乱起来。   他在家里待不住,最后干脆提前到酒吧来,准备清理清理酒器,顺便静静心。   慢慢到了夏天,酒吧的旺季来了,最近这几天酒吧在招服务生。李致礼到酒吧门口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往旁边一看,发现那张招聘的海报已经被撕下了,微微有些惊讶。   他走到吧台旁,敞声问正在清桌子的小周:“酒吧这么快就招到人了吗?”   小周弯腰捡桌下的酒瓶,咧嘴笑道:“是,我也纳闷呢,以前怎么着也得挂个十天半个月才有人过来,这回还不到三天,就有人主动过来应聘了。”   他攥着瓶子,直起身,颇感有趣地回忆道:“那个人还高高帅帅的,尤其那张脸,跟男模差不多,我看他要是在我们吧里当服务员,肯定能有不少客源,啧,干嘛来酒吧呢,直接去当模特多好呢。”   “哦?”李致礼眯着眼看刚擦好的杯子上还有没有指纹,闻言突然来了兴趣,“你居然能夸出这样的话?跟男模一样……那我可真要看看到底长什么样,他什么时候过来?”   小周说:“昨天面的,他说今天到岗,但可能要晚一些,哎呀反正晚上肯定过来,别急别急,到时候老板再看也不迟。”   李致礼无语地笑了一声,挑着眉隔空威胁地点了他一下,小周便飞快地吐了吐舌头,笑着低头干活了。   天空渐暗,暮色模糊,堆积着晚霞的天际也逐渐平淡,一颗星子已经镶嵌在黛色的夜幕中,亮着银白色的光辉。   酒吧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李致礼在忙着调酒的间隙,总是会下意识去往某个角落瞥上一眼。   那是林南津常坐的角落,他经常戴着口罩,在那里看电脑办公,不时往李致礼在的吧台看上一会儿。   自从上次,李致礼让他不要再来后,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五天,李致礼居然真的没有再见到林南津的身影。   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上个星期林南津曾经消失过一周,但他人不在,那些助理都还在,可这回甚至那些经常在酒吧里“上班”的助理也不见了踪影。   所以,林南津……就这么走了吗?   李致礼有些出神地想着,第十次又往那个角落看去,可不待他收回眼神,忽然,一个和林南津极其相似的身影出现在那个角落。   李致礼一怔,下意识以为是林南津回来了,但等仔细一看却发现并不是,是他自己看恍神了,那人甚至端着酒盘,还穿着酒吧里服务生的衣服,应该是在给客人端酒。   端酒,端酒……李致礼皱起眉。   灵光一闪,李致礼忽然瞪起眼睛,往后面喊了一声:“小周!”   小周刚给客人放好酒,听见声音就噔噔蹬地跑了过来,“老板!怎么了怎么了!”   李致礼问:“新招的服务生呢?”   小周一愣,猛拍脑门,哀嚎道:“我忘带给你看了!当时我忙不过来,又看你在调酒,就让他先帮忙了……”   不待小周说完,那个服务生已经拿着空的酒盘到吧台来端酒。   他带着黑色的口罩,一双幽亮的眼睛露在外面,直直盯着李致礼,又因为肩宽腿长,服务员的衣服被他穿出了型,看上去竟然有了某些难以言说的味道。   李致礼让小周先去忙,那个服务生见状也要走,但被李致礼猛地一把拽住了衣服。   李致礼:“你过来。”   服务生怔愣片刻,但还是听他的话,乖乖地站在吧台前,一直看着李致礼。   李致礼对他笑,温和地说:“口罩摘下来,我看看。”   服务生马上捂着口罩摇头,闷闷的声音从口罩后传出:“长得丑……”   李致礼立马变了脸色,“你不摘我就开除你。”   服务生抬眼瞧他半晌,最后还是放下了手,带着轻微的控诉,低声说道:“你说的,到酒吧来,就干些在酒吧应该干的事情,所以我来当服务生了。” 第56章   “你真想知道?”路擎森灌了口啤酒,随手把铁罐放在长椅上,转头看着林慎停,“再考虑一下吧,我要是说,说的都不是好话了。”   夜里的江风有些凉人,带着清新的湿气拂过两人的面庞。林慎停在这微风中眯起眼睛,那风触到他的眼皮,轻柔的像是情人的晚安吻。   他没说话,低头双手合拢,点了支烟。   淡白色的烟雾迅速消散在风中,他今天抽的烟很呛人,不是他惯抽的那种细长烟,但甘醇又辛辣,压的住心事。   “没事,说吧,”林慎停又像是在开玩笑道,“既然他自己不肯说,就要承受别人在他背后说坏话的后果。”   路擎森挑眉,静了几秒,突然像是陈述客观事实般不咸不淡地说:“我是他前男友。”   林慎停拿下嘴边的烟,“嗯,猜到了。”   路擎森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不止,还是初恋。”   林慎停手里的烟忽然折了。   他悄无声息地捏住烟断掉的地方,没让路擎森看见,然后他掸掉烟灰,示意路擎森继续讲。   宋孝远和路擎森,曾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念研究生。   最初宋孝远遇见路擎森,是在路擎森兼职的酒吧里。那时还没开学,路擎森会在空闲时间去那儿当驻唱歌手,偶尔也会帮忙调酒,而宋孝远则是和朋友来酒吧玩,在听歌的时候偶然间看上了路擎森。   路擎森手里的那瓶啤酒已经空了,他一边把空瓶子捏的咔咔作响,一边感慨道:“宋孝远刚上本科时就已经很会玩了,但他追我的时候,硬说我是他的初恋,真是好笑。”   宋孝远为了和路擎森产生更多私底下的交际,他会去打听路擎森驻唱的时间,天天晚上专门去他驻唱结束后常走的小巷堵他。有时路擎森为了避开他,会专门晚些时间走,宋孝远识破他的伎俩之后,就在小巷后边吸烟边等他。   路擎森说:“但有一说一,他吸烟的样子真的很漂亮……而且我抽烟也是他教的,他当时抽的凶,有一天忽然兴趣来了,说要教我抽烟。”   “这算是他教给我的最有用的事情吧,那段时间压力很大,抽烟确实能帮我放松精神,”他看向林慎停,动了动手指,“给我也来一根。”   林慎停叼着烟,把烟盒和打火机递给他。路擎森把烟盒拿在手里瞧了瞧,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嘴:“你以前不抽这么烈的烟啊?”   林慎停简单回道:“最近才换的口味。”   路擎森本来也是随意一问,见他不太想说,便又继续道:“好吧,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他没追多久,我的态度就松动很多,最后还是和他在一起了,没办法,他太会追人了。”   他看向林慎停,“而且他当时对我真的很好,表现出来的样子,也很爱我。”   “不过我也不知道他看上我哪里了,可能是这张脸吧,你觉得呢?”他摸了摸脸皮,有些自嘲地问。   林慎停盯着波光粼粼的江面,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宋孝远和路擎森在一起后,宋孝远确实安分了一段时间,不再去酒吧,不再和那些狐朋狗友乱混,至少路擎森是没再发现过。   他曾对此感到很满意,认为宋孝远这是迷途知返,金盆洗手。   “我当时真的幻想过和他一直这样下去,我甚至感觉我好像有些喜欢上他了,我甚至还和他展望过未来,一起毕业,一起工作,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好像也很不错。”   但这一切,居然在一场组会上,被离谱且诡异地打破了。   其实那是一场每周开两次的再普通不过的组会,而且那次开会的时间临近放假,所以组会的内容很潦草,大家都是简单念念ppt就可以随便水过去的。   可不巧,等到了宋孝远的部分,这场组会却成了一场闹剧——宋孝远在翻页ppt的时候,某一页ppt上,竟放着的是他被一个男人压在墙上接吻的照片。   放到那一张照片时,就连宋孝远本人也愣住了,所以那页ppt在投屏上停了大概有十几秒之长,才被宋孝远慌忙翻了过去。   因为照片上只露出了宋孝远的脸,通过一个后脑勺更是无法得知那个男人的身份,而且路擎森和宋孝远的关系在当时没有和其他同门们说过,所以这个时候,没人会去可怜路擎森,会觉得他被当众带了绿帽子。   但路擎森依旧觉得很难堪。   那场组会不止是有研究生,还有导师带的博士生以及一些保研的师弟师妹,所以那张照片一出来就被人拍下,不知被谁给放到了学校的匿名论坛上。宋孝远因为长得漂亮玩的又花,本来在院系里就已经很出名,这张照片被发出去后,他更是成了众矢之的。   这场闹剧把宋孝远推到风口浪尖,让他成了其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导师也对这件事情大发雷霆,他本来就因为宋孝远的学习态度而对他抱有一些不好的看法,这件事更是加深了导师对他的坏印象。   路擎森叹了口气,指尖的烟已经抽到了烟尾,他已经很久没再抽这种烈烟,再一入肺,竟然莫名有些上瘾。   “你知道,为什么宋孝远那么讨厌我吗?”路擎森转头问林慎停。   林慎停没有回答他。他起身,把还剩一小截的烟尾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又坐了回来,揽紧身上的牛仔衣。   路擎森看见,又问他:“怎么没吸完?”   林慎停笑了一下,淡声道:“有人跟我说,这烟的后面那一点最好不要吸,命会更长,所以我就没再抽了。”   此话一出,路擎森看看自己手上已经吸尽的烟,忽然就感觉没那么舒畅了,皱眉道:“还有这讲究?”   林慎停微笑:“信者自然有。”   说完,不待路擎森反应,他又突然问道:“所以他为什么这么讨厌你?”   路擎森一怔,没料林慎停会忽然把话题转回来,愣了几秒后才又继续说道:“因为他不想和我分手,但我没有同意。”   宋孝远和路擎森彻底分手,是在一个雨夜。   因为宋孝远是一直在校外租房,所以那天晚上他冒雨跑到路擎森的宿舍楼下,想再和他谈谈。   “但我没有同意,我觉得我已经发消息和他说的很清楚了,没有再谈的必要,但他不肯,依旧想再见我一面,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他在雨里淋了多久,反正确实很狼狈就是了。”   那晚之后又过了几天,路擎森就听闻宋孝远退学的消息,从那之后,路擎森再也没见过宋孝远了。   而今天晚上,是两三年来的第一次。   “他那么爱面子的人,居然最后落得那个鬼样子,不恨我才怪,”路擎森把烟头攥进手里,冷冷道,“他还想我站在他这边,他说他只有我了……怎么可能,我有什么理由要站在他这边呢?背叛的人还要妄想尊严与保护吗?”   他又转头,试图获得林慎停的认可:“你说对不对,我不和他在一起才是最正确的事情,结果他却因为这件事情而迁怒于我,我何罪之有?”   “你若是不信,觉得我今天说的是谎话,你甚至可以去我们学校,找一些当年知情的人问一问,”路擎森说,“我不会骗你,林慎停,宋孝远是一个谎话连篇,心里只有他自己的人,他这段时间嘴上一直说着爱你,隔天就又会喜欢上别人,他只爱他自己!”   “因为我觉得,有些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所以今天这些旧事,你不问我,我绝不会主动和你讲,可宋孝远这个人,哥,他不适合你,他根本不适合任何人。”   “我已经被他坑骗过一段时间,幸亏及时止损,才不会一直被他背叛,我当时也是痴傻,竟会想到和他长长久久……”   说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带着存在了两年的庆幸与后怕,止不住地感叹。   江上升起浓厚的夜雾,有飞鸟在江面低飞进到那些雾气里,片刻后,再没有那些鸟的动静,就好像永远销声匿迹了般。   林慎停盯着江面,瞳色很深,静止不动。   半晌,林慎停又点了一支烟,那点橙色的火星成为昏暗江边唯一的亮光,他把烟夹在指缝中,对身旁的路擎森感谢道:“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第57章   卧锋下拉,大斗笔擦画出荷叶的凋零,浓墨勾勒叶脉,曙红成花瓣。   赭石加滕黄添上残叶的枯萎,宋孝远笔尖微顿,随后又轻抬,就着这颜色,在旁边的茎干上添了只枯叶蝶。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穿过,落在宋孝远的画桌上,洒了一抔揉碎的金芒。枯叶蝶在那碎光中泛着光亮,像是活过来一般栩栩如生。   宋孝远提笔,慢慢后退,看着桌上那幅残荷图。   啪。   黑墨凝聚在笔尖,下一秒便巍巍颤颤地滴落在宋孝远的脚背上,似开了朵墨色的花。   宋孝远低头盯了几秒,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捡起扔在一旁的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将那根有毛笔插在脑后的发辫上,伸手把画揉皱,随手扔在房间的角落里。   角落里已经有很多个类似的被墨晕染的纸团,宋孝远也不记得到底画了多少幅画,他只知道自己从见到路擎森后一直到现在都无法入眠,他在这段时间里不曾停笔,也许是画了一整个晚上吧。   辛辣刺呛的滋味刺激他整夜未眠的神经,宋孝远在疲惫中重新变得狂躁,他一手握着沾满墨汁的笔与烟,一手随意地解开身上的衣服,朝着书房外走去。   漆黑的墨杂乱无章地滴了一路,宋孝远踩着墨,脱着衣服,脚步匆忙地走到那面被擦的光亮的落地镜前。   美好悲伤的皮肤显现,癫狂的眼神在镜中一触即发,宋孝远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偏头咬住燃了半截的烟,将剩下的笔插在脑后的发辫上。   下一秒,他再度提笔,笔杆发颤,柔软的笔尖竟落在他自己身上。   笔墨游走,点在胸中,枝丫延伸到正如濒死的鹤后仰着的脖颈上,这里是他当初被偷拍时,身上男人的手死死掐紧的地方。   接着,是肩。   朱砂点在他圆润白皙的肩头,那朵颜色鲜艳的梅花落在枝丫上,随后枯枝往下蔓延,寥寥几笔朱砂点缀,他的胸前就多了一枝寂寥的残梅。   许久之前,宋孝远曾被偷拍过一张让他身败名裂的艳照。那张艳照其实拍的很有艺术感,是在学校的梅园里,朵朵红梅绽的艳人。   而宋孝远在那照片中,竟比红梅还要惑人。   画了半身,笔尖干了,宋孝远拿嘴唇去润,红的黑的涂了一嘴,但他丝毫未察,沉浸在笔墨的点缀中无法自拔。   落笔,提笔,侧锋,再次收笔,他屏住呼吸,看着黑色笔尖从胸下流转到肋骨旁,又是一枝陡峭残梅。   他的皮肤就是上好的宣纸,怎么样都能碰撞出最好的效果。   阳光落在宋孝远的肩上,照亮了一朵残梅。   宋孝远握着笔,看着身上的画,有些发了狂似的,赤脚在木地板上走来走去。   他披着那副残梅,墨水与烟灰滴满了地板,被他踩成脚印,碾的满屋都是。   傍晚,徐则桉如约敲响了宋孝远家的房门。   敲了一阵,又等了一阵,依旧无人应门,徐则桉屏气,隐约听见屋内传来急促的闹铃声。   又过了半晌,屋里终于响起噔噔蹬的脚步声,下一秒,房门被打开,宋孝远披着纯色毛毯,轻轻往外探了一眼。   他黑发披散,眼珠子转了一转,缓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门前的人是谁。   “是你啊,”他推门,“进来吧。”   徐则桉进去,拎着一碗从路上打包的粥,反手关上了门。   宋孝远背对他朝客厅走去。徐则桉看着他,本来四平八稳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没有被毛毯盖住的修长脖颈。   忽然,他视线一凝,恍惚间竟在宋孝远白皙的肩膀处,瞥见一朵模糊的红梅。   脑袋里嗡的一响,他突然意识到,宋孝远毛毯下面应该是什么也没穿。   “你,”徐则桉有些结巴,张着嘴突然不知道是应该先说让他吃饭,还是让他穿上衣服,最后踌躇片刻却只能问出:“你怎么了,怎么看上去有些憔悴?”   宋孝远回头看他一眼,没应,走到客厅,从玻璃桌下掏出支烟点燃。   “没怎么,上午一直在画画。”   他把毯子披盖在身上,窝在沙发一角懒懒地吸烟,“下午又躺在地板上睡了一觉而已。”   “睡得还不错,我觉得我现在精神应该还算可以。”他掸掉烟灰在缸中,气定神闲道,“不过你真的好难约,我这周都约你几次,想让你调杯酒给我喝,结果你都不在酒吧,干什么去了?”   徐则桉想了一下,说道:“在外面拍摄,最近又去跑了几个外景,好几天都没有在酒吧。”   “拍摄?”宋孝远问,“你还有这个爱好?”   徐则桉点头,“是,大学时候就开始到处随便拍拍了,那个时候还能接点私活,权当兼职了。”   宋孝远笑:“那你还挺厉害的,能把爱好发展成副业。”   徐则桉也对他笑了笑,“不成气候。”   然后他收回视线,下意识缓了口气,余光只敢去瞥宋孝远的赤足。   指尖的烟无声地燃烧,屋内再一次沉默下来。宋孝远拿手抵着脑袋,又问:“飞机是几点的来着?”   徐则桉忙答:“晚上九点。”   提到飞机,徐则桉终于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他把粥放到桌上,问宋孝远:“你要不要喝粥?晚上要飞好几个小时,随便吃点垫个肚子吧。”   宋孝远本来是不觉得饿,但看见那粥,忽觉肚中空荡,便挑了下眉,莞尔接受,“谢谢你了!”   他看了眼墙上的钟,站起来,毛毯裹着身子,“我去洗个澡,你随意,我家猫在阳台,你可以去跟他一起玩。”   跟着宋孝远一起下楼的时候,徐则桉看着他的背影,还在想他肩膀处的那朵红梅。   也许是因为想的太过入神,宋孝远回头叫他,徐则桉都没有听见,更没有回应。   “徐则桉,徐则桉,徐则桉!”   “啊!”徐则桉一惊,差点撞上宋孝远的脸。   觉得他怔愣的样子有些好玩,宋孝远没忍住,噗嗤一笑,说道:“想什么呢?”   他笑得开心,精致的外貌给他带来的几近完美的疏离被轻松的笑意冲淡,稍稍露出了柔软惬意的一面。   那双漆黑的眸子映着道路旁的灯光,亮晶晶的煞是漂亮,宋孝远的确足够好看,只是这样随意的裹着风衣,歪头看着别人,就能让徐则桉在昏黄的灯下看呆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宋孝远,只能愣愣地问:“怎么这么高兴?”   “高兴?”宋孝远张着嘴思考,“也不算吧,其实我心情很差来着,但这次回去可以见到爸妈,还是有些期待的。”   月色落在他脸上,缓慢褪去寒意,有粒红痣在他的鼻尖忽然就被衬托成滚烫的颜色。   徐则桉记得他是没有痣的,应该是今天偶然沾上的东西,他下意识伸手去抹,却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擦。   宋孝远皱起鼻子,“是有东西吗?”   “对,”徐则桉低头细看,“是墨吗,点在鼻梁上面还怪好看的。”   宋孝远啊了一声,“那就不擦了,就这样吧。”   这时,他们提前订好的网约车已经到了,两个人合力把行李搬上车,又坐了进去。   网约车慢慢驶远,消失在小区内的拐角处。   半晌,离宋孝远所住单元不远处,一辆已经停置许久的轿车忽然亮了下双闪。   随后,驾驶座的车门被人推开,林慎停的手探了出去,轻轻地点了点烟灰。 第58章   宋孝远忽然在飞机上惊醒。   他梦见了他的祖母,已经去世很长时间的祖母。   宋孝远睁着视线模糊的眼睛缓了几秒,无声地出了口浊气,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与后背全是刚出的冷汗。   小桌板上的橙汁一口未动,宋孝远艰难吞了下口水,拿起抿了抿,冰凉的汁液流过喉咙,干了一天的嗓子才稍觉舒适。   他伸手擦汗,怔愣间听见飞机的播报,“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预计将在晚上十一点点三十分到达海市晨飞国际机场,请各位……”   快到了啊,宋孝远恍惚地想。   旁边徐则桉在盯着窗外的流云。这人自打上飞机后,只在空姐过来问候的时候出了些声音,其余时间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从灿烂的黄昏看到暗沉的黑夜,瞧上去像是有着重重的心事。   那个噩梦留下的恐惧,像是带刺的藤蔓一样细细密密地交缠上来,宋孝远感觉胸口发疼,咬紧发白的嘴唇,忽然侧脸用余光看了徐则桉一会儿。   半晌,他出声问道:“徐则桉,你怎么不喝橙汁,上飞机的时候不是说自己有些渴吗?”   发觉自己声音沙哑无比,宋孝远连忙咳了一声,匆忙松开起飞时扎紧的头发,乌黑的发丝四散开来,丝丝缕缕垂在他的脸侧,不甚真切地掩着他不太好的面色。   他低着头,又问:“这几天很累吗,看你坐下之后就一直在发呆。”   徐则桉怔了下,听话地伸手去拿橙汁。橙汁很凉,杯壁上凝了一层水珠,打湿了徐则桉的指尖。   “没有很累,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徐则桉无意识地搓磨着指尖沾染的湿意,没有看宋孝远,轻声说道。   宋孝远见他躲闪,又看他和某人很是相似的侧脸,梦里祖母的话突然像是有了真实的声音一般回响在他耳畔。   祖母,祖母……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梦见祖母。   宋孝远哑然了几秒,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要不算了吧,待会我们下飞机,你就回去吧。”   徐则桉眉头一皱,马上摇头,转身看着宋孝远想要反驳,但宋孝远视线一转,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   “说实话,我一直想再问你一次来着,虽然之前我已经问了你很多次。”   “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海市,确定要帮我做这件事情吗?”宋孝远认真地问,眉宇间恹恹的,透着股易碎的冷淡,“如果你现在想明白,我们就立马停下,下飞机后我在机场买机票送你回去,徐则桉,你想清楚。”   宋孝远没有明说是什么是事情,但从他的语气和再三确认的态度中可以窥见,应该不是什么敞亮和能与人道之的事情。   徐则桉沉默地盯了他一会,最后还是缓慢地摇了摇头,“这件事是我自愿的,如果能帮到你,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再说,你不也帮了我吗,”徐则桉说,“我这个赌狗,如果没有你帮忙,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宋孝远看着他,恍了恍神,思绪也有了几分茫然,“我……”   徐则桉与他四目相对,眼底倏然闪动起异样的光芒,但下一秒,他像是又回忆起什么,喉结动了动,避开宋孝远的视线,低声道:“你就当是我的……赔罪吧”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宋孝远没听清后面几个字,皱着眉追问道:“什么?”   “没什么,”徐则桉坐起来,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收东西吧,快降落了。”   宋孝远想再问他,可已经错过那个时间点,而且徐则桉也死活不肯再说,两个人下了飞机,就这样一直争执着走到接机口,但徐则桉还是没有松口。   此时,海市已是深夜,这班飞机居然早到了半个小时,两个人下飞机时,家里来接宋孝远的人还没到。等两个人出来,宋孝远才远远看见人流的尽头,宋凛,还有他的父母,正抱着花朝着这边走来。   他们在互相说着什么,所以没看见宋孝远和徐则桉。   宋孝远眯着眼看了他们几秒,忽然转身,态度一变,让徐则桉离开:“你走吧徐则桉,我单方面反悔了,这件事说不定会毁了你一辈子,不管你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要来帮我,我都很感谢,但……你走吧,赶快走,趁他们都还没看见你!”   从在酒吧见过徐则桉后,他与他就一直在计谋着这件事情,这个由徐则桉提起,但他也认可的简直可以说是一点都不光彩的报复手段,而今天他把徐则桉带到这里,是整个环扣中最关键的一步。   但在这个当口,他梦见了祖母,一直压抑的自疑与焦虑开始成倍增长,他开始怀疑自己帮着徐则桉这样做到底合不合适,用错误的方法去报复自己的祖父到底做对了没有?   宋凛和顾庆滇越走越近,近到宋孝远随便一瞥就看见他抱着的花是粉色洛神,但徐则桉根本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一脸沉静地看着他,摇摇头道:“已经到这一步了,就再没有回头的理由,所有的结果我自己承担,我也有分寸,真的没事。”   宋孝远眼瞧着宋凛往他们这边看过来,赶忙侧身挡住徐则桉,低声怒道:“徐则桉,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我让你快走!”   “宋孝远!”徐则桉捏着他的手腕,沉声喝道,“我问你,你恨不恨他?”   “我恨他!”宋孝远下意识答道,他瞪着徐则桉,眼睫下被气出一道充血的红线,“我恨他,我恨得要死,可这与你无关!”   “那我帮你,我帮你报复他,”徐则桉说,“我现在是在帮你,我们都回不了头了。”   宋孝远恍惚了几秒,马上反应过来:“不行,我们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你现在装作和我不认识,赶紧离我远点,之后我再联系你,行不行徐则桉,”宋孝远声音颤抖,“你没想清楚!”   徐则桉低头看他,突然温柔一笑,是那种特别明朗的笑容。   他捏紧宋孝远的手腕,在宋孝远惊恐的目光中拽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近乎献祭一般撞上人群中宋凛的视线。   十几步远处,宋凛一见他,那双因为年纪而有些浑浊的眼睛瞬间一亮,他有些惊讶的朝徐则桉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徐则桉身边还站着宋孝远。   此时,宋孝远的父母也已经看见宋孝远,宋母啊了一声,满脸喜悦地捂住嘴,伸手要去拥抱宋孝远,宋父也紧跟在她身后,很快便跟着宋母一起拥住了宋孝远。   “我宝宝怎么瘦了这么多,”宋母揽着他的肩膀,抚他的后脑勺,声音里都有了哭腔,“脸颊上都看不见肉了。”   宋孝远本来还想把徐则桉推走,但匆忙间宋母抱上来时,他下意识就回抱住宋母的后背,回应他们的拥抱。   “我……”宋孝远张了张嘴,轻声道,“妈妈……”   父母上一次回国是什么时候?他想。   我瘦了吗?他又想,不,应该还长胖了,因为林慎停这段时间一直在监督他规律吃饭,有的时候还会去借酒店的后厨给他做加餐吃。   他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听着母亲用心疼的语气怪他不好好照顾自己,抿着嘴呆愣着,心里像是冬雪消融般丝丝地流着回暖的春水。   等宋母抱够,宋父才安抚宋母,让她松开宋孝远,“应缇,先让孝远喘口气不是,孩子都坐那么长时间的飞机了,回家再好好说,好不好?”   “好好好,”应缇抹着眼泪放开宋孝远,不好意思地揩了揩眼角,笑道:“我好不容易画好的眼妆都花了。”   宋惊早揽过应缇的肩,刚想接过宋孝远手里的东西,忽见他身旁站着个年轻人,似乎在旁边看了很久。   他想起宋孝远说过这次回来会带朋友,心下就有了计较,微笑着和声问道:“你就是孝远的朋友吧?”   宋孝远脸色一僵,马上要否认,但徐则桉先他一步,笑着应道:“是,叔叔阿姨好……”   他又看向宋凛,“这位是……”   宋惊早还没接话,宋凛就说道:“我是宋孝远的祖父。”   说完,他又添了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第59章   回到宋家别墅时,已经将近半夜十二点半了。   宋凛已经好些天没有在十二点之后睡过觉了,他上了年纪,最近只要一熬夜,第二天起来,即使戴着眼镜,眼睛也会看不清远处的东西。   今天的情况是特殊破例,宋凛是个看重家庭的人,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去接孙子,就算身体再疲惫,他也不能缺席这个重要的时刻。   实际上,他在回来的路上时就在强忍睡意,但因为某些原因,他不能让其他人看出来,现下在卧室的床边坐着,看着好像还算精神,其实却已是无比困倦。   困倦让人疲惫,更让人在等待的过程中变得烦躁,所以他看着在楼下磨蹭良久,匆匆端着药和热水进来的顾庆滇,下意识皱起眉毛,眉心凝出一道很深的川字纹。   不知道是因为动作太匆忙,还是因为顾庆滇也很累了,他把玻璃杯放在桌上时,不小心抬手碰歪了一下,杯中的热水洒出,有几滴还非常不巧地落在宋凛手背上。   宋凛的眉毛皱得更深了,他情绪不明地看了顾庆滇一眼,也没说什么,拿起药,就着热水吞了下去。   喝完,他把杯子放回床头柜上,问顾庆滇:“你在下面干什么,怎么上来的这么晚?”   顾庆滇利落的把桌上的水擦干,合起手坐在床沿,微微低着头说:“小远很久没回来了,刚刚在楼下和他说了几句话。”   “你和他有什么好说的?”宋凛说,“能有什么聊的?”   顾庆滇没有在意宋凛语气中的不耐,只是笑道:“小远方才问我为什么不去机场接他,他还以为我也去了。”   “我就跟他说,我得给你们整理房间,去不了。”   说完,顾庆滇看着宋凛,微笑和煦。   宋凛的眼神微妙一变,然后他转头拿过床头的手机,又戴起眼镜,开始查看起邮件,不咸不淡地说道:“所以我说你不会享福,你在家里待着不也挺好,非要去那儿干等着,一来一回一两个小时,不嫌累的。”   宋凛的镜片上反射出屏幕的光亮,顾庆滇看不清宋凛眼底的情绪到底是不是和他的语气一样平淡,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宋凛空出来的另一半边床,“我今天……”   “你今天去客房睡吧,”宋凛没有抬头,“惊早和孝远他们都回来了,不太合适。”   顾庆滇一默,轻轻地点点头,拿起宋凛的杯子,起身离开主卧。   还没等顾庆滇的手放上门把手,宋凛又突然在他背后喊道:“等一下。”   顾庆滇马上转身,期待地看着宋凛。   宋凛咳了一声,顿了顿,才问道:“孝远带回来的那个小朋友,你给他清的客房是在三楼还是二楼?”   顾庆滇没有料到宋凛会忽然关心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他的神色空白了一瞬,慢慢回忆道:“三楼,小远的房间是在三楼,我想着他们两个是朋友,房间挨得近些会好一些,怎么了?”   “哦,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了,”宋凛把手机锁屏,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要不让他到二楼来吧,三楼的客房冬凉夏暖的,免得人家住得不舒服,失了礼分。”   “好了,你回去吧,没什么事了。”他摆摆手,关上床头旁的台灯,翻身睡了。   顾庆滇在门边站了片刻,见宋凛确实是睡下了,这才推门出去。   凌晨一点,偌大的宋家别墅异常空静。   即使二楼只住了宋凛,但顾庆滇走在走廊上时脚步依旧轻缓,没过几步,他已经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前。   不过他没有立即进去,只是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对面的房间。   二楼只有两间客房,所以这一间,就是宋凛安排客人住的地方。   刚刚宋孝远和朋友一起进来时,他光顾着和宋孝远说话,倒是没有很注意他的朋友,隐约记得应该是个很挺拔的年轻人,说话轻声细语的,和宋孝远站一起,不显山不露水,旁人只会被宋孝远吸引过去。   半晌,他收回目光,这些事情想的他头痛,他决定好下楼去厨房煮些热牛奶,省的晚上失眠。   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很容易就会因为一些事情睡不着觉。就像今天,宋凛轻易几句话就让他乱了心绪。顾庆滇看着奶锅里煮沸的气泡,有些自嘲地想。   所以呢,宋凛问人家住哪间客房做什么?   自从况毓昀去世后,宋家里里外外都是顾庆滇在操持,他做事情做的漂亮,很少出问题,所以宋凛不怎么过问,也不会把自己的注意力分在这上面。   因此,今天这随口一问,让心思本就细腻的顾庆滇感到有一种难言的诡异。   客厅黑暗,整个一楼只有楼梯入口处那盏灯还在亮着,顾庆滇一边端着牛奶朝楼梯口走去,一边入神地想着这些事情。   忽然,他背上一凉。   下一秒,他像是察觉到暗处的视线,立马顿住将要踩上台阶的脚,猛地抬头朝投射出目光的二楼看去。   只见刚刚还在脑海里不断回想着的年轻人,现在正悠闲地靠在二楼的栏杆处,微笑注视着他。   见顾庆滇看过来,他还无比自然的和他打了个招呼,轻声问道:“顾管家,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年轻人的脸庞在昏暗灯光中明灭不定,但英俊养眼的五官却并没有被光线的黯淡磨去棱角,依旧引人注目,再加上他周身散发着的那种平和舒适的亲和力,让人无端觉得他一定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顾庆滇在匆忙中抬头,竟下意识被那张年轻的面孔摄住心魄。   温和的表情,干净的眼神……看着看着,突然,一道无形的闪电从顾庆滇的头顶贯穿,轰的他耳鸣不止,瞬间打通他所有还未想通的关卡。   只是几秒之内,顾庆滇像是忽然间被迅速抽去所有的精气神,他的脸唰的褪去所有血色,嘴唇发抖,痴痴愣愣地看着那个人。   “你,”他语不成调,胡乱开口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徐则桉挑眉,似乎是有些讶异顾庆滇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礼貌回道:“徐则桉。”   他看见顾庆滇不太好的脸色,又关心道:“你看起来不是很舒服,没事吧?”   堪堪稳住手里的杯子,不让杯中的牛奶因为他隐秘的慌乱而泼洒出来,顾庆滇努力撑出一副和善的样子,勉强笑道:“没事,小徐怎么出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哦,我刚刚和小远聊完天,出来的时候听到下面有人,就想着下楼看一下,没想到是顾管家你,”徐则桉说,“既然是你,那我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先回去睡觉了,毕竟时间不早了,顾管家你也早些休息。”   “毕竟,”徐则桉又冲顾庆滇笑笑,“年纪这么大了,得多保重身体。”   说完,他便转身上楼了。   顾庆滇就这样站在原地,盯着徐则桉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黑暗的拐角处,等到楼上传来关门声,顾庆滇的腿马上一软,竟背靠着墙壁,缓缓地瘫坐在楼梯上,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第二天一早,宋孝远被从窗帘缝里钻进的阳光给刺醒了。   许久未回自己从小长大的房间,他昨晚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而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踏实,所以醒来时他没有什么很坏的情绪,只是又躲进被子里缓了一会儿,才撑着手臂,从床上爬了起来。   拿过床头的手机看时间,宋孝远一开屏幕,还有些睁不开的眼睛忽然惊讶地瞪大。   他随手划了一下,看到林慎停今天凌晨两三点的时候给他打了二十几个电话,但他因为睡觉手机习惯静音而没有接到。   宋孝远就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立马清醒了,他捂着开始扎疼的太阳穴,马上下床回拨了过去,可不知为何,电话那头始终没有人接听。   宋孝远慌了,他的思绪断片似的空白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应该打别人的电话来询问情况。   打谁的电话,打谁的,对,肖鹤云!宋孝远焦头烂额地翻出肖鹤云的微信,刚要打过去,林慎停却又突然回拨了过来。   宋孝远无声地缓了口气,连忙接起:“喂,林慎停?”   那边的人没有立即回答,咳嗽了一声,哑声道:“喂,孝远,我是肖鹤云,林慎停的手机在我这里,昨天他喝醉了,现在还在屋里面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呢。”   宋孝远一怔,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情绪不明的低低哦了一声,又问:“那那些电话……”   “电话?都是林慎停打的,昨天他喝到半截突然说想问你些事情,结果一直没打通,最后才想起来时间太晚你应该休息了,这才没打了。”   “都是,”宋孝远睁大眼睛,低声重复道,“都是他喝醉的时候打的?”   “嗯。”肖鹤云认同道。   宋孝远站在窗帘后,透过那一丝光亮的缝隙去看楼下花园里的树木,喃喃道:“他怎么会突然喝多了?”   林慎停,林慎停那种情绪异常稳定的人,也会喝多吗?   难道,难道真是因为自己的不愿坦白,凌晨借酒意打电话过来,也是想质问他为什么不肯说出那段过往吗?   可是,他们这段逢场作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结束的关系,真的需要交浅言深到这种程度吗?   宋孝远的心里有些发麻,他总隐约感觉这段关系有一种马上要失控的危险,越想越觉得不安。   对面的肖鹤云也没回答宋孝远的问题,只是哼笑了一声,问宋孝远:“孝远在海市玩的开心吗?”   宋孝远皱眉,奇怪他忽如其来的关心:“开不开心?也没有吧,昨晚才到海市,这几天可能就在家里陪陪父母吧。”   “哦?陪父母啊,”肖鹤云说,“不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玩吗?”   “应该不会,主要就是回来和父母一起的,”宋孝远觉得他的语气很怪,也不是很想继续和肖鹤云聊这个话题,“那肖律,你跟他说,我过几天就回去,到时候我会和他好好谈谈的。”   “麻烦肖律照顾他了,我这两天不在他跟前,没办法盯着他,他那个嗓子不能再喝酒了,之前的咽炎都还没好,我有点担心他真把嗓子给喝坏了。”宋孝远又说,“还有就是,他治嗓子的糖浆快喝完了,我待会在网上药店给他买一瓶,可能还要辛苦肖律帮忙拿一下了。”   肖鹤云笑:“哦,好,小事情,不用担心,那我先挂了。”   挂了电话,肖鹤云转头看着还在床上睡死的林慎停,眯着眼睛,又想起昨晚那一声声他不爱我。   半晌,他自言自语道:“快醒醒吧林慎停,你们两个好好聊聊比什么都重要,说不定这中间还真有误会呢。” 第60章   晚风将月亮吹上夜幕,落下的银辉灼烧着如墨般的海面。   若要去今晚的目的地,则需要路过那条环着海岸线的公路。宋孝远将车窗打下,看着皓月与大海,轻皱着鼻子去嗅空气里独属于海水的咸腥气。   傅望对宋孝远的行为以及那片海都见怪不怪,坐在副座上盯着手机,不知在给谁发消息,徐则桉没有见过海,也跟着宋孝远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着远处的海面。   “这是我第一次到有海的城市,”徐则桉说,“孝远,你是一直都在海市生活吗?”   宋孝远收回视线,在潮湿的海风中摇了摇头,“不是。”   “我八岁之前是和我的父母一起生活在其他城市,之后他们的工作变得越来越忙,几乎没有时间照顾我,所以我才被送回海市,是祖母在照顾我。”   “说实话,”宋孝远在海风中微眯双眼,淡淡道,“我回了海市后,和他们几乎一年才见几次面,最近这两年他们去了非洲,除了当时我祖母过世他们回来了,其余时间都一直忙着他们的事业,见得就更少了。”   徐则桉皱眉,“真的能忙成这样吗?”   前面的傅望接话道:“是,他父母都是很优秀的医生。”   宋孝远笑,语气里也洋溢起掩不住的骄傲与兴奋,“他们前年报名援外医疗队去了非洲布隆迪,今年刚刚结束任期。”   “是不是很厉害?”他歪头看向徐则桉,眼睛里熠熠的亮着光,俨然是一个炫耀自己父母的小孩子,很想要获得他人的赞同。   徐则桉的眉毛一抬,似乎是被宋孝远的样子可爱到了,微笑着点点头,又问:“那你今天晚上怎么没跟他们在一起?后天不是就要回锦北了。”   “哦,他们去和朋友聚会了,没带我,”宋孝远小声地说,“没事,今天晚上我们也去聚会,我带你去酒吧,是……”   话没说完,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放在大腿上的手机,若无其事道:“是林慎停朋友开的酒吧,还不错,带你去玩玩。”   “林慎停?”徐则桉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重点,“你朋友?”   宋孝远把散落在脸侧的黑发往后梳了一下,扭头看向窗外,说话的语调好像不是很在乎,嘴角却在轻轻上扬,“男朋友,你见过的。”   徐则桉疑问:“我见过?”   傅望从前视镜里往后瞥了宋孝远一眼,看他隐隐得意,笑了一声,直接了当地戳破他:“男朋友,快三个月了吧宋孝远?准备什么时候分手啊?”   宋孝远的眼神立刻像刀子似的嗖嗖嗖扎向傅望的后背,傅望有所察觉,侧身朝他吐舌头,又立马转回去,非常完美的将“对不起”与“气死你”交融在一起。   宋孝远眯着眼睛假笑道:“不知道,现在依旧是热恋中,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所以呢这回可能要辜负你的期望啦,应该会超过三个月哦。”   “哦,哦哦,金盆洗手浪子回头?不得了了宋孝远,你不会真爱上他了吧……”   一句话尾音还没落下,傅望抬眼,就与宋孝远在前视镜里对上眼神——   傅望马上闭嘴,装作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上一秒两个人还在嬉笑打骂,下一秒车内却氛围骤冷,徐则桉茫然地看着他俩,不懂这两个人为什么忽然不说话了。   傅望也不由得暗自思忖,他与宋孝远十几年朋友,自认为是熟知宋孝远能开玩笑的底线在哪,可在刚才两人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宋孝远眼底的冷意却又不似作假。   莫不是宋孝远真的喜欢上林慎停了?那他刚才,岂不是直直朝着枪口上撞?   傅望还没来得及深想,突然,宋孝远开口道:“你在开什么玩笑,期限长又不代表我有别的意思,只是新鲜感还没过罢了。”   傅望一怔,随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那就好,你可真的吓到我了。”   宋孝远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换了个坐姿,回应徐则桉的疑问:“我们第一次在酒吧遇见时,和我一起喝酒的男人就是林慎停。”   他好像完全忘了刚才的小插曲,自然地继续刚才的话题,但最初提到林慎停时那一种隐秘的雀跃却消失不见了。   徐则桉皱眉,模糊回忆起那个一进酒吧就对他抱有敌意的男人,心底生出些不好的情绪,便想再和宋孝远聊聊,一转头却看见宋孝远已经闭上眼睛安静地休息,一副生人勿扰的样子。   徐则桉收了心思,也没再多说。   林南津一看就不常做这种服务别人的事情,也不肯学其他服务生那般嘴甜爱说话,在李致礼这里待了几天,已经有好几个熟客跟李致礼聊天时,专门提到了酒吧里新来的服务生。   “你们新来的那个服务生,长得是挺帅的,但怎么都不讲话的呀,我这段时间不是好久没来了嘛,问他老板最近有什么新样式没,他直接给我两个字,没有,我当时还怀疑是我听错了,话说老板,你是真没有再调新的酒吗,还是他敷衍我啊?”   漂亮的小姐姐坐在吧台边,笑着和李致礼吐槽林南津,李致礼也无他法,只能赔笑,慢慢哄道:“当然有的呀,他可能记性不好忘掉了,不好意思啊,这样,你看你想喝什么,就当我请你的,这杯免费,如何?”   小姐姐很惊喜,捂着嘴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跟李致礼客气:“真的呀,那就来杯红粉佳人,谢谢老板啦。”   喝完酒,聊完天,人有事先走了,临走前还和李致礼建议:“帅哥还是多说说话更招人爱,不然老板你要送多少杯酒出去啊?”   李致礼倒是能沉的住气,即使这是这几天以来第五个暗戳戳和自己吐槽林南津服务态度不怎么好的人了。   他没有发火,没有赶他走,只是慢慢减少了让林南津端酒出去的次数,更多时候,林南津就像个好看的人物摆件立在吧台旁边,盯着每个和李致礼说话的人,引得其他人坐在高脚椅上时总会下意识往后面看一眼。   终于,到了今天酒吧晚上正热闹的时候,那些微醺的酒客围着驻唱乐队鼓掌欢呼,吧台这里却是一反常态的清净。   没有人再过来和李致礼闲聊了。他面无表情地低头调酒,偶尔叫小周和其他人过来端酒。   “小周,椰林飘香。”李致礼喊。   小周哒哒哒跑过来,又端着酒哒哒哒跑走,送酒的过程中一直在笑着说着,跟客人们打成一片。   李致礼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道:“在这儿待了几天,把这辈子的腰都给弯完了吧?”   站在旁边的林南津一愣,没反应过来李致礼是在跟自己说话。   李致礼没看他,拿起酒器在手中擦拭,“感觉工作做得怎么样,自己满意吗?”   林南津摸不准他的情绪,话在嘴边谨慎地囫囵半晌,才沉声道:“不是很满意。”   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还会有人向他问这种问题,忽觉一种荒谬的新鲜感,但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让他意想不到。   李致礼放下酒器,脸色忽变:“你自己都不满意,林南津,你当这是在游乐场扮过家家吗?”   “我和你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所以你来酒吧当服务生,我不拦,也不会给你任何后门走,这几天算是我的试用期,如果你做的好,当然可以留下来,但最后的结果却不是这样……林南津,我先不提客人和我提的意见,就光是我自己看到的部分,你都算不上合格,端茶倒水给人上酒看着简单,可你连这都做不好,做不好就罢了,甚至都没有一个学习的态度。”   他终于看向怔愣的林南津,冷声道:“我只看见你在自我感动,认为自己屈尊到酒吧来当服务生是件多么让人动容的事情,但这其实一点用都没有,我还因为你的态度问题损失了五杯酒。”   他语气虽轻,但落在林南津耳里,却犹如雷炸般震耳欲聋。   林南津活到现在,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顺风顺水,唯一的缺憾应该就是心脏的毛病。   他从小到大没听过什么重话,父母让着他,一起长大的弟弟妹妹也让着他,不与他正面起冲突,即使他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进了公司,因为他的身份,从没有人敢正面与他唱反调。与李致礼交往,李致礼也从未与他吵过架……所以,这个缺憾在某些时候反倒成为林南津某些劣根的助长剂,成为他人生挫折的阻挡屏障。   李致礼看的再清楚不过,林南津本性就是如此,所有东西都得唾手可得,养的他高傲自大,更学不会如何尊重别人。他把手中的酒器放回原位,刚想再继续说些什么。   这时,吧台不远处有人忽然喊了他一声,“老板!”   李致礼和林南津同时闻声望去,只见傅望在热情的冲李致礼招手,朝吧台走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李致礼下意识眯起眼睛去认,模模糊糊地感觉他应该见过其中一个。   下一秒,他灵光一闪,眼睛倏然睁大。   是宋孝远。   他怔然,看着宋孝远浅笑着走近,倚在吧台边上和他打招呼:“还记得我吗,老板?”   宋孝远还是那么好看,气色比初次见时好了些,李致礼甚至觉得他应该长胖了一点。   他迅速从与宋孝远的对视中抽离,跟来的三个人都打了招呼。傅望在看酒单,和李致礼开玩笑:“怎么样老板,我这一来,不仅把回头客给你找过来了,还带来一个新客人,今天怎么着也得给我个七五折吧?”   李致礼挑着眉,把袖子挽起来:“好啊,今天三杯我都给七五,但你也不能太过分了啊。”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他把酒单递给徐则桉,指着酒单上定价最贵的那一杯悄声说,“这杯最好喝,点这个……”   “唉!”李致礼笑骂,“傅望!”   傅望哈哈大笑,把酒单收回来,“逗你的逗你的,一杯莫吉托。”   宋孝远接过傅望传过来的酒单,低头细看了一会儿,刚想抬头点酒,忽然觉得有人一直在盯着他看。   他转身,正好与站在旁边的服务生撞上视线。   四目相对,宋孝远不留痕迹地打量了他一下,就移开了目光。   但这人还在看他,并且眼神放肆,不像是正常的观察,倒泛着莫名其妙的敌意与审视,宋孝远又不由得瞄了他好几眼,眼里的疑惑之色也越来越强烈。   这个服务生,怎么长的这么像林慎停?   宋孝远没再看他,他今天出来是为了放松,不想因为怪人而浪费时间。而且这人长得和林慎停实在有些相似,宋孝远下意识避开可能和他发生争吵的契机,他不想前几天刚和林慎停闹得不开心,现在还要再与跟他相像之人生气一番。   他把酒单递给李致礼,笑着说:“威士忌酸,谢谢啦。”   李致礼伸手来接,才将酒单握在手中,却忽然被宋孝远轻轻捏住手腕,往他那边拽了一下。   “这是,这是纹的水墨画?”宋孝远看着他的纹身,有些惊喜地想要用手去触,但又怕李致礼不同意,指尖便悬在那片水墨上面,抬头看着他。   李致礼被他瞧的一愣,忍不住笑道:“可以摸。”   傅望在一旁单手撑着脖子,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致礼,我第一次带孝远来的时候可跟你说过啊,要是让他看见这个纹身,他一定会很感兴趣。”   宋孝远说:“确实,我第一次见,这纹的真的很漂亮。”   他在灯下看了又看,一直没放开李致礼的手,李致礼也是头次见有人这么喜欢他的纹身,并不觉得有什么冒犯,就随宋孝远去了。   但就在这时,旁边那个古怪的服务生忽然冷冷说道:“手拿开。”   声音冷漠,全是明晃晃的厌恶与隐秘的威胁,此话一出,除了宋孝远,在场三人皆是一愣,全都回头看向那个服务生。   宋孝远抬眼,眼底一片冷漠之色。   他漫不经心地捏着李致礼的手腕,偏头看着服务生,倏然一笑,戏谑道:“怎么了林南津,你急了?”   他说的自然,像是早就认识林南津了一样。   林南津眼眸微眯,“你认出我了?”   “是啊,林慎停和我讲过你们的事情,你和林慎停长得像,现在又像一条狗一样待在李致礼身边,见谁咬谁,想认不出来都难,”宋孝远依旧没放开李致礼的手腕,嘴角的笑容扩大,“我本来不打算理你的,但你自己蹦出来咬人,就别怪别人打狗了,而且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对我的恶意那么大呢?怎么,也怕我瞧上李致礼吗?”   一番话说的毫不客气,字字像把狠厉的刀子戳人心口。刚刚林南津看宋孝远的时候就让他很不舒服,现下别人主动扑上来,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反击的机会。   林南津却没有立刻回击,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漠然道:“这话一出口,我才明白为什么林慎停要找你了,你跟他前女友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狠毒又浪荡。”   宋孝远怔了几秒,狠狠皱眉:“你什么意思!” 第61章   林南津掏出手机,点开屏幕推到宋孝远面前。   宋孝远瞥了眼,脸色突变:“你为什么会有我的背景资料?”   林南津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想要拿回手机,宋孝远却猛地摁住屏幕,盯着林南津道:“我问你,为什么会有我的资料,你在查我?”   没有拿到手机,林南津干脆收手,“查你?”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资料,本应在你初来酒吧的时候就发给我,”林南津说,“但它耽搁了一个晚上,知道为什么吗?”   他话音刚落,那个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就如同加快放映的电影一般迅速出现在宋孝远的脑内,手指慢慢在屏幕上按出雾气,他倏然抬眼,“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本还在奇怪,为什么当时林慎停独独拦下你的资料不想让我看到,现在见到你我才明白,估计是早就看上你了,所以才这样做,”说着,他将手机从宋孝远手指下夺走,继续说道,“我什么意思?我说林慎停明知故犯,空窗了两三年,换了个性别和长相,结果找的人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他前女友的影子,他可真爱她啊。”   林南津的脸上出现嘲弄的神情,“你和童漾相像到什么程度呢?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们两个的行事风格有多相似。”   他顿了一下,又重复一遍:“狠毒又浪荡,劣质的替代品。”   狠毒又浪荡。劣质的替代品。   林南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用词有多狠毒。   宋孝远怒极反笑,他眯起眼睛,瞳孔里迅速透出寒意,道:“真奇怪,你为什么对他前女友的意见这么大?而且你这样说,我就这样信吗?现在扯谎挑拨别人关系都可以这么肆无忌惮了吗?林南津,你别太离谱了。”   徐则桉悄无声息地起身,站在宋孝远身后,冷漠地看着林南津,身旁傅望也声音冰凉地接道:“是啊,像你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说别人狠毒的人,说什么我们就得信什么吗?”   他看向李致礼:“老板,这人又是谁?贵店的服务生说话都这么不客气的吗?”   自从林南津说出那些话后,李致礼似乎一直在盯着宋孝远出神,被傅望提醒后才反应过来,马上放下酒器,转身低声制止林南津:“你在胡说些什么?这跟你有关系吗?”   酒吧里,客人的酒杯还没拿起,乐队演奏的民谣甚至刚刚进入副歌,仅仅只是过去了不到一分钟,这几人周身的氛围已似黑云压顶般窒息与焦灼,彼此针锋相对,话语间咄咄逼人都不肯落了下风。   被几个人这样质问,林南津神色未变,只道:“你当然可以不信我,你只需要多问问林慎停的朋友,比如……”   他的视线落在李致礼身上,缓声道:“比如他,林慎停从小到大最重视的朋友。”   宋孝远的目光一凝,扭头看向李致礼。   他那双眼睛太亮,无端在李致礼的胸膛上刺了一下,明晃晃地照进他的心底。   李致礼感觉自己心里那点想法像是被宋孝远给彻底看透了,他脑子一麻,拉起林南津就往酒吧外走,“够了!别在这里发癫了……”   话还没说完,他被林南津反手拉住,冷声道:“走什么?”   “他们不像吗?”林南津的手看似没有用劲,却捏的李致礼动弹不得,“如果你感觉不像,直说就是,有什么好走的?”   李致礼回头:“林南津!”   “还是说,”林南津不怕他的怒火,盯着他继续说道,“你不想撒谎?阿礼,你根本就不会撒谎。”   不远处,不知道乐队的主唱说了什么来暖场,那些酒客被逗得开怀,满屋都是他们的欢声笑语。而李致礼在这样欢乐的氛围中被林南津问的一怔,下一秒,宋孝远沉默但锐利的目光就越过林南津的肩膀,沉沉地压了过来。   他没说话,似乎真的在等一个回复。   李致礼在那样的视线中忽然哑火,满腔刚被林南津激起的怒气瞬间堵在喉咙中,连带着那句早就想好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的否定的话,一起化成让人鼻腔发酸的酸水,悠悠地滴回心中,打湿了好一片角落。   他确实不会撒谎,尤其面对宋孝远这种敏锐的人,那点逃避的把戏根本形同虚设。   李致礼张了张嘴,还是沉默了。   因为林南津背对宋孝远,傅望和徐则桉站在宋孝远身后,只有李致礼能清楚看见宋孝远的表情,看见宋孝远的神色几次转换,从自己沉默之后,他下意识显现出来的难堪与悲伤交织,再到眉目间隐隐的愤怒,最后,又像意识到什么,他忽然双唇紧抿,将那些澎湃的情绪尽数掩去,只留下眼睫下那条充血的红线,隐约可以证明他心绪的大起大落。   半晌,他突然笑了。   他的笑容来的完全没有缘由,就连身旁的傅望和徐则桉都不由得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林南津也回头看他,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宋孝远不仅没有因为他们的目光而止笑,反倒越笑越开心,他的脸上已然看不出刚刚那些情绪的残留,眼角眉梢都带着莫名其妙的笑意,“真搞笑!”   宋孝远嘲讽说道:“你难不成以为这会让我发狂?我发现自己其实是林慎停白月光的替身,大怒离去,然后冲动之下和林慎停分手?这是不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嗯?林南津?”   林南津深深皱起眉毛,没有料到宋孝远会是这个反应:“你疯了?”   傅望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探头去看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孝远,你,你在说什么?”   宋孝远不理他,继续不急不缓道,“不过我不打算这样做,替身又怎么样,白月光又怎么样,若我真是爱他,你今天这段表演说不定倒真会戳中我的痛点,但不好意思,这只是一段保质期只有几个月的亲密关系,他到底是什么想法,与我无关。”   顿了片刻,他眼底的情绪忽又变得晦暗不明,带着十足的恶意说道:“林南津,我偏不会跟林慎停分开,我要在他身上玩尽最后一滴新鲜感,我要让这段关系物超所值,毕竟他都拿我当替身了,我不找他讨要些东西,我岂不是太亏了?”   “这样做,符合你对我的刻板印象吗?”他又歪头说。   林南津盯着他,缓缓眯起眼睛,半晌,他也冷笑出声:“那你还真是薄情寡义啊。”   宋孝远慢慢收起笑意,起身扫他一眼,挑眉道:“谢谢。”   他朝着酒吧外走去,路过林南津和李致礼时,眼珠子在他们两个中间一转,微笑道:“酒我不喝了,你们两个……好聊。”   说完,他转身,脸上瞬间变得面无表情,大步离开了。   傅望和徐则桉担心他出问题,连忙拿起身旁的东西快步跟上,李致礼见状,慌忙挣脱开林南津的手掌,一路跌撞的在酒吧外追上宋孝远,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声道:“孝远,孝远!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林慎停很爱你,他真的很爱你,你们……”   宋孝远转身看他一眼,淡淡道:“不用再说了,我不在乎。”   林南津从酒吧里出来时,只看到李致礼站在门边,愣愣地盯着出口的方向出神。   他过去,轻轻地拉了一下李致礼的袖子。   李致礼没有反应,半晌,他缩了缩手指,回头给了林南津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李致礼指尖颤抖,双眼赤红地瞪着林南津,哑声道:“给我个理由。”   林南津的脸被打的偏向一边,他怔愣地抬手摸了摸脸上灼热的地方,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李致礼。   “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林慎停把我从别墅里面救出来,如果不是他,我现在还被你掌控着,你就不用花费这么多心思让我回去?”李致礼怒斥,“你真是没有半分悔改!”   林南津突然低声吼道:“我没有!”   “是,我承认,因为宋孝远当初故意搭讪你,我早就对他心怀不满,我也承认,故意捣坏他和林慎停的关系,因为我还在怨林慎停,但他宋孝远又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用我再查,四处留情随便玩弄别人感情的名声早就飘了八百里远!”   他指着宋孝远离开的地方,“他和童漾像不像,像不像!?只见了这一面说了几句话,我就知道他只想着自己,一点亏都不肯吃,狠起来比谁都恶毒的人!当初林慎停被童漾伤的多深,消沉了多长时间你都忘了?这种人怎么还能让他留在林慎停旁边,难道还要再看他被伤一次吗?!”   “那也不是你该管的!”李致礼脸色发青,“你自己是什么样子!你还有资格管别人?”   林慎停上个星期才跟他打过电话聊了宋孝远,刚刚宋孝远的表情李致礼也看在眼里,即使一闪而过转瞬即逝,他的难过是真真切切地发生过的,这两人或许现在都还捋不清对彼此的感情,可若真的给他们时间,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定呢?   但现在,一切都被林南津给毁了……   林南津喘了口气,一字一句道:“林慎停是我弟弟。”   “那又怎么样?这个时候想起他是你弟弟了?从小到大你有当哥哥的样子吗?”李致礼不带犹豫地回怼道。   林南津不可思议地睁着眼睛,忽然被他这句话给问住了。   “你以前对他什么样,我再知道不过了,”李致礼低头,垂下的眼睫在不断地扇动,“我真的对你太失望了,从来没有这么失望过。”   “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他轻声道,“林南津,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情过去了,你真是一点改变都没有。”   说完,李致礼转身进了酒吧,没再回头看林南津一眼。 第62章   因为刚才在酒吧里发生过的事情,回来的时候,车里几个人格外沉默。   傅望关掉和罗云明的聊天框,又看了眼导航,侧脸问后座的宋孝远:“我先给你和徐则桉送回去?”   后座没有人回应,只浅浅响着熟睡时的呼吸声。   因为没有开灯,傅望看不清宋孝远的表情,也没有听见回复,不由得探身去看:“宋孝远?”   宋孝远猛地睁开眼,亮漆漆的眼珠子在黑暗中闪了闪。   两人视线相对,宋孝远眼里还未收起的冷意让傅望不由得心头一颤,下意识收紧呼吸,轻声问道:“没事吧?你看上去好像不太好。”   宋孝远疲惫地闭眼转了下眼珠,撑着座椅坐了起来,声音沙哑道:“怎么了?”   “我先让司机把你们送回去,”傅望说,注意到他声音的不对,又问:“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你刚刚是睡着了吗?”   宋孝远摇头,“没有,是徐则桉睡着了,我在想事情。”   他把车窗打下些许,半转着头,在吹进的潮湿海风中无声地出了口浊气。   月白色的光线穿过窗缝,落上他苍白的脸,还有衣领处那片不经意露出的雪白皮肤。他伸手去捕风,肩膀与手腕在光线中单薄得几乎一捏就碎。   刚刚在酒吧里的他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神经且嚣张,而现在他侧靠在座椅上,看上去冷清又淡漠,恍惚间竟让傅望感到一种沉默的暗自伤神。   他看着宋孝远,憋了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傅望知道宋孝远到底是个什么脾气,若换做以前知道自己被人当了替身,先不说别的,至少这口恶气他必定发泄出来,怎么着都不会还似现在这般平静。   他越平静,越是处于一种摸不透的状态,傅望心里就越没底。   宋孝远回头看他,片刻后从衣兜里掏出包烟,随便弹出一根放在鼻尖旁轻嗅,“什么怎么想?”   傅望皱眉,纠结地说:“就是,林慎停……”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宋孝远的手机响了。宋孝远瞥了眼来电提示,顿了顿,忽然挑眉笑了。   那一点笑意活色生香地蔓延上他的眉眼,整个人瞅着像是脱去死气重新活过来一般,而这一切仅仅只发生在一瞬间,只在他看见来电的名字后的那几秒——   傅望看着他的笑容,心里慢慢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Noah,”宋孝远接通电话,“怎么了?”   “Sweetie,最近在做什么?你好久不联系我了。”   宋孝远眼睫垂下,盯着手里的烟,“忙很多很多的事情,怎么,你要我一件件说给你听吗?”   对面的Noah大笑:“当然不用,我知道你在忙着谈恋爱,本来不抱着希望你会接我电话的,但今天……”   “但今天你接了,”Noah语气兴奋,“怎么回事sweetie,你之前谈恋爱的时候从不接我电话,难不成是要分手了?”   他说的直率,丝毫没有顾忌到这些话会惹得宋孝远不悦。   而宋孝远神色波澜不惊,等Noah兴奋完后才淡淡道:“既然知道我有男朋友,那你还打过来。”   车内安静,宋孝远的通话音量又开的不小,只要静下来仔细听,就能隐约辨别出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些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前座一直在屏气偷听的傅望脸色已经不太对了,他回头,满脸疑问地看着宋孝远。   宋孝远语气突变,话语中不掩冷淡,Noah也敏锐察觉到他的转变,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太过得意忘形,那番话说的确实过分,便咳了一声,马上找补道:“不是的,我没有任何冒犯你男朋友的意思。”   “我打电话来是想约你一起去喝酒的,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见面时,我把你的耳垂咬伤了,”他说,“这次就当我赔罪,我请你去喝一杯,而且我这边还有几个朋友,就不算我和你单独私下见面了,你也好和男朋友交代,怎么样?”   态度算不上真诚,借口也是异常的冠冕堂皇,稍微有点心思的人都会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所以宋孝远没有立即回答,他单手撑头斜倚在门边,面无表情地转动着指尖的细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眼睛一抬,在傅望震惊的视线中轻飘飘地回道:“喝酒?好啊,那我们后天不见不散。”   一挂电话,傅望马上压低声音质问道:“咬耳垂?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宋孝远:“炮友。”   “炮友?”傅望忍不住提高声音,又忽然意识到车内有人在睡觉,连忙用气声急匆匆道,“不是,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和林慎停还没有分手吧?这人明明知道你有男朋友还约你出去喝酒,他到底装的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啊?而且你居然还答应了!”   傅望头往前一撇,不想看宋孝远,“你简直是离谱,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离谱?”   宋孝远的怒气几乎是瞬间就被傅望给点燃了,“我只是去喝个酒而已,又不会真做什么,那你想我怎么样?一下飞机就去给林慎停一个巴掌?或者躲在角落里一个人默默难过?”   傅望说:“你应该和他好好谈一谈,或许中间有什么误会……”   宋孝远粗暴地打断他:“怎么可能?喜欢他才会给他巴掌,把他放在心上才会难过,想跟他一直好好走下去才会与他谈清楚,我偏不,我宋孝远根本不在乎他,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傅望被气笑了,“所以你就去和炮友喝酒,你的逻辑在哪里?宋孝远,你刚刚说的那些做法,每一个都比你去酒吧麻痹自己要好一万倍,你在怕什么?你到底在逃避什么?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我逃避什么?这不是我一贯作风吗,花心,多情,从不会对谁付出真情,只有其他人为我难过的份,每个人都可能因为那该死的爱情把自己交给别人伤害,但绝不会是我!”宋孝远咬牙切齿,透着几分神经质的癫狂,不断反复地强调:“这才是我最正确的逻辑,傅望,这才是我,我不喜欢林慎停,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我只做最让我快乐的事情,这才是我!”   这句话说完,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模糊的黑暗中,只有两人因为盛怒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地响着。   旁边的徐则桉似乎在做梦,不时咂摸一下嘴,他因为旅途奔波,并且昨晚又睡的很晚,所以这一路上睡的很香。   傅望沉沉盯着宋孝远良久,忽然笑了一声,轻声道:“我明白了。”   “你是不是因为今天的事情,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林慎停了,对不对,”他说,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你在逃避的是这个事实,对不对。”   宋孝远的脸瞬间凝固,血色从他的嘴唇和脸颊上褪去,只留下一片惨白。   “我没有,”他千疮百孔地说,声音很轻,轻的风一吹便要破碎,“我没有。”   “你刚刚说的这些都没有用,我只知道明天中午十二点是计划书的最后期限,”林弈水站在落地窗前,语气冷淡地对着电话那头说,“亲爱的,我只要结果,不要过程。”   电话那边又说了什么,林弈水摇头道:“不行,这个期限不可能再往后延了,如果你明天不能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脚本,那抱歉,这个项目只能是别人的了。”   挂掉电话,她看着远处的高楼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去瞧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的林慎停:“看完了吗?”   “嗯。”林慎停摘下眼镜,把那些资料放回桌上。纸页翻动,上面密密麻麻做满笔记的痕迹露了出来。   “我不是很懂啊,以前让你来帮我做项目,还得求着拜着你过来,”林弈水抿了口桌上的咖啡,发现有些凉了,皱了皱眉,“现在怎么会对一个校企医疗合作项目感兴趣,转性了?还是终于良心发现,感觉自己对不起企业给你的股票分红了?”   “没有,”林慎停端起林弈水的杯子,要去帮她重新冲一杯,“我朋友在那个项目,听他讲了几句后感觉有点意思。”   他看上去似乎不想多谈,林弈水也只是随口调侃,接过林慎停递给她的咖啡灌了一口。   “你晚上要加班吗,现在都快六点半了,还要喝咖啡?”林慎停问她。   “不,今天要放松一下。”   林弈水伸出右手食指,转了转手上黑色的车钥匙,挑眉笑道:“新提了辆车,带你出去转转?”   “嚯,”林慎停也笑,猜:“林肯?”   “是啊,走吧走吧,你不会还要回去看你的破论文吧,好没意思啊,”林弈水催他,“阿姨说你好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了,我带你去我上个星期刚发现的私厨,让他们帮你做点炒菜。”   林慎停无奈,伸手帮她拿下风衣挽在手臂上,“好吧。”   夕阳沉入楼宇之间,橙黄色的云彩铺满了天际。两个人在包间里吃了一个多小时,再出来时已经能抬头看见星星了。   来的时候是林弈水开的车,离开时林弈水让出了驾驶座,“你来开,去喝一杯吧?就上次我们偶然遇见的那条酒吧街,如何?”   林慎停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当然可以,为了这辆车我也得和你一起,你挑车的眼光果然不错。”   他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随口问道:“去看你男朋友?”   林弈水靠在座椅上,枕在头垫上转头看他:“对,他今天晚上在那儿,我过去小酌一会儿,顺便陪他。”   事实证明,林弈水不仅挑车的眼光不错,看人的眼光也很不错。   她的男朋友是个很温和的英俊男人,和林弈水趴在吧台上说话时,眉眼里全是温柔的笑意。   调的酒也不错。林慎停抿了口他调的威士忌酸,心里赞许地想。   想着,他下意识掏出手机,又看了眼置顶的宋孝远的消息框,依旧没有回复。   他昨天给宋孝远发了消息,问他今天回锦北的飞机什么时候到,他去接他。   但宋孝远没有回他,一直到现在。   “怎么了?”林弈水见他状态不对,便放下酒杯,大声问他,“你今天一天都是闷闷不乐的,唉?你怎么才喝这一点酒。”   现在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人越来越多,所以林弈水不得不提高声音说话。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林慎停吞了下口水,“最近咽炎比较严重,喝酒比较少。”   “你不早说?早说我就不带你来喝酒了。”   林慎停摇头:“不打紧,少喝点就好,跟你一起出来更重要。”   他说的也是真话,若是今天不跟林弈水一起,他可能真的会回家看论文,然后看一行走神一行,不断地拿起手机去看宋孝远的消息,重复自我折磨的过程。   宋孝远,宋孝远……   忽然,他眼神一凝,目光穿过重重的人群,直直落在酒吧的某个角落里。半晌,他猛地起身,面无表情的朝那个角落跑去。 第63章   嘈杂的音乐夹杂着热浪从四面八方袭来,宋孝远斜倚在沙发角落里,修长白皙的指尖夹着一支忽明忽灭的细烟,泛红眼尾的风情比酒还浓厚。   周围的人早就已经喝嗨了,人均一轮tequlia shot,现在他们正在拼龙舌兰shot,大着舌头争论到底是谁的酒量更好,谁谁今天要把谁谁给喝趴下。   Noah在第一轮时就自认不行,早早退场了。他用余光偷瞥宋孝远半晌,终于见他生出醉意,便把手搭在宋孝远身后的沙发上,慢慢靠过去,低头对他笑得温柔:“怎么样,今天玩得开心吗?”   宋孝远的眼珠子转了下,有些迷醉的视线落在Noah深邃的外国面庞上盯了半晌,随后又歪了歪头,轻声问道:“Noah?”   Noah感觉此时此刻的宋孝远有些可爱,他被逗笑了,又朝着宋孝远靠近些许,因为衣领没有扣紧,动作之间隐约露出上半身流畅的肌肉线条:“是我。”   宋孝远和Noah认识的时间很长,在他没有遇见林慎停之前,Noah是宋孝远认为最接近他审美标准的人。   他是模特,人高肩宽,面部轮廓立体,尤其是眉骨到鼻梁的那一段弧度异常流畅优越,一双蓝色的眸子镶嵌在其中,深情看着你时像是一片宝蓝色的情绪湖泊,让人忍不住想要进去徜徉。   “honey,”Noah看他的眼色渐深,声音低哑,“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喝醉了?”   他的眼睛会变色,宋孝远想,林慎停的就不会。   而且林慎停的眼睛是深黑色的,很好看,很亮的深黑色。   黑色吞光,也总会映出狡黠灵动的亮光,所以无论做出什么表情,林慎停的眉眼一直带着一股子散漫的味道,有时笑起来会显得很无所谓很欠打,痞里痞气的,让人感觉他就没个正经样子。   可那只是少数时候,正常情况下,比如两人在夕阳沉落满天橙红彩云下漫步时,宋孝远不经意回头,总是发现林慎停没有看他最喜欢的落日,反而在深沉地注视着自己,目光中充斥着被温柔光线淡化却依旧肉眼可见的占有欲。   接吻时也是,宋孝远喜欢闭眼,但林慎停不喜欢。每次宋孝远被他触及敏感的地方,会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吟声,下意识睁开眼睛泪眼蒙蒙地看他,这时宋孝远就会透过泪水,迎面撞上林慎停清醒又沉沦的眼神,带着成熟男人深陷其中的性感,让人心动不已。   和他在一起后,宋孝远已经看过很多次,可每回再见,他还是会忍不住心头一跳,接着吻去林慎停下颌上淌过的汗水,再蹭蹭他的唇角。   然后,用最好的技巧、最深的温柔去满足他。   想到接吻,毫无疑问,林慎停是个亲亲怪,在宋孝远交往过的那些人中,林慎停是最黏人,也是最爱亲人的男朋友。   他还喜欢摸人,不限于接吻,只要林慎停可以接触到宋孝远,他总是要让他身体的一部分挨着宋孝远,被他摸久了,会让宋孝远感觉自己像是傅望爷爷一直盘到老的那对核桃。   老爷子盘核桃,林慎停盘他,别人盘的核桃值半套四合院,他宋孝远呢,他有什么好盘的?   每次想到这里,宋孝远也会奇怪地摸摸自己,心想真的那么好摸吗?   但有的时候,宋孝远需要高度的注意力去看论文,或者收集李刚要他整理的资料时,他就会觉得一直捏他指尖和耳垂的林慎停很烦人,又有的时候林慎停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胡茬生出来,一开门就要往宋孝远脸颊旁扎时,宋孝远也会觉得他实在是太太太太烦人了!   林慎停的胡茬长得太快了!   两天不到宋孝远就得催着他去剃胡子,但林慎停其实不喜欢剃胡子,因为他很忙,而且觉得剃胡子是个浪费时间的动作。   所以他每次被逼着刮胡茬时,就会半强迫的把宋孝远也拉到浴室,宋孝远莫名其妙,问他干什么,他会故意眯起眼睛,笑着说跟你待在一起就不算浪费时间。   上一次和他一起剃胡子是什么时候来着?宋孝远记不起来了,似乎是在他们回锦北前?对的,当时林慎停还跟他耍泼皮,磨着快要困死的宋孝远,想让他帮自己刮胡子。   宋孝远只能哄他,说,好,下次我一定帮你刮,但你现在需要懂事一点快些刮,否则下次绝对不会陪着你了。   林慎停是很爱我吧?宋孝远想,他应该是很爱我的。   他前天晚上从李致礼的酒吧出来,闭上眼睛躺在回程的车里,感觉自己像躺在一片湿哒哒的天空中,而冰凉的雨滴不从天上落下,反倒随时要从他的眼睛里流出。   他上次这么无法控制情绪,应该是刚和路擎森分手的那个雨夜。   而现在,是林慎停。   林慎停,林慎停,林慎停。   一想起林慎停,哪怕仅仅是念起林慎停这三个字,无数活泼明亮的细节就似汹涌潮水涌上心头,一遍一遍冲刷着宋孝远早已破败不堪的心壑,带走那些积淤在缝隙里、让他日日夜夜泛着彻骨之痛的陈年旧毒。   可此刻,他不回林慎停的消息,甚至不告诉林慎停自己已经回来了。他在这里喝酒,他在这里用酒精麻痹自己,用刺耳的噪音灌满自己的脑袋,他甚至容忍对他别有用心的人靠近自己,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根本不在乎林慎停,似乎这样,他还是原来那个喜欢看别人为他发狂,但从不肯交出自己的心的宋孝远。   好可悲,真可笑。宋孝远想,因为就算到了现在,他看见蓝色的宝石,也只会想起林慎停的眼睛,这真的没有一点道理。   “honey,honey……”   “honey,孝远,宋孝远,”Noah见宋孝远一直在盯着自己出神,便委屈地喊他的中文名,“孝远,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发呆,在想什么?”   宋孝远被他这样一喊,开始恍惚地眨眼,他像是被人从某个世界强制唤回,再看向Noah的视线变得怔愣且迷茫。   Noah皱起眉,不明白为什么宋孝远在短短半分钟时间内忽然成了现在这副呆滞无神、心思完全不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他犹豫片刻,伸手捏起宋孝远搭在沙发边上纤瘦光滑的手腕,又偷瞧他一眼,见宋孝远不反抗,他便大胆地嗅了嗅白皙皮肤上沾染的橙花香,然后轻吻了上去。   如蜻蜓点水,轻盈的触感似一串串绵延不绝的涟漪般引人作痒。   手腕内侧是宋孝远非常敏感的地方,果不其然,在嘴唇与皮肤接触的那一刻,宋孝远不由自主地全身颤抖了一下。   他眼神中终于再度泛起水波,手指蜷曲又无力张开,透着干净而招人把玩的意味。   宋孝远后知后觉地瞪他,他真是喝醉了,迟钝了十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眼前男人行为的不适。   但宋孝远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有多勾人,明明是阻止警告的眼神,但因为酒意上涌而飞红的眼角,那威胁的意思被鲜活血色冲淡,黏稠的色气简直扑面而来。   Noah看呆了,心脏仿佛因为宋孝远的那一眼而蹿过一阵细微的电流。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渴望眼前这个人将近一年,不知已经对他表达过多少次自己的心意,但宋孝远没有一次回应过,不是直接拒绝就是转移话题,甚至连一点点的希望都不肯给他。   可现在,这个人如此活色生香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不是在那些为了发泄欲望与情绪的时间节点,他和他仅仅只是轻轻松松地喝酒,刚才还相聊甚欢,像一对挚友。   说再暧昧点,就像一对眼里只有彼此的情侣。   Noah心动了,眼里的欲望开始显现原形。   他也喝了酒,酒壮人胆,他借着这股酒与宋孝远给他的勇气,深呼吸了片刻,就朝着宋孝远的嘴唇压了下去。   眼前的光逐渐变暗,男人的五官在视线中不断放大,宋孝远眯起眼睛,在酒醉的迷蒙中察觉到情况的不对。   他呼吸一紧,酒意迅速褪去,下意识抬手要去推开男人的脸。   但还没等他那一巴掌呼出去,Noah脸色突变,将要亲上的脸庞忽然一滞。   下一秒,他猛地被人拎起后背的衣服,顷刻间从沙发上掀翻过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砰——   宋孝远的醉意在巨响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马上震惊起身,还没来得及看清打Noah的人是谁,自己的胳膊就被人抓住,在酒吧里众人看热闹的视线下,大力挣拖着拉出了酒吧门外。   酒吧外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没个干净,扰人心烦。   突然,酒吧后巷映着彩色灯光的坑洼被人匆忙踩过,雨水四溅,里面那些迷幻的颜色也被踩的支离破碎。   在一个昏黄的路灯下,凌乱的脚步声突然停止,宋孝远被没有丝毫留情的一把推拽到红砖墙上,头狠狠地撞出一声闷响!   这次,没有人再把手垫在他的后脑勺后替他缓冲撞击,宋孝远痛得眼前一黑,下意识出声叫疼,可声音还没喊出来,身前那人就掐着他的下巴,疯狂而野蛮地堵回他的痛呼。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惩罚——   一只狰狞的野兽从林慎停的身体里挣脱而出,死死的将宋孝远钉在墙上啃噬,牙齿撕扯柔软的嘴唇,使了十足十的狠劲在近乎凌虐似地扯咬,几乎是瞬间,宋孝远的下唇就破了皮,密密麻麻地渗出可怜的血珠。   血气在不停休的侵入之中蔓延开来,铁锈般的浓重气息让男人不受控制的去吞宋孝远的舌头,将他的口腔搅弄的一塌糊涂,来不及咽下的涎液从两人沾了血色的唇角流出,宋孝远在这场野蛮的掠夺中濒临失去呼吸,头晕眼花之间痛苦地呜咽,捶打林慎停的肩膀,妄图获得一丝喘息之机。   但下一秒,他的手掌却被人扣住指缝,如钢筋一般牢牢困在胸前,甚至被吸的更重,更用力,让他快要到了晕厥的边缘!   宋孝远在林慎停看不见的地方哭泣,心里溢满绝望,他的脑中只残存了这么一个念头,就这样死了吧,死在他手里,似乎也算不错。   然后,宋孝远放弃了抵抗,也不再有所挣扎,缓缓的软在林慎停的掌控之中。但在晕死之前,也许是那么一丝不舍得与不甘心仍在作祟,他的喉咙中忽然发出了一声求救似的哭腔——   林慎停终于停了。   覆盖住宋孝远的阴影离开,松手的瞬间人真的就发软的往一边歪倒,可下一秒,林慎停突然伸手用力掐住宋孝远的脖颈,动作极快的将他抵在墙上不让他晕,甚至连出声的机会也不给他。   张着嘴想要呼入空气,嘴角的涎液甚至还狼狈的没有擦干,宋孝远泪眼朦胧地微睁开眼,对上一双疯子才会有的血红的眼。   林慎停粗喘着,呼吸炙热滚烫,支着手臂伏在宋孝远上方,也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盯着他。   宋孝远虚弱至极气若游丝,全身上下挂着一层厚厚的冷汗,但依旧脸色惨白地仰着脸,也静静的与他对视。   半晌,林慎停喘息渐停,漠然道:“他亲你哪儿了?”   粗粝的指腹忽然揉搓上宋孝远惨不忍睹的嘴唇,脖颈上的手掌也在用力收缩,“这儿?”   宋孝远一颤,没有说话。   那只手便下移到他的脖颈,重重捻过宋孝远的喉结,“还是这里?”   宋孝远还是不说话,也没有抵抗,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突然,林慎停的手下用力极狠,宋孝远瞬间皱起眉毛,眼前发黑,冷汗蹭蹭地往外冒,他根本无法喘气,耳膜也开始嗡鸣震动。   “他有没有亲你!”林慎停抵上宋孝远的额头,太阳穴上乍出青筋,瞳孔里透出极深的寒意与怒意,咬牙切齿地逼迫道,“他亲你哪儿了!说话!”   宋孝远无力地颤抖着嘴唇,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因为他马上,马上就要被捏碎了——   这回是真的要死了吧?   下一秒,他脖颈一松,落进了熟悉的怀里。   “乖乖,我的乖乖,我的宝贝,”林慎停捂着宋孝远的耳侧,手指发抖,不住的向后抚摸他的鬓发与眼角的眼泪,“你是想让我死吗,你是不是很恨我啊,如果你真的恨我你就直说,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林慎停彻底被宋孝远打败了,他失去了应对他的所有策略。   他无力地抱着不断咳嗽的宋孝远,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不敢放下,也不敢用力,生怕放下他就碎了,但又更怕他消亡在自己怀里。   我该拿你怎么办,宋孝远。   宋孝远闭着眼睛,微弱地呼吸,感受着彼此相贴的胸膛里林慎停震颤的心跳,绝对鲜活,绝对温存,有着让人心动的爱意。   不像他曾经献给别人的爱慕,不是忧伤,不是悲泣,不是欺骗,更不是无尽的懊丧。   是他曾经最为渴盼的感情,也是现在他最讳莫如深的死物。   爱情是我的灾难,若沉浸爱情,我沉醉,我腐烂,我将消失殆尽。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与过去的世界从此一刀两断,但愿不要听到来自那里的消息或回响。到新的世界去,到新的地方去,切莫回顾。   切莫回顾,切莫回顾——   “林慎停,”他说,下巴靠在林慎停的肩上,声音颤抖,“我们分手吧。” 第64章   (一)   握着宋孝远蝴蝶骨的手猛地一紧,几乎是在瞬间就暴出恐怖的青筋。   男人睚眦欲裂,咬着牙贴近宋孝远的耳廓,因为愤怒而震颤的嗓音缓缓响起:“宋孝远,我们两周没见,见到你的第一面,你在别的男人怀里,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分手吧,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宋孝远闭着眼睛,就连刚才被林慎停掐住脖子而逼出的血色都褪的一干二净,他张了张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在神经质的痉挛。   他不说话,给人一种濒死的平静。   死寂的沉默成为怒火的助燃剂,林慎停的手死死嵌入他的发中,用力往后一拽,宋孝远的脸赤裸裸的暴露在昏黄的路灯下,还有快速坠落的雨滴中。   他被雨滴打的睁不开眼,因为挡雨的人把他推出了伞外。   被雨与泪混杂浸湿的五官愈发清晰,精致与脆弱在他的皮肉上交织成暧昧不清的美感,即使刚才在林慎停的手中那么狼狈,片刻缓和后,依旧漂亮到吓人。   “说话,宋孝远,你就是这样做人的吗?你有尊重过我吗?”林慎停的眼神中闪着奇异的光,那是一种被伤透、彻底失去信任的目光,“无论是变心还是厌弃,给我一个理由,结束也要清清楚楚的结束,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刚才亲你的男人?跟着你一起去海市的男人?还是其他许许多多我不知道也没有见过的男人?啊?”   林慎停厉声吼道:“说!”   事情走到这里,已经可以窥见两败俱伤的爆裂结局,宋孝远的心里竟吊诡地生出一种酣畅淋漓的毁灭感。   他垂着眼,抿起唇角,努力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笑容,轻声道:“你要理由?好,我给你理由。”   “不止今天,不止过去,”他说,语气逐渐加重,“我早就厌弃你了,今天就算没有那个男人,我也会和你说分手。”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花心,浪荡,交的男朋友没一个能有三个月,你林慎停算什么东西,也配我打破原则?”   说着说着,汹涌的眼泪从宋孝远的眼缝中流出,他止不住,几乎是嘶吼着喊道:“林慎停!你是有多傻多天真才会信我只爱你一个人?! ”   滚烫的血液盲暗又癫狂地从心口落下,坠落在看不见的阴暗的角落,滴滴触目惊心。   感受到爱与被爱后,所有的忧郁不安被宋孝远压在心底,成为他心脏里沉疴的一根根尖刺,而现在,血淋淋的刺毫不留情的从他的心脏中穿出,在那些鲜活血肉上扎出一个个丑陋黑暗的窟窿。   他握起,再扎向林慎停的心脏。   心脏因为猛然的痛而几乎停住心跳,林慎停忽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说了,”他低下头抵着宋孝远的肩膀,声音破碎,“我求你,别说了。”   大雨如注,仿佛一辈子只有这一夜那么长。   世界充斥着杂乱无章的雨声,墨黑天空对地上人的不幸与悲伤置若罔闻,仍以无尽雨滴敲笃地面,斯文而悠闲。   它不会说话,只会以旁观者的身份嘲笑和视而不见。   林慎停再抬起头来时,一双眼睛离奇的镇静,眼中布满血丝,像是他的眼里发生了一场凶杀,有人被枪击死在了他的瞳孔里,血迹流满了他的眼神,蜿蜒不止,曲折错乱。   他开口,嗓子哑到几乎说不出话:“宋孝远,我这个人其实原则很少,底线也很低,但我心里有把尺子,一旦迈过去,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我从不会和前男友或前女友产生任何关系,”他一字一句地说,生怕自己声音沙哑,宋孝远没有听清,“宋孝远,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要和我分手吗?”   收余恨,消嗔痴,这次分手,就是永别,再见就是陌生人,就算他们彼此谁突然暴毙,也不会去参加他的葬礼。   宋孝远色厉内苒地闭上已经流不出眼泪的眼睛。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他艰难地吞咽着,手指蜷缩。   “对,”他说,“分手吧。”   雨里静极了。   林慎停缓缓呼着气,轻声道:“宋孝远,我真的很爱你,也真的很想掐死你。”   然后,林慎停松开宋孝远,转身走了。   他迈出雨巷,走过被霓虹灯映照的斑驳陆离的地面,回到了酒吧。   林弈水正和她的男朋友一起,面无表情地站在刚刚被他打的男人面前,不让他走。Noah捂着心口倒在沙发上,刚才林慎停打得不轻,他现在还是站不起来。   林慎停摇摇晃晃的进来了,两人见他,皆是一喜,马上围了上去。林弈水用手擦他脸上的雨水,焦急地问这是怎么了,又指着还躺在沙发边沿的男人,问林慎停他是谁。   林慎停淡漠地瞥了一眼,开口道:“姐,留住他,别让他走。”   林弈水皱眉,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林慎停的身形忽然晃了晃。   他的心脏似是被什么钝器重重地拍了一下,在脑内炸出“砰”的一声巨响。   林慎停耳鸣不止,往旁边一歪,轰然倒下。   几个巷子的距离,宋孝远蹲靠在墙角,呆滞的在屋檐下盯着不断溅出的雨花。   他是锈迹斑斑闪闪发光的铁轨,漂亮,但却满身疮痍,铺在两个破旧的火车站之间,上面有几个站牌,写着爱情、月亮、还有谋杀。   爱情被意外侵袭,白色的字体上满是污渍,而月亮的标识缺了一块,这一辈子都不会成为完整的满月。   火车轰鸣,构成了他的一生,只有谋杀,伴随着孤独的铁轨。   永永远远,长长久久,没有尽头。   /   海市昨晚下过了雨,但依旧闷热,不过早上却很凉快,所以徐则桉起了个早,准备今天坐船去附近的岛屿看看。   宋孝远回锦北之前特地和家里说过,徐则桉要继续在海市旅游,所以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不管顾庆滇到底在想些什么,因为宋凛发的话,徐则桉的房间还是被安排到了二楼,紧挨着宋凛的卧室。   这几天徐则桉在海市过的异常惬意,白天在海市上采风,晚上则沿着公路线夜骑。他早出晚归,经常能在早上出门时遇见下楼吃早餐的宋凛,晚上回来时,也会和偶然路过的宋凛道声晚安。   今天早上也是。   徐则桉昨天的闹铃设的太早,起床时才刚刚五点半,窗帘的缝隙中只打进来一丝黯淡的天光。   他从床上下来,拉开窗帘想要透气,一低头,就看见正在楼下花园里亲自劳作的宋凛。   似是有所感应,宋凛直起腰,也抬头往上看去。   看见徐则桉站在二楼的窗户边,宋凛笑了一下,站在原地想了几秒,弯腰捡起旁边草地上散落的白玫瑰,朝徐则桉晃了晃。   徐则桉也对他微笑,心里一动,关上窗户,下楼去了花园里。   宋凛刚把水管按上,见徐则桉过来,忙摆摆手让他离远点,防止浇头中溢出的水洒在徐则桉身上。   徐则桉就乖乖等在一旁的草坪上,等宋凛浇完花,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这些都是您种的?”徐则桉看向草坪上那些散落的白玫瑰,轻声问,“真的很漂亮。”   “是,基本上都是我在打理,有的时候我忙,也会专门请园艺师傅过来照顾,但次数不多,”宋凛正把一盆吊兰从屋檐下搬出来,徐则桉要去帮他,他躲了一下,示意自己不用帮忙,“没事,我还没有到这种程度。”   放下花,他又指了指那些白玫瑰,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这些花,待会儿阿姨会把它们拿进屋里,修剪修剪插进花瓶,权当装饰。”   徐则桉问:“我看您这里很多白玫瑰……您这是对白玫瑰情有独钟吗?”   宋凛看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徐则桉察觉到他的犹豫,忙道:“不好意思啊,您要是不方便的话,也可以不回答的,只是闲聊嘛。”   宋凛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无所谓地摇头,“没什么不方便的,为什么种白玫瑰……因为白玫瑰是孝远祖母最喜欢的花,其实这片小院子里面的大多数花都是她闲暇时亲自种下,多数也是她一手打理的,现在人走了,我便接手了她的花园。”   “有的时候我从楼上往下看,尤其是这丛白玫瑰,看着看着,恍惚间似乎感觉自己还能看见我的妻子在修剪枝叶,像是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一样。”   徐则桉讶然,又跟宋凛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惹您忆起故人的。”   宋凛:“孝远没和你提过我们家里的事情?”   徐则桉说:“没有。”   宋凛的视线在徐则桉抱歉的脸上转了一圈,忽然笑了:“你这孩子,怎么总是在道歉,其实我第一次和你在锦北的墓园遇见的时候,就是去祭拜孝远的祖母的。”   徐则桉睁大眼睛,一副异常乖顺的模样:“这么巧?”   “嗯,我只要去锦北,都会去看看她,”宋凛抬头看了看已经大亮的天光,又拍了一下徐则桉的肩,“好孩子,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徐则桉没有料到宋凛的话题转变的这么快,愣了一下,便低下头,有些害羞道:“没有,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我……还没有谈过恋爱。”   “没谈过恋爱?”   宋凛挑起眉,似是惊讶,但又有些别的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在里面。   他舔了下嘴唇,弯腰捡起那些白玫瑰,抬手掐下烂叶与成色不好的花瓣,半晌哼笑了一声,摇着头,有些感叹:“那你是怎么和孝远是认识的呢?按理说,你们两个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   因为修剪与浇灌,整片花园里满是清新的草木香以及泥土的湿气,徐则桉还没闻惯这个味道,皱着鼻子抬头,有些可爱,“和他在酒吧认识的,我是调酒师。”   “调酒师?”宋凛没怎么听过这个称呼,若有所思地盯了他几秒,“所以你……”   “是孝远帮了我,”徐则桉不卑不亢的与宋凛对视,轻声道,“我之前欠了很多钱,是孝远帮了我,要不然,我现在可能就不在这里了。”   宋凛一怔:“你……”   “我的父母早亡,除了大笔的债务,别的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徐则桉微笑着拿过宋凛手上的玫瑰,继续帮他挑拣着合适的花朵,“您说,我前半辈子一直在还债,哪里有时间和资本去谈恋爱呢?”   听他这样说,宋凛再瞧他,只觉得这孩子身上多了几分令人心疼的坚强意味,他心里一动,摆起长辈的架子,温声宽慰道:“但好在你现在没有可以感到忧愁的事情了,至于喜欢的人,可以慢慢找,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呢?”   徐则桉有些羞涩:“我,我觉得我可能喜欢年纪比我大一些的……”   话还没说完,他似乎也发觉自己的话可能有些不太适合,便抬头朝着宋凛笑了一下,“我,我胡说的,您别在意。”   他又开始低头择花,但脸颊,还有耳朵后,却慢慢红了起来。   年轻,有活力,没有谈过恋爱,孤身一人,甚至在之前还欠着债务,温良有礼,在某些方面甚至比这白玫瑰还要纯洁。   宋凛看着他因为低头而露出的白皙脖颈,搓了搓指尖,沉沉的目光隐暗在渐亮的天光中。   (二)   “宋孝远!宋孝远你起来了没,开门!宋孝远!”   砰砰砰的敲门声不断从门外传来,宋孝远堵着耳朵,逃避的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半晌,发现敲门声不仅没有停下,反倒频率更加急促,大有一种想要用手把门给敲破的气势。   泡芙从卧室门缝里挤进来跳上他的床,又从床尾蹿到床头,热乎乎的舌头舔宋孝远露在外面的手背。   宋孝远感到湿意与挠人的倒刺,下意识把手缩进去,泡芙就拿头去拱宋孝远的头发,喵喵地撒着小声的娇。   外面有笨狼,屋里有幼虎,宋孝远终于在两面夹击中被逼起来了,他慢吞吞地掀开被子,捂着脸缓了好一会儿,才一把捞起跟在他身后的短脚蓝金,面无表情的去开门——   罗云明一个砸门的拳头还没抡下,门突然开了。   他差一点砸上宋孝远的鼻梁,马上心有余悸地收手,手指点着手腕上的表,语气严肃道:“看看看看!这都下午一点了,我硬是敲了十分钟的门,宋孝远你真是好样的!”   宋孝远瞥他一眼,沉默转身,罗云明便提着大包小包跟了进来。他把打包袋放下,又顺手关上门,回头就看见宋孝远安静地坐在沙发角落里,似乎是在发呆。   没有一点儿精气神,眼下的青黑快要赶上他平时画画的黑墨,嘴唇上也不知道干了什么,全是红彤彤的破皮,整个人缩成一团悄无声息地窝在一边,如果进屋时不细看,根本注意不到宋孝远的存在。   这哪儿还是上个星期兴奋的跟他聊回家陪父母的人。连一周都没过去,人不仅像过了个极寒的冬天一样蔫了下去,看上去感觉还又瘦了,罗云明猜测他和林慎停在一起后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这几天又完完全全给赔进去了。   他不忍再看,拿起刚去店里打包的饭菜走到厨房,准备重新热给宋孝远吃,“你是不是一直睡到现在?没吃饭吧?”   客厅没声儿,罗云明探头去看,又重新问了一遍:“问你话呢,吃没吃饭?”   宋孝远还是没说话,直直地盯着正在猫爬架上跳来跳去的泡芙,不知道是真在看,还是在走神。   罗云明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去盯微波炉上的秒数。   叮——   饭和菜被端到客厅,瓷盘在玻璃茶几上磕出一声清脆声响,宋孝远被这声音惊了一下,眼睛呆滞一转,慢慢从那种恍神的状态中转醒。   罗云明把筷子递给他,弯腰说道:“吃饭吧,小宋少爷?”   宋孝远接过筷子,露出左手上那条被猫抓出的伤痕。   伤口已经结了瘆人的疤,但明显没有被照顾好,伤痕的主人应该忍不住扣过伤痂,有些疤甚至盖不住冒出的新肉,看样子是要留疤痕了。   宋孝远攥着筷子,又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说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你为什么会过来?”   罗云明从他的伤疤上移开目光,挑着眉双手叉腰,差点被气笑了:“我靠,宋孝远,你真是没良心啊,我过来看你,路上给你又带饭又带菜的,进屋了连口茶都没喝,屁颠屁颠的就去帮你热菜,结果你一张口跟我说这话?你也太没良心了吧!”   宋孝远垂下眼睫,没说话,摸索着从沙发上下来,伸手去夹菜,一口西蓝花嚼了半分钟,吞了又吞后才艰难咽了下去。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胃里实在恶心的吃不下,他干脆把筷子搁在碗上,哑声道:“我是问……”   话还没说完,宋孝远突然捂嘴咳嗽起来,罗云明被吓了一跳,忙跑去料理台给他倒水。   他掂起热水壶,拧开后发现里面根本没有半点热气,热水壶也不像最近用过的样子,罗云明简直无法想象宋孝远这几天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妈的,要是再让宋孝远这样在家里自生自灭个两三天,是不是过几个星期,他就可以过来给他收尸了?   罗云明在心里暗骂,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压着莫名其妙的怒意重新烧水,刚把热水壶按亮,下一秒,他目光一凝,视线落在料理台的某个角落上,面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   顿了顿,他偷偷往客厅里瞧了一眼,见宋孝远没有往这边看来,他迅速伸手从角落里拿起了那几瓶没有合上盖子的药瓶。   这是……罗云明眯起眼睛,喹硫平。   顷刻,罗云明像突然被人重击了一样,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手指颤抖着把药瓶放回原位。   药瓶周围还零零散散落着好几颗药粒,隐约可见看出服药人吃药时候的慌张与匆忙,罗云明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捡起那些药粒放回药瓶,只是让一切还按照宋孝远熟悉的模样来。   他站在那儿,一直盯着那些药片,心里不断翻涌出许多事情。   随即,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掏出手机偷拍了一张药品的照片,便拿着热水回到客厅,就看见宋孝远在搂着猫,又开始对着桌上的饭菜发呆。   听见罗云明的脚步声,宋孝远没有抬头,只是转过身,就着罗云明的手喝了口热水,感觉胃里的恶心稍微淡下些许,才又说道:“我刚才话没说完,我是想问,是不是林慎……”   “不是,”罗云明立即否定道,随后语气一转,低声道,“我只是知道你们分手了,想你可能会心情不好,所以来看看你,不是他叫我来的。”   宋孝远怔了一下,没有料到他会否认的这么快,下意识抬头茫然地看着罗云明,似乎是想确定他有没有在说谎。   罗云明盯着他湿润的眼睛,无声的在心底出了口气,认真点了点头。   宋孝远嘴唇一颤,马上低头避开罗云明的视线,他缩紧了抱猫的手,忽然开始有些手足无措道:“哦,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也别想多,他,他是只跟你说了我和他分手了吗?就这样吗。”   罗云明哑然,顿了片刻后才应和道:“是,他只跟我说了这些,我也没有想到你们分手了,毕竟这次连三个月都还没到,我以为时间会更长一些呢。”   宋孝远垂下眼,细长的手在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泡芙背上的毛,那点无措的情绪像在他的手下一点一点的被抚平,每抚一下,他就平静一分,面上的表情也就淡去一分。   半晌,他轻声道:“很正常的,分分合合本身就很正常,你和他还是朋友,不用因为我有什么尴尬的。”   说完,他尝试拿起筷子重新去夹菜,但夹到菜他也不吃,在嘴边停留良久后放进碗里,又开始了长久的沉默。   罗云明坐在他身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和宋孝远从小一起长大,但就连他现在也看不透这个时候的宋孝远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看着他,似是看着一片湖,细细的水雾盖了满湖,一伸手,就抓了一手空茫茫的水珠。   又思考了几秒,他开始把话题往宋孝远怀里的猫上引,“你看,我把你的猫照顾的不错吧,油光水亮的,阿姨说这小猫肯定比之前还重了不少。”   宋孝远眉尾一动,低头看正在舔毛的泡芙,脸上终于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是,你得帮我谢谢阿姨,她还帮我给泡芙的指甲剪了,要不是她,我这几天还真没有精力去打理泡芙。”   罗云明一愣,有些尴尬道:“她没有啊,自从知道泡芙把你抓了,阿姨就不太敢靠近这小猫了,就大概天天喂食加水换猫砂,然后就没了。”   宋孝远张着嘴,又看着泡芙,“那是谁……”   瞬间,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指尖忽然发起了抖,一下子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心里被这偶然发现的事情烫的哆嗦,四肢百骸的力气也全被烫走了。宋孝远看看猫,又看看罗云明,最后瞪回泡芙身上,脸也跟着白了。   罗云明探头看他,又被他的表情一惊,忙去拿纸,“你别哭啊宋孝远,怎么好好说着突然掉起眼泪了?”   我哭了吗?   宋孝远愣愣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颊,再放下时,手掌已然被泪水打湿了。   他突生一种茫茫无依的感觉,像在黄昏时分出海,路不熟,又远,永远没有尽头,再也不会停泊在岸边。 第65章   (一)   半个月后。   砰——   黑色的书包被随手放在办公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里面应该装了很多东西,不然不会连桌子也跟着颤了一颤。   听到声音,邻座的江演恪从电脑前抬头看了宋孝远一眼:“你来啦,上午怎么不在?”   宋孝远倒在椅子里,把工牌从脖子上取下一扔,拿起黑咖狠狠地喝了一口,这才喘过气,随口答道:“我在上学术英语。”   江演恪疑惑:“学术英语不是上个星期已经结课了?”   “7到14周的,”宋孝远从背包里掏出准备当午饭的三明治,“鬼知道我为什么会选后半学期的英语课。”   三明治是他下课后在学校便利店里匆忙买的,从学校到公司他赶了一个半小时的车,三明治早就已经被包里的电脑和书本挤压的不成样子,面包被压烂,肉片更是凄惨,看上去让人没有一点食欲。   宋孝远最近本来胃就不舒服,看到三明治这幅惨样,两眼一闭,直接就失了胃口。最后他想了想,还是舍弃了午饭这一选项,随手扎起最近才修剪过的头发,打开电脑准备做底稿。   江演恪见他根本没有吃饭的打算,忍不住劝道:“好歹吃些东西,工作没有命重要,你这半个月瘦的都快没形了……”   宋孝远直直盯着屏幕,眼下青黑浓重,细瘦的指骨不住地点着鼠标,轻飘飘地打断了他:“谢谢啦,不过没事,晚上再好好吃一顿,我先把工作做完吧。”   江演恪觉得不行:“那你待会如果又低血糖了怎么办?”   宋孝远无所谓:“我带的有巧克力,能应急的。”   江演恪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宋孝远早已起身,快步跑到走廊尽头的打印机前,过了一会儿又抱着成摞的文件走回工位,坐下来在电脑面前敲敲打打。   江演恪无声地盯了他一会儿,收回目光,眼神中多了些自嘲。   宋孝远手上在做的是上个星期李刚带他出差去的项目上的工作,一套底稿归档花了宋孝远整整三天时间,桌上全是贴满花花绿绿的标签的文件,多到甚至连他的电脑都没地方放。   不过好消息是,今天下午他就能把这些东西全部收尾。   宋孝远眯着眼睛检查了下列表,又起身,又坐下,匆忙的脚步在铺着地毯的地面蹬出声响,如此来回奔波了好几趟,即使室内的空调温度打的很低,宋孝远的额头上还是微微渗出细密的汗珠。   虽然很累,不过他很喜欢,也很享受专注于这种费力且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工作。   这是好迹象,宋孝远想,他在进步。   在这个过程中,他有完成工作的目标与动力,他能让自己动起来,没有精力去胡思乱想,怎样都比前段时间他躺在床上,甚至连扔掉一个纸团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了的情况要好上太多。   就这样一步步的,脚踏实地的,慢慢从情绪的泥泞里爬出来。他想,一切似乎都在变好。   从工作的间隙中喘了口气,宋孝远刚抱着文件坐下,电脑下方微信的图标就开始一直在闪。宋孝远灌了口咖啡,单手撑头去看谁在给他发消息。   纤细到似乎下一秒就会折断的手腕在黑色鼠标垫上忽然一停,宋孝远捂着脑袋,看见对话框里许允灿一下子给他发了十几个胡萝卜哭着揍地球的表情包。   这烦人精,没事儿闲的是吧。   宋孝远回:?   许允灿那边得到回复,立马兴冲冲地问:小远!下周就要英语pre了,我们什么时候约着一起准备准备?   宋孝远本就在隐隐作痛的脑袋霎时更疼了,他强忍着不适,回他:不用那么麻烦的,我准备我的稿子,你准备你的,到时候合在一个ppt上面,两个人都上去讲,怎么样?   这是他们常用的做法,既节省时间,还能提高效率。   最近他忙得要死,差点忘了还有一个后半学期开课的学术英语,今天被微信课程群提醒后匆忙赶到教室时,那个小教室只剩下一个座位。   宋孝远舒了口气,刚要去坐,却忽然惊讶的与座位旁边许久未见的许允灿对上眼神。   两个人都呆住了,许允灿与他隔着一个教室的距离四目相对,看上去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再遇见宋孝远,而且还是在这样又滑稽又严肃的场面。   愣了几秒后,他脸上肉眼可见浮现起惊喜的表情,马上狂招手让宋孝远坐到他身边来。   宋孝远还在犹豫,背后的老师突然清了清嗓,准备上课,他心里一紧,别无选择,只能猫着腰跑到许允灿旁的空座位上。   而且,更衰的是,下课时老师布置了结课方式,因为班级人数正好是偶数,她直接让每个同桌的人两两组队一起pre,再加交上来的稿子分数,合在一起算分。   所以就有了现在这一出——   微信提示又是一闪。   许允灿应该是看出了宋孝远拒绝的意思,直接回:不好,你得对我负责!   宋孝远皱眉,回:什么?   许允灿:我想要期末有个好成绩,我研二要出国读二硕,这个成绩很重要,一点都马虎不得,见面比线上要更有效果。   放屁。   宋孝远闭上眼,长叹了口气。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许允灿到底打的是什么心思。   从英语课遇见,再到现在两人的聊天,许允灿似乎已经忘记宋孝远被下药进医院这件事情跟他有无法摆脱的关系,反倒表现的大大咧咧,没有丝毫别扭和难为情的情态。   宋孝远因为林慎停的原因,没有跟许允灿算这笔烂账,他居然自己贴上来,现在更是非要在私底下与宋孝远产生交集。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哪怕他与林慎停有很亲近的血缘关系,本质上还是有鸿沟般的差距。   林慎停他就不会……   忽然,宋孝远眼神一滞,马上深吸了一口气,用双手搓了搓最近有些瘦凹下去的脸,结束自己下意识的、毫无意义的比较。   他不再看许允灿接下来发的时间和地点,又起身去打印机旁拿刚刚印好的文件。   可没走两步,他的脚步突然一软。   宋孝远没注意,只觉得有些心悸,但等他走到打印机前,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一阵熟悉的眩晕感猛地如海似的向他袭来。   几乎就在瞬间,冷汗就浸湿了宋孝远的后背,他被绊了一跤,立马扶着打印机蹲下,靠着墙缓解将要晕倒的恶心。   四周的声音他还能听见,但眼睛无法看见任何东西,他喘息着,用双手慌乱摸索打印机的放纸的卡槽,装做自己正在给打印机加纸的假象。   缓一缓,宋孝远不断告诉自己,只要缓一缓,缓一缓就能撑过去。   耳中的嗡鸣不止,他闭上眼睛,过一会儿又睁开,闭上眼睛,再睁开,不停地重复这个动作,差不多睁眨了有二十几次,那口吊着的气终于缓过劲来。宋孝远伸手胡乱搓了一下发麻的头皮,视线中的黑色开始慢慢褪去。   他喘着粗气,扶着打印机,四肢脱力地翻身靠坐在墙边,双眼无神地盯着眼前空无一物的褐色的地毯,还有四周的一些零散纸屑。   不,现在并不能算空无一物了,因为有人过来了,锃亮的皮鞋踩中了那些纸屑。   更糟糕的是,这个人还停下来,鞋尖在地毯上一转,居然直直地朝着宋孝远。   哦!可怜的纸屑,现在若是能发出声音,必定会发出无数声哀嚎!   宋孝远没忍住,虚弱地坐在地上,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   刚刚和阎王爷的亲密接触让他脑袋晕乎乎的,心里也没了什么防备,更顾不上体面和理智,像发疯了一样抬头去看那个皮鞋的主人,笑着说:“你好,你把纸屑踩疼了,麻烦挪一挪脚……”   脚的发音还没出声,忽然,笑容难堪地凝固在宋孝远惨白的脸上。   林慎停站在他面前,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二)   该怎么形容那种眼神呢?   除了冷漠,宋孝远再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形容词,如果非要再具体一点,那可能就是冷漠的,看垃圾的眼神。   虽然他现在也确实像堆在打印机旁的垃圾,出现的时机突兀怪诞,出现的状态可怜狼狈。   裹着皮肉的白衬衫上带着刚刚沾染的黑色污痕,汗渍使他细软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低血糖让他身无片甲,脆弱的简直不堪一击。   他被剥夺了一切,被命运滑稽又可笑扔在了他半个月前用不堪手法主动甩掉的前男友的脚前。   真是自作自受啊。   他甚至能听见那可恶的命运在不停地讥笑。   果不其然,他前男友确实恨他的很,当初在酒吧看姜也是什么眼神,现在看宋孝远就是什么眼神,一样的冷漠,不屑,甚至有着隐隐约约的厌恶,但因为那一层礼貌与克制,没有完全展现在别人眼前。   半个月没见,脸还是那张脸,没有一点变化,但现在配上那个眼神,怎么就难看的要死呢?   宋孝远在心里异常刻薄地评价,即使他自己现在也没好看到哪去。   见宋孝远不说话,只是用左手捂着自己的左心口,神经质地盯着他笑,林慎停下意识皱起眉毛,眉目间显现出肉眼可见的不悦。   秦铮从林慎停身后探出头来,一脸震惊地看着宋孝远,马上弯腰扶他起来:“你这是干嘛呢孝远,怎么在这儿坐着,你这,你也不跟小林总打声招呼?”   宋孝远自己都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他竟然一把甩开秦铮扶他的手,依旧满脸笑意地盯着林慎停,还是不说话。   终于,似乎是无法再忍受宋孝远近乎侵犯似的目光,林慎停抱起双臂,撇过脸开口道:“你疯了吗,为什么在这里坐着?”   半个月。   第一次见面就表现的恨之入骨。   第一句话开口就是你疯了吗。   真是让人……   大为光火。   宋孝远扭头看了眼打印机,把手放在膝盖上,无所谓地向上摊开,双眼漆黑而冰冷,痞笑着不甘示弱道:“我在休息,你眼瞎啊,没看见吗?”   此话一出,秦铮惊吓地睁大眼睛,几乎要被宋孝远吓出心脏病,恨不得下一秒就扑在他身上死死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再做出些什么疯狂的举动。   但奇怪的是,林慎停竟然也没生气。   他只是猛地回头,眼神无比古怪,闪烁着旁人看不懂的光,静静的与宋孝远四目相对。   宋孝远读不懂他的目光,但丝毫不肯示弱的与他对峙。   半晌,林慎停忽然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他点点头,无比嘲讽的冷冷道:“也是,符合你阴晴不定、捉摸不透的阴间性格,挺好的,继续保持。”   说完,林慎停似乎是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马上转身,朝着拐角处李刚的办公室走去。   秦铮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秦铮又偷跑出来,走到宋孝远面前,用手探他额头的温度,慌忙问他:“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儿吧,你跟小林总之间是发生什么了吗,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刚才与林慎停对峙时的嚣张气焰像是潮水褪去,没有留下一点残留的痕迹。   宋孝远垂着眼,怔愣的朝着林慎停离开的方向歪头,闻言转了下眼珠子,视线呆滞地落在秦铮脸上。   片刻后,他微弱地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没事,秦哥,你先去忙吧,我是真的累了,在这里躲着歇一歇,没想到会碰到你们,真没别的事。”   秦铮皱眉,看起来不是很相信,但他还有急事,不能一直在这里守着宋孝远,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匆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朝着李刚办公室走去。   最终,门再次被关上。   午后的阳光穿过洁净的落地窗,四四方方地投射在地上,有一些游尘在中间隐隐荡漾,像是在水中迷茫涌动的虫子,被罩了一层闪耀而透明的膜。   有几寸光线偏离了方向,落在宋孝远白皙的脸颊上,那一小块雪白的皮肤感觉像是要被阳光烧起来一样。   有什么透明剔透的东西在光线中一闪,随后沿着他苍白单薄的皮肉向下,没入脖颈间消失不见。   宋孝远愣愣的,又对着那群虫子出了会儿神,便在灼人的阳光中随意地抹了下眼眶,扶着打印机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回了工位。   一个下午的时间过得狼狈又匆忙。   在某个临近下班的寻常时刻,宋孝远终于结束了他为期四天的工作,靠在办公椅上长舒了一口气,开始收拾凌乱的办公桌。   他已经安排好了,先是扔掉三个刚刚冲糖水时用的纸杯,然后将那些已经规整完毕的文件一堆堆摞好,最后,就是把这些文件抱给李刚,关上电脑,走人下班!   但很不幸,这么美好的步骤卡在了第三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   宋孝远不想把文件送给李刚。   因为林慎停还在李刚办公室,没有出来。   宋孝远一边用笔敲着那些被摞的很高的文件,一边松开绑了一下午的头发,撑着下巴看被自己屏蔽的许允灿发了99+的消息。   想了想,最终他还是回了个好。   没办法,这是许允灿自己非要撞上来的。   本来宋孝远已经打算放过他了,但不巧,他刚刚被人评价性格阴晴不定捉摸不透,如果不做些与之对应的行为,简直对不起那个人精准漂亮且意义斐然的评价。   而现在……   旁边的江演恪听见笔敲纸的声音,下意识转头去看,但迎面就被宋孝远亲密地揽住肩膀,靠在他的耳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兄弟,帮我个忙。”   清冷的香水味道扑面而来,江演恪半边耳朵瞬间发烫,下意识磕磕巴巴地答道:“好,好,什么忙?”   宋孝远贴着他的耳廓,一手拍在文件上,用气声悄悄说道:“帮我把这些送给李总,我现在有些不舒服,搬不动。”   江演恪难受地动了动,感觉自己快要烧起来了,他慌乱点头,任由宋孝远搭着他的肩头,伸手就要去搂那些文件。   但还没等他的手碰到纸张,忽然,走廊上传来李刚带笑的声音:“干嘛呢你俩,揽那么近,热不热啊?”   其实本来没什么,可因为江演恪心里有鬼,在那一瞬间,他脑内一空,手指僵在半空中,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而宋孝远就比他自然很多,马上收手站起来,朝着李刚微笑道:“李总,我刚在拜托演恪帮我把这些文件搬你办公室去呢。”   李刚哦了一声,摆摆手道:“不用现在搬,明天再说,今天下班后小林总要请我们吃饭,先下班吧!”   说着,他往后看。   宋孝远一愣,只见林慎停从李刚背后走了出来,他应该是一直在那儿站着,伸手就去拍旁边石化良久的江演恪:“待会可能还有我们之前一起工作的律师同事,别发呆了演恪,快收拾东西!”   跟秦铮和江演恪打完招呼,林慎停先行离开去酒店,没有跟宋孝远说一句话,打开玻璃门,先下去开车了。 第66章   吃饭的地点是林氏旗下的星级酒店,酒店临江,包厢里还有一面超大的落地窗,因为包厢楼层较高,站在窗前时还能欣赏夜晚美轮美奂的江景。   李刚他们到酒店时,林慎停已经在包间里等着了。   不止他,肖鹤云也在,还有他的几位律师同事,会计团队的同事因为这几天在另一个项目上,所以今天晚上没能过来。   众人落座,林慎停带了当时主控项目的两个高管,分别坐在他的左右手旁,接着就是李刚和肖鹤云,其他人则按照团队坐在一起,秦铮右手边是宋孝远,再然后是江演恪。   这种说是私下团队聚会,但其实工作应酬的成分只多不少,所以其他人还是下意识把林慎停当甲方领导来看,氛围并没有特别活跃,不过他们没聊两句,应该是林慎停提前吩咐过的缘故,服务生就过来问林慎停是否可以上菜,林慎停点点头,又小声问道:“干红醒好了?”   服务员:“已经醒了两个小时。”   林慎停转头:“好,酒也一起吧。”   因为团队里南方人较多,林慎停让后厨准备的是粤式菜系,并没有什么重油重盐的菜品,但宋孝远在随便吃了几口后,忽然隐隐约约觉得胃很不舒服。   这种情况在全桌人都一起举杯,他被迫抿了一小口红酒后愈演愈烈。现下他只能用左手捂着肚子,防止自己忍不住因为疼痛而弯下腰,偶尔还需要微笑转头,心不在焉的去听李刚和肖鹤云他们闲聊些律所券商降薪的传闻。   当他们开始聊投行招聘的潜规则时,宋孝远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手背贴着额头,悄悄擦去额角的冷汗。   身旁的秦铮忽然碰了他一下。宋孝远一惊,以为他是发现了自己的不适,但下一秒秦铮就轻声问道:“你刚才怎么一直在看小林总?”   手背下的眉头皱起,宋孝远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的虚弱:“秦哥,你是不是看错了,我为什么要一直盯着他?”   秦铮摇头:“别人可能看不清,但我就坐你旁边,看的可是一清二楚。”   宋孝远哈哈一笑:“错觉吧哥,估计是我刚刚听他们说话听入神,眼睛没动,所以你才这样以为的。”   秦铮无言,沉默半晌后还是低声劝道:“孝远,下午的事情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我完全可以当做没有发生,但我拿你当喜欢的弟弟,我就不能不劝你一句。”   “我不知道你和小林总到底是私人还是工作上的矛盾,可若是你以后想在锦北发展,还想做我们这行,少不了要接触林氏的企业,和林慎停闹得太僵,总归不太合适,”秦铮说,“能有什么深仇大怨?敬个酒服个软的事情,他不至于总与你一个半只脚刚踏入社会的学生一直斤斤计较。”   噗的一声,盘中的酿豆腐被宋孝远戳破了。   他盯了油乎乎的筷尖几秒,有些后悔自己下午那么冲动,非要当着外人的面跟林慎停阴阳怪气那么几句。   想了想,他刚要安抚秦铮,却见秦铮指了下他手旁只动了少许的红酒杯,小声道:“去给林慎停敬个酒,就说感谢他过去几个星期在海市对自己的照顾,他肯定不会当众驳你面子,喝了这杯酒,你们俩的事情估计也就没什么了。”   宋孝远皱眉,心想自己如果真这样做,且不论林慎停和他之间的矛盾根本不是喝杯酒就能化解的,就算两个人真的只是普通的矛盾,他当众去给他敬酒,算不算强迫林慎停把这件事情翻篇呢?   而且,就现在的情况来讲,就算宋孝远肯敬,林慎停会喝?他林慎停怕是整张桌上的酒都能喝上一口,也不会喝他宋孝远敬的一滴酒。   毕竟他那么讨厌他。   这酒肯定不能敬。   宋孝远还没想好怎么让秦铮暂时先不要关注这件事情,但秦铮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自己的观点,扭头就朝林慎停喊了一声“小林总”。   我去!   宋孝远大惊,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要伸手去捂秦铮的嘴。   但来不及了,正在将衬衫袖子折上去的林慎停已经听见声音,抬头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怎么了?”   林慎停今晚其实已经喝了不少酒。虽然他带了两个公司的高层,可之前其他人敬酒时,几乎全是林慎停一人应下,现下即使他谈吐正常,没有明显喝醉的样子,面上却已显薄红,声音中也带着微哑的醉意,刚才更是酒酣脸热,脱下外套,还顺手把袖子给折起来。   秦铮笑道:“是这样,我们团队的实习生特别感谢小林总在海市的时候对他的照顾,也想来敬小林总一杯。”   旁边的江演恪身子一僵,以为秦铮说的是他,刚夹起的一块咕噜肉被吓掉在盘子里,马上扭头去看林慎停。   而此时,林慎停听见秦铮的话,目光一转,也正好与他对上视线。   对视的那一瞬间,江演恪看见林慎停也是一愣,脸上的神色迅速地变了又变,快到江演恪一时间还真找不到贴切的词去描述。   不过好在,他这种复杂的表情仅仅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下一秒,江演恪见他又礼貌地微笑起来,伸手去端自己的红酒,“好啊……”   但不过,还没等他碰到酒杯,江演恪身旁一直异常沉默的宋孝远忽然站起身来,端起酒杯,朝林慎停展颜一笑道:“好的,谢谢小林总赏脸。”   宋孝远站起来的太快太突然,除了秦铮,其他人都没有预料到他的突然起身。江演恪根本没想到事情还会这样发展,震惊到下意识抬头去看宋孝远。   孝远他,是在替我去敬酒吗?江演恪愣愣地想。   因为离得很近,他可以看见宋孝远捏着红酒杯的指尖用力到几近发白,还有微微抖动的眼睫,像蝴蝶一样震颤,看上去无助又不安。片刻后,不待林慎停回答,宋孝远低头离开座位,拿着红酒杯,不慌不忙地向林慎停走去。   落地窗外,灯火浩瀚,夜间赏江的游轮在江面碎着波光前行,偶尔会从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汽笛声。   简单又讲究的衬衫和西裤勾勒出挺拔窄瘦的身形,深蓝色的透明玻璃上倒映出落地窗外的霓虹繁华,也倒映出宋孝远精致的侧脸。他这几步走的松弛又沉稳,像是去参加晚宴的小少爷,而不是马上要去给甲方领导敬酒。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宋孝远身上,没人发现林慎停的神情在宋孝远起身后又忽然冷漠了几分,隐约透出古怪的不悦。   宋孝远在林慎停椅旁站定,微微弯腰,朝一直在盯着他的林慎停和声道:“这酒敬师兄,谢谢师兄一直以来的照顾。”   林慎停冷淡的目光在宋孝远脸上转了转,随后面无表情地举起自己的红酒杯,回道:“师兄应该做的。”   叮——   纤细白瘦的手腕下垂,将杯沿磕在对方杯沿的下方。再拿下杯子时,两人没有商量的皆是饮尽。   林慎停立马转脸把杯子一放,又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和演恪关系挺好啊。”   宋孝远皱眉,不明白林慎停这时候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为何非要在此时提起江演恪。他心里更加不快,冷下脸,等着林慎停接下来的冷嘲热讽。   但林慎停说完这一句后,见一提到江演恪的名字,宋孝远就马上变了脸色,他突然寡淡地笑了一声,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冲宋孝远摆摆手道:“回去吧。”   宋孝远没有得到答案,以为林慎停只是在故意恶心自己,便面无表情地收回手臂,也是不看林慎停一眼,转身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江演恪靠过去,刚想说些什么,但宋孝远轻轻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语。   江演恪见他脸色发白,似乎有些难受,便迅速住了口,又坐回去,时不时担忧地看一眼宋孝远。   *   “哇——”   宋孝远抱着马桶,又猛地吐了一口。   细瘦的指骨紧紧握住马桶的边沿,贴身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激烈的心跳和疼痛不已的神经像根来回拉扯的弦,毫不留情地折磨着他,尤其是那已经脆弱到不堪一击的胃壁。   他缓了口气,控制不住又吐了一口,但他今天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吐到最后只剩下胃里的酸水和残酒,凄凄惨惨地折磨着他的喉管。   不知如此反复过了多久,那一杯红酒终于被宋孝远完全吐尽。他趴在那儿缓了好一会儿,这才稍觉清醒,慢慢从马桶上起来,翻了个身,毫无形象地低头靠坐在厕所墙角,抖着手拿纸去擦嘴边的污秽。   手指颤到几乎捏不住纸团,轻轻坠落在他的脚边。他闭上眼,捂着胃仰头靠在墙壁上,沉寂的黑暗中慢慢浮现出一双冷淡的眼睛。   那是碰杯时,只有他能看见的、林慎停毫无掩饰的冰冷眼神。   半晌,宋孝远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双手疲惫地搓了搓僵硬的脸颊,他撑着墙壁站了起来,又将周围用纸打扫了一下,便反手把外套搭在肩上,推开门走到洗手台前,撸起袖子,准备好好地洗把脸。   无论再狼狈,也要让自己干干净净的。宋孝远想。   掬了捧凉水泼在脸上,一瞬间他才觉得脑中那根一直在跳动的神经安静了些许,不再似敲小鼓一般急促地拍打他的脑膜。宋孝远抬起头,看着镜中那张惨白的脸,感觉自己活了这么久,再没有一天像今天这般漫长折磨。   他就好像快要被磨成粉末的蝴蝶翅膀,在分崩离析前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和妥帖,宋孝远甚至还自虐的隐隐期待,今晚到底还会发生些什么,自己这摊齑粉是不是最终会得到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呢?   没待他多想,忽然,他身后的门开了。   有人一边推门,一边打着电话慢慢走了出来,“你快到了?我知道了,好,待会我去帮你拿行李。”   在听见那人声音的那一瞬间,宋孝远的脊背就下意识一僵,马上低头装作自己正在洗脸。   那人挂了电话,站在离宋孝远只隔了两个位置的洗手台前,慢条斯理地摘掉手表。   哗哗的水声响起,男人低下头洗手,而宋孝远却悄悄抬起头,用余光在镜子里看他。   他想起自己还在疯狂呕吐的时候,听到旁边的隔间似乎有人进去,应该就是林慎停。   而他现在才出来,说明从那时到此刻,林慎停一直在他的隔壁,甚至有可能听见了他呕吐的整个过程。   所以,他……   宋孝远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林慎停已经拧停了水龙头,他将手擦干,又重新将表带了回去,转身就朝着宋孝远走了过来。   宋孝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受身体虚弱的影响,他的心仿佛在这一刻被林慎停紧紧攥在手中,下意识有了酸胀的痛感,他的胸膛不停地起伏,随着林慎停的靠近,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他会做些什么,会停下来关心他吗?会询问他为什么会吐的那么狠吗?又或者,他只是和自己淡淡地一声招呼,什么也不做呢?   我是疯了吧,为什么会想这些?   宋孝远站在原地绷紧了,像是刚到春天的枯枝,或是突起的波澜,总之眼底嘴角忽然扬起鲜活的生气,即使他的心被高高提起到嗓眼,好像再多点刺激,它就要无法抑制地跳了出来——   下一秒,林慎停拉开宋孝远身旁卫生间的门,转身走了出去。   没有任何交谈,他甚至没有转头去看宋孝远,就像任何一个路过的陌生人,直直地推门离开。   砰——   门被关上,在余力下小幅度地摇晃着。而宋孝远的心也在瞬间坠落,狠狠地跌回底谷。   他愣在当场,被从心底传出的巨大回响给震蒙了。   随后,他下意识捂住胸口,那里像是有无数根银针在扎,细细密密地蔓延到整个胸膛。   这其实才是林慎停最正常的反应,可为什么,他会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捅了个对穿,疼得他几乎眩晕。   而有些事情也是需要时间去顿悟的,就像春天的枯枝被忽然折断,涟漪漂亮的延展忽然被丑陋的石子打断,宋孝远混沌了一整天,在痛楚中猛然明白自己今天压抑不住的恼怒与酸涩到底从何而来。   无法忍受林慎停的冷言冷语,冲动之下不顾他人在场狠狠地怼了他;甚至在刚才林慎停准备和江演恪碰酒时,他看见林慎停对江演恪笑,明明他自己已经不用再去敬酒,明明他可以不再因这一杯酒遭受身体上的痛苦,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忽然起身,非要去横插上一脚。   宋孝远低头,双手撑在洗漱台上,崩溃地发现他无法忍受林慎停不再爱自己的这个现实。   半个月前,他以那样惨烈的事实逼迫林慎停和自己分手,半个月后,他却因为他的一个冷眼而备受折磨,自私又张狂地发泄着无声的怒火,甚至还在可笑地祈祷前男友过来关心自己。   这怎么不算是一个令人发笑的因果报应呢。 第67章   林慎停正在低头签合同的时候,吴经理帮他冲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桌前,笑着说道:“小林总上次吃饭喝了那么多酒,第二天看着就跟没事儿人一样,还是身体素质好啊。”   林慎停抬头谢他,又拿过咖啡喝了一口,抿了抿嘴,“还行吧,不过那天晚上的红酒后劲确实大。”   听到这话,高个儿的男人瞬间拘谨起来:“哎呦,那天我这饭吃的跟真的一样,也没帮小林总挡到酒。”   其实这事儿也不怨他们,先不提肖鹤云和李刚这两个人精把目标拿的死死的,主要是请客那天林慎停也确实没给他们机会去挡酒。吴经理工作将近十年的时间,去了这么多饭局,第一次遇见有领导自己扛完了全程,搞得他这一个星期心里一直在打小鼓,便想着趁来送文件的机会探探林慎停的态度。   林慎停没有在意他夸张的反应,拿起另一份合同,翻页去找签名的地方,“没事,本来也不是叫你去挡酒的,我设宴的目的是犒劳,你们也一样辛苦好几个星期了,我犒劳你们,还能让你们帮我挡酒?”   不管他这话真假的程度到底有几分,但至少表面上说的很使人受用,这让吴经理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话语里也下意识带上了关心的意味:“主要是那天券商的实习生来敬酒,你一口喝完了,从那之后谁再敬酒,也不好只喝一点,然后就越喝越多越喝越多,我看你到最后脸色都不是很好了。”   说完,他又顺嘴感叹道:“小林总确实挺喜欢券商的那个小朋友啊,在海市的时候你就挺照顾他的,我看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还知道来给你敬酒,人蛮不错的。”   手中的笔杆不停,黑色的墨水持续在纸上留下遒劲漂亮的字迹。林慎停没说话,只是很淡地笑了一下,又换了份文件翻阅。   他今天难得穿了身西装,头发也一丝不苟的定了型,更显得五官轮廓分明深邃,肩宽背阔的身材被黑色衬衫紧紧包裹,仅仅只是低着头坐在办公桌后,也是气势迫人。   吴经理其实对自己刚才说的话挺满意的,他还特地等了十几秒,但上司始终没有给他他想要的反应,甚至连话也不接,这不禁让他感到有些疑惑和忐忑,下意识在想他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林慎停收笔,低声道:“签完了,辛苦你周六还要来加班了。”   吴经理反应过来,连忙接过林慎停递来的剩下的合同,看林慎停也从办公椅上起身,伸手去拿他自己的西装外套,脸上并未见有什么愠色,便又大胆地问了一句:“小林总这是要出去?”   “嗯,”林慎停穿上外套,又拿起桌上的咖啡走到茶水桌前,“之前小弈总那里的一个校企合作建实验室的项目被我接过来了,我待会儿去学校找朋友,顺便看看他们的环境。”   经理点头,抱着合同转身:“那小林总,我先走了?”   林慎停摆摆手,示意他先离开。等经理关门后,他瞥了眼门口,拉开茶水桌的抽屉,从里面掏出黄糖包加进咖啡里,一边快速搅拌,一边又拿出手机,打了一个国际号码。   片刻,电话接通,林慎停端起咖啡一饮而尽,对电话那头打招呼道:“喂,童漾。”   /   金色的阳光落在宋孝远白皙的侧脸,墨黑的睫毛在眼睛下方留下道阴影,伴着落日余晖,被渡了层淡淡的金光,好看极了。   他垂眸看着微信上的好友申请提示,一双剔透的浅色眸子毫无感情地盯了那串微信号最后的字母J几秒,不知道想起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利落地点了拒绝,再抬头看电脑里的文献时,面上的神色变得更冷了。   对面坐着的许允灿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见他面露不快,刚要开口询问,宋孝远的视线就忽然转了过来,问他:“稿子写完了?”   许允灿一怔,马上一脸委屈地看着宋孝远,“我……”   宋孝远低下头不看他,只用右手比出鸭子聒噪的嘴,示意许允灿闭嘴:“我们前几天就已经把主题方向和结构讨论好了,结果你半个字母都没写,所以没办法,你如果不快些完成你自己的部分,我们连ppt都做不了。”   许允灿喊冤:“我以为你,你……”   宋孝远挑眉:“我什么?”   以为你是出来和我一起,而不是真的过来准备这该死的英语pre。   剩下的话没说完,被许允灿用牙咬碎咽回肚里去了,他怕自己若是真说出口,宋孝远会立马当场翻脸走人。   这时,服务员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宋孝远接过咖啡,入口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发现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康宝蓝。他叹了口气,指了下也想和他一起的许允灿,独自拿着咖啡到前台找服务员:“你好,我要的是康宝蓝,不是维也纳,这个好像上错了。”   前台的人看了看,忙向宋孝远道歉,并请他在前台等一小会儿,他们马上给他做新的。   宋孝远又瞥了眼座位上的许允灿,自然而然地选择站在前台侧边等着咖啡师重新给他现做。   现在正值学校咖啡厅里人比较多的时候,宋孝远百无聊赖,一会儿看着前台来来往往的人点单,一会儿又掏手机看工作群里的消息。   虽然现在是周六,可工作群不分假期,一直在不断的往外冒消息。刚刚回复完一条李刚下周要带着他们一起出差的消息,忽然,宋孝远敏感地抬头,感觉到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   目光疏掠之间,下一秒,他的视线忽然隔空撞上前台人群中一双极美的眼睛。   宋孝远一怔,胸腔里的心脏突然狠狠地跳了跳。   那双眼睛属于一个非常明艳的女人,一头微卷的褐色短发无比利落,五官很钝,并不精致,但明朗大气的眼睛却让她看起来有一种野性的美,像是大地上强劲的风,极具攻击性,也异常的张扬风情。   女人眉眼微动,见宋孝远也在回望自己,便冲他笑笑,又转身对店员点单道:“两杯黑咖啡,请多给我些黄糖,谢谢。”   两杯黑咖准备的很快,但等到付账的时候,因为咖啡厅不接受纸币交易,女人握着百元大钞,脸上出现了为难的神色。   宋孝远看见她身后等待的人似乎开始不耐烦了,便马上快步走近,轻声说道:“你好,我可以帮你付。”   女人的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她侧身让宋孝远扫码,又感谢他道:“谢谢你,我刚回国,没有国内的银行卡,所以不能线上支付,这个人民币你拿着,十分感谢。”   宋孝远微笑,没有接她的纸币,转身端起刚做好的康宝蓝就要走,但女人拎着咖啡跟在他身后,忽然一把拉住了他:“你坐在哪里,我能和你坐一起吗?”   宋孝远皱眉,但还是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悦,只指了下他的座位,“不好意思,我有朋友了。”   他这一指,反倒引起沙发上许允灿的注意力,许允灿见他被一个女人抓着,还以为他是被人搭讪了,放下手机就往这边走了过来:“拉拉扯扯的,干什么呢……”   话还没说完,许允灿看清了女人的脸,猛的一怔。   突然,他大惊失色道:“童漾,你不是在英国吗?你不会又是来追我哥的吧?” 第68章   林慎停刚在S大附近停好车,拿起手机就看见路擎森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先是说导师找他有事情,今天下午不能带林慎停在实验楼里细逛,然后见林慎停许久未回,知道他应该是已经上路了,便又让林慎停到了之后来实验楼找他,他的妈妈最近才给他寄了酱牛肉,他特地给林慎停留了一些。   手指一滑,看到最后那条消息,林慎停竟觉得有些怀念。   还在英国读书时,路擎森的妈妈就经常给路擎森寄她自己做的东西,连带着与他一起同住,当时备受英国菜折磨的肖鹤云和林慎停也能一起享上口福。   林慎停最爱路妈妈酱的牛肉,甚至做出在连吃三天白人饭后,因为一块酱牛肉而激动到当场拉小提琴庆祝的壮举,这给当时和他们还不熟的路擎森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从那之后妈妈再寄牛肉,路擎森都会先把牛肉分出一份,专门留给林慎停,也算是报答他给自己降低房租的恩惠。   跟着导航,林慎停进了校园。S大很大,在寸金寸土的锦北,研究生校区竟然有南北两个校区,路擎森所在的实验楼在南校区,林慎停把车停在了北校区,朝南校区走过去时,还在北校区看见一片很大的人工湖。   春末夏初的下午,阳光正好,树影婆娑,初夏的熏风撷来草木的香气,泛白的光线从树枝间打下来,落在学校的人工湖面上,像是碎了一地的银片。   林慎停一边欣赏着学校内的美景,一边逆着出校的人流走到实验楼楼下。这栋楼里出入的学生和老师几乎都是穿着白色大褂,林慎停身着西装,身姿挺拔地站在台阶上,其他人路过时,总会扭过头好奇又不失边界感地打量他。   不过林慎停不在意,他跟着人群一起进了实验楼里,但在看见电梯门前挤满人时,他犹豫了几秒,随后转身朝着楼梯走去。   所幸,路擎森在的楼层也不高,只是五楼。但当林慎停爬到五楼时,他却无语地发现五楼到走廊的通道的铁门被锁上了。   楼道没有窗户,很是昏暗,林慎停不甘心,怕自己看错,又上前查看了一番。   很不幸,真的锁了。   他叉着腰盯了那把铁锁半晌,最终释怀地笑了一声,认命地转身下楼。   可在他刚要踩上台阶的时候,铁门的门缝里忽然传来一个男人刻意压制、却依旧异常愤怒的声音,“姜虞愉,你有病是吗,能不能别一直缠着我了?!”   步履一停,林慎停皱眉,感觉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还没有回过神,突然,又有女声传来,应该是那个叫做姜虞愉的女生在说话,“我缠着你?我只不过想要一句解释,你把话说清楚不就好了?”   “解释?我没有给你解释?你有信过我么?”男生愤愤道,“我解释的还不够清楚吗?我几年前是不是很明确的和你说过了,那张照片是宋孝远硬塞给我的,你非是不信,那我也没办法了。”   不知是辨别出说话的男生是谁,还是听到了某三个敏感的字眼,林慎停倏然抬眼。   随即,他掏出手机,起身后退,将自己的半个身子掩盖在楼梯间的阴影中。   女生冷哼一声:“路擎森,但凡你当时解释完后表现的坦荡一些,我说不定还真就信了,可你在被我发现之后,马上着急忙慌报了项目跑去英国,甚至都不曾和我商量过,我记得我和你还没有分手吧,这难道不像罪行被人揭露然后跑路吗?”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路擎森不耐烦了:“好,好,好,我现在有急事,项目上的人还在等着我,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门缝中透出的光线一暗又一亮,路擎森似乎要走,女生拦不住他,马上急声道:“我已经去找宋……”   话没说完,只听路擎森忽然低吼道:“你去找谁?宋孝远?”   女生没有回答,沉默的在门的另一边与路擎森对峙。   半晌,路擎森又冷冷道:“那你可真是路走窄了,知道吗,他最不待见的人除了我,恐怕还有你,宋孝远现在跟个易怒的刺猬没有任何区别,你去找他,小心扎自己一手刺。”   说完,匆忙的脚步声响起,路擎森离开了,那女生顿了几秒,也跟着快步追了上去。   等楼梯间彻底安静下来,林慎停才关掉手机,猛的从阴影里跑出来,非常迅速的五步跨做三步跑下楼梯。   没有几分钟,他刚出楼梯口,就看见路擎森和一个女生一起匆匆走出电梯。   他平息了下急促的呼吸,忙朝那边喊了一声:“擎森!”   路擎森和女生同时回头,路擎森眼睛一亮,跑到林慎停面前问:“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在楼门外等着我吗?”   林慎停:“这不是想进来看看,也幸亏我还没开始爬楼梯就看见你们了,不然还要再爬一趟。”   说着,他目光微动,视线落在路擎森身边的女生脸上,好奇地问:“这位是?”   路擎森斜眼瞥了眼那女生,还没来得及开口介绍,女生就已经朝林慎停伸出手,落落大方道:“你好,我是姜虞愉,是路擎森的同学,和他一样都在这个项目里。”   姜虞愉明眸善睐,脸上只略施淡妆已是极为清丽,乌黑的长发被松散挽在脑后,几缕飘淡的发丝落在颊间,更让她多了几分悠闲随意的松弛。   林慎停对她微笑,礼貌回握道:“你好。”   路擎森瞧着姜虞愉的眼里多了丝不悦,又不动声色地迅速抹去,转脸一笑,把装着酱牛肉的袋子递给林慎停,手又搭上他的肩膀:“上个星期打电话的时候,我妈妈还问起你了,听说我和你都在锦北,特地多做了很多,让我专门带给你。”   林慎停笑着接过,和他一起走出实验楼,“阿姨还记着我呢,那你可得帮我谢谢阿姨。”   路擎森拍他的肩头,表示这些都是小事。他们三个一起下了实验楼的台阶,林慎停没有让他们再送,只是又将手机打开,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展示给姜虞愉,“这回真是不巧,我们的时间都对不上……不过若是姜同学不介意,我们可以加一下微信,下次再来这里,一起出去吃饭。”   姜虞愉忙扫了林慎停的码,笑道:“林总太客气了,下次你再来,一定叫我。”   林慎停通过她的好友申请,又无意识地看了眼她微信号后的字母J,和声道:“当然。”   /   许允灿一边喝着卡布奇诺,一边借着杯子的遮挡,做贼似的,偷偷去瞥他们前桌的童漾。   因为他们这桌只有两个座位,所以童漾只能坐在旁边的桌子旁。她好像在等人,从包里掏出了一本很厚的书来打发时间,书皮上的英文单词许允灿认不得,只在这偷瞥的数眼里依稀认出了一两个,好像是有关“神经”的专业书籍。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倒是引的许允灿心浮气躁,最后忍不住,低下头,压着声音去问桌对面的宋孝远:“我到底要不要告诉我哥,这童漾回来了啊。”   宋孝远从电脑前抬眼,没露出任何表情,冷淡地看着他。   许允灿被他看的一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还是不自然地翘着下巴说道:“她明明认识我,结果在前台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只拿那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成功的惹怒了我,即使我以前非常欣赏她,我也已经想好了,如果她真是回国来找我哥的,我才不要告诉我哥呢。”   他发完牢骚,结果看宋孝远慢慢扬起半边眉毛,用那种跟童漾相差无几的眼神盯着自己。   许允灿愣住了:“你怎么也……”   宋孝远说:“你告诉不告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许允灿被他这话砸的一怔,顿时语塞,“我……我这不是担心我哥吗?”   宋孝远收回眼神,又继续说,这回声音很轻,语气却很确定:“不用担心,你表哥有自己的一杆秤,如果她真是回来找他的,他也只会拿她当陌生人。”   许允灿越听这话,越觉得奇怪,不禁放下咖啡杯,疑问道:“光听你这样说,我还以为你和我表哥很熟呢,不然你怎么这么肯定?他不就上次救过你一回吗,也没听说你和他成了知己好友啊。”   宋孝远沉默少顷,心道自己就不该理许允灿这厮,他现在真的很想一鼠标把许允灿抽晕,然后对着他的尸体假笑着说没错,因为你哥这样说过,也是这样对我的,所以我才知道的,行了吧,你满意了吧哈哈?   但想是这样想,说是这样说,骂是这样骂,宋孝远的心底却并不像他嘴上那样有分寸和把握。   细瘦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他盯着文献里的一个停字出神半晌,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明明死活都要放手的人是他,结果前几天后悔到舍不得、无法忍受林慎停不爱他的人也是他,现在坐在这里,因为别人前女友而心神大乱的人更是他。   宋孝远的心脏泛起软绵绵的疼痛,顺带着连呼吸都有种黏腻的不畅快感。他心里不痛快,深吸了一口气,关掉论文网站,准备合上电脑收拾东西离开。   但刚一抬手,许允灿突然按住他的手臂,紧张地说道:“孝远,孝远,她站起来了,靠,她往这边过来了,孝远,怎么办,她是来找你的!”   宋孝远皱眉,一回头,只见童漾忽然出现在他身边,举起手里的咖啡,落落大方地笑着说道:“谢谢你的咖啡,我会转告林,这是你请的。”   宋孝远怔然片刻。   等到再开口时,他下意识恍惚地问道:“林?”   “对,”童漾抬头看向咖啡馆外,神情愉悦,“他来了,那我先走了。”   说完,她提着包和咖啡,往店外走去。   宋孝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他倏然失神,再重新找回自己的意识时,他已经跟着童漾跑了出去。   暮色已浓,傍晚的光线昏暗,大片血红的颜料被泼洒在天空中,不远处高楼的边角冰冷锋利,连带着那些血红,似是一把流着血的利刃,马上要去刺伤谁的眼睛。   林慎停在那把利刃下,叼着根没有点燃的烟,帮童漾开了副驾的车门。   夜风微凉,吹起他西装一角,他伸手去抚,间隙里似乎往宋孝远这边看了一眼,又似乎没有。但无所谓了,因为很快他合上车门,没有一会儿,就迅速消失在街口。   像是从来没有来过。   宋孝远好像在无形中被人从后脑勺上敲了一闷棍,车开走时他竟然连站都站不住,幸亏许允灿因为好奇出来查看情况,见他情况不对,马上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宋孝远。   “孝远,孝远?宋孝远?”许允灿捏着他的手臂,困惑的朝他视线的方向看去,“你怎么了,看什么呢?”   宋孝远没有转头,喉结不停地翻滚,茫然暗哑地说:“我……”   我。   我被骗了。   我被林慎停骗了。 第69章   前方红灯,轿车缓缓停在白线之前。   等绿灯时林慎停打了个电话,是打给姜虞愉的,问她星期日下午有没有时间,可不可以麻烦她带他去参观实验楼。   姜虞愉问他和路擎森说了没有,林慎停说路擎森明天不在学校,她一个人就可以。姜虞愉最后想了一下,便也答应了。   挂掉电话的时候绿灯正好亮起,副座的童漾从袋子里掏出杯咖啡,问他喝不喝。   林慎停摇头:“我今天已经在公司喝了好几杯,再喝晚上真的要睡不着了。”   “我还特地给你拿了黄糖,真不喝吗?”童漾说,“这是你……”   她想了想,说:“你手机壁纸里的那个人花钱买的咖啡。”   林慎停捏紧方向盘,松开刹车,有些好笑地说:“你确定么?我的手机壁纸可是家里的那只胖柯基,你的意思是刚才有只狗请你喝了咖啡?”   童漾奇怪地看他一眼,耳边巨大的圆形耳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狗?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它。”   童漾说的是这周她回国的时候,林慎停给她安排酒店时发生的事情。   因为她回来的很急,很多事情都是林慎停替她处理妥当的,那天晚上他不仅让司机去机场接她,等她到时,林慎停还在酒店楼下等着帮她推行李。   到了房间,林慎停让童漾先进去放行李,他刚从酒局上下来,一身酒气,便站在走廊外醒酒。待童漾把东西放好出去看他,见林慎停靠在走廊墙壁上,垂着头,正盯着手机屏幕出神。   她没多想,大咧咧地过去拍他肩膀,“嘿,看什么呢……”   话还没说完,林慎停就迅速收起手机,童漾只能模糊地看见手机里那人大致的轮廓和五官。但就这一瞥,他的容貌就给童漾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这也是为什么她今天能一眼就认出宋孝远的缘故。   童漾看着远方越来越近的大桥,摇头道:“你越来越不坦率了。”   林慎停没反驳,只是笑道:“你怎么这么关心我的感情生活,不会是希望你的前任过的没你好吧?”   “不,”童漾立刻否认,“相反,我希望你过的很好。”   此话一出,车厢里的空气好像突然凝固住了。   童漾自己都因为这话沉默了一下,她不自然地摸了摸下巴,忽然觉得她不该为此感到尴尬,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道:“我是真的这样想的,你是很好的人,也值得很好很好的。”   林慎停打了转向灯,又边转弯,边转头去看后视镜,没接这话。   半晌,等车上了大桥,他按下车窗,半开的窗户吹入江上的夜风,一丝凉意拂过车内两人的脸庞,也冲散了他们之间沉闷的氛围。   “童漾。”   林慎停叫她,童漾回头,看见他的侧脸被大桥上的暖黄灯光笼罩,脸上的神色也在不停明灭的光线中变得异常的模糊不清。   “他是我前男友,刚分半个月,”他平静地说,“我不太可能因为他而过的很好。”   童漾愣住,下一秒,她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马上无语地摊手,扬眉做出抱歉的表情:“对不起,我非常对不起,林,我以为你们是在彼此暧昧的阶段,我本来是……”   林慎停打断了她:“没事,不需要抱歉,最难过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童漾张着嘴,无话可说。   半晌,她突然还想再讲些什么,林慎停却把手指比在唇前嘘了一声,轻声道:“我们不谈他了。”   “有点烦。”他说。   /   那一排新的B52轰炸机摆到宋孝远面前时,罗云明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孝远,”罗云明说,“我刚办完事情,估计到那边可能得一会儿。”   宋孝远哦了一声,一边用手随意挑逗着酒杯上的蓝色火焰,一边对着电话那头轻笑道:“为什么你星期天下午还要加班啊。”   “突发情况,”罗云明看了一眼导航上拥堵的路况,又听见宋孝远明显有些微醺的语气,皱眉道,“你怎么现在就快把自己给喝醉了?”   “没啊,”宋孝远呵呵地笑,伸着手指点桌上的杯子,“我就喝了一、二、三……顶多两排低度数的,调酒师说要给我调个盲盒,你再不快点来,待会儿就真的全是我的了。”   罗云明转动车钥匙,“马上,你别喝了,等我到了再说。”   挂掉电话,宋孝远按下手机,脸颊微红地对着调酒师微笑:“来度数低的,等我朋友来了再喝点烈的。”   调酒师的眼睛根本离不开宋孝远的脸庞,愣了几秒后忙点头道:“好,好,我现在给你调。”   不知过了多久,架子上的杯子已经空底,宋孝远垂着头,绯色的软唇咬着吸管,慢慢消解着喉咙里的灼辣。   忽然,他身边空闲的椅子上多了个人。   宋孝远以为是罗云明,刚要抬头吐槽他来的真慢,却见一个穿着纯黑T恤,耳骨上还有三个黑色耳钉的英俊男人端着酒坐在他旁边,笑意盈盈的与他对视。   宋孝远侧着身子,单手撑头,饶有兴趣地打量来人:“干什么,不会是要来跟我一起喝酒吧?”   年轻男人扬起嘴角,更显面部的轮廓和五官深邃俊美:“是,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   他又靠近了一些,丝毫不掩目光中的侵略性:“我已经看你好久了,但你好像没有和别人一起拼酒的意思,所以我只能主动出击。”   嗓音低沉,在鼓噪的酒吧音乐中显得格外认真动耳。宋孝远的嘴角噙着笑,手背托腮,同样轻声回道:“我是来消愁的,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男人笑意不减:“那正好,我陪你喝。”   宋孝远挑起半边眉毛,一脸玩味地抬手拍了拍男人的脸颊,像在逗偶遇的有趣小狗一样。   下一秒,他忽然变了脸色,收了手,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今晚没空陪你玩,待会儿还有事情,找别人去。”   已经拒绝到这种程度,男人却好似没听懂一样,反倒转头找调酒师要了纯的tequila shot,又看着宋孝远说:“不是消愁?我今天陪你醉到底。”   他歪着头,脸上的神情有些无辜,又隐约有些挑衅。   宋孝远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盯他片刻。   几秒后他笑了一下,出声叫住调酒师,把龙舌兰换成了别的基酒。   然后,宋孝远举起未尽的酒杯,朝男人的碰了碰,不咸不淡地说道:“好,那我们慢慢喝,你可一定要陪我喝到最后,不准半场离开啊。”   酒杯相碰,叮当作响,在灯光的映衬下,摇晃的酒液似是远方天空隐现的星河,微波粼粼。   暮色逝去,渐渐变成淡淡的夜色,降临在无数的屋角与楼顶。   酒吧门外,夜风裹挟着一路的霓虹灯火漫向远方。   林慎停单手揽着外套站在街边,一边冲着远处的人挥手再见,一边接起罗云明的电话。   额前的碎发被黑色的夜风吹起些许,那双平日里总是懒散眯着的眼睛,此时此刻却变得异常凌厉。   “什么意思,”他面无表情地问手机对面的人,“他喝醉了管我什么事,扶回去睡一觉不就行了。”   罗云明语气无奈:“关键是他一直在喊你,说你不来接,他就不走了。”   林慎停沉默少顷,回道:“他知不知道我和他已经分手半个月了?”   “他知道,他肯定知道,”罗云明说,“但关键是他现在醉的确实不轻,我拉不走他,你要是不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慎停,你过来看看,给他送回家就可以了,我保证明天绝口不提你来过的事情,你们现在是什么样子,明天还是什么样子,行不行?”   “不行,”林慎停坐进车里,又顺手将外套扔到副驾上,“挂了。”   “别别别别,慎停,他今天是实打实的喝了一个晚上,我跟他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朋友,从来没看见他喝的这么醉过,他现在扯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叫你的名字,我怕我要是拦不住他,他就跟着别人走了。”   半晌,罗云明挂掉电话,又警惕地看了眼站在宋孝远身边的陌生男人,便蹲下对着正在干呕的宋孝远说道:“我给林慎停打电话了,估计要等好一会儿他才能来。”   一听见林慎停的名字,宋孝远马上就要往罗云明身上凑,醉醺醺地喊道:“他来,他来接我,还要多久啊?”   罗云明随便说了个确切时间,宋孝远才稍静些许,蹲在那儿攥着年轻男人的手,小声道:“好,好吧,我等着他。”   那男人低头看他,脸上的神情虽然非常不悦,但也耐着脾气,随着他牵。罗云明双手叉腰盯着他俩,生怕一个不小心,这男的就把宋孝远给牵走了。   三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莫名其妙地形成了一种古怪的对峙,酒吧门外人来人往,路过的人都会好奇的往他们这里瞧上一眼,等看清了他们在干什么后,又见怪不怪地扭头离开。   宋孝远在那儿蹲了半天,胃里的酒意慢慢上涌,他脸上发热,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自己拉着的是什么人,迷迷糊糊的就要往人家冰凉的手心里蹭。   但还没等他蹭舒服,突然,有人提着他的衣领子,猛的把他给拽了起来。   不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他就跌进了一个无比熟悉的怀抱中。   眼前一片漆黑,他抱着林慎停的腰,听见罗云明的声音欣喜地响起:“真是麻烦你了,把他送回家就可以,太太太太感谢了!”   林慎停没说话,他一手揽着宋孝远的肩,防止他站不稳摔倒,一手去开自己的车门。   上车前他对罗云明点了下头,又电光火石的与刚刚被宋孝远牵着的男人对视了一眼,随后关上车门,开车离开了。   罗云明看着车子消失在前方的街口,这才放下心,瞪了眼还站在一旁没有动作的男人,冷哼一声,快步走向自己的车边。   男人好笑地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感觉自己今晚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被人算计的彻彻底底也就罢了,到最后居然还被人给当成坏人防着了。   他自嘲地叹了口气,抚了抚刚才被宋孝远弄皱的衣角,转身重新回了酒吧。   临近深夜,道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车流了。   轿车飞速行驶在车辆稀少的高架桥上。从酒吧到宋孝远的家大概只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但过了几十分钟,车子依旧没有开到他家附近,反倒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最后,林慎停的车在江边停下。   林慎停打开车门,静静地点了支烟。旁边宋孝远躺在副驾上,盖着林慎停的外套睡得正香。   浓郁的酒气淡淡随着清浅的呼吸声飘散在空中,像江上那些很模糊的水雾一样浓郁,且无处不在。   一支烟在夜风中明灭,风抽了前半截,林慎停又抽了后半截。最后他留了大半个烟尾,便随意掐灭,顺手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然后,他盯了江上的水鸟半晌,倏而冷淡地说道:“别装了,歇够了就下去,你明明没喝醉。” 第70章   片刻,宋孝远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丝毫不见之前酒醉时的迷离与混沌。   林慎停等了他一会儿,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又不耐烦地敲了敲方向盘,催他:“怎么不走,已经很晚了。”   宋孝远坐了起来,身上的外套随着他的动作掉落,一只袖子搭在膝上,一只则掉在宋孝远脚边。   他平静地捡起外套,捏在手中盯了几秒,不回反问道:“这么急做什么,你就不好奇我今天为什么要见你吗?”   林慎停转身又点了支烟,很浅地笑了一下,不咸不淡道:“反正不会是你情难自控,装醉借机想和我复合。”   宋孝远眼中忽闪,他顿了顿,又歪头看他,玩味又无辜道:“若我真的是呢?”   “若真是,”林慎停吸了一口细烟,随意的在车外点了点烟灰,便一手撑着头,没有耐性地说,“那你也得下去,因为我不会答应的。”   夜色暗沉,车外的昏黄灯光落在车厢里,锋利地切割出明暗分明的界限。   宋孝远的脸庞就在那条线里,光亮中能看到的只有他淡薄的嘴角上翘,但真正的眼神,却被沉沉黑暗遮掩,晦暗不清,难以分辨。   他垂眼,飞速抹去那些阴沉的情绪,拿起林慎停的外套,挨近鼻尖,做了一个嗅闻的动作。   然后,宋孝远皱起鼻子,松松地笑了起来:“好浓的女人香水味道,林慎停,你来接我之前,不会是在跟谁亲近吧?”   “是谁啊?”他转过头,又问,“不会是你前女友吧?怪不得连与我复合的可能性都没有,原来是已经有了旧新欢。”   这话说的平淡,但内容却透着故意挑衅试探的讽刺,还诡异地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神经质的癫狂。   林慎停没有立即说话,只是侧脸,盯了一会儿宋孝远那双看似带笑,实则漆黑又冷漠的眼睛,忽而笑的极其风流,“宋孝远,我现在有些疑问,你真的谈过很多次恋爱吗?”   宋孝远马上冷脸,警惕地眯起眼睛,为林慎停这句不着前后的话,也为他没有否认的暧昧态度。   林慎停却好似不察危险,竟慢悠悠地伸手去扯宋孝远手中的外套。   当然,他没有扯动,不过林慎停没有放弃,一手夹着手里的烟,一手拉着外套不退反进,像个调情技巧非常娴熟的纨绔,在彼此的僵持中无比松弛的越贴越近。   怪哉,明明外套上那么浓郁的香水味道,林慎停的身上却只是他常有的清檀气息。但宋孝远对这一点毫无察觉,因为下一秒,林慎停与他已经几乎要鼻尖点着鼻尖,嘴唇贴着嘴唇,只隔着中间那一点像是春日柳絮般若有若无的距离。   “孝远。”   低沉的声音倏地传来,宋孝远的眼睫颤了颤,紧接着,林慎停含着笑,轻薄又风流地贴上他的耳侧,几乎是在用气声说道:“你真可笑,睡了那么多人,居然根本没有搞懂分手这两个字的含义。”   “我告诉你,分手就是,就算我今天是和天王老子搞到一起,你宋孝远,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资格管的人。”   几乎是话音刚落,林慎停忽然变脸扯过外套,像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嫌弃地扔到后座。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转身,解开门锁,冷声道:“下车,我不想再废话了。”   此话一出,车厢里迅速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半晌,身后传来一声深叹。接着,咔哒一声,宋孝远松开安全带。   林慎停垂下眼,把嘴里的烟拿下,等了一会儿后,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关门声。   他抿起嘴,又背着身等了等,还是没有动静,便以为宋孝远走的悄无声息,刚回头去看,结果却被人一把拽住后脑勺的头发,猛的朝后一扯。   猝不及防间,宋孝远半个身子忽然跨过中央扶手箱,凶狠的朝着林慎停的面庞亲了下来。   狠狠相撞的那一瞬间,血气就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宋孝远的动作太急太快,差点碰上林慎停的烟,他忙把烟掐灭在手心里,马上反掐住宋孝远的脸颊,扯开他咬牙切齿地怒道:“你疯了吗?”   血腥味弥散在口腔,酒精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宋孝远被抵开小半臂远,下唇沾着血,眼神空洞,心脏绞痛,但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是,我是疯了,”他笑着说,“你是又跟她复合了吗?没有,对不对?林慎停,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骗我,是不是?”   痛意从灼热的手心处传来,怒气几乎要占领林慎停的全部理智,他闭了闭眼,疲惫而嘶哑地开口道:“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我们已经分手了宋孝远!”   宋孝远又笑了起来,眸子里漾着迷离的水光。   “林慎停,”他捏住林慎停的手腕,轻声道,“跟谁做不是做,跟我做吧,不要再和别人一起了。”   林慎停一怔,随即怒火中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今晚大费周章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   “林慎停,分手半个月,你就有和其他人在一起的苗头了,所以你以前也没有那么爱我,对不对?”宋孝远的声音沉郁的可怕,他的目光在林慎停的面庞上不停地梭巡,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偏执,“你爱我吗,你现在不爱我了,对不对?”   说着,他哽咽了一下,一直在被酒精刺激的胃忽然抽痛起来。   他拧着胃部,执拗地抓住林慎停的衣袖,一边又一遍地重复道:“我们不相爱了,我们不相爱了,我们为何不这样做呢,我们不相爱,只是保持身体上的联系呢,我们说不定会无比契合,无比默契,林慎停,我们试试吧,就今晚。”   他不停地絮叨着,林慎停肺腑都凉了。   他知道宋孝远从来都是不爱的,但不曾想,居然能无情到这种地步。   林慎停略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语气异常坚决地拒绝道:“不可能,宋孝远,我不知道你是受了什么刺激非要这样做,但我绝对不会同意的,刚才的话我就当你喝醉了,我没听见,你现在,立刻、马上,下车!”   林慎停说了一长串警告的话语,但宋孝远像是听不见般,拿起手机翻开通讯录,“没事,你不来,我就去找别人,我现在去找,去找刚才和我一起喝酒的人,对,他给我留了电话……”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腕就被人捏住,林慎停面色阴沉地问道:“你干什么?”   “你是要找人,”腕上的力气又重了些,那些嘶哑的声音像是从胸腔处沉沉地挤了上来,“做?”   宋孝远抿着嘴,不说话。   半晌,他又重新打开手机,光亮在黑暗的车厢中格外刺眼。   “宋孝远!”林慎停怒吼道,太阳穴上的青筋爆出。   宋孝远一把甩开林慎停的手,梗着脖子,毫不畏惧地说道:“你不肯和我一起,那我只能找别人,就算我今天离开这里,回到家我也会去叫人,你不是不愿意吗,那你为什么要管我?!”   “所以你就要这样?”林慎停的眼神沉的像是要杀人一般,“宋孝远,你清醒一些!”   两人对峙良久,最终是宋孝远先错开目光,他瞥眼看见一个略微眼熟的号码,拇指刚要点上去拨通。   下一秒,手机被人打翻在地。   林慎停狠狠将宋孝远扔回副座,满脸冰霜地启动车子,带着他离开了江边。   /   ……   宋孝远一声闷哼,全身忽然开始剧烈颤抖起来,被月光照拂的肌肤上瞬间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打了个哆嗦,忍不住闷哼一声,手指紧紧捏住沙发的布垫,想要大口大口地喘气。   似乎是感受到宋孝远的反应,林慎停眼神一暗,松开捂住宋孝远嘴唇的右手,慢慢压了下来。   宋孝远被弄的失神,恍惚间以为林慎停是低下头吻他,便也转过脖颈想要迎合。   但下一秒,林慎停错开他的唇,停在他的耳侧。   “你想我吻你。”林慎停喘息着,伏近他耳边,脸上一层薄薄的嘲讽,话语间带着残忍的颤抖笑意,“宋孝远,我们现在什么关系,你是在做梦吗?”   说完,他刚要起身继续,但宋孝远却像是早有预料,一把揽住他的后颈,用力的将他压回自己胸前。   他今晚隐忍一夜,被林慎停捂着不能发声,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任他摆弄,无论再疼再难受也没有真的抵抗过一回。但刚才林慎停的话好似一把利刃划过,彻底把他温顺讨好的伪装撕开,将那些倔强,委屈,悲伤,痛苦,以及深深的屈辱和愤怒,完全暴露在两人之间。   因为宋孝远只是想要一个吻,无论是在欲望的催化之下,还是出自林慎停感情的施舍,他今晚从在酒吧买醉,到现在的任人摆布,所有一切的谋划,都只是想要一个吻。   他思念林慎停的爱,无法忍受林慎停不在自己身边,所以只能用这种关系将两人绑在一起。   他急需一个吻来安慰。   但林慎停却不给他。   “林慎停,你还记得你掐了我多少回吗?”   宋孝远就像忽然变了个人,咬牙切齿地抵着林慎停的额头,近乎狠戾威胁般道,“不吻我,不吻我你今天就掐死我,来啊林慎停,来啊!”   最后一个啊字还没有完全喊出口,突然,宋孝远受不住某个地方的刺激,脆弱地扬起脖颈,揽着林慎停的手失神地松开。   下一秒,林慎停没了禁锢,竟真的起身掐住宋孝远的脖子,而且在不断用力地收紧手指。   宋孝远喉咙受扼,窒息带来的痛苦几乎令他昏厥,但那一双眼睛依旧死命地瞪着林慎停,眼眸湿黑,眼尾泛红,瞳孔更是亮的惊人。   似有一瞬间林慎停异常愤怒,一手死死将宋孝远禁锢在身下,掌心下是宋孝远剧烈跳动的脉搏,再用些力,他或许真的会死在这里。   若真的这样,又会怎样。   若真的这样,他就不会再骗他。   不会浪荡,不会背叛,不会把自己和他的身上都弄满伤痕。   不会捏住他的痛处肆意践踏,更不会与他人寻欢作乐。   而是会乖。   会听话。   会永永远远属于他一个人。   血红的瞳子不停的收缩又扩散,林慎停闭上双眼,手下力道不减。   眼泪顺着宋孝远发烫的脸颊落下,消失在他乌黑的鬓发中。他疼,他喘不上气,濒临窒息死亡的感觉一点点从胸脏处上涌,他张着嘴,抓住林慎停手腕,开始微弱地挣扎起来:“放手,放手……”   黑色的、稠密的颜色从眼前长出,宋孝远无力地垂下手,心脏的跳动在缓慢的滞停。   忽然,喉管上的压力一松。   林慎停压了下来,死死握紧宋孝远的双手,凶狠地噬咬上他的嘴唇。 第71章   宋孝远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九点了。   昨晚哭叫的太狠,现在他双眼酸涩,嗓子沙哑干痛,像是被磨砂纸狠狠揉搓过一样,躺在那里缓了好一会儿神后,才撑着酸痛的身子,慢慢坐了起来。   床的另一边,没有他人躺过的痕迹。   他又低低哑哑地喊了一声林慎停,无人应答。   宋孝远沉默片刻,想要穿上衣服起来梳洗。忽然,门外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只圆滚滚的柯基顶开主卧的门,探了个头进来,双目炯炯地看着坐在床沿上的人。   宋孝远愣了一下,隐约记起这应该是林慎停那只叫饼干的小狗。饼干见宋孝远没反应,便自来熟地跑到他的脚踝边蹭了蹭,然后一个纵跃跳到床边,又跨过去,异常兴奋的在窗帘里蹿来蹿去,似乎家里有了新客人这件事情让它无比喜悦,它终于不用再整天对着林慎停那张臭脸了。   窗帘被饼干顶开,日光透过缝隙穿进昏暗的房间,泼洒了宋孝远半身,瞳仁亮成浅淡的茶水色。他眯起眼睛,乌黑的睫毛在眼皮上留下道弯弯的阴影,沉闷的心情倏然就因为这只柯基和阳光而逐渐明亮起来。   笑了笑,又长舒了口气,他扶着墙,慢慢踱进主卧的卫生间。今早醒来他浑身上下干爽无比,昨晚林慎停虽在盛怒,但宋孝远被做昏过去后,意识模糊之间,还是看见他冷着张脸,仔细的给他做了清理。   泼了把凉水到脸上,细瘦指骨拂过湿润的面颊,宋孝远捂着脸,慢慢看见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斑驳的指印布满脖颈,还有那些被遮掩起来的白皙肌肤上,动作之间,隐约透露出上面散落的红色吻痕。   还有手,许久没有打理过的手,青灰的指甲缝隙里有咬不尽的倒刺,薄薄的皮肉下弯曲浮现青色血管,一切的一切混合在宋孝远的轮廓里,若是让宋孝远以前的情人来看,定会觉得他遭了大罪,憔悴可怜又悲惨无比。   因为宋孝远的取向从来都是偏爱循序渐进的温柔抚慰,他自己更是整个节奏的主控者,之前他最浪荡和放肆的时候,曾经做出谁表现的让他不满意,他就一脚把人家踹下床,然后自给自足的荒唐事。   但等宋孝远与镜中人对上视线,却发现自己的眼尾眉梢都含着格格不入的春意。那是一种生理和心理上都得到双重发泄的舒畅。   宋孝远不得不承认,即使昨晚最大的感受就是悲伤与涩痛,但在最高点的那个极乐瞬间,他感受到林慎停的存在,他占有着他的温暖,他好像又重新被爱,好像又有了爱人的能力。   爱与欲,绞紧与跳动。神驰意荡,魂夺魄消。   可是——   我不喜欢。宋孝远想。昨晚又不可能代表永恒。   若是,若是——   他关掉水龙头,盯着脖颈处那些需要时日才能褪去的指印。   下次能再温柔些就好了。他惆怅地想。   /   林慎停刚开完组会,从会议室里出来时,看见静音的手机上出现了几个来自罗云明的未接电话。   他以为罗云明是打电话过来问宋孝远安好,没多想,直接回了过去,“喂,云明。”   “慎停,你是刚忙完吗?”   “对,在开组会,”林慎停单肩背着包,慢慢朝教学楼外走。先他一步离开的武清钰,还有其他几个同学挥手跟他再见,他也扬臂回应他们,“我看你给我打了两三个电话,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怎么说呢,要说事情有多要紧,其实也没什么,”电话那头,罗云明支支吾吾的,“我就是想问一下……”   不待他说完,林慎停就接话道:“是想问宋孝远的情况吗?”   听他这随意的语气,似乎并不忌讳提到宋孝远,罗云明稍稍安心,回:“对,对,我昨天晚上到他家去了,没人来开门,便想着可能是你把他带回去了,怎么样,他昨晚没闹你吧?”   林慎停没回话,习惯性揽了一下快滑下去的背包,但就是这随意一揽,突然,肩带压着的那块左肩的皮肤上猛地传来一阵难忍的刺痛。   林慎停下意识嘶了一声,脚下拐弯进了草坪旁的小亭子里放下背包,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扯开衬衫看了一眼。   被蓝色布料笼罩的朦胧光线下,是一道被指甲抓挠出来的深红伤痕。   “慎停,慎停?你怎么不说话呀,是突然发生什么了吗?”罗云明听见他的痛呼,有些惴惴不安,以为是林慎停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林慎停单手系好扣子,温声回道:“刚刚有只野猫想抓我,被我拎走了。”   “他最后睡着了,也开不了门,我就把他带回家了,”他继续面不改色地撒谎道,“酒品还行,没怎么闹过,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听到这,罗云明才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他现在是还在你家吗?”   “是,我走的时候他还没有醒,不知道这个点儿他起没起床。”   两个人在电话里的内容很是平淡,但从开始通话到现在,罗云明话语间语气的担忧藏都藏不住,似乎总是在害怕宋孝远会趁着醉酒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林慎停心生疑虑,又皱眉问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担心他?”   罗云明被林慎停问的沉默,无言片刻后转向别的话题:“哎呀,你和他不是分手了吗,昨天叫你来接他本就是特别打扰了,若再惹你生气,那多不好意思啊……”   林慎停直觉不对,加重语气,再次问道:“云明,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情?”   罗云明不答,林慎停便觉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又说道:“你若是不说,我就去问宋孝远。”   “别!”   罗云明烦躁地吐了口气。半晌,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很深很深的叹息,他见糊弄不过去,最终还是承认道:“是,我是怕孝远做出些什么越轨的事情扰你心情,他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若是言语或肢体上冒犯了你,还得麻烦你多担待些。”   林慎停握紧手机:“就这些?我觉得不止。”   罗云明抓耳挠腮,咬牙切齿了几秒,破罐子破摔道:“当初你和他分手,拜托我去看宋孝远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已经吃药干预了,我没告诉你,也没告诉他是你让我去看他的。”   “有前车之鉴,他很久以前就这样过,那次的诱因中很大一部分是感情问题,我当时觉得他再次吃药的原因还是和第一次一样,因为分手,因为……”   他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忍了一下,没再说下去,吸了口气后才重新道:“总之,我以为他是因为和你分手才又开始吃药,若是让他一段时间不见你,时间久了他走出来了,或许就会变好,但昨天他喝醉之后的表现却不是如此,而且一直到现在,他的药也没有停……”   阳光灼热,晒得林慎停口干舌燥,胸腔处像是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堵住,呼吸中有种黏腻的不顺畅感。   他低下头,看着手机中罗云明发来的药品照片,刚刚还在灼痛的伤痕此时此刻也没有了感觉,只剩下脑中模模糊糊一直在重复罗云明的那句——   “我以为他是因为和你分手才又开始吃药。”   走到车边,林慎停开门进去,直到冷气扑面而来,他的神思才恍然回悟,重新掏出手机,把刚才那张照片发给童漾,让她帮忙查看。   然后,他的手指悬停在一个app上良久,那是一个和家里的宠物摄像头联动的软件。   林慎停突然想看看宋孝远。 第72章   没过几秒,宋孝远削瘦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饼干一边围蹭着宋孝远的脚踝,一边摇着尾巴抬头看他。   宋孝远穿了一件偏大的白色衬衫,林慎停眉头皱起,一眼认出那是他早上试穿过,但又随手扔在主卧椅子上的衣服。   一边走近,他一边将乌黑的头发随意扎在脑后,露出被阳光包裹的纤细优美的脖颈。   嘴唇暗红,再往下,衣领慵懒地散开,从耳根,再到清瘦的锁骨,似乎通透可见青蓝色的血管,暧昧的吻痕一路散落在那片格外薄嫩的冷白皮肤上,欲的痕迹,还有生命的证明,一路流动着脆弱的风情,一直延伸到衣物遮掩的地方。   衬衫边沿堪堪遮住腿根,他转身,露出膝盖弯处那几枚明显是被捏出来的淤青。   林慎停眼底一暗,某些与其毫无关联的时刻忽然闪回脑海——   圆润脚趾搭在肩上,渗着熟透的绯红,随着浪潮的起伏细碎晃动。即使再为难耐,因为谁的强制,也只能无力地搭在那儿,敞开来任海浪流动。   某一瞬间,脚趾猛地蜷紧,又慢慢舒展。   车窗半开,旁边栏杆处有爬藤的蔷薇绽放,隐有暗香浮动。   林慎停垂着眼,面上神色晦暗不清,听见耳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还有宋孝远很小很轻的一声——   “宝宝。”   林慎停一滞,眼神忽然像被搅翻的烧红的炭,火光一闪,又隐下不发。   他换了个姿势,单手撑头,再睁眼时,眼底突然变得无比清明,看着屏幕里宋孝远低着头,顿了几秒后又问:“你爸爸把你的狗粮放在哪里了呢?”   脚旁的柯基扒在他的膝盖上,吠叫了几声,算作回答。   果然,是在叫狗。   片刻,林慎停颇觉荒唐地笑了起来。他真是被罗云明的话扰乱了心神,居然会有一瞬间恍惚的以为宋孝远是在喊自己。   而且也……真奇怪。   林慎停本以为自己不会记得的,但只是在视频里盯了宋孝远一小会儿,手下的心跳,脸颊的红晕,汗涔涔的触感……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如潮水一般鲜活地涌上眼前。   看上去在这方面老道又掌控欲十足的人,却对他予索予求,除了索吻时没有得偿所愿,两人转瞬即逝的尖锐对峙,其他时候,不管林慎停想要什么,他似乎只有承受与呜咽两个应对。   柔弱可欺,十分好掌控。   林慎停眼神晦暗,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宋孝远清瘦的背影,心下不由思忖,他是只会这样,还是只对他这样?   若罗云明说的是真的,他因为和自己分手开始吃药,那是不是说明,他或许真的有几分感情在?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轻抚,又触了下宋孝远的侧脸。   没待林慎停想出个结果,突然,一阵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突兀地打断了这一切。   林慎停的眼睛危险地眯成一条细缝,不耐地皱起眉头。屏幕里正在逗狗的宋孝远也闻声抬头,不易察觉的往摄像头那边瞥了一眼,才隐有烦躁,脸色淡淡地起身去拿手机。   似乎是起来的有些急,不小心牵扯到某处隐痛,他步伐一停,站在原地停顿片刻,慢慢去卧室拿了正在响铃的手机出来。   林慎停看见他面无表情地接起电话,声音冷淡道:“喂,Noah,怎么忽然打电话过来?”   电话那头不知道讲了些什么,宋孝远静静地听了片刻,缓慢踱步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点点头道:“哦,这样,我还以为这段时间你一点消息都没有,是又回国探亲去了。”   “什么礼物?都行吧,”他蹲下,挠着饼干的下巴,语气有些漫不经心,“给我开party?再说吧,我也不确定,最近挺忙的,若真有这个打算我再联系你。”   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的话,几秒后,宋孝远挂掉电话。   他盯了一会儿手机,便把柯基搂在怀里,转身坐在旁边晒满阳光的躺椅上,双腿蜷曲起来,眯起眼睛,开始和狗一起午睡。   少顷,摄像头的红点暗下,再也没有亮起。   宋孝远安静地抚着饼干光滑的皮毛,似乎恍若未觉自己一直在被人默默凝视。   半晌,他停下手上动作,拿起手机,打开照相机,偷偷借镜头翻转看了一眼摄像头那里。   林慎停忙了一天,从公司回家的路上半道又拐去了一个诊所拿东西,耽搁了一会儿后才从诊所离开。   刚走到门边,屋内那只不安分的柯基就开始吠叫起来。林慎停按了密码,一打开门就看见宋孝远坐在地毯上无措地看着他,双腿赤裸,还是上午的那身只穿了一件衣服的打扮。   林慎停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低头换鞋,“你怎么没走?”   “我……”宋孝远扶着沙发起身,“我还是有点难受,而且我衣服都脏了,出不去。”   林慎停一边从客厅的茶几里掏出遥控器,把冷气给关掉,一边接话道:“嗯,都知道拿我衣服穿了,还不知道怎么出去。”   宋孝远抿着嘴站在一旁,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像只幼狐,敏觉地盯着他的动作,“那我总不能在你屋里一直光着身子吧?我倒是不介意,万一你回来看见我那样,生气的还是你。”   林慎停把遥控器扔在桌上,挑眉问道:“所以呢,小宋少爷,你不是一个人独居吗,不知道怎么用洗衣机和烘干机?”   宋孝远打死撑到底:“我不知道,怎么了。”   林慎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没管他,转身进了主卧的衣帽间。   主卧的床铺被人认真整理过,昨晚荒唐一夜留下的凌乱不见踪影,就连林慎停早上因为赶时间而随意丢置的衣物也被叠好放在椅子上。   林慎停从衣柜里掏出一套新的睡衣和内衣,拿在手里回到客厅,把衣服递给宋孝远,“你洗澡了没?”   宋孝远听他语气不好,以为他是嫌弃自己的意思,还没说话,林慎停又问他:“你的脏衣服呢?”   宋孝远一怔,想要回主卧去拿,林慎停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用脚把一直往宋孝远脚边靠的柯基推走,皱眉说道:“你先去洗澡。”   宋孝远没有弄懂他要做什么,刚要反驳,但思忖片刻,还是听话的哦了一声,拿着他的衣服往浴室走。饼干紧跟在他后面,看样子似乎还想和宋孝远一起进浴室,但被林慎停一把抓住后颈脖子拎了起来,盯着它问:“你去干什么。”   饼干不会说话,眼神躲避,非常可爱的在吐舌头,用爪子扒拉林慎停的膝盖站了起来。   哗的一声,热水从头顶冲刷而下,潮湿温暖的水汽迅速弥漫在浴室内,宋孝远在水流中闭上眼睛,神色中罕见地多了丝迷茫。   他不明白林慎停在想些什么。   宋孝远知道林慎停今天中午在用摄像头看他,他也养宠物,一进客厅他就敏感地察觉到那个摄像头的红光。所以接下来的一切,每一个无意的动作,每一个有意的展示,都是他故意为之。   勾引若是一项冷门的艺术,他能做的超凡卓绝。   除了那个突兀的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林慎停打来让他离开,但结果不是,也幸亏不是,因为这种无声的纵容给了宋孝远胆量和底气,让他留在林慎停家,想要试探男人的底线最终在哪。   可现在,他没有明显让自己走的意思,还递给他新的睡衣,甚至现在奇怪的让他过来再洗一次澡,这已经比宋孝远预期的好太多了,好到让宋孝远忍不住心生怀疑。   毕竟昨晚林慎停的愤怒是最为真切的,宋孝远可不会认为一天过去,林慎停就会对他有什么改观。   手指涂抹着墙上的水雾,出神地回忆昨晚到现在的所有点点滴滴,宋孝远垂下眼,余光中瞥见他满是痕迹的身体,指尖动作忽然一顿。   或许,真是自己的勾引起了作用。   他草草结束了冲洗,穿上那套齐全的衣服,某些地方有些空荡,让他感觉些许异样,但还是很快适应,缓步走到客厅时,看见阳台上林慎停换了件纯黑的T恤,正把他们两个的衣服一起放进烘干机。   饼干费力的从阳台门缝里挤出来,绕着宋孝远打转,用头拱他的裤腿。   宋孝远蹲下,作势要摸它的头,一转眼看见林慎停打开阳台的窗户和门,几步坐在沙发上,火光一闪又点起一支烟,弯着腰在茶几的抽屉里找着什么。   某样锋利的东西在抽屉角落闪着亮光,林慎停咬着烟拿起,用酒精湿巾仔细擦拭了一下。   他刚要起身,忽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左肩。   骨节分明,白皙的手背上透出青色的血管和清晰的脉络,轻柔柔的,又干净,又满是招人把玩的意味,一路沿着林慎停肌肉紧实的手臂下滑,停在他的左手旁。   然后,试探性的,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林慎停夹着烟的指骨。   有人贴在林慎停的耳侧,轻吻他的耳垂,低声道:“给我。”   不知是在说烟,还是说些别的什么。   话音刚落,还没等宋孝远的指尖碰着那烟,倏然,两指一开,烟从指间落下,飘着烟,悠悠地掉在瓷砖上面,又被谁给迅速踩灭。   林慎停目光微妙地从宋孝远愣住的手上滑过,又侧脸,似是嗅身后人发丝上的气息,散漫地问道:“你又不难受了?”   宋孝远见他的反应,以为那是他无声的允诺,便趴在他宽阔的背上,慢慢靠过来,小动物似的,用嘴唇蹭了蹭林慎停的脸颊和鼻尖。   “林慎停……林慎停……”他小声地叫,无意义地呢喃对方的名字,“不难受,为了你,我都可以的。”   他们靠的很近,挺直的鼻尖相挨,只有中间那一点距离,反而像秋日苇絮,轻悄悄地酥麻着。   宋孝远闭上眼睛,感受某些似水般流动的缠绵,心念一动,轻薄的嘴唇大胆地压了下去。   (二)   突然,他胸旁两侧被人用手一抄。   下一秒,他像是一只懵懂的宠物,瞪着眼睛,被人轻巧抱起来放在沙发的角落里。   林慎停起身,拿起抽屉里的指甲剪,又在自己的腿上垫了几张卫生纸,牵起宋孝远的一只手,低着头,动作缓慢地帮他剪起指甲。   宋孝远愣愣的,没有料到竟会是这个走向,他以为他让他洗澡是为着某些旖旎情事。   他的心震颤着,神色还是茫然无措的,蓦的伸手,轻轻碰了碰林慎停的额发,轻声道:“你干什么?”   他看林慎停僵硬了一下,随即往后一躲,皱起眉毛,似乎非常敏感,不适应宋孝远的触碰。   他不悦地停下动作,拉起自己左肩上的衣服,把那道宋孝远昨晚抓出的伤痕展示给他看:“我的背上现在全是抓痕,刚才伤口还被你压到了,你比我们家饼干还厉害,你若是自己不想修剪我也管不着,毕竟我们没什么关系,但是我不想再因为你受伤了。”   他隐约是话里有话,不对,他就是话里有话。宋孝远知道他是在含沙射影什么,抿起嘴,终是老实的噤声了。   林慎停看他一眼,故作不懂地问:“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主动,你不会以为我让你洗澡是为了那种事情吧?”   突然提及此事,宋孝远有些尴尬地瞪他,林慎停低下头,低低地笑,“让你洗澡是怕你又弄脏我的睡衣,你可别多想。”   宋孝远气急,小声吼道:“你能不能闭嘴啊?”   宋孝远的手又细又长,非常好看,当初他出生的时候,宋惊早看他的手,喜笑颜开地说这是一个未来的小钢琴家,等他长大了些,家里真的给他安排了家庭钢琴老师。   但宋孝远对这个不感兴趣,若是旁边没人看着,他练琴的时候就会有些懒惰,而且因为当时年龄太小,他还走了些歪路,发现如果他不好好练琴,老师就会告诉他爸爸妈妈,他们当天就会回来的很早,板着脸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学习,训斥完后就会让保姆先走,然后陪着他一起吃饭。   宋孝远沉默地盯着林慎停的头顶出神,思绪恍然间,发现他有两个发旋。   不知道听谁说的,一个旋精,两个旋倔,那林慎停……   宋孝远想着想着,忽然笑了起来,但笑容还没咧到一半,指甲旁忽然一疼,那笑容立马变成了疼的嘶气。   他马上看向林慎停,看他沉静地剪去他的倒刺,见宋孝远望来,居然异常坦然解释道:“倒刺划人也疼,一起剪了去,以绝后患。”   宋孝远想收手,但林慎停面色沉下,捏住他的手不放,宋孝远只能龇牙咧嘴的让林慎停修剪。等两只手都打理完毕,林慎停把那些碎屑用纸包起来,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又嘲笑道:“就这点儿耐痛的能力,还想今天继续呢,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了宋孝远?”   宋孝远靠在角落里,无声地抬眼瞪他,眼角轻红湿润,眼底漾着水光,像狐狸般,却没有算计与阴诡,此时更显天真和无辜。   他歪头看了他片刻,忽然使坏,抬脚踏上林慎停的膝盖。   林慎停没有动,脸色阴沉地盯着他的动作,侧脸轮廓里隐隐多了些冷意。   宋孝远也没有停止,也没有因林慎停的脸色而感到畏惧,他仰起脖子,眼睛轻眯着,脚尖又慢慢向上,最终着陆,缓缓踩了下去。   “呀,”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故作惊讶的轻声道,“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不会是一进屋的时候就这样了吧?林慎停,我的吸引力就这么大吗?”   他风流地笑,看人的时候像是逐水的桃花,道:“不难受吗?那你耐痛的能力确实挺厉害。”   林慎停的眼睛慢慢地暗了下去。忽然,他笑了一下,顺手揽住他的腿弯,手指摁着宋孝远那几处淤青缓慢地磨。   宋孝远脸色一变,回忆起昨晚的一些事情,腿弯处传来的疼痛异常明显,他想要收回,却被林慎停强制地捏住,不让他动。   “那你肯定是不如我的,”林慎停说,“毕竟昨天哭着求我维持那种关系的人是你,对吧?”   被他提醒,宋孝远想起自己昨晚的模样,脸上隐有热流淌过。他避开林慎停的目光,抿着嘴侧脸,刚想回嘴,林慎停却忽然扔开他的腿,又从茶几上拿出一只类似口红一样的软膏,抛进宋孝远怀里。   “路上捡的,能消痕迹,”他说,“你现在洗完澡了,自己赶紧抹吧,有哪里够不到的,等我洗完澡出来帮你。”   他也不管宋孝远还在保持那副怔愣的模样,走到阳台把宋孝远已经烘干完毕的衣服拿出来,又扔在沙发上,“衣服干了,抹完药穿上回去。”   说完,他转身朝浴室走去,宋孝远握着那支药,看着林慎停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转角处,忽然喊了一声:“林慎停!”   林慎停回头。   宋孝远犹豫几秒后,还是问道:“那,那你那里,怎么办?”   林慎停脸色一黑,沉声道:“我自己会解决,你就这事儿?”   “不是,我,”宋孝远张着嘴,最终还是一咬牙,喊了出来,“我下周生日,一起吃饭吗?”   林慎停听到这话,眼神微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片刻,他嗤笑一声,悠悠地回道:“我们连情人关系都八竿子打不着,我为什么要陪你吃饭?”   宋孝远一怔。   倏然,他展颜一笑,眼角弯弯道:“毕竟人多,来蹭顿饭的事情,不需要你准备礼物,就算是回报你这个药膏的恩了。”   “哦,”林慎停不咸不淡道,“那到时候再说吧,我不一定有时间。”   话毕,他也不管身后宋孝远到底是什么表情,砰的一声关上了浴室的门。   哗哗的水声从浴室传来,好一阵后,林慎停才随着热气,赤裸着上半身,面无表情地推开浴室门。   洗澡的过程中没听见宋孝远喊他,他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一边在客厅和卧室里转了一圈,发现宋孝远居然已经离开了。   他在主卧的门口站了片刻,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便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的躺椅旁,擦了一把头发后,才躺在椅子上,打开手机的通讯录,慢慢翻着。   一直到N字母的序列停下,林慎停盯着无数名字里那个突兀的英文名,手指停顿片刻后,还是皱着眉拨打了出去。 第73章   临江大厦一层的咖啡厅,Noah端起黑咖,刚要入口,忽在店内浓郁的咖啡香中嗅到一阵熟悉的气息。   他手腕一停,咖啡都来不及放下就转头去看,结果只见林慎停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外套搭在肩上没个正经样子,双手插兜走了过来。   Noah皱眉,脸色突变,扭头继续喝自己的咖啡。   林慎停看见他的神情变化,笑了一下,也懒得管,径直坐在他对面,又招手叫服务员点单。   Noah一瞅见他,左脸和心口处就隐隐作痛。   上次林慎停揍他的那几拳下手极狠,拳脚落处留下的淤青消了一两个星期。身上的伤暂且不提,脸侧的红肿才最为致命,开始时不管多厚的粉底都遮不住,他又是靠脸吃饭的模特,直接为此停了工作,前些日子才复工拍摄。   更让人恼火的是,Noah事后发现他签的公司也是林氏旗下的,虽然林慎停没有主动提,也没有拿这事来要挟过他,但他心里发怵,所以昨天晚上林慎停打电话约他出来时,即使他再不情愿,也还是在约定时间前到了。   喝了几口咖啡都没能压住他的心里的邪火,Noah放下杯子,还是忍不住开口挑林慎停的刺:“你不是家里很有钱吗,怎么连个平整的衬衫都没有,皱皱巴巴的,别是昨天晚上在哪里鬼混才醒吧?”   林慎停正往咖啡里加糖,闻言捏起自己衣服的领子闻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异常高深莫测:“你说这件衬衫?”   他衣领上面的两颗扣子本就懒散地没有扣好,这一提,更是把衣服下的脖颈和锁骨露了出来,Noah瞥见他身上那些斑驳的痕迹,嫌恶地撇起嘴,刚要继续讽刺。   下一秒,他突然想起林慎停过来时身上的那股熟悉的气息,下意识疑道:“你,你身上这件……”   林慎停好整以暇地搅着咖啡,扭头看窗外波光粼粼的江景,眯起眼睛悠闲地享受午后阳光。他没接话,任由Noah想象和猜测。   而对面的Noah却在他的沉默中越来越慌,不知不觉间竟将整杯咖啡喝的见了底,林慎停装作看不出他的慌乱,甚至又招手叫来服务员,说要给Noah再点一杯。   Noah却忽然阻止道:“我不喝了。”   然后,他愤愤地瞪着林慎停,摊手道:“你喊我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我不管你们是复合了还是怎样,如果你是想来向我炫耀或者示威,OK,我承认你达到目的了,还有别的事情吗?”   林慎停瞧他一眼,笑了起来,阳光淡化了他眉眼间那一点戾气,那张带着淡淡微笑的脸庞此时看起来很是可亲和周正。   “我是有求于你,”他说,“怎么能算炫耀和示威呢?”   Noah警惕地盯着他:“求我什么?”   服务员端来咖啡,林慎停起身接下,亲手放到了Noah面前,温和道:“想来问问你,半个月前,你和孝远在酒吧喝酒的时候,他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林慎停和宋孝远分手的那天晚上,林慎停因为迷走神经性昏厥失去意识,昏倒前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林弈水把Noah留下,但等他真的清醒后,整个人却陷入了一种异常心灰意冷的状态,知道了宋孝远当晚只是和Noah喝酒,并没有别的事情发生,其余的他也不想再问。   而昨天宋孝远的那一通电话,倒是让林慎停想起这个被他遗忘的人。   罗云明那边显然是不想和他多谈宋孝远过去的事情,林慎停不在乎,他可以自己去查。最重要的是现在,宋孝远精神状况不好,因为他们分手的事情开始吃药。   但无奈的是——   他根本不知道宋孝远为什么会跟他分手。   林慎停昨夜细细想了很多,若说宋孝远爱,似乎是爱的,那就不是他当时所说因为厌倦所以要分手,这个事情让林慎停微微雀跃,同时也很奇怪,若真的爱,为何要分手?   那必然是有不能说的难言之隐。   Noah是他们分手当天一直陪在宋孝远身边的人,若是能从Noah嘴里得到些宋孝远非要与他分手的缘由,说不定能找出宋孝远的心结,对症下药,帮他慢慢好起来。   林慎停也不知道这个方法能不能奏效,但他只能试一试。   Noah恍惚了几秒后才记起林慎停说的具体时间,他没听懂:“什么意思,他什么也没说啊。”   林慎停引导他:“他当时为何与你一起出去喝酒,心情为何不好,这些他都没有说吗?”   “我约他,他就和我一起出来了,其他的也没有多讲,”Noah忽然奇怪地看着林慎停,“等等,你问这些做什么,有意义吗?”   说着说着,Noah嗤笑一声,脸上满是对林慎停的嘲弄,“我不明白你和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都在干些什么……知道吗,他做什么我从来都不会追究原因,因为他的性子就是这么捉摸不透,有时候甚至还需要吃药控制精神状态,所以我一点……”   话没说完,林慎停突然疾声打断他道:“吃药控制?你怎么知道?”   他的声音有点大,周围一些和他们一样的客人转过头来看他们,Noah也被林慎停吓了一跳,手中的咖啡都差点洒了。   他马上放下杯子,低声怒道:“有那么惊讶吗,你不知道么?他和我认识的时候就已经在吃药控制了。”   林慎停古怪地沉默了一会儿,又反驳道:“可是罗云明说,宋孝远是这半个月才开始吃药控制。”   “罗云明?”Noah的话里有若有似无的嘲讽,“他这一年一直在国外读书,他知道些什么?”   他向后靠,双手抱胸,眼皮耷拉着,掩去了眼中的情绪,“最初被我撞见时,宋孝远还会遮掩,次数多了,他自己也无所谓了,我断断续续和他做了那么长时间的朋友,都没见他停过药。”   林慎停眯眼看他,桌下的手下意识握紧。   “你肯定在想,为什么我知道,但是宋孝远的好朋友却不知道。”   Noah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因为人就是这样,有些不好看的东西从来不会在自己亲近的人面前展示,但对于像我这种关系简单的……炮友,好吧,只讲身体关系,说好谁也不过问谁的事情的炮友,有的时候却还能真性情些,做点不敢做的事,说点不会跟别人说的话,比如吃药,比如我和他开玩笑比惨,不知不觉间,竟也听了许多他的故事。”   他倏然挑衅一笑,指关节伸到桌前敲了敲,“想听吗?宋孝远的前男友?这是他那些发小都不知道的事情。”   林慎停淡漠地瞥他一眼,目光直白,暗含威胁。   Noah毫不畏惧,慢慢弯腰,探到林慎停身前,“求我。”   他们两个对视着,林慎停的脸上没露出任何表情,愤怒或焦躁,什么都没有。   半晌,他微微向后移了一下,嘴唇动了动。   不过还没出声,Noah却忽然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地说:“别说了,你想说我还不想听呢。”   他没管林慎停迅速变黑的脸色,看着窗外的江景,语气忽然就沉了下去:“他当时遭了极大的变故,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回到家刚进院子,还没来得及解释,他祖父就先上来给了他一巴掌,几乎快把他打翻在地。”   “后脑勺刮到铁栅栏的尖角,流了很多血也缝了很多针,”他说,忽然笑道,“好像还留疤了吧,他留了长发,我也不知道,不太敢摸。”   Noah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平静的海面,但话语结束时微颤的抖音暴露了他藏起来的苦涩与心疼,“他的病情时好时坏,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被他祖父厌烦地送到国外岛上的疗养院里关了小半年,好不容易跑出去,差一点跳海自杀,若是最后没有他祖母,现在或许他都还在那里关着,或许已经……”   他稍顿片刻,喝了口已经凉了的咖啡,才继续说道:“他这种性格,看上去比谁都浪荡刻薄,实际上却也是最能瞒事的,如果不是憋得狠了,又不想让那些他在乎的人担心,怎会与我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说呢?甚至这些可能都是他话留三分,真实的情况比这更惨也不一定。”   Noah抬眼去看低着头的林慎停,眼色沉黯,眨了几下后又瞬间消失了。   他问:“你知道这些事情吗?”   他又笑:“你不知道,你可能连他吃药这件事都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林慎停没说话,盯着桌角处那寸亮极的日光,像是入定了一般。   Noah这才感到一阵模模糊糊的心酸的爽快,但这感觉让他喉咙发紧,竟是连半句话也说不出口,缓了半晌之后又拿起咖啡一饮而尽,站起来说:“我不知道你和宋孝远现在是不是复合了,我也没弄懂你今天叫我出来问那天晚上的事情做什么,但你明显对我说的事情一无所知,今天算我心善,通通都说给你听,若你们真的复合了,对他好些吧……”   他一顿,忽然自嘲地叹道:“算了,我管那么多做什么,你又没什么错,而且他宋孝远到现在也没看上我。”   说完,他拎起背包,离开了咖啡厅,只剩林慎停神情恍惚地呆坐在沙发上,久久未动。 第74章   一直到S大的校门前,林慎停的思绪依旧十分混乱。   他把手从方向盘上拿下,疲惫地搓了下脸,按下车窗透风时看见姜虞愉抱着一沓资料朝车这边走来。   林慎停忙开车门要去接,但姜虞愉只剩几步路的距离,林慎停刚下车,她已经到了,笑着把资料递给林慎停,道:“林总事事亲力亲为,星期六还要加班过来拿资料啊。”   林慎停接过资料,低头清点了一下,和声道:“我下午正好在这附近办事,顺路的事情,也辛苦你了。”   姜虞愉看他数完资料,又探身将文件放进车里,好像要离开的样子,便马上把自己一直掂着的甜品袋子送到林慎停面前,出声拦道:“林总,上次你到我们学校,好像很喜欢我们学校师傅做的蔓越莓饼干,我这次特地又买了一份,想感谢你上次把外套借给我,谢谢你。”   上次姜虞愉带林慎停参观实验楼,顺便带他转了下校园,晚上林慎停请她吃饭,但服务员上菜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她的衣服,林慎停就把他的外套借给她遮挡污痕,吃完饭后又送她回了家。   林慎停听她说这话,不知想起什么,脸上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冷了冷,但又迅速消失,礼貌婉拒道:“借个外套而已,真是小忙,你别太在意,甜品你自己留着吃吧。”   说着,他没接姜虞愉手中的袋子,侧身坐进车里,可姜虞愉站在后视镜旁不肯离开,林慎停也不好直接关上车门就走,便探了半个身子出去,问道:“姜同学,是还有什么事情?”   “我……”   姜虞愉面有犹豫,低着头想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道,“林总,真的很不好意思,我确实有些事情想要问你,是有关路擎森的。”   说着,她指了下林慎停的副驾,“我能坐你车里讲吗?”   林慎停怔了怔,眼睛微眯,目光中倒是带了些意想不到。   他态度一转,笑着点点头:“当然,上来吧。”   姜虞愉打开副驾车门坐了进来,她把袋子放下,朝林慎停侧着身子,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林慎停便把四个车窗都打了上去,温声道:“你说吧,没事。”   姜虞愉感激地看了林慎停一眼,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问道:“林总,上次吃饭的时候,我听你说,你和路擎森在英国是室友,对吗?”   林慎停确认道:“对,是我把空闲的卧室租给了他。”   姜虞愉一听这话,眼睛忽然变得有些发亮:“那,那我想问一下林总,他在英国的时候,有没有带过女朋友回家呢?”   林慎停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问道:“这个应该是没有的,因为我是房东,定下的规矩是不能带人回来,而且其实我没有看到路擎森身边有其他人,至少我在的那一年,他是没有交过女朋友的,你为什么会这样问呢?”   姜虞愉没回答,又追问道:“那没有女朋友,他有没有交过男朋友呢?”   林慎停皱眉:“什么?”   谈话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姜虞愉已经不好再有所保留了,她瞪着眼睛,语气急迫道:“就是,你有没有见过他和男生在一起过?”   林慎停心头一紧,话留三分,保守地说道:“这个,我也记不清了,毕竟时间有些长……”   话还没说完,姜虞愉掏出一张照片,但在掏出的那一瞬间又有所犹豫,想要把照片塞回去,林慎停眼尖,立刻急道:“你是想让我认人吗?”   拿着照片的手停了下,姜虞愉低下头:“是,可这个照片有些……虽然当初爆出来的时候也不太光彩,但我确实冲动了,这毕竟是别人的私照。”   说着,她要把照片放回包里,“我回去只截一张脸给你吧……”   忽然,她的手腕被人捏住,姜虞愉一怔,愣愣地抬头。   只见林慎停目光灼灼,神色中带着一种罕见的急迫,握住她手腕的手如有千斤重,说话时的语气却异常轻柔:“没事,我看一下,看我能不能认出他。”   姜虞愉被他盯得发怵,下意识把照片递了过去,“好,那不能拍照。”   照片被放进了林慎停的手中,林慎停无声地吸了口气,缓了片刻后才敢把视线放在那张照片上。   突然,就像被灼烧一般,林慎停瞳孔一缩,捏着照片的手一紧,在照片边缘那半边红梅上留下了深深的指印。   这是,被偷拍的两个人的艳照。   不,准确来说,是宋孝远一个人的艳照。   /   林慎停从电梯口出来时,一眼就看见那个蹲坐在他家门口的黑影。   林慎停顿了一下,停在原地,整张脸庞被门道间的阴影所遮掩,神色晦暗不明。   他就这样看着那人,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门旁的人意识模糊地哼了几声,好像马上要醒过来,林慎停这才抬起脚步,朝门边走去。   他没有管那人,自顾自地按起开锁的密码。宋孝远把头埋在臂间,睡得朦朦胧胧中听见密码锁的滴滴声,还有一阵一阵的犬吠,突然一惊,睡意全消,猛地从地上站起来。   他起来的太急太快,眼冒金星,下意识扶住身前人垂下的胳膊防止自己摔倒。   林慎停倒也没有挣脱,气定神闲地按完密码,又把门开了条缝,才扭头问道:“你不是知道我家密码。”   这是一个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宋孝远确实也知道,前晚他和林慎停回来时,有躲在他身后偷看,他还以为林慎停没发现。   但宋孝远依旧装作自己不知道的样子,苦着脸,委屈巴巴地说:“我哪会晓得……而且就算我知道,直接进去了,你待会儿回来还不是要冲我发脾气?”   林慎停深吸了口气,快被他气笑了:“我平时很爱冲你发脾气?”   宋孝远不吭声,斜倚在门边笑,眼角的笑纹都出来了。   他在这里等了林慎停差不多四五个小时,刚刚窝在角落里差点睡着,现在还没醒透,精神还很怔松,衣袖印出的红痕一道一道横在侧脸,头发凌乱细软,像泰迪头顶蓬松乱飘的毛发,整个人乱糟糟的,显出一种柔软温暖的可爱。   林慎停瞧他一眼,又垂下眼睫,掩住眼中情绪,侧身开门走了进去。宋孝远提着背包,一晃一晃的也跟着进去了。   林慎停进屋倒水放东西一气呵成,宋孝远就跟在他后面流眼泪打呵欠,饼干咬着宋孝远的裤腿,仰着头想让他摸自己,但宋孝远实在太困了,没注意到脚边的动静,只顾着一个一个呵欠接连不断,连林慎停都忍不住回头问他,“你昨天晚上没有睡觉吗?”   一听这话,宋孝远立马精神抖擞地看着他,一边悄悄忍下去一个呵欠,一边笑嘻嘻地回道:“没有啊,我睡的特别早。”   说着,眼角又冒出泪花,止都止不住。   林慎停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见宋孝远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一点也不想说真话的模样,突然眼睫一垂,脸色沉下,面无表情地想要转身离开。   但宋孝远好似无所察觉,他脑袋昏沉,垂着湿漉漉的睫毛,去拉林慎停飞起来的衣角,小声道:“林慎停,我想做。”   他昨晚辗转反侧一夜,吃完药后也没能睡着,恹恹地窝在被子里,极其思念和林慎停肌肤相贴的感觉,还有那种满足感与安全感,就好像沙漠里快要饥渴致死的旅人,忽然天降大雨,甚至喜悦快乐到甘愿被雨给淋死。   他渴望拥抱,渴望肌肤摩擦的真实,于是他下意识靠近林慎停,嘴里也喃喃道:“林慎停,林慎停你抱抱我……”   话还没说完,忽然,林慎停往后一撤,让他扑了个空。 第75章   宋孝远不懂他为什么后撤,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愣了半晌,突然往前走了几步,倾身凑向林慎停的嘴唇。但林慎停却在他亲上来的那一秒偏头过去,莽撞的亲吻就落在他抿紧的嘴角上。   宋孝远不甘心,圈住林慎停的脖子,像小猫一样在他的嘴角湿漉漉地舔了几下,又要探头去咬,林慎停马上躲开,反手将他推倒在堆满靠枕的沙发角落里,手掌迅速箍住宋孝远两只瘦弱的手腕,俯身压了上去。   宋孝远瞬间被制的死死的,挣扎了几秒发现自己一点都动不了,便抬头看着林慎停,委屈地眨了几下眼睛,眼眶周围忽然就红了,“林慎停,你对我忽冷忽热。”   他抿着嘴装乖,一双乌眸里漾着水光,湿润的眼神又软又欲。   可林慎停不看他,宋孝远就痴痴地用鼻尖去蹭林慎停的下巴,轻声道:“哥哥,别不高兴了,今天晚上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话音刚落,林慎停忽然手臂用力,把他揽得更紧了些,侧脸埋在宋孝远的锁骨处,掌心缓缓摩挲他的耳侧脖颈。   “宋孝远。”他闷闷地喊他。   宋孝远心想男人都是一个样子,就喜欢听点好听的,哄哄果然就好了。他舒服地眯起眼睛,懒懒应道:“嗯,我在。”   林慎停抱着他,问:“你有……瞒着我什么吗?”   宋孝远眸光一凝,怔愣了片刻,但还是笑了一声,回道:“我哪有什么秘密,你林少爷想查我的事情,不是最轻而易举?”   林慎停没有说话,无声地贴着宋孝远脖颈处的那片皮肤,一只手开始抚上宋孝远的后脑勺。   宋孝远看不见他的表情,刚想偏脸去瞧,林慎停又忽然开口,像是溺水的人攥住浮木一般急促地问道:“宋孝远,那我是你的什么?你把我当什么?”   宋孝远觉得他这话问的奇怪,却还是由着他,轻轻挨在他耳畔,呼着热气,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心肝宝贝。”   我爱你,我最爱你,全世界最最爱你。   后半句宋孝远没有说,因为他觉得现在和林慎停就是最舒适的状态。   他们之间不谈爱,也没有爱,虽然林慎停不再爱他,但能待在他身边,随时随地能吻到他,在某些时刻,还能欺骗自己依旧享受着他的爱,等有一天林慎停真正离开,或许那个时候,他也就不再爱他了。   可能,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对林慎停说出这句话。   这样不是最好?何苦又要去扯那些情啊爱啊让彼此烦恼?   林慎停没有再听见他的声音,低声道:“没有了?”   宋孝远从他的语气里咂摸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委屈,他感到好笑,安抚地吻他耳侧,“没有了,你还想我说什么好听的?”   摸向他后脑勺的手忽然停了。   一阵难言的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宋孝远感受到林慎停的僵硬和古怪,便颇感奇异地松开他,低头去看,“你怎么了……”   但刚一动作,林慎停却突然带着莫名的怒意起身。   他眼中冷若冰霜,揽过宋孝远怔愣的面庞,暴戾地咬上他的唇。   /   夜晚的房间,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夜灯亮在床头柜。   不知何时,窗外忽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伴随着雷声,打在玻璃窗上劈啪作响,掩盖住了屋内的黏稠水声。   但细细听,依旧可以窥听到某些毫无章法的碎乱闷哼,甚至比屋外的雨声还要急促,偶尔伴随着一声变了调的哭喊,在这沉沉雨夜里显得格外晦涩隐秘。   月被雨云隐了去,但在林慎停的卧室里,依旧有一道弯月。   暖黄的光线朦朦胧胧地打在凹陷下去的细窄腰身上,有着满月的颜色,却似一道冷清的内凹弯月。   带着茧子的手指在布满细汗的柔嫩皮肤上深陷下去,手背上爆出隐忍的青筋,强硬地控住别人,不让其往前爬动。   纤细的脖颈在浓厚稠密的疯狂里绷紧,隐约的酥酥痒意往四肢百骸里钻。宋孝远眼前开始有烁目的火花在闪。他脚趾抓紧,趴握着的手指在布料上留下凌乱的痕迹。   “太烫了,林慎停。”   宋孝远在疾风暴雨的节奏中回头去看,眼角殷红湿润,抽泣着喊疼。   但林慎停像是陷入了某种狂乱中,对宋孝远的求饶充耳不闻,似乎一心想用力地确定些什么握不住的缥缈。   “林慎停!”此时此刻快要到最高点,宋孝远的情绪也像即将爆炸的水囊满得快要溢出来,格外地想看林慎停的脸,呜咽地喊:“你让我看看你……”   雨势愈来愈急,握着腰的手指也越来越紧,没有丝毫改变的倾向。   “林慎停,哥哥,哥哥,”宋孝远无法,失神地口不择言,破碎地喊起亲密的话语,“宝宝,林慎停,宝宝你抱抱我,老公——”   身后人忽然一停。   宋孝远的腰也抖了一下,撑不住地塌了下去。   他握了握满是汗水的掌心,耷着眉眼喘息。临门一脚倏然停下,不知道这是林慎停的怜惜还是惩罚。   他以为林慎停是被自己喊的最后一个称呼所触动,所以改变了想法。但下一秒他没有想到的是,一道柔软的布条突然出现在他眼前,遮住了他所有视线——   他没来得及反应,眼睛就被林慎停用布条绑了起来。   林慎停弯腰,贴在宋孝远汗津津的脊背上,握着他的腰翻了个姿势,正对着自己。   宋孝远感到非常不安,他想伸手去拿下眼上的布条,但林慎停阻止了他,甚至还拿过另一根布条,细细地绑住了宋孝远的手腕。   宋孝远怔住了,脑袋昏昏,微张着嘴,不知该作何反应。   林慎停居高临下地看着宋孝远,看着他布满汗水的漂亮白皙的脸蛋,黑色的丝绸遮住他的双眼,水红的嘴唇抿住,又张开微颤,那里有着最美妙的吐息,也能说出这世上最甜蜜的话语。   他低垂着眼,手指在宋孝远的左耳垂处捏了捏,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咬痕,但现在已经长出新肉,伤疤早就消失不见。   然后,他又伸向宋孝远的脖颈虚虚地握住,想起那张照片里,男人的手就是这样,不过比他更用力,更残暴。   最后,他俯下身,克制地抬起宋孝远的头,想要去摸他后脑勺上的伤痕。   因为被蒙着眼,宋孝远对他人的触摸变得异常敏感。他不知道林慎停在做什么,当林慎停触上他的后脑勺时,宋孝远忽然非常不安,抖着身子,哀哀地叫了一声:“林慎停。”   林慎停的眼睫一颤,手也停下,眼底突然涌上许多不由己的情绪。   有嫉恨,有失落的怅惘,有心疼与怜惜,有愤怒与失控,还有一丝迷茫与混乱。   心疼他过去的痛,怜惜他现在的痛,愤怒过去的自己耳聋眼盲,发现不了心爱人的苦楚,失控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想要把眼前的人拆吃入腹,让他永永远远地属于自己。   其他的,林慎停也混乱了。   林慎停不是喜欢回头的人。宋孝远是第一个和他还有藕断丝连的关系的前任,也是第一个他这么这么爱的人。   这半个月里,林慎停的心灰意冷也是真实的,他与宋孝远半个月后再次重逢,看见他没有了他似乎还是过得很好。若没有那一晚宋孝远装作醉酒强行要与他产生关系,林慎停或许真的就会从此放手了。   可那一晚过后,林慎停被当做情人,依旧是千疮百孔。   而罗云明的那一句话,让他震惊心疼的同时,却也给了他一丝希望。但今天和Noah的对话却粉碎了这一切,他又被彻彻底底地打回了原形。宋孝远不爱他,无论是分手前还是分手后,他都不肯和他交一点心。   他知道自己现在无法坦然地面对宋孝远,他也承认,他犹豫了。   即使他最直白的冲动就是去爱他去疼惜他,像养花一样呵护他,但某一时刻他却又会想起上一次和宋孝远分手时那根本无法承受的痛楚,若是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而且,他不一定就需要自己这种只需要保持某些关系的情人,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林慎停,”宋孝远又求,“你拿下去,拿下去好不好。”   林慎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将宋孝远抱了起来,让他附在自己身上,搂抱着去了落地窗旁。   “林慎停!”宋孝远恐惧地叫,不敢挣扎,慌乱中只能攀附着林慎停,“你要干什么,你放我下来!”   背后是瓢泼的大雨,蜿蜒凌乱的雨痕在玻璃上肆意蔓延,宋孝远白皙光滑的脊背挨在玻璃上,那些雨痕就像是他身上的裂缝,一直流动,无法愈合。   他们在窗边,似是置身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孤岛,没有温暖,只有彼此。林慎停藏不住那些情绪,便没有取下布条。他抵着宋孝远的额头轻轻喘了口气,又亲了亲宋孝远濡湿柔软的发顶。   “嘘,”他吻宋孝远的侧脸,声音轻柔,“抓紧我,我帮你上去。” 第76章   宋孝远裹着被子,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索性坐起来,拿起床头柜上可能是林慎停正在看的书,开了灯,翻开看了起来。   窸窸窣窣,主卧门边忽然传来细碎的动静。宋孝远抬头,看见一只可爱的大耳朵在拐角处若隐若现地晃动。   这个柯基应该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耳朵很大,长度甚至要比它的腿要长,宋孝远忍不住笑了起来,朝着拐角轻喊:“饼干。”   一听宋孝远喊,饼干就快速窜出来,在床边蹦了几下,一跃跳在了宋孝远手边。   宋孝远怕它弄脏了林慎停的床,便掏出它的爪子看,发现肉爪上干干净净,像是被人仔细擦拭过。   他沉默了一下,就把柯基搂过来,问:“饼干,你是来陪我的吗?”   饼干拿头蹭他的手,又下床叼起一个叮当作响的花球,似乎是想让宋孝远跟它一起玩。   宋孝远笑,拿着花球逗它,又问:“那你爸爸睡了吗,你知不知道呀?”   宋孝远在明知故问,这爪子明显是才被清理过,林慎停应该还没睡。   举着花球的手慢慢放下,宋孝远抱住狗的脖子,半晌又看着自己手腕上明显的红痕,叹了口气。   林慎停绑的其实不紧,但因为宋孝远本来就是容易留下痕迹的体质,再加上他一直在挣扎,所以腕上的印迹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想起自己刚才因为林慎停弄得太狠,忍不住咬了林慎停的肩膀一口,到浴室看见皮肤上的痕迹,又想起他故意留在里面的东西,实在气不过,又在浴缸里踹了他一脚。   林慎停应该是被踹疼了,看了他一眼后却什么也没说,继续帮他清理,又吹了头发,把他重新抱回主卧,只让他好好休息,便推门离开了。   委屈气闷的情绪下去,宋孝远又想起林慎停赤着上身帮他洗头发时,恍惚间看见他右肩上那个牙印在流血,但不待他细看,林慎停又忽然把他揽到自己的左肩上靠着,避开了那个伤口。   然而宋孝远一睁眼,就看见他抓出来的那条深深的伤痕,被浴室里的水汽蒸搓的异常可怜。   他抿着嘴,在心里天人交战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下床出卧室,想去看看林慎停到底在干什么。   走廊上,客卧的门缝里没有光线,反倒是书房间传来隐隐约约的光亮。   宋孝远在门前站了片刻,伸手敲了敲门,没有听见门内传来声音,便握着门把手,慢慢地推开进去。   只见昏黄灯光下,林慎停坐在书桌前,正盯着指尖捏着的一张照片出神。   听见脚步声,林慎停抬眼,见是宋孝远,便马上收回视线,迅速把照片反盖在手边摊开的书中,合上放在一边,往后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问宋孝远:“你怎么还不睡觉?”   宋孝远一时语塞,装作四处在书房里找坐的位置,支支吾吾的不说话。   林慎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等他在沙发角落里坐定,才悠悠开口问道:“哦,您深夜大驾光临鄙人的书房,不会只是想来替我检查一下沙发坐垫的柔软度吧?这么好心?”   宋孝远耳朵薄红,仍面不改色,梗着脖子道:“我,你——”   林慎停拿手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学着宋孝远的语调:“你,我——”   宋孝远知他是在故意调戏,这下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这次过来的真正目的是关心林慎停,憋了两秒后,他灵光一闪,忽然委屈地喊道:“我手疼!”   “都是你绑的!”宋孝远瘪着嘴装哭,好像真的很痛一样,“都怪你!”   他一边哭,一边又偷摸着挤眼去看林慎停的反应,心里还在琢磨这人会不会过来,他能不能趁机看看他的伤口。   但结果大出预料,林慎停听他这样嚎,漫不经心的脸色突然一变,不待宋孝远继续装下去,他起身快步走到沙发边半蹲下来,捞过宋孝远的手腕细细查看。   宋孝远怔住了,一时半会儿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任由林慎停虚握住他的手来回检查。   余光中他又瞥见林慎停低下头时,睡衣领口处隐现那处通红的牙印,光线遮掩下看上去虽然依旧狰狞,但好歹也算是没再继续流血了。   宋孝远稍稍心安,从他锁骨那里收回视线,再一回神,抬眼就撞上林慎停复杂难辨的目光。   后悔,心疼,以及浓厚的怜惜……宋孝远不可思议地微张着嘴,心中某一块地方忽软了一下,只觉自己像是跌入了林慎停的眼潭中。   他失了神,下意识俯身,轻轻用手去抚林慎停紧锁的眉目,“我不疼,骗你的……”   但还没等他挨到,林慎停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瞳孔一缩,情绪消散,很快便低下头错开目光,宋孝远的手就扑空在他额边发梢处,指尖微微收紧。   微妙的气氛蔓延在沉默的两人之间。   林慎停无言了一瞬,起身开门出去,片刻后又拿着药膏回来,拍了拍宋孝远搁在沙发上的脚,“那边去点儿。”   宋孝远瞪他,见他眼神平静,对刚才的事情像是一点都没有察觉一般,便恹恹地收回脚,抱着双膝窝在角落里。林慎停拉过他的手,沾了点药膏涂抹在他的红肿处,动作似云朵般轻柔。   宋孝远歪着头看他,叫他的名字:“林慎停。”   林慎停手下动作不停,“干嘛。”   “你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啊?”宋孝远盯着他头顶那两个发旋,轻声问道。   林慎停垂着眼睛,挨在宋孝远手腕内侧的淡蓝色血管上的手指一顿,没有说话。   宋孝远见他不答,以为是他忘了,又或者不想提,便有些急了,小声催促道:“你别不说话啊。”   话音刚落,林慎停忽然抬手,用沾满药膏的指尖掐了一下宋孝远的嘴角,宋孝远猝不及防没能避开,被抹了一嘴角的药膏。   “呀,干嘛?”这药膏味道大得很,宋孝远鼻子一皱,忙拿手背去抹,“说话就说话,动手干嘛啊?”   林慎停却起身收好药膏,一边把盒子扔到抽屉里,重新坐回椅子上,一边说道:“因为我特别喜欢你嘴角的梨涡。”   宋孝远捂着嘴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真的?”   林慎停一笑:“假的。”   宋孝远皱眉,思索几秒后又故意笑出那个梨涡,用手指着,得意的偏脸给林慎停瞧:“你这个人就是能把自己憋到死的性格,当初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所以我不信,你肯定是在说谎,就是喜欢的要命,说不定你现在还可能喜欢我喜欢的要死……”   林慎停眉毛一挑,双手抱臂,神色淡了下来。   宋孝远瞧他脸色骤变,心头忽然难受的一紧。   他马上改了话头,重新笑眯眯地说道,“但是我原谅你了,你既然夸我的梨涡,那今天就免费给你看一下,别人我都不给看的,感不感动?”   林慎停看他那自以为漂亮实则有些蠢萌的表情,嘴角似是扬了一下,又马上收住,转而语气淡淡地问道:“手给你抹完了,回去睡觉。”   “当然可以,”宋孝远抽纸去擦脸,“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林慎停去拿手旁的书,“你说。”   宋孝远趴在沙发的边沿,俏皮地说:“我星期三生日,你跟我一起过。”   “哦,”林慎停摇头,“不行。”   宋孝远的脸一下子就垮下来了,难受了几秒,又重新支棱起来,“为什么啊?”   林慎停用手拨动书的书页,漫不经心地说道:“我那天有工作,要出差。”   “可是……吃个饭喝杯酒而已,你,你什么生日礼物都不用给我,就只是来陪陪我行不行?”   林慎停不为所动:“不行。”   宋孝远皱着脸,拖长声音喊他,“林慎停——”   林慎停似是有些烦了,他打断他,认真地说道:“宋孝远,非要我说清吗?生日party上都是你的情人,少我一个多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为什么非要我陪你过生日?”   见宋孝远怔愣地说不出话来,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略带讽刺道:“总不能因为我是你的心肝宝贝吧?你有多少心肝宝贝你自己数的过来吗?”   宋孝远还想说些什么,但林慎停已经低下头,又捞过便签和笔,似乎要写些东西,“我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你开开心心的过,好好放松一下。”   “回去睡觉吧。”他又说。   宋孝远抿着嘴,飞快起身,怒气冲冲地打开门,在他马上离开的那一瞬间,林慎停忽然抬头叫道:“宋孝远。”   想要关门的手突然顿住,宋孝远回头瞪了林慎停几秒,气势弱了下去,语气里也有了模糊的委屈:“你……我也不能摔门了吗?”   而林慎停又开始忙起自己的事情,不咸不淡地回道:“因为小脾气是给男朋友耍的,不是给我的。”   黑色的笔迹在纸上留下漂亮利落的字体,林慎停专注地抄写着什么。半晌,他撕下一页,搁笔时听见门边传来轻微的声响。   是宋孝远关上门离开了。   林慎停握着便签,沉默了一会儿,见确实没人再进来后,又从书里拿出那张照片。   /   星期二。   高楼林立,街道上车水马龙,夜色渐浓,华灯初上。   吕庆收拾好东西从会议室里出来时,就看见林慎停站在走廊落地窗前,似乎在盯着远处繁华的夜景出神。   “小林总,”他喊,“吴总那边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林慎停回头,伸手看了眼手表的时间,道:“我待会还有事情,可能去别的区一趟,就不和他们一起了,你晚上也自便吧,跟我一起出差没什么规矩,下了班就是你自己的时间。”   说完,他转身朝电梯走去,吕庆跟在他身后,笑道:“小林总要去哪儿呀?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林慎停按电梯,随意的跟他闲聊:“没什么,就是待会儿要去专柜取个东西,想着晚上没事就过去直接拿了。”   “哎呦,那小林总跟我说一声,我帮您去取不就成了,还要跑这一趟?”   林慎停笑着瞥他一眼:“就你话多,我哪儿敢劳驾您。”   吕庆嘿嘿一笑,道:“那我跟小林总一起吧,到时候我们还能在附近找找有什么吃食。”   林慎停也没反对,和吕庆一起走出了金融大厦。这边的分公司给林慎停派了辆专车,但今天时间有些晚,他便让司机先回去了,自己和吕庆打了辆车去了商贸中心。   进到商场,吕庆见林慎停和sa交谈了几句,sa便拿出来三个盒子,一一放在柜上给林慎停展示。吕庆瞧那些项链和手镯的样式,想了想,顺嘴又问了一句:“小林总这是买给小弈总的?”   “嗯,提前了两个月,只有这里的专柜能调货,”林慎停把其中的一条钻石项链放在灯下细看,“也给我妈订了一件,她快回国了,到时候给她接尘。”   他把东西放回去,让sa给包了起来。吕庆见有三个袋子,算了下人数感觉似乎哪里不太对,但也不敢多问,心里却在默默地琢磨,小林总这是不是偷偷有情况了?   被他琢磨的对象却丝毫没有察觉,因为sa在包装的时候,他在看手机消磨时间。一点进朋友圈,就看见许久没有动静的李致礼发了张图片,是他的水墨纹身重新补过色后的照片,配文:again。   林慎停笑了一下,顺手点了个赞,便就滑了上去。但他没有想到,刚点完赞后不到十分钟,李致礼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第77章   锦北。   宋孝远站在接机口往里面看,老远瞥见宋惊早和应缇顺着人群出来,一见他站在出口处,马上冲他招手。   宋孝远笑,和罗云明一起上前接过两人的行李。应缇与宋惊早许久不见罗云明,一出来就是夸罗云明变帅变高了不少,接二连三的夸赞搞得罗云明嘴角扬了半天,老半晌都下不去。   他们把行李搬上罗云明的车,罗云明开车,宋惊早坐在副座,应缇则是握着宋孝远的手坐在后面,时不时摸摸宋孝远的头,问他怎么比上次去海市还要瘦了许多。   宋孝远不知怎么答,只能打哈哈说是因为学习和实习太忙了,是忙瘦的。罗云明在前面听出宋孝远的无措,便把话题一转,问宋孝远明天生日怎么安排。   “我不知道你这两年是习惯怎么过的,”罗云明说,“明天是想开party,还是想干点什么别的?”   宋孝远沉默了几秒,回道:“我爸妈过来了,至少明天中午我得陪着他们一起吧。”   应缇哦哟了一声,马上拍拍宋孝远的手,摇头说道:“明天不用考虑我们两个的,我俩呀就是请了年假,趁着你过生日来看看你,顺便再给你祖母扫个墓的,你们年轻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啊宝宝,听见没?”   宋孝远对她笑笑,没拒绝也没同意。   将近一个小时,车到了宋孝远的楼下。罗云明帮他们移了行李,便拉着宋孝远到楼下,把生日礼物递给了他。   “生日快乐!宋孝远你又年轻了一岁!”罗云明抱了他一下,“真是的,你又比我小了一岁。”   宋孝远笑着按了按他的肩膀,在楼下目送罗云明的车离开。等他再回屋时,看见泡芙站在猫爬架上对着应缇哈气,弓着背,不想让她靠近。   宋孝远脸色一变,连忙过去安抚泡芙,转头对应缇说道:“妈,你去放行李吧,估计是生人来得有些多,泡芙有点怕,你离它远点,小心它挠你。 ”   应缇刚刚想抱一下这猫,但没有料到这猫这么凶,她也被这猫吓了一跳,此时缓过神来,有些后怕,局促地笑道:“我本来是来摸摸它的,小时候见过它一面,觉得它真的可爱,就是不知道现在怎么脾气变得这么怪……”   听她这样说,宋孝远的心里不太舒服起来,顿了几秒还是忍不住委婉地反驳道:“它不是脾气怪,它已经算是一只很温和的小猫了,就是突然见到生人,还是怕,它很乖的,明天也许会好些。”   应缇瞥了眼还在竖着尾巴的猫,见宋孝远隐约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便也没再多说,走到客卧整理行李起来。   宋孝远面无表情地抱着猫,看宋惊早和应缇在屋里走来走去,忽然有了一种想要叹气的冲动。   他把猫放回去,走到他们身边想要帮忙,但两个人忽然像是如临大敌一般,齐齐说道不用不用,一个劝他早点洗漱休息,一个让他去忙自己的,不必管他们,那架势看起来似乎他们三个不是血浓如水的家人,而是一同合租在民宿的陌生人,客气又生分。   宋孝远站在旁边手足无措了一会儿,见他们真的不需要自己帮忙,便抱着泡芙一起,以免它再有任何应激反应,回到书房看起论文。等到外面的动静歇下后,他才合上电脑,想要出去倒杯水喝。   还没起身,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宋惊早端着杯热奶,从门边探身进来,轻声问道:“小远,忙不忙?这个是你妈妈特地给你带的驼奶粉,喝了对晚上睡眠好。”   宋孝远一怔,忙过去接下,“好,好,爸你进来吧,我没什么事了。”   宋惊早笑了笑,坐在书架旁的躺椅上,忍不住四下打量,又瞥见一旁长桌上还摆着些画画的东西,便笑着问道:“你还在画国画吗?”   宋孝远正对着那杯奶皱眉,闻言回过神,愣愣地点了下头,“嗯,但是画的少了,没小时候勤。”   宋惊早哦了一声,也点点头,没再吭声。   两个人就这样尴尬地沉默着,宋孝远喝了一口那个奶粉,实在喝不下去,便放在电脑后,怕被宋惊早看见自己没喝几口。他正偷摸遮掩着,宋惊早忽然换了个姿势,开口问道:“现在的专业读着怎么样,跟学医比呢,累不累啊?”   宋孝远抬头看他,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慢慢回答:“没有学医那么有兴趣,但不算讨厌。”   “哦,那不错,挺好的,”宋惊早扶了下眼镜,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说实话,你上次退学的时候我们在国外,至于你为什么要退学的原因,我和你妈妈都还不清楚呢,是具体……怎么了呢?”   宋孝远皱眉。   他与宋惊早对视片刻,突然一笑,轻声回道:“爷爷,没告诉你们?”   宋惊早摇头,认真地说道:“我们没问他,我们想听你说。”   宋孝远收回目光,摸了下腿上窝着的泡芙,似乎有些明白应缇和宋惊早这回来锦北的目的了。   他垂下眼睫,盯着那杯没喝完的驼奶,回:“当时压力太大,被导师劝退了,因为我能力不够,仅此而已。”   宋惊早凝眸,目光中带着掩不住的疑虑,“这样吗?”   宋孝远毫无畏惧地直视他:“是的。”   他又笑:“你们过去一年没问过我,怎么现在忽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宋惊早迅速错开视线,但依旧温和地说道:“我们现在回国了,没之前那么忙,小时候没怎么陪过你,我们已经很是亏欠了,现下有空余时间,又记起你之前一两年有双相的问题,便想着你之前无缘无故的退学,我们甚至连原因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者之间有关联呢……”   宋孝远沉沉地看着他,没说话。   “啊,你要是不愿意说,我们不问了,”宋惊早站起来,推门要走,“你好好休息,奶粉记得喝完啊。”   说完,他又对宋孝远和蔼地笑了一下,便开门离开了。   宋孝远半垂眼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杯驼奶,半晌起身站在窗口,又点了支粗烟,缓缓地出了口气。 第78章   “你说宋孝远和我大哥吵起来了?”林慎停坐在车后座,深深皱起眉头,“我不知道这件事情。”   李致礼最初打电话过来,只是偶然看见林慎停给他点的赞,想起和他很久不联系,便起了兴趣,与他闲聊几句。但聊到最后,李致礼不经意间问了一句宋孝远的情况,结果林慎停沉默几秒,很是平静地说他们两个已经分手大半个月了。   李致礼大惊,直接联想到上次宋孝远和林南津在酒吧的争执,下意识认为是这个原因导致了两人分手,赶忙对林慎停解释了一大通。   可林慎停现在告诉他,他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下连李致礼也懵了。   “为什么要吵?林南津又不认识宋孝远。”   林慎停压下满腔疑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像质问:“吵完之后呢,他有什么反应?宋孝远当时是和谁一起去的?”   “还有,”林慎停又道,“李致礼,林南津为什么会这么光明正大的在你的酒吧?”   李致礼被最后一句给噎了一下,有些心虚:“这件事说来话长……”   吕庆忐忑地坐在旁边,听见林慎停隐有怒气的交谈中出现了林南津的名字,便惴惴不安地看了林慎停一眼,心里激烈地抉择片刻,还是犹豫着插话道:“那个……当初小林总你虽然拦着我,没有让我和南总讲宋孝远的事情,但酒吧里有其他人,不止我一个……”   “而且宋孝远和姜也的那个案子,南总一直在让我盯着。”   吕庆的意思简洁明了,就是很早之前已经有别人将宋孝远的信息传给了林南津。林慎停嘴角瞬间紧绷,转头看向吕庆,快声道:“所以林南津早就知道宋孝远了?”   吕庆被他的眼神盯得一震,慌乱点头:“是,是。”   李致礼也听见吕庆的声音,等他说完后才又缓缓道:“其余的事情我了解的不清楚,但宋孝远和他的朋友一到吧台来,林南津就像发疯了一样,忽然主动去刺激宋孝远。”   林慎停马上追问:“他怎么刺激的,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   “……”   李致礼叹了口气,道:“林南津说他和童漾很像,说你和宋孝远谈恋爱,就是为了找前任的替身。”   拿着手机的手倏然握紧。   林慎停声音沙哑:“替身?”   下一秒,轿车驶入昏暗的隧道。四周的光线瞬间变暗,只余隧道里模糊的灯光,随着前进的车辆而不断的被分割。   忽明忽灭的光源中,林慎停面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只能在明亮的瞬间瞥见他愈来愈冰冷的侧脸,还有眼睫下根本盖不住的森森的阴鸷。   半晌,他道:“林南津,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李致礼鲜少听见林慎停这样带有凶意的语气,也不由得一怔。   许多碎片闪回到林慎停眼前,有宋孝远刚从海市回来时他们分手的情景,也有上个星期去接童漾时,和宋孝远遥遥相望的那一眼,还有第二天宋孝远故意装作酩酊大醉,引自己过去,又在车里质问自己是不是和前女友复合了。   那些像是胡乱出口的话语,那些看似强迫、实则神经又绝望的举动……   人真的很复杂,明明此刻他满腔都是对林南津的怒火,但想起宋孝远的那一刹那,像是浪卷白沙般,心头不可控地袭上些许难明的复杂情绪。   复杂,但不尖锐。   他忽然感到呼吸不顺,习惯性松开领带,动作舒展间碰到脚旁装着首饰的袋子。林慎停眼神一滞,收回脚的同时,猛然意识到宋孝远明天就要过生日了。   一瞬间,似是有千百个爪子在心底抓挠,急不可耐的痒意和焦躁如火焰般不断地舔舐林慎停的神思。他下意识弯起手指,在李致礼看不见,甚至连吕庆也注意不到的地方,用牙齿不停地摩挲指关节,轻声问道:“那他信了没有?”   李致礼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宋孝远信没信,但那天晚上他临走的时候,看上去确实挺不高兴的,他一点都没有和你说过这件事情吗?”   林慎停低下头,不安地出了口气,“没有。”   他又继续问道:“你认不认识当时陪着他一起的人呢?”   李致礼回忆了一下,“有两个人陪着他,一个是傅望,我们都知道,还有一个看着长相蛮清秀,话也蛮少,但我不认识。”   “不认识……”   林慎停独自呢喃了几个字,忆起在楼下车内看见陪着宋孝远一起上车的男人,灵光一闪,还没出口问些什么,李致礼却忽然让他稍等片刻。   紧接着,李致礼给他发了好几张监控的截图。   “你凑合着看,”他说,“应该勉强能看出轮廓?”   林慎停马上点开照片,目光刚一落在那张截图上,倏然一凝。   林慎停盯了几秒,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早就见过这个人啊。   /   宋孝远上午有课。若按以前他上早八的样子,怎么说也得在床上赖上好一会儿,但今天他不仅准时准点醒了,甚至连房间都没有收拾,怕动静太大吵着父母睡觉,昨晚什么样今早还是什么样,匆匆留了条信息,直接拎起包偷摸着就出了门。   如果非要讲究个原因,那就是他不想撞见他爸妈,能避则避。   昨晚宋惊早在他书房问的那几句话,像是惊雷一般猛然劈醒了宋孝远,让他开始生出一种浓厚的防备感,虽然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多疑,但他还是无法说服内心隐隐作祟的不安,直觉这两人忽然抽空来看自己,绝对不只是来给自己过生日这么简单。   从小到大,父母因为工作的原因很少陪他过生日,更不要提七八岁时他被送到祖母身边后了,前几天他们和宋孝远说来看他这件事,宋孝远第一反应就是不信,慢慢的才感到有欢喜与雀跃。   中午与他们一起在外面吃顿饭,晚上找个借口不待在屋里,接下来这几天也都在外面住,尽量不跟他们正面撞上,等他们耗尽耐心,海市的工作再一催,自然自己就会回去了。   宋孝远是这样打算的,也是这样做的。   待他上完早上的课,又找了个没课的空教室处理未尽的工作,这两天工作少,宋孝远利落的把活干完,坐在角落里看完了一集《新闻编辑室》,然后才蹉跎着时间,去蛋糕店取了蛋糕。   一个上午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耗过去,再回去时,宋孝远的心里却又忽然生出浓浓的歉疚。   万一宋惊早昨天只是随口说说呢?万一父母过来真的只是为了来看自己呢?   他把他们这样晾在屋里,甚至还打算接下来的几天躲着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样纠结的想了一路,即使最后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宋孝远还是下意识加快了步伐。他几步并作一步,快速地拎着蛋糕上楼,在马上要进屋的时候,又突然犹豫了。   或许他们已经买好了蛋糕,那他买的这个会不会多余呢?   印象中应缇似乎不喜欢吃奶油,如果他们不喜欢怎么办呢?   叹了口气,宋孝远自嘲地笑笑,按下密码,慢慢推开了门。   但与他预想中截然不同的是,屋内一片寂静。   没有人出来迎接他。   宋孝远心下疑惑,以为父母是还没起床,便提着盒子往客厅走,想要把蛋糕放在茶几上。   但下一秒,他撞见应缇和宋惊早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见他过来,沉默地抬眼看他。   宋孝远身形一滞,忽然就被他们的目光钉在原地,半步移动不得。   “小远,”应缇先出声,“妈妈和爸爸想问你件事情,你如实回答我们,不要跟我们撒谎,好吗?”   宋孝远顿了顿,把生日蛋糕放好,站直了对他们微笑道:“妈想问什么?”   应缇看了他片刻,从身后拿出件黑色的皮衣,手一抬,扔到蛋糕盒旁,又用食指指着,指尖不住地上下晃动。   宋孝远脸色忽变,双眼紧紧盯着那皮衣,又快速看向应缇。   应缇眯起眼睛,缓缓道:“这不是你的尺码,这是谁的衣服?”   宋孝远沉默了几秒,又笑,语气温和:“朋友的,我借来穿,怎么了?”   “妈妈,你是上午帮我收拾了房间吗,”宋孝远伸手去拿衣服,“下次就不劳烦你了,我自己可以……”   但不待他说完,应缇又拿出好几个红色蓝色的盒子重重甩到茶几上,深呼吸道:“朋友?那这些呢,这些又是什么?宋孝远!你嘴里到底能不能有句实话?”   宋孝远的眼睫颤了颤,唇角抿起,依旧是带着微笑:“我是成年人了,有点欲望也很正常吧……”   “你还在撒谎!”   应缇的眼神惊怒交加,“宋孝远,实话告诉你,你之前在学校的那点破事儿我们都知道了,从昨天到现在,爸爸问了你一次,我问了你一次,就是想你好好跟我们说真相,结果你还要骗我们,你太让我失望了!”   “撒什么谎?!”不知是刚才那话里哪一部分戳中了宋孝远的神经,他忽然愤怒地吼道:“我什么破事,你倒是说来听听啊?”   啪!   响亮的巴掌声响起,应缇慢慢垂下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白皙的脸上瞬时间浮现出五个指印,宋孝远的脸被打的偏向一边,黑发凌乱,遮住他苍白的脸色。 第79章   其实应缇最初了解到这些事情,是在一次非常偶然的私下聚会上。   前一阵子锦北市第二人民医院来应缇所在的医院进行参观交流,事情处理完后,他们心内科的同事与对方的来交流的心内科的同仁一起吃了个便饭。   到此为止,一切都很正常。直到应缇的同事在吃饭时突然向人家打听他们科室大主任现在还带不带研究生,因为他儿子今年想报S大临床医学的学硕,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拜在他老人家门下。   谁知人一听这事儿,忽然笑了起来,摇摇头说以前或许还行,但大概前几年开始他们科主任就不收研究生了。   同事疑问,又不甘心地问为什么。人说一是主任年事已高,精力不够,也确实忙不过来;二是他带的最后一届研究生里有人出事了,给他的风评招了很坏的影响,从那之后,他就没再带过研究生了。   饭桌上有那没听过这茬子事、又爱八卦的同事一听这话,马上就接话问是怎么了,人家顾忌着没多讲,只具体说了年份和发生的事情,似乎是那一届研究生里有人私生活混乱,昏了头在年末组会上把自己的私照贴在ppt里当众放了出来,又因为那人在学校名气好像还挺大,所以这事儿,马上就在学校论坛上发酵起来。   那流传最广的帖子也恶毒的很,直接把人家的导师和专业都给清清楚楚写了上去。他们医院本来就有不少同事本硕都是S大毕业的,有人见到帖子,就在私底下当笑料讨论,结果被他们大主任听见了。   大主任人老了,本来就好面子,当即就对着同事黑了脸,估计因此也没怎么给他那问题学生好脸色看。果然,没过多久,他那闹事儿的研究生就借口压力大,身体出了问题,主动退学了,过去好一阵子后,这事儿才慢慢平息下来。   桌上的人听个乐呵和稀奇,觥筹交错间只当这事儿是个没有什么意义的八卦,很快也就揭过不谈了,但一旁的应缇是越听心越慌,聚会散了之后马上借口找人家要来当年论坛的帖子,回家和宋惊早一起打开一看,两人的脸都刷刷白了。   他们俩揣着这巨大的怀疑,马不停蹄请了年假到锦北来找宋孝远。   两个人本来不想在宋孝远生日的时候提这事儿,但早上宋孝远走得早,应缇忍不住,就趁着他离开的间隙进屋搜了一下,结果先是看见一件大了几个size的皮衣搭在床角,又打开抽屉看见那些红红蓝蓝的盒子,下意识猜测宋孝远说不定还把人给带了回来,她瞬间怒火就冲上脑袋,恨不得立即把宋孝远从学校里揪回来,让他跪着把事情给说清楚。   “什么破事,”应缇声音颤抖,“你还好意思问我?宋孝远,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那些事情我说都说不出口!”   “你知道别人在饭桌上是怎么说你的吗?”应缇掰着手指,一字一句,把那些难听至极的话全都数给宋孝远听,“说你私生活混乱,说你荤素不忌,说你小小年纪不走正道,还把你导师给差点气晕。”   她气不过,拿手狠狠去刮宋孝远没有被打的另一边脸颊,立刻在上面留下数道红痕,“啊?听着羞不羞宋孝远,羞不羞?我羞啊!你知道我在旁边听着,我又是个什么感受吗?我羞的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宋孝远低着头,被她戳的踉踉跄跄直往后退,差点被后面的猫爬架给绊倒。   “同性恋,还被人偷拍,大庭广众之下连脸都不要了,我养你到这么大,不是让你去搞男人,不是让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是让你不知廉耻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的!”   话音刚落,应缇一口气没提上来,脸色马上变得苍白,摸着胸膛身形一晃,一旁宋惊早连忙起身扶她坐下,又责备地看着宋孝远,严肃道:“小远,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把妈妈气成这个样子,你还不跟我们说实话吗?”   “……”   宋孝远沉默不语,侧脸被黑发覆盖,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自从应缇那一巴掌扇上去后,他就再没动过,也再没吭声。等应缇吼骂完过了片刻,才又抬手触了一下被打的滚烫的左脸,神经质地笑了一声。   “宋孝远!”   宋惊早怒道:“你怎么还笑的出来?”   宋孝远眼珠一转,目光透过发丝的缝隙,平静又淡漠地移到父母身上。   那是一种彻底被伤透,彻底失去依赖与信任的目光。   “我为什么笑,”他说,“爸爸,你知道我为什么笑吗?”   他压着嗓音里的颤抖,缓慢道:“我笑,我笑你们明明是我的父母,是我曾经最崇拜、最仰慕、也是最亲密的人,结果到头来你们用一巴掌告诉我,连你们也不了解我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别人如何误会我,如何污蔑我,如何用言语把我踩在污泥里面,这两年我虽然一直被这些东西折磨,但最后我挺过来了,我想明白也想通了,我不在乎,我一点不在乎他们是怎么想的,我只要把自己的生活过好,我就有底气不去被他们影响。”   宋孝远抬起头,凌乱的黑发糟乱地散落在脸侧,眼眶湿红,双目蓄着泪水颤然大睁,脸上的掌印和红痕似一道道斑驳的丑陋沟壑,盛满了屈辱愤怒,流淌着痛苦悲伤,古怪又可怜的全部展现在沙发上那两人面前。   “可你们不能和他们一样,”宋孝远倔强的想把眼泪忍回去,却还是止不住哽咽,像是冬天里劣迹斑斑的颤抖的鹌鹑。泪珠扑簌地掉在那个烫热的怖人掌印上,再流过脖颈上抽动的经脉。他忽然忍不住,痛苦地嘶吼道:“你们不能和他们一样!你们不能!”   应缇倏然睁大眼睛,看着宋孝远抹了把脸,突然转身朝卧室走去。   片刻后,他背着包、抱着皮衣、拎着猫包出来。宋惊早见他一副要走的样子,马上站起来喊道:“你干什么?”   宋孝远身形一顿,又继续头也不回的朝着门口走去。   “宋孝远!”应缇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今天出了这个门,就永远不要想着回来了!”   她话还没说完,宋孝远已经推门走了出去,又重重地关上了门。   /   “明天上午十二点有一班,”吕庆低头滑着机票的时间,“还有票。”   林慎停呷了口浓茶,“就这个时间吧,我们住的地方离机场近,明天早上可以起来的晚一些。”   吕庆点点头,买了两张机票,便跟林慎停一起起身,迎着午后阳光走出酒楼,又随着上午本地同事的推荐,慢悠悠地逛起附近的古巷。   青石板凸凹不平,踩在上面颇觉滑腻。街巷两边全是做糕点和小吃的铺子,虽然那些店铺表面传统老旧,但往细细往里面一看,发现还是一些全国著名景点都会有的吃食。   林慎停本来还有些好奇,但走下来一圈,看见都是重复的东西,就兴致缺缺,心里开始盘算起晚上要处理哪些工作。   吕庆倒是逛得很开心,他没见过这些园林式的建筑,哪怕四处望望也都是新鲜的见闻。   不知不觉间,两人逛着逛着,忽然走进一条窄窄的、墙面上布满青苔的巷子。林慎停正出神着,身旁的吕庆突然碰了下他的胳膊,指着巷子尽头一家冒着热气的铺子,说道:“唉,林总你看,那家店居然有人在排队啊,真新鲜。”   林慎停回神,眯着眼睛看了眼店名,是家卖茶糕的店。吕庆感兴趣地走上前,跟那些排队的人聊了几句,又跑回来跟林慎停献宝道:“原是这里有的老的习惯,小孩子过生日要吃茶糕,那家在这里已经快三四十年了,茶糕味道一直很好。现在这习惯虽然淡了,但不妨碍茶糕好吃,所以啊不止买来生日时吃,还有年轻人买来当甜品。”   林慎停眼神一动,回头看他:“小孩子过生日吃?”   吕庆点头:“对。”   他又看林慎停忽然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兴致勃勃地搓搓手,兴奋道:“我们刚才看的都不算当地特色,这才是特色,锦北可没有卖这个的,我想买来尝尝,还没吃过这种米糕类的糕点呢。”   说着,他朝队伍末尾走去,还没抬脚,左肩就被林慎停一搭,缓声道:“我跟你一起排,我也买一些。”   两个人等了十来分钟,提着两兜子茶糕走出巷子。吕庆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果然米香四溢,口感扎实,不由夸道:“真的好吃啊。”   林慎停也尝了尝,认同道:“确实。”   吕庆见他买了许多,有些好奇地问:“小林总买那么多做什么,你那得两个人才能吃完吧?”   林慎停怔然,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忽而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有些迷茫:“我……不知道哪个味道好,便都买了。”   用保鲜盒装着的茶糕,各个口味都买了一些。热气给塑料袋上都蒸出水珠,湿漉漉的,无声地打湿了林慎停的手。   林慎停下意识搓了下食指指尖,脑中乍现某些电光火花的瞬间,洁白的齿,潮湿的舌,隐忍的眼神,还有一些微弱的痛楚,牵引着某处的神经,一抽一抽的,让人忍不住用指甲按压,试图去重复当时的一切。   林慎停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对吕庆说道:“帮把我机票退了,然后再买一张晚上的高铁票,那张机票钱我自己付,晚上有急事,得先回去。”   吕庆惊讶地啊了一声,慌忙掏出手机找票,“……下午六点三十五有一班,要买么?”   “买,”林慎停确定道,“高铁回去要四五个小时,能赶上。”   赶上什么?   吕庆知趣的没再多问,帮林慎停订好票后,看他提着那些茶糕匆忙打车赶回酒店,心里的疑惑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   等林慎停下高铁后,已经快要深夜十一点了。   坐进轿车后座,林慎停先把拎了一路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才舒展双腿,疲惫地捏了下眉心。   他临走前专门找酒店要了保温袋去装那些茶糕,想着现在天气温暖,到锦北时或许还能有些温度,林慎停忐忑地弯腰摸了摸,幸好,还是热的。   他打开手机翻找宋孝远的号码,拨打出去,等了好一会儿却无人接听,林慎停面无表情的又换成微信电话,结果打出去后还是无人接听。   林慎停冷下脸,在后座沉沉的黑暗中思索了片刻,又找到Noah的微信,点进朋友圈一看,这人一个小时前发了个在夜店蹦迪的视频,一点开,很多人在一起喝酒欢呼的声音马上从听筒里吵闹地传来。   林慎停的脸更臭了。   他放下手机,又瞅了一眼旁边那些便宜吃食,仰头靠在后座。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倦怠很快侵袭了他的神思,林慎停愣愣地瞧了车顶的虚空少顷,沉累地闭上双眼。   半晌,他忽然冷冷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真是无比的荒唐和可笑。   寂静的夜晚,树木与建筑的影子安静地投在路面,随着车辆的前行被拉扯撕长,最后化成冷清的黑影,被很快地抛在车后。   大概半个小时后,司机缓缓在小区外停下,又往后座轻轻叫了声林慎停。   林慎停眼皮一动,这才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模糊道:“到了?”   司机道:“已经到了。”   林慎停清醒了几秒,声音沙哑地谢过那个头发花白的司机,起身提着大包小包,拿下行李,慢慢的朝电梯口走去。   滴——   林慎停推开门,随手将那些保温袋和礼品袋扔在餐桌上,回到卧室去换衣服。他如往常一样打开卧室吊顶的大灯,还没捏着衣服的边沿往上脱。   忽然,床上传来一声抱怨的闷哼。   林慎停手一停,脑子都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按下开关将灯熄灭。   屋内重新恢复寂静的黑暗,慢慢的,有沉沉的呼吸声传来。   林慎停扶着墙,站在黑暗里怔怔地缓了一会儿,才似是从一种巨大的心悸与疲累中挣扎出来,捂脸深深喘了口气,又异常庆幸、开心地笑了一声。   然后他抬起脚,脚步很轻,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怕惊扰到谁的安眠,无声的朝床边走去。   手指掀开被子,露出一张泪痕斑驳的面庞。   宋孝远吃了有镇神作用的药,睡得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把他严丝合缝地抱进怀里,又疼惜爱怜地抚摸许久。   温热的唇落在他的头顶,额间,还有那些干涸难堪的泪痕,甚至连红肿的掌印上都落下痕迹。那人像是想把他叼在齿间,轻轻的一口一口温柔咬碎,含在温暖的舌间,永永久久地护着他。   宋孝远想醒来,可因为药力的作用却死活睁不开眼睛。片刻后有人抱着他起身,滚烫的毛巾覆盖在他脸上,想要轻柔拭去那些泪痕。   宋孝远下意识躲开,但那人低沉的声音从耳畔呼着热气传来,哄着他轻声道:“乖乖,别躲,擦干了睡着舒服些。”   “乖乖,”他抱着他,像哄小孩子一样微微颠着他,“擦干了就好了,没事了,不哭了。”   “乖,乖,睡吧睡吧,没事了,不哭了……”   宋孝远把脸埋在那人的颈侧,在那人的低吟中沉沉睡去。但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听见那人靠在自己的额上,满是温柔和喜悦地说了一句:   “生日快乐,谢谢宋孝远的出生。” 第80章   宋孝远睡得不安稳,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忽然醒了一下,微微恢复意识时,耳畔就传来强有力的心跳声。   他发现自己被人拥在怀里,林慎停搂着他的蝴蝶骨,胸膛相贴,双腿与他的紧紧纠缠在一起,像抓住溺水的人一样牢牢拥抱住他。   夏日夜短,窗外已经有亮光,宋孝远靠着那昏暗的光线,怔怔地注视着林慎停沉睡的眉眼。   忍不住,他扬起脸,亲了亲林慎停冒出胡渣的下巴。   似乎是感受到怀中人的动静,林慎停也悠悠地醒了,但他应该是累极,醒的不太彻底,迷迷糊糊地抬手拍宋孝远的后背,结巴地轻哄道:“没事,没事,睡吧睡吧……”   原来模糊间感受到的那些亲昵,还有那句生日祝福都不是梦,林慎停真的回来了。   宋孝远恍然地想。   他疲惫地微笑,感到难言的心安,闭上眼睛,感恩地靠近林慎停的胸膛,在他真切的心跳声中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时,已经快要中午了。   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明亮又安静地落在宋孝远伸出的指尖旁。被照的透亮的指尖动了动,宋孝远换了个姿势,深深地吐了口浊气。   他头痛欲裂,撑着身子坐起,盯着有明显睡痕的另半边床,怔愣半天没缓过神来。   泡芙不知何时上了床,慢慢用舌头舔宋孝远的手背。宋孝远低头,目光变得柔和,习惯地摸了摸泡芙的尾巴,抬眼又见饼干偷偷摸摸地躲在转角处,看上去很想上来和宋孝远玩,但又不敢,似乎在顾虑什么。   下一秒,宋孝远感受到手下金渐层转过身子,危险地对狗弓起背,很是抗拒它的靠近。   宋孝远看了眼柯基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便抱着猫起来,慢慢走出卧室。   他本是想到客厅去拿自己的衣服,然后冲个澡,谁知刚一出走廊,就看见林慎停挺直地站在餐边柜的咖啡机旁,正专心致志地冲着咖啡。   听见脚步声,林慎停回头,正好与宋孝远视线相撞。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两人的脸颊忽然都古怪的一红,非常有默契地迅速移开目光。   宋孝远抱着猫,低着头,偷偷看了几眼林慎停的背影,犹豫片刻后还是清了清嗓子,先开口轻声问道:“你怎么……昨天晚上忽然回来了,不是说今天回吗?”   “哦,嗯,我今天有事情,所以提前回来了。”林慎停端着咖啡转身,又见宋孝远盯着自己的杯子,以为他也想喝,就顺手把咖啡递给他,“你要喝吗?”   忽然,他意识到不对,轻咳一声,马上要给他重新冲一杯,“不好意思,这杯我喝过了,我再……”   话还没说完,林慎停一怔。   因为宋孝远毫不在意地伸手接过他的杯子,甚至还换了个手,挨着自己刚喝过的地方,似是要覆上去尝一口他的咖啡。   喉结一滚,林慎停微微侧脸,又忍不住去看宋孝远。   但没有挨到,宋孝远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尴尬的事情,动作一停,睁着还有些惺忪的双眼盯着林慎停,害羞地说道:“不好意思,不喝了,我还没刷牙。”   两人目光相对,几秒后忽然相视一笑。林慎停摇摇头,扬着嘴角拿回自己的杯子,又下意识用手兜住宋孝远的后脑勺揉了几下,看他慌乱地拿着衣服去浴室洗漱,低头品了口咖啡。   不错,今天咖啡做的不错。   待宋孝远从浴室出来,林慎停已经炒了几个菜,盛好米饭等着他过来。宋孝远擦干头发,远远地看见桌上有一盘不知道是什么的白色糕点,有些好奇地凑近一看,惊喜道:“茶糕?”   林慎停挑眉:“你知道?”   “嗯,以前吃过,我知道小孩子过生日的时候会吃这个。”   宋孝远忽而又抬眼看着林慎停,呼吸放的很轻,“你不会是特地买给我的吧?”   林慎停没有直接回答,淡定地瞧他一眼,只是说:“你要在这里住吗?我看你把衣服什么的都带过来了。”   从宋孝远醒来一直到现在,林慎停没问过他任何事情,比如昨天过生日,为什么晚上却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没问他为什么脸上有着通红的掌印,是谁打的,怎么敢打的,也没问他为什么满脸泪痕,甚至还有没合上的药瓶倒在床头柜前,几颗药片散落在旁边。   他好像忽然松弛了许多,还气定神闲的和宋孝远讨论道:“住在这里当然没问题,就是泡芙可能需要地方安置,我早上试着把它们俩都放出来,但猫似乎有些害怕狗……虽然饼干在家里无法无天惯了,但我还是得考虑到原住民的感受,过几天等猫爬架到了,我把它放在客卧里,怎么样?”   宋孝远怔怔的:“你连猫爬架都买了?”   “嗯?”林慎停夹菜,“原来你不住这里啊?”   宋孝远皱眉:“也不是……”   “那不就成了,”林慎停把一旁放着的筷子分别拿在手中递给他,朝着宋孝远歪头道:“不想了,吃饭?”   吃完饭,宋孝远非常自觉地拿着碗筷去刷碗,林慎停刚想过去陪着他一起洗碗,忽然瞥见手机里有邮件提示,下意识看了眼正在水台前忙碌的宋孝远,起身进了书房。   邮箱里是一份吕庆发给他的关于徐则桉的信息资料。   林慎停眯着眼睛,从上到下大致浏览了一遍,看见“赌博”这两个字眼时微微一顿,再往下看时,他目光一凝,用鼠标高亮标记了一句话。   那句话是说徐则桉曾经几几年在某某酒吧做过调酒师,空余时间还会到处接摄影的活。   林慎停觉得那酒吧的名字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深思片刻,忽然灵光一闪,又从文件夹里点开了路擎森的资料。   他细细找了一会儿,发现同一年里路擎森和徐则桉在同一家酒吧做兼职,徐则桉是调酒师,路擎森则是驻唱歌手。   笔尖在桌面上一磕,几天前和姜虞愉在车厢中交谈的画面,忽然又重新鲜活在眼前。   姜虞愉把照片递给他,又慢慢解释道:“这张照片,是我研一时一个同学的,这些事情说来话长,我就不详说了,只是这照片传出来时是在组会的ppt里,当时那些人私下里传的时候,也只是隔着投屏拍了几张,很是模糊,没有人有这照片的原件。”   她顿了顿,又说:“可,可你手上那张,却非常清晰,一看就是相机冲出来的。”   “我当时和路擎森还是男女朋友,这照片是我偶然在他一个上锁的抽屉里发现的,除了这张照片,还有其他一些情侣的物件……我觉得太奇怪了,一切都太奇怪了,他为什么会有别人私照的原件,又为什么偷偷藏起来那些情侣的东西,又为什么,会把他们放在一起?”   “我怀疑这张照片是那个男同学给他的,怀疑他与他出轨,因为我拿着这张照片与路擎森对峙时,他明显慌了,然后他为了躲我,竟然说都不跟我说一声,直接就出了国。”   姜虞愉叹了口气,语气低沉:“但一两年过去,我多少次回忆那时的情景,才反应过来当时有很多细节都没有来得及推敲,我那个时候根本静不下心去细想,直接因为学校里那个男同学各种风言风语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其实,那个同学来找过我,甚至还加过我的微信,但我当时情绪上头,以为他是来挑衅我,便直接骂了回去,还说了许多许多很难听的话。”   “现在路擎森回来了,可是我从他嘴里根本问不出任何事情,当年我只是在乎一个真相,他到底有没有出轨,”姜虞愉垂下头,黑发遮掩住她的侧脸,“还有,我是不是冤枉那个同学了。”   当时林慎停说了些什么,他自己已经忘了,但姜虞愉的这番话却深刻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时不时拿出来琢磨几下。   路擎森,徐则桉,拍照。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脱不了干系。 第81章   刚冒着烈日回来,连口冰水都没顾得上喝,徐则桉就马上坐在电脑旁,开始精修上午帮客人拍的照片。   今天他跟拍的是一对来海市度蜜月的年轻夫妻,两个人正处在浓情蜜意的时候,光是看照片就能感受到他们彼此之间的爱意。徐则桉面无表情地迅速修完发给那对夫妻,然后才略显放松的往后仰靠在椅子上,一边无意识的用手敲桌,一边盯着微信聊天界面,时不时抬头去看墙上的钟表。   终于在六点之前,徐则桉得到了他跟拍的报酬。他将余额提进银行卡,一到六点,银行卡里的钱就立刻被人划走,只剩下一些零头。   徐则桉将手机摔在一旁,厌烦地关上还处在照片界面的电脑,起身去收拾行李箱。   还没清到一半,又有人来敲门了。   徐则桉合上行李箱,一推门就看见宋凛站在门前,忙堆起乖巧的微笑,“宋总,怎么了?”   宋凛道:“阿姨刚才说,你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了,我怕你出什么事,就过来看看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徐则桉彻底将房间敞开,低下头略带羞涩地道:“没有大碍,我刚才是在修照片,客户要得急。”   宋凛伸手虚揽着他,将徐则桉带出房间,和他一起朝楼下走去,“出来旅游还要抽时间工作吗,别把自己推太紧了。”   两人正好走到二楼转角处,徐则桉忽然停下,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愁,沉声道:“没办法,您也知道,我的债务……不说了,谢谢宋总的关心,真希望我回海市之后还能遇到像您这么好的人。”   “回海市?”   宋凛一怔,还没细问,徐则桉已经下了好几个台阶,转身进了餐厅。   晚饭后,宋凛照旧饭后绕着附近的人工湖散步,徐则桉则是回房继续收拾行李。过了将近大半个小时,他听见窗外的花园里传来宋凛和住家阿姨的交谈声,便拿起桌上的玻璃杯,装作要喝水的样子,不紧不慢地推门下楼。   很巧,他刚到料理台前,宋凛也走过来倒水。两个人照面时互相笑了一下,但谁都没有说话。   徐则桉敛下眉眼,端着水作势要上楼,刚上了几个台阶,宋凛忽然在他背后喊道:“小桉,你待会儿还有什么工作要做吗?”   徐则桉回头,“没有宋总,怎么了?”   “哦,没什么事,”宋凛微笑,“想和你聊聊天而已,我散步前让阿姨煮的红酒已经弄好了,来尝尝吧。”   徐则桉点头,跟着宋凛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砂锅端上来的那一瞬间,满屋都飘起了醇厚的果香和酒香,阿姨把器具备好,有眼力见地的赶紧离开,很快,客厅里只剩下徐则桉与宋凛两个人。   叮——   高脚杯相碰,徐则桉一口过喉,脸上开始生出浅浅的红晕。   两人对酌了一会儿,徐则桉靠在沙发边沿缓神,听见宋凛咳了一声,然后问他:“小桉啊,你是什么时候回海市?”   “后天,”徐则桉用勺子翻搅锅里的红酒,“已经出来半个月了,该回去了。”   宋凛幅度很小地点头,又问:“回去是为了工作吗?”   徐则桉给宋凛重新倒了杯红酒,“是的,毕竟我还有正事要做,那些……那些债务早些还清,我也早些安心。”   宋凛垂眼,看徐则桉肤白,红晕铺满了清秀的脸庞,倒酒的姿势拘谨又不失尊重,很是乖顺。   他喉头发热,刚喝下的酒精似乎也上了头,熏的脑袋晕乎,在徐则桉倒完酒坐回去时,他忽然伸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哑声问道:“你……你看这样如何,我给你安排一个你能做的职位,你来替我做事,然后我把你的债都给还了,怎么样?”   徐则桉被宋凛这番话给震住了,他怔怔的与宋凛对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马上从他已有老年皱褶的手里抽回手腕,侧脸避开宋凛的视线,嗫嚅着,说不清一整个句子。   “怎么,你不愿意吗?”   宋凛慢慢靠近徐则桉,诱哄般慢慢劝道:“这样的话,我只是帮你安排一份工作,大不了我可以不收你前几个月的工资,你也不算欠我什么,小桉,你这么年轻,不应该被债务拖垮人生,你应该过的是那种随心所欲的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出来旅游还要工作……怎么样,你可以考虑考虑的。”   徐则桉脸颊通红,呆愣地抬眼看向宋凛,看上去可怜,又透着股不谙世事的纯净。   他好像有些心动,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宋凛也不说话,松弛的姿势里有势在必得的自信,静静等着徐则桉自己想通。   终于,徐则桉抿着嘴角,试探性地想说些什么,宋凛的眼里浮起果然如此的笑意,也跟着徐则桉一起开口道:“你想通了吗……”   还没说完,突然,有人冷淡地打断了他们。   “宋总,李总刚才来电话了,说有急事要找你您。”   没有任何动静,顾庆滇像鬼魂一样忽然出现在宋凛的沙发背后,把在场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宋凛的脸上毫不遮掩地闪过一丝恼怒,徐则桉则马上起身,不知所措地看看宋凛,又看看顾庆滇。   宋凛不耐烦地回头:“知道了,我上去给他回过去。”   顾庆滇应了一声,却依旧没有离开,像什么都没有察觉般站在那里。   因为他的存在,无论是宋凛还是徐则桉,都无法再继续下去刚才的交谈。宋凛烦躁地出了口气,又对徐则桉说:“你考虑一下,我说的话永远有效。”   徐则桉忙回道:“好的宋总,您容我回锦北想想,我会尽快给您答复的。”   宋凛笑了笑,转身上楼,整个过程中没有看顾庆滇一眼。   顾庆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上楼,直到书房处传来关门的声音,他才瞥向徐则桉,轻蔑地说道:“你不会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吧,不过是老男人见色起意,像你这样故作无知实则别有心思的,他都不知道玩过多少个了。”   徐则桉缓缓挑眉,刚才眉眼间的纯稚也随着宋凛的离开而烟消云散。   他双手抱臂,对顾庆滇笑了一下,点点头应和道:“是,但他喜不喜欢我又如何呢,我不如来猜一猜,宋总之前包养过的那些人中,能让顾大管家特地来警告几句的,又有几个呢?”   顾庆滇一怔,看徐则桉抬手捏了捏脸皮,感叹道:“让你感到威胁,我就已经赢了,不过说起来,我还得感谢这张脸,你说是不是呀顾大管家?”   他笑着离开,路过怔愣的顾庆滇前,还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最后,客厅里只剩下站在阴影里的顾庆滇,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   雨下了一个上午,一直到午后,云翳背后才缓缓露出一丝亮光。   没过一会儿,天上的雨云全部散了,日光开始没有节制地泼洒在大地上,从林慎停的窗外看去,还能看见远处大片大片丁达尔效应产生的光束,像是给谁从天上指明了一条光亮的通路,又或者是因为有天使下凡了。   林慎停收回视线,看见一束明亮的光线从窗边爬进,静悄悄地照亮了因为雨天而略显昏暗的书房。   顺着那光线往前,最后的落脚处,是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着的宋孝远。   手边的电脑屏幕熄灭,阳光在他瘦削的背影旁戛然而止,像是碰壁的春天,开始在修长的颈上修生养息,扎根于那片白皙透亮的皮肤,就连内中脆弱的玻璃结构也清晰可见。   他穿着林慎停的衣服,背对着林慎停,埋头在那张平时用来放杂物的木桌上睡的正香,浅淡的呼吸声清浅回响在屋内,让人不忍,也不愿去打扰他的轻眠。   林慎停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心想那些光束被叫做耶稣光,或许真有他们的道理。   因为好像真有天使降临了。   他起身将宋孝远从毯子上抱起,轻轻放在一旁的沙发上,私心作祟,他没有把他放回卧室更柔软的床上,而是在他目之所及,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林慎停顺了顺他凌乱的黑发,又垫了个抱枕在他脖下,重新回到书桌前。   宋孝远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一边脸颊贴在抱枕上,那抱枕被柯基抓挠过,坑坑洼洼起了一些凸起来的毛球,宋孝远睡得浅,似是有所察觉,擦蹭了几下后不满地拧起眉头,不知是不是在跟这个抱枕生气。   真娇气。林慎停想。   但,可爱。他又想。   出神片刻,林慎停收回目光,轻悄从抽屉里掏出那本最近常翻的《死刑判决》,拿起书里夹着的照片。   最初在姜虞愉那里见到,林慎停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如若真像他们所说,这照片是在许多人面前被贴出来的,那宋孝远当时会有多么难堪与尴尬?   紧接着,他就觉得一种诡异的古怪。   这张照片拍了两个人,不,准确来说,是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的背影被掩盖在重重红梅下,只堪堪露出一个后脑勺,而另一个人则是衣衫不整的被抵在树上,彻底暴露在镜头下。   因为那人的脆弱与美丽,还有偷拍者的拍摄手法和某些不可言说的隐藏情绪,整张照片看起来异常的糜丽和风情。   林慎停正沉思着,客厅里饼干忽然吠叫起来,打断了他的思路。他下意识看了眼沙发上的宋孝远,随手将照片夹回书里,匆忙起身去安抚狗,连碰掉了桌角旁的打印纸都没有意识到。   他走后不久,宋孝远又换了个姿势,缩在沙发角落里盖着耳朵。少顷,他还是被狗未止的叫声吵醒,有些疲累地睁开眼睛。   一睁眼,窗外天光大亮,满眼都是午后明媚的阳光,宋孝远怔怔地眨了眨眼,因为没有睡饱而低落的心情瞬间被晴朗的天气点亮。   他伸了个懒腰,踱到窗前悠然地转了一圈。   光线洒满了林慎停的书桌,照得地上散落的纸张刺眼地反光,宋孝远眯着眼睛捡起散落一地的纸张,整好放回原位,再抬眼时,不经意瞥见林慎停桌上有本夹着照片的书。   照片露出一角,是丛极艳的红梅。   他愣了愣,伸手过去翻了一下。   柯基是因为听见隔壁邻居回来的脚步声,所以才莫名其妙的对着门不停叫唤,林慎停训了它一顿,一直到柯基在角落里耷眉臊眼地蹭他的手时,这才作罢。   他又从卫生间里拿了消肿的药膏,重新回到书房。   一夜过去,宋孝远脸上的掌印不仅没消,反倒变得更加红肿,清醒时林慎停没提这事儿,现下宋孝远睡着,他正好趁着这时间帮他抹药。   推开门,宋孝远还是那个姿势,一点都不曾动过。林慎停缓步走到沙发边蹲下,轻轻拂去他脸侧的黑发,将药膏涂抹在那些肿痕上。   他刚一碰到,宋孝远的睫毛就颤了颤,像是双翼震颤的蝴蝶。   林慎停一顿,嘴角噙着无声的笑,没有拆穿他装睡的把戏。等到把药涂完,他擦了手,又亲了亲宋孝远额头,哑声道:“醒了,懒狐狸。”   他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宋孝远突然睁开眼睛,抵着林慎停的脑袋,在他唇上飞快地啾了一下。   “你说谁懒,”宋孝远挨着他的唇边,略有些娇矜地说道,“我才不懒。”   林慎停笑,喉咙里发出低沉纵容的模糊笑声。   两个人安静地贴在一起,在满是阳光惬意安宁的午后,呼吸相交,眼睛注视着眼睛,鼻尖也轻轻相碰。   宋孝远瞳孔浅淡,在阳光下亮成醉人的茶水色,皮肉薄得像被光穿透,嘴唇又是昳丽的嫣红。   林慎停盯了他片刻,忽而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真美。”   宋孝远语调上扬地哦了一声,回他:“哪里美?我的脸上有红痕……还有其他很多很多难堪的伤疤,或许你发现了,又或许没有发现……这也美吗?”   “美,”林慎停没有犹豫地说,“特别美,我还要谢谢那些伤痕,这样我才能在众多天使中认出你。”   宋孝远一怔,然后惊奇的往后退了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这么会说情话?”   林慎停从容的与他对视,丝毫不觉自己的话有哪点不妥。   “但好奇怪,”宋孝远的脸上有浅薄红晕,他捏着林慎停的耳垂,咕哝道,“这样的话我明明已经听腻了,为什么从你嘴里出来,杀伤力这么大呢?” 第82章   徐则桉下了飞机,刚开手机就收到了宋凛给他发的消息,先是祝他归途平安,然后又添了一句,之前谈的事情永久有效,什么时候想通随时可以联系他。   徐则桉嘲讽一笑,但还是语气很好地回了几句客套的话。   宋凛非常好面子,从他拿亡妻来骗别人自己是个爱家庭的好男人中就可窥一斑,连这种实际上就是包养的事情也要说的冠冕堂皇,让目标对象以为他是善心大发,从而心甘情愿地帮他做事,委身于他。   但宋凛的掌控欲又极强,徐则桉想,自己在他快要得手时忽然离开,这半截身子都快入了土却依旧管不住下半身的老男人必定心有不甘,虽然他现在嘴上这么说,估计要不了几天,他或许就会用些别的借口来锦北找他。   徐则桉关掉聊天界面,站在出站口给宋孝远打了个电话,等了好一会儿却一直无人接听,徐则桉便又给他发了消息,结果也是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徐则桉不安地皱起眉头,他和宋孝远约好,一回锦北就和他联系,但现在宋孝远消息不回电话不接,他不由得有些担心宋孝远是出了什么事情。   收起手机,他打车回住处放了行李,拎着在海市给他买的生日礼物,马上赶到宋孝远的住处去找他。   坐上电梯,徐则桉不由得喘了口气,借着电梯里明亮的反光整理衣着。他有些说不上来的紧张,就连走到门前的脚步都下意识放缓,心里在不着边际地瞎想待会见到宋孝远后,第一句话应该说些什么。   好久不见?或者,你最近怎么样?   徐则桉忐忑地扬手敲门,不料敲门声刚落,屋内立刻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好像一直在等着有人来敲门。   等到真有人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徐则桉没有控制住脸上的笑容,一声孝远差点就脱口而出——   下一秒,他脸色骤变,盯着门边的中年女人愣住了。   怎么是宋孝远的妈妈?   应缇没有见到预想中的人,也被门外的徐则桉给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还是很礼貌地问徐则桉:“是小桉呀,请问有什么事吗?”   徐则桉啊了一声,回道:“应老师好,我……是来找宋孝远的,请问他在家吗?”   一听见宋孝远这个名字,应缇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又暗下,略有些失落地回道:“哦,他不在家,你是有什么急事来找他吗?”   徐则桉也很失落,可他没有表现在脸上,反倒敏锐注意到应缇奇怪的反应。   他顿了顿,说道:“倒也没有,只是我和他提前约好了,那您知道他在哪……”   话还没说完,徐则桉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心下一动,马上冲应缇抱歉地点点头,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但没等他掏出来,电话就挂了。徐则桉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孝远”这两个字,嘴角下意识一扬,又看见宋孝远给他发了微信,约他下午在酒吧见面,最后还嘱咐他不要去他家找他。   不要去他家?   徐则桉回头看了眼门边的应缇。   应缇殷切地盯着他,见他望过来,又对他笑了一下,似乎正期待着他会说些什么。   徐则桉不动声色地放下手机,回到门前和应缇道别,应缇神色微变,应该是已经察觉到徐则桉忽然的防备,但还是很有素养,温和的与他说了再见。   /   下午并不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人坐在角落,就连放的音乐都异常舒缓,合着走廊上的灿烂阳光,整间酒吧的氛围颇有一种慵懒的感觉。   徐则桉刚到酒吧,就看见宋孝远已经坐在吧台前,手里拿了杯马天尼,正一个人慢慢品着。   他进了吧台,屏声闭气走到宋孝远身旁,见他依旧毫无察觉,便拿出酒杯敲了一下,凑在他身边轻声问道:“先生,一杯马天尼恐怕不够吧?”   骨节分明的手指放下酒杯,宋孝远含笑转身瞥了徐则桉一眼。   阳光透过玻璃门倾泻进来,朦胧的光影细描宋孝远的轮廓,徐则桉发觉他愈发动人了,上次一别,他就像荷塘里破败的花,光有筋骨不见鲜艳,现下再见,脸上也有了血色,似是被什么好好滋养过,只是简单的装扮。   只是……   徐则桉眉毛一皱,偏头看见宋孝远左脸上有几道红痕,痕迹应该有一些时日,虽然不深,但还是很明显能看出来是掌印。   “嘿。”   宋孝远盯着他,“看什么呢。”   徐则桉回神,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别人伤处的行为很不合适,“没有,就是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宋孝远没有回避,直接坦然地答道:“就如你看到的那样,被人打了一巴掌。”   还没等徐则桉发问,宋孝远又继续道:“但是我不想谈原因,所以拜托,不要问这个。”   徐则桉怔了一下,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匆忙错开宋孝远的目光,转身去拿酒具,“我再给你调杯酒吧,想喝什么?”   宋孝远说:“不了,今天就一杯,够了。”   徐则桉动作一顿,惊讶地回头看他:“为什么,你之前跟我喝酒,哪天不是喝个三四杯不走的?”   宋孝远笑,摇摇头道:“你也说了,那是之前,而且现在我感觉,自己似乎好像不需要喝那么多酒了。”   徐则桉见他眉眼舒展,似乎没有因为刚才他冒犯的问题而有所芥蒂,心里也稍稍松缓,拿出礼物递给他,“迟来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那天玩得开不开心?”   宋孝远笑着接过徐则桉的礼物,模糊回答:“一般吧,其实也没玩什么。”   徐则桉微微皱眉,心里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他没顾上细想,又听宋孝远问他:“你呢,最近没有再赌了吧?”   徐则桉笑了一下,快速道:“没有,你上次帮我还清赌债后,我就没有再碰了。”   基本的近况交流完,徐则桉拿出手机,翻开和宋凛的聊天记录递给宋孝远:“这是他今天给我发的消息,但我估摸着,他可能过几天就会来找我了。”   一谈到这,宋孝远的面庞马上沉下来,他瞧了眼宋凛的消息,眉角扬起嘲讽,“他就这么急?”   “是,我在海市的那半个月,他每天都会过来对我嘘寒问暖,想必原本的想法也是对我文火慢炖……但他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回来,现在这么急,可能也是怕我回锦北之后,脱离他的视线,就更不好掌控了。”   徐则桉戏谑地说:“我快要离开的前几天,顾庆滇曾经来警告过我,他说宋凛之前没少包养过像我这样的年轻小男生,哼,也亏顾庆滇能受得了,要是我,早就闹得他全家都知道了,还给这混蛋留什么颜面?”   宋孝远闻言瞧他一眼,又垂下眼睫,沉默片刻后,才刻薄地评价道:“宋凛爱面子,私下里怎么做是一方面,要是真被人捅出来,估计会气到发疯,顾庆滇虽然陪了他十几年,但如果不是触及顾庆滇的底线,他还真不一定敢撕破脸面,弄得人尽皆知……”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自己这位祖父有多顾及声誉与别人的看法。   当初宋孝远退学,精神方面也出了不小的问题,宋凛却一点也没有遮掩他的嫌弃,直接把他送到岛上的疗养院里,对外告诉别人还有他的父母,说宋孝远是出国留学深造,恨不得直接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全方面抹杀掉。   如果不是他祖母发现,如果不是……   他可能真的就死在海里了。   宋孝远掐着手中的嫩肉,想起他假借自杀引开看着他的人,狼狈逃出疗养院后,却无处可去,最后被那些人逼迫到悬崖上,别无他法只能跳海。   海水倒灌进鼻腔与喉咙的可怕感觉,至今仍然灼印在他的身上,这辈子都摆脱不掉,无法呼吸,无法呼救,胸腔和脑袋的撕裂感几乎将他吞没,大串大串的气泡随着生的希望一起溢出,就算再怎么挣扎,也无法触到任何支点,就那样无力地下坠,下坠,下坠到深深的黑暗中。   手腕上割出的伤痕在海水中飘出浓浓的血雾,有许多鱼寻着血气过来,触碰着他与鲜血,顺着他落下的轨迹,像一条丑陋的红色丝带,连接着他和这个鲜活的世界,但最终还是随着波涛消散,连带着他活下去的意志,一起消失——   “孝远……”   有人在喊他。   “孝远,孝远!”   宋孝远一惊,猛然回神,转脸看见徐则桉担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儿吧,怎么脸色突然变得不太好。”   “没事,”宋孝远轻声道,“没事,我没事。”   捏着杯柄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宋孝远压抑住从心头涌上来的恐惧与愤怒,白着脸继续说道:“而且顾庆滇可能以为,无论宋凛包养过多少男人,他自己的地位永远不会受到威胁,所以现在,他看到和自己长的这么像的你后,才慢慢有了危机感,这也证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完。   “是啊,”徐则桉接话,“宋凛还曾经对我说过类似思念亡妻的话,若有不明真相的人,说不定真就以为他是个什么爱护家庭的人。”   “他就是这样假仁假义的人,”宋孝远面无表情地说,“他在锦北有好几套别墅,明明是他故意买在锦北,方便自己和顾庆滇偷情用,还偏要说是因为我来锦北上学,专门买给我的。”   他看向徐则桉,“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恶心吗?”   徐则桉看他和才来时相差甚大的苍白脸庞,下意识想去触他的手,给他安慰,但最后不知想到什么,还是没有伸出去,眼神一黯,顿了片刻后才说道:“没事,快结束了。”   他见宋孝远还是怔神,想了想,又转移话题道:“你上午在干什么呢,电话和微信都没回复,还有啊,你为什么不让我去你家,是因为你不在家吗?”   宋孝远搓了搓冰凉的手,听见徐则桉这样问,也不由得一愣,“嗯?”   随后,他才微笑道:“早上在开组会,手机静音,没有看到消息,而且我不在家,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吧。”   他拿起快要喝完的马天尼,碰了下徐则桉手中的酒杯,“谢谢,辛苦你了。”   徐则桉感到口干,喉结无声地滚了下,才抬起头也对他微笑,“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之前被那些追贷的人堵在酒吧巷口打,还是你救了我,我只是在报恩而已……他们都说,赌狗的话绝对不能信,可你要相信我,从你开始帮我的那一刻起,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报答你。”   他说的是宋孝远与林慎停一起来过这里后,宋孝远有次独自来喝酒碰巧遇见的事情。   宋孝远倒不是太想多谈这事,他又坐了一会儿,就借口离开了,不过真如他所说,喝完那杯马天尼之后,他就没再碰酒了。   等他离开后,徐则桉独自沉思了片刻,才站在吧台前,重新擦起杯子。   阳光斜落,微热的风从一开一合的玻璃门中吹进。   有人走到吧台前,坐在宋孝远之前坐过的位置上,然后敲了敲桌沿。   “来杯纯饮威士忌。”他对徐则桉说道。   徐则桉闻声皱眉,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他一抬头,正好撞上林慎停沉沉的目光。 第83章   林慎停又敲了下桌面,“别呆,继续工作啊,酒呢。”   徐则桉忍怒地瞥他一眼,咬着牙去给他拿酒,林慎停坐在一旁看他备酒,也不说话,就这样盯着他。   徐则桉被他看得很不舒服,把酒推到他面前,很没有好气地说道:“你来干什么?”   “你该不会是跟着宋孝远过来的吧,不然为什么他刚走你就过来了,”徐则桉嘲弄地说,“你不是和他分手了吗,怎么,不会是痴汉尾行吧?”   林慎停抬眼看他,没生气,甚至连一点情绪的明显波动都没有。   他抿了口酒,淡淡道:“那倒没有,其实我等的是你,大半个月了,好不容易等到你回锦北,你刚回来,我就马不停蹄地过来见你了。”   徐则桉瞬间警惕起来:“你在打听我的行踪?”   “打听?算不上吧,”林慎停说,“你也别激动,我就是想来问你一些事情而已。”   徐则桉思忖片刻,忽然冷笑一声,飞快道:“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很熟吗?还是说你想从我这里打听宋孝远的事情,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只能说四个字,无可奉告。”   说完,他拿着酒具马上要离开,但没等他转身,林慎停突然拿了个物件拍在吧台上,高声道:“先别走,有个东西要给你看一下。”   酒吧里零零散散的客人都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扭过头往他俩这边看了过来。   徐则桉不耐烦,依旧想走,林慎停又提高声音:“你就是这样服务客人的么?态度好差啊。”   后槽牙几乎要被嚼碎,徐则桉偷偷往周围看了一圈,不情不愿地回头道:“你又有什么幺蛾子……”   目光刚一落到林慎停手下的照片上,猝不及防间,徐则桉的脸色就像是被谁突然泼了水泥,迅速凝固成一片灰白。   林慎停微微侧脸,冷冷地打量了下徐则桉死寂的神色,又把照片往他那边推了推。   “你应该很熟悉吧,”他说,“说不定,这张照片可能还是出自你所手,对吧,徐大摄影师?”   徐则桉整个人都石化住了。   半晌,他才颤声道:“你……林慎停,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林慎停不答,眯起眼睛,眼神忽然变得锋利,“其实我本来还仅仅只是有所猜测,但看你现在这反应,那应该,就是你拍的了。”   他把照片收回,仔细夹回书中,然后按在手臂下,看向徐则桉,声音又变冷了些:“我来这儿就是想问问你,和路擎森认不认识,又是为什么去偷拍宋孝远?”   “你,徐则桉,借网贷和高利贷,具体数目不详,但其实一直在被催债,与路擎森在同一家酒吧一起工作过,互相熟识,你在这个过程中,还曾经到处接拍照的单来还债。”   林慎停面无表情,低沉的声音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像是长出了刺般,听起来狠戾又煞气,“你与宋孝远没有过交际,可以说根本不认识,他第一次见你,应该就是和我来的那一次,所以徐则桉你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要去偷拍宋孝远,是谁让你去偷拍的!?”   徐则桉没有说话,偏过脸避开林慎停的视线。   “是不是路擎森,是不是他?不然他怎么会有这张照片的原件,徐则桉,你到底想干什么,现在接触宋孝远又是有什么企图?”   林慎停是真的怒了,他本来应该是和徐则桉和气地谈,这样才能从他嘴里慢慢扣出更多的东西,但他一想到,一谈到宋孝远过去那些难堪的经历可能与这些烂人有关,他就压不住心头的怒火。   两人无声地僵持了一会儿,又过了片刻,徐则桉终于木着脸低声道:“我不会对他做什么坏事的,以前可能做过,但现在绝对不会了。”   他又朝林慎停伸手,“把照片给我,我想看看。”   林慎停当然不会给他,“干什么?”   徐则桉扯了下嘴角,凄惨地笑了笑:“因为……虽然是偷拍的,但那是我拍过的最满意的一张。”   徐则桉最初接这个偷拍的活,正是他最缺钱的时候。   他没问原因,没有犹豫地答应了对方,封口费的条件是又加了两千,对方说偷拍的目标是个同性恋,他可以提供目标每日在学校的活动路线,徐则桉只需要拍到他与别人亲热的照片,就算完成任务。   徐则桉心想,同性恋?谁还不是个同性恋了,有什么好稀奇的,但他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答应了,第二天就拿起相机,装作学生混进了S大。   他专心致志的跟了两天,从一开始的斗志昂扬,再到现在的兴致缺缺,最后不由得腹诽这人真是个书呆子,一天到晚不是去上课,就是去图书馆自习。长相虽然看上去挺带劲,但也没见他身边有什么接触的过于亲密的同性。哎呦,还有一点,就是这人拒绝别人的表白太利落干脆了,根本不留一点活路。   这有什么好拍的,能拍到些什么劲爆的东西?整天的生活无趣又乏味,徐则桉甚至提不起一点偷窥的欲望,整个尾随偷拍的过程中,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可能也就是把那个人当成免费的模特,用相机去抓拍他的某些动态时刻。   因为他太好看了。   在湖边坐着喂天鹅的时候,日光泼洒他半身,明亮光斑落满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看上去让人心生欢喜;和同学打篮球,半场下来面有薄红,整张脸都是湿的,水光淋漓,又干净,又有生命力;参加学校里的志愿活动,在教学楼前举着牌子做指引路标,日头昏昏,其他人在里面上课,他靠在教学楼门口的石狮子上打瞌睡,倔强的用脑袋抵抗地心引力,瞧着甚是可爱。   不知从何时开始,徐则桉的内存卡里几乎全是这人的照片,徐则桉一直在不停地删,但照片的数量还是在不停地增加,他也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只要看见他,徐则桉就想按下快门。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徐则桉照旧自己今天的偷拍行程,却忽然突兀地发现,有男生出现在了那人的身旁。 第84章   那是和徐则桉同酒吧的路擎森,他认得,但不熟。   路擎森是酒吧的驻唱,和徐则桉不同,徐则桉为生计,但路擎森只是将驻唱当做爱好,顺便通过这个方法来勾搭女生。   徐则桉也不知道宋孝远这种看上去这么乖的人,为什么会和路擎森搞在一起,他心中警铃大作,开始前所未有的紧密跟着宋孝远。   过了几天,连徐则桉也迷茫了。   宋孝远还是继续自己之前的日常,自习、上课、和同学聚会,过的充实且忙碌,晚上路擎森来酒吧唱歌,与平常相较也没什么变化,和女生调情约会一样都没有落下。   但两个人奇怪就奇怪在,有那么几天的傍晚时候,路擎森会来与宋孝远一起吃饭。两个人相对而坐,彼此之间淡淡的,一顿晚饭的时间,没见这俩人交谈几句。   吃完饭后,他们沿着学校那片很大的人工湖散步。徐则桉忍不住,就在后面跟着,有时还能观察到宋孝远有一些状似无意的小动作,一会儿是想去捉路擎森的手,一会儿又微微侧脸偷看路擎森……可最后,无论是哪种小心思,都被路擎森不动神色的给躲掉了。两个人顺着湖边的小道走了一圈又一圈,等到路擎森该去驻唱的时候,他们才会分开。   这是在做什么?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算不上暧昧,因为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人的感情单箭头,可细细琢磨,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两人之间蔓延。   徐则桉想不通,只能继续这样漫无目的地跟着他们,一直到某天,这俩人如往常一般在湖边散步,宋孝远却忽然叫停,将路擎森拉坐在湖畔的长椅上,有些害羞地掏出了一个很精美的盒子。   徐则桉离得远,看不太确切,调整焦距用镜头隐约瞥见宋孝远拿出来的是一对戒指。   徐则桉心里一动,又离近些,听见他对路擎森说:“你如果怕被别人发现,我可以把戒指当项链带的,一个项链一个戒指,别人看见也不会多想,而且现在已经冬天了,衣服穿得厚,你更不用担心了……”   居然,真的是在谈恋爱?   徐则桉在镜头后都忍不住发笑,他上次见这种偷偷摸摸不敢被人发现的关系,还是在初高中,不对,现在高中早恋也不会这样委屈了,谁敢想这两个人居然都已经一只脚踏入社会,且其中一个,还是身经百战的所谓海王呢?   徐则桉站在吧台里调酒,心里在不断地琢磨这事儿,偶尔抬眼去瞧台上正在唱歌的路擎森。   忽然,他看见台下有姑娘给他送玫瑰,而路擎森这厮微微一笑,还真的敢接了,徐则桉这才发觉不对,路擎森明明是个直男,而且就算他和宋孝远在谈恋爱,路擎森沾花惹草依旧没有停下,这难道不是出轨吗?   想着想着,徐则桉的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酸意和焦躁,复杂地混合在心底,咕噜咕噜不停地冒着丑陋的泡泡,这直接导致他今天换班后,还在吧台前磨蹭着盯了路擎森一会儿,等路擎森背着吉他利落的从后门离开,他才拎起自己的东西,怅然所失的紧随他一起离开。   但徐则桉没有料到的是,他刚走进那条后巷,就撞见了路擎森和宋孝远——   他们站在昏黄路灯下,烟雾袅袅升起。   路擎森正噙着一支点燃的烟,低声教宋孝远怎么吸烟。   “先不过肺,”他说,唱了一个晚上的嗓子有些沙哑,点亮了宋孝远笨拙夹着的粗烟,“让烟在嘴里转一圈,然后从嘴里出来试试。”   灯光落在宋孝远抬起的精致面庞上,让他脸上的犹疑和怔愣一览无余。路擎森见他犹豫,马上沉下脸色,作势要拿回他手里的烟,“不抽?不抽那我走了。”   宋孝远躲开路擎森的手,迅速把烟抿入口中,但他应该是从未吸过烟,刚咬住就不管不顾的往嘴里抽了一口,下一秒他就捂住脸,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宋孝远弓着背,咳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怎么都停不下来,他咳到甚至连黑暗中躲着的徐则桉都不由得心头一抽,忍不住往前冲了一步,最后才又突然反应过来,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上前。   徐则桉泄气,紧紧握着拳,又见路擎森沉默地站在一旁,冷淡睨着宋孝远瘦削的颤抖身影,像是在冷眼旁观一只被困在瓶中的蝴蝶。   等宋孝远好不容易咳完,站起来稍稍缓过一口气,路擎森才似是回神,食指轻轻掸了掸烟灰,然后捏住宋孝远的下巴,细细打量他的脸庞。   路灯的昏黄是如此的浓郁,晕在空气里,晦暗又可遮人耳目。那一点火光就在宋孝远脸颊旁危险的明灭,如果路擎森稍有不慎,指缝中的烟头就会毫不留情地烫上宋孝远的皮肤。   刚才的咳嗽让他面带薄红、眼眶湿润,看上去竟有一股可怜的软意,宋孝远其实就是一只玻璃做的蝴蝶,有惊艳的外表,实则却通透可见,看不见里面有一点心眼。   若不小心摔在地上,就会碎的四分五裂——   啪。   心底的丑陋泡泡被戳破了。   徐则桉彻底呆住,烫人的汁液溅在他的心壁上,灼的他心跳一停,随后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那些忍不住按下的快门,拍满内存卡的照片,挑挑拣拣却又都舍不得删掉……似乎一切都在瞬间也有了可以解释的归宿。慌乱间,徐则桉听见路擎森很恶劣地笑着说道:“怎么能单纯成这样……宋孝远,你是不是连接吻都不会?”   宋孝远的睫毛在光下颤了颤,看上去有些慌乱,又有些迷茫和期待,但路擎森却只是摇了摇头,语气平淡道:“没意思,你真没意思,其实我认识不少gay,所以我一开始以为你只是装纯,没想到你真的就是这副无聊的样子……太失望了。”   然后他戏谑地拍拍宋孝远的脸,把两人手中的烟都给掐灭,便头也不回地背着吉他往巷口走去。宋孝远站在原地怔了几秒,也快步转身跟了上去,只剩角落里心跳错乱的徐则桉,满脸通红地捂着心口,又惊又慌,不知所措。   从那晚之后,徐则桉就像忽然变了个人,他本就是偷窥者,原先的一切都只是敷衍了事,只为赶快完成任务,但现在,他却愿意一天到晚都跟在宋孝远身边,宁愿时间过得再慢些,再慢些。   其实若按他现在对宋孝远的心思,徐则桉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就此收手,然后去告诉宋孝远,路擎森一直都在骗他,可他没有这样做,不仅因为他在角落里呆惯了,怕这样做会暴露自己的所作所为,更是因为他需要那笔钱去还年末的赌债。   徐则桉在这个过程中变得越来越焦躁,一边期盼自己能快点结束这一切,拍到别人想要的照片,一边却又忍不住看着宋孝远和路擎森生气,生自己的气,更生路擎森这个烂人的气。   终于,可能是上天都看不下去他的煎熬,机会来了。   某天,徐则桉的雇主告诉徐则桉,今天一定要紧紧跟着宋孝远,徐则桉心下奇怪,顺口问了一嘴,但人家让他别多管闲事,只说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只管拍照就是。   徐则桉心绪复杂地应了,等再跟着他们两个时,他发现宋孝远和路擎森的约会地点忽然从湖畔变成了学校的梅园,而且是路擎森破天荒主动带着宋孝远去的。   那是一片很大的梅林,人进去之后被朵朵鲜艳的梅花掩盖,极易迷失视线,徐则桉差点在里面找不到他们的方向,待见到时,他装作看梅花的游客偷偷接近,却震惊地看见路擎森将宋孝远抵在树上,甚至还扯开了他的衣服,好像是要去吻他。   宋孝远似乎不喜欢这样,徐则桉看他在小幅度地挣扎,开始拒绝路擎森掐在他脖颈上的手,但路擎森又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宋孝远忽然停止了动作,看着路擎森没再说话。   白皙的皮肤暴露在冰冷空气里,宋孝远冻得发颤,嘴唇和手指不停地抖动,却依旧盯着路擎森沉默不语。徐则桉忽然意识到这是他最好的交差机会,只要趁着他们此刻僵持,拍下照片,他就能拿到钱还赌债了。   可是……可是他如果真的拍了,会对宋孝远有什么影响?   徐则桉马上打住这个可怕的想法,没敢再继续往下想。   其实结果显而易见,当时的徐则桉只是不愿再想,不愿意让那些可以预见的未来影响他的决定,所以他只是犹豫了片刻,便怀着喜欢宋孝远的心思,亲手拍下了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照片。   徐则桉把照片重新夹回书里,盯着林慎停手旁的威士忌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拿到了钱,就没敢再去看他了,再后来,我偶尔从来酒吧喝酒的学生嘴里听见关于他的只言片语,知道了那张照片给他带来了多坏的影响,也知道没过多久,他就申请了退学。”   也许是因为那一点点未泯的良心和担忧,从那之后,徐则桉经常会在校门口前溜达,期盼着再见他一面,又害怕再见他一面。但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真的再次遇见了宋孝远。   宋孝远收拾完东西从校门口出来,徐则桉跟在他身后,看见宋孝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没有人来接他。他拉着行李箱,本就瘦弱的背影看上去似乎更加羸弱了。他逆着人流朝不远处的地铁口走去,半路上不小心被松开的鞋带绊了一下,整个人差点摔倒在路上,徐则桉便马上跑上前去扶他。   等宋孝远站稳,他却没有抬头看一眼徐则桉,好像害怕与别人对视一般,只是匆匆却又真诚的对他说了声谢谢你,然后就继续自己的路,消失在人来人往之中。 第85章   下午四五点的阳光依旧灼热,广场上有一群雪白悠扬的鸽子飞起,许多女孩男孩彼此追逐着跑过,五光十色,笑的畅爽,生命力独享风流。   有鸽子落在酒吧二楼的屋檐上,灵敏地扭头歪头,日光毫不吝啬的把它晒透,满身洁净的羽毛白得反光,不自觉地吸引着地上人的注意力。   余日将尽,阳光悄然走出酒吧外,所有随它移动的影子都似陷入回忆。鸽子动了动,白晃晃的令人侧目。   吧台前徐则桉话音刚落,两人忽然沉默了片刻,林慎停一口饮尽杯中的威士忌,眼神微动,透过玻璃门看向那只活泼的鸽子,盯了半晌后忽然语气嘲讽道:“徐则桉,他最后和你说的那句谢谢,这几年来,有没有折磨过你所剩无几的良心?”   徐则桉没有抬头,似在忍耐地喘气,好一会儿后才白着脸答道:“有,虽然我……不算什么好人,但一直都在折磨着我。”   鸽子埋头理了理羽毛,然后振翅起飞,扑啦啦地顺着肆无忌惮的夏风飞向远方。   “好,既然你这样说了,”林慎停回头冷冷道,“那你跟我说实话,让你偷拍宋孝远的人到底是谁?”   徐则桉感受到他话语中的隐怒,无意识地畏缩了几秒,随后才反应过来:“你都有那张照片了,难道不知道指使的人是谁吗?”   林慎停放下杯子,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眼神彻底沉了下来。   徐则桉马上开口,磕磕绊绊道:“当时,当时他明摆着,明摆着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整个过程中,我们没见过面,没有互通过姓名,只是用电话交流,又因为他提前付了我定金,所以我也,我也没有多问。”   林慎停瞬间紧皱双眉,目光像一把开了刃的刀子,锋利又冰冷地贴着徐则桉的皮肉梭巡片刻。徐则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紧张地捏住吧台边沿,“我待会就把他的电话找出来发给你。”   “现在就找,”林慎停不容他拖延,“我看着你找。”   徐则桉忙不迭地拿出手机去翻通话记录,“我试试,但不一定就能找到。”   林慎停沉默地盯着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匆忙滑过,少顷,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你现在接近宋孝远又是要做什么,罪犯重回案发地吗?你到底打的什么心思?”   徐则桉一怔,“我……”   林慎停说:“他应该还不知道你就是当时偷拍他的人,不然你现在跟他根本说不上话。”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随时可以告诉宋孝远真相。   徐则桉急了:“你信我,我绝对不可能再害他一次……”   不等他说完,林慎停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能因为钱害他第一次,就有可能害他第二次,你要别人怎么信你?”   徐则桉深深吸了一口气:“是,我承认,我确实是个没什么底线的赌狗,但这回我是真想帮他……算我求你了林慎停,你看,你既然能知道我借贷,我刚回锦北没多久你就过来堵我,这说明你有的是法子整我,我真的不敢骗你,你能不能等个几天再跟他说我的事情,就几天,几天!”   林慎停眯起眼睛,“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见徐则桉不答,林慎停起身就走,徐则桉立马急道:“林慎停!”   林慎停背光停住,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清,回头冷淡道:“徐则桉,你现在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他平时随和惯了,除去一些亲近的人,没人知道他强硬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徐则桉咬着牙,随着他目光变沉,感受到肩上无形的压力在逐层加重。   两人僵持半天,最后还是徐则桉受不住,破罐子破摔道:“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压力骤然消失,林慎停重新坐回去,又敲敲杯子,“再来一杯。”   徐则桉给他备酒,递给他后手还在抖,便转身给自己也倒了杯烈酒,匆匆咽了一口,缓了缓才又镇定地说道:“你既然能查到那张照片上面、能知道路擎森这个人,这都说明你对宋孝远花了不少心思,或许……”   徐则桉一顿,继续道:“或许你也知道他过去几年受了不少的苦。”   林慎停握着杯子的手指一紧,少顷,才出声道:“是,我知道。”   徐则桉擦去嘴角的酒液,压着嗓子大致讲了他和宋孝远的计划。汗珠顺着他的发角流下,他额前的刘海已经被打湿成一缕一缕,不体面地贴在皮肤上,丝毫不见平日里那副干净亲切的模样。   “我和他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眼看着就快要成功了,绝对不能功亏一篑,等我帮完他,不用你说,我自己就会去告诉他。”   徐则桉将最后一口酒咽下,喉咙火辣,狼狈地咳嗽了几声,道:“算是我欠他的,我其实……是真喜欢他。”   林慎停对他们的谋划不发一言,只是垂着眼皮坐在那儿,像是在沉思些什么。徐则桉这话倒是像突然点醒了他,他瞥了下徐则桉,目光里审视和轻蔑的情绪半分不少。   “所以呢,你喜欢他,然后为了自己的赌债去偷拍他,拿他的照片换钱,”林慎停一点都不客气地说道,“那你的喜欢真是一文不值。”   他拿起一旁夹着照片的书,看都不再看怔愣的徐则桉一眼,起身往门外走去。   刚出一楼的酒吧门,徐则桉又忽然追上来,在巷子里匆忙拉住他,“林慎停!”   他喘着气,小声道:“我问你件事,你现在是和宋孝远在一起吗,你们住在一起吗?”   林慎停挑眉:“是,怎么了?”   徐则桉有些疑惑,怔怔道:“他父母在他家,他为什么不和他父母住,偏要和你一起?”   林慎停也很惊讶:“他父母在?”   林慎停居然不知道宋孝远的父母在锦北。徐则桉想起与宋孝远同去海市时,宋孝远还和他说自己的父母工作很忙,现在父母到锦北来了,宋孝远却不去陪着他们,反而和林慎停同住。   “那,”徐则桉说,“那你知道,宋孝远脸上的伤,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来的吗?”   林慎停略感奇怪:“你为什么不自己问他?”   徐则桉的眼神有些躲闪,“他不说,我想你和他亲近,便感觉或许你知道。”   林慎停说:“我没问他,他也没说,但应该就在他生日那几天……”   此话一出,林慎停自己都瞬间明白了,这巴掌是谁打的,又有谁敢打宋孝远巴掌?   他心里情绪翻涌,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徐则桉脸色一变,神情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中忽然变得晦暗不明。   /   日影西斜,落了又落,一直坠到地平线下。   林慎停推门而入,才发现屋里没有亮灯。   他下意识看了眼鞋架上的鞋,将手中的保温罐放在餐桌上,径直走到主卧,去捞一个该吃晚饭的人。   宋孝远的药里有安眠成分,吃下之后精神不济,且特别容易困倦,所以他有点晨昏颠倒,晚上睡不着,白天又很容易醒不过来。   刚进卧室,林慎停就皱了下眉,马上关掉温度过低的冷气。   床上的人侧卧着,微张着嘴,柔软的被子盖住半个尖下巴,但下半部分的被角却堪堪耷拉到地上,睡衣上卷,露出大半窄瘦单薄的腰身,白皙的小腿不安分地伸出,睡得歪斜松垮,没有丝毫形象可言。   金渐层趴在宋孝远脑袋边,听见林慎停进来,马上直起身子盯着他。   宋孝远贪凉,现在还不算炎热的天气,屋里的冷气一开就是一下午,估计是睡着睡着感觉被子盖着热,就成现在这幅样子了。   林慎停弯下腰拉起被子,将睡得不省人事的宋孝远囫囵卷了个紧,又沿着他的小腿将被子往里面掖了掖,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   宋孝远毫无察觉,闭着眼睛,呼吸又渐渐平缓。   见自己这番动作都没能把他弄醒,林慎停眼神温和,手臂微微用力,将他揽到怀里捂住眼睛,打开床头光线柔和的灯,附到他耳边慢慢吻他头发,温温柔柔地说:“醒醒,起来吃饭了。”   光线昏暗,像窗外的月光。   宋孝远把脸埋在林慎停肩上缓了半晌,才小声嘀咕道:“我真的困。”   腔音浓重,透着懒懒的倦意,似埋怨,又似薄嗔。   林慎停心一麻,手掌包住他的颈,细细摩擦,“嗯,我知道,但是得吃晚饭,而且你现在睡,晚上又要睡不着了,你的作息快跟家里那两只猫和狗一样了。”   宋孝远又闭眼用鼻尖去寻林慎停的喉结,轻轻蹭了一下,“胃里难受,不想吃。”   “不行,”林慎停不惯着他,伸手把他的衣服拉好,“多少吃点,快起来。”   宋孝远见撒娇无用,便迅速变脸松开林慎停,往旁边耍赖一扑,抱着被子趴下,“我不起来!你真的很可恶!”   “是,我最坏了,”林慎停顺着他说,又拉着宋孝远的手,要把他拽起来,“撞上我真的算你倒霉,快起来。”   宋孝远躺在被子上咯咯的笑了又笑,撒泼打滚百般武艺都试了一遍,最后还是被林慎停给无情地扯了起来,拎到洗漱间洗脸清醒。   这一通闹,宋孝远彻底没了睡意,乖乖喝完林慎停带回的汤,又到书房写了半篇论文,出来倒水时却不见林慎停的身影,端着杯子找了一下,最后在阳台的躺椅上看见了他。   林慎停在盯着手机上的通话记录出神,皱着眉毛,瞧起来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干嘛呢,”宋孝远走过去摸林慎停后脑勺,“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太好。”   林慎停一顿,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转头对他笑笑,“没事,刚才在打电话,不过没有打通。”   见到宋孝远,他像是忽然从墨般黏稠的忧郁情绪中松了口气,拉着宋孝远在自己身旁坐下:“汤好喝吗,许姨熬汤有一手的,我尝了一口,感觉挺清淡的,应该合胃口吧。”   “好喝。”   宋孝远一双温热纤长的手揉着他的头皮,靠近问他:“下午去哪了,怎么这么累?”   林慎停不答,定定地盯着他的双眼,看他的眼睛干净像两枚洗净的黑曜石,在月光中亮着熠熠的光,只消看上一会儿,打不通的电话给他带来的纷扰杂绪,便彻底消散了,   或许因为好看的眼睛,或许因为薄红的脸颊。   或许因为心涌情热,心脏因此鼓胀发麻。   林慎停喉头轻滚,然后蜻蜓点水地触了下宋孝远苍白浅薄的眼皮,顿了顿,又吻上他挺翘的鼻尖,印上他形状漂亮的嘴唇,嫣红的,怎么辗转珍惜都不够。   宋孝远有一瞬间的微怔,心里忽然被一种柔软的情绪填满。   他攀上林慎停的肩膀,很轻地回应他。   这是个不带任何欲望的吻,像花瓣无声坠落绿茵,唇瓣厮磨又分开,分开又轻吮,林慎停像是亲不够一样,宽厚的手黏住宋孝远光滑的后颈,似是皮肤也会思念皮肤,一天不见,却是禁不住的难舍难分。   “小远,乖乖……”林慎停声音沙哑,低声唤他,宋孝远刚睁开眼睛,就对上林慎停温柔的眼。两人很近的对视,目光纠缠,全是荒唐的爱意。   宋孝远吃吃地笑,捏了捏他的耳垂,“是我的错觉吗,你今天好黏人。”   林慎停后退了一下,由着他逐渐开始恶趣味地揉搓自己的耳朵,“你烦了?”   “没有,我只是,”宋孝远捏他的脸,轻声说道,“只是感觉有些奇怪,你之前也黏人,但现在怎么说呢,又黏人,又不黏人的。”   他从林慎停怀里坐起来,端正地说道:“就像你以前会很想知道我的过去,我不和你说,你还会跟我生气……可现在你不仅不问了,就连提也不曾提过,变化有些大。”   林慎停目光平静,双手包裹着宋孝远的手背,“怎么,我问你,你就会说了吗?”   两人相视片刻,宋孝远眨了下眼,先行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林慎停也没追问,把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搓了搓,又伸手去抚他脸上的红痕,语气放的很轻:“没事,你不愿说就不说了,那些事情……也没必要一直挂在心上。”   他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情,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只是不经意间的随意提起和代指。但话音刚落,宋孝远忽然眼神一凝,看着林慎停的眼底敏感地多了一丝犹疑。   他转了下眼,情绪瞬间消失,继续笑吟吟地看着林慎停。林慎停又和他腻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得不起身,拍拍宋孝远的头顶道:“确实有些累了……我去洗澡。”   等他走后,宋孝远明亮的神情骤暗。   他脸色阴沉,想起之前在林慎停书桌上看到的那张照片,半晌,突然拿起一旁自己的手机,翻到昨天让人给他查的电话号码,犹豫片刻后,还是按了下去。   嘟——电话接通。   “喂,”宋孝远说,“路擎森。” 第86章   果然不出徐则桉所料,宋凛甚至连两三天的时间都没有坚持到,就给徐则桉发了消息,说自己明天的飞机来锦北开会,估计要在锦北待一个星期,问他有没有时间,可不可以陪他在锦北转转。   徐则桉故意问他为什么不叫宋孝远,老家伙那边也瞬间秒回:“我是问过孝远,但他最近学业繁忙,实在无空顾我,孝远也和我说,可以来寻你一起在锦北游览。此趟同游,吃行住食一律我来承担,就当是报答小友陪我同游了,不知小桉愿不愿意?”   若非徐则桉早已习惯宋凛发消息的口吻,估计他就要被这老家伙的表里不一给恶心坏了。   说话文绉绉,心里却不知道在打些什么脏心思。   徐则桉回:“当然好,我也很早就期盼着与您同游。只是费用什么的都让您来承担,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宋凛:“我以为我与你之间应当算是熟知了,既是熟知,就不必计较太多,虽然我比你岁数长,但你怎么和孝远相处,亦可与我怎么相处,别太放在心上。”   徐则桉眼珠子一转,噼里啪啦又打字问道:“那宋总这次来锦北,顾管家会不会和您一起呢?之前在海市时他照顾我很多,我还想趁着这次机会当面感谢他。”   两三分钟过去,宋凛那边才回道:“他这次不会,我只是短期出差而已。”   徐则桉心下有了计较,便没再继续推拉,回了个“好的,那就谢谢您”后,利落的和领班请了假,等第二天宋凛到了锦北,亲自去机场接他。   林慎停试了下浴缸里的水温,起身出了浴室。   他将卧室里深色的窗帘拉起,只留一层薄纱,满屋浓厚旖旎的氛围被日光驱淡,光影在木地板上流动,透明的阳光似水般无声淹没半间卧室。   还有床上那人。   宋孝远身上热,一边小腿就那么白晃晃地压在深灰色被子上,膝盖微红,脚踝上还有模糊的痕迹,让人瞧着很是眼热。   林慎停的视线轻停片刻,还是毫不留情的把宋孝远从被窝里挖出来,牵进浴室,又按入浴缸里。   谁知宋孝远一进浴缸,就像忽然间多了分顽性,眼睛一眨,捧了把水就往林慎停身上泼,报复林慎停不给他片刻喘息时间。林慎停刚换好的短袖霎时就湿哒哒地贴在皮肤上,起伏之下,隐约可见衣料下精壮的肌肉线条。   林慎停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也没计较,毫不在意地脱掉湿衣,伸手去拿墙上的洗发露。   宋孝远不满地啧了一声,轻轻挠着林慎停搭在浴缸边上的手肘,诱哄般说道:“你难道不应该顺势而为,进来和我一起洗吗……”   话还没说完,林慎停的手突然捂上宋孝远的眼睛,挡住了上方冲下来的温热水源。   “待会儿还有事情要忙,半个小时后就得走了,”林慎停揉搓宋孝远柔软的发丝,“我下午会打电话检查你睡没睡觉,要调整作息下午就不许再睡了,别让我逮到你又睡了个昏天黑地。”   宋孝远转了下脑袋,想冲他发出抗议,但被林慎停直接推了回去,继续冲洗后脑勺上的泡沫。   “我拒绝!睡意来的时候根本挡不住,尤其是刚刚跟你那么酣畅淋漓了几回,我现在心情好的不得了,真的想痛快睡一觉。”   宋孝远的声音在浴室里听起来有些闷闷的,连带着话里那些狎昵暧昧的意味都淡了很多,又看他在林慎停手下乖乖任其摆弄的样子,倒更像是个被迫洗澡的小动物,敢言却又不敢真怒。   他晓得林慎停是为他好,所以只是微怨,更多是依赖的撒娇和薄嗔。林慎停见他忍耐的模样,知他此刻应该很是困倦,但又忍的辛苦,便小心用鼻尖触了触他湿漉黑发下后脑勺的那道伤疤,无声地安抚宋孝远。   宋孝远一抖,肩膀缩下去,再不现刚才略有骄矜的样子。   浴室里的水汽沉下来,皮肤相接,模糊湿腻地纠缠。   林慎停从架子上取下浴巾包裹住宋孝远,搂着他放回床上,自己又回浴室洗了个战斗澡,不到十分钟便收拾干净,进书房拿了个东西,就准备出门。   他弯腰穿鞋,忽而肩上一沉,再起身转头,就碰上一片柔软。   日光刚好透过玻璃,像细碎的金粉,充盈洒满这片小小的人间。半晌,宋孝远低低地打了个呵欠,又道:“下午的事情真的很重要吗,可不可以再留片刻?”   “嗯,”林慎停的喉结滚了一下,“真得走了。”   话虽这样说,但两个人呼吸相交,无人先动。最后是宋孝远先深吸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柔柔地朝他微笑:“走吧。”   林慎停感受到他目光中的眷恋,心头一紧,莫名不安,便下意识去揽他,临到碰上时又忽然想起什么,还是转身关门,瞧了宋孝远一眼,才彻底离开。   门一关,屋内安静下来。宋孝远站在门边良久,眼中已全无睡意。   傍晚,林慎停还是没有回来。   宋孝远在镜前洗脸,抬头看了眼左脸上已经消失的红痕,片刻,他手再一伸,摸上后脑勺上的那道狰狞的伤疤。   粗糙手感从指尖传来,宋孝远想起中午林慎停帮他清理时,曾经故意触过那里。   不知道他是洗澡时发现的,还是从哪里知道了伤疤的位置。   又为何不深问他呢?   宋孝远的眸光忽而一冷,他拿起手旁的毛巾细细擦干了脸,又对镜整理了衣服,迅速坐上车出门了。   临近吃饭的时间,S大里到处都是吵吵闹闹的学生,他们刚从一个地方离开,又要到另一个地方去,带着本能的生命的张扬,叽喳着要搅动一整个季节。   西方天空呈现金与蓝,在日暮的黄金时光,一个更热情更短暂的夏天开始了。   宋孝远刚到那片人工湖边时,碰巧撞见一片波光粼粼,像在湖面铺开金色的道路,闪耀无垠,灿烂生辉。   两年来,第一次回到这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宋孝远未曾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美景相接。他放轻呼吸,怕惊扰了这一瞬间的荡漾,无声地坐在湖边的长椅上。   叮——   宋孝远微恼,低头打开手机,看见徐则桉给他发的消息,说宋凛已到,他已经将照片发给顾庆滇了。   宋孝远顿了几秒,面无表情地关上对话框,又瞥见林慎停给他打的几个未接电话,脸色一变,马上熄掉手机,目光无措地扫过湖面,半晌,才慢慢感到心情平复下来。   一直到夜幕沉沉,湖水中映起一弯月亮,宋孝远才隐约听见湖边走道旁传来一阵迟到许久的脚步声,像是来人狠狠崴了脚,听起来一浅一深,越来越近,却也越来越慢。   片刻,宋孝远扭头,在昏暗的路灯下看见路擎森一瘸一拐的朝这边走来。 第87章   路擎森的脸被两层口罩捂得紧紧的,但没能捂住的地方,比如镜片下的眼眶,因夜色昏暗看不清切,似乎是狠狠地青黑了一圈,不知那口罩之下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昔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人,现在腿瘸了脸伤了,看着活像那大街上井盖没合上,又不看提示路标,结果狠狠摔了个四脚朝天的可怜货。   路擎森慢慢挪到长椅边,但不坐下,只依靠着灯柱。   四周的树丛里时不时传来虫鸣,一弯夏月在湖面荡漾,宋孝远盯着那月亮,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路擎森咳嗽了几声,又笑了一下,笑声从口罩里传出,古怪又滞闷。   “看见我戴口罩奇怪吗?”路擎森笑着说。不晓得是因为口罩,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含糊不清,“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明明是你戴口罩戴了大半年,这下却轮到我了。”   宋孝远终于瞥他一眼,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并不搭腔,冷淡道:“你迟到了大半个小时。”   路擎森好像没有听见宋孝远的话,自顾自地说:“我说事情不能在电话里谈,只能你到S大来找我,结果你还真敢回来。”   “我为何不敢,我一没放火二没杀人,三没做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宋孝远只平静地看着他,“我为何不敢?”   路擎森微怔,又不怀好意地看他:“可能因为你研一就退学的缘故吧,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当年留校的同学可不少,万一今天要是他们撞上你,认出你,就算他们不与你寒暄当年的事情,看你的眼神,估计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你当时不是最怕这样吗?”路擎森挪了挪脸上的口罩,“上课的时候根本不敢取口罩,走在校园里低着头,跟做贼一样,生怕别人发现你……怎么两年不见,现在就忽然转了性?”   他的话语模棱两可,绕来绕去却始终不说明到底是什么事情,但宋孝远却明白,他每一句话都在往宋孝远当初最脆弱的地方打,就像是……   宋孝远眯眼,这才扭头,开始认真地打量路擎森,目光从他眼眶的青黑,再移到他看似悠闲,实则是恨不得将全身的骨头都倚在灯柱上的站姿,随后展颜一笑,道:“路擎森,你今天火气好像很大啊,是因为被谁给揍了吗?”   他知路擎森这人最是虚伪,三两句花言巧语就能哄得别人高高兴兴,就算心里再讨厌一个人,嘴上也会说几句讨巧的话糊弄过去,冲突则是能避就避。   除非是他非常愤怒的时候,他才会忍不住变得尖酸刻薄。   比如现在。   唯一露出的眼睛里有怒气一闪而过,路擎森几乎破防:“宋孝远你装什么装,我被揍成这个鬼样子你难道心里没数吗?你们俩为什么不干脆一起来啊!”   宋孝远皱眉:“你真被人打了——你什么意思,跟我有什么关系?”   路擎森一怔,忽觉异常荒谬。   宋孝远了解路擎森,路擎森同样也了解他,见他这表情,知道宋孝远确实不是在伪装,路擎森的心里生出一种离谱的想法,可能宋孝远根本不知道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   甚至有可能,那人从头到尾都在瞒着宋孝远。   这一瞬间,路擎森将下午那人的表现和现在发生的一切迅速地捋过一遍,他咬牙压下怒火,又转移话题道:“没什么……你找我来干什么,不会是突然心生不满,故意约我出来,想把我推进湖里面毁尸灭迹吧?”   宋孝远看他片刻,倏尔对路擎森歪头一笑,“说不定呢?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路擎森,我和你几年不见,你若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为什么一上来就倒打我一耙,担心我毁尸灭迹?”   路擎森被他的笑容刺激,冷笑道:“我干过什么事?是,当时那件事情爆出来的时候,我马上就和你分手,转头去交了新女朋友……我承认我没有什么担当,不能像这世界上所有人歌颂的那样陪爱人渡过难关,但这才是人之常情,况且谈恋爱分分合合不是很正常?我只是不想别人在背后议论我,我有什么错?我犯了哪条规触了哪条责?用得着你在这里讽刺我是个小人?”   宋孝远面上表情不变,但垂在腿侧的指尖却在无声地握紧。   “你交女朋友,是不是更想向别人证明,你是个直男,”宋孝远说,“这样一来,你我之间更不像有过瓜葛的样子。”   路擎森撇过脸,点头闷声道:“差不多吧,毕竟我就是直男,和你在一起只是图一时新鲜,谁要你长得漂亮呢。”   “说实话,幸亏当时我没有让你告诉别人我们在一起了,甚至连暧昧的聊天记录都没怎么有过,要不然我还要担心你到最后被逼急了,会拖我下水呢。”   宋孝远怔怔地盯了路擎森几秒,似乎没有料到路擎森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忽然愤恨地喊道:“可那照片明明拍的是你和我两个人,若是你当时肯出来解释几句,也许就不会……”   路擎森眸光一顿。   他冷哼一声,嘲讽着打断他道:“我解释?我为什么要解释?解释之后和你一起被别人说三道四吗,怎么可能?那照片只拍了我一个后脑勺,亲妈来了都认不出我,我为什么要上赶着帮你啊?”   “孝远啊孝远,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你怎么当初栽了一回,现在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路擎森笑,“我本来以为这几年你变化良多,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但你这问题一问,我才发现你真的一点都没变。”   他俯下身,说话时那双眼睛像黑暗中的毒蛇一样阴沉,“和原来一样,又单纯,又天真。”   “那没办法,当时也没人替你说话,你为了追我天天晚上往酒吧跑,回宿舍的时间永远都掐在熄灯之前,你让别人怎么信你……”   路擎森微闭眼睛,与宋孝远的脸颊隔着一寸距离,危险地游离在他的周围,“谁会想到,平常拒绝别人的表白拒绝的那么利落,结果私底下还会被拍到那种照片,居然玩的这么开……你让别人怎么想?肯定会觉得你很茶啊……宋孝远,我帮不了你,因为你已经是那个烂样子了,我说再多也不会起任何作用。”   宋孝远沉默地闭上眼睛,不接话了。   一时间,四周只有远处传来的学生的打闹声,还有风吹湖面,岸边杨柳舒展,枝叶交叉的细碎声响。   月亮无声地进入云彩。   宋孝远缓了缓,又开口,声音有些颤抖:“虽然这几年吃药吃的脑子都不太清醒,过去的事情一直都是模模糊糊的……但那张照片,我有记忆,你当时忽然一改常态,一把将我推到树干上面,甚至还想去扯我的衣服,路擎森,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故意这样做,这照片是不是你故意指使人偷拍的?”   路擎森回头看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我?宋孝远,怀疑别人要有个限度,我没做过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承认的。”   “那你怎么解释当初的反常行为?”宋孝远瞪着他,眼眶发红,“这绝对不是巧合。”   路擎森刚要回答,下一刻,他突然想起什么,马上闭嘴,一双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宋孝远。   “你今天叫我出来,”路擎森慢慢道,他虽是笑着,但笑容已经变得有些危险,“到底要干什么?总不会是一时兴起,今天忽然想来找我叙旧了。”   宋孝远喘气,被路擎森气的发抖。   他缩着肩,瞪着路擎森,半晌才低声道:“我是想来问你,你是不是跟林慎停说了些什么,又说了多少?”   路擎森一怔,随即眯着眼睛疑惑的上下打量宋孝远,忽然又像是得知了天大的喜事一般,拍着宋孝远的双肩爽快大叫道:“原来你也怕啊,你们真的,哈哈哈哈哈哈!”   宋孝远皱眉,刚要抬头说些什么,路擎森又迅速变脸,冷淡道:“你猜,我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他下午来找过我了,正好就是问你的事情,”路擎森贴着宋孝远的脸,轻声道,“拿着那张照片……他估计是跟姜虞愉那个贱人勾搭上了,不过没事,我是他的兄弟,姜虞愉也觉得你是个烂人,即使我和姜虞愉闹得不愉快,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   路擎森笑起来,声音听起来非常的愉悦:“我和他说,说你是个不要脸的烂货,给我带绿帽子,自轻自贱出去勾搭男人,他又不是没见过你声色犬马的放纵样子,你说,他信谁的?”   “还有啊,”路擎森温情脉脉地抚摸宋孝远的黑发,像是再平常不过般含笑说道:“计划偷拍你的人,已经死了,你想报复也报复不了了。” 第88章   “难过不难过?报仇都找不到人,那半年里受的罪都只能这样咽下去!”   路擎森忽然扯下口罩,露出那张满是淤青和擦伤的脸,狰狞无比的朝宋孝远低吼:“天天睡那么多男人,装风流做海王,换了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模样,看来你也知道自己以前那副舔狗样子有多见不得人……可我没想到你这么蠢,居然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怎么办呢小远?”   路擎森又忽变脸色,作出怜惜的语气,心疼地说:“好不容易装的人模人样,让旁人只当你性情大变,抛弃过往,也不会再去揭你的伤心事,但只有我知道,你内心深处一直在害怕,你因为那些事情丧失了对所有感情的信心,你甚至因噎废食,再也不敢去尝试,要不然怎么会急急忙忙过来朝我打听林慎停的事情呢?不就是担心他因为这事儿抛弃你?”   “小远,承认吧,你根本就没有走出来,从你开始习惯在校园里低着头走路后,你就再也没抬起过头……”   话还没说完,宋孝远倏然起身,抬手就朝路擎森的脖子掐去,路擎森不料宋孝远下了死劲,身上有伤又躲闪不及,推斗片刻,最后路擎森踉跄往后退了两步,被宋孝远一把推倒在长椅角落,死死捏住脖颈。   路擎森无力反抗,他手臂脱臼,膝盖上也有伤,今晚撑着过来已是强弩之末,瞬间就被压得上气不接下气,被宋孝远掐的眼前发黑。   但他还是恶毒笑着,眼里有疯狂刻毒的神采,对上宋孝远那双破败又愤怒的眼睛,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现在被我点破,装不下去了,便恼羞成怒,恨的要掐死我,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咳嗽几声又哈哈大笑,呼哧呼哧卡着痰的声音像老破的抽风箱,眼镜挂在耳朵上,口水沿着嘴角成丝流下,配上他那张缤纷的脸,恶心无比令人作呕。   宋孝远压在路擎森身上,呼吸急促,指尖颤抖,“我是不是上辈子杀人放火猪狗不如,这辈子才会遇上你们这群烂人!”   情绪激荡带来的红从宋孝远的脖颈一直延伸到眼角,悠悠眼底似深秋腐烂枯叶,只余一点几近泯灭的火星,整个人显出脆弱又疯癫的颓相。   “我就是恨,我这几年一直恨得要死!我恨我一时识人不清,一步误步步误!我恨我明明什么错事都没做,结果你,还有那个偷拍我的死人!非要将我作践到如今这步田地!你告诉我路擎森,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你为何要帮着别人陷害我?为什么?!”   路擎森翻着白眼,双耳发鸣,隐约间只捕捉到宋孝远的只言驭艳微片语,下意识问:“死人?你知道是谁偷拍你……”   他没能把话说完整,因为宋孝远又加大了劲。   脖颈处发出咔咔的响声,路擎森的心底忽然涌起一阵恐惧,再这样下去,他或许真的要被掐死在这里了!   他也顾不上手臂脱臼的疼痛,挣扎着要把宋孝远掀起来,“放手,宋孝远,你真的要……杀了我,放手……”   宋孝远的瞳孔一片漆黑,没有一点神采,空洞又怖人,哑声道:“杀了你,我把你千刀万剐都不足为过。”   气管里的空气在一点点流失,路擎森几欲作呕,求生的欲望让他忽视了痛苦,挣扎着去掰宋孝远的手:“我错了小远,我烂命一条,不值得你这样……”   “你放了我,我就和林慎停说实话,我错了……我亲自去跟他说,你放开我……小远,小远,小远,你想想林慎停……”   脖上的劲忽然一松。   宋孝远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从他身上起来,放开了他。   路擎森迅速蜷缩成一团咳嗽,他死里逃生,稍稍缓过一口气,就扶着椅子颤巍起身,猛地就冲着宋孝远扑过去,结果没挨到宋孝远,一个巴掌就迎面扇来,路擎森被扇翻在长椅上,捂着右脸眼冒金星,看宋孝远转身离开,身影快速消失在湖边。   夜风吹动叶响,听起来怅惘又寂寥。   半晌,路擎森瘫在那儿,终于怔怔地眨了眨眼,忽而出声狂笑了起来。   身上四肢百骸的疼痛都好似在一瞬间消失了一般,他笑得发抖,连眼镜摔落在地都毫无察觉,小声念道:“为什么,为什么害你……宋孝远,其实我也想不明白。”   他想起前几年,那人问他,是不是已经玩厌宋孝远,不知道该怎么分手?他那时好像没有直接回答,因为他第一次生出了不确定,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对宋孝远是个什么态度。   分,该分了,但又好像不是那么想分,好像,还很舍不得。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瞬间就慌了,因为但凡对和宋孝远分手这件事有上一点点的犹豫,都说明他有可能被掰弯了。   那人应该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马上不屑地笑着嘲他,说他还是被掰了性向,亏他还阅人无数,真让人失望。   路擎森忿忿不平,激将之下,为了证明他没把宋孝远放在心上,就答应帮那人的忙,反正只是偷拍一张照片而已,玩玩嘛,这又没什么,事后给他道个歉,就宋孝远那好拿捏的脾气,很快就没事的……   但结果,他也没想到,偷拍的照片居然是那样的用途。   之后的之后,一切都按照既定的顺序发展下去,路擎森顺理成章和宋孝远分了手,重新过上从前那种风流的生活,还交了漂亮的院花女朋友。   他一边冷眼看着宋孝远狠狠跌落谷底,听别人讽他刺他,还纵容自己不明真相的女朋友痛骂他小三,一边又留下宋孝远之前送他的那些情侣物件,还鬼使神差地找那人要了照片原件。   更过分的是,只要宿舍一没人,路擎森就会拿出来看,一手指尖触着宋孝远的脸庞,另一只手在身下干着难以描述的羞耻事情。   他还躲着宋孝远,在路上迎面看他戴着口罩走来,就马上移开视线,装做自己与他从未认识,躲瘟神一般绕道而行。谁也不知道,在所有人都在把宋孝远当成个笑话来看时,只有路擎森一个人怕他,甚至怕到不敢与他对视。   路擎森还在笑,他今天已经笑了很多次,但这回是头一次笑到泪眼模糊,连下午涂在脸侧的褐色药水都被泪水给冲淡,带着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看上去斑驳又恐怖。   宋孝远脚步匆匆地走出校门,还没走多远,他突然停住,蹲下来捂着嘴剧烈干呕。   他吐的撕心裂肺,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给呕出来,但又因为今天吃的东西太少,硬是没能吐出什么东西来。脚下发软,他半跪在地上,衣角和膝盖上沾上浮灰,脸色惨白,身影薄削,显出一种灯枯油尽的病气和疲累。   周围有学生听见动静,想来关心他的情况,却都被宋孝远轻轻摆手给拒绝了。   忽然,他外套的口袋里突兀地传来一句人声。   “你还……好吗?”   宋孝远对这人声没有丝毫惊讶,他右手撑地,脑袋发晕,缓了半晌后才声音嘶哑地说道:“没事,我只是太恶心了,死不了。”   他连和路擎森说话都不愿,刚才却用手掐他脖颈,一回想此事,宋孝远就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搓揉千万遍,再在消毒水里泡上几个小时。   他把手机掏出来,无力地摔在地砖上,手机屏幕亮起,露出一直处于通话中的界面。宋孝远双手捂脸,又喘了片刻,才问她:“都听清楚了吧?”   姜虞愉低声道:“我都知道了……对不起,宋孝远,对不起,我如果知道真相,之前肯定不会……”   宋孝远打断她:“别说了,你录音了没?”   “录了,我一直在录,还备份了。”   宋孝远闭眼,摇摇晃晃站起来,“发我一份。”   “好。”姜虞愉忍了一下,欲言又止,“你,偷拍你的人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宋孝远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难受地抵在树上,抖着手点了支烟,垂眼深吸一口后才稍觉平静,哑声回道:“就是字面上那回事,死了,罕见病来得急,没两年就走了。”   姜虞愉讶异,又问他:“你一直都知道是谁害你的?”   宋孝远的头还很晕,他捂着肚子难受弯腰,抑制住胃里还在翻江倒海的作呕冲动,嗯了一声,指尖的烟灰因为颤抖而在慢慢掉落:“稍微动点脑子就知道是谁害的,我去年病情稳定之后立马就去查了,结果刚开始查,那个人就得病死了。”   他说的轻巧,平平淡淡好像一点情绪的波澜都没有,但电话那头的姜虞愉听着,却心一揪,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若是换了她,好不容易熬出头要去算账,结果仇人却死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崩溃。   “路擎森一直在国外,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现在他回来了,顺道解决算了,”宋孝远说,“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姜虞愉:“当然。录音已经发你了,你准备怎么跟林慎停说?”   宋孝远沉默了。   他这回和路擎森见面,一是为套话,二也是真的为打探林慎停到底对这件事情了解到什么程度,让姜虞愉录音,也是为了如果林慎停不信他,他就对他坦白一切,将录音放给林慎停听。   可在刚才那番与路擎森的争执中,即使话里话间路擎森都在跟着他的钩子走,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路擎森看人很毒,有些东西只需聊上几句,他就能一针见血地戳他软肋,让他鲜血淋漓还不知如何反抗。   宋孝远捂着头蹲下,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快要痛炸了。   若林慎停真的信了,或者有一分犹豫……   宋孝远的眼前下了一场只有他自己才能见到的雨,如烟似雾,淅淅沥沥笼罩的全是过往种种,他眼眸低垂,瞳孔像黑曜石一般圆润透亮,但眼底却早已经没有了几年前初尝情爱时的大胆和莽撞。   也可以说,不顾一切,不怕受伤害的天真。   他知道,林慎停对他的好怎么数都数不过来,他不是不信林慎停,他是没有勇气去信,也无法再忍受感情中存在一丝一毫的不信任与动摇。   宋孝远一个人蹲在树的阴影下,周身昏沉没有任何光亮,只有嘴边与指缝中那一点烟火忽熄忽闪,他一双眼望着树影在地面上摇晃,一张脸在黑暗中难辨神情,好像刚才在路擎森面前那个无比忿怒睚眦欲裂的疯人真的只是他演的一场戏,一点真情实感都没有。   他一点也不怨,一点也不恨。   若姜虞愉此刻在场,也不用离宋孝远很近,只需远远看着他,看着他的身影,就能感受到他漠然壳子下的精疲力竭与惶惶不安,还有难以自抑的悲伤,孤独,和矛盾。   半晌,橙色的烟火停在身侧,宋孝远背影模糊,在挂掉滚烫的电话前,轻声又坚决地说道:“他若是信了,就算只有半分,我也不要他了。” 第89章   林慎停一开门,家里的狗和猫就都围上来扒拉他的裤管,但他没理,直接拖儿带女的往卧室里走,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在嘟囔着收拾人的法子。   “宋孝远,宋孝远,”一声比一声威胁的意味要浓,“给你打电话也不接,这是又活活睡死过去了?你看我今天怎么收拾……”   话没能说完,只见卧室窗帘大开,床铺收拾整齐。   林慎停怔愣一下,脸上那些硬装出来的责怪瞬间消失,他皱眉上前摸了摸,床单上没有一点热气,宋孝远应该是很早就出门了。   叹了口气,他闭了下眼,忽然如释重负般靠在墙上缓了几秒,压下心中翻涌情绪后,才重新去客厅给狗和猫添了吃食换了水,   他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晚上七点十五。   宋孝远自从在他家住下,从来不会出现这种消息不回电话不接的情况,若是学校或实习有事耽搁,也会提前和林慎停讲。林慎停眼眸微沉,又给他打了个电话,依旧是无法接通。   他起身去卧室转了一圈,看见宋孝远所有衣物都没有拿走。其实这也是多此一举,因为猫还在他家,如果宋孝远有一天真要离开,他什么都可以不用拿走,也一定会带上猫。   既然不是不辞而别,林慎停稍稍安心,回家路上一直在不断起伏的心绪也慢慢平稳下来,他神思松懈,这才发觉嘴角处疼痛难忍。   他下意识碰了一下,更觉刺痛,去洗手池前照镜子,发现右嘴角上有一道红肿,估计是下午和路擎森打架时不小心留下的。   还是许久没动手,那些招式都生疏了,居然能让路擎森在他脸上留伤。林慎停找来医药箱,沉着脸对镜子上药,药水涂着涂着,心里又忽觉庆幸,要是宋孝远在家,见他有伤,即使根本算不上什么大碍,可能也会追问不止,他免不了要费心思找借口搪塞过去。   放好药箱,他疲惫地倒在沙发上,掏出口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又抬手握拳在眼前,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下午那种拳拳到肉的触觉。他闭上眼睛,一阵浓浓的郁闷从心头涌起,一直在默念宋孝远,宋孝远,宋孝远……   你在哪里,我好想见你。   再一睁眼,窗外屋内已经全部黑透了。林慎停对着虚空怔了几秒,从沙发上猛然起身,下一秒就朝屋内大喊:“宋孝远!”   无人应答,宋孝远还是没有回来。   林慎停打开手机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半,可宋孝远依旧没有任何消息,林慎停站在沉沉黑暗中握紧拳头,马上一边给宋孝远打电话,一边拿起车钥匙朝门外走去。   坐进车内,宋孝远还是不接电话,林慎停的胸膛突然开始急促起伏,又忍耐吸气,如此反复几下,最后他一拳锤向方向盘,车鸣声倏然响彻整个停车场。   林慎停冷着脸,给罗云明打了过去。   刚一接通,林慎停就直接开门见山道:“宋孝远在哪?”   罗云明今晚睡得早,正是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被手机铃声吵醒,看了眼来电人,耐着脾气模糊答道:“什么?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林慎停:“没有,从下午五点开始,他的电话就一直打不通,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但他还没有回来。”   罗云明疲累地点了点头:“哦,还没回来,还没回来……还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半小时后,罗云明套着衣服匆忙下楼,看见林慎停的车从路尽头驶来,连忙跑过去坐进副驾驶。   “到底怎么回事!”他慌乱问道,“是突然失联吗?你是这几天跟他吵架了?还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林慎停下颌线绷紧:“没有,今天中午的时候还好好的,他看上去也不像藏了心事,就是……”   他想起自己离开时,宋孝远给他带来的一闪而过的怪异感,但这感觉太微弱,林慎停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沉默片刻,又问罗云明:“你手机呢?”   罗云明惊讶的啊了一声,皱眉道:“我手机?可我给他打电话也打不通啊?”   林慎停似是无语,眼眸沉沉道:“定位。”   罗云明一怔,忽然反应过来:“你,你怎么知道!”   他慌忙思索,想起来之前宋孝远在酒吧出事的时候,他曾经借着手机定位找到医院,和在医院走廊里坐着的林慎停攀谈了一番,那还是他第一次遇见林慎停。   宋孝远已经很久没再犯病四处乱跑,这个定位软件也长久不用,久到罗云明都忘记了它的存在,没想到林慎停居然还会记得。   林慎停见他发愣,忍不住出声催促:“罗云明!”   罗云明下意识应声,忙掏手机点开定位软件,但等界面展开,两个人盯着手机上宋孝远的图标,却是突然双双愣住。   那是,海市的机场。   林慎停盯着那个一直在闪烁的亮点,几秒后忽然夺过罗云明的手机,又给宋孝远打了个电话。罗云明非常不解,道:“你给他打,他还会接吗……”   结果他没料到的是,手机嘟嘟了几声后,电话那头倏然变了声音,宋孝远沙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喂,罗云明。”   罗云明睁大眼睛,眼里满是惊讶,林慎停的呼吸无声一紧,又抬眼看向罗云明,示意他来说话。   罗云明心领神会,拿过手机故作轻松地回道:“在哪呢?”   宋孝远不答,片刻后,他倏然笑起来,浅浅的笑声像是湖面的波纹般在车厢里荡漾开来:“你不是有我的定位?还问?”   罗云明手指捏紧,“我……”   宋孝远没继续逼问他,只是又说:“林慎停,在你身边吧?”   一听这话,车内两人的呼吸皆是一窒,林慎停眼眸忽而低垂,嘴唇克制地抿成一条线,沉沉听着宋孝远的呼吸,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不在,他在不在?”宋孝远又问。   两个人明明没有见面,但隔着手机,隔着空间的距离,却依旧像在进行一场你来我往的试探。半晌,林慎停终于开口,语气冷静到近乎残忍:“你是回家了吗?”   宋孝远听见他的声音,沉默几秒不答,然后才又笑出声,这次的笑声中忽而多了几分真挚的愉悦,他笑了好一会儿,笑到最后连声音都变得更加嘶哑,他咳了一下,轻声道:“回家,我才不回家,我哪有家可以回……林慎停,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你猜我会去哪,你肯定能猜到的,就像,就像我知道你今天下午去哪了一样。”   他说话停停顿顿,似是又有股疯癫的意味,林慎停脸色阴沉,刚要开口,宋孝远又说:“林慎停,我等你,我会在这里等你一天,这次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回答你,绝无隐瞒。”   话音刚落,电话就被挂断了。   罗云明看看那个圆点凝滞在机场上,长久没有再移动,那意味着定位目标关掉了定位软件,不想让别人再找到他。   他又看看林慎停的脸色,还是忍不住说道:“这,你们俩就是吵架了吧。”   林慎停沉默少顷,转身重新启动车子,又让罗云明走:“你下车。”   罗云明挑眉,惊讶道:“你……你要开车去海市,不能等明天……”   “不能,”林慎停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等不了明天。”   “我知道他在哪了,我现在就想马上把这个疯子抓回来,然后囚到屋子里,再也不放出来。” 第90章   “你喜欢这儿的海吗?”   十五岁的宋孝远在学校大巴里午睡刚醒,就被邻座问了一个这样常见但不常听的问题。   宋孝远愣了一下,笑着皱眉,黑而亮的眸子望着窗外不断飞驰后退的沙滩与海浪,还有天空上时隐时现的云影。   “虽然天天老是见到,但应该也是喜欢的,不过以后肯定还会去更多地方,见到更多不一样的海,看到更漂亮的,可能就不喜欢海市的海了。”   宋孝远明朗地说。笑容像玻璃容器里的水果一般新鲜,毫不掩饰神色中独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你若是看到那个时候的他,就会知道,他未来一定会成长为一个飞扬挺拔的人。   宋孝远再睁眼时,眼前的海还是那片海。   极远的天水交接处,海平线严重失焦,目光因为距离而疲惫,为人所称道的蔚蓝也开始在黑色的眼中黯淡成灰。宋孝远眼睛不眨地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开口道:“就停在那儿吧。”   不远处草茎被踩断的声音停住。宋孝远没有回头,他盘坐在海堤边,挡着海风给自己点了支烟,深吸了一口后才又缓声道:“你来啦。”   没人接他的话。   海上有呜咽的船笛声缓慢行过。宋孝远盯着指尖被风吹的时明时灭的暗红,又轻轻笑了起来:“你要来干嘛啊?明明已经知道了一切,却还是浪费时间过来……我真的好奇,你是想亲自过来做个了断吗?”   “不会发现我原来是个这样坏的人,来分手的吧。”   话音刚落,草丛中忽然传来快速的脚步声,好像那话是激怒潜伏野兽的火星,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宋孝远没动,还是平静望着浪花被黑色礁石撞碎成斑驳的雪,只是手中的烟身开始从中弯曲,像某张小型的被扯满的弓。   拉紧,弓弦在十几秒钟中迅速绷到极致——   脚步声却突兀的在宋孝远背后停下,紧接着,毫无音调起伏的声音响起:“不是,我们没有在一起,也不会有分手。”   宋孝远背影一僵,淡淡道:“哦,原来没有在一起啊,最近记性不好迷迷糊糊的,总是忘,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了,”他作势要把烟往石头上按,“那就更没什么好谈的了……”   “宋孝远。”   声音骤歇。林慎停打断了他的话,像在黑暗中掷出一枚精准的飞镖,不见喜怒地将一只残破的蝴蝶钉在墙上。   蝴蝶扇动了两下残翼,在喧嚣的浪涛声中浮上一层轻微的、青灰色的惊骇。   林慎停又继续道:“我一夜没合眼,不眠不休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不是为了来听你说这些分不分手的废话,如果你总是对自己的承诺说过就忘,比如昨晚你在电话里讲过的话,那我们之后实在没有什么联系的必要了。”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眼神晦暗地低头看了一眼,就把那个戒指扔进宋孝远怀中:“还记得它吗?”   “这是昨天下午我从路擎森那里抢来的,我不止抢了这个,我还把他狠狠揍了一顿,然后让他把他保留的所有与你相关的东西都交出来,现在那些物品正躺在我家的抽屉里,我在等你回去自己扔掉……”   “宋孝远,我真的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当冷漠的理中客?凭什么觉得我一定就会无视你的情绪,会去巴巴的相信别人而不是你呢?”   说到这里时,林慎停已经开始激动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比之前大了许多。   可说着说着,他好像意识到什么,突然闭口,迅速转头躲避似的闭上眼睛。等再睁开时,他仰天看向偶然路过的海鸥,眼眶发红,眼里又添了很多狰狞的血丝。   最后,林慎停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半跪下去,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盖住宋孝远被长发覆住的后脑勺。那里有一道疤,一道经久未合、一直在流着看不见的血的疤。   他俯身亲上宋孝远的鼻尖,脸颊,然后是脆弱的眼皮,唇上传来一股咸涩的味道。   原来不知何时,宋孝远早已泪流满面。   林慎停捧起宋孝远的脸颊,拇指触碰他苍白的皮肤,轻声问道:“你知道吗?我开了那么长时间的车,刚刚下车在海堤上看见你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只有两个想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宋孝远不答,只是在林慎停的视线里怔怔落泪。   “第一个,驭盐兀是你坐在海堤边上,会不会有危险,”林慎停说,“我很担心你。”   “第二个。”   林慎停低头,握紧了宋孝远被海风吹的冰凉的双手,掌心紧紧贴着掌心,温度那么炙热,像是要融化宋孝远的掌纹,融化他过去所有的宿命,“是夜色未降,现在还只是黄昏,你就已经像星星一样那么明亮。”   林慎停笑了起来:“你说我是不是完蛋了?”   宋孝远愣愣的与他对视,看见林慎停已经生出青茬的下巴,笑容和夕阳下的黄金海岸一般温暖,他微微一顿,忍不住碰了碰林慎停眼角因为疲惫而延展的细纹,抚掉了他脸颊旁挂着的一根睫毛。   他生疏的,不敢置信的,触碰那些美好和不美好的细节。   只这一个瞬间,宋孝远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你不知道,林慎停,你不知道!”   宋孝远嘴唇颤抖,语无伦次,死死攥着林慎停的肩膀,整个人如秋风中破败的树叶般开始瑟缩,“我太害怕了,我越靠近你我就越害怕,我害怕你是因为不够了解才会接受,怎么会有人喜欢那样残破不堪的我,怎么会有人去接纳我自己都不接纳的我?”   “可是,可是我真的好疼啊,”宋孝远的眼泪滚烫,把林慎停的掌心全部打湿了,长久以来那些艰难吞咽下去的恨与痛,终于无法抑制的在爱人的注视中再度翻涌,“林慎停,我真的承受不下去了,林慎停……我好疼啊,我好疼啊。”   我好疼啊。   后脑勺狠狠磕在尖锐的铁栅栏上,站都站不起来。林慎停,那个时候我真的好疼啊。宋凛怀疑我装晕,嘴里骂着丢尽宋家的脸,扬手又给了我一巴掌。   我被打翻在地,捂着头不敢再动。宋凛让我站起来,骂我从小到大就是这样软弱不争气,现在居然还能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情。不过,后面他再说什么话,我都没有听的特别清,因为我的脑袋里全是嗡鸣声。我自己也说不出话,对,就和你之前在雨里看见我一样,突然的,就说不出话了。   我咿呀呀地指着后脑勺,努力想让宋凛注意到,因为实在太疼了。但他怒火中烧,听我不出声,以为我还在使倔,拿起旁边园丁铲土的铁锹就往我身上呼。铁锹打在我的膝盖上,很响的咚的一声,我下意识拿手去挡,那个时候血已经流了我满手,可宋凛依旧没有看见,还想要用铁锹去砸我,是一旁的顾庆滇眼尖瞥见,怕这样打下去要出人命,才赶忙止住宋凛,把我送去了医院。   缝了八针?应该吧。林慎停,我只记得痛,其他的,记不清了。   我整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不想出门,也不愿联系以前的朋友,像一株烂在房间里的空心植物,甚至畏惧阳光。但好奇怪,有时,又很想说话,我会很狂躁,控制不住地自说自话,或者下楼和住家阿姨说话,甚至更离谱的,我在别墅里逮到谁就会和谁聊天,不管对方是谁,不管什么话题,喋喋不休喜笑颜开。没人能琢磨透我那股说不清的情绪,因为他们都觉得我疯了。   宋凛也觉得我疯了。他更嫌我丢脸了。   他和我说,我祖母在海岛上度假,想见我,让我也过去,我信了,完全没有思考的按着他的安排离开了家。林慎停,他骗我,他是想把我丢到岛上的疗养院,我什么时候病好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我被喂了镇定精神的药,再醒来时,我下意识看向窗外,但我那个房间窗户很高,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一整块天空,苍白的天空。   从那之后,天花板就成了我永远读不尽的书。在那样的房间里,除了一日三餐,还有窗户外云朵的转移,我丝毫无法感知到我在现实之中,无法感知到时间的流逝。我的心里开始升出一种诡异的期盼,我想从那个窗户往外瞥一眼,我想确定我是真实的活着,而不是行尸走肉。   终于,我在一次午后醒来,从窗户外投射进的阳光是如此的明媚,我被光刺的眯着眼,痴痴盯了许久,恍惚之间,想起十五岁时某个同样的午后。   宋孝远,宋孝远。我无声地喊自己。在那一时刻,我想看看外面的渴望是如此的强烈。我几乎用一种半爬的方式从床边挪到墙旁,费力地扶着桌角,双腿颤抖,颤颤巍巍地站上椅子。   你知道我看见什么吗?我看见了海。   宋孝远,宋孝远,十五岁的宋孝远,你在过去某天好睡酣梦中醒来,迷蒙中见窗外艳阳蔚海,是否会预料到自己的未来支离破碎,道路望去满是霜雪,是否会预料到憎恨与痛苦会把你的血管划破,你吃进去的所有四季,都是死的。   我应该是真的疯了。我偷偷溜进值班室,藏了一个护士扔掉的玻璃药瓶。我把药瓶的碎片抵在我的脖颈上,逼着他们放我出去。我往外跑,往我之前看见的那片海跑,身体里充满一股连药物都无法战胜的力量,好像后面有无数刀剑砍杀,号角吹鸣,铁镶的马蹄朝着我奔驰而来。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我丢失已久的生命力,它在帮着我逃跑。   我最终跑到一个断崖边上,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深蓝的海水。我好像没有别的路了。我站在那儿,脖颈上流着血,冷静地想。粘稠的疲惫又重新随着血液蔓延到指尖,滴滴答答流回心脏。我累了,立在悬崖边努力思考了几分钟,在猛烈的海风中没有对我的人生得出任何结果。   真美啊,这片海。我只有这一个想法。   我最后对自己说,那就这样吧。   我闭眼,跳崖,在疾风中无法自控地睁开眼睛,短暂的十几秒在天地倒转中缓慢流失,然后辽阔的天变成了黑暗的海,碧蓝的海成了阴暗的天。   一枚硬币坠入深海,从此硬币在深海中无尽翻滚,包裹上海锈,永不见天日。   “我以为我活下来了,”宋孝远说,他看向林慎停,“但是没有,对不起,我应该,从没游出过那片海。”   所有的灵犀都融化在沉默但不平静的四目相对中,如全世界的尘埃落地,安静,却有无法抵挡的重量。   林慎停紧紧抱住宋孝远,轻声唤他。   “哭吧,”他吻他的眼角,“没事了。”   宋孝远侧脸,眼眶湿润,神情疲累。他们什么话都没再说,只剩头顶上偶尔飞过的海鸥,蓝色的海,海堤旁两棵连结的树,被无边无际连绵不绝的季风吹动,一起收拢傍晚归巢的鸟。   风吹起林慎停的衣角,宋孝远垂眼用手去压,脸颊触碰到林慎停左颈部上那枚小小的琴吻。   他又用鼻尖蹭了蹭,声音沙哑道:“好像哭不出来了。”   宋孝远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你好像,比我的泪水更先来到我的眼里。” 第91章   “我和这家餐厅的老板认识十几年了,以前只要来锦北,总会过来试试他们的新菜式,”宋凛指了下徐则桉手旁的香槟杯,“我们正好赶上今天夏季菜单上新,这次配酒是Frank Bonville,我觉得这个年份的果味很浓,尝尝,应该会比较合你口味。”   徐则桉乖巧笑笑,听话地抿了一口。   一旁服务生把宋凛的酒杯撤下,换上倒满滇红的茶杯,又重新站回到房间的屏风后,继续给客人备菜。徐则桉瞧了眼茶杯,放下筷子,担忧地问:“我看您今天下飞机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太好,晚上也不碰酒,是最近身体不舒服吗?”   宋凛微笑,很享用徐则桉的关心。他眼角皱纹展开,嘴上却带着遗憾道:“其实没什么大碍,是老毛病了,年初时检查说血压很高,医生再三叮嘱一定要戒酒戒烟……唉,也怪我自己,以前仗着年轻,应酬的时候几十度的白酒说闷就闷,谁曾想到了现在,一点酒烟都沾不得了。”   说着,宋凛叹了声气,满脸歉意:“邀你出来同游,还得麻烦你和我一起吃素餐,真的很不好意思。”   徐则桉抿着嘴,没有立即回应,只是又喝了些酒,举杯的时候不为人觉地瞥了下手机上的时间。等再放下酒杯,他吸了一口气,这才认真地轻声回道:“能陪您一起,不管做什么,我就总是开心的。”   宋凛一怔,下意识抬眼盯向徐则桉,应该是没料到他会忽然坦诚至此。连徐则桉自己也被这话给羞到,话还没说完就马上偏过脸,装作去夹盘中的茄子。   但仅仅片刻后,他还是扭过头,忍住羞涩,尽力坦然的与宋凛隐藏着审视的眼神对视。   一时间,房间里没了人声。   徐则桉仰脸,好看的眼睛在灯下闪烁着仰慕的光,整个人仿若一盘还带着水珠的新鲜菜肴,乖巧安分地等待别人的品尝。屏风后的服务生依旧低着头给客人仔细备菜,不时发出的细碎餐具碰撞声虽然不吵人,但在安静的环境中却总像是在催挠着谁的心尖,让人忍不住的发痒,生烫,不得安生。   宋凛眯起眼,似是在思考,没过一会儿却又突然笑了。   他这一笑,脸上因为衰老而带来的不可避免的老态被一扫而光。服务生将餐盘端上桌,还未开始介绍菜肴,宋凛就让他先出去,下道菜等会儿再上。   说罢,等关门声一响,他迅速抬手捏住对面徐则桉平放在桌上的手腕。徐则桉带笑看着他,静静放纵他的动作,但在宋凛即将握住他的右手时,他扫了眼屏风后,倏然主动回握,食指和拇指捏住宋凛松弛下垂的虎口皮肤,略带挑逗地问道:“宋总,是与我同般心思吗?”   宋凛也笑,不回答,只问:“你什么心思?”   “是……”   徐则桉看着宋凛慢慢亮起来的双眼,一字一眼,缓声说道:“钦慕,与喜欢,就像顾管家对您的感情一样。”   一听这话,宋凛像吃了苍蝇一般顿生不悦。他撂下徐则桉的手,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你怎么莫名其妙提到他了。”   徐则桉流露出不解:“不是吗?顾管家对您的感情,我只是在宋家住了十几天就能看出来。”   宋凛皱眉:“有这么明显?”   徐则桉点头,又摇头:“这不是我想说的重点……我这个时候提到他,只是想向您表达,我可以像他一样,一直陪在您身边默默照顾您,哪怕您不回应我,我也不会因此对您有任何怨言。”他盯住宋凛,上半身又往他那边靠近了些:“我说错什么了吗?我不相信您没有察觉到,如果您了解顾管家对您的感情,您也会自然而然知晓我的心情,我……”   宋凛两指一甩,强硬且不耐烦地打断徐则桉:“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和他之间没有其他瓜葛,他只是管家而已。”   徐则桉张嘴,看上去像还要再辩解些什么,宋凛却重新握住他的手,放缓了语气劝道:“我们重回刚才的话题好吗,今天只有你和我,没有其他人,我们可以慢慢谈,好好谈。”   他手上用了力气,强迫徐则桉回神。徐则桉有些吃痛,眼神也变得哀伤:“您今天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真的,”宋凛坚决答道,空着的左手轻轻抚上徐则桉的脸颊,“我与他确实毫无瓜葛,以后不要再胡乱猜测了……”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哀弱的呼喊从屏风后传来:“宋凛……”   宋凛和徐则桉同时转头,竟瞧见不应出现在锦北的顾庆滇站在房间里,双手颤抖,面色惨白地盯着两人相握的手。宋凛反应了几秒,瞬间大怒,表情阴沉地质问顾庆滇:“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顾庆滇凄惨一笑,指着徐则桉:“宋总以前的小情人不都是我帮您安排善后的吗,怎么这回还要避着我呢?”   “为什么呢,是因为他这张脸吗?”顾庆滇又用指头划着自己的脸,“还是因为他长得像我?所以一定要避开我?宋凛,你之前那些莺莺燕燕我都可以装作没有看见,但你这次实在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说我们毫无瓜葛,你是在嫌弃我老了吗?”   宋凛见他这癫狂的样子,想到刚刚和徐则桉说的话,顿时觉得丢脸极了,下意识冲顾庆滇怒斥道:“你疯了,你在胡说什么?能不能不要胡闹了?”   顾庆滇被宋凛的怒火震的一怔,随即更加愤怒委屈地控诉:“他私底下挑衅过我多少回,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吗?今天我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因为他发消息告诉我你和他在一起,我才会失去理智不顾体面地跟过来……宋凛,你不要被他给骗了,这人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没揣着什么好心思!”   被骂的徐则桉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顾叔,你怎么会这样污蔑我?我给你发的消息明明是在关心你,我担心你是因为什么身体缘故不能来锦北,这怎么会成为我不怀好意的证据?”   说着,他站起来,拿出手机翻到那条消息,又把手机扔到桌上,“这消息给谁看都没有任何问题,正常的问候,正常的关心,不正常的人到底是谁?”徐则桉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朝着宋凛哀哀道:“宋总,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你跟他本来就是在一起,不然他怎么会这样骂我?原来我在不知情间又当了谁的小三吗?”   宋凛本来因为顾庆滇的说辞而开始动摇,可等他瞥眼看到消息,心下又有些不定,一时间气血上涌,只觉头昏脑胀,心跳加速。这时,刚好有推门声响起,宋凛以为是服务生,本想让他们俩不要吵了,但话就在嘴边,舌根却发紧,张着嘴竟丧失了说话的力气。顾庆滇则彻底被激怒,根本没顾及有人推门进来,一手挥开那个手机,指着徐则桉就是一阵大声辱骂:“你算什么东西,今天玩了明天就扔的玩意儿,仗着年轻跟我长得像,耍这些见不得人的心眼,我跟他风风雨雨三十几年的感情,从大学一直走到现在,你耍的这些我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了……”   “啪——”   顾庆滇没能骂完,因为宋凛忽然起身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太重,顾庆滇被扇翻在地,捂着发麻的脸彻底呆住。宋凛用颤抖的食指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嘴角都被气歪了。   顾庆滇愣愣地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起身就要去拉宋凛的胳膊。宋凛再次把他挥倒在地,看都不看他一眼,攥起徐则桉的手腕要朝房间外走。   但下一秒,有人先行从屏风后迈出步来,拦住了他们的步伐,又冲他喊了一声爸。   林慎停从黑暗中醒来,隐约听见周围有海浪的声音。   他摸了摸怀中人的头发,感受到真实温度后,没忍住,又低头亲了一下。   林慎停本来以为自己的动作很轻,不会扰到人,但他刚亲完,怀里的人就发出笑声,宋孝远抬起头,顶了一下林慎停的下巴。   “哦,醒了?”林慎停放开他,两个人起身坐直,又马上依偎在一起,宋孝远按下后座的车窗,海风和月光一起进来,映的他们眼睛都亮亮的。   “醒了好一会儿,但感觉你还在睡,就没动,”宋孝远捏捏林慎停坚硬的肩膀肌肉,“还累不累,开十几个小时的车,你也真敢。”   林慎停反问:“你居然怪起我了?”   宋孝远没吭声,沉默一会儿后才叹了口气,闷声道:“没有,我只是,觉得我自己真的很过分。”   林慎停感受到他的情绪流动,垂眼看了宋孝远片刻,忽而笑了起来。宋孝远不解,仰头看他,只见林慎停指着窗外海堤上的某个位置,轻声问他:“你还记得吗,我们遇见的第一个晚上,就来这里吹风看海了。”   “如果能够穿越到那一天,告诉我,在未来某个时刻,甚至在同一个地点,宋孝远会自责,还会心疼你,打死那个时候的我都不会相信,”林慎停说,“你说是不是?”   两个人对视几秒,宋孝远忍不住,偏过脸无语地笑了。   林慎停歪头磕了一下宋孝远的头顶:“我不坐飞机高铁,是因为我没有办法静心,开车反倒能使我专注平静下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要想多了。”   从醒来之后一直积郁在心里的内疚慢慢被扫空,宋孝远被风吹的眯起眼,只觉得眼前的海真的很美。林慎停晃了晃他,又说:“给罗云明打个电话,他估计要急坏了。”   两个人黄昏时回到车里,就累的相拥躺在车后座上睡着了,林慎停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得给罗云明报个平安。宋孝远摸索出手机,一打开手机,就被满屏的未接来电给惊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   宋孝远划开手机,看见不止罗云明的未接来电,还有徐则桉,甚至顾庆滇也打了好几个。他一点进罗云明的回拨,那边就迅速接起,根本不待宋孝远开口,罗云明焦急的声音就从电话那头响起:“终于接电话了,你在哪呢!快回来,你爸妈出车祸了!” 第92章   动荡的夏季,大地常常会是雨的靶心。   雨像箭击中土地,整个城市都被冲刷的面目不清,而罗云明觉得自己是与之匹敌的刽子手,不对城市,而是对于宋孝远。   “是,伯母还没醒,伯父受伤更严重些,现在还在抢救。”   罗云明看着近乎湿透的朋友,非常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宋孝远的发尾还在滴水,水痕在素瓷般的脸上凝落成细瘦河流,衣服上斑驳的水迹交替贴着皮肉,看上去狼狈难受又可怜——这是宋孝远匆忙跑错住院大楼的惩罚。   罗云明分不清他脸上那是雨痕还是泪痕,深吸一口气,嘴边的话忽然就不忍再出口。   从小一起长大,即使宋父宋母没有常年陪伴在宋孝远的身边,他还是知晓他们对于宋孝远的意义,也正因如此,罗云明才愈发觉得自己无比残忍。他想让林慎停先带宋孝远去擦干头发,缓和一下情绪,至少不要感冒受凉,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早说晚说已然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晚些知道,好吗?   但宋孝远只是一把攥住罗云明的胳膊,湿漉漉的手在他的外套上留下固执的掌印。   “你……”   罗云明无奈地侧过脸,不去与宋孝远对视:“和昨天在电话里说的一样,是因为没来得及避让闯红灯的行人而撞上路旁的墙,行人的确有责任,但据我所知,伯父伯母昨晚与宋爷爷吵了一架,伯父开车回家时情绪非常激动,也许走神没有立即注意到行人……具体细节我并不是特别清楚。”   胳膊上的手一紧,宋孝远的眼神顷刻间溢满怒火,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要去找宋凛,罗云明差点没拉住他单薄的身躯:“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昨天他们吵完架,伯父伯母离开后,宋爷爷突发脑梗,现在也在抢救。”   此话一出,就连一旁守着的林慎停也不禁皱眉,宋孝远更是怔怔地盯着罗云明,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罗云明连忙解释道:“昨天怕你们太担心,就没有提这件事,但昨晚顾叔一直在宋爷爷身边,发现的及时,送医院也很及时,所以你们不用太……”   话还没说完,宋孝远想到什么,脸色瞬间苍白下去。   他忽然打断罗云明。   “还有其他人吗?”   他是这样问的,声音颤抖。   罗云明不解:“还有其他人?是指昨天送宋爷爷来的人吗?那还真有,顾叔昨晚就跟丢了魂儿一样,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只一个劲儿的摇头,还是和他一起的那个人跟我们说了大致经过,然后就离开了,应该是……姓徐吧,好像是宋爷爷的朋友,怎么了……”   宋孝远没说话,只是无声地闭上眼。   罗云明恍惚听到某处痛苦决堤的破裂声,他看见宋孝远脸上没有生命力的河水又重新流淌起来,毫无血色的皮肤融入这场凄清,成为即将干枯的河床。罗云明怔然收声,他能感受到这一刻宋孝远的崩溃,却不知这崩溃从何而来,又因何而起。   宋孝远侧脸去看他母亲的病房,那里紧闭着,零零散散站着亲人和朋友,一些人在往他们这边好奇地张望。罗云明不知道宋孝远能否透过门上那窗小小的玻璃窥清他母亲的面容,就小声问他:“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宋孝远沉默,半晌后又忽然道,我好像没有资格了。   他轻声对罗云明说了好几句感谢,就从与病房相反的方向离去。林慎停和罗云明对视一眼,前者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比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随即赶紧追上宋孝远。   罗云明留在原地,想着宋孝远的那句话发了好一会儿呆,要走时低头看见宋孝远之前站的地方积了雨水。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那些雨水已经被踩脏了,其实只是水泊,看上去却又好像浑浊的血泊。   徐则桉推开楼梯间的门,就看见宋孝远屈膝坐在最高层的阶梯上,侧脸往外看。   这一层的灯坏了,只有窗边还有朦朦胧胧的光。傍晚时雨还在下,一阵密,一阵疏,暗淡的光落在宋孝远脸上,一场空白。   他听见动静,移眼看了过来。   徐则桉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声音发紧:“我接到电话就立刻赶来了,你还好吗?”   宋孝远不答,只是盯着他,眼神不明。徐则桉有些慌乱,下意识上前几步想要更靠近宋孝远,但没等他动作,宋孝远忽然开口问他。   他问,你成功了,对吗?   徐则桉一愣,被这句话牢牢钉在原地。   宋孝远继续说:“虽然我父母和宋凛都还在昏迷,顾庆滇又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其他人都在等着他们苏醒,但只有我能猜到,应该是你做的。”   徐则桉低头,避开宋孝远的视线。   他踌躇半天,最终还是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录音设备,点点头,低声道:“是,昨晚的事是我一手主导的,我给顾庆滇发消息,刺激他偷偷跟着宋凛,我还在和宋凛说话时引导他说了一些话,顾庆滇听到发了大疯,争吵间又说他们已经相伴多年。”   “宋凛听见,立马扇了顾庆滇一个巴掌,然后你父母就进来了。”   “然后我父母和宋凛大吵了一架,回去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三个人都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宋孝远接过他的话,站起身来,一步下一个台阶地朝徐则桉走去,“当时怎么计划的,你挑拨宋凛和顾庆滇的关系,拿到相关可以证明他们俩私情的证据,而我帮你填平赌债。这计划的一切你都做到了,还做的非常漂亮。”   徐则桉全身紧绷,看着宋孝远路过自己,走到楼层间没有光的地方,回头道:“只是你做的太超出预期,还把我的父母牵扯进来了。”   徐则桉习惯性的要辩驳:“我没有……”   他转身,黑暗中看不清宋孝远的面容,只有那一双眼睛借着窗户透进的微弱光线而在静静发亮,但徐则桉依旧辨别不出宋孝远现在到底是什么情绪,因为那双眼睛此时此刻也是毫无波澜,平静的像口干涸已久的井,没有波动,也没有生机。   满腹想要遮掩的话语忽然就说不出口,徐则桉偏脸,在宋孝远的注视下沉默许久,还是轻声道:“我没有办法再骗你,是,是我匿名给他们发了消息,告诉他们宋凛和顾庆滇的私情。”   “但我不后悔,”徐则桉直视宋孝远,“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宋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我没有料到他们会在回去的路上出车祸。”   “可就算这样,我还是不后悔,即使之后被人发现我也不在乎,因为我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只有你独自承受这一切,被这些痛苦折磨那么长时间?宋凛是他们的父亲,他们理应、也必须知道真相,而且……”   徐则桉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激动地喊道:“而且他们还扇了你一巴掌!”   “凭什么呢?凭什么你要遭遇这一切,而你父母只需要快快乐乐做他们喜欢的事业就好了?宋孝远,你有没有想过,这根本就不公平,你是他们的孩子,你才是他们需要保护的人,但当你受伤害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徐则桉终于把那些藏了许久的想法彻底撕开在宋孝远面前,他平复了下澎湃的情绪,闭上眼睛,等着宋孝远的痛骂,毕竟确实是他把宋孝远的父母牵扯进来,不管车祸是不是和这有原因,这始终是他越线了。   但等了许久,他却没有听见宋孝远的声音。   再睁眼,宋孝远依旧站在黑暗中看着他。他的眼神像一朵枯萎的花,青白色的花瓣卷着憔悴的边,缓慢地萎败,垂下,落在徐则桉的身上。   “谢谢你关心我,”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徐则桉怔住,他的全身都在不由自主的发抖,就连牙齿也在打着细细的颤。   “可是我记得在那次回海市时,我曾经和你说过,我有多么为我的父母而骄傲,最初的最初,我最想成为的,就是他们那样的人。”   “如你所说,我曾经也在某些瞬间怨恨过他们,我因为退学,因为宋凛的事情,因为精神上的疾病,因为很多很多我受到伤害但他们没有陪伴在我身边的时刻而确实心生绝望过。”   “但这条路,我自己一个人走惯了,而且,等我真的熬过来,再见到他们听到他们的关心时,我发现我的那些怨恨不受控地消散了,我依旧崇拜他们,我只想说让他们开心的事情,因为……我真的爱他们,这是我的本能。”   “所以最开始我和你合作,我下意识就将他们完全排除在外,或许你说的对,他们应该要知道这件事情。”宋孝远顿了顿,空白中有种欲言又止的悲伤,“可这不是我的初衷,而且,他们不应该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来知道这件事情。”   “……”   徐则桉沉默了很长时间,低下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确实……做的不妥。”   宋孝远摇头,忽然苦笑道:“其实我不是来怪你的,我只是来和你确认这个事实而已……而且仔细想想,你做的一定全是错的吗,你只是把残忍的事实告诉了他们,剩下的,你也没有料到。就算有错,难道全都是你的原因吗?这一切是我们一起计划的,虽然是你擅作主张,可我这个始作俑者就能被心安理得地排除在外吗?”   徐则桉下意识皱眉,反应了一下后慢慢瞪大双眼:“你……怎么能这样想?这全是我的主意啊。”   宋孝远往后退了两步,彻底隐没在黑暗中。   “我不知道我错没错,”宋孝远低声说,“但我知道,我过不去这关,这是我的父母,我做不到问心无愧。”   林慎停坐在长椅上浏览文献,不时抬头看几眼时间,再看几眼楼梯间的门。   他有些焦急,宋孝远今天没吃东西,又跟徐则桉聊了那么长时间,不知道他还撑不撑得住。林慎停沉下气又等了一会儿,见还没动静,略微思索了一下,也顾不上宋孝远的叮嘱,起身就要进去。   但还没等他动作,咔嚓一声,门开了。   宋孝远关门,往前走了几步,喊了一声林慎停后突然晕倒在地。   “宋孝远!”   林慎停眼疾手快地扶住马上倒地的宋孝远,急忙要喊护士,但宋孝远忽然一把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力气之大引得林慎停低头,却惊见宋孝远表情空白,眼神空洞,无意识地看向自己。只是几个瞬息,他突然变成一只失去灵魂的透明娃娃,血液与脉络褪掉鲜红的颜色,坏成了千万片扎指的碎玻璃,一时间,林慎停竟根本分不清他和医院的灯光谁更苍白。   林慎停感受到一阵被玻璃扎入眼中的刺痛,他慢慢把宋孝远揽入怀中,听见耳边响起一声很轻的哽咽,有温热的水滴顺着他的脖颈流下。   林慎停侧脸,伸手抹去宋孝远的泪水,更紧的把他抱住,但他不知道的是,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再没能见到宋孝远的眼泪。 第93章   林慎停推门进病房时,宋孝远刚给应缇擦完手。   他给应缇剪了指甲,又涂上护手霜,角角落落都照顾的非常妥帖。宋孝远把应缇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盯着她无名指腹上的茧子发呆,连林慎停靠近都没有察觉,直到林慎停捏了捏他的耳尖,他这才迟迟反应过来,回头朝林慎停小小笑了一下。   林慎停举起手中的保温饭盒:“吃饭。”   饭是林慎停早上和导师开完会后回家做的,有宋孝远爱喝的椰子鸡汤。他最近胃口很差,阿姨做饭没办法很快摸准他的口味,宋孝远也不在意,唯一的反应就是只吃几口,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吃饭上面,人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林慎停实在是害怕宋孝远再像上次那样低血糖晕倒,所以他每餐每饭都到医院盯着他吃,就像现在,林慎停看着宋孝远沉默的把汤喝掉大半,饭也吃了小半碗,这才稍稍满意,准备吃自己的午饭。   但不等林慎停吃几口菜,宋孝远那边又接起工作电话,还没讲几句,便捂着听筒和林慎停说了句对不起,皱起眉头,起身朝病房外走去。   林慎停也没拦他,默默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他还没继续动筷,病房门又被推开,罗云明从门缝中探出头,朝林慎停打了声招呼,便拎着补品和果篮走了进来。   “我刚遇到孝远了,他说你在吃饭,我看看过来还能不能蹭口。”   罗云明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已经堆满补品和水果的角落里,又不客气地端起桌上鸡汤喝了一口,朝林慎停竖起大拇指:“这鸡汤真不错。”   “好喝你就多喝点,我带的多。”林慎停放下筷子,看了眼他妈给他发的消息。   “孝远急匆匆的是去干什么,饭都没吃完,”罗云明嚼着鸡肉问,“我这才三四天没过来,刚刚只是看了一眼,感觉他脸上都没肉了。”   林慎停回了个没问题,便放下手机,摇着头说:“忙着宋家那边公司的事情,这几天一点没闲着。”   听到这话,罗云明手中筷子一顿,下意识看了眼病床上还在昏迷的应缇,小心翼翼地问道:“宋爷爷,真的……起不来了吗?”   他这几天忙,没有过来,只是宋孝远偶尔会发消息和他说他父母以及宋凛的情况,那天罗云明刚下班,一打开手机就看见宋孝远发了四个字:宋凛偏瘫。   “第二天醒了,但半身肢体瘫痪,失去了语言功能,意识认知有障碍,躺在床上人也无法认全,连顾庆滇他都暂时认不得了。”林慎停拿了柚子给宋孝远剥着,语气平淡,“宋凛在公司掌权惯了,他没有办法处理工作,宋家也没其他人,所有事情只能宋孝远去顶上。”   林慎停把柚子放进保鲜盒里,一块块地排好,“孝远本来就不喜欢这些,但现在他不得不先承担起一切,像今天中午忙的没时间吃饭的情况,这几天已经出现很多次了。”   罗云明叹了口气,担忧道:“但我感觉他整个人都要累垮了,刚刚他迎面走过来,只是朝我点了下头,说了句林慎停在病房,就直接擦身而过……如果不是跟他太熟,我都有些不敢认他,他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冷漠疲惫,这种状态真的好吗?”   林慎停把保鲜盒放进病房的小冰箱里,没有立即接话,半晌后才又缓缓开口道:“他忙一些,我可能才更放心些。”   宋孝远前些天因为低血糖晕倒,再醒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开始长时间的坐在他父母病床前发呆,好像与这个世界隔了一层透明的膜。   一根蜡烛,在过去太多次大悲大痛的风中拼命燃烧自己,已经有了化作蜡液消融的危险,现在蜡烛主动变暗,是在保护自己,也确实是因为没有力气再和之前一样明亮了。林慎停有时甚至还会想,是不是对于现在的宋孝远来说,整个世界就像冷掉的饭和汤,他没有胃口和食欲吃饭,也没有了浓烈的爱与恨去对待现实。   因为过去的苦楚还未完全消解,未来的痛苦已经接踵而至,他没有太多的生命力去认真活着了。   “有些事情我不太方便替他告诉你,但……”林慎停顿了顿,“但宋孝远心里有道坎,他过不去,就不可能真的好起来。我担心他为了过那道坎而再把自己撞的头破血流,现在公司的事情把他绊住,让他没空钻牛角尖,这或许,是件好事。”   “别担心,给他些时间吧,相信他。”   林慎停用力拍了下罗云明的肩膀,“还有我呢。”   罗云明下午还有事,等宋孝远忙完赶回病房时已是傍晚时分,他已经先行离开了。   林慎停拿着一块湿帕子,盖在宋孝远的额头上给他解乏。宋孝远在他的掌心下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歇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握住林慎停的手腕,把他的手移了下来。   “我们下楼走走好吗?”他看着林慎停,“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林慎停没反对。等阿姨过来守着应缇后,他牵住宋孝远,在住院部楼下的一个小花园里走了走。彼时风挟住热浪,仰头可见深蓝天空中被打散的航线云,到再开阔些的地方,就能看见暮光浓烈,缝合了天与地的伤口。宋孝远松开林慎停的手,往前面的柳树下走了两步,舒展手指接住了一片夕阳。   林慎停没有跟上前,只是静静等他开口。   “林慎停,”宋孝远回头,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却是他这些天最温柔的,“虽然很突然,但我可能想要休学一年。”   林慎停皱眉,“是为了公司?”   宋孝远侧脸去看远处的夕阳,“是的,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同时兼顾工作和学习,即使这是我以前最不喜欢的事情,可这几天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另一种可能性,如果我没有想着逃离宋凛去到锦北,如果我选择接过他手里的事业,我是否会有另一条路去达成我的目标,今天的一切是否还会发生。”   “我从不怀疑自己出发点的正确性,但,你看,”夕阳的光落在宋孝远的脸上,映的他轮廓细腻如暖瓷,美好又易碎,他盯着手心里的光线,悲伤地说,“我好像又回到了起点,选择逃离或接下,而且,我更痛苦了。”   林慎停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他沉默片刻,走向宋孝远,“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呢?”   宋孝远怔怔看着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林慎停刚要开口,宋孝远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大声叮叮作响,他慌乱掏出手机,接下电话后听对面急切地说了些什么,宋孝远眼睛大睁,声音颤抖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说,我妈醒了?!”   “林慎停,”他又看向林慎停,不住地眨眼,“我妈妈醒了。”   宋孝远带着林慎停狂奔回病房,病房的门虚掩着,林慎停刚要推门进去,突然想起什么,回头急切又期待地问宋孝远:“你有跟你妈妈提过我吗?”   这一问,把宋孝远问住,他站在原地彻底冷静下来。那一瞬间的狂喜褪去,许多这些天一直纠缠着他的阴暗负面的情绪又重新爬上心头,他低着头,又往后退缩了几步。   我现在,有资格见我父母吗?   他不停地后退,后退,最后逆着走廊的人流慌忙跑走,林慎停刚要去追他,可病房的门在此刻被打开,护工阿姨笑眯眯地看着他,非常热情地招呼道:“你们俩在外面磨蹭什么呢,快来快来!”   林慎停当场僵在那里,回头看见应缇躺在病床上,虽然虚弱,但带着微笑,难掩好奇地瞧着自己。   林慎停一愣,只得走进病房,礼貌地喊了声伯母好。 第94章   白热天空透出斑斓眩光,整个城市都被阳光毒辣地漂白。宋孝远用手遮挡光线,眯着肿胀的双眼,在睫毛边缘颤动的光斑中看那些熟悉的街景飞速在车窗外掠过。   这个夏天是不是有些太过明亮了?宋孝远想。   他屏住气,对着早已见过无数遍的风景出神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转头轻声问道:“这不是去S大的路吗,你要带我去哪?”   宋孝远确实有点疑惑,他早上刚和应缇的主治医师聊完,就被林慎停拉着,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因为昨晚把林慎停一个人留在病房,宋孝远反应过来之后非常愧疚,所以没有详问,乖乖被林慎停牵上车,一直到现在才发觉不对劲。   倒没有排斥,他只是好奇林慎停要做什么。若换做从前,宋孝远绝不会如此平和的回到这个曾经让他异常痛苦的地方,但最近发生的事情竟如雾扯连天,让那些旷日持久的疼痛开始变得模糊,就像在迷雾天隐入深处的庞大怪物,虽然依旧存在,但再多对他们产生的情绪波澜,比如愤怒,又比如反抗,也无法在大雾天气胜过深深的迷茫与恐惧。   林慎停也不答,他在红灯时缓慢停下,空闲的右手轻轻盖住宋孝远的眼睛。   “你昨晚没睡好,再歇一会儿吧。”他说。   干燥的掌心温热,带着酸肿双眼喜欢的温度,宋孝远下意识眨了下眼,心想果然,林慎停果然什么都知道,即使自己昨夜只是在他身侧安静地盯着天花板,他依然能够有所察觉。   宋孝远一时无言。他闭上眼睛,竟真的在这安抚下睡到停车,再睁开眼时,他没有被阳光晃到眼,林慎停移开遮在他眼前的手,温柔地笑了一下,伸手去摸他后脑勺被压的翘起的发尾。   他牵着宋孝远进了S大校门旁的咖啡厅,给宋孝远点了杯冰镇薄荷茶,自己要了最普通的冰美式,“哦,还有甜品。”他想起来,又找服务员要来甜品单,顺手递给宋孝远。   “看看呢,说不定会有你以前喜欢吃的。”林慎停撑着手,又开始用那种安静的目光看着宋孝远。这是之前的林慎停不会有的,男人的感情向来是隐忍且浓重,有时带着幽怨,就连占有欲都会隐隐作烫,而不是现在这样,宁和到能听见杯中冰块碰撞的小小声音。   宋孝远用吸管在杯中搅动,手指碰到杯壁,捏住一片潮湿的水珠,他握紧,松开,嘴唇轻触杯沿,然后慢慢放下。这样无意义的动作重复了好些次,最后他叹了口气,将甜品单推到一旁,对上林慎停的目光:“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出乎意料,林慎停微笑:“没有。”   宋孝远怔然,他沉默片刻,又说道:“那我有。”   林慎停的目光变得更安静了,安静到近乎专注,像大片茂密浓绿的乔木将宋孝远无声包围。太阳照在宋孝远的脸颊上,又白又亮,好似随意用小刀子一刮就能掉下簌簌的盐,他皱了皱眉,垂眼避开窗边直射的阳光,轻声道:“对不起。”   “我昨天把你一个人留在病房,是我的不对,”宋孝远的眼睫颤了颤,重新直视林慎停,语气也变得更加郑重,“但我一定会将你正式介绍给我父母,只是……不是现在。”   林慎停也是一愣,没有想到宋孝远会说这些。他先开心地笑了一下,又握住宋孝远被冷饮冰的泛凉的右手,轻声道:“虽然带我见你父母确实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还是不愿见你父母吗?”   宋孝远欲言又止,犹豫了十几秒,还是摇摇头道:“不是不愿见,是我不敢见,我还没有……”   他话没说完,林慎停忽然捏紧他的手,轻轻嘘了一声。   宋孝远下意识收声,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林慎停却只是笑,笑容里甚至还能品出些蔫坏的意思,他把宋孝远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非常认真地说道:“我要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说来可能你不信,其实我是带你来看戏的。”   啪——!   咖啡厅的角落里突然惊起一耳响亮的巴掌声。   声音太大,把整个咖啡厅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只见一个高挑漂亮的女生端着杯咖啡,气愤地往她对面的男生脸上泼去,男生也是被打蒙了,咖啡泼到身上不躲不避,就那么被当头浇下,混着脸上斑驳的青紫,看上去异常狼狈。   “王八蛋你恶不恶心!”女生愤怒地喊叫,“你还不承认这些好事都是你做的?你可真不是个人啊!”   男生终于反应过来,急忙抽出纸巾去擦咖啡,大声驳斥道:“你疯了!你干什么?!”   “我疯了?你要不要先瞧瞧你自己做了些什么?风流成性没有担当的混蛋,你如果是gay就大大方方地承认啊,还来勾搭我,你有没有良心?”女生在手机里点开个链接,看了几眼瞬间笑出声来,“你不承认也没事啊,学校论坛上可有帖子,一五一十的把你做的那些好事全都给抖了出来,还有,我刚刚点进去那个帖子,你猜怎么着,帖子现在都要转疯了路擎森!”   路擎森快要气死了,眼前的女生是他最近一直在追的人,明明这几天都还好好的,眼瞧着就快要答应了,今天上午忽然约他出来,一见面先是莫名其妙地问他之前有没有和男人谈过恋爱,他刚否认,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又被泼了咖啡,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乱骂一通,路擎森又丢脸又不想把事情闹大,强忍怒火指着女生咬牙切齿道:“能不能冷静一些,你到底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帖子什么gay,把话说清楚!”   女生冷笑一声,把手机差点怼到路擎森脸上,“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帖子里还附的有录音,你是不是要我当场给你放出来啊,丢不丢人?”   一听到录音这两个字,路擎森开始有些紧张,他抓住女生的手机,颤抖着将帖子快速浏览了一遍,再打开自己的手机,满屏的微信消息提示已经占领屏幕,路擎森嘴唇煞白,在那一瞬间里脸庞迅速失去所有血色。   他不再辩驳,也不再动作,随咖啡在他身上留下斑驳杂乱的痕迹,嘴唇向外翻动着,不时蠕动几下,像是在自言自语,但神情阴沉的好似下一秒就要去杀人。   女生瞧他这反应,知道自己确实没骂错人,她瞪着路擎森,声音一字一顿,像刀在磨:“做直男做gay都精彩啊,路擎森,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复杂呢,要不是昨天有人提前告诉我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还被你这王八蛋蒙在鼓内呢,怎么,取向为男就是这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录音里的你可真丑陋,让人恶心。”   在咖啡厅里的人大多数都是S大来自习的学生,一听清楚两个人吵架的内容,什么也不做了,连忙登上校园论坛去刷帖子,一时间都对着路擎森议论纷纷,有人还拿手机悄悄对着两人录像。   “我去,我好像听说过这事儿,还是我上本科的时候呢,当时事儿闹的可大了。”   “这帖子里的另一个男生好惨啊,要是那时候这个叫路擎森的人能出来说两句,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谁知道呢……天呐,男生还被导师压力退学了,这导师是不是恐同啊?”   “不清楚,但这个姓路的确实不是人啊,你听录音了没,简直就是恶毒的威胁啊,人的恶意怎么能这么大呢?”   咖啡厅里的店员已经看见两人争吵,过来劝阻,那女生也没有再继续对峙下去,最后狠狠敲着桌子,指着路擎森道:“路擎森,我最恶心的就是你这种人,这事儿没完。”   说完,她提着包离去,留下路擎森呆坐在那里,两眼空洞,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咖啡渍在他衣服上沾染的到处都是,再配着脸上尚未痊愈的伤痕,活脱脱一只可悲的丧家之犬。   忽然,他手中手机亮起,有人给他打了微信电话,路擎森失神地瞥了一眼,马上和被人狠狠踢了一脚一样赶紧接起。   “是,是,是,老师,我在,现在去见您吗?我……好,我知道了,您别生气,我马上去找您。”路擎森挂了电话,肩膀剧烈起伏,整个人像即将爆炸的屈辱的火药桶,他随便擦了一下身上的咖啡,起身时注意到旁边的人都在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他想发作但又不敢,最终从背包里拿出口罩带上,灰溜溜的从咖啡厅溜走。   他走后,咖啡厅里的议论还是没有停止,有骂路擎森的,有开始扒之前的瓜的,还有同情帖子里最惨的那个男生。宋孝远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开心,应该舒畅地大笑,因为仇人得报,恨了许久的人终于有了他的报应,但在那些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做什么都会被侧目的时光,那些隐入大雾中的痛苦又重新明晰轮廓,他的掌心开始渗出冷汗。   迷茫没有退去,反而更深地纠缠上了他。   “回神。”   宋孝远的手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倏然一惊,转头对上林慎停沉静的双眼。   “不一样,宋孝远。”   林慎停用力握住宋孝远汗津津的掌心,“完全不一样,这次是加害者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这是我们都希望看到的,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不要怀疑,我们应该大笑庆祝。”   他牵着宋孝远的手出了咖啡厅,离开了那个聒噪的地方。不远处的百年古树下,姜虞愉站在树荫里等着他们,她见到宋孝远和林慎停出来,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又看到宋孝远脸色不太好,赶紧关心道:“没事吧?怎么脸色差成这样?”   宋孝远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摇头道:“没事,很感谢你发了那个帖子,后续如果路擎森想找你麻烦,请一定要让我知道,我会帮你处理的。”   他这样回复,姜虞愉一口气被憋在胸中,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低头看古树的叶影在他们的脚尖晃动,其实真算起来,她和宋孝远还只是第二次见面,姜虞愉也没有料到,为什么两次见面宋孝远的身上都在下雪,姜虞愉可以窥见一片雪花,却永远无法理解那雪花从何而来。   “这本来就是我们约定好的,我之前联系过你,但可能你最近太忙,没有注意到,所以我只能先联系了小林总。”   姜虞愉声音轻柔,微微战栗,但语调却是异常坚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可能是伤害从来都不会因为补偿而彻底消弭,那如果这样,我也不清楚今天这声当面道出的对不起是否能成为你的一些慰藉……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和你说一声抱歉,为当初我失去理智说出的那些话,为我或许成为了压垮你的某一根稻草,对不起。”   话音落地,许久,许久,姜虞愉没有听到宋孝远的反应,她抬头去看他,却只见到一双眼,见到一池枯荷,颓败积淤在那些枯涸的身躯中,所有凋零的弧度都是难过的曲线。   为什么还会难过呢?姜虞愉只是偶然路过,萍水相逢,却还是下意识地说,不要不开心了,宋孝远。   宋孝远愣住,反应了几秒后忽然笑出了声,他好像没有听见那句不要不开心,或者说选择性略过了,只是认真地看着姜虞愉,一字一句道:“我接受你的道歉,但如果你要我凭心而论,我还是觉得这并不怪你,虽然我的状态时常很差,可谁该恨,谁又是被无辜牵扯进来,我一直分的都很清。”   姜虞愉眨了眨眼,踌躇半晌,最终只憋出来了一句话:“就这么……算了?”   宋孝远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嘴角有一丝笑意:“那你还想做些什么呢?”   姜虞愉走了,带着释怀与欢欣走的,好看俏皮的碎花裙在夏天的热风中被轻飘吹起。林慎停目送那姑娘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又回头看与他坐在一起的宋孝远,片刻后叹了口气。   “你还是不开心,”他说,“连路擎森那么惨的样子都没能让你开心起来,我预想的结果不是这样的。”   宋孝远垂眼,人群的嘈杂声路过他们,阳光和色彩也在无处不及的燃烧,寂静却重又沉地落在他身上。   “我知道你一直在为伯父伯母的车祸内疚,你觉得如果没有自己设计去报复宋凛,你的父母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多么可恶,也不会在盛怒中开车,最后落得三个人都躺在病床上,”林慎停把宋孝远耳旁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我本来以为给你一段时间,你应该就能想通,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对你本身而言就是一场灭顶的无妄之灾,但你好像越走越深,越走越远,我怕我再不拉住你,就找不见你了。”   宋孝远把自己活成了一座监狱,所有的痛苦被关在那具漂亮的肉体里,记忆成为里面的烛火,不分白天黑夜的燃烧,摇曳着向身体的主人展示黑暗的过往,又因为每一桩每一件过往都值得被判无期徒刑,所以痛苦无法被放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直到有一天主人再也承受不住,或许会在某个时刻彻底毁掉那座监狱。   宋孝远自己其实也意识到了,他有着令人惊叹的生命力,不仅努力着从那些过往中挣扎出来,还试图去报复曾经给予他痛苦的人,这是他的生命底色,不断地向上,向上,可这本就是一场艰难的斗争,原本的痛苦早已快要决堤,他又在反抗中伤害到了他最爱的人,所以他开始迷茫,无法理解自己抗争是为了什么。   “你怀疑你所做一切的意义,也因为痛苦太久,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快乐,甚至无法再从那些已经胜利的斗争中汲取养料,比如今天。”   “可是宋孝远,不能因为无法预料到的意外而开始怀疑你斗争的意义,”林慎停凝视着他,“放弃斗争,才真正失去意义了。”   眼睛是支点,是漂泊许久的船只在茫茫大雾中再见蔚蓝大海的方向,也是被午后阳光筛选出来的亮光。宋孝远望着林慎停,慢慢用额头抵上他的肩膀,他闻见林慎停衣服上的温柔的香气,还有他手臂上的汗痕,绒毛与皮肤在阳光下波光粼动,这是温热的血肉之躯,触手可及。   他捂住脸,颤抖着长舒了一口气。林慎停吻了吻他的发顶,轻声说道:“和妈妈聊聊吧,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你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太久,总是会忘记,其实我们都在爱你。” 第95章   医院的走廊很长,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层层堆叠,好像能听到遥远的回声,倒显得走廊更长更幽深。宋孝远站在冷色灯光下,手放在病房的门把手上,犹豫着要不要推开。   实话实说,宋孝远确实考虑过退缩,不过只要往后退上一步,他就会想起对林慎停的承诺。可是自己连进门第一句话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真的算是做好准备了吗?   但……那是我的父母,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他又想。   宋孝远深吸一口气,揉了下脸,重新调整脸上的表情,不过还没等他再次纠结要不要进去,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孝远一惊,回头看去,竟然见到应缇被阿姨扶着胳膊,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   “干嘛呢,想给我当门神吗?”应缇松开阿姨的手,又把手往宋孝远那边伸了伸,“快扶着你妈妈,没人扶着我可站不稳。”   宋孝远连忙牵住应缇的手,帮她推门,重新把她扶回床上。应缇冲阿姨使了个眼色,阿姨心领神会,点点头关上门离开了,只剩病房里应缇和宋孝远两个人。   “刚刚在走廊上走了一圈,这才重新感觉到这副身体是属于我自己的……宝宝,帮我把窗户推开一点,傍晚凉快,稍稍让我吹些晚风吧。”应缇微笑着说。   宋孝远听话起身,刚一把窗帘拉开,夕阳就带着橙黄的光毫不客气地落进窗内。   遥远天际绽放出一束束蓝粉的光束,几粒星子在温软寂静的天空中闪烁,往下瞧,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黄昏映照的灿烂。宋孝远屏气怔愣的瞬间,身后传来应缇的笑声,“托了宝宝的福,如果你今天不来,我还真没什么心情要看黄昏呢。”   宋孝远回头,看见应缇还带着病气的脸被日落照亮,她继续说道:“宝宝是我的福星,对不对?”   仅仅只是这一句话,宋孝远便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他猛地侧脸,装作去看窗外的夕阳,遮掩自己失态的模样。   应缇的眼神开始变得心疼,她轻声叹了口气,冲宋孝远招手:“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妈妈上次打的巴掌……应该很疼吧?”   宋孝远本来不是很想过去,他还不愿让应缇那么早的看见自己崩溃的样子,但应缇的手好像有什么说不出的魔力,宋孝远几乎是下意识的朝她走去,半蹲在病床前,任凭应缇温柔抚摸过他的发顶与脸颊。   半晌,应缇的手停留在掌印曾经存在过的地方,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溢满了自责与愧疚。   “又瘦了,脸颊上都没肉了……不好意思,妈妈好像每次见你,都只能说你又瘦了、你又不认真吃饭、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这种没有营养的话,但妈妈关心你,又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和你聊,只能说这些……孝远,我这两天反思了很多,也只得出一个结论,我和你爸爸确实是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也确实错过了你最珍贵的成长。”   “我们真的很不负责任,在你的成长中缺位,忽略了你的病情,在你最需要保护的时候我们不在你的身边,就连你所受的那些苦难,我们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了解的更是不详细。”   话音刚落,没有预料的,应缇的泪珠忽然如同断了线一般扑簌落下,宋孝远一惊,慌忙拿纸巾去擦,可是泪无法擦干,甚至越擦越多,最后湿了宋孝远满掌,他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应缇,退化成一个从未见过父母眼泪的小孩,无助又难过。   应缇紧紧握住宋孝远的手掌,潮湿的泪水融化了掌心与掌心之间的距离。她还在流泪,犹豫片刻,又慢慢抚向宋孝远后脑勺上的那道疤。宋孝远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应缇注意到,马上将手缩回。   但下一秒,宋孝远还是低下头,完全向母亲袒露那道时日已久的伤疤。   应缇的眼泪在那一瞬间流的更凶了,她失声数回,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像是对待世间最脆弱的珍宝一般轻碰那些狰狞的组织,她甚至不敢拿带茧的手指去触碰宋孝远的疤痕,即使她知道这是一道已经经过数年的伤疤,疤痕下的伤口早已愈合,她还是会担心宋孝远会痛,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容易受伤的孩子怕疼,摔倒一下就要眼泪汪汪,非要应缇抱在怀里哄上好久才能停止哭泣。   稚嫩的,小小的,柔弱的,快乐的孩子,满心满眼都是对父母的亲密与依赖。   宋孝远闭着眼,紧握双拳,看不出他是什么情绪,只能从他微微颤抖的眼睫中窥得一丝动容。   “小林和我说,你这道伤口是被宋凛打的,他之后还把你送到了岛上的疗养院,”应缇调整呼吸,压制住一位母亲的怒火,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当时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宋孝远转过身,沉默片刻后,垂眼捏住应缇的指尖,轻声道:“是奶奶。”   “当时你们被宋凛的借口给蒙骗过去,但奶奶长期联系不到我,心里已经生疑,又正好遇到我跳海自杀,宋凛把我送回海市治疗,她这才有机会找到我,把我带离了宋凛身边。”   在那个时候,除了况毓昀,没有人知道宋凛到底是个多么恶劣的人,应缇他们只觉得宋孝远在宋凛身边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有况毓昀知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应缇被跳海、自杀这几个字眼激的眼眶更红,她感到无穷的后怕,下意识又用了些力气去握紧宋孝远的手。   “奶奶那时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她没有办法天天陪着我,便送给我一只小猫,就是你们在我家里看到的那只,我能挺过来,奶奶和泡芙帮了我很多,也是她支持我继续完成学业,但我……”   宋孝远的声音已经开始出现颤音,他闭眼几次,努力想要压制失控的情绪:“我没能注意到奶奶的心结,因为我自顾不暇,一直到奶奶去世,我才明白她的痛楚,可是,为时已晚了。”   应缇当然知道况毓昀是个多么好的人,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又想起车祸前她和宋惊早与宋凛的争吵,一时间也是心绪激荡,难忍愤怒道:“所以,你奶奶是早就察觉宋凛和顾庆滇之间的事,所以当时即使已经躺在病床上,也要和宋凛离婚,对吗?”   “或许,奶奶忍了一辈子,也许到了临终前,不想自己再和宋凛有任何牵连,”宋孝远摇头,“毕竟奶奶走后,宋凛还在拿奶奶当作自己深情的证明,这怎么能让人不恶心呢?”   说到这里,宋孝远实在忍不住,扭头过去稍微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应缇看的难受,再次摸了摸宋孝远后脑勺的伤痕,温声叫他:“宝宝。”   “妈妈从死亡线上走了一遭,现在心里没有其他任何想法,妈妈只想和你道歉,不仅为那个巴掌,也为我和你爸爸对你的不信任与不理解,”应缇用手指将宋孝远后脑勺的发丝梳齐,又轻轻压了压,“不管你喜欢谁,和谁在一起,喜欢女生或者是男生,还是说……”   应缇忽然笑了一下,“还是说昨天陪我聊天的小林。”   宋孝远一怔,随即又不好意思地垂眼,生涩地避开母亲的调侃。直到现在,直到提及林慎停,他才露出了一些专属于少年人爱恋的羞涩与纯真,像月亮在花开的田野上升起,萤火虫飞在五月的树丛。   很可爱。可爱又可爱。   应缇微笑,她捏捏宋孝远发红的耳垂,继续说道:“宝宝,还有那些你想做的,或者说已经做过的事情,我们都不会怪你,我们的缺位让你难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怎么还舍得怪你呢?”   “相反,我的小远从那样的过往中挣扎出来,甚至还想着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保护我们,是我和爸爸欠你太多,”应缇看着已经完全怔住的宋孝远,又有些无法抑制眼泪,“宝宝,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公司那边的事情,交给我和你爸爸,我的宝宝不要再那么累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你一直在为我们骄傲,其实,我们也在为你骄傲。”   在黄昏光线下,宋孝远看见自己的手指被镶了层透明金黄的光边,他红着眼低头,听到自己的骨骼在淙淙作响,那是什么?久违,却又万分熟悉。   病房外忽然传来一声关门的声响,宋孝远回头,看见拄着拐杖的宋惊早一瘸一拐走进病房,看着他和应缇,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沉默被拉的足够长,开始弥漫开一种名叫尴尬的氛围时,他们一家又开始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宋孝远脸庞上带着红晕,笑着叫了声爸。   飞机马上要降落时,宋孝远被林慎停强制穿上一件厚外套,他有些不解,把自己已经上身的厚卫衣扯给林慎停看:“我又不是没去过澳大利亚,虽然现在是南半球的冬天,但也应该没那么冷?”   林慎停不认同:“我妈说今年冬天格外冷,她前些天还穿着羽绒服,嗯……多穿点总没错的。”   一听这话,宋孝远立马警惕起来,“你,你不是说叔叔阿姨现在不在澳洲吗?怎么还有前些天的事情?”   他有些紧张,已经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我们不会下飞机就能见到他们吧,我什么都没准备呢,头发没整理,衣服也是随便扯的一件,第一次见面就要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吗,你怎么还笑呢,不早说……”   话音未落,话尾突然被淹没在亲吻中,林慎停抵着宋孝远的额头,一边亲他,一边强忍住笑意安抚道:“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我没说谎,真的只是前些天在,他们现在在加拿大陪着我哥呢,哎你别打我呀,马上就要落地了,禁止打闹啊……”   两人到达悉尼时正是中午,是林慎停的朋友到机场接的他们。林慎停的父母已经提前让人把他们要住的房子打扫了出来,林慎停和宋孝远一进院子,行李都还没放下,一只和milkey长得很像的柯基就已经欢快地朝他们跑来。   milkey和泡芙都没能和他们一起,国内的宠物带到澳洲需要在第三国待满180天,流程有些太过麻烦,不过林慎停的父母因为要去加拿大,便把他们养着的小狗留给了林慎停,照顾好这只叫rocky的小狗便是他们要收的房租。   “啊,好rocky,居然还认得我!”   rocky一直在拱林慎停的掌心,把林慎停乐的不停,他使劲撸了一会儿小狗,又笑着对一旁弯腰想摸小狗的宋孝远说:“待会收拾好后我们一起去遛狗,这附近有一块可以让狗狗奔跑的草坪,rocky说不定还能遇见它认识的伙伴。”   和活泼的milkey不一样,rocky很乖,在林慎停和宋孝远忙上忙下放行李时,它一直蹲在楼梯口,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两个人,安静等着他们忙完。宋孝远偶然路过,揉了揉小狗的头,忍不住和林慎停夸赞:“真的好乖,不过和小milkey长得很像呢,怎么性格差这么多?”   林慎停正把蔬菜放进冰箱里,闻言佯装警告道:“禁止踩一捧一啊,我们家milkey虽然调皮些,但是和rocky一样可爱。”   宋孝远真是没招儿了,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天地良心,我真没有这个意思。”   林慎停也不说话,只是笑。他们两个把行李收拾的差不多,林慎停一边给宋孝远倒果汁,一边给他补充背景信息:“milkey和rocky是一窝出来的,都是我爷爷家那两只产的崽,我带走了老小,我爸妈接走了老大……不过真是因为基因问题吗,还是说人教的不好啊,rocky确实比milkey乖上不少。”   宋孝远瞥了他一眼,意思自然不言而明,他把果汁一饮而尽,拿起餐桌上早已经准备好的牵引绳给rocky套好,跟着林慎停一起从后院推门离开。   他们住在高地上,一边是悬崖,一边是海,在后院的小径上稍稍一眺望,就能从悬崖那一边同时看见海港大桥和歌剧院。   两个人牵着rocky慢慢沿着步道散步,宋孝远被强劲的海风吹的缩了缩脖子,他悄悄扎起飞扬的头发,把外套的衣领竖起挡风。林慎停瞧见他的小动作,也没有嘲笑他临走时坚持不穿厚衣服的行为,只是把自己带着的围巾解下,重新围在宋孝远身上。   他们走到那块狗狗草坪上,宋孝远来了兴致,将口袋里的网球往前一扔,rocky就兴奋地奔跑出去,起劲地捡回给宋孝远,一人一狗对于这种简单的游戏玩的乐此不疲,林慎停没参与,他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两个撒欢。   忽然,他瞧见草坪另一端有人在冲他招手,林慎停微微眯眼,认出那是他们的邻居Frederick。   “Hey, Frederick!”他也冲对方招手。   Frederick大笑着朝林慎停走来,两人拥抱了一下,Frederick高兴地问他:“Came back for vacation”   林慎停点头,他正好也没事做,便跟好久没见的Frederick聊了起来,没说几句,Frederick便注意到林慎停时不时就要往草坪中央瞅一眼,这倒不是聊天不专心的表现,更像是一种让他自己安心的习惯,Frederick也下意识往那边看去。   这一看,他发现林慎停家的狗在和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一起玩耍,Frederick以为那是林慎停的朋友,顺嘴就问了一句:“That’s your friend”   林慎停一怔,随即笑着摇头,他清了清嗓子,根本压不住语调中的欢快:“No, that’s my partner.”   Frederick显然没有料想到是这个回答,他惊讶地睁大眼睛:“Oh sorry, I don’t know your preference……ok I mean congratulations! It’s sucn a beautiful thing!”   “No worries, ”林慎停再次看向正在和小狗玩耍的宋孝远,轻声道,“I just love him.”   等宋孝远和rocky玩够回来,Frederick已经领着自家的狗离开了。林慎停见宋孝远满脸是汗,赶紧掏出纸巾帮他去擦,宋孝远便静静任他动作,末了又扯下围巾,自知理亏地挂在手肘上,冲林慎停吐舌卖乖道:“围巾不小心汗湿了,我帮你洗啊。”   “你洗什么洗,”林慎停给了宋孝远一脑瓜崩儿,“最后不都是交给洗衣机?”   “围巾换一面还围上去,不然待会汗一吹,更容易着凉。”林慎停重新给他围好,牵起他的手继续往前走。跟狗狗一番互动后,宋孝远的心情显然比之前好了很多,他攥住林慎停的手晃来晃去,没走几步,就悄悄挨近林慎停的耳旁小声说道:“好像开心一些了。”   林慎停没说话,他寻了一处风比较小的长椅坐下,望着宋孝远认真道:“乖乖,你不要把变得开心当成一项任务,也不用时时和我汇报,出来休息就是休息,不给自己设目标,好不好?”   宋孝远垂眼,慢慢收紧与林慎停相握的左手。   半晌,他往围巾深处埋了埋脸,闷声道:“可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真的有些开心。”   海风化作透明的河流,路过两人之间,呼啸着奔向远处的无尽蓝,林慎停在风中哑然片刻,最后叹了口气,轻声道:“童漾最近要来澳洲旅居,你想不想和她聊一聊呢?” 第96章   提起童漾,宋孝远下意识直起身,默默不语地观察林慎停的神情。   可林慎停脸上是无懈可击的真诚,看上去他真的只是在提出一个建议,丝毫没有因为句子里的主语是他前女友而有任何特殊。   一时间,宋孝远觉得自己的警惕好像非常多余,他感到迷茫,也拿不准林慎停到底是什么想法,只能先撇过脸,语气依旧如常道:“怎么了吗?”   他不想破坏现在的氛围,以为自己将那一点点不舒服掩藏的很好,至少不会被很快察觉,但宋孝远没想到是,话音刚落,他的脸就被轻轻用手托着转了回来。   “不要藏起你的不高兴。”   林慎停脸上还带着笑,他遮住来咬宋孝远脸颊的海风,阻挡它们粗鲁拂过那双曾经满是娇纵的亮茶色眼睛,笑容里也添上了认真的意味:“我知道你见过童漾,如果你感到不高兴,我可以和你仔细解释,我没有任何想让你难过的念头。”   “提出这个想法只是因为童漾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当时她回国,我就想让她和你聊聊,不过那时我们的关系……”   说到这里,林慎停笑意忽然褪去,他被自己的话语哽到,轻微地失声了一下。   他自己也忘了,那里曾有过一个鲜艳的痛苦注脚。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状似无意地略过道:“……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件事情反倒被耽搁了,或许这次你可以试试呢?不过一切随你来,交由你自己决定。”   林慎停一直以来都做的很好,尤其前不久宋孝远再遇重创、失去所有希望时,他成为了一片平静无波的宽厚湖泊,无声无息默默支撑起宋孝远摇摇欲坠的小船。   不过一瞬复杂的彷徨,湖面因风吹动卷起的一朵浪花,但林慎停还是立即收敛,他挡住现实的海风,更不想让心里那一卷小小浪花惊扰到宋孝远。   只是笼罩着宋孝远侧脸的手在无意识地轻颤,泄露了一两分失而复得的幸憾,指尖上的战栗让宋孝远感到眩晕,宋孝远突然明白,那一段互相折磨的时光,林慎停的痛苦比起他来不遑多让。   他叹了口气,侧身,和向日葵转向阳光炽烈的地方一样自然,将半边脸埋入林慎停的掌心,柔软的眼睛和温暖的嘴唇变成雨,轻轻飘落在林慎停掌纹的沟壑间,甘愿将那湿漉漉的灵魂在他掌中化若一滩温驯的水。   “好吧,我确实要承认,我是有些不开心……我曾经和你大哥因此吵过一架,也真情实感的被你和童漾的关系刺激到,还做出了一些很不理智的事情,比如借着酒劲要和你当情人。”   宋孝远说出口时还是比较困难,这番话又实在坦诚到有些可怕,但他认真地看着林慎停,耳朵微红,漂亮面庞甚至透出一丝勇往直前的憨气,他尽力想将一切剖白,希望能带给林慎停同等的安全感。   “之前还曾有人和我讲述过你们分手的原因,说你们可能是旧情未忘,林慎停,不得不说,这成为过我心里的一根刺……”   话还没说完,宋孝远注意到林慎停的脸瞬间变得前所未见的臭,他感到惊奇,也顾不上继续解释,伸手去摸林慎停的喉结:“你怎么了啊?”   林慎停的喉结在宋孝远手中滚了一圈,没讲话。   宋孝远垂眸,用食指指腹顺着那凸起的弧度往下滑了一下,又轻轻点了点,状似懵懂无知的再次问道:“怎么了啊?”   “……”   林慎停深吸了一口气,平静捏住宋孝远作乱的指尖,说出了一句让人不平静的话:“我有些吃醋。”   宋孝远手一顿,怔住:“什么?”   “……”   林慎停沉沉地盯着他,肯定道:“许允灿,你应该只可能听他说我还旧情未忘,你们都聊这么深了吗?”   宋孝远硬生生怔愣了十几秒,这才叫了一声,大笑着扑身上去搂住林慎停的脖颈,林慎停无奈地揽他肩膀,用小腿拐开也想上长椅和他们亲近的rocky,头疼道:“你能不能给我一些想要的反应,比如安抚什么的,毕竟我在正儿八经的吃醋。”   宋孝远偏要同他作对,抱着他的脸颊严肃地说:“不,我觉得你关注点偏移的样子很可爱。”   四下无人,林慎停便没有太多顾忌,把宋孝远按在腿上,忍不住求证道:“是不是吗?”   宋孝远跨坐在他身上,林慎停是在抬头看着他的,这种姿势让他眼中的情绪一览无余,宋孝远看见他眼里都是自己,眼底还透出更深更亮的光,一晃神,只觉得脑中热潮涌生,心里像有淅淅沥沥的小雨在下,把他整个心都泡软了。   他还想逗他,亲了下他的鼻梁,声音软软道:“真有那么重要吗?”   林慎停坐直,抵着宋孝远的额头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摇摇头,低声道:“其实也不重要。”   他把宋孝远放下,又伸手给他整理了围巾,最后手停留在宋孝远下巴那块小巧的骨上,慢慢捏了捏,“不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编排我,又怎么让你感到介意……其实我和童漾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价值观不合,分手后我们还是朋友,但旧情未忘什么的,就有些太扯了。”   宋孝远察觉到林慎停话语间的郑重,知道他是想说些什么,便握紧他的手坐好,低低地嗯了一声,轻声道:“你说,我在听呢。”   林慎停反握住他,轻轻掐弄他虎口的软肉,半晌,还是平淡开口道:“其实说来说去,也没什么新鲜的。”   确实没什么新鲜的,不是一见钟情,也不是日久生情,只是一些普通的情情爱爱,在一起的原因无他,简单的欣赏与喜爱就已足够,这在多雨的伦敦已经算得上是一种妥帖的抚慰。   但与林慎停过去所谈的恋爱不同,童漾在与他交往三个月之时,或者说,在两人的感情最浓烈的时候,提出想要进行开放式关系的要求。   童漾与林慎停从小到大生长的环境不同,在她的观念里,精神上可以只爱一个人,可人来到世上就是要用肉体去享受一切,所以她不接受自己是谁全部的唯一。林慎停倒是没说什么,也没有对童漾的做法发表什么评价,只是冷静地摇摇头,说,不行。   童漾也很冷静,回道,你不认同我的所有,证明你没有那么爱我。   真的是因为我没有那么爱她吗?   林慎停当时被这句话折磨的太狠,他以前喜欢自省,经常在长久的失眠中翻来覆去地想,真的是因为我不够爱她,所以我才没有办法接受吗?为什么她过去的男朋友就可以接受,为什么我不行呢?   而且,童漾对他提出要求,更像是一种单方面的宣告,三个月是她忍耐的最长期限,在没有征得林慎停的同意下,她便开始了自己开放式的恋爱,半强迫的让林慎停接受。她玩的太疯,但又与那些情人的关系只是点到为止,所以林慎停常会在她宿醉后把她捡回家,有时还要在忙完课业和工作后去医院照看她——是,她还会把自己玩进医院,从某种意义上讲,童漾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做到了彻底贯行,或许她真的是来燃烧生命的。   类似的事情做了多少次,林慎停也记不清了,因为还有更恶劣的事情在后——那应该是在某家很有名的咖啡店里,他碰巧遇见童漾的一个情人,林慎停没有理会,本打算喝完咖啡就走,可那人认出他,非常不怀好意地冲他挑眉,甚至还在离开前往他桌上放了一张纸条。   纸上写着:真是贱的慌。   雪悠悠飘落,落在晦暗的土地,落在没有树木的山丘,落在泰晤士河。林慎停擦去额边融化的雪花,在病床前再一次打开那张纸条。没错,童漾又一次住院,她永远长不了教训,唯一记得的事情就是在昏迷前拨打林慎停的电话。   林慎停对着那五个字沉默良久,抬头看向沉睡中童漾苍白的面庞,他没有感到厌烦,没有被羞辱后的怒火,更没有任何激烈的情感。   他只是忽然麻木地发现,仅仅只是短短几个月,冬与秋甚至都没有让人产生变化的实感,自己对童漾的爱意,却竟然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就已经被彻底消磨殆尽。   更糟的是,林慎停意识到,童漾或许真的没有爱过他。   如果真的爱他,会舍得让他这么痛苦吗?   不会。所以她不爱他。   林慎停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紧紧握住,他被从伦敦刀刃似的冷风中拉回,回头看见宋孝远的眼中闪烁着浓浓的不安和忧郁,便好笑地摸了下宋孝远的眼尾,笑道:“我只是在跟你说故事,也算是坦白,但我早就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怎么你好像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宋孝远稍稍偏过身,靠他更近了些,说不清是在汲取林慎停的温暖,还是主动给予,他望着林慎停张了张口,侧脸在海边的昏暗光线下依旧很好看,但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靠在林慎停的肩膀上小声道:“我也曾经说过那种话,对不起……”   林慎停没有料到他会讲这些,稍一思索,便从过往的记忆中捕捞出了对应片段,明白宋孝远是在为当时太阳雨后的那场争执道歉,或者不止。他低声唤宋孝远,声音温热而感伤,他捞起他的脸庞,看他的眼睛悲伤潮湿,便用一个个孤零零的亲吻覆盖住它们。   “你可能在我大哥那里听过这样的话,说你和童漾很像,说我只是在找替身,”他摇了摇头,继续道:“小远,我在童漾身上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爱会损耗,在你的身上,我却明白,爱是抑制不住的。”   林慎停也曾在与宋孝远的纠缠过往中不止一次怀疑,宋孝远到底爱不爱他?因为这对他来说太重要了,甚至是他一生都想要解决的命题,后来,他开始靠近那堆废墟,靠近宋孝远无法对人揭开的血淋淋的过往,他才逐渐明白,童漾是可以爱,但她不愿意爱;宋孝远的天性是去爱人,他只是不相信爱了。   “我当时开车去海市找你,中途给车加油,就靠在加油站的柱子上眯了眯眼,但就只是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我梦见了你,我梦见自己成为了一个旁观者,看着你的过去在我的眼前快速变幻……”   梦没做完,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就叫醒了林慎停,一瞧他的眼睛,被吓了一跳,说眼眶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红。林慎停怔了一下,哦了一声,匆匆擦了擦眼睛,随口说自己没有休息好。   他开车出加油站,一抬头,看见路的尽头是一片火云,太阳很快就一跃而出,甚至映的他整个车厢都是晨曦的玫瑰色。   加油站没有其他车,他便停在路口痴痴地盯了一会儿,等到再要开车时,他忽然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在这个新生的清晨。   “你还想不想和他在一起?”   脑中声音刚落,没有犹豫,林慎停只能想出一个回答。   想。因为我爱他,并且爱意越来越浓。   林慎停垂眸,注意到宋孝远终于抬起眼,悄悄看向了他。   他吻宋孝远的发顶,继续轻声说道:“答案一出口,我便明白,那不是来自我自己的质疑,而是确定。” 第97章   远处有寸寸天光落向海面,明亮潮湿的蓝再次被一尾浪拍打起洪波,激起的咸腥混入风中,被岸上的人们用感官捕捉时,已经所剩无几。   林慎停一边牵着宋孝远在海崖边上往回走着,一边悠声道:“是……这件事情要和你坦白,我确实动过把你关起来的想法,但这只是瞬间的念头。”   他停下,摇了摇宋孝远的右手,“毕竟我不是我大哥。”   宋孝远对林南津没有任何好感,但他还蛮喜欢那位酒吧老板,想了一下,还是关心道:“那个老板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在海市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人再去骚扰他,”林慎停笑笑,“我哥被我爸妈逮去治病了,他临走前还想再去见一面致礼哥,但致礼哥没同意。”   他侧脸去看海,似乎陷入了一种静谧不动的回忆中,宋孝远也由着他,和他一起站在原地。   有些事情尚未被清晰地了断,总感觉还留下些什么。   林慎停下意识用手指不断摩擦宋孝远小指的尾部,莫名透出一股焦躁的意味,也许是刚才宋孝远的坦白给了林慎停一些情绪上的支持,半晌,他还是转过身,试探着低声说道:“我原先一直以为大哥的脾气是从小被惯出来的,因为他有心脏疾病,家里人顾及他身体,都已经习惯让着他,所以导致他现在性格冷淡、想要什么就不顾任何手段的去夺。”   “可就在你独自去海市的那一晚,我意识到自己想把你关起来的渴望竟大过一切我对你的感情……从那之后,我总是忍不住去想,会不会我们其实都一样的坏,不过大哥把那种情绪外化了出来,而我披着一层唬人的人皮,内里依旧相同。”   说完,他不再遮掩,罕见的有些彷徨地盯着宋孝远,时不时闪开视线,好像期待,又好像在害怕宋孝远的回答。   但他没有料到是,自己两种情绪都落了空。   因为宋孝远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看了林慎停片刻,随即就把目光投向更远的海岸线,那里有一座破损的灯塔。   “如果,我是说如果。”   林慎停抬头,听到宋孝远开口,声音很轻,却在猎猎海风中有着无法忽视的存在,“你把我关起来,会带我定时出去放风吗?就像现在这样,让我看看海。”   林慎停彻底怔在原地。   一切开始变得平静与明亮,但地平线上忽然涌起很多镶着金边的云彩……林慎停笑出声来,想说些什么,又感觉有些他与宋孝远心知肚明的东西实在不用讲出口,便欢快地咽了回去,只看着他笑。   宋孝远也瞧着他笑,末了挣了挣他的手,指着海上的某个方向让他去看。   “林慎停,别乱想了,”他说,“你看,海上有彩虹。”   假期不长不短,却足够林慎停和宋孝远走过好些地方。   他们去墨尔本,在比悉尼平静的海岸线旁散步,傍晚就穿过教堂,去它背后的酒吧喝了几杯漂亮酒,宋孝远好奇其中某一杯的装饰,感觉它很像小时候常在自家花园里看到的绿化植物,在得到调酒师可以吃的肯定后,没有戒心地咬了一下,瞬间就被苦涩侵入,皱着脸大喝了一口气泡水。   林慎停在旁边乐不可支,没有忘记拿手机去拍宋孝远的囧样,在蜡烛灯小小的昏暗光照下,宋孝远面容模糊,像一朵形状难以记忆的云,但拧巴的线条中又掩不住他眼中亮晶晶的笑意,看起来有种毫无目的的可爱。   林慎停盯着照片看了好久,久到宋孝远都探头过来瞧他在干什么,他看见林慎停手机中的照片,气的打了他胳膊一拳,骄傲又满含凶气地叫道:“喂!把我拍糊了都!”   可那张照片最终还是没删,宋孝远虽然佯装凶悍地说了他几句,但不会真的做些什么,而且他已经习惯林慎停的手机里全是他各种奇奇怪怪的照片,所以这张模糊的苦涩照还是成为了林慎停的屏保,再换下一张时,就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他们去了布里斯班和黄金海岸,拿着热咖啡和可颂在沙滩边看太阳慢慢升起,缓缓照亮整片海岸。宋孝远缩着脖子,有些冷,却又不想离开,林慎停便放下咖啡,把他揽进自己的衣服里,像抱考拉一样把他环在怀中。   周围有不少人也在静静等一场日出,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浅滩水域中嬉闹的人群,欢快与宁静共存,别有一种浪漫的感觉。   天水相接处出现第一道红霞,阳光照在众人脸上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举起手机去拍,还有人在高兴地喝彩,但宋孝远在光落下来的那一刻,眯了眯眼,抬头去看抱着他的林慎停。   他没想到,林慎停也在低头看他。   林慎停挑眉,先发制人道:“看我干什么?”   宋孝远没有跟他争,只是笑而不语,摸了下林慎停的下巴,那里生出了一些扎手的胡茬,很粗糙,却也有一种粗糙的温暖。   林慎停盯了他几秒,俯下身来与他接吻。   等到两人再抬头时,蓝与橙交换碰撞,世界已经被阳光笼罩,彻底醒来,目之所及都是亮闪闪的,让人有一种感恩的激赏。   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旅居中,若说宋孝远最喜欢的,就是一连好几个钟头坐在房边草坡上的那颗柠檬树下,朝远处看泛着银光的海港景色。   那天傍晚宋孝远和rocky在草坡上玩耍,林慎停接了个电话,中途离开了几分钟,等他再回来时,就握着手机站在一旁沉思,脸色分不出是好还是不好。   宋孝远察觉到了,也开口问了,但林慎停好像还有所顾虑,思忖了好些时候,才慢慢开口道:“是姜虞愉打来的电话,和我说实验室对接项目的人被换掉了。”   宋孝远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她说,路擎森顶不住压力,抛下工作上的一切玩起了失联,最后警察和同组的同学一起去找他的时候,他竟然拿刀抵在同学脖子上,说所有人都在压迫他,让他陪自己一起去死……可能会有刑事责任吧,但现在他是人嫌狗厌,同组的人见到他都要绕道走,生怕被他赖上,沾上点什么。”   林慎停握住宋孝远的手,低头去看他的表情。宋孝远不说话,但怎么躲都没法避开林慎停关心的视线,便去拍他的脸,无奈地笑道:“我真没什么看法,因为我早就已经当他死了……要是非让我讲,那我只能说,发疯才是他最本来的底色。”   从那之后,路擎森这个名字就没再出现在两人的对话中。假期也悄悄来到了尾声,他们去到了最后一站,塔斯马尼亚。   两个人是自驾游的,按照惯例吃了生蚝追了极光看了袋熊,最后一下午从布鲁尼岛离开时,在公路上遇见了绝美的夕阳。   宋孝远不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慎停,林慎停也没说话,只是默默把速度降了一下,调整导航拐去了一个无人的沙滩。   天地交接的底层被绚烂的橙红熨烫,成为了一个耀眼的光环,就连海都成为了夕阳的陪衬,甘愿染上华丽的颜色,在巨大的美景前,人是会感受到一种沉默的神性,那是被自然震撼的欢乐,亦是令人失声的幸福。   宋孝远和林慎停也是如此,他们手牵着手从草坡上往海边走去,一开始是无声的,默默的,但越走,离那片美景越近,他们的心脏就膨胀一点儿,血液也在奔流欢呼,走着走着,他们默契地跑起来,心脏在幸福中剧烈跳动,用尽全力去追将要落下的夕阳。   但突然,林慎停被草坡上的石子绊到,摔倒在地,临摔前他违背本能放开了宋孝远的手,自己一个人咕噜噜地滚下了草坡,等宋孝远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躺在沙滩边上不知人事。   宋孝远要被吓死了,赶紧跑到林慎停旁边大声喊他,但林慎停不应,他好像处在昏迷状态。宋孝远哆嗦着把林慎停抱起,又不敢动他,手机在海滩边没有信号,他便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放下林慎停就要去公路旁找信号。   他刚起身,右手就被人给紧紧握住。   宋孝远僵直地回头看,见林慎停满身都是草屑,无比狼狈没心没肺地朝他咧嘴笑。   “……”   宋孝远无声地喘了一口气,回身扬脚就要往林慎停肚子上踩,林慎停不躲不闪,任他出气,但宋孝远马上要踩到时又忽然收脚,狠狠跺了一脚林慎停旁边的草地,头也不回的往公路旁走。   林慎停这才知道事情闹大了,连忙起身去追宋孝远,追到后抚开他脸旁的头发一看,实实在在惊了一跳,因为宋孝远在哭,捂着眼睛,泪水从他的掌心流下,悄无声息地落了满脸。   林慎停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不如死了算了,他把宋孝远抱紧,无比自责的不断道歉,但宋孝远不理他,单方面沉默到晚上坐飞机回悉尼,两个人都已经把车停在了家门口,宋孝远还是恹恹的,不想跟林慎停说话。   林慎停大气不敢吭一声,勤勤恳恳从后备箱拎出大包小包。宋孝远独自一人从路边走到高处的家,一轮满月挂在空中,整个路道都变得如梦如幻,好似被白色的水笼罩住,在一个飘渺的梦境中。   宋孝远流过泪的眼睛还在干涩,但晚上心里一直在思考的种种想法却自然的如流水般掠过他的脑中,他看见远处闪闪发亮的海浪,还有头顶的月亮,夜风吹开他额前的碎发,啪地一声,家门前的感应灯亮起,明晰照亮他脚下的路。   只那一瞬,他忽然听见自己蓬勃的心跳。   他彻底想通,听见生命长河欢畅流动,甘泉再次向他奔来。   林慎停搬东西时出了汗,鼻翼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珠,他正伸手抹去,见宋孝远站在家门口不动,便叫了他一声。   不料宋孝远却突然转身,在弯月和星空下向他奔去,林慎停下意识张臂揽住他,下一秒,宋孝远攀上他的肩膀,用力地吻上了他。   手中的东西落地,林慎停闭上眼,盖住宋孝远后脑勺的伤疤,加深了这个吻。   林慎停,我从不会去感谢过往的那些经历,如果再让我重来一遍,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再想遇见那些人,我能熬出来,最大的功臣是我自己。   但有的时候我又忍不住感谢上天,至少我遇见了你,遇见了能把我稳稳接住的人,这何尝不是另一种馈赠与幸运?让我的生命得以继续奔腾与清澈、燃烧和坚定,奔流不息,直到与你的河流交汇。 第98章   应缇站在接机口,一眼便看见宋孝远在人群中那一头亮眼的红发。   “宝宝染头发了,”应缇对宋惊早笑道,“这就是他神神秘秘说的,能一眼认出他的方法吗?”   宋孝远瞧见应缇和宋惊早在等他,欢呼一声直接穿过人群扑向他们。周围有路过的人在偷偷看他,视线交杂错乱,有的打量他的头发,有的在看他活泼的漂亮脸庞。   宋孝远注意到了,但他不在乎,抱住应缇就不放手了。身后林慎停推着行李跟上,先是与应缇打了声招呼,就扭头看向宋惊早,点点头道:“伯父。”   宋惊早拍了拍他的肩膀,肉眼可见的满意和欣慰,他接过林慎停手中的行李,带着他们往机场的地下车库走。   一路上宋孝远都在挽着应缇的胳膊嘀嘀咕咕,应缇微笑着,时不时接上几句,母子两个直到坐上车才分开。等宋孝远坐好平复自己的心情时,有一件事就被难以忽视地放在眼前。   他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决定不再逃避,轻声问道:“我……爷爷呢?”   听见这话,前座的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应缇让宋惊早把车内的空调温度往上调高一些,才淡淡回答宋孝远的问题:“身体没好,还瘫痪在床,现在在疗养院里,有专人照顾着。”   她回头去看宋孝远,声音温和:“宝宝不用去见他,有什么事情我会和你说的。”   正在开车的宋惊早也没说话,只是把速度缓缓降下,以便车里的人坐的更舒服。   宋孝远哑然良久,最终也是彻底明白父母无声的态度。伤害与血缘亲情同时存在的时候,为了彼此都好,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宋孝远下意识握紧了一旁林慎停的手,从他的掌心汲取温暖,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且认真对父母说道:“爸妈,我想……”   “我想下午带林慎停去见奶奶。”   话音刚落,宋惊早就眼中带笑,从后视镜中看了后座两人一眼,应缇更是惊喜地合掌,满意地说:“我们前段时间刚去看过她,现在你也要去,还带着另一个朋友,老人喜欢热闹,会很高兴的。”   宋孝远眨了眨眼,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林慎停。   林慎停把他脑后翘起的头发压下,与他对视着,紧紧握住他的左手。   又是一个高朗气爽的秋天。   大概还未进入到萧瑟的时刻,此时的秋天只有一路艳烧的树叶,还有肆意挥洒在大地上的阳光。这是况毓昀喜欢的秋天。   林慎停将怀中的白玫轻轻放在墓碑旁,凝视了碑上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片刻,又揽过宋孝远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支点。   “我还好,不用担心。”   宋孝远说,他把林慎停的手从肩膀上拿下,紧紧与他相握。   一阵醇厚的秋风路过,不小心碰歪了那捧花束,宋孝远将它扶正,看见况毓昀黑色的墓碑上,倒映出远处的树林与天上的云朵,还有那些闪闪发光的、被阳光照耀的花朵。   “奶奶,我以前总在你面前哭,每次情绪一崩溃,有时候甚至还说不出话,可你每次都会静静陪着我,即使你自己也还在生着病,一直伴着我到彻底平复,”宋孝远蹲下平视照片中的老人,温柔地说:“但我现在不怎么哭了,奶奶,我进步了。”   “奶奶,这是林慎停,是我的男朋友,也是我今后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我想带他来让你认识,也想让你知道,奶奶,你临终前担心的事情可以了结了,因为我不再孤单了。”   林慎停也与他一起蹲下,静静陪伴着他。   “你以前常说,在感恩的心里将会有永恒的夏天,我之前不懂,哪怕现在,我依旧不觉得我的过去中有哪些地方值得感恩……但有些人,但有些事,曾经真真切切拯救过我的生命,奶奶,我好像有些明白你的话了。”   人的一生究竟能感受多少个夏天,没人能够给出一个准确的数字,但能够确定的是,如果一个人在流转的白日中一直沉湎于过去,那他将永远不会闻见夏日野性的芬芳。   只有向前走,才能去迎接爱与欲望。   最后离开墓园时,林慎停摸了下他湿润的眼睛,轻声说道:“不要难过了。”   宋孝远摇头,他牵着林慎停,又往墓园方向看了一眼。   “其实……我只是有些感慨,没有难过与悲伤,”他说,“为了爱着逝去的人,我们会忍受一生的思念。”   /   车驶入绿草间,像是驶进一片绿色的海中。   宋孝远从窗外望去,甚至视线被高高的草尖遮挡,看不见那些田地的尽头。林慎停加快了车速,终究还是在雷暴雨下得更大前停在了那栋田垄旁的小洋楼边。   林广宪拿着伞来接他们,自己却随意带着顶草帽,林慎停接过伞迅速撑起,罩着宋孝远就往前狂奔。   李京姝站在屋檐下,赶紧递上毛巾:“快擦擦,小心着凉。”   林慎停擦了把胳膊,收伞,扑簌簌地将伞上的雨珠抖落。宋孝远没怎么被淋到,便把毛巾接在手中捏着,看了眼还在雨中悠然自得、慢慢悠悠往屋檐下走的林广宪,下意识问道:“爷爷这样会感冒吧?”   林广宪听到了,笑着在雨里冲宋孝远摇手,示意不用担心他,李京姝拉他进屋,也冲他摇头:“没事,他经常雨天下地,待会儿换身衣服就好了,你别看他胡子白花花的,老头子身体硬朗着呢……”   林慎停和宋孝远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学业和工作,林慎停这次下乡找他爷爷,是为了和他详细汇报之前那个收购项目的进展,顺道也带宋孝远来见他爷爷奶奶。林广宪换了身衣服,端着姜茶进到正厅,他身材高大,说起话来声音洪亮,毫不打颤,隔着另一个屋都能听见他和李京姝拌嘴,现下又咂巴了一大口姜茶,脸色也更红润了。   “说说吧。”林广宪把茶放下,看着林慎停。   宋孝远没有再继续实习,项目的后续状况他没有这个权限知晓,而且这是林氏自家的项目,万一有哪些机密的东西,他在旁听着总是有些不太礼貌,便起身就要离开。   “不用走不用走,”林广宪摆手,又喝了口姜茶,“不是外人,随便听听没事。”   宋孝远差点破功,他呆呆地坐下,心里不断回放着林广宪那句不是外人。等两人交谈多时,李京姝在厨房把林广宪叫走,宋孝远马上拽住林慎停的胳膊,瞪大眼睛问:“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跟爷爷说的是带朋友回家吗?”   “是啊,”林慎停不爱喝他奶奶做的姜茶,闻着味儿皱了皱眉,但还是一口喝光,“我是说男朋友啊。”   身旁人不再言语,林慎停缓过嘴里那股子辣劲,瞅宋孝远一脸呆滞的模样,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宽慰他道:“老爷子开放的很,这辈子啥都见过了,孙子喜欢男的又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他牵起宋孝远的手,带他起身,“走,别想了,带你去个地方。”   此时暴雨已停,云厚,但阳光和蓝天更强烈,在拼图缝似的云隙中透出耀眼的光。林慎停领着宋孝远走到后院,那里有很多棵红透了的栾树,阳光照下,如粉透的云霞,醉人又吸引人。   林慎停一边牵着宋孝远的手,一边回忆道:“我小时候大半时光都是在爷爷家度过的,年纪小,非常皮,爷爷让我练琴,我非不练,还怼他,说,我练琴是为了在高雅的舞台上表演,我才不要在稻田旁边练琴,给他气的胡子直发抖,把我拎到栾树林的墙根边,罚我在那里站半个小时反思。”   宋孝远瞧他,乐不可支:“你以前脾气这么硬?”   “是啊,不仅脾气硬,连想法都错误的荒谬。”林慎停也忍不住乐。   他们走到刚刚提到的墙根边,林慎停一跃而起,翻身坐在了墙根上,竖着手指和宋孝远炫耀:“我小时候和林弈水李致礼比赛,看我们谁能在这墙根上走的更远,我每次都是第一,给我二姐气够呛。”   宋孝远往后退了几步,打量了一会儿并不是很高的墙根,不太信道:“感觉……也没那么难?”   林慎停来了兴致,招手让宋孝远过来,“要不你来试试,试试就知道了。”   宋孝远受不得激,马上学着林慎停的动作上墙,挑眉问道:“你先我先?”   “你先,”林慎停说,“先给你个机会练练手。”   宋孝远扶着墙站起,但刚一把背挺直,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想往两边撇,他赶紧试着走了两步,发现这个确实挺难的。   可他没放弃,依旧小心翼翼地往前,好像逐渐开始摸到了门道,他往前奔跑,穿过栾树结下的小巧的果子,努力想要到达未至的目标。   “宋孝远!”   秋日载阳,福履齐长,宋孝远愣住,他置身于盛大灿烂的秋天中,听到林慎停大声冲他喊道:   “向前走,别回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