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影帝结婚的第七年》作者:柚子猫   文案:   我是六十八线的糊咖,每个月只工作两天。   不是我想工作两天,而是其余时候都没活找我。   我老公是三冠影帝,顶级资源咖,一个月工作三十一天。不是他想工作三十一天,而是一个月只有三十一天。   这是我和他结婚的第七年。   我们从激情相爱,到死水微澜,到现在我磕起了他和当红顶流的CP【。   某天我不清醒的状况下拍照营业,不小心拍到一件他的衣服。   这件衣服,他昨天代言顶奢,出席活动时刚刚穿过。   我:“……哦豁。”   浸泡娱乐圈多年,我深知如果他粉丝怒而暴起,那我必定永无宁日。   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迅速发布公关:“是的,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孩子。”   全场哗然。   没一个人想起来骂我。   三小时后。   我老公转发我的微博:“?”   我决定携崽跑路。   是的,我们拥有一个孩子。   那是我最大的秘密。   没长嘴且爱醋巨有钱热衷雄竞的深情攻X美貌无敌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窝囊废坏脾气小渣受   阅读提示:   1、我流文案,正文第三人称,控党慎入,苏,无原型。   2、非主流甜饼,没有重婚,无现役警察,全文架空,自割腿肉,谨慎入坑,弃文不必告知=3=   内容标签: 生子 情有独钟 娱乐圈 沙雕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鹿汀朝 庄稷   一句话简介:是的,我们拥有一个孩子。   立意:热爱生活,更爱自己。 第1章   “交错的光影中,他看向他的眼神是那么炙热,那么不舍,那么难耐又爱恋——”   “最终!只见电光火石之间,庄影帝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伸手将对面的人一把拉入怀中!”   “……”   “拐角之外,是浮华名利场上的尔虞我诈和晃眼霓虹;拐角之内,是一对久别重逢的爱人抵死拥吻。”   “……”   “直到怀中的人不住哭泣,庄稷才松开手,声音沙哑:‘为什么要离开我?’”   “姜容颤抖着拉住面前最年轻也最事业辉煌的影帝:‘对不起……对不起,可我爱你。庄稷,我爱你……’   “男人微阖了眼,俊美的眉宇之间,是决定抛却过往的决然:‘好,阿容,我们重新开始。’”   在同人文自成一圈的今天,各路太太各有招式。   但能行文如此生动,感情如此真挚,人物性格揣摩如此到位,且能从现实最新剧情及时取材产粮的好文,着实不太多见。   鹿汀朝去得稍晚了几秒就已经憾失沙发,只能怒砸几千打赏,戳着手机评论:“太太赛高,求速更,求速肥!我还能磕!什么时候全垒打?!”   作为永远占据评论区打赏榜第一的土豪头子,鹿汀朝刚评论完下面就多了几条回复。   “点你呢太太!我们朝朝钱都砸了这本垒啥时候才能打?!”   “不知道朝朝喜欢什么姿势,我喜欢坐莲……咳,其他的也行,嘻嘻。”   庄稷和姜容的CP名叫“稷你之容”,长期霸占CP榜首位,并且和第二名之间的差距在这两年越来越大,说明新入坑的CP粉更加战力十足。   一个是史上最年轻的三冠影帝,一个是最新的当红顶流。   两人从一部古装群相相识,在综艺相知,在最新的红毯上用目光彼此相爱。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很美的爱情故事。   如果鹿汀朝不是庄稷的合法爱人的话。   时节正逢八月,北城最热的时候。   哪怕曾经在这个城市呆过八年,鹿汀朝还是很难适应这个季节。   以前的朋友经常说他挑剔,以他的性格只适合住在城堡里。   鹿汀朝对此嗤之以鼻。   但几年之后朋友一语成谶。   自从鹿家倒闭之后,鹿汀朝终于过上了从“啃鹿家”变成“啃老公”的生活,也算是应啃尽啃,啃啃无忧。   比如刚才打赏的钱,就刷的是庄稷的卡。   朝朝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也想刷自己的卡呀。   可是卡上又没钱。   看同人文有什么错呢?给辛苦产粮的太太投喂又有什么错呢?   鹿汀朝正想再刷几条留言,微信一弹,跳出一条信息。   饭票(长期?):今晚剧组聚餐,不回了。   鹿汀朝想了想,没忍住,打字:姜容也在吗?   饭票没回。   鹿汀朝没能磕到第一线最新消息,有些失望的切回页面。   他瞅着自己那条留言下越来越多的回复,想来想去,又发了一条:   “攒够一万个赞就辞职去当‘稷你之容’的CP站姐。”   顿时这条留言点赞量暴增。   “你立字据!”   “朝朝这么有钱一定能买最好的设备!朝朝冲啊!”   “好好好从此以后我们也是有内部一手猛料的CP组了,不靠我的努力,全靠富婆的垂帘!”   鹿汀朝:“……”   得益于这条留言,鹿汀朝个人账号粉丝半小时内暴增七万,直逼二十万大关。   他沉默片刻,切自己大号看了一眼。   相比于除了个昵称什么都没有的小号,大号的资料显然齐全得多。   鹿汀朝。   C娱艺人,演员,歌手。出演《X》《XX》《XXX》……直到字数限制。   鹿汀朝:“……”   如果客串路人甲乙丙丁也算出演的话,那他的确也曾经算是个多面手。   再一看粉丝量。   豁。   十八万八。   这就是糊咖的力量吗?   鹿汀朝深感前途一片完犊紫啊。   在焦绿片刻后,他主动发信息给自己的经纪人:“哥,有活吗?”   经纪人很快回了个:“?”   经纪人:“?庄稷没塌啊,还是你俩离了??”   鹿汀朝诚恳回复:“没有,我一觉睡醒大彻大悟了,男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   经纪人:“算了吧,为了庄稷着想,你还是继续当一朵娇花不香吗?”   鹿汀朝:“时代变了,我现在想当一朵奇葩。”   经纪人:“……”   几秒后。   经纪人的电话拨了过来:“你真没和庄稷吵架?”   鹿汀朝:“真没。”   “他的卡还归你管?”   “……主卡还他了,我拿的副卡。”   经纪人:“你傻啊??还他干嘛?男人有钱就变坏你不懂?你好日子还想不想过了?!”   鹿汀朝畏畏缩缩:“……你也是男的。”   经纪人:“……”   短暂的沉默。   经纪人大概率深吸了口气,劈头盖脸:“现在圈里多寒冬你知不知道,你以为你想要活就有活啊?!你淡圈三年还以为能和以前一样啊?老老实实花庄稷钱不好吗?!”   鹿汀朝声量越来越低:“……爷们要战斗。”   经纪人:“……”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受庄稷和姜容最近那些八卦的影响了?我跟你说,那些都是闲的,只有钱是真的……”   “不是。”   鹿汀朝叹了口气,垂下脑袋。   豪宅内温和的灯光勾勒出他坐在沙发上的身影。   这人看上去年龄很浅,头发不是纯黑,而是标准的浅栗色,因为没有做造型的缘故,柔顺的顺着额际的弧线落下来,显得他整张脸愈发小了几分。   约莫是因为不太自在的缘故,他微微挪动了下姿势。   半张脸映衬在光线中,没有任何瑕疵的皮肤是纯正的奶白,杏眼纯良,纤细的睫毛扇子般的洒下一片阴影,看上去无害又乖巧。   “池哥。”   鹿汀朝抿了抿唇,像是有些难言,最后还是说出了口,“哎……怎么说,就是……我好像……不爱他了。”   经纪人:“……”   这次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鹿汀朝甚至主动喂了两声。   电话那头才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鹿汀朝:“?池哥?”   池城“嗯”了声:“以后这称呼别叫了,我怕有一天庄稷疯起来连我一起弄死。通话记录记得删。”   鹿汀朝流出了虚假的泪水:“池哥,我们的革命友谊这么单薄的吗?!”   “我和渣男语录没有友谊。”   池城道,“还有,我劝你这句话千万别让庄稷知道。”   鹿汀朝:“……”   池城:“工作的事我帮你问问,别抱太大希望。带其他艺人试戏,挂了。”   鹿汀朝:“……”   七年之痒又有什么错呢QAQ   而且痒的好像又不止他一个QAQ   勉强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QAQ   鹿汀朝愤怒的又刷了一遍自己收藏夹里所有的同人文,越看越觉得般配——什么影帝X顶流啊,什么穿过人潮我只在乎你啊,什么娱乐圈熙熙攘攘只有你是我的真心啊。   等最后一篇更新也看完。   鹿汀朝鬼使神差的搜了下自己和庄稷的tag。   好家伙。   数量0。   普天之下朗朗乾坤全世界竟然没有一个人磕庄稷X自己。   鹿汀朝:“……”   果然CP粉的眼睛就是尺,观众的目光才是雪亮的。   他灰溜溜的关了页面,发现手机竟有些微的卡顿,仔细瞧了眼,才发现私信竟然已经满了。   “朝朝,万赞了!上工!”   “等朝朝站姐的第一张上班图哈哈哈!说起来庄老板和容容下周是不是就要合作一档综艺,好像已经宣了。”   “综艺有锤!富婆朝朝能搞到票吗?!”   鹿汀朝:“……”   说工作,工作这不就来了。   劳动最光荣。   哪怕是拍自己老公的绯闻CP。   就……拍好了说不定还能当离婚证据。   鹿汀朝在小红薯上搜索一番设备,迅速下了几单,截图发布。   朝朝要发财:上班工具已买,明天就去搞票。姐妹们等窝=v=   留言区顿时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已经入了深夜,作为全球都知名的中心城市,哪怕到了这个时间,北城也依旧灯火辉煌。   庄稷这套别墅选在寸土寸金的半山,从屋内不同角度的全景玻璃向外看,既能看到护城河的璀璨,也能远眺市中心的繁华。   但三年不住,还是让人感到陌生。   鹿汀朝这些日子的睡眠一直不好。   哪怕他已经提前为自己准备了牛奶,泡了放松澡,伴随着舒缓的音乐躺在床上,两个小时后,他功亏一篑的爬起来,又吃了三颗褪黑素。   黑暗中的手机屏幕亮了亮。   饭票(长期?):睡了吗?   鹿汀朝双眼无神的回复:没。   视频邀请拨了过来。   鹿汀朝同意。   镜头那边便出现了一道身影。   男人身量挺拔,身高优越,举手投足礼仪卓绝,像是刚洗了澡,全身只系了浴巾,露出线条明朗的上半身。   他的五官偏向浓颜,尤其眉眼格外深邃,不像传统的亚洲人体系,曾经有传言他的曾祖母是东欧人,但最后也终归没人证实。   当今娱乐圈最炙手可热的三冠影帝——庄稷。   如果说勇闯娱乐圈是大多数艺人的写照,那对于庄稷来说,他的娱乐圈应该平顺而毫无挑战。   无论他的出身,他的能力,亦或他的地位——如果要说庄稷身上有什么黑历史?那么大概只有两年多以前,曾经有过一条情感方面的小道消息。   但那条新闻太小,又毫无真实度可言,很快就被粉丝压了下去,再也没人提起。   男人黑色的发丝上还滴着水,在手机屏幕前坐下来。   晶莹的水珠滚过他出挑的下颌线,落在毫无遮拦的肌肉线条上,显出种别样的感觉。   鹿汀朝下意识对着屏幕吞了吞口水。   庄稷似是勾了勾唇,却又不是个明显的笑意:“买了相机和镜头?”   鹿汀朝心一颤:“……啊?”   “家里的ipad上是我的账号。”   庄稷像是随意拿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水,“你买的一款镜头型号太老了,我追加了几个,到时你记得一起收货。”   鹿汀朝:“。”   事到如今。   鹿汀朝只得老实,声音显得又乖又黏:“好哦,老公。”   庄稷的动作微顿了片刻,目光向另一边投过来。   他能连冠三帝不是没有道理,在他专注的看一个人的时候,的确会给人一种战栗的,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错觉。   大概是时间太晚。   庄稷的声音有些哑:“怎么还不睡?”   鹿汀朝:“在想事……哦不,在想你。”   庄稷:“想我什么?”   鹿汀朝:“……”   庄稷:“腹肌?” 第2章   鹿汀朝:“……”   咳。   什么腹肌不腹肌的,他怎么可能……他确实是那种人。   食也色也。   当年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鹿汀朝就喜欢对庄稷上下其手,后来随着鹿家倒闭逐渐端庄,再后来……   鹿汀朝没抵抗住诱惑,又多看了两眼。   “最近剧组夜戏,练得不多。”   庄稷拿起桌上的水喝了几口。   房内无人,他喝的随意,凸起喉结滚动几下,显出一种奇异的张力。   庄稷放下水杯,声音平淡:“等回家给你摸。”   鹿汀朝:“……哦。”   其实不摸也行。   哎……其实摸摸也行。   鹿汀朝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番,纠结的开口:“对了,听说你下周有个综艺要录?”   “剧组的团综。”   “哦……”   又冷场了。   他俩现在的冷场频率实在越来越高,任谁不说一句这是感情破裂的表现。   鹿汀朝摸了摸鼻子:“也和姜容一起?”   庄稷皱眉:“你怎么老提姜容?你们认识?”   “没,就是好奇呗。”   “没什么可好奇的,看剧组安排。”   好吧。   鹿汀朝把原本想着要问庄稷要票的话吞了回去,端起手机缩回被子里。   床很大。   空调很凉。   鹿汀朝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但也只难过了几秒:“庄稷,等你这次拍戏回来,我有事想跟你说。”   庄稷眉宇间仍有刚才的郁色:“钱不够花了?”   鹿汀朝:“不是。”   庄稷:“有什么想要的新款,直接发给林成就行。”   “也不是。”   “那是什么?”   鹿汀朝揉了揉脸:“不是什么大事,等你回来再说吧。庄稷,晚安。”   庄稷微拧了下眉,没等鹿汀朝挂断,就先一步退出了视频。   鹿汀朝:“……”   这觉恐怕是睡不着了。   鹿汀朝索性换了衣服,开车出门。   造型夸张的粉色霸道划破即将天明的最后一丝非白,在北城八车道的柏油路上横行而过,最终停在一套城东老破大的小区门外。   同样睡不着的看门大爷操着一口再正规不过的普通话:“登记!登记!”   鹿汀朝也扯着嗓门儿:“登了!登了!”   大爷从门房出来给鹿汀朝拉开铁门:“下次早点儿回啊!太影响大伙儿休息了!”   “好嘞,这不是刚下班!唉,为了孩子上学,没办法嘛。”   这小区是城东顶好的学区房,离北城最好的小学就隔一条马路。   大爷又把铁门栓上,面带质疑:“小伙子干什么工作?该不是开夜店的吧?”   “不是,不是。”   鹿汀朝连连摆手,“我吃软饭的。”   大爷:“?”   鹿汀朝已经一溜烟钻进了门。   要是硬论历史,这套房子可以说是鹿家留给鹿汀朝最后的东西。   他气喘吁吁爬了六楼,一摸兜想起钥匙还扔在家里,顿时倍感绝望。   就在鹿汀朝犹豫是在门口凑合到天亮还是拍门引起公愤的时候,房门从里面开了。   池果从门里探出颗脑袋:“朝朝,你来啦?”   鹿汀朝:“果果?你怎么在这儿?”   池果一脸生无可恋:“我哥三个小时前给我打电话,说你和庄稷闹崩了,怕你携崽潜逃,让我来这儿盯着。”   鹿汀朝:“……”   池果:“如果发现你有犯罪苗头,立刻原地按死。”   鹿汀朝:“……”   鹿汀朝试图反驳:“我不是,我没有。”   池果:“你半夜离家出走了。”   鹿汀朝:“……”   池果:“你离家出走还没带钥匙。”   鹿汀朝:“……”   池果:“夜黑风高啊!”   鹿汀朝:“……”   池果:“由此可证,你有犯罪意图,只是未遂。”   鹿汀朝:“我的清汤大果果啊,社区派出所有你了不起。”   池果面色略一泛红,真诚的道:“你眼光真好,我刚评上这个季度的先进个人。”   鹿汀朝:“……”   鹿汀朝关上了门,同样真诚道:“我真没和庄稷闹掰。”   池果点头:“我懂,你只是进行了渣男行为。”   鹿汀朝:“……”   池果眨眨眼:“反正从小到大被你渣过的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了,你之前能跟庄稷过那么久,我觉得你已经突破自己了。”   鹿汀朝很满意:“好好好!就知道你能懂我!”   “可是鹿家已经破产了。”   鹿汀朝:“……”   池果道:“兜兜的奶粉一盒就要好几百,衣食住行哪个都要花钱。将来的兴趣班和幼儿园都是巨大的开销,朝朝,你知道吗?北城的兴趣班可贵了,一学期就要几万……”   “所以我想多分庄稷点钱。”   鹿汀朝道。   池果:“……”   “不是,到底为什么啊?”   池果道,“当初你好不容易才追到的他,你都……都愿意给他生兜兜了。现在孩子也有了,一切都很顺利,为什么你就突然不爱他了啊?”   鹿汀朝:“因为爱像一道光。”   池果:“……绿到他发慌?”   鹿汀朝:“???”   鹿汀朝:“我没这么说。”   池果:“但你很有可能这样做。”   鹿汀朝:“我还没有这样做!”   池果:“……”   “我怀疑在一起那几年他给我下了降头。”   鹿汀朝犹豫了一下,“没有降头的爱情就像一盘散沙,生个孩子,就各奔东西了。”   池果:“……”   鹿汀朝感受到了这份沉默:“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说的对?”   池果摇头:“没有。我是在想,如果有一天庄稷问起来,我要怎么才能装作我不知道今天这段对话。”   鹿汀朝:“……你们到底为什么那么怕他啊?!!!”   “因为其实你也怕他。”   池果道,“如果你一点都不怕他,你就会直接去跟他提离婚,而不是先锤他和姜容的关系,好以此占据主动。如果你不怕他……”   鹿汀朝:“什么?”   “只是突然想起我们办公室前辈的一句话,觉得挺有道理。”   池果叹了口气,“我哥一直没弄明白,但现在我好像明白了。朝朝,其实你也不太爱他。”   鹿汀朝迷惑。   池果:“两个人彼此相爱的前提是坦诚,是信任,是彼此牵手。”   “那是你们小孩子的玩法。”   鹿汀朝不屑一顾,“成年人相爱的前提是老汉推车,老树盘根,老……”   “叮咚——”   鹿汀朝:“。”   鹿汀朝和池果对视一眼,打开房门。   门口站着俩看上去板正的帅哥。   鹿汀朝:“!”   还没等鹿汀朝反应,池果先后退一步,整个人往鹿汀朝身后一藏:“莫……莫厅长。”   “我离职很久了,不必用这个称呼叫我。”   站在左边的帅哥眉眼冷峻,宽肩窄腰,声音也是冷的,“你认识我?”   鹿汀朝:“?”   “对对,他是我们局新来的同事!”   站在右边的帅哥年龄看上去稍小几分,显然是和池果认识的,先给池果打了个眼神,才道:“小区有人投诉你们深夜扰民,我过来看看。刚好碰上莫厅……先生,就一起上来了。”   鹿汀朝:“……”   “都是误会,误会!我们不是故意的!”   池果显然怕被扣工资,硬着头皮从鹿汀朝身后钻了出来,“朝朝,这是我派出所的同事。另一位……额,他以前是城东警察厅的副厅长,不过他现在已经离职了。你叫他莫先生吧。”   鹿汀朝感到震撼:“现在普通百姓深夜扰民已经需要副厅级别亲自来逮捕我了吗?”   “你不是扰民。”   莫岭南眉峰锐利,微蹙的时候,显出种肃杀的味道,“据多次报警,你这一户经常在夜里传出婴儿哭声,但从来没有女士出现,可能涉嫌婴幼儿拐卖,麻烦屋内所有人配合调查。”   鹿汀朝:“……”   鹿汀朝不死心:“兄弟,你都离职了……能不能通融下?”   男人眉梢微拧:“抱歉。除去我以前的工作,我还有个身份,你家楼下房子的房东。”   “啊对对……”   那名赶来的小警察擦擦脑门上的汗,“就是门卫大爷和你家楼下租客报的警。”   *   等派出所值班人员将鹿兜兜的所有资料全数核查完毕,带着三分怀疑,三分不信,四分探究的将文件夹还给鹿汀朝的时候。   鹿汀朝用三分薄凉,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对上莫岭南的视线:“在家里就拿给你了你不信,非要来局里资料库里核对,现在满意了?”   “诶朝朝……算了算了。”   池果在一旁扯着鹿汀朝袖子往后拽,“莫先生也是为了负责。”   “负哪门子责?他又不是厅长了!门口大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大半夜不让人睡觉,强行拉来警察局的责?”   鹿汀朝向来是那种窝里横的性子,此时一晚上折腾没睡,更颇有种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他左移一步挡了莫岭南的路,“道歉总得有一句吧?”   旁边负责的干警看不下去:“鹿先生,这配合调查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您别为难莫厅……莫先生了。”   鹿汀朝:“所以公民被耽误休息时间就是活该?”   “这些文件只能证明鹿兜兜是你合法收养的孩子。”   莫岭南声音清冷,“后续派出所还会再走有无儿童失踪的流程,鹿汀朝,你好自为之。”   鹿汀朝:“……”   警察厅里光线幽冷寂然,无论是莫岭南身后的干警还是鹿汀朝身后的池果神情都格外严肃。   唯独鹿汀朝气笑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踮脚,在众目睽睽之中伸手勾住莫岭南的脖颈。   然后贴近他耳朵。   “莫先生,既然你那么好奇。那我告诉你,孩子是我生的,我亲生的。”   莫岭南身形一顿:“鹿先生,自重。”   “我就是因为够自重了才能忍到现在才开始骂你。”   鹿汀朝轻佻的对着莫岭南的耳尖吹了口气,“怎么着?不信啊,要不要我也给你生一个?” 第3章   深夜的值班大厅安静极了。   虽然莫岭南已经离职很久,但或许曾经的威压尚存。   也或许其他人没见过像鹿汀朝这么不怕死的。   在一片死寂之中,不知过了多久。   莫岭南那张毫无表情的俊脸看向鹿汀朝:“哦?用什么姿势?”   众人:“?”   鹿汀朝:“???”   莫岭南的声音像是即将要去逮捕嫌疑人的严肃冷漠:“老汉推车,老树盘根,还是……”   “停!!!”   只一秒。   鹿汀朝脸“唰——”的红了个彻底。   此时此刻,他的手还搭在莫岭南的肩膀上,呼吸还停驻在莫岭南的耳边。   刚刚这该死的男人说话时,他甚至能感受到声带的震动。   他是凑在莫岭南耳边说的。   而莫岭南是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当众说的。   鹿汀朝:“……”   如果值班大厅有他能钻进去的一条缝,他定当头也不回,跟现场的困难说拜拜。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侧面握住鹿汀朝略显纤细的手骨,从男人的肩头放了下来。   “鹿汀朝,既然这么容易害羞,就不要那么多怪话。”   莫岭南松开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一路向上。   他在鹿汀朝一眨不眨的目光里重新扶正了自己的领带:“走吧。”   鹿汀朝:“?走哪儿?”   莫岭南:“你不是要求我道歉么?我履行义务,送你回家。”   鹿汀朝:“?”   莫岭南接过副手递来的外套:“跟上。一个小时后我要回公司开会。”   鹿汀朝:“哦……那行。你不当警察去开公司了啊?”   莫岭南高大的背影微顿,回身看过来:“你有见教?”   鹿汀朝没什么见教。   他回头跟池果偷偷蛐蛐:“诶当厅长不是挺好的吗?他为什么突然不干了?”   池果:“……”   池果本来不想说,但鹿汀朝很坚决的一定要八这个卦。   于是池果只能畏畏缩缩在莫岭南面无表情的冷脸中小声道:“好像是个人决定,当时内部其实不同意,但他很坚决……”   莫岭南:“还不走吗?”   池果一秒闭嘴。   免费蹭车。   鹿汀朝转身几步追上莫岭南,下意识伸手拽住男人袖角,又偏过头:“果果,走吗?”   池果:“……”   这他哪儿敢走啊!!!   池果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了不了!我建议你最好也别……算了算了你还是去吧,我一会儿和同事直接自己回。”   “那行。”   鹿汀朝迈着头也不回的步伐走了。   天还没大亮。   但门口的早餐摊儿已经摆了出来,摊贩的叫卖和熙熙攘攘的鸣笛汇成一首咏叹,成为这座城市不可缺少的烟火气。   鹿汀朝头天晚上就没吃好,被气了一顿之后,觉得更饿了。   他顺着香味儿左瞧右瞅了一阵,视线聚焦:“莫先生,受害人的合理请求能不能满足一下?”   莫岭南:“煎饼果子的请求?”   鹿汀朝:“小笼包也行。”   莫岭南没说话,带着鹿汀朝在摊前站定:“一个煎饼……”   鹿汀朝:“两个!”   莫岭南:“?”   鹿汀朝笑容灿烂明媚:“吃独食多不好意思啊,你也来一个。”   莫岭南:“……”   莫岭南取出钱夹:“两个。”   鹿汀朝从他身后探出头:“老板,我的那个再加根肠,再加份辣条。”   “好嘞小帅哥!”   警察厅门口的固定摊贩几乎都认得莫岭南。   老板头发花白,一边打蛋一边唠嗑:“好久没见莫长官了,是高升了还是调走了?小帅哥和莫长官关系看上去挺好哈,他从来没带人买过早餐呢!”   莫岭南并不是爱聊的性格   倒是鹿汀朝很欠:“还行,还行。我是他刚抓的犯人。”   老板手里的肠“啪嗒”掉在了案台上。   良久才道:“那……那你还挺自由的,犯的错不,不严重哈。”   “小错小错。”   鹿汀朝嘻嘻哈哈。   老板:“这小帅哥眼瞅着挺面善啊,那是犯了……”   莫岭南睨了鹿汀朝一眼:“老树……”   鹿汀朝:“啊啊啊!!!”   鹿汀朝伸手一把捂住了莫岭南的嘴。   老板:“!!!”   “告到中央!!!”   鹿汀朝出奇愤怒了,“你还有完没完!!我要告到中央!!!”   老板:“……”   莫岭南轻松自然且比上次熟练的抓住鹿汀朝的手,松开,然后从钱夹里掏出纸币递过去:“以后别叫长官了,我离职很久了。”   鹿汀朝:“……”   老板惊了:“这么好的工作,莫……莫先生您就离职了?”   莫岭南:“嗯。”   他接过两份煎饼果子,看向鹿汀朝:“现在,需要我载你去中央吗?”   鹿汀朝:“……”   毁灭吧,世界!   鹿汀朝愤怒的接过早饭,愤怒的坐上副驾,愤怒的甩上门,愤怒的咬了一口莫岭南的煎饼果子。   眉梢一扬,拿着缺了一口的煎饼果子递过去,是个得意又狡黠的模样:“给你。”   莫岭南:“……”   鹿汀朝没能成功起义。   因为莫岭南面无表情的接了,扣上安全带,启动车子:“安全带。”   鹿汀朝一口煎饼果子一口豆浆,吃得既不文雅还渣渣乱掉,颇有种打击报复的意味:“你都是用纸币吗?用电子货币违法吗?”   莫岭南在红绿灯停下来:“那些商贩年纪大了,多数是子女二维码。钱到不了他们手里。”   鹿汀朝:“。”   鹿汀朝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要不我把那盒小笼包换给你吧……你那个我刚咬了一口,不好意思哈。”   “不用。”   莫岭南道,“我不吃煎饼果子。”   鹿汀朝:“……”   那还买!浪费钱!   鹿汀朝几口吃完了剩下的煎饼果子,把油腻腻的塑料袋装起来,正要找个地方丢掉 ,揣在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蛄蛹蛄蛹的摸出来一瞅。   豁。   庄稷。   还没等鹿汀朝接通,那边的来电已经主动断了。   而没过几秒,第二通电话又重新打了过来。   鹿汀朝:“……”   这下不接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鹿汀朝只好随手把垃圾袋往莫岭南车上暂时一放,接通电话。   庄稷似乎是在戏间休息,背景音显得有些嘈杂。   “昨晚你没在家睡?”   鹿汀朝:“?”   鹿汀朝:“你怎么知道?”   庄稷那边沉默了片刻:“……刚刚物业给林成电话,说一大早去送快递,房间里没人。”   “哦。”   鹿汀朝没多想,“昨晚果果找我玩,就出来了。”   庄稷:“去哪儿了?”   鹿汀朝:“就,出去玩了呗。”   庄稷:“都有谁?”   鹿汀朝抿了下唇:“嗯……你应该不认识。”   庄稷没有说话。   鹿汀朝很明显的感受到了他的不爽。   如果是以前热恋期的时候,或者刚结婚的那几年,鹿汀朝一定立刻就会哄庄稷开心——   可是现在感情淡了。   就算曾经有再多热情。   现在感情还是淡了。   鹿汀朝只能勉强自己冷脸洗内裤:“哎呀,你不高兴啦?不要不开心嘛。我和果果一起玩的那些人以前你都不喜欢,不认识很正常嘛。拍戏累不累?要不要我来看你?”   庄稷:“要。”   鹿汀朝:“?”   你怎么这么不礼貌!?   庄稷没能听到鹿汀朝的内心OS。   他向经纪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再多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之前你不是问下周的团综吗?我给你留了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明天我让林成过去接你。”   鹿汀朝:“啊……”   庄稷:“你不想来?”   “没有没有!”   鹿汀朝道,“我只是怕影响你工作啦。你之前不是说万一被拍到会很麻烦,而且也不喜欢自己的生活暴露在狗仔镜头下嘛。”   庄稷停顿了片刻。   “没事”   庄稷道,“拍到就拍到了。”   鹿汀朝:“?”   庄稷:“真拍到了,就公开。”   鹿汀朝:“???”   大,大可不必吧?   鹿汀朝觉得自己连冷脸洗内裤都快坚持不下去了,真的不用再彼此伤害。   他正要开口改善一下目前的形势,便听到庄稷那边有人在喊他。   到了影帝这个咖位,一般自然没人敢过来催戏,但庄稷自小家教严格而良好,出道这么多年口碑只有越来越好,从没出现过任何轧戏和大牌事件。   鹿汀朝只得改口:“是不是要开拍了?”   庄稷:“嗯。”   庄稷似是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宝宝,我很想你。”   鹿汀朝:“……嗯。”   “林成会直接带你去现场,看完之后你跟林成回去。”   庄稷道,“在房间里等我下班,回来给你带你爱吃的。”   鹿汀朝:“嗯。”   鹿汀朝想了想:“等见面,我也有……”   电话那边的声音换成了一个鹿汀朝有些熟悉,但又不是完全确定的声音。   清脆透亮,像是青涩的少年音,连尾调都带着几分无忧无虑的欢快。   “你是朝朝吧?我是姜容。”   那声音道,“导演催了好几次,稷哥去拍戏了,要不我晚点再让他给你回一个?”   鹿汀朝:“。”   “不用了。”   鹿汀朝叹气,“等见了面,我直接跟他说吧。”   姜容的声音里含着笑:“那也行。反正稷哥也帮你要了票,对了朝朝,我昨天听到你经纪人在帮你问工作的事。他那儿可能最近没有特别好的项目,我这里有个男二号,你想试试吗?”   鹿汀朝摇头:“抱歉,我的时间安排可能不太能进组。不好意思啊。”   “不能进组啊?”   姜容道,“那选秀你有兴趣吗?百香果娱乐有一期新的选秀,虽然你以前出过道,但应该也没关系的。”   鹿汀朝道:“谢谢你,这个可能也不行。姜先生,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先挂断,再见。”   “啊?好,拜拜。”   鹿汀朝放下了手机。   他坐在副驾上发了一会儿呆,又摸过刚刚丢掉的塑料袋玩,抓来抓去好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很讨厌一些白莲和绿茶。”   莫岭南侧头看了一眼:“怎么没有在值班大厅的气魄了?”   鹿汀朝:“……”   撇了下嘴:“怕怼不过。”   莫岭南终于笑了一下。   “窝里横。”   莫岭南开口,他扯过车内的湿巾递给鹿汀朝,“擦手。”   鹿汀朝乖巧的擦了。   莫岭南:“丢垃圾桶。”   鹿汀朝:“哦。”   鹿汀朝搓了搓干干净净的手,从副驾上把自己转了个方向,“莫岭南,能不能问你个事儿?”   莫岭南没说话。   鹿汀朝:“既然我们房子是上下楼,那小区的子弟幼儿园……你能不能……”   灰色的牧马人开到了小区门外。   莫岭南将车靠边停好,松开安全带,看向鹿汀朝。   正是每天最繁忙的早高峰,车窗外纷扰嘈杂,自行车的叮叮当当,电瓶车的鸣笛和四个轮的喇叭不绝于耳。   路边的行人三三俩俩,行色匆忙。   而眼前的人却是所有背景中绝对的亮色。   他生得极好,几乎占了脸颊一半的眼睛上目线看人的时候,睫毛卷翘,眼神纯然,有种近乎于无辜的勾引。   整整好几十分钟过去,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能褪去的晕色,也或许是因为刚吃了热的食物,愈发显得艳丽而生动。   车窗隔绝了外界。   可只要用心去看,外界也能看清车内的景象。   莫岭南道:“你的户口不在这里,既然你都说了是子弟学校,除子弟外当然很难入读。”   鹿汀朝有点失望。   “或者,你想我收你的孩子当义子?”   鹿汀朝:“!”   莫岭南:“那你呢?”   鹿汀朝:“……”   他可以。   但犯法。   重婚罪是多少年QAQ   鹿汀朝委委屈屈的想了几秒,没琢磨出来:“知道了,我再想想办法……”   他拉开车门要下车。   莫岭南突然道:“这是鹿家留给你的房子么。”   鹿汀朝愣住,下意识回头。   莫岭南语气平淡:“鹿家能留的好产业轮不到你,这应该是你爷爷偷偷置办给你的吧。”   鹿汀朝神色一变:“什么?”   “鹿家破产那年我负责的资产清查。那年你十八岁。”   莫岭南道,“都过去了,向前看。”   鹿汀朝:“……”   北城的清晨早上总是有风。   微带几丝凉意的风卷起面前那人的发丝。   鹿汀朝瞪了莫岭南一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转身就走。   七年的时光白驹过隙。   那个人的背影却几乎一模一样。   依旧纤细,单薄,甚至就连脚跟脚尖落地的起伏都没有任何改变。   莫岭南回到车上。   他打开手机,收藏栏里除了满篇的工作事务,只有一栏单独列表。   鹿汀朝。   户口:北城。   年龄:25   身高:178   现住址:锦城壹号。   户主:庄稷。   “庄稷……”   莫岭南丢开手机。   片刻,目光落在刚刚被鹿汀朝随手一放的那袋煎饼果子上。   塑料纸袋不保温,经过早高峰的拥堵,早已凉透了。   莫岭南拿过纸袋。   隔着袋口,一个浅而整齐的小牙印格分外明显。   张扬,顽劣。   就像那人的性子。   莫岭南在缺口上咬了一口。   凉了的煎饼果子并没有失去太多风味,依旧可口,柔软……令人回味。   工作电话响起:“莫老板,半个小时以后,有个会!”   莫岭南收紧袋口:“知道了,在路上。” 第4章   虽然莫岭南这人看上去就很烦,但有一点他没说错。   这套七八十年代建起来的厂长楼的确是爷爷留给鹿汀朝的最后一笔财产。   鹿家倒得那叫一个灰飞烟灭,得亏这套房子,当年的鹿汀朝才没有露宿街头。   哦,也不对,当年很快他就和庄稷结婚了。   房门打开。   张嫂从卧室里探出头:“小鹿,刚刚来的那个……真是警察啊?”   “啊?”   鹿汀朝关上门,“嗯。一个是,另一个是楼下领居。”   张嫂叹气:“这管的也太宽了,亏我看那高个儿小伙长那么俊。态度太差了。你吃过早饭了吗?厨房里还有粥。”   鹿汀朝摇摇头:“不用了。我回来看看兜兜,今天还有点事,要出去。”   “兜兜还睡着,这孩子,性子怎么感觉也不随你……不爱哭,还怪高冷的……”   鹿汀朝乐了:“高冷?”   这老破大还是九十年代初的装修,卧室的门推开时“吱嘎”一声。   床上裹着帕恰狗棉被的小孩眼睛乌溜溜的睁大。   在和鹿汀朝对视了几秒后,藕白的小手撑着自己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朝朝。”   鹿汀朝:“请叫我敬爱的爸爸大人。”   鹿兜兜:“……”   很典型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了。   鹿汀朝十分不忿的拉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来:“或者全世界最帅气伟大的父亲也可以。”   鹿兜兜沉默,并撅着小屁股往后挪了一寸。   鹿汀朝:“!”   鹿汀朝:“鹿兜兜,你要造反吗?!”   鹿兜兜有一双和鹿汀朝一样漂亮的杏眼,当两个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就仿佛大玩具和小玩具在进行出厂校对。   良久。   鹿兜兜糯声糯气的问:“什么是造反?”   鹿汀朝顿时寻得上风:“造反都不知道?文盲了吧!叫爸比,我就告诉你。”   鹿兜兜眨眨眼:“爸比。”   鹿汀朝美滋滋的捏了一把鹿兜兜的小嫩脸:“造反,就是比如说,嗯,一个地方原本很平静,然后突然……爷们要战斗,就打起来了。”   鹿兜兜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文盲朝朝。”   鹿汀朝:“?鹿兜兜!!”   鹿兜兜可爱又粉嫩的小脸上有一抹对于文盲爸爸的忧愁。   他眉头不展的深深看了鹿汀朝一眼,穿着小兜兜裤爬到了床另一头,拿起了放在边上的儿童画册,翻开一页。   “朝朝,开灯。”   鹿汀朝:“……”   鹿汀朝默默按开了灯。   鹿兜兜看书的时候非常安静而且认真。   鹿汀朝从小几乎没有和父母相处的经历,虽然鹿兜兜已经两岁,但其实他至今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和人类幼崽相处。   默默的边上又坐了一会儿,鹿汀朝问:“那啥……书好看吗?”   “还可以。”   鹿兜兜翻了一页,“朝朝,昨天睡前我看到陈胜吴广起义了,刚刚往后看了一页,起义就是造反的意思。”   鹿汀朝:“……”   鹿汀朝探脑袋瞅了一眼鹿兜兜的儿童画册。   豁。   图文结合的,还真是陈胜吴广起义。   ……现在小孩哥的知识难度这么高了吗???   鹿汀朝摸了摸鼻子。   鹿兜兜又翻过一页书。   他皱着小小的眉头犹豫了几秒,才似乎非常谨慎的开口:“朝朝,你之前说我另一个爸爸也是男的。”   鹿汀朝:“?是啊。有什么问题?”   鹿兜兜沉默许久:“……那他,也文盲吗?”   鹿汀朝:“……”   虽然但是。   鹿汀朝脑海里还是闪现了一秒庄稷宛如文盲的样子,登时笑喷了。   “没有,没有。”   鹿汀朝摆了摆手,“崽,虽然我和你爹地感情已经彻底崩了,不过他学历还是可以的,全球前几大学的博士毕业,绝对不拖你后腿。”   鹿兜兜的神情显然还有些怀疑,但终归还是没再质疑。   一大一小看完一整本画册。   鹿汀朝本来准备帮鹿兜兜穿好罩衫,结果弄了半天不仅没能成功找到胳膊和腿的位置,反而将圆嘟嘟的崽彻底包在了罩衫里。   鹿兜兜伸不出手也迈不开腿。   只露出脑袋,像一只白白软软的蚕宝宝。   鹿汀朝很手欠的用指头一戳。   兜兜牌卷卷棒在大床上“咕噜噜”翻了几圈,滚到另一边。   鹿汀朝再跑到另一边一戳。   鹿兜兜又“咕噜噜”转了回来。   鹿兜兜:“……”   鹿汀朝理不直气也很壮:“这是一种全新的运动方式,你看,我也很辛苦的。”   鹿兜兜:“……”   面无表情的崽独自在罩衫里奋斗许久,终于伸出了胳膊长出了腿。   失去玩具的鹿汀朝艰难的找回了似有若无的责任心。   他从床上捞起鹿兜兜:“走吧,今天让张姨做你最爱的虾虾吃。”   “朝朝。”   鹿兜兜趴在鹿汀朝肩膀上。   鹿汀朝:“咋啦?”   鹿兜兜被鹿汀朝颠得一颤一颤,小嗓音听上去软软绵绵:“爹地不行的话,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再找个人照顾你。”   鹿汀朝:“啊?”   “最好是又有钱,性格又好,知识也要非常好。”   鹿兜兜想了想,语气认真,“虽然我以后长大了就能照顾好你,但现在还不行。”   鹿汀朝:“……等等啊。”   鹿汀朝道:“兜兜同学,你的意思是,我先找个有钱性格好学历也好,哪儿哪儿都牛掰的人,然后等你长大,就把他踹了?”   “嗯。”   鹿兜兜很坚定,“可以不踹,扔掉就行。”   鹿汀朝:“……”   好好好,好一个始乱终弃。   鹿汀朝虽然渣,但倒也没想从小就把自己的崽带歪。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陪着鹿兜兜吃了早餐,又让他自己去看书以后就准备回去:“张姨,我晚上再过来。”   庄稷拍戏不在家,鹿汀朝的时间还算自由。   等走到门口,却发现张姨跟了过来,神情像是有几分为难:“小鹿……阿姨最近老家出了点事,我可能得跟你辞职了。”   鹿汀朝一愣:“这么突然?”   找个价格合理服务也好的家政不容易,至少在和庄稷离婚之前,鹿汀朝非常需要一个阿姨。   “唉……事情就是不赶巧。”   张姨也很抱歉,“昨晚我就想着抓紧给你说,你好安排下面的事。结果又耽误一晚上,小鹿,实在不好意思啊。”   这几年张姨的工作一直兢兢业业,鹿汀朝摇了摇头:“我知道了。张姨,我尽快,你能做到下周吗?”   “没问题。”   *   一件事还没解决就又来一件。   等鹿汀朝在车上接到林成电话的时候,只觉得头疼。   “小鹿先生,我到你和稷哥家了。但家里好像没人。”   鹿汀朝:“……能不能不去那破玩意儿啊?!”   林成呆了:“小鹿先生?”   鹿汀朝深吸口气:“没事,林助理,刚刚在和朋友闹呢。我马上到家,麻烦你稍等一下哦。”   林成笑呵呵道:“没事,没事,应该的。”   鹿汀朝想了想,“林助理,我问一下,庄稷的综艺拍完大概几点,还有机票回来吗?”   林成愣了愣:“这种团综时间应该不固定,有可能要补拍镜头……而且稷哥说让我直接带你回他房间,小鹿先生……”   鹿汀朝:“知道了。”   多余的庄稷,辞职的张姨,年幼的鹿兜兜。   破碎的他。   鹿汀朝拨了个电话。   片刻后。   莫岭南平淡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不是在生气吗?”   鹿汀朝在和庄稷的别墅外停车:“没有。莫先生英明神武,俊朗非凡,如果让我再说一句,那我一定说警察蜀黍我爱您。”   莫岭南:“嗯。”   嗯?????   事关紧急。   鹿汀朝只好忍住了脾气:“敬爱的前警察叔叔,人民群众还有一个请求,我家的阿姨要辞职了,我要工作。能不能……”   莫岭南:“帮你带几天兜兜?”   鹿汀朝双手合十:“求求了求求了,行吗?”   “可以。家里有家政,你带孩子过来的时候顺便把他的惯用物品带过来就行。”   鹿汀朝迟疑两秒:“好的,可是……我现在要出门一趟,莫岭南,我让阿姨把鹿兜兜的东西都收拾好,能不能晚上拜托你过去接一下……”   莫岭南:“知道了。”   鹿汀朝:“!!!”   这是什么绝世好人!   鹿汀朝感激涕零:“等我回来,定当重谢!”   莫岭南:“怎么重谢?”   鹿汀朝:“我真的爱你,句句不轻易。”   鹿汀朝很自信:“等我回来给你当面唱,唱一整晚。”   莫岭南:“……”   莫岭南:“好。”   鹿汀朝:“???”   接受度这么高的吗?   鹿汀朝从来就是个藏不住事儿的性格,解决了问题,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连带着脸上的笑都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林成从跟在庄稷身边开始就知道鹿汀朝这个人。   然而就算已经见过数次,每次再见,还是能被鹿汀朝轻而易举的惊艳。   现在粉丝经常会把“老婆好美”这个词挂在嘴边。   但林成觉得,鹿汀朝才是这个圈子里最能用“美”字来形容的长相。   和庄稷的英俊,清隽,五官的优越不同。   鹿汀朝的美是客观的,是超出了男女性别的,是富有杀伤力和无限后劲的。   所以林成一直偷偷觉得,庄稷把鹿汀朝一个人放在家里是很不妥当的行为……因为这样的长相真的招蜂引蝶。   鹿汀朝从自己的车换到了林成的车上,临行前还不忘去物业取上了那一大堆快递的镜头和设备。   起飞降落。   鹿汀朝在飞行的过程中充分调试好了设备,隔着舷窗照了张天空,然后拍拍林成:“好看吧!”   林成着实觉得鹿汀朝才是最好看的,但没敢说:“小鹿先生要去拍稷哥吗?”   “啊……是吧。”   鹿汀朝点点头,将相机装好,“对了,庄稷知道他和姜容的CP最近很火吗?”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死亡。   但林成看鹿汀朝面色寻常,也就没太当回事:“知道。姜容公司问过他意见了,他没回复,估计是要给导演一个面子。小鹿先生,你别生气。”   鹿汀朝“嗐”了声:“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赚钱嘛,不寒碜。”   团综舞台的灯光已经打亮,除了热场音乐,台上暂时无人。   林成一路领着鹿汀朝挤过吵吵嚷嚷的粉丝,在最前排正中的位置坐下:“小鹿先生,等散场我再来接您。”   “好哦。”   内场有些热。   鹿汀朝坐了一会儿就觉得受不了,起身准备去找个洗手间把里面的内搭脱掉。   离舞台最近的洗手间人满为患。   鹿汀朝多走了一阵,才在下楼拐角处看到一个没人的。   这是海城最好的舞台,一切装修都精致典雅。   幽幽的香氛散发着浓郁的玫瑰气息。   他推门进去,先在洗手台冲了冲手,然后解开衬衫的领扣,正要往下拽——   一道颀长的身影却突然从身后扣住鹿汀朝的手腕,往洗手池光洁的墙面上一压。   惯性作用之间,鹿汀朝便直接撞进了那人怀里。   准确的说,结实的腹肌上。   鹿汀朝:“!”   随之而来的是苦柑橘尾调的的香水。   几声对话突然从洗手间外传来。   男人动作一顿,似是狠劲的拉过鹿汀朝的腰,带着他拧开最近的一道隔间,反手落了锁。 第5章   “砰——”   男人关门的力道颇重。   鹿汀朝反抗不过,只得顺着他被拉了进去,随即姿势一换。   他被猛地抵在门与男人之间。   而刚才脚步踉跄重鹿汀朝为了让自己不至于狼狈跌倒,下意识伸手攥紧了面前那人的腰——然后习惯成自然的向上攀,扶在了男人腰腹的人鱼线上。   在一瞬间没回过来神的刚才一秒。   还下意识摸了两把。   鹿汀朝:“……”   隔间外洗手间的大门被推开。   听着像是两名工作人员走了进来:“场馆线路要再确认一下,今天来的是庄稷,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已经让小丁他们组去巡查了。粉丝太多了,完全超场馆负荷,非常危险。”   “外面还有没买到票的再等呢!没办法,谁叫一个影帝一个顶流。难怪粉丝磕这一对,也不是没有……”   正听得专心致志的鹿汀朝:“!!!”   鹿汀朝一把扯住庄稷的手,神色慌乱,又不敢大声:“你干嘛!!!??”   然而这双手从小就没干过什么苦活,再加上骨骼纤细。   庄稷只一手就轻而易举的擒住了鹿汀朝的双手手腕,往旁边随意按住,俯身咬了一口鹿汀朝的耳尖。   鹿汀朝登时一颤。   “宝贝,老公的八卦好听吗?”   鹿汀朝:“……”   鹿汀朝整个人都麻了。   想逃。   却逃不掉。   因为外面两个热爱工作的大哥还在充满热爱的讨论。   “我老婆的妹子也磕,不过两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可看的。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啊!”   “听说姜容和庄影帝家里认识,这年头,家里没点条件还是别混娱乐圈了。刚刚我看姜容,光化妆就带了两个团队过来。”   这种洗手间的门板真是说厚不厚说薄不薄。   鹿汀朝一着急就容易脸红,偏偏他皮肤还又白又薄,此时仰起头看人的时候几乎已经是一片晕红,和着眼底的恼怒生动又漂亮。   他又挣了两下,不仅没挣脱,还把门板撞出了“Duang”的一声。   外面两人声音一停。   “有人吗?”   “没人,好像是最里面那间,估计是拖把倒了。”   鹿汀朝:“……”   鹿汀朝不敢再动,任由庄稷另一只空闲的手抬起自己的下颌,然后不留任何空隙的吻下来。   那是一个富有占有性和厮磨般的吻。   辗转绵长,温柔而侵占。   男人身上苦橘的尾调像是通过接吻这种方式不断浸染他,最终将同样的香味播撒在他的身上。   鹿汀朝被吻得喘不匀气,终于整个人都几乎靠在了庄稷怀里。   庄稷终于带上了几分笑意,又吻掉了鹿汀朝唇珠上的水渍:“还听八卦吗?”   鹿汀朝:“……不听了。”   他下意识的往庄稷怀里缩了缩:“错了,老公。”   门外的两个工作人员终于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声音传来。   鹿汀朝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看到庄稷那只作恶的手又向下了些许,甚至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   庄稷轻声问:“小朝朝想我了吗?”   鹿汀朝:“……”   鹿汀朝从没有过这种在卫生间里的经历,他呆了几秒,才明白庄稷的意思,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像没有。”   庄稷叹息一声,“但是小稷很想你。”   鹿汀朝:“……”   鹿汀朝都不用伸手去摸,就能感受到自己的脸几乎要烧起来了。   他伸手努力去推庄稷的手,声音颤颤巍巍:“你……你以前,不是,不是这样的。”   “所以那两年半你才会离开我。”   庄稷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你跟我说你要回港城整理父母的财产,可前几天晚宴我碰到了你堂哥。朝朝,你父母从来没有在港城工作过,鹿家在港城更不可能有任何资产。”   庄稷问:“那两年你去了哪里?”   鹿汀朝:“……”   鹿汀朝着实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好在大概幸运女神看他今天太过倒霉,在这尴尬的场景里让庄稷的手机响了起来。   庄稷接电话的时候鹿汀朝偷偷瞄了一眼。   好耶。   姜容。   姜容的声音偏甜,是那种纯糖百分百腻人的甜度:“稷哥,弄好了吗?要准备上台了哦。”   庄稷看了怀里的鹿汀朝一眼:“好了。”   “那我后台等你,稷哥,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过的吗?”   庄稷:“知道,我马上过来。”   鹿汀朝趁着机会赶紧收缴了自己的裤子和拉链,从庄稷怀里跳了下来,后退了一步:“你要上台那我去观众席吧,加油!”   “鹿汀朝。”   庄稷道。   鹿汀朝回头。   庄稷:“你离开的那两年不是去了港城,你那天晚上也不是跟池果出去的。”   鹿汀朝:“?”   庄稷:“你有事瞒着我,对吗?”   鹿汀朝:“……”   以前的庄稷是优雅温柔的贵公子,是庄氏独一无二的继承人,无论是举止,言谈,礼仪,外貌,能力,没有一处不让人满意。   可现在的庄稷……鹿汀朝总觉得有些拿捏不住。   毕竟以前庄稷不会像现在发这种莫名其妙的疯。   “没,没有。”   鹿汀朝头摇得像拨浪鼓,“哎呀,以后再跟你解释。你先上台,姜容不是还在等你吗?”   庄稷:“朝朝爱我吗?”   鹿汀朝:“?”   鹿汀朝:“爱,爱爱爱,爱的!”   庄稷像是终于懈了口气。   他眉宇间拧紧的痕迹松动开来,整个人都重新染上了几分矜贵。   走过鹿汀朝的身边时,微微倾身:“亲我一下。”   鹿汀朝:“……”   鹿汀朝只好攀着他的肩膀亲了庄稷一口。   “我先出去,晚上在酒店等我。”   “嗯。”   鹿汀朝终于送走了一个难缠的对象,他靠在香氛台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等时间,准备过十分钟再去座位。   十分钟没到。   微信先收到一条信息。   岭南:孩子接上了。   岭南:#视频#   鹿汀朝反应了两秒,才发现这应该是莫岭南的账号。   没有任何朋友圈,他的头像是森林里的一棵树,枝繁叶茂,高大挺拔,苍翠欲滴。   鹿汀朝点开视频。   鹿兜兜到新环境倒是一点都不怕生,对着镜头点了点头,像是环视了一圈房间,总结陈词,言简意赅。   “朝朝,这个叔叔家,有钱,可以。”   大概是可以始乱终弃的那个可以。   鹿汀朝:“……”   岭南:你的东西我也一起带过来了,什么时候回家?   这个回家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是鹿兜兜都过去了,说回家应该也没什么差。   鹿汀朝打字:“谢谢莫厅长大好人收留#可怜巴巴#等我赚点奶粉钱就回去。”   莫岭南:“想赚多少?”   鹿汀朝:“一万两万不嫌少,十万二十万不嫌多……”   莫岭南:“兜兜的幼儿园办好了,早点回家。”   现在竟然还有这么靠谱的好人!!   鹿汀朝十分感动:“爱您!如果你突然打了个喷嚏,那一定就是我在想你!”   莫岭南:“……”   莫岭南一通电话拨了过来。   鹿汀朝正要推门出去,被电话一断,索性在门边上接了起来:“莫叔叔,怎么啦?”   “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看见你发的那些,突然有句话想对你说。”   曾经长期的现场工作让莫岭南的声音习惯性严肃而端厉,有种不言自威的深沉和自敛。   鹿汀朝:“?”   莫岭南道:“在真正的刑事事件过程中,犯人往往分为很多种。有主动型的,被动型,分动引导型……”   鹿汀朝:“?”   莫岭南:“而主动型的有一种犯人风格很有趣。”   鹿汀朝:“?”   莫岭南:“这种犯人富有激情,口嗨,还往往还伴随一种特点,很难成事,事后懊丧。”   鹿汀朝:“……哈?”   “所以,我们经常认为这类型的犯人很欠。欠收拾,欠打磨,欠督导。”   莫岭南停顿了几秒,语气平淡,像在上课般一字一句的道,“如果用社会罪犯群体经常说的一句土话来讲,叫做——欠调教。”   鹿汀朝:“……”   电话那边已经切断。   鹿汀朝在原地站了两秒,终于确认……这是在开颜色腔吧??   你都离职了究竟为什么还这么了解社会罪犯群体的土话啊???   鹿汀朝飞快在对话框输入了一串问号,不小心看到时间,发现还有不到十五分钟就录制就要开始,立马转身就准备往录播大厅赶。   演播厅里的工作人员自然不会知道鹿汀朝是庄稷的家属,他一个人走得跌跌绊绊,好不容易找到座位坐下,舞台周围的辅助灯也已经彻底熄灭。   观众席前还有主机位。   主机位对着璀璨生辉的主舞台。   全场的黑暗之中,那里是伸手够不到的远方。   全剧最主打的男一男二自然也是团综的主推。   开场的第一个节目就是由庄稷和姜容共同演唱的主题曲。   皎白色的底光和粉色的玫瑰闪灯交相亮起,映出一大片浪漫的光影。   姜容一身白色西装,拉着庄稷一起上台。   他从身后取出一支香槟玫瑰,微微弯腰,伸出左手,嗓音甜软:“庄先生,久仰大名,不知能否邀你共唱一曲?”   台下粉丝的尖叫声和灯牌的涌动顿时像是能掀翻整个演播大厅。   庄稷沉默片刻:“我的荣幸。”   “在一起在一起!啊啊啊这是官宣了吗?!”   “我不管这就是婚礼现场!!我的CP是真的!!!”   纷纷扬扬的玫瑰花瓣当空洒下。   鹿汀朝也沉默片刻,拿起相机,哐哐就是一顿大拍小拍随处乱拍。   他的座位绝佳,视线无人能及,甚至已经能隐约看到逐渐到手的副业收入。   正拍得上头,放在旁边的手机屏幕一亮。   是经纪人池城的信息。   而除了新信息之外,还有一条之前鹿汀朝没来得及看的好友验证。   姜容:朝朝,你好鸭!我说有工作可以给你介绍,稷哥就把你的名片推给我啦。   姜容:之前你说时间空不出接男二和选秀。   姜容:我这儿刚好还有个恋综的名额,对象是我学弟,个子一米九,人超帅,体育生,可以只录两期。你想去吗? 第6章   团综还在上面演的如火如荼,鹿汀朝已经打开手机快速修图。   本着赚钱为主的原则,他认认真真的给姜容磨了皮,修了容,打了光,还在两人之间贴了几个爱心小贴纸。   OK。   氛围感,CP感,甜蜜感都有了。   朝朝要发财:来啦来啦!给姐妹们上图!一起开磕#举杯#!   朝朝要发财:该怎么形容,你是我生命里的独一无二。【图片】【图片】   评论顿时炸锅。   “擦!这是什么绝世位置!!!不愧是富婆朝朝!!有此等富婆姐妹共磕是我的荣幸呜呜呜!”   “太甜了太甜了我胰岛素!!!为什么不亲一口!!庄稷你是不是不行!!”   “这个位置得圈里有人才能坐吧!!朝朝姐到底是什么人!!!我也想第一线磕糖啊啊啊!!我的CP锁死!!!”   后台塞满了各种买图的留言。   鹿汀朝毫不客气卖了个干净,美美小赚一笔,连带着看庄稷和姜容都更顺眼了。   他低头打开手机,通过了姜容的好友验证,顺手也点了下姜容的朋友圈。   姜容:稷哥请的奶茶,太甜了呀【照片】   姜容:和稷哥夜爬,好黑,稷哥体力也太强了……   姜容:不知道下次和稷哥搭哪部戏,想想还有点小期待哈哈~   鹿汀朝:“……”   这三个人的赛道,终归还是太拥挤了。   打开聊天框,鹿汀朝回了姜容一个好字,把池城的微信给他推了过去,又打开聊天框打字:“这是我经纪人,谢谢你给我介绍工作。”   想了想,又很真诚的回了一行:“我觉得你和庄稷很般配,加油。”   姜容没再回复。   林成倒是提前了十几分钟过来带鹿汀朝提前出场。   庄稷不和剧组的其他人住同个酒店,他在这座经济特区的城市有自己的数座房产,只不过鹿汀朝几乎都没来过。   比如现在这处可以直览浦江和三件套全景的顶级大平层。   林成显然对这里都比鹿汀朝熟悉,带着他一路进了大厅,智能灯光开启,照得屋内灯火通明。   “小鹿先生,冰箱里有水果,游泳池的水已经放好了。稷哥一会儿就过来。”   “哦。”   鹿汀朝把自己往大沙发上一丢:“太晚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林成临出门前转身看了看鹿汀朝。   鹿汀朝:“咋啦小林哥?”   林成犹豫了下:“稷哥之前跟我说,如果你问起这个房子是什么时候买的,或者问他平时是不是经常回这个房子,我就跟你说……”   “哦哦,不重要!”   鹿汀朝摆摆手,“这有什么,他几套房子是他的自由。拜拜哇,小林哥!”   林成:“……”   林成欲言又止的走了。   几乎三百平的房子空了下来,寂静的灯光落在庄稷喜欢的灰色砖面上,显出一种孤决的落拓。   庄氏步步高升,鹿家彻底倒台。   有些感情,从一开始或许就是错的。   池城的语音电话打了过来:“姜容推荐的那个恋综你真要去?”   鹿汀朝嗯了一声。   池城:“你确定?恋综?你不怕庄稷发疯?”   鹿汀朝:“池哥,我要和庄稷离婚了。”   池城许久没说话。   安静在夜色中被无限拉长。   良久池城才道:“当时果果陪你去给他……生孩子,我以为你很爱他,绝对不会离开他。”   鹿汀朝叹气:“爱是真的,不爱也是真的。”   鹿汀朝道:“池哥,我本来就不是长性的人,我已经爱他够久了。”   池城:“……”   两人的气氛凝固,就在鹿汀朝觉得如果实在为难,就算了的时候。   池城道:“知道了。如果你只是想试试其他人,或者气气庄稷,综艺我帮你签了。但朝朝,离婚的事我劝你还是多考虑一下。”   鹿汀朝:“我……”   池城:“不是你,是我觉得庄稷不可能放你走。朝朝,就算要离也得稳妥,别逼疯庄稷,弄得最后太难看。”   *   被人强行弄醒的滋味着实不太好受。   尤其是那人肌肉硬邦邦的,带着过于灼烫的热度,像大狗似的整个人贴上来。   “宝宝。”   庄稷又咬了他的耳朵一口。   鹿汀朝:“……”   沙发上边角的位置容纳两个人本就很艰难,原本身上盖的白色小绒毛毯早就不翼而飞。   鹿汀朝无助的伸手四处抓了抓,只摸到一片空气,最后被庄稷轻而易举的五指相扣,摁在头顶。   “宝宝。”   庄稷贴在耳边喊他,又痒又热,潮湿又暧昧,“腿。”   鹿汀朝不听他的,蛄蛹蛄蛹的缩着身子想跑,被勾住脖子近乎专横的一把拽了回来,摆成了一个任人鱼肉的姿势。   庄稷近乎轻松的将鹿汀朝抱起来,走下沙发,像抱着孩子似的跪在窗边,将人困在自己的怀里。   稠密的吻落下来。   窗外浦江的灯光都是上下倒转的,晃眼又迷离。   “宝宝,宝宝。”   庄稷的声音近乎是沙哑的,他的喘息吐在鹿汀朝耳边,连带着滚烫的心跳,在夜色中汹涌泛滥。   鹿汀朝十指贴在偌大的玻璃窗面上扣得泛白。   “为什么团综的时候低头玩手机。”   庄稷修长的五指从后彻底覆住鹿汀朝的手,“老公不帅吗?”   鹿汀朝如同濒死般仰颈。   “嗯?宝宝,你不喜欢老公了吗?”   鹿汀朝:“……”   “宝宝,说出来。”   “……帅!帅!”   鹿汀朝快要疯了,“老公最帅,最喜欢老公,放过我……”   庄稷捏住鹿汀朝的下颌,两人接了一个比月色更绵长的吻:“宝宝出汗了,真漂亮。”   鹿汀朝几乎脱力的趴在庄稷怀里,近乎茫然的顺着他摆布自己。   庄稷的语气里都是笑意。   他环住鹿汀朝,一下又一下的啄吻:“朝朝,你看,船上的人都在看你。”   江面巨大的游轮在缓缓行驶。   甲板上人潮汹涌,灯光璀璨。   鹿汀朝猛地一颤。   庄稷近乎餍足的喟叹:“但他们看不到。”   “鹿汀朝,你是我的。”   庄稷扣紧鹿汀朝的手,“我爱你。”   鹿汀朝整个人都蜷在庄稷怀里:“我……”   手工地毯上被丢在一旁的手机响起来。   庄稷随意看了一眼:“莫岭南?谁?”   鹿汀朝:“!”   鹿汀朝头皮发麻,还没来得及解释,那边电话已经挂断。   鹿汀朝松了口气:“可能是打错……”   手机再次响了。   鹿汀朝:“!!!???”   而且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庄稷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拿过手机:“打第二个了,可能有事,不接吗?”   鹿汀朝:“……” 第7章   鹿汀朝不想接。   他怕被发现。   毕竟现在他还花着庄稷的钱,住着庄稷的房,吃着庄稷得到软饭……他有点怂。   所以鹿汀朝抿唇摇了摇头:“不接了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手机第二次停了下来。   庄稷将手机随手一丢,从后面揽住他。让他几乎整个人都陷在自己怀里,然后俯身去亲鹿汀朝的耳朵:“那是什么人?”   鹿汀朝呼吸不稳,顿了顿才道:“上次,上次新来的片儿警,查,查户口的。”   “哦。”   庄稷低低的笑了,“那看来是知道咱俩在一个户口本了。朝朝,你泄露了一个大秘密。”   鹿汀朝:“我没……”   庄稷扣住他的五指压在落地窗前,声音很温柔:“泄露秘密的宝宝要受惩罚。”   鹿汀朝想伸手向后推,没能成功,便被原地镇压,闷闷的哼了一声:“我……”   手机第三次响了。   鹿汀朝在近乎迷离的光影中挣扎着向地毯上看了一眼——再次看到了莫岭南的名字。   他觉得自己已经窒息了。   或许是已经死了。   庄稷一边像玩偶似的抱着鹿汀朝,一边用想修长的手臂将手机捞了回来。   这次他甚至没有问鹿汀朝的意思就直接按通了电话。   庄稷的声音还带着哑:“喂。”   鹿汀朝:“!!!”   让他死了吧!!   两人距离极近。   鹿汀朝甚至听到电话那边的莫岭南停了几秒,才冷声道:“你好,我找鹿汀朝。”   “找朝朝啊。”   庄稷再次笑了,“好,你稍等。”   电话放在了鹿汀朝耳边。   庄稷顺便伸手拨了两下鹿汀朝已经通红的的耳垂:“宝宝,电话。”   鹿汀朝:“……”   如果他会魔法,他一定选择立刻遁地消失。   可是他不会。   所以朝朝只能面对残酷的现实QAQ   鹿汀朝被庄稷弄得呼吸都有些喘,他想伸手去够手机,可庄稷偏偏不给。   并且拒绝的言辞非常伟光正:“朝朝累了,老公拿吧。”   鹿汀朝:“……”   鹿汀朝只得抓住了庄稷的小臂,让自己尽量抖得不要太厉害:“我是鹿汀朝……前天……你不是已经登记过户口了吗?还,还要补充什么资料吗?”   莫岭南:“……”   莫岭南沉默了。   庄稷将下颌枕在鹿汀朝的肩窝上,有一搭没一搭的乱亲。   过了几秒,突然笑了一下。   压低声音附耳在鹿汀朝耳边:“宝宝,你好紧……张啊。接电话的时候……这么让你受不了吗?”   鹿汀朝:“……”   啊啊啊啊啊!!!!!   鹿汀朝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朵炸开的烟花,眼前都是迷蒙的,他甚至不敢想象电话那边的莫岭南到底听到了这些没有。   他好想逃。   却逃不掉QAQ   “需要,再确认一下资料。”   莫岭南的声音终于从电话那边传了过来。   他的声线依旧是低沉的,严肃而幽冷的,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鹿汀朝这边的声音,也像是无波无澜的湖面,不会受到任何外界的干扰。   莫岭南一字一句道:“户主庄稷,三十一岁。同居人,鹿汀朝,二十五岁。以上信息是否正确且属实?”   鹿汀朝:“……”   庄稷把玩似的□□鹿汀朝的指尖。   鹿汀朝:“属,属实。”   莫岭南:“走访物业得知,户主与配偶长期分居,因同性婚姻需要特别备注,请问你二人是否出现婚姻问题?”   “没有。”   庄稷从鹿汀朝耳边拿走电话,“劝你谨言,别问不该问的话。”   莫岭南沉默了片刻。   电话挂断。   “蠢货。”   庄稷影视双栖,几年前还唱过不少电视剧的OST,着实有副不错的嗓子,连骂人的时候都显出种浪荡的风流,“哪来的装警察的。”   同样听到了两人对话的鹿汀朝呼吸都提到了嗓子眼,毕竟刚才最后那句怎么听都不像是正常警官会说的话。   万一庄稷问起来……就……就摊牌吗?   就摊牌吧!   就说自己想离婚。   这日子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鹿汀朝的气息有些颤抖,他被庄稷握着手腕,重新抱进怀里。   缱绻辗转。   良久。   庄稷像哄孩子似的圈着发软的鹿汀朝:“宝宝,一会儿把那个电话删了。”   鹿汀朝:“……嗯。”   庄稷:“应该是私生找的狗仔,装警官骗你的。”   鹿汀朝:“!!!???”   鹿汀朝到嘴边的话又怂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小声到:“那户口本……”   “无所谓。”   庄稷帮鹿汀朝理好衣服,“圈里基本都知道我结婚了,只是没外传而已。随便他们吧,大不了退圈,反正拍戏也没意思了。”   鹿汀朝:“……”   啊……这,这样吗?   可是朝朝还想立单身人设去参加恋综……   鹿汀朝咬着唇,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老公,如果没有爆出来。我们就先不官宣吧。”   庄稷眉目一凛,声音冷了几度:“你不愿意官宣?”   “不是。”   鹿汀朝视线左右飘了半天,选择主动伸手圈住庄稷的腰。   鹿汀朝:“就是觉得没必要吧……我们都结婚这么多年了,而且我也想靠自己去争取事业,不是站在你身后。可以吗?”   庄稷看着鹿汀朝。   到底和十几岁时初遇和相爱的青涩不同,几年后重逢,庄稷看人的时候多了压迫性,也多了像是能看穿阴谋的锐利。   鹿汀朝只得主动揽上庄稷的脖颈避开他的视线:“老公帮帮忙嘛,最爱老公了。”   庄稷:“……”   过了几秒。   最终庄稷软了下来,他重新掐着腰抱住了鹿汀朝:“别撒娇勾我,一会儿又要哭鼻子。”   鹿汀朝早已经吃过数次这种亏,当即嘿嘿两声,撑着庄稷的腿准备逃离战场。   刚站起来,又被向后一拉,平地摔了回去。   庄稷问:“朝朝做了坏事,刚才还不专心,又泄露了秘密,不道歉吗?”   鹿汀朝:“。”   鹿汀朝眨眨眼,声音很软:“对不起。”   “原谅你。”   庄稷像是忍了又忍,还是拉住鹿汀朝接了一个绵长的吻,“宝宝这么乖,无论做错什么,老公都原谅你。”   鹿汀朝眼睛一亮:“那我下周要去一个工作。要去外地录。”   庄稷皱眉:“什么工作?”   鹿汀朝:“是个小综艺,就录两期,老公会答应的吧?” 第8章   这年头提供酒店叫醒服务的人有很多——比如说客房服务员,酒店经理,经纪人。   当然,还有可能是姜容。   总之。   当鹿汀朝顶着一头炸毛,胡乱捞了一件庄稷的长T,光着脚素着颜推开卧室门,同时打了一个不太文明的大哈欠——   然后发现姜容跟庄稷两个人正衣冠楚楚对台词的时候。   哪怕厚脸皮如鹿汀朝,也很短暂的尴尬了一秒。   “啊。”   鹿汀朝张了一下嘴,觉得自己非常多余,又合上了。   “稷哥,姜哥。”   林成正好从外厅送早餐进来,一手端了一份,显然是正在辛苦工作的两人一人一盘,“早餐……”   林成和炸毛头的鹿汀朝面面相觑。   林成:“啊。”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鹿汀朝很想拿相机拍下“稷你之容”这唯美又生动的清晨画面。   痛失金钱的快乐别人永远不懂。   鹿汀朝悲愤的准备缩回房间。   庄稷却从厚重的剧本里抬了头:“去穿鞋。”   鹿汀朝:“?”   鹿汀朝:“啊?”   庄稷放下剧本:“每次光脚踩完木地板晚上都发烧,回卧室把鞋船上,然后过来吃饭。”   鹿汀朝:“哦……”   钱都没挣到了,那就混口饭吃吧。   主要他刚才看到了,盘子里有他爱吃的水晶虾饺。   鹿汀朝吧嗒吧嗒回卧室穿了拖鞋,刷牙洗漱出来,在庄稷身边一屁股坐下来,三根呆毛在脑袋顶上一晃一晃:“我没找到梳子。”   庄稷:“先吃饭。”   林成赶忙道:“稷哥,我让下面再送一份上来吧,很快。”   “不用。”   庄稷端起桌上的冰美式喝了半杯,伸手按了一下鹿汀朝头顶的呆毛,“他早上吃不了几口,剩下的我吃就行了。”   短短的字眼,长长的沉默。   唯独鹿汀朝格外习以为常的把餐盘里自己爱吃的全挑着吃了,然后擦擦嘴盘子一推:“不吃了,饱了。”   庄稷:“嗯。”   姜容:“……”   林成:“……”   在庄稷身边工作了三年,这还是林成第一次见到庄稷这样的相处模式。   他迟疑许久,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试探问:“稷哥,那我先带东西回车里等你?”   庄稷点了下头,问鹿汀朝:“今天我有时间,你想来探班吗?”   “啊?”   鹿汀朝想了想,“不去了吧,太晒了,累。”   “知道了。”   庄稷吃饭的举止继承了他家一直以来的传统,庄氏从庄老太爷那一辈儿据说就要食不言寝不语。   寝不语这一条算是被鹿汀朝彻彻底底破坏了,只有食不言这条算是贯彻下来,鹿汀朝还挺喜欢看庄稷吃饭,是那种随时适合搬上屏幕的好看。   略显空旷的客厅里除了餐盘偶尔的脆响之外颇为寂静。   姜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筷子,像是随口提起:“对了朝朝,你之前托我的那个恋综,合同你经纪人已经寄给导演了。导演那边档期和地点已经确认妥当,你过两天就可以直接开录啦。”   鹿汀朝:“……”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庄稷已经皱了眉:“什么恋综?”   “你不知道吗?”   姜容挑了下眉,“朝朝前阵子在拜托经纪人帮他找合适的工作,我刚好听说这件事,刚好认识的导演有一档新恋综策划很好,我觉得能火就推荐给朝朝了呀。”   庄稷偏过头看了鹿汀朝一眼,放下了筷子。   金属的筷子落在钢化玻璃的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打击声。   “朝朝就爽快的答应了,朝朝,你没跟稷哥说这事儿啊?”   姜容一脸惊讶,“哎,那我是不是多嘴了……”   庄稷:“你要去恋综?”   鹿汀朝:“……”   鹿汀朝伸手摸了一下脑袋顶上的呆毛,顾左右而言他:“反正就是工作嘛……什么工作都是工作没有高低贵贱……”   庄稷:“你知道什么是恋综吗?”   鹿汀朝:“……”   鹿汀朝垂下头:“啊。”   庄稷神色已经不太好看了:“你签的合同是什么,观察员吗?和其他嘉宾有没有接触?”   鹿汀朝抠手指:“不知道。”   “稷哥,你那都是老古板了。”   姜容笑道,“现在恋综哪还有观察员?都是小演员,网红和素人的秀场,你别担心了,里面的CP都是演的。”   庄稷声音冷了:“你签的嘉宾约?”   鹿汀朝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神情茫然:“……可能?”   庄稷停顿许久,深吸了口气:“一会儿让你经纪人把合同和导演微信推给林成,违约金我会直接付给他,你回家里等我,我这几天把戏赶完。”   鹿汀朝没说话。   庄稷道:“赶完我就带你去玩,上次不是想去罗马吗?”   庄稷:“或者去冰岛看极光也可以,这次我们可以玩久一些。”   鹿汀朝垂头丧气,犹豫了好一会儿:“真的不能去吗?反正姜容也说了啊……都是剧本的。”   庄稷:“听话。”   鹿汀朝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了:“那我能去找果果玩吗?反正你剩下几天也不在家。”   庄稷:“可以让池果来家里陪你,奢品店过两天会送新一季的高定过来,去周边旅游也可以。”   鹿汀朝:“哦。”   庄稷:“钱够用吗?”   “够吧。”   鹿汀朝纠结再三,“庄稷……那个,我想说……”   庄稷:“嗯?”   姜容的手机震了几下,他看了眼屏幕,笑起来道:“稷哥,导演叫了。要不我们先走?”   挂在墙上的时钟写着时间。   庄稷收回视线:“走吧。”   男人颀长的身影大步流星的消失在门外。   姜容起身追上去,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鹿汀朝,我发现你的性格很有意思。”   鹿汀朝探头:“……啊?”   姜容问:“你真的会像答应稷哥那样不去录恋综吗?”   鹿汀朝没说话,脑袋顶上的几根呆毛一晃一晃。   姜容:“你瞒着稷哥找工作,瞒着他上恋综,你还瞒着他什么?”   鹿汀朝:“……”   姜容:“总不会还瞒着他偷人吧?”   鹿汀朝:“!!!???”   鹿汀朝手指抠着沙发边:“那也比不过你们炒CP。”   “我想要稷哥我承认。你吃醋啊?”   姜容想了想,“不,你不吃醋。你根本就无所谓。”   姜容道:“我都看出来了,他却没看出来。鹿汀朝,你真的挺会装的。”   鹿汀朝:“……”   姜容:“不过你配不上他。”   姜容:“鹿汀朝,早点和稷哥分开吧。”   刚才还显得拥挤的客厅瞬间就只剩下了鹿汀朝一个人。   他趴在沙发上左思右想,觉得姜容说话有理有据,于是发信息给池果:“果果,你有离婚律师吗?”   池果秒回:“!!!”   池果:“不要啊!!比庄稷有钱的都是老头!!!”   鹿汀朝:“……”   鹿汀朝认真打字:“我觉得庄稷婚内炒CP的这件事严重伤害了我的个人感情,影响了婚姻质量,破坏了双方信任,我要离婚。”   池果:“……”   鹿汀朝发出超话截图,庄稷和姜容的合照图,粉丝留言图:“不被祝福的婚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QAQ我要多分一点财产。”   池果:“……”   池果:“真决定了?”   鹿汀朝:“嗯。”   池果:“我哥也知道了?同意了?”   鹿汀朝:“嗯。”   池果:“……那我去给你问问吧,我有个同学在律所。不过兜兜怎么办?对了,今晚我去看兜兜吗?”   鹿汀朝:“今天莫岭南帮我看一天,我刚拜托他给兜兜弄了幼儿园。庄稷……反正他也不知道,算了。”   池果震撼许久:“他就,答应你了?”   鹿汀朝:“我狠狠地恳求他了!”   池果:“……每天恳求他的人多了……你怎么狠狠的?”   鹿汀朝正要回答,微信的视频页面跳了出来,他赶紧给池果说了一声,转头按开了视频。   ……是莫岭南。   准确的说。   是刚洗完澡,穿了深黑色家居服的莫岭南。   他坐在餐桌边上,家居服的领口是一道很深的V型,露出大片结实的腹肌。   和心口位置一道从左到右斜划的陈旧伤痕。   镜头切换。   鹿兜兜坐在对面,认认真真的用小汤勺吃碗里一颗颗的馄饨,然后严肃的抬起头:“朝朝,这个叔叔做饭很好吃,可以。”   看来鹿兜兜对莫岭南的评价确实很高,已经获得了两个可以。   鹿汀朝捏捏眉心:“礼貌一点,这是莫叔叔。”   鹿兜兜:“不是莫叔叔,是爹地。”   鹿汀朝:“啊???”   鹿兜兜小脸认真:“爹地说,莫叔叔是你的专属称呼。”   鹿汀朝:“……”   莫岭南揉了揉鹿兜兜的脑袋,起身去了阳台:“那个幼儿园的户口查的严,我把鹿兜兜登记在我名下了。”   鹿兜兜出生在港城,他的户口一直都是单独的一本,很好变动。   鹿汀朝:“哦……”   莫岭南平淡道:“登记配偶那栏写了你。”   鹿汀朝:“哦……啊??那我……”   还有庄稷怎么办QAQ   鹿汀朝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莫岭南:“什么?”   鹿汀朝:“没……”   莫岭南:“早点和庄稷分开吧。”   鹿汀朝:“???!!!”   莫岭南惯常冷淡的语调终于带了一丝起伏,像是有了几分笑意:“鹿汀朝,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做情人。”   鹿汀朝:“……”   莫岭南:“偷偷摸摸的,不是太习惯,你哄我一下吧。”   摄像头那边的莫岭南家大概也是顶层,从镜头看过去,可以看到远处繁华的CBD。   清晨掠过的风吹起他领口的家居服,让那道伤痕显得愈加明显。   鹿汀朝抿了抿唇:“……你怎么没去上班?”   莫岭南:“今天调休。”   鹿汀朝:“那……胸前那个伤口,疼吗?”   “疼啊。”   莫岭南道,“快十年前了,当时差点死了。鹿汀朝,你只会说这个吗?”   鹿汀朝:“那,那你想听什么?”   莫岭南:“喊莫叔叔。”   鹿汀朝:“。”   鹿汀朝:“莫叔叔。”   莫岭南目光沉沉的看着镜头,像是良久,轻轻叹了口气:“鹿汀朝,你什么时候来我身边?” 第9章   这大概是个勇气与毅力的挑战。   鹿汀朝画了一块又大又圆的饼:“大概……快了?”   “离婚以后搬过来和我住吧。”   莫岭南道,“鹿兜兜入园测验分数很高,我奖励他买一个儿童堡。到时你可以来看看放家哪里。”   鹿汀朝:“?”   鹿汀朝震惊:“那我就没点奖励吗?”   莫岭南笑了一声:“奖励你什么?高考数学九分吗?”   鹿汀朝瞬间爆炸了:“你怎么知道???!!!”   “入园需要登记配偶双方档案。”   莫岭南眉目朗然,“你最新的信息没有录入,查询页面最上面的就是高考资料。”   鹿汀朝:“……”   鹿汀朝不死心:“你多少?”   莫岭南:“朝朝,我是B市第一的分数进的公大。”   鹿汀朝:“那我不活了。”   莫岭南:“?”   鹿汀朝冲莫岭南阴森森的吐出一截舌头:“再见,我噶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莫岭南:“……”   视频被挂断。   莫岭南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却觉得心情格外好。   他回到客厅,坐在鹿兜兜对面:“兜兜,明天我们去给你买些新衣服,如果你还有想买的玩具,明天我们也一起买回来。”   鹿兜兜不知从哪儿继承了格外良好的吃饭礼仪。   他端正的在椅子上坐好,放下手中的汤勺:“爹地,你是不是想给朝朝买衣服?”   莫岭南一挑眉:“怎么说?”   鹿兜兜小小的眉头蹙拢又松开,他抿了一下和鹿汀朝格外相像的小嘴巴:“因为我觉得你喜欢他。我知道一个词,叫爱屋及乌。”   莫岭南:“不对。”   鹿兜兜呆了下,仰起小脸,难得露出了两份孩子气的失望:“……你不喜欢我爸比吗?”   “兜兜小学霸。”   莫岭南弯腰,将鹿兜兜放在了肩膀上。   他伸手向夜晚仍旧灯火霓虹的CBD一指:“看到那栋最高的楼了吗?”   兜兜奶声奶气的:“爹地,看到了。”   莫岭南:“那栋楼以前是你爸比家的。他那时候在家里排最后,但不算特别受宠,非常淘气,经常翘课,打架,还和不良少年上山飙车。”   鹿兜兜眼睛圆溜溜的:“哇!”   “七年前,那栋楼换了主人。”   莫岭南道,“你太爷爷去世了,他非常伤心……当时我过去处理他家的事,他狠狠在我怀里哭了一场,哭湿了我一整套警服。”   鹿兜兜想了想:“我见过太爷爷的照片,爸比存在手机里。”   鹿兜兜问:“然后呢?”   “然后。”   莫岭南伸手揉了揉鹿兜兜的头发,“当时我只是很多个去处理的小警察中的一个,鹿汀朝也只是……随便找了一个人。”   鹿兜兜立刻了然,他的嗓音还是甜甜的小奶音:“兜兜懂了,朝朝忘记你啦?”   莫岭南:“……”   鹿兜兜也伸手有模有样得到摸了摸莫岭南的头发:“爹地,你是不是也像电视剧里那样,不是喜欢朝朝,是爱朝朝呀?”   莫岭南:“……”   B市干燥的夏风拂起一大一小的发丝。   莫岭南终于笑了一下:“兜兜说得对,我非常爱他,也等了他很久。”   *   鹿汀朝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   过了几秒,又打了一个。   再过几秒,还打了一个。   池城:“……”   鹿汀朝非常笃定的拍了一下大腿:“有三个人在同时想我,我真是一个香饽饽。”   池城递过去一杯热水喝一袋感冒灵:“放弃幻想,早点吃药,别烧傻了。”   鹿汀朝:“……”   鹿汀朝愤怒的取下了额头上的退热贴:“我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夏天我还会感冒。是我亏心事做太多了吗?”   池城:“十分钟前庄稷刚打电话来,你说你在跟池果逛街。”   鹿汀朝沉默片刻:“综艺里的街,也是街啊。”   池城凝噎良久,叹息一声:“如果池果有你这么会变通,也不会每次调解都被投诉。”   鹿汀朝:“你不懂,万事讲究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比如这次我明面上说不来录了,反正庄稷也不知道我去哪儿了,我还能一边花他的钱一边再挣点自己的钱。”   池城:“那如果这综艺火了,庄稷发现了呢?”   鹿汀朝:“必不可能。”   池城:“?”   鹿汀朝:“我绝对能以一己之力让整个节目凉到冰点。”   池城:“……”   池城拉开保姆车的大门:“想想也是,谁能糊得过你啊。去吧,过几天我来接你。”   虽然鹿汀朝没有说谎,但他也确实说的是实话。   他只是个姜容介绍来的小小炮灰,签了两期,节目组也只付了两期的钱。   这档综艺火不火爆不爆跟他和他毫无关系,他估计连镜头都不会有多少。   更何况在签之前他就已经听说了这档恋综早已经有了主推CP,其他人只是打个酱油。   就连给他分配的号码牌都是最后一个。   红方男九号。   整档节目采取边录边剪边播的方式,一是能让观众更加上头,二是纸片也好根据观众反馈及时调整内容导向。   为了符合恋综粉色泡泡的氛围,节目组把首场开拍地点选在了L市海边,还提前搭了一间名为“恋爱小屋”的沙滩别墅。   别墅周围是节目组的其他外棚和约会布景。   按照对外的设定,蓝方九位嘉宾和红方九位嘉宾会在这间沙滩别墅里相知相爱,自由牵手。   而按照节目组和姜容给的剧本——鹿汀朝的两期内容仅仅包括第一期出场,找到对应的蓝方嘉宾,也就是姜容那位传说中的体育生师弟进行相处和告白,然后再第二期发现两人并不合适,黯然心碎离场。   鹿汀朝当然知道这剧本是为了帮姜容那位体育生师弟立人设。   不过who care,他都已经糊到六十八线了,到手的钱不赚是傻子。   鹿汀朝拉着自己全节目组最小的十六存行李箱咯噔咯噔进了别墅——等他推门进去,走过花园,走过玄关。   才发现自己这不重要的存在到底有多不重要。   摆在门口的镜头只有一个,敷衍的对着他拍了几张。   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工作人员不耐烦的对鹿汀朝指了指屋里:“你来太晚了,其他嘉宾都到了,你直接往里走吧。你搭档的刘佳木已经进去了。”   鹿汀朝老老实实点头:“哦。”   他脚步停了一下,想回身再问一句:“那个请问……刘佳木是……”   那名工作人员扬了下手:“门口不拍了,你耗着也没镜头,赶紧走!”   鹿汀朝:“哦QAQ”   鹿汀朝只好垂着脑袋默默往别墅里走。   这栋别墅里面看上去倒是比外面宽敞,有三层,每层六个卧室,每个卧室的装扮风格各不相同。   每层走廊尽头都有半开放的露天半圆形阳台,远远就可以看到不断起伏的海浪和灿烂无比的骄阳。   卧室虽是自选,但留给他的也剩了一楼最边上的一间。   没有跟着他的摄像头,鹿汀朝将行李丢进房间,然后无助弱小的贴着墙边默默在别墅里逡巡了一圈。   ……鹿汀朝清点了一下自己对搭档的已知数据。   男大,体育生,身高一米八七。   没了。   鹿汀朝:“……”   他好后悔当时没有问姜容要张照片。   按照节目组的要求,在晚上所有嘉宾坐在一起夜话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对他的搭档一见钟情,相聊甚欢,坐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   ——而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找到他的搭档。   鹿汀朝只能行动起来。   他找了一圈顶楼天台,看到一对正在品尝红酒,又找了一圈别墅外花园,看到另一对在健身器材上练了起来。   只有自己原地踏步!   鹿汀朝偏不信自己这么倒霉,他握紧了拳,气势汹汹的重新从一楼爬到二楼——视线远眺,他看到走廊半开的窗台上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高约莫一米八七,身形高挑矫健,头发不是商务人士的背头,而是很有松弛感的碎发。   一袭白衬衫,从手肘处卷起来,小臂的线条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形状。   好好好,可算让他找到了!   鹿汀朝大步上前,正要开口,才发现那人身边竟然架着六七个机架。   ——啊不是,姜容这个师弟这么受剧组重视的吗原来?   算了,走剧本重要。   鹿汀朝微仰起脸:“你好,能认识一下吗?”   站在窗前的那个男人转过了身。   夕阳即将西下。   余晖铺在男人微卷的碎发上,像是有流光闪动。   但他的脸显然更加引人注目。   转过来的男人格外年轻。   和庄稷出挑的轮廓与莫岭南的坚毅风格不同,他的五官偏向浓稠和尖锐,结合小麦色的皮肤,是一种富有攻击性的帅气。   ……现在男大的形象要求都这么高了吗?   鹿汀朝看得愣了一下。   夕阳的光点同样落在他艳丽又漂亮的脸上,连发呆的神情都像彩绘的壁画,全数落尽男人眼底的一抹深意里。   “梗系……抱歉。”   年轻男人弯唇笑了起来,“我很多年没回大陆了。当然,可以。”   他的普通话似乎说的并不是太流畅,连发音都带了些生硬,倒像是港城那边的口音。   鹿汀朝有些犹豫。   主要他不记得姜容有跟他说过那个师弟是港城人。   可是其他条件都几乎一样。   鹿汀朝试探问:“你身高多少?”   “一八七。”   鹿汀朝:“你是大学生吗?”   男人眼底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是呢。”   鹿汀朝:“你是学体育的吗?”   男人目光望过来,片刻后点了头:“fine。”   鹿汀朝终于松了口气,和自己的剧本成功对接:“我喜欢你!”   男人:“?”   鹿汀朝回忆了下剧本里的词:“可能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有一次你们大学篮球赛的时候,我给你送过水。”   鹿汀朝:“虽然给你送水的人很多,但……从那时候,我就很喜欢你。”   忘词了。   鹿汀朝:“QAQ”   主要按照剧本,这时候搭档应该要接一句词的。   然而对面的人没接。   鹿汀朝怀疑他搭档也忘词了,毕竟对面的搭档看上去也不如何靠谱的样子。   还笑。   还看着自己笑。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鹿汀朝咬牙:“那我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叫鹿汀朝,目前离异带两娃。工作没有,靠打打零工勉强生活这样子,月薪一千八,每天笑哈哈。”   男人眉眼里不止有笑意,还多了几分缱绻:“嗯。还有吗?”   鹿汀朝:“?”   鹿汀朝想了想:“我会背九九乘法表,下雨天会自己跑回家,会玩智能手机,知道不捡地上的东西吃。”   年轻男人:“好棒。”   鹿汀朝:“???”   鹿汀朝茫然许久,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最后一句剧本。   “那个……虽然我好吃懒做,不务正业,要学习没学习要工作没工作要钱也没钱。”   鹿汀朝道,“但我觉得我还是拥有勇敢追爱的权利。”   鹿汀朝语气坚定:“我为你而来,我喜欢你,刘佳木!”   摆在四周的机位转动。   身后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一连串脚步声,像是有许多人急匆匆的上楼赶了过来。   男人目光一瞬不眨的看着鹿汀朝,开口道:“你可以不会背乘法表,无论下不下雨我都会去接你,我可以带你去吃全世界的美食。”   “鹿汀朝,我很钟意你。”   男人眉角微扬,“自我介绍一下,费修齐。”   *   哪怕无论步行街人潮多么汹涌,唯有奢品店里的客流永远稀少又均衡。   庄母刚订好了下个季度的十几套首饰,挽着庄稷的手向店外走:“怎么最近一直不见你和小鹿回家来?”   庄稷连续几个电话都没能拨通,过了一会儿才道:“跟他没关系,最近我太忙了。”   “你每次都向着他说话。”   庄母不太高兴,“虽然鹿老太爷不错,但鹿家其他人是端不上台面的。鹿汀朝从小就闹,你当时要跟他结婚我就不同意,我还是喜欢容容,又大气又知礼,而且姜家……”   庄稷:“妈。”   庄稷道:“我都结婚七年了。”   庄母:“七年怎么了?七年之痒知道不啦?”   庄母:“你们小年轻不知道 ,七年就是婚姻的一道坎,能过去的少的哟……”   庄稷:“我不会离婚的。”   庄稷攥紧了手机,语气都泛着冷:“妈,以后别这样说了。我不可能跟他离婚的,除非我死。”   庄母一愣,随即软了口气:“什么死呀活的,呸呸呸。行了,你不乐意说我就不……哎呀!”   一道孩子软软的声音也响起:“啊。”   庄母右腕上的手链跟正要进门的孩子衣服勾在了一起。   勾得并不严重,更何况奢品店员本就格外关注贵客,立即小跑过来帮两人解了开来:“抱歉,庄老夫人,莫先生。”   莫姓并不算是个大姓。   庄稷下意识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随即发现那男人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两人相视。   庄稷莫名从对面的视线里感受到了一丝敌意。   对面男人牵着的孩子却格外礼貌,声音又奶又甜:“美丽漂亮的庄夫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小男孩长得极其好看,水汪汪的大眼睛几乎占了半张脸,像个又白又软的糯米团子:“请您原谅我吧!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   庄母当即就把右腕的手链摘下来塞给了小男孩,“奶奶把这个送给你,告诉奶奶你叫什么名字好吗?”   小男孩仰起脸看了眼莫岭南,又向另一边仰起脸看了看庄稷,最后吧唧亲了庄母一下:“谢谢漂亮奶奶的项链,我叫兜兜。这是我爹地。”   庄母简直心都化了,不止右手腕,还把手上的宝石戒指和金镯子也取下来送给了鹿兜兜:“兜兜,奶奶把地址发给你爹地,以后到奶奶家来玩,好不好啊?”   鹿兜兜干脆利索的点了点头:“嗯!”   莫岭南转开视线,牵着鹿兜兜走进店里。   庄母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直到司机拉开车门。   庄稷突然问:“刚才那个小孩……”   庄母道:“我正要跟你说。那孩子鼻子脸型和你小时候真像,就连说话的调都像,唉,可惜眼睛不像你……孩子父亲好像挺难打交道的,也不知道那孩子能不能来家里玩。”   庄稷没有说话。   同一时间。   鹿兜兜从兜里摸出一个兜兜,将所有镯子宝石一股脑倒了进去:“爹地。”   莫岭南:“嗯。”   鹿兜兜道:“这是我今天的劳动所得,朝朝就要过生日了,你带我去把它们卖掉吧,我想给朝朝买个大蛋糕。” 第10章   很多时候,尴尬是瞬间的。   另一些时候,尴尬是会不断蔓延的。   尤其是在导演带着副导,副导带着制片,气势汹汹冲上来的时候。   鹿汀朝伸出手指,指指自己:“红方男九,鹿汀朝?”   对面卷发的年轻男人微一颔首:“蓝方男一,费修齐。”   鹿汀朝:“……”   鹿汀朝后退一步:“打扰了,我这就缓缓离开。”   他礼貌转身,向导演组诚意致敬:“对不起我脸盲,掐掉!全部掐掉。”   导演:“……”   鹿汀朝一溜烟跑了。   现场只留导演组感受剩余的尴尬。   导演思考许久,战战兢兢:“对不住啊……费小少爷,这……唉!节目组本来给您安排的是另一个小明星的,没想到有人这么不懂事冒犯了您……您要是实在不高兴,我现在就解约让他走!”   费修齐笑了:“点……解?”   导演:“?”   费修齐:“唔係好有趣吗?我中意他。”   导演一愣:“那您看……”   男人半倚在围栏上,风卷起他白衬衫的袖扣,愈发显得他年轻又风流。   “把头先嗰段剪个花絮吧。”   费修齐道,“让观众也睇睇,佢有几可爱。”   导演:“……”   导演点头:“没问题,费小少爷,我们立刻去剪,今晚就出片。”   “Good job。”   费修齐轻掸了一下白衬衫袖扣的尘土,微一俯身,从阳台小方桌上的花瓶里取出一支正在盛放的红玫瑰:“将佢原本嘅配对踢咗,嗰个叫刘……”   导演:“叫刘佳木。”   费修齐点头:“让佢立刻滚,然后准备一下,今晚我想和鹿鹿约会。”   导演:“……晓得,晓得。”   花瓶里的玫瑰花没有除刺。   费修齐捏住花柄把玩,锋利的尖刺割破他的手指,淋漓的献血瞬间汩汩涌出,沿着花杆向地上垂落。   最后呈水滴状砸在地面上。   导演赶忙道:“赶紧给费小少爷消毒包……”   费修齐:“唔使。”   导演:“?”   费修齐:“花唔新鲜了,换一枝吧。”   沾了血的玫瑰被他随意丢在地面,接着皮鞋踩过,一滴又一滴的血渍顺着费修齐的脚步渐行渐远。   副导演硬生生看麻了,扯了下旁边制片的衣角:“我觉得……”   总制片面目也很僵硬:“不要你觉得,说白了这就是他家砸钱的节目,他想咋搞就咋搞。你有意见?”   副导演:“……”   导演摸了一把自己的秃头:“接纳,包容。他已经是上流社会里很正常的了。”   副导:“?”   导演:“他甚至只看上了鹿汀朝,都没有要求群劈。”   总制片:“对。”   副导:“?”   你们道德感好低。   副导沉默,副导纠结,副导思考,副导回答:“可是那个刘佳木是不是姜容塞进来的,会不会得罪……”   “比起港城费家,姜容算什么?”   总制片不懈,“你以为是B市的庄家吗?”   导演也点头:“真想看看庄家和费家有一天掰上手腕,不过这一个在B城一个在港城……”   制片道:“别做梦了。赶紧剪片子吧。对了,剪暧昧点,热搜安排上。”   对此一无所知的鹿汀朝:“……”   为什么?   为什么?   他来的是什么寻宝节目吗?还是刘佳木这个人已经埋土里了吗?!   再经历了别墅内外往返六次毫无收获之后。   鹿汀朝神情沮丧的从冰箱里拿出了五瓶橙味汽水,吸管一插,找了个沙滩边边没人的位置,吨吨吨了起来。   找不到人就意味着他今天的剧情走不下去。   吨吨吨。   剧情走不了就意味着晚上坐一起的时候纵使相逢应不识。   吨吨吨。   算了,大不了就半夜去表白吧。   凌晨三点的表白更深刻。   吨吨吨。   过度消耗的体力在冰镇汽水的安慰下逐渐恢复。   鹿汀朝不是个为难自己的人,他原地喝完,原地想通,原地安详的睡了。   *   鹿汀朝是被一根狗尾巴草给弄醒的。   天色已暗,沿着寂静的海平面向远处看,可以看到另一边海岸上万家明亮的灯火。   鹿汀朝揉揉鼻子坐起身,发现露在外面的腿上被蚊子咬了一连串包。   他伸手要去挠。   另一只手却从旁边握住了他的手腕:“别。越抓越痕,仲会留疤。”   鹿汀朝:“……”   鹿汀朝坚定执着的甩开那人的爪子并狠狠挠了一顿,然后抱着腿:“听不懂。”   费修齐笑起来。   他的笑是那种很张扬并不加掩饰的笑,连虎牙都会露出来,是尖尖的。   费修齐道:“别抓,越抓越痒,还会留疤,不好看的。”   鹿汀朝:“哦。”   鹿汀朝点点头:“我不听。”   费修齐似乎脾气极好,递来一支绿色的药膏:“抹一些就不痒了。”   鹿汀朝:“。”   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   鹿汀朝接过来对着自己的包一顿涂涂抹抹,语气真诚:“谢谢你,希望蚊子都去咬你。”   费修齐:“恩将仇报?”   鹿汀朝嘿嘿一笑。   他拍拍屁股上的沙子:“是不是要去一楼集合了?”   费修齐嗯了一声:“但今晚不集合了。”   鹿汀朝:“啊?”   费修齐:“刚刚你睡着的时候广播通知的,说第一个晚上嘉宾们可以互相适应接触,明天才中午用餐再集合。”   不集合了??   那不行!!   鹿汀朝跳了起来,扭身就走:“不说了,我找人去了。哎——!”   费修齐牵住了他的手。   先是抓住手腕,然后手指一路摸过手心,再扣住五指,微微向后用力。   将鹿汀朝固定在了原地。   鹿汀朝:“???”   费修齐:“你的上一个搭档刘佳木临时有事,不参加这期节目了。”   鹿汀朝:“啊?为什么??”   费修齐摇头:“不知道。”   他搭档飞了???   那他没搭档了……他马上也要飞了??   难道让他退钱吗??   朝朝必不可能退钱QAQ   鹿汀朝脑筋急速转弯,也顾不上被牵着的手了,原地转了好几圈,一跺脚:“我去问问导演。”   沙滩柔软绵滑。   费修齐似有若无的伸手一拽,鹿汀朝脚下不稳,整个人往后跌去——   跌进了费修齐结实的手臂里。   硬邦邦的。   鹿汀朝眨了下眼。   费修齐道:“唔,是这样。我原本的搭档也出了一点状况,所以导演让我来问问你。”   费修齐:“鹿汀朝同学,你愿意和我组搭档吗?”   鹿汀朝:“啊……”   鹿汀朝撑着沙滩,从费修齐怀里爬起来,想了想:“可是你是蓝男一诶,我只签了两期,这是可以说的吗?”   费修齐一笑:“我原本只签了一期。”   鹿汀朝:“那为什么你是男一??!”   费修齐:“大概因为认识这档节目的投资人吧。”   鹿汀朝点了点头:“懂了,你就是那个关系户。”   鹿汀朝站起身,顺便也伸手把费修齐从沙滩上拽了起来:“我真的只能录两期哦,而且我真的有孩子。你介意吗?”   费修齐微微低头:“那你真的离婚了吗?”   鹿汀朝:“我……”   费修齐一抬眉:“nothing,我完胜于他。”   鹿汀朝思考。   觉得这有点难判断。   不过这不重要。   鹿汀朝是一个有规则有秩序有态度的孩子,他想了想:“那我们要不要去跟导演要一份新剧本?我没上过恋综,戏也没演过,我恋爱不太……”   费修齐伸手捂住了鹿汀朝的眼睛。   是一个身后环抱的姿势。   港城的年轻人似乎完全不会介意安全距离的问题,鹿汀朝的后脑勺几乎贴在费修齐的唇边。   中午的白衬衫似乎已经换了一款桑蚕丝的布料,柔软的抚过鹿汀朝的下颌,随即是手臂上迸出的青筋和血脉随着动作贴上鹿汀朝的侧脸。   血液在汩汩流淌。   他听到了费修齐的心跳。   陡然袭来的黑暗让鹿汀朝觉得不安,他觉得自己彷如突然坠入一张巨大的蜘网,忍不住伸手向周遭徒劳的抓了又抓。   只有空气。   和费修齐的声音。   “BB,你家里怎么喊你。鹿鹿,朝朝?”   鹿汀朝下意识抓住了唯一的声音来源:“朝朝。”   “明朝明朝待明朝,只愿卿卿意逍遥。”   费修齐声线温润,声音含笑,“朝朝,我好开心遇见你。”   遮挡视野的双手向下,圈在了鹿汀朝纤细的腰线上。   一声轻微的鸣音从远处的海平面上升起。   鹿汀朝甚至还未从短暂的黑暗里调整好视野,便见面前寂静空茫的海面之上——   陡然千万朵绚烂夺目的烟花炸开。   瞬间映亮了整面夜空。   而在璀璨的烟花之中,无人机群静默升空,带着信号快速列队,排出预订人要求的花型。   鹿汀朝,我中意你。   礼花盛大。   无人机群耀眼庞大。   这一场浩大的告白持续到深夜,许多路人甚至拿起手机录像上传。   费修齐微微低头,将下颌贴在鹿汀朝耳边:“朝朝,约会快乐。”   *   热搜头条上原本的明星全数换成了这一场不知名的烟花秀。   “青天大老爷!!!是哪家少爷在谈恋爱又不带我???谁来算算刚这一场得烧多少钱???”   “不想算,怕伤心,我只想知道鹿汀朝是谁。”   “问了下负责这方面的公司,一个小时烧几千万,烧了半晚上你自己算吧。同问鹿汀朝是谁???是谁让少爷爱成这样!!!”   “#视频#视频#别告诉我TM还是少爷一见钟情……我真的会阴暗嫉妒爬行发疯……”   “艹!这个视频我下午看过,本来当做乐子看的,所以我才是那个乐子是吗???”   “告白的那个就叫鹿汀朝吗?确定吗??不行真的好好笑,替他抠出了一坐三室一厅哈哈哈哈,这么真挚吸引到少爷也是理所当然!!!”   “打听内幕回来了,本来是恋综,估计朝朝是按照剧本走的。结果告白错人了#允悲#”   “这哪里错了,这分明是对了!!少爷欣然接受hhhhh”   “不过也有可能是剧本吧,这节目本来都没播,爆出来以后直接蹿到待播榜一了,跟坐火箭一样。”   “管他呢,给朕端上来!朕要磕!”   “找到朝朝微博了,好家伙上一条营业还是五年前,五年归来仍是素人#允悲#”   “庄哥容容,让我短暂爬墙一下QAQ看上去好好磕!”   “鹿汀朝扒到了,谁去扒一下白衬衫少爷?总不能全网无信息吧??啥背景啊这么牛?”   林成:“……”   由于连续赶戏,今天下戏的时间已经熬到了凌晨四点。   庄稷脸上皆是疲色,走过来拿起桌上的冰美式喝了整整一杯。   半晌,揉了揉眉心:“朝朝打电话过来了吗?”   林成:“!!!”   死亡问题!!!   林成立即把手机塞进兜里,由于过于紧张,找兜失误,手机直接塞进了裤子——然后顺着大腿。   “啪嗒”。   掉在了地上。   林成:“……”   庄稷:“……”   林成低头一看,手机竟毫发无伤。   庄稷脸色沉了:“没打?一通都没有吗?”   林成迅速墩地把手机捞了起来。   庄稷:“你紧张什么?”   林成:“没没……”   庄稷不在意道:“看到什么了?又是我的黑料?拿来我看看。” 第11章   凌晨三点的热搜精彩纷呈。   评论区祝福的,深扒的,截图的,还有已经美美磕起来的,甚至连超话都光速建了起来——“费与朝朝”。   “少爷的爱情只需要一个错误表白的距离#大哭#无人机飞了半个晚上啊啊啊!”   “是谁酸了,是我QAQ”   “作为朝朝七年唯一老粉,我家朝朝终于嫁了个好人家#抹泪#”   全世界似乎都在为这对恋人惊天动地的爱情欢呼。   只有庄稷站在原地。   许久。   庄稷道:“打电话给池城。”   林成:“……之前就打过了。他刚陪手里最大咖的艺人进了个电影组,说……不知道鹿小先生的去向。”   “不知道?!”   庄稷手中的水杯重重拍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他弟和鹿汀朝每天混在一起玩,他告诉我不知道?!”   林成低头去看,那本就脆弱的木质小方桌被凄惨的劈开一条裂缝,颇为惨不忍睹。   巨大的噪音惊动了导演组。   总导演连忙跑过来:“啊哟,怎么了这是?发这么大火!”   庄稷神色冷极了。   他将手机丢回给林成,转身对导演道:“明天我请一天假。”   导演睁大眼:“行!没问题。庄老板您忙!一天……一天能赶回来吧?”   庄稷眉宇的厉色像是风雨欲来的乌云:“够了。”   庄稷道:“他不可能不跟我回来。他要是敢不回来,我……”   导演:“啊?”   林成突然咳了一声。   导演一拍脑袋:“哎,那成。庄老板,那我先忙去,咱们后天见,后天见啊!”   “让姜容把那档综艺的拍摄地点发给我。”   庄稷道,“去订最早的机票,现在出发也可以。”   林成:“……”   林成纠结片刻:“稷哥。外面好多狗仔盯着……咱们这么明目张胆的翘班过去,是不是有点……”   “有点什么?”   庄稷眼神凌冽,“我老婆都要跑了我还管的了这些?”   林成:“那如果他们拍到……”   庄稷:“那就让他们拍。”   庄稷沉默片刻,伸手一把拽掉戏服上的领带,“……他们最好拍的朝朝门都不想出,每天在家里等我回家。”   林成:“……???”   *   最早一班飞L市的航班在两个半小时以后。   林成习惯性的拿出备忘录准备给庄稷汇报行程。   正要开口。   庄稷道:“把朝朝的剧本让姜容发过来我看。”   林成:“?”   庄稷撇眼过来。   林成只好道:“稷哥,刚刚问了容哥……他说导演刚告诉他,鹿小先生原本的搭档被那档节目的投资商给踢了。”   庄稷:“投资商?”   “准确的说应该是投资商家小公子?是港城人,姓费。就是热搜上那个人。”   林成越说越小心翼翼,“容哥还说……”   庄稷:“说什么?”   林成:“他觉得那个费修齐像是就是为鹿小先生来的。”   庄稷:“呵。”   林成:“?”   庄稷:“不要脸。”   林成:“???”   “朝朝只爱我一个人。”   庄稷靠在头等舱的软枕里,闭上眼睛,“他只是想勾引朝朝而已,不可能成功的。”   林成:“……”   林成沉默。   庄稷一抬眼,冷冽道:“你不同意?”   林成:“没有!稷哥你说得对!他就是想勾引鹿小先生!”   庄稷终于满意:“朝朝很爱我的。但总有些不长眼的野男人看不清朝朝爱我。”   林成:“……”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却又开不了口让庄稷知道。   再短暂的沉默之后。   庄稷又睁开眼:“网上有费修齐的正脸照吗?拿来我看看。”   林成:“……有的,稷哥你等等,马上。”   烟火映照的浪漫氛围中,每一张有费修齐正脸的照片上都有鹿汀朝明媚的神情。   鹿汀朝似乎比任何人都更适合夜晚,在月色和灯火的绚烂中,他漂亮的脸比所有色彩还要艳丽。   ——林成扪心自答,如果不是为了工资,这俩人真的很配。   林成硬着头皮:“稷哥,给。”   那是一组火速入坑的CP粉发的九宫格。   庄稷脸色逐渐阴郁,彻底变黑。   庄稷问林成:“这几天夜戏,我是不是有黑眼圈了?”   林成:“没,稷哥你五官全世界最牛逼……”   庄稷冷漠看。   林成:“是。”   庄稷拧眉:“皮肤呢?”   林成:“有点暗沉。”   庄稷:“眼神呢?”   林成:“有些无光。”   庄稷:“我和费修齐谁帅?”   林成:“……稷哥最帅。”   庄稷面色不虞:“等会儿下机先找个酒店,我休息两小时,再让那边门店送套衣服过来。”   林成沉默:“好的,稷哥。”   *   恋综海边录制的这段时间都是适合约会的大晴天。   “恋爱小屋”里床铺柔软,空调到位,而且抱上费修齐大腿之后节目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但鹿汀朝还是喜提一双乌黑的熊猫眼。   节目组的早餐设在中央餐厅,等鹿汀朝趿着拖鞋在桌前坐下时,其余嘉宾早已经纷纷落座,还有几名嘉宾帮忙从厨房端了碗筷和餐盘。   费修齐在鹿汀朝身边落座,将鹿汀朝的早餐放在他面前。   “BB,早。”   鹿汀朝双手撑住下巴:“早。”   费修齐问:“吐司要什么果酱?”   鹿汀朝摇头:“不要,我早上不吃饭。”   对面一名嘉宾皱眉:“这样不好吧?修齐特意早起给我们做的早饭,我觉得多少也吃两口会比较好。”   “哦。”   鹿汀朝打了个冒着丧气的哈欠,“我这人就这样,从小被放开长大的,没有迁就别人的习惯。禁止指责哈。”   那名嘉宾:“你!”   费修齐笑起来:“没关系,不吃就不吃吧,喝牛奶吗?”   鹿汀朝还是懒洋洋的,他环视了自己的牛奶杯,又环视了餐桌一圈,对费修齐道:“哥哥,这牛奶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其他弟弟也有?”   港城长大的费修齐一时没懂鹿汀朝的梗。   鹿汀朝抽了张纸巾站起来,幽幽叹息一声:“唉,看来是其他弟弟都有,也没甚么稀奇的。”   餐桌众人:“……”   导演组:“……”   刚才那名嘉宾忍无可忍:“……你是戏精吗?”   鹿汀朝咳嗽了几声,将纸巾丢进垃圾桶,无辜回头:“人家才不是呢。你是评论家吗?这么爱点评。”   众人:“……”   费修齐:“牛奶是。”   鹿汀朝:“?”   费修齐也起了身:“但昨天的都不是。”   鹿汀朝:“……”   费修齐:“以后所有属于你的都将会是独一无二的。BB,你想喝什么,鲜榨果汁好吗?”   鹿汀朝:“……”   鹿汀朝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从昨天的烟花秀开始上升,到今天升到了最高点。   这原本只是一档他用来赚外快的糊综而已。   但昨天那场无人机表演……鹿汀朝分明看到很多人拍下来了。   会发在网上吗?   会引起议论吗?   会被……庄稷看到吗?   原本感冒发烧就有些麻木的思维在昨晚折腾了他一整个晚上。   但第六感总告诉他这样不行。   鹿汀朝朝费修齐招招手:“我们出去走走。”   “听BB的。”   费修齐牵过鹿汀朝的手,“沙滩吗?”   鹿汀朝低着头思考:“嗯……”   里面的两人出门。   外面的人却正要进门。   步伐相对。   鹿汀朝结结实实撞在来人线条优越的下巴上。   “唔!”   鹿汀朝下意识捂住脑袋,抬头一看——   面前的那人也微微低头。   鹿汀朝:“!!!”   站在门前的人一身熨帖的浅灰色西装,笔挺的像刚从晚宴出来。他过分出挑的五官精致出众,是传说中被数次选为最受欢迎男艺人的脸庞。   分明还是早上,但他甚至做了发型,喷了香水。活像是从另一个场景时空切换,从天而降。   ——捉奸?   鹿汀朝原地缩了半步。   费修齐伸手护住鹿汀朝的腰位,伸手去碰触他被撞了的脑袋:“BB,撞哪了?疼不疼,让我看看……”   “轮不到你。”   男人神情阴郁极了。   他伸手一把拂开费修齐的手臂,以一个占有性的,充满力度和赤果果的雄性竞争性的姿势将鹿汀朝拉进了怀里。   “自我介绍下。”   “庄稷。”   来人眉目冷沉,伸手揉了揉鹿汀朝头顶的发旋,“他的合法配偶。” 第12章   两个男人身形都接近一米九,越发显得被夹在中间的鹿汀朝分外纤细瘦弱。   他刚才被庄稷拉得脚下不稳,向前一个踉跄摔进男人怀里,随即立刻想起摄像机还在身后——   鹿汀朝:“!!!”   鹿汀朝立刻开始咕蛹,同时推了一把庄稷的胳膊:“先放开。”   “放开你好和他抱一起吗?”   庄稷黑着脸,“在旁边站一会,我解决完这里我们就回家。”   鹿汀朝:“我……”   “哇哦。”   费修齐轻耸了下肩,“沙文猪。难怪朝朝会跑。”   费修齐向被裹在庄稷怀里的鹿汀朝眨了眨眼:“BB,跑得好。我是不是比他强太多了?”   鹿汀朝:“……”   在火彻底上头之后,庄稷反而冷静下来。   他扯了下嘴角:“据说港城最大的船商有个格外宠爱的小儿子,从不参与经营,但却是家族基金信托的全权持有者。”   庄稷不屑:“一个靠家里吃饭的粤语佬,指望给朝朝什么?”   “论钱权你我相差唔多。”   费修齐一挑眉,“但除此之外,你边度俾得上我?”   费修齐:“你俾过朝朝烟火无人机秀吗?你们好久冇约会吧?”   费修齐道:“庄影帝,像朝朝咁样嘅人,你唔会以为只靠俾钱和上床就能留住佢吗?”   庄稷:“费修齐!”   “庄影帝,别恼羞成怒。”   费修齐笑起来,“其实我係想讲,像你咁样嘅,多半床技也唔如我。”   费修齐手指点了点下唇,飞吻抛给鹿汀朝:“BB,我有二十八厘米。什么时候跟我试试?”   鹿汀朝:“……”   令人,令人震撼的尺寸。   虽然场景很不适合,但鹿汀朝一时嘴快,脑袋没转过来就先问出了口:“二十八?”   费修齐眼神款款:“想不想看?”   鹿汀朝:“……”   不,不了吧。   会坏掉的。   鹿汀朝好奇的小眼神缩了回来,突然觉得身边越发寒气逼人。   鹿汀朝:“……那个,庄稷,你先别找导演了,要不我们出去说吧。”   庄稷看了看鹿汀朝,又看了看费修齐。   良久。   笑了一下,语气森然:“好呢,朝朝,我们去车上说。”   鹿汀朝鬼鬼祟祟的转身就溜。   庄稷跟上。   才走两步,突然听身后费修齐道:“你放弃吧。”   庄稷冷着脸:“你这句话,是第三者宣言吗?”   “你可以咁样理解。”   费修齐道,“唔过我更认为係必胜者嘅友好劝讲。”   庄稷:“大可不必。”   费修齐摊手:“Fine。我係想讲,其实从你们结婚未公开,而是和姜容的CP炒作起来嘅时候,你就已经失去他了。”   “庄稷,你感受唔到吗?从亲吻,从上床,他不爱你了。”   *   黑色的大G挂了临时牌照,轮毂深陷入沙滩。   柔软的沙滩缓解了车辆肉眼可见的震动。   鹿汀朝被按在后座上,苍白的手指扒住车窗,几次无力的垂下来,几乎要喘不上气。   “不行……庄稷……我还要去拍……拍……”   庄稷看着陷在自己怀里的人。   某一些瞬间,他甚至想把这个人融在自己骨血里。   他的心脏在叫嚣着想要。   要更亲密,要更贴近。   庄稷扣住鹿汀朝的手指接吻:“拍什么?接着拍烟花秀和无人机群?还是拍他的二十八厘米?”   鹿汀朝:“……”   鹿汀朝往椅子里缩了又缩:“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嘴快了……”   “那怎么不好奇一下老公的?”   庄稷贴住鹿汀朝的额头,语气沙哑又潮湿,“用过这么多次了,腻了,不喜欢了?”   鹿汀朝:“……!!!”   死亡问题!   鹿汀朝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有的。”   庄稷:“是不是想让老公放过你?”   “嗯嗯。”   鹿汀朝眼巴巴的拽着庄稷衣服,“老公最好了,老公亲亲。”   庄稷:“那量一下吧。”   鹿汀朝:“???”   庄稷:“刚好老公起来了,要精确到毫米后两位。”   鹿汀朝:“??????”   庄稷语气堪称温柔:“宝宝怎么不动?”   鹿汀朝呆住了:“没,没尺子啊……”   “这就要朝朝自己想办法了,朝朝这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的。”   庄稷在鹿汀朝唇上亲了一下,鼓励道,“如果不想用手量,那就只能用其他地方了。”   鹿汀朝:“……”   这悬着的心终归是死了。   *   鹿汀朝在海边的洗手池洗了很久才感觉手上腻腻乎乎的东西勉强洗干净。   往身后看,庄稷不知什么时候在车上换了一件海边衬衫短裤,斜靠在大G旁神清气爽。   鹿汀朝:“……”   好气啊。   鹿汀朝默默的走过去,默默的对着庄稷踢了一脚沙子,溅在他衬衫和裤子上。   庄稷刚回了一条信息,随手收起手机,手臂一用力,给鹿汀朝轻轻松松扛在了左肩上。   鹿汀朝:“庄稷!!!”   庄稷拍了一下鹿汀朝的屁股:“坏宝宝。”   鹿汀朝被折在男人肩膀上,唯一受力点是软软的肚皮:“你才是,我不是坏宝宝!!”   庄稷又拍了一下:“哦,那朝朝是什么?”   鹿汀朝怕掉下去,下意识伸手扒住了庄稷的侧腹,摸到一把结实紧致的肌肉。   鹿汀朝撇撇嘴:“我是绝世无敌小可爱。”   庄稷问:“小可爱就可以背着老公勾搭其他野男人吗?”   鹿汀朝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相处九年,结婚七年,两人之间鲜少有这种沉默。   又过了好一会儿。   鹿汀朝才道:“我都理解你的工作了,你应该也理解我的。”   庄稷气笑了:“朝朝,我应该理解什么?”   “理解你结婚了的身份去拍恋综?还是被另一个男人抱在怀里?”   庄稷道,“鹿汀朝,你当我是什么?!”   鹿汀朝真诚的道:“当你是一个好演员,好影帝。影帝有信仰,观众有福音。”   庄稷:“……”   庄稷把鹿汀朝放了下来,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低下头:“朝朝,你是不是赌气来参加这个的?”   鹿汀朝:“……啊?”   庄稷:“是因为吃我和姜容的醋吗?”   鹿汀朝:“啊。”   庄稷:“是因为吃醋,不开心,所以想报复我,让我也不开心。才这样做的,对不对?”   鹿汀朝:“……”   鹿汀朝抬头看着庄稷。   其实直到今天,他都依然认为庄稷丝毫无愧于好演员这个称号。   他也依然喜欢庄稷的……脸。   鹿汀朝喜欢庄稷眉眼深邃的样子,看人的时候总显得深情。   也喜欢庄稷薄而淡色的唇,每次亲吻的时候,随着男人的气息渐重,唇色也会逐渐加深。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鹿汀朝的神情依旧是无害而纯良的。   鹿汀朝说:“庄稷,其实庄阿姨很早就跟我说过,你和姜容更相配。”   庄稷眉宇间一下子冷了。   鹿汀朝却道:“小时候你和姜容认真学习的时候,我在招猫逗狗。大一点你和姜容认真学习的时候,我在飙车早恋。再大一点……”   庄稷:“够了!”   庄稷道:“鹿汀朝,你想说什么?”   鹿汀朝的勇气往往只有突然降临的那一点,被庄稷一打压,立刻灰飞烟灭。   原本鹿汀朝是想用庄稷和姜容的cp作为离婚点狠狠敲一笔的,结果几句话出去……   妈耶,庄稷不会反过来让他赔钱吧?   不行不行。   朝朝宁愿继续被睡也不能赔钱QAQ   鹿汀朝飞快的后退半步:“我,我没想说什么。就是突然想起……”   庄稷笑了:“朝朝,你觉得我信吗?”   鹿汀朝低下头数蚂蚁。   “你小时候招猫逗狗是我旷课去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大一点早恋用我的钱去给你那些花花草草买礼物,你再大一点……”   鹿汀朝糗得头皮发麻:“够了够了够了!”   “当然不够!”   庄稷恨得眼睛都红了,“等再大一点,鹿家破产,是你抱着枕头来找我收留,是你爬上我的床,是你说要结婚,你说会永远爱我,我是你的最后一任。”   庄稷深吸一口气:“所以现在,鹿汀朝,你是想跟我说,你终于腻了我。是吗?”   鹿汀朝:“……”   朝朝牌缩头乌龟,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好。”   庄稷喉结上下滚了又滚,“那你是想怎么样,你想离婚,是吗?!”   鹿汀朝耷拉着脑袋,像个孩子似的蹲在沙滩上画了一个圈圈。   过了一会。   圈圈说:“啊。”   庄稷:“……”   庄稷攥紧在身后的手骨节青白。   他几乎是用尽了最大的克制力,才压抑住自己想要从后颈击晕鹿汀朝的冲动。   庄稷闭了闭眼,终于道:“可以。行!鹿汀朝,你以为我稀罕吗?我没了你一切都能照旧,我不是非你不可。”   鹿汀朝放开圈圈,从沙滩上站了起来。   鹿汀朝表示高度肯定:“我觉得你说得对。”   庄稷:“……”   鹿汀朝小心翼翼的瞧了瞧庄稷,小心翼翼的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办离婚手续?”   鹿汀朝贴心的道:“我知道你很忙的,我可以先去预约……如果你觉得不开心的话,你的钱可以少分我一点。”   说完上半句,鹿汀朝下意识的又拉了一下庄稷的小指,语气软糯的道:“总不能一点都不分叭,我们毕竟都结婚七年了,求求啦。” 第13章   烈阳炙烤着沙滩。   庄稷的眼眶也被刺眼的光线扎的生疼。   他低头去看靠在自己身边,手指拽着自己小指晃啊晃的鹿汀朝——   时间这个残忍的东西似乎格外宽容了他,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痕迹。   鹿汀朝的眼神依旧单纯,依旧无害又无辜,依旧能像一把刀或者一把火一样,将他打入地狱或者带入天堂。   庄稷突然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鹿汀朝。   ——“哎!学生代表,别学了休息会儿呗,再学人家姜容要赶不上你了。你知道人家多努力吗?”   ——“我有点喜欢那个年级第三名诶,他家家里条件好像不太好的样子,我去糖衣炮弹一下。”   ——“嘿嘿,泡到了!”   ——“啊?我早都换人了。这都好几个月了,你一天各种竞赛当然不知道啦!”   ——“认识了个骑山地摩托巨帅的酷崽,算了跟你们学霸说不懂。不跟你出去,周末我要去约会!”   ——“庄哥哥,我零花钱花完啦。你的借我花花嘛!”   ——“庄稷,鹿家破产了。我能不能和你结婚,以后都花你的钱啊……”   ——“爱你老公,爱你一万年!”   鹿汀朝是庄稷见过的这个世界上最自私最不负责任最心狠的骗子。   他没有任何过人的优点,他既不勤劳,也不努力,他愿意走一切能走的捷径,也不肯吃一点苦。   这个世界这么坏,这样一无是处的鹿汀朝,放他离开,很快就会哭着跑回来了吧。   “你是过错方。”   庄稷伸出手,轻轻将一缕发丝别在鹿汀朝耳后,声音近乎温柔,“朝朝,我们离婚,你一分钱都分不到。”   鹿汀朝:“……???”   鹿汀朝傻掉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圆圆的杏眼才猛地睁大,里面满满写着不可置信:“什,什么?”   庄稷:“我们婚姻事实成立,你不仅破坏婚姻关系,还上了热搜,如果律师介入,还会涉及到我的名誉权……”   鹿汀朝:“!”   别说了,朝朝听不得这个!   鹿汀朝委屈的抹了一把眼睛:“我听不懂,我没钱。你是不是想欺负我!”   鹿汀朝当然没钱。   庄稷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一点。   他爱买一切想买的东西,能花掉所有手里有的钱。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存钱,只有想买和不喜欢两个选项。   他漂亮的脸一抽一抽的,大滴大滴的眼泪就从眼角滚了下来。   看,这么容易就被弄哭了。   小小的惩罚而已,这么容易就被……弄坏了。   庄稷觉得自己大概也快要被逼疯了,才能这么冷静的低头,吻掉了鹿汀朝所有的眼泪。   然后说:“别撒娇。”   鹿汀朝一噎一噎的:“有种……你把我,告,告上法庭。反正,反正我没钱!”   “那这个剧组呢?”   庄稷的声音里带着笑,又有一种阴郁的胁迫,“他们现在知道你结婚了,万一让你赔钱。怎么办呢,宝宝。”   鹿汀朝:“……”   鹿汀朝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只是想赚一点点零花钱。   没想到会被弄上热搜,没想到会被庄稷发现。   鹿汀朝小时候虽然不受宠爱,但有鹿老太爷偏爱,长大了和庄稷结婚,从没未任何事操过心。   鹿汀朝被吓得咬紧了唇,双手紧紧扒住庄稷的手臂。   他像是犹豫许久似的左看右看,半晌才坚定的闭了闭眼,踮起脚,鼓起勇气:“不,不是的!离婚以后,你也不能欺负我,你还要给我抚养费!”   庄稷轻轻摇头:“宝宝,有孩子才有抚养费。”   “有的!!!”   鹿汀朝眼睛一下睁大了,他清澈的眼底反映出庄稷深邃的五官,一眨不眨,“我给你生了宝宝的!”   庄稷:“……”   沉默。   庄稷叹了口气:“朝朝,你又骗我。你总是骗我。”   鹿汀朝急得抓住了庄稷的手:“我没有!”   鹿汀朝:“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离开的那两年半去哪里了吗?我就是去,去生宝宝了,和你的宝宝!”   鹿汀朝语气很急,甚至自己绊了自己一下:“宝宝现在都两岁半了,很,很可爱的!你要给抚养费,要很多很多,多多的钱!”   庄稷:“……”   庄稷没有说话,   鹿汀朝心里没底:“你要是……”   “朝朝,你是男孩子。”   庄稷道,“男孩子是不能生宝宝的。”   庄稷:“这是你新想到的骗我的借口吗?这个不行,朝朝,换一个吧。”   鹿汀朝:“……”   虽然但是。   明明知道自己很坏,但鹿汀朝还是在短暂的一秒内,感到有些难过。   鹿汀朝向后退了一步,也松开了拉着庄稷的手。   “好吧,我是坏宝宝。”   鹿汀朝垂下头,想了想,又蹲下来抱住了自己。   他一直偏瘦,哪怕庄稷花费再多营养品和炖品补盅,哪怕家里请过了全天下各式各样的厨子和阿姨,也没有把鹿汀朝养得稍微胖一些。   庄稷的心细细密密的疼。   他向前一步,在鹿汀朝身边站定,温声道:“导演那边我可以替你解决,网上的热搜公关部也可以负责。”   庄稷:“朝朝,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你一个人出去总是很危险。”   庄稷道:“如果你后悔了,我们可以不离……”   鹿汀朝:“我不后悔。”   鹿汀朝离庄稷远了一点,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的结婚对象,我总是花你的钱,不做家务,也不会做饭,学习不好,工作也不好,不上进,还老刷你的卡。”   鹿汀朝道,“所以你不喜欢我是应该的,对不起,耽误了你这么多年。”   庄稷一皱眉:“你在说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   鹿汀朝想了想,像是有些不太确定,但只能勉强开了口:“等你空闲的时候我们就去离婚吧,我一会儿就去预约。”   “还有网上的热搜和钱……”   鹿汀朝抿抿唇,“我,我有一个叔叔,他可能可以帮帮忙。钱的话……我去问费修齐借,借一点吧。”   “我会尽量补偿你的,庄稷,当年我爷爷那些话……哎,总之我没错!你也没错,算了,就恭喜你自由吧。”   庄稷:“???” 第14章   娱乐圈是最跟红顶白的地方。   导演组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能播什么不能播。   无论是B城的庄氏还是港城的费家,都不是小小导演组能轻易得罪的对象。   因此。   当鹿汀朝吧嗒吧嗒趿着脚步,身后缀着一个庄稷,一起走回“恋爱小屋”时——   所有摄影机都停止了拍摄,场务禁止了所有存活的手机。   而现场所有人都在庄稷极低的气压下噤声,分外安静。   唯独费修齐吹了个口哨。   他身上的短T只系了一颗扣子,露出大片结实的小麦色腹肌,冲庄稷道:“睇嚟谈崩了,你嘅脸色似乎唔太妙。”   费修齐回过身:“朝朝,需要全亚洲最好的律师吗?不要钱。”   垂头丧气暂停。   鹿汀朝眼睛亮晶晶:“要一个,谢谢。”   人在极限场合下会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反正全场人都看了这一场闹剧,鹿汀朝破罐子破摔,小小声:“抠门的前夫千篇一律,有钱的新欢一沓一沓……”   庄稷脚步站定:“你说什么?”   “你听错了!”   鹿汀朝转了九十度,小跑到导演面前,“我可以明天请半天假吗,最迟后天一早就回来,不会耽误拍摄的。”   导演:“!!”   导演同时收获了庄稷和费修齐的注视。   庄稷冷笑:“我记得这种小综艺场地是按天算的,朝朝,你这样请假,导演会难做的。”   费修齐微笑:“BB不会哦,这档节目费家全资,一天两天我根本不在乎。就算你想去游乐园玩,我也可以让片场等你。”   导演:“……”   导演濒死一笑:“都行,都行,小鹿,啊不,鹿先生,您看怎么都行。”   鹿汀朝眼神里透露着没有班味的真挚:“那就谢谢导演了,我争取明晚就赶回来!”   导演:“……”   费修齐大步走到鹿汀朝身边,俯身凑近他耳朵:“BB,你要踹了他吗?”   室内的空调打的很低。   费修齐灼热的吐息烫在鹿汀朝右耳上,覆过耳尖,激得鹿汀朝微微一颤。   “好棒的反应……朝朝。”   费修齐神色蓦然暗了下来,他像是下意识伸出手,指尖贴近光洁的耳垂,“BB好漂亮,这里好适合打耳孔。”   “够了!”   有力的手臂陡然推开费修齐抚在鹿汀朝耳尖的手指,庄稷的脸色已经彻底冷到了冰点,“滚远点!”   他才是和鹿汀朝在一起最久的人。   他当然比任何人更知道……他的宝贝的所有。   费修齐凭什么碰!   两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只是刚才那一瞬间的碰触——已经足够让庄稷发狂,发疯。   甚至如果不是这么多人在场,他已经动了手。   庄稷突然发现,他比任何人都更不能承受鹿汀朝要离开他的这个事实。   鹿汀朝是他辉煌灿烂的人生中,唯一,也是唯独不能分割,不能舍弃,不能碰触的存在。   两个男人同样高大挺拔,同样背景卓卓,同样衣冠楚楚。   费修齐被连续打断两次,再虚伪的外表也终于难以维持,他反手扬开庄稷,露出一个捕猎者的笑意:“该滚的是你吧!?”   “庄稷,在粉丝眼里你是精彩绝世,在观众眼里你是三冠影帝。”   费修齐伸手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可在朝朝这里,你是上不了台面的过去,是没有情感价值的无趣保健品……”   费修齐眉梢轻蔑,“你是nothing。”   “你——!”   庄稷眼睛登时就红了,拳头猛地提起向费修齐砸去。   “别别别!”   鹿汀朝抱住了庄稷的腰,“别生气,别生气,生气容易早嗝儿屁!”   庄稷:“……”   众人:“……”   有工作人员控制不住的笑出了声,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鹿汀朝眼巴巴的抬头望向庄稷,细声问:“反正都要离婚了,不要在意这些啦。他都是胡说的……你不会反悔不离的吧?”   庄稷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鹿汀朝。   许久。   庄稷放下拳头,牵起了怀里人的手。   他闭了闭眼,然后低头亲了鹿汀朝额头一下,“我们先回家。”   鹿汀朝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挥挥手跟其他人拜拜:“那导演我们明天,不对,后天见哦。”   导演:“……”快走吧祖宗!   “鹿汀朝。”   两人走出不远。   费修齐在原地突然出声。   鹿汀朝回头:“啊?”   费修齐嘴角一弯,招招手:“过来,给你个礼物。”   鹿汀朝:“?”   礼物不要白不要。   庄稷冷峻的眉眼看向费修齐,鹿汀朝从他的大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脚步轻快的朝费修齐踮儿踮儿的跑过去,站定在费修齐面前,伸出手。   鹿汀朝好奇问:“什么礼物——”   后面的“啊”字被另一双突然覆盖的薄唇吞咽进辗转的唇齿里。   费修齐右手的食指指尖轻而易举勾住鹿汀朝尖细的下巴向上一挑,然后蓦然俯身吻住了他。   那是一个满含侵略和控制的吻。   庄稷目眦欲裂。   “费修齐!!”   鹿汀朝大脑空白,好几秒后才猛地推开费修齐,“你……你干嘛啊。”   几乎同一时间。   庄稷的拳头狠狠贯上了费修齐的左额,带着狠意和勃然之怒的力道顷刻让费修齐向后倒退数步,带倒了一大片原本屋内作为精致摆设的瓶瓶罐罐。   陶瓷落地,摔出一地宛如碎裂的噼里啪啦。   费修齐手肘撑地,他站起身擦了一下嘴边溢出来的血,咧嘴笑了:“要打是吧?!”   庄稷:“是你找死!!”   “这是干什么?!”   “天呐快拦住拦住!”   工作人员乱了套,连带着现场嘉宾也坐不住,上前一个拉庄稷,一个拉费修齐,场面可谓精彩绝伦,目不暇接。   鹿汀朝呆住了,然后下意识想逃离现场。   刚转过身,硬生生被一个蓝方嘉宾给拽住了衣服。   蓝方嘉宾显然很不能理解:“我擦你竟然就准备跑路了?!这俩天之骄子都为你打起来了,你不劝架也就罢了,你也不选一个吗?!”   鹿汀朝张了张嘴:“啊……我,我选一个吗?”   蓝方嘉宾被气笑了:“对啊?难不成你都要啊?你吃得消吗?!”   鹿汀朝:“……QAQ”   鹿汀朝向后缩了脚步,最后一步一步退到了墙角。   鹿汀朝想,无论时间如何向前走,他果然还是原来那个鹿汀朝。   他还是做了错事就想逃跑,还是不想承担任何责任,他还是胆小又怕事,他还是……需要一个能挡在他前面的人。   他就是这样一个从小到大都长歪了的……鹿汀朝。   似乎很快,又似乎漫长。   庄稷的脸上挂了彩,他神情冷漠的穿过人群,走向在墙角站着的鹿汀朝:“手。”   鹿汀朝乖乖的把手给了他牵。   庄稷右手还沾着血,却用那只手摸了摸鹿汀朝的脸,还未干涸的血渍便也染在了他的脸上。   庄稷说:“回家。”   鹿汀朝便跟他走了。   走出几步。   费修齐道:“BB。”   这次鹿汀朝没敢再停下。   费修齐声音却笑了:“朝朝,刚才才是接吻。我是不是比他厉害多了?”   鹿汀朝:“……”   *   鹿汀朝恨死费修齐了。   家里床单湿了又换,换了又湿,后面两天地毯,窗帘,连桌布都全部重新换了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鹿汀朝甚至都不敢穿纯棉的睡衣,因为棉质衣料真的会摩得他原本就破损的地方生疼。   庄稷给他换了一套又一套最上好的香云纱,又弄坏了一套又一套的香云纱。   最后抱着穿着香云纱睡裙的鹿汀朝坐在水里,一边吻他,一边握住他的五指:“朝朝,又要坏了。”   鹿汀朝脑袋已经几乎不会转了,他连反抗都想不起来的窝在庄稷怀里,想起了之前庄稷在耳边说的一件香云纱的价钱,艳红的唇喃喃:“衣服……衣服坏了……”   “衣服坏了。”   庄稷轻柔的哄他,“朝朝也要坏了。”   坏,坏了?   鹿汀朝被吓哭了,他一抽一抽的哑着嗓子骂庄稷:“骗人,骗人。你说换了女孩子的裙子就不……不……”   庄稷“嗯”了一声:“宝宝记得对,我说换了裙子就不欺负你。”   鹿汀朝哭得更惨了:“那你,那你还……”   “我没有欺负朝朝啊。”   庄稷又亲了鹿汀朝一下,“宝宝,你看,我在爱你呢。”   鹿汀朝已经彻底乖了。   他抱着委屈的自己躲在被子里,像颗蚕宝宝似的用背对着庄稷。   一会儿,又自己翻了个面,用哭红的眼睛看着庄稷。   庄稷吻了一下鹿汀朝的眼睛:“乖了,宝宝睡觉觉。”   鹿汀朝不闭眼。   庄稷:“下周新亚的拍卖会有两块帝王绿的翡翠原石,给你买来玩。”   鹿汀朝不说话。   庄稷:“你喜欢的那辆车也订好了,明后天就能到,开新车去炸街,好不好?”   鹿汀朝摇头。   庄稷:“庄氏要起一栋新的写字楼,送给你当生日礼物。”   过了好一会儿。   鹿汀朝哑着嗓子,拽了拽庄稷的睡衣:“我们……什么时候去离婚?”   庄稷“啪”一下按了灯,声音温柔:“睡吧。”   鹿汀朝手磨磨蹭蹭向上拉,抱住了庄稷的胳膊:“你,你为什么不正面回答?你都答应了。”   庄稷平稳的呼吸从身旁传来。   鹿汀朝眼圈又红了:“你是不是骗我的……庄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说话都会做到,答应我的都会做,呜……做到……”   床边的灯突然又开了。   灯光倒映进鹿汀朝通红的眼睛,也一并映亮了他身上的所有斑驳。   庄稷:“对呢。”   他俯身贴近。   鹿汀朝几乎能感受到庄稷胸膛燥热的心跳。   他的声音低沉,宛如魔鬼的话语,“朝朝,我没有以前那么容易被骗了。从现在开始,你会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清晰的感受到这一点。”   庄稷起身下床,肌肉线条优越,后背血红的数道抓痕还渗着血。   他毫不介意,捞起床边的衣物随意穿上,甚至连领带都一并打好。   庄稷西装革履,在鹿汀朝唇上亲了一下:“我们生活和谐,财产共有,鹿汀朝,骗你的,我怎么可能离婚?”   鹿汀朝:“!!!”   “我要回剧组赶戏,明天张嫂过来照顾你。”   庄稷拉开卧室门,“宝宝,这两天还是待在家里好一些,穿其他衣服会疼的。”   鹿汀朝狠狠咬唇:“庄稷,我讨厌你!”   庄稷:“嗯,可我爱你。”   卧室门被关上,顷刻后,楼下的大门也被关上。   房间安静下来。   鹿汀朝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数了很久的羊,左右还是睡不着……倒也不是疼,就是难受。   他睡不着,别人就也容易被骚扰。   鹿汀朝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   他摸过手机左看右看,不客气的打了一通电话出去。   那边的人过了阵才接起来。   纵然已经午夜,那边却依旧声线清明:“鹿汀朝,深夜扰民是犯法的。”   鹿汀朝盘着腿一前一后的摇晃,慢吞吞的:“哦……那莫叔叔生气吗?”   “很生气。”   鹿汀朝脸皮向来很厚:“那我能让生气的莫叔叔帮个忙吗?”   “说。”   鹿汀朝:“我有一个朋友想离婚,可是他老公不愿意,现在陷入了僵局。莫叔叔这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的叭。”   电话那边呼吸重了一下,没有说话。   鹿汀朝:“莫岭南?”   “有。”   良久。   电话那边道,“但莫叔叔需要那个人亲自上门来一次,才能办。” 第15章   总觉得莫岭南变得奇怪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又严肃又死板,现在叫他莫叔叔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假正经了。   多变的男人。   不过就算莫岭南不叫他,鹿汀朝也准备过去一趟——毕竟鹿兜兜还在他那儿,他想去找鹿兜兜玩。   鹿汀朝溜下床,疼得一个趔趄,下意识抓住了一根安装在大床旁边柱子。   那根柱子他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安的,从地面一直顶到天花板,外面包了一层柔软的材质,甚至上面还留着几个深陷下去还没回弹的指印。   鹿汀朝:“……”   鹿汀朝咬着牙立刻缩回了手。   庄稷也不是好人!   男人都是坏人!   鹿汀朝坐在床尾凳上慢慢吞吞的穿好衣服,想了想,又把原本的短袖短裤脱掉,换成了中高领衬衣长裤。   朝朝下楼。   朝朝出门。   朝朝发现门被反锁了。   鹿汀朝:“……”   庄稷这个大垃圾。   鹿汀朝困顿的在门边坐了下来,先打了物业,又叫了开锁,接着物业和开锁一起来了。   开锁说:“请出示证件。”   鹿汀朝有气无力:“物业能证明我是我。”   物业说:“先生,我只能证明你和庄先生住在这里,不能证明其他关系。”   鹿汀朝:“……”   愤怒的鹿汀朝回到卧室,艰难的翻了半个小时——并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本结婚证。   鹿汀朝只能转而对庄稷的财产下手,他翻了床头柜,翻了书房,最后毫不客气的用自己的生日打开了庄稷的保险柜。   两人的结婚证平整的放在第一层,庄稷甚至还包了个皮。   鹿汀朝对物业和开锁展示了结婚证:“这次行了嘛?”   门终于开了。   鹿汀朝全身酸痛的重新上楼,在把红本本重新放进保险柜的前一秒钟顿了顿,很手贱的翻开了结婚证的第一页。   ——那是只有十八岁的自己和二十四岁的庄稷。   十八岁的鹿汀朝脸庞还依旧生涩,眼底还带着鹿家彻底破产后的惊惧,下意识的藏在庄稷肩膀后,有种炸毛的不安感。   二十四岁的庄稷却已经名校学成归来,清隽温和,坚定卓然。   鹿汀朝发了一会儿呆。   随即烫手似的将结婚证往保险柜里一推,“啪”的锁上了门。   *   B市的深夜终于摆脱了堵车的困扰。   鹿汀朝将车停在莫岭南所在的地下车库门口,正要去跟保安报备,停车杆却自动升了起来。   鹿汀朝:“???”   鹿汀朝带着疑惑将车停了进去,接着一路电梯上楼,发现竟然连莫岭南家大门都似乎有早已经录入了他的信息,完全畅通无阻。   于是穿着一身不太合季衣服的鹿汀朝就这样水灵灵的出现在了莫岭南的面前。   已经快要清晨五点了。   莫岭南却似乎没有任何睡意,他的房间是单调空泛的黑白灰调,巨大的落地式会客厅和客厅旁的书桌融合成一整个空间。   鹿汀朝进门的时候,莫岭南还坐在书桌前。   黑咖啡蒸腾的香气弥散在房间里。   莫岭南习以为常的抬起头,目光无波的停在鹿汀朝身上半晌:“过来。”   “哦。”   房间的玄关两侧都是陈列柜,上面摆着各种徽章和肩章,大概是屋主出门时会更便于搭配,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抢支模型,配合灰色调的钢化玻璃柜门愈发显得压抑。   鹿汀朝格外坏的将两只鞋左一踢右一踢,成功破坏了玄关的干净肃洁,然后赤着脚踩在同样深灰色调的大理石地板上,吧嗒吧嗒到了男人面前:“歪,莫岭南,我那么大一个兜兜呢?”   莫岭南面前电脑的屏幕还亮着,PDF格式的资料长篇大论的摆在上面,他手里正在翻一本资料书,用笔勾出了几行重点段落。   男人合上书,微微侧头,目光停在鹿汀朝白嫩的脚。   鹿汀朝:“……”   鹿汀朝缩了下脚趾。   “睡觉了。”   莫岭南向后一推椅子,转了过来,彻底面向了鹿汀朝,语意低沉,“鹿兜兜是个学习认真又聪明的好孩子,将来会成大器。”   谁听到自家崽被夸不高兴。   鹿汀朝一下子开心了,上前一步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那我呢?我也才二十五!”   莫岭南:“……”   莫岭南抬眼看着鹿汀朝,良久,揉了揉眉心。   鹿汀朝不乐意了:“哪怕二十五不是祖国的花骨朵了,也能是个正在盛开的漂亮……”   比比划划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大掌陡然握住。   接着腰被猛地向前一揽。   鹿汀朝失去重心,整个人彻底陷落进莫岭南怀里。   这把椅子宽阔结实。   鹿汀朝下意识去找平衡,随着惯性双膝往男人两边腿侧弯曲跪稳,手臂便自然的搭上了莫岭南的肩。   这是个有点糟糕的姿势。   因为随着这个姿势,他相当于跪坐在了莫岭南身上,而莫岭南原本扶着他腰的手下滑。   他的腰下压,宽松的衬衫也随重力下垂。   在男人的角度,内里从领口一览无余。   “啪。”   莫岭南轻轻在鹿汀朝屁股上打了一掌。   鹿汀朝瞬间炸毛:“你干嘛啊!”   莫岭南的手停在刚刚打过的位置。   他的声音已经彻底哑了,喉结上下滚了许久,才开口道:“不是应该我问你吗?朝朝,你在家里干什么呢?”   鹿汀朝一愣。   莫岭南却用手指碰了他脖子上的什么位置:“鹿汀朝,你是在家里玩爽了。才想起鹿兜兜和我吗?”   鹿汀朝懂了,立刻想要解释:“不是的!我是因为……”   莫岭南打断了他的话,又换了一处:“这是怎么弄的?”   鹿汀朝:“……”   莫岭南的手有一层明显的薄茧,掠过肌层的时候,带起一种微妙的战栗。   鹿汀朝伸手去抓他的手,然而体力悬殊,反而被带着又换了一处。   “这里呢。”   莫岭南声音又冷又低,“他亲的?不对,像是咬的。”   鹿汀朝:“莫岭南,我……唔。”   手指带来的反复摩擦让原本就受了伤的地方愈发疼痛,鹿汀朝挣了两下,没能挣开,反而因为过分怕疼而瑟缩的想要躲回加害人怀里。   求饶。   鹿汀朝想推开莫岭南,又怕被咬得更狠,纠结之下手徒劳的虚空晃了一下,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掌攥进了手心。   疼痛清晰。   莫岭南从鹿汀朝肩头离开,语意幽沉:“他有那么多处,我却只有这一处。”   鹿汀朝:“!!!”   鹿汀朝恨不得夺路而逃,整个人都僵了:“我不要!太疼了!!”   “你也可以让我疼。”   莫岭南道。   鹿汀朝:“???”   鹿汀朝呆住。   莫岭南从后腰撑住他,让怀里的人能坐得更不受力和更轻松些:“我说,我和庄稷不一样,朝朝,你也可以让我疼。”   鹿汀朝:“?”   莫岭南:“受不住就咬我,踢我,骂我……”   鹿汀朝:“……”   是朝朝干过的事呢。   鹿汀朝心虚的摸了一下鼻子,垂着脑袋:“我又不是小狗……”   莫岭南:“那亲我一下吧。”   鹿汀朝抬头:“啊?”   莫岭南:“你给了庄稷那么多甜头,带着一身痕迹来找我,是真的想让我帮你离婚吗?朝朝。”   莫岭南问:“那你准备给我什么呢?”   鹿汀朝:“……”   还,还要报酬啊?   朝朝就不能只拿好处不吃苦吗QAQ   鹿汀朝不自然的在莫岭南怀里蛄蛹了几下,突然发现男人神色更深更加危险,立刻就吓得不敢动了。   鹿汀朝试探着干巴巴:“莫叔叔,我 ,我没有钱……”   “嗯。”   莫岭南道,“不要你的钱。”   鹿汀朝左顾右盼,顾左右而言他:“莫岭南,我有一个问题,很重要!”   莫岭南看着他。   鹿汀朝脑筋急转弯,终于想出一个能现在问的问题:“当警察那么好,你又是厅长,好高大上的,你当初为什么要离职哇?”   夜色很寂静。   月光从落地窗洒进室内,鹿汀朝又看到前胸至今留有痕迹的伤疤。   那道伤几乎是穿透性的,从左肩一直到腰腹,越过心脏的位置,狠厉又骇人。   再往前,是玄关的陈列柜。   里面有莫岭南曾经用命搏来的奖章,熠熠生辉。   鹿汀朝盯着伤口,琢磨了一下:“还是因为太危险了,工资又低……”   “不是。”   莫岭南道。   他抬眼看着鹿汀朝,眼底似是略过薄薄一层笑意:“是因为我不想玷污这个职业。”   鹿汀朝:“……啊?”   莫岭南的手越过鹿汀朝的肩颈,摸了摸他的头发:“因为或许命中注定,我得做一个道德败坏的人。”   鹿汀朝呆住:“……哈?”   “听不懂也没关系。”   莫岭南扯了一下嘴角,“但鹿兜兜并入我的户口,你作为我名正言顺的配偶,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   鹿汀朝:“……”   鹿汀朝紧张起来,抓住了莫岭南的衣服:“可是我户口和庄稷……”   鹿汀朝想起之前好像已经跟莫岭南说过这个问题,又微微松了些气,小声道:“我上次跟你说过,你说你知道。莫岭南,你……你知道的吧?”   “忘记了。”   莫岭南冷淡的道。   鹿汀朝:“!!!”   鹿汀朝傻了:“什,什么?!”   “朝朝,我很忙的。”   莫岭南伸手抚摸鹿汀朝额前的碎发,“并不是每件事都记得,是你拜托我给鹿兜兜入的户口,现在你重婚了,好像是犯法的,怎么办呢?”   法盲加学渣的鹿汀朝愣住了。   几乎是一秒钟,他眼睛就红了,水汪汪的泪意泛出来,显得委屈又无辜:“那……那怎么办?我……我也不是故意的,莫岭南。”   莫岭南抱稳了他,柔和的问:“想让我帮你解决?”   鹿汀朝哽咽着点了点头。   莫岭南:“先亲我一下吧。”   鹿汀朝抿着唇犹豫。   莫岭南补充:“要接吻。”   鹿汀朝不太乐意,他揉了一下眼睛:“可是……”   后半句话语没能说完,男人的手掌却按住他的后脑向前贴近,固定了这个姿势。   是一个绵长又温柔的,带着眼泪的咸涩的吻。   莫岭南近乎叹息的道:“算了,朝朝,我不想等了。”   “我自己来。”   鹿汀朝被突然的动作给吓住了,连挂在眼眶的泪珠滚落都没有发现。   莫岭南的嘴唇上还带着鹿汀朝眼里的泪水,男人的神色却餍足又贪婪:“朝朝,我很喜欢兜兜。”   鹿汀朝还有些抽噎:“兜兜,很,很聪明的。他还爱学习,比我强,强多了。”   “嗯。”   厚重的茧抹去鹿汀朝眼角的泪水。   莫岭南道:“我后悔了。”   鹿汀朝:“啊……”   “你之前跟我说的话。我后悔了。”   莫岭南道,“朝朝,给我也生一个孩子吧。” 第16章   生孩子是不可能再生孩子的。   鹿汀朝张了张嘴:“你不是不信兜兜是我生的吗?”   “我找人查了你的所有医疗记录。”   莫岭南抱着鹿汀朝站起来,又弯腰把他放回自己宽大的办公椅里,“别想太多,私家侦探很容易查到。”   鹿汀朝眼睛还是红的:“哦……”   莫岭南的拖鞋踩过大理石地砖,打开茶吧柜的柜门:“海绵宝宝还是派大星?”   鹿汀朝立刻:“派大星!”   莫岭南“嗯”了声:“牛奶还是红茶?”   鹿汀朝好奇探头:“杨枝甘露?”   莫岭南冷漠回头。   鹿汀朝哼哼唧唧:“我累了,我都哭了,我就要喝杨枝甘露!”   莫岭南:“……”   莫岭南温了一杯牛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把派大星放在鹿汀朝面前:“哭过要补水,喝完。”   “我不喜欢喝牛奶……我都长大了……”   鹿汀朝杨枝甘露的诉求没有得到满足,十分不甘心的坐在宽敞的椅子里蛄蛹蛄蛹,突然道,“诶,莫岭南,你用海绵宝宝啊?!”   莫岭南很具良心的没跟鹿汀朝这个作精抢椅子,修长的手臂绕过他拿了桌上的资料书,在旁边的吧台椅上坐了下来。   他穿一身浅灰色睡衣,是非常保守的年龄感款式——   和面前嫩黄色的海绵宝宝马克杯风格迥异。   莫岭南翻过一页书,声线清冷:“新买的。兜兜也有。”   鹿汀朝:“豁,鹿兜兜是什么的?”   莫岭南:“。”   莫岭南难得怪异的沉默了几秒。   鹿汀朝:“……他不会选了什么大逆不道谋逆天下的款吧?”   莫岭南:“没有,相反。”   莫岭南回身重新拉开茶吧柜,取出杯子放在了鹿汀朝面前:“这个。”   一只搪瓷缸静静地放在茶吧上,白色搪瓷底,深蓝色杯沿,上面映着伟大的领袖,下面写着为人民服务。   鹿汀朝:“……”   鹿汀朝也沉默了。   莫岭南点了点桌面:“当时有很多水杯,他一眼就挑中了这个。我问他确定吗?他说这是他的偶像。”   鹿汀朝立刻帮自己的崽挽尊:“那也挺好的!说明他又爱国又会认字,三观还正,多好!”   “是啊。”   莫岭南看向鹿汀朝,微一点头,带了点笑意,“朝朝,我是想告诉你,在庄稷缺席的这两年多,你把这个孩子养得很好。”   鹿汀朝:“……”   鹿汀朝从小到大因为顽劣被打过,因为感情问题被骂过,因为不上进又懒惰被喷过——   却唯独几乎没有被正面表扬过。   虽然这次受表扬的是鹿兜兜,但鹿汀朝还是一下脸红了:“你……你到底怎么查到的啊?”   “鹿家倒了,庄稷也没有特意保护你的信息。”   莫岭南叹了口气,“朝朝,你以为你还能像曾经鹿家如日中天的时候,到哪里都安全吗?”   鹿汀朝左手拽着右手的小指,他不自在的时候总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小动作。   他想了一会儿:“莫岭南,你这是在拉踩庄稷吗?”   “他需要我拉踩吗?”   莫岭南神情轻蔑,“鹿汀朝,如果你慎重一些,或者激进一些,去查庄氏和姜氏的账目。你就会知道这两家是数十年的深度合作,合作时间甚至比你和庄稷认识更久。”   鹿汀朝抱着牛奶杯,奶皮沾在他唇上,他边听边用舌头去舔,舔了半天还剩下一点。   莫岭南恰巧伸手去帮他擦,于是润红色的舌尖就碰在了庄稷手指上,留下一点晶莹的痕迹。   莫岭南没有收手。   鹿汀朝却赶紧闭紧了嘴巴,像个小木鸡似的老老实实。   莫岭南端起海绵宝宝喝茶,声音冷淡:“商人都想要更稳固的利益,更稳固的利益来源于两家合为一体。”   莫岭南:“只要你和庄稷的婚姻关系存续,姜家就会不断恶心你,直到你忍无可忍——像现在这样,提出离婚。”   鹿汀朝又去抠派大星的屁屁。   莫岭南:“但朝朝,庄稷身上也流着商人恶臭的血。只要你还有一点价值,他就不会放过你,所以他绝不会同意跟你离婚。”   鹿汀朝茫然抬头,老实的道:“可是我没有什么价值。”   “你有啊。”   莫岭南笑了。   他起身,走到鹿汀朝面前,再俯身,将单薄的身板困在了男人矫健的身体和身后退伍可退的办公椅里。   鹿汀朝不得不抬头看他。   莫岭南摸了摸鹿汀朝柔软的头发,明明是生过一个孩子的人了,他却仍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遇到怕的事,突然的事,解决不了的事——他的眼底都会一一写的明明白白。   莫岭南去亲鹿汀朝的耳朵:“朝朝,你太有了。”   鹿汀朝打了个寒颤,杯中喝了一半的牛奶一抖,洒了莫岭南一身。   莫岭南却没有生气。   他亲自握着鹿汀朝的手腕,带着他将派大星马克杯放回了办公桌上,然后牵住鹿汀朝的手。   莫岭南轻声道,“鹿汀朝,你不觉得吗?你太弱了。”   鹿汀朝:“……???”   鹿汀朝出离愤怒了:“莫岭南!你酝酿这么久就是为了最后攻击我这一下吗?!”   “哈。”   莫岭南低低笑了起来。   笑声很闷,像是从胸腔深处共鸣发出的声音。   “听说过受害者有罪论吗?”   莫岭南又伸手揉了揉鹿汀朝的耳尖,“在社会学的范畴里,很多时候,当一个受害者足够娇弱,漂亮,无力反抗的时候。那么纵然嫌疑人对他犯下罪行,在大众审判者眼里,也都是受害者有错。”   鹿汀朝:“……”   鹿汀朝面无表情:“谢谢,听不懂。”   “意思就是——”   莫岭南猛地伸手环住狗狗祟祟要从椅子的间隙逃跑的鹿汀朝,将他抓回了自己怀里。   莫岭南:“意思就是,朝朝,你就像一朵有着致命成瘾性的剧毒菟丝花。”   鹿汀朝不可置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莫岭南便低头在他发顶吻了一下,“鹿汀朝,你没有学历,没有能力,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不会演戏。懒惰,散漫,好逸恶劳,谎言成篇,恶劣成性,从小娇纵。”   鹿汀朝:“……”   鹿汀朝狠狠踩了莫岭南的脚一下。   莫岭南躲也没躲,欣然受了:“后来鹿爷爷去世,把你托付给庄稷。你听话的跟了他,他豢养了你。”   大致是这样倒也没错啦。   鹿汀朝眨巴眨巴眼睛:“什么是豢养?”   莫岭南又想亲他,片刻后强行忍了下来,点了点鹿汀朝的额头:“就是把你当小猪仔养。”   鹿汀朝:“?”   那也行吧。   不要歧视小猪仔。   鹿汀朝:“哦。”   “一个成年的男人要懂得担当,要扛起责任,负担家庭,照顾妻小,赡养老人。但发现了吗?”   莫岭南道,“你从小就没能学会这些。”   鹿汀朝:“……”   鹿汀朝又踩了莫岭南一脚。   莫岭南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绕出困住鹿汀朝,低头枕在鹿汀朝肩膀上:“朝朝,你只学会了如何没有节制的花钱,学会了各种坏毛病,学会了遇到困难就缩在别人身后,等另一个人给你遮风挡雨。”   莫岭南勾住鹿汀朝的手指:“所以朝朝,你只能是一片让犯罪不断滋生的土壤。”   是引人堕落的地方。   是令人沉迷的幻乡。   “庄稷怎么可能放过你。”   莫岭南声音幽冷,“朝朝,对于犯罪者来说,你是一顿令人垂涎的美餐。哦……或许不是一顿,是无数顿。直到将你抽筋拔骨,渣都不剩。”   鹿汀朝:“……”   鹿汀朝又被吓得抖了抖:“莫,莫岭南,你够了啊!”   “嗯,够了。”   莫岭南丝毫没有去管自己睡衣上的奶渍,却慢条斯理的为鹿汀朝系上了刚才动作间松开的一颗纽扣,“朝朝,就算庄稷有一些爱你,但比起整个庄氏,比起他家的数亿财富,你觉得……”   鹿汀朝却摇了摇头。   往往对于恋人来说,爱不爱才是最致命的话题。   但鹿汀朝却格外平静,他甚至主动对上了莫岭南的视线:“你说错了,庄稷不爱我。”   莫岭南罕见的愣了一下。   鹿汀朝浅浅叹了口气,从莫岭南怀里溜了出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一直讨厌我的。”   莫岭南:“……什么?”   鹿汀朝:“他和姜容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一个班,拥有共同的学习目标,特长,爱好。他们都属于优等生那一挂的,我不行,我从小就不爱学习。所以每次他看见我都很烦,皱着眉就没松过。”   莫岭南并不知道这些故事。   鹿汀朝的语气里听不出难过,或许他也并不觉得难过:“但我那时候可牛掰了。他越不乐意看到我,我就非要勾他,我做了坏事就说是庄稷指使的,害得他放学经常被小混混拦哈哈哈!”   那一瞬间,莫岭南似乎从鹿汀朝身上看到了片刻校服时代的影子。   鹿家的破产清算带走的不仅是鹿爷爷,还有飞扬跋扈的鹿汀朝。   “然后上了初中高中就流行早恋,我的零花钱不够,就掏庄稷的兜,每次掏他兜姜容都在旁边跟他一起认真学习!仔细想想我那时候也太电灯泡了……”   鹿汀朝眼底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绵长柔软的少年时期化成喉间一丝几不可查的叹息,“莫岭南,其实,是我喜欢了庄稷很多很多年。但他和姜容才是真正般配的一对,你说错了。”   莫岭南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面前的鹿汀朝。   说完刚才的话之后,鹿汀朝早已经逃离现场。   他手贱兮兮的摸过自己的派大星马克杯和莫岭南放在茶吧上的海绵宝宝一碰:“哇!莫岭南,这两只杯子可以拼起来啊,情侣杯!”   莫岭南眼神幽深,良久,嗯了一声。   “你说的对,朝朝,庄稷不爱你。”   莫岭南修长有力的大手覆住鹿汀朝的手,“如果爱你,他怎么会这样对你。” 第17章   在庄稷外出拍戏的时间里,住在莫岭南家是比较快乐的。   这种真实的快乐尤其体现在庄稷完全不知道莫岭南的存在,每次打电话查岗只要求鹿汀朝保证没和费修齐联系,就立刻奖励性打钱,还同意了放他出去玩上。   既不会做饭也不会洗衣的鹿汀朝喜滋滋的崽莫岭南家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米虫生活,有莫岭南在的时候撒娇使唤莫岭南,没莫岭南的时候耍赖使唤鹿兜兜。   但快乐往往都是短暂的。   鹿汀朝短暂的快乐只持续到第三天,庄母的电话就打来了。   电话的原因也很简单,说是港城一位颇能呼风唤雨的华商曾祖母的忌日到了,这位大人物祖上是B市出去,要特意回来一趟摆宴。   这种盛大的宴会B市首先会被请的自然就是庄家,无论是不是真的想去,作为经常被相提并论的另一方,这给面子总还是得给。   庄父故去的很早,庄氏一直是庄老太爷独撑大局,好在老太爷身体还算硬朗,但作为古稀老人出席这场宴会显然并不合适——庄母的意思是她去,庄稷和鹿汀朝跟着去。   鹿汀朝:“……”   祭祖是假,商业场上联络关系才是真。   鹿汀朝吃庄稷的花庄稷的住庄稷的,实在不好意思甩庄母面子,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没问题,行,妈妈,那我到点直接过去?”   庄母想了想:“小稷最近是不是没跟你住一起?”   鹿汀朝:“昂,他拍戏去了。”   庄母:“他拍戏你都不去看一眼吗?我还听说小容特意调了档期陪他拍这部戏。”   鹿汀朝:“啊……”   庄母大概意识到失言:“朝朝,妈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和小稷毕竟结婚七年了,七年是个坎儿,好多人迈不过去的,妈还是觉得你要多上上心,小稷那闷葫芦什么都不乐意说,他工作又辛苦,你多陪陪他,凡事以他为重,知道了吗?”   鹿汀朝老实巴交:“哦。”   庄母:“小稷在哪儿拍戏?”   鹿汀朝:“海城。”   庄母:“那时间赶不到一起了,这样吧。到时候你和妈一起过去,小稷和小容刚好一路,我们直接宴会厅里见面。”   鹿汀朝:“好哦。”   庄母又唠唠叨叨说起了最近她在H家订的珠宝和衣服到了,让鹿汀朝有空了陪她去试,还说了她最近打牌总输,有空了要和鹿汀朝有一起去拜拜,还说了最近夏天天热,让鹿汀朝有空过去,她做糖水给自己吃。   人的情感真是神奇的东西,似有若无,总有亲疏。   好在鹿汀朝从小就习惯了这一套。   他坐在莫岭南家落地窗前的藤编摇摇椅上晒着太阳啃一根冰棍。   身后的鹿兜兜小朋友盘腿坐在地上看书,看几页,头也不抬的扬起自己的小胖手按一下摇摇椅的软弹簧开关,以便为老不尊的鹿汀朝能时刻都保持摇啊摇的状态。   庄母终于吐槽完毕:“对了,朝朝,小稷有没有跟你说过,上次他陪我去逛街,碰到一个长得特别像他的小孩?!”   鹿汀朝:“?”   鹿汀朝愣了愣:“很像他?”   “太像了!”   庄母越说越激动,“跟小稷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要不是个不认识的男的带的,我都以为是我孙子了!唉,也不知道你俩将来能不能有孩子……”   鹿汀朝:“……”   鹿汀朝小声问:“那个孩子是一个怎么样的男的带着的?”   庄母想了想:“我也没太留意,挺帅挺冷挺酷的,不苟言笑的那种类型。也年轻,感觉跟小稷差不多大。”   鹿汀朝:“……”   所有的巧合必然是一种必然。   鹿汀朝停止了追问,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认真看书的鹿兜兜,突然道:“妈妈,当年我和庄稷结婚的时候,对不起。”   庄母愣了:“什么?”   “没,就是觉得那时候自己挺不懂事儿的,明明庄稷和姜容挺青梅竹马的,硬要去插一脚。”   鹿汀朝真心诚意的叹了口气,“我记得你那时候不同意,我晚上还爬窗户去找庄稷约会,睡完他第二天从他房间出去的时候差点把你心脏病都吓出来。”   庄母也笑了:“你这孩子,都多久的事儿了,怎么还记得?”   “大概是因为觉得以前自己做错了。”   鹿汀朝从秋千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不过没关系妈妈,我还年轻,还有改正的机会,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   那家港城的宴会设在世纪花园,几乎是国宾宴的风格,盛请了B市和周边的所有商政名流,连海城的人都来了不少。   经过上次的积极维系和几次回家喝糖水后,庄母看鹿汀朝终于顺眼了一些。   为表重视,两人坐了庄老太爷平日的座驾——一辆限量版改装过的古董劳斯莱斯。   来宾皆是正式装扮。   下车走上红毯的时候,鹿汀朝弯腰扶过庄母,刚一转身,就看到站在红毯尽头的费修齐。   鹿汀朝:“……”   鹿汀朝悄悄凑近庄母身边:“妈妈,宴会主人姓什么?”   庄母嗔了他一眼:“发给你的邀请函上不是写了吗?姓费。”   鹿汀朝:“……”   鹿汀朝还想再说什么。   费修齐却已笑意盈盈的先迎了上来:“这位就是庄夫人了吧?果然如传言中一样美丽优雅,连红毯都因为您的到来更显夺目。家父在里面等您饮茶,请。”   这年头靓仔不多,长得帅还会夸人的靓仔更是不多。   专程负责的礼仪就候在身旁,庄母被费修齐哄得心花怒放,拿着小包跟着礼仪走了进去,甚至连鹿汀朝都忘了介绍。   鹿汀朝:“……”   “BB,你在庄稷身边很多余,看来在他母亲身边也不遑多让。”   费修齐遥遥目送庄母随礼仪走远,回头对鹿汀朝一笑。   鹿汀朝面无表情:“所以呢?我现在没伴了,你要陪我走红毯吗?”   费修齐:“荣幸之至。”   身后还有断断续续的宾客在礼仪的接待下往宴会厅走去。   鹿汀朝没心情继续耗在这里,摆了摆手:“算了,你还是去继续待客吧,我进去了。”   费修齐却牵住了鹿汀朝的手。   鹿汀朝自小跑野了,营养跟不太上,明明是灿烂的夏天,手还是冰凉的。   费修齐的手却滚烫。   像是一瞬间激烈的灼烧,鹿汀朝被烫得呆了一下,想立刻抽手,却被握得格外坚定。   “待客,他们配吗?”   费修齐握紧了鹿汀朝的手,带着他向室内走去,“BB,我是来接你。”   鹿汀朝:“……”   内部的空调开的很大,临近旋转门时就已经能感受到热潮褪去,凉意袭来。   这场规模宏大的盛宴不仅引来了金融记者的关注,还因为名流众多引发了狗仔的竞相拍摄。   此时红毯两边已经全数围满了长焦短炮,闪光灯亮个不停。   鹿汀朝到底是心虚,担心有人拍到两人相握的手和他的脸,只得整个人无限靠近费修齐,争取将双手夹在两人的贴贴之间,形成个拍不到的脚步。   他的衬衫肩箍无数次摩擦过费修齐的手臂。   终于费修齐凑近鹿汀朝耳边:“紧张?”   鹿汀朝:“……”   突如其来的欢呼和人群的涌动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长焦镜头从面前挪开,刹那间全部对准了马路边刚刚停下的一辆黑色梅赛德斯保姆车。   片刻后,保姆车后车门打开。   黑西装配香槟玫瑰色领带的庄稷和白色西装配浅粉色领带的姜容依次下车——几乎是立刻,早已经等候在马路两边的粉丝惊呼声掀破了平静,声嘶力竭的想要穿透云霄。   费修齐脸色微沉了一瞬,招来一名身边人说了句什么,那人立刻颔首走了。   鹿汀朝见那人冲着姜容去了:“怎么了?”   费修齐:“这是私人宴请,不是粉丝经济。”   费修齐道:“可惜姜容先生不太懂这个道理,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鹿汀朝回头再看的时候,粉丝已经安静了下来,像有多么不舍似得围在路旁对姜容和庄稷挥手。   镜头依旧闪个不停,很快就彻底遮住了鹿汀朝的视线。   明明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镜头和人潮却隔开了两个世界。   费修齐就这样隔着界限,突然的,轻盈的,不容抗拒的低头——在鹿汀朝唇上啄了一下。   鹿汀朝:“!!!”   鹿汀朝吓了一跳,立刻转身去看庄稷,却只看到一片人海。   “别看他了,BB。”   费修齐又在鹿汀朝头顶的发旋上亲了亲,语气温柔,“他好愚蠢,救不了你的。”   *   宴会厅的音乐轻松而缓和。   桌上的茶点和各类的小食缤纷多样,约莫是顾及到不同宾客的口味,可谓满汉全席。   费修齐带鹿汀朝找了个人不多的角落,又拿小餐盘挑了几块小蛋糕过来:“尝尝,这几道是主厨最拿手的,你应该会喜欢。”   鹿汀朝端过来,又拿了杯橙汁:“什么时候才解散回家?”   朝朝已经累了QAQ   费修齐:“想溜的话应该很快,一会儿Devin大概会说两句,我接个场应酬一下,不想交际的话大概二十分钟就能结束。”   鹿汀朝:“Devin?”   “我父亲。”   费修齐用红色的鸡尾酒碰了碰鹿汀朝的酒杯,一饮而尽,“我和家姐都这样叫他。”   鹿汀朝微微惊讶:“老年人还用英文名啊……那你爸还挺潮的。”   费修齐捏了一下鹿汀朝的左脸,笑起来:“朝朝,你们到底从哪里听说的Devin是老年人?他前两天刚回内陆时,别人问他需不需要准备代步轮椅,他脸都绿了。”   鹿汀朝:“???”   费修齐:“虽然不年轻了,但四十六岁应该也不算老吧。”   鹿汀朝震惊:“可是都说他已经掌舵港城船舶业二十多年了。”   “Devin出来的很早,那时候港城很乱。”   突然有人过来叫他,费修齐语气一顿,挑眉,“今天的晚安故事先到这里,BB,以后你跟我回港城再给你细讲。”   鹿汀朝:“……”   宴会厅内灯光转暗。   一束聚光灯转到台上。   有力而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   那声音已经不再年轻了,岁月的史书和特有的沉稳让这道声音显得分外具有特殊的魅力。   有人说男人二十岁还是孩子,三十岁只是懂事,直到四十岁才叫成熟。   无数的金钱和高高在上的权势为台上的人镀上一层令人仰望和向往的外衣,成为无数想嫁入高门跨越阶层的梦幻选择。   “感谢各位百忙之中的莅临。”   鹿汀朝抬头看去。   男人身形和费修齐很像,身高也相近,但或许是因为年轻时演武出身,肩膀和倒三角的线条更为明显,衬得愈发贵气。   据说他的曾祖母也是B城人,长相倒是真的眉骨笔挺,偏向英朗。   “关于B市的记忆还是孩提时期,今日有幸与各位相会在此,也算共同见证了一座城市的发展。在今后的日子里……”   鹿汀朝百无聊赖的听着官话,好在费修齐给他找的位置左右无人,闲来无事还能多吃一口小蛋糕。   灯光昏暗。   鹿汀朝把吃完的盘子放边上,懒洋洋的找了个角落靠在墙上默默开始刷手机。   刚打开APP,热搜登顶的就是一条#庄稷黑脸#   紧接着又缀了两条。   #庄稷姜容#   #庄稷推狗仔#   鹿汀朝:“。”   豁,精彩。   好大的新闻,朝朝瞅瞅。   鹿汀朝正要点开,昏暗中却突然从拐角快步走过一道身影。   紧接着,那道声音步步逼近——   将鹿汀朝压在了墙面上。   鹿汀朝:“!!!”   鹿汀朝想要握拳推开那人。   下一秒。   那人却轻而易举的攥住鹿汀朝的拳头按在墙上,不容反抗的手指挑开鹿汀朝攥紧的拳头,摆成脆弱的五根手指。   接着十指相扣,再没留一点反抗的余地。   鹿汀朝被吓傻了,他不敢在这种场合大叫打断台上那人的话或者吸引到别人的目光,他连声音都是颤颤巍巍的:“我,我结,结婚了的……”   一片黑暗中。   那人不说话。   鹿汀朝咬着牙:“我,我老公很,很厉害……你不要,不要欺负,我……”   男人还是不说话,却也没了下一步动作。   就在鹿汀朝意味他实在纠结要准备放过自己的时候——   男人却突然将他整个人向上一顶,紧接着一只手臂从屁股下面托住鹿汀朝。   脚不落地,手被擒住。   彻底悬空。   鹿汀朝唯一的接触点就是男人的手臂,可手臂摇摇晃晃,强烈的失重感和陡然悬空的安全感缺失让他下意识用双腿勾住了面前那个人的腰求得依靠——   可那个人明明就是加害者。   鹿汀朝声音都在颤抖:“别……别……”   凉薄的唇吻了上来。   像是给与慰藉。   却又更像是惩罚。   在唇瓣相碰触的一瞬间。   鹿汀朝终于哭了出来:“庄,庄稷……”   唇线的脉络,接吻的动作和习惯,舌尖的萦绕。   从刚开始就一直强行努力忍住的被惊吓的泪水顺着眼眶无声无息的滚了下来,落在男人正在慢条斯理品尝的,鹿汀朝的唇珠上。   咸的。   庄稷舔掉了鹿汀朝的泪,却哑着声音说:“继续。”   过分昏暗的环境让鹿汀朝分不清周围现在到底是有人还是没人,他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你放开我,我不要,庄稷!”   “不要我,所以要费修齐是吗?”   庄稷的声音冷极了,他停顿片刻,狠狠在鹿汀朝唇上咬了一口,“你想都别想。”   鹿汀朝怕痛极了,整个人都颤了颤。   庄稷还是吻他:“朝朝,你既然这么不听话。那以后他如果敢碰你一下,我就要碰你十下,如果他亲你一次,那么我们就按照十倍时间来算。”   鹿汀朝没有说话。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庄稷被中外媒体称之为完美的五官线条,他连混血都混得极好,中式的眉眼,却有着无比深邃的轮廓,让人一眼就深陷其中。   鹿汀朝突然道:“那如果我和他上床呢?”   庄稷僵住了。   鹿汀朝轻声道:“庄稷,我不爱你了。你难道要天天看着我吗?我祝福你和姜容,你也放过我,可以吗?”   庄稷:“我和姜容没有任何关系,只要你明确表示介意,我可以从此不再和他联系,如果你不喜欢我拍戏,我可以发声明立刻退出娱乐圈。”   庄稷离开鹿汀朝的唇,他像是必须要忍受住灼烧的躁意,将头枕在鹿汀朝的肩窝里微微喘息,“你呢,鹿汀朝?”   鹿汀朝:“。”   庄稷的笑里泛着冷:“你的历史里只有不断更换恋爱对象,我不过是其中之一。你能保证从此不再有任何骗我的事吗?”   鹿汀朝:“……”   “别做这种不切实际的假设了。”   庄稷吻过鹿汀朝的颈侧,“你会死在床上的,宝宝。”   *   灯光陡然明亮。   台上的Devin微一颔首:“世界的未来属于你们年轻人,我便不再多说了。将来内陆的一切事宜将由犬子全权负责,阿齐,来。”   唱戏的台词换了又换。   鹿汀朝手里的小蛋糕也换了一盘。   庄稷还陪在他身边,每次见鹿汀朝餐盘里的东西空了,就及时从自己的盘子里夹一块过去。   鹿汀朝刚被欺负完,吃得心安理得,并且吃两口就要骂一句庄稷:“你会不会挑啊?这个这么难吃还给我。”   并且丢回庄稷盘子里。   庄稷默默把丢回来的半个自己吃了:“那草莓慕斯想吃吗?”   鹿汀朝:“不想,我想吃巧克力慕斯,最好上面有巴旦木的。”   庄稷:“嗯,在这等我,我去找一下。”   庄稷正要转身,姜容和庄母刚好从另一边过来。   四个人见面,庄母道:“朝朝,怎么刚刚都不见你?”   鹿汀朝:“啊……”   庄稷:“他眼睛有些过敏,带他去冲洗了一下。”   “是,难怪眼睛有些红。”   庄母道,“对了,刚刚费先生请我们过去,朝朝要不要一起?”   鹿汀朝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就不……”   旁边负责带路的管家却笑道:“如果方便的话鹿小先生也一起吧,听闻鹿小先生是我们少爷,少爷难得有朋友,先生自然也想见见。”   庄稷牵过鹿汀朝的手,对那名管家点了点头:“也好,朝朝是我爱人,理当一并前往。”   *   世纪酒店的一楼是巨大的宴会厅,二楼则是单独的会客厅。   最里面的一间地毯厚重,窗槛雕花精致,栩栩如生。   门口的两位司仪以同样的笑容同样的角度推开大门,管家将一行人迎了进去,随即跟在了费先生身边。   庄母走在最前面,率先与站起来的费先生握了手:“Devin先生,刚才只匆忙聊了几句,很高兴收到您的邀请。”   “Devin只是个对外的名号,鄙人费允承。”   费允承和煦一笑,“说来有幸,年轻时鄙人也曾和庄先生共事过,如果夫人不嫌弃,直呼鄙人大名即可。”   刚才灯光昏暗看不清楚。   此时离得近了,鹿汀朝才发现男人着的竟是唐装,正襟上九爪盘龙蜿踞而上,隐没在肩口位置。   一串菩提木手串被他拿在手中颗颗捏转盘玩,看呈色和蜡光显然是上品中的绝品。   庄母虽然不主事,但大场合也参加过不少,自然知道怎么说话:“费先生抬爱,怎么好攀交情,这是您之前问到的大儿子庄稷。”   费允承眼神带过来。   鹿汀朝恰好盯着他的手串看,一时间两人对上视线,鹿汀朝莫名被他的视线瞧得不太自然,立刻转了头。   费允承神情还是温和的:“久闻大名,史上最年轻的影帝,青年才俊。这两位是……”   “这位是姜家的孩子。”   庄母示意,“B市做房地产的姜家,不知费先生是否听闻过?”   费允承点头笑道:“知晓的,在港城好有名气,靓女们好喜欢他。”   姜容也跟着笑:“运气好,能入费先生眼三生有幸。”   费允承:“这一位……”   男人手中的菩提木珠微微顿了片刻,几不可查。   “这是我爱人,抱歉,他性格不太喜欢见生人。”   庄稷摸了摸鹿汀朝的头发,“我们合法登记,已经结婚七年了。”   鹿汀朝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去了庄稷身后,此时微微探出半个脑袋,被费允承一看,又缩了回去。   “七年啊……”   费允承微微眯眼,端起面前的茶杯饮了一口,语带夸奖:“七年是很不容易的。”   费允承道:“庄夫人,初次见面,我与你们很是投缘。但来的匆忙没有准备什么,过两日鄙人略备薄礼送至府上,还请不要嫌弃推辞。”   “这怎么好意思?”   庄夫人赶忙道,“费先生回内陆喜事一件,下次还是庄氏做东,请费先生前来一叙。”   两人客套几句,管家低声提醒费允承一会儿还有其他应酬。   费允承这才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转回头来。   庄夫人:“费先生?”   费允承握着串珠的手停下来,片刻后从唐装的袖笼中摸出一张创口贴:“庄影帝。”   庄稷一愣:“什么?”   费允承目光像是从不知什么地方收回,他唐装下的喉结微一滚动:“你的小爱人脖颈位置似乎破了,给他贴上吧。”   *   这似乎只是一场小小的插曲,没有得到太多人的关注。   但不知为何庄稷并没有用费允承刚刚给的创口贴,而是重新找酒店工作人员要了两贴新的,在没人的角落轻轻给鹿汀朝贴在了破皮的伤口上。   庄稷又黏了鹿汀朝一会儿才把人放出来。   鹿汀朝吧嗒吧嗒的抱着庄稷的胳膊走在旁边,两人刚进宴会厅,就见姜容和庄母身边站了不少人,还有几个酒店的服务员和工作人员也在一旁。   姜容的神情不太好看:“我希望作为经理你能明白我不是在无理取闹,如果这件衣服是我本人的,那么ok其实弄脏也无所谓,我不会和waiter计较。但这件新季高定是还未上市的新衣,不仅仅是价格的问题,还存在我的商业形象和信誉度问题。这恐怕对他是一个天文数字了吧?”   鹿汀朝:“……?”   看热闹的人总是很多,鹿汀朝踮了半天脚都没吃到一手瓜,最终还是被庄稷提住后脖颈给拎进了人群,站在了当事第一排。   鹿汀朝:“……”   倒也,倒也不必这么靠前。   被迫前排围观的鹿汀朝终于吃明白了这个瓜。   无非是一个新上岗的实习生不小心被另一名客人撞到,以至于洒了手里的红酒,红酒又全数溅在了姜容新季借来的高定成衣上。   然后始作俑者的客人不承认自己撞了人,姜容也不想得罪那名客人,所以这锅看来要倒霉服务生背了。   好无聊好古老好枯燥的瓜。   鹿汀朝索然无味,百无聊赖的瞅了一眼受害实习生——天呐,靓仔!   难怪能只是实习期就来这么重要的宴会。   那名服务生穿着最普通的酒店制服,但和其他人出来的风格却截然不同,像是随时能去拍广告似的。   他身形应该很高,可惜此时低着头看不清楚,站在原地听着众人的指指点点,良久之后,才最终反驳:“我空口无凭,但监控就在那里。”   服务生看向最先撞人的那名客人:“你不敢调监控,不是正说明心虚吗?”   宾客纷纷开口,你言我语,说来说去,却没一个人提起去调监控。   就像是没听到实习生的话一样。   鹿汀朝下意识一看监控头的位置——突然发现那个监控头竟然就是刚刚……庄稷趁着灯灭过来偷袭他的位置。   鹿汀朝:“!!!”   擦!   那如果一调监控,恰好有用夜用探头的话,他……   庄稷你真是该死啊!!   鹿汀朝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既觉得应该没人愿意去调,又怕这个实习生孤注一掷想办法证明自己清白,万一再看到不该看的……   光听到就要晕过去了QAQ   “你们有钱人的尊严很重要,一个服务生却无所谓。”   那名实习生道,“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   鹿汀朝:“诶诶诶等,等等!”   鹿汀朝道:“我可以作证!”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向鹿汀朝看了过来。   鹿汀朝被看得后退一步,硬着头皮道:“我……我刚刚丢了东西,也去查了监控,顺便看到了,的确就像是这个帅哥说的,他也是被推的,不是故意撞的姜容。”   年轻服务生一愣,看向鹿汀朝。   果然很帅,皮肤白,眼睛大,就是大概刚刚对世界失望过,有种以一己之力鼓励全世界的冷傲感。   宾客很多,有些知名,也有些陪客。   鹿汀朝一看就想像个陪客。   那名始作俑者立刻爆发了:“小朋友,我劝你不要乱说话。世纪酒店的监控也是你想调就调的?就算想帮别人也掂掂自己斤两,一个无名小卒,乱泼脏水我是会送你去监狱……”   “怎么不能调呢?”   庄稷站在了鹿汀朝面前。   不知何时从门口进来的首席执行官急匆匆小跑到庄稷面前,身后还跟着运营和法务总监:“老板,我刚从国外开会回来。您怎么今天也亲自过来了?”   老板?   世纪酒店占据B市最好的地段,往往承担着最重要的礼宴场合。   外人曾经传言世纪酒店是私人所有,且老板更换过数次,但从没有人扒到过老板究竟是谁。   鹿汀朝:“?”   众人:“???”   庄稷神色平淡:“费家宴请。”   首席执行官一点头:“具体事宜我已经跟法务沟通过了,老板,您看夫人这事儿怎么解决?法务认为可以从侮辱诽谤入手草拟相关章程,要求公开道歉。”   庄稷平日看人的神情也是冷的:“那就道歉吧。”   鹿汀朝一愣。   他从十几岁就开始看庄稷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后来他以为那种眼神不见了,今天才发现似乎并不是的。   “我道歉我道歉!”   撞人的人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名流,无论是惹到庄稷,还是突然知道鹿汀朝和庄稷的关系,都已经彻底软了:“需要我怎么道歉,我都配合!”   那人走到鹿汀朝面前一个九十度鞠躬:“庄太太对不起对不起!”   鹿汀朝:“……不,不用了。”   庄稷将鹿汀朝圈进了怀里:“远一些,别吓到我爱人。”   *   宾客散去。   精明的人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何况事到如今,除了鹿汀朝以外,庄稷根本不在乎外界究竟知不知道他和鹿汀朝的关系。   庄母和姜容都喝了酒。庄老太爷的古董车还在车库,按惯例,庄稷应该先和庄母回去见一趟庄老太爷,顺路把姜容送回家。   鹿汀朝却坚决的一点都不想回庄家老宅。   时间已经不早,庄稷犹豫片刻,将自己的车钥匙给了鹿汀朝:“回家等我,乖乖,嗯?”   “知道啦。”   鹿汀朝晃晃车钥匙,头也不回的上车溜了。   庄稷看着鹿汀朝,原地站了一会,在庄母的催促下也上了车。   夜晚的B市路面宁静宽阔。   鹿汀朝只喝了两杯橙汁,神色清明。   红灯。   鹿汀朝放了点音乐,顺便从自己的零食箱里取了一包青柠味薯片。   嘎吱嘎吱。   灯光转绿。   鹿汀朝用湿巾擦了把手,正要松开刹车。   却见车前斑马线上一个正慢慢走路的人身形突然停驻,然后晃了两晃,徒然倒地。   鹿汀朝:“???”   碰瓷啊?!! 第18章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并不寒冷的风吹透了鹿汀朝凉飕飕的心,他从车窗探出脑袋:“兄弟,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给你七秒钟,快起来!”   倒在他车前的人衣着简朴,四肢僵硬,一动不动。   鹿汀朝悲伤的道:“兄弟,你死了吗?”   回答他的只有夜色。   鹿汀朝只得坐回车里,拿出手机开始搜索这种情况他打方向盘绕开算不算见死不救——   搜索完毕。   鹿汀朝面带绝望的拨打了120,打开双闪,下车蹲在了那人旁边。   夜深人静的120倒是来的很快。   鹿汀朝跟着医护把人送上车,又从兜里摸出一个之前给鹿兜兜买的但鹿兜兜不吃的草莓味棒棒糖,坐在边上一边嗦棒棒糖一边回答医护人员的提问。   “他晕倒之前有什么动作么?比如捂胸口或者用手摸脖子?”   鹿汀朝摇头,伸手示意:“没有,他啪叽一下就倒了。”   医护:“那倒下前走路的姿势正常吗?”   鹿汀朝:“挺正常的,两条腿走路。”   医护:“……”   最边上的一名小护士提问:“额……在你蹲在他身边这十几分钟,你就没有尝试心肺复苏或者人工呼吸一下吗?”   “我不会。我怕他本来没死结果被我给摁死了。”   鹿汀朝语气真诚的说,“不过我替他祈祷了。哦……祈祷生效了,你看他睁眼睛了。”   医护人员:“……”   这个满脸都写着不靠谱的漂亮司机终于说了一句能听的话,躺在担架的那个人真的醒了——他摔倒时蹭破的胳膊渗血染红了洗的发白发皱的短袖,眼神却一片苍然。   鹿汀朝伸长脖子去瞅,才发现这担架上的人竟然有些眼熟。   靠!   这不是刚刚宴会上那个被姜容为难的服务生吗?   鹿汀朝顿时愤怒了,隔着医护也要指指点点:“好哇,是你!你不去拦姜容的车,反而拦我的,恩将仇报啊!恩将仇报!”   医护:“……”   医护不得不分出两个人过来拉他:“先生,你先冷静,他才刚醒,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你先坐下!”   鹿汀朝的眼神也开始悲怆:“天理昭昭,光天化日,竟有此等农夫与蛇的故事!”   医护:“……”   “对,对不,起……”   躺在担架上的服务生也看到了鹿汀朝,他戴着心率检测仪的手指艰难的向上抬起,氧气面罩下的苍白双唇一张一合,“我……”   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正巧这时第一波的体征监测报告显示出来。   看到数据后医护立即发出尖锐暴鸣,让鹿汀朝退到一边:“他低压都快没了,赶紧准备急救!”   鹿汀朝:“……”   服务生却终于清醒了过来,他伸手摘掉了自己的氧气面罩,执拗的伸手去推医护:“不用。”   他脸色惨白,呼吸不畅的喘息好几次,才道:“别给我治,我没有钱。”   鹿汀朝:“……”   医护:“……”   几名医护当即把面罩和血氧重新给他戴上:“先安心治疗,等抢救过来再说。”   服务生还要坚持:“我……”   “哎呀!你就先放心治疗吧,大小伙子先活下来总能挣到钱的。”   刚才说话的小护士给了服务生一针,“我看替你打120的那个小帅哥像个有钱的,不行你把自己卖给他还债咯,好了,先睡一觉。”   鹿汀朝:“我……”   *   在多数情况下鹿汀朝都觉得自己是个坏人,但在很偶尔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其实也还行。   比如说在医院在通知那名服务生的家属时发现他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奶奶,奶奶还刚在这间医院过世,甚至都没出头七——只能把情况通知给了服务生的学校,还是B市最知名的No.1大学。   然而这里距离大学很远,他的辅导员和舍友赶过来还需要一些时间。夜晚的医院急诊很忙,于是只能先把相关资料和票据给到了鹿汀朝手里。   鹿汀朝在走廊里坐了会,起身到收费处把钱给交了。   也不多,几千块。   只不过交完回来后刚好给那人会诊的主任从病房出来,拿着病历看到鹿汀朝:“宿宁郁家属?”   鹿汀朝:“啊?我不是。”   主任:“我知道他家情况,他奶奶刚因为这个走的。你是他辅导员吧?你还挺年轻的。”   主任展开病历,“他家这个心脏病是遗传性的,我的建议还是尽快手术,他身体不能再拖下去了。虽然经济困难,但还是希望你们校方能积极帮他想想办法,你们是名校,我记得他成绩也是全系第一,我们各方还是尽力。”   鹿汀朝:“啊……”   “那就先这样。”   主任交代完情况,“我先去查房,有情况我们进一步沟通。”   两人就站在病房门口说话。   主任要走的时候,鹿汀朝鬼使神差往病房里看了一眼。   床上的那个服务生平躺着,透明的液体同时从左右手的输液管流进他的身体里,无声无息。   鹿汀朝上前追了两步:“那……那个主任,他这个情况做手术费用一般是多少啊?”   主任叹了口气:“他奶奶在的时候没有医保,都是靠他打工赚的现金。他……不知道大学统一购买的学生险交了没有,如果没有,全部费用大概在十五万左右,当然,这是最基础的治疗费。”   鹿汀朝:“我知道了。谢谢主任。”   他没有进病房,在走廊上又等了一会儿,等到了宿宁郁的辅导员和大学同学。   鹿汀朝将情况说明完毕,想了想,对辅导员道:“我在医院给宿宁郁开了个专有账户,已经在里面存了二十万,等他醒了调整好身体,就让他做手术吧。”   B市的有钱人很多,但有钱的这么阔气的着实不多。   辅导员愣了一下:“这……您和宁郁的关系是……”   “路人。”   鹿汀朝已经困了,他揉了揉眼睛,“不要那么多想象力,我不是要包养他,不过如果他醒来以后愿意,可以叫我爸爸。”   辅导员:“……”   鹿汀朝:“毕竟我也是他的再生父母了。”   辅导员:“……”   辅导员大概已经开始替宿宁郁感到窒息:“要不您留个联系方式,我让他醒了以后打电话给您?”   “算了,别打给我。”   鹿汀朝又想了想,“太麻烦了,你就跟他说是我坏事做的太多了,要行善积德吧。”   辅导员:“那……”   鹿汀朝:“而且我对学霸挺有好感的,学霸多一分,祖国美十分。”   辅导员和宿宁郁的舍友终于都沉默了。   鹿汀朝叼着棒棒糖的杆出了医院,觉得自己实在是人美心善,天下第一好人,这一笔功德完全够他再渣十个人。   于是心里本来的哪一点为数不多的愧疚和忐忑立刻烟消云散了。   他开门上车,刚好接到庄稷的查岗电话。   “朝朝,在哪儿?”   鹿汀朝怕庄稷听出来还在路上,刹车停了路边:“到家了呀,你到了吗?”   庄稷笑了一声:“是吗?”   鹿汀朝:“嗯嗯。”   “可是你没有到家,宝宝。”   庄稷轻声道,“如果你到家了,你会先洗澡,然后赖在客厅的沙发上和摇椅上,洗澡你不会接我电话,摇椅和沙发你的声音会喘。”   鹿汀朝:“……”   庄稷道:“朝朝,你从不关心我在做什么,到了哪儿。除了你感到心虚的时候。”   鹿汀朝:“……”   庄稷:“你刚刚出第三总医院向右走了两个红绿灯,乖宝,在那儿等我,我十分钟后就到。”   鹿汀朝:“……不是,庄稷,你是不是有病啊?”   鹿汀朝毛炸了:“你车上有定位还是给我手机上安定位?你有意思吗?!我是成年人我有人身自由的,你疯了吧?!”   “我早都疯了,宝宝,你怎么今天才知道。”   庄稷的声音竟然是温柔的,徐徐的,不急不缓的,“我在你最开始骗我的时候就疯了。”   庄稷:“朝朝,你得意张扬的时候引诱我,你落魄失意的时候利用我,你无家可归的时候勾引我。现在你玩腻了,兴致淡了,就想甩了我。我不应该疯吗?”   鹿汀朝一口气堵在喉间:“我……”   “我们生来就要在一起的,朝朝。”   庄稷那边传来跑车极快加速下油门嘶哑的轰鸣,席卷着风声烈烈贯进鹿汀朝的耳朵,“我们要牵着手走过青年,走过中年,再埋入同一处坟墓里。”   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而来。   鹿汀朝打了个颤:“庄稷……”   鹿汀朝接不住后面的话。   正巧此时一通新来电接进来。   鹿汀朝宛如救星般的看了眼来电人,急不可待的对电话那边道:“老公,我朋友给我打电话,我先接一下,一会儿回给你!”   挂断。   鹿汀朝摊在驾驶坐上松了口气,新来电挂断又重拨,终于被他接了起来。   “费修齐半夜你不睡觉要搞什么呀?!”   鹿汀朝没什么好脾气,他的性子在越熟悉的人面前越骄纵,“你电话害我闯红灯了,罚款二十万,限你一分钟内转账,不然绝交。”   “咁样吗?好贵嘅罚款。”   手机响了一声。   费修齐道:“罚款已缴纳,BB。”   鹿汀朝看了一眼金额,数字不是二十万,而是五十万。   哼。   金钱攻势的坏男人。   鹿汀朝才不可能原地等着庄稷来抓自己,他开了外放,发动车子:“看在你多缴了钱的份上,朝朝原谅你了。说叭,有什么事要奏?”   “好,朝朝殿下,臣有事要奏。”   费修齐声音含着笑,“Devin刚吃饭时跟我说,你很合他意,他很看好我俩一对,很般配。”   费修齐道:“刚好B市最近太热,BB,要不要跟我去港城玩?” 第19章   鹿汀朝自小在内陆长大,本身又是个骄纵又娇气的性格,从小都没吃过的苦偏偏在生鹿兜兜的时候在港城吃尽了——以至于对港城那地方有了很大阴影,轻易绝对不想再去。   所以费修齐的建议是行不通的。   但同时,鹿汀朝从庄稷的电话里也听出了几分疯批的意味。   虽然鹿汀朝从没见过庄稷发疯,但是池城见过,池果见过,据说庄稷身边曾经的助理和秘书也见过——在鹿汀朝不告而别突然消失在B市的那两年。   按池城的话就是,让鹿汀朝老老实实乖乖做人,别再试图把庄稷表面上的一层伪装强行拆掉,重新被逼成疯子。   在鹿汀朝的记忆力,庄稷从小就品学兼优,他实在想象不出池城口中的疯子到底是怎么个疯法。   但池城这人不打诳语,鹿汀朝坏事做得太多,决定还是谨慎行事——所以庄稷身边是不能回去的。   莫岭南呢?   鹿汀朝连庄稷的车都弃了,他给庄稷的助理打了电话,然后把车钥匙往车里一丢,再自己打了辆出租,围着护城河转了两圈,找了个街心公园下了车。   莫岭南似乎也不是一个很好的投靠对象。   鹿汀朝蔫头耷脑的在马路牙子边上坐下来,像个小孩子似的双手抱膝,尖尖的下巴枕在膝盖上,影子倒映在柏油路面上。   缩成小小的一团。   因为每次莫岭南抱上来的时候,都会比上一次更硬的咯到他。   是物理意义上的那种咯。   也许一次两次还是玩笑,但莫岭南每次压上来时侵略意味浓重的眼神,还有想方设法的接吻,碰触,亲热,都让鹿汀朝觉得危险。   男人丝毫不在意他已婚的身份,一举一动都是越线出格,可鹿汀朝根本都不敢告诉别人。   因为莫岭南在所有人,是所有人眼中,风评皆是上上佳。   池果甚至一边吃刨冰一边对鹿汀朝道:“诶朝朝知道吗?惊天大新闻,昨天我们例行审市民资料,莫岭南未婚变已婚了!”   鹿汀朝险些一口珍珠噎死自己:“……啊。”   “你反应也太平淡了吧?!”   池果大惊小怪,“你是不知道多少人排队想嫁给莫厅!知道什么叫熟男人夫感吗?他就是神!”   鹿汀朝:“啊……他不是早都离职了吗。”   “叫惯了叫惯了!”   池果挖了一勺刨冰,“上次没跟你说完,他离职的时候刚拿完荣誉,本来能再往上走的。结果他非要辞职,原因也不明说,到底是什么个人原因啊这么坚定……”   鹿汀朝:“……不知道。”   池果:“不过他现在做的生意也挺有意思的,明明那么高冷一个人,现在做珠宝钻石行业。据说流水超高,我们昨天都猜是他结婚对象喜欢珠宝!”   鹿汀朝:“……”   池果:“哎你有庄稷估计是感受不到了,你不觉得莫岭南那种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看别人像看垃圾的神情很顶级吗?我办公室的小姑娘们每天YY他床上是啥样的……”   鹿汀朝终于尬住了。   床上的样子是还没有见过。   不过高高在上不苟言笑衣冠楚楚的莫岭南……在他借住最后一天要走的时候,刚下班进家门,就把他怼在了门上。   鹿汀朝慌的去推莫岭南的腰,却被男人握住手往下带。   接着鹿汀朝的脸“唰”一下红透了:“不摸,莫岭南你在外人面前不是这样的……”   “回家了。”   莫岭南声音都是哑的,他吻了鹿汀朝的唇角一下,“家里房门一关,我还可以是心肝儿的老公。”   鹿汀朝也怕了莫岭南。   他的人生里偷懒散漫怕吃苦贯穿了所有时光,他怕疼又怕弄——他体力天生不好,他招不住那些。   所以莫岭南家里鹿汀朝也不太敢去。   天呐!   偌大B市,竟没有朝朝的容身之处QAQ   鹿汀朝坐在路灯下喂了二十分钟蚊子,终于起身拍了拍土,给自己唯一的小内线打去电话:“兜兜同学,莫西莫西?”   鹿兜兜:“摩多摩多。”   鹿汀朝:“……你从哪里学来的摩多摩多?”   大概是跟在莫岭南身边久了,鹿兜兜说话也带了几分莫厅长徐徐而言不急不缓的味道:“你看平板的时候,经常一边看,一边摩多摩多”   鹿汀朝:“……”   万恶的庄稷X姜容同人小说,害他太多!   鹿汀朝试探:“你莫叔叔在家吗?”   鹿兜兜:“他去夜班,煮饭阿姨在家。”   大概又在看书,翻页的声音从小天才手表那边传来。   过了会儿,鹿兜兜软软糯糯的声音道:“朝朝,你确定他以后就是我另一个爸爸了吗?”   鹿汀朝:“啊……”   鹿汀朝确定不了。   但鹿汀朝能确定凭他自己应该很难教好鹿兜兜。   鹿汀朝从小就没有正常的父母子女关系,因此他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究竟应该怎样和鹿兜兜相处。   在刚生下兜兜的时候,鹿汀朝曾经努力去买了两本育儿书——结果一本比另一本让他睡得更香。   他不上进,不努力,不积极,不爱学习。   但鹿兜兜继承了庄稷的很多天赋,这个孩子从小拥有极高的智商和过目不忘的阅读能力,在鹿汀朝自己都是半大孩子,剖腹的伤口总是疼哭的时候,鹿兜兜会软软的看着鹿汀朝用小手包住他的手指。   鹿汀朝怕冷,怕疼,怕寂寞,怕孤单。   他用庄稷的钱住最好的医院最贵的病房,请全港城最顶级的护工和月嫂,还要去请全世界都知名的疤痕修复师和治疗团队。   单人病房内的电视没白天没黑夜的开着,电视上节目轮换,不停说话。   后来。   鹿兜兜拉着鹿汀朝的手指,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朝朝,不哭。”   鹿汀朝不会做父亲,他只会被别人照顾,总归养不好孩子。   可是鹿汀朝不太喜欢庄稷了。   所以鹿汀朝想给鹿兜兜找一个好的爸爸。   月光倾斜。   鹿汀朝正在原地纠结时,一辆灰色古思特缓缓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窗摇下。   露出一张不算熟悉又不是完全陌生的脸。   鹿汀朝一愣。   前座的司机却已先一步下车帮那人拉开车门。   特有的星空顶和加长的轴距带来了无与伦比的舒适度,与车上后排所坐的乘客身份相得益彰。   鹿汀朝有些不太确定:“……费老先生?”   司机:“……”   后排坐的人却笑了起来。   他依旧是英俊的,连皮肤和纹理都应该算得上保养得当,唯独眼神不是年轻人的朝气,而是更为内敛。   “朝朝。”   那人开了口,“也许我应该重新自我介绍。还是在你看来,尚未过四十六岁生日就已算得上老了?”   鹿汀朝:“!”   鹿汀朝奋力摇头:“没有没有,不老不老。只是我一般叫您儿子费先生,叫串口了……”   费允承出人意料的和善:“OK,那就和阿齐一样叫我Devin吧。”   鹿汀朝英文说的一点都不好:“De……vin?”   费允承眉目温和:“再叫一声。”   鹿汀朝:“Devin。”   费允承神情赞许:“这么夜了,怎么还未回家?”   大概是港城待得太久,虽然没有粤语,但用词习惯和内陆还是有所不同。   车上的男人还是穿着唐装,却已不是晚上宴会的那一套,游龙印花换成了纯黑底色,几棵兰草在衣尾幽幽生长。   他手中还盘玩着那串菩提珠,一颗颗拨过掌心,端的气度悠然,宛如清明。   鹿汀朝脑筋一转,突然想起困扰了自己一晚的那个问题。   费允承目光不着痕迹的落在鹿汀朝身上,又是一笑:“你家住何处,不若我送你回去?”   鹿兜兜也听到了陌生的声音:“朝朝,有人跟你说话吗?”   鹿汀朝走投无路许久,终于碰上个主动自投罗网的冤大头。   他眼睛亮晶晶的:“Devin,费修齐之前说你想邀请我去你家做客,是真的吗?”   偷奸耍滑,鹿汀朝故意去掉了去港城三个字,变成了去家里做客。   以费允承浮世名利场混迹几十年的经历,抠字眼着实是太小儿科的把戏。   可费允承依旧应了:“自然。朝朝想现在去吗?”   鹿汀朝瞬间心动,犹豫片刻:“那……我可以再带一个孩子去吗?是我的宝宝,留他在外面,我不放心。”   费允承:“当然。朝朝,我在B市的庄园很大,也很安全,你们可以尽情地游玩。”   心动不如行动。   鹿汀朝当即:“鹿兜兜!在家等我,我来接你!我们跑路!”   古思特厚重的车门如同幽深门洞一样向面前的人张开血盆大口。   费允承从车内向鹿汀朝伸出左手,骨节分明,手腕有力。   握上去的时候,鹿汀朝才发现他的拇指上戴了一枚翡翠扳指,几乎是帝王绿的呈色,相当鲜见。   鹿汀朝也喜欢戴翡翠。   在很长一段时间,所有拍卖上最昂贵的翡翠藏品都被庄稷拍给了鹿汀朝。   鹿汀朝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眼。   费允承便将扳指摘了下来:“喜欢?”   鹿汀朝倒也没那么厚脸皮上来就跟不熟的人要这么贵重的东西,只夸道:“费先生眼光很好。”   “又是费先生了。”   费允承也不恼,刚刚拉鹿汀朝上车的手还跟他牵着,便挑出鹿汀朝的拇指将扳指套了上去,“大了些。”   鹿汀朝还是很喜欢这抹绿色:“……嗯。”   费允承没摘下来:“先戴着。港城家里有一块同料,再打一只给你。”   “啊?”   鹿汀朝伸手想取下来:“这多不好意思,这么晚又麻烦您送我又……”   话说到一半却渐渐弱了下去。   费允承微阖了眼,手中的菩提串珠停下来,似是有些倦了。   坐在副驾的秘书道:“鹿小先生,Devin一天没休息了。既然让您拿着您就先拿着吧,等他醒了再跟他说。”   *   原本鹿汀朝以为费允承的庄园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他所谓的很大是真正意义上的很大——一座山的那么大。   山上有对外开放的汤池浴场,酒吧会所和度假山庄,也有后半山不对外开放的私人区域。   费允承很忙。   鹿汀朝带着鹿兜兜回来当天,美滋滋睡了一个懒觉,第二天再去想谢谢他时,就被秘书告知费允承已经回港城了。   “不过这周末先生会回来这边吃饭,想提前邀约您,鹿小先生是否有时间呢?”   秘书笑眯眯的问。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用人家的,连顿饭都不吃未免也太不是人了。   鹿汀朝没有任何犹豫的答应了,在接下来完全自由的一周里彻底放飞自我——   他重新开始飙车,在鹿兜兜睡了以后飙空无一人的山路,然后去费允承开在前山的酒吧会所点酒,又因为长得太过艳丽漂亮被拉上舞池后略微有些腼腆的弹了一曲摇滚吉他。   鹿汀朝能弹一手格外优秀的电吉他,这取决于他从小的不务正业,发展额外兴趣爱好。   灵动飞舞的纤细手指夹杂舞池零落破碎的灯光,站在正中央的少年抱着一把橙红色电吉他,头发微卷,神情慵懒却张扬。   他弹了一首加州旅馆,因为喝酒而泛红的眼尾勾人至深,眼神扫过的时候,台下惊呼不绝。   在这片无人认识的区域。   终于也有人为他欢呼喝彩。   这段迷乱又疯狂的视频一夜之间在网络爆红,登顶热搜榜一整整十三个小时。   视频评论区丢满了没人要的裤子。   “一分钟的时间,老娘要知道他的地址!今晚我必须要上了他!”   “硬了,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作案工具!!”   “太漂亮了太漂亮了好像传说中了彼岸花,又糜烂又堕落又艳丽谁懂请点赞。。。”   “女生们看完了没?能不能让我们大老爷们也看看,兄弟你好香啊!”   “别说了,已弯。”   这里如费允承所保证的一样安全。   没有庄稷和莫岭南的电话,也没有姜容令人厌烦的打扰。   除了偶尔费修齐过来陪他和鹿兜兜吃两顿饭,顺便感慨一下这年头B市生意真的很难做,再吐槽一下庄稷一边拍戏一边还能兼顾家里生意真TM不是人之外——   总之,鹿汀朝觉得最近自己的人生已经很圆满了。   周五费允承终于飞了回来。   为了表示感激,鹿汀朝特意收拾了一下,换了一套新衣服去赴费允承邀约的晚饭。   鹿汀朝原本以为费允承是约了挺多人一起吃饭,没想到进了餐厅之后,偌大的空旷空间里只摆了一张桌子。   盛开的香水百合和薰衣草装点了桌布,几支红玫瑰铺在台面,氛围看上去浪漫又暧昧。   费允承还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他微微揉了揉眉心:“不必介意,这是这家餐厅的固定装饰。我临时过来吃饭,忘记通知他们撤销而已。”   “哦哦,没事没事。”   对面都四十六岁了,整整比自己大二十岁。   鹿汀朝完全没多想,主动端起酒杯敬了费允承:“那个……费先生,真的很感谢您这一周的款待,这里太好玩了。谢谢!”   长桌中央的烛光摇晃。   费允承与鹿汀朝碰杯:“喜欢的话就多住些日子。”   鹿汀朝摇头:“我跟您非亲非故,能过来借住已经非常好了。有些事逃避也没用,我还得去自己处理,唉,好烦。”   费允承温柔道:“有烦心事也可告诉我,朝朝,我可以帮你。”   鹿汀朝愣了一下,似乎有一瞬间的动摇,转而还是道:“还是算了,而且兜兜要上幼儿园了。我得陪他回去。”   “既如此,我便不强留了,若以后想来,随时欢迎。”   费允承神色幽深,片刻后微微一笑,“对了,朝朝,我在网上看到视频,你会吉他?”   鹿汀朝抬头:“啊?哦,一点,弹得不好。”   费允承:“可否为我也弹一首?”   “可是这又没有……”   鹿汀朝回身,便看到服务生抱了一把吉他过来。   待走得近了,鹿汀朝才看到那吉他上竟然还有世界顶级吉他手的签名。   限量版琴!   鹿汀朝惊喜的伸手摸了摸琴身,圆圆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你想听什么?!”   费允承含笑:“所有都可以。”   一束聚光灯点亮餐桌旁的舞台。   鹿汀朝五指摸上琴弦的瞬间,费允承的目光便也像蛇信般锁住了舞台上的人。   鹿汀朝用这把他喜欢的琴弹了一首他最喜欢的重金属摇滚。   费允承鼓起掌:“朝朝,你非常迷人。”   这看上去只是一句寻常的夸奖。   鹿汀朝嘿嘿笑了一下:“退步了,我十几岁的时候弹得更好,那时候狠练过一段,后来荒废了。”   他把琴取下来递给费允承:“还你。”   “不。现在它属于你了。”   费允承举起高脚杯,里面透明的薄荷色酒液摇曳,“敬未来的小音乐家。”   鹿汀朝有些脸红,和费允承碰杯,咕噜咕噜喝了半杯。   晶莹的酒渍沾在他的唇角,又被舌尖舔去。   鹿汀朝坐回座位上,拿起汤勺去挖面前的慕斯蛋糕吃,却怎么也对不准方向。   金属的银勺在白色陶瓷盘上碰撞出并不和谐的声音,连续好几次之后,鹿汀朝的手被另一只大手握住。   费允承的声音依旧是温柔的,像是长辈有耐心的询问小辈:“朝朝,醉了吗?”   鹿汀朝觉得眩晕,但很倔的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我酒量很好的,我只是有点不适应……”   有力而骨节分明的五指似有若无的抚摸刚刚还在琴弦上的纤细手指。   费允承轻声道:“这样,那怎么连蛋糕都吃不到?”   “胡说,我可以的——”   鹿汀朝有些着急了,他想挣脱男人的手指重新去抓银勺,却觉得整个人都发软。   费允承另一只空闲的手从少年身后穿过,揉过发丝,最后捂住了鹿汀朝的眼睛。   “该睡觉了,朝朝。”   *   费家在城东向山的祖宅是上上辈的遗留产物。   庄稷踹开别墅大门的时候双眼已经熬得通红,露在外面的手指上全是血迹。   他身后还跟着怎么都没拦住的保安,一路从门口追到这里,全都气喘吁吁。   保安也很无奈啊:“老板,他非要闯门,我们实在是拦不住,再拦就要……”   保安没敢说。   一是庄稷的大名整个B市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敢真正拦他。   二是庄稷的神色已经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了,如果再拦,谁都说不准到底会不会出人命官司。   墙上的挂钟敲了第十二下,午夜降临。   费允承坐在挑高空旷的大厅看已经过时的今日报纸,手中的菩提串珠一颗一颗拨转。   他放下报纸,摆了摆手,和煦的道:“你们出去吧,既然是庄小少爷要找我,直接来就行,何必如此气势汹汹。”   “鹿汀朝呢?!”   庄稷上前一把揪住了费家掌舵人的衣领,“费允承,鹿汀朝呢?!”   都是男人。   一个正是青年,一个刚过壮年,力气不过尔尔之分。   费允承攥住庄稷的手拿开:“庄小少爷,你弄丢了爱人,跑到我这里找人,未免有些太可笑了。”   庄稷已经看不出多久没睡了,整个人都在抖。   淋漓的血不断从他手指丝丝缕缕破碎的伤口中渗出来,看上去血腥又狰狞。   “他被拍到在你家酒吧玩!他原本不知道这里的!”   庄稷的声音也是哑的,带着不容忽视的痛意,“费允承,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费允承一笑:“庄稷,你是在指认我藏了你的人吗?指认是要证据的。”   他站起身,老宅沙发旁的旧式电话机还是通的。   费允承拿起电话,缓缓道:“我尊称你一句庄小少爷,不是给你脸在我这里撒泼打滚的。庄稷,你是想私闯费宅去坐牢吗?”   庄稷:“……”   庄稷血红的眼睛盯着费允承。   费允承惬意悠然。   “好,好。”   庄稷后退一步,“打扰了,Devin先生。”   费允承:“以后别再来了,这里不欢迎你。”   庄稷脚步微顿,随即重重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天色阴暗。   庄稷刚出大门,一个跑过来的小孩突然急转弯,撞在了他的腿上。   小孩被惯性冲的向后倒,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顿时破了皮,流出血来。   庄稷滞了滞,伸手要去扶那个孩子。   然而那小孩竟然没哭,而是自己撑着地爬了起来,低头吹了吹伤口,仰头清脆的道:“对不起,叔叔,我撞到你了。”   庄稷愣住了。   院内的灯光照亮了小孩子的脸,他的眉眼有种莫名的熟悉。   这时。   那孩子突然又道:“哇!叔叔,是你,我见过你的。”   庄稷终于想起来了——那天在奢侈品店,庄母说,这个孩子像极了他小时候。   几乎是鬼使神差的。   庄稷问:“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爸爸。”   那个孩子思考了一下,声音糯糯的道,“我有朝朝。” 第20章   金融专业毕业以后, 庄稷又去专修了影视表演。   他拿过三次影帝,被无数观众或粉丝夸赞过拥有最精湛的演技和最灵动的眼神——   但直到这一刻,庄稷突然明白。   所谓的表演永远比不上现实的真情实感。   他看着面前的小孩, 整个人宛如被冰封般僵在原地, 几次想开口, 却一字都未能说出来。   直到那个孩子仰起头,一双和鹿汀朝格外相像的杏眼懵懵懂懂的看向他:“不过我很快就要有爸爸了。”   明明是B市蝉鸣聒噪的夏夜。   庄稷却在瞬间感受到了锥心刺骨的寒意。   他的声音是涩哑的, 如同膏肓的病人:“……什么?”   孩子的音色则是又甜又绵的:“朝朝说,两条腿的爸爸很好找。一个不行, 还有下一个。”   童声稚嫩。   可偏偏像是重锤落地。   一种陌生的腥甜味道不知是从哪里涌上来, 漫出喉管,呛得庄稷满嘴都是铁锈的血气。   庄稷几乎是颤抖着蹲下来,和孩子保持了同一高度, 他伸出双手想去拥抱面前的小孩,可那孩子却过分敏锐的后退了一步。   只触碰到空气的手臂悬在半空。   庄稷看着面前的孩子, 半晌后:“你叫什么名字?全名。”   “鹿兜兜。”   神经末梢传来的疼痛让庄稷在这一刻意外的清醒。   庄稷轻声道:“兜兜, 我是爸爸。”   似乎担心小孩子没有听清,庄稷又重复了一遍, “鹿兜兜,我是你的父亲。”   鹿兜兜扬起小脸认真的打量他。   除了完全继承于鹿汀朝的眼睛,鹿兜兜和庄稷五官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庄稷艰难的前行一步, 他再次向鹿兜兜伸出手:“要跟我回去吗?我们一起去找到朝朝, 回到属于我们的家。爸爸可以在大厅给你搭一座儿童城堡,无论你想要什么……”   “朝朝就在这里。”   鹿兜兜脆生生的音色划破了夜色, 他嫩嫩白白的小手指了指屋子,“我不会跟你走。”   鹿兜兜跟在莫岭南身边久了,颇有种一板一眼的气势:“因为你不是我爸爸。”   庄稷百口莫辩:“我……”   鹿兜兜:“我见过你, 在朝朝的平板上。”   庄稷一惊,转而欢喜:“他会看我照片?”   鹿兜兜小脑袋一点:“朝朝也给我看了,照片上还有另外一个哥哥。朝朝说,你和那个哥哥才是一对。”   庄稷愣住了。   鹿兜兜却迈着短短的小腿快速爬上台阶,敲开了别墅大门:“你赶紧走吧,不要冒充我爸爸。”   别墅厚重的大门由内打开。   鹿兜兜转头,眼睛亮亮的补充:“想当我爸爸的人很多,你太差劲了。”   前来开门的佣人:“……”   鹿兜兜朝那人挥手拜拜,礼仪良好的在旁边的鞋架旁换拖鞋。   佣人准备关门。   可一只胳膊陡然从外撑住了大门。   已是午夜时分。   那硬生生截在门栏中央的胳膊上青筋毕露,形状优越的肌肉线条体现出一种跋扈的张扬。   实木门闭合时的力度重重拦在那条手臂上,佣人惊呼一声。   门外的庄稷眼底血红,犹如地狱里重新爬回人间的恶鬼,连声音都是森冷:“鹿汀朝在这里,朝朝在这里,是不是?!”   佣人自然是识得庄稷的。   整个B市谁不认识庄稷。   佣人不敢关门,怕直接弄断这位粉丝千万级别的影帝宝贵的胳膊——只得数次犹豫之后,按响了门口的提示铃。   缓缓的脚步声逐渐从院内方厅踱来。   又过了会,一道成熟男性的声音从花厅传入耳中:   “我认为……识大体,知分寸,应是庄家祖训教给你的基本道德。”   费允承应该也准备入睡,他身上的唐装换成了睡袍,腰间的袋子松松系住,身形挺拔,丝毫看不出年龄。   庄稷半步不让:“我来这里接我的爱人和孩子。莫非费家的祖训是强取豪夺?”   “强、取、豪、夺。”   费允承手中的菩提珠转过一圈,他饶有兴致的将这四个字重新念过一遍,眉眼的笑痕有了几分纹路,“庄小先生,这个词汇我甚喜欢。感谢赐教。”   庄稷嘲道:“费先生倒是和你儿子一样没有脸皮。”   “阿齐?”   费允承笑道,“庄影帝,一个连妻儿都看不住的男人,如何就有脸皮来我这里叫嚣……更何况,你不是从不承认那个孩子吗?”   越精明的商人,越知道敌人的痛处所在。   不知是因为手臂的伤带来的疼痛,亦或是其他原因,不过一会儿功夫,大颗大颗的冷汗已经沿着庄稷的颌骨一滴滴砸落在地。   他整个人更像是被冷水泡过似的战栗。   费允承向佣人一摆手,佣人便识趣的拉开了大门。   费允承:“进来吧,年轻小辈不懂事,总不能我也不明礼数。”   费允承带着庄稷一路走回内厅,坐在主桌的八仙椅上。   “孩子去睡了。”   费允承声音平和,“朝朝今天累到了,也早早便上去休息了。庄小先生,你确定要要现在吵醒他吗?”   庄稷:“不用。”   厚重的正门棱角在庄稷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痕迹,此刻已经肿胀起来,青紫斑驳,格外吓人。   庄稷看向费允承:“让他安心睡觉,我等过他十几年,不在乎多等这一个晚上。”   “哦?”   费允承一挑眉,“倒是看不出来庄小先生的深情。”   费允承:“今日宴会上,我看庄小先生和姜家那幺儿倒很是般配。”   庄稷转开视线,他胳臂伤口出了血,一滴一滴的砸在地面上,溅起一朵血色的花。   费允承徐徐道:“若是见一个爱一个并非庄影帝的爱好,难不成真如许多靓女一般,觉得伴侣不够爱他,诸多刺激。”   庄稷握在雕花木椅上的手骨青白,嗤笑一声:“费先生年纪不小,八卦倒是听了不少。”   费允承一笑:“的确,不过多数八卦,结局都不好。庄小先生觉得呢?”   *   鹿汀朝觉得自己睡了格外漫长的一觉,睡得自己腰酸背疼,好在卧室床很舒服,他滚了好几圈,才慢吞吞的爬了下来。   ……费允承的酒也太烈了,这么晕的吗QAQ   果然好酒也不能多喝。   在他模模糊糊的印象里费允承好像在他耳边还说了什么,但已经忘记了。   一会儿下楼去问问好了。   鹿汀朝还是不爱穿拖鞋,洗漱完毕吧嗒吧嗒的打着哈欠从楼梯上往下走,柔白的脚踩在还烧着地暖的木地板上,像猫一样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绕过一圈——   鹿汀朝揉揉惺忪的睡眼,发现庄稷和费允承各占一面沙发,正襟危坐的等在内厅里。   鹿汀朝:“!!!”   朝朝最近没做什么坏事需要这两个人一起来抓他吧QAQ   鹿汀朝心慌意乱,下最后几阶楼梯的时候左脚绊右脚,立刻重心不稳向前跌去——   “朝朝!”   “宝宝!”   两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立即站起来疾步往楼梯赶,但终究不敌地心引力。   鹿汀朝只来得及用左手抓住楼梯扶手,本来就睡得迷糊膝关节一软,顿时摔在了楼梯上:“唔——”   疼痛的泪花顷刻从鹿汀朝眼眶里滚了出来。   他在剧烈的疼痛中呆了几秒,距离鹿汀朝更近的费允承终于到了他身边。   男人身形高大,肩背宽阔,在鹿汀朝面前伏下身:“朝朝,摔哪儿了?”   鹿汀朝疼死了,声音都是理直气壮的撒娇,他被纵容惯了,怨天怨地怨楼梯就是不怪自己。   他被泪水泡得愈发明艳的眼睛扬起来:“费允承!你家楼梯有毛病,大清早就摔我!”   鹿汀朝太漂亮了。   他的漂亮不是在哪一个瞬间,而是在不同的瞬间拥有不同的艳丽。   哭的落泪时是想让人侵占诱哄的漂亮,肆意张扬的时候是让人唇齿垂涎的漂亮,就连在床上被弄得一塌糊涂时……才是不被窥见的,迷乱的漂亮。   庄稷只远一步,被费允承挡在了后面。   他透过费允承的肩膀,看到费允承得到了原本只独属于他的——鹿汀朝的漂亮。   嫉妒是无数只细密啃咬的蚂蚁,不眠不休的噬咬庄稷的五脏六腑,他疼得站立不稳,想越过费允承向鹿汀朝伸出手。   抓住一片空气。   费允承却能用大掌包住了鹿汀朝的脚踝。   费允承像是在哄劝稚子:“乖乖不哭,这房子太老了。我下午就让人来给朝朝装电梯。”   崴了的右脚已经迅速肿成一个大包。   鹿汀朝哭得一抽一抽的:“你赔,赔我医药费。”   费允承是白手起家,掌心都覆着层薄茧,手指粗糙,带着无数伤痕修复好留下的疤印。   鹿汀朝的皮肤却白得如槐蜜,细腻莹玉,衬得红肿愈发可怖。   费允承滚烫的掌心一点点熨过鹿汀朝的脚踝,砂砾感和灼烧感烫得鹿汀朝一个机灵,连肩膀都跟着颤了颤。   “好,叔叔赔你。”   费允承的目光落在鹿汀朝的脚踝,没有松手,指尖一寸又一寸厮磨着那处皮肤,那是一种类似于爱抚和情人间前调的动作。   语气却如同长辈的安慰:“朝朝想要什么,叔叔都赔你。现在有没有舒服一点?”   大概是被碰到了伤处。   鹿汀朝低低喘了声,声音带了告饶:“别!费允承,别碰,疼……”   费允承的大掌彻底包裹住了鹿汀朝的脚腕,他另一只手从腰后抱住鹿汀朝:“好,叔叔不弄了,抱你去沙发休息,好不好?”   在这一瞬间。   大致是来源于雄性的某种第六感,庄稷微妙的察觉到了一丝怪异。   面前这幅场景的怪异。   费允承大鹿汀朝整整二十岁,两人的年龄何止差辈。   鹿汀朝从来娇气,懒惰,怕疼,他可以靠撒娇获得一切他想要的。   可费允承是一个成熟老练,甚至久经商场的……男人。   费允承终归也是个男人。   这个认知让庄稷一瞬间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要疯了,他一步上前拦住费允承:“我来。”   费允承:“你?”   鹿汀朝在费允承怀里下意识缩了缩。   费允承的面上不带轻视,却是年长者指导的语态:“庄小先生,还是先请坐吧。你胳臂的伤有些重,万一加重,怕是粉丝又要找我闹事。”   庄稷:“不会。我来。”   费允承眯眼:“庄稷,朝朝受伤需要休息。你确定要在这时和我辩驳?”   庄稷:“我……”   庄稷对上了鹿汀朝看过来的眼睛。   那双杏眼里倒映出他狼狈的身形。   庄稷只觉得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气力,于是被强行忍耐的全部痛楚立刻向上吞没。   庄稷突然道:“朝朝,鹿兜兜是我们的孩子。”   是肯定句。   费允承抱着鹿汀朝从庄稷身边走过,将怀里的人放在贵妃榻上,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叫家庭医生过来。”   鹿汀朝指指桌面:“我要喝水。”   费允承便亲自去茶台给他倒了水:“我试过了,看看烫不烫?”   鹿汀朝抿了一口,摇了摇头。   庄稷回身,走到鹿汀朝身边:“朝朝,兜兜……”   “不是。”   鹿汀朝道。   家庭医生已经进了大厅。   鹿汀朝葱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水杯边缘,过了会,他重新道:“不是。”   “骗我,坏朝朝。”   庄稷笑了。   他手臂的血还是没干,沿着小臂染在鹿汀朝坐的沙发上。   庄稷问:“需要我自己去做亲子鉴定吗?”   鹿汀朝不说话。   庄稷:“我刚刚已经取了那个孩子的头发,朝朝……”   “够了,庄稷。”   鹿汀朝打断了他。   庄稷听出了鹿汀朝语气中的冷意。   两人相识十五年,结婚七年,庄稷从来不知道,原来鹿汀朝也会有这么冷漠的时候。   “当年我家破产,爷爷叫你去,把我托付给你,让你不得不跟我结婚,破坏了你和姜容,我很抱歉。”   “我不是一个好的结婚对象……”   “但我曾经最喜欢你,庄稷。”   鹿汀朝坏习惯太多,在犹豫的时候就会抠手,“我不后悔跟你结婚,也不后悔有兜兜,我这个人没有优点,但我从来不后悔我做的任何事。”   鹿汀朝:“包括现在,我想离开你。”   鹿汀朝不再向他撒娇,不再搂着他要亲要抱,不再勾引他,甚至不再要他的钱。   他只想甩了他。   彻骨的寒意浸透了庄稷全身的血脉。   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罪名或许占有鹿汀朝。   他太怕失去,所以不断索取,不断失控,最终——迎接了他的判决书。   庄稷见过太多个被鹿汀朝玩腻单方面分手的人,有些事三四个月,有些只有三四天,最长的也不超过一年。   鹿汀朝不好意思跟人家提分手,就找借口说是庄稷哥哥不让他跟他们谈了——于是一个两个的都找上门来。   找的多了,庄稷竟然觉得习惯。   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变态了……他想,太好了,等那些人都离开鹿汀朝,那鹿汀朝就是他一个人的。   后来,鹿汀朝真的成了他独有的。   他想了太多方法让鹿汀朝不要出去工作,不要见到外人,如果有金笼就好了。   金笼藏娇,为什么古人有这么美好的词汇。   “我不离婚。”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这座老宅的窗户里。   庄稷被刺得眼眶生疼,可他还是盯紧了鹿汀朝:“我不离婚。”   家庭医生正在给鹿汀朝的踝骨上药。   费允承坐在沙发一角,原本按在伤处的手掌向上移动,摸上鹿汀朝的小腿 。   被庄稷气得头晕的鹿汀朝没有发觉。   费允承的手指便自得的,悠然的,充满暗示意味的,在庄稷的愈发疯狂的视线中一下又一下摸过肌理。   费允承道:“庄小少爷,婚姻是两个人的决定,不是你一人所愿。”   费允承:“就算你坚持,如果朝朝起诉离婚,恐怕于你们都不太好看。”   庄稷咬紧了牙:“我说,我不离婚。”   “求求你啦,庄哥哥!”   清清亮亮的声音突然从贵妃榻上飘了过来。   鹿汀朝双手合十,眼神期许又儒慕的看向庄稷,像孩子似的对他拜了拜,“我不想跟你结婚了,你还是做我哥哥,好不好?放过朝朝啦!”   一柄无声无息的剑由最爱的人亲手捅入肺腑,瞬间鲜血漫灌,姿态淋漓。   他的爱人仍然任性,恶劣,仍然会利用一切优势和捷径,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庄稷疼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鹿汀朝见他不说话,以为很有希望:“庄哥哥,我们好聚好散嘛!你还是我哥哥,求求啦求求啦!”   眼前一片黑沉。   地面变成湖泊。   庄稷觉得自己在黑沉的湖水里不断深陷,然后看到了那年只有十八岁的鹿汀朝。   他世间罕有的穿上了一中那件蓝白色的校服,纤细单薄,娇艳的小脸上有支离破碎的仓皇。   “庄稷哥哥,你跟我结婚好不好,我没有家了,求求你啦!”   “庄哥哥,你要我吧,给你,朝朝已经洗得香香了!”   原来把骨肉剥离是这种滋味。   庄稷整个人潦倒得晃了一下,他伸手撑住桌面,才做到让自己没有立刻倒下去。   鹿汀朝不是他的软骨和盔甲。   鹿汀朝是能支撑他的唯一滋养,剧毒而甜美的滋养。   庄稷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怎样一副形容,连鹿汀朝似乎都有些吓到:“……庄,庄稷哥哥?”   “好。”   庄稷听到自己的声音。   面前的人眼睛一下亮了,像夜晚的星星,璀璨又夺目。   十八岁到二十五岁,鹿汀朝连开心时候的神情都没有变化。   庄稷却觉得自己已经濒死无数回。   “明天早上八点,我在家里等你。”   庄稷强撑起身体,让自己努力再站直一些,向外走去,“你带兜兜回来,回……我们的家。”   鹿汀朝:“……啊。”   鹿汀朝有些犹豫:“我们不能直接在离婚的地方见吗?”   庄稷:“不能。”   庄稷的身影摇摇欲坠,他微微顿了片刻,转身又多看了沙发上的人一眼。   那是他的爱人,他的世界,他的一切。   “超过八点,一切免谈。”   庄稷松开撑住墙壁的手,重新向前走,“鹿汀朝,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好聚好散。” 第21章   庄稷的脚步在门口的时候又停留了几秒, 然后才重新挺直身子,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   鹿汀朝抬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几滴血顺着他手臂落在地上, 才知道庄稷应该是受了伤, 或许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鹿汀朝没移开视线, 但不过片刻,一只手掌就遮在了他面前, 全然挡住了庄稷的身影。   费允承并不喜欢面前的人眼里还有另一个人,他掌心向前, 为鹿汀朝拢了拢头发, 语气温良:“如果需要,明天叔叔陪你回去。”   鹿汀朝有点难以明确刚刚看着庄稷被疼痛压弯的背影是什么感觉,但此时被迫从情绪中抽身, 他茫然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事。”   鹿汀朝不在状态, 老实巴交的道:“带上你也没用, 你年纪大了,打不过他。”   费允承:“……”   老男人气笑了, 蹲下身和鹿汀朝平视:“朝朝,这是你第四次攻击我的年纪了。”   鹿汀朝恍然回神,态度很诚恳真挚:“啊……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费允承却伸手, 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鹿汀朝下巴,迫使他抬起了头。   费允承语气很温和, 每一个字都音色清晰。   比起从小在港城长大的费修齐,他显然拥有更好的普通话。   费允承:“如果是其他人,我会让他们知道说错话的后果。但是你……”   费允承道:“ 朝朝, 我会教导你。”   鹿汀朝的视线没有聚焦,被胁迫的下颌没有固定他的思绪,他突然看到地面上庄稷留下的一滴血,于是多看了几秒。   费允承却轻巧的捏住鹿汀朝尖细的下巴贴近自己,直到彻底遮住少年向前的视线。   “阿齐说你性子怕苦,怕疼,怕累,被养得衣来张口,锦衣玉食。”   费允承道:“朝朝,我比你大的这些年岁,足以让你避开在庄稷身上吃过的所有苦头,成为整个港城最呼风唤雨的顶流。”   鹿汀朝只得被迫看着他。   费允承粗粝的指尖点了点鹿汀朝的唇:“还有一个最棒的好处。”   鹿汀朝的唇珠很软,被揉弄得充血。   他摸不懂费允承的意思,明明都是以长辈自居,现在……   是长辈的正常教导吗?   其他人也是这样吗?   鹿汀朝自小的人生轨迹并没有遇到过除了爷爷之外会管教他的长辈。   他不太懂,被弄得颤了一下,垂下眼向后避了避:“……什么?”   费允承笑:“这二十年能够让你更舒服,更快乐。朝朝,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鹿汀朝不太明白。   但费允承终于松开了他:“既然不需要我帮你处理离婚事宜,那我明日回港一趟。朝朝,我把我的律师和司机留给你,如果有问题,也可以直接打给我。”   律师还是有用的。   鹿汀朝点点头:“谢谢费先生。”   费允承:“当然,我还是更希望你有空来港城做客。”   已经搭配好的衣服被佣人挂在旁边的衣架上,费允承取下领带,向鹿汀朝示意:“会系吗?”   鹿汀朝当然会,他经常给庄稷打,甚至会六十多种不同的花样。   但他腿疼,不想站起来。   所以鹿汀朝拨浪鼓式摇头。   “朝朝,你怎么连撒谎都不会。”   费允承对镜系好领带,他的衣着风格几乎全是卡其色系,看上去很少有距离感,和他在人前的表现一致。   他匝好袖箍,有力喷张的上臂肌肉线条显露出来,然后回到鹿汀朝身边:“要摸一下吗?”   鹿汀朝:“……”   鹿汀朝伸手又缩手。   是真的肌肉。   费允承有些好笑:“我和庄稷那种空架子不同,朝朝,我这一身是实打实打出来的。”   倒是真的很硬。   鹿汀朝信了费允承的话,仰头问他:“你要走了吗?”   费允承:“还有一些工作。”   面前人身上本就宽松的睡袍被主人不老实的动作弄开了两颗扣子,费允承躬身,替鹿汀朝将纽扣系上:“刚扭了脚,别再着凉。”   鹿汀朝抱怨:“太大了,起码三个号,你家阿姨笨笨的!”   费允承:“嗯。”   鹿汀朝犹豫了一下:“……是阿姨给我换的吧?”   费允承眼神幽暗,片刻后笑了一下:“当然。”   鹿汀朝想了想:“你别扣她钱啊,我不是故意要说她的。”   费允承:“知道了。”   他起身,又看了看鹿汀朝的脚:“最近别剧烈运动,要是实在难受,明天我找两个保镖过来背你。”   鹿汀朝很配合:“知道了知道了!”   费允承没什么再留下的借口,只得起身:“如果要去港城,我有专门的航线,随时可以走。”   费允承顿了顿:“朝朝,波丽娜很想你。”   鹿汀朝一愣:“……你认识波丽娜?”   “当然。”   费允承总算得逞所愿,引出了后面的话,“在成为生产科权威的专家之前,她首先是我女儿。”   “朝朝,有空就回来看看吧。”   *   虽然拒绝了费允承要陪同的请求,但鹿汀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回家并不安全,尤其还要带着兜兜。   那么谁最安全呢?   当然是警察叔叔。   朝朝早已自有妙计。   费允承留下的保镖和司机都被留在外面,鹿兜兜在看书。   鹿汀朝坐在阳台晃着摇摇椅晒月亮:“莫叔叔,我要报警。”   莫岭南声音很冷淡:“需要我替你转接派出所吗?”   鹿汀朝指指点点:“我要指明莫先生接警。”   莫岭南道:“抱歉,他离职很久了。”   鹿汀朝不开心了:“莫岭南,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啊?!”   “我没有生气。”   “你就有!你太小气了!”   莫岭南:“……鹿汀朝,你当我是什么。备用物品吗?”   鹿汀朝到底是心虚:“我没有……”   莫岭南:“是么?”   莫岭南冷笑:“需要的时候就来找我,不需要的时候就带着鹿兜兜离家出门。鹿汀朝,你还想怎么样?是发现其他男人不好,又想起我了?”   “我要和庄稷离婚了!”   鹿汀朝道。   莫岭南没有说话。   短暂的沉默。   莫岭南道:“什么时候?”   鹿汀朝:“明天早上。”   鹿汀朝的声音听上去又乖又无辜:“……你要陪我一起去吗?如果莫厅长有空的话。”   又是安静。   许久。   “鹿汀朝,你最好说到做到,别给我惩罚你的机会。”   莫岭南终于道:“在哪里?我去接你。”   *   鹿汀朝自然不敢让莫岭南来费允承的庄园,他想来想去,想出一个自己既想去,又觉得安全的地点。   于是莫岭南连推了早上的两个会议,在第二天清晨七点穿过无比拥挤的早高峰车流,在冷冷清清的游乐园门口接到了鹿兜兜和鹿汀朝小朋友。   游乐园还没开门,倒是旁边卖各式各样小玩意的摊贩开张了。   鹿兜兜手里攥着个气球,见到莫岭南,非常礼貌的想挥手,可惜被气球绊住了:“莫爹地好。”   莫岭南揉了揉鹿兜兜的脑袋:“气球不错。”   鹿兜兜叹气:“是朝朝的,他玩了一会儿就不想玩了,让我先拿着。”   莫岭南:“……”   鹿汀朝手里还举着个绿色的大棉花糖,咬了一口后问鹿兜兜:“崽,还挺好吃的,你吃不吃?”   鹿兜兜毫无兴趣的摇头。   鹿汀朝推销给莫岭南:“你吃吗?”   莫岭南:“……”   莫岭南接过来,在鹿汀朝刚刚咬过的位置尝了一口。   鹿汀朝没发现:“甜吧?”   莫岭南:“嗯。”   鹿汀朝又啃了两口:“唉,可惜没开门。我还没来过游乐园。”   莫岭南愣了下:“没来过?”   鹿汀朝很自然,“对啊!小时候又没人乐意陪我来,大了约会他们都嫌游乐园幼稚,我还以为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呢。算了,下次我自己来。”   “这周末我有一天假,到时候来玩。”   莫岭南道。   鹿汀朝眼睛一亮:“真的吗?玩一整天吗?”   “可以,玩一整天。”   莫岭南一手抱起鹿兜兜,另一手牵住鹿汀朝,“走,先上车。”   *   其实鹿汀朝已经挺久没回城南的这套别墅了。   他和庄稷结婚后就住在这里,前几年的时候他还在院子里种了花,可惜不会养,又请了园艺师——   后来鹿汀朝懒得弄了,院子就重新布置成了庄氏老宅那边差不多的假山流水,有专门的规划师负责打理。   法式围墙外的院门开着。   莫岭南没有下车库,直接把车停在了院子门外。   鹿汀朝带着鹿兜兜跳下车,探头探脑了一会儿,回头道:“……莫岭南,那我进去了哦?”   “我陪你。”   莫岭南拉开车门走过来,正要握鹿汀朝的手。   内里别墅的大门却突然打开。   庄稷的身影从门内走出。   他的手臂上包了绷带,神情说不上是阴郁还是平静。   庄稷径自走过花园,站定在门前:“抱歉,私人宅院,不欢迎外人进入。”   两个男人几乎是差不多的身形。   目光一对,连气温都顷刻间冷冽几度。   偏偏鹿汀朝毫无所觉,还很听话的往后退了一步,乖乖巧巧的道:“哦,那我们站这里吧。”   鹿汀朝抬头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庄稷哥哥,你收拾好我们就去办离婚哦。”   清晨的风微凉。   庄稷看向鹿汀朝:“可以,朝朝,你上楼等我。”   莫岭南同时道:“朝朝,你去车里等我。”   鹿汀朝:“……”   鹿兜兜拉了拉鹿汀朝的衣角:“朝朝,那里有儿童乐园,我们去那里吧。”   “行行行!”   鹿汀朝一秒心动,转身带着鹿兜兜就走,却被庄稷握住了手腕。   下一秒。   男人力道加深,灼烫的吐息如恶诅附在鹿汀朝耳边:“宝宝,你怕什么?”   庄稷太知道鹿汀朝哪里最受不了。   纤细的身形几乎是瞬间在他怀里颤了颤。   庄稷道:“怕上楼以后我把你关起来,不再让你出门,不让你和别人接触,日日夜夜弄你,对吗?”   认识十几年,庄稷从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鹿汀朝说过话。   他是优等生,是校草,是同学口中的清风明月,是市级卓越道德模范标兵,是别人家的孩子。   “你好怕我让你再怀一个,对不对?”   庄稷流氓般的对鹿汀朝已经红透了的耳朵尖吹了口气。   有力的手却将鹿汀朝从庄稷怀里拉了出来。   冷冰冰的声音开口:“庄先生,自重。”   庄稷幽凉的眼神看向莫岭南,那是一种野兽搏杀之间,雄性动物孤注一掷的狠厉。   庄稷道:“莫先生,我和我的爱人亲密,需要自重什么?”   庄稷:“倒是你,莫厅长,插足他人感情,说出去恐怕不好听吧。”   “不必用曾经的头衔叫我。”   莫岭南扯了下嘴角,“我不道德,我承担了。你呢?庄稷,如果不是七年前你横插一脚,论先来后到,也是我先来的。”   如果眼神可以互相撕咬,那现在早已经鲜血淋漓。   庄稷恨透了所有要抢走鹿汀朝的敌人:“是么?那你可真是活该。”   莫岭南也笑了起来:“或许吧。不过爱情总归没有先来后到。”   莫岭南拉住鹿汀朝的手,让他带鹿兜兜去儿童乐园玩。   然后重新看向庄稷。   莫岭南:“庄影帝,朝朝稚嫩,搞不懂你那套光鲜亮丽的皮囊下没安全感的胜负欲。你越拿姜容刺激他,他只会离你越远。”   庄稷阴了脸,被遮在绷带内的肌肉压抑到极点。   莫岭南:“都是男人,你越在他身边感受他,触摸他,要他,越担心朝朝有一天不再爱你,你惶惶不可终日,你不断试探,你向鹿汀朝索要安全感,可是他自己都没有任何安全感,他给不了你想要的丝毫反馈。”   “庄稷。”   莫岭南道,“你一点都不了解鹿汀朝。”   被狼狈用血痕掩饰的最后遮羞布撕裂开来。   露出无法遮蔽的,痛彻骨髓的伤口。   庄稷目眦欲裂,彻夜不眠熬得通红的眼睛看向莫岭南。   半晌后。   他突然笑了:“是啊。莫厅长,就是这样。”   庄稷轻声道:“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莫岭南微微一滞。   “因为你也开始惶恐。”   庄稷道,“你也开始患得患失,开始害怕,你是有为他离职转商的勇气,但你敢告诉他吗?”   莫岭南眉峰微拧。   “你当然不敢。因为你也清楚他只会觉得负累,觉得麻烦,想逃。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庄稷问他,“莫岭南,这种时刻等待问斩的感觉好受吗?”   肉食动物的对峙从来血腥残酷,不死不休。   良久。   莫岭南道:“至少朝朝没有哭着要离开我,你紧抓不放,他只会更加恨你。”   庄稷嗤笑:“这是斗兽场宣言吗?”   莫岭南:“庄影帝,在爱情战争里,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你觉得呢?”   *   鹿汀朝觉得莫岭南古代一定是举世卓绝的纵横家。   就凭他能说服庄稷离婚这一点,莫岭南不去卖保险绝对是国内保险界最大的损失之一。   “我可以放弃兜兜的抚养权,但我要拥有每周至少两次的探视权。”   庄稷在律师拟好的协议上签字,抬头重新看向鹿汀朝,“这套房子留给你,我名下的所有可动财产和全部不动产,我都给你。”   阳光已经爬上了窗台。   花瓶里庄稷送给鹿汀朝的红玫瑰枯萎了,连刺都败落。   鹿汀朝纠结的时候就会有很多小动作:“不,不用全给我吧……你给我三分之二,或者三分之一也行……”   庄稷却问:“朝朝,我和姜容的绯闻,你在意过吗?你会生气吗?”   鹿汀朝:“啊……”   鹿汀朝茫然:“没,没关系吧。都过去了,祝你俩百年好合?”   鹿汀朝以为诚挚的祝福应该让庄稷开心,可他的脸色却像是陡然失血般的更加惨白。   “鹿汀朝,我不会和姜容在一起,我从来,从头至尾,没有喜欢过他一丝一毫。”   庄稷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沁着血从五脏六腑里挤出来,他惨笑着收回视线,“是我的错,朝朝,我净身出户。”   鹿汀朝签了协议,又忍不住重新看了庄稷一眼。   大概是庄稷的神情太过惨淡。   鹿汀朝又仔细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道:“其实我有不开心过的,当时去港城生兜兜,就是因为你和姜容的那些消息太讨厌了,我不想看到。”   他和他的爱人拥有孩子的时候。   也是他的爱人决定离开他的时候。   庄稷痛得几乎站不起身来,他撑着桌面踉跄了一下,血色褪净的唇咬紧,硬撑着直起了身。   站在一旁的律师看雇主这副模样实在不忍心:“鹿先生,您看协议已经签了,改天再去办登记可以吗?”   鹿汀朝不是太乐意:“可是我其他时候都没……”   “没事。”   庄稷穿上外套,遮住了自己打着绷带的手臂,对司机道,“去开车吧。”   *   宽敞的路虎停在院前。   司机主驾驶,律师单独再开一辆,鹿兜兜在家有阿姨陪着看书。   剩下的位置刚好够舒舒服服的坐下三个人。   鹿汀朝习惯性往后座爬,莫岭南自然拉开另一边车门。   庄稷病殃殃的站在鹿汀朝身边:“鹿汀朝,我是助理吗?”   鹿汀朝:“……”   坏男人!   以前都不会这么凶的!   好在今天鹿汀朝崴了的脚基本不太疼了,他转身准备重新下车。   莫岭南道:“不用,朝朝,我去坐前面。”   庄稷呵了一声:“不愧是曾经能做到厅长的人,人情世故是很到位。朝朝,你就喜欢这样的?”   鹿汀朝:“……”   鹿汀朝挎着小猫批脸:“你到底上不上车?”   庄稷站在车旁看着鹿汀朝:“我不太舒服,朝朝,拉我一下。”   鹿汀朝:“……”   莫岭南刚在副驾驶坐好,鹿汀朝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下车,只得伸手拽了庄稷一把。   手掌相贴。   庄稷的食指在鹿汀朝掌心划了一朵花。   花心是一个圈。   然后是五瓣花瓣。   鹿汀朝一愣。   庄稷却已经松开手,坐在了他身边。   车子缓缓启动。   鹿汀朝掌心什么都没有,却有刚才触碰的温度:“庄稷……”   “如果十年前的游戏还作数的话。”   庄稷脸色苍白,像是累极了的阖着眼,靠在椅背上,“朝朝,对不起。”   车窗开着。   夏日的风吹进来,仿佛思绪逆流,一梦回溯。   十四岁的鹿汀朝穿着一身摩托服在放学路上拦住了庄稷,也不理跟在庄稷身旁的姜容。   庄稷神情厌烦,绕开鹿汀朝就要离开。   少年却伸出双臂,很无赖的抱住庄稷:“庄稷哥哥不要生气嘛!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去你班上找你嘛!我已经把他踹啦,原谅朝朝好不好!?求求啦求求啦!”   庄稷皱眉,却没有挣开鹿汀朝的手:“未成年人不能开机车,鹿汀朝,你到底要我说几次。”   “错了嘛QAQ”   鹿汀朝整个人都扑进了庄稷怀里,“伸手,给你变个魔法。”   庄稷不伸手。   鹿汀朝才不管他,抢过庄稷的右手抓在掌心里,然后伸出食指嘀嘀咕咕的圈来圈去:“庄稷,你猜是什么?”   庄稷任由他动作:“不知道。”   鹿汀朝:“是一朵代表歉意的朝朝牌小花,庄稷哥哥,朝朝爱你哦!”   *   在某一个瞬间。   鹿汀朝曾经希望开往民政局的这条路能够再长一点。   可再过一瞬,鹿汀朝又觉得还是算了。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过怎样的人生。   但他觉得庄稷这种人应该和姜容那种优秀的人在一起会好一些。   而且七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证明他和庄稷并不合适。   莫岭南替鹿汀朝拉开车门,扶住他的手接他下来:“小心脚。”   等鹿汀朝站定再回头去看,庄稷却早已从另一边下了车,接过律师的离婚协议,向厅内一点头:“走吧。”   民政局内结婚的在一边。   离婚的在另一边。   但无论结婚还是离婚,都是两人成行。   因此。   鹿汀朝,庄稷,莫岭南这支三人队伍,从进入大门后就同时受到了全场的关注。   很快。   一名工作人员就从旁边走了过来,神情谦和,礼貌询问:“三位先生您好,是要办理什么事宜?”   庄稷:“离婚。”   莫岭南:“结婚。”   工作人员:“……?”   鹿汀朝:“???”   “哦,那位离婚。我结婚。”   莫岭南神态自然的解释,并示意工作人员观看他和鹿汀朝牵着的手,“都是和他。”   鹿汀朝:“???”   工作人员:“……”   在短暂的窒息之后。   工作人员找回了工作模范准则,并挂出了相当凝重的笑容:“当,当然也是可以的,我们也可以提供这项服务,三位这边请。”   鹿汀朝:“……”   不是。   这么宽泛的吗?   你们好全面啊…… 第22章   庄稷的那本结婚证保护的很好, 七年的光景过去,连封皮都没有意思褶皱。   鹿汀朝的那本则刚像从垃圾桶里捡回来似的,从内到外都透出了一种宛如腌黄瓜般的憔悴感。   折了角的封皮, 开了线的线脊, 还有不知被rua过多少次的内页。   以至于他伸手把证件递过去的时候, 中间夹着的两页泛黄的破破烂烂的纸张不慎从他那本好似出土文物般的结婚证里跌落——   悠悠然然飘落在民政局离婚处红木色桌案上。   众人:“……”   掉出来的两张纸甚至还是桃心形的,不难看出曾经依稀应该是粉红色的痕迹。   “诶, 这是什么?”   站在旁边的助理员是个刚工作的小姑娘,随手将纸张捡了起来, “庄稷哥哥, 一生一世,白头到……”   鹿汀朝:“啊啊啊!!!不是这个!!!”   鹿汀朝手疾眼快的想将纸条劈手抢过来,然而站在一旁的庄稷比他更快, 长臂一伸,将那张桃心纸从助理员手中抽了出来。   稚嫩的粉红色随着时光陈旧泛黄, 再也没了昔日的色彩。   唯独上面鹿汀朝歪歪扭扭的手写字还能看的清楚。   庄稷哥哥, 一生一世,白头到老。   从童年相伴到如今分开, 鹿汀朝仍旧没能练出一手好字。   一滴暗红的血悄然无声的落在桃心形的纸面上。   庄稷脸色惨白,猛然伸手去擦——却发现越擦血似乎越擦越多,那上面的十二个字再也辨不清明。   直到旁边的工作人员用一种略显惊恐的语气上前拉住他的动作:“先生, 先生……您停一下!您伤口流血了。”   庄稷这才发现, 他手臂包扎过的旧伤不知什么时候重新迸裂开来,血液涌出。   溅脏了鹿汀朝对他最后的爱意。   庄稷的这张脸在大众视线里实在太有存在感, 在场的好几个工作人员几乎都看过他拍的戏,甚至几个小姑娘还是他的粉丝。   第一次见偶像就是先见证偶像离婚,几个小姑娘好不容易掩盖住面上的震惊, 却还是忍不住看一眼,又看一眼。   她们见过太多这位影帝清朗温和的样子,唯独没有见过他如今面色苍白,几乎连身形都不稳的模样。   原来平时生活在电视里的人,被万人追捧的人,在生活中也有这样落魄的场景。   突然。   他们听到庄稷说:“没有了。”   工作人员下意识问:“什么没有了?”   鹿汀朝瞅了一眼那张小纸条,很欠的插嘴:“字没有了,哎,庄稷,我那时候字也太丑了!难怪你不喜欢我,我好菜啊。”   工作人员:“……”   连工作人员都看出了现场的气氛不对,唯独鹿汀朝状况之外。   鹿汀朝伸手拉了拉庄稷的衣角:“庄稷哥哥,你把你的那本也给他们呗?”   最后一丝血色从庄稷的唇上褪去。   他几乎惨然的看了鹿汀朝一眼,最终没能挤出一个笑来。   “好。”   庄稷说。   他那本结婚证上的封皮被工作人员小心的拆除,露出内里的封底。   一名工作人员打开内网,按照结婚证上的号码输入查询。   片刻之后,皱了皱眉头:“怎么没有信息?”   “啊?”   另一名工作人员也凑过去盯着屏幕看,过了一会儿,惊讶的道:“奇怪了,竟然真的没有登记过?那怎么会有红本?”   这种情况大概很是少见。   几名工作人员立刻请示了上级,没有等待太长时间,上级领导就亲自从办公室走了过来。   鹿汀朝很想趴过去看一眼电脑屏幕上的信息,但是终归没敢。   见那名领导过来,他下意识往庄稷后面躲了一下,只探出个脑袋,好奇的瞅了瞅工作人员:“是不是把我的信息遗漏了啊?”   工作人员摇头:“不会的,鹿先生,内部网的信息都是一直更新录入的,绝不可能出现遗漏情况。”   庄稷:“那为什么会这样?”   一滴滴的冷汗从庄稷额上落下来,他像是刚从冰冷的池水里被打捞出来的一副尸体,整个人阴郁,焦躁,而冰冷。   庄稷拿过属于自己的那本结婚证,轻声道:“你们知道吗?我们结婚七年了。”   他的语气平静而压抑。   配合他幽深的眸色,给人一种不祥的感受。   工作人员无端觉得有些瘆得慌,急忙道:“是这样,庄先生,我们知道您的意思。但是机器有时候也的确会出错,我们再去其他系统里看一下。您……”   “不用看了。”   刚刚被叫来的领导目光落在庄稷手中的结婚证上。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大概不想碰庄稷这个硬茬,于是对鹿汀朝道:“能把你的结婚证给我看一下吗?”   鹿汀朝特别配合的递了过去。   那名领导对照着鹿汀朝的红本看了一会儿,又低头打量了一下庄稷手中的结婚证,摇了摇头:“当时结婚的时候,你们两人本人到场了吗?”   庄稷一愣:“当然。”   鹿汀朝倒是很老实的摇了摇头:“没有啊,我当时去飙车,被爷爷打了一顿关禁闭了。他让我写了委托书,说庄稷同意跟我结婚了。”   鹿汀朝回忆了一下曾经:“然后我就写了呗,写完爷爷就出门了,回来就把结婚证给我了。”   工作人员:“……”   空气似乎一下子缄默。   庄稷陡然抬头,通红的眼睛看向那名领导:“你什么意思?!”   “唉——小伙子你也先别着急。”   领导是男的,又上了些岁数,并不太认得庄稷,但说话很诚恳,“是这样,咱们这儿五年以前的政策还是由本人委托后,可以由家人进行结婚证代领的。”   领导道:“但是为了充分尊重本人意愿,这种特殊代办之后的一个月内,需要夫夫双方本人到现场进行二次确认,婚姻才算生效。”   领导沉默一下,问:“你们两个当时来这里进行二次办理了吗?”   鹿汀朝:“……”   没有。   结婚证拿到之后,鹿家倒台,鹿爷爷过世。   鹿汀朝的生活从肆意妄为变成寄人篱下,他要在鹿家其他人跑路国外的时候无数次配合警察询问,要去给爷爷守灵,要去一天一天看着曾经跑上跑下楼玩耍的CBD大楼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模样,最顶层的办公室里坐着自己不认识的人。   而庄稷。   庄稷的神情近乎是凄惶的,他抬起头,很轻很轻的问:“那现在七年过去了,还能再办第二次确认吗?”   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这位最年轻的,最有口碑,被无数观众所喜爱的影帝在这一刻仿佛成为了一片最脆弱的沙地,经历风蚀和数次击打,摇摇欲坠。   大概是庄稷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以至于让那个领导都觉得不忍。   他想了想,安慰道:“你看啊小伙子,现在你们两个刚好也是来办离婚的,这个消息应该也算是个好消息。”   领导一拍手,觉得自己想了个绝妙的点子:“你看,这不是两全其美,本来你俩户口上都得是离婚,现在都能写未婚了,多好!”   领导越想越觉得棒,补充说明:“下次结婚两人还都是初婚,这不是挺……”   “不是的。”   庄稷打断了他。   他还坐在原地,却仿佛已经被抽空灵魂的游离。   有一种无声无息的生命力仿佛被吹散的尘土,一场大雨过后,只剩一句空壳。   然后那具空壳扯了扯嘴角,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鹿汀朝,露出一个伤痕累累的惨笑。   “鹿汀朝,这是什么,噩梦吗?”   鹿汀朝从没有见过这样狼狈的庄稷。   他站着,庄稷坐着,他居高临下的去看,看到了庄稷眼角没能落下来的一滴泪。   鹿汀朝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咬了一下指甲,努力想了想:“其实这个领导说的也挺对的,庄稷,反正我们开始的也莫名其妙的,可能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我折磨你,才……”   庄稷:“那你就不能折磨我一辈子吗?!”   他手臂伤口的迸裂随着庄稷的动作猛然增大,鲜红的血染脏了桌面。   刚才的质问似乎已经耗尽了庄稷所有的能量,他闭了闭眼,近乎颓丧的用还带着血的手试图去牵鹿汀朝。   “既然你上学的时候就知道来烦我,闹我,吵我……”   庄稷停顿了一下,像是生生咽下了一口血,“鹿汀朝,算我求你,你就不能折磨我一辈子吗?”   鹿汀朝:“……”   淌着血的手就要鹿汀朝的指尖。   鹿汀朝却像是突然被惊醒一般,向后退了一步。   “算了。”   鹿汀朝想了想。   他还是显得犹豫,还是显得纠结,他习惯性的想咬自己的指尖,又看到周围那么多人,所以很艰难的把手背到了身后。   鹿汀朝道:“还是算了,庄稷,你……别跟我搅和在一起了。”   离婚办理处只能他和庄稷进来。   鹿汀朝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等自己的莫岭南。   视线没有任何遮挡,所以他能很清楚的看到莫岭南端端正正的站的很笔挺,是他惯常的站姿,不倚靠任何物品,肩背线条流畅。   鹿汀朝咬了咬嘴唇:“庄稷哥哥,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要不我们就……就这样吧。”   没有良心的小白眼狼却捂上耳朵转身就跑。   庄稷:“鹿汀朝!!!”   不再少年的鹿汀朝离开他身边时也带起了一阵风,却好像和年少时每一次鹿汀朝扑进他怀里的风一模一样。   他是一只毫无负累的飞鸟。   哪怕装了牢笼,他也还是会毫无顾忌的离开。   那丝风吹起被血色溅满的桃心形的书签纸。   纸张飘起又落地——   庄稷近乎脱力的去够,在握住书签纸的时候再一次感受到了剧烈的,近乎撕裂心肺的疼痛,疼得他全身发软,连呼吸都急促。   周围的人似乎被这一场面给吓坏了,纷纷涌过来要拉他或者扶他。   而庄稷越来越昏暗,越来越狭窄的视线里却只看到鹿汀朝。   那只飞鸟飞去了站在门口的另一个男人身边。   飞鸟说:“哎,莫岭南,你知道吗?我爷爷当年给我的那个结婚证是不作数的,我跟你讲,竟然……”   莫岭南却道:“我当然知道,朝朝。”   正因为知道,才会从始至终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莫岭南伸出手,摸了摸鹿汀朝的头发:“朝朝,恭喜你,重获自由。”   鹿汀朝的眼睛亮晶晶的:“这样一看我爷爷当年好厉害……不愧是我爷爷,要是我家其他人有他那么厉害,鹿家……”   庄稷突然想,或许在这一秒死去。   也许飞鸟会再看他一眼。   可是终究不甘。   他凭什么输,他不想输,也不愿输。   鹿汀朝还要再说什么。   工作人员的惊呼从身后传来:“快快快!打120,庄稷晕倒了——!!!” 第23章   在鹿汀朝的记忆里, 庄稷一直是强势,从容,高大挺拔的。   他曾经在生命很多不堪的时候遇到过庄稷, 但却几乎从未见过庄稷狼狈的模样。   或许就像许多人说的那样, 风水轮流转。   庄稷原本等候在外的律师和助理林城在工作人员的呼救中惊慌失色的冲了进来, 七手八脚的去搀扶面色惨白的庄稷。   鹿汀朝远远看着,却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最后告诉他的话:   “朝朝, 你性子跳脱,凡事三分钟热度, 虽然结了婚, 可庄稷于你并不是良人。”   大厦将倾,年轻时白手起家的老人再也无力挽救鹿家潦倒的乱局。   数天前还人来人往的病房在股权最终尘埃落定后变得门可罗雀,乏泛可陈。   病床上枯瘦的老人想抬起手再最后摸一摸鹿汀朝的头发, 最终却没能用得上力。   唯独他面对生死时的神情依旧平和又慈祥。   “不要怕,朝朝, 爷爷会永远保护你。”   可惜十八岁的鹿汀朝和现在一样毫无应变能力, 他搞不懂那些企业融资和吞并的庞大数据,只知道鹿家要没钱了, 然后医生告诉他爷爷也要走了。   于是十八岁的鹿汀朝在床边嚎啕大哭。   一直哭到同样年轻的庄稷撕扯开病房门前围着的无数鹿家人,和等待鹿老太爷去世好进行最后财产交割的债权人,冲进病房看到了傻傻站在刚刚阖上眼的爷爷面前, 脸上只有茫然和恐惧的鹿汀朝。   二十四岁的庄稷抱住了那个只有十八岁的鹿汀朝。   像是终于抱住了他所等待数年的整个世界。   怀中的人压抑不住的颤抖, 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嚎哭声停止, 像是唯恐惊动了门外那些可怖的怪兽。   滚烫的泪水悄然浸湿了庄稷的衣领,也轻而易举的割碎了庄稷的心脏。   怀里纤瘦的肩膀深深萎靡下去,像是想将自己缩成一团。   庄稷却坚定无比的伸出手, 有力的双臂拉住鹿汀朝。   他细致又耐心的为眼前的人擦掉一滴一滴的泪水,再擦干净糊得乱七八糟的小脸。   他握住少年的手。   “鹿汀朝,我会陪着你。”   庄稷说,“不要害怕那些鹿家人,也不用害怕那些债权人,我会永远陪着你。”   鹿汀朝的眼神空洞茫然,抽噎得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我……我……”   “我知道!”   庄稷一下又一下抚平鹿汀朝起伏的心口,最后低下头,很轻,很珍重的吻了鹿汀朝的额头,“我知道,朝朝。”   他明白鹿汀朝的胆怯,他了解鹿汀朝从小除了玩乐的一无是处,他清楚鹿汀朝内心所有的惶恐。   “朝朝。”   庄稷把另一只手也向上展开,递给鹿汀朝,“牵紧我。”   鹿汀朝怯懦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左手放在了庄稷掌心。   “只要庄稷还活着,庄氏还存在,你就永远是北城最无忧无虑的鹿汀朝。”   庄稷牵住鹿汀朝葱白的手指,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我爱你,鹿汀朝,我给你所有肆意妄为的资本,也给你比之前更奢侈昂贵的生活。”   “鹿汀朝,你会永远爱我吗?”   时间褪色。   誓言也褪色。   鹿汀朝怔怔看了一会儿,手却被身边的另一个人重新牵紧。   莫岭南的音色和庄稷不同。   庄稷的影视表演所学让他的声音随时都能优雅悠扬,清润温和。   莫岭南的声色却低沉:“怎么了?”   鹿汀朝:“……没。”   鹿汀朝收回视线,有些犹豫的又回头看了一眼,突然问:“莫岭南,你说违背誓言真的会被雷劈吗?”   莫岭南:“嗯?”   鹿汀朝鼓鼓脸,很坚定的:“算了,我以后打雷天一定不出门了。”   莫岭南:“?”   莫岭南没理解了鹿汀朝的意思,却包容的捏了下他鼓鼓的左脸:“我可以陪你。”   “不了不了。”   鹿汀朝很老实的被莫岭南拉着手,没挣脱也没逃跑,“我们回……”   刚要说后半句,鹿汀朝突然一皱眉:“不对!”   莫岭南仍旧很有耐心:“什么?”   鹿汀朝:“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你知道我婚姻没生效?!”   莫岭南笑了。   他伸出手,把鹿汀朝一撮愤怒的呆毛压回脑袋上,“傻朝朝。”   鹿汀朝:“!!!”   鹿汀朝狠狠踩了莫岭南一脚:“那你干嘛之前还用重婚吓我!!!”   “有趣吧。”   莫岭南任由鹿汀朝踩来踩去,“朝朝,你有时候比兜兜还像孩子。在港城的那两年,你到底怎么带着他生活的?”   鹿汀朝撇嘴不说话了。   莫岭南:“那时候我协办你家的破产清算,过资料审查的时候就知道了。”   鹿汀朝:“……哦。”   莫岭南伸手,帮鹿汀朝拉好衣服,衬衫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连锁骨都遮住。   莫岭南的指尖在鹿汀朝脖颈的大动脉处微微停留,感受到那里汩汩跳动的脉搏,突然之间,有了种近乎喟叹的冲动。   “除了那处在我家楼上的老房子,鹿汀朝,这是你爷爷留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民政局大厅的灯光明朗,阳光灿灿。   莫岭南终于没有顾及的,没有避讳的,低头吻了鹿汀朝。   那双和少年时代一样的杏眼蓦然睁大,清澈的眼底只装满了面前的人。   “七年前我有立场,有工作,有责任。”   男人伸出双手,彻底抱住了面前的鹿汀朝,“但现在我只是莫岭南。”   “朝朝,我等了七年,你终于回到我身边。”   莫岭南的身形实在太高,抱住人的时候,鹿汀朝微微抬起头。   他看到莫岭南脖颈上的伤痕,也想起男人心口位置那一道险些致命的创伤。   鹿汀朝小心地问:“那你当初辞职是因为我吗?”   “不是。”   低低的笑意从男人喉间传来,“是因为我发现……。”   莫岭南吻了一下鹿汀朝的额头,“我发现,我实在道德败坏。”   鹿汀朝:“……”   哦。   民政局一年到头总会有很多大戏上演。   唯独今天的这一出格外精彩。   吃瓜群众从楼下的厕所站到了楼上的楼梯口。   要不是庄稷的律师团队表示严禁拍摄或泄露隐私,恐怕不知网上还要有多少热闹。   救护车停在门口,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询问情况,再快速查体之后神情严肃:“家属在吗?”   律师:“……”   助理;“……”   助理林城恳求的目光看向鹿汀朝。   于是其他所有的目光也聚焦鹿汀朝。   律师终于和民政局的领导沟通好清场,其他办理离婚的人员和工作人员暂时离开现场。   离婚办理处的大门暂时合拢。   鹿汀朝:“……”   急救医护一结合面前离婚办理几个大字,自然看出目前的情况:“你好,病人现在情况危急,无论你们是否离婚,我们想跟您核实一下病人身体情况。”   “我们没离。”   鹿汀朝老实道。   急救医护:“?”   鹿汀朝:“我们也没结……”   急救医护:“???”   莫岭南抚了抚鹿汀朝柔软的头发:“没关系,朝朝,不怕。听他们问。”   鹿汀朝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细声道:“不过我不一定知道……他工作很忙,他有个关系很好的人叫姜容,他应该比我清楚。”   医护人员道:“你知道病人有长期苯二氮卓类药物和五羟色胺再摄取服药史吗?”   鹿汀朝:“……?”   鹿汀朝:“啊??苯……啥?”   医护人员皱着眉:“这两类药物都适用于焦虑症,病人心率过缓,伤口左臂的皮肤症状非常符合药物长期过敏反应。现在血液结果没出,结合病人晕厥前的表现,我们需要先排除是否药物过量。”   鹿汀朝傻了。   他猛然摆手:“我……他应该不吃药吧,我没有见过……”   “有。”   林城打断了鹿汀朝的话,站起身。   林城的脸色难看极了,“我不知道稷哥吃的是哪类药物,他的药都在一个没有标签的白色小瓶子里,一直随身携带,问过他,他说是维生素。”   医护立刻道:“现在还在他身上吗?”   林城摇头:“我……不确定,但平时是在衣服内的夹层里。他一般从来不让工作人员碰他,我只是看到过他拿出来吃。”   几名医护当即拉开庄稷的衣领从内侧翻找。   片刻之后,白色小瓶的封口被打开,五颜六色的大小药片掉落一地,弹起又跌下。   “是阿普唑仑和西酞普兰抑制剂。”   “还有阻断剂!有美托洛尔!”   “心率还在往下掉,上车立刻抢救!沟通好医院到院直接进抢救室!”   “这是公众人物,注意舆论,从内部通道走,刚刚院里打电话已经有粉丝还是狗仔在堵门了!”   “快快快!”   鹿汀朝:“……”   担架擦着他的身边一晃而过。   鹿汀朝只来得及看到一眼庄稷煞白的唇色和冷淡的侧脸。   医护还在喊。   “手上和脖子上的珠宝项链装饰物有没有,赶紧取掉,上车立刻给氧!”   “手上没有,脖子上……有个项链,挂了个戒指!家属接一下。”   一根链子被递到鹿汀朝面前。   “快拿走!”   鹿汀朝硬生生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才伸手去接。   链子是铂金的,大概是因为经常佩戴,锁扣已经有了很明显的磨损,上面挂着的那枚戒指倒像是经常保养,依旧簇簇如新。   可那只是一枚太平平无奇的戒指。   它不是金的,不是铂金,甚至说不定都不是纯银,说不出是什么材质。   唯一的亮点大致是手工打磨,应该是初学者的作品,连戒圈都坑坑洼洼,不太圆润。   一道还显得稚嫩的声音穿过呼啸而过的时光。   在鹿汀朝耳边响起。   “庄稷哥哥,哎呀你怎么老是生气!不要生气啦,我和朋友去打对戒,给你也打了一个,送给你呗!别生气嘛,还有你能不能把你的零花钱再分朝朝一点,打戒指好贵哦!”   原来感情没有了。   回忆偶尔还会伤人。   身旁就是一个室内垃圾桶。   鹿汀朝犹豫了一下,扬起手,正要松开——   “不要!!!”   却是林城面色惊惧的拦住了他,“不要!鹿汀朝!不要扔掉!”   鹿汀朝很老实的说:“可是已经坏了,林助理。”   “坏了还可以修好的!稷哥很宝贵这一条项链,除了必须场合之外都戴在身上。”   林城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了,“求你别扔,小鹿先生,如果你不要的话,能还给我老板吗?就当可怜可怜他,求你了。”   林城双手手心向上来拿。   鹿汀朝只得给了。   林城小心翼翼的将项链收好,像是犹豫良久,才问:“小鹿先生,你……要不要跟车上去陪陪老板?”   “不了。”   鹿汀朝这次回的很快,他抿抿唇,“他的病不会因为我好,我只会让他更闹心,还是别去了。”   林城:“不是这样的!”   “林助理,医护在等了。”   莫岭南伸手指了指门外,很有风度的打断了林城的话。   林城:“……”   林城快速的看了一眼莫岭南,又看了一眼鹿汀朝,终归没能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闹剧的最后只余平静。   过了许久。   离婚办理的大门又重新打开。   刚刚还纷纷攘攘的门外围观群众已经散去。   最开始接待他们的那名工作人员格外敬业的重新迎了上来,面上还是相当凝重的职业笑容:“莫先生,鹿先生,刚才发生了一些小意外,这边两位还要办理结婚吗?”   鹿汀朝:“……”   鹿汀朝钦佩的看了工作人员一眼。   随即被莫岭南搂进怀里,五指相扣。   “今天先算了,看上去不是个黄道吉日。”   莫岭南眉眼温朗的看了怀中的人一眼,“我的朝朝第一次结婚,总不能这么仓促。” 第24章   回去的路上下了一场大雨, 是这个盛夏的最后一场暴雨。   莫岭南原本灰色的牧马人换成了一辆银灰的S型迈巴赫,车后座上是一个刚安装上的儿童座椅,正好能让鹿汀朝把鹿兜兜装进去。   雨水不断落在车窗上, 像是珠帘般隔出一个崭新的未来。   又是红灯。   他们所在的这辆车汇入八车道拥挤的车流, 仿佛万千世界中最普通的一粒。   莫岭南伸手将车内循环轻音乐关了, 又把空调打高了些:“忍一忍,兜兜睡着了, 太凉容易感冒。”   鹿汀朝扭头,鹿兜兜白白嫩嫩的小脸歪在儿童座椅里小鸡叨米似的一点一点, 还挺可爱。   鹿汀朝对莫岭南的新车动手动脚, 搜刮一圈,从车内的小冰箱里摸出一瓶可乐,美美打开喝了一口。   鹿汀朝:“你怎么突然换车了?这辆和你之前那辆价格也差太多了吧。”   “那辆快十年了, 以前工作的时候用的。”   莫岭南启动车子,道, “你不是嫌它座椅硬吗。”   “那是真的超硬。”   鹿汀朝砸吧砸吧嘴, 吐出一小节艳红色的舌尖,舔了一下嘴角。   他不知突然想到什么, 一撇嘴:“不过没你硬。”   莫岭南偏过头看了鹿汀朝一眼。   鹿汀朝抱着莫岭南的可乐,不客气的伸手:“看一眼五百,给钱。”   莫岭南:“……”   莫岭南沉默片刻:“有时候我在想。”   鹿汀朝:“想什么?”   莫岭南:“你这种随口就能撩拨的技巧, 到底是天然形成的, 还是后天练成的。”   鹿汀朝“嗐”了一声,非常自负:“小看我了啊莫叔叔, 你去谈几百个前男友你也行,已经是条件性反射了。”   鹿汀朝抱着可乐咕噜咕噜:“这样一想我和庄稷这七年也太亏了,七年呢, 我干点什么……”   “你在床上也这么多话吗?”   莫岭南打断了他。   鹿汀朝:“……”   鹿汀朝:“啊???”   鹿汀朝心虚的缄默了。   莫岭南也不再说话,他伸出手,从车载冰箱旁边的小柜里拉开,取出一颗薄荷糖。   然后拨开鹿汀朝的手心,把薄荷糖放了进去。   莫岭南:“少喝可乐,多养嗓子。”   鹿汀朝:“……”   鹿汀朝问:“莫叔叔,你在讲黄色吗?”   莫岭南冷淡又平淡,语气不急不缓:“没有。”   鹿汀朝:“……”   明明就有的吧。   鹿汀朝觉得不对。   这种不对的感觉从民政局他和庄稷出来之后就像一颗种子一样开始萌芽,然后这颗种子飞快的长出了枝叶,不过一会儿便枝繁叶茂。   以前莫岭南是很少说这种直白的用词的。   唯一的一次还是两人刚见面不久,鹿汀朝主动找事,但那多数还是一种不愉的语气。   其余时候则多数会用到一些刺激感过于明显,但又恪守内敛的词汇。   比如在明明知道鹿汀朝和庄稷没有婚姻事实的情况下,还是会用“重婚”这两个字让他害怕,让他哭泣,让他被逼无助的求助。   像是被关在没有食物的旷野上逡巡数年的狼。   拉开栅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就如同现在每一次都更进一步的直白。   鹿汀朝缩了缩脖子,在副驾驶老实下来,低眉顺目的喝完了最后两口可乐,然后乖乖的摸出手机打游戏。   输一场。   输两场。   ……   输十场!!!   鹿汀朝越打越气,最终拉出充值界面狠狠加强了自己一波——   一口气怒冲了五万爽了之后。   发现绑的是庄稷的卡。   用的还是庄稷的亲密付。   鹿汀朝:“……”   鹿汀朝在副驾驶上垂下脑袋,更乖了。   他默默退出了游戏,准备开口找点什么天和莫岭南聊聊,还没想好话题,一条信息先从手机里跳了出来。   “小鹿啊,家里的事忙完了没?那档恋综之前你只请了两天假,这都快一周没来了,我们都挺担心的。”   鹿汀朝:“……”   完全,忘记了有恋综这件事。   卑微的导演甚至没有鹿汀朝的微信,只能用最原始的手机短信发来问候。   鹿汀朝赶忙用号码添加了导演:“王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忙完,我明天,不,后天就能回去!”   鹿汀朝:“不过王导,之前合同说我只用拍两期,我错过了这么久,还有我的镜头吗?”   鹿汀朝:“镜头不镜头的其实我也没所谓,就是我这个算不算违约,主要我的经济情况王导你也很清楚……”   恋综-王导:“了解了解,您家里那是相当不缺钱!肯定看不上我们剧组这点小钱!”   鹿汀朝:“???”   鹿汀朝寒酸打字:“不是……”   恋综-王导:“但您和费先生CP现在网络的热度太高了,您看能不能可怜可怜我们,就再来拍最后一期,费先生一直在组里等您呢!”   鹿汀朝:“……”   鹿汀朝小心翼翼:“那还能再算一期工资吗?”   恋综-王导:“没问题!您看您方便的话,我派车去接您!”   鹿汀朝:“啊……不用,我知道了,我后天自己来吧,我会准时的。”   王导千恩万谢的连发二十个磕头表情。   鹿汀朝关了聊天界面,想了想,突然问莫岭南:“诶……上次果果说你的公司是做珠宝的,做珠宝现在这么赚钱吗?”   莫岭南看过来:“鹿汀朝,还没上过我的床,就已经惦记上我的钱包了?”   鹿汀朝:“……”   好像的确搞得他很想掏莫岭南兜一样QAQ。   鹿汀朝有点脸红:“就问问呗。”   莫岭南:“那个珠宝品牌只是对外的幌子。主营不是那些。”   鹿汀朝:“啊……那是什么?”   莫岭南:“一些前端科技,拟真机器人,全息设备,劳务型人工智能,大致这些。”   鹿汀朝眼睛亮晶晶的仰头看他:“很赚钱吗?”   莫岭南被他心里一动,喉结上下滚了滚,伸手轻轻捏住了鹿汀朝的指尖。   莫岭南:“挺赚钱。”   鹿汀朝:“哇……”   莫岭南低低笑了:“不过这行和你这种数学九岁的人无缘啊,心肝儿。”   鹿汀朝:“……”   鹿汀朝狠狠瞪了莫岭南一眼,并毫不客气的把自己的手指从男人的大手中抽了出来。   莫岭南神情都染上了几分愉悦,是他难得外露的神色:“这就不高兴了?气鼓鼓的。”   鹿汀朝不搭理他。   莫岭南摸了下鹿汀朝的头发:“把那个珠宝牌子带公司送给你当生日礼物好不好,当时就是为你创的。”   鹿汀朝哼一声:“骗子。”   “骗你什么了?”   莫岭南靠边停下车,从鹿汀朝面前的抽屉拉开,取出一份文件夹,“打开看看。”   鹿汀朝:“?”   是一份股权让渡和品牌名称转让证明。   纸张和文件夹都保存的很新。   唯独落款的时间距今已有五年。   莫岭南:“你不是从来就喜欢这些亮晶晶发光的东西吗?那时候鹿家资产清算,查款单都没见你哭,唯独抱着珠宝柜哇哇哭。”   鹿汀朝:“……”   莫岭南:“那时候鹿家被清算的珠宝都买回来了,还有一些上新的款式。总体来说运营情况还不错,拿着玩吧。”   鹿汀朝伸手摸了摸让渡书首页烫金字。   上面有莫岭南的签名,还有品牌的全名。   这个牌子铺的很广,连鹿汀朝都能经常在商场看到。   南朝。   车子重新自街边启动。   莫岭南道:“也不必有负担,一个小品牌而已,倒了就回家等我。”   鹿汀朝:“等你干什么?”   莫岭南朗然一笑:“等我回来干……”   鹿汀朝:“???”   莫岭南拉起手刹:“以后你就知道了,宝贝儿。欢迎回家。”   *   回家是可以回家的。   莫岭南家有鹿汀朝的卧室,有鹿汀朝的拖鞋,还有鹿汀朝的喜欢吃的饭菜。   莫岭南真的很会做饭。   男人宽肩窄腰,脱去了衬衫,只着一件黑色背心,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肉线条和矫健有力的肩背,腿部的条件同样很好,是实练出的那种厚实的纹理。   浅蓝色的居家围裙系在他身上,厨房内香气袅袅。   鹿汀朝摸了一只小马扎蹲在厨房门前,整个人是小小的一团:“莫岭南,兜兜说他还想吃一个糖醋里脊。”   坐在莫岭南的大书桌上看书的鹿兜兜:“……”   “知道了。”   莫岭南从厨房里走出来,塞了一颗圣女果在鹿汀朝嘴里,然后很顺便的亲了一下他的额头,“鹿汀朝说他想再吃一个糖醋里脊。”   鹿汀朝:“……”   好在鹿汀朝的一大优点就是脸皮很厚,他点了点头,真诚的道:“再来一个酸辣肚丝汤。”   “知道了。”   莫岭南回了厨房。   鹿兜兜从对他来说稍有点高的办公椅上摸下来,走到鹿汀朝身边,刚好和坐在小马扎上的鹿汀朝一样高。   鹿兜兜说:“唉。”   鹿汀朝:“???”   鹿兜兜:“莫爹地平时不是这样的。”   鹿汀朝:“……哦。”   鹿兜兜想了想:“我原本的爹地也被你这么欺负吗?”   鹿汀朝:“……”   鹿汀朝仔细的回忆了一下,斟酌的道:“我也忘记了……不过他做饭也挺好吃的。”   鹿兜兜:“……”   鹿兜兜严肃的小脸沉思一会:“好吧,能吃是福。”   一大一小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无比相似的两双眼睛看向厨房。   半晌。   鹿汀朝吸吸鼻尖。   鹿兜兜收回视线。   鹿汀朝到底还是有点了解自家崽的:“怎么啦?”   鹿兜兜摇摇头:“莫爹地今天好开心。”   鹿汀朝:“啊,你怎么知道?”   鹿兜兜:“平时你不在家的时候,他都不开心。”   鹿汀朝:“……”   鹿汀朝还想再说什么,屋外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莫岭南腾不开手,向外看了一眼:“朝朝,去开门,先看看外面是谁。”   “哦。”   鹿汀朝听话的站起来,吧嗒吧嗒走到门口——   门外站着一个有点面熟又有点陌生的面孔。   很年轻的男生,约莫只有二十左右的年纪。   只穿了一件非常大众款式的短袖,领口和袖口的位置都洗的微卷,原本的颜色也褪了色。   毕竟是花费了自己二十万的人。   鹿汀朝想了一下,想了起来:“宿宁郁?”   男生点了下头:“抱歉冒昧来打扰您,因为看到您在联系单上写的是这个地址……”   哦。   鹿汀朝想起来了。   急救送过去的时候因为这小孩儿没有任何其他亲朋在场,他作为当事人必须填写一个联系单。   鹿汀朝不想曝光自己老房子的住址,更不乐意写自己和庄稷的那套房子,于是当时随手就写到了莫岭南这里。   厨房里炒菜的声音还没停。   鹿兜兜显然对来人毫无兴趣,只看了一眼,便回到自己的小毛毯那儿继续看书去了。   只剩鹿汀朝有点尴尬的看向面前的男生:“额,有事吗?”   他的爱心散发时间有限。   往往不包括售后服务。   更何况面前这男孩看上去有点小,鹿汀朝的经验里很少有和比自己小的男生交际的经验。   宿宁郁手里还拿着一张医院办理的卡,鹿汀朝倒是认出来了这是他办的那张。   宿宁郁道:“小鹿先生,这张卡上您存了二十万。我抢救和出院前的治疗一共花费三万九千六百二十元,这是剩余的钱。”   鹿汀朝:“……??”   莫岭南这套平层是一梯一户,每套门外都是入户室内花园。   从窗外卷进来的微风吹起宿宁郁乌黑的发丝,虽然衣服和鞋都陈旧,但仍显得青春无比,是非常典型的那款校草。   宿宁郁向后退了一步,对着鹿汀朝深深鞠了一躬:“花费的钱我也会想办法还给您的,真是非常谢谢您。”   鹿汀朝:“……?????”   一顿操作,给鹿汀朝整了个懵逼。   他张了张嘴,到底没好意思对这种无辜清纯小弟弟发火:“那啥……真不用鞠躬,你先起来吧。那些钱我已经冲你卡上了,就没有要回来的意思。你还没做手术吗?”   宿宁郁道:“医生说要再恢复一段时间,我想趁这个时间先把钱还给您,再自己攒一些钱。”   鹿汀朝:“……”   那你要何年何月才能攒够手术费啊!!!   虽然被碰瓷了,但根据医生的意思这小弟弟也不是故意倒在自己车前面的。   鹿汀朝作为学渣,对学霸有一种天生的包容:“算了算了,我也不用你还钱。这张卡你拿走,做完手术好好生活吧。”   宿宁郁:“不行!”   鹿汀朝:“?”   宿宁郁坚定执着:“当时麻烦您送我去医院已经很抱歉了,还有在宴会上也是您帮助我。我不能再白拿您的钱了……虽然我还是学生,但我自己也可以靠双手工作和劳动。”   鹿汀朝:“……”   原来这就是上进的学霸吗?   果然他学渣是有道理的,学霸都这么努力这么卷的吗?   厨房里的声音停了下来。   一道脚步声由内而外迈出。   鹿汀朝摆摆手:“真不用,我这儿也没什么你能帮上忙的……”   宿宁郁却道:“我不怕苦,我很能干的,小鹿先生。我查过您的资料,您是明星对吗?您需要助理吗?”   鹿汀朝:“啊……”   宿宁郁:“我这半个学期的课已经修完了,成绩是全院第一。所以我的时间会很空,我可以帮您提箱子,买水果,我还会开车……”   男人的脚步在鹿汀朝身边站定。   莫岭南不知什么时候解下了围裙,伸手揽住鹿汀朝的肩,微微低头,正是鹿汀朝耳边的位置:“朝朝,这是谁?”   鹿汀朝:“……”   额。   鹿汀朝比比划划,觉得很难形容:“一个……没有的妈,没有的爸,去世的奶奶破碎的他的……男大学生?”   莫岭南:“……”   宿宁郁主动伸出手:“先生您好,您不要多想。我叫宿宁郁,小鹿先生之前帮助过我,我是来表达感谢的。”   莫岭南却没有伸手。   他眉角微扬,神情却是冷淡的:“多想。我为什么要多想?”   鹿汀朝:“……”   宿宁郁赶忙道:“没有没有,是我不会说话。小鹿先生,您让旁边这位先生千万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鹿汀朝总觉得气氛似乎有点怪怪的。   但他又不知道哪里怪怪的。   面前的大学生弟弟看上去很真诚。   莫岭南揽着他的手也似乎平稳又淡定。   鹿汀朝想了想:“不会……但是你刚刚的那个请求……”   莫岭南:“什么请求?”   宿宁郁神情谦卑:“之前我在医院晕倒了,是小鹿先生借给了我钱。我想来感谢他。”   莫岭南:“哦?那你感谢完了吗?”   莫岭南语气客气:“要是还没有感谢完,不如一起进来吃饭,详细再说说?”   宿宁郁:“……”   鹿汀朝终于听出莫岭南这句话似乎有点不太友好的意思了。   他下意识瞧了宿宁郁一眼,男大弟弟脸上受伤的脆弱一闪而过,随即垂下脸掩盖住了自己薄弱的自尊心。   鹿汀朝:“……”   哎,这学霸弟弟就是脆弱。   “好啦好啦,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嘛。”   鹿汀朝往莫岭南怀里蹭了一下,又拉住他的手晃了晃,“你先去喊兜兜,我跟他说完就来。”   “嗯。”   莫岭南瞥了宿宁郁一眼,低头吻了一下鹿汀朝的额头,“快一些,糖醋里脊凉了不好吃。”   鹿汀朝:“知道啦!”   莫岭南轻蔑而居高临下的眼神在宿宁郁身上一落即走。   鹿汀朝放轻了声音:“那个,弟弟啊,你看,我这真不缺你这个人。你学历好,长得也好,去找个工作随随便便……”   宿宁郁青涩的笑了一下:“小鹿先生,您别这样说。您能听听我的想法吗?”   鹿汀朝眨眨眼:“啊?”   “您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想好好赚一些钱,除了能还给您,也能自己有些积累。”   宿宁郁语气特别诚恳,“我上网查过了,现在最赚钱的路子就是进娱乐圈,可是我没有资源,也没有经验,唯一能认识的就是您了。”   宿宁郁:“我想一边给您当助理,一边找些娱乐圈的机会。”   宿宁郁:“我真的没有要攀高枝儿或者硬扒着您的意思,我会尽全力当您的助理的,无论您有什么要求……”   “停停停!”   鹿汀朝这次听明白了,“懂了懂了。”   学霸到底是学霸。   在毫无人脉的情况下,先打通一条人脉是入圈最基本的敲门砖。   哪怕鹿汀朝只是个六十八线。   但很多演员最开始也只是个圈外人而已。   鹿汀朝点了点头:“行吧,帮人帮到底,我就当帮你攒手术费了。你留个电话……”   鹿汀朝正要说下半句话。   却发现一直没拿出来看的手机上突然多了十几条未读消息   全是林城。   林城的上次信息还是两个月前。   那时候他和庄稷还没有分开。   鹿汀朝随意打开看了一眼。   林城:“小鹿先生,老板直接进抢救室了,医生说要立刻安排会诊。”   林城:“总院的专家也过来了,稷哥已经抢救两个多小时了,您要不要过来看看?”   林城:“老板母亲和庄老太爷都赶过来了,庄夫人问起您,我说您在外地,晚上就能到。”   林城:“稷哥从抢救室出来了,人还没醒,会诊的主任说今晚要在ICU观察,服药剂量太大了,而且服药时间也很长,说有三年左右了。”   林城:“朝朝,朝朝!稷哥醒了!”   林城:“小鹿先生,稷哥问你有没有打过电话……我说打了,要是老板给你打电话,你别露馅。”   林城:“稷哥问你能不能来看他一眼。”   林城:“朝朝,老板抢救了四个多小时,他差一点就要被诊断心肺衰竭了,求求你了,你们那么多年感情……你能不能来看他一眼。”   林城:“稷哥刚刚突然高烧,打了镇定和退烧。现在睡着了。”   林城:“醒了,还在吊水。”   大概又过了一个小时。   林城发了最后一条消息:“对不起,朝朝,稷哥让我跟你说,打扰你了。”   鹿汀朝看了手机屏幕半晌。   直到宿宁郁轻声问:“小鹿先生?”   鹿汀朝回神:“这样,你把你手机号码留给我,然后加一下我好友。我明天可能要去录个综艺,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   宿宁郁:“没问题。”   鹿汀朝想了想:“……我给你转点钱,你帮我去买束看病人的花,香水百合之类的。我把病房号和医院发给你,你打车过去。”   宿宁郁:“好的,需要跟病人说什么吗?”   “就说祝他早日康复……往前走吧,他会有很好的未来。”   鹿汀朝打了几个字,“就这个地址。”   宿宁郁收到信息:“好,小鹿先生放心,我现在就去办。”   鹿汀朝满意点头,关上房门,转身回头。   室内灯光温馨,莫岭南帮鹿兜兜戴正了小围裙:“说完了?”   鹿汀朝:“说完了,现在的小弟弟可真努力。”   莫岭南呵了声:“小弟弟?”   鹿汀朝笑嘻嘻的坐过来,拉住莫岭南的衣角:“错了错了,现在的陌生小孩哥。”   莫岭南被哄的有些满意,摇了摇头:“吃饭吧。”   *   月亮的光落进住院部的走廊。   一道颀长的身影走进顶层的套房,走过绵软的粉色地毯,在护士站的位置停下脚步。   男生面容清隽,眉眼出众,洗的发白的运动鞋和磨了边短袖显得他气质如青松般朗然,他抱着一束装点精致的花,无比礼貌的开口询问:“您好,我是受鹿先生委托来探望病人的,请问首席病房在哪里?”   他的声音也像清泉似的,动听流淌。   小护士星星眼了一下,随即犹豫:“您稍等下,我电话确认下病房那边是否同意探视……病房里刚刚闹了些不愉快。”   片刻后。   小护士挂断电话:“是鹿先生安排您过来的对吗?我亲自带您过去,这边请。”   宿宁郁微微一笑:“谢谢。”   这间是整个医院里最好的病房。   宽敞,幽静,有二百七十度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北城大半的繁华夜景。   小护士推门房门:“庄先生,姜先生,这为就是刚才打电话来探视——”   小护士声音一顿。   因为她看到床上的庄稷原本明亮的眼睛陡然暗了下去。   像是一盏孤决燃烧后,突然熄灭的灯火。   小护士愣了一下:“庄先生……?”   庄稷的氧气才刚刚卸除,他手上还扎着液体,眉目却是幽冷的,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的那种阴冷。   庄稷问:“你是谁?”   宿宁郁轻轻笑了起来:“庄先生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您身旁的那位姜先生多半是记得的。”   姜容的目光落在宿宁郁脸上,半晌后,瞳孔微微一缩:“是你。你搭上了鹿汀朝?”   庄稷:“姜容!”   姜容深吸口气,止住了话音。   庄稷的声音还是虚弱的,他甚至只能靠在床上,对护士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   小护士还有些犹豫:“可是……”   “没关系的。”   宿宁郁脸上笑容清浅,每一个字都温柔有礼,“姐姐放心,我是正常来探病的,不会吵到病人。”   小护士只得关上门出去了。   庄稷脸上勉强的神情够挂不出来,他那双平时被无数人所称赞的凤眼里全是抑制不住的诘问:“你和鹿汀朝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让你来?!”   “就是你所猜测的那种关系啊。”   宿宁郁发白的旧运动鞋一步一步踩过这寸土寸金的高级病房。   他伸出手,将自己带来的那束花仔仔细细,动作井然的放进庄稷床头的花瓶里,悠然道:“庄影帝,你看,多配你。”   那并不是一束鹿汀朝所说的香水百合。   而是一把同样包装精美,卓然盛开的——   “我可是挑了很久呢。”   宿宁郁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笑容,“我来给庄影帝和姜公子介绍一下吧,这六朵是三色堇,代表背叛爱情,这两朵是钩吻,代表分离。”   宿宁郁调整了一下花束的位置,温声说:“最后这朵很贵的,整个北城只有郊外的花店才有,叫百日菊。”   “庄影帝知道百日菊的花语吗?”   宿宁郁道,“是——永失吾爱。”   庄稷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顷刻间愈加难看。   像是一种虚空中杀伤力绝对的武器刺入肺腑,他甚至整个人颤了一下。   手上的滞留针被庄稷的动作带动——   只是瞬间,一股血从粗重的针头处喷了出来。   飞扬的洒在原本洁净无比的床被上。   “稷哥——!”   姜容慌忙去扶。   庄稷却直接扬手推开他:“离我远点!!”   滞留针被彻底残忍的毫无章法的带出。   鲜血淋漓。   “哇……精彩。”   宿宁郁面上神色清浅,他向后退了一步,语气温良的说,“庄影帝,果然,只有在面对您的时候姜公子才能有那么一丝丝的人性。难怪,您为了他这种人渣,抛弃了鹿汀朝。”   抛弃了鹿汀朝……   鹿汀朝。   庄稷的心口处猛烈起伏,声音嘶哑:“你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呢?”   宿宁郁一歪头,“我觉得你们很相配啊,一个眼瞎,一个心黑。所以,我才愿意特意来为你送花呀。”   “三色堇又名诅咒之花。”   宿宁郁摆好最后一枝花,站起身,“朝朝托我给你带来祝福,说希望你前途,一切都好。”   “但我觉得这个祝福不适合你和姜公子。”   宿宁郁在病房门前站定,轻声一笑:“庄影帝,我就祝你和姜容长长久久,互相折磨到白头。” 第25章   鹿汀朝其实也不太确定送花这件事交给宿宁郁去办到底靠不靠谱。   但庄稷那边一直风平浪静, 直到鹿汀朝美滋滋的吃完饭,又跟鹿兜兜在儿童堡里玩了一个多小时,都消化干净了去烦莫岭南的时候, 也没有丝毫动静传来。   所以鹿汀朝推测宿宁郁应该是将这件事办好了。   庄稷大概很满意。   总之是个好结果。   宿宁郁的信息在晚上十一点多发了过来, 和鹿汀朝确认了明天去综艺的行程和助理需要的事宜。   宿宁郁在信息里问:“那我明早过来帮你搬行李吗?”   鹿汀朝:“啊……”   鹿汀朝窝在沙发上偷偷摸摸的玩手机, 闻言看了莫岭南一眼。   暖黄的灯光下,男人穿着睡袍, 正在书桌前看一份刚刚从公司送过来的报表。   鹿汀朝觉得莫岭南是他见过最敬业的霸总。   既不像庄稷那样拍戏过多,也不像费修齐那样能完全靠着家里。   约莫是以前工作留下的习惯, 莫岭南在工作的时候很有魅力。   鹿汀朝犹犹豫豫一会儿:“算了, 你别来上次那个地址。我发你一个新地址,我们到那里接头。”   宿宁郁:“……”   宿宁郁发了一个猫猫头疑惑表情包:“好的,小鹿老板, 见面就行,我们又不是做走私的, 接头怪怪的。”   是哦。   鹿汀朝搓搓呆毛:“你到片场别叫我老板了, 我咖太小了,会很奇怪的。”   宿宁郁:“那称呼您什么?”   鹿汀朝也不知道。   宿宁郁:“叫鹿老师可以吗?我看其他助理都这样喊。”   鹿汀朝:“也……行吧。”   其实鹿汀朝也从来没被喊过老师。   毕竟他咖实在太太太太小了。   导演对他说的最多的就是:“那个谁, 这边站一下。”   何德何能让一个top大学霸叫朝朝老师QAQ   但鹿汀朝还是小小的爽到了一下。   庄稷名下的可动财产两个小时前刚刚划拨到他账下。   鹿汀朝阔气的道:“总之弟弟你好好干,鹿老师给你涨工资!咱按最高标准发!”   电话那边的宿宁郁低低笑了一下。   然后清澈的男大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又磁又柔:“知道了, 鹿老师, 我会好好干……的。”   鹿汀朝在这边挂了电话。   宿宁郁倚在另一边的病房外。   灯光拉长了他的身影,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下泛白的运动鞋。   突然刚才送他过来的护士声音传来:“咦, 你怎么还没走?”   宿宁郁温温柔柔的一笑:“就要走了,才出来。”   宿宁郁一顿,轻声道:“本来想多坐一会儿的, 但病房里那两个人好像不对付,我看气氛得很僵……”   “这还僵?你是没看刚才。”   小护士没防备,被轻而易举套了话,“姜容是跟病人妈妈一起来的,病人估计当着家里人面不好说,前脚他母亲一回家,后脚他就要赶姜容出门。”   宿宁郁状似恍然:“可是网上不都传他俩是恋人吗?我看他们的CP炒的火热。”   小护士:“嗐可不是嘛!我之前还嗑这俩呢,一秒塌房,我看姜容对庄影帝倒是一往情深,来了又是问候又是掉眼泪又是削苹果,怎么都不肯走。”   宿宁郁很捧场:“二十四孝啊。”   “可惜庄稷不吃这套啊!”   小护士啧一声,“从头到尾他就给了姜容一句话,我进去重新给他扎针的时候听到的。”   宿宁郁好奇:“什么?”   “哎……”   小护士有点犹豫,但宿宁郁长相实在太过清纯无害,而且第一手娱乐圈的大瓜吃起来实在太过劲爆有味。   小护士道:“你别告诉别人啊。”   宿宁郁神情真挚:“我保证。”   小护士:“我听庄稷说,让姜容走,朝朝不会想看到他。”   宿宁郁神色微郁。   小护士没看出来,拉着宿宁郁问:“你应该是庄影帝好友吧,他刚一听是鹿先生的人眼睛都亮了,我粉他的时候他的影帝都没这么高兴。”   宿宁郁毫无任何心虚,悠然道:“是呢。”   小护士:“那你知道朝朝是谁吗?昏迷刚醒那会儿庄稷也一直在喊这个名字。”   宿宁郁唇角扬了扬:“你不是觉得塌房,不粉他了吗?”   小护士:“哎呀,虽然不粉了。但我还能嗑!能昏迷都时时刻刻惦记着,这得是真爱了吧,我这次必能嗑到真的!”   宿宁郁:“……”   宿宁郁露出了一个今晚最和善,最诚恳的笑:“今天谢谢你的帮助,但我觉得这一对新的你还是别嗑为好。”   小护士:“诶?”   “因为他们的爱情已经死了。”   宿宁郁站起身,“死在空空消磨的日日夜夜里,死在纸醉金迷里,死在庄稷和姜容的愚蠢里。”   他修长的腿迈开,洗白的牛仔裤和顶层贵宾病房的毛毯毫无相配。   “俗世不都喜欢清醒的沉沦么?”   宿宁郁道:“如果让我推荐,我建议你继续嗑庄稷和姜容。他们的CP还是大势,粉丝总能从各种角度扣出糖来。不像你刚才说的这一对……”   小护士:“什么?”   宿宁郁一笑:“等庄稷回头去看的时候,他都找不到两人相爱过的痕迹。”   电梯门打开。   宿宁郁挥挥手,柔声道:“庄影帝,你说是吗?”   小护士:“……!!!”   小护士愕然回头。   病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丝缝隙。   一身病服的庄稷神情惨淡,亦不知道在哪里站了多久。   明明两人相隔丈远。   在宿宁郁挥手离开的时候,小护士却明显看到庄稷晃了晃,像即将被秋风带走的一片最平平无奇的落叶。   *   而在吹着空调,看电影吃薯片的鹿汀朝终于被第一百六十三通电话给打烦了。   换号完全已经不管用了。   鹿汀朝愤怒的关掉了手机,抱着薯片,起身光着脚吧嗒吧嗒穿过客厅,去骚扰坐在旁边书桌上的莫岭南。   莫岭南的大平层里大客厅和书房是相连的,很简约的设计,只要走过地毯上几个台阶——   鹿汀朝就美滋滋的烦到了莫岭南:“朝朝探头——”   由于贸易往来的问题,莫岭南偶尔会有几通有时差的会议。   鹿汀朝猛地从书桌一旁顶着鸡窝头,探出脑袋的时候。   在视频会议的界面看到了全场西装革履的瞩目眼神。   和眼神中万里挑一的自己。   鹿汀朝:“……”   鹿汀朝猛地缩头,头也不回,坚韧不拔:“当我没来过。”   一只大手从身后揽住他的腰。   微一用力,鹿汀朝就被拽进了办公椅上男人的怀里。   空调开的很低。   莫岭南怀里却还是热的。   鹿汀朝还没反应过来,便听怀抱的主人跟会场上用英语说了什么,接着他的按灭摄像头,也一并退出会议关了屏幕。   鹿汀朝眨眨眼,在莫岭南怀里蛄蛹:“你不做生意啦?”   莫岭南蹙眉:“坐好。”   鹿汀朝像摊煎饺似的把自己翻了个面儿,跨坐着面对面搭上莫岭南的肩膀,理直气壮:“你说,是不是我打扰你了,你要准备骂我了。”   莫岭南:“……”   莫岭南叹了口气:“对,我还准备打你。”   鹿汀朝大惊失色:“莫岭南!”   莫岭南一手扶住鹿汀朝的腰,一手在椅子内侧按了个旋钮。   原本打直的座椅靠背向后退了些许,连带着鹿汀朝也像是整个人扑进他的怀里。   莫岭南抬手。   鹿汀朝一秒警惕:“不许再打屁股!”   “只是喝水。”   莫岭南的手臂绕过鹿汀朝,从桌面取了水杯,淡淡的茶香味从鼻间飘过——   然后只是片刻。   又从唇齿间经过。   是金银花的涩味。   莫岭南吻得很温柔,却丝毫容不得鹿汀朝逃避。   两人身形巨大的体型差让他可以扶住怀中人的腰和后脑勺,完全将鹿汀朝整个人扣在自己的空间里。   直到感受到鹿汀朝双手推距似的瘫软和他重心的前倾。   莫岭南才微微松手——   鹿汀朝便无力挣脱的靠近他胸膛和肩膀。   从小就不锻炼的人肺活量自然不可能好。   偏偏嘴还很硬。   “哭死了,好难喝的金银花。”   鹿汀朝锐评,“明天就给你全丢了。”   莫岭南声音已经全哑了,他手臂危险的移动,怀里的猎物却浑然不觉。   莫岭南说:“喔,那我喝什么?”   猎物指指点点的抱怨:“可以喝我喝奶茶啊,刚好一杯不到起送价,兜兜也不能喝。我一杯你一杯 ,出了新品我就可以两款都试……”   “不够。”   猎人叼住了他的猎物。   莫岭南将鹿汀朝整个人圈了起来,挂在了自己身上,“朝朝,这些不够。”   鹿汀朝:“诶……”   这只迟钝的猎物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危险。   鹿汀朝想再从莫岭南怀里钻出来,却已经被封堵了所有的后路。   不间断的吻从抱着自己的人那边落下来。   莫岭南附在鹿汀朝耳边轻声的哄:“朝朝,桃花酒酿汤圆好吃吗?”   鹿汀朝被他弄得茫然,啊了一声:“好……好吃啊。”   莫岭南问:“心肝儿,糖醋里脊好吃吗?”   鹿汀朝:“啊……”   莫岭南:“毛血旺和葱爆羊肉喜欢吗?”   鹿汀朝已经软了,他被抵在椅子上,不得不伸手勾住莫岭南的脖颈,黏黏糊糊的为自己辩解:“喜欢的,可是……”   可是……   鹿汀朝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因为莫岭南总是亲吻着他,不停打断他的想法,宝宝宝贝心肝儿不停地喊。   莫岭南问:“那朝朝爱我吗?”   枕畔的人没有回答他。   痕迹从书房蔓延到主卧。   床边只开了一盏小灯,映出鹿汀朝恬静又乖巧的睡颜。   原来他睡着之后一点都不像白日里那样闹腾,连被子都盖得严严实实。   七年之后。   他终于也有机会等到鹿汀朝安然睡在自己身边。   莫岭南低头在鹿汀朝额前吻了一下,他伸手熄灯,可在即将灯灭的时候,床头柜的手机却无声的震了震。   没有吵醒枕边人。   莫岭南认出了那个号码。   他重新给鹿汀朝掖好被角,看着那号码自己挂断,可只不过片刻光景,又重新拨了过来。   莫岭南拿起手机,悄然推开卧室门。   方才的痕迹还未收敛,莫岭南将掉落在地的抱枕和被鹿汀朝抓乱的摆件重新规整,在第五通电话来的时候,按了接听——   曾经在荧幕中、广告中、综艺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声音此时显得格外寥落又败坏,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惶和小心翼翼的试探:“莫岭南!朝朝没回家,他是不是在你那儿?!”   莫岭南捡起最后一个抱枕。   他走到书桌前,将派大星水杯和海绵宝宝水杯拼成一个完整的图案,才出声道:“庄影帝,你在以什么身份询问,前夫吗?”   庄稷那边一时沉默。   莫岭南嗤笑:“忘记了,你不是。庄稷,你只是带朝朝完了一场家家酒,现在散场了,各自回家吧。”   电话那边的人声音沉闷颤抖,莫岭南见过很多类似场景,一般是戴着氧气或者监护病人才会有这种声音。   莫岭南出于曾经职业,并不愿意为难病人,他忍住了后半句话:“算了,你好好修养……”   “我们只是有误会!”   庄稷的声音里有种难以言明的痛,这种痛无时无刻的侵袭着他,让他每个字都像是带着血,“莫岭南,我和朝朝只是有误会,你告诉他,我回家等他,我永远在家等……”   莫岭南:“朝朝睡了。”   莫岭南的语气是平淡的,慵懒的,细听之后,甚至是有一丝餍足的。   莫岭南问:“庄稷,这次你听懂了吗?” 第26章   鹿汀朝第二天早上睡迟了。   莫岭南没有叫他, 床头的手机也没有震动,鹿汀朝自然醒的时候,太阳已经晒屁股了。   鹿汀朝一看时间, 十一点半。   在一想和导演约定的时间……九点半。   鹿汀朝:“……”   微信消息列表里有导演卑微的呼喊和宿宁郁到达地点后的询问, 最后一条是费修齐刚刚发过来的。   “听说你和沙文猪离婚了, 在哪儿,我来接你?”   鹿汀朝:“……”   鹿汀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费修齐这样说庄稷了。   他趴在莫岭南主卧的床上认真查了一下沙文猪的意思, 然后给费修齐发信息。   鹿汀朝:“也没有沙文猪啊,太难听了吧。”   费修齐:“哦, 那骂他是傻杯吧。”   鹿汀朝:“……”   费修齐:“不说他了。BB, 北城太热了,Devin刚刚在港城新投了一座水上庄园,还没正式对外开业, 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鹿汀朝:“不好, 我要工作。”   费修齐:“恋综这周就拍完了, 我们下周出发?”   鹿汀朝:“不要,下周我要继续工作。”   费修齐:“……”   费修齐道:“朝朝, 论有钱我不比沙文猪差啊,我们不要工作,你不是也不喜欢工作吗?”   鹿汀朝:“啊……”   虽然但是。   费修齐说得对, 鹿汀朝很不喜欢工作。   但是总不能一直拿着庄稷的钱在莫岭南这里白吃白喝吧……   鹿汀朝苦恼的撇了撇嘴:“你别管, 不用你接我。我一会儿自己就来了,你先给导演说一声, 我下午就到。”   费修齐那边还回了什么,鹿汀朝没看到。   主卧的门被推开。   莫岭南已经换好了外衣,是卡其色系, 还搭了一副金丝眼镜,显得他格外富有人夫感。   莫岭南走到床边,伸手把鹿汀朝从床上捞起来:“睡醒了?”   “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男人的肌肉实战练过的原因,鹿汀朝总觉得他抱自己或者很多动作都显得格外轻易。   比如下现在鹿汀朝坐在莫岭南的臂弯里,那几乎是一个抱孩子的姿势。   鹿汀朝从床边的落地镜里看到了自己和莫岭南。   突然很少见的脸红了一下,扭开了脸。   “怎么了?”   莫岭南却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抱着鹿汀朝一直走到了镜子前面,突然道,“朝朝,你看你的脚踝。”   鹿汀朝:“啊?”   鹿汀朝多数情况下是一个很老实的孩子,他听话的按照莫岭南的要求低头看了,然后——看到了自己脚踝上好几处被留下的齿痕。   鹿汀朝:“……”   鹿汀朝呆住了。   偏偏莫岭南空出来的那只手还放在脚踝上揉了揉,然后男人的唇贴上来亲了他一口:“脚趾上也有。”   鹿汀朝:“啊啊啊!”   鹿汀朝崩溃的在莫岭南怀里蛄蛹起来,伸手伸脚的想要逃跑:“莫岭南你变态吧!你有病!”   “可能有吧。”   莫岭南欣然接受了鹿汀朝的质疑,从旁边的小桌上取了一片药片哺进鹿汀朝嘴里,“含一会儿,嗓子都出不了声了,可怜宝宝。”   鹿汀朝含泪吞了药片,顺便踢了莫岭南一脚:“苦死了,变态。”   莫岭南握住鹿汀朝的脚:“小骗子,我尝过了,不苦。乖乖吃了。不是今天还要去录节目吗?”   鹿汀朝挣不过莫岭南,又怕这男人再欺负他,只得默默忍了,小声道:“莫岭南,你看那些综艺节目吗?”   莫岭南:“几乎不看。”   莫岭南回的很干脆:“朝朝希望我看吗?也可以。”   “不用不用!什么垃圾综艺也值得莫厅长亲自看!”   鹿汀朝一高兴就开始晃脚,在莫岭南怀里一颠一颠的,“我就录两天就回来,周末我们吃火锅吧!”   鹿汀朝身上原本就不牢靠的睡衣蹭在莫岭南身上,又被一层一层的卷边,最后露出很大的一块。   莫岭南伸手握住他睡衣的围边,神色暗了些。   “可以。给兜兜同学弄成清汤的。”   莫岭南把鹿汀朝抵在了落地镜上。   身后的落地镜冰凉,可另一侧的男人却滚烫。   他轻而易举的握住鹿汀朝的脚踝扬起来:“朝朝宝宝想吃什么汤底的?”   主卧里的地毯厚重又绵软。   鹿汀朝直觉不妙,鲤鱼打挺一个翻身就从莫岭南身边溜了出去:“朝朝宝宝要吃牛油麻辣的,吃特辣的!莫岭南你不要动哦我去给你拿领带!”   “好啊。”   莫岭南目光专注的看着鹿汀朝,灼热的几乎能烧伤皮肤的目光一直锁着那垂死挣扎的小身板扑腾着去了衣柜,然后跳跳蹦蹦的回来——   再然后。   有力的手臂从上而下拿走了鹿汀朝手里的领带。   鹿汀朝:“啊……!”   “看来朝朝很喜欢这个颜色的领带。”   莫岭南抓住鹿汀朝的双手按在镜子上,柔声道,“可是心肝儿以前也给庄稷选过同色系的,我不开心。”   鹿汀朝像一条被按在镜子上的小鱼,左左右右的四处挣扎,并尽力为自己辩解:“胡说,明明不是同一款式……”   那条领带绕上了鹿汀朝自己的眼睛。   莫岭南随即不太温柔的吻了上来:“好吧,给鹿汀朝先生一次申诉的机会。”   鹿汀朝被圈在怀里的身子颤了颤。   于是莫岭南一边欺负他,一边问:“下一次亲哪里?”   鹿汀朝声音发着抖:“亲,亲嘴巴,亲嘴巴!”   “嘴巴亲过了。错误,扣一分。”   莫岭南声音里似乎很遗憾,于是在动作上就更可恨。   他安抚的摸了摸鹿汀朝的头发:“最后一次机会,叫我什么?”   鹿汀朝已经站不住了,他只能依靠莫岭南的力量才能勉强靠在镜子上,吃了含片的嗓子依旧是哑的:“莫叔叔……莫厅长……呜呜呜……”   莫岭南摇头:“不对。”   鹿汀朝整个人一僵,随即低低哭了几声:“错了错了,叫老公,叫老公呜呜呜……”   莫岭南终于将人温柔又珍惜的搂进怀里,抚平他仓促又狼狈的喘息,也吻掉了他哭得满脸的泪意。   莫岭南说:“心肝儿……乖宝,朝朝,老公爱你。”   *   大概是吃饱了的男人总算是比较好说话的。   鹿汀朝换了身能遮住领口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的出了门。   今晚鹿汀朝不回家,莫岭南就索性带着鹿兜兜直接去公司住,颇有种养父子联合开启商业帝国新时代的魅力。   鹿汀朝拎着自己的箱子捏了好几把鹿兜兜嫩嫩的脸,然后跟一大一小拜拜,被司机送到了距离接头地点还有大概几百米的位置。   鹿汀朝永远都是鹿汀朝。   他既不敢告诉莫岭南自己要来录恋综,也不直到该不该告诉莫岭南自己收了宿宁郁做助理。   但鹿汀朝永远敢偷偷这么干,暗搓搓的这么干。   偷偷摸摸的鹿汀朝穿过一条街道,看到了等在咖啡馆门口的宿宁郁。   正是下午三点的时候,太阳晒得正烈,炙烤着大地的每一寸角落,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咖啡馆前也只有一小片阴凉。   完全不够遮住宿宁郁挺拔的身高。   男生显得陈旧的白衬衫已经泛黄,又在阳光的只靠下被汗水浸透,彻底贴在身上。   他清隽的五官和皮肤也被太阳晒得泛红。   鹿汀朝吓了一跳,赶忙加快了脚步走过去:“你怎么不进咖啡馆里等啊?随便点个喝的不就行了。”   “没事,外面也是一样的。”   宿宁郁冲鹿汀朝一笑,伸手接过了他的行李箱,“我们现在就过去吗?”   离得近了,才能发现宿宁郁脸上原本肤质不错的皮肤都被晒脱了皮。   鹿汀朝下意识道:“你该不会是不舍得或者没钱点喝的吧?”   宿宁郁笔挺的身形似乎微微一僵,难堪的窘迫只一闪而过,他咬了下嘴唇,重新站直了身体,执拗的:“没有。”   鹿汀朝:“……”   鹿汀朝一瞬间觉得自己也太资本家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道:“算了,我请你喝个东西吧,我们坐一会再走。”   宿宁郁却挺坚持:“我可以的。”   鹿汀朝:“……我不可以,我累了。”   鹿汀朝十分少爷的转身推开咖啡馆门走了进去。   宿宁郁微微愣了几秒,他站在鹿汀朝身后看了片刻,才拎起箱子,一起走了进去。   鹿汀朝点单一向任性又随意。   他找了店里最宽敞的一张桌子,对着菜单指指点点:“这个果汁都来一杯,要冰镇的,然后再来点甜品,杨枝甘露黑糯米这些……再来两个抹茶柠檬巴斯克。”   店员迟疑:“这……就您二位可能有点多了。”   鹿汀朝已经习惯了庄稷吃他的剩饭,开口就来:“啊没事,我吃不完他吃……”   鹿汀朝突然发现自己对面坐着的不是庄稷。   或许以后也再不会是庄稷了。   有人说回忆是很多个瞬间。   鹿汀朝极少见的迟疑沉默了一会儿,有点试探的,小心的看着宿宁郁:“我吃不完……你会吃完的吧?”   “嗯。”   宿宁郁对鹿汀朝点了点头,“没关系,你不喜欢吃的,我会吃掉,别担心。”   鹿汀朝放心了:“好好好,你就是我最棒的弟弟!”   甜品端了上来,几乎摆满整个桌面。   鹿汀朝从来没有一个很好的餐桌礼仪,他这边挖挖那边啃啃,像一只很不合格的仓鼠,然后很熟练的一推桌子:“唔,不好吃。”   宿宁郁任劳任怨的解决了剩下的所有东西,然后看着鹿汀朝,似乎欲言又止:“鹿老师,脖子……”   鹿汀朝探头:“嗯?”   宿宁郁伸出指尖,像是碰触,又有距离:“脖子上有痕迹,要不要遮一下……”   鹿汀朝一顿,拿出手机瞧了一眼。   大概是因为天热,原本早上有些泛红的地方已经布散开来,一眼看过去,是很暧昧的一大片。   鹿汀朝:“……”   可恶的臭男人啊啊!   总不能这样被拍进镜头里去,鹿汀朝只得求助的拽了拽宿宁郁:“我包里有遮的,粉底那些,你帮我抹一点,我看不到。”   宿宁郁嗯了声,从对面坐到鹿汀朝身边,然后找出那一大包化妆包:“这个吗?”   “这个。”   鹿汀朝有点犹豫,“你会用吗?”   宿宁郁:“我前两天仔细看过视频了。应该可以的,来,抬头。”   鹿汀朝乖乖扬起了头。   他的脖颈线条很美,是典型的天鹅颈,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让他细嫩的颈项显得盈盈一握。   可以随意掐在手掌里。   脆弱又可怜。   让人陡然生出无限的掌控欲。   宿宁郁打开粉底盘,又翻开遮瑕,他没用粉扑,而是手指轻轻沾上去。   肤白如蜜的脖颈处衣领向下拉开,是更多不可言说的痕迹,糜乱,侵占,又恶劣。   不是庄稷。   是另一个男人。   肆意妄为的留下。   宿宁郁的手指贴上那一片柔嫩的皮肤,紧接着听到一声很轻微的吸气。   宿宁郁的指尖便贴在上面,像是关心:“弄疼了吗?”   “还行吧……”   鹿汀朝是出了名的娇气,他不太开心的抿了唇,“毕竟破了嘛,肯定疼啊。又不怪你,你弄吧。”   宿宁郁轻轻缓缓的揉,一下又一下。   如果有另一个人在场去看,那一片红润的位置上没有任何粉底的痕迹,反而只有深深浅浅的指痕。   鹿汀朝被揉得又胀又难受,泪花都在眼眶了:“宿宁郁,疼了……还没好吗?”   “还没有呢,鹿老师。”   男大学生的神情就像是在解一道困难的高数题,又像是在做某种实验,“下颌再高一点,鹿老师。”   鹿汀朝老老实实:“哦。”   宿宁郁揉着他:“衣服再拉下来一些。”   鹿汀朝:“可是领口好紧啊……这样行吗?”   宿宁郁:“没关系,我可以帮鹿老师。”   男大学生的另一只手也扶上来,擦过皮肤,又像是一不小心擦过鹿汀朝的嘴唇。   很柔软的触感。   和鹿汀朝这个人一样毫无攻击性。   “抱歉,鹿老师。”   宿宁郁道,“再忍一下,就快好了。”   鹿汀朝没有丝毫怀疑,他脖子都扬累了,下意识向前靠了一下,又很快发现这样实在太像他整个人靠在宿宁郁怀里。   哎……不能污了人家男大学生的清白。   鹿汀朝忍者酸疼又催了催:“好了吗?”   宿宁郁终于铺开了一片遮瑕:“马上了,很快很快。”   鹿汀朝都快困了,他撑着眼皮:“……对了,宿宁郁,你多大了啊?”   “十九,大三。”   鹿汀朝小鸡叨米的点了点头,细声细气:“哦……那时候我都结婚两年了。”   宿宁郁垂眸。   鹿汀朝磕磕巴巴:“诶不对……我没有结婚。”   宿宁郁最后点了点那片痕迹:“好了,鹿老师。”   鹿汀朝揉了揉眼睛,喝了一口面前的冰水,勉强提起了精神:“好叭,那我们出发。”   *   北城和海市不算太远。   夜色刚开始蔓延的时候,鹿汀朝总算到达了阔别已久的“恋爱小屋”。   外景和全景几乎已经全部拍完,最后的两期几乎都已约会和内景为主。   鹿汀朝已经将大概能到达的时间告诉了导演,宿宁郁便通过安保系统,将车停在了别墅外。   在道路隐隐绰绰的灯光下,有最新盛开的各色玫瑰娇艳欲滴,配合着不同色调的沙滩灯光,显得迷离又缭乱。   宿宁郁拎着鹿汀朝的行李箱走在前面,鹿汀朝踢踢踏踏的走在后面,踩过绵软的沙滩,顺手还拾了几只小小的贝壳。   而在道路尽头。   一个身影推门而出。   他和宿宁郁几乎是一般身高,只不过宿宁郁的白衬衫又旧又泛黄,而那人身上却是一件最新的高定新季,沙滩衬衫的风格。   路灯映亮了来路。   鹿汀朝和那个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的人对上视线。   “来了?”   不知是不是内地来的时间久了些,那人的普通话到底是比之前有了点进步,不再那么生硬。   只不过他看向宿宁郁的目光轻蔑又不懈,只一眼,便又定在了鹿汀朝身上。   “BB,你走的好小心,是哪里痛吗?”   费修齐神色莫测,“还是有人趁我不在的时候喂饱了你。”   他走近了两步:“是这只小鸭子吗?还是其他野男人。” 第27章   什么, 什么野男人不野男人的!   鹿汀朝从宿宁郁身后探出脑袋,不太高兴的道:“费修齐,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费修齐站定在鹿汀朝面前, 偏偏中间还隔着一个人。   他不能直接把鹿汀朝从宿宁郁身后抢走, 于是愈发不快的挑了一下眉:“我有胡说吗?”   海风扬起了费修齐的衬衫, 露出结实的肌肉。   他倾身,凑近鹿汀朝耳边:“朝朝, 你的眼睛里,神情里, 走路的每一声脚步里, 都是被男人喂过的痕迹。”   费修齐喉结轻轻一滚:“还是……你真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年轻,钓着我,骗我玩, 嗯?”   鹿汀朝:“……”   这是一个非常具有侵略性的动作。   包括费修齐的神色和眉角的轻佻都显出了他或许从来不曾外露的另一面。   鹿汀朝吓得向后退了一步,伸手下意识的去抓宿宁郁的衣角。   却被男生温热的手心握在手里。   鹿汀朝:“!”   鹿汀朝怔怔的仰头看向宿宁郁。   过分破旧的白衬衫在他挺拔的身形掩映下似乎也不再显得那么难看。   宿宁郁宽阔的肩膀完全遮住了身后的鹿汀朝:“这位先生, 你刚刚说的所有事都是鹿老师的隐私。请你慎言。”   “哦?”   费修齐一勾唇。   他的目光短暂的在宿宁郁身上停了一秒, 扫过他平平无奇的穿着,和脚下的白球鞋。   费修齐笑起来:“朝朝, 这是你的新游戏吗?名叫什么,救风尘?”   鹿汀朝觉得自己和费修齐的语言逻辑有代沟。   他思考了好几秒,才没能忍住好奇心道:“……什么是救风尘?”   费修齐伸手过来想摸鹿汀朝的脸, 被宿宁郁出手打开。   费修齐啧了一声:“好一条只认主人的流浪狗。”   费修齐道:“BB, 你不是想知道什么叫救风尘吗?”   鹿汀朝从宿宁郁身后探出头。   费修齐勾着他:“乖乖,你到我这儿来, 我讲给你。”   鹿汀朝:“……”   鹿汀朝缩了回去:“爱讲不讲。宿宁郁,我们进去。”   宿宁郁真的很听话。   他一手拎起箱子,一手拉着鹿汀朝, 连眼神也不再给费修齐一个,径自向“恋爱小屋”走去。   “救风尘就是从垃圾堆里捡人啊,鹿汀朝。”   费修齐突然叫住了鹿汀朝。   鹿汀朝茫然回过头。   费修齐的目光落在他脖领处,突然一扯嘴角:“BB,你真当从垃圾桶里能捡来什么好人啊。看清楚你身边那人是什么货色。”   哪怕鹿汀朝再迟钝,这时也听出了费修齐语言里的攻击性。   费修齐走过来:“你不会让他碰你了吧?他能给得起你什么?他全身上下那身行头有五十块吗?朝朝,他怎么弄你的?他让你爽了?他知道你一顿饭一件衣服要多少钱吗?他养得起你……”   鹿汀朝愣了一下,接着一股火气涌了上来。   要知道他这个人脾气从小就被惯坏了,可惜又偏偏吵不过外面的人,只会窝里横。   此时被费修齐一激,鹿汀朝脸都气红了:“费修齐,你有病……”   “没关系的。”   宿宁郁拉住了鹿汀朝。   男大学生眼底的窘迫似乎只是一闪而过,接着眼底微微红了一下。   他飞快的用拎着行李箱的那只手背掩了下眼睛,接着摇了摇头,“鹿老师,不要因为我生气,不值得的。”   鹿汀朝更气了:“当然值得啊!你好好一个TOP大学生好好出来工作被无缘无故这么说!你等着我一定让他给你道歉!”   “不用的鹿老师!”   宿宁郁伸手一把拽住了鹿汀朝。   似乎因为用力太猛,鹿汀朝脚下原本就不稳,顷刻之间,直接向后跌进了宿宁郁怀里——   鹿汀朝吓了一跳,赶忙下意识扒住宿宁郁的肩膀仰起头想要站稳。   而宿宁郁碰巧也想赶忙扶鹿汀朝站起来于是微微低了头。   电光火石之间。   四片唇轻轻一触。   是柔软的,带着薄荷香味的一个薄吻。   鹿汀朝傻了。   紧接着漂亮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个彻底,他手忙脚乱的向后退了一步:“对,对不,对不起啊宿宁郁……我真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我……”   宿宁郁似乎也微微愣了一下。   他垂头,目光看了鹿汀朝一眼,只是瞬间,又伸手,像是不敢置信般碰了碰自己的唇。   鹿汀朝:“……”   鹿汀朝更不好意思了:“那个……”   宿宁郁摇摇头:“没关系的,鹿老师,只是意外。”   鹿汀朝:“啊对对,意外!意外!你别放在心上啊!”   宿宁郁眼底像是有些迷惑不解,却显得非常听话的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配和鹿老师接吻的。”   鹿汀朝:“啊……?”   鹿汀朝觉得哪里不对:“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宿宁郁却重新拎起了那只厚重的行李箱,对费修齐道:“这位先生,你也看到了,鹿老师和我清清白白。请你不要再说那些颠倒黑白的话,无缘无故污蔑鹿老师的声誉。”   费修齐笑了:“无缘无故?”   费修齐向前走了一步,伸手,只轻轻一拉,就将鹿汀朝带进了自己怀里:“BB,我有无缘无故吗?”   鹿汀朝脑袋里还在想刚刚宿宁郁的话:“……啊?”   费修齐伸出手,一点一点擦过鹿汀朝的唇:“朝朝,是庄稷喂不饱你,还是另一个男人喂不饱你,让你开始喜欢这种弟弟款了吗?”   鹿汀朝的五指被费修齐握住,他后知后觉回神:“什么?”   费修齐下颌一扬:“他多大?”   鹿汀朝:“……他才十九啊。”   鹿汀朝觉得无语:“他是我请的助理,费修齐,你能不能搞搞清楚,你脑袋里只有那些事吗?!”   “本来不是的。”   费修齐将下巴抵在鹿汀朝肩窝上,用一种轻视的目光去看宿宁郁,“我好忙的,BB,可是一见到你,就只想和你睡觉。”   鹿汀朝:“……”   饶是鹿汀朝再厚脸皮,也觉得面前这个场景实在太奇怪了。   他挣不脱费修齐,又怕费修齐这种性格再说出什么更疯的话吓着宿宁郁,只得向别墅内指了指:“宿宁郁,你去放箱子,在房间里等我吧。”   宿宁郁像是有些犹豫。   鹿汀朝又命令了一次,他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恋爱小屋”的门重新关上。   费修齐的声音贴着鹿汀朝耳边传来:“那个弟弟太穷了,能成什么大事呢?”   缠缠绵绵的吻落在了鹿汀朝脖颈处,像是要一点点覆盖原本的遗留场地。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黏连:“总应该我先和你睡的吧……朝朝,我好生气。”   鹿汀朝艰难的转了个身,终于让自己和费修齐能够面对面。   他仰起脸:“我再说一次,他真的只是我助理。费修齐,你再乱说一次,我就不录了。”   费修齐拉着鹿汀朝的手哄:“BB生气啦?”   鹿汀朝抿唇:“没有。”   费修齐:“那我不说了,BB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我会让你高兴的。”   鹿汀朝冷着脸:“……无所谓,反正就录最后两期,费修齐,我不喜欢你这一款的。”   “可是我好中意你,BB。”   费修齐又趁鹿汀朝不经意间亲了下他的额头,“Devin也很喜欢你,希望你回港城做我们家的宝贝。”   鹿汀朝摇头:“我不喜欢港城,房子太小了。”   费修齐:“不会的,BB,我会把跑马地的别墅和庄园都过给你。维港的烟花为你而盛开,整个港城都会为费家添人而开心的。”   鹿汀朝被说烦了,推了一把费修齐:“反正说不去就不去……我要回去房间了。不是明天才录吗?”   “是明天,但我好想你。”   费修齐反手握住鹿汀朝的手腕,贴在自己的心口上,“我知道你从庄稷那里搬出来了,可是没查到你现在的住址,那个我不知道的男人是谁?”   鹿汀朝垂着脑袋。   费修齐眼底闪过一抹胜意:“如果不是刚才那个弟弟,那他知道你偷偷背着他,来和我录恋综了吗?”   鹿汀朝:“……”   鹿汀朝不说话。   因为莫岭南不知道。   在问过他看不看综艺之后,鹿汀朝犹豫过,徘徊过,举棋不定过,但最后还是没有说。   鹿汀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说。   或许……   鹿汀朝想,他就是这么坏。   一边要泡着莫岭南,一边还要吊着费修齐。   一边和莫岭南上床,一边还要和另一个男人录恋综。   “因为你对他也没信心啊,BB。”   费修齐将鹿汀朝的五指扣在怀里,然后将他整个人往怀里一带。   脚步微顿,便将怀里纤细的身影推进了一旁正在盛开的玫瑰园里。   鹿汀朝最喜欢的红玫瑰在夜色中静谧的偷偷盛放。   枝叶交错,荆棘丛生,宛如一张迷乱的,不伦的画。   昏黄的月光照亮一寸角落。   别墅二楼的一间卧室开了灯,又开了窗。   费修齐将鹿汀朝的左手按在别墅外的墙面上,又将他的右手拉在手心里,接着微微低头,在鹿汀朝的推距,抗拒,和茫然中吻了他一下。   “我的宝宝已经在和庄稷的七年中失败过一次了,所以他很害怕,是不是?”   费修齐的声音低缓而幽郁,像是丛林深处最深的咒语。   他在鹿汀朝耳边轻轻呵气,烫得怀里的人一颤又一颤,“BB可以爱很多人,但唯独不想单独爱一个人。”   月光落进鹿汀朝的眼睛里。   他极短暂的摇了摇头:“不是的……费修齐,你别亲我了……”   费修齐却咬了下鹿汀朝的指尖。   鹿汀朝整个人一僵。   费修齐在鹿汀朝的指尖上亲亲又吻了一遍:“我很喜欢,很喜欢朝朝……喜欢的全身都好痛好痛。朝朝可以爱我吗?” 第28章   别墅二楼靠近花园的卧室灯开了又熄, 片刻之后,再次亮了起来。   鹿汀朝从小就没能练出结实的身板,连骨节的位置都显得单薄。   他抽了半天也没能从费修齐掌心里抽出自己的手, 反而手指关节点点的晶莹在灯光和月光下显得愈发暧昧。   费修齐拉住他的腰, 把他拽进怀里:“鹿汀朝, 你难道还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吗?”   这栋别墅屋外的野外寂静。   鹿汀朝被抵在男人怀里,甚至听到了费修齐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滚烫又生动。   鹿汀朝仰头去看, 他看到硬要抱着自己的费修齐像是手工雕琢的侧脸线条,看到了不远处一闪一烁的夜视录影仪工作的灯光。   最后看到了一池漫天的繁星。   只有海边才有这样自由自在的星空。   从沙滩上席卷而来的夜风被费修齐全然遮住, 鹿汀朝在这个不容挣脱的, 隐蔽的,无风无浪,没有危险的角落——感受到了一丝扭曲的安全。   鹿汀朝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已经坏掉了。   也或许。   他已经坏掉很久了。   突然一阵极轻微的, 牙齿啮合的碰触在鹿汀朝耳尖的位置传递过来。   像是针刺一般的,让鹿汀朝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   费修齐的声音却是低沉的, 像是午夜海洋中心引人沉溺的海妖。   费修齐问:“舒服吗?”   鹿汀朝没听懂。   费修齐轻轻笑了一下:“或者我应该问……爽吗, 朝朝?”   鹿汀朝愣住了。   费修齐自下而上扣住鹿汀朝的手,抚过他微润的骨节, 再引着他的手一起向后,是一个彻底圈占的姿势。   费修齐问:“BB,你想要什么呢?”   小动物般敏锐的第六感让鹿汀朝几乎再一瞬间警觉起来, 他不太肯配合费修齐的动作, 挣扎着从他的手心里弄出了自己的手。   却还是被用双手圈在男人怀里,跑不出去。   可费修齐微微退开一步, 海风就从缝隙吹了进来,拂在鹿汀朝映在灯光和月光中的,那张漂亮的脸上。   风是凉的。   激得鹿汀朝下意识向后缩了一步。   “BB, 你看。”   费修齐用一只手轻而易举的占住鹿汀朝,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红润的唇珠,“你连被风吹吹都受不了,其他男人知道吗?”   录音仪跳动的工作灯再次闪进鹿汀朝的眼睛里。   鹿汀朝扭过了脸,也躲开费修齐的动作,他狠狠拧着眉:“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走开!我要上楼了。”   “无事啊,BB,我一点一点解释给你听。”   费修齐俯身而来,他的呼吸吐在鹿汀朝唇上,“就拿这档节目来说,如果不是我在,你从一开始就会受气,被欺负,或许还要被恶意剪辑,变成别人的踏板……”   鹿汀朝:“……”   鹿汀朝想向后缩,可惜后面只有一堵厚厚的墙。   他嘴硬道:“那又怎样,我不怕。”   费修齐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低头在鹿汀朝唇上咬了一口。   “嘶——”   鹿汀朝瞬间吃痛,眼睛都红了,“费修齐你有病……”   费修齐又亲了一下,这次是很轻的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西方的教育接触的多了,费修齐有时的说话有种让人吃不消的直白。   比如下一刻。   他看着鹿汀朝的眼睛:“BB,我想要你。”   鹿汀朝:“……”   费修齐和莫岭南亲人的风格是完全不同的,莫岭南总是先轻后重,不会很突兀的上来,至少会给鹿汀朝适应的时间。   而庄稷惯来很重,从头到尾都是主导的,可他没有咬人的习惯。   费修齐不一样。   鹿汀朝觉得费修齐是个疯子。   让他有点害怕的疯子。   一瞬间炸了毛的鹿汀朝狠狠的向前想推开费修齐,却又被抓着手指亲了又亲——   最终被握住手腕拉回费修齐怀里。   费修齐问:“吓到你了?”   发现自己跑不了也扛不住的鹿汀朝终于乖了。   他的嘴巴还是红红的,手指被亲的星星点点,老老实实的被男人抱在怀里,连眼睛都被泪水浸湿了:“……我错了费修齐,你别弄我,求你了,我再也不顶嘴了!”   费修齐抱着鹿汀朝,一下又一下轻抚他不断抽泣起伏的后背。   鹿汀朝向来只有表面上的嚣张的一层皮,扒开内里只有战战兢兢的空壳。   他生怕费修齐这个疯子当着摄像头的面干什么,连手都拉上了男人的衣角,小心翼翼的说:“还有……还有录影仪在呢。”   费修齐回头看了一眼红点的闪烁,然后再回身,亲了一下鹿汀朝:“所以呢?”   鹿汀朝:“……”   鹿汀朝揉着眼睛摇摇头,一不小心,一颗泪就顺着眼角的位置滚了下来。   费修齐无比温柔的给鹿汀朝擦了擦脸。   他的语气几乎是宠溺的:“朝朝,你看,你被庄稷养得毫无独自生存的能力,你去港城生兜兜的那两年……”   那是最大,最大的秘密。   鹿汀朝的眼睛一下睁了开来,他眼底的惊惶一闪而过,随即咬住唇:“我听不懂……”   “怎么会听不懂呢,BB。”   费修齐吻过鹿汀朝沾着泪水的脸,咸涩的,苦的,又甜蜜的,“那两年,你拿着庄稷的钱,刚出机场就被人骗。”   鹿汀朝已经不太记得了……但此时被费修齐提起,鹿汀朝又发现,其实他都还记得。   他不认识港城的路,不认识港城的车,不认识港城的人。   但他有很多很多的钱。   庄稷给了他很多很多,无论怎样都花不完的钱。   鹿家教会他骄奢乖张,肆意妄为。   庄稷又教会他衣来伸手,无法无天。   唯独没人告诉他如何藏拙,如何收敛,如何明白最坏是人心。   “知道吗?”   费修齐伸出手指勾了一下鹿汀朝的鼻尖,“如果不是Devin安排你去阿姐的医院,你下车后就要被那个拐佬卖去黑诊所了。”   鹿汀朝愕然:“Devin?”   费修齐抱着他亲了又亲:“他从起飞就坐在你旁边,你又叫他叔叔,又叫他uncle,你还跟他说你要偷偷去港城给老公生宝宝,问他给宝宝起什么名字好。”   鹿汀朝:“……”   确实是二十二岁的朝朝能干出来的事QAQ   鹿汀朝被转移了注意力,垂着脑袋蔫头耷脑了一会儿,细声的道:“那我……我也不知道……”   费修齐喟叹了一声,他伸手一抬,录影仪的镜头被拨去了另一边。   接着他伸手拥住鹿汀朝,带着滚烫热度的掌心绕过薄薄一层T恤,贴在了鹿汀朝的肚子上。   鹿汀朝浑身一僵,挣了两下,又软了下来。   他还是怕,还是只会窝里横,还是见到硬茬就先退缩。   费修齐眼底的幽色近乎凝成一汪泉水,他揉着鹿汀朝的肚子,柔声的哄:“是啊,BB,你根本不知道。”   费修齐贴着鹿汀朝的耳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只要狠狠要你,都可能让你再次给他生孩子,不知道你周围有很多坏人,不知道怎么独立生活……”   鹿汀朝被吓住了,连眼睛里都带着惊恐:“不,不生宝宝。”   费修齐揉着他,哄着他:“昨天的那个野男人也答应不让你生吗?”   鹿汀朝:“……”   鹿汀朝又想起莫岭南。   莫岭南很温柔的。   莫岭南也很爱他。   鹿汀朝突然有了点勇气,他推开费修齐的手:“他……他不会的。”   “庄稷结婚的时候也答应你要保护你的。”   费修齐轻声的道。   鹿汀朝:“……”   鹿汀朝不吭声了。   “BB,男人是很坏的。”   费修齐抱着鹿汀朝,一下一下亲着鹿汀朝,还在他耳边灌输不良思想,“但是Devin不一样,你总该相信他,他从一开始就帮了你。”   鹿汀朝终于隐隐约约想起了那次飞机上的经过。   他那么有钱,又心虚生怕被别人发现自己坐下来的肚子,所以自己一个人买了所有头等舱的票——只除了一张已经卖出去的。   他记得当时登机后也很烦那个和他抢票的,所以刷完平板打游戏,还不开静音。   然而旁边的男人全程无动于衷的,包容的,看过了报纸后,又看遍了鹿汀朝所有的闹腾。   最后鹿汀朝自己闹腾累了,他有点眼馋的看了一眼男人刚刚点来的一块慕斯蛋糕,想叫空姐,又i的不好意思。   鹿汀朝永远都是如此拧巴的,别扭的放不开的性格。   于是他只能继续闹腾旁边的男人:“……那个好吃吗?”   那个人把那块慕斯蛋糕给了他。   也开启了接下来的旅程。   鹿汀朝不知道费允承是不是好人,但他困了。   他在费修齐的怀里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求饶的说:“费修齐,我不喜欢港城,也不喜欢你,你放过我吧,好不好?”   “港城没有北城那么寒冷的冬天,也没有你讨厌的庄稷和姜容。”   费修齐牵住鹿汀朝的手,“那里距离很多地方都近,我可以带你赌马,我们去看北海道的雪,看芭堤雅的海,去看动物迁徙……”   鹿汀朝摇了摇头,活学活用:“但是我喜欢飙山路,喜欢吃火锅,喜欢泡酒吧,喜欢玩充钱就能变强的游戏。费修齐,我是一个兴味低俗的小马喽。”   费修齐:“……”   鹿汀朝终于得空从费修齐的臂弯里钻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明亮的月亮,想了想:“费修齐,录完这个综艺我们就不要联系了吧,替我向波丽娜姐姐问好。”   他神情真诚,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脚步轻快的踢踏踢踏往别墅里走。   费修齐却突然叫住了他。   “可是朝朝,你不仅需要很多的钱,你还需要很多的爱。”   鹿汀朝茫然的回过头。   “北城什么也没有。”   费修齐:“但在港城有我爱你,波丽娜爱你,Devin作为我们的父亲也会爱你。”   费修齐的眼睛在路灯的光影中朦胧又幽深:“我们会是很美好的,很圆满的一家。朝朝,你不想要一个家吗?”   鹿汀朝怔了怔。   二楼的窗户“吱呀”一声。   宿宁郁从窗户内向外探出头来,他先对上费修齐的视线,接着冷清的移开,落在鹿汀朝身上。   “鹿老师。”   宿宁郁眼睛弯起来,“我铺好床了,可以回来睡觉了。” 第29章   等鹿汀朝上楼以后才发现, 导演组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他换了间屋子,不再是上次那间最边角的小卧室,而是二楼最好的一间。   其他卧室都已经关了门, 鹿汀朝钻进自己的大卧室。   虽然刚刚在楼下并不愉快, 但环视一圈, 鹿汀朝还是由衷的道:“红了真好。”   宿宁郁:“……”   鹿汀朝:“虽然我还没红。”   宿宁郁:“……”   宿宁郁本来试图安慰,但鹿汀朝已经先一步安慰好了自己。   他飞快的进浴室冲了澡洗漱好, 然后无比自然的往大床上一躺:“啊!好爽!”   宿宁郁:“……”   屋内灯光柔和,鹿汀朝宽敞的睡袍并不能完全遮住他的所有线条, 尤其随着他的动作——大片大片的肌肤展露在灯光下, 莹玉洁白。   一看就是被精心护养过的。   宿宁郁突然觉得喉咙之间有些干,这是他从没有过的感觉——按照道理,按照所有的知识逻辑和生理逻辑, 他不应该对鹿汀朝有这种感觉。   他并不喜欢鹿汀朝,准确的说, 他并不是同性恋。   更十分讨厌这种被娇养的, 一无是处的,像是菟丝花类的有钱人。   只有像鹿汀朝这样没脑子的人……才能被他如此轻易的攀上, 做一把合适的工具。   鹿汀朝在大床上喜滋滋的翻了一圈,光洁的不老实的脚趾勾起来,连语气都是软糯餍足的:“我的床我的床我软软的床!”   他毫不吝啬, 毫不顾忌, 毫不在意的把自己大张给床下的人。   顺着睡袍放开的摆看去,他甚至可以将这个人一览无余。   宿宁郁喉结滚了滚, 突然极为恶劣的,想到了他唯一一次和大学室友一起看爱情动作片里,躺在床被上的那个人被一边弄一边骂的样子。   那个人身材甚至远没有鹿汀朝好。   没有鹿汀朝白, 没有鹿汀朝骨肉均亭,没有鹿汀朝身材好……大概叫起来,也没有鹿汀朝好听。   宿宁郁突然想。   鹿汀朝的声音是真的很好听。   就那个片子里那样平庸的演员……也能被另一个压着他的人叫——   ……小搔或。   配吗?   宿宁郁眼神停留在鹿汀朝身上。   明明只有鹿汀朝这样一弄就会哭,一不掌握就会跑,轻轻重重都能让他叫……   宿宁郁陡然醒了过来。   他在干什么?   “哎,弟弟,你不睡觉吗?!”   那道软而绵的声音突然像是钩子般勾进了宿宁郁的骨髓里,如上瘾般的缠住了他。   宿宁郁恍然回头。   鹿汀朝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两条细腿大大的开着,占据了多半个床,非常土豪的一拍另外剩下的小半面:“明天才开录,今晚你跟我凑合一晚上吧。我也不红,估计也没有给助理单独的房间。”   原本宿宁郁是不会在意的。   鹿汀朝是工具,是爬梯。   但宿宁郁僵了僵身子:“……没事,鹿老师,我打地铺吧。”   “哎呀,没关系,都是哥们!”   鹿汀朝又在床上滚了一圈,非常大方的道,“虽然我私生活混乱,但我又不对弟弟下手,要不你晚上在中间放个枕头!”   宿宁郁:“……”   鹿汀朝怎么都劝不动,索性坐在床边,用柔白的脚去勾宿宁郁的腿和腰。   鹿汀朝语气格外自然:“主要是这里也没有另一床褥子了啊,沙发上睡也不舒服!”   宿宁郁低头去看鹿汀朝勾着他的脚。   他很纤细,是骨架也小的那种纤细。   脚踝单手就能握住,脚趾细白,偏偏格外不老实。   “好吧好吧我承认。”   鹿汀朝不开心的踹了宿宁郁一脚,随即老老实实道,“我不喜欢一个人睡觉,我老做噩梦,而且我今天还没带褪黑素。”   其实如果他再向后退一步就能出门去——   宿宁郁站在原地停了片刻,问:“那鹿老师需要我做什么?”   鹿汀朝:“?”   鹿汀朝:“什么做什么?”   鹿汀朝茫然道:“我就只是不适应一个人睡啊,你就在旁边躺着就好了。”   短暂的思考了一下后。   鹿汀朝补充:“啊当然,不准打呼噜不准乱动,如果你能发出像睡眠机那样均匀的绵长呼吸声就更好了。 ”   宿宁郁:“……”   鹿汀朝觉得胜利在望,赶紧补充:“我会给你加工资的!”   宿宁郁:“……”   宿宁郁终于收回了视线。   他一件件拾起被鹿汀朝刚刚往浴室去的时候随便丢了一地的毛巾和鹿汀朝的外套,在重新规范的叠好,放在一旁的收纳架上。   宿宁郁推开浴室门,回头去看坐在床上盘着腿玩手机的鹿汀朝:“我知道了。”   宿宁郁道:“我睡觉很安稳,会让……鹿老师休息好的。”   “那你快点啊!”   鹿汀朝把手机随便一丢,在床上把自己翻了个方向,翘首以盼的对着浴室门,“我困了,平时这个点儿我都睡着了。”   宿宁郁:“嗯。”   大概鹿汀朝这人的嘴里就没有一句能够真正兑现的话。   等宿宁郁洗好出来之后,大床另外一边的人已经把自己整个埋进被子里,睡得天昏地暗。   卧室内的灯还开着,大概是嫌弃灯光太亮,窝在枕头里的人几乎半张脸都被藏了起来。   鹿汀朝似乎睡得不太安宁,他在睡梦中都拧着眉,把自己彻头彻尾的包在空调被里,连一丝边角都没露出来。   宿宁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脚步很轻的走到床边。   居高临下的看着鹿汀朝。   这是一个毫无能力,空无头脑,不求上进,好逸恶劳,贪图享乐的……漂亮的空壳美人。   这样的美人愚蠢,好骗,只要把他的心骗过来,他所有的一切都能成为自己向前的每一步高台。   可在来来往往的名利场,在捧高踩低的宴会上,也只有鹿汀朝这样的傻子会开口帮他。   会送他去医院。   真是蠢。   他身边的人个个出色,怎么会人人都看上这样的货色。   宿宁郁拉开属于自己这边的被子。   床上的床单已经被鹿汀朝滚来滚去揉成了奇奇怪怪的形状,尤其真丝的床单显得愈发明显。   但宿宁郁还是躺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曾经长期的同床共枕给鹿汀朝养成了这种格外不好的坏习惯——   几乎是在宿宁郁躺上去的一瞬间,似乎感受到床的另一边低了下去。   鹿汀朝就自动自发的伸出了双手双脚,从另一侧蛄蛹蛄蛹的黏了过来,像只八爪鱼似的沾在了宿宁郁身上。   他的双手缠住宿宁郁的手臂。   双脚搭上宿宁郁平放的长腿。   然后脑袋靠在宿宁郁的肩头,轻轻的哼唧了一声。   鹿汀朝说:“唔……硬。”   宿宁郁滞了一下。   身旁的人已经睡着了,连声音都是迷迷糊糊的困顿。   宿宁郁不知道鹿汀朝究竟在说哪里硬。   因为他清醒的清醒着,感受到了自己原本不应该对鹿汀朝的位置咯到了他。   鹿汀朝原本放在那里的腿换了个位置,他似乎感到不太满意,耸着鼻尖,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的抱怨:“庄稷你是狗吗……”   宿宁郁没有说话。   鹿汀朝将两条细腿换了个不被咯着的地方,然后整个人更新了一下姿势。   他抱住宿宁郁的肩膀,趴在了男大学生的胸膛上。   平坦。   有薄肌。   鹿汀朝终于满意了,他低头蹭了蹭属于自己的位置,满意的重新睡着了。   只余还亮着的灯光和宿宁郁。   这间卧室天花板上的灯是圆弧形的,应该造价不菲,每一个刻度都显得格外圆润。   宿宁郁就这样躺了近一个小时,才轻声道:“鹿汀朝?”   鹿汀朝睡得香香,不搭理他。   宿宁郁问:“朝朝?”   鹿汀朝眉梢不安的蹙了下。   宿宁郁抬手,刚好能碰到鹿汀朝的指尖。   于是宿宁郁下意识揉了揉鹿汀朝的手指,在他耳边道:“我去关灯,鹿老师自己睡一下,好不好?”   没有褪黑素的鹿汀朝其实睡眠很浅。   但这个很久之前就形成的睡眠姿势让他难得能勉强睡着。   偏偏庄稷还在他耳边不停地碎碎念。   庄稷在床上真的好烦。   鹿汀朝抽回了自己的手,堵上耳朵,语气哼哼唧唧的透着耍赖。   他几乎是自然而然,像是良久的习惯般的在宿宁郁身上晃了晃,声音弱弱的道:“不要不要你烦死了……给你摸摸,让朝朝睡觉吧……”   宿宁郁呼吸微滞。   鹿汀朝还在告饶:“求求啦庄稷哥哥,累累的……”   庄稷。   在柔和的灯光中。   宿宁郁念了一次这个名字。   这是属于庄稷的。   不是属于他的。   但没关系。   鬼使神差的。   宿宁郁的手环住鹿汀朝的腰,他似乎只犹豫了一秒,便低声道:“好,朝朝乖,摸一下。”   鹿汀朝双手搭在宿宁郁肩上,打了个小呼噜,不愿意动弹。   只安静了片刻。   宿宁郁便主动挺了挺,伸手握住了鹿汀朝的手:“朝朝。”   鹿汀朝蜷在宿宁郁怀里,偷懒的一动不动,嘀嘀咕咕的逃避责任:“朝朝睡着了,朝朝睡着了……”   “不可以。”   宿宁郁抱着鹿汀朝,“朝朝答应过的。”   鹿汀朝:“……”   宿宁郁压低了声音:“朝朝。”   宿宁郁:“朝朝。”   宿宁郁在鹿汀朝耳边:“朝朝……”   “庄稷你狗……你个狗……你变态,死了……”   鹿汀朝终于被骚扰的动了一下。   他揉了一下眼睛,很快又被宿宁郁重新拉住了手。   然后清隽的,温润的声音在鹿汀朝耳边响起来。   那声音其实和庄稷有点像,只是更年轻。   像是二十多岁时,两人最热烈的那些时候。   那声音在耳边哑声哄着他。   “答应过的事要做到,朝朝,摸完就让你睡。摸一下……”   难得拥有了一个喜欢的睡眠姿势,但鹿汀朝被烦的始终入不了深眠。   被拉着手又热又贴近,鹿汀朝终于不堪其扰的扭了扭,粘糕似软黏的投降,熟练的闭着眼睛向下。   他一边动作一边细声细气抱怨着骂:“垃圾庄稷你烦死了,我要睡觉……放朝朝睡觉……老公……”   那双手没有做过任何劳动,细软的连丝毫薄茧都没有。   却让宿宁郁近乎一片空白。   鹿汀朝趴在他的怀里,最后终于被瞌睡虫打败,甜甜的喊了一声“老公”乖乖的睡着。   然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快乐都是短的。   在从高空中骤然跌至谷底的一瞬间——宿宁郁这样想。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人所不耻,所唾弃的小偷。   是他自己都曾经所憎恨和怨忿的存在。   他偷走原本属于庄稷的幸福时光——   他偷走了原本自己最瞧不起的,除了家世背景,除了光鲜外表,除了如潮粉丝之外……   原来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   庄稷和鹿汀朝也曾经这样幸福。   宿宁郁自小就从来没有过嫉妒,因为嫉妒是这个世界最无用的情绪。   他可以靠双手去争取一切自己想要的,不择手段,不惜代价。   可是原来,嫉妒是一颗不起眼的幼芽。   只要顷刻之间,它就能生长的如斯盛大。   鹿汀朝的睡颜安静柔和,像是最柔弱的小动物,连丝毫可以保护自己的外壳都没有。   在他怀里。   宿宁郁轻轻伸手抱住了怀中的人。   还没来得及彻底圈好,鹿汀朝放在一旁的手机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怀里的人轻轻颤了下,微微皱眉。   宿宁郁便在他被吵醒前先一步拿过了他的手机。   来电人庄稷妈妈。   宿宁郁从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厌恶看到庄稷这两个字。   鹿汀朝似乎就要被源源不断的手机震动音吵醒了。   宿宁郁将鹿汀朝放在床上,起身推开门接起了手机。   语气谦和,彬彬有礼:“庄夫人,您好。”   庄母显然没想到鹿汀朝的手机竟然不是本人接听,愣了一下才道:“你是?”   宿宁郁道:“我是鹿老师新招的助理,鹿老师刚刚才睡着,暂时接不了电话。”   虽然没听说鹿汀朝新招了助理,但庄母没多想。   她心里有事,语气也算不上好:“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睡觉?你赶紧叫醒他,我有事跟他说。”   宿宁郁轻轻笑了一下:“庄夫人,鹿老师明天还有一整天要忙,现在叫醒会耽误他工作的。”   宿宁郁:“您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的?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一个外人没必要知道。”   庄母不耐烦了,“这样,你赶紧帮朝朝订明早的机票,庄稷病这么严重他还工作什么,让他赶紧回来!”   宿宁郁笑起来,很礼貌的道:“庄夫人,这恐怕不行。”   庄母:“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行不行,你赶紧按我的——”   “因为鹿老师和庄影帝已经离婚了呀,鹿老师现在回去恐怕不合适呢。”   宿宁郁微微顿了一下,状似有些惊讶的道,“怎么,您不知道吗?庄夫人。” 第30章   鹿汀朝难得睡了一个不错的觉, 第二天被宿宁郁喊醒的时候,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老公抱抱,要抱着刷牙……”   鹿汀朝揉了揉眼睛, 困顿的向坐在自己床边的人习惯性的伸出手。   然后下一秒看清了坐在床边的宿宁郁。   鹿汀朝:“……”   鹿汀朝一瞬间睁大眼睛缩回手, 眼底还流露着几丝睡醒后呆头呆脑的气息, 声音也是甜甜软软的。   有种尴尬的不安和害羞:“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鹿汀朝一骨碌从被窝里爬出来,懊恼的搓了搓头发, 很快把自己揉成了一个鸡窝头。   他的语气已经调整到了平时的味道,再没有床上那种特殊的调调, 又真诚又老实的对宿宁郁道:“弟弟你别在意啊!我不是故意的, 我认错人了,可恶……”   两人的距离其实很近,但鹿汀朝并没有发觉。   宿宁郁看着鹿汀朝。   然后开口问:“鹿老师把我当成谁了?”   鹿汀朝:“啊……”   “前夫?”   鹿汀朝想了想, 又纠正了自己的措词,“不是, 应该是小时候家里认识的哥哥。”   宿宁郁没有揭穿他:“小时候, 那是长大后不联系了吗?”   鹿汀朝:“嗯……就当是这样吧。”   鹿汀朝从床上翻下来,擦过宿宁郁的身边:“咦, 我的手机怎么在你这儿?”   宿宁郁伸手将手机拿过来,放进鹿汀朝手心里,手指相碰的时候, 轻轻在鹿汀朝掌心擦过摩挲。   “你睡着的时候庄稷母亲打电话过来。”   宿宁郁没有收回手, 反而又点了点鹿汀朝的指尖,“昨晚你睡着了, 她一直打,我就接了。”   鹿汀朝没什么反应:“她说什么啊?”   宿宁郁神色微微变了一下,随即温声:“没说什么, 只是问了问你近况。”   他变化的神色实在太过明显,正当着鹿汀朝的面,被顺利的捕捉。   鹿汀朝有点纠结:“唉,她是不是又狠狠骂我了?”   宿宁郁停顿,摇头:“没有。”   如果让鉴表达人现场观摩,一定觉得宿宁郁这个动作宛如教科书一般。   可惜鹿汀朝没有太多花花肠子,他老老实实的看到了,结结实实的信了:“果然有,她说什么啊?”   宿宁郁迟疑了好几秒,还是道:“鹿老师,今天还要拍摄,我不想让你心情不好。”   鹿汀朝坐在床边,一双洗白的腿荡来荡去:“你不告诉我我心情更不好,她是不是还凶你了,然后说我不管庄稷?”   宿宁郁:“……”   宿宁郁没直接回答鹿汀朝的问题:“没有……桌上有漱口的柠檬水,我给你拿热毛巾过来,你先醒醒神。”   “你说嘛!”   鹿汀朝一把伸手拉住了宿宁郁的衣服。   他明明没用多大力气,但或许是宿宁郁原本就没有站稳,被他拉得整个人一晃,向后倒过来——   然后为了保持平衡,宿宁郁只得用向右的腿撑地,左手下意识向前扶,支柱了鹿汀朝的肩。   那张很具校草模范性的脸顷刻出现在鹿汀朝面前。   随着急促的呼吸,将一阵栀子花的清香味散进鹿汀朝鼻尖里。   鹿汀朝:“……”   羞恼,尴尬的神情从宿宁郁近在咫尺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他的脸迅速的红了:“鹿老师,你,你……”   鹿汀朝赶忙松开手:“我……我不是……”   天地良心!   朝朝真的没有要污男大学生清白的意思!!   鹿汀朝简直要哭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刚才起床不是故意的,现在这个也不是故意的!”   遇事不决就甩锅。   鹿汀朝已经掌握了娴熟的甩锅技巧,他迅速后缩了一点:“是因为宿宁郁你底盘太轻了,哎你到底有没有在吃饭啊,你当我助理总不能比我还弱……”   “是我不好。”   宿宁郁轻声道:“我错了,鹿老师。”   宿宁郁:“以前每个月只有两百的生活费,以后我会再多吃一个馒头的,鹿老师别生气。”   鹿汀朝:“……”   鹿汀朝没上过大学,不知道优等生补助和弯弯绕绕。   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太恶毒了,好像那个童话故事里的鹿外婆。   “算了。”   鹿汀朝哼唧了一声,“我是大人。大人是不会和学生计较的。”   鹿汀朝从床上跳下来,推门进了浴室,想了想,又回过头,“那个,宿宁郁,我再给你点钱,你充校园卡吧。”   宿宁郁:“……嗯?”   鹿汀朝:“你考的学那么好,应该多吃点,别亏了。”   这奇怪的逻辑。   被鹿汀朝说出来,竟然意外的符合他的角色。   晨曦的光从窗口落进来,铺在鹿汀朝脸上,显得他无害又无辜。   像是个最纯良又干净的存在。   宿宁郁问:“是庄稷给你的钱吗?”   鹿汀朝:“……啊。”   鹿汀朝迟钝的没有意识到宿宁郁这句话的攻击性。   他正儿八经的想了一下:“可能还有另一个人的。”   鹿汀朝真诚的道:“不瞒你说,弟弟,我一个人挣的钱连我自己都养不活。我从小都是靠别人养的。”   宿宁郁:“……”   鹿汀朝叹气:“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废物,或者我们应该祈祷从明天起我就大红大紫。”   宿宁郁:“……”   宿宁郁伸手,拨了一下鹿汀朝前额的刘海:“会的。”   鹿汀朝眼睛一亮:“你看到了我身上未来之星的红气吗?”   宿宁郁帮鹿汀朝顺好头发:“我是说,我会努力挣钱。”   鹿汀朝:“……?”   宿宁郁:“将来如果鹿老师不红,我也会努力养你的。”   鹿汀朝:“……”   鹿汀朝失望的白了宿宁郁一眼:“我谢谢你啊,溜了。”   即将二十六岁的人在他面前垂头丧气的转身,耷拉着脚步走进浴室。   他丝毫不像这个年龄的人,被骄纵长大,他到现在还像个孩子。   无比好套话,好骗,还盲目相信人。   宿宁郁转身收拾好鹿汀朝丢在床尾的袜子,衬衫,收好他乱七八糟的行李。   鹿汀朝洗好澡出来换衣服,宿宁郁便又进浴室去收拾鹿汀朝的毛巾,浴衣,睡袍……   宿宁郁以前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是个合格的助理。   但他现在觉得自己做得真不错。   鹿汀朝突然从门口探头,左瞧瞧又看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小宿弟弟,浴室那些要不……”   “嗯?”   宿宁郁整理好最后一条毛巾,然后扬手拿起盖板。   鹿汀朝:“啊啊啊——!!!”   鹿汀朝冲进来:“放开它!!!”   宿宁郁发现了被狡猾的鹿汀朝藏在毛巾下面的一条用过的内裤。   在鹿汀朝即将扑过来的前一秒。   宿宁郁将那条内裤拿了起来。   丝质的浅蓝色,柔软,只看一眼就知道是高档材料。   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污迹——   鹿汀朝没能救回自己亲爱的内裤。   宿宁郁伸手向后,鹿汀朝便撞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脑袋疼得嗡嗡。   “痛痛痛!”   鹿汀朝脸红了个彻彻底底,还不忘记伸手抢夺自己最后的尊严,“宿宁郁你是石头吗,快还给我……”   宿宁郁用另一只手揉上鹿汀朝的额头,温柔的一下下打着圈:“这是助理应该做的。”   鹿汀朝:“??”   宿宁郁神色淡定:“包括给鹿老师洗内裤,洗衣服,为鹿老师买生计用品,都是助理的责任。”   六十八线糊咖从没用过助理:“……真的吗?”   宿宁郁:“别人的助理都是这样的。”   鹿汀朝:“……可是助理需要买什么生计用品?”   宿宁郁:“很多,比如套。”   鹿汀朝:“……”   鹿汀朝老实了:“哦。”   过了一会儿。   鹿汀朝的懒惰最终战胜了尊严。   他眼巴巴的趴在浴室门口:“你真的会给我洗内裤吗?”   宿宁郁:“嗯。”   宿宁郁把鹿汀朝要换洗的睡衣递给他:“先出去玩一会儿,我洗好就出来。”   鹿汀朝:“好哦,宿宁郁你真好。”   再次放弃尊严的鹿汀朝开开心心的出门换衣服玩手机去了。   而那条柔软的内裤被握在宿宁郁手心里。   很小一条,任由他捏揉磋磨。   隔着半开不开的门缝。   宿宁郁可以隐约看清鹿汀朝趴在床上身影,昨天还勾在他身上的脚趾一咬一咬,可脚趾本人却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撩拨,正在愉快的拨弄手机。   宿宁郁突然听到门外的鹿汀朝接了电话。   于是娇气的声音就传进他的耳朵里。   “好无聊啊,而且好热,想回家。”   “我不吃桂花藕,我想吃毛血旺,我要吃辣辣的!”   “我不管……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宝贝!”   “你记得让那几家给我送最新季的衣服啊,还有兜兜的玩具……”   “一般般爱你啦,看你表现的啦,哼哼……”   鹿汀朝的声音是他听过的最会撒娇,最勾人的声音。   宿宁郁深吸口气。   浴室的全身镜反射出完整的他自己,未系纽扣的肌肉线条,和向下被高高撑起的地方,明显又突兀。   可始作俑者一无所知。   只顾着向另一个男人撒娇调情。   洗手龙头洁净的温水汩汩涌出。   男大学生手中那条真丝的衣物只离被浸湿一步之遥——   却在下一秒被他抽手收回。   那团柔软被一只骨节分明有力,带着茧的手指狠狠揉过一遍。   ——没有其他气味。   ——是鹿汀朝喜欢的,玫瑰冰露香氛的味道。   离得更近,玫瑰露的味道仿佛也一并更贴近,让宿宁郁又想起了昨天的晚上。   也想到了为什么鹿汀朝不能只让他一个人快乐。   因为他还比不过那些男人。   比不过费家有钱,比不过庄稷的人脉……现在正在和鹿汀朝调情的人是谁呢?   现在正在养着他的人是谁呢?   被门隔绝的外界听不到浴室内的声音。   可原本干净纯净的丝蓝色绵软上多了一块浊染的白色。   宿宁郁闭了闭眼,余光穿过门缝外已经又换了一个姿势的人,缓缓的伸手,将那条内裤慢慢涂上肥皂。   洗净。   宿宁郁走出浴室,当着鹿汀朝的面用衣架挂好。   正要开口,鹿汀朝却抬头冲他一摇头,用手指摇了摇:“嘘——”   那边的男人不被允许知道这边他在的秘密。   他也被鹿汀朝隐瞒了存在。   卧室的门铃被敲响。   导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鹿老师,准备好了吗?可以出来了。”   鹿汀朝向外看了一眼,又跟电话那边的男人黏糊了几句后才依依不舍的挂断。   宿宁郁安静的看着他这一切动作,适时的在鹿汀朝下床的时候帮他披上外套:“早上有风,别着凉。”   鹿汀朝回头对他一笑:“这么贴心,弟弟你将来的女朋友一定超幸福,走吧走吧!”   “嗯。”   宿宁郁替鹿汀朝拉开门,向外看。   在门外看到了费修齐。   两道野兽的视线交错。   费修齐轻蔑一笑,向鹿汀朝伸出手:“早安,BB,想吃什么早餐?我亲自下厨。”   “肠粉,黑芝麻糊,再来一根黑椒烤肠,甜品要杨枝甘露,西柚多一点。”   鹿汀朝点菜。   费修齐伸出的手没挪开,镜头就在旁边。   鹿汀朝:“……”   鹿汀朝只好将手放了上去,乖乖的被拉住,“肠粉要嫩嫩的,黑芝麻糊要无糖的,烤肠要外面焦里面软的。杨枝甘露要不要椰果,不要糖。”   他从小在鹿家被惯着,长大被庄稷养着,挑剔得异于常人。   费修齐一挑眉:“遵命,小少爷。”   鹿汀朝撇了一下嘴:“你才少爷。”   他突然想起要跟宿宁郁说声在卧室等他,可还没回头,费修齐就攥紧了鹿汀朝的手:“在拍呢,BB,专心一点。”   鹿汀朝只好作罢,头也不回的被费修齐牵了下去。   “恋爱小屋”的大厅和门前的沙滩都是约会的重点拍摄地,机架位很多,镜头也格外密集。   费修齐带着鹿汀朝穿过前厅往厨房走去,就在即将和其他嘉宾会和的时候——   别墅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从外推开。   这一片物业的负责人带着几名保镖,身后是衣着精致,宛如刚从高定会场走出来的姜容。   姜容搀扶着一袭连衣裙的庄夫人,两人一起站定在别墅门口。   众人:“……?”   现场顿时一片寂静。   庄父还在的时候,庄夫人经常陪他出席各种场合,再加上庄氏在北城的地位和站在她身边的姜容。   几乎一瞬间,所有人都猜到了她的身份。   再联想到之前庄稷和费修齐在片场那场争执……   现场顿时产生了一种即将产瓜但众人又不敢吃的微妙感。   姜容和导演倒像是认识,打了个招呼:“王导,家里有些事,我陪庄阿姨过来找一下朝朝。”   导演:“……”   已经拥有过相关经历的导演猛地后退一步:“没问题,庄夫人您找!您找。”   导演一摆手:“所有镜头关机,不要偷露外传啊。”   而鹿汀朝正坐在厨房外的高脚椅上指指点点:“肠粉我想要一点小米辣可以吗?就一点点……”   “鹿汀朝!”   庄夫人原本还勉强能淡定的语气在看到鹿汀朝和其他男人黏黏糊糊的时候终于控制不住,“你过来一下。”   鹿汀朝这才看到进来的人。   他看了一眼姜容,又看了一眼庄夫人,老实巴交的摇了摇头:“我不过去,你打我怎么办。”   庄夫人:“……”   庄夫人:“我不打你,你现在过来。”   鹿汀朝回头看了费修齐一眼,跳下椅子:“怎么了?”   庄夫人好歹是名门出身,要些脸面,压低了声音拉过鹿汀朝:“小稷病了你不知道吗?他昏迷的时候一直叫你名字,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医生为什么跟我说他是药中毒造成的损伤,朝朝你当时答应我要好好照顾他……”   鹿汀朝“啊”了一声。   他想了想,松开庄夫人的手,也小声的道:“我照顾不了他了。”   庄夫人:“?”   鹿汀朝认认真真的看着庄夫人解释:“我喜欢他的时候,我就愿意照顾他。但我现在不喜欢他了。”   鹿汀朝连这时候都是乖乖巧巧的:“庄阿姨,我和庄稷分开了,我们完蛋啦。”   庄夫人愣住了。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鹿汀朝话的意思,脸色顿时变了:“什么?”   “婚姻这么大的事你俩怎么能这么随意就自己决定?!”   庄夫人的神情瞬间失了从容和淡定,她一把拽住鹿汀朝,“小稷那么爱你!他不可能跟你分开,你现在立刻跟我回去和小稷说清楚——”   鹿汀朝反手扒住桌子:“阿姨,庄稷不爱我。”   庄夫人又懵了。   鹿汀朝赶紧退了回去,安安分分的:“你也不喜欢我,我都知道的。现在我们掰了,你为什么不让跟在你身边的姜容赶紧跟庄稷结婚啊?”   庄夫人:“……什么?”   被突然攻击的姜容也顿了一下,才道:“朝朝,你这是什么话,我只是陪阿姨过来。根本没有其他多余的心思。你这么误解阿姨和稷哥,这怎么好?”   鹿汀朝:“哦,好吧。”   和费修齐吵架的经验让鹿汀朝攻击能力见长。   他想了想,对姜容道:“那是我理解错了。你天天扒着庄稷合唱拍综艺是因为平平无奇的兄弟情,大清早来我和他的卧室是为了叫好兄弟起床切磋武功,天天和他炒CP是因为都是兄弟。”   鹿汀朝叹了口气:“你和庄稷一样狗。”   姜容:“……”   庄夫人被鹿汀朝一顿话说得完全茫然,好一会儿她才转向姜容:“什么进卧室和炒CP?”   鹿汀朝:“就是普天之下朗朗乾坤全世界都觉得庄稷哥哥和姜容最配啦,庄阿姨,我觉得你应该和我一起祝福他们,这样CP粉才不会骂我们。”   庄夫人:“……?”   庄夫人既没有看娱乐八卦的兴致,也不懂什么是CP。   她是正经又典型的豪门太太,有自己的太太圈,其余时间除了偶尔逛街几乎都是修身养性。   庄夫人道:“朝朝,小稷这次真的病得很重,你跟妈妈一起回去看看他好吗?如果真的受了什么委屈,妈妈替你骂他,给你做主,好不好?”   鹿汀朝摇了摇头。   “不好。”   鹿汀朝道:“阿姨,我这个人不受委屈,谁敢让我受委屈,我就抛弃谁。”   在庄夫人面色难看的时候。   鹿汀朝又道:“而且我没有妈妈,阿姨,你这么喜欢当妈妈,你去当姜容的妈妈吧,他超开心的。”   他似乎永远都有把人气疯而自岿然不动的本领。   比如现在庄夫人被气得发抖,神色愈加难看,众人面面相觑,姜容急着开口坐立不安的时候——   鹿汀朝美滋滋的转回到厨房门前:“费修齐,你好了没有?”   “OK了,BB。”   费修齐托着餐盘走出岛台,语气悠然,“黑椒熏肠,芝麻糊,肠粉……要不要再来一杯柠檬茶?”   庄夫人:“鹿汀朝——!”   鹿汀朝从桌上抬头:“阿姨也要一起吃吗?”   庄夫人猛地拍在了鹿汀朝面前的桌案上。   那双手柔白美丽,帝王绿的翡翠镯被震得上下翻动一圈,套在无名指的戒指大概足有上百克拉,端得珠光宝气,贵气逼人。   这就是被称为北城庄家大夫人的排场和底气。   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居高临下。   庄夫人道:“鹿汀朝,我明确告诉你——”   在众人的寂静里。   突然的一声门锁密码弹开声便格外明显。   “恋爱小屋”别墅的大门再次被推开。   屋内包括岛台前的所有人也一并向门口看去。   走进来的那个人身量很高,纵然逆着日光,也能看清五官轮廓格外优越,像是混血过的那种深邃轮廓。   可他却是伸手扶着门框,一步步走进来的。   像是每一步都走的格外不稳,短短的十几米路程他甚至停顿了好几次,才慢慢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是庄稷。   一身病号服的庄稷。   走过门前的一截阳光。   庄稷灰败的脸色终于显露在众人面前。   他脸色惨白,唇却殷红,是一种心脏供血维持不足的典型症状,也像是久埋于地下重见天日的吸血鬼,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不知道是推了多少液体才需要在他的左右两只手上同时留下滞留针,此时漫出的血已经渗透输液管,呈现一种不祥的猩红色。   庄夫人尖叫一声,再顾不上鹿汀朝,转身踩着高跟鞋飞奔过去:“小稷——”   庄稷却看着鹿汀朝。   隔着清晨空气中跳动的尘埃。   隔着众人交错复杂的视线。   隔着时光。   庄稷突然道:“鹿汀朝,对不起。”   鹿汀朝正在用勺子挖费修齐的手作肠粉,动作一顿,好奇探头:“啊?”   庄稷声音很轻,但由于周遭过于死寂,还是格外清晰的传入了鹿汀朝耳朵里:“朝朝,对不起。”   鹿汀朝:“……?”   鹿汀朝圆圆的杏眼漂亮又单纯。   他叉了一块肠粉,想了想:“庄影帝为了什么跟我道歉啊?”   “为我母亲过来吵到你。”   庄稷说。   鹿汀朝“哦”了一声,大度的道:“没关系。”   庄稷却还是看着他,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那眼神像是幽暗的某种兽类,带着吞噬性的饥饿和垂涎。   庄稷道:“为我之前的所有错误。”   鹿汀朝抬头:“啊……”   庄稷:“为炒CP,为留你一个人在家里,为没有保护好你……鹿汀朝,我为所有的一切道歉。”   鹿汀朝:“……”   鹿汀朝将那块肠粉吞了下去,抿了一下唇:“好吧,那我也原谅你。”   鹿汀朝眨眨眼睛:“那庄稷哥哥现在带你妈妈和姜容回去吗?我还要工作的。”   大概是身体依旧亏空不足,庄稷不得不伸手撑住旁边的玄关柜才能勉强站稳。   他整个人身形又颤了颤,才问:“朝朝希望我不要来吵你工作吗?”   “啊。”   鹿汀朝很实在,“毕竟我又不像姜容那样跟你工作时时刻刻都串联,庄稷哥哥,我们其实都不熟,没必要这样子。”   场面安静极了。   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避开导演组和其他嘉宾。   以至于在众人的眼神之中这件事已经越发扑朔迷离。   ——鹿汀朝和庄稷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是上次庄影帝和费小少爷打架时候说他和鹿汀朝结婚了吗?合法配偶??   ——看这样子不像啊,合法配偶能搞成这样?!   ——我怎么觉得庄影帝像是求而不得在发癫……   没有一个人说话。   唯独鹿汀朝非常自在。   他一推餐盘,抹抹嘴下了桌子,主动帮庄稷打开了别墅大门:“庄稷哥哥,出口在这里。”   庄稷的目光随着鹿汀朝移动,最后也定格在他身上。   庄稷问:“朝朝想我现在就滚吗?”   鹿汀朝:“……”   滚什么的,好像有点难听。   鹿汀朝小声道:“你可以和庄阿姨一起走。”   庄稷点了下头。   他慢慢向前走,一点一点走到鹿汀朝面前。   费修齐皱了下眉,语带讥诮:“庄稷,你还不懂吗?你出局了。离我的朝朝远一点,OK?”   庄稷没留一丝余光给任何人。   他单手扶了一下墙面,离鹿汀朝的位置更近了几步。   费修齐大步流星的穿过人群,一把揽住鹿汀朝,将人护在自己身后:“别怕,朝朝。”   鹿汀朝从费修齐身后探出头,眼睛亮亮的看向前面。   那是一个庄稷曾经无比无比熟悉的动作。   现在却让他觉得伤入骨髓的剧痛。   他走不了费修齐那么快。   他抱不住鹿汀朝。   庄稷撑着自己,对上鹿汀朝的目光。   那目光很清澈——清澈的像是两人还没有交集的第一次见面时,鹿老太爷牵着小小的鹿汀朝来庄家拜访。   鹿汀朝一边软软的喊他庄稷哥哥,一边对他一整屋的模型上下其手,最后被鹿老太爷狠狠揍了一顿。   是年少时的庄稷不忍心:“鹿爷爷,你就让他玩吧,没关系。”   是年幼的鹿汀朝抱住庄稷的腿:“庄稷哥哥你真好,我长大要和你在一起!”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   后来他们分开了。   那把在心肺上的钝刃似乎一天天被磨得比前一天更锋利,于是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疼,更见血封喉。   庄稷对鹿汀朝说:“朝朝,我还想再道一次歉。”   鹿汀朝似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费修齐身后躲了躲,才又探出头,有点纠结的:“不用吧……没关系的,我都原谅……”   “鹿汀朝,我为我爱你道歉。”   庄稷打断了鹿汀朝的话。   他的脸色已经比刚才更加苍白了,长期脱氧和药中毒的心率问题大概尚未解决,所以他现在的每一个字都能闻到血的味道。   他的神情黯淡,眸中的两点火光却像是撒旦的地狱之火永恒燃烧。   庄稷说:“朝朝,我为我不合时宜的爱道歉。感谢你的原谅。”   鹿汀朝:“……”   鹿汀朝傻了。   庄稷却似是松了一口气。   他发紫的唇甚至微微牵了牵,对面前的鹿汀朝笑了一下。   “朝朝,我从十五年前开始爱你,直到我死亡的那一天也不会停止。”   庄稷的声音如恶诅漫开,“鹿汀朝,我们会重新在一起,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庄稷的声音不够他大声公布。   然而距离近的鹿汀朝听得清清楚楚,当时脸就白了。   “别听他胡说,他疯了。”   费修齐握住鹿汀朝的手,回头很温柔的在他侧脸上低头亲了一下,“手这么冰,吓到了?”   鹿汀朝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庄稷。   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也没听他说过这么笃定的话。   庄稷是被庄家一手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他在外人面前优秀,矜贵,温润,没有一处不出挑。   唯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   鹿汀朝连庄稷都不敢再看一眼,彻底躲回了费修齐身后。   费修齐便回身去安慰他,将人抱进自己怀里,当着身后庄稷的面揉了又揉亲了又亲,最后低声哄:“脸都皱起来了,不难受,BB这么怕的话,跟我回港城玩一玩好不好?”   鹿汀朝咬了一下嘴唇。   费修齐又勾了勾他的手指:“很有趣的,Devin听说你喜欢翡翠,昨天发信息给我说为你弄了个翡翠庄园,欢迎我们随时回去玩。朝朝真的不想去吗?” 第31章   如果这档恋综不是只剩下最后两期, 在场所有人大概都会觉得这一切很难收场。   尤其是现在费修齐和庄稷谁也不让,其余嘉宾谁也不敢劝,导演组也全员缄默宛如木头人——   只有鹿汀朝非常乐观。   乐观的觉得这样下去会耽误他收工。   耽误收工就意味着加班, 加班就意味着他要晚回去见鹿兜兜和莫岭南。   最关键的是, 看导演组这么穷的样子, 也不知道有没有加班费。   所以鹿汀朝伸手拽了庄稷一下:“庄稷哥哥,你能快点上车走吗?”   十几年的光影也没能让鹿汀朝学会任何的委婉和含蓄。   他依旧直白, 依旧只考虑自己,甚少顾虑他人感受。   庄稷低头去看越过费修齐, 拉在自己衣角的那只细嫩的手。   他曾经见过这只手很多种模样——   握住高中的中性水笔的, 把住机车方向的,扶在自己腰上的,攀在镜子前带出水雾的, 和在床单上攥紧之后由于纤细,连经脉都能看得清晰的样子。   他的朝朝真的很喜欢这样拉着人。   庄稷想伸手去碰那只拉过来的手, 可惜还没等他摸到鹿汀朝就很警惕的缩了回去, 仰着头:“ 还有……那个,你能不能把你妈妈和姜容也一起带走啊?”   鹿汀朝这样问, 眼神祈求,语气真挚。   庄稷:“好。”   鹿汀朝漂亮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一合掌:“果然庄稷哥哥你最好了, 你就是天下第一大大大好人!爱你爱你爱你!”   鹿汀朝继续:“那你们现在就走吗?”   其实从遇到鹿汀朝, 爱上鹿汀朝后,这漫长的生命时光大概是一场无休无止的凌迟。   庄稷连每一口呼吸都痛, 他看着鹿汀朝,突然这样想。   他爱的人用磨钝的刀子一刀又一刀的剜着他的血肉,他的伤口深可见骨, 鹿汀朝却在旁边无辜又单纯的哇了一声,说好厉害。   他等待又等待。   他喜欢的少年走过千千万万人身边,长成了青年,从青年变成爱人。   他们走过儿时的梧桐树,走过少年的紫藤公园,走过象牙塔,走进只属于两个人的时光里。   他的爱人却还是没能学会爱他。   庄稷眼眶疼得难受,折射进眼角的日光让他的视线忽明忽暗。   庄稷很想问鹿汀朝究竟有没有爱过他。   可开口却是:“那朝朝送送我吗?”   鹿汀朝:“……?”   鹿汀朝茫然,回头,伸手一指:“车就二十米。”   庄稷“嗯”了声:“那朝朝送我二十米吧。”   鹿汀朝:“……”   庄稷好像有那个大病,又好像哪里坏掉了。   算了。   就当送瘟神。   鹿汀朝勉为其难从费修齐身后钻出来,离庄稷近了一点:“好吧,那你记得把你妈妈带过来的那些东西一起拿走。哦,还有姜容。”   鹿汀朝重新看了一眼庄夫人和姜容。   他本来和庄夫人就几乎没什么共同语言,在和庄稷分开之后,更没话可讲。   但鹿汀朝还是挺礼貌的,主动朝庄夫人挥了下手:“阿姨,你……您上车?”   庄夫人从另一半走过来,她原本大概还想说什么,可看了看庄稷的面色,终归没开口,只对鹿汀朝道:“朝朝,可能之前日子里有些时候你过得不开心,但这个世界没什么过不去……”   “别说了。”   庄稷打断了庄夫人的话。   庄夫人:“?”   庄稷从小就被教养的要知礼慎行,几乎从没顶撞过庄夫人一句。   庄夫人被断得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小稷,你说什么?”   庄稷轻声道:“我说够了,妈,上车吧。”   庄夫人看了眼庄稷,终归没敢再说什么,拉了下姜容:“让他们两个说,容容,我们先上去。”   车门拉开又关上。   鹿汀朝从费修齐身后走出来,保持跟庄稷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歪头:“走吗?”   庄稷伸出手:“能牵着吗?”   鹿汀朝犹豫一下,摇头:“不了吧……又不是上学那时候。”   鹿汀朝缀在庄稷身后:“走吧走吧。”   庄稷便又收回了手,抬起脚步,向前走了第一步。   晌午的沙滩已经热起来了,日头挂得很高,火辣辣的照在别墅外,连门口小花园昨夜还盛放的花都被晒卷了花瓣。   当鹿汀朝丧失了主动开口的兴趣之后,两人之间就总显得沉默。   直到一前一后走出花园的小路,走出所有人的视线,离车门只近在咫尺。   庄稷陡然停住。   身后闷头走路的鹿汀朝便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像以前的很多次很多次一样。   庄稷伸手双臂抱住了鹿汀朝,一只手拉住他单薄的腰,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肩膀,将人紧紧扣在了自己怀里。   那是一个犹如热恋的爱人一样的拥抱。   鹿汀朝先是一怔,随即挣扎起来:“你干嘛啊庄稷!后面还有人在看呢……你松开松开……”   “他们看不到。”   庄稷低头的瞬间,在鹿汀朝的耳尖上吮了一下,是怀里这个人全身上下最最脆弱,最害怕被碰的部位。   庄稷还在发热,不正常的体温导致他唇齿和舌尖的温度比平日更高更烫。   灼得鹿汀朝一个激灵,在他怀里抖了两下,反抗的更激烈了。   庄稷摁住鹿汀朝,低头看着他:“宝宝,你再动,我就咬其他地方了。”   鹿汀朝顿时一怔。   他有限的认知里还没能刷新出庄稷这么毫无廉耻的表现,至少在他的世界里庄稷还是那个矜持骄傲的用下巴看人的学霸,是优秀学生代表,是粉丝众多的影帝。   绝不是这种……像是情绪不稳定的野兽。   可随即鹿汀朝就感觉到了在两人亲密的拥抱中开始咯着的地方,在过去无数的岁月里,鹿汀朝碰巧还和它非常熟悉。   鹿汀朝:“……”   鹿汀朝惊呆了,却又不敢大声:“庄稷你有病……”   “是啊,我有病了,朝朝。”   庄稷扶在鹿汀朝腰上的手不安的上下移动了许久,最终轻轻拍了一下鹿汀朝的屁股。   片刻后。   像是没能忍住,又拍了一下。   鹿汀朝:“……”   鹿汀朝炸毛了,伸手去推面前的人:“你有病就去住院治治不好出国治实在不行多吃药你别跟我耍流氓庄稷你神经病……”   庄稷却俯身而来又亲了一口鹿汀朝的唇角:“我忍不住了,朝朝,我忍不住了。”   鹿汀朝:“……”   “我吃过药的。”   庄稷还要再亲,被鹿汀朝很不配合的扭脸躲开,可随即盖在他后脑勺的那只大手又按上来撑住。   于是鹿汀朝又被庄稷结结实实的亲了一下。   庄稷的喉结无数次的滚动,像是渴了许久的旅人见到一片绿洲时的那种骨子里的流露。   他的声音是哑的,抱着鹿汀朝道:“我在医院里吃过药的,我偷偷吃了两倍,还是三倍的药量,可是没有用,朝朝。”   鹿汀朝挣不开,也跑不了,只得被庄稷抱着揉来揉去。   他突然觉得有点烦。   而偏偏这种烦鹿汀朝很熟悉——是他以前每次跟别人分手的时候,那些人非要来纠缠的烦。   可庄稷是不同的。   ……至少庄稷应该是不同的。   他和庄稷走过了十几年,他真的真的很喜欢庄稷的,他曾经仰望过庄稷代表全体学生发言的样子,后来睡到庄稷后简直觉得死而无憾了。   鹿汀朝是这么觉得的。   可现在鹿汀朝突然惊悚的发现,这时候的庄稷给他的感觉竟然和以前的那些人没什么不同。   鹿汀朝:“……”   于是鹿汀朝没听清庄稷说什么,他小小的感受到了一下震撼。   然后又想。   朝朝果然不是什么好人QAQ   他怎么会这么坏QAQ   鹿汀朝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内心的心虚和愧疚,以至于他的语气也软了几分,巴巴的道:“那……那就再治吧……”   前言不搭后语。   可惜庄稷没能听得出来。   他甚至因为鹿汀朝重新跟他软软的撒娇而欣喜若狂。   庄稷揉了揉鹿汀朝的头发:“朝朝,我爱你,只爱你,我可以跟你解释姜容,不是你想的那样。”   鹿汀朝不想听。   鹿汀朝觉得好烦。   鹿汀朝只想敷衍了庄稷赶紧让他滚蛋。   于是情感经验丰富的爱情骗子鹿汀朝从过往无数的场景里飞快挑了一个:“嗯,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我原谅你。”   一旦拿出了过往经验。   那面对只有一场恋爱经历的庄稷——鹿汀朝就是无敌的。   他看着庄稷的眼睛说了这句话。   然后主动踮起脚,蹭了一下庄稷的鼻尖:“庄稷哥哥,我相信你。”   庄稷一怔。   像是一个已经被判死刑的罪人,在即将行刑的前一晚最后挣扎的时刻,突然迎来了大赦天下的喜讯。   所有血脉宛如重新回流,给予了庄稷再次重生的喜悦和生命。   他的心脏找回了一种活过来节奏。   扑通。   扑通。   庄稷愣愣的看着鹿汀朝。   鹿汀朝也笑盈盈的看过来,杏眼像是钩子,每一下眨眼都勾在庄稷心口的位置。   庄稷小心翼翼的说:“朝朝……你真的原谅我?”   情侣问话一对一,鹿汀朝从初中就开始玩了。   他闭着眼睛都能对答如流:“嗯。”   鹿汀朝的果断反而让庄稷开始紧张。   他含蓄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海边的风吹过,仿佛瞬间将庄稷带回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   于是庄稷终于壮着胆子,问出了他从来没敢开口的问题:“朝朝,你会永远只爱我一个人吗?”   这些毫无新意的问题。   为什么演过那么多片的影帝分手也要问这种问题。   鹿汀朝点头如捣蒜:“嗯嗯,朝朝超爱你的。”   庄稷的手从鹿汀朝腰身上一点点放下来,他擦了一下汗涔涔的手心,轻轻的勾住鹿汀朝的手指:“那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鹿汀朝回答的愈发流畅了:“嗯嗯嗯!”   “那我回家等你。”   庄稷没敢再亲鹿汀朝,他像是捧着珍宝似的,只敢吻了一下爱人的指尖,“拍恋综这些都……没关系的。朝朝,我们好好过日子。”   鹿汀朝一点头,灿灿烂烂的:“嗯!你回去等我!”   一颗重新成活的心脏在庄稷的胸膛里跳动,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那样。   庄稷想再多看鹿汀朝一眼,又怕耽误了他的工作让他不喜欢,只得放下手依依不舍的回头:“那个莫岭南……”   鹿汀朝眼神一瞥。   庄稷立刻住了口:“没关系,我不在乎。朝朝,我不在乎。”   鹿汀朝又向庄稷指了一下车子:“阿姨在等你啦,庄稷哥哥……”   庄稷:“叫老公。”   鹿汀朝:“……”   只要没有道德,没什么是鹿汀朝叫不出口的。   鹿汀朝摇了几下庄稷的手臂:“快走啦老公,我要工作。”   他的爱人身上还是他最喜欢的那种玫瑰后调,浓郁芬芳。   一切都和他们最热恋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庄稷扣住鹿汀朝的手,到底没能忍住还是又低头吻了他一次:“宝宝,我会把一切都解决好的。”   鹿汀朝嗯嗯两声,伸手推了庄稷一下。   庄稷不得不松开和鹿汀朝相牵的手:“早点回家。”   鹿汀朝冲他挥挥手。   像是心里的一颗巨石终于落地。   庄稷也笑起来。   他的五官依旧深邃又好看,即使是病中的苍白也没能影响他丝毫的颜值。   庄稷也挥了挥手,每一个字都是温柔的:“我买好你最喜欢的花等你,朝朝,我们要长长久久。” 第32章   送走了庄稷之后的“恋爱小屋”终于恢复了平日的和谐和平静。   剩下的拍摄内容不多, 鹿汀朝回厨房安安分分的吃完了费修齐给自己做的早餐,然后一边玩叉子一边看费修齐整理岛台,再处理好中午的食材, 开口问:“中午我们吃什么?”   “给你做泰式菜。”   费修齐洗净手, 从里面走出来, 伸手替鹿汀朝把一根垂下来的头发拨去一边,“之前一直想做给你吃, 没等到机会。不过波丽娜非常喜欢我做的泰国菜,可能你也会喜欢。”   鹿汀朝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挑食。   他支着头撑在桌子上, 隔了一会儿, 又问:“那我们晚上吃什么?”   费修齐:“……”   费修齐在鹿汀朝旁边的椅子坐下,抓过他的手握在手心里:“BB,你不专心。”   鹿汀朝转过头瞅他。   费修齐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着鹿汀朝的手指尖, 这似乎是他非常喜欢的一个动作,有一种格外微妙的占有感。   他从鹿汀朝的每一根手指摩挲到有些单薄的指腹, 柔声问:“你还在想庄稷吗?”   鹿汀朝回过神, 摇了摇头。   他没有在想庄稷。   鹿汀朝只想觉得有点茫然。   是那种信仰和滤镜同时崩塌的茫然。   鹿汀朝曾经一直以为就算自己有一天不爱庄稷了,但庄稷依旧会是他心头的白莲花, 像宝藏一样珍而重之的存在。   高高在上,束之贵阁。   可就在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天,在发现自己不仅不爱了, 而且竟然觉得庄稷烦的时候——   鹿汀朝叹了口气, 脑袋再次垂了下来,像一只打了败仗的小竹鼠。   怎么会这样呢?   他也没有这么快爱过就扔吧QAQ   朝朝真的这么坏吗?   鹿汀朝怀疑天怀疑地, 怀疑自己怀疑费修齐给他下了奇怪的药。   连吃饭都不香了。   他郁闷的瞪了费修齐一眼,想从他手里把自己的爪子抽回来,却听费修齐笑了一下, 轻声问他:“还是突然发现自己好渣,竟然那么快就能对庄稷下头。”   鹿汀朝:“……?”   鹿汀朝狠狠把手放在裤子上擦了擦:“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的,BB。”   费修齐取过鹿汀朝面前的水杯,就着他的杯口喝了半杯水,不紧不慢的道,“你是我见过的最不会掩藏情绪的大人。”   费修齐:“你的喜欢,厌恶,烦躁,就连无所谓都能写在眼睛里。朝朝,你已经被人养坏了。”   鹿汀朝:“……你才被人养坏了。我不想跟你说话,你离我远点。”   被戳穿了的鹿汀朝不太开心的站起来,转了个身准备上楼。   身后的人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向后一拉,就把鹿汀朝直接拽进了自己怀里。   费修齐的双腿闲散的靠在椅子上,这个向后拉的动作一出来之后,鹿汀朝便恰巧坐在费修齐腿上,被他向后牢牢栓在了臂弯里。   温热的气息从耳边传递而来。   费修齐在鹿汀朝的发顶吻了一下,像哄孩子的在他耳边道:“你不是在想庄稷,你只是在想另一个男人,是谁,莫岭南……那个以前的警察厅副厅长?”   镜头就跟在旁边不远不近的位置。   费修齐声音压的很低,像是睡前的耳语一样,吵得鹿汀朝不得安宁。   偏偏就正如费修齐所说的那样,鹿汀朝敏感,骄纵,所有的情绪一览无余。   所以此时他眼底的震惊和羞恼也同样被费修齐全数收入眼底。   他握住鹿汀朝的手,又不着痕迹的将双腿向上抬了抬,直到怀里的人完全失去倚靠,只能将全数重心放在两人碰触的双腿上。   费修齐就这样牵着鹿汀朝,双腿一抬又一抬的颠着怀里的人,姿势亲昵又暧昧的问他:“朝朝在想莫岭南什么呢?他也很多次像我现在这样抱着你,是不是?”   鹿汀朝才不是在想这个。   他也做不到像费修齐这样没节操。   镜头就在旁边,鹿汀朝不敢太过放肆的挣扎。   他动了几下,就被费修齐抓回胸膛里靠着,每次贴近都能感受到那个人蓬勃的心跳。   费修齐也很年轻。   只比宿宁郁大两岁的年龄。   却是天差地别的家境。   有力的双腿一下又一下的上抬让鹿汀朝恍惚间有了种骑马的感觉,他下意识撑住费修齐的手,过了一会儿才小声的转过头:“……你为什么知道莫岭南?”   “因为我们是情敌啊,BB。”   费修齐觉得鹿汀朝实在可爱极了,忍不住在他转过来的时候亲了他一下,“你和情敌竞争过吗,朝朝?”   鹿汀朝:“……”   朝朝摇头。   费修齐牵着鹿汀朝的手,将下巴枕在他肩膀上:“情敌间的竞赛和猛兽求偶期的厮杀搏斗没什么不同,都是鲜血淋漓,你死我活的斗争。”   费修齐又颠了鹿汀朝一下,轻轻笑道:“尤其当胜利奖品是这么可爱的BB的时候。”   鹿汀朝被摇得晃了一下,撇着嘴:“我不喜欢你。”   费修齐亲了一下鹿汀朝的脖颈:“可我喜欢你,BB。”   费修齐抱着鹿汀朝:“你是我这次回内陆最大的收获,我想和你一起回港城,永远在一起。”   鹿汀朝:“……”   鹿汀朝无语了,他撑着费修齐的胳膊,想从他怀里站起来,没能成功,便扭身试图回去讲道理:“我只是想赚一点钱!”   鹿汀朝想去推开费修齐的手:“我有在一起的人了!”   费修齐终于放手。   他任由鹿汀朝从他的怀里站起来,然后退开一步,亮晶晶的眼睛抬起来,有些急切的跟他解释。   ——也不知道是跟他解释还是跟自己解释。   费修齐比鹿汀朝整整高出半个头的位置。   他微微低头,能看到鹿汀朝眼里的所有情绪和那张皱起来的漂亮小脸。   费修齐挑了下眉:“好吧,BB,既然你不愿意。我总不能强迫你。就当时我们最后的拍拖,你只是来挣钱。”   费修齐指了指窗外:“导演刚才说内景差不多素材够了,你想骑摩托艇吗?我带你去玩。”   鹿汀朝 :“……”   日头最烈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到了节目尾声,剩下的几对嘉宾都已经开始了各自的约会。   “恋爱小屋“的别墅离海滩不远,打开窗户之后,远远能听到正在飞驰中的摩托艇引擎的声音和嘉宾放肆的尖叫。   鹿汀朝不想出去晒太阳。   可节目还没有结束,坐在这里……鹿汀朝更怕费修齐再说出点他心里见不得光的话。   于是想来想去,鹿汀朝还是站起身:“我自己骑。”   “宝贝,这是恋综。”   费修齐跟上去,“不是竞技个人赛。”   鹿汀朝扭头:“那你再骑一辆,我们一起玩。”   费修齐:“……”   这片海面的风浪向来不大,很适合海水类的各种游玩项目。   摩托艇教练就在沙滩旁,在得知鹿汀朝有近十年机车驾驶经验后爽快的告知了几个摩托艇技巧,又讲解一遍相关按钮,便放鹿汀朝选了一辆喜欢的颜色。   鹿汀朝喜欢红的。   红玫瑰那种放肆的红,和他以前机车的颜色一模一样。   很快。   水面上一道劈水的响声骤然鸣响——   鹿汀朝将摩托艇的油门给到最大,姿势标准的向上抬头,像一只破茧而出的蝶一样冲向宁静的海面。   无数水花飞扬在他身边,宛如一曲被奏响的乐曲。   而他的身影不断向前,纤细的身形优美,远远看去竟像是某种不可碰触的玄妙之景。   在飞荡的碧蓝色海浪里。   在起伏不断危机重重的波涛里。   那道身影却仿佛勇往直前,带着迷人的致死的危险,夺目又璀璨。   站在岸边的摩托艇教练摸出一支烟,仔细看来,那烟竟都是进口品种,烟丝昂贵上万,绝不像是普通教练能抽得起的货色。   他又取出一只绝版的火机点了烟,递给费修齐一支:“呢就系你特意喊我嚟睇嘅人?”   “他不喜欢烟味。”   费修齐遥遥看着鹿汀朝,笑了一下,“不美吗?”   “美。”   那教练吸了口烟,随着费修齐的视线看过去,“好像喺发光。”   教练道:“这就系嗰个你宁愿当三也要抢过来嘅人?”   费修齐睨了他一眼:“什么三不三,只是给你看看。离他远点,我要带他回港城。”   教练:“……佢有老公吧,会肯跟你走?”   “当然会。”   费修齐脱下衬衫,踩过沙滩,选了一辆摩托艇。   他的行驶姿势比鹿汀朝更标准更地道,修长有力的大腿轻轻一跨便上了车,“我看上的,就是我的。”   一道引擎的轰鸣划破海面。   水花飞溅,打灭了岸边那个教练嘴边的香烟。   教练只得拿开了烟头,精准评价:“……发癫。”   *   海面的风是自由的。   溅在脸上的水花是自由的。   方向盘握在自己手中也是自由的。   就像是他曾经无拘无束的少年时光那样自由。   如果不是摩托艇边界线就在不远处,鹿汀朝还想开得更快些,再快些,让风再猛烈些,最好能吹得他整个人都飞起来。   可惜什么事都有尽头。   鹿汀朝只得调转方向,再准备返程的时候,另一道给足了油的黑色摩托艇却从身边追了过来。   荡起的水浪扑了鹿汀朝一头一脸。   清朗高昂又好听的男声在鹿汀朝耳边响起:“BB,你也太慢了!”   鹿汀朝转头,一眼看到了尾随而来的费修齐。   他脱了上衣,结实的肌肉线条被海水打得湿透,不停有水珠顺着他腹肌的线条滚落,一副喷张又昂扬的样子。   也是直到这时鹿汀朝才发现费修齐左腰的位置竟然有一片黑色的纹身,纹得非常细致,却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东西。   费修齐的摩托艇在鹿汀朝身边停下来。   他打了个响指,有些挑衅:“不是吧朝朝,你那时候骑机车就这个速度吗?我们港城的衰仔都比你快啊。”   鹿汀朝:“!!!”   从没人能质疑还是少年的鹿汀朝。   鹿汀朝只扭头看了费修齐一眼,高高扬起漂亮的下颌骨,像只趾高气昂的白天鹅振翅欲飞般。   他所骑的摩托艇一声鸣响,顷刻间响海浪中冲了出去。   “那我们比一比——!”   鹿汀朝柔软又骄纵的声音从浪花声里传来。   费修齐勾唇一笑,压低身子追了上去:“没问题,BB。”   *   摩托艇是一项沙滩娱乐项目。   但与此同时,它还是一项专业类的竞技项目。   费修齐偏巧曾经就是这类项目中格外优秀的一员。   他是不折不扣的最上流阶层,热衷赌马,蹦极,一切的危险运动。   所以他从后向前紧紧咬住鹿汀朝,追上鹿汀朝。   齐头并进。   费修齐甚至还能抽出空吹个悠长的口哨:“BB,你要输了哦。”   鹿汀朝怎么可能甘愿认输,他给足了油门,向前冲去——   而费修齐则轻轻一打方向,他的摩托艇立刻向右偏移,接着他轰鸣着引擎,在鹿汀朝深红色的摩托艇向前不断地飞驰中——   轻轻地。   恶意的。   撞在了鹿汀朝摩托艇的后舷上。   海滩娱乐的摩托艇完全没有专业比赛的摩托艇那种耐受性和稳定性。   何况实在全速前进之中。   只顷刻间,鹿汀朝的摩托艇便失了方向,在水面上划出一个形状诡异的弧度,带着失控的旋转向另一个方向猛冲而去。   鹿汀朝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面前天旋地转——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失控失速的前兆。   是什么?   要死了吗?   紧接着,一只手跨过了他的腰。   力道极大,就像拎一只猫崽似的将鹿汀朝从飞驰失控的摩托艇上拉了回来,钉死在了自己怀中。   片刻之后。   那辆红色的摩托艇重重摔在海面上,打着滚向前翻转好几周,以一个畸形的角度横亘在海面上。   鹿汀朝还没来得及喘息。   便被身后的人抬起下巴,重重吻了下来。   “唔——”   海水的腥咸气息。   那人身上的苦艾尾调香水。   还有自己死里逃生的,如鼓的心跳。   鹿汀朝猛力伸手去推,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推开面前的人:“你——”   “爽吗?”   费修齐声音朗然,像是浪花扬起。   鹿汀朝愣了一下。   两人一起坐在费修齐黑色的摩托艇上。   费修齐没去管自己满身满脸的海水,而是伸手一点点擦净了鹿汀朝的脸。   他碰了碰鹿汀朝的鼻尖:“BB,过不过瘾?”   鹿汀朝:“……”   鹿汀朝抿了下唇。   费修齐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抱着鹿汀朝在自己怀里坐好,就像抱着一个刚刚出了襁褓的孩子。   循循诱导。   费修齐道:“你没有因为庄稷而不开心,朝朝,你只是怕有一天,莫岭南也让你厌烦,他那样无趣,会比庄稷更快让你厌烦。”   鹿汀朝拧开脸不说话。   费修齐不揭穿他,只拉住鹿汀朝的手:“他到底出身体质,他有自己无法打破的行为规则。BB,有朝一日他总会满足不了你。”   费修齐伸手摸上鹿汀朝的胸口位置:“感受到了吗?朝朝,这里是一颗自私又脆弱,无时无刻叫嚣着刺激和无限的爱的……又坏又冷的心。”   鹿汀朝冷冷的抬眼看向费修齐。   那眼神里没有了他平日的无辜和单纯,像是一汪冻住的泉水,清澈却幽静。   鹿汀朝说:“我没有,你是疯子。”   “OK,我是疯子。”   费修齐纵容的笑了,他伸手摸了摸鹿汀朝的头发,“那乖乖的朝朝宝宝有没有把来录节目的事告诉你亲爱的莫岭南老公呢?”   鹿汀朝:“……”   费修齐:“是不敢还是不想呢?”   “我不想跟你说话。”   鹿汀朝挣开费修齐的手臂,“节目录完了,我要回家了。”   这里离沙滩已经很近很近,是被摩托艇圈出来的一块活动池。   鹿汀朝转身一跃,顺着向上推的海浪往岸边游去。   费修齐突然道:“是不想吧,BB。”   鹿汀朝没搭理他。   “你还是觉得和莫岭南走不到最后,你自己都没信心,不是吗?朝朝。”   费修齐的摩托艇向海边转向,只短短几秒就追上了鹿汀朝。   费修齐道:“BB,你放弃莫岭南吧。我们才是天生一对。”   鹿汀朝:“……”   最后一道浪花推来。   鹿汀朝上了岸,有些坚决的看了费修齐一眼:“呸呸呸!”   费修齐被鹿汀朝可爱到了。   他弯唇一笑:“那要不要打个赌,朝朝,就赌莫岭南听到你和我来录恋综会不会生气?”   鹿汀朝:“……”   鹿汀朝向前走的脚步停下,他扭过头,笃定的道:“我解释了,他就会信我的。”   “宝贝,你根本就不懂男人。”   费修齐从后跟上,走进鹿汀朝身边,“赌,还是不赌?”   鹿汀朝:“……赌什么?”   “赌个大的吧,能让你开心的。”   费修齐道,“如果莫岭南什么都不说,那我从此以后滚出你的视线。”   鹿汀朝抬头看着他:“然后呢?”   费修齐:“如果莫岭南让你失望了,朝朝,你跟我回港城,好不好?”   鹿汀朝:“……”   “不赌。”   鹿汀朝转回头,又向前走了两步:“莫岭南不会让我失望的,费修齐,你真的很烦。白白。”   “那我赌他一定不相信你,BB,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   费修齐停住脚步,“朝朝,我在酒店等你,再见”   鹿汀朝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道单薄的身影在沙滩上踩出一连串脚印,然后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费修齐才一脚脚顺着鹿汀朝走过的沙滩缓缓向前,一步又一步。   手机振动。   费修齐停下来,点击接听。   另一边是完全内地的腔调,是费家自己在内陆的运营:“小少爷,稿子都准备好了,立刻上吗?”   费修齐嗯了一声:“做干净一点。”   “明白。”   那边迫不及待,“这CP最吃流量的位置让庄稷和姜容坐这么久了,也该换一换。刚好今天下午那事儿一出姜家估计是要变天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手笔。”   费修齐还没来得及关注这事儿:“什么情况?”   “小少爷你录节目不知道,今天下午马上收市的时候有人大量抛空姜家的股票,动作很快,还没等姜家反应过来就关市了。”   电话那边的人估计翻了下资料,传来一阵纸张的声音,才接着道,“根据咱们金融那边刚刚报过来的数据,抛出去的股大概能占姜家所有资产的百分之五十六。”   费修齐:“这么多?”   “嗐,谁说不是呢,简直直接让姜家死啊。这手段太狠了,牛掰。”   那人道,“小少爷,我们内陆这边要不要买进一点姜家的资产?”   费修齐思考片刻:“不,对方既然能突然大量抛空,必定有后手。等一等。”   “知道了。”   那边顿了一下,“对了小少爷,刚刚港城主宅那边来消息,说是老爷把您和鹿小公子的房间都准备好了,随时等您回去。” 第33章   剩下的录制时间只有不到一天, 鹿汀朝被气了一通,丝毫不想搭理费修齐。   可惜费修齐脸皮足够厚,就算鹿汀朝冷着脸, 他也永远能找到借口缀在后面——缀得其他嘉宾和导演目瞪口呆。   总制片本想跟鹿汀朝说说人家费修齐身份尊贵, 不要这样得罪。   但转而一想鹿汀朝连庄稷都能甩……这样冷脸对费修齐倒也正常。   直到最后拍摄结束。   宿宁郁帮鹿汀朝收拾好行李, 拎着大包下包从卧室下来,走到小客厅里正在喝鲜榨果汁的鹿汀朝身边。   鹿汀朝被养刁了嘴, 果汁不喝机器搅的,以前在家里都是庄稷手工给他榨。   于是这杯鲜榨果汁也是费修齐手工榨的, 橙汁和猕猴桃汁, 上面点缀了两片薄荷叶和一块冰柿橙片。   鹿汀朝抿着吸管一口一口喝,还不满意,对费修齐挑挑拣拣:“橙子太多了, 猕猴桃太少了,酸。”   “等你和我去港城带你去后山的果园挑水果。”   费修齐格外好脾气, “里面还有草莓和柠檬, 如果你有喜欢的,我们可以让菲佣重新种。”   鹿汀朝一放杯子, 站起来拍拍屁股:“不去。你普通话太差了,我老公不让我跟你玩。”   鹿汀朝:“我要回家了,拜拜。”   费修齐:“……”   鹿汀朝头也不回, 只留给费修齐一个无情的背影。   费修齐盯着面前那人蹦蹦跳跳离开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被宿宁郁挡住视线。   对比鹿汀朝的轻松和活泼。   宿宁郁整个人永远是话少的, 或许因为家境的原因,他的身上永远写着一种阴郁和沉闷,连眼神都是暗的。   宿宁郁向后撇了费修齐一眼, 弯唇笑了一下,轻声问:“费小少爷,你父亲知道你这么舔狗吗?”   男大学生没有见过费允承。   也更不知道费家的具体情况。   他只是试图攻击。   而费修齐微微一笑:“我这样舔至少能让他烦我,你呢?你是什么。”   费修齐:“一条随便捡来的流浪狗吗?”   宿宁郁阴着脸,没有说话。   半晌,他扯了下嘴角:“真羡慕费小少爷有这么好的心态,希望你岁岁有今朝。”   “我的今朝是和朝朝拍拖,朝朝穿的是我置办的高定,喝的是我给他榨的果汁,吃饭都是我亲手做的。”   费修齐语气里有一种微妙又内敛的奇异,“你呢,搬家工人。”   宿宁郁:“……”   正在两人僵持时。   已经走到门口的鹿汀朝一扭头:“弟弟,你怎么还不跟上啊?”   宿宁郁森森冲费修齐一笑:“就来了鹿老师,刚刚费先生说我又臭又穷,让我离你们这些场合远点。”   费修齐:“???”   宿宁郁语气有些停顿,像是涩然:“我一时有点气不过,就跟费先生理论了两句。耽误时间了。”   费修齐还没领略过宿宁郁的茶,一时间惊呆了:“不是,朝朝,我没……”   宿宁郁:“对不起,鹿老师。”   鹿汀朝已经气冲冲的走了过来,抬手一挽宿宁郁的胳膊:“他胡说的,没素质,你别理他!”   费修齐气笑了:“朝朝,我怎么就没素质了,我……”   “你看他连普通话都说得不标准,根本不行。”   鹿汀朝充分安慰了宿宁郁,“你看你学历又好,又是TOP的大学生,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走,我带你去买衣服。”   宿宁郁轻飘飘的收回了在费修齐身上的视线,指尖不经意的摸过鹿汀朝的手骨,然后一路向下,牵住了鹿汀朝的指尖。   “我不能花鹿老师的钱,您和费先生搭档拍摄挣钱已经很辛苦了。”   宿宁郁攻击娴熟,水平深厚,“今晚回去我给您做您喜欢吃的甜品。”   鹿汀朝美滋滋的应了。   两人越走越远,宿宁郁比鹿汀朝高不少,海风吹起他的白衬衫,隐约还有种少年意气的风发。   费修齐眯起眼,低头看了看手机上最新来的信息。   “所有信息已设置十点发布,费先生放心。”   费修齐关了页面,思考片刻,回道:“帮我安排回港的航线,我要用专机带朝朝回港。”   顿了顿。   费修齐有些轻松的道:“也跟Devin说一声吧,说他儿子要带儿媳回来给他过目喽。” 第34章   从拍摄恋综的海城回北城要坐两个多小时的飞机。   鹿汀朝在家里的时候就被莫岭南欺负的有一两天都没有睡好, 拍恋综和宿宁郁一张床只勉勉强强睡了几个小时——然后还发现自己疑似伤害了男大学生的清白。   总之,鹿汀朝困困的,一上飞机就结结实实睡了过去。   宿宁郁坐飞机。   也是第一次坐头等舱。   身旁的人已经睡着了, 脸靠着舷窗那一边, 头一点一点的, 显得很乖巧。   在没有深入了解之前,宿宁郁以为鹿汀朝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鹿汀朝的学生时代在北城很有名气。   他也曾经是鹿家最放纵又漂亮的小少爷, 换朋友的速度可能一周能换两次,但纵然这样, 还是有人源源不断的送上去。   宿宁郁读市一中。   鹿汀朝也从市一中毕业。   即使他不主动了解, 学校里曾经学长风风雨雨的过往事迹也早已被传颂成了某种中二的篇章,随着时间的发酵不断变成某种越来越香的陈酿。   “校草还得是咱们庄稷学长,家世好人品好长得好, 现在还是影帝,呜呜呜学校之光!”   “但我还是喜欢鹿鹿诶, 虽然学渣……但留念册上弹吉他和开机车的照片真的好漂亮……”   “没有经历过鹿鹿在学校的风云时代是我的宿命我的恨!!!”   “有没有人八卦一下鹿鹿和庄学长的故事, 听说很有扒点,我听和他们同时期毕业的我哥说那俩人超暧昧……”   “大胆, 这两人显然不是一条路上的吧!庄学长粉丝会咔嚓掉你的住嘴!”   在市一中后面无数学弟学妹的口中,庄稷是高岭之花,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而鹿汀朝是沼泽的毒药里长出的荆棘, 肆意嚣张, 人品低劣,私生活混乱, 唯独生了一张漂亮的脸。   ——可现在。   在学校风云史中那样败坏的毒花就盛开在他的身边。   呼吸着他面前的每一寸空气。   甚至他们也曾更加亲密。   宿宁郁看着鹿汀朝,然后慢慢的伸手,拉住了鹿汀朝因为睡着而随意软在一旁的右手。   飞机内的空调开得很低。   鹿汀朝纵然在睡梦里也并不安慰, 他缩了缩身子,秀气的眉梢微微蹙起来。   负责头等舱的空姐不知道观察了这边多久,几乎是立刻就走过来殷勤的弯腰:“这位先生需要毛毯吗?”   这个问题空姐已经问第三遍了。   前两遍都是鹿汀朝亲自拒绝的,他嫌弃飞机上的毛毯盖着不舒服,触感他不喜欢。   可宿宁郁还是怕鹿汀朝感冒,于是对空姐点了点头:“麻烦拿一条过来吧。”   空姐立刻取了一条未拆封的新毛毯,连颜色都和飞机上经常使用的蓝色不同。   她拆开保护袋,伸手正要帮鹿汀朝罩上,却被宿宁郁拦住。   宿宁郁接过毛毯:“我来吧。”   空姐声音甜美的坚持:“没关系的先生,这是我的工作,我……”   空姐看到了宿宁郁牵着鹿汀朝的手。   空姐:“……”   呵。   基佬。   漂亮的空姐瞬间冷漠,松手:“好的,先生。”   宿宁郁从空姐的眼神中读到了某种解释,也没有丝毫要辩驳的意思,他接过毛毯,小心的搭在了鹿汀朝身上。   两人的手被毛毯共同遮在下面。   宿宁郁忍不住揉了揉鹿汀朝的指尖——纤细的,柔软的,带着点凉意的。   或许……被很多人所摸过,所碰过,所污染过的。   鹿汀朝。   宿宁郁喉结滚了滚。   他带着某种奇异的仓促的移开了视线,有些潦倒和慌乱的打开了手机,像是故作掩饰的打开各种应用软件一通乱刷。   偏偏好几款娱乐APP的头条竟然出奇的相似,片刻之后,吸引了宿宁郁的目光。   “——港城费氏继承人官宣恋爱。”   “明拍恋综暗度成仓,港城首富费家公子和内地落魄小少爷偶像剧恋情?”   “我直接大呼好甜!!”   宿宁郁点进这几条热搜,发现里面的内容竟然出奇的一致。   都是截取自恋综视频里的短片或者照片。   海面,夕阳,别墅,摩托艇。   所有一切富有恋爱的元素都彰显着甜蜜,似乎连空气里都充满着爱情的泡泡。   在摩托艇急速带起的水花中,费修齐一把揽住鹿汀朝细瘦的腰将人拽进怀里,然后按住后脑勺低头深吻。   ——正是所有头版热搜的一张照片。   照片中费修齐完全占据主导位置,他有力修长的手指抬起鹿汀朝的下颌,让怀中的人完全不得挣脱。   而鹿汀朝双手无力的撑在费修齐手臂上,像是无所适从又像是无奈的依附,显得乖巧柔软。   在摩托艇带起的濯濯浪花中,两人在水幕中亲密拥吻,宛如一对热恋之中的亲密恋人。   只这一张图,让费修齐和鹿汀朝这一对新鲜出炉的CP风头飞速上涨。   只发布不到半个小时,就挤占了庄稷和姜容的“稷你之容”,登上APP的CP榜榜首。   苦无糖可磕的内娱CP论坛几乎在一瞬间重新燃气了激情,文手画手齐齐涌现产粮,热搜上简直热闹极了。   “这是什么神仙颜值!!!还是真亲!!妈妈我从没有吃这么好过呜呜呜让我吃!!!”   “以前都靠脑补磕CP,现在我要吃真的糖!!!”   “什么同款糖时间糖空间想象糖目光糖我已经够了!!!我就要吃真情侣糖!!什么时候doi!!!!”   “钱已经准备好了,资源识相点赶紧买股,我上头期我愿意猛猛花钱!!”   “太真了QAQ对不起了庄影帝,我觉得这一对比你和容容还真我短暂爬墙一下……”   那真是太唯美的一张图片。   费修齐英俊挺拔。   鹿汀朝漂亮艳丽。   宿宁郁盯着屏幕看了许久,又偏过头,仔仔细细看了身边的鹿汀朝。   鹿汀朝还在睡。   他还是显得很乖,脆弱的像是随便就能被固定在怀里这样那样。   他也确实愚蠢,又好骗。   总是被不同男人骗啊……   宿宁郁喉间发出一声难耐的喟叹,他伸出手,穿过空气,轻轻点了一下鹿汀朝柔嫩的唇。   软的。   湿润的。   无害的。   只是可惜才被费修齐碰过。   不过没关系,只要洗净就好了。   宿宁郁手指从唇角到唇珠,指尖离开的时候,拉出一条晶莹暧昧的丝线。   丝线在半空中断裂。   宿宁郁似乎玩上了瘾,再次用指尖沾上去,再次拉开——   直到鹿汀朝的手机跳出几条新的信息。   他甚至连屏幕隐私都没有设置,宿宁郁轻而易举便看清了屏幕上来信息的人。   莫岭南。   宿宁郁用鹿汀朝的指尖点开了锁,一条条看到了莫岭南的信息。   “宝贝,在哪儿?”   “什么时候回来?”   “我想你了。”   “朝朝,你喜欢旅行的话,我空出一段时间,我们去海边吧。”   宿宁郁低眉,掩住目光里的冷淡。   他只思考了片刻,便在聊天页面输入:“好哦,我已经在飞机上了,到家说。”   莫岭南秒回:“好,我去机场等你。”   哦……这么在意吗?   在意,又不敢说出来。   这么卑微。   可是有什么用呢?   宿宁郁没有再回复任何,他删了自己的回复,把最新的几条信息设置成未读——鹿汀朝不会发现的。   鹿汀朝大条,肆意,从不在乎这些细节。   而莫岭南那种骄傲的顶层男人也不会向鹿汀朝询问这些。   总没有几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和拢不住爱人的失败。   宿宁郁处理好一切,轻轻拍了拍鹿汀朝:“鹿老师,要降落了,我们整理一下。”   鹿汀朝被晃了几下才清醒过来。   他依旧有种睡梦中的茫然,惺忪的揉了揉眼睛:“……啊?”   宿宁郁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条婴儿湿巾,在鹿汀朝迷迷怔怔的状态中给他擦了擦脸,眼睛,鼻尖,嘴角。   “鹿老师,你好可爱。”   宿宁郁抽回手,对鹿汀朝一笑,“怎么像个宝宝。”   鹿汀朝:“……”   刚睡醒的鹿汀朝有种格外稚嫩的软糯。   他没来得及反抗,呆呆仰头看了宿宁郁一会儿,脸竟然“唰”的一下红了。   男大学生叫他一个可以当哥的人宝宝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啊可恶!!   后知后觉自己脸红了的鹿汀朝一把伸手捂住了脸:“你才宝宝!叫哥!不然要跟我说话了!”   “好,哥。”   宿宁郁道。   鹿汀朝:“……”   鹿汀朝又傻了。   他自己叫过很多哥哥,很多老公——可是还没被人叫过哥。   这一声之后,突然很微妙的觉得自己有了一种奇怪的责任感……   鹿汀朝拍了拍脸,勉强正色的咳了一声:“嗯……嗯,哥,哥会对你负责的。”   宿宁郁温温柔柔的笑了起来:“谢谢哥。”   鹿汀朝:“……”   鹿汀朝:“……嗯,嗯。不客气吧……”   宿宁郁把鹿汀朝的手机递给他:“刚刚你睡觉的时候好像有几条莫先生的新信息,哥要看一下吗?”   鹿汀朝想看的。   他总习惯性的跟自己男人撒娇……但是都当哥的人了,鹿汀朝又有点不好意思当着宿宁郁的面和莫岭南肉麻。   于是鹿汀朝只好挠了挠头发:“算了,反正都要回家了,我回家跟他说。”   六十八线糊咖鹿汀朝都不好意思让男大学生再给自己提行李,下飞机的时候硬是从宿宁郁手里把自己的箱子给抢了过来。   因为实在不红,鹿汀朝从没有要走VIP的想法。   只不过这次似乎哪里不一样。   因为从准备下机的时候,机舱门刚开,头等舱的人还没下机,就从连廊走进来一个像是管理员似穿着制服的人物,身后还领着两个工作人员。   鹿汀朝曾经见过这种场景,是飞机上有另外一个老牌大明星。   难道这次飞机上也有厉害的人?   鹿汀朝提箱子的手酸了,于是那只手提箱又被宿宁郁拎了回去。   鹿汀朝伸胳膊伸腿探头探脑——然后看到那一行人在自己面前站定了。   鹿汀朝:“啊……???”   为首的那个制服对鹿汀朝道:“是这样,鹿先生,机场外面现在都是你的粉丝,已经非常拥堵了。我过来时和你沟通走VIP通道的事宜,我们代表机场方面建议为了您的安全和机场民众安全……”   鹿汀朝真诚的打断了他:“我个人非常簇拥和平和安全。”   鹿汀朝道:“但是我根本没有粉丝。”   管理员:“……”   为首的管理员向后转头,狐疑的看了眼身后另一个小警官的手机,又看鹿汀朝:“您是鹿汀朝先生,没错吧?”   鹿汀朝:“对。”   管理员:“那就是你。”   鹿汀朝:“???”   管理员:“请你跟我们走。”   鹿汀朝:“……哦。”   鹿汀朝垂下脑袋,像是被逮捕的小仓鼠一样灰溜溜的跟在了那三个人后面,走了几步,突然往后一转,小声问宿宁郁:“我睡着的时候梦游大闹飞机了吗?”   宿宁郁摇头。   鹿汀朝:“那我们为什么会被当场逮捕?”   宿宁郁也拿出手机小声给鹿汀朝看:“哥,那个费修齐未经允许把你们弄上热搜了。你和他的CP本来热度就很大,这样的照片一出,直接登顶了所有热搜头条。”   宿宁郁:“现在外界都认为你和费修齐官宣了。”   鹿汀朝:“……???”   鹿汀朝脚步顿住了,他茫然了一下:“可是我已经和莫叔叔在一起了啊……莫叔叔现在都来接我了。”   是啊。   他会看到机场外所有你和费修齐的亲密照。   看到你被吻得软成一摊的样子。   宿宁郁柔声哄着鹿汀朝:“没关系的哥,莫先生很好,他会相信你的。”   鹿汀朝一纠结和紧张还有矛盾的时候就抠手的坏习惯又出来了,他指尖交错在一起,一下又一下的摩挲:“嗯……”   鹿汀朝垂着头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自己把自己说服:“你说得对,他肯定相信我的。”   鹿汀朝昂首挺胸的追上前面管理员的脚步:“从这里出去多久能到呀,我家里人来接我啦。”   那名管理员问:“是莫岭南先生吗?”   鹿汀朝睁大眼;“你怎么知道?”   地勤管理答:“这座机场的场地建设有莫先生的股份,他刚刚已经打电话来过了。说了具体等您的位置,再往前走一些就到了。”   “好哦。”   鹿汀朝松了口气,又跟地勤管理道,“那你跟他见面了吗?他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他以前每次接我都会给我带……”   软糯又娇气的声音停住了。   这是机场航站楼出口一道长长的廊桥,像是横跨东西,修得高耸而阔气,连建筑都显得格外精细。   从廊桥的玻璃向外看去,是大批大批,一望无际,拥堵在出站口等待的粉丝,和无数面费修齐和鹿汀朝的海报,灯牌等应援。   人群真的挨挨挤挤。   海报的章幅大到甚至能够横跨好几排休息座椅,灯牌的闪光比机场灯光还要明亮。   女孩们的热情像是能将空调温度冰凉的出口大厅点爆——   隔着玻璃。   鹿汀朝还能听到她们有节奏,充满激情的应援声。   “费费朝朝,此心无垠!”   “修戚与鹿,长长久久!”   “唯爱费朝——”   这是鹿汀朝所有职业生涯中拥有过的最热情,最生动,最郑重的粉丝应援。   是最多的,单纯善良又不明真相的追星女孩们对于他和另一个人的,最真切最热爱的祝福。   可莫岭南就站在廊桥的尽头。   男人大抵也是特意装扮过的,笔挺的手工定制西装撑起他宽阔而坚实的肩膀。   他坚毅俊朗的轮廓曲线在廊桥顶端,被无数灯牌对比偏暗的尽头处显得幽静且不分明。   像一座沉眠的火山。   又像一棵深林中的树。   当他的目光沉默的看过来的时候——   让鹿汀朝觉得有一瞬间的陌生。   于是脚步停顿了下。   地勤管理已经负责把人领到。   他打招呼还用的是老敬称:“莫厅长,你们从工作人员通道走,太挤了,避免多出不必要的麻烦。”   莫岭南的目光像是能剜进鹿汀朝的眼底,片刻后,又淡漠的移开:“好,谢了。”   “以前你算老上司了,客气啥。”   管理摆了摆手,从另一个通道走了。   只剩莫岭南和鹿汀朝,和站在两人身后的宿宁郁。   很多时候,战争是一种气息的蔓延。   男人间的战争更是如此。   对比廊桥外出场大厅的喧嚣。   廊桥显得格外死寂。   片刻后。   宿宁郁主动上前一步,将鹿汀朝拦在了身后:“莫先生,您千万别误会。哥和费先生只是节目拍档关系,两人没有任何……”   莫岭南却道:“你叫他什么?”   宿宁郁状似停顿失言,立刻挽救:“抱歉莫先生,您别生气。鹿老师一路上都很担心您,一直在跟我说起您的……”   莫岭南:“闭嘴。”   宿宁郁一咬唇,像是被羞辱了,却又不敢言明。   他提着行李的手微微颤抖,连声音都显得起伏:“对……”   “诶没事没事。”   鹿汀朝上前拉住了莫岭南,“你真的不开心啦?不是外面说的那样根本就!”   鹿汀朝抱住莫岭南的腰,整个人都钻进他怀里,蹭来蹭去了好一会儿,娇气的仰起头亲了口男人的下巴:“跟小宿没关系的啦,我自己的工作问题。我又不喜欢费修齐,我最喜欢你了!莫叔叔,我回家跟你说嘛!不要不高兴,我爱你爱你爱你哒!”   廊桥的灯光不足。   从莫岭南的视线向外看去——能看到被粉丝拉在楼下的超大幅海报。   海报上的鹿汀朝和费修齐正在接吻。   是多么浪漫的浪花吻。   海报上的鹿汀朝皮肤白皙柔嫩,被费修齐摁住下颌,掌在手心,依偎在另一个男人身边……   而此刻。   又这样抱着他。   缠着他。   说爱他。   怀里的人甚至比海报里的还要好看,他的五官是海报打印不出来的艳丽,他的眼睛水光粼粼,像是有千万星辰闪烁。   莫岭南第一次没有伸手回抱鹿汀朝。   原来在心脏被爱意燃烧到极致的时候,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也会感到痛彻心扉。   灼热的痛意是一把锋利又尖锐的刀,带着烧伤的热度,剖开被他亲手挖出来送给鹿汀朝的——这颗心脏的跳动的每一根血脉。   于是嫉妒和恨像是燎原烈火,炙烫的烤焦了他的每一寸呼吸。   烧得他恨不能手刃情敌。   男人间关于爱情的战争是最血淋淋,最厮杀到底,最锋芒毕露的交手。   因为只有获胜者才能拥有举世唯一的猎物。   比宝石还珍贵夺目的猎物。   原来庄稷没有错。   在和鹿汀朝的每一分每一秒,在甜蜜的背后都是无限的焦灼,在动人的背后是一天比一天更多的不安。   是占有欲的发酵,是缺失感的加减乘除。   是人不断被逼疯的过程。   莫岭南深吸了口气。   他终于伸手将鹿汀朝揽入怀中。   然后当着宿宁郁的面,抬起鹿汀朝的脸,伸手抚过鹿汀朝致命脉搏的喉结,低头吻了下去。 第35章   机场长桥连廊外是人声鼎沸的粉丝, 是明亮无比灯光辉煌的应援牌和鹿汀朝与费修齐的巨幅海报,是两人最最亲密的拥吻。   而面前是从将鹿汀朝完全拥入怀中的莫岭南,他有力的手臂轻而易举的将人控制在怀里, 像是雄兽盘踞在是属于自己的领土。   一面玻璃幕墙内外。   不同的男人。   可唯独只有他站在一旁。   宿宁郁握紧行李箱的骨节攥得青白, 他想移开视线, 却偏偏不受控制的看向鹿汀朝。   那人从小大抵就没受过亏吃过苦,又骄纵又娇气, 被莫岭南完全掌控在怀里亲吻的时候呼吸都坚持不了多久,整个人都软下来, 像是一颗菟丝草般的倚进了男人怀里。   灯光惶惶。   宿宁郁甚至看到莫岭南的手不断向下, 从鹿汀朝松开来的衣摆蜿蜒而入,正大光明的侵犯一寸又一寸的领地。   单薄的衬衫被手掌凸起不同的形状。   因为距离极近的原因,宿宁郁看到鹿汀朝整个人剧烈的颤了一下, 纤细白净的手指徒劳的抓握了几把燥动的空气,然后被莫岭南掐住五指, 带着环在了男人身上。   后腰腰侧是鹿汀朝格外敏感脆弱的位置。   在他睡熟的很多时刻……宿宁郁也曾偷偷摸过。   可偏偏, 唯独——   费修齐能光明正大的和鹿汀朝拥有如此众多大势的粉丝。   莫岭南能在明丽的灯光下与鹿汀朝拥吻。   可他不行。   他是阴暗角落里见不得光的偷猎者。   可在这一刻。   偷猎者也突然有了想要在光天化日下拥有鹿汀朝的贪欲。   宿宁郁陡然回神,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想惊出了一身薄汗。   他仓促的想转开视线, 却在目光移动的时候对上了莫岭南的眼神。   那是宿宁郁第一次正正经经的和莫岭南对视。   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和鹿汀朝纠缠的这三个男人本质上无比迥异。   庄稷是名副其实的接任者,自小就被培养要接管家族的一切,顺风顺水, 眼高于顶, 自以为是。   费修齐则是依靠家族长大从不缺钱的主,风流倜傥, 玩乐人生,只担心每一次得到举动还不够吸引眼球。   而莫岭南谨慎,内敛, 却比庄稷和费修齐都更加敏锐。   宿宁郁读出了莫岭南眼神里的警告。   可那又怎样?   宿宁郁不慌不忙的对上莫岭南的目光,嘴角一弯,神情又小心语气又恭敬:“鹿老师,莫先生,我们还是先离开机场吧。”   当着莫岭南冷峻的眼神。   宿宁郁上前一步,轻轻拉了拉鹿汀朝的左胳膊。   莫岭南搂着鹿汀朝的手臂未松。   宿宁郁也没松开:“鹿老师,要是被下面的粉丝看到就不好了。莫先生一定能理解的。”   鹿汀朝早就觉得在这里亲亲很不对了!   而且以前莫岭南明明没有这么喜欢亲亲的,何况是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亲一下就足够了,为什么要一直亲一直亲……   “就是,唔唔……”   鹿汀朝伸手去推莫岭南,却没能立刻推开。   明明以前莫岭南都是很宠着他由着他的!   鹿汀朝又狠狠推了一下:“不要了莫岭南……”   莫岭南终于松了手。   男人低头看着鹿汀朝,片刻之后,用手指揉了揉他被亲得泛肿的唇珠:“嗯,我们先回家。”   鹿汀朝还是不太开心,下意识躲开了莫岭南伸过来的手:“我都说了不要了!哪有在这里亲的!”   莫岭南看着鹿汀朝:“那应该在哪里?”   莫岭南问:“你们的节目里吗?”   鹿汀朝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你什么意思啊?”   气氛只凝固了片刻。   “抱歉,是我失言。”   莫岭南敛起神色,伸手牵住鹿汀朝的手,又空出另一只手去接宿宁郁手里的行李,“我来吧。”   宿宁郁后退半步,礼貌认真客气:“没关系,莫先生,负责鹿老师的行李是我应该的工作。”   莫岭南顿了几秒,目光在宿宁郁身上一晃而过,拉着鹿汀朝向前走去。   这应该是场小别重逢。   可鹿汀朝也不知道氛围为什么会这么凝重。   就因为他和费修齐的那些粉丝吗?   被莫岭南牵着的触感干燥温热,但依旧没能给鹿汀朝带来任何慰藉或舒缓——在某一瞬间,鹿汀朝觉得,好像旅途飞回来的疲劳在这一刻更加显得劳累。   莫岭南似乎生气了。   因为那些粉丝生气,或者愤怒。   可鹿汀朝只觉得厌烦。   他连庄稷都没有哄过,不知道该怎么去哄莫岭南。   莫岭南的车就停在廊桥走到尽头后的地下车库。   宿宁郁将行李箱放进后背车厢,格外礼貌的走到鹿汀朝跟前鞠了一躬:“哥,我学校和你那儿不顺路,我自己坐机场大巴回去就行,你和莫先生也注意安全。”   “诶没事儿……”   鹿汀朝原本压根没注意到宿宁郁,反而被他这句话说得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这里坐车多不好坐,我们顺路……”   鹿汀朝话到一半,停了下来。   毕竟他刚和莫岭南冷战了。   莫岭南会愿意送宿宁郁回去吗……?如果他不送的话,自己又没开车那岂不是很尴尬……   “上车吧。”   莫岭南抬眼瞧了宿宁郁一眼,转身上了驾驶座。   鹿汀朝松了口气,赶忙挥挥手:“快来快来走了走了!”   宿宁郁目光游移片刻,跟着上了车。   莫岭南的新座驾是鹿汀朝喜欢的牌子,喜欢的车型,喜欢的颜色,就连副驾驶储物箱里的零食都是鹿汀朝喜欢的。   在车子开动的每一秒,宿宁郁都越发确认这一点。   或许世界上真的有鹿汀朝这样一种人,生来就是为了被人宠爱的豢养,生来就是被金钱浇灌着长大。   他的衣食住行,穿戴打扮,哪怕每一口呼吸,都是无数的财产燃烧的气味。   于是每一个圈养他的人都无所不用其极的精心呵护娇养,并在每天最艳丽的时候进行采撷,以此填满自己难平的欲壑。   可欲壑终有一日越陷越深。   因为这朵毒花的所有人也会不断轮换反复。   再或许有朝一日,等他也站在高位——他也会正大光明的拥有这朵剧毒的玫瑰。   宿宁郁滚了滚喉结,略微低下了头。   漫长的沉默在莫岭南的迈巴赫停在宿宁郁大学门口时终于被打破。   鹿汀朝好奇的摇下车窗探出头:“哇塞,这也太大了,这就是学霸的校园吗?宿宁郁你也太牛掰了,这种学校也能考第一!”   莫岭南眼底的寒意几乎能冻出霜来,他冷冰冰的看着宿宁郁下车。   偏偏宿宁郁心态极好:“哥想跟我进去看看吗?是开放的,最近里面花开了,很好看。”   “诶……”   鹿汀朝其实很想去。   但车里终归还有个莫岭南。   而且他都好几天没见鹿兜兜了。   鹿汀朝忍痛摇了摇头:“下次吧,今天太晚了,下次我来找你玩,我想吃你们的食堂。”   宿宁郁:“没问题,哥。”   宿宁郁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来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礼物:“对了,哥,之前给你买的,送给你。”   鹿汀朝:“啊?”   宿宁郁对鹿汀朝弯唇一笑,是特别清纯又阳光的模样:“你不是下周过生日么,我算不算第一个给你送生日礼物的人?”   鹿汀朝:“啊……”   鹿汀朝愣了一下。   宿宁郁朝鹿汀朝摆了摆手:“我现在还没钱,买不了特别贵的,以后给你买最贵的。”   “下次见,哥!”   宿宁郁的舍友正巧从另一边过来喊他,宿宁郁迈开长腿向他舍友跑过去,连脚步都是轻松的,是格外青春的样子。   是鹿汀朝从来没有过的大学校园时光。   “在看什么?”   莫岭南的声音从主驾驶传过来。   鹿汀朝恍然一怔,像是从一个世界被突然拉回到另一个世界。   偏巧两个世界只是一转头的距离。   短促的让鹿汀朝有些恍惚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归属那边。   “我在看……”   鹿汀朝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算了,没看什么。”   莫岭南蹙了下眉。   他想了想:“如果你想的话,我们进去看看。或者开车去公大看看也可以。”   大学门口的学生来来往往。   鹿汀朝有些心动,他趴在车窗上看了好半天,还是抿了抿唇:“算了,人家都是大学生,我都没上过学,好奇怪,还是回去吧。”   “没上过学也不代表什么。”   莫岭南重新启动了车子,“朝朝,你只是你。”   鹿汀朝愣了愣,随即低低嗯了一声。   在夕阳里这辆车穿过校门口拥挤的人群,校外步行街外无数的小吃摊,越过铺满一地红晕的晚霞。   车内的气氛终于开始慢慢变得松弛。   鹿汀朝在副驾驶上弯过身子,两条细嫩柔白的腿盘起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莫岭南:“你刚刚是不是生气了?”   莫岭南空出一只握方向盘的手抓住鹿汀朝,语调平淡:“没有。”   鹿汀朝:“就有。”   鹿汀朝在副驾驶上哼哼唧唧:“你还凶我了。”   莫岭南:“……没有。”   车子行驶到繁华商圈。   车道拥挤,车速不得不慢了下来。   带着秋意的晚风顺着半开的车窗吹拂而来,轻抚过车内两个人原本紧绷的神经。   鹿汀朝不依不饶,非要说个明白:“你那么凶的亲我,也不问原因,你就是凶我,我是不是不再是你最最可爱的小宝贝了!”   莫岭南:“……”   论耍无赖这一点,莫岭南几乎没见过能比鹿汀朝更不讲理的人。   他的无赖能从浴室耍到卧室,再从书房耍到客厅,更有甚至,为了早点睡觉,他甚至能捂着自己的屁股不松手,以此保证绝对的睡眠安全。   明明是他的错,是他偷偷去录恋综上了热搜,是他和其他男人接吻,是他不忠诚。   可鹿汀朝永远不会认错。   可感情里总有一方妥协。   莫岭南一边看路,一边败下阵来:“好,是我错了。”   鹿汀朝还不老实:“你道歉的没有诚意。”   莫岭南:“……宝贝,对不起。”   鹿汀朝:“那今晚你下厨,朕要吃十五个菜。”   莫岭南:“……好。”   鹿汀朝:“今晚不许用那个姿势,太深了,我讨厌那个!”   莫岭南眸色深了深:“嗯。”   鹿汀朝一朝得势,神情得意,暗搓搓的想着再找点什么说说,却见原本拥挤的商圈十字路口红灯变绿红交通依旧没有疏通。   而车旁马路周围的人群越来越多。   后车不断滴滴的发出鸣笛,而他们这辆车的前车纹丝不动,过了几秒,前车的司机探出个脑袋:“按什么铃?!前面一个什么明星的粉丝投3D大屏,马路上直接塞满了!他牛他走一个试试?!”   3D大屏?   这可是北城最繁华的商圈大屏,每一秒都是烧钱的消费。   哪个明星粉丝这么不差钱?   反正半天车也不动,鹿汀朝好奇的探头去看——绕过层层人墙……   豁,堵得结结实实,什么也看不到。   鹿汀朝失望的缩回了脑袋:“这借我个八倍镜我也看不到啊。”   莫岭南伸手揉了揉鹿汀朝的头发:“等一等吧。”   鹿汀朝堵得有点心烦:“兜兜呢?”   “在家等你,过来太远了。”   莫岭南道。   鹿汀朝:“哦……”   车道还没开。   大概是拥堵的粉丝太多,骑警开始疏通秩序。   鹿汀朝打了个呵欠,正要摇上车窗。   却听马路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呼:“朝朝?!鹿汀朝吗?!你们看车上是不是朝朝啊啊啊啊——!!!五官好像!!!”   这一声尖叫仿佛某种具有足够吸引力的魔咒,瞬间原本拥堵的马路十字上的人群开始朝着莫岭南的车辆处疯狂聚集。   鹿汀朝甚至一瞬间都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被车外的人扒住了车框。   “卧槽卧槽真的好像是朝朝!!!大家别看大屏了本尊就在这里看什么大屏!!!快来!!”   “朝朝不会也是来打卡大屏的吧??你和费费那张接吻图也太太太美了,简直就是现实版小说!我直接嗑生嗑死!”   “你和费费真是恋综定情吗?!你们也太甜了朝朝宝贝!!!”   “朝朝你好好看这是什么神仙颜值!!!便宜费修齐那小子了你多虐虐他!!我们支持你!!”   “宝贝能不能给我签个名我超爱你爱你爱你!!”   “朝朝知道你和费费的CP已经碾压庄稷和姜容成为热度第一了吗?!国外也有好多入坑的姐妹,你们一定要99啊!!”   来不及关上的车窗成为了再也关不上的车窗。   无数支手臂锲而不舍的从外向内伸进来,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向鹿汀朝的位置靠过来——签名本,小礼物,各式各样的周边……   周边上有无比清晰的费修齐和鹿汀朝恋综照片的截图,还有Q版人物,又萌又立体,生动又有趣。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鹿汀朝想,自己大概应该要夸赞一句制作精美。   可如潮水一般的人群疯狂包围了这辆车。   包围了鹿汀朝,也包围了另一侧的莫岭南。   在很短暂的惊喜之后,正上头的粉丝所有的欢喜鼓舞变成了疑问。   “朝朝你怎么没和费费在一起,费费回港城了吗?你以后准备搬去港城那边住吗?”   “主驾驶上的帅哥是谁啊?不是费费,朝朝为什么你要坐他的车啊,是朋友吗??”   “朝朝你坐其他男人的车费费会生气的,让费费来接你嘛!臭男人就应该好好干活!”   “……我怎么觉得气氛有点奇怪,朝朝主驾驶上到底是谁啊,我刚嗑上的CP不会立刻就塌了吧……”   “我也……朝朝你不会劈腿吧,费费真的很喜欢你啊……”   出道这么多年,鹿汀朝从没有拥有过这么多的粉丝,也从未拥有过这么高的关注。   在一刹间。   鹿汀朝突然想起庄稷每次面对人山人海时粉丝的模样,似乎从没有过他这么狼狈。   为什么呢?   车窗外的粉丝一层层压过来,鹿汀朝不得不抬头去看。   无数的言语炸在耳旁,有质问的,有疑惑的,还有表白的……   吵得鹿汀朝焦头烂额。   他下意识伸手想去牵莫岭南的手。   却在下一秒听到一道车窗外的声音。   “会不会我们想太多啊,朝朝也有交朋友的自由,而且就只是坐一辆车啊,大家不要这么质问,让朝朝先说不好吗?!”   鹿汀朝猛然缩回了手,像被烫过似的藏在了裤腿下。   交警的鸣哨和疏导对喧嚣的粉丝似乎毫无作用。   在十分钟后现场依旧毫无变化之后,交警挤开人群来到鹿汀朝身边:“鹿先生,麻烦您协助疏散一下粉丝,这里是大交通路口,这样非常危险。可以吗?”   鹿汀朝从没承担过这么艰巨的任务:“好……可是我怎么疏散?”   “我看粉丝好像有事问你。我不懂你们明星那些。”   交警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摆了摆手,“拜托你解释一下,然后让粉丝尽快离开,这样太容易出意外了。”   鹿汀朝:“……哦。”   知道了。   鹿汀朝其实听清楚了那些嗑得正上头的粉丝的意思。   他曾经也认真看过庄稷和姜容的CP,那些CP粉能够从各种角度全方位找出糖来——衣食住行,甚至发博时间。   而CP粉一怒,伏尸百万,血溅千里。   交警是想让他帮忙疏散人群……大概不是想让他惹恼粉丝,再弄出些大规模的极端事件。   鹿汀朝下意识想转过去看莫岭南一眼。   可粉丝们伸进车窗里的手和贺卡玩具全然挡住了他的视线。   “莫岭南?”   鹿汀朝低低问。   没人回复。   声音被淹没在人海里。   天边最后的夕阳一点点沉了下去,最后几抹血色的余晖洒在远处高楼壮阔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一种刺眼的光亮。   他也想做像庄稷和姜容那样万众瞩目,一呼百应的大明星。   可他只是鹿汀朝。   是敢做不敢当,只喜欢缩在别人后面,又贪财又懒惰的鹿汀朝。   在喧闹嘈杂的人海里。   鹿汀朝咬了咬唇:“……谢谢大家的支持,也请各位不要误解,我和驾驶座的这位先生只是非常好的朋友。”   粉丝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叫。   “朝朝果然澄清了!!朝朝好棒!!!我的CP果然是最真的!!”   “朝朝真的我哭死,你超爱!!”   “支持朝朝宝贝正常交友!!但费费朝朝长长久久!!!”   明明人群拥挤带来的热度在不断蔓延。   但鹿汀朝还是感到了刚入秋的风声带来的冷意。   那种冷意像是一柄带着冰的刻刀,在人体肌理上任意写写画画,带起一种毛骨悚然的凉意,又像是被剜去皮肉的痛苦。   鹿汀朝挤出一个笑容:“真的很感谢你们来看我的大屏……但今天从这边过完全是个巧合,希望大家理智一些,不要影响公共秩序。”   鹿汀朝:“今天我的经纪人不在,所以不能签名也不合影,非常谢谢大家的支持,再次感谢。”   拥挤的粉丝得到了鹿汀朝所谓的澄清和保证,如海的人潮逐渐开始散去。   在交警的不断指挥中这一片的交通终于恢复了勉强的秩序。   鹿汀朝在粉丝灼灼的目光和不断地呼喊应援中摇上车窗——他看了莫岭南一眼。   莫岭南的目光向前,他发动车子。   那辆鹿汀朝最喜欢的迈巴赫快速启动,像一尾沉默的鱼驶离永居的港口,在北城川流不息的车海中静匿的游动。   刚刚松弛的气氛比一开始似乎还要安静。   是那种近乎死寂的宁静。   莫岭南将车在平层公寓地下停车场停住。   这片高级公寓居住人流很小,安全又私密。   鹿汀朝下意识去拉车门,拽了两下没拽开,愣愣的又拨了拨车锁。   莫岭南:“我锁上了。”   鹿汀朝:“哦……”   鹿汀朝缩着脖子蜷着腿坐在副驾驶上,他乖乖的低下头,老老实实的抠自己的手指尖——像个知道错了的孩子。   可孩子的特性就是一错再错。   车内的空气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般停滞不前。   鹿汀朝抠完了五个指头尖尖,然后开始咬手指,从小拇指一路咬到中指,再食指,咬到另一只手的时候。   副驾驶的靠背被猛地放倒。   鹿汀朝一时不查,被主驾驶陡然压过来的人严严实实的按在身下,像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兔子那般,只露出柔软的,一剖就能剖开五脏的肚腹。   突然被拉长的安全带紧固住了鹿汀朝所有的挣扎。   他像一只被拉上试验台的猎物那样控制在座位上,任由莫岭南单手掐住他双手的手腕,轻而易举的向上抬,按在了头顶上。   然后莫岭南用指尖碰了碰鹿汀朝脖颈的喉结。   鹿汀朝整个人一抖。   男人锃亮的皮鞋踩上红色的座椅,压住鹿汀朝的腿,他的指尖摩挲过喉咙,然后在旁边尺寸之间停留。   “这就是大动脉,朝朝。”   莫岭南的语气像是情人间的耳语,温柔又黏蜜。   那里的神经敏感又脆弱。   鹿汀朝像是被捉住的小动物似的缩了又缩:“莫,莫岭南……莫叔叔……”   “我在。”   莫岭南亲了亲鹿汀朝的耳尖,唇齿留恋的向下,像是位格外专业的学术老师一路教导,“大动脉的轨迹从这里一直沿线往下走,和心脏联结……”   温热的唇又亲了鹿汀朝的心脏一下。   莫岭南的指尖依旧靠上去停了停,才道:“朝朝的心脏在这里。”   “不要……不要……”   鹿汀朝已经快要吓哭了,他试着用腿去够安全带的锁扣,可偏偏够不着位置,于是眼泪一下子就从他的眼眶里滚了出来,“莫叔叔我错了,放过朝朝吧!!”   大颗大颗晶莹又灼热的泪水从漂亮的猎物眼睛里流出来。   滚过乌黑的发丝。   再渗入这辆价值几百万的限量款豪车的真皮座椅。   莫岭南轻轻抚过鹿汀朝的眼角,唇齿吞咽掉他的每一颗余留的眼泪。   莫岭南的手指按着鹿汀朝的心脏。   明明他才是拿着刀的人。   可莫岭南的神色却也充满阴郁:“朝朝,这里有谁?”   鹿汀朝哭得打了个小小的苦嗝,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半晌也没听懂莫岭南的话。   莫岭南却有耐心极了,他像剥洋葱一般一层层的剥开鹿汀朝的包裹,然后冰凉的手指碰触了鹿汀朝的心脏。   莫岭南问:“朝朝,这里有谁?”   鹿汀朝终于听懂了:“有,有莫叔叔……”   “是么。”   莫岭南的指尖敲了敲那处的肌肤,“还有呢?”   鹿汀朝使劲摇头:“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莫叔叔!”   莫岭南惩罚性的低头,咬了心脏旁小小的凸起:“朝朝为什么总是骗人?”   “没有……朝朝,朝朝不骗人……”   鹿汀朝哭得更惨了。   他的皮肤白皙极了,像是一条被按在砧板上的活鱼,濒死又不甘的跳动。   莫岭南像是平衡似的也用唇齿奖励了另外一边,直到鹿汀朝惨白着脸在他怀里嚎啕出声,才又亲了亲鹿汀朝的心口。   莫岭南将鹿汀朝揽在怀里,是一个非常亲昵的拥抱:“法医说,除非一些特殊疾病,人类的心脏永远都是鲜红的。”   像是自顾自的,莫岭南重新道:“可朝朝的心似乎黑透了。怎么办呢?”   鹿汀朝:“……”   鹿汀朝不敢再从莫岭南怀里跑掉,他老老实实的坐在男人的腿上,直到感受到压迫越来越强。   ——直到身后的人拉开他,然后从后完完全全的拥有了他。   “唔。”   鹿汀朝满得闷哼了声,撑着莫岭南的手臂想跑,却又被抓了回来,重新按了下去,“不行,不行……”   “行的,朝朝很贪吃的。”   莫岭南头一次没有怜惜他,而是扣紧了他的五指,掰过他的下颌和鹿汀朝接吻,“不然怎么会去外面偷吃呢?”   鹿汀朝猛然一紧:“我没有……”   莫岭南:“没有什么?”   鹿汀朝咬紧唇。   莫岭南:“没有被外面的野男人亲,还是没有去外面玩?”   鹿汀朝扶着莫岭南的手臂,摇着头不肯出声。   莫岭南便抱着他,像是格外有耐心的哄:“他也这样对你了吗?我好还是费修齐好?”   “没有!没有!”   鹿汀朝受不了了:“莫叔叔,莫叔叔好……”   莫岭南:“好在哪里?”   鹿汀朝:“……”   “这样吧,朝朝这么乖,莫叔叔奖励你。”   莫岭南吻了吻鹿汀朝被汗水浸透的额角,“朝朝说一篇八百字的检查,每说一句,你都自己告诉莫叔叔现在的字数。”   莫岭南:“什么时候字数够了,莫叔叔就放过你。好不好?”   鹿汀朝感觉自己快疯了,他挣着想从莫岭南怀里起来,只可惜每一寸都无比艰难:“不,不写检讨……”   “不可以。”   莫岭南冷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求饶,“朝朝太爱玩了,莫叔叔不放心。”   男人有力的手臂撑住他的腰,也一并握住了鹿汀朝的手腕。   在一片混乱中。   莫岭南亲了亲鹿汀朝的脖颈:“朝朝,我很生气。”   鹿汀朝眼底全是水光,他茫然的仰头看着莫岭南,连身子都是软的:“啊……”   哪怕被无数脏污沾染,无数遍浇灌。   开在地狱里的剧毒花朵依旧艳丽又无辜。   在这个瞬间。   莫岭南突然懂了庄稷临别时告诉他的那句话。   嫉妒是一把足以燎原的烈火。   而贪欲是点燃草原的那把钥匙。   当烈火开始烧灼,不满的欲求就如同难填的沟壑,每一分每一秒的开始它如影随形的折磨。   到底怎样才能彻底拥有这个人。   一次次不够,日日夜夜行不行?   为什么时间不能快进,让有情人白发苍苍,生同衾死同穴。   他爱我吗?   只爱我一个人吗?   他会爱我多久?   怀里纤细的身影微微顿了一秒,接着整个人软倒下来,窝回怀抱之中。   莫岭南轻轻叹了口气,低头吻上鹿汀朝的唇:“朝朝,我爱你。我爱得要发疯了。” 第36章   鹿汀朝这人是个及其挑剔的性子。   他从小被养坏了, 大到居住环境,小到床铺三件套,就连屋内的香氛都能挑上一挑。   因此莫岭南家在鹿汀朝住过来之后几乎整个大换血了一遍, 主卧铺上了这人喜欢的欧式地毯, 原本的挂画换成了鹿汀朝从拍卖会上拍来的手工艺品, 就连被罩床单都全换成了桑蚕丝的。   ——要知道莫岭南本来是制式出身,摸爬滚打惯了, 在遇到鹿汀朝的工作时段里连草坪里都能睡,如今倒是硬生生被换了幅模样。   指望鹿汀朝亲自换床单是不可能的。   莫岭南抱着已经睡熟的人去浴室清洗, 又忍不住欺负了两回, 然后在鹿汀朝被吵醒后抽抽噎噎的哭闹里再任劳任怨的抱着人回到卧室,将怀里的心肝儿放在卧室里新添置的沉香木美人榻上,才自己换了被沾湿成一块又一块的床单和被罩。   莫岭南独自生活的能力很强, 这些家务活格外手到擒来,他换了条鹿汀朝喜欢的图样, 又抖好被子——   等他转身再去抱他的宝贝儿的时候, 发现鹿汀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睁着一双乌漆漆的眼睛看着他。   才刚刚洗完澡, 不知道是为了睡觉方便,还是出于莫岭南自己的私心,在抱着人出来的时候他没给鹿汀朝穿上一件合适的睡袍, 而是直接一块大浴巾裹在他身上, 连人带浴巾的真空抱了出来。   此时随着鹿汀朝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身上原本半拢着的浴巾敞开成半遮半掩, 显露出大片大片的皮肤,白皙又莹润,一看就是被精心护养的模样。   只唯独肌肤上几乎每隔少许就是一片或红或青的痕迹, 那残存的遗迹着实暧昧极了,像一个个标记似的形状不一,无端生出一种近乎怪谲的美艳感。   然而这幅身体的主人对此毫无所觉。   他甚至连低头看一眼都没有,一双眼睛直直的向前看过来,无辜的视线纯良又乖糯——不像二十五六岁已经有过一个孩子的人。   反而自己也像个孩子。   在这样的视线里,莫岭南的目光控制不住的向下压,一路浏览过蜷着腿侧坐在美人榻上的鹿汀朝浅浅的喉结,向下划过被浴袍出卖的每一寸肌理,最后在腰腹下的位置停留了下来。   是粉的,软的。   无法忽略的口干舌燥几乎在一个瞬间就突然烧灼了莫岭南的全部思维,面对鹿汀朝的时候,他始终无法达到平日生活和工作里的那种自控。   他像是一个只有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饥饿难耐中炙烤和煎熬,无时无刻都想将面前这个人拆吃入腹。   沉香木暗调的颜色趁得鹿汀朝的皮肤愈发柔白。   他平摊的小腹露出来,让莫岭南突然生出一种嫉妒——鹿兜兜真的是从这里出来的吗?   凭什么庄稷可以这么幸运呢?   莫岭南曾经一直以为有朝一日当他真正拥有了鹿汀朝,他就会非常满足。   但其实不是的。   爱是欲壑难填,是燎原之火——尤其对于鹿汀朝这种人来说,只有真正到了临死之前,或许才是真正的白头偕老。   于是欲望在日复一日的增长,莫岭南想和鹿汀朝长长久久,想让鹿汀朝只爱他一个人。   想让鹿汀朝的眼睛里只有他,或许能永远在家里等着他——   如果鹿汀朝有他的孩子就好了。   莫岭南在床头的香氛炉里点好了鹿汀朝最喜欢的那只香薰,很快馥郁的玫瑰甜香就蔓延在整个主卧里。   鹿汀朝喜欢的这种香薰和外面精油和色素调的那种截然不同,每一滴都是大马士革原产的玫瑰萃取提炼,价值高昂,而且用料极废,算得上是某种比奢侈品更奢侈的玩意儿。   莫岭南赤着脚踩过地毯,从美人榻上把鹿汀朝抱起来,却没有伸手拢他敞开的睡袍,而是让自己的手探进摸索那内里的线条。   直到鹿汀朝受不了的伸手推他:“……痒。”   被连着折腾好几次,再加上前两天的拍摄和旅途的奔劳,鹿汀朝精神着实不济,蔫巴巴的道:“困了。”   “嗯。”   莫岭南抱着人上了床,拉过蚕丝被把他们俩人一起遮住,手却一直徘徊在鹿汀朝的皮肤上,似有若无的轻触。   鹿汀朝天生就格外敏锐,既怕痒又怕疼,被弄开心了能直接咬着指尖哭出来,被弄疼了就会像孩子似的呜呜哭。   果然他被揉来揉去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虚着眼睛努力在莫岭南怀里翻了个身,语调里还带着困意,语气却娇气:“别动我……难受……”   莫岭南扣住他的手,贴在鹿汀朝耳边问:“宝贝,你怎么怀的兜兜?”   鹿汀朝已经快睡着了,只隐约听了大概,很乖的软着声音回了:“用肚肚……”   莫岭南的大手覆住鹿汀朝的腹部的位置:“这里吗?”   鹿汀朝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伸手想去推莫岭南的大手,皱着眉摇头:“不要欺负我……”   “要。”   莫岭南却没有松手,反而用另一只手穿过怀抱,从另一侧牵住了鹿汀朝。   他俯身在鹿汀朝耳边,浓重的沉色淹没了原本正紧的腔调。   或许洗澡的时候没那么仔细,又或许是莫岭南故意。   莫岭南的手指向下:“宝贝,你看这里。”   鹿汀朝已经睡着了。   他靠在莫岭南怀里,像是整个人都被男人的怀抱圈住,睡得香甜又单纯。   全然听不到身旁的低喃秽语。   莫岭南用手指勾起些许,慢慢的,像带着某种意味的,刮在鹿汀朝平坦的,连线条都是紧绷又漂亮的腰腹线条上——   那是一种格外刻意而隐晦的动作。   透着种外人都能看出的迷乱和疯狂。   莫岭南抱着鹿汀朝最近接触的地方已经重新又起来,毫无间隔的碰触和摩擦着两人的皮肤。   鹿汀朝一无所觉。   也不知道莫岭南再一次慢慢的开始,经历过半个夜晚的漫长时间,重新又一次恶劣的夺取,于是在寂静的夜色里,满满当当的写全了这个男人的阴郁心思和污秽的掠夺。   主卧墙壁上鹿汀朝新拍回来的时钟隐约有几分夜光的颜色。   只有片刻能感到满足男人看了一眼时针,重新抱紧了怀里的人。   这不够。   总是不够。   莫岭南有一下没一下的啄吻着鹿汀朝的每一片皮肤,最终长长的喟叹。   他抱着鹿汀朝,语调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执拗又潮湿:“宝贝……朝朝,再来一点,我们也要个宝宝,好不好?”   *   按理说原本昨晚累了一晚上,依着鹿汀朝懒散的性子,第二天应该要睡很晚才起来。   但这一天颇有些出人意料,在莫岭南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发现鹿汀朝早已经坐在客厅里了——   准确的说,不是坐在客厅里,而是坐在客厅给鹿兜兜建的儿童堡里的秋千上晃来晃去。   鹿兜兜其实是不怎么喜欢玩儿童堡的。   在他刚来莫岭南家的时候就几乎没怎么体现出过对儿童堡的兴趣,但鹿汀朝对儿童堡非常兴味盎然,积极建设,并且在客厅内搭建的时候格外主动的出谋划策添油加醋。   因此这座儿童堡建的格外大,里面许多原本只有小孩能用的设施都制作成了成年人的规格。   大大方便了鹿汀朝进去玩耍。   好在莫岭南这套平层在购买的时候选的就是同片社区内最大的一户,几百平的使用面积足够拥有一个成人版的儿童堡,宽敞的挑高也让鹿汀朝亲自选的这幅秋千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太阳还没出来,从客厅的落地窗看出去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条白线。   鹿汀朝百无聊赖的坐在秋千上,并很多次试图诱惑正在羊绒地毯上趴着看书的鹿兜兜进来陪他一起玩耍:“兜兜崽,今天能不能不学习了?”   鹿兜兜从比他自己小嫩脸还大的书中抬起脑袋,坚定执着的拒绝了鹿汀朝的请求:“不玩。”   鹿汀朝:“……”   虽然但是,纵然很不情愿,但鹿兜兜显然是继承了庄稷的学霸风格。   可恶啊。   难道学霸基因在遗传的时候都会跑得快一点吗?   鹿汀朝不太开心的踢了踢脚底下的波波球,继续骚扰自己亲儿子:“崽,给我把水杯端过来。”   鹿兜兜:“……”   小小的身子咕噜咕噜的从地毯上爬起来,走到小茶几边。   鹿兜兜的身高要够到茶几还需要努力,于是他踮起脚伸长白藕似的小胳膊……在即将够着鹿汀朝的海绵宝宝水杯时,另一只大手先一步将马克杯拿了起来。   那只大手的主人用另一只有力的手抱起鹿兜兜,揉揉他的头,将他重新放回地毯上,声音温柔:“别理你朝朝爸爸,他故意的,去看书吧。”   对比鹿兜兜小小的身板,男人显得分外高大。   鹿兜兜重新抱起书,仰头看了看莫岭南,半晌后,小大人模样的长长叹了口气:“坏朝朝。”   鹿汀朝:“!!!”   鹿汀朝立刻辩解:“我没有!”   鹿兜兜趿拉着小拖鞋走过儿童堡,站在鹿汀朝面前:“有一个领导人在书上说,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鹿汀朝:“……”   鹿汀朝崩溃了。   他跳下秋千:“莫岭南,你到底每天在教他什么啊?!!!”   鹿兜兜细嫩的小手指拉住鹿汀朝的衣角:“不是莫爹地教我的,朝朝,你不要跟他吵架。”   鹿汀朝:“……”   “是儿童手表的早教频道。”   莫岭南打开鹿兜兜的小天才手表,递给鹿汀朝,“里面有各种有声资料,只不过一般都选择给孩子听儿童故事。”   鹿汀朝麻木道:“那为什么……”   鹿兜兜声音脆脆的:“我自己换了台的,朝朝,萝卜兔子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   鹿汀朝:“……”   行吧。   就乐意听点胡萝卜兔子的鹿汀朝沉默了。   鹿汀朝跳下秋千,推开儿童堡的门站在鹿兜兜面前,然后蹲下来和他平视——   鹿汀朝其实很少这样看鹿兜兜。   他并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教养一个孩子,因此从鹿兜兜小的时候两人就这样互相陪伴着一起磕磕绊绊的长大了。   除了在港城波丽娜跟他讲过的小孩子几月翻身几月坐的那些规矩,其余的时候,鹿兜兜总是要比平常的孩子成长的快一些。   他说话更早,儿童绘本也看的更早,自然后面其他书接受的也更早。   鹿汀朝原本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可就在今天,在刚刚突然有一眼看到鹿兜兜的时候,他想起了庄稷。   鹿汀朝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庄稷了。   他是个很能拿得起也放得下的人,他可以割舍一切让自己不开心的东西,也可以抛弃一切让自己不快乐的人。   可是鹿兜兜不行。   鹿兜兜是他的崽崽。   就像他鹿汀朝也曾经是鹿爷爷口中的崽崽。   在某一个瞬间,鹿汀朝其实希望鹿兜兜不要那么像庄稷,至少不要像庄稷那样优秀。   他不必是个学霸,不必过于勤勉或者聪明。   他如果能像自己这样是个只会玩乐的学渣……   算了。   像自己这样有什么出息。   鹿汀朝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他伸出手摸了一下鹿兜兜的头发,然后捏了捏鹿兜兜嫩嫩的脸蛋。   正要站起身的时候。   鹿兜兜伸出小手拉住了鹿汀朝。   “朝朝,庄稷真的是我另一个爸爸吗?”   鹿兜兜嗲声嗲气的问。   鹿汀朝一愣,下意识开口:“谁跟你说的?”   鹿兜兜有板有眼:“庄稷说的。”   鹿汀朝撇了下嘴。   鹿兜兜又道:“朝朝,你不喜欢他了,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了?”   鹿汀朝:“……”   鹿汀朝转过身将鹿兜兜抱起来:“为什么这么问啊?”   鹿兜兜这次很乖,伸出小手抱住鹿汀朝的肩膀:“因为每次你决定做什么的时候,就会是刚刚那个表情。”   鹿汀朝:“?”   哪个表情?   鹿兜兜的眼睛和鹿汀朝一样都是漂亮的杏眼,一大一小互相看的时候像是复制粘贴。   但他的鼻梁和嘴巴却和庄稷更像,尤其是鼻梁的高度,简直可以说是小朋友里出类拔萃的优秀。   鹿兜兜说:“朝朝,你不想要我了吗?”   这也太冤枉了!   鹿汀朝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有!”   鹿兜兜想了想,又偷偷摸摸的看了一眼莫岭南的位置:“朝朝,兜兜想说悄悄话。”   鹿汀朝:“……好吧。”   鹿汀朝抱着自己肉嘟嘟的兜兜走进房间:“喏,说吧。”   鹿兜兜精致的小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抹犹豫和纠结。   过了一会儿,他才用小手指拉了拉鹿汀朝的手,小心翼翼的问:“朝朝,你以后会只有我一个崽崽吗?”   鹿汀朝:“啊?”   这着实不像个小孩会问的问题,但一想到是鹿兜兜问的倒也很合理。   一大一小相伴的时间里鹿汀朝鲜少有能拿捏鹿兜兜的事,他得意的眉梢一扬:“为什么这么问啊?”   鹿兜兜道:“因为前两天莫爹地问我,想不想要一个弟弟。”   鹿汀朝愣了下:“那你怎么说的?”   鹿兜兜摇了摇头,两只小手紧紧抱着鹿汀朝的脖子:“朝朝,兜兜不要弟弟,兜兜要朝朝。”   这个孩子就快要三岁了。   和自己一起在港城颠沛流离了两年多,回到北城之后又频繁的搬家。   以至于许多时候,鹿汀朝忘记了其实这个孩子也需要很多安全感。   “知道了,小屁孩。”   鹿汀朝轻轻拍了鹿兜兜的屁股一下,然后把他往上掂了掂,“那你喜欢住在这里吗,还是住以前那里啊?”   鹿兜兜的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像一只小树懒似的扒紧了鹿汀朝:“和朝朝在一起,都可以。”   鹿汀朝愣了愣,良久之后,嗯了一声。   *   虽然鹿汀朝很不靠谱,但好在港城的私人医疗非常到位,无论是月嫂的服务还是后来儿童管理师的服务都格外到位,因此鹿兜兜的习惯培养的还是很好。   他几乎不赖床,按时起床,吃饭,午休,一直到晚上睡觉。   早上抱着鹿兜兜从卧室出来之后,鹿汀朝就发了很久的呆,直到终于莫岭南忍不住把他抱过来圈在怀里:“兜兜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鹿汀朝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对了,我想跟你说个事。”   莫岭南捋了捋鹿汀朝的头发:“什么?”   鹿汀朝:“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兜兜幼儿园的事……”   鹿汀朝琢磨了好一会儿:“我之前不是一直以为是和庄稷在一个户口本上嘛……结果乌龙了,前两天我问了那个幼儿园的招生老师,说孩子如果单独户口本的话,我可以把自己落过去,所以……”   莫岭南动作一顿:“所以?”   鹿汀朝:“所以就不用把我和兜兜落你那里了嘛……还能给你少一点麻烦,以后你结婚或者其他什么时候也能方便……你……”   莫岭南圈着鹿汀朝的手松了开来。   他站直了身子,低下头,目光沉的像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鹿汀朝下意识向后缩了下身子,然后更尴尬的发现背后是一堵墙:“……”   鹿汀朝只得扣了扣手,双手的手指紧紧搅在一起:“莫叔叔,你,你……不会生气吧?”   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   看不见的厚重的低气压云团无声无息的酝酿在卧室里,让每个人都觉得越发难以呼吸。   鹿汀朝一向及不擅长处理这种场面,还没正面交锋就已经想偷偷溜走。   然而他只来得及向左偷偷迈了一步,就被莫岭南陡然伸出的手臂给拦在了男人的胸膛和墙壁之间——   那手臂砸在墙纸上泛出了一声沉闷的肉碰铁一般的闷响,一瞬间听得鹿汀朝连牙都有些发酸。   他赶忙扭头去看莫岭南的那只手。   却见丝丝缕缕的血已经渗出了扣在墙壁上的手指关节,缓缓的流淌下来。   鹿汀朝顿时有些慌了,立刻想从莫岭南的另一边逃跑。   然而依旧还是没能来得及。   男人宽厚的手臂彻底从两边遮住鹿汀朝所有的退路,于是他就像只囚笼里的小猎物般慌张的左顾右盼,再可怜兮兮的抬头看着一步步紧逼而来的猎人。   莫岭南低头。   看着在自己怀里的这个……这个……   这个自私自利,又狡猾乖戾的爱人。   其实很久之前,在无数个因为工作受伤后而更加思念鹿汀朝的夜晚。   莫岭南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感情的伤口要比许多□□的伤口更加疼痛。   但就算这样,莫岭南也依旧没能猜到——哪怕都这样了,鹿汀朝还能一次又一次的伤他伤得体无完肤。   两人的鼻尖相碰。   莫岭南问:“我不该生气吗?”   鹿汀朝格外识时务,立刻主动缩进莫岭南怀里:“我错了老公。”   莫岭南却没有主动回抱他。   他依旧将鹿汀朝圈在那小小的一寸方圆里,然后慢慢低头,吻了吻鹿汀朝光滑的后颈。   随即,在鹿汀朝放松警惕的片刻。   尖锐的犬齿狠狠咬破那一片的皮肤,像是野兽捕食自己的猎物一般,烙上属于自己的痕迹。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本就怕疼的鹿汀朝一声惊呼,几乎是立刻就想要逃开。   而莫岭南原本搭在墙壁上的手臂却顷刻间收拢,像箍圈般扎住鹿汀朝纤细的腰,让他丝毫无法挣脱。   皮肤被咬破的疼痛让鹿汀朝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但他更怕的是莫岭南这种冷冰冰的禁固的态度。   “疼!!莫岭南,我疼!!”   鹿汀朝就像是某种在野外被捕兽夹捉住了的小动物,在莫岭南的怀里扑腾扑腾的努力挣扎,却还是逃不过被吃掉的命运。   这种疼痛一直持续到鹿汀朝的眼泪打湿了莫岭南背后的衣服,血腥味占据了莫岭南的口腔。   持续到鹿汀朝连挣扎都挣不动了,他乖巧又老实的缩在莫岭南的怀里,蔫头耷脑的连语调都轻了许多:“莫叔叔我错了呜呜……朝朝疼……放过朝朝……”   他还是最会撒娇。   而爱他的人就偏偏吃死了他的这一套。   莫岭南紧了手臂,终于彻底将完全软掉的鹿汀朝抱在了怀中。   莫岭南说:“朝朝,我也好疼。”   鹿汀朝却没怎么听清楚莫岭南的话。   他满脑子都是如何赶紧从莫岭南怀里逃跑,然后再跑远一点,要去找一个安全点的地方。   再带上鹿兜兜。   明明是最亲密的拥抱,莫岭南却看不清鹿汀朝的神情。   怀里的人身体还在微微的颤抖。   莫岭南终于温柔下来,亲了亲鹿汀朝的发顶:“不迁户口,好不好?”   鹿汀朝乖乖的点了头:“嗯。”   莫岭南:“相关的手续我都已经办好了,等过两个月开学,我们一起送兜兜过去。”   鹿汀朝:“嗯。”   莫岭南抚摸着鹿汀朝略显瘦弱的脊背,隔着单薄的睡衣,可以摸到一对展翅欲飞的蝴蝶骨。   莫岭南还要再说什么,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   鹿汀朝跟着瞅了一眼,来电人他认识,是莫岭南的助理。   见莫岭南还在犹豫,鹿汀朝扯了扯他的衣角,哑着嗓子:“先接吧。”   莫岭南便将电话接了起来。   两人离得近,电话那边助理的声音又有些急,因此有些话音也一并落进鹿汀朝耳朵里。   “莫总,刚刚医院那边打电话过来,您母亲……”   莫岭南安静的听完,说了声知道,然后放下手机,又抱了鹿汀朝一会儿。   鹿汀朝全心全意想着转移话题,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你妈妈?”   莫岭南像是从沉思中回神:“嗯。”   片刻。   莫岭南才道:“她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医院,刚刚那边打电话,让我过去看看。”   鹿汀朝被莫岭南抱在腿上坐着,他思忖了几秒,试探道:“……那我跟你一起过去吗?”   莫岭南:“这次先不用。”   莫岭南又亲了鹿汀朝一下:“我先过去看看,等情况好一些了,再带你过去。”   鹿汀朝:“哦……”   鹿汀朝问:“那你妈妈同意我们在一起吗?”   “她会同意的。”   莫岭南想了想,朝鹿汀朝露出个笑容,“任何人都不会是我们的阻碍,朝朝,我爱你。”   鹿汀朝眨了眨眼睛:“那你开车注意安全。”   “嗯。”   总的来说,莫岭南离开的很匆忙。   等家里重新恢复安静,鹿汀朝才想起自己其实从没有真正了解过莫岭南——他对莫岭南所有的理解,都是从别人口里。   别人说莫岭南在当厅长的时候非常非常出众,是当局最看好的苗子。   别人说莫岭南在最巅峰的时候离职经商,至今也不明原因,但经商以后在新兴领域也同样成功。   别人说莫岭南是多少人的梦中情人。   别人说……   但鹿汀朝从没主动了解过,包括莫岭南的家庭。   和庄稷的母亲相处让鹿汀朝觉得疲倦而无趣,他已经彻底丧失了介于另一个家庭的兴趣。   也或许。   他本质就是这样一个很坏的人。   月色安静的落进窗台。   鹿汀朝做贼似的偷偷看了一眼睡熟的鹿兜兜,然后坐在客厅的毛绒地毯上,盘着腿安安静静的翻车票。   他有庄稷给的钱。   有自己存的钱。   可在北城以外没有家。   鹿汀朝也不知道自己该带着鹿兜兜去哪里,他翻着软件找来找去,又在推荐居住的城市里看了看去,还是下不了决心。   直到费修齐一通电话进来。   大概是在内陆的时间长了,费修齐的普通话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听就硬邦邦的,而是多了几分准确的音调。   只是他的声音还是惯常的语调,有种风流的浪荡:“BB,有没有想我?”   鹿汀朝拿开手机看了一眼来电人:“如果知道是你,我就不接了。”   “不要这样子嘛,我会好伤心的。”   费修齐道,“反正莫岭南不在家,BB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鹿汀朝在翻车过好几次之后拥有了一点敏锐度:“你怎么知道他不在家?”   “BB,了解敌人是最重要的定律。这条在哪里都适用。”   费修齐笑了一声,“我只是刚刚好用到了这一点,怎么样,朝朝,我是不是比他更能让你开心?”   鹿汀朝:“……无聊,挂了。”   费修齐:“别——你不是想离开他吗?”   比起长期在金融场上的男人,鹿汀朝到底稚嫩多了。   因此他轻而易举的被套了话:“你怎么知道?”   费修齐面不红心不跳的给情敌使绊子:“因为他母亲绝对不能接受他是个同性恋啊,BB,你不知道吗?”   鹿汀朝一抿唇。   费修齐“哦”了一声:“看来他还没带你见过他母亲。”   费修齐:“BB,经历过庄稷,你总不会再想碰到那种讨厌的家长了吧?”   鹿汀朝没说话。   费修齐笑盈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就不一样了,我喜欢你,我姐姐波丽娜也很喜欢你,Devin也非常喜欢你。”   费修齐:“我们一家三口都欢迎你。”   鹿汀朝凉飕飕的:“……我不喜欢你。”   “OK,好吧。”   费修齐叹了口气,“北城有个庄稷,还有个莫岭南,你就算跑去哪里都会被他们找到的。在这里我总帮不了你太多。”   费修齐:“但是港城就不一样了,BB。”   鹿汀朝不说话。   费修齐道:“我跟父亲说过了,他觉得和你很投缘,所以把家里最喜欢的一套别墅划给了你,在港城最繁华的地区,还能看到维港的夜景,你会很满意的。”   鹿汀朝咬了咬牙:“……不用,我自己可以买。”   “免费的赠予有什么可不要的呢?”   费修齐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诱惑,他缓声道,“兜兜就是在港城出生的,他那么聪明,港城有更适合他的教育,BB,你真的应该考虑一下。”   鹿汀朝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不用了,你别给我打电话了。”   费修齐:“别这样,BB。”   费修齐的语气听上去无奈又妥协:“这样好吗宝贝,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那我只负责用私人飞机带你过去港城,然后你拿了Devin的别墅,要卖要住随便你。”   “无论如何,港城总比你在这里自由。”   费修齐道,“我爱你,我只是想帮你,朝朝,你能理解吗?”   鹿汀朝这次没有说话。   他垂着头盯着手机屏幕,想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那你能保证我过去以后不会来打扰我吗?”   “我保证。”   费修齐道,“只要你不主动,我一定不出现,这样可以了吗?”   鹿汀朝又不说话了。   费修齐的声音就像是午夜海妖的歌声,充满着难以抗拒的引诱:“无论你的最后决定是什么,BB,我后天回港,费家的私人飞机就停在机场,如果你想离开,就打这个电话,发信息也行,我立刻安排人去接你。好吗?”   电话那边显得分外安静。   几秒之后,鹿汀朝挂了机。   在电话明确挂断之后,费修齐周遭的喧闹声终于再次响起。   这是北城最好的高级私人靶场。   费修齐扬手上膛,一枪正中最内里的红心。   旁边的靶场老板充当陪练,此时识趣的拍手:“费少爷厉害!您还找什么教练啊,这一枪能中的全北城也找不出几个,您可一定要抽空多来展示,简直让我这儿蓬荜生辉了不是!?”   费修齐丢了枪,擦了擦手:“道太一般,没意思。”   靶场老板一愣:“这还一般啊,费少爷,我这儿是北城最好的道了!哎,要不您给看看还有哪儿能改机改进,我也好……”   “港城比这里好太多了。”   费修齐拎起挂在椅背上的衣服,向肩上一搭,“走了。”   *   隔天是个连绵的雨天。   北城的天气总是很怪,夏天的时候热得要命,但几场雨一下之后入了秋,又有种渗人的凉意在蔓延。   雨水打湿玻璃,又顺着飘窗不断滑落。   鹿汀朝的手机备忘录展开新的一页,他站在窗边望着雨,神情中极少见的有些茫然。   直到刷牙洗漱完的鹿兜兜一扭一扭的跑过来,在鹿汀朝身边站定:“朝朝抱抱。”   鹿汀朝才从愣神中醒过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崽一眼。   鹿兜兜的身上是一件兔子耳朵睡衣,从裤腿到上衣的模样都是鹿汀朝亲自选的,脑袋顶上还有两只竖起来的耳朵,跑过来的时候忽闪忽闪,非常兔子。   鹿汀朝揉捏了一把鹿兜兜的兔子耳朵,然后十动然拒:“不抱,重重。”   鹿兜兜愣了一下,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不可置信,随即低下脑袋,不吭声了。   鹿兜兜比以前要黏他了。   鹿汀朝把自己不苟言笑爱学习的小胖崽给抱了起来,狠狠的亲了一口:“你嗦,爱学习还是爱爸比?”   那只被鹿汀朝狠狠蹂躏了的兔子耳朵耷拉下来,盖住了鹿兜兜的一只眼睛。   因此鹿兜兜不得不伸出手一次又一次的拨开兔耳朵,认真回答了鹿汀朝的问题:“好好学习……养朝朝。”   “对咯。”   鹿汀朝十分满意,“要挣大钱,养爸比很花钱的哦。”   鹿兜兜有模有样的点了点小脑袋瓜:“比……庄稷和莫爹地更有钱。”   鹿汀朝嘿嘿一笑,又狠狠欺负了一遍鹿兜兜的另一只兔子耳朵,然后抱着鹿兜兜从窗户边走开:“兜兜小同学,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鹿兜兜被两只兔耳朵结结实实的遮住了视线,一脸无辜的摇了摇头:“朝朝的生日还没到。”   鹿汀朝说:“今天是去看你太爷爷的日子。”   鹿兜兜理解了一下,问:“是朝朝的爷爷吗?”   “嗯。”   鹿汀朝把鹿兜兜从兔子睡衣里拔萝卜似的拔出来,给他套上衣服,语气里有一丝极难得的自豪,“你是我的崽崽,我是你太爷爷的崽崽。”   鹿兜兜艰难地从小卫衣里伸出脑袋:“兜兜爱朝朝,所以朝朝也爱太爷爷。”   鹿汀朝的动作一顿。   似乎有晶莹的液体在他眼眶里晃动了一下,但只是一下,便被鹿汀朝收了回去。   鹿汀朝牵起鹿兜兜:“嗯,但兜兜是个厉害的宝宝,朝朝不是。”   阴雨连绵。   鹿汀朝拿起玄关的一把伞打开门,又向后看了一眼莫岭南家的家门,接着牵好鹿兜兜:“朝朝是你太爷爷所有孙子里最差的一个。”   *   当年的鹿家倒得彻底又飞快,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有鹿老太爷撑着,无论怎样鹿家都还能再缓冲一波的时候——   鹿家飞速的宣布了破产。   后来原本如日中天的鹿家分崩离析,资产或重组或上交,一朝跌落,再没能爬得起来。   甚至没人愿意给鹿老太爷买一方北城的墓地。   最终是鹿汀朝出了这个钱。   准确的说,那时候的鹿汀朝也没钱,是鹿汀朝名义上的老公——庄稷出的钱。   选在了整个北城最好最贵的位置,然后请风水师仔细算过测过,在风和日丽的一天埋了下去。   往年都是鹿汀朝和庄稷一起来。   前两年没有。   连绵的雨丝还在下,只是时间已经从清晨到了中午。   鹿汀朝撑着伞,拉着被穿的像个小馒头似的鹿兜兜沿着小路拾阶而上——本来他们不会来的这么晚的,是因为险些被粉丝围堵在了半路。   鹿汀朝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这么多粉丝。   刚开始只是在拐角处碰到了一个粉丝跟他要签名和合照,鹿汀朝还没来得及有任何红了的自觉,态度很好的签了名合了照。   然而往前再走了几十米,就发现似乎哪里开始不太对劲。   紧接着不到二十分钟,蜂拥而至的粉丝彻底堵住了道路,无休无止的开着闪光灯拍照的同时,也毫不客气的询问被鹿汀朝抱着的孩子究竟是谁。   粉丝们举着巨幅的CP海报,吵嚷着他和费修齐是全世界最般配的一对,还说这什么守护CP人人有责。   最终,单枪匹马被众人围堵的鹿汀朝不得不报了警,在赶来的警察的帮助下抱着鹿兜兜艰难的走小路离开。   雨水顺着伞檐无声无息的落下来,然后“啪嗒”一声砸在地面上。   鹿汀朝牵着鹿兜兜,发现他小小的手有些颤抖,便一手撑着伞,另一手将鹿兜兜单手抱起来——   这个动作曾经庄稷做过,莫岭南也做过。   他们有力的手臂轻松无比,可换成鹿汀朝这种不学无术还不爱锻炼的就显得勉强。   但鹿汀朝也没有将鹿兜兜放下来。   他抱着鹿兜兜又向前走了一会儿,靠在鹿汀朝怀里的鹿兜兜问:“朝朝,那些人是很喜欢你吗?”   鹿汀朝的脚步顿了一下。   鹿兜兜又问:“那个照片上的另一个人是谁呀?”   是他名义上的CP。   原来所谓的爆火是如此的容易,粉丝是如此的容易累积,大众是最好欺骗的存在——   难怪庄稷和姜容的CP能让他们两个人都如此捧上神坛。   鹿汀朝抱着鹿兜兜的手因为受力而有些颤抖,他将自己的崽向怀里搂了搂,然后亲了鹿兜兜一下:“兜兜,他们喜欢的不是我。”   鹿兜兜毕竟还小,他没听懂:“那她们为什么说爱你?”   “她们爱的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   鹿汀朝终于爬上了最后一层楼梯。   隔着层层的雨幕,他看到经久未见的那座墓碑。   在时间的洗刷中,那座墓碑依旧沉稳,肃穆,朴素,平和。   就像是曾经无数次在跌倒时托起他的,那双老人的手。   雨水打湿了墓碑前刚刚放置的白菊。   鹿兜兜趴在鹿汀朝胸口上,肉肉的手指向前一指:“朝朝,那里有个人。”   在连绵不断的雨声中。   肃静的墓碑前那个人一身黑色风衣,黑色的伞柄放在一旁。   他身量很高,身材也堪比模特那样优秀。   雨丝打湿了他那身一看就昂贵的衣服,连皮鞋也沾上了些雨迹。   男人似乎才刚擦完照片,站起身的一瞬间对上了鹿汀朝的视线。   这猝不及防的对视,让两个人都是一愣。   “庄稷。”   鹿汀朝说。 第37章   雨还是下得很大, 但好在这片墓园的排水设施良好,灰砖石的地面上没积攒太多的水花,只有雨滴落地时隐隐约约的晕开。   鹿汀朝一手撑伞, 一手有些费力的抱着鹿兜兜, 穿过重叠的雨幕, 看向对面站着的男人。   “朝朝。”   庄稷直起身。   他穿了一身纯黑色的西装,看不出是什么牌子, 大概又是国外哪个设计师的私人定制款,连缝线都显得格外精细。   领带则是同色系的深色, 内搭一件浅灰色衬衫, 袖扣和袖箍将整套西服打理的没有任何瑕疵,竟显得比他出席颁奖晚会还要正式。   唯独可惜的是他将伞放在一旁,雨水淋湿了他昂贵的衣服, 也让庄稷难得的染上了一丝狼狈。   这阴沉的雨天里墓园没有其他人,鹿汀朝恍然片刻, 突然想起其实他和庄稷或许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单独相处过。   他们分开了。   从年少走到今天……反正朝朝没有错。   而且爷爷会给朝朝撑腰的!   于是鹿汀朝立刻挺直了腰背, 显出一份小少爷般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模样:“你……你偷偷来这儿干什么!?”   雨水打湿了墓碑前白菊的花瓣,几片不结实的叶子的被水冲刷着从白玉石板上落下来, 再一路被水流冲击着远走。   鹿老太爷生前除了热衷经商,另一个爱好就是养花,千万种植物里尤爱发财树。   庄稷从墓碑前鞠躬起身, 伸手拿了靠在一旁的黑色大伞。   伞面撑开。   庄稷说:“我怕你又忘记买花。”   鹿汀朝:“……”   哦QAQ   朝朝确实又忘了QAQ   鹿老太爷每年一次的祭日, 恰巧就在鹿汀朝生日的前两个礼拜。   鹿汀朝向来是个不太会操心的人,鹿老太爷的身后事几乎都是庄稷一手操办, 从和风水师商量位置,到包括葬礼碑文的准备和撰写,一直最后的下葬和招待宾客等相关事宜, 统统都是庄稷负责。   而鹿汀朝除了大病一场,就只知道缠着庄稷,走哪里都要跟着,还要哄着——大概从那时候庄夫人就对他很不满意了,毕竟鹿汀朝曾经偷偷听到过庄夫人跟庄稷说“你简直找了个祖宗回来”。   那时候的鹿汀朝格外自信。   他才不是祖宗,他就是庄稷最可爱心尖尖上的心上人。   那时候真好啊。   鹿汀朝突然有点感慨。   他什么都可以不用操心,不用担心,只要靠着庄稷,庄稷自然就会给他搞定所有事。   除了庄稷不爱他。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这一段路走下来又冷又阴,鹿兜兜靠在鹿汀朝的肩膀上睡着了。   抱着鹿兜兜的那只手臂酸疼的厉害,鹿汀朝想换只手,随即发现这是一个很难进行的动作——   他正琢磨着怎么做到这个动作,庄稷却撑着伞,只两步走到他的面前,修长的手臂从他怀中接过了这只圆圆嫩嫩的兜兜崽。   鹿汀朝是很喜欢庄稷的声音的,低沉磁性,带着一点点的欲,尤其是在有些时候。   而此时此刻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   庄稷的声音仿佛更加温柔,连每一个字都像能沁出水:“我来。”   鹿汀朝眨了眨眼。   鹿兜兜身上套了一件加绒的小卫衣,还是鹿汀朝喜欢的款,卫衣小帽子上带着两只熊熊耳朵。   此时那两只熊耳朵蹭在庄稷黑色的,笔挺的西装外套上,留下一圈毛茸茸的线头。   鹿汀朝:“……”   鹿兜兜对此一如所觉。   比起鹿汀朝略显单薄和瘦弱的肩膀,庄稷覆着薄肌的肩膀显然更加好睡,兜兜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在庄稷肩膀上蹭了蹭,重新睡熟了。   两人负距离接触过无数次,熟悉到鹿汀朝只看了一眼,就能看到庄稷一瞬间僵硬的动作。   几乎是脱口而出。   鹿汀朝问:“你是不是特讨厌他啊,庄稷,你一分抚养费都不肯给我。”   庄稷整个人伫在原地。   初秋的雨水带着凉意。   庄稷的脸色却像是一瞬间比这秋雨还要惨淡数倍。   他抱着鹿兜兜,看向鹿汀朝,竟没能脱出话来的僵了半晌,才轻声道:“先给爷爷敬个香吧,朝朝。”   庄稷的语气涩然的他几乎无法说完一整句话。   顿了顿。   才道:“花我摆好了,是爷爷喜欢的。”   鹿汀朝:“……嗯。”   这一片墓地的佣金很高,园林工作者格外负责,墓碑周遭的环境和刻字的维护都十分到位。   大概在之前庄稷已经重新擦过了白玉碑,上面连一丝灰尘都看不到,在雨水的洗涤下显得簇新又整齐。   就像是鹿老太爷昨日才刚刚离开。   祭拜时用品的数量和摆放都有讲究,庄稷早已经摆好了白菊,还有鹿老太爷最爱的发财树。   鹿汀朝撑着伞走过庄稷身边,在墓碑前站定。   他收了伞准备鞠躬点香,伞柄靠在一旁,接着发现雨水竟没有丝毫落在他的身上。   鹿汀朝怔了怔抬头。   头顶是一把黑色的伞,伞面很大,质感优良,遮住了所有噼里啪啦的雨珠。   而庄稷抱着鹿兜兜站在伞下另一端,像是撑起一方天地一般,撑起了这个雨中的世界。   雨水是冷的,但庄稷身上的热度倒是格外暖。   淡淡的苦柑橘尾调从他那边飘散过来,落进鹿汀朝的鼻腔里,显得陌生又熟悉。   这种私人定制的白玉墓碑有自己的点香阁,鹿汀朝拉开香炉前的玉砌小门时,里面的三根香已经焚了一半。   鹿汀朝从香阁里拿出三支,又手忙脚乱的想起自己也没带打火机。   庄稷:“这里。”   “啪嗒”一声,一股淡蓝色的火苗亮起,帮鹿汀朝点着了香。   在鹿汀朝不太熟练,垫着脚小心翼翼的把香放进香炉的时候。   庄稷单手从衣服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放在嘴边点燃了,再收回打火机,递给鹿汀朝:“这也给爷爷敬一根,刚没来得及。”   鹿汀朝愣了一下,眼睛圆溜溜的:“你不是不抽烟吗?”   庄稷:“偶尔。”   鹿汀朝:“哦……”   鹿汀朝乖乖的接了,又垫着脚去够点香阁。   三根香长一些倒是好放,香烟窄又矮,鹿汀朝够了半天也没能放进去。   他又扒着香炉台往上蹭,险些蹭一身灰的时候,一只手臂从他腰间一拦,接着动作流畅的向上一托,鹿汀朝便立刻成功的把那根香烟放了进去。   “放稳一些。”   庄稷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穿过雨帘,进入鹿汀朝耳朵里。   鹿汀朝:“……嗯。”   庄稷一直练得很勤,他的腹肌和每一寸位置鹿汀朝都哼哼唧唧的摸过。   也因此,鹿汀朝突然想起,庄稷也曾经这样抱过他。   在曾经蔓草丛生的学生时代,鹿汀朝从外面玩回来往学校里翻的时候,庄稷也无数次在墙头这一边伸手接着他,让他跳下来,扑进庄稷的怀里。   再告诉老师是庄稷带鹿汀朝去补习学习了。   好学生又怎样,优秀学生代表又怎样……还不是要为了朝朝说谎。   对比现在难看的结局,过去的那段时间显得实在美好。   鹿汀朝突然想起,忍不住很孩子气的偷偷笑了一声,随即捂住嘴掩饰了自己的偷乐:“咳咳。”   庄稷:“怎么了?”   鹿汀朝才不会老老实实告诉他自己想什么:“没有,放我下来啦。”   庄稷倒也很平淡,他一只手抱着鹿兜兜,一只手托抱着鹿汀朝,竟然也能脸不红气不喘:“嗯,不说就不放。”   鹿汀朝震惊了一下:“……你以前不是这么无赖的!”   庄稷慢条斯理:“大概是结婚七年发现自己被骗婚,哪里坏掉了吧。”   鹿汀朝:“???”   鹿汀朝傻眼了,过了一会儿:“你当着我爷爷欺负我。”   庄稷:“有吗?”   鹿汀朝:“有的。”   庄稷:“好,对不起。”   鹿汀朝:“……”   庄稷好像真的有哪里坏掉了。   鹿汀朝想。   以前的庄稷不会这样跟他说话的,他总是非常高冷,一言不合就更加高冷,更不会这样说对不起。   还没等鹿汀朝自己想明白这个问题,庄稷却已经稳稳托着他放在了地面上。   伞面遮住了三个人头顶所有的雨水。   庄稷说:“鹿爷爷,我和朝朝带着孩子,我们一家三口过来看看您。”   停了片刻。   庄稷道:“虽然可能您也不认可我,连结婚证都提前做了打算,但没办法,您这块地还是当年我给挑的,我还是得来。”   鹿汀朝:“……”   鹿汀朝转过头看向庄稷:“那个,你好不要脸哦。”   庄稷神情不变,显得舒缓又厚脸皮:“是吗?”   庄稷:“那你要当着爷爷的面给我几个巴掌吗?如果你想的话。”   鹿汀朝:“……”   庄稷:“觉得解气的话,其他方式也行。”   鹿汀朝:“……”   鹿汀朝不是那种特别聪明的嘴巴,张了张嘴,又老老实实闭上:“我不想跟你说话了,你也不准说话,肃静!”   雨声将鹿汀朝的声音压得更绵软,尾调像是一只虚张声势的炸毛小动物,伸出小小的爪子东抓西抓。   而庄稷伸手牵住了这只小动物的爪子,连带着他唯一锋利的爪勾一并珍藏的握进手心里,瞬间被割的鲜血淋漓。   永夜的钝痛和白日清醒的尖锐疼痛反反复复的交错折磨,让庄稷甚至一瞬间感到了恍惚。   但他仍然没有放开鹿汀朝那只不断挣扎的手。   雨水冲刷着墓碑,仿佛时间逆流,回到从前。   庄稷突然说:“朝朝,我把鹿氏曾经CBD中心那栋大楼买回来了。”   那只被野兽叼住后脖颈的小动物突然一愣,像是被猛击一拳似的呆了片刻。   “无偿赠与项目书在我车上,本来想先告诉老爷子,再准备等等送去给你,但现在见到你了。”   庄稷的语调还是沉默而平静的。   他一手牵着鹿汀朝,一手抱着鹿兜兜,抱着鹿兜兜的那只手还能轻轻松松的撑着伞柄。   庄稷:“鹿家以前的项目我不太了解,目前拿不回来,要再等一等,等姜氏账目清查完毕才能大概知道。”   鹿汀朝愣住了。   他刹那间抬头看向庄稷:“……什么?”   “鹿家的资金出问题是因为你二叔一家联合姜家做空了账,度假村项目验收不成功也是因为你二叔和姜家共同操作了违规消防材料。”   庄稷伸手扣住鹿汀朝的五指,“公司流水出问题,老爷子尽全力补救的时候,你二叔携款出国,姜家趁机举报,釜底抽薪,彻底弄垮了整个鹿家。”   这个男人的体温其实很高,大概是经常锻炼的原因,哪怕在略显湿冷的秋雨中,他的手心也是滚烫的。   可鹿汀朝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冰凉的秋意。   少年时代的鹿汀朝多数都住在爷爷家里,他并没有和那些亲戚接触很多。   他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那些亲戚看不上他,也懒得管他。   但他还有爷爷。   后来,鹿家没了。   爷爷也没了。   鹿汀朝吸了吸鼻尖,他低下脑袋,一滴泪就从眼眶砸在了他秀气的鼻梁上。   鹿汀朝声音细细的说:“哦。”   那颗眼泪滚过鹿汀朝的鼻梁,最后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不再滚烫。   却还是让庄稷整个人都颤了颤。   在无数个孤寂的夜晚里,庄稷曾经反复的想。   爱其实并不是幸福的,它是痛苦,是锥心的折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刀割。   他所有的痛苦与幸福,憎恨和深爱都被鹿汀朝轻而易举的摄取掠夺。   从此以后他也被剥夺了所有的选择。   但当鹿汀朝的眼泪掉下来的时候,庄稷却又发现——原来爱人的眼泪才是比宝石更昂贵的东西,能够更轻易的让他赴汤蹈火,让他去天堂去地狱。   他这一生只能这样,也只想这样。   温热的手指擦过鹿汀朝的眼眶,很轻柔很轻柔的动作,像是对待最独一无二的珍宝。   庄稷说:“依爷爷的性格,不会作出这种不顾前局的事,鹿家出事之后几年我一直在查,最后查到了姜家那边。”   鹿汀朝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他还是怕吵醒鹿兜兜,因此连哽咽都是小声的:“是,是姜容吗?”   “不知道。”   庄稷道,“或许吧,都是姓姜的。也无所谓,很快就没有姜家了。”   从小被作为家族的继承人培养,从小浸泡在这个圈子里,很多时候,庄稷的态度都是残忍的。   而直到今天鹿汀朝突然才发现这一点——   庄稷在他的面前可能是生气的,可能是无言的,可能是无奈的,也可能是忍耐不住,连声音都是沙哑低沉的,千千万万种,唯独没有面前的这一种。   鹿汀朝突然间有点害怕,而且陌生。   他甚至顿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问:“那姜容……”   庄稷:“我不喜欢姜容。”   庄稷看着鹿汀朝的眼睛:“朝朝,我爱你,只爱你。”   目光相对。   鹿汀朝看到了庄稷眼睛里多了以前没有的东西。   以前那双眼睛里更明亮,现在则像是深潭,然后伸出很多条锁链,想要锁着他一起陷入幽底。   鹿汀朝缩了缩身子:“那兜兜呢……”   “他对我的意义在于你,鹿汀朝。”   庄稷低头看了一眼睡在他肩膀上的鹿兜兜,正如庄夫人所说,从一些角度看过来,这孩子显得像他。   天色渐晚。   雨水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反而愈发下得倾盆。   鹿汀朝曾经爱过庄稷这张被粉丝锁推崇的脸,也曾经爱过他无时无刻都过人的聪慧,爱过庄稷清冷倨傲的矜贵,爱过庄稷与他度过的分分秒秒。   可当现在庄稷告诉他重新买回了鹿家的大楼——那栋在三十年前,北城最高,最气派,最昂贵的CBD写字楼。   然后说送回给自己的时候。   鹿汀朝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深潭侵蚀的幽冷。   这种透骨的冷充满着商场阴暗的算计,权贵的嘴脸和无数的不确定,带给了他无法言说的恐惧和战栗。   又或许。   这才是真正的庄稷。   鹿汀朝抬头去看面前这个人。   时隔经年。   庄稷依旧五官优越深邃,眉目无一处不让粉丝追捧疯狂,他似乎和记忆中没什么不同,又似乎和记忆中截然不同。   在寂静的,郁郁葱葱的陵园里。   鹿汀朝看到庄稷重新开口。   “朝朝,如果你觉得在鹿家当小少爷的那段时间最快乐……”   庄稷顿了顿,他一眨不眨的看着鹿汀朝,像是重新鼓起全部的勇气,“现在你回到那个位置,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不好。   因为回不去了。   鹿汀朝想。   但他不敢这样跟庄稷说。   鹿汀朝又胆小又乖张,他漂亮的眼睛乌溜溜的转了又转,然后像以前很多很多次的那样,拽了一下庄稷的衣角:“好。”   鹿汀朝踮起脚尖,亲了庄稷一下,像是一个少年时期作为补偿的亲吻。   鹿汀朝明艳的脸上笑眯眯的:“今天我们各自回家,庄稷哥哥,明天早上你来接我。”   “为什么要明天早……”   庄稷话到一半,还是先服了软,“好,明天早上,朝朝,要等我。”   “嗯嗯。”   鹿汀朝从庄稷怀中把鹿兜兜抱了回来,撑起伞,“庄稷哥哥,白白。” 第38章   从鹿老爷子的墓园回莫岭南家的路挺远, 加上堵车,鹿汀朝直到晚上七八点才到。   可惜房间里没人,灯暗着, 玄关被鹿汀朝随手摆放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在那里, 彰显着这房子整一天都没人回来过。   鹿兜兜乖乖巧巧的趴在鹿汀朝怀里, 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小脑袋啄米似的一叨一叨, 细声细气的问:“朝朝,我们要和庄稷爸爸回家吗?”   鹿汀朝愣了下:“你喜欢他吗?”   鹿兜兜仔细思考的时候小眉头会皱起来, 这一点其实和庄稷很像。   鹿兜兜黏在鹿汀朝身上, 嫩藕似的胳膊抱住鹿汀朝的脖子:“朝朝,庄稷爸爸好像比以前脾气好了。”   鹿汀朝:“啊?”   鹿兜兜接着说:“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很凶的。”   鹿汀朝点头:“这样哦。”   鹿兜兜总结:“我们不要跟他回家。”   鹿汀朝:“行。”   一大一小快速的决定了行程。   鹿汀朝迅速且熟练的把鹿兜兜卷成了一个被子筒, 往儿童床上一塞:“我去收拾行李,你乖乖睡一觉, 睡醒我们就出发。”   鹿兜兜的胳膊和腿都被包在被子卷筒里, 水灵灵的眼睛大大睁着,显得分外老实:“那我们去哪里?”   鹿汀朝:“去港城。”   鹿汀朝想了想, 下定决心:“去找你波丽娜阿姨。”   鹿兜兜是很记得人的,他和鹿汀朝长得格外相似的眼睛弯起来,像一道小月牙似:“兜兜想波丽娜阿姨了。”   鹿汀朝叹气:“我也想她了, 不知道她最近好不好, 我都没有时间跟她电话。”   “波丽娜阿姨不会怪朝朝的。”   很多时候,鹿兜兜比鹿汀朝更像个小大人, 他在被子筒里眨了眨眼睛,“朝朝,那我们还回来吗?”   还回来吗?   鹿汀朝也不知道。   他从来不是个特别念旧的人, 准确的说,这个北城也并没有什么人值得他再挂念。   除了每年鹿老爷子祭扫时应该回来一次,其他时候鹿汀朝似乎都是一个人。   至于庄稷说的那栋鹿家曾经的CBD大楼——   算了。   鹿汀朝想。   分开的时候他都已经分走了庄稷那么多钱,其实没必要再要庄稷送的那栋楼。   而且鹿汀朝也不会经商,他不懂这些。   当年鹿家那么辉煌的时候都能败落,现在让他重新再鹿家的那栋楼白手起家,鹿汀朝对自己没有丝毫的自信。   他该跟庄稷说再见了。   或许很久之前,他们就应该不要见面,不要开始。   卷在被窝里的鹿兜兜很快就睡熟了。   鹿汀朝从卧室回到客厅,看到了茶吧台上摆着的那一对派大星和海绵宝宝马克杯。   他沉默的盯着杯子看了一会儿,摸过手机,给莫岭南打电话。   打了一通。   两通。   第三通的时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把电话接了起来。   “鹿先生你好,老板母亲刚刚自杀正在抢救,现在他可能暂时没办法接你的电话。等这边忙完后他立刻给您回电可以吗?”   鹿汀朝慢慢在绵软厚重的羊绒地毯上坐下来,他仰头望了一眼窗外的月光,慢慢的道:“怎么就突然自杀了呢?”   那边似乎震惊了下,大概没想到鹿汀朝会问得这么平淡,良久才道:“鹿先生,可能我不该这样说,但老板母亲其实是因为有人专程打电话,说他当年离职就是为了等你,现在又和你缠在一起……”   随着说的话多了,鹿汀朝慢慢听出来了这是莫岭南那个助理的声音。   刚开始的时候,也是这个助理把莫岭南从家里叫走的。   这个助理知道莫岭南母亲的情况,或许也知道许多鹿汀朝都不知道的事。   电话那边还在继续:“鹿先生,相对来讲,至少在那通电话来之前,老板的母亲虽然在病中,但情况很稳定,是那通电话让她接受不了……”   鹿汀朝:“你在指责我吗?”   鹿汀朝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愧疚,也没有多余的情绪,显出一种和他平时截然不同的平淡。   像是在这样的夜深人静里去除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他骨子里情感匮乏而冰冷的那一面。   “那真不好意思,我没爸也没妈,体验不了这种感觉。”   鹿汀朝盘着腿,懒散的收回视线,然后慢悠悠的起身,在茶吧台前伸手把那俩马克杯往前一推。   “砰——”的一声。   是骨刺碎裂的铿锵。   电话那边的助理大概是被这声音震得耳膜生疼,隔了几秒没说话。   鹿汀朝道:“那你多帮我安慰安慰莫岭南吧,你这么爱他,一定懂他的脆弱。”   助理一怔:“鹿先生,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都不懂吗?难怪这么多年你都上不了位。”   鹿汀朝,“那我直接一点,我腻了,不准备要他了,你接盘吧。这下说明白了吗?”   电话那边大概就在抢救室外,来来回回的声音显得分外嘈杂。   鹿汀朝没再等助理说话,提前一步挂断了电话。   他想了想,又拨了一通给二十四小时服务的家政公司:“歪,你好。我需要一个上门清洁。对对,现在就能来的,我可以报销车费。”   “不用打扫的很仔细。”   鹿汀朝道,“我是想把一些不用的旧东西扔掉就可以了。”   再得知雇主可以付十倍时薪工资后家政服务公司很爽快的安排了人过来。   鹿汀朝挂断电话,手机的APP恰巧通知了一条最新娱乐信息。   “最热门CP破裂?姜氏被清算疑与庄稷有关。”   “姜容深夜拜访庄氏祖宅被拒。”   “起底姜氏,疑与鹿家破产关联巨大?”   鹿汀朝好奇的点进去看了一眼,头版头条早已经被这几条信息占领,原本“稷你之容”的CP超话悲痛声一片,两人的合照中间被打上一道裂痕,显得不复曾经。   时间向前,谁能像曾经一样。   鹿汀朝嗑CP用过的账号评论区和私信里一片哀嚎,最新进来的一条是有个小姑娘问他:“朝朝你还在不,你当站姐是不是早都发现问题跑路了,你都好久没和我们一起玩过了!”   这真是条非常难回的信息。   鹿汀朝认认真真想了好半天,终于从手机里艰难的翻出了最后几张他曾经拍过的庄稷和姜容合照的存货——   那还是上次他被庄稷带着去参加综艺时候,在台下拍的。   鹿汀朝把这几张存货给小姑娘发了过去,想了想,最后回道:“和你们一起嗑过这对还是很开心,下对CP见吧。”   鹿汀朝本来以为这么晚那边的小姑娘肯定睡了。   没想到这条信息发出去后对面竟然秒回。   “啊啊啊啊朝朝富婆回我了!!朝朝下对嗑什么?!”   鹿汀朝:“……”   对方飞快发来几张照片,海报和照片上豁然是费修齐和鹿汀朝综艺上的截图。   截图里的费修齐和鹿汀朝一个俊朗一个漂亮,四目相对,乍看上去竟显得真的格外般配。   鹿汀朝:“……”   对面噼里啪啦的打字:“朝朝嗑这对不?!猛猛安利,超级甜而且特别特别真!!!民选CP万岁!!朝朝能拍这对不!?!”   鹿汀朝:“……”   打扰了。   鹿汀朝默默下了线。   *   在抱着还没睡醒的鹿兜兜离开这套房子的时候,鹿汀朝突然想起自己来的时候的样子。   当时自己第一次迈进莫岭南家的时候——   这套房子也是一样的冷色调,空旷,单调。   后来莫岭南在挑高的客厅里加装了儿童堡,还有鹿汀朝到处乱放的各种衣服和零食,被鹿汀朝高价从拍卖会上买来的地毯和装饰品。   现在。   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他和莫岭南之间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只是莫岭南规整,严格,忠于家庭,照顾家人,有着一切好男人应有的品德。   可还是逼仄的让鹿汀朝喘不过气。   莫岭南是个好人。   可鹿汀朝是个坏人。   清晨寂静里的一声关门,这套平层公寓四周没有邻居,也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鹿汀朝抱着鹿兜兜走出门,甚至连物业和保安都只是例行通过,没有多余的询问。   大概是因为不熟悉。   从鹿家,庄稷到莫岭南,鹿汀朝突然发现自己总是在离开一套又一套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永远的安定下来。   莫岭南选择的公寓和他的性格很像,闹中取静,居住者几乎没有娱乐圈相关行业。   一辆毫不低调的库里南停在公寓外的街巷边上,鲜红色的车漆和涂鸦喷绘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   在鹿汀朝走过去前,主驾驶的人已经提前下了车。   那人的穿着也和北城其他人的风格不太相同,明明已经开始入了秋的时节,那人却依旧一件衬衫半开,远远迈开长腿朝鹿汀朝走了过来:“BB,早安。”   鹿汀朝仰起头看他,然后伸手:“庄园的转让协议。”   “你好冷酷哦,BB。”   费修齐伤心的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拉鹿汀朝的手,“但我还是好喜欢你,越来越喜欢,连晚上做梦都在想你。”   鹿汀朝双手抱着鹿兜兜:“我不喜欢你。”   费修齐替鹿汀朝拉开车门,又把还睡着的鹿兜兜放在后座的儿童座椅上:“朝朝,你真是好坏。收钱的时候一点不手软,骂我也不客气,还不说喜欢我。”   鹿汀朝在副驾驶旁站定回头,眨了一下眼:“哦,那你报警把可爱的朝朝抓起来吧。”   费修齐一愣。   随即他大声笑起来:“BB,我爱你。我最爱你这个样子!”   鹿汀朝:“……”   “你有神经病。”   鹿汀朝凉凉瞅了他一眼,自顾自上车了。   这辆库里南车漆和车内的配件都是费修齐重新改的,和原装的风格相差甚远,但意外的很符合鹿汀朝花里胡哨的审美。   费修齐从另一边上了车,伸手拧开了车内香氛系统:“这车我已经过到你名下了,车里你喜欢的那些都搞好了,香氛的玫瑰是新鲜萃取的,好闻吗?”   鹿汀朝吸了口气,扭开脸:“一般般啦。”   费修齐伸手过来捏了下鹿汀朝的鼻尖:“不诚心的坏小孩鼻子会变长。”   鹿汀朝拍开费修齐的手:“营销骗粉丝的人鼻子才会变长!”   费修齐启动车子:“我有吗?”   鹿汀朝:“你没有吗?”   费修齐:“我喜欢你,所以向所有人公开宣告了我喜欢你,但你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   费修齐:“这也算是欺骗吗?”   鹿汀朝:“……”   红绿灯的间隙。   费修齐还是伸手过来,握住了鹿汀朝的手指:“还是庄稷和姜容那对CP让你有了阴影,让你不开心,害怕CP粉?”   鹿汀朝:“……”   费修齐最让人讨厌的一点就是总说实话。   鹿汀朝决定不跟费修齐再说一句话,落地港城以后就跟他分道扬镳,于是伸手打开了车载系统上的娱乐新闻。   车内的长联显示屏随之亮起,没想到不过几个小时,热搜的头版已经换了一茬新闻。   现在飘在最上面的是庄稷即将于早上九点召开记者会,回应近期相关事宜。   召开记者会?   鹿汀朝有点茫然。   倒是费修齐开车的间隙抽空望过来一眼,随即“啧”了声:“这套他跟哪里学来的,老港星吗?你们内地很少会有人单独开记者会了吧。”   鹿汀朝没搭理费修齐。   偏偏费修齐这方面适应良好,他又看了看,随口道:“最近他和姜容翻脸的消息还挺热闹,朝朝会开心吗?”   鹿汀朝抿了下唇:“费修齐,你好烦。”   “没办法啊,看到情敌不开心,我就很开心。BB,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恨的时候就是那次在节目里,庄稷当着所有嘉宾的面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时候。”   费修齐哼了声,“fine,反正现在你在我身边了。”   鹿汀朝:“……暂时的。”   费修齐的目光在鹿汀朝身上停留片刻,轻轻一笑又转开来:“暂时的也是我赢,BB,现在我能牵你的手,能载你兜风。他呢?”   费修齐撇了一眼屏幕:“哦,记者会直播开始了,他似乎还挺开心的。”   鹿汀朝:“……”   随便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提示着收到了一条新信息,鹿汀朝拿过来一看,竟然是庄稷发过来的。   鹿汀朝下意识往车内的屏幕上也瞧了瞧,只见庄稷左边是他的经纪人,右边是助理林城和经纪公司合伙人——   而坐在正中间位置的庄稷目光略低,手机拿在手中,像是刚发了条什么信息。   鹿汀朝:“……”   鹿汀朝没有设置新信息隐藏,于是信息的内容就大剌剌的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庄稷:“朝朝,我会解释清楚所有的事,然后接你回家。等我,好吗?”   鹿汀朝想。   不好。   他正要给庄稷把信息回过去,大屏那边却传来了林城的声音:“感谢各位记者朋友的到来,本次记者会,庄先生会对于近期一些事宜进行解释,同时大家关心的庄先生日后发展方向的问题,也会作出说明。”   记者会已经开始了。   鹿汀朝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机。   算了,还是等开完记者会再跟庄稷说吧,贸然打断正常的记者会似乎不太礼貌。   庄稷的经纪公司他自己占股百分之六十,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只不过CEO是由另一个人担任,也在记者会上。   隔着镜头,里面的庄稷似乎和十年前少年时代的那个人一样意气风发,总之丝毫没有前些日子鹿汀朝见过的颓丧样子。   大家都在往前走了。   鹿汀朝想,这样是很好的一件事。   这场记者会的召开地点在很正式的酒店会场,除了影帝这个身份之外,庄稷还是庄氏不折不扣的唯一继承人。   庄父去世的很早,庄老先生年龄愈大,身体自然一日不如一日——因此庄稷什么时候接管庄家,整个庄氏控股会向何处发展,则是金融媒体担忧和关注的问题。   因此记者会现场挤满了人,粉丝更是早早来到现场,包围在了媒体外层。   镜头扫过,一切的拥挤,纷杂和追捧都被记录在每一寸细节里。   庄稷似乎从来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拥有着出类拔萃令人仰止的学生时代,有着更为万人空巷的影帝时期。   而鹿汀朝什么都没有。   这样来看,无论从什么方面讲,两人都很不搭配,不搭配的凑合过着,耽误了庄稷那么多年。   鹿汀朝蓦然觉得有些难过,如果不是车内的气氛尴尬,其实他很想伸手把镜头关了。   红色的库里南在一间人潮涌动的早餐店旁边停下。   费修齐解开安全带,戴上口罩:“你以前的vlog里推荐过这家早餐店,今天想吃什么?我去买。”   鹿汀朝:“啊……”   鹿汀朝有点震惊:“你还看了我的vlog啊?”   “你一共就三条vlog,发在vlog最火的那两年。”   费修齐笑起来:“怎么,是不是发现没人看就不乐意更新了?”   鹿汀朝:“……”   费修齐:“两千多个浏览量我可能贡献了四五百个,BB,我可是看过很多次了。要不要考察一下?”   鹿汀朝甚至自己都不记得那几条里发了什么内容:“怎,怎么考察?”   费修齐:“随意问咯。”   费修齐关上车门绕过车头,在鹿汀朝这边弯下腰:“你喜欢的衣服款式,爱吃的店,喜欢的颜色,那段时间去了哪里,还有床上喜欢什么姿……”   鹿汀朝:“我才没有说这个!!!”   “骗你的。”   费修齐伸手进车窗,挑了一下鹿汀朝的下颌,“那朝朝喜欢姿势?我不喜欢从后面,因为我想一直看着BB的脸。 ”   鹿汀朝:“你滚。”   费修齐唇角一弯:“好,滚去给BB买饭。豆浆油条可以吗?再来一份蟹黄小笼,兜兜要什么?”   鹿汀朝:“……他也要蟹黄小笼。”   费修齐点头:“OK。”   鹿汀朝犹豫了一下,还是嘴馋占了上风:“那个,我还想要一份玉米浓汤,谢谢。”   费修齐抚在他下颌的手指向上,轻轻在鹿汀朝唇上贴了一下。   “知道了,乖乖等我一会儿,嗯?”   鹿汀朝:“……嗯。”   费修齐去排队了。   这一片是北城的老居民区,没什么追星族,只有极富有生活气息的大爷大妈们来来往往的身影。   自从和费修齐的CP火了之后,鹿汀朝难得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自由。   他在副驾驶上松了口气,目光重新放在屏幕上。   记者会已经开始十几分钟,庄稷初步回答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下一位记者提问的时候,显然问题就尖锐了许多。   “庄影帝,最近外界关于你和姜容姜先生的猜测良多,根据姜氏最近的动态来看,这么快的破产清算里似乎很有庄氏插手的味道,请问对于这一点您是否有什么想表示的?”   姜家从资产出现流水问题,到债权问题,再到股票清算——每一件都爆的毫无预兆,是北城进来议论最火的一件事。   比起娱乐圈明星的三瓜两枣,显然大众更关心一个企业是如何高楼倾塌,一夕毁灭的。   就像当年的鹿家一样。   庄稷:“我没什么想说的。”   他的声音还是惯常的矜贵又冷淡,带一点疏离的调子,配合他今天深灰色的西装款式,愈发显得整个人倨傲。   但态度却是好的,柔和的,有一种莫名的温润感或者希冀感。   准确来说,庄稷很少用这种平和的语气和记者交谈,因为在以往的日子里,他几乎不会回答太多记者的问题。   那名记者非常敢问:“没有想说的是什么意思,您可以进一步明确下吗?”   “可以。”   庄稷目光落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随即重新转开,“如果要求进一步明确,那我可以在这里说明……我允许外界的一切猜测发生,也接受外界所有的质疑。”   庄稷:“这样够清楚了吗?”   全场寂静。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人精,这句话一出,基本是承认了姜家的清算和庄氏操控有关。   而庄稷竟然就这么平平淡淡的承认了。   一名娱乐版的记者举手:“抱歉,庄影帝,但外界一直有传言您和姜容先生的绯闻,您这样的行为……是不是没有考虑会伤害到姜容先生,或者粉丝的感情?”   “我有喜欢的人了。”   庄稷打断了记者的话。   如果说有什么话能比刚才的那句更让现场所有人沉默,那这句话就是唯一。   庄稷今年三十一岁,在他成名之后,千千万万的粉丝早已经把他之前的人生阅历考古过一次又一次,从光辉无限的少年时代,到青年成名——   可以说这个影帝来的有名有实,庄稷的每一处都为粉丝所骄傲。   娱乐圈其余人的八卦庄稷身上从没有出现过,唯一有过的就是和姜容的绯闻,而庄稷的唯粉往往用少年时代的朋友来说明这一点。   “你上学的时候没几个发小吗?这也能嗑?”   “庄家和姜家好像一直有合作吧,普通朋友不行吗?”   “我哥刚好和他们一个学校,那时候庄稷和姜容也就朋友啊感觉,一起玩的还有别人。”   “我姐和他们同校+1,说姜容和庄稷关系好不如说鹿汀朝和庄稷关系好……据说庄稷那时候除了上学其余时间都在给鹿汀朝收拾烂摊子……”   “鹿汀朝+1……听说每天一睁眼就是给鹿汀朝收拾烂摊子……”   “鹿汀朝是谁???”   出道数年,庄稷从没有提起过任何感情方面有关的问题。   而今天,当着几乎所有粉丝和观众的面,承认了自己心有所属。   热搜瞬间爆了。   鹿汀朝并没有兴趣去看热搜上到底是怎么揣度庄稷的心上人的,他最近自己上热搜的次数就已经不少,对那玩意儿再也没了之前的兴趣。   他之前年少轻狂的时候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火,最好能来个视帝,然后他和庄稷一个视帝一个影帝,像小说那样的强强相对,一起走花路。   现在他和费修齐的CP长期霸榜,庄稷的热度也居高不下。   只是很可惜他和庄稷到底还是分开了。   屏幕上的庄稷依然五官深邃,是鹿汀朝从少年时期就很喜欢的那副模样。   记者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来。   “请问你之前和姜容的CP单纯是为了炒作吗?”   “庄先生,按理说以庄氏的资本你不需要进行这种炒作,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你会对粉丝和姜先生觉得愧疚吗?”   “我只会对一个人感到愧疚。”   庄稷轻轻笑了一下。   在纷扰嘈杂的聚光灯闪烁和快门声中,庄稷的语调有种不急不缓的平和,像是尘埃落定故事剧终的那种,幸福的平和。   庄稷道:“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全场面面相觑,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安静。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家的孩子从小就被规束着成长,他需要继承家业,需要扛起责任,他身上担着不仅是自己家里的几口人,还有千千万万员工的饭碗。”   庄稷温声道,“所以他要理智,要冷静,要不能出错,要优秀到让所有人都觉得非常放心。”   “他觉得这一切都很正常,只是偶尔觉得自己像台机器,会发出生锈的那种刺耳的声音。”   庄稷道,“后来,在他枯燥且顺利的每一天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庄稷笑起来,“这个人很可怕啊,他有一种特别的本领……就是吸引他身边所有的人去看他,一直看一直看,等我陷进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我完了。”   站在前排的一名记者犹豫半晌,试探着问:“那这位就是您喜欢的人吗?”   “是啊。”   庄稷语气肯定的回应了他,“从那以后我更努力,希望有一天他也会看到我,爱上我。”   记者问:“后来呢?”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   庄稷看向记者席和远处的粉丝,“这是我出道前的故事了,是不是觉得很幸福?”   在场的人没人能还回答这个问题。   但好在庄稷今天似乎心情很好,也没有任何计较,而是继续道:“可其实不是的,我希望我的玫瑰能够在阳光下爱我,而不是被暴风雨打的凋零败落后,不得已的选择我。”   庄稷说:“当爱不是唯一命题,你就必须一次又一次的确认,你爱的人是不是爱你。”   做新闻的人似乎天生就能听懂话语背后的故事,因此也听懂了庄稷没有明说的话:“您的意思是……”   “不重要了。”   庄稷打断了他,“重要的是,我爱的人也依然爱我。”   很多记者发现,从发布会开始的时候庄稷就拿着手机不断地看时间。   直到现在,他终于从座位上起身。   比起之前对于记者和媒体的冷淡,今天的庄稷显得格外温和而耐心:“感谢各位百忙之中的莅临,在这场记者会的最后,我想向大家介绍我的爱人。”   “之前其实媒体也有刊登过他和费修齐的一些绯闻,但我想说那些都是误解。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   庄稷温声道,“只是之前的一些原因我们一直没有公开,今天……”   在安静的会场上。   庄稷放在桌上的手机陡然响起来,像是一种奇怪的死亡宣告,又像是末日的鸣笛声。   无论是金融记者还是娱乐狗仔都对费修齐这个名字毫不陌生,此时被庄稷重新提起,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在心里飞速过了一遍庄稷即将要说的人是谁——   也包括现场的粉丝。   都说粉丝往往比对家更关注自己蒸煮的恋情,此时庄稷话语一出,再联系之前的传言和费修齐三个字,很多粉丝顷刻间猜到一个名字。   但那是他们格外不愿意承认的名字。   那个名字低俗,私生活混乱,毫无名气,唱歌跳舞演技每一个能拿得出手。   唯独一张脸生得格外漂亮。   摄像机的镜头记录到了庄稷在看到来电人姓名一瞬间时神情的变化。   在后来的很多年——这个镜头都拥有自己特别的称呼:挚爱。   也是这段视频让很多粉丝成人了,在远离演技,身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的时候,庄稷也会拥有这样热烈,专注,满怀憧憬的神情。   所有的棱角和高高在上的矜持似乎在一瞬间从他的骨血里退了出去,只剩下期待和欣喜,全然的柔软。   当庄稷接起电话的那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想。   他一定很爱电话对面的那个人。   而鹿汀朝不知道。   他只知道再不打电话恐怕就要出现离谱的事故了,只下意识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伸手逃避的立刻关了车里的屏幕。   然后在庄稷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的时候,轻轻愣了一下。   庄稷的声音里带着温柔,带着低哄,又带着年少时空气里青草香和朝阳的热量。   问。   “等急了?”   在曾经很多次很多次鹿汀朝犯了错去庄稷班门口找他的时候,如果鹿汀朝是哭着去的,庄稷也会问他这句话。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鹿汀朝突然觉得恍然。   他下意识向后看了坐在车后座的鹿兜兜一眼,然后轻轻的念:“庄稷哥哥。”   庄稷:“嗯。”   庄稷的语调是鹿汀朝很久没有听过的飞扬:“我这边就快结束了,现在过来接你好不好?想坐哪辆车,以前那套房子你不喜欢我们就不回去了。带你去看看鹿家……”   “庄稷哥哥,我骗你的。”   鹿汀朝细声说。   电话那边的声音突然空了。   庄稷像是愣了半晌,才道:“朝朝?”   鹿汀朝觉得自己其实有点难过,但似乎也没有特别难过。   约莫是坏事做的太多,所以已经彻底坏掉了。   鹿汀朝有些愧疚的垂下脑袋,于是一滴泪就顺着眼眶滚在了他放平抓着衣服的手背上。   接着是两滴,三滴。   鹿汀朝委屈的吸了一下鼻子。   便听电话那边的庄稷慌了神色:“别哭!朝朝,不要哭。是不是谁要带你走,庄稷哥哥去找你好不好?你在哪里,乖,朝朝,你在哪里?!”   鹿汀朝摇摇头。   他向窗外望去,隔着早餐摊前大爷大妈的层层阻拦,他隐约看到正在排队给他买蟹粉小笼的费修齐的身影。   “庄稷哥哥。”   鹿汀朝抹掉了眼泪,但语气还是抽噎,“如果你早一点问我,我就会跟你说,我不是那么想要鹿家回来,我好喜欢你,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庄稷一怔,像是瞬间僵在原地。   半晌:“……那现在呢?朝朝,现在……”   鹿汀朝轻声道:“现在我不喜欢你了,庄稷。”   连最后一滴眼泪都擦干净。   鹿汀朝看到费修齐终于买好了小笼包,穿过拥挤的大爷大妈,在豆浆摊子旁边停下来,熟练的刷码付款。   “庄稷,我要走了。”   鹿汀朝浅浅的叹了口气,“就算姜家害了我们家,我也不懂,庄稷,你就算把鹿氏还给我,我也撑不起来。”   现场的所有媒体记者只看到庄稷陡然惨白的脸色。   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气力。   也像是竭尽全力的将领在即将胜利的前一刻收到战败的消息。   林城和坐在他另一旁的经纪人神色竟比庄稷还要慌乱,他们仓促的移开麦克风,又立刻宣布发布会到此结束请立刻离开。   然而谁会在这种时候离开。   庄稷突然跌回椅子上,如果仔细看,似乎他连薄唇都在颤抖:“……那你要去哪里?”   “我不想告诉你。”   鹿汀朝说。   过了一会儿,大概觉得自己这个回答太过于冷酷无情。   鹿汀朝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庄稷哥哥,刚才你的发布会我看过了……我想跟你说,我真的爱过你。”   这句放在最后的话就像是一把穿心的剑,刺穿了庄稷能够在现场勉强维持的最后一点血肉。   在最好的会议发布厅,在最拥挤的人流和最闪耀的灯光里。   庄稷突然发现。   原来北城的初秋也能让人冻入骨髓。   庄稷握着手机的指骨显出中狰狞的青白色,语气却是小心翼翼的:“鹿汀朝,我没有喜欢过姜容,从来没有。”   鹿汀朝点点头:“嗯。”   庄稷:“我爱你。”   鹿汀朝:“我知道。”   庄稷:“……不能留下来吗?”   鹿汀朝向路边看去,买好了豆浆的费修齐正从马路边走过来。   大抵对上了鹿汀朝的视线,费修齐远远招了招手。   这里没有粉丝,没有人发现。   和这里所有的人一样,他们是最普通最寻常的两个人。   “不能了,我好累,庄稷哥哥。”   鹿汀朝突然道,“你有看到我和费修齐的新闻吗?”   原来连最后一丝血液都冰冷的时候,人是能够保持呼吸的。   庄稷连每一个字都是小心的:“我知道,朝朝,没关系,我不在意,我去接你,我们回家好不好?”   “可是我以前好介意。”   鹿汀朝轻轻叹了口气,“庄稷哥哥,看来我和你不一样,我原来其实根本原谅不了你。”   鹿汀朝拿开了电话:“庄稷,我讨厌你。”   曾经过去的七年在这一刻似乎成了一卷慢慢长轴,在两人之间连带着每一分每一秒残忍的缓缓铺开。   鹿汀朝细声的说:“我讨厌你不问过我的意见就想替我报仇,让我每一天都过得不开心。讨厌你拍戏的时候不陪着我,让我一个人在家里。”   “讨厌你让我一个人在港城生鹿兜兜,那时候好辛苦。”   鹿汀朝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种古代最后才派上场的凌迟,一刀一刀刮干净庄稷的血脉皮肉。   车内的玫瑰香氛安定又香甜。   鹿汀朝看了一眼远处初升的太阳:“所以我们彼此放过吧,庄稷哥哥,我觉得你也并不是喜欢我,你只是喜欢你记忆中的那个人。”   “但那已经不是我了。”   鹿汀朝说,“我现在是扭葫芦……钮……”   “是钮祜禄,文盲朝朝。”   一道年轻的男声随着车门拉开传进来,语调朗然,也一并被听筒收录进去。   费修齐将蟹粉小笼和豆浆都给鹿汀朝放好,才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BB,在和谁电话?”   几乎同一时间。   庄稷勃然道:“你旁边是谁?!”   鹿汀朝:“啊……”   一抹被发现的尴尬从鹿汀朝漂亮的脸上一闪而过。   鹿汀朝脑袋摇成拨浪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反正我跟你说清楚了,再见,再见!”   鹿汀朝猛地按断了电话,吸了口气,才对费修齐道:“广告推销的。”   “兜兜还没醒,你先吃,还是热的。”   费修齐重新启动了车子,“推销什么?”   鹿汀朝:“……”   鹿汀朝沉默了两秒:“推销……推销卖轮胎。”   费修齐点头:“那我们朝朝确实不需要。”   费修齐帮鹿汀朝扎好豆浆管:“这些小事我都会帮BB弄好的,BB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   *   鹿汀朝原本打的是偷偷摸摸上飞机,偷偷摸摸溜走的计划。   然而当费修齐的车在廊桥前停下来,鹿汀朝才发现这里像是已经特殊布置过,从下车的位置到廊桥尽头,一路全部装点了各色玫瑰。   玫瑰鲜亮,有些花瓣上甚至还带着露水,像是才运输到位,无一处不精美。   六名金发碧眼的外国帅气小哥分列两排,在鹿汀朝下车的一瞬间齐声用中文道:“欢迎朝朝回港!”   鹿汀朝:“……”   要知道鹿汀朝这人其实真的很少尴尬的。   但此时此刻,他鲜少的扣住了脚指头。   偏偏牵着他手的鹿兜兜很好奇的抬起脑袋瓜看向他:“朝朝,这个好奇怪哦。你怎么喜欢这样子的?”   鹿汀朝:“……我不喜欢!!!”   鹿兜兜乖巧的点了点头:“哦,好的,朝朝。”   鹿汀朝:“……”   费修齐跟机场的人不知聊了两句什么,稍后了两步走过来:“不喜欢什么?不喜欢我们就不要了,玫瑰喜欢吗?特意给你准备的。”   鹿汀朝:“……不喜欢!我不喜欢!!”   鹿汀朝已经扣出了一座儿童城堡:“费修齐,到底谁教你的这种上世纪的……这什么,欢迎仪式吗?!”   费修齐风流倜傥的俊脸上及其少见的露出了一丝茫然:“Devin告诉我的……他说你们这边都喜欢这种仪式感,朝朝,你真的不喜欢吗?”   鹿汀朝:“他老了。”   鹿汀朝冷酷无情的说:“该进养老院了。”   费修齐:“……”   “好吧,好吧BB。”   费修齐扶额忍住了笑,“我的错,朝朝。你可千万别在港城这样说,Devin在港城粉丝很多,你这样说可是会被骂的。”   鹿汀朝很奇怪:“他不是个商人吗,他也有粉丝?”   费修齐:“是商人,但也不只是个商人。对于港城那边来说,他的发家史更像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传奇。”   费修齐摆摆手示意六个金发碧眼的迎宾小哥退去两边,然后倾身拉过鹿汀朝的手:“狗仔说在港城排队想要嫁他的靓女可以挤满五百个维港。”   费修齐吻了一下鹿汀朝的手背:“幸好朝朝不喜欢他。”   鹿汀朝抽回自己的手:“我也不喜欢你。”   “我知道,你只是利用我去港城。”   费修齐耸了耸肩,“没关系,朝朝,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也甘心情愿等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费修齐接过一大一小两人的行李:“兜兜,你说是不是?”   鹿兜兜的表情比鹿汀朝还十动然拒,摇摇脑袋:“费叔叔,朝朝不喜欢你这样的。”   费修齐乐了,伸手把鹿兜兜抱起来带进怀里:“哇,那你说,朝朝喜欢什么样的?我改。”   鹿兜兜的小脸颇有些严肃,一板一眼的道:“朝朝可能会喜欢庄稷那样的,学习好,待人接物好,也可能喜欢莫叔叔那样的,板正又有能力的。你不行。”   费修齐亲了鹿兜兜的小脸蛋一下:“费叔叔有钱呀。”   鹿兜兜的大眼睛和鹿汀朝眨起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庄稷和莫叔叔都有钱的。”   费修齐:“……”   鹿汀朝这下终于开心了,凑过去在费修齐怀里也香了鹿兜兜一个:“说得好,我们就是富贵不能移,哼哼。”   鹿汀朝正要伸手从费修齐手里把鹿兜兜接过来,突然觉得旁边一道闪光,   他愣了下,随即向廊桥旁的空地看过去。   “怎么了?”   费修齐问。   鹿汀朝毕竟才火了没几天,对于偷拍这种事情还不是特别敏锐。   他摇摇头,犹豫了一会儿:“没事,应该是我看花眼。”   鹿汀朝抱过鹿兜兜:“走吧。”   “嗯。”   费家的私人飞机很少来北城机场,但这也并不妨碍这架飞机拥有一块单独的停机坪。   鹿汀朝带着鹿兜兜走过廊桥,在即将登机的时候,回过头看了一眼北城的天空。   这座城市黑的很早。   明明是才入秋的天气,但五点多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   私人飞机舱内的摆设和普通飞机不同。   费修齐和机组说了几句,走过来轻轻用手指点了下鹿汀朝的额头:“在看什么?”   鹿汀朝回过头。   “刚刚Devin来讯息,朝朝在那边的幼儿园都安排好了,让你不用担心。”   费修齐顺便将一沓文件递过来,“这是之前答应过你的庄园和私产,在你落地港城的那一瞬间让渡协议就开始生效,如果不放心的话,过去你可以自己再找律师求证。”   那几份文件已经盖好章签好字。   鹿汀朝随意翻了翻,文件最后的署名落的是费允承龙飞凤舞的字体:“是你父亲签的?”   费修齐:“当然,这个庄园市值和产值差不多过亿了,位置来说算得上是祖产,最后的转让肯定是Devin签署。”   鹿汀朝:“哦……”   费修齐道:“不过BB也别担心,Devin在港城一般都住自己的别墅,他这些年除了一些重要活动,已经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的,肯定不会影响到你。”   鹿汀朝点了点头。   其实他和费允承的接触并不太多。   但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还是让鹿汀朝觉得费允承这个人实在有些难以捉摸。   ……总之是很奇怪的感觉。   最好不要打交道的为好。   飞机临起飞的时候北城飘起了小雨,雨珠滴滴答答的打在玻璃窗上,又顺着缝隙一路重新落下去。   鹿兜兜坐在属于自己的座椅上安安静静的看书,费修齐坐在鹿汀朝身边看了看手机。   过了几秒。   费修齐倾身过来:“BB,我们又被偷拍了。”   鹿汀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今天的娱乐版大概是最近两年来堪称第一的精彩,至少鹿汀朝还从没见过整个版面都是爆字的热搜头条。   除了刚刚登顶的“费修齐接鹿汀朝回港”之外。   还有刚刚被压下来的好几个热搜。   ——“庄稷发布会官宣失败”。   ——“庄老先生现身发布会接走庄稷。”   ——“庄稷官宣对象疑似鹿汀朝?”   费修齐打开最上面的一条,内里配图赫然是刚刚在廊桥时,鹿汀朝凑在费修齐身边逗鹿兜兜的照片。   鹿汀朝皱了皱眉。   他就感觉那时候有闪光灯在拍,果然不是错觉。   “别生气。”   费修齐捏了捏鹿汀朝的眉心,“我留了个工作室在这边,会去调监控进行起诉的,大概最多一个月就会有回应了。”   费修齐向下翻了翻新闻:“倒是庄家……庄老头子很久没出来过了,该不会觉得这次庄稷丢人丢的太过,坐不住了?”   鹿汀朝推了费修齐一把:“你好吵。”   “好吧,那我去给BB拿点吃的。”   费修齐站起身,“想吃什么?甜品还是杨枝甘露吗,主食呢?”   鹿汀朝其实不太饿。   但他也不想费修齐继续坐在这里烦他。   鹿汀朝想了想:“……要一块抹茶巴斯克,还要一杯还盐汽水。”   “好。”   飞机上的空调开着,费修齐顺手把毛毯给鹿汀朝披上,“先随便吃点对付一下,等到了家那边我亲自给你做。”   鹿汀朝震惊:“你会做饭?”   费修齐笑道:“朝朝宝贝,你当我是庄稷那种大少爷吗?我做饭比莫岭南好吃,乖乖坐一会儿,等我回来。”   男人挺拔的身影走过飞机内铺设的地毯,出了外舱,再过一会儿,隐隐约约传来粤语交流的声音。   鹿汀朝坐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抓在手里的手机猛地震动起来。   ——是庄稷来的电话。   鹿汀朝基本不会选择拉黑人,他甚至觉得也没什么可拉黑的必要。   可是现在似乎也没有接电话的必要。   犹豫了一会儿。   鹿汀朝挂断了电话。   然而电话那边的人似乎并没有选择就此放弃。   几乎是同一时间。   聊天软件弹了语音出来。   鹿汀朝APP的声音没有特意调小过,因此在空旷的机舱内显得分外响亮。   他慌不择路的摸过手机,还是按了接通。   “朝朝。”   庄稷那边的声音是寂静的。   鹿汀朝:“啊……”   庄稷:“你和费修齐在一起吗?”   鹿汀朝老老实实:“……嗯。”   庄稷:“你要跟他去港城吗?”   鹿汀朝:“我不想告诉你。”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良久之后。   庄稷问:“家里平板电脑上登录的那个……朝朝要暴富,是你,对吗?”   鹿汀朝:“……”   鹿汀朝:“!!!”   庄稷知道了!   庄稷发现了!!   鹿汀朝后知后觉的想起家里的IPAD上他那个账户忘记了退出,甚至连所有评论信息和发言都还留在上面。   这个账户见证了他几乎所有的历程。   ——甚至也见证了他当站姐?哥的背景故事。   鹿汀朝:“……”   鹿汀朝是一个很少会尴尬的人。   但今天已经尴尬第二次了。   “让我看一看……”   庄稷的语气不再像以往那样宠他哄他,而是显出一种奇怪的,阴鸷的幽沉,“朝朝,让我看看你都发了些什么……”   鹿汀朝:“!!!”   啊啊啊啊啊——   鹿汀朝内心发出尖锐爆鸣:“你别看!!庄稷你别看!!!”   庄稷道:“我看到了。”   鹿汀朝眼睛一闭。   庄稷却在那边一个字一个字读了起来:“给太太灌溉白色液体,球球太太了,什么时候全垒打?深水鱼雷可以点菜姿势吗?宝宝敲喜欢传教士的QAQ”   “庄稷!!!”   鹿汀朝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   “太太好棒QAQ,想看庄影帝狠狠入他QAQ,太太能不能不要休息QAQ苦了谁都不能苦了没文看的宝宝鸭QAQ。”   庄稷慢条斯理的又读完一条,“朝朝,入是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样吗?”   鹿汀朝:“不是的!!!”   鹿汀朝脸已经红透了:“我不跟你说了飞机要起飞了我要挂电话了!”   “朝朝。”   庄稷打断了他,“我向你道歉。”   鹿汀朝:“……啊?”   庄稷轻声道:“我为我之前所有的擅自行动,所有的错误,所有的不顾虑你的行为,向你道歉。”   鹿汀朝在开水壶烧沸的状态突然被戳回了神,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你,你已经道,道过歉了。我不原谅你。”   庄稷:“嗯。”   鹿汀朝:“?”   庄稷:“没关系。”   鹿汀朝:“???”   电话那边的庄稷似乎低低笑了一下,声音温柔:“没关系,朝朝,你可以用我们剩下的所有时间来惩罚我,责罪我,让我痛苦或者煎熬。”   鹿汀朝:“……”   小动物般的直觉让鹿汀朝成功从这句话里听到了一点不对劲。   他警惕的立刻向窗户外面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很安全的模样:“不,不用了。我们就拜拜,就可以了。那我不怪你了,算了。”   “不行哦。”   庄稷的声音终于又带上了哄,“朝朝,你都要跑了,怎么能算不怪我呢?”   鹿汀朝:“……”   鹿汀朝打了个颤:“听,听不懂你说什么。”   “我刚开始看到你的那些发言的时候也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所以我去看了你看的那些文。”   庄稷的语调又低了些,仿佛染上了一些难以言说的哑,“什么内社,玩具,控制,dirty talk……原来我的朝朝喜欢这些,是我的错。”   鹿汀朝崩溃了:“我不喜欢!!”   “是我没有满足你,才让你去找别人。”   庄稷道,“如果我早点让你连床都起不来,鹿汀朝,是不是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   鹿汀朝:“……”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无力感,就是你明明知道对方在胡说,却找不到任何方面去反驳他的胡说。   鹿汀朝努力试图辩解:“我是觉得你和姜容很般配……”   “可我觉得我和你才是天生一对。”   庄稷打断了鹿汀朝的话,“朝朝,我从小就盼着你,等着你,等你从别人身边来我身边,长大我养着你,一直到今天。”   鹿汀朝:“……”   内舱门被一名机务人员打开。   费修齐端着餐盘由外走了进来。   鹿汀朝神情一慌:“我跟你说不通,反正庄稷,我们结束了,你别再给我打电话,再打拉黑了。”   “好。”   庄稷答应的爽快。   鹿汀朝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庄稷:“那就在港城等我吧,朝朝。”   鹿汀朝一愣。   庄稷的声音却如幽灵般附耳响起:“我会抓到你,朝朝,然后给你机会惩罚我……无论在哪里,我都会抓到你。”   “在打电话?”   费修齐将餐盘放在鹿汀朝面前,“庄稷吗?”   鹿汀朝下意识低头看了眼通话页面,屏幕已经暗了:“你怎么知道?”   费修齐取了块空姐竹篮里的热毛巾,抓过鹿汀朝的手给他一点点擦干净:“莫岭南家里的事没完,这时候八成顾不上你。能打电话来的,应该只有庄稷了。”   鹿汀朝:“……哦。”   “别担心了。”   费修齐将毛巾放回去,伸手捏了捏鹿汀朝的脸,“港城是费家的天下,庄稷就算再有本事也找不到你。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吗?”   鹿汀朝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   只是觉得——   庄稷似乎有哪里坏掉了。   他表面上似乎依旧和以前一样温和,卓然,声音好听。   但就像是一颗已经从内里开始腐烂的植物,阴暗的伸出每一根触手试图占领猎物。   鹿汀朝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没什么没什么,不会的。”   “当然不会。”   费修齐笑着亲了一下鹿汀朝头顶的发旋,“对了,说到庄稷,庄家倒是的确刚刚宣布庄老爷子彻底退出公司管理,全权放归由庄稷接手。”   鹿汀朝侧过头:“整个庄氏……全部?”   费修齐嗯了声:“庄老到底身体不行了,这个决定他们应该考虑过很久了。”   费修齐道:“所以放心吧,庄稷接手庄氏肯定忙得脚不沾地,再加上娱乐圈那一摊,不会再来找你麻烦的。”   这倒应该是真的……   庄氏由房地产起价,横跨金融和实业,近来由涉及许多互联网贸易,此时此刻全部扛在庄稷身上,他能抽的出身才不可思议。   鹿汀朝终于勉勉强强放下了心,轻轻一点头。   “对了朝朝。”   费修齐像是想起什么,“等等飞机落地以后你先下机,Devin说洛杉矶那边分公司出了点问题,让我过去一趟。”   鹿汀朝愣了一下。   他并不是多需要费修齐,只是一个人在港城人生地不熟。   鹿汀朝问:“……那你不回港城吗?”   “BB想让我陪吗?”   费修齐一弯唇,“只是过去一趟,快的话两三天就回来。别怕,Devin会在机场接你的,想我的话就在维景庄园等我,好不好?” 第39章   虽然都是入了秋的时节, 但港城和北城的天气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飞机开始下降的时候天边的夜幕已经渐渐落了下来,从最遥远的地平线染色,慢慢延伸到整个西边。   费修齐坐在鹿汀朝身边, 捞起原本在看书的鹿兜兜抱在怀里, 指了指窗外:“BB, 看,维港。”   一大一小便顺着他的目光一齐向外看了过去。   港城的夜已经升起来了, 维港来来往往的船只在粼粼的水面上亮起灯火,自由自在的往来。   从飞机的舷窗遥遥望去, 除了本国的商船, 隐隐约约也能看到不少金发碧眼的外国水手站在甲板上,或者忙碌的卸货搬运,再抽一只国外牌子的香烟。   这是个和北城风格迥异的城市。   在上一次来这里时, 鹿汀朝就感觉到了这一点。   只不过他上次来的仓促又狼狈,来了就进医院, 再像一只树洞里的松鼠似的蜷缩在洞里, 一直等到鹿兜兜出生,长大, 再仓促的离开。   鹿汀朝还从没看过港城这样的夜色。   “这是自由贸易港。”   费修齐轻轻松松的用一只手抱着鹿兜兜,另一只手指随着飞机不断降落的弧度调节位置,很有耐性的给鹿汀朝讲解, “港口水位和线路都很不错, 所以每天的运输额和贸易额都很大。”   费修齐笑了一下:“不过,这里每天贸易额最大的就是费家了。”   鹿汀朝转过头瞅了费修齐一眼。   费修齐神情如常, 伸手轻轻捏了一下鹿兜兜嫩嫩的小脸:“兜兜崽,你应该和你朝朝爸比说说,等他同意和我结婚, 这里未来就是你的天下了。”   鹿兜兜圆溜溜的眼睛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圈被舷窗框起来的夜景,他的神情比鹿汀朝认真,也比鹿汀朝专注,像是在听完这句话后瞬间有了读书的那种精神。   随即软糯糯的声音响起。   鹿兜兜问:“朝朝,这里可以挣很多钱钱吗?比庄稷和莫爹地那里还要多。”   鹿汀朝:“……”   “当然。”   费修齐把鹿兜兜转了个圈,面朝自己,一板一眼的教育,“兜兜崽,你莫爹地再强,他家也只是他一个人。你要是想和庄稷差不多有钱,那可一定要继承费家。”   鹿汀朝:“……”   费修齐诱拐:“所以兜兜崽,你一定要说服朝朝和我结婚。”   鹿兜兜和鹿汀朝几乎一模一样的那双大眼睛睁得大大的,纯良的和费修齐面面相觑着思考了一会儿。   突然。   鹿兜兜道:“可是费哥哥,你也有爸比诶。”   鹿兜兜神情无辜,语气真挚:“那朝朝和你爸比在一起,不是更能继承家业吗?”   费修齐:“……”   “哈哈哈哈——”   这次终于轮到鹿汀朝乐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前仰后合的笑了好半天,才点点头,“好好好,兜兜,你说的很有道理。费修齐,你怎么说?”   费修齐无奈的看了鹿汀朝一眼。   他的眼神掼来时带着三分轻佻和几分笑意的,摇了摇头,无奈的对鹿汀朝道:“坏朝朝,你也太贪心了。”   费修齐招招手示意专机的服务机组可以进来把舱内的托盘全部撤下去,然后才笑盈盈的对鹿汀朝道:“BB,你还是别看Devin了,他毕竟都四十多岁了。”   费修齐:“从我小时候每天想上他床的人就多的数不过来,金融圈的,娱乐圈的,男的女的……反正总之都没一个成功的。”   费修齐:“我记得我读书那阵他几乎每天的时间就铺在公司里,后来费家越来越大了,等彻底成了港城龙头的时候,他在家的时间就慢慢多了。”   “但他也从来没乱搞过。每天就是弄弄花草,钓鱼。”   费修齐道,“很修身养性吧。”   鹿汀朝打了个哈欠:“也有可能是很爱你妈咪?”   费修齐一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不。”   鹿汀朝:“?”   费修齐:“我妈咪很爱他才是真的,不过他们是利益结合的关系,后来我母亲对他的爱情彻底绝望了,才选择了离婚出国。现在定居在国外很多年了。”   鹿汀朝:“哦……”   鹿汀朝从小既没有被父母很好的教导过,更没有去思考过这种爱不爱的命题。   他想了想,很尽力的安慰了一句:“没关系,你爸有钱。”   鹿兜兜也趴在费修齐怀里,皱着小脸点了点头:“嗯嗯,你就是朝朝经常看的小说里的那个……费傲天!”   费修齐:“……”   鹿汀朝:“……”   费修齐无言:“朝朝,你每天到底都在看什么小说啊?”   好在鹿汀朝脸皮够厚,只是很短暂的羞耻了一下,就抿了抿唇:“反正就网络小说嘛!”   费修齐:“讲的什么?”   鹿兜兜道:“朝朝说,就是一个修真废柴,然后突然有一天发生意外,然后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厉害,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鹿兜兜很显然是亲生的,非常认真的替鹿汀朝辩解:“朝朝说看得人可多了,是特别好看的小说。”   费修齐了然点头:“那要不要买版权过来,朝朝想拍吗?”   鹿汀朝:“……”   鹿汀朝回忆了一下那本书的情节,想到主角被圈圈叉叉又叉叉圈圈的每一天和奇怪的内力吸收,咳咳过程被搬上屏幕……还是有点难为情的。   网文太太的脑洞实在太太太太太厉害了!   要说还是都怪庄稷和姜容塌房了,害得厉害的同人太太们都跑路了,鹿汀朝实在文荒,才会在其他文学的世界里遨游的。   然后发现文学的世界实在太精彩了QAQ   朝朝根本停不下来QAQ   鹿汀朝心虚的转开视线:“不……不用了!”   要知道面前这个人着实没有一点城府,连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就像一张纯白的纸,让人始终都想要彻底弄脏他。   费修齐微微弯了下嘴角,伸手捏住了鹿汀朝的一根手指,趁他左顾右盼的时候握在掌中玩弄:“怎么这样的表情,该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小说吧?”   费修齐意有所指的“哦”了声:“原来BB喜欢看这些。”   鹿汀朝没能在短时间内想好怎么给自己辩白:“……我没……”   费修齐却贴近他的耳边:“那我们直接试试不好吗?实践操作得真知,不是吗?”   他灼热的吐息几乎是烫人的,在这种格外暧昧的时刻,一瞬间像是覆盖了坐在座位上的所有空气。   鹿汀朝的脸“唰”的一下通红。   几乎是立刻,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几本书里奇奇怪怪的情节,此刻合着费修齐的话——几乎让他坐立不安。   最开始的时候,鹿汀朝是因为好奇才会去看的。   因为在刚有兜兜的时候,他实在太害怕了。   他明明是个男孩子,从小都是男生……在刚刚开始因为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出这种结果的时候,鹿汀朝都傻了。   那时候他也很糊,没几个人认识他,却因为这件事整个医院像是下一秒都要来全部围观他一样。   鹿汀朝吓得落荒而逃。   后来他去了港城,波丽娜跟他说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很少比例的人会出现这种情况,然后告诉不要害怕,善待自己,勇敢的面对。   再后来。   他慢慢接受自己的日子里,很偶尔的一天,鹿汀朝翻开了一本双X小肉本。   鹿汀朝:“……”   感到世界的震撼QAQ   原来竟然有这么多样的玩法!   鹿汀朝红着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力求避开费修齐的视线。   下一秒。   费修齐却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意有所指的笑了一下:“BB,你知道吗?要不是我知道你有排成长队的前任,我会以为你连床都没跟人上过。”   费修齐道:“你好可爱。”   鹿汀朝:“……”   鹿汀朝拧开脸:“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   费修齐:“那你能和我一家吗?”   鹿汀朝:“不能,别想。”   费修齐:“可是我好中意你。朝朝,我喜欢你。”   飞机接触地面,接地带来的巨大摩擦紧接着而来的是快速的动力——   机场斑斓的灯光从舷窗投射进来,并不刺眼,而是温润的落在费修齐英俊的侧脸上。   这和鹿汀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不太一样。   夜色已经有些晚了,费修齐怀里抱着小鸡叨米般摇摇欲睡的鹿兜兜,显出种特有的柔和和坚定。   “我们还能不能有孩子都可以。”   费修齐伸手遮住鹿兜兜的眼睛,然后短促的,甚至略带一丝生涩的,在鹿汀朝唇上吻了一下,“我会当一个好的伴侣,好的父亲。”   “朝朝。”   费修齐伸手去牵鹿汀朝的手,“如果你还不能确定,那在我这个月不在的时候,你不要找别人,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好不好?”   鹿汀朝仰起脸看着他。   费修齐道:“我会向你证明我不是像庄稷那样的沙文猪,也不像莫岭南那样的老古董。”   飞机落地停稳。   鹿汀朝听到英文和粤语的播报,都是他听不懂的调调。   这让他觉得突然有些茫然和无助。   “我们费家的男人会承担起这个家庭,让你开心和幸福。”   费修齐又吻了一下鹿汀朝的眼睛,“我会永远守着你,朝朝,相信我,可以吗?”   *   费家除了在内地和港城都有产业之外,在加州和洛杉矶也有置业,费修齐这次去的就是洛杉矶那边。   看费修齐的样子这趟行程应该赶得很急,当舱门打开的时候,他的助理和秘书办已经在机外等候,马上就要由准备好的另一架飞机直接启程。   天色已经晚了。   从舱门出去还要走过一段台阶,费修齐一只手抱着已经睡着了的鹿兜兜,另一只手牵着鹿汀朝。   从最后一阶台阶走下的时候——   鹿汀朝抬起头,看到了等在一旁的几辆黑色轿车。   准确的来说,是五辆长得完全一样的劳斯莱斯。   鹿汀朝:“?”   “是Devin。”   费修齐随意瞧了一眼,“前后都是保镖,他给我电话让我去加州的时候,我跟他讲你可能刚来一个人会有点害怕,问了他能不能顺路过来接你,他同意了。”   鹿汀朝:“哦……”   费修齐亲了下鹿汀朝的发顶:“别害怕,他只是外界传说中很难接近,实际很平和的。而且你还是他未来儿媳……sorry,宝贝,未来儿婿?”   鹿汀朝狠狠瞪了他一眼:“闭嘴吧你。”   费修齐又拉了拉鹿汀朝的手。   他惯来是娱乐版上经常出现的公子哥儿,有过的花边新闻可以绕整个港城好几圈,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纯情的动作了。   可偏偏费修齐觉得这样还不错。   他有些不舍的捏了捏鹿汀朝的指尖:“维景庄园有点大,要是觉得孤单或者害怕就跟在Devin身边住一段时间也可以,我回来再带你去玩,好不好?”   鹿汀朝面无表情的抽手:“我可以。”   费修齐只得松了手:“好吧BB,都听你的。兜崽的学校我已经安排好了,等到了庄园那边的管家会跟你对接,缺什么也直接跟管家说,钱不够花就打我私人电话,我……”   鹿汀朝:“你好烦啊。”   随即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不太好。   鹿汀朝抿了一下唇:“反正你就是话好多。你不是要去工作赚钱吗?”   机场光影下,鹿汀朝的皮肤像是细嫩的水蜜桃,他生得漂亮又媚气,唯独嘴巴格外气人。   费修齐被气笑了:“好好好,鹿汀朝,你讲讲道理好不好……算了算了,不生气了,我现在就去赚钱养活我的BB,不吵你了,好不?”   鹿汀朝这个人气性快,被戳软肋的时候怂的也快。   他鼓了一下腮,伸手从费修齐怀里抱过鹿兜兜,虚情假意的迎了一句:“那你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嗯。”   费修齐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鹿汀朝。   他知道这个人身边有过庄稷,有过莫岭南,甚至不知道他在鹿汀朝的排序里究竟排第几位。   可是感情这玩意儿是个不讲道理的东西,费修齐有时候觉得男性的思维像从野兽进化而来,占有和爱恋像是相互依存,而且莫名其妙。   越是爱恋,越是占有欲攀升,像是洞穴里的穴居动物,恨不得无时无刻看守着属于自己的猎物。   这只不安分的猎物。   费修齐说不出鹿汀朝究竟是哪里让他割舍不下,这个人贪婪,从骨子里挑剔,像是用黄金养出来的一把身子,有种肆意妄为的模样。   同时又不肯承担责任,肩膀上只学会了推卸一切,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来看去,只有谎言。   可同时。   他又永远像冬日的第一缕阳光那样纯粹的明媚,是那种近乎于尖锐刺眼的漂亮和融进呼吸空气里的甜香。   永远新鲜,永远乖张。   费修齐伸手将鹿汀朝圈进了怀里,连带着鹿兜兜一起,宽阔的怀抱容纳了一大一小——   然后在路边那辆停在最中间的劳斯莱斯响起鸣笛声时,恋恋不舍的松开。   “得走了,那边有时差,我得过去开会。”   费修齐伸手替鹿汀朝理好了被机场阵风吹乱了的刘海,“记得想我,BB。”   鹿汀朝眨巴眨巴眼睛,冲他摆摆手。   等候许久的秘书团和助理立刻从旁边蜂拥而上,明明是很短的距离,却一瞬间就淹没了对面的费修齐。   鹿汀朝只来得及看得清一眼面前好几只平板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文件,几秒之后便只看到费修齐被人群簇拥着上飞机的背影。   似乎也是私人飞机,在另一侧停了许久。   在港城,费家的财力似乎无时无刻都溢于言表。   鹿汀朝其实也并不准备跟Devin回去。   他自己也有钱,而且和费修齐的那位父亲到底只见过一面,再跟着过去似乎有些尴尬。   ……或许也不是尴尬。   总之那种感觉很难形容,鹿汀朝并不是特别愿意和费允承同路。   眼见着另一只大飞机的上行梯被缓缓移开。   鹿汀朝想了想,左顾右盼,发现周围似乎全是费家的工作人员,一点都看不出到底哪个是工作人员。   于是他只得摸出手机,准备先搜地图,再打辆网约车……最好先找个地方落脚,然后明天再按照费修齐给的位置去找他已经完全转让给他的那个什么庄园。   如果又偏又远的话,就索性卖了换钱。   鹿汀朝是这样打算的。   然而还没等他将手机拿出来,两名西装革履的男人就齐刷刷的迈步走到他身边,一个九十度深鞠躬:“鹿少爷晚上好。”   鹿汀朝:“!!!”   鹿汀朝吓得后退一跳,险些连怀里的鹿兜兜都被吓醒:“……你们干嘛的?!”   其中左边的男人有礼貌的又行了个礼。   他的普通话倒是很标准,完全没有港普的味道:“我是奉Devin的意思,过来请鹿少爷上车的。您这边请。”   鹿汀朝:“……”   鹿汀朝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停在正中央的那辆车的车窗不知道什么时候摇了下来,像在等人那般。   “我自己走就行的。”   鹿汀朝吸了吸鼻尖。   虽然费修齐已经带着人走了,但面前这黑压压的一片人依旧让他有着不小的压力,而且显然,费允承身边的人跟着的比费修齐只多不少,颇有种名权商贾的感觉。   左边的男人脸色不变,他拿出手机和对面讲了几句,接着对鹿汀朝道:“鹿先生,Devin先生想跟您说话。”   鹿汀朝:“……”   在北城其实阶层观念并不是特别明显。   但港城不一样,菲佣遍地,更偏向西式的模式上次来的时候就让鹿汀朝接受不良。   如今看还是这样。   那人双手呈着手机送到鹿汀朝面前,动作一动不动,像尊过了泥的雕塑。   两人僵持良久,鹿汀朝只得接了:“歪,De……Dev……”   “叫我费先生就好。”   对面的男声很平和,是那种有了阅历和风景的平和,和年轻男性故作的平淡不同,也和费修齐相差很远。   他显然并不觉得鹿汀朝这种英语渣渣会有什么问题,格外大度的道:“如果觉得怪,也可以直接叫我费允承。”   鹿汀朝:“!”   那名左边的男人和鹿汀朝占得很近,略微听到了这句话最后几个字的内容,神色顿时一变。   只可惜鹿汀朝本人丝毫没能听出这句话的意思,他单手抱着鹿兜兜接听电话着实非常吃力又费劲。   鹿汀朝都顾不上客气,直抒胸意:“不用了,费叔叔,费修齐跟我说了,还劳驾您特意跑一趟,我打辆车回去就行,您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行。”   对面的费允承很低的笑了一下。   他连笑起来也是平和的:“恐怕不行,朝朝。”   费允承温和道:“这是费家的私人机场,离港城主机场又十几里地,而且这片机场二十四小时军势化戒严,不会有网约车来这里的。”   鹿汀朝:“……”   你们有钱人真的有病。   “如果不想跟我回去也不要紧。”   费允承道,“也是顺路,我接你从这里出去,等到了大路上你再自己打车,这样也方便点。”   费允承语气有礼,彬彬歉然:“朝朝,你看这样是否还可行。”   鹿汀朝:“……”   那不然还能怎么办QAQ   难道要朝朝抱着兜兜自己走出去吗QAQ   走是不可能走一步的。   鹿汀朝揉揉脸。   左边的男人已经从鹿汀朝的表情里看出了他的意思,双手接回手机,鞠躬一示意:“那请鹿少爷跟我这边请。”   鹿汀朝只得跟了上去。   走在两个人身后,鹿汀朝才终于抽出时间打量了一番这片停机坪附近的模样——   除了航空塔台之外,还有专业机场一切的设施全部配备齐全。   外面的停机位里至少目前停了六架飞机,每一架飞机上都漆有“费氏创投”的Logo,端得一个威严又尊贵。   跑到流畅笔直,放眼望去,有专业人员在进行草坪修理和航道标识归位。   这一切的一切,都象征着这的确是个私家机场的事实。   “鹿少爷。”   走在前面左边的男人停步。   左顾右盼的鹿汀朝立刻撞在了他的身上,狠狠一下:“嘶——”   大概从来没见过这么走路的,那男人被鹿汀朝猛猛吓了一跳,立刻蹲下来要查看鹿汀朝撞在了哪里,态度诚惶诚恐的像是生怕下一秒被他撞了鼻子的鹿汀朝就要羽化而登仙。   “鹿少爷,您还好吗?太对不起了我……”   鹿汀朝:“……没事没事。”   鹿汀朝跟人家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着实觉得就碰一下何必这么夸张,摆了摆手,捏着自己的鼻梁:“得亏我没去do脸,要不这一下得搭进去多少钱……”   领路男人:“……”   费允承:“……”   车门时开着的。   车内坐在后座的人很轻的笑了一下,只一下,但还是被鹿汀朝听到了。   原本这么多人撞人家身上就够郁闷了,此时还被笑。   鹿汀朝立刻凶巴巴的垮下了嘴角:“笑什么笑,再笑下次我也撞你。”   “你撞。”   男人道。   鹿汀朝:“???”   鹿汀朝抱着怀里的鹿兜兜从车外探头,终于再一次确认刚刚那句话的确是费允承说的,不由的问:“……你被奇怪的东西粘住了吗?”   “只是觉得你果然还是一样有趣。”   车内的灯光打开,映亮了费允承的脸。   明明已经到了晚上,但他依旧是衣着矜贵的。   秋日港城初凉,上次鹿汀朝见他时的薄衬衫换成了灰色风衣,从上到下没有一件衣服能找到牌子,却都格外合身。   不知该说他是保养的好,还是男人本就四十一枝花。   此时离得近去去看,鹿汀朝才发现这人的脸上其实找不出皱纹,尤其像现在戴着金丝眼镜的时候,显得格外内敛和温润。   他不太像在港城传言里那种走黑出来的头号资本家。   反而很像那种社会公益新闻里的儒商。   只是刚刚走在鹿汀朝面前的两个男人在此时显得分外恭敬和谦卑,一左一右弯下腰来站在车门两侧:“Devin先生。”   左边那个男人为鹿汀朝扶好车门:“鹿少爷,请上车。”   鹿汀朝:“……”   这就是港城的资本家吗?   这个门就算不扶它它也不会关的吧!   鹿汀朝很想吐槽,但终归也没敢当着费允承的面说出来,只是默默地垂下脑袋,抱着鹿兜兜进了车里。   车内其他座位都有保镖。   只留下了费允承旁边的位置。   费允承看了一眼被鹿汀朝抱在怀里睡着了的鹿兜兜:“儿童座椅准备了吗?”   坐在后面的保镖立刻道:“Devin先生,准备好的,需要把孩子抱过来放在座椅上吗?”   “不用不用!”   鹿汀朝只粗粗看了看,就见后面的保镖个个身形魁梧,着实不敢把鹿兜兜交给他们,生怕自己抢不回来,“……我自己抱着就好了。”   费允承也不多言,收回视线,微阖了眼,似在闭目养神。   于是在安静中车门无声无息的关闭。   车内灯光熄灭,保镖也像是隐没于黑暗中无声无息。   唯独头顶的星空顶愈发显得夺目。   车子慢慢沿着专用车道驶出廊桥下方,很快迎来第一道岗哨,几名司机下车核对过卡机验证和虹膜认证,再驶离岗哨。   往前开了一段时间,又迎来了第二道岗哨。   鹿汀朝惊了,下意识:“还有啊?!”   这一声像是打破了车内的宁静。   在空旷的寂静中,鹿汀朝甚至听到后怕像是某一位保镖倒吸了口凉气。   ……不是。   费允承这么吓人的吗?   鹿汀朝这种被惯得愈渐嚣张,遇怂则怂的性子从来没有改变,在如此的大环境大背景下,他也立刻乖了,小声的嘟囔:“……这是不是不能说话啊?”   “有什么不行?”   费允承接过了鹿汀朝的话。   他阖着的眼不知什么时候睁了开来,镜片在幽深的夜色里有一种冰凉的触感。   费允承道:“这里一共有五道岗哨,只是平常只启用三道。再等一等,很快就能出去了。”   鹿汀朝:“哦……”   鹿汀朝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港城是很危险吗?”   “鹿少爷,港城不危险。”   坐在副驾驶上的男人,也就是刚刚给鹿汀朝带路的左边那个男人转了过来,“只是这里毕竟是费家的私人机场,需要杜绝一切外界可能会有的干扰,所以才作出的这种措施。您不要担心,Devin先生身边是绝对安全的。”   鹿汀朝:“可是我又不可能一直跟在你家老板身边,我也有自己生活的。”   “相比你们内地来说,这边的法罪率是会相对高一些。”   费允承只一个鹿汀朝看不分明的手势示意,车内的屏幕就升了起来,上面播报的正是好几条最新的抢劫,谋杀信息。   这边媒体新闻报道的风格也和北城那边很不一样,如果说内地的媒体还勉强留有三观的话,那么这边的消息和标题风格往往有多劲爆写多劲爆,有多吓人写多吓人。   血糊糊的照片险些给鹿汀朝吓得面色惨白,越发抱紧了怀里的鹿兜兜。   费允承将新闻频道切换到另一个页面,上面的男歌手正在舞台中央唱歌。   大概是港城这边自己的频道,粤语的。   鹿汀朝听不懂粤语,只能勉强看看下面的字幕,大概正唱到这一句——怎么始终牵挂,苦心选中今天想车你回家。   费允承突然道:“这首歌不错。”   鹿汀朝应了声:“我听过普通话版的,讲失恋的,好像很有名。”   费允承:“……”   费允承笑了一下:“那粤语版不同。”   鹿汀朝:“啊?”   费允承道:“粤语版说的是放下过去,迎接新的恋情。”   鹿汀朝:“哦……”   鹿汀朝还是没听懂歌词,但想了想,决定像那些战战兢兢的保镖学习,努力夸赞费允承:“那您还是很厉害的,虽然年纪大了,但还能欣赏这些情情爱爱的歌曲,您审美真好。”   费允承:“……”   车内更死寂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鹿汀朝甚至感觉开车的司机都在百忙之中抽过头用余光看了他一眼。   是那种奇怪中带着钦佩的眼神。   鹿汀朝被刚刚费允承给他看的那些照片和视频吓得魂不守舍,他坐在座位上看看鹿兜兜又瞅瞅一看就不怎么能打的自己,犹豫了好一会儿,期期艾艾的道:“那个……费叔叔……”   费允承:“嗯?”   鹿汀朝真诚的拉了一下费允承的衣角:“就是,我之前忘记了问费修齐……维景庄园那边治安好吗?安全吗?”   “当然了!”   坐在副驾驶的那个男人显然被鹿汀朝这一句话给说震惊了,立刻接了话,然而下一秒他在后视镜里立刻缩了缩脖子,“……当然不是太安全。”   副驾驶睁着眼睛说瞎话:“虽然那边要好一些,但鹿少爷你初来乍到这边,身边没人,肯定多多少少会有些……毕竟你是刚刚过来的。”   费允承目光微垂,没有说话。   鹿汀朝更心惊胆战了。   他左瞅瞅右瞅瞅,在车内的一片漆黑里看到了后座上保镖的腱子肉。   可是费允承不同于费修齐,也似乎不同于莫岭南和庄稷。   在一些程度上来讲。   鹿汀朝总是有点怕他。   毕竟鹿汀朝在这一个年龄段的男性接触上是几乎陌生的。   在小时候鹿汀朝有爷爷,是爷孙的亲情。   后来有了庄稷,是少年时代的证明。   再后来结婚,再再后来有莫岭南……   唯独没有人告诉过鹿汀朝怎么和费允承这个年龄段的男性进行交流。   这似乎是一个可以当他父亲的年龄。   可鹿汀朝从小就没接受过来自父母的教育,除了爷爷之外,总是野生野长。   因为鹿汀朝有点怂。   他拽着费允承的手没有松开,而是又抓了抓,和刚开始的乖张不同,此时的他只是很乖。   鹿汀朝问:“费叔叔,能不能把你的保镖借给我几个……几个就行了!”   费允承偏过头:“害怕?”   鹿汀朝老实巴交:“嗯……有点点。”   费允承伸手,像长辈似的摸了摸鹿汀朝的头发:“你确定给你几个保镖就可以吗?”   鹿汀朝其实也不确定啊!   他对港城的了解只在于机场到医院之间,上次来的时候,他甚至连医院外的花园都没出去过——   怕被别人看见。   怕被别人觉得奇怪。   后来又要和兜兜待在一起。   费允承的手掌温热,手指上覆着一层茧,不知是年轻时做重活留下的还是摸抢的时候落下的。   他用手柔和的将鹿汀朝滑落下来的碎发帮他别在耳后,茧子不经意间擦过鹿汀朝的耳尖——   让鹿汀朝很轻很轻的颤了一下。   费允承:“那片庄园是费家最大也是最豪华的庄园,分为好几个区域,拥有专门的酒庄,跑马场,高尔夫场和私汤场,然后才是最大的主人住宅区。”   费允承收回手,像是看待一个稚嫩的孩子一样耐心又关心:“朝朝,你在签转让协议的时候没注意看吗?维景庄园占地宽广,光里面的工作人员就有将近五百位。你确定只需要几个保镖吗?”   鹿汀朝:“……”   鹿汀朝惊呆了。   他签转让书的时候只让律师看了对自己有害的条款,律师看过后说对方没有提出要求,于是鹿汀朝签的非常爽快。   可是庄园到底有多大,鹿汀朝压根没注意到。   他小时候有鹿爷爷挡在他面前替他阻挠了所有困难。   长大后庄稷也会挡在他面前替他清除所有困扰。   因此直到今天,鹿汀朝也没能学会自己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   他顿时慌了:“那……那怎么办?我过去会被抢吗?”   鹿汀朝仰着头,亮晶晶的漂亮眼睛里面是满满的惊慌失措和纯稚的无辜:“他们不敢的吧,那可是你们费家的!难不成要抢你头上吗……有那么多人工作总不会有坏人进来的吧……”   费允承的手指按住了鹿汀朝一张一合的唇。   薄茧从鹿汀朝的唇角上划过。   “家贼难防。”   费允承的声音平和而稳定。   他看向鹿汀朝,金丝镜框后是一汪沉静的,写满波澜不兴的深海,吞噬了在其中酝酿的所有情绪。   费允承:“以前我在那边时他们不敢,可朝朝,你这么小,带着孩子。”   费允承又按了按鹿汀朝的唇,像是无意间的,滑过他的唇缝,拉出一丝痕迹:“你离开内地来港城应该最首先学会的事,就是永远不要相信人性。”   鹿汀朝下意识“啊”了声。   却忘了费允承的手指就在他唇线上。   唇齿张开,手指侵袭而入,顿时成了个极暧昧的姿势。   鹿汀朝:“!!!”   啊啊啊!!!   平时跟同龄人没脸没皮都还可以,但这是费允承!!费允承!!!   怎么可以跟年龄大的男人……   鹿汀朝尴尬的立刻松口扭开了头:“对,对不起啊。”   “没事。”   费允承神情平静的好像无事发生。   他收回手指,后座的其中一位保镖立刻递来一张干净的方巾:“Devin先生。”   费允承慢条斯理的接了方巾,却没擦自己的手指,转而递给了鹿汀朝。   鹿汀朝疑惑:“?”   费允承平淡道:“嘴角。”   鹿汀朝:“……”   鹿汀朝下意识伸手一摸,才摸到了嘴角边口水的残留。   他赶紧用手背抹了抹,然后一摆手:“不用不用,您用您用,我没事。”   费允承收回视线,也不多言。   车内因为刚才的动作而亮了一盏侧灯,光线昏暗。   而费允承的动作可以说是慢条斯理的。   他当着鹿汀朝的面用英伦格的方巾一点一点从指根擦起,向指尖挪动,再一点又一点……   硬生生看得鹿汀朝连头皮都有些发麻。   真的不怪他乱联想的。   只是。   只是……   鹿汀朝羞窘的转开了头,深深叹了口气。   只能归结于费允承应该是老男人很久没有这方面世俗的想法了,才能这么淡定这么平静这么慢腾腾这么纯洁。   好牛掰一人。   是朝朝思想肮脏QAQ   终于费允承擦拭干净,负责的保镖又重新收回了方巾。   鹿汀朝再次感到震惊:“不是都用过了吗?”   “上面有先生的DNA。”   还是坐在副驾驶的男人回答了鹿汀朝的问题,“所以要统一处理干净。”   鹿汀朝:“……这么严格的吗?”   副驾驶道:“嗯,有些人很离谱。曾经有一个国外来港城读博的女人痴迷先生,用了很多种方法,最后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先生的DNA,非要用违法科学的方法弄一个和先生的孩子……”   “阿治。”   费修齐道。   副驾驶立刻闭了嘴,转了回去。   短短时间鹿汀朝受到的震撼比之前几年都要多,他原地消化了一会儿,实在没能忍住好奇心,偏过头小心翼翼的看了费允承一眼:“那……”   鹿汀朝咽了下口水:“成了吗?”   费允承沉沉的目光看过来。   鹿汀朝识相缩头:“懂了,没成。”   空气凝固。   大概终这些保镖的所有职业生涯也没能碰到第二个像鹿汀朝这种只要好奇心不要命的人,因此车内多数情况下都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不知又向前了多久。   鹿汀朝突然一拍腿,按开安全带:“啊!?不是说把我在机场那里放下来我自己打车的吗?是不是开过了?”   车内:“……”   “朝朝,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养出来的。”   费允承倾身过来,重新拉过安全带给鹿汀朝系了上去,“你还抱着孩子,是不是应该要小心一些。”   鹿汀朝没顾得上搭理费允承。   他忙着向窗外探头张望:“不是啊,你不知道,越晚越难打车的,哎,也不知道这个点儿了我出去还能不能打到车……”   鹿汀朝背对着费允承。   因此也看不到费允承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良久。   费允承问:“保镖不谈了?”   “啊?”   鹿汀朝回头。   按理说费允承的车上一般是决不会有人主动摇下车窗的。   偏偏鹿汀朝那边,车窗被他自己摇下来了小半扇。   港城秋夜的晚风还带着一丝浅薄的燥意。   随着半开的车窗卷进来,在鹿汀朝回头的一瞬吹起他额边的发丝,形成一个悠扬的弧度。   漂亮的像在暗夜里发光的玫瑰。   于是那一丝浅薄的燥意在短短的几寸之间变成了让人几乎无法忍耐的,喷涌而出的躁动,像是烧灼一般,染上了另一个人所有的神经。   费允承的喉结滚了滚。   在鹿汀朝看不到的夜色里。   男人的声音愈发沉了几分,和着原本就深的语调,没有丝毫年轻人的不稳,依旧显得平和。   费允承说:“不是要保镖吗?朝朝。”   鹿汀朝是真的忘了。   他只是突然想起自己坐过了车,现在车已经上了高速……   鹿汀朝眼巴巴的:“你是送我回维景庄园那边吗?”   费允承浅然:“朝朝,维景庄园不是这个方向。”   鹿汀朝:“……”   鹿汀朝愣了愣:“那……”   “几个保镖还是太少了,我不放心。”   费允承再一次伸手帮鹿汀朝重新拨好了头发。   这次指尖很刻意的刮过鹿汀朝耳尖,然后像是早已了然似的,在上面停了几秒。   于是再次感受到了手指尖上的颤抖。   费允承视线微微暗了暗……面前的这个人,闵感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颤抖,像是被握在掌心里的小动物,任凭所有的对待。   只要会哄他。   骗他。   费允承道:“这样吧,你先去我那边暂住几天。我派人安排好维景庄园的安保系统,然后送你回去,好不好?”   鹿汀朝有点犹豫。   他不太想和费允承住的。   两个人年龄都不同,也没有共同语言。   而且他一点都不喜欢费家的人。   哪怕现在目前来看……费允承还勉勉强强能算得上是个正常人。   “这几天有个国际金融会议,我要参会,不太会留在家里。”   费允承在暗色的调子里观察鹿汀朝写在脸上的一举一动,丢出下一句诱饵,“那边有整个港城最好的安保系统,你和孩子在那里都很安全。”   费允承:“如果你想的话,我也可以让波丽娜过来陪伴你。”   鹿汀朝一怔:“真的吗?”   “当然。”   费允承语气清和,“我那边离港城最好的贵族幼儿园也很近,兜兜这么聪明,你如果想让他早一些接触这方面教育的话,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鹿汀朝显而易见的心动了。   他垂下脑袋,左手的食指抠着右手的食指,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费允承惯来最擅长这种等待猎物最终走进捕兽笼的游戏。   他充满耐心的抛出了最后一枚诱饵:“不要担心,我明天就派人去维景庄园那边开始工作,有需要修改的,我让设计师和你联系。”   费允承道:“作为你来港城做客的礼物,我来承担所有费用,把整个庄园做成你最喜欢的风格,好不好?”   鹿汀朝咬了一下唇:“那大概要多久啊?”   费允承:“多安排几个设计团队,会很快的。”   鹿汀朝被庄稷养得锦衣玉食,吃穿用度上当他能挑的时候,其实非常挑剔。   于是最终猎物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带着最后一丝犹豫和挣扎,不断回头的走进了陷阱:“那费叔叔你让他们快一点,我有好几处想改的地方,还想快点住进去。”   费允承点头:“好。”   *   但凡在签让渡协议的时候能认真的看一眼协议上的位置,然后再仔细的看一眼港城的地图——   鹿汀朝就会发现,其实维景庄园和费允承现在住的港城壹号湾在距离上很近很近,同处于老牌富人区,占据的都是最好的地。   可惜鹿汀朝并不知道。   当五辆劳斯莱斯重新停下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换了位置。   费允承原本在最中间的座驾在最后停车时已经停在了第二辆,坐在副驾的男人手脚麻利的率先下去开了车门:“Devin先生,鹿少爷,请。”   这是一处很大的独栋宅院。   五辆车直接停在了主宅地面的门口。   费允承先一步下了车,向鹿汀朝伸出手:“你抱着孩子不方便,扶着我。”   这车的地盘比一般的轿车高些。   五辆车的保镖全部下了车,又是一片人山人海。   鹿汀朝不太好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伸手扶费允承,自立自强的踩下车,晃了一下,被男人有力的手臂抓稳,然后从身后带进怀里。   “逞什么强。”   费允承从后腰带住鹿汀朝站稳,随意看了一眼,“兜兜醒了。”   鹿汀朝顺着费允承的视线低头。   鹿兜兜像是刚醒,嫩嫩的两只手从小被子卷筒里艰难的伸出来,握成小拳头揉了揉眼睛:“朝朝,我们到了吗?”   “嗯嗯。”   鹿汀朝大大的香了鹿兜兜一口,然后把他从怀里抱起来,“我们进去洗个澡澡就可以睡觉啦!”   鹿兜兜惺忪的眼睛睁圆了些,他趴上鹿汀朝的肩膀,看看四周的人,又看了看旁边的费允承:“朝朝,这是谁呀?”   鹿汀朝今天抱了一整天的鹿兜兜,胳膊酸疼酸疼。   他把自己的崽向上拖了拖:“是费叔叔。”   “哦……”   鹿兜兜很乖的问,“是费哥哥的爸比吗?”   费允承低头和鹿兜兜对视,点了一下头:“对。兜兜小朋友,你和你爸比也很像,尤其是眼睛。”   鹿兜兜趴在鹿汀朝的肩膀上认认真真的给自己解释:“因为兜兜是朝朝生的,所以就像朝朝。”   鹿兜兜睡了一大觉,看起来很有精神:“费叔叔,这是你的家吗?”   费允承很有耐心:“是的,兜兜喜欢吗?”   鹿兜兜小小的巡视了一圈,然后小小声的跟鹿汀朝说:“朝朝,好大哦。比莫爹地家还要大,我们会不会迷路?”   鹿汀朝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也小小声的跟鹿兜兜说:“那我们可以用导航。”   鹿兜兜前段时间才刚刚知道了导航是什么,很赞同鹿汀朝的决定:“嗯!”   短短时间,鹿汀朝又抱着鹿兜兜换了只手。   费允承空闲的那只手放在了鹿汀朝身侧:“要不要我来?”   鹿汀朝看了一下费允承,然后摇了摇头:“不用,反正醒了,他应该自己走一会儿。你说对吧,兜兜?”   不太爱自己走路的鹿兜兜:“……好叭,朝朝。”   从北城过来的鹿兜兜在飞机上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他被鹿汀朝裹得严严实实,像一颗彩色的糖果球。   此时糖果球在沿着花园的小路上走了几步,皱着小眉头回身抱住了鹿汀朝的大腿:“朝朝,热。”   “马上到啦,洗个澡再换吧!”   鹿汀朝牵起鹿兜兜的手,回过头看向费允承,“费叔叔,我们住哪里啊?”   灯光氤氲,笼罩在一大一小的身上。   除了小的那个不是他的,该是多么好的一家三口。   费允承轻轻眯了下眼,迈步走了过去:“住主宅就好,等等阿治和管家Kim带你们过去,我把阿治的电话给你,以后家里的事可以随时找Kim,要出门就打电话给阿治。”   费允承顿了顿:“直接打给我也可以。”   鹿汀朝点了点头,跟着管家一起进了别墅。   这是整个港城近十年内叫价最昂贵的一栋私家别墅,配有无边泳池,巨大的高尔夫花园,最关键的是位置正在朝阳的半山上,能看到港城的全部夜景   无论是风水还是地段都是独一无二。   费允承站在别墅门口,就像是盘踞于洞穴前的巨龙。   他看着鹿汀朝带着小小的鹿兜兜上了楼,收回目光,进了大厅。   阿治大概刚跟Kim交接完毕,从内厅花园的位置走过来:“老板,那个国际金融会议刚刚又打电话邀请您参与,之前您回复是在考虑,这次您看……”   “线上参与吧。”   费允承将风衣递给一旁跟上来的佣人,风衣下并非衬衫西裤,而是一件样式格外简约的唐装。   他进了内厅,在茶榻前坐下,提起茶壶浇了一遍茶宠。   内地人喜欢花鸟鱼虫类的茶宠。   港城则除了花鸟虫鱼外还有些西方的玩意儿。   而费允承的茶宠是一只昂首的鹰。   滚烫的茶水浇过,鹰眼通红,每一片羽毛和羽骨栩栩如生,宛如下一秒就要腾飞而起。   “线上参加?”   阿治有些不解,“Devin先生,恕我直言,按照议题来看这次投行会议可能和操盘手下季度的走向有关,您看这种会是不是可能线下的效果更加理想……”   费允承摆了摆手:“无趣的吹捧大会,找个借口在家而已。”   阿治:“?”   阿治还要再说什么,楼梯那边却传来一阵灵巧的脚步声。   虽然灵巧,却并不是拖鞋底声音清脆的噼噼啪啪,而是像光着脚踩在地上跑下来,是那种沉闷又乖觉的感觉。   和今天车上的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很像。   阿治下意识回头看过去,果然见到车上那个格外漂亮的人像一阵风似的飘下来,又如小炮弹似的冲到了费允承身边。   “费先生费先生!”   扬着尾音的声音和自己擦肩而过,阿治的视线下意识追了过去,便见那人拉住了费允承的衣角。   鹿汀朝道:“我手机好像落车上了,能不能去取一下啊?”   阿治看着全港城都难见一面的费允承面露难色,像是犹豫片刻,才开口:“车刚刚开走,一般会立刻送去洗车。我让他们找一下,找到给你送回来,好吗?”   阿治:“???”   他怎么不知道现在停在外面的那五辆车要洗车?   然而鹿汀朝信了:“啊……”   费允承也颇为担忧,他思考了下,对阿治道:“这样,你去买一支新手机回来给朝朝先用。”   费允承转向鹿汀朝:“最新款的苹果可以吗,喜欢什么颜色?你们年轻人似乎都钟爱这个牌子。”   鹿汀朝还是有点难过:“可是上面还有我和爷爷的照片……”   费允承伸手摸了摸鹿汀朝的乌发:“别担心,我让他们立刻去找。如果真的找不回来,我让公司的工程师帮你找到数据,可以吗?”   鹿汀朝升起一点希望:“真的能找到数据吗?”   “当然。”   费允承捏了一下鹿汀朝的鼻尖,“我答应过你,自然会做到。等新手机来的时间,先去洗澡,休息一下,嗯?”   鹿汀朝似乎松了口气,犹犹豫豫的转过了身,走了几步,又回来:“一定要帮我找到啊。”   费允承神色变了又变,最终温柔的点了点头:“乖了,去洗澡。”   鹿汀朝这才光着脚吧嗒吧嗒的走了。   阿治不知不觉愣愣看了他许久,直到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转回来——恰巧对上了费允承的目光。   是和刚刚看鹿汀朝的时候截然不同的。   冷淡的,泛着几丝血腥味的。   “Devin先生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那人很有意思。”   阿治一瞬间汗毛耸立,赶忙摆手解释,“我真不喜欢男的,我现在就去买手机,但他好像没说他要什么颜色啊?”   费允承:“都买回来吧,让他挑。”   坐在茶榻旁的人又重新提起茶壶,慢慢的,丝毫不落的重新浇了一遍案上的那只茶宠。   满身染血的苍鹰振翅衔珠,神情残酷。   “你最好别对他感到有趣。”   费允承放下紫砂茶壶,慢条斯理的道,“据我所知,对他感到有趣,就是一种无药可治的开始。”   阿治:“……”   *   和鹿兜兜一起洗了澡,又让鹿兜兜陪自己玩了一会儿。   等楼上的崽彻底睡着的时候已经下半夜了。   然而鹿汀朝还是睡不着,他一边想着自己的手机,一边又觉得有些茫然,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子之后,决定下楼去喝杯水冷静一下。   这栋别墅同样很大,刚刚听Kim介绍的时候鹿汀朝只听了个一知半解,反正大致知道一楼能喝水能吃饭。   那就去一楼。   别墅的设计是典型的苏式建筑风格,每一层都有一个半开放的回廊。   回廊一侧是落地窗,另一侧尽头连接着室内花园,装扮无一处不奢华。   鹿汀朝顺着回廊的落地窗向外看,这里的位置正是半山,从这座别墅的任意角度向外看去,竟然都能看到港城全部的夜景和最远处的维港。   灯火辉煌,和北城不一样的纸醉金迷。   鹿汀朝不由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只是一会儿,便听另一道脚步声慢慢走过来,   随即费允承的声音响起:“怎么还不睡?”   鹿汀朝扭过头。   半夜总是人不太清醒的时候,他的茫然加上心情的郁闷让鹿汀朝显出点真正的本性。   他撇了下嘴,艳红的小舌尖吐了一下:“我想我的手机。”   费允承在鹿汀朝身边站定。   两人并肩,费允承的手从身后绕过鹿汀朝的腰,拍了拍他的肩:“不用担心,刚刚已经定位到具体位置,明天信息应该就能回传。”   鹿汀朝瞬间开心了起来:“所有信息都能恢复吗?!”   费允承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温和道:“应该可以。怎么了,除了家人,还有很重要的信息吗?”   “有的诶……”   鹿汀朝离开费允承的手臂范围,像个孩子似的趴在窗台上,“上面还有我高中时候给庄稷发的短信,我存了好久的,然后莫岭南的电话我不记得了……本来我想给他发个信息的……”   费允承站在背后看向鹿汀朝。   他想起刚刚在卧室里看到的那些狂轰乱炸般的信息 ——   来自庄稷。   来自莫岭南。   不过早已不用在意。   “夜深了,别冷到。”   费允承取下自己的睡衣外套,动作轻柔的给鹿汀朝披在身上,“好看吗?”   鹿汀朝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好看啊……我上一次来的时候都不太敢花太多钱,怕被查账然后找到……”   鹿汀朝叹了口气,委委屈屈的道:“原来港城有钱人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以后都可以是你也拥有的。”   费允承道,像是某种意有所指。   只可惜鹿汀朝没听出他的丝毫意思:“怎么会是我的,可能是费修齐那家伙的,也可能是波丽娜姐姐的……”   “诶,对哦。”   鹿汀朝在窗外璀璨的灯火中回过头,有点好奇的道,“我叫波丽娜是叫姐姐,但费修齐又比我小……叫你叔叔是不是会把你叫老了啊?”   鹿汀朝是不太愿意在这种称呼上思考的,但他也不想得罪人:“我叫你什么好啊?”   “我并不是太在意这些。”   费允承道。   他伸手替鹿汀朝重新拉了拉衣服,男人宽大的睡衣彻底遮住了鹿汀朝。   费允承:“叔叔,哥哥,先生……”   费允承眉眼温和,像是笑了一下:“如果真的想和波丽娜或者阿齐一样,不如叫我爸爸?” 第40章   鹿汀朝:“……”   其实自从鹿老爷子去世以后, 已经很少会有人再跟鹿汀朝提起这些有关于家庭,家人相关的身份了。   久而久之,鹿汀朝甚至已经忘记了究竟一个合理的家庭里到底应该是怎样生活的。   他曾经和庄稷有一个家。   但那似乎又很不像是他的家。   后来莫岭南说可以给他一个家。   鹿汀朝叹了口气。   他穿着一件纯白的睡衣, 棉质的, 和他在北城穿的那些款式都不特别相同。   宽大的袖笼遮住了他白皙的皮肤, 愈发显得手腕纤细,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味道。   偏偏正中的扣子是松松垮垮的, 露出一大片遮盖不住的位置来。   半开着的窗户风凉。   一阵风卷进玻璃,带着薄薄的寒意。   鹿汀朝打了个喷嚏。   哦……像是要感冒的前奏。   鹿汀朝吸了吸红红的鼻尖, 面无表情的转过去看了费允承一眼。   费允承被他看得心间一动, 连声音都带上几分难以言说的缱绻:“怎么了?”   “阿秋——!”   鹿汀朝毫不客气的对着费允承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他打得毫无形象,毫无素质,毫无教养, 唾沫飞溅——活像一个街上的小二混子。   费允承:“……”   鹿汀朝终于满意的一弯唇,露出个显得有些狡黠又纯良的笑。   他白生生的指尖从略长的纯白棉质睡衣艰难的探出来, 伸手, 慢慢摸上了站在他面前的,费允承的脸。   这着实是一个很无端的动作。   何况对面是整个港城最头号的权利掌控者, 是无数媒体中可望不可即的金龟,是被写进了金融企业史的某种传说。   ——是外界口中最远离风情,清心寡欲的存在。   鹿汀朝的手指在费允承的脸上轻轻点了点, 然后顺着他脸颊英朗的线条一点一点往下滑。   和鹿汀朝柔白的指尖颜色不同, 费允承的肤色是典型的小麦色,年轻时刻薄的生活环境造就了他硬朗的体魄和坚韧的每一寸肌肉。   他的身形不是健身房里锻炼出来的, 而是实打实拼出来的硬实。   因此哪怕已经到了中年,他依旧显得挺拔而坚毅   鹿汀朝显得纤细的手指掠过费允承的下颌,像是舞蹈似的触碰又离开, 然后再即将最后放开的时候——   被费允承抓住了手腕。   “胡闹什么。”   费允承说。   鹿汀朝试着向外抽了抽手指,没能抽出来,于是眨眨眼睛,看向费允承。   “爸爸?”   鹿汀朝艳红色的唇一张一合,吐出两个薄薄的,带着上扬尾音的字。   费允承登时整个人一僵。   他做梦也没能想到……鹿汀朝竟然真的能将这两个字说出来。   这么轻而易举,随意无比,任性又乖张的说出来。   一瞬间倒冲上脑的冲动和情热几乎在几秒钟之间就已经全部占据了费允承的所有思维,他甚至发现自己毫无抵抗力的任由身体的情绪压制了原本的理性。   在这一刻。   他身体的部件像是全部背叛出走,交由鹿汀朝全数调动——   哪怕是欺辱和玩弄。   可偏偏获得掌控权的鹿汀朝不为所动。   他歪着头站在那里,纯良无比的看着他,低低的道:“爸爸……哇,费允承,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   在宽松的被遮挡住的睡袍下。   费允承发现自己已经涨得痛了。   他垂下眼看向鹿汀朝,在面前这个……他可以称得上是少年人的年轻人眼里,费允承突然想起自己前些年看过的一本书。   其他的内容已经忘记了。   但里面有一句费允承还记得。   那时费允承已经算得上功成名就,在整个港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爬上他床的人不胜枚举,可一年到头他也看不上几个。   费允承向来不认为男人靠下半身思考,至少他认为事业成功的男人不应该如此。   而那本书里说——生理性的反应会战胜其余的所有理性思考,理智思维,他会最终主导内心最深层的贪婪和念想。   当生理性的需求得不到满足,那种痒意是直至骨髓的。   费允承从没有体会过这种生理性的冲动。   而就在这一刻。   他突然感受到了这句话中的那种痒意。   直至骨髓的,时时刻刻侵扰着思维的,像是只有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揉至身体里,血肉交融,才能舒服。   一切的情绪都在悄然的夜色中显得静谧。   费允承喉结上下滚了滚,连语气都是涩的:“……没有。”   鹿汀朝“啊”了声:“什么没有?”   “这算什么占便宜。”   费允承伸手,不着痕迹的替鹿汀朝紧了紧身上的睡袍,“在这边很流行义父义子,如果你愿意,的确是可以跟阿齐他们一起叫我。”   在鹿汀朝略显迷茫的犹豫里。   费允承道:“不过阿齐他们长大以后也很少叫我爸爸,倒是经常跟其他人喊我Devin。”   鹿汀朝:“哦……”   鹿汀朝学习的时候是真的没怎么认真读过书,他被鹿家养大,又被庄稷养着,彻底被养得懒散又不学无术。   鹿汀朝念了念那个发音:“怎么拼来着,我经常忘记英文名……D然后e然后……”   费允承:“叫Daddy吧。”   鹿汀朝:“???”   费允承的手指向下,从手腕处伸出一根手指挑开鹿汀朝合成拳的的掌心,然后整个包在手心里。   不是五指相扣,而是一个全然掌握的姿态。   “港城这边这称呼很流行,你不用多想。”   费允承声音平淡。   他左手牵着鹿汀朝的手,右手向后不着痕迹的搂过他的肩头,半搂半拉着他向前走,“如果在外人面前不好开口,家里只有我俩的时候也可以这样叫。”   鹿汀朝:“啊……”   港城这边……这样子的吗?   鹿汀朝从小时候就没有过父母的教养,隐隐约约琢磨了一会儿,抓到了一个不是重点的重点:“那兜兜怎么叫你啊?”   费允承的目光暗了暗,他的视线掠过鹿汀朝被纯棉睡衣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小腹,片刻后笑了笑:“当然先叫叔叔。不过兜兜这么聪明,等他长大了,他自然会知道叫我什么的。”   “也行诶……”   鹿汀朝没有多想,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又回头看了窗外一眼。   维港彻夜不熄灯,是个典型的不夜港。   货轮的亮光在粼粼的海面上闪闪烁烁,映出一片辉煌无比的光景。   费允承扶着他的肩头,从身后看,是一个异常亲密的姿势:“怎么了?”   “没什么。”   鹿汀朝还是困了,随着哈欠泛上来的生理性眼泪盈在眼角,显得脆弱。   他摇摇头,有点夜晚的多愁善感:“只是没想到我也有这样一天……能站在这里看维港。感觉好奢侈。”   费允承睡袍遮住的角度吓人,而神色却分外平淡,显得衣冠禽兽般楚楚。   他对鹿汀朝温和的笑了笑:“这算什么,等明天如果天气好,我带你出去玩。”   鹿汀朝揉了揉眼睛:“玩什么?”   “之前答应过你的。”   费允承带着鹿汀朝一路向前,他是典型的北方身高,几乎要高出鹿汀朝多半个头,从另一个角度看的时候,有种绝妙的身高差。   费允承道:“带你去看看北城没有的,好不好?”   鹿汀朝:“没有的?”   费允承:“赌马,堵场,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鹿汀朝:“啊……”   这些他还真的没有见过。   鹿汀朝是个很容易动摇的人,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神有些游移。   可这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鹿汀朝以前都不敢碰的。   纠结了好一会儿。   鹿汀朝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没有那么多钱。”   费允承低头看着被他半圈在怀里的人:“我给你钱。”   鹿汀朝:“?”   鹿汀朝愣了愣神。   转眼间两人已经走过爬满藤花的连廊,不知道是这座宅子固有的卧室安排还是纯属巧合,鹿汀朝的卧室就在费允承的主卧旁边。   再往尽头是费允承的书房。   楼梯的另一侧则是鹿兜兜的房间。   费允承替鹿汀朝拉开门,卧室内的一切格局早已经布置好,显得温馨又奢华。   房间内的识别等随着客人走进自动亮起。   费允承带着鹿汀朝走进房间:“这里面的布置如果有不喜欢的,明天直接告诉Kim,他会派人过来更换。”   “朝朝,我希望你会住的开心。”   费允承道。   这间卧室之前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住,但大抵白天已经通过了风,鹿汀朝伸手摸了摸,晒过太阳的被褥显得绵软温暖。   鹿汀朝从小被养坏了,挑剔的厉害,每一件床品舒不舒服,床垫会不会太厚,连抱枕都有自己的要求。   时间已经很晚了。   鹿汀朝在床边坐下来,顷刻间隐约有种陷进沼泽里的,过分柔软的不安全感。   他下意识撑了下手臂,身上原本披着的属于费允承的衣服随之滑下来,落在了铺开的床榻上。   房间内的灯光是很标准的卧室灯光,晕暖色调,熏得让仿佛昏昏沉沉。   费允承不知什么时候在鹿汀朝身边坐下来,随手将那件落在床铺上的睡衣放在一边,然后伸手摸了摸鹿汀朝的额头:“困了?”   鹿汀朝:“嗯。”   “那就睡吧。”   费允承起身弯腰,替鹿汀朝铺好床,然后按了按床中央的位置,“进来。”   鹿汀朝:“……”   鹿汀朝仰头看了费允承一眼。   费允承:“怎么了?”   鹿汀朝突然问:“因为是Daddy,所以会替我铺床吗?”   费允承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   他伸出手穿过鹿汀朝的腰线,另一只手从腿侧将鹿汀朝打横,轻而易举的一把抱了起来。   “哎!”   鹿汀朝一愣,下意识勾住了费允承的脖子。   然而费允承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抱着他起身,绕着卧室正中央这张两米宽的大床不紧不慢的走了一圈,中途,还似有若无的颠了鹿汀朝几下。   “没错,因为是Daddy。”   费允承在床的另一边停了下来,开口道,“所以就会这样抱着朝朝。”   鹿汀朝没有说话。   他咬了一下嘴唇,然后慢吞吞的回忆……想起了曾经庄稷也这样抱过他。   那是他累得从床上爬不起来又非要想去洗澡的时候。   庄稷抱着他一边哄,一边叫他宝宝。   鹿汀朝下意识伸手拽了一下费允承的衣领。   费允承穿的睡袍,衣领口原本就敞的很开,被鹿汀朝轻轻一拽,出现一大片结实的肌理。   鹿汀朝说:“费允承,你别骗我。”   鹿汀朝的声音是那种特别糯的感觉,除非被逼的受不了的时候,都会带一点小小的尾调,尾调里有一份格外明显的骄纵。   费允承被他这句话说得愣了一下:“嗯?”   鹿汀朝道:“我爸我妈没教过我,费允承,每一个父亲都会像你这样吗?”   费允承抱着怀里的人。   他低头看向鹿汀朝。   鹿汀朝也正抬头望向他。   只可惜费允承这一生坏事做过太多,他既不怕报应,也无所谓其他。   所以费允承道:“你们内陆的父子亲缘或许不会像港城这样亲密,你和兜兜现在的状态就很好。”   费允承:“但港城不同。”   鹿汀朝在他怀里很乖的没有挣扎,老老实实的任他抱着。   费允承道:“这里受西方思想影响,许多关系更加亲密,没关系,朝朝,这些以后我都会教你。”   鹿汀朝像是困了,像是累了,没有说话。   费允承圈着他,最终还是没忍住低头亲了亲鹿汀朝的额头:“宝贝,除了你爷爷,你的父母什么都没给你留下吗?”   鹿汀朝扭开了脸:“我要睡觉了。”   “好,朝朝不开心,再也不提了。”   整个港城没有谁会见到费允承这副哄人的模样,他几乎低声下气的搂着怀里的鹿汀朝又说了会儿话。   直到鹿汀朝又打了个哈欠。   费允承才哑着声音道:“宝宝要不要去卫生间?”   鹿汀朝脸一下子红了:“我又不是小孩了!还要你抱着去!”   “好好,乖宝,不气。”   屋内空调打的不算太低,鹿汀朝一直被费允承贴近抱着,发丝沾了些汗,软软的贴在额角上。   费允承伸手将他额角的几丝碎发拨开,才又低声哄:“那我们睡觉好不好?床铺好了,放朝朝上去?”   鹿汀朝:“……”   鹿汀朝有一点别扭。   他不敢看费允承的眼睛,半晌后,小小声的“嗯”了一个字。   费允承便将鹿汀朝放在了床正中央,他刚刚铺好的位置。   床垫是费允承亲自选的深眠款,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鹿汀朝的全部重量。   他柔软的黑色头发这段时间没有认真打理和修剪,显得有些长了,漫无逻辑的分散在枕头上,显出一种迷乱的引诱感。   费允承替鹿汀朝盖好被子,又吻了一下他的侧脸:“晚安吻,宝贝,好梦。”   鹿汀朝被费允承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转来转去的脑袋。   他漂亮的眼睛在躺回床上后反而又睁大了几分,像是找回了几分清醒:“你不去睡吗?”   “我守着你睡着。”   费允承摸了摸鹿汀朝的头发。   鹿汀朝刚刚活跃起来的话又被堵了回去。   他怂了回来,左顾右盼的移开了目光。   过了好一会儿。   依旧没能睡着。   鹿汀朝再次转向费允承。   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指尖一点点探出来,像是冬天出洞的小动物一般,做贼似的勾住了费允承的手。   那是一个很试探,很轻微,带着小心翼翼的动作。   费允承却反手保住了鹿汀朝的整只手骨:“怎么还不好好睡?”   床头的蓝宝石夜灯是费允承从国外的拍卖会上带回来的,重新装饰加了橡木浮雕,显得低调内敛。   夜灯缥缈的光线倒映在鹿汀朝那张好看的脸上,愈加显得勾人又无辜。   鹿汀朝似乎认真纠结了很久,还是没能忍住开口:“我们这样……是真的对吗?”   费允承却问:“我们怎样?”   鹿汀朝答不出来。   这好像是一个很简单,但似乎又复杂的问题。   一答错好像就会万劫不复。   但似乎又不是这样。   “就……”   鹿汀朝没有良好的家教,也没有见过很多其他父子接触的样子。   他只在小时候见过同学的父亲把那些不如他的同学亲亲昵昵,像是万般骄傲似的把自己的孩子抱起来,狠狠亲一口,坐在脖子上举得很高很高。   也在游乐园外远远看过那些父亲牵着孩子购票入场,他明明有钱,但未成年却不能自己进去玩。   鹿老爷子年纪大了,每天忙碌又忙碌,鹿汀朝不能去跟他开口索要这些。   但好在好在,后来他也长大了。   鹿汀朝摇了摇头。   费允承天生的体温似乎就要比他高许多,隔着掌心传来的热度让鹿汀朝莫名觉得有一丝灼烫,烧得他无所适从。   “我们怎样?”   费允承又问他。   鹿汀朝这次摇了摇头:“我要睡了。”   费允承却伏下身,空出的一只手替鹿汀朝掖了掖被角,然后摸了摸他的脸,很柔和的动作,神情安定:“这样?”   费允承又亲了一下鹿汀朝的额角:“还是这样?”   鹿汀朝愣愣的看着他,下意识扭开脸要躲,又被费允承抬起下颌转了回来。   “叫Daddy,朝朝。”   费允承捏着鹿汀朝的下巴,鼻尖贴鼻尖的开口。   鹿汀朝嗅到了来自费允承身上的香水尾调,是冬日冷杉的味道,显得寂定又安宁。   费允承又亲了鹿汀朝一下:“乖,乖宝,叫Daddy。”   两人视线相对。   鹿汀朝小声说:“Daddy。”   棉被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也隔绝了费允承肢体语言不可告人的,恶念丛生的变化。   他摸着鹿汀朝脸颊的手流连的点了点鼻尖:“嗯。”   费允承的声音已经彻底沉了。   他喉结猛地滚了滚,才开口道:“Daddy养你。”   时间已经很晚了。   再加上刚刚又认真思考了那么久。   鹿汀朝的上下眼皮已经疯狂的打架,他甚至没有细想,脱口而出:“我很贵的。”   迷迷糊糊的鹿汀朝像是想起了什么,有点郁闷的道:“我记得以前没离婚的时候,我每个月都要花庄稷好多钱,我真的好能花钱,庄稷挣……”   “不提庄稷。”   费允承的食指贴住了鹿汀朝的嘴唇。   他的指腹粗糙,鹿汀朝的唇却细嫩。   摩挲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几不可查的隐约的麻感,像是疼痛,又像是不上不下的惩罚。   费允承的指腹并没有立刻撤回,而是在鹿汀朝睡眼朦胧的视线里沿着唇线游走了一圈,才缓声道:“朝朝,庄稷能给你的,我都能双倍给你。”   “金钱,权利……纸醉金迷,犬马声色。”   费允承轻轻碰了一下鹿汀朝的唇缝,离开时拉起一条暧昧的水色弧线。   “那种毛头小子算什么?”   费允承将指尖的水色收回己有,在鹿汀朝已经阖拢的视线里放在唇边,“朝朝,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他连见都还没能见过。”   鹿汀朝已经睡着了。   费允承在床边坐了许久,直到月色寂静,杳无人声:“朝朝?”   床上漂亮的人沉入梦乡,眉目时舒时紧,似乎再梦中也显得并不轻松。   费允承又是轻声:“朝朝?”   鹿汀朝的手还被费允承握在掌心里,显出种格外分明的珍惜。   月光被拦在窗帐之外。   费允承低头,宛如盘踞在猎物面前的野兽,半晌,在鹿汀朝柔软的唇瓣上落下一个缠绵至极的亲吻。   那双原本颜色浅淡的唇渐渐染上种不寻常的殷红,像是充了血般被疼爱了许久似的——直到唇瓣的主人轻轻“唔”了声,像是不适般的皱了皱眉。   费允承才松开了自己的猎物。   “你又能怎么办呢?朝朝。”   费允承慢慢的揉过鹿汀朝被他握在掌心的每一根手指,像是餍足的喟叹,“你被养坏成了这副模样……享乐,怕苦,贪婪,比任何人都容易受到引诱和动摇。”   费允承轻声道:“你怎么还能离得开我身边呢?”   *   兴许是刚换了一个地方有些不适应的原因,鹿汀朝第二天莫名其妙的醒的很早。   他不想下床,不想洗漱,因此爬起来坐在床上思考了一下人生——发现自从出了学校之后他竟然从没有这么早的起过床。   鹿汀朝:“……”   感到震惊。   鹿汀朝突然决定纪念一下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此他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飞快的跑进浴室洗漱完毕,然后光着脚丫子冲出自己卧室,在鹿兜兜房间外面探头探脑。   鹿兜兜还没有睡醒起床。   头一回起在了鹿兜兜前面的鹿汀朝同学难掩激动。   他在鹿兜兜房间面前左左右右逡巡两圈,终于本着一个好爸爸的心态熄灭了自己想强行把鹿兜兜弄醒并炫耀的行为。   于是鹿汀朝只能冲下楼,一眼看到了坐在大厅正中央的费允承。   他的心情无比荡漾,甚至忘记了多看一眼站在费允承身边的,正在低着头西装革履汇报工作的七八位属下。   “Daddy!”   鹿汀朝一路跑到费允承面前,声音清亮的像是山间流动的水,“我今天起得早不早!?”   站在费允承旁边的两排下属:“……”   沉默,是今天早晨的康桥。   费家老宅的大厅装潢是很典型的中式横厅样式,主位旁还另有一个座位,按照屋内摆设的角度是要留给主人的伴侣。   在一片短促的尴尬中鹿汀朝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旁边站着的一堆人。   他愣了一下,看了看那些人的西装领带和锃亮皮鞋,又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纯白色的棉质宛如学生款睡衣。   鹿汀朝:“……”   鹿汀朝踩在红木地板上的脚趾默默扣了扣,下意识想后退一步:“我……”   “过来。”   费允承的神情却是格外淡定的。   他甚至连语气都没变,向鹿汀朝招了招手。   然后在鹿汀朝靠过去的时候,伸手环过腰,把人带进了怀里坐下。   费允承:“怎么不穿鞋?”   鹿汀朝已经有点习惯被费允承抱着了,他随意晃了晃脚:“忘了呗,没事,反正又不冷。”   “谁说不冷,入秋了,天气寒。”   费允承握住鹿汀朝的小腿,伸手摸了摸他脚上的温度,“先去把鞋穿上,今天我让Kim把地毯铺好,以后就可以随意走了。”   “好吧。”   鹿汀朝心不甘情不愿的从费允承怀里跳下来,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对啦,维景庄园开始装修了吗?我什么时候能过去住啊?”   费允承温和道:“哪有这么快。今天就开始,我亲自派人过去,好不好?”   鹿汀朝撇了下嘴:“那我今天也过去看看吧,反正也没事做。”   费允承:“别去那边了,刚开始装潢,没什么好看的。”   费允承点了点楼上:“乖,去把衣服穿好,我带你出去玩。”   鹿汀朝有点倦怠:“玩什么?”   费允承:“去费家的堵场吧,内陆没有,想去看看吗?”   鹿汀朝:“……”   鹿汀朝张了张嘴,像是犹豫,话到嘴边:“……那我只是看看,不玩哦。”   费允承点头,柔和的笑了笑:“好,不玩。”   鹿汀朝:“真的不玩!”   费允承:“嗯。”   鹿汀朝跑着上楼换衣服去了。   只剩下两排下属心惊胆战的沉默了许久。   跟在费允承身边做事久了,都直到Devin最讨厌外人知道他家中的事,无论是床上的人,还是家庭内部的示意,包括他的两个孩子费修齐和波丽娜的生母至今去向不明,生事沉迷。   而偏偏就在刚才的一瞬间——   在几秒钟,他们似乎窥见了这位Devin先生最不为外人所知的一件家事。   Daddy。   是哪个Daddy?   费允承不限开口,他们也一个字不敢说。   这样的气氛僵持了许久。   费允承道:“今天就到这里,我还有安排。”   他站起身,轻描淡写:“什么事不该说,你们心里应该明白。”   下属内心一寒:“我们明白!Devin先生放心!”   费允承略一颔首,不再言语。   随之而来的Kim和阿治一个主内宅一个主外事,和刚刚面色发白的两排下属们擦肩而过,站定在费允承面前。   阿治还没开口。   费允承便道:“安排车,今天去趟金场。”   这行有自己的称呼,那是一日堆金百万的地方。   而这样的场所费家几乎垄了大半。   阿治有些惊讶:“先生您有段时间没去那边了……您想去哪片?”   “隆中。”   费允承道,“带内人玩,让那边清干净点,别有些不该有的。”   内人?   阿治下意识想问,被Kim一个眼神止住。   顺着Kim的视线,阿治看到那个从楼梯上哼着调调晃下来的人。   他换了身衣服,和昨天一路飞行的那件已经有了些皱着的衣服不同,大概也是Devin给准备的,有种过分了解的合身。   ——是手工的高定,普通有钱人几年都排不上一件的设计师。   阿治眼尖,一眼看了出来,随即牢牢闭了嘴,一低头:“我这就去,老板。”   鹿汀朝还没晃过来。   阿治向外走了。   Kim思忖片刻,低了几分声音:“老板,刚刚有两通商业内线打过来,分别是内陆庄家刚上的那位年轻继承人,和‘莫南’实业的CEO。”   费允承正在慢条斯理的翻看一份今日财报:“既然是商业内线,就让他们找对接的部门联系。至于其他的……”   “明白。我们一概不知道。”   Kim点了点头,“还有阿齐少爷刚刚来了一通电话,也是问关于鹿先生的……”   费允承:“哦?他问什么。”   Kim背后全是冷汗,片刻后才道:“阿齐少爷问……鹿先生有没有给您添麻烦。”   Kim:“阿齐少爷还问能不能拜托您帮忙看着点鹿先生,让他不要出门……说不放心,怕又引到其他男人,老板,这……”   “回他OK。”   费修齐合上财报,起身向鹿汀朝走去,“告诉他,没问题。” 第41章   鹿汀朝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太多衣服, 主要是他真的懒得出奇,每次搬家的东西基本都是过去住定了才买。   最早的时候是庄稷给他亲自买,后来是庄稷和奢侈品代言方直接谈好的送款, 后来搬家换成莫岭南给他买——   这次来港城, 鹿汀朝本来是想要自己去买的。   但当他上去换的时候, 发现整个衣帽间早已经配好了所有衣饰。   竟然还挺符合他的风格。   鹿汀朝慢腾腾的一遍拽衣服一边走下楼的时候,Kim已经和费允承将该汇报的都汇报完毕, 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垂首等候:“鹿小少爷。”   “诶……”   鹿汀朝后退一步,摆了摆手, “别别别小少爷, 鹿家都倒了好多年了,你就叫我名字就行。”   Kim礼貌的朝他笑了一下,将咖啡端上来:“不知道鹿小少爷的口味, 下一次我会更正,请先用餐。”   鹿汀朝往桌子跟前瞅了一眼, 昂了一声。   虽然是在港城, 但费家的早餐竟然是很中式的餐食。   桌面上是热气腾腾的蟹粉小笼搭配广式茶点,还有鹿汀朝喜欢的豆豉凤爪和水晶虾饺, 饺皮晶莹剔透,隐约能看到里面一颗饱满的虾仁。   鹿汀朝立刻往桌子跟前一坐:“Daddy,你把兜兜抱下来呗!”   Kim:“……”   出奇震惊的神情在Kim的脸上只敢一闪而过, 他转开脸, 下一秒找回了自己的职业素养:“老板,那我上去接兜……”   “没事, 我去吧。”   费允承摆摆手,打断了他。   Kim更惊悚了。   费允承却已经提步往楼上去了。   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从身后看他只着一身宽松的居家睡袍, 动作之间能看出结实的肩背线条,坚毅又果决,是不属于年轻人的那种内敛和沉稳。   Kim就看着他一步步脚步稳重的上了台阶,拐弯走进长廊,穿过那几幅挂在廊内的价值连城的挂画,像是一位长辈,又像是孩子的另一位家长般的敲了敲门。   这是这座宅子里从没有见过的景致。   Kim一时半会儿竟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去看这一切改变的始作俑者,却发现鹿汀朝竟然已经拿起筷子在桌上挑挑拣拣起来,像是既没有要等费允承的样子,也没有等鹿兜兜下来的打算。   这个人从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寸所体现出的都是被宠坏了的模样。   以至于他任性又嚣张,有种像是骨血里带来的无所顾忌。   却又像是糜烂的花汁一样引人入胜。   楼上安静了好一会儿,等鹿汀朝已经从各个盘子里扫荡了一圈,楼梯的位置才又重新传来动静。   Kim抬头去看,便见费允承一只手牵着鹿兜兜,正不急不缓的从二楼往下走。   楼梯处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刚刚看完的那本书,有什么感受?”   费允承问。   鹿兜兜白白净净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要坚定自己的目标,不要动摇。”   费允承颔首:“没错。”   费允承:“兜兜的目标是什么?”   费允承身形颀长,有接近一米九的身高,鹿兜兜在他身边显得瘦小又单薄。   但两人一大一小一起走下楼的时候,倒也显得意外的和谐。   鹿兜兜软软糯糯的声音从楼梯的位置传来:“做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   鹿兜兜道:“养好朝朝。”   一大一小的视线同时穿过阶梯,落在正在楼下吃的叮叮当当的人身上。   鹿汀朝从小就并没有被认认真真的教导过餐桌礼仪,吃饭时也并不像许多上流社会的刻板要求那样一板一眼,他像只小仓鼠似的包了一只很大的水晶虾饺进嘴里,然后啊呜啊呜的咽了下去,显得很满足的样子。   “这应该是我的职责。”   费允承微微弯腰,伸手将鹿兜兜轻而易举的抱起来,笑道,“兜兜小同学,你应该有更大的抱负。”   鹿兜兜毕竟还小,不太理解:“那为什么你要负责养朝朝?”   “这是个秘密。”   费允承摸了摸鹿兜兜的脑袋,“等你大一些才能告诉你。”   最后的几阶楼梯也走完。   费允承像是想起什么,随口道:“对了,在之前那个叔叔家的时候,你叫他什么?”   鹿兜兜问;“哪个叔叔?”   费允承:“……”   鹿兜兜:“莫叔叔吗?”   费允承挑了下眉:“嗯,莫岭南。”   鹿兜兜和鹿汀朝格外相像的眼睛一眨一眨:“我叫他爹地的呀。”   鹿兜兜想了想,扬起小脸问费允承:“我也叫你爹地吗?”   “不可以。”   费允承伸手刮了下鹿兜兜的鼻尖,“要叫我Devin。”   鹿兜兜是个格外能接受新变化的性子,很爽快的就接纳了这个新名字,他在费允承的臂弯里想了一会儿:“Devin,那你比莫爹地更有钱吗?”   费允承饶有兴趣:“为什么这么说?”   鹿兜兜:“因为我想给朝朝找一个很有钱的人养朝朝,他很挑剔的,他不要莫爹地选择你,你应该比莫爹地更好吧?”   金钱和权势是男人的第二张脸。   费允承从白手起家到现在其实被人早已经奉承过不知到多少句,却似乎从没有一句话能像鹿兜兜这句说的这么熨帖。   没错。   他更有钱,更有权利——   他的确更应该拥有鹿汀朝。   费允承弯了下嘴角:“当然。”   一大一小走过客厅,在餐厅停下。   费允承将鹿兜兜放在鹿汀朝对面的儿童座椅里,然后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兜兜宝贝,我会给朝朝半个整个港城这些年从没有过的最盛大的晚宴,从那以后,这座城市里最好的一切,朝朝会拥有,你也都会拥有。”   “教育,财富,爱好。”   费允承的咖啡是纯正的热美式,氤氲的苦味染了上好咖啡豆的幽香溢散在空气里,“朝朝,你觉得呢?”   鹿汀朝吃蛋挞的动作微微停顿:“啊?”   鹿汀朝神情非常真挚,甚至有些内疚:“不好意思没听清楚……”   费允承:“……”   “没事。”   费允承笑了起来,他隔着一张餐桌,看向鹿汀朝,“朝朝,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好可爱?”   原本只是想蒙混过关的鹿汀朝:“……”   一口蛋挞塞在嘴里上下不能。   过了好几秒,鹿汀朝才艰难的将蛋挞皮咽了下去,想了想:“那你也被我可爱到了?”   费允承:“当然。”   费允承伸手擦掉了鹿汀朝的嘴边的碎屑,指尖几不可查的在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揉了几下:“好喜欢。”   鹿汀朝:“……”   鹿汀朝的姿势下意识顿了顿,他第一秒时想扭开头,但又突然觉得这样是不是有些刻意,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费允承已经将手放下去了。   费允承道:“一会儿先送朝朝去早托班吗?”   鹿汀朝一愣:“托班?”   “嗯。”   费允承很温和,“这边的贵族学制校内教育更多样性,时间也相对更长,为了能让孩子适应将来的要求和生活,如果你同意,兜兜三岁就可以进入早托班。”   鹿汀朝有点震惊:“你们这种西式教育也这么卷的吗?”   费允承道:“你是指快乐教育?朝朝,那都是国外哄骗穷人的,兜兜很有天赋,他也有自己的责任。”   鹿汀朝:“……”   学渣的鹿汀朝沉默的瞅了瞅自己的崽,很拿不定主意的戳了戳盘子:“……兜兜,你想去上幼儿园吗?”   虽然有个很不靠谱的鹿汀朝当爹地,但鹿兜兜的餐桌礼仪竟然在莫岭南的教导下学得异常的好。   他放下手中的小勺子,又用围兜擦好了嘴,才糯糯的问鹿汀朝:“那里能学到我现在学不懂的东西吗?”   鹿汀朝一脸迷茫,也糯糯的瞅着鹿兜兜:“不晓得诶,那我也没上过啊。”   鹿兜兜:“……”   费允承摸了摸鹿兜兜的脑袋:“会的。那边的老师学历要求很高,会教给兜兜很多新的知识,还会认识新朋友。兜兜想去吗?”   “那好吧。”   鹿兜兜勉为其难的点了一下头,有点期待的问,“朝朝,你每天都接我吗?”   鹿汀朝:“……啊。”   费允承笑着将鹿兜兜抱了过来:“早上恐怕不行,你朝朝爹地起不来。下午可以,我带朝朝一起去接兜兜宝贝,好不好?”   鹿兜兜这才心满意足的松了口气,目光很赞许的落在费允承身上:“Devin叔叔,你真好,我同意你养朝朝了。”   鹿汀朝:“……鹿兜兜!”   费允承一挑眉:“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兜兜先生的同意。好,兜兜先生需要什么答谢礼吗?”   大概有两个孩子的经验并不是名不副实,费允承显然比莫岭南更会带孩子,和鹿兜兜相处起来也显得更加融洽安然。   鹿汀朝吃饱了饭,放下筷子,支着下巴插嘴:“兜兜,你就说你要一栋楼。”   兜兜震惊。   大大的眼睛朝鹿汀朝看过来,嘴张得圆圆:“一栋楼?”   鹿汀朝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拍掌:“对,你就说你要高高的,新新的搂,让你Devin叔叔给你送。”   鹿兜兜眼睛眨啊眨,似乎终归脸皮没能厚到鹿汀朝的地步:“Devin叔叔,你还是给朝朝买吧……他喜欢这些东西。”   鹿汀朝:“……”   费允承终于大笑起来,他抱起鹿兜兜坐在自己肌肉线条硬朗的小臂上,向鹿汀朝看过来:“朝朝,你看兜兜,很了解你。”   鹿汀朝被戳穿了也不羞恼,或者说他这人着实很少知道羞恼到底是怎么写的。   鹿汀朝往桌面上一趴,懒洋洋的抬起眼皮:“那怎么样,反正养我就是很贵的。我要住金房子。”   费允承抱着鹿兜兜绕过餐桌,在鹿汀朝身边坐下:“好。”   鹿汀朝一愣:“???”   费允承:“那就住金房子。维景庄园的设计团队晚上会送新的图纸过来,我让他们把外墙做一层金箔,朝朝喜不喜欢?”   鹿汀朝:“……”   虽然但是。   纵然已经无数次的听说过了费家的有钱,鹿汀朝还是被费允承随口来的话给震惊了。   他呆了一会儿:“……所有外墙?”   费允承道:“屋顶也可以做,内墙做金箔大概不会太好看,做其他黄金装饰好不好?”   鹿汀朝:“……那它还能叫维景庄园吗?”   费允承:“朝朝也可以它换一个新名字。”   鹿汀朝:“……”   鹿汀朝仰头看了看费允承,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动物般警惕的闭上了嘴。   他觉得有些危险。   但似乎又不知道危险在哪里。   鹿汀朝从椅子上坐起来:“算了,做金子的好像显得太危险了。你不是要带我出去吗?我们现在就走吗?”   费允承点了点头:“先把兜兜送过去,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鹿汀朝迈开步子:“那走吧?”   “好。”   费允承伸手拉住了鹿汀朝的手腕。   这一刻鹿汀朝才发现费允承的手指很长,绕过来的时候,可以覆盖住他整只小臂。   费允承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串菩提念珠,一只手抱着鹿兜兜,另一只手将串珠套在了鹿汀朝的左手腕上:“戴上这个。”   鹿汀朝下意识抬起手腕看了两眼:“……好像和之前在北城你给我的那串有点像。”   “是一块原木上磨出来的珠子,一共两串。”   费允承的手离开鹿汀朝的手腕,不着痕迹的牵过他的手指,“之前我给你的那一串被你丢了,对不对?”   鹿汀朝:“……”   鹿汀朝心虚的移开视线,也忘记了费允承扣住他的手这回事:“忘记了。”   费允承沉而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种捕猎和饥饿的意味。   但他的声音依旧是平和的:“没关系。”   费允承道:“既然那一串丢了,就保管好这一串,这是费家的最后一串了。”   鹿汀朝有点好奇:“很贵重吗?”   “也不算。”   费允承带着他出了门,阿治早已经候在门外。   这次虽然没有五辆车的排场,但依旧也停了三辆,不是之前的劳斯莱斯,而是换了新的车型,显得更为低调。   阿治和另外几位保镖从车旁拉开门。   费允承先把鹿兜兜在儿童座椅上放好,然后带着鹿汀朝坐进车里。   费允承的手从鹿汀朝的五指尖慢慢向上,抚过他过分白皙的腕骨,似有若无的摩挲片刻,然后点了点圈在鹿汀朝手骨上的菩提串珠。   “这是雷击木上取的,上面有我的私章。”   费允承将串珠在鹿汀朝的手腕上转了一圈,“这里的社会环境和北城有些不同,你一个人在外的时候,他们见到这串菩提珠,会和见到我一样。”   鹿汀朝突然想起古代偶像剧:“就像那个尚方宝剑?”   费允承:“……”   费允承被他逗笑了:“对,也可以这么理解。”   他伸手,将鹿汀朝垂下来的几缕发丝拦在耳后:“这样戴着他,以后在港城就没人敢欺负你,喜欢吗?”   鹿汀朝点了点头:“那还挺有用的诶,我喜欢。”   得了甜头的鹿汀朝嘴也比较甜,他低下头自己拨弄着珠子玩:“谢谢Daddy!”   “嗯。”   费允承喉结滚了滚,低低应了一声。   鹿汀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那费修齐和波丽娜姐姐也有吗?”   费允承:“没有。”   费允承:“他们是在港城长大的,和你情况不同。”   鹿汀朝:“哦……”   鹿汀朝很老实的点了点头,窝在宽大的座椅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   这串菩提里还按了定位系统,安了监控。   安装了所有隐晦的,不为人知的占有。   费允承不着痕迹的松开手,打开小冰柜:“渴不渴?”   “不渴。”   鹿汀朝有点好奇的凑过来看,“哇里面这么多喝的!但是没有零食。”   费允承点点头:“下午让他们收拾一下,给你弄个小零食柜。”   鹿汀朝扭头:“可你不是经常换车吗?”   费允承随意道:“那就每辆车都配。”   鹿汀朝:“……”   行叭。   反正花的不是朝朝的钱。   鹿汀朝从不替这些男人的钱担心,反正又不一起过生活,等如果有一天这些人没钱了,那他就离开这些人。   朝朝真是个坏人。   鹿汀朝叹了口气。   费允承却看到了他的动作:“怎么了?”   鹿汀朝摇摇头:“没有。”   费允承没有再说话。   幼稚园距离费家的祖宅不远,说祖宅其实也不恰当,毕竟费氏是从费允承这一代才开始起家,着实没什么祖上几辈的说法。   这片幼稚园和内陆的许多幼稚园确实差距明显,至少和从小就在公立学校长大的鹿汀朝所接受的环境不太一样,甚至连教师和辅导师都是金发碧眼的居多。   费允承抱着鹿兜兜下车,鹿汀朝就默默缀在费允承身后,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角探出头。   来迎接的除了辅导师似乎还有这所学校的校长和几位主任,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早已经等在了门口,一见到费允承的车停下就立刻迎了过来。   然后为首的人恭恭敬敬的和费允承说起了话。   说的是……好像也不是英语。   鹿汀朝拉了一下费允承的袖子:“Daddy,她说什么啊?”   费允承握住鹿汀朝的手:“是法语,这所是三语幼儿园。”   连双语都说不明白的鹿汀朝:“……”   鹿汀朝立刻缩回了费允承身后,然后戳了戳他的腰:“那你看着弄哦,我听不懂,你给兜兜找一个好一点的老师。”   指尖只是很轻的一碰。   费允承却像是整个人一僵,随即连语气都软了几分。   他向后,自然而然的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了一下鹿汀朝的额头:“胡闹。”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全数落在了鹿汀朝的身上。   费允承几乎从不在身边带人,这是整个港城都知道的铁律。   而今天,费允承不仅带了,还毫不避嫌的当众展示了他们的亲密。   只是那人似乎全然没有在意这一点,而是全程缩在费允承身后,只露出半张格外漂亮的脸。   是真的非常漂亮。   哪怕这所学校的主管团队已经见识过港城上流阶层各式各样的人,但依旧不得不承认,费允承身后的人依旧漂亮的万众瞩目。   然而性格似乎也格外难搞。   鹿兜兜在这种场合倒是比鹿汀朝淡定和大度的多,他甚至能和团队的主管老师进行初步的交流。   再双方又聊了一会儿,主管老师从费允承怀里接过鹿兜兜的时候。   玩了好一会儿手机的鹿汀朝终于又有点不舍得的从费允承身后钻了出来,可怜兮兮的望了鹿兜兜一眼:“那个……”   鹿兜兜伸出手,勾了勾鹿汀朝的手指尖:“朝朝乖哦,等学好习我就回来了。”   鹿汀朝眼巴巴的点了点头。   校长及主管老师:“……”   直到这时,再迟钝的管理层也确认了站在费允承身后的这个漂亮男人才是孩子真正的父亲——   而费允承能够为了这个不是自己孩子的人做到这一步。   校长变了脸色,对鹿汀朝愈发客气尊敬,开口就是一顿鸟语:“您别担心,我们这里都有监控覆盖,您随时都能看到孩子的情况。如果您有时间,我们这边也随时向您开放……”   鹿汀朝:“……”   在扑面而来的知识中,鹿汀朝缩回了费允承身后:“他又在说什么?”   “说让你不要担心,他们会很负责。”   费允承拉过鹿汀朝的手,“还说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跟进去。朝朝想去吗?”   鹿汀朝:“……”   鹿汀朝咬着嘴唇犹豫。   最后还是鹿兜兜一锤定音:“不用,朝朝不喜欢学校,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鹿兜兜主动跟着管理老师走进幼稚园,想了想,又对费允承摆了摆手:“Devin叔叔,你记得带朝朝吃中饭。”   费允承点点头,又上前弯腰替鹿兜兜扎好了胸前的小领结。   鹿兜兜的这件衣服也是费允承选的,是休闲款小王子服的设计,他几乎继承了鹿汀朝和庄稷的所有外貌,一张小脸白嫩又可爱。   “去吧。”   费允承站起身,也向鹿兜兜挥了挥手。   鹿汀朝便看着鹿兜兜走进幼稚园,留下一道腰板很直的小身影。   费允承重新回到鹿汀朝身边:“在想什么?”   “在想……唔。”   鹿汀朝游移了一会儿,“不知道,觉得我不是个好家长吧。”   费允承:“怎么不是?”   费允承带鹿汀朝重新回到车上:“你把他教的很善良,聪慧。”   费允承道:“不过有些方面他不太像你,没发现吗?朝朝。”   鹿汀朝:“啊……”   “这个孩子比你更果决,更勇敢。”   费允承开口,“我会好好教导他,他有一个更加辉煌的未来。”   鹿汀朝很清楚自己在教孩子上的几斤几两,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哦……”   费允承:“那你呢?”   鹿汀朝:“嗯?”   费允承便伸手点了下鹿汀朝的唇:“走吧,带你去玩点你没见过的。”   *   鹿汀朝从没有来过这些所谓的销金窟,只有鹿老爷子还在的时候跟他说过几次港城这边的□□业发达到可怕的地步,哪怕多大的身家都能在这里输个倾家荡产。   然后又教导说哪怕鹿汀朝当个闲散什么都不会的富二代,也千万远离港城的这些地带。   鹿汀朝其实还记得。   费允承的保镖车和主车直接停在了金碧辉煌的大门口,像是新闻里最重要的任务光临似的,哪怕隔着车窗,鹿汀朝也能看到原本在门口职守的所有门童,保安和迎宾快速到位,排成两道非常正规的队列横在两侧,成一个很标准的迎宾姿势。   阿治从副驾驶上下车,戴着白手套的手拉开车门:“老板,鹿小少爷,请。”   费允承先迈下车,然后回头,向鹿汀朝伸手:“来。”   男人的手骨宽厚,伸展的时候,隐约可以看到几道像是刀痕的旧伤。   鹿汀朝顺着车门向外看去,加长的车型在这片销金窟的面前依旧显得如此渺小,而面前的一切都五光十色,金光闪耀。   车道旁另一侧环绕着一座巨型的喷泉,白色大理石的雕塑屹立其中,显出一种大气的美感。   而另一侧的门头上是两只振翅欲飞的金色大鸟,围绕着同样金碧辉煌的日月轮转,阴晴圆缺,轮转不休。   由外看去,这座建筑像是没有窗户的一座浮屠塔,圈住了这片地,也禁锢了时间。   鹿汀朝下意识向后缩了缩身子,半晌,才犹犹豫豫的搭上了费允承的手。   接着被男人握紧。   保镖跟在两侧,后续跟上来的门童和侍应生则跟在更旁边。   鹿汀朝踩过铺在门口的地毯,厚重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进入的门口没有其余说明或者招牌,阿治随意指了指门头上的几个英文字母:“鹿小少爷,这家店的名字换成你们普通话就叫隆中,指的是生意兴隆的意思。”   他们走进第一道拱门,花卉盆景一应俱全,除了外围供人休息的佛爷椅,还有一道舞台,上面正请了几位港城当地的戏曲小旦表演。   对比外面刺目的金色,竟显出一丝不寻常的雅致。   “这是休息的地方,在里面牌瘾过够了,也可以来这边……听听戏,休息一下。”   阿治下意识看了费允承一眼。   费允承目光平和,看不出波澜。   阿治便止住了下面的话——   这座销金窟里没有内里的文雅可言,来到这里除了刚进门,只有一个原因,输光了,赔尽了。   这里坐的人要么痛哭流涕,要么信誓旦旦借了钱从头再来。   只是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有阿治提前安排好的演员——演出一幕让费允承满意的安宁祥和。   走入第二道拱门。   也许是因为费允承特殊的身份,他们没有从内部穿行,而是直接沿着保镖层层看守的电梯上了二层——   二层有一片单独的平台,从平台向下看去,可以看到整个全部的场景。   以前鹿汀朝只在电影里看过的牌桌三三两两出现,场面热闹,人群欢腾。   喝彩声,骰子的摇动,赌大小的高叫——   还有穿着旗袍的靓丽荷官小姐,赢家的肆意大叫。   鹿汀朝有些好奇的探头看了过去,不自觉的试着要挣开费允承的手。   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在不断穿梭,楼上这片观景台却居高临下。   端着饮料的侍应生恰逢其时的走过鹿汀朝身边,眼看着就要撞上。   鹿汀朝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费允承一把拉回怀里。   “小心。”   男人的声音就在耳边,像是贴着耳尖的。   鹿汀朝甚至觉得费允承的舌像是忝过他的耳垂,带出一道湿闰的痕迹。   ……大概是错觉。   这种全然新鲜的场面让鹿汀朝没来得及分出思绪去想这件事,他从费允承的怀里挣出来:“这就是牌场吗?”   费允承不再拘着他,嗯了一声:“想玩的话,让阿治带你去试试手气。”   鹿汀朝趴在二楼的扶手上,像是有点犹豫。   阿治跟在费允承身边多年,站定在鹿汀朝身边,像是随意给他点了几桌解释:“鹿小少爷,你看那一桌就是最简单的老虎机,下多少兑多少,没有庄家,几个人都能开。”   鹿汀朝顺着阿治指的方向看过去,视线尽头有一堆人熙熙攘攘。   “这一桌就是电影里最常见的坐庄局,一般这种玩法有一个庄家,自己独自坐庄或者轮流坐庄都可以,比骰子。”   阿治想了想,“骰子也有不同玩法,有些老手喜欢自己摇,新手局或者固定局可以荷官摇,这种玩法大一些,但也更好玩,很刺激。”   的确。   那一片的人更多了。   从鹿汀朝的角度看过去,时不时能看到欢呼的场景,人们脸上的兴奋和输了的懊恼从来没有这么生动。   阿治有指了指最后里面的一片:“那边是玩轮盘的,这个玩法不推荐鹿小少爷刚开始就去玩,比较复杂,如果您想看,我先带您过去看看。”   鹿汀朝问:“怎么还有门?”   从这个方向往里看,还有第三道门——和第一道的金银门,第二道的金门都不同,第三道门上雕琢更仔细,远远看去竟像是熠熠生辉。   “鹿小少爷您有所不知。”   从一楼进门就跟在保镖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解释道,“这牌场也分几层,像现在您看到的这些码子都小,越往里码越大,自然也需要验资进入。”   鹿汀朝长长哦了一声:“那一共几个门啊?第三个门和第四个门验多少啊?”   那中年男人殷切道:“一共六道门,取古学礼的六道之义。第三道门验五千……”   阿治陡然向他看过去。   那男人猛地一怔,随即竟整个人都僵了僵,随即才露出个笑来:“看我这嘴,我们这边用的是码率,换成现钱就是五十万,第四道门再多五十万。”   男人像是亡羊补牢:“鹿小少爷以您的身份,想去哪道门都方便。您看……”   “他们在这里面工作久了,一般都按筹码算钱,不必拿他当回事。”   阿治收回视线,“我看那一桌坐庄要结束了,鹿小少爷想不想下去玩玩?”   这是鹿汀朝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   他趴在沉香木的浮雕栏杆上,伸长脖子看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的道:“那一桌码子大吗?”   阿治:“不大。”   演员而已。   阿治拉了拉衣服,也顺着鹿汀朝的方向看过去:“我们可以下去问问,如果玩得大,我们可以去看看老虎机。”   鹿汀朝到底还是心动了:“那也行……”   鹿汀朝慢吞吞的又向后看了一眼,慢吞吞的跟上阿治的脚步,向前走了走,又回头瞅了费允承一眼。   费允承抬头,温和的对鹿汀朝笑了一下,拉过他的手:“怎么了?”   “……嗯。”   鹿汀朝咬了咬嘴唇,“费允承,我玩这个……不会上隐吧?”   费允承:“怎么会。”   费允承揉了揉鹿汀朝的指尖:“随便玩玩而已,去试试手就回来,嗯?”   鹿汀朝目光左看右看,看得出还是心动。   费允承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腰:“不是从没有见过这些吗?体验一下,回来我们去接兜兜。”   鹿汀朝:“嗯。”   大概是听到了鹿兜兜,鹿汀朝好像找回了一点坚定,他摆摆手,脚步轻快的跟着阿治下了楼——   只剩下二楼平台处的保镖和刚刚开口的那个男人。   也因此场面丝毫没了刚才假意维持的那种虚伪的平静。   逼仄,紧张。   阴霾而窒息。   跟在费允承最身边的人躬身弯腰,给他点了一只雪茄。   青色的火苗燃起,丝丝缕缕的烟雾在平台上飘散开来,显出一种浮华奢侈的味道。   而下一秒。   开口说了话的男人膝盖一软,竟直接跪了下来:“Devin先生!费老板!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   话音未落。   站在另一侧的保镖抽出随身的布条,绑了他的嘴。   男人的双膝砸在赤色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响。   费允承微一皱眉。   他唇齿间的雪茄明明灭灭,似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声些,朝朝万一听到,可怎么是好。”   场面更死寂了。   费允承再没有留下任何余光给平台内的这些人,他向外看去,能看到阿治带着鹿汀朝下楼走到老虎机前,接着机器转动。   鹿汀朝纤细瘦弱的身形背对着他,费允承却依稀能想象他跃跃欲试的神情,生动又艳丽。   面前男人的头种种在木地板上嗑了下去,不过几声就已见了血。   漾开的血染在地面上,和赤红色辩不分明。   费允承终于勉强将视线移了回来,他询问的目光才递过去,一旁的人立刻给了回复:“Devin先生,是隆中这边刚上的大厅主管。”   费允承轻轻扬了下嘴角:“看来隆中的总监挑人的眼光不甚好啊。”   原本站在旁边另一侧的另一个男人连嘴唇都在颤抖,站出来的时候双腿汩汩:“Devin……Devin先生,我立刻处理,对不起,对不起!”   费允承没说话。   而原本跪在地上的男人不断嗑着头的时候,总监也跪了下来。   终于。   费允承温和道:“这是干什么?”   那语气轻柔和缓,甚至带着一丝不似作假的惊讶,显得格外礼节。   费允承唇边的雪茄燃了半支,身旁的保镖很快又重新为他点了支新的,递过去时,却被费允承拒绝:“不了,等会儿他要回来了,别闻着味。”   最开始的那个男人额头已经一片血红,带着身旁不断颤抖的总监两人宛如寒风中的惊鹊,像是下一秒就要蒸发于面前。   费允承却摆了摆手,像是玩笑似的对身边随行的保镖开口:“看看,成什么样子。”   无人敢接这句话。   费允承笑道:“若是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多不体谅属下。你们说是么?”   “不!不——不是!”   两人异口同声,“Devin先生饶命!Devin先生……”   费允承:“好了,带下去吧,给他们找个其他活计做做。”   两旁的保镖迅速上来带人。   “从后面走,把这儿也清理干净,不要碍眼。”   费允承像是想到什么,“再弄点葡萄和车厘子过来,他喜欢吃。”   一切不过须臾光景。   鹿汀朝倒是觉得今天自己似乎手气很好,从第一台机子开始就一直在赢,后面只小输了一两次,总体都是大赚。   在热气腾腾人声鼎沸的场子里,鹿汀朝的神情也渐渐飞扬。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闪着光,漂亮无比的脸上仿佛有灯火跳跃,乍看上去竟比这座场子里价值亿万的水晶灯还要夺目。   鹿汀朝玩过最后一台老虎机,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应生将赢来的所有筹码都扫进袋里,兴致盎然的伸手拉了一把阿治:“我们再去玩下骰子吧!”   勾着自己的手骨纤细滑嫩,像是最好的陶瓷,釉洁无比。   指尖几乎没什么力道,从手臂上滑下去的时候,像是猫爪在搔。   阿治转过头深深看了一眼鹿汀朝——   他曾经在许多牌场的人脸上见过这种神情,这种兴奋的,激昂的,难耐的情绪。   而鹿汀朝是这其中最瑰丽的一个。   阿治张了张嘴:“我们要不……”   人声嘈杂汹涌。   鹿汀朝凑了过来:“啊?”   阿治顷刻间扭开了视线。   “没事。”   阿治道,“没说什么。”   阿治的目光不经意的游过鹿汀朝刚刚攀住他手臂的位置,轻轻闭了下眼:“你想玩什么?我们现在过去。”   *   骰子的玩法其实和老虎机有着很大的不同。   机器更多是机械的固定操作。   而骰子则是拥有更多人,在不停的摇盅,起盅,落盅的过程中——   心里上的巨大起伏,极限的刺激。   和着周围其余几家或许跟或许不跟,或许赢或许败的神色,再加上周遭围观的喝彩,倒彩。   在多重的刺激下,行程了再也无法逃脱的沼泽和泥潭。   鹿汀朝原本只是想拉着阿治去看看。   但他的外表实在太过出彩 ,那里原本围成一桌的人看他过来,连着旁边的几桌一起也凑上来,纷纷邀请他这个新面孔来一轮坐庄。   鹿汀朝第一次来,第一次玩,第一次掷骰子。   甚至都不懂什么是坐庄。   但周围的吹捧声,人声,荷官小姐的邀请声——   等鹿汀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摇摇晃晃的坐在了庄家的位置。   这片牌场的椅子都是昂贵的,像是格外符合人体工学,又有种一种光滑的寒冷。   鹿汀朝心里隐约有些不安,他下意识抬头去看,才发现从这片牌场里竟完全看不到二楼他刚刚下来的那个角度的任何样貌。   也不知道费允承是否还在那里。   他有些坐立不安,扭头看了阿治一眼。   阿治伸出手,似乎像放在鹿汀朝肩头的手掌最终停顿,落在了小臂上:“没事,我在。”   阿治向前探身,帮鹿汀朝铺开了牌:“不怕,我帮你看。”   鹿汀朝遇到事就想往别人身后藏的毛病从小到大都没能改过来。   他小时候往庄稷身后藏,长大了更理所当然的往已经是他老公的庄稷身后藏——   再然后是莫岭南。   费允承。   直到这一秒。   鹿汀朝坐在这里的时候,面前这桌牌他再也无路可逃。   刚铺了第一张底牌,还没正式开牌。   荷官小姐笑盈盈的问鹿汀朝要玩哪种。   鹿汀朝哪知道有什么玩法,他求助的拉了下阿治的衣服。   阿治低头:“先玩最简单的,比大小,荷官开。”   “OK。”   身着旗袍的荷官连身姿都是窈窈的,一盅骰子在她手里像是开了花似的美观又亮眼。   骰盅落地。   荷官向鹿汀朝一笑,语气甜蜜:“庄家先来。”   鹿汀朝有些茫然:“……小?”   荷官向阿治的方向看了一眼,戴着深红色豆蔻的美甲拉开骰盅——   真的是小。   周围一片欢呼喝彩的声音彻底压倒了鹿汀朝原本的惊讶,对家的筹码翻过来,又换下一家。   鹿汀朝在人潮的恭维和吹捧里又下了一庄。   ——小。   大。   大。   小。   鹿汀朝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这座金碧辉煌的牌场的冰冷,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引颈就戮的天鹅,在燃烧中美得惊心动魄。   “阿治,哇塞,我牌运也太好了吧!原来这么容易的吗?!”   鹿汀朝连声音都是动听而软糯的,尾调像是带着钩子,引得人心痒难耐。   阿治没有说话。   或者说。   费允承给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阿治抬头,向二楼丝毫看不到内容的平台看了一眼。   收回了视线。   筹码在牌桌上滚动的声音像是一曲魔鬼的诱饵,从始至终都不断吸引着一个又一个虔诚的信徒。   阿治突然低声跟鹿汀朝说了句什么。   而鹿汀朝全然没有听到。   这里是最大的销金窟,是最奢靡的牢笼,是名副其实的欢场。   阿治看着鹿汀朝一步步走进去。   场面沸腾。   玩法已经换了几换,从最开始的基础玩法到了后面——   随着这一桌的筹码不断增大,越来越多的侍应生也跟了过来,配合荷官的计分和筹码的计算。   鹿汀朝坐在庄家的位置,就在下一轮即将开始发牌的时候。   尾席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有人晕倒了!!”   “天哪这个侍应生晕倒了!脸色好白!!”   “好吓人!要不要叫救护车?!!”   牌场玩是一回事,有些人玩不起自尽也屡见不鲜。   但除了这些,如果真的出了意外事件——当然还是要叫救护车过来。   哪怕是在正是重要的牌局上。   坐庄中断。   大概到底是人命更加重要,人群顷刻间像潮水一般从牌桌上涌向了尾席倒下的那个人那里。   于是原本的欢腾也被中断,恭维被中断。   吹捧,鼎沸的人声,像是一场镜花水月,让坐井观天的人在一瞬间的冷清中陡然醒过来。   在欢腾过后的孤寂显得愈发让人折磨。   鹿汀朝坐在位置上反应了许久,才站起身,随着人群向晕倒的那个人看过去。   而下一秒。   鹿汀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看清了那个人。   费家的每座牌场都有着自己固定的医疗团队在二十四小时看守,以防这种突然状况的发生。   几乎不到几分钟之内,医疗团队就匆匆从楼上赶了下来。   为首的医师是个典型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但普通话说的格外流畅:“麻烦让一下,给晕倒病人留开足够的呼吸通道,麻烦让一下——”   随着几名医生的指导。   人群慢慢散开。   鹿汀朝的视线穿过面前的人墙,落在最里面那个身形颀长,却显得有些单薄的人身上。   宿宁郁。   是跟着自己去工作过,给自己收拾行李的宿宁郁。   是半夜任劳任怨给自己倒热水的宿宁郁   是会叫自己哥哥的宿宁郁。   是自己在港城……唯一认识的宿宁郁。   鹿汀朝脸色一白,扑开人群就要努力钻进去:“我认识他!我认识他!让一下——”   阿治伸手甚至没能拦住鹿汀朝的动作,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硬生生拨拉开许多人冲了进去,跑到了那个倒下的侍应生跟前。。   “我认识他!我知道他的病史!”   拨开厚重的人群这一行为似乎用掉了鹿汀朝不少力气,他脸色比刚才更白,下意识伸手去想去探宿宁郁的呼吸,却被为首的医生拦住了动作。   那名医生翻看了宿宁郁的眼皮,开口道:“目前这位病人有生命体征,请让开一些,先让我们进行检查。 ”   “好,好……”   鹿汀朝赶紧又向后退了一步,“他还是大学生,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你们一定要救他啊他学习特别好特别不容易……”   艰难的挡开人群来到鹿汀朝身边的阿治:“……”   鹿汀朝还在絮絮叨叨:“哦对了他有遗传性心脏病,我之前给了他去做手术的但是不知道他做了没有,他特别穷一直不舍得吃饭好像还有营养不良,你们一定要好好给他看啊他很学霸的我能给他出钱的……”   阿治:“……”   阿治重新又看了鹿汀朝一眼。   说实话。   阿治在费允承身边跟了很多很多年,他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后来见得多了,许多人看第一眼就能有数。   就像他看鹿汀朝的第一眼一样。   这个人娇气,自私,挑剔,乖张,吃不了任何苦,也受不得任何诱惑。   他是一朵蜜罐里长大的,只能被娇养的,笼子里的金丝鸟。   而在这一秒。   却又似乎不同。   在那层外表之下,像是剥落了一层厚重的外壳,于是露出一些他内里的,更脆弱的东西。   阿治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为首的国外医生很快为宿宁郁进行完最基础的查体,然后招手示意两名助手将病人抬上担架。   那名国外医生对鹿汀朝道:“从刚才的情况来看,病人应该还没有接受过心脏手术。但目前情况紧急,有很大可能要进行被迫性手术。”   医生问鹿汀朝:“既然您认识病人,不知您是否可以跟我们去一趟医院。我们可能需要联系家属。”   “可以可以。”   鹿汀朝点了点头,随即又纠结了一下,“但是我晚点还要去接宝宝放学……”   国外医生:“没问题,只要病人先渡过抢救期,其余都可以明天再说。”   鹿汀朝:“那行。”   鹿汀朝回过头:“阿治,那我先跟他们去,你等我一下吗?”   阿治顿了一秒,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没事,我也没事,跟你一起过去,走吧。”   鹿汀朝赶忙跟着担架往前跑了。   阿治落后几步,他向二楼的平台看了一眼,低头回了几条信息,然后抬起脚步,快速跟上了鹿汀朝。   *   似乎只是片刻,又像是瞬间,原本热闹非凡的牌场如同一场落了幕布的戏,显得空旷又安静。   几道门后的群演领了工资离场而去。   只剩二楼费允承又重新点上了一只雪茄,烟气袅袅。   幽幽的淡香顺着没了演员的牌场空寂的散开。   站在旁边的保镖恭恭敬敬的试探:“Devin先生,刚刚楼下鹿小少爷那边……”   “有阿治看着,没事。”   费允承的目光从二楼看下去,片刻后,“去查查那个侍应生的名字,看他和朝朝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保镖:“知道了。”   一直陪在旁边的另一个人小心翼翼的问:“Devin先生,那明天这里的营业……”   费允承点的雪茄是最贵的款式,每年只在美洲出产,限量供应给固定人群。   只不过费允承也没碰几口,他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像是有些倦怠的微微阖了眼,又睁开,向楼梯的位置看去。   上楼的最后几阶传来脚步声。   随即声音落定,竟是Kim走了过来:“老板。”   费允承抬眉。   Kim将几张监控打出来的照片递给费允承:“今天早上您前脚刚带着鹿小少爷出门,他后脚就找过来了,站在门口不肯走,一定要进来。”   监控拍摄的格外清楚,连照片里那种格外死亡的角度都能看出里面那个人出色的外形和五官轮廓。   “要是其他人也就直接赶人了。”   Kim显然很无奈,“但毕竟是庄家刚上来的掌舵人,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知道他怎么烧的,把北城烧了个鸦雀无声。”   这倒是千真万确。   虽然外界说法众多,但究竟为什么庄家老爷子突然退位让贤,庄稷上位掌管整个庄氏。   而原本外界传言这位又年轻资历尚浅的继承人上台后,竟并没有像许多世家的继承人一样平平无奇——   庄稷格外出色,而且不同于庄老爷子在位是的与人为善和谦和。   这位庄家的年轻继承人更阴冷,也更阴狠。   他有着来自于庄老爷子表面上的朗然和温润,却也有着不知从哪里继承来的毒辣和狠厉。   庄家突然的主权人变更和姜家的垮台据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直到今天,直到姜家破产重组,姜氏原本主理人全数锒铛入狱的今天——   媒体也没能找出这其中的联系和阴谋。   直至今日,俨然有和港城费家擂鼓对旗的意思。   Kim又把另外几页纸呈给费允承看:“就单一早上,我们这边的媒体已经刊上头版头条了,这标题着实是……唉,老板,您看怎么处理?”   港城的媒体向来夸张,举世闻名。   费允承接过Kim手里的报纸瞄了一眼。   “北城金郎夜访费宅,疑是共度夜晚遭拒??”   “庄家新任掌权人缘何困守大门之外??”   “豪门夺妻?!疑费家抢夺北城庄氏未婚妻!”   那头版头条着实印的夸张。   在场的保镖纷纷低头,不敢多看。   费允承倒是平静:“现在人呢?”   Kim问:“老板是庄家那个新任继承人吗?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跟他说他要找的人不在这儿……”   另一道急匆匆跑上来的声音打断了Kim的话。   一个穿着燕尾服侍应生模样的男生道:“Devin先生,刚刚门口停了辆全球限量的库里南,里面下来的人说他叫庄,庄稷。说是……说是想要见您!”   “大胆。”   Kim脸色一变,“怎么说话的,在你看来什么人都能见老板吗?”   侍应生赶忙慌张的摇头:“不是,不是的!Devin先生,刚刚那个人我在电视上看到多,很有名!”   侍应生道:“而且他,他好像带了警司厅的人过来 。他说如果您不下去见他,他就要请警司厅立刻进行我们这里的款项和人事关系搜查……”   短暂的沉默。   牌场永远不可能是个干净的地方,只不过它永远埋藏在黑暗之下,不见天日,也从来没人敢将它挖出来,放在光天化日之中。   而庄稷却这样做了。   这并不仅仅是警司厅来了人,而是意味着在这一天,庄稷终于也获得了和费允承叫板对峙的权利,获得了在港城同样的话语权。   这丝毫不像是个刚刚继承了庄家的继承人。   “那就去看看吧。”   半晌。   费允承悠悠笑了一声,他从宽敞无比的沙发上起了身,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赶在朝朝还没回来之前,我们去会会这位看上去很了不得的……年轻人。”   *   没了阿治安排好的演员,在不营业的这一天,第一道门显出种难得的清净。   覆盖和扫净了所有血迹的清净。   在看到费允承下楼的时候,庄稷回身和身后的几名警员说了些什么,那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司厅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费允承后离开了这里。   庄稷自第一道门后的佛爷椅上起了身。   他穿一身很休闲的风衣,配卡其色的长裤,颇有种港风的味道,配合着他出挑的五官,在人群中永远引人注目。   “好久不见,费老板。”   庄稷眉梢微扬,声音倒也显得谦和。   费允承跨出第一道金门,遥遥看了眼几名警司厅离开的方向:“的确是有失远迎,让庄老板见面就给我这样一份大礼。”   穿着旗袍的靓女弯腰呈上两杯热茶,白瓷盅的,热气袅袅。   费允承坐下来,端起茶盏品了一口:“不知道庄老板何意啊?”   “我要带鹿汀朝回北城。”   庄稷眉目间的神情是冷的,“他不适合这里,想必Devin先生也很清楚。”   费允承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拢,他向外指了指:“听其他人说,上次庄先生来港城还是十几年前,学生时代?”   庄稷皱眉:“那又怎样?”   “不怎样,只是想与后辈说说港城近些年来的变化。”   费允承笑了笑,“只不过庄先生看上去兴致缺缺。”   庄稷:“如果费老板诚心分享,以后自然另有机会。”   费允承道:“如果不诚心呢?”   庄稷神情一变:“费——”   “别这么着急,年轻人。”   费允承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我是想与你说,你十几年不曾来过这里,看不到这里的万千变化。自然也看不到朝朝来时走过的路。”   在庄稷陡然难看的脸色里。   费允承悠悠道:“你看不到朝朝在这里独自生子时的茫然无助,看不到我给予他的帮助,又怎么能笃定,他会愿意给你离开呢?”   “费允承!你怎么说得出口这些话?!”   庄稷勃然震怒。   他脸色惨白,目眦欲裂,“你带他来这种会上隐的地方,你明明知道他——”   费允承轻轻一笑:“他怎样?”   庄稷高挑的身形像是被刺穿一样痛极了的晃了晃,咬着牙一时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啊。”   费允承和缓道,“庄稷,我知道朝朝经不起诱惑,他脆弱,稚嫩,喜好刺激,贪婪,又受不住蛊惑。”   费允承:“他就是这样被你养坏了的一棵……在蜜里长大的毒花啊。”   “费允承——!!!”   庄稷一把拽住了费允承的领口,整个人颤抖的如同困兽的嘶吼。   顷刻间。   所有保镖的护具全数朝向了他。   费允承却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这样待客像什么话。”   费允承伸手抓住庄稷的手腕,狠狠一用力,竟硬生生拉了开来。   “年轻人做事鲁莽,不懂珍惜。”   费允承不急不缓的正了正自己的领扣,“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今天我教给你。”   “我爱朝朝。”   费允承看向庄稷,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一字一顿的道,“庄稷,知道你为什么留不住他吗?因为你不够狠。”   费允承道:“像这种有毒的花,你要先给他一切,让他习惯,让他成隐……这样,他才会乖乖留在你身边。” 第42章   “你明明知道他的性格……”   庄稷声音低沉, 几乎咬碎了牙。   费允承轻轻一扯嘴角:“我当然知道。”   费允承道:“我知道他从小就被养坏了,直到他贪图享乐,好逸恶劳, 知道他表面乖张, 内里懦弱又缺乏安全感, 也知道他就像一颗菟丝子,必须依靠着男人生活。”   庄稷:“费允承!”   “但那又怎么样呢?”   费允承放下雪茄, 唇边的烟雾飘散在排场纸醉金迷的大厅里。   费允承道:“我可以养着他。”   对峙的两个男人皆是衣着华贵,气质斐然, 年龄却似有差异, 观点上更是差之千里。   “我可以纵着他,哪怕他上隐,哪怕他赌得停不下手……那最好。我有钱, 我输得起,也养得起, 直到他离不开我。”   费允承悠悠看向庄稷, 不紧不慢的眼底似乎泛出一点幽冷的笑意,“后生, 你呢?”   *   港城的医院性质许多和北城不同,更好的医疗条件都是私有。   鹿汀朝跟着宿宁郁送医的路上,因为没有现有家属, 考虑到后续医疗费用的问题, 医生询问了几次是送哪个医院。   “送最好的,送最好的!”   鹿汀朝慌了神, 坐在医护人员旁边下意识的用食指抠另一只手的无名指,“……他有病史,好像是先天性的心脏病什么的, 那个病名字我忘记了。”   躺在担架上的宿宁郁神色憔悴,脸色苍白,眼下是一层浓重的青色,像是许久没有休息过的那种感觉。   救护车上的医护做完最基础的检查,随即联系了对面的医院进行术前准备。   为首的那名金发碧眼的医生转过来,用不太流畅的普通话对鹿汀朝道:“因为情况危及生命,等等入院后如果各项指标合理,我们会立刻进行手术。”   鹿汀朝愣了愣,两只手更紧的绞了绞:“啊……好,好的,行。”   “考虑到病人是内地的身份,我们会同时联系他的家属。”   医生道,“费用这边可能需要你先行垫付。”   “好的好的。”   鹿汀朝点头如捣蒜,“等等我就去交费。”   医生点点头,转身重新投入了进一步的抢救。   鹿汀朝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像是如梦初醒般伸手,小心翼翼拽了一下医生的袖子:“……那个,请问……”   医生转过身:“嗯?”   鹿汀朝脸色也有些白,眼底写着胆战心惊的紧张:“……他,他生病好像很久了。这个手术,会……会成功吗?”   “如果立刻手术还有希望,现在不手术就相当于放弃了最后的希望。”   医生语气都是平静的,像是宣判,又像是安抚,“病人毕竟还年轻,我们会尽力。”   鹿汀朝恍然的坐在边角的位置上,半晌点了点头:“好……知道了。”   这里是金碧辉煌的牌场区,距离最好的私人医院还有一些距离。   在刚刚的对话之后,整辆救护车都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死寂之中。   除了医疗机器的滴滴声,氛围显得压抑而逼仄。   鹿汀朝像是要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一般将自己越发小心的困在角落,他的手指无意识的相互抠着,直到阿治一把伸手握住了鹿汀朝的两只手。   大概是从小就没干过什么体力活,鹿汀朝的两只手都是典型的养尊处优,白嫩又柔软。   反观阿治的手却粗糙,带着厚厚的一层茧子。   覆上来的时候,像是一种保护的模样。   “别弄了,出血了。”   阿治按住了鹿汀朝的动作,眉皱的很深,“看不到吗?”   鹿汀朝这才下意识低头去看。   他紧张的时候喜欢喜欢抠手指,这似乎是一种从小就慢慢养成的习惯,但之前还一直没有人阻止过。   “哦哦……”   鹿汀朝嘴里糯糯的应了两声,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偷偷摸摸的抠手指。   阿治索性包住了鹿汀朝的整只手:“这间医院是整个港城最好的医疗了。”   阿治道:“医疗条件和资源直接从国外引进,也是国内最顶尖的技术。如果这里都救不活他,那这就是他的命。”   救护车里的光线并不算太好。   随着不停在马路中央的穿梭,显出一种魔幻的斑驳。   而阿治的神色在这种魔幻的斑驳中显得分外冷漠。   鹿汀朝看向他,愣了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阿治松开了鹿汀朝的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卡通的创可贴,撕开,贴在了鹿汀朝手指的血痕上。   斑斑点点的伤口被遮盖,是一种虚假的平静。   鹿汀朝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道:“应该不是的。”   阿治:“什么?”   鹿汀朝像是还有些纠结,过了一会儿才道:“宿宁郁很优秀的,家里那么穷,还能考上那么好的大学。我觉得他挺厉害的。”   阿治:“所以呢?”   鹿汀朝:“他那么努力,不应该就这样的。”   “呵。”   阿治笑了一下。   鹿汀朝不太乐意的转了过来:“你什么意思啊?”   阿治摇头:“没有。”   鹿汀朝皱着脸:“你笑话我。”   阿治:“嗯。”   鹿汀朝:“???”   鹿汀朝:“……”   阿治:“不算笑话。”   鹿汀朝:“那是什么?”   阿治:“只是很好奇,你从小是怎么长大的?”   鹿汀朝在回答问题上一向格外老实,他想了想:“哦,我小时候爷爷带我,然后我十七岁的时候我家就破产了。然后十八岁就结婚了……”   鹿汀朝:“再然后我老公和另一个人总是缠缠绵绵,我就离婚了。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阿治挑了下眉:“缠缠绵绵?”   鹿汀朝点头:“嗯嗯。”   阿治:“那你一定不爱你老公。”   鹿汀朝:“???”   鹿汀朝果断否认:“胡说,我可爱了!”   “是他更爱你。”   阿治像是有点烦躁,他从衣兜里摸出盒烟,然后想起是在车上,抽出一根放在鼻尖吸了吸,又拿了开来。   阿治道:“你爷爷也爱你。”   阿治:“所以你才能有现在这种天真又……傻的样子。”   鹿汀朝:“……”   鹿汀朝登时怒了。   从小到大,只有夸他的。   夸他可爱,夸他漂亮,夸他靓——   唯独没有骂他傻的!   鹿汀朝脸都气红了,又碍于在车上不敢发作,只能恶狠狠的瞪了阿治一眼:“你才傻,你有病!你全家都傻!”   他骂了一通,尤不解气,又道:“我要给费允承说你骂我!让他扣你工资!”   阿治却笑了。   “你看。”   阿治突然道,“在我们粤语这边有一首很热的歌,里面一句词就是,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阿治:“你就永远有恃无恐。”   阿治道:“你生气也随意,开心也随意,所有表现都写在脸上……你的那个小孩叫兜兜?你比他更像孩子。”   鹿汀朝张了张嘴,突然觉得阿治说的竟然有点对。   他有了一秒钟的心虚。   “但你告诉Devin又怎样呢?”   阿治又摸了下烟盒,随即笑了,“鹿小少爷,你真以为港城还是你以前居住的那些地方,Devin是庄稷和莫岭南吗?”   鹿汀朝盯着阿治看了一会儿,不说话了。   又过了几秒。   阿治突然问:“听懂了?”   鹿汀朝垂着脑袋,不搭理他,有些愣怔的看着宿宁郁病床的方向。   救护车已经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医院运输梯门口。   救护车上的医疗人员和医院的工作人员正在进行工作对接,宿宁郁的病床从鹿汀朝的面前被小心的抬下救护车,接着上了转运梯。   一名工作人员跑过来对鹿汀朝说了几句粤语。   在鹿汀朝一脸懵的时候,阿治点了下头:“知道咗,即刻就去。”   鹿汀朝偏头瞧过来。   阿治示意鹿汀朝跟上:“让我们跟上去交费,走吧。”   鹿汀朝:“哦……”   鹿汀朝至今都不知道宿宁郁为什么会在港城,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牌场这种地方。   但显然大概他的身份是大学生临时工的身份,在港城既没有社保也没有医保,除了按天拿工资之外,甚至在入职的时候就和牌场签了工作无责任书。   当然,每天的工资的确也很可观。   这让鹿汀朝再一次感受到了牌场这片土地的日进斗金。   好在离了婚的鹿汀朝的确比之前更有钱,他有庄稷给他的分手费,有莫岭南之前给他的剩下没花完的零用钱,还有费修齐的卡和费允承给他支的一张副卡。   随便鹿汀朝想刷哪个都行。   犹豫了半天,鹿汀朝还是刷了庄稷的那张。   阿治站在一旁看着。   现在终于不再救护车上,阿治将一根烟抽出来叼在了嘴边,没点燃。   阿治对于这座医院显然比鹿汀朝熟悉太多,他看着鹿汀朝刷完卡,才带着人换了栋大楼:“手术室在九层,你自己上还是我带你去?”   鹿汀朝想了想:“……要不你带我去行吗?”   “可以。”   阿治摸出打火机,点燃了烟,“等我抽完。”   鹿汀朝:“……”   这是医院医疗大楼前的草坪。   人潮来来往往,行色匆匆。   鹿汀朝缀在阿治身边等了半天,实在等不住了:“……你还要多久啊?”   阿治点了下烟灰:“还半根。”   鹿汀朝:“……”   鹿汀朝转了身:“算了,谢谢你,我自己上去,你先回去吧。”   港城的黄昏来得很早。   从牌场出来的时候才大概四点多光景,现在天色竟然也已经缓缓沉了下来。   一道如血的残阳画卷般铺开在地平线尽头,而医院里矗立着的这栋医疗大楼就像是一柄利剑,不偏不倚的隔开了这片血色的天空。   鹿汀朝仰起头看了看,透过隐约的窗户,看不清九楼具体的布置。   他咽了咽口水,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两步。   而后。   听阿治道:“我小时候就是从这里被Devin捡回去的。”   鹿汀朝怔了一下,回过头。   阿治却已经掐了烟,他身量其实很高,走过来的时候遮蔽了鹿汀朝面前仅剩的片刻日光。   “我家生意破产以后,我爸在牢里,我妈跳楼以后没立刻死,被送到这里来。”   阿治也抬头看了一眼天际的血色,仿佛那道血色也一并染进了他的眼底,“我就是在这座医院成孤儿的。”   鹿汀朝:“啊……”   鹿汀朝着实不太会安慰人:“那对不起啊……”   阿治:“没事。”   阿治:“其实还好,我妈把她手里最后几个生意给了Devin,Devin过来接我,算是养我长大了。”   鹿汀朝:“哦哦……那Devin先生还挺好人的。”   “好人?”   阿治笑了一声,“可能吧。我毕竟没有你命好,没碰到一个庄稷,再碰到一个莫岭南。”   阿治迈开了腿:“行了,跟上来。”   *   宿宁郁的手术从下午将近六点的时候,各项指标调试合理后开始,一直到凌晨两点才结束。   鹿汀朝虽然算得上兢兢业业的从头跟到了尾,但动作已经调整成从站在手术室门口,坐在手术室门口,最后靠着阿治在手术室门口睡了一觉。   直到红色的灯光熄灭。   出来的主刀医生正用英文开口询问家属,就看到了睡得一脸惺忪,被阿治刚刚推醒的鹿汀朝。   主导医生:“……”   阿治扯着鹿汀朝站起来,一起走到主刀医生面前。   主刀医生开始噼里啪啦的一顿英语。   鹿汀朝:“……”   鹿汀朝越听越迷惑,越听越茫然,最后默默地,悄悄地,探头探脑的,像是整个人都要钻进去似的,藏在了阿治身后。   “说的什么鸟语。”   鹿汀朝一边嘀嘀咕咕的抱怨,一边伸手戳了一下阿治的腰,“翻译一下。”   阿治:“……”   主刀医生:“……”   显然,主刀医生听懂了鹿汀朝的话。   因为下一秒主刀切换成了普通话:“手术算是比较成功,重新规制了相关肌层和支架问题,今后病人需要特别注意不能太过劳累,不能剧烈运动。”   鹿汀朝:“……”   鹿汀朝红着脸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了一座三室两厅,他鼓了半天勇气,从阿治身后探出头:“那还影响寿命吗?”   主刀看上去心胸格外开阔,似乎也并没有在意鹿汀朝刚开始的发言:“只要注意保养,正常人的寿命是可以保证的。”   “那就好那就好。”   鹿汀朝松了口气,对着主刀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我不是故意的!”   主导摆了摆手,又用粤语和阿治说了几句话,就带着自己团队的另外两个人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另一个负责医生和几名护士推着宿宁郁的病床从手术室出来。   鹿汀朝忍不住探头去看——   病床上的宿宁郁神色还是有些苍白,但带着呼吸机的仪器上显示心率平稳,是那种让人舒缓的心跳。   鹿汀朝长长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问阿治:“他刚刚还跟你说什么啊?”   阿治:“说了几句家常,他是我妈的大学同学。”   鹿汀朝:“……”   鹿汀朝又低着脑袋哦了声:“我是不是应该再说一下对不起。”   阿治:“不用。”   阿治的语气轻松平常:“很多年了,我早都走出来了。再说,你这脑子,别想这些事了。”   鹿汀朝:“……”   鹿汀朝很想在骂阿治一顿,但到底忍住了,回过头问:“那我想什么?”   “想想以后怎么办吧。”   阿治又在摸烟盒,“你根本毫无生活能力,要么去跟庄稷,要么回去跟莫岭南。”   鹿汀朝:“我就不能在港城吗?”   阿治:“港城?”   阿治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忍住了。   “随你。”   阿治转身道,“我去抽根烟,刚刚主刀说过了今晚才能探视,你别傻到又冲进去,会被赶出来的。”   鹿汀朝:“……”   鹿汀朝很气,又觉得自己实在打不过阿治。   他想了想,朝阿治的背影狠狠做了个鬼脸——   恰巧阿治转过身来看他。   鹿汀朝:“……”   阿治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取下嘴边的烟:“你真的很幼稚。”   “给你个忠告。”   阿治像是叹了口气,“今晚最好别回费家祖宅。”   鹿汀朝奇怪道:“那我睡哪儿?”   “酒店,酒吧,迪厅,网吧。随你去哪儿。”   阿治道,“不过如果你真那么喜欢回费家,当我没说。”   *   宿宁郁的病房的确进不去,鹿汀朝还是知道icu不能随便进的。   但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他刚刚来到这里,说好的维景庄园也没有装修完善,而且现在让他一个人过去的话……他也不敢。   鹿汀朝只好偷偷摸摸去看了看鹿兜兜的幼稚园,然后被告知兜兜已经被费允承接回去了。   “哦……哦。”   鹿汀朝和幼稚园的值班老师交流的着实很费力,好一会儿才听懂了人家的话,于是有些小心的点了点头,又退了出来。   费允承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男人在电话里的声音依旧是沉稳温柔的:“听阿治说,手术很成功?”   鹿汀朝坐在马路边上。   面前的车辆来来往往的穿梭。   “做完了。”   鹿汀朝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花了好多钱。”   费允承:“刷了多少?”   鹿汀朝:“几十万呢,他都没有保险。”   “嗯。”   费允承道,“怎么没刷副卡?”   鹿汀朝:“唔……我用的自己的钱。”   “我的也可以是你的。”   费允承似乎在电话那边低低笑了一下,“没事,等回来我给你转。还在医院吗?我让司机去接你。”   鹿汀朝:“啊不用。”   鹿汀朝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还是道:“……我今晚去找同学玩,明天再回来。”   电话那边似乎安静了片刻。   鹿汀朝隐约听到了费允承沉静的呼吸声,内敛又平和——   却让鹿汀朝不知道为什么心慢慢提了起来。   感到紧张。   就在鹿汀朝耐不住这种诡异的平静,要先开口的时候。   费允承道:“好。”   鹿汀朝:“……啊?”   “去玩一下也好。你来港城还没有放松的玩过,兜兜我已经接回来了,刚刚睡着了。”   费允承的语气是宽容的,“是哪个同学,我让司机送你过去?”   鹿汀朝一呆:“大学……不是,高中同学。”   鹿汀朝:“不用,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很近的!”   又安静了片刻。   费允承点了点头:“好,那朝朝要注意安全,明天见,嗯?”   鹿汀朝:“嗯……明,明天见。”   费允承那边没有先挂机。   是鹿汀朝像觉得有些烫手般的先挂了电话。   他确实并没有很多人那样敏锐的人际和交往手段,但鹿汀朝在不断成长的这段路上,有种小动物般的执着。   ——就像阿治刚刚给他的提醒。   鹿汀朝也不知道阿治为什么会那样说,但他还是照做了——   照做的结果就是现在他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唉。”   鹿汀朝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找出手机翻了个离这里最近的酒吧,打车过去了。   *   少年时期的鹿汀朝除了偶尔在学校里烦庄稷的经历,多数的场合里和一个典型的游手好闲的富家子没什么太多区别。   他干的最多的就是泡各种吧,开着机车招摇过市,再被鹿老爷子领回家。   所以当现在无聊的时候——   鹿汀朝想到的还是去酒吧。   鹿汀朝是个天生为了灯红酒绿而出生的人,他被泡在纸醉金迷里长大,被养得贪婪又无法无天,受不得一点苦。   这座酒吧在港城很有名。   鹿汀朝搜评分的时候看到了挺多不错的评价,也看到了很多图片,似乎是港城数一数二的热吧。   那挺好。   鹿汀朝就喜欢去热闹一点的地方。   夜已经深了。   出租车在酒吧门口停下来。   只是秋天还不算太冷的气候,鹿汀朝脱了外套,又将里面的衬衫拉开了两颗,露出一片光洁的皮肤。   他将一半衬衫随意扎在裤边,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再挽起一点衣袖,让纤细的手骨露出来。   穿过迷离的灯光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鹿汀朝在吧台边坐下来的时候,引起了周围一小片的惊呼声。   无论在哪里。   他的漂亮永远让他万众瞩目。   舞池边剩下的光线照亮了鹿汀朝如黛的眉眼和眼底闪闪亮亮的星光,他仿佛在一朵午夜里活过来的玫瑰,在糜烂又妖冶的光线里缓缓的重新活过来。   有些人正派,适合走一条正正经经,端方璀璨的前路。   而鹿汀朝本身就是歪歪扭扭的成长,像一棵从没有正规修剪过的树,又像是浮华三千世里的一片夜色,也像是欲念结成的有毒的果。   甚至鹿汀朝还没伸手,调酒师就已经先弯腰过来:“喝咩乜,美人儿?”   鹿汀朝猜懂了,伸出一根手指,露出个迷人的笑脸:“Bloody Mary,谢谢。”   调酒师朝鹿汀朝抛了个飞吻,不稍片刻就将酒杯端了上来:“请你嘅。”   鹿汀朝摇摇头,接过酒:“听不懂。”   调酒师:“……”   调酒师也笑,拉过高脚凳坐在了鹿汀朝对面:“请你,靓仔。”   “哦。”   鹿汀朝这次明白了,他被人请习惯了酒,没有推辞,“好喝。”   鹿汀朝喝酒特别豪迈,有种和他外貌很不相符的阔气和潇洒。   他晃了晃酒杯,又朝调酒师笑:“能再来一杯轰炸机吗?”   调酒师握住酒杯,然后指尖向下,划过鹿汀朝的手背,轻轻在手腕握了:“不得。”   鹿汀朝:“?”   调酒师拿走鹿汀朝的酒杯,顺势吻了下他的手背:“来杯我拿手的给你尝尝,好咩?”   鹿汀朝一双猫儿似的眼睛在酒吧的灯光下被映得像是宝石在闪。   他刚才一杯酒下的太快,脸上已经飞快的烧起了两片薄薄的红晕,仰起头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专注又无辜。   “还请我吗?”   鹿汀朝眼巴巴的问。   调酒师见过千千万万的人,这里连明星来的都不少。   但他只因为鹿汀朝的这一眼就觉得浑身都像是要烧起来:“请。”   鹿汀朝抽出自己的手,垂眼支着下巴:“那再来十杯。”   说完。   鹿汀朝懒洋洋的向面前一撇,语气软而糯:“喝……穷你。”   “好。”   调酒师深深吸了口气,“给你喝。”   很快十个晶莹的酒杯就摆在了鹿汀朝的面前。   杯身形状各不相同,内里的颜色也不相同,从浅到深,是一种格外缱绻的渐变色调。   一层青色的火苗从酒杯的杯面上依次烧过去,危险又生动。   “尝尝。”   调酒师重新坐回鹿汀朝面前,“整个港城都有名的彩虹阶梯。”   鹿汀朝:“哇塞。”   在灯光的映照下,酒杯的水面彷如凌凌水光,美丽又夺目,深邃而神秘。   鹿汀朝伸出手,问:“我从哪边开始喝?”   “美人的选择都是对的。”   调酒师又倒了一杯苏打水放在了鹿汀朝另一边,“度数很高,别喝太快。”   鹿汀朝摇摇头:“不会,我酒量很好。”   他决定从最深色的那一杯开始喝起。   虽然才刚刚被一层火苗烫过,但酒入喉肠,依旧显得微冷。   但也只是第一口。   喝到后面,鹿汀朝终于渐渐暖了起来,像是灼烫的温度渐渐在他周遭升温,连带着缓缓上升的安全感将鹿汀朝包围。   鹿汀朝在恍惚间发觉,或许只有这种生活,这种和他曾经少年时期最相似的生活,才是他应该过的。   他就不应该在落魄无助的时候和庄稷结婚,既束缚了自己,又绑住了庄稷。   他应该永远自由,永远不被拘束,永远快乐。   “很,很……好喝的。”   鹿汀朝说话有些吞吞吐吐,他像是重新规划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才趴在吧台上看向调酒师,然后竖起一根大拇指,“厉……厉害。”   调酒师伸手在鹿汀朝面前晃了晃:“你是不是醉了?”   “没有,没有。”   鹿汀朝灌下了最后一杯酒,“朝朝不会醉。”   调酒师问:“你叫朝朝?”   鹿汀朝:“我叫……对,我叫朝朝。”   调酒师:“我喜欢这个名字,朝朝宝贝,你今晚有伴吗?”   鹿汀朝迷蒙的视线看向他,似乎理解了一会儿调酒师的意思,然后摇了摇头:“我不……不能再跟人睡觉了。”   这句话的意味实在太深了。   调酒师几乎是立刻问:“朝朝这么厉害,睡过很多人了?”   “没有!没有!”   鹿汀朝急忙辩驳,竖起两根手指,“只有……只有两个。”   小时候一直被庄稷管着,长大还被他睡。   鹿汀朝的神情有些沮丧,他趴在吧台上,显得无辜,小小的一团儿:“庄稷动不动就说……不能随便跟别人睡觉的。”   这是两个人少年时代庄稷时时刻刻在鹿汀朝耳朵边叨叨的话,终于在醉酒之后,条件反射性的出现在了鹿汀朝的话语中。   然而人群嘈杂,调酒师没能听清,他低了低头:“谁说?”   鹿汀朝转开视线,像是自己想了想,突然猛地摇了摇头:“不对。”   调酒师:“?”   鹿汀朝:“我已经把他踹了,他太烦了!”   “我自由了。”   鹿汀朝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扶了下桌面,“我要过我以前的生活,喜欢我的人能排几个地球,我要开机车,泡酒吧,我要……”   鹿汀朝踉跄了一下,险些栽进吧台——   就在调酒师伸手要去将鹿汀朝抱进怀里的前一秒。   另一只手从鹿汀朝伸手穿了过来,像是早已经练习过无数次的穿过鹿汀朝的腰侧,揽住了鹿汀朝。   也一并抓住了他不安分的手。   调酒师本来马上要到手的人就这样被截了胡,自然冷了脸,下意识像对面的人看过去——   这才发现对面那人竟然捂得异常严实。   物理意义上的那个捂。   明明已经是夜里,更遑论是酒吧这样乱的地方。   那人却依旧像是怕被人认出来似的一顶宽大无比的兜帽遮住了发型和大半个脸,然后又戴了口罩,盖住了下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狭长而深邃,像是有些异国人的血统,再眼底的最深处隐约露出一些幽灰色。   而此刻那双眼睛也向调酒师看过来。   眼底的寒意像是冬日里最严寒的霜,瞬间冻得调酒师心底一寒。   有些眼熟,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眼熟。   偏偏这时候男人怀里的鹿汀朝又重新闹了起来,他不乐意被男人就这样半裹半抱着,一双纤细的手张牙舞爪,在男人怀里动来动去。   “我要跳舞,要跳舞!”   鹿汀朝嘟嘟囔囔的大着舌头,似乎连字都快要说不清了,却还能兀自迈开腿,就要挣脱男人的怀抱往舞池里跑。   当然没有成功。   偷跑的动作被男人镇压回来。   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男人在面对鹿汀朝的时候,竟显得出乎意料的柔软,几乎是溺爱和纵容:“下次玩,乖,你醉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鹿汀朝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好不好!”   鹿汀朝又开始伸胳膊伸腿:“我要去舞池里,我要摸帅哥的腹肌,还要和帅哥上床亲亲……”   男人:“……”   男人低头,隔着口罩亲了一下鹿汀朝的唇角:“已经亲了,乖乖的,好不好?”   “不好!”   鹿汀朝似乎愣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一下,随即更用力的挣扎起来,“你硬邦邦的,放开我……”   调酒师见此,想来想去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先生,您看朝朝显然也不想跟你走,不如您交给我……”   “交给你?”   男人居高临下的视线看过来,像是看一只早已出局的豺狗,“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叫他的名字?”   调酒师火也起了,他猛地站起来,却在起身的瞬间看到了几个站在男人身后的,像是保镖似的存在。   ——这显然不是个善茬。   调酒师多少见过些人物,他握紧了拳,到底没有生事,扭头走了。   而鹿汀朝还在男人怀里折腾。   他迈着脚步非要往舞池里跑,也不管身后的男人是不是全副武装的模样。   终于。   在鹿汀朝闹腾着就要走进舞池边缘的瞬间,男人像是气急了般的在鹿汀朝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然后在鹿汀朝愣住的瞬间。   打横抱起人,沿着酒吧的侧门走了出去。   鹿汀朝:“……”   直到被男人扔在车上,鹿汀朝依旧还有些茫然,他不可置信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然后眼圈登时红了。   偏巧抱着他的男人也从另一侧合了车门上车,然后伸手抓过鹿汀朝的手腕,将那一串菩提串珠硬生生从纤细柔白的腕上取下来,狠狠扔出了窗外。   鹿汀朝缩在车后座的角落,鞋子在刚刚挣扎的过程中不知什么时候被弄掉了,只剩下一双浅灰色的低腰棉袜。   “你干什么?!”   刚刚酒吧外的夜风让鹿汀朝终于勉强找回了一丝清醒,他朦朦胧胧的视线看着面前的人打了自己的屁股又扔了自己的手绳,终于忍无可忍的一脚踹在了男人身上。   鹿汀朝觉得自己是用了全部力气的。   而男人却连哼都没哼一声,伸出手,握了鹿汀朝的脚踝,然后就像是刚刚剥手串似的,将鹿汀朝灰白色的棉袜也一并剥了下来。   接着。   男人低头,在鹿汀朝细嫩白皙的脚趾上咬了一口。   鹿汀朝:“……”   鹿汀朝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还是半躺半缩着的姿势,整个人却像是僵成了一只木雕。   半晌,才颤巍巍的,连语气里都带着水意:“你……你变态!”   “嗯。我变态。”   男人一手擒着鹿汀朝的脚踝,另一手向下摘了口罩,露出一张被万千粉丝追捧的,奉上神坛的,曾经数次被评为最优秀面孔的脸。   认识十几年,结婚七年。   鹿汀朝从没见过庄稷这么变态的一面,吓得嘴唇都发抖了:“庄……庄……”   庄稷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却一丝一缕的摩挲过鹿汀朝脚上的皮肤,然后他低头,湿润的吻沿着脚背一路蜿蜒。   最终,在鹿汀朝战战兢兢的瑟缩中。   一道深而狠的,甚至隐约泛出些淤血的齿印留在了鹿汀朝脚趾的位置。   车上没有其他人。   随着一点仓促的震动,庄稷整个人压了上来,对上鹿汀朝的视线:“可是宝宝,我很早就想这样做了。”   鹿汀朝简直要吓哭了。   他见过庄稷少年时代优秀少年的模样,见过庄稷青年时期君子端方的形状,也见过庄稷成为影帝的路上越来越吸引人,魅力几乎无人可挡的样子。   但庄稷从没有一次是这种可怕的感觉。   像是一只已经饿狠了,就快要疯癫的兽类终于在垂死边缘拖回了自己的猎物,于是迫不及待的进入巢穴饱食起来。   “你太容易坏了,朝朝。”   庄稷的喉结上下滚动的幅度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他抬起鹿汀朝的脚踝,“你看……我只尝了一口,就肿了。”   一滴泪突兀的顺着鹿汀朝的侧脸滚了下来,滚过他颌角精致的线条。   没落进后座的真皮座椅里,而是被庄稷舌尖一勾,吞进了肚腹里。   鹿汀朝终于被吓哭了。   他哭得一抽又一抽,在庄稷怀里想要尽可能的再缩小成一团,却被因为全部覆在身下而动弹不得。   从小形成的肌肉反射和条件反应几乎让鹿汀朝下意识的伸手抱住了庄稷的腰,像是斯德哥尔摩的病人抱住了犯罪嫌疑人。   鹿汀朝带着哭腔的嗓音是软的是细的是甜的,是庄稷恨不能直接带进骨髓里的扑鼻香气。   “我错了我错了呜呜……不要咬我……”   鹿汀朝整个人都埋进了庄稷怀里,他声音闷闷的,不知是泪水还是什么浸湿了庄稷肩膀的一块衣料。   庄稷这才回抱住鹿汀朝。   他的吻沿着鹿汀朝的发顶一路向下,吻过鹿汀朝的耳朵,侧脸,额头,鼻尖,最后在唇瓣上停下来。   庄稷的气息是陌生的,是熟悉的,是不得不接受的。   鹿汀朝的眼泪还是扑簌簌的往下掉,然而他无处可去,也没地方可躲,他不知道庄稷的怀里究竟安不安全,但车门关上了。   庄稷的怀抱也关上了。   庄稷轻声说:“朝朝没有错,是我的错。”   鹿汀朝张了张嘴,没说话,打了个小小的哭嗝。   庄稷抚着鹿汀朝的背,一下又一下的给他顺气,语气缱绻又温柔:“是我想把鹿家还给朝朝,所以才和姜容有了那些新闻。”   鹿汀朝被庄稷吻得面上泛出晕红,他含着泪的眼睛睁开看着庄稷,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被夜风吹回来的短暂的清明随着车内热度的不断上升而慢慢丧失。   而后知后觉的,这次升上来的火焰似乎不仅仅是酒意,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攻击性和莫名的感觉的,像是骨子里都在痒的热浪。   鹿汀朝眼底的迷茫和惺忪像是没有熄灭的火,渐渐又重新燃起来,占满漂亮的眼睛。   “鹿汀朝,你说过只爱我的,对不对?”   庄稷的手指拂开鹿汀朝衬衫最上的两颗扣子,放在他的心跳上。   鹿汀朝懵懵懂懂的看着庄稷,直到他问第二遍,才渐渐点了一下头:“嗯。”   庄稷:“朝朝都已经给我生了宝宝了,朝朝一定非常爱我,对不对?”   鹿汀朝眨了眨眼:“……嗯。”   庄稷的声音几乎是在哄了:“那朝朝现在爱我吗?”   车内没有开窗,停在无人知道的小巷边上。   蒸腾的热浪已经全然迷惑了鹿汀朝的思绪。   他酒喝得太多太快,度数高,种类也多,酒劲窜上来的时候没人可以抵挡。   可鹿汀朝喝过许许多多的酒。   从没有一种让他这么难受……难受的像是必须要找到一个人,抱着他,才能舒服。   鹿汀朝被压在车后座的角落,看着庄稷,难以忍耐的咬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   而庄稷轻柔无比的低头,又亲了一下鹿汀朝的嘴角,这是曾经鹿汀朝最喜欢的一种吻,又黏又甜。   庄稷又重新问了一遍:“那朝朝还喜欢庄稷哥哥吗?”   “不喜欢了。”   这次,鹿汀朝终于回答了庄稷的问题。   在酒水带来的眩晕和奇怪的热度中备受折磨的时候,鹿汀朝终于短暂的找回了一丝属于自己的坚定——却又似乎不那么坚定。   因为鹿汀朝很小心的,很难被发现的,用自己蹭了一下庄稷。   瞬间空寂的车厢似乎在这一刻有了某种奇怪的回音,于是“不喜欢了”这四个字便沿着车内不停回旋,像是飞刀一般将庄稷扎得鲜血淋漓。   好在,在鹿汀朝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庄稷已经疼习惯了。   庄稷似乎并没有发现鹿汀朝这个小小的坏动作。   他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丝毫变化,而是又亲了一下鹿汀朝的唇角:“朝朝喜欢什么?”   鹿汀朝的煎熬愈发让他备受折磨,他整个人忍不住的想往庄稷身上靠,却又想咬住牙忍住。   鹿汀朝扭开视线,染上哑的声线和平时有了一点不同,却显得更加蛊人:“……朝朝喜欢钱。”   庄稷扣着鹿汀朝的手指,五指相扣的抵在车窗上:“嗯,庄稷哥哥有钱。”   庄稷问:“还喜欢呢?”   鹿汀朝热得快要疯了。   他本来就不是能受得住折磨的人,在这种快要崩溃的边缘,鹿汀朝几乎没能经受多久就败下阵来。   鹿汀朝一点都不愿意看庄稷,人却偷偷摸摸的想往对方身上贴,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舒服一点,再舒服一点。   庄稷的呼吸就在耳边,他还在问:“朝朝还喜欢什么?”   鹿汀朝终于崩溃了。   他狠狠推了庄稷一把,像是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庄稷身边跑开,声音哑透了:“你让,你让一下……”   庄稷怎么可能让鹿汀朝跑。   他轻而易举的一把就勾住了鹿汀朝的腰,将这个略显单薄的身形几乎是挂在了自己身上。   瞬间。   庄稷甚至在鹿汀朝眼底看到了一丝很薄淡的喟叹。   “不是自己磨的很开心吗?朝朝。”   庄稷低头去亲鹿汀朝,这次没有被躲开,也躲不开了,“怎么还要跑?”   车内愈发稀薄的空气让鹿汀朝整个人都显出种恹恹的瑰色。   他着实觉得太热太热,想伸手去够庄稷车子的后车窗开关。   却又被中途按了回来。   庄稷哄着鹿汀朝:“不可以,朝朝,你一身汗,会着凉的。”   鹿汀朝热得难受,庄稷又不主动。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正在被炙烤的鱼,而面前的餐客却迟迟不肯享用他。   鹿汀朝要疯了。   他在庄稷怀里挣了半晌,眼底的泪珠一滴滴的往下滚:“庄稷你变态,你有毛病,你不要脸……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砧板上的鱼被食客束缚的动弹不得。   食客却问:“那朝朝要去哪里?”   鱼摇着尾巴挣扎:“我去找费修齐,找莫岭南,找阿治……”   食客露出了一个几乎是残忍的笑意:“朝朝,怎么办?他们都不在这里。”   鱼呆呆的愣了一会儿,然后说:“那找费允承,找Daddy……”   庄稷的神色登时变了。   一种压抑不住的阴郁在顷刻间席卷了他线条优越的侧脸,眼底的风暴像是转瞬欲来,无法平息。   庄稷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放药物的储物框——那里面有精神科医生给他开的各种药物,要求他按医嘱必须按时服用。   ——“刚开始的症状应该不算严重,你属于典型的进行性加重病人,你的念想越发,病程就越重。”   ——“你越想要完全得到他,可他是个社会中的人并不能完全属于你。”   ——“你的平衡性失控之后,思想也随之失控,你要解放你自己,或许放下这一份执念。”   执念。   庄稷染上血丝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向面前的鹿汀朝。   良久。   庄稷仿佛终于压回了一丝清明,他伸出手,帮助鹿汀朝握住,然后成功看到了怀里的人唇瓣轻轻启张了一下。   像是一瞬间的快乐。   庄稷慢条斯理不急不缓的压着节奏,又低头去亲鹿汀朝的额角:“Daddy。朝朝,你知道Daddy是指什么吗?”   鹿汀朝拱了几下,像是有些急迫,红透了的眼角睁开:“就是帮我的,爸爸。”   庄稷没有说话。   他还是很慢,慢到鹿汀朝忍不住想自己来,才伸手,握住了鹿汀朝的手腕:“爸爸会睡你吗?朝朝。”   鹿汀朝急得神色通红,他甚至下意识去抓庄稷的手:“快……”   庄稷却不肯动了:“爸爸会像我这样弄你吗?”   鹿汀朝自己被庄稷抓着手腕动不了,而庄稷也不动了,他烧得快要疯了:“不会……不会……”   “但费允承会。”   庄稷贴近鹿汀朝的耳边,停顿许久,“鹿汀朝,他会比我还要狠的弄你,他会让你上隐,从此以后你要不就在他的床上,要不就在他的牌场里,永无天日。”   每一个凉透了的字都随着温热的呼吸钻入鹿汀朝的耳朵里。   烫得鹿汀朝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燃烧的火苗让他反应迟钝,直到好半天之后。   鹿汀朝才颤抖的回过神来:“不……不会的,你胡说!”   “你可以自己去问啊,宝贝。”   庄稷狠狠亲了鹿汀朝的肩膀一口,随即直起身来,轻轻笑了一下。   鹿汀朝已经整个人都烧红了,他刚刚只被弄到一半,在半途而废中挣扎。   而庄稷却衣冠楚楚:“现在我就给你机会。”   庄稷伸手,轻轻捏了一下鹿汀朝的耳尖:“要我,还是要他,选吧,朝朝。”   *   庄稷似乎把车窗开了。   鹿汀朝嗅到一丝夜风中路人来往间的香水味,然后是偶尔来往的人群有些低的说话声,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   就像近在车边——一挪视线就能看到车上这样的他。   庄稷却似乎在这一瞬间格外慷慨,他甚至拉了拉自己的领口,宛如正人君子一般开口:“如果不愿意,我可以叫车送你回去,回你的Daddy那里去。”   夜风似乎也只找回来鹿汀朝的一半神思,他下意识的低头看着自己,嗫嚅了一下唇瓣。   庄稷问:“想好了吗?”   鹿汀朝甚至不太能听得懂庄稷每句话的意思,但他还是大致听明白了如果自己要走,庄稷就让自己下车……   怎么下车?   这个样子。   鹿汀朝摇了摇头。   庄稷俯身过来:“摇头是什么意思?”   鹿汀朝被庄稷的视线看得害怕,想向后再靠,可偏偏无路可逃:“不,不下车……”   “哦。”   庄稷了然的点了点头,“不下车就要被老公睡,朝朝知道吗?”   鹿汀朝又咬了一下嘴唇,小心翼翼的,伸手扒住了庄稷的衣服:“知,知道……”   庄稷:“好。”   庄稷只一只手臂用力,就将鹿汀朝拉进了自己怀里坐着。   他吻了一下鹿汀朝的唇,然后伸手,温柔的,安抚的摸了摸他:“那宝宝跟老公念,朝朝愿意被老公睡。”   无法言说的热被庄稷彻底掌控。   鹿汀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圈都泛了红:“朝朝,朝朝愿意被老公睡……”   “朝朝好乖。”   庄稷的眼底已经烧得通红,像是一种已经无法再等待一秒的念想。   他猛然低下头,像是觅食的野兽一般,在鹿汀朝纤细柔软的脖颈上吻了又吻,然后像重回人间的恶魔一般,重重拥抱了只属于自己的祭品。   这是他的全部念想。   所以就算死,恶魔也绝不会放手。   *   如果排除醒来以后的浑身酸困和腰酸背痛,鹿汀朝觉得自己其实还算睡了一个不错的觉。   庄稷的技术一直很好,似乎在这段时间之后变得更好……   在庄稷亲自去外间和工作人员对接早餐的时候,鹿汀朝呆呆的靠在床上,有些麻木的这样想。   昨晚被随手丢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极为难得的震动了一下。   自从到了港城,着实很少有人会再给这只手机打电话。   鹿汀朝恍然了一会儿,才探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来电人——竟然是池城。   除了偶尔和池小果一起聊聊天八卦一下,鹿汀朝很久都没有接到这位经纪人的电话了。   然而生活归生活,工作还是要继续的,毕竟作为一个再平平无奇糊到不能再糊的艺人,鹿汀朝一个月能接到工作两天就不错了。   而庄稷就不一样了。   他一个月工作三十一天,是因为每个月最多只有三十一天。   鹿汀朝:“……”   唉。   好不公平。   鹿汀朝愤愤不已的接起了电话:“池哥,有活啦?!”   “什么有活了!”   池城似乎在电话那边快要跳起来了,“你昨晚被拍到在港城夜店和陌生男人勾肩搭背拉拉扯扯上头条了你不知道?!!”   鹿汀朝:“……啊?”   鹿汀朝愣住了。   池城:“啊什么啊?你昨晚在哪儿?!你现在在不在港城?!”   鹿汀朝:“啊……”   池城带了鹿汀朝这么多年,基本上鹿汀朝一个字音他就知道了意思,顿时头皮发麻:“你什么时候去的港城?!”   鹿汀朝:“前几天吧……”   池城:“那你昨晚一定没在夜店,是在自己家吧?!”   鹿汀朝:“啊……”   池城:“……”   池城的心凉透了,比十月底的湖水还要冰冷。   “算了,你自己看头条,我发你截图。”   在短暂的心情平复后,池城勉强捡起了他经纪人的操守,发过来几张图片,“你以前不算火,但这阵子你和费修齐的CP势头很大,再加上费修齐和你都没什么新工作,大家都在等你们的新动态。”   池城:“结果你就给我爆出个这个?!鹿汀朝!!你是想死吗?!!”   鹿汀朝:“……我……”   池城:“照片上我看出来了有个调酒师,这个好解释,就说是你喝醉了他扶你的,另一个是谁?”   鹿汀朝:“就……”   池城:“你和庄稷虽然离婚了,但也不能乱找人啊?谁知道干净不干净?!”   鹿汀朝:“对对……”   池城:“没睡吧?”   鹿汀朝:“……啊。”   就在这时,卧室门响。   庄稷端着早餐托盘进来了:“宝宝,我……”   鹿汀朝赶紧给他使眼色让他闭嘴。   好在池城那边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在片刻之后,池城迅速敲定了预案:“还是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毕竟只是侧面照,这样,你传几张房间的照片给我,我用北城的IP发,就说你一直在北城,从没有去过港城。对了,你机票是护照买的吧?这样粉丝查不出来。”   鹿汀朝想了想,应该私人飞机也查不出来,于是放心的点了点头:“嗯嗯。”   “那行。”   池城向来很果断,“那你现在立刻拍,然后发给我,我来发布。”   鹿汀朝很乖巧的点头:“好哦。”   电话挂断。   庄稷才端着托盘走到鹿汀朝床边坐下。   他似乎是刚刚洗了澡,只系了一条浴巾遮住下半身,露出锻炼成果显著的腹肌和昨晚被鹿汀朝用指甲抓出来的斑斑点点的淤青和血痕。   庄稷问:“池城?”   “嗯……”   鹿汀朝刚醒来还有些懵懵的,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道,“池哥说我昨晚上热搜了,要处理一下,说让我拍几张现在的照片给他,他来发文。”   庄稷点头:“看到了。”   庄稷:“要不要我把热搜撤了?”   鹿汀朝摇了摇头:“池哥应该有把握的,我还是拍照片给他吧……我还没拍过这样的照片,我看看……”   “我来吧。”   庄稷接过了鹿汀朝的手机,“他应该要的就是能证明你没有在外面的图,找个可以说明的角度就可以了。”   鹿汀朝:“哦哦。”   这方面庄稷应该比他有经验的多,鹿汀朝没再多做抗争。   待庄稷拍好了图,鹿汀朝便一起唰唰发给了池城,顺便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谢谢池哥。”   “等等我们去哪儿?”   庄稷给鹿汀朝穿好袜子,又系好他睡衣上的最上面一颗纽扣,“我今天只有下午有个很小的工作,如果港城玩腻了,过两天带你去琉球群岛那边转转好不好。”   鹿汀朝摇了摇头,像是恢复了最早时期两人相处的时候那种有模有样的乖巧:“不去了,我要去找兜兜,他今天还要上幼稚园。”   庄稷忙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   鹿汀朝挣开了庄稷的怀抱,他顺利的穿好外套,也没动庄稷拿过来的早餐,“兜兜在港城这边落户口的时候也没有你的名字,和你没关系的,不用这么麻烦。”   庄稷像是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鹿汀朝在他面前远离他,自顾自的穿好衣服,然后又要离开他。   在鹿汀朝去开门的前一秒。   庄稷伸手拽住了鹿汀朝:“什么意思?”   鹿汀朝被拉的不得不重新面向庄稷,他仰起脸,有点茫然:“……啊?”   这种无辜的神情近乎轻松的,痛入心肺的再次伤到了庄稷。   “我是问……鹿汀朝,你什么意思?”   庄稷轻声道。   鹿汀朝却还是没懂:“什么……什么意思?”   庄稷:“我们睡了!鹿汀朝!”   “哦……”   鹿汀朝这次明白了,他弯了一下唇,向庄稷露出个笑来,“那也没关系啊,我们都睡过好多好多次了。”   庄稷:“……”   庄稷的神情几乎是惨白的。   原本清晨的欣喜,欢悦像是一瞬间从他的骨髓里全数抽出,也抽空了他所有的支撑和动力。   庄稷的声音甚至是破碎的,每一个字像是带了血:“所以呢?”   “所以我们都不要对彼此负责了嘛。”   鹿汀朝欢天喜地的一合掌,觉得自己想出了个绝妙的主意,“就像我们结婚那阵子你一直用姜容烦我一样,现在我们也很自由,你可以有别人,你也不要管我。好不好?” 第43章   这是港城最好的酒店, 连灯光都显得金碧辉煌,价值连城。   庄稷看着鹿汀朝,像是在一瞬间穿过无数时光, 回到了两个人最开始的少年时代。   时间几乎没有在鹿汀朝这张漂亮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眉梢依旧有着少年时候飞扬的神气, 眼角流转的波光熠熠动人, 他的唇是柔嫩的淡红色,偏浅, 只有在激烈的亲吻中才能变成厚重的晕红色。   他依旧乖张,明媚, 艳丽和肆意。   他的身边依旧有千千万万的人前赴后继, 前呼后拥,如飞蛾扑火般不断向前。   庄稷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   他的唇是紧抿之后毫无血色的惨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野兽, 显得萧瑟。   庄稷对鹿汀朝说:“可我爱你。”   一滴水珠无声无息的砸在庄稷向前徒劳半伸开的手背上,依稀还带这些灼烫的痕迹。   庄稷下意识抹了把脸, 才发现竟然是自己不争气的哭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   庄稷看到了鹿汀朝朝自己看过来的视线。   那人的眼睛也格外明艳, 看过来的目光里有惊奇,有慌张, 有疑惑——唯独没有痛。   鹿汀朝不怜惜他。   鹿汀朝不感觉到痛。   手背上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湿润成了一片,庄稷狠狠的又擦了两把脸,却发现泪水怎么会越擦越多。   太丢人了。   庄稷想。   他不应该在鹿汀朝面前这样丢人的。   他应该是鹿汀朝的依靠, 是鹿汀朝源源不断的金库, 是养着鹿汀朝的洞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丢了最宝贵的东西的狼狈的孩子,这样止不住的哭。   庄稷狠狠闭了闭眼, 眼底是一片咸涩的疼痛。   而一只很柔软的手在这时候牵住了他。   那只手显然是没做过任何活的,连每一寸皮肤都格外纤细。   鹿汀朝有些试探的声音在庄稷身边响起来:“那个……你不要哭了嘛。”   鹿汀朝想了想,很老实的道:“虽然我不爱你了, 但还有姜容爱你呀,我觉得他也挺好的。”   “我不喜欢姜容!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庄稷打断了鹿汀朝的话。   鹿汀朝似乎被他突然的情绪吓得愣了一下,一双杏眼圆圆的睁大了些,露出很无辜的神情:“啊……”   还是这样。   总是这样。   鹿汀朝的神情里既看不出在意,也没什么关心。   庄稷只觉得像是有一只冰冷的手毫不留情的探进胸腔,在他本来已经濒临破碎的五脏六腑中一番撕搅,直到鲜血汩汩流出——   而鹿汀朝却依旧视而不见。   庄稷突然觉得疲惫不堪,这种力竭的感觉抽空了他的最后一丝理智。   他反握住鹿汀朝的手,然后室内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声沉重的闷响。   庄稷跪在了鹿汀朝面前。   鹿汀朝:“!!!”   从没见过这幅架势的鹿汀朝被庄稷直接吓傻了,他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猛然后退一步,却发现庄稷握住他的手牢牢的攥住了他,如同钢筋铁骨一般的不肯松开分毫。   鹿汀朝见过庄稷太多高高在上的矜贵模样,从他的学生会主席时代到被万人追捧的影帝时代,哪怕是后来两人在一起,也从没想象过有一天庄稷会跪在自己身前。   “别……你别……”   鹿汀朝吓得声音都抖了,慌慌张张的要去拽庄稷起来,“你别这样……”   庄稷却顺着这个姿势,不仅握着鹿汀朝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另一只手也向上,绕过有些单薄的腰线,将面前的人圈在了自己怀里。   这像是一个祭祀神明的姿势。   也像是一只大蟒圈占食物的姿态。   庄稷整个人都贴上来,靠在鹿汀朝身体柔软的地方:“能不能……不要走?”   鹿汀朝:“……”   虽然两个人已经分开了,但其实在鹿汀朝心里,他还一直觉得庄稷是非常优秀的。   就像小时候学渣看学霸的那种仰望,无论是对庄稷,还是对宿宁郁,鹿汀朝一直都有这种学霸滤镜。   可现在,在这一刻,这种滤镜似乎无声无息的破掉了。   在庄稷哭着抱住他,跪在他面前的这一刻。   如果按照正常的思维逻辑,鹿汀朝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去安慰庄稷的——毕竟人家似乎才刚刚跟自己表白过。   可事实是,鹿汀朝觉得有些尴尬。   这份尴尬让他不得不伸手又拉了拉庄稷,然后有些无措的将手放在庄稷头顶,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摸一只温顺的巨型犬那样。   鹿汀朝想来想去,用很小的声音说:“不行,我还要去看看宿宁郁的。”   莫岭南,宿宁郁,费修齐,费允承,还有昨天刚刚见过的阿治……这接连不断的男性角色让庄稷心神俱碎,他仰起头,像是一只饮泣的鸩鸟:“宿宁郁比我更重要吗?”   鹿汀朝:“……”   这纯纯是有点胡搅蛮缠了。   鹿汀朝哪怕再好的脾气到了这时候也开始失去了耐心,更何况他的性格向来也并没有多具有忍耐度。   于是鹿汀朝想了想:“嗯,和你们CP最火的那时候的姜容一样重要吧。”   庄稷整个人身形一顿。   到了这种时候,再听不出鹿汀朝语气里的针对就是傻子了。   而这种突然的觉悟反而给了庄稷一种垂死复生的幻觉。   他猛然抬起头,像是抱住最后一丝薪火:“朝朝,你很在意姜容,对不对?”   鹿汀朝垂眼看着庄稷。   庄稷的脸上还带着泪痕,显得狼狈又落魄,他眼底的慌乱和绝望几乎掩盖不住,却还是不肯认输的想要争取最后一丝生机。   直到鹿汀朝摇了摇头。   “我从来没有在乎过姜容。”   鹿汀朝毫不留情的,宛如个孩子似直爽的打破了庄稷的最后一丝幻想。   鹿汀朝接着道:“庄稷哥哥,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眼睛里只看得到自己,根本看不到姜容。”   他似乎回忆了一下过往,又重新补上一句:“说起这个,庄稷哥哥,那时候我还嗑过你们的CP……还真的挺好嗑的。”   怀里圈着的这个人体温是暖的,身体是柔软的,就连语气都是温润的。   而说出的字却是冷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锋利的针刀一样缓慢又清晰的刺入庄稷的血脉里,疼得他连鹿汀朝都快要抱不住了。   而鹿汀朝没有关心他,关注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庄稷颤抖的手因为攥紧而显出一种潦倒的青白色,他犹豫了许久,轻声问:“既然你不在意他,那为什么……要跟我离婚?”   明明已经很快了。   明明他酝酿了很久。   明明只要再一点点时间,他就可以将鹿家往日的辉煌全部还给鹿汀朝,让姜家给鹿家过去的一切陪葬。   然而就只是这么一点时间,现在什么都没了。   庄稷仰头看着鹿汀朝,是一个格外卑微的视角。   “嗯……”   鹿汀朝有点犹豫。   他垂下头来,眼神里竟然有一种孩子气的不好意思:“就,大概是因为我觉得你不爱我。”   鹿汀朝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有点苦恼的说出了真话:“庄稷,我本来就很难长性的去喜欢什么人或者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爱你了。”   场面显得宁静。   然后变得死寂。   随后在片刻之后,林城的声音从门外响起:“稷哥,你起了吗?”   鹿汀朝突然有些恍然,似乎很久之前,在他和庄稷还很好的那段时间,林城也经常这样早上过来喊庄稷去工作。   那时候鹿汀朝多数情况还窝在床上,庄稷抱着他洗脸刷牙伺候完,又和他一起吃过早餐,才会出门。   鹿汀朝以为以后的日子都会像是那样。   好可惜。   鹿汀朝叹了口气,从庄稷的怀抱里抽出一只手臂,想回身去开门,却在下一秒被庄稷重新握住手腕带回了怀里。   攀上来的属于成年男性的手臂硬实而坚韧,肌理的线条带着温热和逼仄感牢牢的席卷而来。   一瞬间,让鹿汀朝有了种被野兽攻击的错觉。   “别开门!”   庄稷优越的下颌线紧紧贴上鹿汀朝,语气带着乞求,“别开门朝朝……”   鹿汀朝其实很喜欢庄稷的那张脸,非常符合他的个人审美,在以前很多时候两人胡来的时候——鹿汀朝也上下其手过很多次。   但也仅限于那种时候。   像现在这种光天化日的时候……庄稷刚好用颌骨的硬蹭着他的小腹。   鹿汀朝只觉得头皮一麻,瞬间僵了:“庄稷,你别弄那里……起来……”   鹿汀朝伸手要去推庄稷,却被他攥住双手的手腕归拢在一起。   两人就在门内侧,鹿汀朝距离门把手甚至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   而林城在门外敲了半天没开,声音似乎有些疑惑:“稷哥,品牌团队已经过来了,你得去挑衣服,起了吗?”   一道布料被扯开的“撕拉”声陡然拽回了鹿汀朝的思绪。   鹿汀朝下意识低头一看,他身下原本穿着的长裤被庄稷硬生生拽了下来,因为用力太大,扯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   鹿汀朝:“!!!”   鹿汀朝:“……”   鹿汀朝傻掉了。   而庄稷就在鹿汀朝呆愣的片刻几秒钟飞快的,像剥洋葱似的剥干净了鹿汀朝的所有下装,然后突然伸手拨弄了一下无辜的小东西:“朝朝,你看。”   “……庄稷!”   鹿汀朝不想看,又不敢太大声怕被林城发现他们在门口做这种事,整个人都抖了抖,愈发显得可怜兮兮。   庄稷向上看了看鹿汀朝,然后吞掉了这只无辜的小鸟。   鹿汀朝:“……”   清早的时候发生这种事几乎是让人心神都震颤的。   鹿汀朝只觉得自己已经疯了,他双手无数次试着从庄稷的束缚里挣脱出来,却徒劳无功,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摇头:“不行,庄稷,不行!”   庄稷的声音显得含含糊糊,却格外喑哑低沉:“什么不行?朝朝。”   庄稷猛然深了一下,终于让鹿汀朝整个人彻底软在了他怀里。   像是被笼入网底的一只鹿。   庄稷的声音是哄着的,带着十足深陷诱惑的味道:“你不舒服吗,宝宝?”   鹿汀朝还是摇头:“不舒服,不行,不行,林城在……”   林城在外面啊!!   鹿汀朝怕得眼睛都红了。   他甚至都不敢想万一林城找酒店管理来开了门看到……   鹿汀朝越害怕,身形就越抖得厉害,他恨不能整个人都缩进庄稷怀里,去找寻一种根本不存在的安全感。   而偏偏这时候林城似乎又看了一遍时间,愈发急切起来:“稷哥,还要赶去那边,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不行,不行庄稷……”   鹿汀朝用最后的力气从庄稷怀里向上伸手,虚空的抓了一把,最终还是倒了下去。   庄稷的神情已经全然深了下来,他笼住鹿汀朝,相扣的五指全然绑住了怀里的人。   庄稷说:“可以的,宝宝。一切都可以。”   庄稷:“都冲我来,宝宝只要享受快乐。”   很快。   庄稷放在一边的手机开始震动,站在门外的林城显得格外焦急。   无人接听。   再接着。   被丢在一边的,鹿汀朝裤子里的手机也轰轰烈烈的响了起来。   隔着房门的林城听到了手机铃声,似乎愣了片刻,接着靠上来拍了拍门:“鹿小先生,鹿小先生,你在里面吗?”   鹿汀朝已经顾不上回答他了。   他攀着庄稷的肩膀,整个人像一张拉开的长弓,愈发显出肤色的柔白,不断发抖的指尖显得整个人都明显不稳:“庄,庄稷……你放,放开……”   “不对。”   声线低沉的男人搂着他,“叫其他的。”   鹿汀朝上不得下不得,难受的眼泪都盈在耳边。   他抓在庄稷肩上的手指愈来愈紧,在庄稷肌肉的线条上抓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鹿汀朝张了张嘴,显得有些可怜:“不行了,放过我……”   “叫老公。”   庄稷的声线也哑得彻底。   他仰头将鹿汀朝的模样尽收眼底,“朝朝,再叫一声老公。”   鹿汀朝腿一软,在庄稷怀里徒劳的挣了挣。   站在门外的林城像是终于感受到了什么,他犹豫了半晌:“鹿小少爷,你们在忙吗?是不是不方便?”   其实鹿汀朝和林城的关系还不错的。   人家在外面这么久,总应该回应一下……   鹿汀朝抽出一点思绪,这样想着。   可下一秒他就没办法想了。   庄稷已经掌握了他所有的弱点,只是轻微的一下——   鹿汀朝哑然的猛然张开嘴:“不,不行了……”   庄稷环住他的腰:“叫老公。”   “老公……”   最终。   鹿汀朝崩溃的泪珠滑满了整张脸,他找不到支点,只能伸出手抱住了庄稷,“老公救救朝朝……”   *   鹿汀朝贪婪,自私,耽于享乐,床上床下总是两张面容。   庄稷能留住鹿汀朝一会儿,但人总还是要离开。   林城火急火燎的从门外进来的时候——庄稷正蹲在客厅贵妃榻旁给鹿汀朝系鞋带。   鹿汀朝的脸上还飞着一层淡淡的薄红色,在看到林城的一瞬间极其难得垂下脑袋,连语气都是小心翼翼的:“林,林助理。”   林城感觉自己着实来得特别不是时候。   他看着庄稷给鹿汀朝系好携带,又一点点捋展裤脚的褶皱,接着站起来俯身,似乎想在鹿汀朝唇上亲一下。   被鹿汀朝扭头躲开了。   庄稷一点也不生气,脸皮极厚的凑过去亲了亲鹿汀朝的鼻尖:“嫌脏啊?坏宝宝。”   鹿汀朝:“……”   鹿汀朝脸又烧起来,他慌里慌张的站起来:“不懂你说什么!我走了!”   “别走。”   庄稷拉住鹿汀朝的手,“别生气,我错了。我走。你先吃早饭。”   刚刚和林城一起送进来的早餐还热腾腾的摆在桌上,西式的餐点罩在精致的保温皿里,旁边还有中式的粥品。   庄稷的眼睛没有一瞬离开鹿汀朝,像是垂涎的兽类咬紧着不放,半晌才滚了滚喉结:“吃完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鹿汀朝有点怀疑:“真的吗?”   “真的。”   庄稷的神色有些苦味,“难道我还骗你不成。不过朝朝,能不能不回费允承那边?”   鹿汀朝抬头:“那我去哪里?”   鹿汀朝:“我没有家。”   这只是鹿汀朝老老实实的一句话。   却似乎更痛的伤到了站在对面的庄稷。   林城看到自己的老板整个人脸色都显得惨白,唇线紧抿,语气竟显得乞求:“我们有家,朝朝。”   庄稷牵住鹿汀朝的手:“费允承能给你的庄园我也能给你,朝朝喜欢哪个我们立刻就去买,好不好?”   “不好。”   鹿汀朝拽回了自己的手,摇了摇头。   在欢愉过后,仅有的依恋也从鹿汀朝身上一并褪去,“你和费允承都没什么区别,庄稷哥哥。”   鹿汀朝道:“我想自己住,但是可以和你约会。”   林城一愣。   如果让外人来听,这着实是一句太渣男的发言了。   林城甚至是以为自己理解错了鹿汀朝的意思。   直到下一秒鹿汀朝又自己重新补充:“就是我让你自由,你也不要让我负责。庄稷哥哥,可以吗?”   “不可以。”   庄稷看向鹿汀朝的眼神是灰败的。   他似乎才刚刚调整好了情绪,强行深吸了口气,“鹿汀朝,我不要自由,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哪怕要我下地狱也行。”   鹿汀朝吓了一跳:“我不下地狱!”   林城:“……”   这么久不见,鹿小先生倒是保持了和曾经一样的重点模糊。   时间不等人,林城又看了一眼表:“稷哥,该出发了。”   如果眼前的一切更协调,庄稷宁愿在这里陪着鹿汀朝。   可是鹿汀朝要走,无时无刻都想离开他。   庄稷只得转开了视线:“知道了,走吧。”   窗外的光线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   庄稷在临出门前看了鹿汀朝一眼,他坐在光影里头也不抬,在桌面上的餐盘中挑挑拣拣。   鹿汀朝挑食。   庄稷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朝朝。”   “唔?”   鹿汀朝回头。   庄稷眼眶的酸涩让他越发觉得压抑,他强行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好吃吗?”   鹿汀朝点点头:“好吃,就是吃不完。”   “剩下的放着我回来吃,别吃太撑,你胃不舒服。”   庄稷轻喘了口气,“我走了。”   鹿汀朝:“嗯。”   房门在庄稷门前关上。   庄稷的魂魄也像是一并被关在了门的另一边,一举一动都显得生硬。   林城一路跟上电梯,纠结半晌,终归没忍住:“稷哥,我一会儿真的让司机送鹿先生回去吗?”   庄稷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冥顽不灵的反应许久:“……什么?”   林城:“真的要送鹿小先生会费宅那边吗?”   电梯由上至下的楼层在跳动。   庄稷看了良久:“不然呢?”   林城:“稷哥,你好不容易找到鹿先生,就这样送他回去……”   “如果我送他回去,我还能再去找他。”   庄稷轻声道,“如果我强行留他在这里,他只会越来越烦我。”   林城顿了一下。   庄稷:“他已经不爱我了,我只能赌他的耐心,经年累月积攒的对我最后的耐心。”   林城:“可是……”   庄稷:“可是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庄稷些微停了几秒,重新又道:“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所以他只能跟在鹿汀朝身后,如同曾经过去的许多年年月月——   等待被最后的审判。   林城突然理解了庄稷的孤注一掷:“但稷哥,万一鹿小先生他还是……”   “那就一直追着他啊。”   庄稷反而笑了,回头看了林城一眼,“你以为我当年怎么把朝朝拐到手的。”   庄稷道:“是因为我熬走了其他所有人,才把他带回家的。”   “大不了重头再来。”   庄稷走出电梯。   *   除了其余的私人行程,庄稷这次过来刚好和他前阵子代言的一个顶奢品牌发布会撞了档期。   尤其是知道他本人在港之后,品牌方主理人亲自发了邀请函,连续几次邀请庄稷参与品牌在港的这次发布会。   这个牌子重心在欧洲,这段时间正是拓展亚太市场的重要时间段,因此选择庄稷当代言人也恰好符合他们的利益。   林城很明白庄稷这次来港并不是为了这些公开活动,推了几次。   而就在昨晚凌晨的时候,庄稷突然告诉凌晨他答应了邀请。   林城:“?”   品牌方自带的化妆师团队见到庄稷真人后当即一番吹捧,随即格外礼貌的询问了庄稷在妆容和饰品方面的要求和避讳。   林城跟在一旁,听庄稷道:“其他都无所谓,里面的内搭不要动了。”   品牌团队的化妆师闻言和其他人短暂的商量了片刻,点点头:“没问题,庄先生,这次发布会主要以稀有皮制品为主,我们会为您选择一件合适的外套。”   庄稷点头应了,化妆团队随即立马开始准备。   留下林城在原地给庄稷对完相关行程,又看其他几位随行助理到位开始忙碌,才有些犹豫的道:“稷哥,刚刚司机说已经接到鹿先生了。”   庄稷阖着眼睛,任由造型师在他面前比比划划:“他回哪边?”   林城:“还是费家祖宅。”   庄稷:“嗯。”   林城:“还有……”   庄稷嗯了一声。   林城道:“还有就是……我们的司机刚开出去就被拦住了。”   庄稷睁开眼:“什么?”   林城只得把司机刚刚发给自己的信息拿给庄稷开:“才从酒店的大门出去,费允承的车……就在门口。”   林城道:“费允承亲自来接的鹿先生……兜兜小少爷也在车上。”   庄稷神情登时冷了下来。   那不是寻常的冷脸。   而是在野外的兽类遇到挑衅的对手时,决定决一死战的模样。   “知道了。”   过了片刻,庄稷道。   林城:“司机问他还要不要跟在对方车后面?”   庄稷嗤笑一声:“跟上去干什么?让我亲眼看着朝朝跟其他男人走吗?”   林城没有说话。   庄稷自顾自说完,像是沉默了一会儿,又重新道:“……跟上去吧。”   庄稷道:“看他安安全全的到那儿,再回来。”   林城沉默的看着面前的这位最年轻的影帝。   在这一瞬间。   林城突然觉得,庄稷似乎没有了身上那种像是如影随形的光环——   他不再是三冠的影帝,不再是庄氏最出色的掌舵人,不再是从小到的天之骄子。   他只是庄稷。   弄丢了爱人之后,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寻常人。   *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在港城长大的缘故。   对比鹿汀朝很多时候的不适应,鹿兜兜显然对港城的气候更加接受,就连饮食上都没有鹿汀朝那么挑剔。   费允承的座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安好了儿童座椅。   费允承坐在一旁,鹿汀朝就在另一旁把一个晚上没见的鹿兜兜抱进怀里,美滋滋的揉捏了一顿白白嫩嫩的小脸蛋:“鹿兜兜同学,昨晚有没有好好睡觉?”   鹿兜兜被迫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历史绘本,嘟嘟脸扬起来看着鹿汀朝:“有的。”   鹿兜兜眼睛眨巴眨巴:“朝朝昨晚为什么没有回来?”   鹿汀朝:“啊……”   鹿汀朝并没能立刻想好怎么撒这个谎,犹豫了一秒,费允承就将话接了过去:“朝朝去找同学了。”   费允承伸手摸了摸鹿兜兜的头发:“兜兜上学有了朋友,朝朝也有自己的朋友,对不对?”   鹿兜兜很爽快的点了下头:“嗯嗯!”   鹿汀朝没想到鹿兜兜今天这么好骗,有点惊奇的瞧了费允承一眼。   费允承便笑了:“昨天兜兜在幼稚园遇到一个很聊得来的小朋友,他们负责的管理老师反映过来,那个孩子也是智商很高,能跟兜兜聊在一起,也算投缘。”   鹿汀朝点了点头:“这样……”   鹿兜兜今天也要上学,车子直接往幼稚园的方向开。   鹿兜兜窝在鹿汀朝的怀里打了个呵欠:“朝朝,今天能来接我回家吗?昨天你都没有接我。”   鹿兜兜同学有一点万胜于其他任何人,他永远能够精准找到让鹿汀朝感到抱歉的那个点。   于是听到这句话的鹿汀朝立刻点了点头:“今天我一定来!爸比早早就在门口等你!”   鹿兜兜这才满意的在鹿汀朝脸上亲了一下:“那我去学习了。”   费允承的车子在幼稚园门口停了下来。   鹿汀朝抱着鹿兜兜下了车,费允承随即从另一扇门跟了出来。   昨天还需要一路送进学校,今天负责的管理老师和课主任已经早早的等候在了门口。   鹿汀朝弯下腰,重新给鹿兜兜整理好了衣服和小领带,挥了挥手:“好好学习,晚上见哦。”   “嗯。”   鹿兜兜看上去鹿汀朝还要淡定,有模有样的正了正自己的背包,“兜兜会努力上进,长大好好养爸比的。”   鹿汀朝万分感动:“嗯嗯嗯!”   “兜兜要上学好好报答祖国。”   费允承也弯了弯腰,“朝朝由我先提兜兜小朋友养,好不好?”   鹿兜兜眼睛圆溜溜的看了一会儿费允承,像是格外严肃的思考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不行。”   鹿兜兜清甜的声音干脆利落:“自己的爸比自己养,我可以的!”   童言无忌。   但近些年来已经全然没有了敢当着费允承的面驳他面子的人存在——于是哪怕鹿兜兜只是这么小的年纪,在场的几位管理老师和为首的主任依旧猛地捏了把汗。   一名管理老师赶忙上前拉过了鹿兜兜的手:“小朋友不可以这样说哦,Devin先生……”   “没事。”   费允承打断了管理老师的话。   他显得格外豁然的摆了摆手,轻轻点了下鹿兜兜的额头:“那兜兜同学可要加倍努力,不然恐怕要比不过叔叔了。”   鹿兜兜正正经经的一点头,管理老师和主任立刻带着他进了学校。   门口除了赔着笑脸的校管理,就只剩下其他几位正在进学校的家长。   这所毕竟是港城最有名的上流社会私有办学,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时不时有人想过来向费允承,却又最终没有一个人过来。   鹿汀朝哪怕再迟钝,也看出来了费允承不走,那几名等在门口的校领导恐怕每一个敢走。   他着实无意为难这几个已经有些年纪的校领导,伸手拉了费允承一下:“回去吗?”   “嗯。”   费允承低头,看到鹿汀朝得手。   然后费允承也伸手,将鹿汀朝的手握在了手心里:“回去。”   鹿汀朝乖乖的跟着费允承上了车。   依旧还是连续三辆一模一样的座驾。   费允承惯常喜欢中间那辆。   他带着鹿汀朝上了车,在车子安静无声的发动之后,从车内的小冰箱里取出支无糖酸奶:“要喝吗?”   鹿汀朝原本想摇头拒绝的,结果在看到无糖标志的时候又停了一下。   鹿汀朝是出了名的挑剔,他在某些饮食的口味上堪称刁钻,比如酸奶他就只喜欢喝纯酸的,没有一点糖分添加的那种酸得有些过分的味道,他甚至为了这种酸奶好几次去过西北的大草原。   短暂的挣扎之后,鹿汀朝伸手将酸奶接了过来。   费允承已经帮他开好盖了。   鹿汀朝舀了一勺在嘴里,又砸吧砸吧,没忍住:“……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我还知道很多事。”   费允承轻轻笑了一声,“这座港城,只要我想知道的,就没有我不能知道的。”   鹿汀朝怔了一下。   他下意识朝费允承看过去。   却见费允承伸出手,用左手托住了鹿汀朝的脸。   ——那像是一个长辈安抚晚辈时候的,很具有耐心的姿势。   而费允承的指尖却似有若无的在鹿汀朝耳尖的位置刮了刮,接着很轻很柔的一路蜿蜒过脖颈线条,停驻下来。   费允承道:“朝朝,你看你这里的痕迹。”   本来应该只是不轻不重的碰触的。   但就在费允承这样慢条斯理的动作下,鹿汀朝感受到了他指尖的温度。   像是烫着他皮肤的灼热。   一面做过设计的星空顶被费允承伸手从侧面打开,随即内里一面擦的干干净净的镜子显露出来。   而镜子里——   正是从上向下映照的,鹿汀朝皮肤下的斑驳痕迹。   有些泛红,有些羞耻不堪,有些暧昧的沾染。   鹿汀朝:“……”   那面镜子里的人皮肤顷刻间红了起来。   而费允承的指尖就在镜子里的那片方圆里向主人一般来回逡巡,所到之处无不带起一片陌生的触感,让鹿汀朝忍不住僵了身子。   费允承连声音都是不急不缓的,透着年长者的和蔼,包容,和安抚。   费允承的指尖一处又一处的摸过:“这里……这一处,还有这里……”   明明车子还在平稳顺利的向前,前面的司机没有转身,副驾驶上的阿治也没有任何反应。   挡板慢慢升起来,遮住了前面的一切。   费允承:“还有往下走的这一处,都有血丝了,朝朝……”   随着这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鹿汀朝却还是感觉整个人都被说的红温起来。   他下意识想向椅子后面缩一缩,却发现费允承攥着他的肩,他逃脱不了分毫。   像是一位替自己孩子担忧的父亲一般。   费允承还在检阅鹿汀朝身上的每一处伤口和痕迹:“朝朝,你看,这里是一处齿痕,犬齿咬的……还有这里,抓痕……”   车窗没有开。   这个季节也不用再开。   鹿汀朝却觉得闷热的厉害,他试着拧开视线,却发现接下来还是会被费允承拉进他的视线里。   鹿汀朝试着伸手去拽住费允承的手——   而当攀上去的瞬间,却成了他被费允承带着,一处有一处寻找自己外宿的证据……   在某个瞬间。   鹿汀朝觉得自己像是犯了错被抓到的学生。   可在下一秒。   费允承的指尖碰过来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似乎像是……有点奇怪。   鹿汀朝伸手抓住了费允承的手:“别……”   费允承问:“别什么?”   鹿汀朝的手骨纤细单薄,费允承骨节却分明有力。   碰触的时候,鹿汀朝能摸到费允承皮肤上薄薄的一层茧。   鹿汀朝不知道该说什么。   费允承却反手捏住了鹿汀朝的指尖:“别问你昨晚跟谁睡觉?还是别人你昨晚到底被睡睡成这样?”   鹿汀朝一滞,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没有吗?那这是什么呢,朝朝。”   车内的挡板被彻底遮住合拢。   费允承的手指竟意外的灵活,只轻巧几下便解开了纽扣,继而向外一拽,拉开了鹿汀朝的衬衫的领口。   “宝贝,你看看……”   费允承的声音像是喟叹,又像是薄怒的无奈,“你连眼神里都是被喂饱了的神情。他是怎么睡你的?”   费允承问:“什么姿势呢?”   鹿汀朝愣住了。   费允承却陡然倾身而来,他空出的一只手向后钳住鹿汀朝的腰,将他向前猛地一拉:“朝朝,庄稷给你洗干净了吗?”   被瞬间拆穿的尴尬让鹿汀朝一下红了脸。   他甚至忘了闪躲,也差异于费允承可怕的直白,蓦然圆睁的眼睛倒映出男人俯身而来的全部身形。   费允承问:“你总不会带着他的东西,回到我身边来吧。”   鹿汀朝一时间几乎没有懂费允承的意思。   而在下一秒听清了之后,整个人瞬间僵了僵。   “没有!我没有!”   鹿汀朝张口就要辩驳,他红艳的唇在温度如春的车内张张合合,“我……唔……”   费允承抬起鹿汀朝的下颌,吻住了那两瓣会骗人的唇。   鹿汀朝傻掉了。   他圆溜溜的漂亮的眼睛恍然看着面前的费允承。   这是一个有些绵长的吻。   离开的时候,费允承轻轻舔了一下鹿汀朝红润的唇珠,有些感叹的道:“好甜。”   鹿汀朝猛然捂住了嘴。   费允承却像是无比大度似的,亲了亲鹿汀朝的发顶,将他整个人带进了自己怀里。   “我和庄稷谁好?”   费允承问。   鹿汀朝怔愣的从他怀里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费允承柔声道:“我当然知道。”   费允承牵住鹿汀朝的手:“我和庄稷不一样,我不会像他那样弄个姜容来欺负你,不会让你在家一个人守着房子,不会让你一个人来港城生孩子。”   鹿汀朝呆了一会儿。   他突然发现,似乎有什么在变得和开始不一样了:“可是你是Daddy……”   “是啊。”   费允承又吻了鹿汀朝一下,“宝贝朝朝,在我们的圈子里,Daddy也可以让宝贝快乐,让宝贝拿着钱舒舒服服的过每一天,也可以让宝贝很爽。”   在静静向前行驶的车辆里。   费允承的声音带着无与伦比的蛊惑:“朝朝,你永远留在Daddy身边,好不好?”   好不好?   鹿汀朝有些茫然。   他的世界观里父权空缺,亲情体系同样空缺,家的概念空缺,家的位置也全然没有。   有时候鹿汀朝想,似乎从鹿爷爷离开之后,他总是在漂泊。   漂泊的人到了尽头,是不是就会有一个家。   鹿汀朝不知道。   手机尖锐的铃声在封闭的环境里突然响起,顷刻间打破了鹿汀朝有些断片的思绪。   鹿汀朝迟疑了一下,才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看来电人——   池城。   鹿汀朝这才想起早上的时候他已经把池城要的照片给他发过去了,这时候打电话来应该是已经公关完毕,来对接下一步的应对措施。   正好鹿汀朝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面对费允承的问题,便索性将电话接通了。   “池哥,早上好。”   鹿汀朝说。   池城:“早上好你个头!”   鹿汀朝老老实实:“我的头也挺好的,池哥你的呢?”   池城:“……”   “鹿汀朝你是不是有毛病!”   池城暴怒的声音从电话那一边传过来,“你早上的照片到底是不是自己拍的!?”   鹿汀朝被骂得缩了缩脖子:“是的。”   池城:“你再说一遍!?”   鹿汀朝:“……那不是qaq。”   池城:“到底谁拍的?”   鹿汀朝:“就朋友。”   池城:“是不是庄稷?!”   鹿汀朝:“啊……”   池城懂了。   下一秒。   池城劈头盖脸:“我看你是疯了鹿汀朝!我给你说了多少遍让你自己拍自己拍,你偷懒让他给你拍也就算了,你拍完之后自己不看照片吗?!”   鹿汀朝试图反驳:“我看了啊……”   池城:“你看了?你看到什么了??!”   鹿汀朝:“看到了照片里英俊的我……”   池城:“……还有呢?”   池城问:“你就没看到照片里被你搭枕头边上的那件黑色内搭吗?”   鹿汀朝:“……”   鹿汀朝默默的翻出手机相册,从几张照片里一张一张翻过去,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件在枕头边上的黑色内搭。   其实那件内搭并不是特别起眼,纯黑色,只在领口的下面有一排英文刺绣。   要说有什么唯一的不同,那只有内搭上面的标志性Logo显示出他是一个非常少见的私人设计师定制款。   这套定制款全球限量发行,因此每件发行品上的刺绣英文字母都不相同。   鹿汀朝依旧没反应过来,他勤勤恳恳的道:“我没有穿这件衣服啊……”   “对!你是没穿。”   池城快被气疯了。   原来人被气疯的边缘真的会笑。   池城气懵的时候竟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接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电话那头道:“但是庄稷穿了。”   鹿汀朝:“……”   池城似乎已经崩溃了:“还穿去了所有媒体到场的场合,今天下午的N家奢品发布会现场。”   鹿汀朝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后知后觉的麻了。   “友情提示。”   池城成功散播了尖锐矛盾,用焦虑感染了鹿汀朝,“现在热搜已经爆了,全世界都是扒你和庄稷的。”   鹿汀朝:“……”   在长久的沉默里。   池城进行补充:“第二条友情提示,现在粉丝们已经扒出了你和庄稷初高中的所有照片,包括且不限于你往庄稷怀里扑,庄稷给你收拾烂摊子,从教师办公室押送你回家等一系列照片……高糊但真。”   鹿汀朝悔不当初,真诚开口:“我不想活了。”   “那恐怕由不得你。”   池城冷笑一声,“你不是一直想火吗?恭喜你鹿汀朝,你这下真的火了。”   池城:“整个热搜前五全是你的新闻,分别是庄稷X你,费修齐X你,鹿氏破产案起底,鹿汀朝脚踩两只船……”   池城:“还有,庄稷和你的CP粉,费修齐和你的CP已经快要快进到线下真人快打的程度了。”   鹿汀朝:“……”   鹿汀朝双眼直视前方,眼神无光:“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糊锅底的六十八线,我甚至找不到一份工作。”   池城:“别介啊,现在工作可多了。刚刚过去的十分钟,我工作手机号上收到了六十多个本子,二十多个新剧的,还有四十多个综艺的。”   鹿汀朝说:“听不到,我聋了。”   池城:“……”   听筒里的两个人互相沉默了许久。   池城长长叹了口气:“算了,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现在关键在于你。”   鹿汀朝立即干脆利落:“我解决不了。”   池城:“……行,那你起码要告诉我,你更想和谁在一起。”   池城:“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了,这两组CP粉绝对是水火不容,我们绝对不能在做梦两手都抓,你必须舍弃一边。”   池城:“鹿汀朝,你要放弃谁?”   鹿汀朝从小就不会做选择题。   好在其实生活也从没有给他过选择题。   如果真真正正的来说——其实直到今天,这一秒,这才是鹿汀朝正式面对的第一次选择。   是选庄稷,还是费修齐。   鹿汀朝只犹豫了一秒就开口:“那我就不能独美吗?”   池城:“?”   池城问:“你凭什么独美?”   鹿汀朝:“……”   池城真挚:“凭你存在量为0的唯粉吗?”   鹿汀朝:“……”   池城忍住怒火:“现在这种情况,我们选择一边,至少还能保留另一边的战斗力。”   池城道:“如果我们两边全部放弃,鹿汀朝,你是想直接退圈吗?”   鹿汀朝不想退圈。   虽然他只是一个糊到不能再糊的六十八线,但这也是他仅存的一份工作了,他至少辛辛苦苦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   鹿汀朝纠结的抠手指,左手的食指一次又一次的摩挲过右手的指尖,直到指甲的划痕留在手指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又一道不深不浅的印子。   池城问:“决定好了吗?”   “……嗯。”   鹿汀朝点了点头。   池城:“选谁?”   鹿汀朝说:“我自己发微博吧。”   鹿汀朝到底不是新人了,而且这件事目前为止已经没有了更糟糕的境地。   池城短暂的考虑了一下,同意了:“那行,注意一点用词,拿不定的话就发给我,我先看看。”   鹿汀朝乖乖道:“嗯。”   池城:“别说太多,几个字,有针对性就行。说多错多。”   鹿汀朝:“嗯!”   池城似乎还想再交代什么,但他那边的电话似乎格外忙碌,一时又断了好几次线,直到最后电话挂断。   鹿汀朝抱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   从刚才就一直安静的费允承这才开了口:“怎么了,宝贝,很难解决吗?”   鹿汀朝像是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个人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没有。”   费允承温柔道:“要不要Daddy帮你?”   “不用。”   鹿汀朝打开了手机锁屏。   他的手机永远都是最新款的机型,最大的内存。   和圈内的众多艺人不同,鹿汀朝的手机里放在最前面的永远都不是和工作有关的内容,而且各种小游戏APP,甚至还有很离谱的洋葱新闻。   鹿汀朝翻过两页,才在第三页找到刚刚池城说的那个APP。   所有艺人的热门消息都在这里被爆,粉丝在这里大战,狗仔和记者在这里互扯头花,一片繁荣又热闹的景象。   但鹿汀朝其实很少上来。   刚开始是因为他是在太糊,就算上线也没什么关注度,后来是因为演了几部小成本电视剧总是被骂,再后来这里面都是铺天盖地的庄稷和姜容的新闻,是在很烦。   鹿汀朝抿了抿唇,点开了APP。   在白屏了很久都没能进去界面之后,鹿汀朝重新退出来,又点了一次。   池城这时候似乎短暂的忙完了,给他发了条信息:“被粉丝吵架吵崩了,多刷几次就能进去,进去赶紧发。”   鹿汀朝:“哦……”   鹿汀朝像是接受了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板板正正的坐在座位上,正襟危坐的捧着手机来来回回刷了十几分钟,终于在缓冲结束之后,进了页面。   好一串红彤彤的“爆”字。   还每一条都和鹿汀朝三个字有关。   鹿汀朝艰难的点进热搜,真如池城所说,前五条全是他的新闻,每一条下面都在吵架大作战。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鹿汀朝默默的截了张图——   这大概就是他的巅峰时刻了。   鹿汀朝想。   因为卡顿,再加上好久不用,在APP上的每一步鹿汀朝都走得很艰难。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点进新发布页面,想了想,写了一行字。   原本鹿汀朝是想再配一张图的。   结果没来得及配,手一抖就发出去了。   鹿汀朝:“……”   阿这,也行吧。   反正内容有就行。   鹿汀朝低眉顺目的一垂眼,默默将手机收了,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   在许许多多工程师的共同努力下。   卡顿的页面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使用。   也就在这时。   许多不断刷新热搜的吃瓜群众突然发现原本被鹿汀朝三个字占据的热搜头条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新的词条,而且这个新词条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向上猛猛上涨。   ——是的,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孩子。   这看似是一句话。   实则是一个热搜题目。   而当所有CP粉丝,所有吃瓜群众,所有路人粉和娱乐圈围观粉从这个热搜词条里点进去的时候,便当即发现。   这竟然是不到两分钟前,鹿汀朝最新的一条发布。   IP港城。   而在上一条的几张日常照片分享里,鹿汀朝的IP明明还在北城。   原本在程序员的全力维护下勉强投入正常的热搜词条再次刷爆了。   “这什么?这什么??艹我到底看到了什么,什么孩子?!哪里来的孩子?!”   “我靠这不会是鹿汀朝对热搜词条的回应吧……他到底回应的是哪一条,我一时间竟不敢想……”   “排楼上。。到底是费修齐还是庄稷。。孩子。。哪里的孩子。。”   “或许。。会不会。。还有其他男人。。。算了。。我看我是已经疯了。。”   “天了噜,这样一看,朝朝吃的好好啊……痴呆.jpg”   而与此同时。   飞速形成的庄稷X鹿汀朝CP粉和原本的费修齐X鹿汀朝CP粉在这一句发言之后战况愈发激烈。   “滚开呐你们没有自己的CP吗非要来抢我们的??!哪怕同一个高中同一个初中能说明什么??初高中男生一起玩有什么不正常的,高糊图谁知道是不是P的!!”   “就是,我们可是有蒸煮认证的CP粉,我们有真·接吻照你们有吗?来来来给你们看接吻照,就问你们羡慕不羡慕?!”   “我以为像费费和朝朝这种已经石锤的CP绝对不会有人抢的,没想到还能有人这么不要脸也是醉了……祝费费朝朝长长久久哼哼哼!”   “笑死,谁破防谁知道?今天能扒出来高糊图,怕不怕明天扒出来结婚证?!”   “庄影帝在圈内一直很避嫌是真的,哪怕那时候和姜容炒CP最火的时候也没拍到过任何擦边照片,倒是高中这几张糊图,真太暧昧了……谁一上来就往怀里扑啊!”   “一个扑一个接我直接甜死甜死甜死!再脑补一下豆瓜上说的庄影帝谋算几年就是为了让姜家给鹿家陪葬,为了给朝朝复仇,什么小说情节我爱思qaq”   还有围观群众发出的无辜呐喊。   “无论是谁,能不能有一个人站出来表示对这件事负责!”   “排了,吃瓜群众只想流畅的刷个网页吃个瓜我们做错了什么呜呜……”   紧接着,像是应了围观群众需求,要为这件事负责似的。   跟进事实的所有围观人群刷到了一条一秒前刚刚发出的信息。   来自庄稷。   庄稷V:?//鹿汀朝V:是的,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孩子。   而下一秒。   庄稷的最新发布再次刷新。   庄稷V:嗯,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孩子。//庄稷V:?//鹿汀朝V:是的,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孩子。   热搜再次炸了。   显然。   许久不更新相关APP的庄影帝所带来的热度和爆发力要远比突然因为热搜词条而攀登顶流的鹿汀朝要更具实力,也更具持久力。   因为庄稷的身份不仅仅只有影帝,他还是庄家唯一的掌舵人,是北城最多财产的主导者。   随着庄稷近半年慢慢的隐退和越来越多出现在金融圈和商界会议的姿态,关注他的人群除了最初的粉丝,慢慢也多了各界的人士。   时尚圈的,金融圈的,投行圈的。   而这些中的所有人,都被庄稷突然有育的情况惊呆了。   偏偏这还不是事情的结尾。   就在程序员艰难的盯着巨大的数据流,重新恢复了网页运行的第一秒。   一条更新的消息刷了出来。   发消息的人甚至才似乎刚刚注册好自己的账号,而唯一能证明身份的,是费家在内地的官方账号关注了他。   费修齐:能不能别扯。//庄稷V:嗯,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孩子。//庄稷V:?//鹿汀朝V:是的,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孩子。   这一次。   热搜没有爆炸。   费修齐很快发布了下一条。   他没有继续选择转发庄稷的信息,而是重新转发了鹿汀朝的第一条。   费修齐:我爱你和孩子,朝朝,祝我们永远在一起。//鹿汀朝V:是的,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孩子。   热搜依旧平静。   在这一秒,连刚才激烈的讨论似乎都突然间烟消云散风平浪静。   始作俑者鹿汀朝终于鼓起勇气,重新点开APP再次看了一眼。   接着。   他竟然发现人们的讨论竟异常平静且温柔,除了热搜词条上那几个分明的“爆”字,一切似乎都已经解决完善。   鹿汀朝兴高采烈的一个电话打给了池城:“池哥!大家没骂我!”   池城许久后,深沉的回了一个“嗯”字。   鹿汀朝觉得自己这件事办的太完美了:“我是不是以后可以给自己做紧急公关了?池哥!”   池城:“……”   池城停顿几秒,突然道:“朝朝,你知道为什么有时候粉丝会突然沉默吗?”   鹿汀朝:“……因为爱情?”   “不,也有可能是突然失去语言能力。”   池城语气平静,甚至苍凉,“简称,被你吓死了。”   鹿汀朝:“……”   鹿汀朝也苍凉的挂了电话。   费允承专属的座驾终于回到了费家的祖宅。   阿治在外面拉开车门。   费允承拉过鹿汀朝的手:“怎么了,朝朝还是不开心。”   鹿汀朝被费允承牵在手里带进大别野,垂头丧气的在墙角边上坐下来,像一棵脱了水的蘑菇。   “池哥骂我了。”   蘑菇开口道。   费允承一扬眉:“嗯?”   “就是我经纪人。”   蘑菇哭丧着脸:“池哥说他也没办法了,实在不行,让我自己出钱,去找庄稷和费修齐拍三个人的燃冬算了。” 第44章   费允承问:“什么是燃冬?”   鹿汀朝:“……”   费允承伸手把鹿汀朝从角落里拉出来, 不着痕迹的带进怀里,然后两个人一起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鹿汀朝照例还是做没做样,歪歪扭扭的靠在沙发上, 瞅着费允承长长叹了口气:“你连燃冬都不懂。”   费允承:“?”   鹿汀朝:“你好老。”   费允承:“……”   费允承神色一沉, 揽住鹿汀朝后腰的手紧了紧:“是吗?”   “是啊。”   鹿汀朝老实巴交的有问有答, 他还在思考问题,丝毫没留意到费允承的动作, 颇有些困扰的皱起了眉,“燃冬是肯定不能燃冬的, 我会被粉丝骂死的。”   鹿汀朝很坚定:“我不想被骂。”   鹿汀朝:“他们就不能去骂庄稷或者费修齐吗?”   费允承:“你说得对。”   鹿汀朝:“……?”   鹿汀朝停顿片刻, 震惊回头:“啊……费叔叔,忘记了费修齐是你儿子。”   费允承摇头:“没关系。”   他索性大手一揽,将鹿汀朝整个拉进了自己怀里, 坐在腿上,像抱孩子似的动作。   费允承道:“阿齐从小在这边长大, 要是这点风雨都扛不住, 自然也不配当我儿子了。”   鹿汀朝眨了眨眼,迅速点头。   “庄稷更是。”   费允承又道, “现在既然整个庄氏都在他手里,这些事务理应他去承担,没理由让你来负责, 朝朝。”   鹿汀朝非常认可:“就是, 就是。”   鹿汀朝道:“我只是六十八线糊咖而已,朝朝能有什么错呢?”   ——这个男孩从小就没有好的家教, 被养坏了的自私又自利。   费允承自然不会这样说出来,他伸手摸了摸鹿汀朝的头发,将他整个人都圈进怀里, 然后俯身在鹿汀朝耳边:“宝贝,我开个晚宴发布会吧。”   在内地越来越喜欢用网络APP来发言的今天,费允承保持了这项看上去十分古早的传统。   他并不热衷于社交媒体,如果有重要的事,习惯于直接开招待会来解决。   被数名费用擦得透亮的落地窗倒映出两人的身形。   鹿汀朝来港城,每天逍遥自在的日子也并没有让他吃胖多少,被费允承不自觉的由后面搂着的时候,显得纤瘦而单薄。   鹿汀朝下意识一扭头,发现费允承的呼吸就擦在自己唇边,愣了一下:“啊?”   鹿汀朝下意识向后退了步,又被费允承有力的手臂圈回来:“发布什么?”   “你来港城这么久,还没正式把你介绍给大家认识。”   费允承刮了一下鹿汀朝的鼻尖,声音温柔,“既然要收你做养子,也应该郑重的公布。”   费允承又道:“更何况这样,你就不用为网上那些事困扰。”   费允承:“你是我的人,和庄稷他们扯不上任何关系。”   鹿汀朝:“哦……”   鹿汀朝在鹿家是几乎从没出现在这种大的晚宴上的。   一是他是家里最小最闹腾的,叔叔伯伯着实觉得他上不得台面,和鹿爷爷闹过很多次。   鹿家很大,为了这种小事每次闹不愉快总是不好,后来鹿汀朝隔着一道门听到爷爷和那些亲戚吵过两回,索性识趣的自己不往这种场合凑了。   鹿汀朝总归没被很郑重的对待过。   就连当初和庄稷的婚姻也没有求婚,没有婚礼。   没有结尾。   鹿汀朝怔了一下。   费允承的指腹揉着鹿汀朝的耳尖:“怎么了?”   鹿汀朝回过神,摇了摇头:“没。”   鹿汀朝想起自己曾经在网上看过的那些电视剧,亮亮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点隐秘的期待:“那Daddy,是什么样的发布会啊?”   费允承在沙发上坐下来,又把鹿汀朝抱在自己的腿上分开坐好。   费允承说:“在七星级酒店给你开,我们请内地和港城最有名的人物全部都来,给宝贝撑撑场面。”   鹿汀朝眼睛睁得大大的,用手指尖指了一下自己:“我吗?”   “是啊。”   费允承像是被鹿汀朝逗笑了,他握住鹿汀朝的手,反手扣在沙发上,“给全世界的人都介绍一下我的朝朝,我的宝贝,让他们都别打你的坏主意,好不好?”   鹿汀朝没被握住的手搭在费允承肩膀上。   他下意识咬了一下手指尖,没有拒绝。   义务教育阶段的读书经历告诉鹿汀朝这种行为是不对的,炫耀奢靡,铺张浪费,还仗着费允承的名声让自己出风头,让以前都看不起自己的那些人感到吃惊……   可娱乐圈是个最最跟红顶白的地方。   可鹿汀朝是个坏孩子。   “那……那好吧。”   鹿汀朝撑在费允承腿上,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同意了。   费允承毫不意外鹿汀朝的回答,他几乎习惯性的亲吻了一下鹿汀朝被他握紧的手背,像是哄着似的:“一会儿我就让他们去做企划,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带让人上门来给你量衣服。”   “好哦。”   鹿汀朝在这种时候往往显得很乖,他喜欢穿新衣服,喜欢各种又贵又漂亮的东西,“那我还能再定做几个胸针和袖口吗?”   费允承:“当然。”   费允承:“朝朝值得最好的。”   鹿汀朝心满意足的抛给了费允承一个明媚又灿烂的微笑,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可是费允承,你这样公布我和你的关系,费修齐没关系吗?他是你的亲生儿子诶,他不会生气吗?”   费允承幽深的眼睛看向鹿汀朝。   良久。   费允承弯唇笑了一下:“当然不会,宝贝。”   费允承道:“他知道要有你这么好一个弟弟了……应该高兴才对啊。”   *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比抱好费允承的大腿更来的方便快捷。   与其和庄稷结婚天天生气,和莫岭南在一起被泡来泡去,和费修齐在一起天天上热搜来说……这种过于燃冬的日子鹿汀朝已经过够了。   朝朝现在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比如当一个豪门养子,拿点退休金养养老这样子。   在得到了费允承的承诺之后,鹿汀朝睡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懒觉。   等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时候,才从管家Kim口里得知今天鹿兜兜不用去幼稚园,并且鹿兜兜在和费允承一起用早餐的时候,主动提出要跟费允承去他的公司看看。   鹿汀朝:“……”   鹿汀朝坐在餐桌前杀面包的动作十分难得的沉默了一下。   接着他看向同样站在对面沉默的Kim,极富攻击性的道:“你是不是想说我的崽都比我上进?”   Kim:“……”   Kim为自己辩解:“怎么会呢,鹿先生,我必不会这样说!”   鹿汀朝老实巴交:“可是我真的不想去费允承的公司看看,这个破班到底有什么好上的。”   Kim:“……”   Kim试图为老板辩解:“或许鹿先生,Devin先生的企业写字楼在港城也是一处很知名的景点,甚至很多游客慕名而来那里打卡,或者为了能和Devin先生有一面之……”   鹿汀朝:“吃饱了,困了。”   Kim:“……”   Kim最终放弃了解释:“那您要上去睡吗?”   鹿汀朝支着下巴:“吃饱就睡是小猪,你看我像小猪吗?”   Kim:“……那您?”   鹿汀朝:“鹿兜兜的童年太缺失游戏了,就让我替他玩吧。”   Kim:“?”   Kim:“那我安排给您送一台……游戏机?”   鹿汀朝:“不用,我想玩我小时候那种小霸王款的,估计现在只有旧货市场才有了。能不能帮我安排一辆车呀?”   Kim想当然没问题。   费允承临出门前特意嘱咐过,除了要搬离或者有搬离意向,鹿汀朝提出的要求能满足的要求尽量满足。   很快一辆和费允承平时座驾相同型号的劳斯莱斯停在了别墅外面。   只是这次从副驾驶下来的不是阿治,而是一个鹿汀朝不认识的年轻人,沉默寡言,除了刚开始鞠躬之外,一句话都没说。   “Devin今天有工作上的事,把阿治带走了。”   Kim给鹿汀朝解释,“这是阿治的助手,还没有起正式的名字,Devin先生说以后就由他跟在鹿先生您身边,您可以给他随意取您想取的名字。”   鹿汀朝一点头:“哦哦,那我知道了。”   车从费允承的别墅驶了出来。   鹿汀朝坐在后车座上,颇有些好奇的从后面的镜子里打量前面开车兼助理的年轻人:“喂,你是真的没有名字吗?”   鹿汀朝:“我猜是有的吧,只是Kim为了讨好我才让你没有姓名的对吧?”   那个年轻人端端正正的开着车,不说一句话。   鹿汀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十分聒噪的道:“你是不是看我不太爽啊才不说话,我难道哪里不合你的眼吗?”   年轻人还是一言不发。   鹿汀朝刁钻的那股气性也上来了:“没有你这样的吧!好,那你再不说话我就跳车了啊,做鬼都不放过你!”   年轻人:“……”   “宿鸠。”   年轻人突然道。   鹿汀朝:“?”   鹿汀朝茫然:“啊?”   年轻人道:“你不是问我名字吗?我叫宿鸠。”   鹿汀朝:“……哦。”   鹿汀朝在后面的车座上坐得四仰八叉,他把脚搭在另一边的座椅上,思索了一下:“诶这个姓宿难道很常见吗,我跟你说,我前几天还救过一个姓宿的男大学生,叫宿……”   宿鸠道:“宿宁郁。”   鹿汀朝:“??”   鹿汀朝震惊了:“你怎么知道?”   宿鸠沉默了一下:“他是我哥。”   鹿汀朝:“……”   鹿汀朝也沉默了一下:“啊。”   鹿汀朝思索后回答:“那你们还挺天各一方的哈。”   宿鸠:“……”   宿鸠似乎真的很不善言辞,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重新开口:“我们小时候山里穷,我被另一个亲戚带出来,先是在国外金三角那边,后来亲戚出事,我来了这边。”   鹿汀朝立刻:“那你估计学习没你哥好,你哥TOP大学学霸。”   宿鸠:“……”   宿鸠似乎被鹿汀朝总是弄错的重点逼疯了,他踩了一脚刹车,将车停在路边:“先是庄稷,又是莫岭南,再是费修齐,现在是费允承。”   宿鸠:“都这样了你还要钓着我哥,鹿汀朝,你是有TOP病吗?所有厉害的男的你都要一遍?”   鹿汀朝:“??”   鹿汀朝被宿鸠突然的发难问得愣了好一会儿,才坐直了:“你攻击我???”   鹿汀朝大怒:“那我要让Kim给你扣工资!”   宿鸠拉上手刹,转过头来,森森的一笑:“行啊,那你自己开车去买游戏机吧。”   鹿汀朝不甘示弱:“自己买就自己买,你以为我不会开车吗难道我还会被你一个毛头小孩子威胁,我……”   “你没带国际驾驶证。”   宿鸠一咧嘴,“这条小路只能向前开,开到十字路口必定会有两个交警查驾照。”   宿鸠:“你想被抓起来吗?”   鹿汀朝:“……”   怎么搞的,是亲弟弟吗?怎么和宿宁郁画风一点都不像。   好在鹿汀朝这个人惯来能屈能伸,给他一秒钟时间他就能飞快的自我调整好状态。   鹿汀朝立刻坐了回去:“别别别,有话好好说,你哥当年心脏病发他的命还是我救的呢。”   宿鸠大概等的就是这件事。   因为鹿汀朝明确的发现在自己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宿鸠目光里凝着的东西分外犀利和刻薄的向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因此鹿汀朝立刻表示:“你放心,我那是友情资助他的,一分钱没要。”   宿鸠:“然后呢?”   鹿汀朝:“?”   鹿汀朝摊手:“然后就没然后了啊。”   宿鸠的视线却死死咬着鹿汀朝没有放手:“然后我哥就喜欢上了你,但你身边又是庄稷又是莫岭南,现在又多了个费允承和费修齐,我哥只是个大学生,在你眼里算得了什么?”   “胡说!”   鹿汀朝立刻辩驳,“我明明非常尊重学霸的!”   宿鸠:“我哥要的又不是你的尊重!”   鹿汀朝:“……”   鹿汀朝眨了眨眼睛:“那你哥想要什么?”   宿鸠:“……”   宿鸠眼睛一下子红了,他恶狠狠的瞪了鹿汀朝一眼,气冲冲的转了回去,重新启动了车子。   鹿汀朝发出的质疑没有得到回复,他抓耳挠腮的在后座思考了好半天,还是没管住嘴:“那你哥想要什么?他都已经给我当助理了,难道升职加薪吗?可是我现在都不在内娱那边了。”   鹿汀朝:“还有你哥为什么要到港城来啊?”   鹿汀朝锲而不舍:“能不能回答一下的啦?宿鸠,宿鸠?啾啾?小啾啾?啾啾啾?啾咪?”   宿鸠:“……”   宿鸠像是忍无可忍,重新一脚踩下刹车:“他希望你爱他,希望你也看到他!像你看庄稷莫岭南费修齐那样!”   鹿汀朝:“啊……”   鹿汀朝不说话了。   劳斯莱斯开过刚刚宿鸠说会被检查驾驶证的路段,正陷入巨大混乱中的鹿汀朝没注意到这里并没有刚刚宿鸠说的要查驾驶证的警官。   车辆重新归于平稳,最后在目的地停下来。   鹿汀朝被刹车的惯性向后倾了倾,随即往外一看:“这是哪儿?”   “你不知道吗?”   宿鸠回过头,“我哥在的医院。”   鹿汀朝:“我不是要去买游戏机吗……”   宿鸠:“你陪陪我哥好不好?我去给你买,求求你了。”   鹿汀朝:“……”   鹿汀朝有点为难:“我不喜欢陪病人,而且……”   “我哥才刚做完手术。他来这里只是听说牌场能多赚一点钱。”   宿鸠拉开车窗,点了一支烟。   光线从车窗外面泄进来,鹿汀朝这时候才发现宿鸠的面容看上去很年轻。   鹿汀朝:“你几岁啊?”   “不知道。”   宿鸠的烟大概也不是什么好烟,味道很呛,“ID card上写的十八。”   鹿汀朝有点崇拜:“哇……你十八就能被阿治选进来干活啊,我十八好像……”   宿鸠眼尾扫过来。   鹿汀朝嘻嘻一笑:“结婚了,然后离婚了。”   宿鸠:“……”   “费允承喜欢用我们这种户口本上就一个人的,用起来放心。”   宿鸠几口就抽完了一支烟,“行了,下车,半个小时还是这里,我来接你。”   鹿汀朝只好被赶下了车:“你记得给我买有街霸和拳皇的啊。”   宿鸠:“啰嗦。”   鹿汀朝:“我不要黑色外壳的,丑。”   宿鸠:“粉色的,行了吧?”   鹿汀朝笑得像朵冬天盛开的小白花:“紫色的也行,我要最贵的那种。”   宿鸠:“……”   宿鸠欲骂又止,最后甩上了车门。   就在即将调转方向的时候,鹿汀朝又敲了一下车窗。   宿鸠只好把车窗又放下来。   “啾啾。”   鹿汀朝露出一双好奇的漂亮眼睛,“你和宿宁郁就算是亲兄弟,也十多年没见了吧,你干嘛非为了他得罪我,万一我挺不好惹的呢?”   “神经。”   宿鸠拍掉鹿汀朝的手,车头一转,尘土飞扬的开走了。   *   说实话,如果不是被宿鸠抓过来,鹿汀朝是想不起来看宿宁郁的。   他已经给宿宁郁花了足够多的钱了。   对于鹿汀朝来说,钱和力只能出一样就已经足够了。   总不能又出钱又出力,那他岂不是大冤种吗?   但没办法。   来都来了。   鹿汀朝深谙探病守则,终归还是没空着手进去,他在医院大厅的超市转了两圈,最后拎了两个看上去挺实在的果篮,哼哧哼哧的进了电梯。   至今为止,鹿汀朝仍然觉得他来港城的时候换掉所有号码是一件非常正确的事情。   这也就意味着在外界娱乐八卦已经翻江倒海的现在,庄稷和费修齐一个都没能联系得上自己。   鹿汀朝将两个果篮放在病房门口,拍了拍手,从门缝里看到里面护士和医生正在给宿宁郁做检查,于是准备等一会儿他们出来后自己再进去。   过了五分钟,里面的人没出来。   鹿汀朝把果篮里最大得了两颗红毛丹掏出来吃掉了。   十分钟,还是没出来。   鹿汀朝又把果篮里的山竹剥了吃掉了,皮堆在另一边旁边的椅子上,被鹿汀朝摆了个十分奇思妙想的形状。   十五分钟……   鹿汀朝怒而站起,正要趴在门缝上再看一眼,却见一个戴着兜帽和口罩的男人弯下腰,把自己刚刚堆满了山竹皮的座位收拾一点点干净,然后用纸巾擦了擦。   那男人身形格外高挑,肩宽腿长,身形优越。   哪怕遮住了大半张脸,也能依稀看出清隽的眉目。   鹿汀朝从没见过这种上赶着收拾烂摊子的,一时间有点奇怪的多看了一眼,正对上那男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如同冷河般结了冻的湖水。   却像在看到鹿汀朝的一瞬间重新复苏。   鹿汀朝愣了一下,便听对面的那人哑着声音开了口:“朝朝。”   鹿汀朝:“……”   哦。   是庄稷。   鹿汀朝想。   于是鹿汀朝有点遗憾的从门缝边上缩回了脑袋,重新退回了庄稷跟前:“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想见你一面。”   庄稷想伸手去抓鹿汀朝的手,只伸到一半,便被躲开了。   于是庄稷整个人也就像是被冻僵了似的怔在了原地。   鹿汀朝的躲闪纯粹是下意识的觉得不妥,他一边用余光瞅着病房内,一边随口道:“不是昨天才刚睡完吗?有什么好见的。”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   鹿汀朝的话还是永远直白单纯,像钝刀伤人。   庄稷甚至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扶了一下墙面,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他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可是……可是,朝朝,我想见你。”   “哎呀,有什么好见的?烦死了。”   鹿汀朝看病人没看成,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过会儿宿鸠还要来接他,他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分给庄稷,随口就道,“你怎么手抖这么厉害?”   鹿汀朝:“你不会心脏也有毛病吧?给宿宁郁看的大主任好像很厉害的,你要不也去看看?”   “我吃过药了!”   庄稷猛然道。   大概是考虑到病人经济的缘故,医院没有给宿宁郁安排最昂贵的私人单独病房,而是标准的普通病房。   也因此庄稷突然的这一声立刻引来了护士的关注:“你是谁的家属?走廊里不要喧哗不知道吗?”   庄稷像是一根在冬日里被绷紧了的竹,整个人的精神如同在崩溃的边缘,乃至似乎根本没听到赶过来的小护士说了什么。   鹿汀朝只好将人拉了过来,一边对小护士连声道歉,一边拽着庄稷进了楼梯间。   随着楼梯间的门被关上。   鹿汀朝的火也“蹭”的冒了上来:“你喊什么啊?你有病吧?你以为这是北城吗?!还是你以为这是你家的医院随便你乱来??”   庄稷的目光从开始就牢牢锁在鹿汀朝身上。   他似乎是反应了一会儿才理解了鹿汀朝话里的意思,于是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卑微的,低三下四的,拉住了鹿汀朝的一根手指。   “我真的吃过药了,朝朝。”   庄稷像是极力为自己辩解,“我以后不会总是怕你跑……不会总是怀疑你跟别人走就不让你工作,不会总是气你……”   剧烈的颤抖顺着庄稷的手传导而来。   鹿汀朝终于明确的发现似乎现在庄稷的状态并不特别正常。   鹿汀朝愣了愣,陡然想起自己和庄稷离婚那天,在办理离婚证的地方医生抢救时说起过庄稷服药过量的事。   ——鹿汀朝一直以为那是医生判断出错或者失误的,毕竟从那以后庄稷一直表现得非常正常。   鹿汀朝低头看了看庄稷牵着自己尾指的手。   那只手还是骨节分明的好看,肌理线条清晰,除了此刻剧烈的颤抖之外,和以前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这只手会做许多事……无论白天还是夜晚。   鹿汀朝猛地恍了下神,随即摇了摇头。   紧接着。   他把自己的,唯一被庄稷握住的一根手指从他的掌心里抽了出来。   毫不犹豫,毫不留情的。   鹿汀朝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庄稷的头发,才发现哪怕是在冬日没有空调的逃生通道里,带着凉意的冷空气席卷而过。   庄稷的额角却还是冷汗湿了一片。   鹿汀朝叹了口气。   他踮起脚尖,帮庄稷理了理狼狈的鬓发:“我知道,庄稷……按时吃药是一件对的事,这样很好。”   “嗯。”   庄稷一把握住鹿汀朝的手,“我能控制住自己,朝朝。你别不要我。”   鹿汀朝点了点头,像是鼓励似的眉眼弯弯的笑了笑:“当然,你可是庄稷,是大明星。”   鹿汀朝伸手扶着庄稷的肩膀,踮起脚凑上前。   庄稷的呼吸还带着两人曾经那个作为婚房的家里共同用着的沐浴露的气息,中调的栀子搭配尾调的淡玫瑰,显得馥郁又甜蜜。   在普通病房楼层最角落最无人窥见的楼梯间里。   鹿汀朝和万众瞩目的大明星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直到庄稷的呼吸逐渐稳定下来,他伸手圈住鹿汀朝的腰,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将人带进自己的怀里,怀着无限的占有和野兽般的决绝。   而鹿汀朝却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   庄稷听到了鹿汀朝软糯又清甜的声音。   “可是。”   鹿汀朝说,“庄稷哥哥,我现在对你没感觉了。怎么办?”   “你从小就陪着我,知道我最讨厌死缠烂打的那种人的,对吧,庄稷哥哥?”   鹿汀朝补充道。 第45章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变得阴郁非常。   也就是在这瞬间, 庄稷突然想起在两人共同成长的无数时光里,他曾经也见过鹿汀朝这样拒绝过无数人。   ——“诶呀对不起嘛,但现在我现在喜欢别人了, 你能不能放弃啊?!”   ——“我突然觉得我们不是很合适诶……哎呀不说啦, 庄稷哥哥来接我了, 拜拜!”   而现在终于,他成为了被拒绝的那个人。   庄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试着弯了一下唇, 却发现港城明明温润的风像是不知何时夹杂了凛冽的刀片,割得他生疼。   庄稷听见自己涩然的声音问:“然后呢?”   而鹿汀朝在熙熙攘攘人潮汹涌的街巷里回头, 像是多年以前那样笑眯眯的看着他:“然后你就放过我嘛, 我现在有钱了,可以不花你的钱了,庄稷哥哥。”   鹿汀朝连脚步都是轻快的向他挥手:“庄稷哥哥你回北城呗, 你不是还要工作吗?”   所以原来这就是结局。   庄稷甚至没来得及再多说一句,长期以来镜头的敏感性让他条件反射的向旁边看了一眼——正巧看到隔壁护士站旁一个学生模样的卫衣男生正以被抓包的姿势放下手机。   “你拍了什么?”庄稷眉目一凛。   卫衣男生愣了下, 转身想跑, 却被两步追上去的庄稷一把攥住左肩,硬生生扯了回来。   也不知道是庄稷用的力度过重还是男生没有防备, 被拽回来的瞬间男生以一个后仰的姿势跌坐在地。   下一秒男生立刻原地大喊起来,声音振动:“来人啊!大明星打人了!是庄稷打人啊!!”   卫衣男生边喊边一把抱住自己的头:“大明星庄稷打人啊!还有没有公道和王法了!有没有人来管管!!!”   宿宁郁的医疗费用几乎全都是由鹿汀朝支付,在加上港城有名的医院多数都是私立, 就医环境和拥挤程度很小, 走廊里显得安静。   此时事发突然,鹿汀朝甚至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短暂愣神后的下一秒便已经看到闻声而来的医院保安和医疗工作者纷纷从四周跑了过来。   其余病房的门也先后打开, 一双双或多或少带着好奇的眼睛探出来,像是某种森然的窥视。   鹿汀朝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呆在原地。   而下一秒。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他的手腕, 紧接着推开宿宁郁的病房门。   几乎是仓促间。   鹿汀朝感到庄稷低头在他发顶上吻了一下。   那是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那只有力的手将鹿汀朝推进了宿宁郁的病房。   而鹿汀朝听到庄稷最后对他说:“别出来,朝朝,乖。没事,别怕。”   具有隔音效果的病房门在鹿汀朝面前猝然合上。   分割开他和庄稷之间原本应该有的距离。   于是突然间,一切都开始变得安静。   只偶尔有几声从外跑过的人的脚步声,细听又觉得像是错觉。   鹿汀朝这才回过神来,终于想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应该不会是庄稷把那个人拽倒的,庄稷手下是有分寸的。   庄稷当了这么多年的明星,这种事多多少少……总是见过的 。   可偏偏这次上当了。   鹿汀朝下意识伸手抓住门把手向下拉。   而在即将打开门的那瞬间。   鹿汀朝听到房间内床上病人虚弱的声音:“哥?”   啊……   鹿汀朝恍惚了下,对,是宿宁郁习惯于叫他哥。   他原本是过来看望宿宁郁的——宿宁郁刚做完手术,还是个病人。   可是门外还有庄稷。   鹿汀朝握在门把上的手停住。   宿宁郁的声音显得有些哑,像是脱离了水的枯萎感:“……是哥吗?”   抓在门把上的手指匀称白皙,大抵是从没有做过任何苦活,连握笔的茧都找不到丝毫。   修长的显得单薄的手指最终一根根像是泄气般的向下脱离把手,最后离开那道厚重的门。   宛如一场无声无息得到恶毒告别。   鹿汀朝在这一刻发现——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是在北城还是港城。   他果真永远胆小,永远自私,永远逃避和永远无法承担起任何责任。   所以最早的时候鹿爷爷把他给了庄稷。   鹿汀朝不知道自己按照港城这边的律法和程序,庄稷在外边会发生什么。   但他依旧可耻的发现——当庄稷将他推进这间病房,和外面的兵荒马乱分离的瞬间,他的心里唯一有的是庆幸,是逃避后的松懈。   是他只有全部阴暗面的卑劣。   他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   鹿汀朝背对着宿宁郁,伸手抹了下眼睛,然后呆呆的愣了几秒。   宿宁郁的声音显得脆弱而小心:“朝朝……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开心吗?”   “没有。”   鹿汀朝抿唇回过了身,他尽全力的站直腰板,挺直了背,大踏步的走到了宿宁郁身边,“就是我把你送到医院来的,你现在花的每一分钱可都是我的钱!”   鹿汀朝说:“我做了这么大的好事!我有什么不开心的!?”   宿宁郁冲鹿汀朝笑了:“我知道,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心软的人。”   鹿汀朝:“……”   鹿汀朝没接这句话,他拉了把陪护椅在宿宁郁身旁坐了下来,手很欠的拨拉了一番桌上的果篮:“这谁买的水果,也太次了,一个贵水果都没有,全是苹果啊。”   宿宁郁:“我弟弟。”   鹿汀朝:“……”   到底是经过大手术的人,哪怕休息了好些天,宿宁郁的气色依旧不是很好,脸色显得苍白。   他慢慢偏过头看了一下果篮,缓缓道:“应该也不算是特别熟悉的人,但的确是我弟弟。”   鹿汀朝随口:“宿鸩?”   宿宁郁面上很明显的惊讶:“哥知道他?”   “啊……”   鹿汀朝依旧习惯在说话前加这种毫无意义的语气词,“就是他带我过来的,本来我不想来的,因为我都出钱了。”   鹿汀朝拿了个不大不小的苹果在手里颠着玩:“我不喜欢来医院。”   宿宁郁便又笑了:“我也不喜欢。”   宿宁郁道:“宿鸩是我有血缘的弟弟,只是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他比我混得好很多吧。”   “那不一样。”   鹿汀朝道,“你是学霸,他是混混。”   宿宁郁看着鹿汀朝摇了摇头:“可是读书太累了,哥。”   鹿汀朝震惊:“啊?你们学霸不是学习都是很轻松的吗?!你们不都是靠天赋吗?!”   宿宁郁的眼睛里装着整个鹿汀朝的模样,他大概还是有些术后的不适,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可是哥,作为人来讲,除了学习,还有工作和生活。”   鹿汀朝:“……”   那还挺不一样的。   鹿汀朝茫然的“哦”了一声:“那你还挺充实的,我的生活里一般就是花钱。”   宿宁郁又笑了。   以前两个人鲜少有这种直接面对面接触的机会,鹿汀朝还是第一次发现宿宁郁笑起来和庄稷还有莫岭南都不太一样。   庄稷是自负且自傲的。   莫岭南内敛和拘束。   而宿宁郁是带着忧郁的。   似乎随着时间,这份忧郁慢慢更深的酿进了他的骨髓里,逐渐熏染了他整个人。   宿宁郁轻声说:“哥,如果我当时换个专业就好了。”   鹿汀朝压根就没上过大学,对于专业更是一问三不知。   看在病人的份上,鹿汀朝及其艰难的回忆了一下曾经宿宁郁说过的专业,然后就地打开手机搜索了一番,迷惑的问:“可是你这个专业不是你们学校的TOP.1吗?”   “嗯。”   宿宁郁点了点头,“但我的身体永远也进不了实验室了。”   鹿汀朝:“啊……”   对于一个刚出病房,正在静养的病人来说,鹿汀朝这种人着实提供不了任何情绪价值。   他没上过大学,甚至连高中都读的勉勉强强,对于他来说学习等于混日子……并不了解学霸的世界有多么的卷生卷死。   鹿汀朝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思索良久:“那,不是已经做好手术了吗?医生跟我说手术很成功。”   “是很成功,朝朝。”   宿宁郁伸出没有打吊瓶的那只手,在鹿汀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摸了摸他的脸,“谢谢你为了我花这么多钱。”   鹿汀朝:“……”   鹿汀朝毫不客气拍掉了宿宁郁的手:“别没大没小的。”   他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来源于学霸的尊称。   于是鹿汀朝重新道:“要叫哥。”   宿宁郁:“……”   宿宁郁便又笑了:“好,哥。”   鹿汀朝琢磨了一下刚才两个人说到一半的话,挑挑拣拣的选出一句自己能接得上的来安慰宿宁郁:“既然手术都已经成功了,以后你肯定就能继续做实验继续好好学习了,你这么能学习千万不要浪费了,大不了我再给你出学费。”   宿宁郁点点头:“嗯。”   鹿汀朝道:“哦还有,你那个弟弟,就是宿鸩,好像跟黑设会混在一起你知道吗?”   宿宁郁摇了摇头。   鹿汀朝叹气:“反正我不喜欢你那个弟弟,我建议你这种好学生不要跟他一起玩。”   宿宁郁:“好。”   鹿汀朝又想了想:“要是你将来想一直搞学术的话我也支持你,我家从来没出过一个学习特别好的,你叫我哥的话……嗯,虽然我给你花了那么多钱,哪怕你以后学术一直赚不了钱,也没关系。”   宿宁郁抬起眼看着他:“嗯。”   鹿汀朝终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撇了撇嘴,把手里的苹果塞给了宿宁郁:“我没看望过病人,而且我也不会削苹果,你直接啃吧,虽然不太好看可能还挺好吃的……”   “哥。”   宿宁郁突然开口。   鹿汀朝被打断,愣了一下,随即看过去。   这间病房不能算是这所昂贵且世界闻名的私立医院最好的病房,但朝向向阳,楼层正好。   在下午的时候,有十分温暖的阳光洒进玻璃窗,跳跃着落在宿宁郁沉静的眼睛里。   于是那双平静幽宁的眼里也有了一抹淡淡的亮色。   鹿汀朝:“啊?”   宿宁郁笑了一下,说:“我选现在这个专业的时候,第二志愿其实是一门外语,当时第一专业的志愿竞争很激烈……我当时想如果第一志愿走不了,第二志愿的外语也很不错。”   “外语。”   鹿汀朝眨眨眼,“英语吗?”   宿宁郁摇头:“不是。”   鹿汀朝很老实:“哦,那我不知道其他外语了,我就会几句最简单的英语,那时候为了去国外玩学的。”   宿宁郁:“我前段时间总是在想,如果当时能直接滑去第二志愿,或许能更好。”   鹿汀朝的TOP滤镜已经深入骨髓:“不行,我还是觉得你现在这个专业更好,前途远大!”   宿宁郁没有反驳。   他专注的看着鹿汀朝,过了一会儿:“哥,要不我教你一句吧,那门外语。”   鹿汀朝:“……”   只要关于一切学习的事宜,对于鹿汀朝来说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甚至连陪护椅都向后推了好几寸,十动然拒:“我不。”   鹿汀朝试图转移话题:“要不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假期没好好学习反而来这儿打工了?还去牌场,那里好乱的。”   鹿汀朝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去家里公司的时候每次都能被来实习的大学生投喂:“你们大学应该也有假期实习啊,怎么没有去?”   宿宁郁看着鹿汀朝:“想来挣点钱吧。”   鹿汀朝:“……”   好真实的理由,竟让人无法反驳。   “哥。”   宿宁郁恳求道,“就一句,我教你,好不好?”   鹿汀朝:“……”   学霸的世界果然可怕。   就连生病住院大手术完都还要教别人学习。   鹿汀朝硬着头皮:“好吧,但我不保证能学会啊,我学习真的很差的。”   鹿汀朝看了看时间:“而且学完我就要走了啊,时间到了,我要去接兜兜放学了。”   “庄稷好幸福。”   宿宁郁轻声道。   鹿汀朝没听清:“啊?什么幸福?”   “没有……”   宿宁郁伸出手,“我说我好幸福,哥的手可以给我握吗?我在掌心里写给你。”   鹿汀朝:“……”   鹿汀朝很想说写在纸上他都看不懂,写在掌心里估计他更看不懂了。   然而宿宁郁伸出的那只右手苍白而憔悴,手臂上的输液港和手背上的针孔像是在短暂而快速的时间飞快的消耗了这个大学生的生命力与青春,让他瘦弱不堪。   鹿汀朝还是没忍心反驳,伸出手去。   宿宁郁却握住了鹿汀朝的手。   “Je n'aime que toi。”   宿宁郁说。   鹿汀朝:“……?”   宿宁郁握紧了鹿汀朝的手,像是同时握住了无限的耐心和坚定。   他看着鹿汀朝,重新一字一句的坚定开口:“Je n'aime que toi。”   鹿汀朝:“……Je n'aime……?”   宿宁郁:“Je n'aime que toi。”   鹿汀朝勉勉强强记了个大概:“Je n'aime que……toi?”   宿宁郁点了点头:“哥,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鹿汀朝试着抽了下自己的手,没抽出来,遂放弃:“哦……有没有中文翻译?”   “是法语谢谢的意思。”   宿宁郁声音很温柔,“谢谢在这时候哥还能来看我,为我花了这么多钱,我弟弟……宿鸩那么顽劣,让你烦了。”   鹿汀朝点了点头,又暗自低低念了一遍:“行吧,就当我这么多年也学会了一门外语。”   鹿汀朝道:“不用谢,希望你以后继续好好学习,一定要继续当学霸啊。”   宿宁郁:“好。”   鹿汀朝这次终于把自己的手从宿宁郁手里抽了出来,他站起身:“那我就回去了哦,你好好修养身体,钱那些我已经替你缴足了,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就跟我说。”   宿宁郁:“嗯。”   鹿汀朝走到病房门前,门外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静静站了两秒,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门——   刚刚在他进来之前拥挤纷乱的场景仿佛只是一场时空交错的碎影,和眼前重新恢复平静的场面大相径庭,毫无相干。   只是没了庄稷的存在。   鹿汀朝一时间有些茫然。   他向内拉开门,想走出去,又下意识向后看了一眼。   黄昏向晚的剪影落在宿宁郁身上,显得他一身病服愈发单薄,此时也正朝鹿汀朝看过来。   四目相对。   宿宁郁向鹿汀朝摆了摆手:“哥。”   鹿汀朝道:“……我感觉你好像瘦了很多诶,明天我再给你请个营养师吧,加强一下营养,你好好睡觉哦。”   宿宁郁点了点头。   鹿汀朝叮嘱完毕,向外迈开一步。   “哥。”   宿宁郁叫住他。   鹿汀朝回头。   窗边的夕阳染上几抹残败的红色。   宿宁郁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问他:“朝朝,能不能不走?”   鹿汀朝:“……”   “我才不睡医院呢?我要回去睡软床!”   作为金贵又挑剔的主,鹿汀朝委屈不了自己一点点。   他撇了一下嘴:“算了算了,大不了我改天再来看你呗,你养胖一点,等我过几天没事做了就来找你玩,到时候我还送你回北城,行不行?”   宿宁郁似乎点了点头,又似乎笑了一下:“嗯。”   “拜拜。”   鹿汀朝挥挥手,带上门。   病房前的走廊空寂又安静。   鹿汀朝向前走了两步,一直慢慢走过刚才庄稷和那个卫衣男生发生冲突的位置,又停了几秒。   几名从另一个病房出来的护士一边拿着病历本一边走过鹿汀朝的身边,似乎在讨论,只是用了粤语,他听得并不太明白。   “唔知点打埋嘅……”   “噉又庄稷诶……庄稷诶!!”   “你哋快啲睇!已经上热揾咗!”   鹿汀朝总算是听懂了最后几个字。   他和护士们擦肩而过,按亮了下行的电梯,然后伸手拿出手机。   连主动去搜索都不用。   常用的几个APP已经自动推送了现在头条上正在热搜的信息。   “突发!庄稷爽约奢牌!与学生男大打出手!”   “影帝庄稷恶劣品行!医院殴打他人!”   “警方追击!已拘留庄稷进行相关调查!”   “或获刑!庄稷人格恶劣败坏!塌房塌彻底!”   手机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和通讯软件上一连串的唯独信息彻底淹没了鹿汀朝的视线。   就在鹿汀朝准备打开第一条信息的时候,一通电话进来,迟迟不挂——   林城。   庄稷的助理。   鹿汀朝只得接了起来。   “朝朝,在听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面的声音竟然不是林城,而是庄稷的主经纪人。   明明两个人共同生活过许久,但鹿汀朝几乎没有和庄稷的经纪人打过照面——因为这位经纪人不仅是早年出道,着实是圈内有名,而且气场太足。   鹿汀朝有些怕她。   爽利的女声从电话另一边传来:“我是庄稷的经纪人Aida,你应该听他提起过我,当然,虽然没见过面,我也非常熟悉你。”   “因为庄稷永远很在意你。”   鹿汀朝:“……”   对面显然并没有要和鹿汀朝攀谈的打算,很快就切了话题:“当然现在不是聊家常的时候,以后我们的接触或许会更多,但现在,庄稷很需要你的帮助。”   女声咄咄逼人的腔调压得鹿汀朝几乎节节败退。   他深吸了口气:“什……什么帮助?”   到底在一起这么多年,鹿汀朝对于庄稷的经纪人终归是有些了解的。   Aida能在最开始的时候一眼挑中庄稷,又力捧庄稷从各种本子一路走到影帝的位置,可见能力出众。   而从最开始,这位经纪人就及其反感庄稷和鹿汀朝的关系。   不过到了现在……说这些大概也没什么用处了。   他和庄稷已经彻底分开,他不应该在担心什么庄稷的经纪人。   鹿汀朝按亮电梯的下行键,在电梯开门的时候昂首挺胸的走进电梯里:“你说吧。”   “是这样。”   Aida的声音清晰流畅的从电话另一边传来,带着惯常的语速和不用质疑的语气,“监控我已经调取了,也已经请了北城和沪城的相关力学专家根据监控来进行理论判断,以保证在出庭时能够做出有力的判断。”   鹿汀朝愣了:“……出庭是什么意思?”   Aida语气里有种倨傲的嘲讽:“你不知道港城这边的惯例么?那个男生就是针对庄稷来的,诉求是要么庄稷跟他当众道歉,要么法庭见。我看他是做梦。”   鹿汀朝:“……”   这么严重。   “从力学和影像专家分析来看,我们胜诉的把握很大。”   Aida道,“但是你也知道的,舆论风口众矢之的,现在网上几乎一边倒全是在骂阿稷的,所以我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当事人能够出来为他作证。”   鹿汀朝:“啊……”   “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和费修齐的恋情在网上沸沸扬扬,而庄稷之前几次发文的内容虽然没有@你,但很多网友和他的粉丝都在话题里猜测和你有关。”   Aida道:“如果现在你愿意帮庄稷作证,那么首先,舆论的热点会从庄稷本身移到你和他之间的感情问题,首先能最大程度降低事件性质,其次,我觉得这对于你的热度也很有帮助,你不妨……”   电梯门打开。   大概是由于信号的原因,话题有了一个很短暂的中段。   鹿汀朝“歪”了两声,走出电梯,又沿着地面箭头的指示走出住院部大楼。   他的语气依旧有些犹豫和不定:“可是……”   Aida打断他:“没有什么可是,鹿汀朝,你听我说,无论于公于私,于公,这件事对于你俩的前途和热度都有好处,于私,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更何况今天庄稷是为了你才突然临时决定推掉奢品早已经定好的代言签约仪式,无论如何……”   “没有什么无论如何。”   一道突然插进来的男声打断了Aida的话。   先是几句短促的争执,紧接着话筒传来几声杂音,最后——   庄稷熟悉的声音从听筒另一边传了过来。   他依旧冷静,平淡,像是和两人在一起那么多年时的每一通电话一模一样。   也像是这么多的负面新闻同时发生在他身上而于他毫无影响一般。   庄稷只是问:“看完宿宁郁了吗?”   鹿汀朝呆了一下,很乖的嗯了一声。   庄稷:“那要准备回去了吗?要不要我让司机来接你。”   余晖不再温暖,稀稀疏疏的洒在这所私立医院住院楼外的墙面上,然后又几经周折的倒映回大理石的地面。   鹿汀朝沿着地砖缝隙一脚一脚的向前走,边走边摇了摇头:“不用的,我……”   前面的地砖缝隙被莫名其妙的围观人群给挡了一半。   鹿汀朝只得停了下来,有点好奇的向前望了望。   庄稷:“怎么了?”   “诶,有点奇怪。”   鹿汀朝踮起脚向里看,“这里围了一些人……让我看看在干什么……”   “朝朝,不要凑热闹。”   庄稷语气并不太赞同,“听话,我让司机现在就去接你。”   鹿汀朝才不听:“我就看一下下……”   到底是私立医院。   哪怕是围观的人群,也没有围堵的水泄不通。   鹿汀朝踮脚一次没成功。   又试了一次,终于视线穿过面前的人群,看到了被围在正中央的人。   ——或许。   准确说,那已经不能称作是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人了。   似乎只是瞬间。   黄昏和煦的风变成了伤人的刀剑。   鹿汀朝怔怔的看了几秒,又几乎茫然的抬头去看。   宿宁郁病房的窗户大开着。   那昂贵的,织竺的浅蓝白色窗帘被卷出窗外,形成一道飘然的弧度。   而血腥的殷红色在地面上铺开,铺成一种声嘶力竭的哑然。   和众人皆惊的哗然。   鹿汀朝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神情太过惊恐,以至于围观的人群自动自发让开了一条道路给他,让他在几秒钟后更毫无掩盖的看到了面前的所有。   血色蔓延。   鹿汀朝几乎站不住的蹲下来——   他看到距离自己只有几米远的那个人。   还有那个人手里的那颗,显得丑陋的苹果。   “朝朝?”   “朝朝,怎么了?”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再见。”   ——“哎,我也不会削苹果,而且这么难看的苹果,你自己啃吧!”   有纷杂的声音朝他如水般涌来。   让鹿汀朝分不清是庄稷,还是宿宁郁。   那颗苹果被保护的很好,没有摔裂。   滚过猩红的血迹。   最终停在鹿汀朝面前。 第46章   周围好像是寂静的。   鹿汀朝想。   大概是因为即将日落了, 所以如血的残阳铺开在地上,熙熙攘攘的拥挤又杂乱。   所以护士和医生急匆匆赶来的脚步穿过站在四处的人群,在鹿汀朝面前用他听不太懂的粤语快速的交流, 然后几个人快速将担架停在冷冰冰的青灰色石板旁边, 紧接着竟是找出一种类似于“铲”的工具。   然后。   鹿汀朝才发现, 那类似于“铲”的工具,竟然是要用在宿宁郁身上的。   那是宿宁郁吗?   还是宿宁郁吗?   鹿汀朝愣愣的呆站了好几秒, 突然硬邦邦的冲上前走了两步,用力拨开了一个握着工具的男医生, 猛烈地摇头:“不!!”   过来负责并不是住院部的管床医生, 也同样不知道鹿汀朝和宿宁郁的关系,用粤语回道:“先生,呢种高坠事故, 如果唔使用工具,系无法保证人体完整嘅。”   医生语速非常快:“请让一让。”   鹿汀朝没有让。   他其实没听懂医生在说什么, 只是看到对方有些不耐烦的皱眉, 突然就觉得想哭。   那名医生应该是在处理问题上占据主导地位的负责人,他一被鹿汀朝拽着停下来, 周围几个工作的护士和医师也停了下来,齐刷刷的看着鹿汀朝,用一种很指责的眼神。   医生又道:“先生, 请你立刻让开, 唔好妨碍我哋抢救工作。”   鹿汀朝只勉强听到了最后两个字:“什么抢救?”   鹿汀朝几乎是在尖叫:“你们根本不是抢救!抢救怎么会把他铲……铲……”   剩下的话越来越小声。   最终被咽回了肚子里。   ——因为所有现场的人都沉默的看着他。   那些眼神像是一柄无声无息又渗着凉意的刀,让鹿汀朝从头一直寒到了脚底。   他从小到大的这一生, 永远都只有短暂的一瞬的勇气和爆发力,他习惯别人挡在他面前替他遮风挡雨。   所以鹿汀朝的本质永远怯懦又畏惧。   可是来到港城以后,总是没有人能再挡在他前面。   鹿汀朝下意识的向后缩了半步。   为首的医生大抵这是看出了鹿汀朝内陆的身份, 换成了不大熟练的普通话。   医生说:“先生,对于我们来说,这也是抢救的一项工作。”   “病人应该保有最后的体面,希望您能保持安静。”   为首的医生拉下了鹿汀朝攥在他白大褂上的手,“如果您是病人家属,我很抱歉,您可以跟我们一起过来处理后续事宜。”   这次医生所说的每一个字鹿汀朝都能听懂了。   被拉下来的手空落落的垂在半空,鹿汀朝茫然的眼神似在虚空中漂浮,不慎落在面前的血泊之中,下一秒立刻移开了视线。   直到这时。   鹿汀朝才又听到手机里还有庄稷的声音。   那是非常急切又急剧的声音,说话的人似乎那边也发生了什么事,背景声并不安静。   大概是因为语调太过迫切和慌张,连原本动听的音色都变了调,显得哑然又艰涩:“朝朝?鹿汀朝?!怎么了?!”   “鹿汀朝!怎么回事?!!”   “朝朝?没事,朝朝,你不要怕,我来处理。”   “我来处理,你在原地不要动,我马上……”   庄稷的声音越来越远,在一阵桌椅被搬动的嘈杂声后,哪怕是鹿汀朝很努力的将话筒贴近耳朵——却还是只听到了aida严肃又逼仄的声线。   “鹿汀朝,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庄稷的经纪人Aida。”   “我不去了。”   鹿汀朝仰头,对面前的那名医生说。   几名医务工作者的动作很快,在放置好位置后就用了特殊的遮挡,随即闻声向鹿汀朝重新看过来。   鹿汀朝还是只会说普通话,他听到他自己刚才的话在颤抖。   又或许他此时整个人都看起来狼狈的颤抖。   为首的医生摘掉手上看上去各色混杂的手套,放在医用垃圾收纳筐里:“你唔係……sorry,你不是家属吗?”   医生说:“这种事故的病人不会长期保留,很可能是最后一面的。”   鹿汀朝脸色惨白的向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不了。 ”   鹿汀朝抖得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困难,他掐紧了掌心,连手机都在手里咯得生疼:“我……我出钱,不,不去……了。”   “好吧。”   医生见过了各种场面,似乎也并没有太过惊讶,略一点头,转身拉了一下遮盖的床单,“最后的探视机会在今晚十点之前,如果自愿放弃,相关费用的后续事宜会有其他护士和您联系。bye。”   鹿汀朝没说出bye。   夕阳已经彻底落下了。   血色褪去,人潮也不再围观拥挤,几个略微有些年长的人擦着鹿汀朝肩膀过去的时候,念念叨叨说回去要洗柚子皮去去晦气。   鹿汀朝觉得疲惫。   他蹲下来,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刚刚过来的几位医院保洁阿姨用明澈的水泼洗地面,一遍又一遍。   很快,那原本猩红的地面又恢复了以往寂寞的颜色。   只是鹿汀朝怎么也想不明白。   一个那么优秀的人,学习好,长相好,从小努力到大,考到最好的学校,成为让鹿汀朝特别羡慕的排名最好的学生,常年被病痛折磨,从没有过什么好日子的人——   怎么也会就突然一下,变成路人眼中的晦气了呢?   电话里的Aida还在喋喋不休。   大概娱乐圈里的经纪人都有一种特别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固有模样,她分析利弊的给鹿汀朝讲述了庄稷种种现状,如果鹿汀朝去帮忙了将会有多么大的助力,如果不帮忙先不论两人之间的感情,以后庄稷的发展和未来都会如何。   鹿汀朝听着听着,突然想起庄稷曾经有一次跟他提起,Aida家也同样有钱,从小就是精英教育。   当时还很年轻的鹿汀朝听不太明白庄稷话里的全部意思,随口软软糯糯的回:“哦……那感觉你们娱乐圈里有钱人还蛮多。”   “嗯,二十年前这个圈子里可能还会有真正穷人家的孩子。”   当时的庄稷一下又一下的亲吻他,“现在很难。”   现在很难。   所有金钱都流向了更有钱的人,那苦难呢?   鹿汀朝怔怔了许久,他猛然间回过神,跌跌撞撞的从地上撑着站起来。   鹿汀朝说:“Aida姐,我很讨厌你。”   Aida的话音猛地一顿,过了半晌,凛冽的高音问过来:“什么??”   鹿汀朝擦了一把眼泪,他吸了吸鼻子:“我讨厌你跟我这样说话,你算什么东西,还不是仰仗庄稷挣钱……”   Aida语气登时尖刻:“鹿汀朝,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本来就是。”   鹿汀朝打了个哭嗝,他走得踉踉跄跄,狼狈不堪,“你家最重要的额孩子不是你,你求着我去给庄稷辩解,还不是怕他从此塌房,你赚不了钱,你一直捧高踩低,欺负新人,不是东西……”   “鹿汀朝!被刺激傻了有病就去吃药!”   Aida几乎气疯了,“我不是东西,那你呢?这么多年你一直吃庄稷的住庄稷的花庄稷的,你又算什么?最少我还付出劳动,你TM只是躺在床上让他上,难不成你是表子吗?!”   鹿汀朝轻轻叹了口气:“……对啊。”   Aida:“???”   Aida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是表子,是不可回收垃圾,”   鹿汀朝说,“我敢承认,你敢吗?”   Aida:“……”   Aida在娱乐圈无往而不利十几年,头一回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不过鹿汀朝似乎也并没有让她回答的意思。   “我不去那儿了。”   鹿汀朝说,“我……”   Aida眉目一凛:“那你去哪儿?庄稷刚刚被带去候审,鹿汀朝!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我没有良心。”   鹿汀朝顿了一下,“我要回家了。”   *   港城入夜的时间鹿汀朝一直很奇怪。   他明明来了这么久,却还是一直把握不准港城具体入夜的那一刻。   似乎只是一瞬间,这座城市就从白天的金碧辉煌,变成了夜晚的灯红酒绿。   从住院部大楼重新走到医院门口。   鹿汀朝走了整整三个小时。   他去收费窗口结清了所有余款,站在医院恢弘壮观的大门转身往里看,看到月亮静悄悄的挂在天空,照不出一条合格的归路。   鹿汀朝在医院大门前的花坛旁缩着身子坐下来。   他望着月亮,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从小到大找来找去,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称作是家的地方。   小时候那是鹿家的别墅,里面有各种分崩离析的亲戚,只有鹿爷爷喊他回家。   长大以后他住庄稷买给他的房子。   再后来住莫岭南给他的房子。   后来费允承也会给他房子。   他好像有很多家。   又好像没有家。   鹿汀朝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认真的在想一想,一辆黑色的库里南却缓缓停在了他面前。   车门被保镖打开。   费允承从车上走下来。   他像是刚才从酒宴上回来,身上还带着几缕从顶奢宴会上带来的香氛和酒气,西装外搭一件长款低调风衣,显出种沉稳的格调。   被他踩在脚下的昂贵的小牛皮底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是那种仅仅用于地毯宴会的材质,此时被毫不客气的踩在柏油路面上,一路走来。   费允承在鹿汀朝面前停下,伸出手,声音儒雅温和:“什么事让我的宝贝受这么大委屈,一个人在这里哭?”   鹿汀朝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大滴大滴的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浸透了他的袖口,脸上的水痕蔓延,显得仓皇又无措。   鹿汀朝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抓费允承的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下——   想向后缩的时候,却被费允承主动扣住了手腕。   男人的力气几乎是雄厚的,只轻轻向上一提,就带着鹿汀朝整个人站了起来。   随即费允承另一只手扶住鹿汀朝的腰侧,将他圈在了怀里。   蕴着淡松香气味的手帕被费允承缓缓展开来,一点点擦掉鹿汀朝扑簌簌往下坠的眼泪。   费允承低头,在鹿汀朝眼睫上轻轻琢了一下:“乖乖,不哭了,兜兜还在车上,让他看见,成什么样子。”   鹿汀朝又想伸手用手背去抹眼睛,被费允承牵住了手,显得愈发可怜兮兮:“这,这么早。鹿兜兜不是,还有半小时才下,最后一节课吗?”   “我听说医院的事了,你付了医药费的那个孩子。”   费允承又吻了吻鹿汀朝的额头,“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费允承圈着鹿汀朝的腰往车内走:“你看,不是正好捉住一只哭鼻子的小花猫?”   鹿汀朝想说自己没有要哭鼻子,眼泪却还是浸湿了费允承的手帕。   两侧的保镖重新拉开车门。   宽敞的加长车身里,鹿兜兜在后排儿童座椅里睡得格外香甜。   费允承给了个手势让保镖打开车内隔音板,然后半扶半抱着鹿汀朝走上车。   刚刚初春的港城夜色里还带着些微的凉意,而车内的气温却连温度都是最最适宜。   费允承用热湿巾给鹿汀朝重新擦了脸和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不要哭了,宝贝,看在兜兜睡觉的份上,嗯?眼睛都肿了。”   鹿汀朝老老实实的任由费允承给自己擦洗干净,然后回过头看了一眼鹿兜兜。   在这一刻。   鹿汀朝突然发现——无论是在北城,还是港城,无论是哪套房子,都有鹿兜兜在他的身边。   费允承脱下自己的风衣外套给鹿汀朝披在身上,然后将他整个人也一并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车内的保温箱里有冰饮和热饮。   费允承挑了一瓶温热的牛奶,打开盖递给鹿汀朝:“朝朝在想什么?”   牛奶是加了糖的。   鹿汀朝艰难的从舌尖回味着淡薄的一丝甜味,良久道:“我想托阿治给宿鸩多一点点钱。”   费允承:“嗯。”   鹿汀朝有点惊讶:“你知道宿鸩?”   费允承有些好笑的低头看进鹿汀朝眼底:“宝贝,我看上去有那么愚蠢吗?自己身边人的底细都不知道。”   鹿汀朝:“……”   鹿汀朝用舌尖猫似的一点点舔牛奶,温热的气息好像重新蒸腾着把余温重新带回给他身上:“那宿宁郁在牌场帮忙的时候,你怎么没制止?”   费允承用指尖帮鹿汀朝蹭掉了唇珠上的一点奶渍:“为什么要制止?”   鹿汀朝不懂。   费允承亲了一下他的眼睛:“宝贝,我这是正经经营的娱乐场所,每年都有很多内地大学生过来打临时工赚学费,这里一个月的工资顶你们内地一年的工资。无论是对哪一个学生来说,这都是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鹿汀朝垂下脑袋,有些似懂非懂。   可是按照费允承的解释来说……的确是这样的。   鹿汀朝也看过牌场工作人员的工资,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这样的工资的确是太有诱惑力的。   “可是……”   鹿汀朝还是有些犹豫,“宿宁郁一直身体都不好……”   费允承道:“这一点我之前的确不知道。员工调查当时并没有查那么远。”   费允承:“朝朝,我很抱歉。”   可是这似乎也不能怪费允承。   鹿汀朝垂下脑袋,一点一点的舔牛奶,神色有些安静的沉寂。   库里南缓慢又稳定的驶过这片占地巨大的私立医院的草坪,然后穿梭过绿荫密布的商业街,再走过港城低矮不平的贫民区。   费允承抱着鹿汀朝:“或许,我们可以让你资助的那个男孩子享受最昂贵的墓地。”   鹿汀朝慢吞吞的抬起头:“嗯?”   费允承:“城南的位置有一座私人墓园,是会员验资质,不仅需要钱,更需要推荐资格,在那里有港城以往几百年的政客和名流商贾,朝朝,如果你想,我明天就带你亲自去给那个孩子挑一座墓碑。”   鹿汀朝眼中的灯火似乎明明灭灭,跳跃良久,终于有了一丝雀动的烛火:“可以吗?”   生死大事上总归有些特殊的执念。   鹿汀朝知道有些特殊墓园的规矩,凭他自己恐怕是没这个能耐。   他为宿宁郁做不了什么,也仅仅只有这么多。   “当然。”   费允承当即给前面的保镖吩咐了几句,想了片刻,又道,“让宿鸩在祖宅会客厅等我,回去后我亲自跟他说。”   鹿汀朝神色变了变,有些不安的在费允承怀里转了转身子:“我……不知道和宿鸩说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说。”   费允承和鹿汀朝五指相扣,“时间不早了,回去后先带兜兜去睡觉,如果睡不着,就在房间里等我,我处理好后来陪你。”   鹿汀朝愣了一下。   然后才恍然想起,对的,在费家的老宅,这段时间他的房间还没有收拾好……虽然勉强也能睡,但总归没有完全到位。   可是。   而且。   鹿汀朝神色变了又变。   他微微闭眼,视线黑暗之后又陡然惨白,像是立刻带他回到了白天的那片血色前。   鹿汀朝下意识将费允承宽厚的风衣往自己身上重新裹了裹,他惨淡的脸色和闭上眼后黑暗里的世界一样凄惶:“我……”   鹿汀朝颤抖的停不下来:“我……”   “不要怕。”   费允承彻底拥住了鹿汀朝,“宝贝,我会保护你。不要害怕。”   费允承揉了揉鹿汀朝的发顶,然后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唇。   是亲昵的,类似于情人间的安抚:“我知道今天那个男孩子的事吓到你了,以后我每个晚上都会陪你,不要担心,朝朝,好不好?”   在经历过创伤后的二十四小时是心理观念上最好的治疗时间。   可惜鹿汀朝并没有读过相关书籍。   他战栗着缩在费允承怀里,良久,小心翼翼的点了一下头。   *   费家的祖宅建立在港城最古老的最昂贵的黄金地块,是闹中取静出则繁华的半山位置,从会客厅的落地窗看过去,甚至可以将整个城市的夜景一览无余。   祖宅外的照明光已经全部打开,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每一分钟都灼烧着金钱。   偌大的草坪由几十人组成的园丁队伍每天修建,草坪正中央的喷泉是意大利著名建筑师亲手描画的图模,连水柱的形成都格外讲究。   前后的保镖车簇拥着主车在门前停下。   这座古老建筑现在的主人不动声色的抱起已经在他怀里睡着的鹿汀朝,又示意身后的保镖将车内已经同样经历了一天学习后睡着的鹿兜兜从儿童座椅抱进怀里送上楼去睡。   夜色渐渐深了。   几缕含着凉意的风卷起鹿汀朝柔软的头发。   费允承伸手替鹿汀朝将弄乱的发丝拨好,然后整了整他身上的风衣,正要抱着人往里走,便见怀里的鹿汀朝困顿的睁开了眼睛。   “怎么醒了?”   费允承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鹿汀朝摇了摇头。   昂贵的灯火之中鹿汀朝的眼睛格外漂亮,像是这个世界上最璀璨闪亮的宝石。   他似乎是才刚清醒的模样,显得格外单纯,怔怔的看了费允承很久,才轻轻撇了一下嘴。   紧接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又滑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来。   鹿汀朝哑着声音,很轻很轻的问费允承:“Daddy,我不明白,我明明都治好他了,他为什么还是要死。”   费允承垂目看着鹿汀朝。   鹿汀朝眼底的茫然和哀伤几乎写满了全部的神情:“他很优秀的,我以前特别羡慕这种能学习好的学生,我就不会学习。”   鹿汀朝哭着对上了费允承的视线,似乎是拼死般声嘶力竭:“我都给他花了那么多钱了,也不要他还给我,他为什么还是要去死……我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他太优秀了。”   费允承抱住鹿汀朝,然后低头,吻了怀中脆弱的苍白,“他接受不了自己不再优秀,所以不如到此为止。”   鹿汀朝摇摇头。   费允承伸手一点点给鹿汀朝擦干净眼泪:“这是他的选择,根据他的专业,哪怕这种精细的手术后,他也再难有丰硕的成果。信念破灭,他的自尊心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朝朝,这不是你的错。”   这座拥有许久历史的老宅里有着各种各样的佣人。   他们的作息时间根据这座老宅的主人时刻进行调整,以随时能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因此,从园丁开始的女佣和管家看着费允承一点点将怀中漂亮的男孩一路从花园抱紧大厅,上楼,进入主卧。   费允承亲手替鹿汀朝脱掉外衫,暖好身子,再披上睡衣。   最后吻了吻鹿汀朝的额头:“我现在就去处理后续的事宜,宿鸩一会儿就到,宝贝先自己睡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鹿汀朝下意识伸手抓了一把费允承的衣角——   就像以往很多很多次抓住庄稷那样。   而很快。   鹿汀朝悻悻的收回了手:“……那兜兜睡着了吗?”   费允承:“在他的房间,睡得很香,兜兜明天还要去学校的,宝贝。”   “……嗯。”   鹿汀朝垂了垂脑袋,“那你……也不要急,慢慢处理好,再……就回来。”   费允承轻轻弯了一下嘴角:“不会慢的。”   鹿汀朝有些茫然的抬头。   费允承的一个吻落在鹿汀朝唇边:“我的宝贝在床上等我睡觉,我怎么赶回来晚呢?朝朝先睡,一会儿我就回来。”   鹿汀朝:“……”   鹿汀朝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摇了一下头,细声说:“那……晚安。”   *   这似乎是很漫长的一个夜晚。   鹿汀朝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没有,他觉得自己大概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他觉得恍惚。   屋内的灯没关,床头那盏镶嵌着数十克拉的水晶壁灯忽明忽暗的亮着。   鹿汀朝有些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梦境。   但他闭不上眼睛。   他似乎反反复复的看到白天的场景,又似乎只是错觉。   鹿汀朝猛地坐了起来。   他狠狠闭了一下眼,又猛力的摇头,然后勉强的扶着床边,四周看了看。   鹿汀朝想喝一杯冰水,床头除了费允承临出去前留下的一杯睡前低蛋白补液之外什么都没有。   在壁灯昏暗的视线中,鹿汀朝摸索着下了床,他没找到房间内最大的那盏吊灯到底从哪儿能打开,也依旧不习惯穿拖鞋。   鹿汀朝光着脚走出了这间最大的主卧。   到底是入了夜,走廊里的光线半明半暗。   一路上遇到许多大概是别墅内的工作人员俯身问好,却没有人敢主动跟他搭话,直到鹿汀朝先开口问清了吧台的位置。   一名菲佣这才急忙让鹿汀朝在原地等待,她飞快的下楼去给鹿汀朝倒水。   只是站在这里也很奇怪。   鹿汀朝对这座巨大的祖宅并不熟悉,也不敢走太远怕等会儿菲佣过来找不到他,他贴着墙根,顺着漫长的实木走廊一点一点慢悠悠的往前。   白净细嫩的脚踩在地毯上,没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尽头的一间屋子。   这是鹿汀朝这一排走廊走过来唯一透过门缝亮着灯的房门。   鹿汀朝有点好奇的在门口停下来。   他贴近门缝听了听,没有宿鸩的说话,他倒是好像听到了阿治的声音。   阿治说:“宿鸩的确是把好用的刀,手脚和心思都很适合,只是他那个内地的哥很碍眼。”   鹿汀朝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这句话。   阿治:“不过他哥倒也算是懂事,自己想不开死了,也省得我再琢磨。”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是杯底落在书桌案上的声音。   费允承开口:“那种东西,死了活了,没什么可值得说的。” 第47章   什么是那种东西?   费允承平日并不会特意用粤语和下面的人交流, 因此每一句话鹿汀朝都听得清清楚楚——可他依旧没听懂,那种东西是指什么?   就像鹿汀朝其实从来没听过费允承用这种语气讲话。   “鹿先生……你点喺呢度?”   一个显得并不自然的声音从旁边楼梯的位置响起。   鹿汀朝一愣,才发现是刚刚去楼下替他拿水的菲佣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书房内的谈话声似乎短暂的停了片刻。   紧接着房间门被由内打开。   鹿汀朝看到了阿治微皱的眉。   阿治:“你……”   “让他进来吧。”   费允承平稳的声音也一并传了过来。   随即书房门被彻底拉开, 走廊晕黄的灯光只能洒进书房内的一小片位置——   而费允承就坐在落地窗边的桌后, 微微抬眼, 对上鹿汀朝的视线。   书房内光线是暗色调的。   或许也是因为如此,鹿汀朝觉得费允承的视线也是暗色的。   幽沉的神色将书房的边边角角处在阴暗里不停勾画。   在这一刻。   鹿汀朝突然想, 这座老宅里,可能唯独只有这间书房里的所有设施和建筑大抵才是费允承钟爱的风格。   “来, 宝贝。”   在沉沉的落地灯晕开的光影里, 费允承向鹿汀朝招了招手。   厚重古老的实木桌从鹿汀朝的角度看上去其实很像是一块森林原木切出来的模样,搭配了格外宽阔的转椅。   桌后的书架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平日里常见的方正模样,而是像是被人收工雕刻出嶙峋的角度和痕迹, 显得格外不驯,却又生生被一本本老古董巨头树木压住了棱角。   地板是红木色系, 上面铺就了一层绵密的隔音地毯。   鹿汀朝一步一步走过去的时候, 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在费允承面前停止,最后几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被脚下绊了一下, 整个人向前跌过去。   然后,费允承伸手拉住了他。   是一个非常熟练而且自然的动作。   鹿汀朝的恶人先告状本领是从小就自然培养出来的,几乎完全违背他的所有理性思考。   于是在他跌倒的第一秒, 条件反射已经先一步开了口:“怎么这么黑黝黝的, 好烦啊……费允承,你不会破产了叭?!”   彻底安静的房间里, 鹿汀朝似乎听到阿治和门口菲佣的吸气声。   费允承轻轻笑起来:“没有,宝贝。”   费允承道:“朝朝这么难养,怎敢破产。”   鹿汀朝被费允承带着在幽暗中往前走了几步, 然后圈在怀里坐下来。   费允承微一抬手:“阿治。”   阿治点头,走过去几步将这个房间的灯全数开了。   明亮的光线重新倾泻进整个书房。   鹿汀朝下意识伸手撑了一下让自己坐正,才发现刚刚费允承竟然是圈着他坐在了腿上。   刚刚鹿汀朝伸手撑的位置,恰巧就在费允承的腿上。   此时此刻,白生生的纤长的五根手指还扒在刚才的位置。   鹿汀朝:“……”   啊……   鹿汀朝有些茫然的看着费允承望过来的眼睛,手指向里抓了抓,碰到一片坚实的肌肉线条。   整个书房的气氛仍旧是死寂的。   偏偏费允承格外淡定的用一只左手轻轻巧巧的圈着鹿汀朝的腰,手臂几乎绕了鹿汀朝腰线的满圈。   另一只右手还放在桌案上。   书案正中,似乎是一叠打印整理好的资料。   注意到鹿汀朝的目光。   费允承随手搁下钢笔,轻柔的在鹿汀朝侧脸上亲了一下:“好摸吗?宝贝。”   鹿汀朝:“……”   鹿汀朝烫手山芋似的缩水手:“我不是故意摸的!”   “嗯。”   费允承似乎也并不介意,他单手环抱起鹿汀朝简直是一件看上去无比轻而易举的事,又将鹿汀朝整个人往他怀里抱了抱,“坐好。”   鹿汀朝:“……”   这个姿势的抱抱鹿汀朝曾经也拥有过很多次,然后还会有其他的……唔。   但鹿汀朝并不太了解……其实Daddy也可以这样抱吗?   鹿汀朝的父亲从没有抱过他,长大后鹿汀朝才了解,父母总应该会抱一抱自己的孩子的。   越往里坐的角度越很不容易坐稳。   鹿汀朝伸手扶了一下费允承的肩膀——和他腿部的肌肉线条一样,费允承的肩线也是格外硬朗的。   坐得鹿汀朝有一点疼。   “……老男人。”   鹿汀朝小小声的嘀嘀咕咕。   费允承没听清:“嗯?”   鹿汀朝扭开头,百无聊赖的在费允承怀中踢着光溜溜的脚:“我没说话。”   费允承顺着怀里的人宽松的睡衣一路向下,才发现在自己怀中那一双晃悠晃悠的白生生的脚,对阿治道:“让Kim把地暖开了。”   阿治犹豫:“您不是觉得闷热……”   费允承:“没事。”   阿治只得点头下楼了。   费允承才对还站在门口的菲佣道:“朝朝让你拿什么?”   菲佣不会说普通话,但终归能勉强听懂,赶忙道:“鹿生口渴,想要饮水,我去取了。”   “放这里吧。”   费允承微微一点桌旁的小几,“让厨房备一些茶点,现在送上来。”   菲佣立刻应了:“好嘅。”   转身出去的菲佣正好和重新进门的阿治擦肩而过。   阿治随手关上门,大概是见到鹿汀朝还在这里,到了嘴边的话不知道是讲还是不讲,犹豫半天。   费允承倒很大方:“说吧。”   鹿汀朝却以为这句话是在问自己,立刻抢答:“为什么宿鸩是把好用的刀?”   阿治:“……”   阿治无奈的目光望过来,似乎无奈里还有些看不清明的波澜:“老板,要不我还是先送小鹿先生回去……”   “无妨。”   费允承左手揽着鹿汀朝的腰,右手将鹿汀朝耳边的发丝慢而温柔的拨去他耳后,“朝朝问了,你就回答。”   阿治沉默了片刻,随即道:“抱歉,鹿先生,我刚刚没听清楚你问了什么?”   鹿汀朝:“……”   鹿汀朝难得有点坚定:“我问宿鸩。”   “哦。”   阿治想了想,“只是一个形容,他工作很利落,完成工作到位,没什么其他的。”   鹿汀朝盯着他的眼睛,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那De……De……你老板,说的那种东西,是指什么?”   鹿汀朝面上的表情显得很认真,道:“宿鸩他哥哥不是宿宁郁吗?他是人,不是东西。”   阿治:“……”   大概是自己的错觉,但鹿汀朝似乎觉得阿治脸上略过了很快的一丝情绪。   刹那而过,快的难以捕捉。   鹿汀朝问:“你怎么不说话?”   阿治:“……”   阿治看了一眼费允承:“老板,我实话实说?”   费允承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微微弯了一下在嘴角,似乎很轻的叹了口气:“朝朝,宿宁郁是个蠢货。”   鹿汀朝愣住了。   鹿汀朝不得不仔仔细细想了好几秒钟,才确认就在刚才——费允承的的确确说了宿宁郁是个蠢货。   可偏偏鹿汀朝一直觉得宿宁郁是绝顶聪明的人。   鹿汀朝立刻道;“胡说。”   鹿汀朝:“你都没考上北城最好的大学,你根本不知道那个大学有多难考,你压根都不理解宿宁郁他是个特别厉害的学霸。”   鹿汀朝:“宿宁郁家很穷的,也没钱让他上补习班,他靠自己一直学出来的,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有多聪明,我跟你说……”   “宝贝。”   费允承用一根手指抵住了鹿汀朝的唇,“这就是现实。”   鹿汀朝怔了一下,不说话了。   费允承示意阿治退出去关上门。   随着轻轻的一声门响。   费允承悠然的声音像是这个世界上最缓和的大提琴:“朝朝,你不是在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很好奇宿宁郁为什么要自杀吗?”   鹿汀朝:“为什么?”   费允承:“因为他已经是个废物了。”   费允承啄了一下鹿汀朝的耳尖:“他抱着希望来港城见他弟弟,希望攒够钱进行手术,可有什么用呢?朝朝,你给他的手术很成功。”   “可这类手术后的病人根本不可能长期负担他的专业性工作,再简单一些来说。”   费允承道:“宝贝,他连以前教授组里的实验室都要进不去了。”   鹿汀朝下意识伸手攥住了费允承的衣角:“可是……”   “我说他是蠢货——”   费允承反手握住鹿汀朝的手,慢条斯理的揉捏着他的每一根手指,“是说他从一开始的专业就选错了路。朝朝,你很用心的救他,花了很多钱。”   费允承:“可惜他只是个没用的蠢货,如同这个世界上的太多人一样。”   鹿汀朝猛地摇头:“不是你说的这样……”   “就是这样,宝贝。”   费允承亲了亲怀里的人,“这就是我们的世界,我们坐在这里,你所走过的每一步,都是无数蠢材铺就得路。”   费允承:“他们是看不明白方向,搞不清前路,闷头追赶,只会越来越偏的人,而朝朝……”   鹿汀朝嘶声:“我不是!”   鹿汀朝鲜少用这种声音说话。   他的语调向来软软糯糯,带着种天真的轻快和无辜。   不像现在。   鹿汀朝愣了一下,伸手去抹眼睛,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哭了一脸泪水。   狼狈的眼泪顺着他通红的眼眶像是毫不值钱一般扑簌簌落下来,鹿汀朝呆呆停了半晌,才又重新道:“我……”   “你当然不是了,宝贝。”   温柔的手指还带着惬意而和煦的暖意,微微沁着淡香水的男士手帕无比小心翼翼的抚过鹿汀朝那张漂亮的哭泣中的脸。   费允承随即微微低头,一点一点的吻去了鹿汀朝缀在眼睫上的泪:“朝朝,你是被众星捧月的宝石,是万众瞩目的珍藏。”   费允承的语气是珍惜的:“是独一无二的昂贵战利品。”   鹿汀朝没能听懂这句话。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地靠在费允承的怀里喘息,极为勉强的小啜了几口他递过来的水杯中的温水,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疲倦。   费允承伸手为鹿汀朝披上他的外套,将人抱在怀里耐心又细致的低声的哄,然后抱起鹿汀朝,轻松地就像抱起一个稚嫩的孩子那样。   来到书房的落地窗前。   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这座半山的别墅无时无刻彰显着主人无法替代的身价。   就如同这扇落地窗,从内向外看去,港城辉煌的夜景一览无余——   远处,维港熙熙攘攘的船流灯火通明,各色风帆摇曳,在夜色的风声中鸣笛起航。   这是金钱堆砌的景观。   鹿汀朝被费允承抱在怀里,寂寂的看了许久,突然问:“费允承,是不是如果我不住在你这里,我的一生也看不到这一幕的风景。”   “嗯?”   费允承似乎没想到鹿汀朝会这样问,及其难得的思索了几秒:“不会。”   山间的晚风从半开的窗棂里卷进来,吹起鹿汀朝额边的头发,拂过费允承的面颊。   费允承用遍布老茧的手指轻轻卷起那缕发丝,低低笑了一下:“朝朝值得。”   鹿汀朝的唇线绷的很紧,像是唇齿间紧紧咬着,渐渐连上下唇内侧都带了几丝血腥的气息。   “别咬。”   费允承蹙眉,伸手探进鹿汀朝咬紧的齿印之间,“鹿汀朝,松口。”   鹿汀朝和那跟手指顽抗许久——最终,他力竭的松开唇齿,在费允承的那根手指攻城略地的时分,狠狠咬了他一口。   那是鹿汀朝用尽最后仅剩的力气咬的最后一口。   费允承却仅仅只是身形微微顿了一秒,连丝毫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仿佛受伤的是另一个人。   浓郁的血腥味终于顺着唇线缓缓渗入了鹿汀朝的舌尖和口腔——他尝到了费允承血的味道。   也是酸涩的,腥甜又微苦的。   鹿汀朝的勇敢仿佛是短暂的号角,他下意识松开了口,扭头向费允承就要解释:“我不是……”   费允承却将那根带着血痕的手指贴在了鹿汀朝柔嫩白皙的漂亮脸蛋上。   只瞬间。   殷红的血像是某种印章似的盖上鹿汀朝的侧脸。   费允承甚至满意的连喉结都上下滚了滚,轻声道:“没关系,朝朝。”   这扇落地窗的镜面反射里,鹿汀朝看到了自己和费允承的身影,不够清晰,没能印出他侧脸上的痕迹。   在鹿汀朝游移不定的视线里。   费允承低头吻了吻鹿汀朝的发顶:“你想怎样,都没关系。”   鹿汀朝身形一僵,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样,不动了——   他终于看到了落地窗上完整的他和费允承的模样。   费允承的身量和庄稷与莫岭南都不同,他并不是健身房练出的身材,因此他的肌肉更加紧实而厚重,从镜子里倒映的时候,更显出一种格外突出的压迫感。   而此时此刻。   费允承环着他的样子,庄稷也曾经无数次的这样抱过他。   一股倏然由脚底向上升起的凉意浸透了鹿汀朝的每一寸皮肤,然后如同入侵的巨蟒一般,渗入骨髓,冷得鹿汀朝几乎要打寒颤。   那种肺腑的寒意浸泡着鹿汀朝的每一寸骨髓,让他的思维在这一刻陡然更加清晰。   鹿汀朝听到自己细声说:“他们不是蠢材。”   费允承的思绪不知飘在那里:“什么?”   鹿汀朝说:“宿宁郁不是蠢货,你说的那些人也不是蠢货。”   鹿汀朝:“他们都有……很努力的生活。”   费允承不置可否,揉了揉鹿汀朝的耳垂:“朝朝乖。”   鹿汀朝闭了闭眼:“我才是真正的蠢材。”   费允承微微顿了一下。   “我才是真正什么都不会的人,才是真正永远靠着别人生活,永远依附着别人的人……”   鹿汀朝哭得通红的眼睛大大的睁着,那双格外明媚,曾经被无数媒体反复拍摄的眼睛几乎占据了他的小半张脸,夺目得惊心动魄。   大滴大滴的泪珠无声无息的沿着那双眼的眼眶滚下来,沿着精致的脸颊线条一路向下。   鹿汀朝的声音已经哑透了:“我……”   “这就是永恒的价值理论,朝朝。”   费允承却并没有意识到鹿汀朝的僵硬,也或者说他意识到了,但并没有在意。   他兀自牵过鹿汀朝的手,十指相扣。   费允承道:“我愿意为你出这个价格,你所在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应得的价值。”   费允承:“不难过,好不好?”   鹿汀朝低头看看两只交握的手,许久,轻轻摇了摇头:“这是……不对的。”   费允承却道:“这是对的。”   费允承终于吻了鹿汀朝的唇:“朝朝,这是我给的价格。”   鹿汀朝终于茫然的回头看过来。   身后港城万千壮丽的灯火倒映在他闪烁明媚的眼睛里,不及他一个人独自璀璨。   于是费允承重新又吻了一遍:“朝朝,你值得这个价格。”   鹿汀朝缩起的手指向内抠进肉里,带起一阵又一阵的生疼。   因为宿宁郁入不了费允承的眼,所以他被赋予了一个“那种东西”的价格。   因为宿鸩是阿治手来的好用的手下,所以他被赋予了一个“一把刀”的价格。   因为这港城万万千千的人永远也无法眺望到费允承的生活,所以他们统统被费允承赋予了一个“蠢材”的价格。   又因为鹿汀朝客在他乡,所以最终——   费允承给了他一个“值得”的价格。   在这港城寂静又烂漫的夜色里。   鹿汀朝被费允承抱在怀里,突然想起了他曾经走过的这一路。   鹿汀朝突然想——他在爷爷那里会有价格吗?   庄稷养了他那么久,庄稷会给他价格吗?   鹿汀朝觉得好冷。   他轻轻伸手,推了推面前的人:“费允承。”   鹿汀朝红着眼睛抬头,小心翼翼的说:“你真的只想做我的Daddy吗?”   夜色已深。   维港来往的船只却没有丝毫减少,只是夜里浪打,灯火随着浪头似乎隐隐戳戳,越发显出种跳动的味道。   这是最繁华的景色,也是最浪漫的景观。   费允承低下头,微微眯了眯眼。   半晌,轻声问:“朝朝猜一猜呢?”   鹿汀朝没有猜。   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慢慢的道:“Daddy是不会亲吻的。”   费允承:“嗯。”   鹿汀朝又问:“Daddy会这样抱吗?”   费允承:“嗯。”   鹿汀朝不再说话了。   费允承低头看着他。   距离足够远,这里其实听不到港口鸣笛的声音。   但鹿汀朝却不知为何觉得自己仿佛就站在港口前的滩涂里,潮湿的海风席卷着他,湿润的空气包围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入不见天日的海底。   费允承突然道:“抬头。”   鹿汀朝下意识抬起头,于是下一秒便不得不正面看到了在港城和国内财经周刊里经常出现的人——   就像港城媒体上经常说到的那样,费允承的确英俊。   岁月带给他的似乎只有更稳妥和更内敛的气息,他的五官线条虽然不再如同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那样张扬,但却深邃持重,极其被各种年龄段的女士所喜爱。   年轻的女孩爱他俊美矜贵。   都市的白领爱他多金儒雅。   稍年长些的女□□他持重绅士。   而这一刻。   绅士的外表似乎伴随着夜色的侵袭被层层撕开。   相扣的十指被猛地抵上落地窗前的玻璃。   费允承轻松的攥住鹿汀朝的两只手腕摁在他头顶上方,然后另一只手轻轻抬起被他圈在怀里的男孩单薄纤瘦的下颌。   紧接着低头,狠狠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属于情人的长吻。   鹿汀朝的脸上还带着咸涩的泪水,随着夜色时间的蔓延被他叫做Daddy的男士慢慢抹去,直到他蜷曲的手指脱力的伸手去推费允承的肩膀:“不行,唔,了……”   费允承才终于放开他。   男人厚重而有力的双臂彻底从后拥抱住他,费允承抽出一只手缓慢而温柔的抚摸着鹿汀朝脊骨分明的后背。   然后。   费允承拨了拨鹿汀朝耳边的头发:“朝朝懂了吗?”   鹿汀朝垂眼靠在费允承怀里,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   费允承似乎也并不着急,只是抱着鹿汀朝,一句又一句低声的哄:“舒服吗?”   费允承:“朝朝喜欢吗?”   鹿汀朝摇摇头。   费允承便将鹿汀朝的手指尖拉在唇边亲了亲:“没关系,朝朝以后会喜欢的。”   鹿汀朝没有理费允承。   巨大的疲惫感让鹿汀朝已经抽不出目光再去远望遥遥可及的维港和这座城市的夜景,他万分惫倦的收回目光——   这座老式的别墅共有五层,楼上三层,楼下两层。   而费允承的书房正巧选在二楼转角的位置。   如果不去看远方的景色,只单单从窗外看,正是出入别墅院子所必经的青石板路小花园。   这座别墅中的每一位佣人在鹿汀朝看来都格外负责,因此他们将这片小花园也搭理的格外美丽整洁。   这是春天正好的时候,花园里的花团锦簇,映照着夜灯明明灭灭的色彩,显得幽静又恬淡。   鹿汀朝已经找不到力气去挣脱费允承的怀抱——   或者换句话说,直到这时,他终于开始后知后觉的感到害怕。   鹿汀朝开始害怕费允承。   他开始害怕费允承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对手下的吩咐和那些吩咐背后的意思。   鹿汀朝垂着眼睛,以最微小,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姿势,小小的在费允承怀里转过身去,正面看向花园。   而费允承惯来会在这些小事上随着他。   男人有力的大手圈住鹿汀朝的腰,另一只手仍从后将鹿汀朝的手扣在玻璃窗前。   费允承将头枕在鹿汀朝左肩的位置:“朝朝,更喜欢我,还是庄稷?”   鹿汀朝抿着唇不回答。   费允承:“莫岭南呢?”   鹿汀朝:“……”   费允承低低笑了一声:“不过宝贝,莫岭南恐怕很难让你在这里看你喜欢的夜景,还有庄稷今天下午似乎被警察……”   鹿汀朝问:“Daddy,你很没自信吗?”   费允承微微一顿:“什么?”   灼热的呼吸吐在鹿汀朝耳边,让他连双腿都有些颤抖。   可鹿汀朝轻声道:“你一会儿问莫岭南,一会儿问庄稷,是很没有自信吗?”   费允承:“……”   时间仿佛静默了几秒。   费允承轻轻呵了一声。   紧接着,他吻了一下鹿汀朝的唇角:“朝朝,你有些变坏了。”   “我本身就很坏的。”   鹿汀朝扭头避开了费允承的亲吻,一板一眼又老老实实的回答,“那我除了庄稷和莫岭南,还和你的儿子费修齐有绯闻呢。”   鹿汀朝细声细气的问:“难道你还要问我,你儿子的那些事吗?”   长久的沉默。   鹿汀朝没听到费允承的回答,只看到落地窗下花园里的灯光影影绰绰。   良久。   费允承:“嗯……”   老男人的声音里像是夹了几丝笑意,又像是一种极其恶意的卑劣。   他轻轻向着鹿汀朝柔软又脆弱的耳尖吹了口气。   然后轻声说:“我儿子不用,朝朝。”   鹿汀朝没有明白。   费允承用唇瓣含住鹿汀朝已经被玩弄的通红的耳尖,肆意蹂躏了片刻,才缓缓的轻柔的说:“因为他正站在花园里的灯光后看着我们啊,宝贝。”   ……   鹿汀朝登时一滞。   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已经先回过头,嘶声道:“什么?!”   费允承仍旧像诱骗孩子似的抱着鹿汀朝。   他单手圈着鹿汀朝,另一只手将本来半开的落地窗彻底推开。   然后费允承开口,对窗外道:“阿齐,把灯打开吧。你吓到朝朝了。”   鹿汀朝已经彻底僵住了,他愣在原地,像是一根已经腐朽了多年的陈木,呆呆的透过窗外看向楼下。   而就在这扇落地窗目之所及的小花园旁。   只片刻后。   其中某一盏花灯的灯影向右边偏了几寸。   随即,一道颀长的身影蓦然出现在花园石板路的尽头。   鹿汀朝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的脸色里有种几乎可以窥见的惨白,却又硬生生被书房内柔和的灯光抹平,重新涂上一种表面的宁静。   费允承牵着鹿汀朝的手,仿佛一对终成眷属的佳侣一般柔和又体贴:“你刚来这个家还不了解,花园里的那盏是阿齐儿时偷偷出去玩,怕回来晚被我发现,就拜托了港城最好的灯匠设置了这个开关。”   鹿汀朝低头去看自己被费允承牵住的手,竟发现那双手正在几不可见的颤抖。   “这是个很有趣的机关。”   费允承一边轻抚着鹿汀朝的指尖,一边耐心十足的为他解释,“只要从进石板路的附近拧动方向,灯光的位置就能自动避开他站的那里。”   费允承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那时候阿齐不做课业去踢球就总用这一招,没想到这么多年后,这招依旧有效。”   的确……很有效。   月光皎洁。   在这一刻。   鹿汀朝苍白着脸,惨淡的和楼下的费修齐对上了视线。   这似乎是一场漫长的分别,无论是以绯闻CP的角度,还是以普通朋友的角度。   又似乎是一场太过尴尬的相遇。   鹿汀朝甚至不敢回想刚刚费修齐会从楼下看到什么,他几乎在对上视线的第一秒就想立即离开,可他又害怕。   鹿汀朝越来越害怕费允承。   原来真的就像是费修齐曾经告诉过他的那样——他和波丽娜护士的父亲是整个港城最有名的人物,最有手段的商人,也是没有任何人敢于招惹的顶级权贵。   站在花园石板路尽头的人似乎依旧如同曾经两人第一次相遇时那么年轻,连着装风格都看不出太大的变化。   只不过原本喜欢扣在最下的衬衫向上系了两颗,内里原本中空变成了一件纯白色背心。   费修齐仰头向鹿汀朝看过来的时候——   鹿汀朝也看到了他身旁贴满了托运凭条和海关检查的行李箱。   那是一路风尘仆仆的痕迹。   这似乎是一场太过安静的见面。   时间在流逝。   就在鹿汀朝后知后觉的开始认为应该自己要主动打个招呼的时候,费修齐却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鹿汀朝:“……”   不……打招呼了吗?   鹿汀朝看着费修齐拎起了放在脚边的行李箱,再也没有抬头,径自走进了别墅里。   鹿汀朝张了张嘴:“费……”   他没再将这句话继续说下去。   费修齐重新将鹿汀朝揽回怀里,细致无比的为他整理好每一片衣物:“算算时间,阿齐这个时候回来倒是正好,累不累?我们下去,让他给你打个招呼。”   鹿汀朝愣愣的看着费修齐。   曾几何时,在他糊得没边没沿的时候,都是剧组求着他去给费修齐打打招呼。   而现在。   这像是风水轮流转,轮到了费修齐的父亲轻而易举的决定——让费修齐来打个招呼。   鹿汀朝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很开心。   费允承大概是见鹿汀朝没有说话:“累了吗?”   鹿汀朝点点头:“嗯。”   鹿汀朝动作很小的伸手,将费允承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拉了下去,轻声道:“Daddy,我想去睡了,我好累了。”   “好。”   费允承给了鹿汀朝一个晚安吻,“我还有一些文件,大概会很晚。明天早上我送兜兜去幼稚园,你睡懒觉,好不好?”   鹿汀朝乖乖点了点头。   费允承想了想:“送完兜兜后我还有个会,开完回来正好可以陪你吃中餐。宝贝想吃什么?”   “我想吃北城菜……”   鹿汀朝脱口而出,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没关系,这边的口味也很好。”   费允承笑起来,吻了鹿汀朝一下:“北城菜有什么不可以,家里有专门做内地菜系的厨师团队,明天我让Kim来问你菜单,想吃什么直接告诉他就可以。”   鹿汀朝看了费允承一会儿,嗯了一声。   费允承:“明天等我回来。”   鹿汀朝光着脚踩在地毯上,站在书房门口:“知道了。”   地暖已经热起来了。   费允承随着鹿汀朝一路走到门口的回廊,又伸手摸了摸鹿汀朝的无名指:“这里缺一枚戒指,改天我让珠宝行过来给你量。”   鹿汀朝指尖的弧度僵硬,却还是点了点头:“好。”   费允承声音轻和:“朝朝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吧?”   鹿汀朝眨了眨眼:“Daddy,晚安。”   “晚安。”   *   一直到入睡以前,鹿汀朝都以为今晚一定是属于自己的不眠夜。   他躺在床上辗转的刷着手机。   一会儿刷到庄稷今天下午的事件出现新的进展,北城律师团已经赶过来彻底就位,并向所有粉丝承诺庄稷完全无辜,具体事宜不便透露。   一会儿又刷到莫岭南的珠宝品牌似乎在这段时间愈发如日中天,连续斩获数枚国际大奖——而最近刚刚获得全球最具设计奖的作品竟然是一副水晶脚铐。   鹿汀朝困顿的睁着眼睛点进新闻去看。   这幅水晶脚链的名字竟然叫做《骗》。   鹿汀朝:“……”   好奇葩的名字。   而偏偏莫岭南珠宝公司的人员在接受采访时说明这次的作品和作品的取名都是由他们公司老板亲手完成,但由于老板还有其他的工作,暂时不变前来接受采访,只是委托他们对于作品的意义进行解释。   这副脚链的灵感来源于他们老板对于爱情的理解。   鹿汀朝:“……”   莫岭南懂个屁的爱情。   鹿汀朝在床上翻了个面,又刷到了下一条庄稷的新闻,是说目前律师团队已经掌握了所有证据,主动对于对方的造谣和污蔑提起最严厉的诉讼,并宣称将会一并起诉所有借机抹黑庄稷的对象,同时要求完全公开的道歉。   庄稷需要个屁的作证。   鹿汀朝又在床上翻了个面,继续刷了好一会儿。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鹿汀朝停顿了几秒,然后凑近手机,小心翼翼的输入了宿宁郁的名字。   只有浅显又单薄的几条记录。   其中两条来自于某项宿宁郁专业科目赛事的官方,另外几条来自于宿宁郁的学校。   这个世界上没有多一个人知道宿宁郁已经离开了。   没有喧嚣,没有告别,没有吵闹。   鹿汀朝删除了自己的搜索记录,丢开手机,把自己摆成大字型放在床上——他开始想起很多曾经,如同流水一般在他眼前穿梭而过。   这一夜显得格外漫长。   鹿汀朝做了各式各样的梦,以至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确认的确已经天亮了。   鹿汀朝呆呆的窝在被子里回忆。   在昨天的梦里有他少年时光的庄稷,又莫岭南严肃的脸,还有宿宁郁的告别。   好烦的梦。   好烦的生活。   鹿汀朝颓丧的掀开被子,极其勉强的洗漱完毕,顶着一副堪比熊猫的黑眼眶拉开了房门。   别墅里最大的主人不在,佣人声音更低,显得有些安静。   鹿汀朝啪嗒啪嗒的走下楼,光着脚走近餐厅,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就在桌子对面。   费修齐正坐在那里。   鹿汀朝:“……”   鹿汀朝正要跳上椅子的动作微微一停,他站在欧式的餐桌前,默默盯着面前的早餐似乎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而且……他也不想给费修齐打招呼。   鹿汀朝总觉得尴尬。   他没有动作,费修齐也没有催促。   直到鹿汀朝狠狠一咬牙,在众多早餐的盘子里随便拿了两盘就要退席开溜的时候——   费修齐叫住了他。   “不坐下吗?朝朝。”   鹿汀朝动作一顿。   他下意识看向费修齐,四目相对。   今天的费修齐穿的格外居家,一身休闲开衫搭配灰色系,无端似乎比他原本二十才出头的年龄多了几分稳重。   鹿汀朝没反应过来。   费修齐又接着道:“还是坐下来吃早餐会比较好,今天做得很丰盛,应该和你的胃口。”   鹿汀朝想。   原来这些时间不见,费修齐的普通话已经说得这么好了。   下一秒,鹿汀朝猛地放下了餐盘。   上好的白釉盘落在实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厚响。   鹿汀朝像是鼓起所有勇气,充满希冀,又小心翼翼的开口:“费修齐,你……你能带我离开这里,离开港城吗?”   鹿汀朝的语言都是跳跃式的,几乎是立刻进行补充:“我……我有钱!只要你带我走,就行了!”   鹿汀朝毫无自觉的向前走了一步,离费修齐越来越近:“行吗?行不行?”   安静。   费修齐慢慢放下手中的咖啡。   那杯咖啡似乎是才倒不久,甚至还蒸腾着滚白的雾气。   费修齐看向鹿汀朝,没有回答,却也没有拒绝。   良久。   费修齐笑了一下:“带你走,离开港城。”   费修齐道:“我可以理解成……是叫我带着你,在Devin的眼皮底下私奔吗?小妈。” 第48章   鹿汀朝:“……”   鹿汀朝呆呆的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 突然挺正经的眨眨眼睛看向费修齐:“那个,你能再叫一声吗?”   费修齐:“?”   费修齐冷脸:“什么?”   鹿汀朝似乎有点不太好意思的戳了一下手机,又拿起面前餐盘上的叉子戳了戳餐盘, 才充满游移又带着些许希望的问:“我还没被别人叫过小妈诶……你能再多叫两声吗?”   费修齐:“……”   费修齐凝固了。   半晌后。   他冷漠的站了起来, 十动然拒:“做梦去吧, 梦里什么都有。”   费修齐一身穿着得体,衬得整个人愈发颀长挺拔, 扭头就走。   鹿汀朝只得从高脚椅上又跳了下来,身上的连帽睡衣背后兜帽上的熊猫耳朵被他跑得一晃一晃:“哎, 等一下嘛!不叫就不叫, 那你真的不能带我走吗?我……”   “好啊。”   费修齐突然转身,定住脚步。   鹿汀朝脚步却没来得及停,狠狠撞在了费修齐坚硬的胸膛上, 疼得他鼻子一酸,险些从眼眶滚下两颗泪珠来。   但好在费修齐的话堪称止疼药效果般的止住了鹿汀朝的眼泪。   “真的?”   鹿汀朝没来得及哭出来的泪珠还挂在他的眼尾上, 显得他可怜又无助, 嫩生生的脸更是纯真无害,看上去比高中生还要柔弱, “真的答应带我走吗?”   而也就是这张脸,这幅模样,骗了一个又一个男人为他赴汤蹈火。   这座祖宅上的每一寸都刻着费允承的名字, 是费允承一路走来的起家史, 挑高近七米的中庭蓬荜生辉,连每一盏灯都奢侈又昂贵。   费修齐微眯起眼看着站在自己对面泪眼汪汪的人, 然后伸出手,温柔的,一点点抹掉了鹿汀朝的泪水:“嗯。”   费修齐说:“带你走。”   费修齐:“去穿好衣服。”   费修齐:“漂亮一点。”   鹿汀朝眼巴巴的仰起脸看着费修齐, 似乎有点不解:“什么叫漂亮一点?”   费修齐大概是在想怎么回答,停顿片刻,俯身吻了一下鹿汀朝的额头:“算了,没关系。”   费修齐说:“朝朝本来就很漂亮。”   鹿汀朝:“……”   鹿汀朝并不是特别满意费修齐说他漂亮的这个讲法,但他左思右想又觉得人在屋檐下必须要低头,于是暗搓搓的咬着牙忍了,又很乖巧的道:“那我穿你喜欢的颜色吧。”   鹿汀朝:“你喜欢什么颜色?”   费修齐眉眼柔和:“我们第一次在综艺见面的时候,朝朝没看过我的资料吗?”   鹿汀朝:“……”   并没有呢。   鹿汀朝满脸真诚,看不出任何心虚的模样,主动轻轻拉住了费修齐的手:“那……我想你这么长时间,可能喜欢上其他颜色了呗。”   这是个从漂亮皮囊到心里都烂透了的坏孩子。   费修齐垂眼,轻轻拨开了鹿汀朝因为略微长长而有些遮住了视线的刘海:“没有呢,BB。”   费修齐反手拉起鹿汀朝的手,攥住他的指尖揉了揉:“鹿汀朝,我是一个非常长情的人,从小到大的喜好甚至都没发生过任何变化。”   费修齐凑近鹿汀朝耳边,轻呵了口气,缓缓的问:“所以朝朝一定知道我喜欢的颜色吧?”   鹿汀朝:“……”   等从这里出去之后,他一定要立刻甩了费修齐!   “……我肯定知道啦!”   鹿汀朝恨恨的在心里痛骂了面前的坏男人一百万遍,然后扬起个灿烂无比的笑脸:“那你等我哦,我上去一下下就回来。”   好在现在的网络足够发达,大不了等上楼后重新查当时的资料也来得及。   鹿汀朝匆匆忙忙的甩开费修齐握紧自己的手,一双明亮夺目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了好几圈,转身轻快的光着脚一路小跑上楼,又在楼梯扶手的位置对费修齐挥了挥手:“等我一下下哦!”   楼梯转角处意大利吊灯厚重古朴的光影映在鹿汀朝如同丛林小动物般鲜活的样子上。   仿佛一瞬间,这座费修齐从小长大的死寂别墅也有了些许片刻的活力和生气。   “朝朝。”   费修齐突然道。   鹿汀朝回头:“啊?”   费修齐:“我喜欢深蓝色,湖水蓝。”   鹿汀朝:“啊……”   费修齐道:“穿我喜欢的颜色吧,可以吗?”   鹿汀朝:“!!!”   还有这种说来就来的好事!   “没问题呀!”   鹿汀朝立刻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拨浪鼓似的肯定了费修齐的意见,“我昨天刚找了一间湖水蓝色的外套,立刻就好。”   得到了意外正确答案的鹿汀朝浅薄的连欢喜都写在脸上,白生生的脚无声无息的踩过过分厚重的羊绒地毯,一个转角后消失在了走廊的另一端。   费修齐站在原地。   大概过了几秒。   管家Kim就像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长久盘踞于这座老宅的幽灵,将一杯果蔬汁放在了费修齐的面前。   “少爷。”   Kim轻轻扬手,为费修齐的果蔬汁放上一根吸管,“你刚刚和小鹿先生的对话我听到了。”   Kim的语气也是轻柔的:“出于Devin老板的要求和作为管家的例行规劝,我劝您将刚才私奔的主意趁早扼杀。”   “这是港城。”   Kim将一朵柠檬花斜斜放在费修齐面前的高脚玻璃杯口,“是Devin的港城。”   室内一片寂静。   在这座偌大的老宅里,似乎除了Kim能够说话,其余的佣人就像是被割去了嘴巴和耳朵的工具,不足以发出任何声音。   费修齐看着面前的玻璃杯,良久后,轻轻笑了一声:“Kim,你是出于什么角度来劝我的这句话?”   Kim在柠檬花上的手一停:“以Devin手下的角度。”   “哦……”   费修齐似有失望,又似乎更多的是嘲笑,“我还以为你要以波丽娜前男友,或者我的姐夫的口吻来规劝我。”   Kim身形猛地一僵,半晌后,轻扯了一下嘴角:“费小少爷,您说笑了。”   费修齐却轻而易举的伸手摘掉了Kim刚刚放好的那片柠檬花。   “可惜了。”   费修齐道,“如果你是以姐夫的身份来劝我,我说不定真会听你的,可惜你偏偏要用一个仆人和管家的身份来。”   费修齐推开玻璃杯:“那我只能抱歉的对你说,滚开点了,懦夫。”   *   纵然今天是个很好的天气,但这片别墅的模样依旧显得过分空寂。   鹿汀朝总觉得这大概是因为这座别墅实在太过老派的原因。   在鹿汀朝从小到大的观念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大概都有自己的保质期,到了固定的保质期之后,无论是曾经再多热烈多昂贵的东西,都也会开始慢慢贬值,最后变得泛泛而平庸。   或许就像这栋别墅。   又或许像是很多种感情。   鹿汀朝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对于感情非常非常负责的人,他从来不乱搞关系,都是结束一段才会开始下一段——   但是他总会在某一瞬间很容易动心。   比如说曾经在他少年时期的庄稷。   再比如说是某一瞬间撑起了他整个人的莫岭南。   又像是此时在这座昏黄的老宅,林荫路尽头,等着他的费修齐。   鹿汀朝一路奔跑着跌进费修齐的怀里,被男人彻彻底底的拥抱住,然后从怀抱里仰起脸:“费修齐,你什么时候带我走呀?”   费修齐伸手整了整鹿汀朝的头发,语气温柔:“朝朝想什么时候走?”   “我们要快点走的!”   鹿汀朝语气很认真,“费允承出门的时候跟我说他最迟过阵子就要回来了,虽然有点事绊住了脚,但等他回来我们肯定就不好走了。”   鹿汀朝伸手乖乖的抱住了费修齐:“我一点都不想在港城呆了,我们快点走吧,我们现在就去接兜兜,然后去坐飞机,好不好?”   费修齐低头看着鹿汀朝,没有拒绝,也没有采纳。   这是这么久以来,鹿汀朝第一次乖乖的在他的怀里——   曾经有那么多次,他看着庄稷带走鹿汀朝,又看着莫岭南带走鹿汀朝。   “没关系,朝朝。”   费修齐轻声道,“今天我们的时间很充足,不用很着急。”   鹿汀朝不理解:“怎么不着急啊?等你爸回来肯定不会让放我走的!他好凶啊!”   鹿汀朝的声音随着语调越来越低,他缩在费修齐怀里,显然有些悻悻的模样:“我其实有点怕你爸……”   费修齐笑起来:“怕他什么?”   费修齐伸手楼主鹿汀朝的腰,又用另一只手帮他系上纽扣:“朝朝,他已经足够宠你了,哪里对你有一点凶。”   “我觉得在你爸眼里,人命都不是命似的。”   鹿汀朝老老实实的任由费修齐帮他系好了衣服,像一些软体的小动物似的赖在费修齐怀里,黏黏糊糊的小声蛐蛐,“但人命很珍贵的。”   费修齐愣了一下:“……什么?”   鹿汀朝也没多想,乖乖的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很珍贵的,我们都只有这一条生命。”   鹿汀朝扯着费修齐的衣角,似乎有点要辩论的意思:“所以我觉得从这一点上讲,每个人都应该是平等的。”   费修齐:“……”   费修齐曾经在美国的大学里认认真真的进修过哲学,也曾经被社团的朋友硬是拉去参与过很多关于人权和生命权平等的辩论。   但似乎无论如何,费修齐都没有想到过能从鹿汀朝的嘴里听到这样的一句话。   从这样一个从小就没读过书,乱七八糟的成长,最后被养得一塌糊涂,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嘴里说出这句话来。   费修齐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才微微弯下腰,重新问:“那朝朝觉得什么是平等?”   鹿汀朝大概没想到费修齐会特意来问他这个问题,显得有点茫然,摇了摇头:“没想过,不知道。”   费修齐:“……”   鹿汀朝这人其实很少关注别人的情绪,毕竟以他的自我为中心压根就不用去关心被人,但这一瞬间——或许是真的有求于费修齐,又或许是突然灵感爆发。   鹿汀朝道:“我觉得就是有钱人要把钱分给穷人,至少要让穷人活下来吧。”   鹿汀朝想了想,又道:“至少每个人都应该活下来。”   费修齐:“……”   这是真正的乌托邦式的圆满。   来自于面前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少爷。   他其实心底很坏,随意践踏任何人的感情,勾引和玩弄铸成了这个人所有的情感价值观,从根本的骨子里就是坏的。   而他又似乎还有一些好。   这些好掩藏在他恶劣的背面,只有不停的去剖析,在某些及其特殊的时刻,才能依稀看得分明。   费修齐突然问:“所以宿宁郁让你很难过,是吗?”   鹿汀朝:“……”   鹿汀朝眼底跃动的光似乎极其短促的熄灭了,他轻轻“啊”了一声,然后又张了张嘴:“我不知道,人死了又不能复活……”   鹿汀朝:“我只是觉得……”   费修齐:“什么?”   鹿汀朝被问得急了,可惜脑容量贫乏的词汇又不足以让他成功答出来,于是宕机了许久,才恼羞成怒:“你干什么一直问我这个问题啊?你是不是看不起差生?”   费修齐:“……”   是真的差生无疑了。   费修齐终于也发现和鹿汀朝争执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他摇了摇头,牵起了鹿汀朝的手:“没什么,走吧。”   *   虽然已经不再是上班时间的高峰期,但整个港城的街道依旧显得忙碌。   或许说,这座城市的拥挤让所有的街道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永远处在忙碌之中。   在这片并不足够大的繁华都市里,所有生活在其中的人群抢夺有限的资源,有限的空间,甚至有限的空气。   “去接鹿兜兜是这条路吗?”   汀朝坐在费修齐的副驾驶上,“不过我想多给宿鸩一点钱……”   费修齐:“……”   身旁的这个人思维似乎永远都是跳跃式的,这大概也是学渣思维的一种固定模式,永远上句不接下局,也永远很难从他的上一句推测出他下一句到底要说什么。   火红色的布加迪跑车轰鸣声在步行街旁边的马路上炸响,引来无数路人众多关注的目光。   “那里面有零食可以吃。”   费修齐发现自己竟然也适应了鹿汀朝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方式,“我建议你永远不要告诉宿鸩关于宿宁郁的事。”   鹿汀朝:“啊?为什么?”   费修齐:“因为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信息茧房,尤其是在港城。”   鹿汀朝:“?”   “宿宁郁在的那座私立医院是Devin全资投建的,只要他不想透出去的消息,就一秒钟和一个字都不可能流出那间医院的资料库。”   费修齐摇起车窗,“听说阿治很看好宿鸩,所以自然不会让宿鸩因为宿宁郁的事恨上Devin,你觉得呢?”   鹿汀朝:“……”   “可是宿宁郁是他亲哥哥诶……”   鹿汀朝显然优点不能理解,“宿鸩不会很好奇他哥哥去哪儿了吗?”   费修齐:“回内地了,回学校了,或者不喜欢港城这边所以断联了。他们本来也没有一起长大。”   费修齐:“很多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是更好的消息,你不认为吗?”   鹿汀朝:“……”   鹿汀朝垂头丧气的从费修齐车兜里摸出了一包薯片,撕开吃了两口:“我不认为吧。”   费修齐扭过头看他。   鹿汀朝似乎还在思考,过了两秒,又摇了摇头:“算了,我也不知道。我这一生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选择机会。”   色彩鲜艳的跑车终于驶过了最繁华的商业街,右拐上了一条林荫路。   人潮的拥挤在这里开始慢慢褪去。   费修齐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从没有听过鹿汀朝描述关于他的生活,一时间有些好奇:“为什么没有选择的机会?”   “因为我太不行了吧。”   鹿汀朝倒是答得非常坦诚。   他一边咯吱咯吱的咬薯片,一边双眼无神的回答费修齐的话:“其实本来我从小就是我们那一代孩子里最不行的,我爷爷本来是想我爸妈接他的事业的,但大概是我太差了,后来我爷爷就一直没放权。”   “像我几个叔叔伯伯还有亲戚的孩子都是什么一岁能算数能识字什么的,我一岁就会啃手指头……我听说的。”   鹿汀朝这人的脸皮是出了名的厚,此时回忆起来自己也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正我爸妈挺不喜欢我的,后来他们去海外业务的时候出了事,我就一直是爷爷管了。”   费修齐点了下头:“我听说过你爷爷,的确是很知名的企业家。”   “啊……”   鹿汀朝也并不太确定鹿爷爷在港城知不知名,“反正爷爷在我心里很厉害,是最厉害的,后来我一直学习不行,爷爷一直很怕鹿家垮在我手上了,就找了庄稷……大概是说要庄稷以后帮我,所以让我听庄稷的话。”   鹿汀朝吃掉了最后一片薯片,长长的叹了口气:“不过后来还没等鹿家败在我手上,就出事了,从此以后就是庄稷养着我了。”   费修齐:“嗯。”   鹿汀朝拍拍手,手上的薯片渣掉了满车,他探着脑袋看了一眼,没什么愧疚的舔了一下手指:“我给你洗干净吧,我出洗车费。”   费修齐:“不用。”   鹿汀朝丝毫不强求:“哦,那好,你自己洗哦。”   费修齐:“……”   费修齐沉默片刻:“那莫岭南呢?”   鹿汀朝:“什么?”   费修齐:“你更喜欢庄稷还是莫岭南?”   鹿汀朝有点好奇的转过来:“你怎么不问我喜欢庄稷还是莫岭南还是喜欢你?”   费修齐:“因为你在我的车上,所以肯定会说最喜欢我。”   鹿汀朝:“……”   鹿汀朝的表情告诉费修齐他回答的完全正确。   鹿汀朝就是这样的人,永远见风使舵,见利忘义,永远似乎不那么有主见,又永远都善于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一方。   费修齐缓缓放低了些车速,又问了一遍:“那庄稷和莫岭南,你更喜欢哪一个?”   鹿汀朝垂着头沉默。   过了一会儿。   他干巴巴的道:“不知道吧。”   鹿汀朝看向费修齐:“我现在最喜欢你了。”   费修齐:“……”   布加迪后尾翼传来的轰鸣声戛然而止。   费修齐踩了一脚刹车,完美的将车辆停稳,然后推开车门,将钥匙甩给了旁边的泊车小弟:“朝朝,下车。”   “啊……?”   鹿汀朝探着头向外面看过去,茫然道,“我们不是去接鹿兜兜吗?这里是……游乐园吗?”   偌大的门牌和专有的英文标识显示着这里的名字。   虽然并不是最广为人知的那个宣传中的入口,但里面熟悉的人物和标志还是迅速告诉了鹿汀朝这里究竟是什么位置。   鹿汀朝很想在车里坐着不动,但好奇心和向往还是催促他下了车。   “我们……先不去接兜兜吗?”   鹿汀朝咬了咬唇,偷偷忍住心里的向往,问费修齐道。   “时间还早,我们来得及。”   费修齐牵过鹿汀朝的手,又将一个玩偶面具套在了鹿汀朝的头上,“挡住脸,要不然等会进去会被认出来,你就什么都玩不了了。”   鹿汀朝:“哦哦!”   鹿汀朝又乖又听话的任由费修齐扶正了他的玩偶面具,跟在费修齐后面上了园内的导览车,一路上好奇的东张西望,拐弯的时候兴致勃勃的拽了一下身旁人的手:“诶你知道吗费修齐,我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和庄稷庆祝他高考市状元的!”   费修齐低头去看鹿汀朝拉着他的手:“庄稷?”   “是诶。”   鹿汀朝似乎在慢慢的回忆,“想不到吧,那时候我本来以为他应该要去搞工科或者做他那些实验的,因为他家里就是做这些的,不过后来他没有做。”   费修齐:“为什么?”   鹿汀朝:“不知道,我也没问过他啊,不过他家那些生意他也有在管吧,反正他总是很忙的。”   鹿汀朝开始告状:“反正我不喜欢他那么忙,所以我们感情才破裂的。”   费修齐攥着鹿汀朝的手,没有反驳:“那你一般在家里干什么呢?”   “就花钱呗。”   鹿汀朝说得格外理直气壮,“我那时候可糊了,庄稷一个月工作三十天是因为一个月只有三十天,我一个月最多只工作两天……这两天还是勉勉强强走关系才来的。”   鹿汀朝有点丧气:“就像那时候我跟你见面的那个综艺,就是没人去,才拉我过去补位置的。”   费修齐重新回想起他第一次遇到鹿汀朝的那档综艺。   时过境迁。   当现在重新回忆起的时候,费修齐竟然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去内地,没有去那档综艺就好了——   是不是如果那样。   他就不会遇到鹿汀朝,不会遇到这样一个……恶劣和敷衍,靡烂和骄奢都腌入了骨血里的,一株用金钱和铜臭味养起来的,过分艳丽的花。   游乐园里专有的音乐从不远处回荡起来。   只载有费修齐和鹿汀朝的专车徜徉在整个游乐园里,就像是所有游乐园里都有的快速通道一样,这辆车也在通道里不断穿梭。   穿梭过纵然是工作日依旧熙熙攘攘的人群。   走过一个又一个看上去惊险又刺激的项目。   费修齐牵着鹿汀朝的手,两人面上的玩偶面具遮住了他们的容貌和神情,只除了从过山车最高处俯冲而下的尖叫带来的声音冲击之外——   再没人能看出这是当下娱乐圈内最热的一对CP。   花车游园的巡展在不远处拉开帷幕。   鹿汀朝本来就是最爱玩的性格,尤其在游乐园里一经释放,更是整个人都压抑不住的冒快乐泡泡,可以说是不亦乐乎。   新一次的过山车才刚刚挺稳。   鹿汀朝就拉着费修齐要去看那边他最喜欢的玩偶巡展,才走两步,就被几个看上去年龄还很小的穿着洛丽塔风的女孩子们给拦了下来。   几个女孩子的语气也非常礼貌,但眼神里却带着像是能烧灼一切的热切,小心翼翼的围在费修齐和鹿汀朝面前问:“……请问……是爸比和妈咪吗?”   费修齐:“……?”   鹿汀朝脸上的疑惑更大,半晌才更震惊又小心的:“啊……?”   “抱歉抱歉!”   另一个女生赶紧解释,“这是我们对CP的爱称,爱称!请千万不要误会!”   那个女生紧张的脸都红了:“请问你们是‘朝朝与齐’吗?抱歉可能不太礼貌,但刚刚在过山车的时候你们声音真的很像朝朝……”   鹿汀朝:“……”   其实直到今天,鹿汀朝都还没来得及接受自己红了的这个事实。   他糊了太久太久,糊到根本一个月都没有一个通告,以至于当他和费修齐的CP飞速爆火,带来了数以万计的CP粉的同时,还夹杂着许许多多的唯粉。   这个粉圈盛行的时代里,虽然粉丝量已经急速的上升至CP榜的第一位,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鹿汀朝至今都还没有安排上关于娱乐圈新流量带给他的饼。   鹿汀朝所感受到的最多就是机场粉丝的热烈,但除此之外各种颁奖典礼依旧查无此人。   ——直到今天,带着玩偶面具被认出来。   鹿汀朝有些茫然,然后出于最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躲在了费修齐的身后。   而对面的女生立刻尖叫起来:“果然是朝朝啊啊啊——这个往后藏的动作!!朝朝最熟悉的动作!!”   紧跟着旁边的女生立刻不知从哪里拿出了手机:“妈咪你旁边的一定就是爸比了!!啊啊啊啊竟然就这样锤了,好真!!!爸比妈咪要幸福祝99求签名啊啊啊啊啊——”   围过来的几个女孩子其实并不多。   但随着这一声尖叫,立刻周围的目光全数看了过来。   紧接着人群像是受到了某种吸引,于是蜂拥朝这个位置毫无停息的涌来。   鹿汀朝刚开始只是不知所措,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周围越来越挤。   像是逐渐开始失去秩序和理智的人群甚至不在意是否和面前的人之间还有距离,无数涌过来的人举着手机,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朝朝能不能把玩偶面具拿下来啊好想拍朝朝的漂亮脸蛋——”   “朝朝是和老公一起来玩嘛?好甜哦!”   “朝朝看这边笑一下——”   终于。   在无数人开始不断向前拥的时候,,当鹿汀朝似乎感受到甚至有人伸出手摸上他的衣服甚至还要再往里去探的时候——   费修齐抱住了他。   一件属于费修齐的外套从头顶向下,彻底遮住了鹿汀朝目光里的所有光亮,但也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鹿汀朝听到了费修齐的声音:“抱歉,麻烦让一下,我们要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离开。谢谢,非常感谢。”   人群还是不断拥挤。   但鹿汀朝感受到了费修齐握住他的手温暖而有力量。   两人的车不再是刚刚那辆游览车,而是一辆很具有私密性的商务保姆车。   很快。   游乐园的负责人也在下一个转角口上了车,送上了专程的小礼物,并满怀歉意的解释:“抱歉,我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您们二位最近热度太高了,没有能为您提供好的体验。我们深感抱歉。”   负责人继续道:“我们会在后续重新再向二位出示更郑重的道歉,不过通过这次的事件,我们经过商议之后,也非常希望能和二位有合作的机会,不知道……”   费修齐道:“这件事过几天再商量好吗?”   费修齐声音柔和而平稳:“是这样,毕竟目前朝朝受到了惊吓,所以我认为现在可能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谈论时机,不如我们容后再议。”   “自然,自然!”   负责人深谙语言的艺术,自然知道费修齐这样说的意思就是还有的商谈,立刻道,“不如这样,这座游乐园最近刚出的新设施还没有正式对外公布使用,如果两位愿意,可以成为第一个试座的人。”   负责人:“当然,这也是一个非常适合恋人乘坐体验的项目。”   鹿汀朝脸色还有些白的从费修齐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什么项目?”   负责人:“是摩天轮。”   游乐园的最高负责人显然对这个新项目抱有很高的期许和赞扬:“这个项目开通之后,将会成为全球最高的摩天轮,从上面不仅可以俯瞰整个城区的景色,还能远眺维港。”   “同时,摩天轮上还设有望远镜和晚宴,我们的摩天轮旨在祝福所有恋人长长久久。”   负责人笑意盈盈,“这个祝福我也想送给你们两位,祝福你们白头偕老,恩爱久久。”   鹿汀朝:“啊……”   费修齐却牵过鹿汀朝的手:“好,那我就提前谢谢你的祝福。”   *   鹿汀朝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特别有浪漫细胞的人。   这一点从小时候他就发现了——   比如说那些追求者们花很贵的价格从法国巴黎买了花,整整九百九十九朵,定时定点的送到学校门口。   鹿汀朝只觉得要带走好累。   还不如直接来一颗很重很重克拉的宝石。   于是后来两个人结婚的时候,庄稷真的给了鹿汀朝一条很重很重克拉的宝石。   不是戒指。   因为戒指的形状不足以搭配那么重克拉数的钻石,所以庄稷只能请了专门的设计师,为鹿汀朝定制了一条手链。   手链上足足用了价值连城的钻石。   就像是坊间曾经有过一次传言,庄稷在一周之内买空了在架和在拍卖场里所有昂贵的钻石和蓝宝石,为他的爱人做了结婚礼物。   鹿汀朝曾经非常感动,非常喜欢。   他在刚刚和庄稷结婚的那段时间天天把手链戴在手上。   后来肌肉损伤了。   因为真的好重。   鹿汀朝:“……”   于是。   当摩天轮升至最高点,浪漫绚烂的烟花升腾起来的时候。   鹿汀朝陡然想起了那条至今还被他丢在家里的保险柜里的手链。   哦……不对,或许那应该现在不叫做家里了。   现在应该叫做庄稷家。   港城的夜风和北城也是不同的。   北城的夜风总是叫人突然清醒,而港城的夜晚总会叫人沉沦。   费修齐问他:“朝朝,在想什么?”   鹿汀朝老实巴交的回答:“想,好高。”   费修齐:“……”   费修齐突然朗声大笑起来。   由于还没有对外开通的缘故,这片区域里并没有游乐园外围的那种嘈杂。   也因此,费修齐的笑声显得格外清晰和震耳欲聋,像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笑声,又像是一种竭力后的放弃。   鹿汀朝有点好奇的转过脑袋看向他:“……你笑点好低。”   “朝朝。”   费修齐突然转过身,抱住了鹿汀朝。   是最古老,最原始的,双手的拥抱。   “我以前其实总是没能找到原因——我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你。”   费修齐道。   这声音仿佛就在鹿汀朝耳边,他甚至能听到费修齐的心跳声。   为了能从港城跑掉,鹿汀朝撇了撇嘴,决定忍了:“为什么?”   费修齐:“因为你真的很可爱,你比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爱。”   鹿汀朝:“……”   鹿汀朝的声音在费修齐怀里显得有些闷:“我也觉得我自己可爱,你是个很有审美能力的人,嗯。”   最后一朵礼花打上夜空,在短暂的灿烂之后重新归于寂静。   费修齐放开鹿汀朝,又亲亲在他额头上留了个吻:“所以鹿汀朝,我爱你。”   鹿汀朝:“啊……”   鹿汀朝有些纠结,犹豫片刻:“我也……”   费修齐却打断了他:“走吧,朝朝,我们该下去了。”   *   这座摩天轮从最高点轮转到最低点的时间恰好是九十九分钟九十九秒。   大概是为了验证这鉴定爱情的每分每秒,摩天轮里甚至设置了一个固定的小钟表,印着游乐园特质的图案,表针滴答滴答。   果然在最后一秒的时候,无声无息的停了下来。   仓门开启。   费修齐起身走了出去,然后由外向内伸出手:“来,朝朝。”   鹿汀朝便也将手伸给他,被费修齐牵着一并走出了舱门——   夜风轻柔。   车辆行驶而来的声音也温柔。   就在鹿汀朝刚跟着费修齐走出摩天轮的内仓,来到室外的第一秒——   像是刚刚到来。   又像是已经等了许久。   五辆一模一样的黑色劳斯莱斯一字排开,车头金碧辉煌的标识在夜风里像是在进行某种风雨欲来前的吟唱。   鹿汀朝愣了一下,紧接着下一秒,整个人悚在原地。   他几乎是下意识往费修齐身后缩了回去,连声音都是颤抖的:“费,费修齐,我……”   鹿汀朝剩下的话音被悄然推开的车门硬生生的封死在喉音里。   阿治从第二辆车的副驾驶上下了车。   在游乐园晕黄色的灯光下。   阿治向鹿汀朝撇过来的目光几乎是仁慈而怜悯的,他很短促的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便绕过车身。   拉开了第三辆车的后车门。   劳斯莱斯专有的车型后门打开——   一个穿着英伦格的男人在前后保镖的簇拥下,以一种摄人呼吸的缓慢,走了下来。   那并不是格很年轻的男人了。   但站在人群正中央的时候,却轻而易举是最中心的位置。   他的五官是格外典型的棱角分明,因此一张面容分外硬挺,是更偏向于成熟男人系的风格。   可看向鹿汀朝的目光甚至是温润而柔和的。   夜风送来男人的声音,甚至是带着诱哄意味的,像是令人成隐的某些特制品。   ——“朝朝,玩够以后,就该回家了。”   却令站在另一端的鹿汀朝打了寒颤。   鹿汀朝几乎是立刻伸手,像是小动物般的攥住了费修齐的衣角,央求的眼睛漂亮又迷人,可怜的让人心碎:“你,你……说过,说过带我走……要带我走……”   费修齐却反手,很轻松的,也格外轻而易举的,握住了鹿汀朝纤细的手腕。   “这里不好吗?”   费修齐对着鹿汀朝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朝朝宝贝,这里有我父亲和我。你留在这里,难道不好吗?” 第49章   鹿汀朝觉得不好。   而且是非常的不好。   但是他不敢说。   只是片刻的言语之间, 费允承已经站在了摩天轮的另一端,和这一侧的鹿汀朝遥遥相望。   费允承身上的衣服像是刚刚才参加过晚宴的模样,蓝宝石的袖扣显得分外夺目, 在月色之下熠熠生辉。   而站在车旁的保镖各个身形高壮, 显然有几位明显并非国人, 有非常明显的灰蓝色眼珠,朝着人看过来的时候, 有种格外阴冷的毒蛇似的味道。   已经入了夜。   徐徐的夜风吹起鹿汀朝格外宽松的衬衫的边角。   费修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鹿汀朝的身边,轻轻伸手揽住他, 垂下头, 在鹿汀朝耳畔低低吹了口气——   晚风是凉的   费修齐的吐息却灼热而滚烫。   “朝朝,这是港城。”   温热的吐息过后,费修齐在鹿汀朝耳尖咬了一口。   唇齿的热度又夹在了一丝些微的凉意。   鹿汀朝在费修齐怀里打了个寒颤。   接着。   便听费修齐重又道:“连渡口都是Devin的, 你想让我带你逃去哪里呢?”   鹿汀朝猛然僵住了,他下意识抬头朝费允承看去, 却只看到在无数为保镖簇拥之中的, 显得内敛又温和的人。   鹿汀朝突然想起,在来到这里的很多次——周围的人都告诉他:“这是Devin的。”   “在港城, 没有Devin做不到的事。”   “所有的牌场,赛马地,只要Devin喜欢的, 自然都是他的。”   这里不是北城。   没有从小到大任由他嚣张的庄稷, 也没有鹿汀朝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无所顾忌——   而费允承,是不是并不会像庄稷那样——他想要什么, 就能给他什么。   “你被惯坏了。”   费修齐牵起了鹿汀朝的手,然后微微低头,在鹿汀朝的发顶上吻了一下。   随即, 又轻声笑了起来。   “不过没关系。”   费修齐道,“朝朝,你总会坏掉的。”   鹿汀朝的指尖被晚风吹得冰凉。   他试着挣了挣,没能挣开费修齐的手指,反而被攥得更紧了几分。   费修齐带着鹿汀朝一步步向前走去,向着费允承走去:“在这个家,你总要习惯的,BB。”   ——费修齐已经很久没再叫过他BB了。   鹿汀朝被费修齐带着硬生生的向前,他沿着摩天轮前的小路昏暗的光线向前看,整个人愈发颤抖的厉害。   “不——!”   鹿汀朝终于崩溃的尖叫出声。   他甩不开费修齐握紧自己的手,只能狠狠蹲了下来,像个受了委屈只会大哭的孩子似的,原地将自己无所依靠的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尖锐的哭声因为鹿汀朝低下的头而显出几分沉闷。   “我不去!我不回去——”   鹿汀朝整个人团在一起,拽着费修齐也一步都无法往前,他一次次试着要甩脱费修齐的手,单薄的音色显得愈发无助,“放开我!”   那声音里终于带了哭腔。   鹿汀朝的泪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衬衫,也湿透了他的衣襟。   他哭嚎的像是个从来没能单独面对生活的幼童,充满了心不甘情不愿和不成熟的脆弱:“我错了,我不要在港城了,我不回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费修齐仍旧没有松开鹿汀朝的手。   但同样的,也没有催促。   无声无息的时间在短促的寂静中悄然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   意大利软皮鞋的鞋底留下的些微噪音传入鹿汀朝已经格外敏锐的耳膜。   紧接着。   费允承蹲了下来,轻轻的,真像是一位慈祥的父亲般的伸手,摸了摸鹿汀朝哭得发抖的肩膀。   费允承的声音也是温柔的,宛如夜风在床畔的低语:“可是宝贝,你已经没有家了。”   鹿汀朝哭声一滞。   他像是猛然被狠狠敲了一记闷棍似的,陡然一呆。   “你自己厌恶了庄稷,又厌烦了莫岭南,所以勾搭了我的小儿子,从北城跑了出来。”   费允承轻柔而和缓的伸出右手,用食指挑起鹿汀朝的下颌,替他擦净了脸上不断涌出的泪痕。   那双手经历过很多磨难,艰辛,困苦,咯得鹿汀朝细嫩的皮肤生疼。   费允承道:“然后朝朝,你又贪图享乐,不想付出任何辛苦,甚至连娱乐圈这点简单的工作都做不好,好逸恶劳,只想喊我Daddy,骗我给你庄园。”   鹿汀朝被费允承手上的枪茧磨得身形一抖,却在下一秒又被费修齐按住了肩膀。   “这就是你啊。”   费修齐的呼吸灼在鹿汀朝耳边,“每一件事都是你亲自做的,BB,不是吗?”   鹿汀朝目光怔怔的看了费允承片刻,疯狂摇头:“不是,不是!我没……”   一根手指从流着泪的眼眶向下滑动,按在了鹿汀朝已经因为缺水而泛起了些惨白的嘴唇上,柔软一片。   而下一秒。   那根手指轻而易举的上下撬动了鹿汀朝两片毫无抵抗力的,柔弱的唇瓣,探了进去。   只是瞬间。   鹿汀朝那双漂亮的眼睛连哭泣都遗忘,只剩下堆满了惊惧和泪珠的惶恐。   “你有的,朝朝。”   攻占而入的手指放肆的攻城略地,在陌生的城池里肆意搅荡。   费允承的语气却是悠闲又柔和的,他看着鹿汀朝,像是在看自己真正的爱人,“为什么要逃走呢?宝贝,我给了你金钱,给了你庄园,给了你所有的一切。”   “现在,你是整个娱乐圈里最有钱的艺人了。”   费允承轻轻叩了叩鹿汀朝的舌尖,像是有些不解,又像是纯然的无奈,“难道这样,你还是不开心,不满足吗?宝贝。”   鹿汀朝跌坐在地上,双腿蜷缩着放在一边,整个人身形不稳,摇摇欲坠。   费修齐就在这时候伸手,从身后扶住了他。   一双来自身后的有力的双手绕过鹿汀朝的腰,拥住了鹿汀朝。   鹿汀朝前进不能,后退不得。   他下意识抬头,在看到费允承面上近乎平和和宠爱的表情的时候,无端感到了一阵莫大的恐慌——   就类似于小动物开到巨大的猎食性猛兽似的恐慌。   “不……”   鹿汀朝伸手挣扎着想要将费允承的手指拿出去,可甚至没能等他发挥,原本自由的双手就被另一个人捆在身后。   也就是在这一秒。   鹿汀朝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种前后夹击的可怕。   “不——唔……唔呜呜……”   斗大的泪珠晶莹而剔透,重新自那双曾经欺骗过无数个男人的漂亮眼睛里落了下来。   鹿汀朝几乎连一个完整的字音都发不出来,他只是疯狂的摇着头,可怜的模样引人格外垂怜。   因为生气和刚刚几次摩擦的关系,那张原本柔白细嫩的脸上泛出几道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红印,像是烙痕般的留在上面。   如同一种诡秘而隐蔽的私人印章。   费允承的眸光便在这一瞬间又深了些许。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像是终于忍耐不住,用食指抬起了鹿汀朝单薄又脆弱的下颌骨,低头压了上去。   那是一个无从选择,又进退维谷的吻。   鹿汀朝面上的薄红变成了临近崩溃的粉红,他不知道是羞恼到了极点,还是愤怒到了恨不得玉石俱焚——   只是那张勾人的脸,愈发显得璀璨又妩媚。   他挣不脱,也逃不掉。   在不知过了多久,费允承终于放开他的时候。   鹿汀朝甚至顾不得挣扎着去擦脸上扑簌簌落下来的泪,他只是傻了似的垂下了眼,像是喃喃的自顾自的小声:“救救我……”   或许所有的男性都有天生的施虐性。   在这一句近乎求饶的话于近乎安宁的环境中被说出来之后。   费允承和费修齐的动作都在同一秒停了片刻。   他们的目光齐齐的看向就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泛红的眼尾,已经被各种痕迹留下印记的脖颈,耳尖,脸颊,还有哭红的眼睛,落下的泪水,颤抖的单薄的身体,和猛然间伸直又蜷缩的纤细的手指……   费修齐的目光几乎是着了火,他看了眼面前的加宽劳斯莱斯,俯身低头就要去将鹿汀朝抱起来。   而在下一秒。   就在费修齐凑近鹿汀朝最身边,听到他的低语时,动作又猛地一顿。   “救救朝朝……庄稷救救朝朝……”   鹿汀朝垂着眼,细声的,小心翼翼的,像是每一个字都从喉腔里发出来,薄得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杳无天日。   而鹿汀朝还是在说,一字一顿,小声的,小心的说:“庄稷哥哥救救朝朝……”   这次。   两个男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短暂的愣怔之后,费修齐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并不是去抱起鹿汀朝,而是在第一秒钟测过脸,看向了费允承。   而立刻。   费修齐便看到了费允承近乎于阴郁的脸。   ——又或许,这才是费允承最真实的模样。   “Devin。”   费修齐顿了一秒,开口道,“朝朝只是吓到了,应该并不是和庄稷有关,我们……”   费允承却轻轻一扯嘴角:“自然。”   在费修齐开口之前,费允承已经先站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经历的场合足够多,费允承有一种像是已经垂怜进骨血里的矜傲和残忍。   他缓缓拿出了作恶多端的手指,然后很缓慢的,很柔和的,像是疼爱般的,轻轻点了点鹿汀朝的脸颊。   留下点点滴滴晶莹的水渍。   “这是港城。”   费允承站直身子,“轮得到北城那小子做什么事?”   跟在一旁的阿治递过手帕。   费允承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然后重新看了一眼被费修齐抱在怀里的鹿汀朝。   鹿汀朝整个人还是小小的一团,他缩在费修齐怀里颤抖,大概又觉得男人的怀抱实在不够安全,因此尽量尽量想让自己更小一些。   费允承就这样拉过鹿汀朝的一只手。   那只手的手骨也是细嫩又柔弱的,显然是从小就没受过任何风霜,也没做过任何辛苦的活,白生生的,毫无任何抵抗能力。   费允承格外绅士的,儒雅的,慢条斯理的,亲吻了鹿汀朝的手背。   “朝朝。”   费允承将鹿汀朝的手放回费修齐怀里,“你知道在港城的娱乐圈里,Daddy是什么意思吗?”   鹿汀朝浑身发着抖,不抬头,也不肯搭理费允承。   费允承似乎毫无介意:“是Sugar Daddy。”   鹿汀朝还是不说话。   “不理解也不要紧。”   费允承的目光锁在鹿汀朝身上,眼底是浓厚的深色和难以压制的忍耐。   他声音轻微的一顿,重新低下了头,俯身在鹿汀朝的耳畔。   费允承以一种只有鹿汀朝和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开了口:“朝朝,你还不知道吗?你是一朵被养废了的花。”   “你娇气,柔嫩,禁不起风雨,受不得苦难,却又格外漂亮。”   费允承道,“可惜除此之外,你恶劣,自私,喜新厌旧,贪图享乐,好逸恶劳,上不得台面。”   费允承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手摩挲过鹿汀朝的皮肤,将被风吹起的鬓发重新挽在了他耳后,柔声道:“所以你必须要依附男人,在床上才能生活。你说是吗?”   鹿汀朝整个人瑟缩了一下,在费修齐的怀里像是一只惊了弓弦的鸟,战栗得无依无靠。   在意识到费允承终于直起身远离了自己之后。   鹿汀朝像是积累许久才勉强积累了些微的勇气,他连牙齿都在发抖,战战兢兢的用指甲掐着手掌心:“我,我可以……去……打工,养活自己……”   “别说笑了。”   这次却不是费允承开口。   费修齐用自己的风衣擦掉了鹿汀朝额上一颗颗沁出来的冷汗,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哄,又像是无奈的嘲笑:“你会什么呢,BB?”   费修齐道:“你会端盘子吗?会唱歌吗?还是会演戏。”   费修齐将鹿汀朝抱在怀里,无比轻松的镇压了鹿汀朝所剩无几的力气能够拥有的所有挣扎,接着道:“你什么都不会,BB,你什么都不会。”   费修齐说到这里,似是一愣。   然后。   他像是有些无奈,低下头,又带着笑意的看了鹿汀朝一眼:“不过没关系,BB,你只要会叫就好了。”   鹿汀朝悚然一僵。   他被费修齐握着手腕,挣脱不得,也抗拒不得。   可在听到这一句之后。   鹿汀朝还是整个人陡然煞白了脸色,活脱脱像是刚从冷水中洗出来一样,整个人都泛出一种灰白的死寂。   “我……”   鹿汀朝颤抖着唇,伸手想去拨开费修齐的手臂,“不要……”   费允承却停住脚步,轻声道:“乖了,宝贝,兜兜还在等你。”   鹿汀朝猛然停住了所有挣扎。   费允承像是想起了什么,温和的回身看过来,对鹿汀朝道:“宝贝,兜兜一个人上学总是有些孤单,我们再要一个孩子,陪着兜兜,你说好不好?”   鹿汀朝猝然摇头,整个人神情近乎惨败,连声音都是嘶哑的:“不好!”   鹿汀朝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在费修齐怀中扑腾起来:“我不要!费允承,你变/态!你有病!我不要!你……”   费允承便在这时候回身,从费修齐怀中接过了鹿汀朝。   对比费修齐,费允承抱着鹿汀朝要更加轻松且轻易。   他遏制住了鹿汀朝所有的挣扎,带着怀中的人上了正中间的一辆车。   就在费修齐要上车的时候,阿治却向费修齐指示了另外一辆:“少爷,Devin的意思您忘了吗?为了安全起见,您和他永不同坐一辆车。”   费修齐怔一怔,下意识向车内的鹿汀朝看了一眼——却发现就在刚才隔板已经伸了起来,挡住了内里的一切。   阿治再次伸手示意:“少爷。”   费修齐眉目一沉,随即点了点头,上了后面一辆车。   *   鹿汀朝开始讨厌港城的天气。   他讨厌港城的雨天,讨厌港城的雾天,也讨厌港城万里无云的晴天。   他开始讨厌维港夜晚的灯火,也讨厌港口不断地鸣笛和号角,他开始讨厌繁华的轮渡,也厌恶进港出港的帆船。   鹿汀朝开始讨厌这座城市里所有金碧辉煌的牌场,也讨厌寸土寸金的奢侈品店,讨厌只有顶级富豪才玩得起的赛马地,也讨厌所有名流才有权利参与的拍卖会。   其实有时候,鹿汀朝也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讨厌。   他仔细想来想去,明明自己也过上了自己曾经过着的那种生活。   他依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依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依旧想要东别人就不可能也不敢给他西。   鹿汀朝开始频繁的吸烟。   他不敢当着鹿兜兜的面吸,因为这对于孩子是不好的影响,他本身已经没什么能教给鹿兜兜的,不想把鹿兜兜带的越来越坏。   所以鹿汀朝只能在鹿兜兜在幼稚园和晚上睡着了以后吸。   他刚开始只是吸尼古丁很重的香烟。   后来又被费允承发现,在进行了屡次禁止活动没能成功之后,费修齐就从国外带了薄荷珠的烟给他吸。   这种烟味道很轻,有着浓郁的薄荷气息,能让鹿汀朝觉得自己在某一个瞬间似乎是清醒的。   在这个偌大的,迷宫般的港城有着一刻的清醒。   大概是因为前科累累,费家的所有佣人像是接到了严格的命令一般对鹿汀朝的通讯严防死守,他既不能联系外界,也很难收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只是偶尔的新闻。   鹿汀朝看到庄稷回了北城,他的新电影上映,获得了很好的票房,因为也又再次收获了一大批粉丝。   也看到莫岭南的新公司发展似乎越来越好,不仅珠宝线开始迈向奢侈品品牌,就连主营的新经济品类都获益良好,作为国内企业在全球势头很猛。   鹿汀朝的手机上有各种各样的游戏,也有被费修齐特意调试过的禁止任何聊天APP。   时间不断向前走。   从冬天迈向春天,又从春天开始入夏。   鹿兜兜个子长高了一些,然后在新一年的幼稚园测试中正式被教师严格评认后确定可以跳级,升入高段班。   这段时间费允承在国外有一个融资项目在忙,约莫有两周左右不在港城。   于是费修齐从费家的祖宅接了鹿汀朝,又带着鹿汀朝去幼稚园接到鹿兜兜。   费修齐依旧英俊挺拔,他的普通话已经说得非常好,连前后鼻音的发音都格外标准:“BB,今天想带兜兜去哪里玩?”   鹿汀朝今天没抽烟,连神情都显得恹恹,他垂着眉眼,揉了揉鹿兜兜的头发:“不知道,有哪里好玩?”   费修齐伸手帮鹿汀朝拉了一下领口,又熟练的扣上了扣子:“很困吗?我来抱吧。”   “不用。”   鹿汀朝把脑袋支在鹿兜兜肩膀山,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兜兜,今天庆祝你成功作为聪明宝宝跳级,我们去哪里玩?”   鹿兜兜乖乖巧巧的将双手搭在鹿汀朝肩膀上:“朝朝,你不开心吗?”   鹿汀朝:“啊……”   鹿汀朝撑起眼皮,摇了摇头:“没有。”   鹿兜兜却也摇了摇头:“朝朝,你好久都不开心了。”   鹿汀朝:“……”   鹿汀朝有点茫然的看了看鹿兜兜,随即还是伸手,捏了一下鹿兜兜肉肉的脸:“不会。”   正巧到了红灯。   费修齐把车停稳,偏过头来:“兜兜,你为什么觉得你爸比不开心?”   鹿兜兜看了费修齐一眼,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兀自想了想,开口道:“阿齐哥哥,我们可以去我学校后面的小花园吗?”   费修齐很爽快:“当然可以,不过兜兜为什么想去那里?”   鹿兜兜趴在鹿汀朝怀里,认认真真答:“因为我和朋友约了在那里见面的。”   “好的,兜兜小朋友。”   费修齐在下个路口调转了方向盘,带着鹿汀朝和鹿兜兜重新又向着他幼稚园的方向开了回去。   鹿汀朝其实并没有听鹿兜兜的幼稚园老师说过兜兜在幼稚园里有什么特别需要出来见面的好朋友——不过算了,与其去其他地方玩耍,不如找个最近的地方。   他很想吸根烟。   鹿汀朝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沉迷薄荷珠的味道,但他总得忍住不在鹿兜兜面前吸烟,好在这种带薄荷珠的烟味道很淡,吸完后几乎嗅不到什么遗留的味道。   车子很快的向着鹿兜兜幼稚园的方向行驶而去。   这所幼稚园还是曾经费允承给鹿兜兜挑选的,是整个港城最顶级也是最昂贵的上流幼稚园,园内有各种昂贵的项目,学费可以说是价值连城。   幼稚园的选址和位置也十分讲究,正在港城寸土寸金的繁华地区,是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   学校后面就连着一片社区公园,虽然说是社区公园,但几乎是属于这所幼稚园的开放性公区,园内的草木植被都是由幼稚园统一管理,和幼稚园的风格差不多融为一体。   费修齐将车停在路边,向园内望了一眼:“兜兜,你的朋友到了吗?怎么没看到人。”   鹿兜兜从鹿汀朝怀里探出头来,先是往公园里看了一眼,然后冷静的收回视线,看向了马路对面。   略显稚嫩的童音脆生生的响起:“因为她才下飞机,是开车过来的。”   费修齐:“……?”   费修齐一愣。   鹿兜兜却伸出两只柔柔嫩嫩的胳膊,抱住了鹿汀朝:“朝朝,波丽娜姐姐回来了。你之前不是总跟我说,因为她帮你,才有我的吗?”   鹿汀朝也愣住了。   鹿兜兜却已经匆匆忙忙的推开了车门,回头充满期盼的望向鹿汀朝:“朝朝,你总是不开心,见到波丽娜姐姐以后,你会不会开心一点呀?” 第50章   这是两年之后, 鹿汀朝再一次见到波利娜。   在港城。   鹿汀朝甚至怀疑了自己到底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直到对面那辆车里的人走下副驾驶,走过一条不长不短的小路。   弯下腰, 敲了敲费修齐的车窗。   鹿兜兜脆生生的童音回应了车窗被敲响的声音:“朝朝, 看, 波利娜姐姐!”   鹿汀朝于是小心翼翼的向车窗外的方向望去,怔怔的看了半晌。   车内似乎短促的安静了片刻。   又似乎这段寂静其实持续了很久。   终于。   费修齐解除了车门锁。   鹿汀朝听到特有的女声偏中音的音调, 对费修齐开口:“get out!”   那是波利娜的声音。   晌午已经过了,港城并不太热烈的阳光斜斜的落在波利娜柔软而金黄的披肩长卷发上, 显出种格外异域的风情。   她和费修齐拥有不同的来自于英国的母亲, 也同样继承了母亲医生的职业。   也许是阳光让人倦懒。   鹿汀朝突然想起在上一次告别的时候,波利娜那么担忧的看着他:“朝朝,你要回去北城吗?”   波利娜握过手术刀的手指显得心疼的摸了摸鹿汀朝瘦了一圈的脸:“他对你好吗?”   “啊……”   鹿汀朝的眼神显得有点迷茫, 他熄灭了刚刚才浏览完庄稷和姜容绯闻的页面,“我不知道, 不过我好像不太喜欢他了。”   波利娜似乎有些疑惑:“那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因为我还要回去花他的钱啊。”   鹿汀朝说得特别理直气壮。   他顿了顿, 又小小声的道:“而且我的家应该在他那儿吧……我已经没有其他家了。”   病床上的年轻人几乎整个人都被宽大的病号服包裹住,显得病弱又瘦削。   他已经格外尖的下颌微微低下来, 漂亮的眼睛也一并垂了下去。   他好像说了一句很平常又普通的回答。   波利娜却一瞬间红了眼眶。   一滴泪从她眼角的位置滚下来。   波利娜擦了擦眼角,给了鹿汀朝离别前的最后一个贴面礼:“我知道了,朝朝。”   波利娜也亲了一下鹿汀朝显得有些微凉的额头:“你会幸福的。”   那时的鹿汀朝还格外年轻而幼稚。   他眼底的神色像迷路的羔羊一样单纯, 伸手抵了抵波利娜留下的唇印, 像是有点好奇:“那你要去那里,波利娜姐姐?”   “我要去做国际医生。”   波利娜伸手帮鹿汀朝抚好头发, 微微一笑,“或许去做战地医生,朝朝, 我也会像我母亲那样,去这个世界上需要我的地方。”   鹿汀朝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有点可怜巴巴的:“那以后都见不到你了吗?”   波利娜似乎愣了一下。   随即,她笑起来。   “不会。”   波利娜轻轻点了点鹿汀朝的鼻尖,就像哄孩子那样似的,“如果将来朝朝需要我,我就会回来。”   ——如果将来朝朝需要我,我就会回来。   时间在长河中缓慢又艰难的被无限拉长。   鹿汀朝哭红的眼睛和扑簌簌往下落的眼泪似乎影响到了站在外面的波利娜,她的神情也显得难过起来。   车门“咔嚓”一声。   是费修齐先下了车。   对于港城的媒体来说,波利娜算是个新面孔,无论是费家的宴会还是公司股份会议上都从未见过她的出现。   而同样,费修齐则永远是媒体眼里来前最快的新闻焦点人物。   在港城甚至曾有过一条传言,拍一年的社会新闻,也不如拍一条费家的八卦消息来的更有前途。   费家的新闻是隐而不发的豪门秘辛,是被外界众多猜忌之下的层层迷雾——   而随着波利娜的回归,这层扑朔迷离的雾气似乎终于窥见了一丝天光。   长期的娱乐圈工作或许并没有能给鹿汀朝带来多少实质意义上的收获。   但倒是教会了他许多捕捉偷拍的能力。   几乎是在费修齐下车的第一秒,鹿汀朝就发现了长焦闪光灯打在费修齐这辆跑车崭新车漆上的反光。   而费修齐却像是丝毫不觉。   也或许,是发现了,也觉得无关紧要。   费修齐是费允承除波利娜外唯一的孩子,势必有朝一日,也要成为这金碧辉煌的港城里下一位明日之星。   鹿汀朝却不同。   他是被圈养长大的花,脆弱,敏感,易折,最擅长发现和利用一切对自己好或是不好的纷纷乱乱。   然而鹿汀朝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费修齐和波利娜这对已经许久未见面的姐弟重逢的如此潦草,只是在这样一个略显僻静的小的花园,毫无丝毫姐弟情谊的美感。   “啪——”   清脆的,毫不留情的,响亮的巴掌声吓呆了坐在车里的鹿汀朝。   与此同时,车漆上熠熠的赏光等折射几下,显然是有人在远处将这堪称令人惊恐的一幕拍了下来。   “阿齐。”   波利娜像是一位风尘仆仆刚刚归来的旅人,她的穿着不再是鹿汀朝曾经见过最多的白大褂,而是一身和黄色的冲锋服,像是制式的中靴恰到好处的缚护住她的脚踝。   她站在公园里一片碧绿的背景里,却比所有正茂盛的植被拥有更强的生命力。   波利娜说:“阿齐,我从小就教过你明事,知礼,笃行,慎思。”   波利娜声音中有着无法掩盖的怒意和失望:“你就学成了这样吗?”   大概波利娜的这一巴掌里的确有足够的力度。   费修齐整张英俊的脸都被打歪在一边,一缕薄薄的血迹沿着他被指甲划破的嘴角边落下来,显得落拓的染在他衣角上。   费修齐扬起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扯开唇露出了一个泛着血腥味的笑容:“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波利娜冷冷道:“今天。”   “那我应该去接你的。”   费修齐道,“要不然,显得我违背了Devin对我们的教诲。”   “教诲,他给了你什么教诲?”   波利娜显然怒极了,“阿齐,他给你的教诲就是不问任何自由意志,强留鹿汀朝在港城吗?!”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秒。   从小到大,两人大概从未出现过如此争锋相对的场面。   鹿汀朝那小动物似的敏感性往往在这种时刻给了他莫大的求生本能。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拉了拉鹿兜兜的安全带,小小声的开口叮嘱:“兜兜崽,你不要下车哦。”   随着一天天长大,鹿兜兜的眼睛其实开始更像庄稷。   此时那双微微扬起的眼尾好奇的看向鹿汀朝:“那朝朝要下车吗?”   鹿汀朝“啊”了一声,摇头:“我也不知道。”   鹿兜兜解开儿童座椅爬到了鹿汀朝旁边,有理有据的小声叭叭:“其实我希望他们吵大声一点,最好波利娜姐姐能赢。”   鹿汀朝:“……啊?”   鹿兜兜坐在鹿汀朝腿上,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朝朝,他们吵起来,我们才能跑路吖。”   鹿汀朝睁圆了眼睛。   鹿兜兜伸出手,用两条还有些婴儿肥的莲藕似的小胳膊圈住了鹿汀朝:“朝朝,不要不开心,兜兜可以想办法。”   鹿汀朝不上进,不聪明,不好学,也不会举一反三。   但鹿兜兜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最亲近的人。   鹿汀朝甚至至今还记得鹿爷爷在走之前告诉他,他的身体有一项多余的功能,在以后的日子里,他要自己保护自己。   当时还很幼稚的鹿汀朝抠着手指头,眼底是可见的茫然:“爷爷,你为什么以前不跟我说啊?”   鹿爷爷最后告诉他:“因为以前有爷爷会保护你。”   ——而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了。   这个道理,直到鹿汀朝看到庄稷和姜容屡次上头条和热搜的新闻后才明白。   他从此以后没有爷爷,也没有过父母,不能再相信庄稷。   他要保护好自己。   所以朝朝要花很多很多钱,但是不能再真正喜欢其他人。   鹿汀朝听到车窗外的费修齐大概是在盛怒中,连语气都显得压抑逼仄:“那不然呢?怎么办呢,姐姐,我爱他。”   费修齐说:“但这是Devin的港城。”   费修齐道:“我没办法带着他离开,也无法忍受父亲一个人独享他。”   波利娜深吸一口气,尖利的声音划破车窗:“所以你就做这种事?!”   波利娜:“费修齐!就连这个世界上最贫穷的地域也开始颁布婚姻唯一法,你如果对人权有最基本的尊重,就应该——”   费修齐轻道:“姐姐,鹿汀朝不适应这些所有的法条。”   波利娜:“什么?!”   费修齐笑起来:“你不认为吗?姐姐,鹿汀朝是一株必须温室饲养的花,见不得任何风雨,受不了丝毫流离。”   费修齐:“他娇气,任性,贪婪,自私——”   费修齐:“只有他的主人,才能够肆意的享受他。”   波利娜几乎是气疯了,她猛地扬起手:“你——”   “别别别!”   鹿汀朝再次窥到了相机闪光灯的痕迹,他着实生怕让波利娜一回来立刻反反复复再上新闻,匆忙之下整个人慌张的推开车门,跑了出去,“波利娜,有狗仔在拍!”   费修齐猛然伸手圈住鹿汀朝的腰,将他拉进怀里。   然后就这样当着波利娜的面,用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向上抬起鹿汀朝的下颌,俯身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的,占着强烈占有意味的亲吻。   鹿汀朝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费修齐牢牢扣在怀里,两条纤瘦的胳膊无力的挥了挥,随即被费修齐一并握住。   “那就让他们拍个劲爆的吧,朝朝。”   费修齐尖锐的犬齿从鹿汀朝下唇的唇线上厮磨擦过,留下一道带着水印的血痕。   疼得鹿汀朝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反抗着去推费修齐。   “啪——”   女人重重的一巴掌终归狠狠落在了费修齐的侧脸上,带着分明可见的五根指印。   与此同时。   波利娜伸出手,将鹿汀朝从费修齐身边拉回了自己身边。   “阿齐,费家是一座食人而不见血的巨大围城,养蛊一般的侵蚀着里面的每一个人,从父亲到佣人。”   波利娜混血所带来的特有色绿眼睛闭了闭,显得难过,“我不想有一天自己也成为那样,所以离开。离开后我一直很担心你……”   波利娜:“我担心我的弟弟,可又想到你自小在国外长大,受到平等与自由的教育,尊重人权,自从高中开始,你就不断参与各类公益活动……”   费修齐的眼睛只盯着鹿汀朝,如同猎食的兽类一样紧迫又贪恋。   那是人性里最无法逃过的欲望。   波利娜伸出手,替鹿汀朝擦去唇上留下的所有痕迹,然后将他衣服后的兜帽重新给他戴在头上。   “但我忘记了,你骨子里流着的是费家肮脏的血。”   波利娜的神情几乎是悲伤的,“阿齐,你开始变得越来越像我们的父亲。” 第51章   费家的老宅坐落于港城半山的位置。   这座已经陪伴费允承度过半生的深宅外有着密实而不透风的林荫大道, 通过终日不见阳光的盘山公路角落一路回转,再豁然开朗。   可这依旧是一座很老的宅院了。   在这个潮湿多雨的季节,斑驳的青石板下渗出除之不尽的苔藓, 院中勾角的屋檐下, 摆做装饰的水缸被雨声敲得清脆。   这座并不符合当地大多建筑风貌的院落, 在蒙蒙阴雨中像是盘踞在这座城市许久的幽魂,笼罩着独属自己挥之不去的阴影。   沉寂, 阴冷。   哪怕再多的佣人脚步飞快的这座院落里穿梭而过,也不过带起更多凉意, 沁着人的骨髓。   这是鹿汀朝最近才有的感受。   在一整面实木切割的餐桌上, 仅有的三个人也显得过分寂寥。   主位空着,手脚勤快的菲佣接连不断的往返于厨房和餐厅的位置。   盛夏的晚风从雕花老旧的窗沿倒吹进来,卷起波丽娜栗棕色的长卷发, 拂过鹿汀朝左侧的耳际线。   最新走过来的一名菲佣放下手中的凉盘,摆好位置, 突然小心的问:“大小姐, 餐后小点还是给您上雨前茶吗?”   费修齐:“当然,那是姐……”   波丽娜却道:“不, 给我上黑森林慕斯,再加一杯冰拿铁。”   费修齐的神情有些疑惑:“姐?你不是最不喜欢那些甜津津的玩意儿。”   “那是因为Devin在。”   波丽娜双手交叉放在餐桌上,指尖圆润细腻, 唯独指腹的位置留了一层薄茧, 那是拿手术刀留下的痕迹。   “阿齐。”   波丽娜的声音是凉而淡的,像是沁了冰水的意味。   她微微抬起头, 看到高顶的天花板上,一根根百年的实木围合而建,半晌, 才又看向费修齐。   波丽娜:“阿齐,你看,那根木头已经腐朽了。”   鹿汀朝下意识顺着波丽娜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高高的顶和被完全遮蔽的日光。   波丽娜道:“我也不再年轻了。”   “我从小带着你长大,而Devin是压在这座城市上空无论是谁也翻不过去的一片天。”   波丽娜的声音颤抖了一下,她闭了闭眼,终于还是道,“可是阿齐,我还是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离开这里。”   波丽娜:“我不喜欢雨前茶,也不喜欢这种过分坚实的雕花窗棂,不喜欢会长满绿苔的的青石板,不喜欢觥筹交错的宴会厅里虚伪的脸。”   “——就如同我更喜欢别人称呼我波丽娜,而不是费大小姐。”   波丽娜问:“那你呢?阿齐。”   菲佣早已经退了下去。   在几乎空寂的中式大宅里,餐厅吊顶的灯火明灭的如同鬼火,映出费修齐显得茫然的脸。   “Devin年轻时是港城第一的美男子。”   波丽娜轻轻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个近乎惨淡的微小,“前两天,女孩们的投票也刚刚出来,阿齐,你现在也是港城最靓的金龟了。”   波丽娜说:“我曾经那么害怕我们变成父亲的模样,阿齐,你看,血缘是不是……真是可怕的东西。”   “我没有,姐。”   费修齐在才餐桌上的手指绷得笔直,像是一张即将拉断的弓弦。   他的声音是嘶哑的,停了几秒,才又重新道:“姐……”   “你有,阿齐。”   波丽娜摇摇头,“如果你还记得我们从小说过的道理,那鹿汀朝此时此刻应该和鹿兜兜一起回到北城,而不是被你困在这里。”   费修齐猛然抬头:“我没有!”   费修齐:“是……是Devin的意思。”   波丽娜深邃的眉目里含着怒意:“是吗?”   费修齐扭开脸,目光正落在低头用叉子吃乌梅小番茄的鹿汀朝身上。   哪怕已经是这种时候,鹿汀朝的神情依旧是无辜的,他戳了一颗大概自己觉得不错的小番茄,美滋滋的含进嘴里,然后也抬头——   和费修齐四目相对。   接着鹿汀朝被沁了乌梅汁的小番茄酸得皱起了漂亮的脸。   费修齐只觉得心脏像是被透骨的冷水泡过,又取出来,转头放进了一箱充满糖精的蜜水里。   这糖精的蜜水是廉价的,是肤浅的,是触手可得的。   但也确实是甜蜜醉人的。   费修齐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他吸了口气,缓缓道:“姐,让他离开港城,回北城谁身边去?庄稷,还是莫岭南?”   费修齐问:“他们会比这里好吗?”   费修齐:“你也知道朝朝根本没有一点独立生活的能力,他是一株被养废了的玫瑰,只能被关在无菌的环境里才能好好生存,他的衣食住行饮食起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用钱堆起来……”   波丽娜:“那你们问过他吗?”   波丽娜语气尖锐:“还是说,阿齐,你宁愿让他被父亲圈经在这里,被养在大宅里。”   波丽娜:“究竟是为了满足父亲,还是满足你自己的私欲?”   费修齐:“我……”   波丽娜冷笑:“阿齐,我从小看着你长大,让我猜猜看,你斗不过父亲,我也斗不过父亲。”   波丽娜:“你不过是想,如果父亲不在的时候,大概鹿汀朝也总能是你的。不是吗?”   费修齐脸色陡然煞白,他攥紧盘上的金属叉,半晌,终归是没能说出话来。   “这是一件太让人恶心的事。”   波丽娜的普通话说的远比费修齐好的太多,甚至大抵要比费允承都流利不少,因此用词也显得更加苛刻。   身材高挑又迷人的女性站起身。   她不再身着下午那件从外奔波而来的冲锋衣,而是换了一件天青色的旗袍,更偏向于外国人的五官和一直到腰的卷发随着她的动作漾出一抹说不出的风情。   波丽娜脚下的高跟鞋在经久弥长被精心养护的实木地板上踩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她走过餐桌,走过边柜,走近半开的窗棂。   今夜港城有雨。   波丽娜沉沉的目光透过雕花窗棂,屋外的一块青石板被雨水冲的干净,几尾锦鲤在花缸中不知疲倦的来回往复,像一场没有终点的迷途。   “十七年前,这里曾经被血浸透过。”   波丽娜回过头,朝费修齐指了一下,“阿齐,还记得吗?”   费修齐的神情一顿:“……我知道。”   波丽娜轻声道:“其实那是一对很无辜的夫妻,只是想赚一点钱,文化很低,运货的人跟他们说是普通的面粉,他们也相信。”   “什么面粉?”   鹿汀朝好奇的转过头,跟着往前走了几步,正巧能看到窗外的那块天井。   鹿兜兜从角落里给自己搭的小城堡里“吧嗒吧嗒”的走出来,从鹿汀朝手里取出装乌梅小番茄的盘子,放回桌上,“就是那个,朝朝。”   鹿汀朝:“那个是哪个……啊……啊?哦……”   鹿汀朝缩了一下脖子,很怂又很小声的道:“我擦,波丽娜姐姐,你们爹还干这个啊?”   波丽娜唇边弯出一个笑来。   她踩着高跟鞋,回身揉了揉鹿汀朝白嫩嫩的下巴,又仔细且轻柔的擦去鹿汀朝嘴边的一点点水渍:“朝朝,那时候,就连港城都还没回归多久呢。”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波丽娜的指尖像是带了雨水的凉意,卷过鹿汀朝的皮肤,熨得他微微一个机灵。   费修齐终于道:“……我记得。”   “不,其实你不记得了,阿齐。”   波丽娜薄淡的目光扫过坐在餐桌旁的费修齐,又重新回到面前的雨帘里,“一趟车两刀,从九龙到新界,他们忙了整整一天,只在中途休息了二十分钟。”   “那是女主人去给他们的女儿挑选生日蛋糕。”   波丽娜的声音逐渐在丝丝缕缕的雨声中拉远又清晰:“那真是很大很大的一笔货……足足二十车,正好能购买一个当时店里最贵的奶油蛋糕。”   费修齐:“姐!”   波丽娜伸出手,细长的指尖被雨水浸湿,然后再顺着线条无声无息的落进地面里。   “阿齐,那时候我们还很小,站在楼上不小心看到了这一幕。”   波丽娜慢慢的说,“那时候,你牵着姐姐的手,说他们很可怜,长大你一定不要这样。”   费修齐猛地站起来:“姐,这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波丽娜直视费修齐的眼睛,“罔顾人伦,灭绝人性,只为一己之私,费修齐,难道不是这样吗?”   费修齐:“我……”   波丽娜却打断了他:“那对夫妻的女儿在柏瑞安教授的实验室工作,当初级助理。”   费修齐一愣:“她不是被Devin送去孤儿院……”   “是啊。”   波丽娜伸出五指,攥了一把雨水在手心里,“但有一天,我们也应该做自己应该去做的事。”   波丽娜侧过头问费修齐:“知道为什么我不让她在我自己的研究室吗?”   鹿汀朝探头:“为什么?”   波丽娜用没沾过水的另一只手摸了摸鹿汀朝柔软的发丝:“因为她说她很恨我。”   费修齐惊道:“你把那件事告诉她了?”   “是啊。”   波丽娜回身:“阿齐,Devin的确是我们童年时光中最厉害的人,但我不想这样了。”   波丽娜收回落在窗棂外的手,用一张方巾擦净水渍:“明天我要回中亚的实验室,到时候,我会带朝朝一起走。”   “我不同意!”   费修齐上前一步,伸手要拉鹿汀朝回来。   波丽娜眉眼一扬,露出一抹独属于费家人的张扬与逼仄:“这是通知,不是征询。”   波丽娜踩着高跟鞋一路上楼,在木质的楼梯扶手处微微偏过头:“阿齐,你一天没学会成长,就永远都比不过父亲。”   眼见波丽娜的身影向楼上越来越远。   费修齐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急急往前冲了几步:“那你呢?姐!Devin临时出国,但他很久没出去这么长时间了,和你有关系吗?!”   悠长的高跟鞋声在地毯尽头悄无声息的停止。   良久。   波丽娜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阿齐,该让朝朝休息了。”   *   自从费允承出门之后,鹿汀朝就十分厚颜无耻的赖在了鹿兜兜房间里。   不为别的,主要是他不想每天晚上都看到费修齐。   而且鹿兜兜房间里还有很多玩具。   虽然鹿兜兜不喜欢玩,但鹿汀朝可太喜欢玩了。   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   鹿汀朝带着鹿兜兜飞快的洗好了澡,鹿兜兜十分熟练的从柜子上挑出一本书翻开,鹿汀朝则毫不客气的趴在羊绒地毯上,和鹿兜兜的一大堆玩具斗智斗勇。   空调开得温度正好,鹿汀朝玩了一会儿,昏昏欲睡:“兜兜?”   鹿兜兜已经睡着了。   暖黄色的灯光很温和的罩在孩子的小脸上,鹿汀朝揉了揉困顿的眼睛趴在床沿上,在突然的一秒,发现其实鹿兜兜的脸颊线条也很像庄稷。   而他已经离开庄稷好像很久很久了。   鹿汀朝想起波丽娜姐姐在鹿兜兜刚来到世界上的时候,在自己刚清醒过来的时候告诉他,在过程中他的身体多少受到了影响,以后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了。   那可太好了。   鹿汀朝还记得当时的自己这样想。   他和庄稷走过少年时光,然后分开。   分开也就分开了。   鹿汀朝这人是一个从来不知错的人,直到现在,他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包括明天波丽娜要带他走这件事。   也不知道明天波丽娜姐姐要带他去哪里。   鹿汀朝一向是很少自己决定什么事的,多数情况下他都非常随意,儿时是爷爷决定,后来是庄稷决定,再后来是莫岭南,费允承。   不过就算无论去哪里,也比现在要好。   鹿汀朝揉了揉眼睛,顺手给床上的鹿兜兜盖了一下被子,然后准备开始睡觉。   “吱——”   屋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由外推开了。   鹿汀朝吓得浑身一抖,在立刻转身跳窗就跑和勉强对峙之间狠狠徘徊犹豫的时候,听到了费修齐的声音。   “朝朝。”   大概由于是在夜色里,费修齐的声音显得很低,有种难言的哑意。   他没有开屋内的大灯,而是手中提了一盏八角的小灯,光线影影绰绰,正巧只能照亮一方天地。   鹿汀朝觉得这一幕实在是有点惊悚,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瞧过去:“费修齐,你干嘛?”   费修齐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还穿着傍晚吃饭时候的那件浅色衬衫,居家裤被他穿得也相当挺拔。   这样看过去,似乎继承费允承原本港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也说得过去。   费修齐提着八角灯脚步清浅的走进卧室。   每走一步,鹿汀朝都后退一步:“你你你……”   鹿汀朝终于缩到了床边上,他伸出手颤颤巍巍的用细白的手指点着费修齐:“你不会是半夜要来找我私奔吧?!”   费修齐:“……”   闪闪烁烁的灯光中。   费修齐的神色似乎微微变了一下,也只是有以下。   他轻声问:“如果是呢?”   费修齐说:“朝朝,我可能没有父亲有钱,但我应该也能养你了。我们去国外吧,好不好?”   “不好!”   鹿汀朝义不容辞的拒绝了,“你都没出道几年,才能攒几个钱……我很花钱的,而且我不想过苦日子诶!”   费修齐目光执着的看着鹿汀朝,一眨不眨。   被这样盯了好一会儿,鹿汀朝终于后知后觉的毛骨悚然了,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自己刚刚话好像说的不够完美。   于是鹿汀朝飞快的开始找补:“啊,其实也不仅仅是钱的原因啦,你看我已经是有孩子的人了,我不应该去外地,我应该好好努力生活养……”   费修齐轻声道:“我把所有钱都给你,朝朝,我名下的所有钱。”   费修齐:“我们去国外结婚吧,好吗?”   鹿汀朝:“……”   鹿汀朝神情迷茫了一会儿,很努力的自顾自又想了半天,又想出一个办法:“可是如果我们结婚了,你给我的钱不就又是共同财产了吗?”   费修齐道;“那我签财产转让,做公证,怎么都可以。”   费修齐:“你和我在一起吧,朝朝。”   鹿汀朝:“啊……”   可是鹿汀朝不想去国外。   他首先不想受要飞十几个小时的罪,哪怕是头等舱,而且也不喜欢国外的饮食,没有他最爱的小吃摊,也没有他喜欢的那些垃圾食品。   国外的人还都又高又壮,会显得他自己更加弱小。   最关键的是,鹿汀朝在港城已经吃过一次被关起来的亏了。   鹿汀朝琢磨来琢磨去,始终找不到一个能完美解决的回答,于是困扰的连精致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倒映在费修齐的目光里。   然后费修齐突然理解,原来爱情真是苦的。   他在曾经顺风顺水的年年岁岁里从来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因为爱一个人肝肠寸断,因为别离而生死不能。   他费修齐只要站在那里,足够有人趋之若鹜,源源不断。   可惜这所有人中,唯独没有他真正爱的人。   他在这令人悲伤又令人成长的二十二岁,很凑巧的爱上了一个人——而这个人不爱他,甚至没有一点点爱他。   费修齐闭了下眼睛,才发现自己落下泪来。   他狼狈的伸手擦了一把,光影闪烁,对面他爱的人就连这个时候,注意力都不在他的身上。   鹿汀朝又在苦思冥想。   怎么能既不伤害别人的自尊,又能想个好方法避避风头。   “朝朝。”   费修齐用普通话念这两个字的时候,有种特别缱绻的味道。   沉浸在自己思索中的鹿汀朝抬头:“啊?”   费修齐的声音就好像最后的一盏灯火:“你有没有一刻,哪怕只有一秒,为我心动过?”   鹿汀朝:“啊……”   鹿兜兜还在床上睡得很熟。   窗外是大雨之后的夜色。   鹿汀朝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老实巴交的道:“……我一般不太会心动。”   “明白。”   费修齐惨色的脸笑了一下,“朝朝,你一般只是等待。”   就像一株盛开在悬崖边有毒的花。   等待猎物好奇,前来,轻嗅,上钩,然后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鹿汀朝迷惑:“等待什么?”   费修齐却不再接话。   他弯下腰,小心又轻盈的带着儿童被抱起床上的鹿兜兜,另一只手伸给鹿汀朝:“走吧。”   鹿汀朝后退了一下,没敢拉住他,有些瑟缩的小声道:“走去哪里啊……我,不想出国……”   “你不是想回北城吗?”   费修齐主动伸手,攥住了鹿汀朝显得柔弱的手指,“我送你回去。”   鹿汀朝猛然间愣了一下,随即却还是有些犹豫:“可是……”   鹿汀朝咬住下嘴唇:“可是波丽娜姐姐也说明天要带我走的,费修齐,我……”   被放在一旁的八角灯已经快照不出来时的路。   费修齐回过头:“你就这么相信她?”   鹿汀朝下意识问:“那我不相信她相信谁?”   一片黑暗里。   费修齐突然笑了一下。   他的声音低沉,缓缓道:“朝朝,我想要你,Devin想要你。”   “姐姐身上留着的是费家人的血。你猜……她想不想要你?”   鹿汀朝一呆。   “姐姐平时呆的地方在中亚。”   费修齐微微俯身,贴在鹿汀朝耳边,“BB,你了解那里吗?”   灼烫的气息吐在鹿汀朝耳边,他下意识想退开一步,却被费修齐反手拉回了怀里。   “姐姐那里有整个亚洲最大的人体机能实验室。”   费修齐伸出手,擦去鹿汀朝额边不知什么时候沁出的冷汗,“你能勾得我背叛Devin,勾得莫岭南魂不守舍,勾得庄稷到现在不断加派人手还在找你……”   费修齐吻了下鹿汀朝的额头:“你就不怕姐姐,把你改成奇怪的样子吗?”   鹿汀朝悚然一怔,瞬间整个人凉进了骨子里。   “走吧。”   费修齐重新牵了鹿汀朝的手,带着他一步步走下楼梯,穿过主厅。   明晃晃的月亮像是被大雨洗过,显得过分璀璨,愈加映出这片深宅的幽暗与深沉。   费修齐带着鹿汀朝走过好几道拱门,又回答了好几次夜间保镖的巡逻招呼,脚步声响在空旷的地板上,慢慢让人觉得恐慌。   鹿汀朝下意识越来越抓紧费修齐,连声音都发着抖:“可是……波丽娜姐姐不会看到我们吗?”   鹿汀朝跌了个踉跄,被费修齐单手揽住。   “她睡着了。”   费修齐握住鹿汀朝细瘦的腰,“不怕,朝朝。”   鹿汀朝小心的屏住呼吸:“可是波丽娜姐姐不会醒过来吗?”   “今晚不会。”   费修齐重新握住鹿汀朝的手,“没关系,我们就要到了。”   从天井一路向后,穿过客堂和书房,再绕过一个大的会客厅,就是后院花园的位置。   这里鹿汀朝其实只来过一次,是一片茂密的沙漠玫瑰林。   此时此刻,幽静而低矮的路灯静静地泛着冷色的微光,被倾盆大雨洗过的沙漠玫瑰开得正是艳丽。   沙漠玫瑰的荆棘坚韧带刺。   费修齐却硬生生从林中拽出了开得最好的一朵,鲜血淋漓的手捧着鲜花,送到鹿汀朝面前。   不断向下滴落的血渍漫过玫瑰的筋脉,显得愈发妖冶艳丽。   “我爱你。”   费修齐说。   鹿汀朝:“……”   朝朝不爱你。   鹿汀朝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不该出于礼貌伸手去接过这朵玫瑰,又觉得上面血淋淋的。   就在他犹豫中。   沙漠玫瑰林中的小径另一边传来另一道显得沙哑的声音。   “鹿汀朝,过来我这。”   声音分外熟悉。   鹿汀朝愣了愣,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就在这片沙漠玫瑰林的边缘,原本一直关着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敞了开来。   大雨早已转成滴滴答答的小雨,从蜿蜒的石子小路上不断渗入旁边的泥土里。   身形颀长的男人眉目俊朗,单手撑一把黑色伞骨的长伞,就站在小路尽头。 第52章   大概是因为实在太久没见, 鹿汀朝甚至隔了几秒才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   鹿汀朝顺着声音去看——   在半开的围栏院墙下,莫岭南手中的长骨伞似乎遮风避雨,看上去有种别样的安全感。   而费修齐手中的玫瑰仍在盛开。   这朵沾了血的荆棘玫瑰花朵上还沾染着最后一滴雨珠, 随着费修齐的颤抖扑簌簌顺着花萼滚落, 无声无息的落进潮湿逼仄的空气里。   莫岭南向鹿汀朝伸出手。   男人包裹在风衣下的手臂线条有力无比, 掩映在玫瑰丛径的路灯里,有种远道而来的莫名味道。   鹿汀朝下意识向莫岭南那边迈出一步。   只一步, 便被费修齐拦住腰狠狠带了回来,一把重新圈进了怀里。   “鹿汀朝——!”   费修齐的声音几乎是嘶哑的, 像是万念俱灰后的悲恸, 又像是死灰在尘土中漂浮的决绝,“是不是只要有他们在,你就永远看不到我?鹿汀朝!我也是你男人!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们?!”   鹿汀朝:“……”   鹿汀朝差不多是被费修齐砸进他胸口位置的。   肉肉相贴的距离, 他听到了费修齐震颤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   又一下。   那还是很年轻的心跳声。   就像他曾经还和庄稷在一起时一样年轻。   于是, 鹿汀朝觉得实在有点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可费修齐像是决了堤的泪水不要钱似的顺着他那张最近经常被挂在娱乐新闻首页的脸上落下来, 顺着鹿汀朝的脖子,一直氤氲进鹿汀朝的每一寸肌肤里。   雨水是凉的。   可费修齐的泪却是烫的。   烫得鹿汀朝整个身子都微微颤了一下, 嗫嚅着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莫岭南修长笔直的长腿迈开脚步,踩着湿润的石子路一步步逼近, 直至站在鹿汀朝身边。   莫岭南的声音和费修齐是截然不同的。   除了相当大的年龄差距, 岁月在两个人身上着实分开了太久的鸿沟。   男人黑色长风衣的衣角被雨水打湿,但每一个字依旧平和, 稳定,有种从容不迫的味道。   莫岭南再次说:“朝朝,跟我回北城。”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贴靠了。   鹿汀朝一边被费修齐圈在怀里, 另一边则是莫岭南骨节分明的手掌。   “啊……”   鹿汀朝有些艰难地自费修齐肩膀上偏过身子,短暂的决策后,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唔……!唔唔!”   费修齐的怀抱没有任何松动,一只甚至带了恨意和决绝的手猛地由下抬起鹿汀朝单薄的下颌。   下一秒。   费修齐狠狠吻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雨中站了太久的关系,亦或是来找鹿汀朝之前费修齐又去做了什么。   总之这个吻是泛着凉意的。   费修齐没有打伞,勾角的屋檐上滚落的雨珠一滴滴砸在他背上,砸得他连心都撕裂般的疼痛。   唇齿纠缠。   鹿汀朝本来就娇生惯养,他先是被费修齐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后立刻想起莫岭南此时此刻还站在旁边,顿时慌忙的挣扎起来。   可费修齐就是不松手。   鹿汀朝更怕了,他既担心费修齐怀里的鹿兜兜突然醒过来,也更怕旁边的莫岭南看到这一幕生气……万一生气后不带他回北城,他自己又回不去。   过度的焦虑和担心充斥了鹿汀朝那双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像是凝了一汪水,无助又可怜,越发引起人施虐的暴躁。   交错的呼吸里越发染上了几丝不堪言说的渴求。   在鹿汀朝又一次挣扎着伸出手时,另一只由身后而来的手掌全然掌控的攥住了他的手腕。   和费修齐冰冷的温度不同。   身后的温度是暖的。   随即男性的温热体温握住鹿汀朝的肩头,像是给予依靠,又像是要参与占有。   莫岭南极度厌恶而冷漠的视线凝在费修齐身上:“松手。”   就在同一秒。   “唔——!”   鹿汀朝痛得闷哼一声,连身体都整个一软——   他像是疼得狠了,下意识像小动物般要去挣脱,却被身前身后的束缚死死地固定在原地。   莫岭南忍无可忍的手臂终于将费修齐狠狠向后推开两步,反手将鹿汀朝揽进怀里,接着男人微微低头,看到了鹿汀朝唇上刚刚被咬出的伤口。   那是一道很深的伤口,用犬齿的尖口咬的,不过几秒钟时间就沁了血。   鹿汀朝从来就是个特别受不得疼得人,眼泪这时候已经盈满了眼眶,欲坠不坠,看上去可怜又凄惨。   “不哭,乖。”   莫岭南用指腹小心翼翼的擦去鹿汀朝唇上得血迹,如同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吻了吻他的眼睛,“我们回家。”   鹿汀朝疼得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但还是摇摇头:“兜兜。”   夜色里。   莫岭南不着痕迹的沉默片刻。   只是短暂的一秒,无人发觉。   “好,不担心。”   随即莫岭南温和的亲了亲鹿汀朝的发顶,重新看向费修齐。   情场的剑拔弩张是一场不着硝烟的械斗。   只可惜无论从阅历,财力和能力,费修齐还略逊一筹。   莫岭南的目光和姿态几乎是居高临下的,他皱了眉:“有意思吗?”   “没意思吗?!”   费修齐信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扬起一个有些病态的笑来,“看我当着你面亲朝朝,你刚不是快嫉妒疯了吗?!看你那张老脸——”   莫岭南猛地沉下声音:“费修齐!”   费修齐大笑,嘶声道:“你装不住了?莫岭南,半路截胡算什么本事,就算你能带朝朝回去,你就能保证他愿意一直留在你身边?”   “就算你能带朝朝回去……”   费修齐死死地盯着莫岭南,眼底泛着通红,“你也会像我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断回想朝朝在北城的时光,和我在一起被我疼爱的时光,它们会日日夜夜纠缠着你,你真以为……”   鹿汀朝听不下去了:“费修齐,你是不是变态啊?!”   从莫岭南怀里探出头的那个人嘴上还带着刚刚留下的伤口。   还是那么漂亮,那么灵动,那么像一朵灼灼热烈的花。   开在如此潮湿幽暗的土壤里。   费修齐所有恶毒的话语被湮没在雨幕里。   他一眨不眨的望着鹿汀朝,最终惨淡的闭了闭眼,将鹿兜兜小心的放在了鹿汀朝怀里。   莫岭南从鹿汀朝怀里抱过鹿兜兜,又牵起鹿汀朝的手。   费修齐突然道:“朝朝,你等等我不行吗?”   莫岭南脚步未停,带着鹿汀朝走过湿润的石径,一路向前。   费修齐猛地向前追了上去:“鹿汀朝!你等我十年……不,五年!五年好吗?”   凌晨五点。   港城夜幕破晓。   淅淅沥沥了一夜的雨水重新开始瓢泼。   一辆黑色内地拍照的宾利停在小径尽头。   鹿汀朝在莫岭南的伞下回头,对费修齐摆了摆手:“不好。”   鹿汀朝说:“费修齐,再见。” 第53章   车上的司机还是以前跟在莫岭南身边的老张, 一上去立刻从驾驶座上转过来给鹿汀朝打招呼:“鹿小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莫总盼您好久了!”   莫岭南将鹿兜兜在儿童座椅上安置好:“多嘴。”   “哈哈!”   老张发动车子, 宾利富有特色的轮毂在雨水浸润过的路面上向前滑动, 离身后半山的深宅越来越远。   鹿汀朝下意识向后看了一眼。   只是看上去很不经意的一眼, 却格外敏锐的落进莫岭南的目光里:“在看什么?”   鹿汀朝赶忙收回视线:“没,没什么。”   莫岭南伸手握住了鹿汀朝的手。   大概是以前那段工作的关系, 莫岭南的每一根手指指腹上都有一层粗糙的薄茧,骨节分明, 整个包上来的时候, 可以完完全全的包住鹿汀朝整只手。   鹿汀朝试着抽了两下没能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只得任由他去了。   已经到了日光破晓的时候。   天色却还是一片阴霾。   费允承修建这座别墅的时候位置选得格外好,哪怕是从半山的盘山路远远眺望, 也能看到维港川流不息的繁忙。   随着雨雾氤氲,山间有了一片雾色。   莫岭南揉了揉被自己攥在掌心里的手:“朝朝, 我们终于要回家了。”   鹿汀朝一时间没有接这句话。   主要是回家这个词稍微让他觉得有些茫然。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对于鹿汀朝来说,家是爷爷住的那院别墅。   后来他被从鹿家赶出来, 被庄稷领回家,家又成了庄稷在市中心闹中取静的那套豪宅。   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里,鹿汀朝发现自己总在不断地搬家, 不断地挥别, 又不断地失望。   在经年累月后的这一秒。   鹿汀朝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自己的疲惫。   而莫岭南的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过鹿汀朝的脸颊,指尖落在鹿汀朝唇线的位置, 似有若无的微微向内求索几分,随即又像是不小心碰到了鹿汀朝唇齿间费修齐留下的伤口。   “嘶——”   鹿汀朝痛得往后一缩,随即重新被莫岭南揽回怀里。   “弄疼了?”   莫岭南低头凑身过来, 安抚味道很浓的吻了吻鹿汀朝的额头,又低下头,想要接吻。   “别……”   鹿汀朝下意识伸手想去推,却轻而易举被男人捉住手腕按在车后座光洁的皮面上,下一秒就被摄住了呼吸。   莫岭南和费修齐是不同的。   就像费修齐喜欢用很清新的柠檬茉莉香氛,而莫岭南衣服上总是沁着檀木尾调的味道。   也如同莫岭南想要做什么,总会想尽一切方法做到。   鹿汀朝从昨晚就没有睡好,此时此刻又折腾了快一宿,精疲力竭中摆脱不了莫岭南的纠缠和求索,连呼吸都很快不稳起来。   在雨幕里。   莫岭南带着茧的手从鹿汀朝的帽衫下沿不着痕迹的探入,一点点摩挲向上,很快就让鹿汀朝发起抖来。   鹿汀朝唯一空出的一只手努力向后推着莫岭南的肩膀,断断续续开口:“不行,在车上……”   莫岭南吻着鹿汀朝:“不要紧。”   鹿汀朝推不开面前的人,只能努力向后缩:“兜兜还在睡,不行……莫岭南……”   ……   到底还是孩子,鹿兜兜在儿童座椅上睡得很熟。   莫岭南深吸口气,重新在鹿汀朝唇上辗转的吻了又吻,才松开手,将人重新抱进了自己怀里:“朝朝,我很想你。”   鹿汀朝甚至依旧能感受到身后来自男人的压迫,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小心翼翼的点点头:“嗯。”   似是欲壑难填。   莫岭南索性将鹿汀朝直接抱着坐在了自己腿上,又将头枕在鹿汀朝的肩窝里。   ——这是一个格外亲密的姿态。   莫岭南亲了亲鹿汀朝有些泛红的耳坠:“这次回去,我们就会一直在一起了。”   鹿汀朝任由莫岭南抱着,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他总是个对未来从来没有任何规划的人。   要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的生活搞成这副模样。   莫岭南的声音里带上几分笑意:“在想什么?”   鹿汀朝老老实实道:“想回去以后还要不要出去工作。”   费允承是从不允许鹿汀朝出门工作的。   在这寸土寸金的港城和内娱有着很不相同的娱乐圈生态系统。   从鹿汀朝进入这片土地的第一秒,就几乎完全放弃了娱乐圈的相关工作。   再加上鹿汀朝本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实绩,他的爆红来源于各种绯闻,各种八卦,还有和费修齐大势的CP粉。   如今费修齐放弃内地市场转而回港,在这种人才辈出更新换代过猛的地方,长时间的不营业相当于自我放弃。   鹿汀朝重新打开工作手机的时候,终于有了一秒短暂的实感。   现在的他,貌似就很符合粉丝口中所说的——废物花瓶。   一问粉丝一千万,一问活人不到一千个。   而且他已经不再是最年轻的了。   现在的新人甚至许多不到二十岁,现在的他却已经二十五岁了。   鹿汀朝垂头丧气的抿了抿嘴,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有一点担忧。   “如果不想回娱乐圈工作。”   莫岭南和鹿汀朝五指相扣,语气里的试探很轻,是鹿汀朝意识不到的那种委婉,“我让秘书给你安排,来我这里上班,好不好?”   鹿汀朝愁眉苦脸的从莫岭南怀里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似乎也是一个方法。   ……但会不会太废物了。   鹿汀朝下意识的开始抠手指头,这个动作从他小时候延续到长大成人,直到今天也没能彻底改掉。   莫岭南轻轻捏住鹿汀朝的手指,带着哄的味道:“可以给你单独安排一间办公室,一个人一间,配好电脑,你想工作就工作,不想工作就玩电脑。”   鹿汀朝还是有点犹豫。   莫岭南又亲了他一下:“你也不用去应付工作上的那些人,想吃什么我让助理给你送,等我下班,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家。”   鹿汀朝可耻的心动了。   但到底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还是教导了鹿汀朝不劳而获是不好的坏习惯。   鹿汀朝犹豫了一会儿,眼睛亮亮的试探着问:“那我要干什么?有工资吗?”   “我去出差的时候跟我一起出差。”   莫岭南笑起来,看着鹿汀朝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引诱道,“当然有工资,我公司的福利待遇很好,想不想试一试?”   鹿汀朝:“那……”   宾利猛地一个急刹。   老张抱歉的声音随即传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板,前面这辆机车突然拦在咱们车头上,吓死我了——实在不好意思老板,我马上下车去……”   “不用。”   莫岭南的声线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他安抚性的亲了亲鹿汀朝的眼睛,伸手将鹿汀朝身上有些揉乱了的衣服整理好,目光顺着车窗的位置向外看去:“我下去处理,等我一下,嗯?”   鹿汀朝也跟着莫岭南的视线向外看了过去:“啊……”   一辆红蓝相间的哈雷机车横在宾利的车头前。   雨水顺着机车钢盖不断流下。   穿着机车服的男人长腿一迈,走下车直直向宾利后座走来,紧接着掀开头盔护板,露出一张鹿汀朝意想不到的脸。   “宿鸩?”   鹿汀朝顾不上身后的莫岭南了,率先拉开车门,顾不上打伞就冲了出去,“你怎么来了?雨天骑机车很危险啊,你不怕危险你也不想想你……”   不想想你……哥。   最后这个字鹿汀朝终归没能说出口。   因为就在这一秒,鹿汀朝才发现宿明郁这个名字真正成了他过不去的一道伤口。   在医院住院楼下灌溉一地的鲜血,破碎的人体,转头之间的生死两隔。   和曾经鲜活的高材生,从贫瘠的乡村走出来的状元。   最终无声无息的死在这座璀璨夺目的国际大都市里。   却连第二天的新闻都只占据了很短的一行。   宿鸩却似乎比鹿汀朝平淡的多。   雨水沾不湿他身上的摩托服,只是从头盔上倒灌进去,让他的眼里好像有些脆弱的痛苦。   但也转瞬即逝。   一个被包裹好的木龛从宿鸩手中递过来。   “你想问我哥?”   宿鸩将木龛递过来放在鹿汀朝面前,“我哥在这里。”   鹿汀朝:“……”   那个木龛被保护罩收拢的很好,一丝雨水都没有沾上,上面除了封口用的一道黄符,还有木纹上各式各样看不懂的梵语和雕花。   在阴霾的雨雾中,有种说不出的忧郁。   鹿汀朝下意识想向后退,却又不好意思在宿鸩面前表现出来,只得犹犹豫豫的伸出手:“给……给我吗?”   宿鸩道:“你带我哥回内地去,找个地方葬了吧。”   鹿汀朝咬了一下唇。   宿鸩的声音是稳定的,既不像曾经第一次见到鹿汀朝时的那种敌意,也似乎并没有太多亲人离开的悲痛:“我哥估计不想埋在港城,可惜我也不想回内地。”   宿鸩:“他那么喜欢你,你就带他回去,给他找个地儿吧。”   鹿汀朝:“……”   鹿汀朝愣了好一会儿,才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啊……我,我吗?”   “你看,多可笑。”   宿鸩扯了一下嘴角,“我哥这种人,连喜欢都像见不得光,到死你也不知道。”   黑色的长骨伞重新撑在了鹿汀朝的头顶。   随即而来的是莫岭南冷淡平静的声音:“不重要了。”   宿鸩:“是啊,人都走了,不重要了。”   “拿去。”   宿鸩重新将木龛又往前推了推,“快点,你拿不拿?!”   鹿汀朝:“我……”   宿鸩:“哎,鹿汀朝,你总不想他死了还不得安宁吧?”   鹿汀朝:“……”   莫岭南皱眉:“你……”   “我拿!”   鹿汀朝像是鼓足了勇气,在开口的同一秒,用双手抓住了面前的木龛。   不是那么轻。   也不是那么重。   鹿汀朝突然想起以前很多很多秒,在宿明郁还活着的时候,当他助理的时候,和他一起去出差的时候,叫他一声哥哥的时候。   原来死去的人并不沉重。   重得是越来越压人的回忆。   鹿汀朝将木龛抱在怀里,一瞬间突然有点想哭。   他努力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的问:“……那你以后去干什么?”   宿鸩一摊手:“继续干以前的活啊,怎么?你以为我要像电视上那样,开始展开给我哥报仇的伟大事业?”   鹿汀朝:“……”   “醒一醒,鹿汀朝,这是港城,费允承是所有人头顶上看不到的一片天。”   宿鸩伸手,拉下头盔,“我不是你,没有一个又一个男人来为我赴汤蹈火。”   宿鸩:“走了。”   他的背影还很年轻,迈上机车,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很快消失在雨声里。   莫岭南圈过鹿汀朝的肩膀:“宿明郁那个弟弟?”   鹿汀朝:“嗯。”   鹿汀朝几乎不太记得宿明郁对于宿鸩的表述了,他甚至也不确定很久很久以后,他还会不会依旧记住自己记忆里的宿明郁。   “回去以后,我让人在东山给他找一块好的公墓。”   莫岭南用随身的手帕擦净了鹿汀朝额上的雨水,带着人往车上走,“那里环境很好,他会在那里安息。”   鹿汀朝不知道像宿明郁这样方式离开的人到底会不会安息。   但这种阴霾的天气总是让人觉得悲凉。   鹿汀朝双手抱着木龛,有些安静的重新在后排坐下。   刚刚的急刹让坐在儿童座椅里的鹿兜兜也醒了过来。   此时看鹿汀朝重新回来,鹿兜兜圆溜溜的眼睛睁开:“朝朝,怎么了?”   鹿汀朝摇摇头,勉强露出一个笑来:“没事,兜兜睡得好吗?”   鹿兜兜从儿童座椅里坐起来,难得有些好奇的看着鹿汀朝手里的东西:“这是骨灰吗?”   鹿汀朝一怔:“你怎么知道?!”   “在书上看到的。”   鹿兜兜指了指封口处的符纸,“朝朝亲自抱着,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鹿汀朝点了一下头:“嗯,是一个哥哥。”   鹿兜兜很乖巧:“那我们要带他一起回家吗?”   鹿汀朝犹豫了一会儿:“不……我们要先送这个哥哥回家,然后再回我们家。”   “好叭。”   鹿兜兜趴在车座上,似乎想了想,“不过朝朝,我们回哪个家呀?” 第54章   “回莫爸爸家。”   莫岭南将鹿兜兜从儿童座椅里抱起来放在怀里, 仔细的将小孩子身上的衣扣整理好,“之前兜兜在那里住过,记不记得?”   鹿兜兜先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鹿汀朝, 才点了点头:“记得, 莫爸爸家很大的。”   莫岭南揉了揉鹿兜兜的头发, 温和道:“可能不如你和朝朝在港城住的房子那么大,不过莫爸爸家里很安全, 兜兜也会有新学校上,好不好?”   鹿兜兜乖巧的“嗯嗯”两声, 伸出小手去拉鹿汀朝的手:“朝朝, 抱抱。”   鹿汀朝怀里还抱着宿明郁的木龛,一时间有些犹豫,却见鹿兜兜已经轻巧的从莫岭南怀里钻出来, 偎在了自己身边。   大概是因为总跟着自己颠沛流离,鹿兜兜显然比以前黏鹿汀朝黏的更紧了。   这个最新的发现让鹿汀朝觉得有些难过。   他小心的将手中的木龛放在一旁, 又用两个抱枕前后固定住, 然后擦了擦手,转身抱起了窝在自己身旁的鹿兜兜。   岁月每一天都在向前流淌。   鹿汀朝重新抱住鹿兜兜的时候, 才发现这个孩子在他来到港城的这些时间里同样也在慢慢的长大。   比如原本还很矮小的身板已经偷偷长高了一些,又比如比原来重了一些。   再比如,一眼看过去的时候, 鹿兜兜的眼睛真的很像庄稷。   这让鹿汀朝突然之间有些恍然。   鹿兜兜以前很少有这种安安静静呆在鹿汀朝怀里的时候, 但现在小孩子却格外听话的缩在鹿汀朝的臂弯里,像找到了久违的避风港, 连声音都显得闷闷的。   格外孩子气:“朝朝。”   鹿汀朝将鹿兜兜又抱紧了一些:“咋啦?”   鹿兜兜还带着童音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从鹿汀朝怀里响起:“朝朝是不是不会不要兜兜?”   鹿汀朝险些被这个三重否定给绕晕了。   过了两秒鹿汀朝才反应过来,顿时乐了:“当然不会呀!我最喜欢兜兜了,你可是我亲生的崽诶!”   鹿兜兜两条小白藕似的胳膊伸过去紧紧抱住鹿汀朝的腰。   孩子稚嫩的声音慢吞吞的, 细声细气的道:“那朝朝去哪里,都会带着兜兜吗?”   鹿汀朝很肯定:“对呀!”   鹿兜兜这才从鹿汀朝怀里抬起头,在车内略显昏暗的灯光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竟像是盛了泪,又很快被孩子自己努力缩了回去。   鹿兜兜环着鹿汀朝的腰:“朝朝要发誓。”   虽然鹿汀朝这人不是个特别靠谱又特别负责的家长,但鹿兜兜从小就是他亲自带在身边的。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鹿汀朝不算是带着鹿兜兜长大,倒像是两只跌跌撞撞不谙世事的小动物一起互相陪伴着成长。   鹿兜兜的眼泪让鹿汀朝心疼坏了,立刻将自己可可爱爱的崽抱起来亲了一大口:“好!我发誓!无论去哪里都带着兜兜,这下可以了吗?”   “……嗯。”   鹿兜兜吸了吸鼻尖,重新趴回鹿汀朝怀里。   过了一会儿,小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在一片安静的环境里重新响起。   到底是孩子。   鹿汀朝伸手顺了顺鹿兜兜的头发,又轻轻捏了一下自己崽嫩嫩的小脸蛋,有些茫然的再次反思起自己的不称职。   他并不是一个好的父亲。   可是庄稷看上去也并不能成为一个好的父亲吧……   鹿汀朝也不知道。   他的人生项目里从小就缺少这个父亲的身份。   莫岭南从身旁来牵鹿汀朝的手:“是不是抱累了,我来抱?”   “啊?”   鹿汀朝犹豫了下,摇了摇头,“没事,还好。”   车内安静了片刻。   鹿汀朝似乎很努力的鼓足了一下勇气,思索着道:“那个,莫岭南,我想了一下,要不我还是去住我原来那套老破大……”   费允承给的钱鹿汀朝暂时是不想用了。   庄稷的钱……应该要多留一些,万一以后鹿兜兜上学需要,不能现在立刻全部花完。   鹿汀朝重新想起了爷爷留给自己的那套房子,那是他最后可以去的地方。   莫岭南隐没在车后灯暗处的眉梢很轻微的蹙了一下:“我们见面时的那套?”   鹿汀朝:“嗯。”   莫岭南:“那个小区的水电费都需要自己抄表去交,你会抄水电表吗?”   鹿汀朝:“啊……”   莫岭南:“还有那里的下水动不动就会堵塞,每次堵塞都需要请人修理,你会请人吗?”   鹿汀朝面色凝重:“……”   莫岭南轻轻捏着鹿汀朝的指尖把玩:“那个小区没有太多公共绿地环境,鹿兜兜连活动的地方都没有,而且每天都有广场舞的阿姨,你就不怕将来影响兜兜学习吗?”   鹿汀朝压根顾不上莫岭南的动作,一脸越来越深的担忧。   “还有。”   莫岭南抓着鹿汀朝的手,将他细白而修长的指尖贴在唇边,吻了一下,紧接着像是意犹未尽,将那根手指放在齿边。   鹿汀朝顿时浑身颤了一下:“你干什么突然咬我?!”   莫岭南的目光定格在鹿汀朝指尖属于自己的水渍,神色深深,语气却温柔:“因为朝朝不认真。”   鹿汀朝立刻反驳:“我才没有!”   鹿汀朝:“我只是在想你说的话。”   莫岭南拿出手帕,既慢条斯理又充满占有意味的将鹿汀朝的指尖一点一点擦净,随即才道:“我不建议你回那边去住,朝朝。”   莫岭南道:“首先那边环境太过老旧,也不利于兜兜将来上学。”   莫岭南:“其次,你是公众人物,你怎么就能确定之前你和费修齐那些粉丝不会找上门,影响你和鹿兜兜的正常生活?”   鹿汀朝的确犹豫了:“我……”   “还是先住我那里吧。”   莫岭南握住鹿汀朝的手,“之前给你和兜兜准备好的东西都还在家里,一切很方便,兜兜上学的手续明天我就让人去办,几天就能弄好。”   莫岭南顿了一下,又点了点鹿汀朝身旁的木龛:“这件事我也会替你处理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给他处理好最后的事宜,好不好?”   鹿汀朝:“……”   这其实才是鹿汀朝所熟悉的生活。   他不用担心,不用烦恼,一切所有的事情都会有其他人帮他做好,而他只用想干什么就立刻去干,想要什么就立刻去买,想见什么人就立刻去见。   这个世界上似乎就没有任何能令鹿汀朝感到烦恼的事。   ——应该是这样的。   可鹿汀朝却突然在这一天感到空落落的。   就像是所有人都向前走,唯独落下了他一个人。   可鹿汀朝又不知道错误到底在哪里。   最终,鹿汀朝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   鹿汀朝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又很努力的补充了一句:“一定要给宿明郁找一个很好的地方。”   “知道。”   莫岭南凑过身亲了亲鹿汀朝的侧脸,“放心吧,登机后好好休息一下。”   莫岭南:“睡醒了我们就到家了。”   *   其实北城的盛夏和港城很不一样。   如果说港城有着潮湿和逼仄的空气,还有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向外蔓延蒸发的水汽;那么北城的盛夏则是有种让人无法呼吸的真空感。   就像是被丢在锅里炙烤,然后再撒上一把最后的佐料出锅。   鹿汀朝离开北城的时候还是上一个冬天,没想到这次回来已经到了夏天。   然而在这座贫富阶级差异巨大的城市里,连空气都仿佛和港城一样被划成了不同的区域——和外面主马路上不同,莫岭南所在的小区连防暑工作的做得很好。   穿戴整齐的安保和富丽堂皇的地下停车场将社区内外分割开来。   甚至连地下车库都装了全部的降温系统。   老张下车给后面开了车门,莫岭南先下车,随即转身要来接过鹿汀朝怀里熟睡的鹿兜兜。   鹿汀朝愣了一下,犹豫的摇了摇头:“没关系,我来抱吧。”   莫岭南垂目片刻,不着痕迹道:“好,那我把宿明郁的木龛取出来。”   能在莫岭南身边跟这么多年,老张自然是个相当有眼色的司机,立刻回身就要去拿车上的木龛,却收到莫岭南的示意不必。   很快,莫岭南亲自取了宿明郁的骨灰,转而跟上鹿汀朝的脚步。   这片高级社区的电梯进入楼内时都会经过一个大的有些夸张的入户厅堂,每一栋都足有个几百平米,往往挑空极高,只用来作为装饰,摆点无用的挂画和花花草草。   老张一路送莫岭南和鹿汀朝进入电梯。   鹿汀朝的脚步停了一瞬,透过入户厅向外看,突然转身问:“张叔,送完我和莫岭南,你就回家去吗?”   老张被鹿汀朝猛然问得愣了一下,摸了摸脑袋:“啊?对啊,鹿小少爷,一般没工作的话,我就回家了。”   “哦……”   鹿汀朝想了想,“你住哪里?也在这附近吗?”   老张立刻很憨厚的笑了:“那哪能啊?!鹿小少爷,莫总家附近这房子可是寸土寸金,我哪儿买得起哟!我住四坪村那儿,您是不是都没听说过?”   鹿汀朝的确没听说过。   有些茫然的看了老张一眼:“四坪村?也在北城吗?”   老张点头:“对啊,可不是!”   鹿汀朝疑惑:“我从小也算在北城长大的,没有听说过这里。”   “嗐!”   老张摆摆手,“那地儿都是些像我们这种普通没什么钱的人住的地儿,您从小就没去过那些地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鹿汀朝皱了一下眉:“我应该……也是普通人。”   “您怎么能是普通人呢?”   老张赶忙道,“您从小就是鹿家最小的少爷,后来又当了大明星,然后还有莫总给您撑腰,您的吃穿用度别说是奢侈品,就连您随便的一顿饭都是我们……”   莫岭南带着凉意的视线摄过来:“老张。”   老张自知失言,立刻闭了嘴:“哎鹿小少爷,您看我这多余的嘴,我就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人,您千万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莫岭南伸手揽过鹿汀朝:“好了,老张,你先回去。”   老张忙不迭一路小跑着溜了。   唯独鹿汀朝一路都很沉默。   这套高级社区的大平层面积分外大,一梯只有一户,每户有接近五百平米,自带空中花园和大面积的露台。   从家里看过去,不仅能看到北城的护城河,还能一览内环所有灯红酒绿的景色。   莫岭南将木龛放好,又去检查了一下鹿兜兜熟睡的房间。   最后走近露台,就看到鹿汀朝在望着远处发呆。   莫岭南从身后圈住鹿汀朝的腰,是一个很亲密的姿势:“在想什么?”   鹿汀朝的眼里很少有这种游移不定的神色。   他盯着远处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很慢的问:“我总觉得,我好像这样做是不对的。”   莫岭南:“不对?”   鹿汀朝想了想,说:“我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很辛苦。”   莫岭南亲了一下鹿汀朝光洁的脖颈,片刻后像是很难忍耐,又亲了一下:“我的朝朝不用辛苦。”   “可是这好像是不对的。”   鹿汀朝在莫岭南怀里转过身,很努力的仰头,对上了男人幽沉的眼睛,“张叔,还有我在拍戏时候的那些工作人员,每一个人都很努力的工作。”   鹿汀朝:“但我好像什么都不会。”   “你不用会那些。”   莫岭南低头去吻鹿汀朝的唇,“宝贝,你生来就不用去做那些。”   莫岭南的声音在断断续续的亲吻中被压得低沉而深邃:“你只用学会如何花钱,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你想做的事……”   “不——”   鹿汀朝很认真的推开了莫岭南。   他的脸上还带着被亲吻后迷离的神情和痕迹,脖颈处的吻痕勾人又暧昧,连呼吸都是急促带着喘息的。   鹿汀朝有些无措的抬起头看向莫岭南,又有些茫然的四处看了看。   他仿佛一个真正的新生儿,在突然的颠覆后重新开始打量整个世界。   鹿汀朝说:“我好像也应该认真工作,我也应该……做一个,普通人。”   “然后呢?”   莫岭南突然问。   鹿汀朝被莫岭南的问题问得一愣,一时间没能答上。   莫岭南却一步步逼近而来,他俯下身,颀长的身形完全覆住了鹿汀朝:“什么是你口中的普通人,你想去做什么工作?”   “就像以前一样,和费修齐炒CP?被所有粉丝不断幻想?”   莫岭南一把按住鹿汀朝想要挣脱的手,“还是去勾引更多男人,嗯?朝朝,你想要什么样的工作?” 第55章   直到这次吵架, 鹿汀朝才发现原来莫岭南是并不愿意他出去工作的。   虽然鹿汀朝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两个人吵架。   莫岭南看上去似乎并没有生气,第二天早上还是准备好了早餐,将一切收拾齐整, 才回屋从被窝里将鹿汀朝捞出来, 抱在怀里哄了又哄:“兜兜的幼儿园我已经联系好了, 一会儿王妈去送兜兜,你再睡会儿, 好不好?”   鹿汀朝困顿的揉了一下眼睛,双手下意识攀上莫岭南的胳膊, 软绵绵的又打了个哈欠。   莫岭南:“先起来把早饭吃了, 嗯?”   鹿汀朝没睡醒,摇摇头:“不想吃。”   “不行,以前胃就不好。”   莫岭南也不嫌弃他没刷牙洗脸, 抱孩子似的将人从被子里抱出来,一路抱进主卧内的洗浴间, 将鹿汀朝放在洗手台上。   鹿汀朝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露在睡衣外的小腿对着莫岭南轻轻踹了一脚:“我困。”   莫岭南大手轻而易举的握住了鹿汀朝细嫩的脚,格外顺手的将放在旁边的船袜给鹿汀朝穿上, 然后才道:“宝宝,这个点人家都去上班了,你还在懒床, 怎么能出去工作呢?”   “谁说我……”   鹿汀朝从莫岭南肩膀上抬起头, 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一扭脸, 蹬开莫岭南,调下洗手台,穿着船袜噔噔噔的走了。   鹿汀朝是绝对不可能告诉莫岭南他昨天晚上偷偷在被子里看内娱的最近新闻和相关舞台, 最新的热播剧和综艺看到将近凌晨五点的。   这是个永远都有无限新鲜血液的圈子,除非像庄稷那样已经成功到无可取代也无人能替代的高度——   那么在这个圈子里,永远都在不断追逐新鲜感。   鹿汀朝是浸泡在这个圈子里沉沉浮浮起起落落的人,没人比他更知道这其中的跟红顶白。   在偷偷从心里做出这个决定之前,鹿汀朝其实也有短暂的想过,他是不是不应该回去继续当个艺人。   可除此之外,鹿汀朝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他没有很好的学习,甚至也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学历。   同样他也没有太多特长,除非游手好闲也是一门技能的话,他说不定倒是能有点发挥的余地。   鹿汀朝更不想跟在莫岭南身边去做助理。   因为他发现……他还是需要一个人的空间。   就像是曾经的每一种时刻,曾经陪伴过他的每一个人,鹿汀朝都不认为,两个人要二十四小时无时无刻的黏在一起。   这会让他觉得分外暴躁,而暴躁的后果往往就是让鹿汀朝想要原地放弃。   这大概也算是鹿汀朝的一种特长。   坚持对他来说太过困难。   但放弃对他来说却十分容易。   永远热情的鹿汀朝爱上一个人或许需要十天,但放弃一段感情往往只需要十秒。   因此鉴于对这段关系的负责态度,鹿汀朝觉得还是不能接受去做莫岭南助理的这个建议。   但当然,这条理由也不能如此明确的说出去。   鹿汀朝最终只能在吃完早餐被莫岭南重新抱回卧室的时候主动圈住了他的腰,整个人都靠上去,乖乖巧巧地说:“我还是觉得不要出去工作了,外面好晒。”   莫岭南自然举双手赞成。   男人沉稳英俊的脸部线条微微松了几分,伸手挑起鹿汀朝的下巴接了个长吻:“娇气。”   鹿汀朝撇开脸,眼睛圆溜溜的:“这也娇气?我都没让你别去上班陪我玩。”   “陪你玩什么?”   莫岭南声线蓦地低沉几分,蹭上鹿汀朝的呼吸,“骑大马吗?”   鹿汀朝:“……”   这是什么怪游戏啊?!   莫岭南明显不稳的气息让鹿汀朝立刻有了很强的不安全感。   他伸手推了把莫岭南:“不跟你说了,你有问题!”   “嗯。”   莫岭南低低应了一声,抓着鹿汀朝葱白的五根手指及其缓慢的把玩了一阵,才滚了滚喉结,“是有一点问题,晚上回来再处理吧。”   鹿汀朝没占到便宜,被噎了一嘴:“你……”   “还是你想现在就处理?”   莫岭南直接让鹿汀朝坐在了自己腿上,将他耳边的鬓发拉回耳后,柔声道,“我倒是都可以。”   鹿汀朝这次坐不住了:“你变态!”   莫岭南扬眉大笑起来,扶着鹿汀朝的腰,两人又接了个长长的吻:“朝朝,帮我打领带。”   鹿汀朝狠狠瞪了一眼,拽过莫岭南递过来的领带就开始往上扣。   鹿汀朝打领带的技术倒是真的一绝,约摸是从很多年前就一直被迫锻炼,手上轻盈的几下,就打出了一个漂亮的结。   他再顺手把床头位置的领带扣摸过来给莫岭南别上,然后熟练伸手:“给钱,打一次领带五百万。”   莫岭南任由鹿汀朝在他怀里扑腾蛄蛹,等鹿汀朝伸手,才低头咬住了他的指尖:“可以。”   鹿汀朝:“……”   莫岭南从床头边拿出一张卡来,放在鹿汀朝手心里,柔和道:“兜兜下午放学时间是四点半,王妈会去接回来。”   男人揉了揉鹿汀朝的散发着和自己同样沐浴乳香味的发丝,忍不住又低头吻了一下:“要是无聊,就带着卡到处去转转,我派了个司机跟着你,还有两个保镖帮你提东西。”   叮嘱完一句,像是又不放心,再接下一句。   莫岭南:“但是唯独不许偷偷去其他地方,以前那些人也不许见,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鹿汀朝从莫岭南怀里翻身下来利利索索的滚进了被子里,“你赶紧走吧!”   莫岭南本来想再叮嘱两句什么,但看鹿汀朝很快就要没耐心了,终归压住了剩下的话。   他伸手给鹿汀朝重新盖好被子,又哄着人重新睡着,才起身调好空调,走下楼去。   除了莫岭南本身的工作助理和司机老张,专门负责鹿汀朝的保镖和司机也已经在楼下等候,见是莫岭南走了下来,赶忙迎上去。   莫岭南回头又看了眼楼梯的位置,眼神里全然没了对待鹿汀朝时的那种温和,语气显得冰冷:“定位器时时刻刻带在车里,你们身上也要带。”   莫岭南道:“盯紧一点,但不能让他察觉,不要让他发现你们是在跟着他。”   保镖和司机都是身形健硕的体态,闻言立刻点点头:“明白,莫总。”   莫岭南微微眯眼,又看了眼面前几个人的身形:“全程戴上口罩。”   保镖和司机:“?”   虽然茫然,但雇主的要求最大:“知道了,莫总。”   “嗯。无论他去了哪里,见了谁,都要一条不落的向我汇报。”   莫岭南点了下头,“除此以外,如果在路上碰到说粤语的人,也立刻告诉我。”   保镖和司机:“好的,莫总。放心吧!”   “好,其余事情你们等他起来,听他安排吧。”   莫岭南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这才带着自己的助理和司机走了。   主卧的鹿汀朝扒在窗帘后,盼啊盼啊,终于盼到了莫岭南那辆车从驶出车位。   鹿汀朝立刻一个猛虎翻身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他先播了一个号码,结果显示那个号码的用户已注销。   鹿汀朝只好又播了另一个号。   好在友谊没有抛弃鹿汀朝,另一个号的主人很快接了电话:“喂,您好。”   “果子果子!”   鹿汀朝如危难中见甘露般激动的大喊一声,“是我,鹿汀朝!”   对面传过来的男声依旧脆生生清亮亮,像是从没有被生活毒打过的透着种纯然的无辜。   池果愣了一下,才惊道:“朝朝,我哥说你退圈去港城嫁入豪门了,你现在在哪儿呢?!”   池果的哥哥池雨就是鹿汀朝原本的经纪人。   鹿汀朝:“啊……”   鹿汀朝摸了摸鼻子:“你就当我嫁入豪门失败,决定重新回来打工为生这样子吧。”   “你?打工?”   池果感到震撼,“打工好累的,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工作吗?而且庄稷一直在找你啊,你见过庄稷了没?”   鹿汀朝:“……”   实不相瞒,如果不是池果提起,最近鹿汀朝都快把这号人忘记了。   也是在这一秒,鹿汀朝才发现,或许自己骨子里就是个挺薄情寡义的人。   然而还没等鹿汀朝反应,池果震惊的先开了口:“你不会回来真没跟庄稷联系吧?”   鹿汀朝沉默。   理不直气也不壮的细声说:“……那,不是我和他分了嘛。”   池果语气震惊:“那叫分手吗?那不是你单方面把他给甩了吗?我感觉他这一年多像是快疯了,我哥说最近圈子里在传庄稷可能快出事了。”   鹿汀朝忙着要操心自己的正事,随口只问了一嘴:“他不是都三冠影帝了,最高荣誉了吧,还有什么事?”   “不太清楚,只知道前阵子他录节目的时候好像药物过量晕倒在录播现场了。”   池果毕竟也不是圈里的人,多数的八卦都是从他哥那儿听的,絮絮叨叨的跟鹿汀朝讲,“而且前阵子他去港城那件事其实也很迷惑,至今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在医院里和别人动手。”   池果道:“不过前几天法院判决下来了,判的倒是那个先把新闻捅出来的男的肇事和侵犯名誉,庄稷没什么问题,他的粉丝好歹是松了一口气。”   鹿汀朝:“哦……”   池果:“你就‘哦’啊?”   鹿汀朝:“啊……”   池果:“……”   如果现在鹿汀朝就在池果旁边,池果发誓自己一定狠狠揉捏鹿汀朝那张漂亮的脸,给他捏变型。   然而现在鹿汀朝不在。   池果只能咬牙:“先不跟你说了,你有其他事不?我得去查户籍,还有三条街没跑呢!”   鹿汀朝赶忙道:“有有有!”   鹿汀朝:“我打不通你哥电话了,说注销了,你有他新电话吗?”   池果:“?你还敢说这件事?”   池果:“就是因为你之前和费修齐那个CP,我哥电话直接被圈里打爆了,结果你人也联系不上,我哥气得最后直接换了个号。”   鹿汀朝自知理亏,缩进被子里,细声细气道:“我不会说粤语,就去了那边也没办卡……”   池果指指点点:“拉倒吧,你总不能一去港城就被费修齐养在宅子里吧?”   鹿汀朝:“那倒也……”好像不是被费修齐养。   好在池果工作忙,也没继续深究,匆匆茫茫的将池雨的新号给鹿汀朝发了过来,结束了通话。   *   其实鹿汀朝这个人几乎不会感受到什么愧疚的情绪。   他从小配得感很高很高,是被惯坏的性格,或者说他就像是一个情绪黑洞,不断的需要和索取。   无限的爱,无限的钱,无限的关注和照顾。   也因此。   在听出鹿汀朝语气里的愧疚的时候,池雨沉默了好一会儿,第一次没有在电话里训他。   池雨问:“你确定你要回娱乐圈?”   鹿汀朝很怕这种直截了当的问话,一瞬间又有点犹豫:“我……应该吧。”   池雨严肃道:“鹿汀朝,既然你从池果那里重新要了我电话,那么我这是很明确的在跟你聊工作问题。”   池雨问:“这是我问你的最后一遍,你现在明确你要回娱乐圈,是,或者否。”   鹿汀朝又把整个人窝进了被子里,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是,是吧。”   池雨:“好,下午你过来把合同签了。”   鹿汀朝愣了:“这么快?”   “我已经被你坑过无数回了,鹿汀朝,我又不是傻子,难道继续任由你坑吗?”   池雨语气格外公事公办,“这次我们签正式商务约,违约金五十亿,你过来确认好合同,再签字。”   鹿汀朝呆住了:“……五十亿?”   把他卖了现在整个身家有五十亿吗?   鹿汀朝没算过,也不敢算。   池雨却很干脆:“就是五十亿,鹿汀朝,这就是你要重新回圈的代价,你决定好,再确认。”   电话那边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只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池雨太知道鹿汀朝的性格了。   他很有耐心的等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不过合同也不是白签的,鹿汀朝,我做事的风格你应该很清楚,既然签了合同,所有的资源自然是向你倾斜的。”   淅淅索索的声音停了一会儿。   鹿汀朝问:“比如?”   池雨:“我现在手里就有一部上星的综艺马上要开,嘉宾都是影帝影后级别的大咖,还有老戏骨加持,对你回圈会很有助力。”   鹿汀朝停了几秒,又开始打退堂鼓:“影帝影后老戏骨……我跟不上节奏吧。”   “是旅游综,吃喝玩乐为主。”   池雨道,“相对轻松,但你还是要收敛一下你的性格。”   池雨又道:“不过你的粉丝基础还在,问题应该不大。”   池雨:“你决定好,来,还是不来?”   鹿汀朝没有立刻说话。   池雨甚至能想象出他在那边趴在床上咬着下唇抠手指,皱着眉的模样。   幸好池雨没有像其他几个男人那样出奇离谱的耐心:“鹿汀朝,我马上要去开会了,我给你最后十秒钟,来,还是不来?”   “来!”   鹿汀朝清凌凌的嗓音给了一个字,也似乎只有这一个字显得干脆利落,剩下的话就恢复到了他平日里又软又糯的味道,“你干什么总是催我……你以前都不这样跟我说话……”   池雨以前确实不会这样跟鹿汀朝说话,其实现在也不会。   但在电话那边,池雨的声音还是格外肃厉:“那就现在起来收拾,早上十点,准时来法务签合同,过时不候。”   鹿汀朝:“啊?”   鹿汀朝从床上一骨碌坐起来:“这么早……”   池雨的电话却已经挂断了。   空荡荡的电话线里只留下一片滴滴声。   鹿汀朝傻眼的坐了一会儿,无助的眨了眨眼睛,最终垂头丧气的从床上爬了下来,吧嗒吧嗒的趿着脚步进了偌大的换衣间。   而在池雨办公室内。   身形格外修长高挑的男人终于掐熄了手中的烟,站起身来。   男人的脸依旧格外权威,哪怕是在办公室此时此刻的烟气缥缈中,依旧显出一种过分张扬凌厉的优越。   他似乎已经经历过一轮又一轮的暴瘦,原本已经足够令粉丝夸赞的身材彻底成了像漫画中走出的那种纸片感,在深灰色丝绸衬衫下只余一片薄肌。   而随着男人点烟的动作,衬衫袖腕位置划过皮肤,露出的是一道又一道近乎狰狞的,像是撕裂又反复愈合的伤疤。   那些伤疤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又什么时候弥合,总之只余下丑陋的血痂,如同蚯蚓般镌刻在原本光洁如新的皮肤上。   “谢了。”   男人的声音是喑哑的。   他伸手将彻底熄灭的烟头按死在桌面的烟灰缸里,整个人站起身来的时候,站不稳似的晃了晃。   池雨被一屋子的烟味呛得着实想开窗,。   偏偏又怕狗仔和私生的长枪短跑隔着百米远也能拍到这位影帝糜烂不堪的样子,只得深吸口气忍了:“要不然让你经纪人来接吧,或者我让公司给你派辆车?”   “不用。”   男人挥了挥手,又从烟匣里摸了一根烟出来,想了想,最终还是没点火,“他不喜欢我那个经纪人,也不喜欢我助理。”   池雨:“?”   哪怕再不了解圈内的私事,池雨也有些迷惑:“可是你经纪人和你助理不是都跟你好多年了?”   “没有他久。”   男人的嗓子所呈现出的已经是种因为过度吸烟或酗酒而有的病态感,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像是又想起什么,回过头,语气里竟然有种像是嫉妒的语气。   又不完全是嫉妒。   那种语调是很奇怪的,像是在干涸的沙漠中依旧走了太久太久的人看到了一汪泉水。   偏偏那汪泉水只是海市蜃楼。   池雨甚至觉得自己在这种语气里听出了一种来自于疯魔状态的恶念。   庄稷回过头,轻声说:“他对你说话好撒娇。”   这一瞬间。   池雨读出了一种令他觉得不寒而栗的阴森感。   这种阴森感如同潮湿的沼泽,逼仄又抑郁,让人觉得分外不安。   池雨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立刻道:“庄影帝,鹿汀朝的性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池雨整个人都在庄稷的视线里僵成一团,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是你主动找上我,现在翻脸不认,是不是有点没意思了。”   场面安静。   良久。   庄稷轻轻笑了一下:“你说得对,池先生,真不好意思。”   在庄稷爆火的这些年,内娱和外媒都刊登过无数次庄稷的照片——领奖时的,红毯时的,剧照,路透,或是生活照。   但哪怕已经有了这么多张照片   在现实生活中,庄稷的脸依旧无时无刻有着格外强大的攻击性和杀伤力。   池雨见过庄稷和鹿汀朝最甜蜜的时刻,也最见过鹿汀朝无情和薄凉。   眼见着庄稷瘦成一片的身形逐渐向办公室门外走去。   池雨突然道:“庄影帝。”   庄稷没回头:“什么?”   池雨犹豫片刻,还是道:“我明白你找我的意思,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以鹿汀朝的性格,他不一定就会回头。”   池雨:“你错过了他最爱你的时候,他这个人,情感其实很有限,而且一旦移情,很难再有任何反馈。”   池雨:“你和他一起长大,你应该更清楚这一点。”   池雨想了想,还是道:“与其这样一直等,不如你们都往前看,都往前……”   庄稷突然回过身来。   两人对上了目光。   池雨剩余的话陡然一怔。   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的形状仿佛造物主的天赐,眼尾微挑,向上微扬,而眼廓狭长,是最典型的凤眼模样。   可眼睛主人的眼神里却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   “不能了,池先生。”   庄稷说,“从鹿汀朝离开我的那一刻起,我已经死过无数次了。” 第56章   原本鹿汀朝以为莫岭南派来的司机和保镖只是随口说说的, 没想到等他收拾好下楼出门,司机和保镖竟然真的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   鹿兜兜已经去上学了,家里除了莫岭南新请来的住家保姆就只剩下鹿汀朝和面前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鹿汀朝感到有些无语:“……我从小就在北城长大的, 出去一趟, 也不逛街, 你们真不用跟着我。”   司机和保镖齐齐摇头:“抱歉,鹿先生, 我们要听莫总的安排。”   鹿汀朝服了。   以鹿汀朝的性格其实很少会暴躁,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港城被关久了的关系, 这次回来之后, 鹿汀朝发现自己很讨厌这种动不动就被关在家里的感觉。   偏偏这时候他也不想给莫岭南打电话。   想了一会儿,鹿汀朝点了点头:“行吧,那你们带我去找个网咖吧, 我想去网速好点的地方玩游戏。”   *   大概是先请示过了莫岭南,司机和保镖才带着鹿汀朝找了一间看上去分外有档次的网咖。   还是大白天, 网咖里没几个人。   鹿汀朝进去点了一间包间, 又要了点零食和饮料,缩头进去之前对保镖留下一句:“你们在门口等我就行, 我要认真打游戏。”   这里没什么外人,很符合莫岭南的要求,于是两个保镖没有拒绝, 一左一右的站在了门口。   鹿汀朝连上电脑, 给池雨发信息:“签线上合同行吗?我现在过不来。”   池雨:“?”   没了庄稷在旁边,池雨说话显然随意多了:“腿瘸了?”   鹿汀朝噼里啪啦的打字:“莫岭南不让我出去工作, 好像找了保镖和司机看着我,我估计他们肯定不会送我去你那儿。”   池雨:“……”   池雨真无语了:“你就不能谈一段靠谱的恋爱吗?”   池雨继续攻击:“你当时和庄稷闹就不知道在闹什么,后面连续又换几个, 你到底现在和谁谈?”   鹿汀朝渣得理直气壮:“反正这个我也不想谈了。”   池雨:“……”   鹿汀朝:“我准备找个借口搬出去。”   池雨:“……”   池雨发了个撞墙的表情。   鹿汀朝觉得现在和他说话这人终于和以前那副样子差不多了,兴冲冲的又问:“雨哥,你今天早上吃错药了吗?为什么那么凶?”   池雨:“……”   对面的人没再回复信息,过了几秒,一份PDF格式的文件发了过来。   池雨的信息也跟了过来:“你确认下,没问题的话我发在线文档你签名。”   鹿汀朝主打一个看到合同就签,十分爽快:“OK,你发吧!”   池雨:“?你不认真确认下节目明细?”   鹿汀朝同样疑惑:“那你不是说这档节目挺好的吗?有钱赚还不累,我喜欢。”   池雨:“……”   池雨放弃和文盲交流了:“算了,你签吧。”   鹿汀朝的身份信息和其他文件都在原本的公司留过底子,流程走得很快,不过几分钟后一份盖了鲜章的合同就出来了。   池雨一会儿还有个会,没什么时间和鹿汀朝在这里继续插科打诨,叮嘱道:“进组时间是这个周末,去了大概会让你们先适应下,你抽空准备好行李,到时候我让人去接你。”   想了想,池雨又道:“别带太多行李,不能超过人家影后和影帝,不好看。”   鹿汀朝一摆手:“我知道我知道,放心吧,我出门就不爱带行李!”   池雨:“……”   这倒也是真的。   大概是从小被鹿爷爷惯,长大以后被庄稷惯,鹿汀朝从来就没能养成一点携带行李出门的能力,最多备个包。   他习惯的是需要什么就立刻去买,买不到就换家店买,甚至扫空整个奢侈品点的事也做的不少。   总而言之,好逸恶劳,骄奢淫逸,贪图享乐。   这数不尽的缺点,在鹿汀朝的身上毫不掩盖的时时刻刻透露出来。   池雨也很难想象把这些缺点体现在大屏幕上会是什么结果。   但这已经是庄稷亲自挑选好的无法更改的资源了。   池雨叹了口气:“还有,你既然要和那谁……莫岭南,你既然要和他分的话,就趁着这两天吧,周日要开拍了,不要留下其他多余的话题。”   “行。”   鹿汀朝一点头。   池雨愣了下:“这么爽快?”   鹿汀朝说得特冠冕堂皇:“我和他又不合适,就不要打扰人家了,早点分开对我俩都挺好。”   池雨像是随口问了一句:“那庄稷呢?”   鹿汀朝挠挠头,一边玩网页版小游戏一边思索了一会儿:“不知道,应该也不合适吧。”   池雨:“为什么?”   鹿汀朝很老实的答:“我一直觉得,如果是很相爱很合适的两个人,应该不会分开吧。”   池雨:“……”   池雨竟然一时间没能回答这句话。   他有时候觉得鹿汀朝简直渣的可笑,有时候又觉得鹿汀朝似乎也有一套自己的道理。   如果真的是合适的两个人……   “对啦,雨哥。”   鹿汀朝认真的玩黄金矿工,把键盘敲的噼里啪啦响,抽空又给池雨打了一行字,“现在是不是很流行炒CP?”   池雨回复:“费修齐都退圈了,你放弃吧。”   鹿汀朝亮亮的眼珠很坏的转了一圈又一圈,滴溜溜的:“那有没有新的适合炒CP的小鲜肉,我发现炒CP真的是很容易火的一件事诶!”   池雨:“……”   出去一趟再回来,池雨发现鹿汀朝多多少少还是和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   以前是纯纯糊糊的很安心。   现在倒是有了点上进的动力。   只不过还是一点弯路都不想走,只想走捷径。   池雨回复:“没合适的,等进综艺了再看吧,这几天你给我老实一点,别再惹出事了,最好也别出门。”   鹿汀朝在这种事上还是非常听话的:“知道啦,我回去搞定好事情,就回我自己那套房子住了,果果知道的那套。”   池雨也知道鹿汀朝的那套房子,同样也知道那是鹿爷爷留给他的。   离开和庄稷住的大别墅,再离开莫岭南寸土寸金的二环内大平层……   池雨发现,有的时候,他也搞不明白鹿汀朝到底在做什么。   偏偏鹿汀朝就像下了蛊一样,无论他做什么,旁边总有人豁出一切的给他兜着。   真是疯了。   *   北城夏天的酷暑一直是鹿汀朝极其不喜欢的一种天气,小时候上学这期间他要么就索性不去学校。   要么就一直等到太阳下山,坐在庄稷自行车的后面被他带回去。   但还是热。   还是让他讨厌的酷热。   鹿汀朝离开自己深爱的黄金矿工小游戏,准备去前台结账,却听到前台说是他的包间已经结过账了。   一头雾水的从前台走出来,鹿汀朝探着脑袋问司机和保镖:“你们帮我结账啦?”   司机和保镖面面相觑:“鹿先生,没有。”   鹿汀朝:“啊?”   那真是奇了怪了。   在娱乐圈待久了的人似乎自带了一种镜头感,但鹿汀朝刚刚并没有感觉到有人在偷拍他。   还是有其他人跟着?   鹿汀朝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身白毛汗,立刻游戏也不敢打了,灰溜溜的回了车上:“回家回家,不玩了!”   *   虽然已经决定好了要跑路,但鹿汀朝这个人其实是很不擅长分手的。   其中的原因在于基本上每次分手都是他自己作的,在鹿汀朝叱咤情场的这些年里,从来没有被分手过。   但哪怕是每一次分手都是他自己提,鹿汀朝依旧不太专业。   因为鹿汀朝总是找不到一个特别好的原因。   在经过了港城的一系列事之后,鹿汀朝更是彻彻底底长了教训,决定一定要找个深思熟虑,不会翻车的借口。   什么好呢?   鹿汀朝一路思索着一边回了家,回家路上还不忘记去市中心中环的步行街奢侈品店一通消费,大包小包的让两个保镖给他拎回了家。   当然,刷的还是莫岭南的卡。   鹿汀朝对此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和对自己的质疑,他依旧非常苦恼,这种苦恼伴随着他——直到回到莫岭南的房子里,王嫂给鹿汀朝打开门。   哦?   鹿汀朝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中老年女人坐在宽敞的客厅里。   客厅桌上原本鹿汀朝随手丢了一地的漫画和小零食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走了,换上了一盆看上去簇新的水培文竹。   沙发罩的颜色也换了一个,不再是鹿汀朝喜欢的奶黄色,而是换成了最早的灰色。   沙发旁边鹿汀朝平时喜欢趴在上面玩的垫子也不见了。   鹿汀朝看看女人,眨了眨眼。   王嫂大概是怕气氛尴尬,赶紧走过来在鹿汀朝耳边悄悄说:“鹿先生,这是莫总的母亲,这几天刚出院,就说过来看看。”   鹿汀朝:“啊……”   鹿汀朝砸吧一下嘴:“只是看看?”   王嫂犹豫了一下,声音放小了些:“……可能还要住一段时间。”   鹿汀朝眼睛一亮:“那太好了!”   王嫂:“?”   鹿汀朝不再搭理王嫂,换了拖鞋吧嗒吧嗒的走进客厅,倒也没去抢莫岭南老妈的座位,而是盘着个腿在沙发对面坐了下来。   原本桌上放的属于鹿汀朝的所有东西都没了。   鹿汀朝四处扒拉了一会儿,毫无收获,只能又转身,从电视柜最下面的抽屉找了一瓶娃哈哈翻出来喝。   本来就是夏天,鹿汀朝穿的也少,身上留下的斑斑点点的痕迹和印记大喇喇的晃在对面人的眼前。   没过一会儿,果然对面的女人就先开了口:“你就是小南找回来的那个?”   鹿汀朝吸溜吸溜的很快把娃哈哈喝完了,又回身摸了一包果冻出来,回话倒是很老实巴交:“哪个?”   女人皱着眉:“小南现在把你养在家里?”   鹿汀朝:“……好像也可以这样说吧。”   女人没有立刻说话,过了片刻,才重新道:“听说你还有个孩子?”   鹿汀朝点点头:“嗯嗯,对的,阿姨。”   女人脸色更加不太好看了,她看着鹿汀朝一边呲溜溜吃果冻,一边敛起眉目:“我是莫岭南的母亲。”   鹿汀朝把一小包果冻也吃完了。   没办法,莫岭南觉得这种果冻都有色素,不给他买大包的。   鹿汀朝放下果冻壳,挺有礼貌的趴在茶几上。   他坐的这边垫子矮,莫岭南母亲那边的沙发高。   所以鹿汀朝仰起脸看她。   除了庄稷的母亲以外,这是鹿汀朝第一次和另一个叫做母亲身份的人相处。   只不过庄稷的母亲从小就不大喜欢他。   目前来看,面前莫岭南的母亲似乎也并不是很喜欢他。   鹿汀朝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不过幸好他在这人生的二十几年里做过很多的心理建设,只难过了几秒钟。   鹿汀朝将自己的水杯从旁边摸过来圈在两只手心里,小声说:“阿姨,你好。”   莫岭南母亲说过的风格和庄稷的妈妈不太一样。   庄稷妈妈的语气从来都是很居高临下的,很有贵妇人的姿态。   莫岭南母亲相对来说倒是更像个寻常的家长,至少语气上没有那么咄咄逼人。   她甚至主动给鹿汀朝的水杯里添了半杯水,才开口道:“之前小南在队里干得好好的,突然就不干了,要转行,我还疑惑了很久。”   莫岭南母亲停了一下,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为了你。”   鹿汀朝张了张嘴:“啊……”   鹿汀朝觉得自己有点难解释这个问题:“那个,莫妈妈……”   “我姓舒,你喊我舒姨吧。”   女人的语气不急不缓,对着鹿汀朝笑了一下,“当时他那个工作是个稳定的铁饭碗,他父亲没得又早,我是很不赞成他去经商的。”   鹿汀朝将水杯握得很紧,抿了一口:“那然后呢?”   舒姨摇了摇头:“我没拗过他,公司刚开起来那一阵,挺艰难的,后面才慢慢好起来。”   鹿汀朝:“哦……”   “后来他生意越来越好了,给他介绍女朋友的人越来越多。”   舒姨看着鹿汀朝,“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开这个公司,就是为了能有钱养你。”   鹿汀朝:“……”   这。   那。   还挺不好意思的哈。   鹿汀朝挠了挠头。   舒姨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鹿汀朝:“没多久?”   舒姨:“那你是什么打算呢?要和他一直在一起吗?”   鹿汀朝抬头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已经有些苍老了。   大概因为并不是像庄稷妈妈那样频繁保养或者经常医美的原因,她面上的皱纹早已经浮现在皮肤的线条上,两鬓染了些白发,眼睛里是带着审视和失望的混沌。   原来这就是母亲。   鹿汀朝手被水杯里的热水烫得有些疼痛,他下意识松开手,问:“听说您是前阵子刚住院出来吗?”   舒姨低头看着鹿汀朝,点了点头:“是乳腺癌复发,化疗了一阵。”   鹿汀朝小小的“哦”了一声:“那祝您健康。”   “你母亲呢?”   舒姨问,“你看着年龄也很小,母亲岁数应该很年轻才对。”   舒姨道:“长期住在其他人家,你母亲也会担心你的。”   鹿汀朝没说话。   他捧着自己米老鼠的水杯喝了一口滚滚烫的白水,灼烧的温度从喉结一路淌进五脏六腑里,返出一种血腥的味道。   鹿汀朝道:“嗯。”   舒姨:“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要赶你走的意思。”   舒姨又给鹿汀朝续了半杯水,白生生的烟雾袅袅升腾而起:“你是小南亲自挑的人,我没有要阻拦你们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心。”   鹿汀朝终于弯唇笑了一下:“我知道,舒姨。”   舒姨:“你……”   平层公寓的门从外被打了开来。   莫岭南一身银灰色高定套装,手上提了个巧克力草莓蛋糕,装在精致的盒子里。   他领带上的钻石扣还是鹿汀朝今天早上亲手挑的,在玄关流转的灯光下显得熠熠生辉。   莫岭南第一眼并没有看向屋里,而是随手下意识将外套递给了迎上去的佣人,声音格外温柔低沉:“朝宝,过来拿吃的。”   鹿汀朝应了一声,没起身。   莫岭南这才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人:“妈?怎么今天过来了。”   “这两天在屋里闲不住,过来看看你们。”   舒姨站起身走过去,将保姆手里的衣服接过来挂好,又拍了拍莫岭南肩膀衣服的褶皱,“晚上想吃什么?妈给你和小鹿做。”   莫岭南扶住舒姨,无奈道:“你就别忙活了,才刚出院,昨天我去看你的时候大夫还让你多静养,忙着跑什么?快坐下。”   鹿汀朝很识相的往旁边让了让,起身像猫似的弓着身子去玄关拿了莫岭南提回来的巧克力草莓蛋糕。   这是东城一家新开的网红店出的新品,鹿汀朝馋好久了,一直没吃到。   而且巧克力草莓还是他家最热门的款。   鹿汀朝舔了舔舌头,拎着蛋糕盒悄咪咪的走到楼梯旁,准备上楼去跟鹿兜兜分享。   刚走了两步,就被莫岭南叫住:“朝朝。”   鹿汀朝回头:“啊?”   莫岭南道:“蛋糕明天再吃,妈过来了,我们等等一起吃个饭吧。”   鹿汀朝:“……”   鹿汀朝将蛋糕又放了回去:“哦。”   晚饭到底还是保姆准备的,莫岭南亲自点了几道菜,又嘱咐了一遍:“清淡,少盐油,所有菜豆不要辣椒。”   鹿汀朝苦哈哈的坐在一边没吭声。   大概过了快一个小时,张嫂接鹿兜兜回了家。   鹿兜兜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莫岭南的母亲,但这个孩子从小就跟着鹿汀朝东奔西跑,全程没体现出任何的慌乱。   他很有礼貌的给莫岭南母亲打了招呼,还收获了来自莫岭南母亲的一个见面红包。   舒姨对于鹿兜兜多少还是有些喜欢的,吃饭的时候都让鹿兜兜坐在她身边。   吃了几口,舒姨道:“小南,小鹿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什么时候也给妈生个孩子?妈帮你养。”   鹿汀朝对着面前的这一桌没有任何辣椒的菜色毫无兴趣,连筷子都没兴致动。   又碍于得给舒姨面子,于是全程鹿汀朝做的就是挑菜,埋进碗里米饭地下,再挑菜。   鹿汀朝是被彻底养坏了胃口的人,他真的能做到不合口味就一口饭都不吃。   到后面,连鹿兜兜都发现了,轻轻的拽了一下鹿汀朝的衣袖。   鹿汀朝低下头凑近鹿兜兜。   鹿兜兜就贴着鹿汀朝耳朵道:“朝朝,一会儿我用零花钱请你吃烧烤。”   鹿汀朝瞬间感动的无以复加:“好!”   鹿汀朝抱住鹿兜兜猛亲了一口,毫不客气的也贴着鹿兜兜的耳朵说:“那我要吃烤海鲜,来两只帝王蟹!”   鹿兜兜:“……”   鹿兜兜垂下小脑袋,老老实实扒饭去了。   莫岭南没应舒姨那句关于孩子的话,舒姨也没再说下去,转而看向鹿汀朝和鹿兜兜,有些慈爱的道:“小鹿,让你和兜兜陪着我这个老太婆吃素菜,是不是不合胃口?”   鹿汀朝面前的米饭还是满满的一碗。   他下意识瞧了莫岭南一眼。   正要回答,莫岭南已经先道:“没事,妈,这些他不爱吃,等等我重新去给他做。”   莫岭南一向会做饭的,而且有几道拿手菜深受鹿汀朝的喜欢。   往往在时间充足,鹿汀朝又很挑嘴的时候,莫岭南都是亲自下厨。   但舒姨显然不太能接受这一点:“你等等还要去给小鹿再做饭?”   舒姨看了鹿汀朝一眼,又收回视线,有些干枯的手拍了拍莫岭南的胳膊:“小南,你在外面工作一天了,要不……小鹿喜欢吃什么,妈去给他做。”   鹿汀朝:“……”   哪怕鹿汀朝再厚脸皮再迟钝,也听出莫岭南他妈的意思了。   “不用,舒姨。”   鹿汀朝摆了摆手,顺势将一边也已经吃好的鹿兜兜抱了回来,揽进怀里,“我一般晚上也不怎么吃饭,我保持身材。”   鹿汀朝从椅子上站起身,也一并将鹿兜兜抱起来,将面前的碗筷一推:“舒姨,我吃饱了,先上楼了哦。”   鹿兜兜一眼都没有再看莫岭南和坐在旁边的舒姨,很听话的跟着鹿汀朝一起上了楼。   好在莫岭南提回来的草莓蛋糕还在鹿兜兜的房间里。   今晚出去吃烧烤恐怕是暂时不能实现了,鹿汀朝把蛋糕拆开切好了,少的一半给鹿兜兜,多点的一半给自己。   被从小磨炼的鹿兜兜对此也没有任何怨言。   一大一小盘着腿坐在地毯上美滋滋的吃蛋糕,谁都没再提楼下刚刚的事故。   过了一会儿。   鹿兜兜放下盘子,声音还是很稚嫩:“朝朝,我是不是也可以提前上学?”   鹿汀朝舔了一口嘴角的奶油:“啊?那你想几点去上学?”   鹿兜兜无奈道:“不是,朝朝,我是说,我是不是也可以提前去上小学。”   鹿汀朝举着叉子的动作停了一下,有些震惊的道:“应该可以吧……”   鹿兜兜道:“幼儿园这些东西我在港城的学校已经学完了,朝朝,我们上小学吧。”   鹿汀朝从小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学渣,一直学渣到大,从没感受过学霸的世界。   他咬着叉子犹豫了一下:“你决定好了吗?”   鹿兜兜点点头:“嗯。”   鹿汀朝长长叹了口气:“好吧,那等我们搬家,我就去给你办入学手续。”   鹿兜兜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自己要搬家这件事,他凑到鹿汀朝怀里来,软绵绵的抱着鹿汀朝的腿:“朝朝,我们什么时候搬家?”   鹿汀朝:“唔,就最近几天吧。”   鹿兜兜道:“搬去以前老房子那里吗?”   鹿汀朝摸了摸鹿兜兜的头:“嗯,那里可能条件没现在好。”   鹿兜兜道:“没关系,朝朝,我喜欢那儿。”   鹿兜兜又把鹿汀朝抱紧了些:“那是我们自己家。”   *   哄鹿兜兜睡熟重新从房间出来的时候,鹿汀朝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到后半夜了。   整个房间里安安静静的,除了客厅内夜光的钟摆在一晃一晃,显然其他人都已经睡着了。   大概是因为吃了太多蛋糕的原因,鹿汀朝觉得着实有些腻得难受。   于是他也没立刻回房间,蹑手蹑脚的趿着拖鞋穿过客厅,先从厨房的冰箱里取了一听冰镇苏打水出来,又像小偷似的在客厅原本属于自己的零食柜里翻魔芋爽吃。   莫岭南一向对鹿汀朝非常纵容,整个房间都是他的地盘,东西想放哪里就放哪里。   而偏偏经过了一个下午舒姨的打扫和收拾,鹿汀朝再也没找到自己的魔芋爽。   鹿汀朝:“……”   很烦。   正在鹿汀朝探头探脑准备再找找旁边的几个柜子时,一双有力的大手从后圈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往后一带,载进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在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在夜色弥漫里显得低沉又沙哑,像是氤氲了许多独属于夜晚的味道,“我在房间里等了你好久。”   鹿汀朝挣了一些,没能挣脱,顿时有些烦躁。   鹿汀朝其实很熟悉自己的这种烦躁。   每当他厌倦了一个人,厌烦了一段感情的时候,这种烦躁就会出现在他每一秒的情绪里。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渣。   可惜鹿汀朝一直没能改正自己的这种渣。   他下意识想将自己手里的苏打水放在旁边的餐桌上,但又陷在男人怀里。   莫岭南的手揉了一把他细得分明的腰,鹿汀朝整个人腿一软,手里的听装苏打水一下没能放稳,顿时顺着桌面滚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鹿汀朝整个人悚然一怔,下意识往莫岭南怀里缩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我不是故意的,你妈没心脏病吧?”   莫岭南将鹿汀朝整个人抱起来,转身放在餐桌桌面上,俯身压上去,哑着声音问:“真不是故意的?”   鹿汀朝:“……真不是,我刚手滑了。”   莫岭南抬起鹿汀朝的下颌骨就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很漫长又绵长的吻。   甚至对鹿汀朝来说有些煎熬。   他双腿离地,只能悬空的挣扎,又牢牢被莫岭南抱在怀里,沉浸在黑沉沉的夜色里。   “唔……”   好一会儿,鹿汀朝才重新在莫岭南怀里喘匀气息,有些烦躁的推了身边的人一把,“放我下去。”   莫岭南架住鹿汀朝的,又亲了他一下:“不放。”   莫岭南搂着鹿汀朝的腰,两个人距离贴得格外近:“为什么不回卧室?”   鹿汀朝扭开脸:“我陪鹿兜兜睡觉。”   莫岭南将脑袋枕在鹿汀朝肩窝上:“晚上是不是没吃饱?我不知道妈会突然过来,对不起。”   鹿汀朝愣了下,摇了摇头:“没事。”   鹿汀朝是真的并不介意这件事,或者说,他介意的也并不是莫岭南的母亲。   夜色让情人间显得更加缱绻。   莫岭南搂着鹿汀朝的腰,一下又一下的吻他的额头到鼻尖:“要不要我再去给你做点夜宵?”   鹿汀朝其实已经有些困了:“不用了。”   莫岭南柔声问:“生气了?”   鹿汀朝:“……真没有。”   说完这句,鹿汀朝猛然想起了什么,对莫岭南道:“对了,王嫂说你妈妈要在这住一段时间。”   “嗯。”   莫岭南沉默了几秒钟,还是点了点头。   他拥住鹿汀朝,又碰了碰鹿汀朝的耳尖,才开口道:“她刚出院,我本来给她找了护工在西城那边,每天过去看看她。”   莫岭南道:“但她最近状态不太好,想过来住一阵,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   鹿汀朝明亮又夺目的眼睛似乎像是在黑夜里闪光,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这是你家,她是你妈,很正常啊。”   莫岭南似乎松了一口气:“我担心你和她处不来。”   莫岭南将鹿汀朝抱进怀里:“她性格比较古板,我爸走以后她一直很辛苦,有时候可能让你不舒服,我替她跟你道歉,朝朝,不要生气,好不好?”   鹿汀朝十分配合:“没问题。莫岭南,放心吧!”   这套平层大公寓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月亮。   月光洒进来,笼罩在餐厅里相拥的两个人身上,也照亮了鹿汀朝漂亮的近乎妖冶的脸。   而现在,这个人就在自己的怀里。   莫岭南的呼吸又沉又重,他像抱小孩似的从腋下整个抱起鹿汀朝,将人压在了落地窗前。   月亮更皎洁了。   鹿汀朝从港城回来就没再涨过几两肉,单薄又纤细的身板被困在男人和钢化玻璃之间几乎动弹不得。   徒劳的挣扎了几次后,鹿汀朝终于恼了:“莫岭南,我要睡觉,你有病!”   “我有病。”   莫岭南一把抓住了鹿汀朝四处乱伸的两只手,向后按在了玻璃窗上,“只有朝朝能治。”   莫岭南的另一只手扶住鹿汀朝的侧脸,强迫着他半开了唇:“朝宝会救我吗?”   鹿汀朝:“……”   细弱而纤长的手指在落地窗上留下几道下滑的痕迹。   鹿汀朝被困在崩溃之间,连着哭腔的声音在幽幽的月光中被刻意压得很低:“不行,莫岭南,不行,你妈妈还……”   莫岭南用唇齿堵住鹿汀朝的呼吸:“那朝宝叫小声一点。”   鹿汀朝猛烈的摇着头:“不……”   夜色里。   一道脚步声猝不及防的传至耳边,像是那脚步声的主人极不凑巧,又像是等了许久。   “你们——”   伴随着有些沧桑的声音,客厅的灯光“啪”的一下被打亮。   于是在这一秒,月光倏然如影子般蜷缩撤退。   只剩如炽的室内灯光烘烤在两个人的身上。   鹿汀朝还被莫岭南整个抱在怀里,衣服褪了一半,模样十足狼狈。   舒姨似乎也在开灯的一瞬间被面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就连神色都是毫不作伪的惨败:“你,你们……”   舒姨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像是有些脚步发抖站立不住的向旁边靠:“你们……”   莫岭南只得立刻放开了鹿汀朝,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给鹿汀朝护好,先大跨步过去扶住了舒姨。   “妈,你不是在睡觉妈?怎么这时候出来。”   莫岭南的语气里都还带着未尽的哑,被硬生生按下去,扶着舒姨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又倒了一杯热水,“喝些水。”   舒姨接过自己儿子倒的水,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本来想着今晚小鹿没吃好,我看看厨房里有什么材料,明早给他做一顿合他口味的。”   舒姨又看了莫岭南一眼:“你们……哎……”   鹿汀朝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衣服,重新站起了身。   他下意识回了下头,看到了落地窗里的自己。   彼此年少的时候,他比以前更高挑,更漂亮,也更勇敢。   鹿汀朝扣好最后一颗扣子,从莫岭南和舒姨身边走了过去。   走到一半,在莫岭南身边的时候。   鹿汀朝停了片刻,看了一眼舒姨,又看了一眼莫岭南。   鹿汀朝笑了笑,对着莫岭南开口:“阿姨看上去不太舒服,岭南,你今晚多陪陪她吧,我先回去休息了。”   *   鹿汀朝睡了一个很难得的好觉,在这一个本来十分争锋相对的夜晚。   他甚至压根都不知道莫岭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第二天莫岭南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这两天莫岭南的公司在准备新品发布会,大概听说是要出一套顶奢的定制珠宝作为永恒营销宣传系列,至于顶奢到什么程度,只有猜测,还没有流出任何消息。   不过鹿汀朝对不并不太感兴趣。   他得到过的太多,失去的也不少,最关键的是——他现在对莫岭南这个人已经毫无兴趣。   鹿汀朝足足睡到了中午十一点。   鹿兜兜已经去上学了。   鹿汀朝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整理好内务,推开卧室门出去的时候,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等他的莫岭南母亲。   “舒姨,早。”   鹿汀朝笑嘻嘻的在莫岭南母亲对面坐了下来,照例捧起他和莫岭南情侣杯的米老鼠马克杯,“今天准备用什么水烫我?”   场面沉默。   大概每一个母亲对于自己视作珍宝的儿子的离谱行径都有最终的忍耐限度。   舒姨就这样一直盯着鹿汀朝看了快十分钟,问出了今天第一个问题:“你爱我儿子吗?”   鹿汀朝终于从一个最不起眼的,桌子底下的位置找到了他以前放在零食柜里的娃哈哈。   白皙的手将桌子底的娃哈哈摸出来,没找到吸管,就用牙咬了个缝隙。   鹿汀朝美滋滋的喝了一口,抬头问:“什么是爱?”   舒姨神色难看的吓人:“你现在的衣食住行,都是小南给你提供,是不是?”   鹿汀朝笑了。   “你错了,舒姨。”   鹿汀朝美滋滋的将一瓶娃哈哈全喝完了,“不是我现在的衣食住行,而是我所有的衣食住行。”   鹿汀朝道:“就算没有莫岭南,外面还有排成队的男人为我的衣食住行买单。舒姨,您能理解吗?”   舒姨一口气憋在心口,半晌都没说出话来,气得脸色苍白。   “您别气。”   鹿汀朝见她这副模样,心口的烦躁也还是忍住了没继续发泄出来,“您的那些小手段都是我玩剩下的。”   鹿汀朝道:“您其实只是想让我别和莫岭南在一起,对不对?”   舒姨其实已经很瘦削了。   大概是长期的病痛夺走了她身体里原本的生机,又或许是长时间的生活担子无休无止的压迫着她。   良久。   舒姨那只有些枯槁的手抓住了鹿汀朝的细嫩柔白的手:“小鹿,算阿姨求求你,你离开小南吧,行不行?”   那只干枯憔悴的手仿佛一把干柴,生疼的握住鹿汀朝。   留下几个淤青的指印。   原来这就是母亲的手。   鹿汀朝愣了一会儿神。   舒姨以为他不愿意答应,两只手便都抓了上来:“阿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小南是我的骄傲。小鹿,你能不能不要毁了他,你松松手,让他过正常人的生活……”   枯黄的泪水从舒姨泛着皱纹的脸上一滴又一滴落下来:“就当是阿姨求求你,小鹿,你有什么要求就跟阿姨提……”   “好。”   鹿汀朝突然说。   舒姨整个人一顿,像是没能听清鹿汀朝说什么,又像是被按下了定格的老旧回声机:“……小鹿?”   鹿汀朝笑了一下:“好,我说好,舒姨。”   鹿汀朝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用指尖碰了一下舒姨握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轻轻地,偷偷地。   那是粗糙的,温热的,有着不顾一切的勇气的一只手。   鹿汀朝缩回了自己的手。   “舒姨,你别担心了。”   鹿汀朝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我差不多收拾好了,今天早上就能搬家。” 第57章   鹿汀朝的行李并不太多, 他从港城搬回来的时候就没什么东西,住在这里的时间也不算久。   除了最近逛街买来的各种奢侈品,鹿汀朝和鹿兜兜的衣服只装了两个行李箱。   舒姨从刚开始的不太相信到后面走过来, 大概是实在见鹿汀朝将衣服像烂咸菜似的折在行李箱里的样子太过惨烈, 伸手帮忙收拾起了其他衣物。   没一会儿, 鹿汀朝需要带走的东西就全都彻底弄好了。   舒姨看了看依旧显得满满当当的衣柜,又看了看鹿汀朝的箱子, 试探的问:“这些你都不要了?”   鹿汀朝格外娇生惯养:“不要了,过时了, 我一般穿衣服只穿当季的, 这些应该是以前我买的。”   舒姨:“……”   鹿汀朝反应过来:“啊,舒姨,你是不是担心这些衣服放在这里会让莫岭南念旧?”   说完话的瞬间鹿汀朝顿时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着实是很有道理, 立刻点了点头:“没事,你别担心舒姨, 我找个奢侈品回收的店, 就在这附近,一会儿就过来了。”   舒姨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鹿汀朝, 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只穿当季或者超季的新款,这是鹿汀朝从小养成的坏习惯。   以前有鹿爷爷惯着他,后面庄稷比鹿爷爷还惯着他, 再后来到了港城, 还多了从意大利的设计师特意每周飞过来给他量体裁衣。   所以鹿汀朝身上的一切家当永远值钱,永远紧跟潮流。   奢侈品的店员以前就跟鹿汀朝有过联系, 每次鹿汀朝的衣柜实在塞不下的时候就喊她过来搬运一次,把不喜欢的和旧了的通通拉走。   很快,店员就上门了。   鹿汀朝将衣柜里自己所有用不上的衣物, 钻扣,胸针和其他装饰品,连带着自己买过的包包,鞋子,一起全部打包给了店员。   好在这家二奢店足够了解鹿汀朝的风格,除了主要负责的女店员之外还来了好几个一起整理的男店员,好几个人齐心协力之下才勉强在两个小时后弄好了所有的物品,算出了个价格。   鹿汀朝也没讲价,甚至连手机都没掏出来,对旁边的人道:“舒姨,你让他们直接转给你吧。”   舒姨愣了愣,又摇了摇头:“这怎么好,毕竟是你的东西……”   “反正也是用您儿子的钱买的,我手里主要最近真没什么钱,初次见面也没给您送礼物,还挺不好意思的。”   鹿汀朝毫不介意的摆了摆手,抬手的时候看到了手腕上的表,“欸,这个也帮我卖了吧。不过这是个情侣表,另一块不在我这里。”   女店员恭恭敬敬道:“鹿先生,您这种定制的情侣表,还是要一对卖才能卖得上价。您看要不要两只一起出?”   鹿汀朝撇了撇嘴:“我也想啊,但他不在这儿,我总不能去他手腕上抢。”   “算了。”   鹿汀朝最后还是把表摘了下来,“你们就按表上的钻和款给钱吧,打几折也行,我也用不上了。”   最后,所有衣物胸针手表一起算下来,以一个格外昂贵的价格转账给了莫岭南的母亲。   舒姨并不是那种豪门贵太太的风格。   在莫岭南还是在支队工作的时候,她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名妇人,甚至没想到这些东西随便一卖,竟然能卖到几百万的价格。   当女店员把钱打给她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舒姨的心里并没有任何收到钱的宽松,而是心里猛地一沉,像是一柄重锤重击上来的那种痛感。   而旁边的鹿汀朝已经随手将自己在这间房子里所有用过的私人物品,大到睡衣枕头,小到牙刷牙杯蓝光眼镜,一并找了个大塑料袋哐哐往里一装。   ——装到桌面上放的米老鼠水杯时,鹿汀朝停了一秒。   那还是他第一次来这套房子的时候莫岭南给他们两个人配的,米老鼠竖着耳朵,唐老鸭把米老鼠搂在怀里,是一对情侣杯。   鹿汀朝将米老鼠杯也“哐啷”一声丢进了垃圾袋里,随着脆响,大概是陶瓷瓷片碎开的声音。   “麻烦帮我把这些也一并带出去扔了吧。”   鹿汀朝环顾了一圈,发现自己的东西的的确确已经扔干净了,随手将塑料袋递给了其中一个店员,“下楼出门的位置就有自清洁垃圾桶,直接扔进去就行。”   二奢店店员每次来这里都像进货一样,自然不会得罪鹿汀朝,立刻点了点头。   只有带队过来的女店员问了鹿汀朝一句:“鹿先生,你是要搬家吗?”   鹿汀朝:“啊……”   鹿汀朝点了点头:“对,我准备换个地方住。”   女店员不好再深问,点了点头:“那您后续还有需要处理的物品,可以随时联系我。”   鹿汀朝:“好的。”   房间内重新安静下来了。   客厅内属于鹿汀朝的垫子和灯台,属于他的零食架,还有落地窗边属于鹿兜兜的看书儿童座已经通通不见踪影,使得这间原本就大的屋子显得更为空旷。   舒姨突然觉得有些静得吓人:“你……要不要吃过饭再走?”   鹿汀朝笑眯眯的转过来:“您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等莫岭南回来再走?”   舒姨神情一顿,敛了眉目:“这是你们的事,我不好插手。”   鹿汀朝嘻嘻哈哈一笑,从卧室里将自己的两只行李箱取了出来。   门外已经早有鹿汀朝找来的司机在等。   这次鹿汀朝没有找什么很贵的司机,是个普通的货拉拉,很符合他即将要去的房子的身份。   鹿汀朝冲舒姨挥了挥手:“莫岭南回来我就不好走了,舒姨,我走了。”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还非常非常年轻,如果不是因为莫岭南的原因,她其实并不愿意逼迫这样的一个……男孩。   可舒姨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鹿汀朝提着行李箱出了门,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又回过头看了一眼。   舒姨觉得这一眼鹿汀朝似乎是在看自己。   过了几秒,鹿汀朝才笑了一下,又摆了摆手:“舒姨,等莫岭南回来,你就跟他说是我自己要走的,你没拦住。”   这句话说得清亮又清脆,甚至还带着几分少年味道,不知为什么听得舒姨眼底泛了几分酸。   她往前追了两步,扒着门框站住,看着鹿汀朝走过了门厅,突然道:“小鹿。”   “啊?”   鹿汀朝笑眯眯的回过头。   舒姨犹豫了几秒,轻声道:“对不起,小鹿,你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对吧?”   鹿汀朝似乎因为这句话沉默了一下,才道:“其实我不太理解,舒姨,我从小就没爸妈。”   他的语气里倒是听不出来太多难过,叹了口气:“不过我知道你们做父母应该都是为孩子好的,庄稷他妈也是您这样的。”   鹿汀朝又冲着门口笑了一下:“不说了,舒姨,拜拜!”   *   老房子在西城一环边上,是个特别好的位置。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过去红砖的外墙染上一层风霜,像斑驳在过往里的回忆。   这是套除了鹿汀朝还记得之外,已经被所有人以往了的老房子。   鹿兜兜放学的时间还没到,鹿汀朝先叫了保洁来了个彻底的大扫除,然后坐在空空如也的房子里,很快就把两个行李箱的东西摆放的干干净净。   对于一个家来说,两个行李箱的东西少得可怜。   鹿汀朝用老式烧水壶给自己煮了壶水,从客厅里的电视柜下面翻了一阵子,翻出一包过期的苦荞茶。   鹿汀朝不爱喝这玩意儿,但小时候经常看爷爷喝。   苦荞茶的茶叶瓣很小,被沸水一烫,飘飘摇摇的浮在水面上。   鹿汀朝也用指尖去碰了一下。   透过玻璃杯壁,灼烫的温度在手指上留下一块痕迹。   或许这就是亲人的温度。   鹿汀朝终归还是不太明白,他轻轻叹了口气,抿了口茶水。   这包苦荞茶不是什么佳品,是他有一天兴致勃勃从门口的茶叶铺买的,入口很苦,后味带着一种涩意。   鹿汀朝盘腿坐在沙发上,翻了翻自己的存款,又仔细算了算这个家里应该要重新置办的家当,再算算鹿兜兜上学的费用,和以后两个人的生活费……   唉。   大概还是得认真挣一些钱。   鹿汀朝趴在老房子的沙发上睡了一会儿,下午还没到幼儿园放学的点前,就先去把鹿兜兜接了回来。   送鹿兜兜出来的幼儿园老师还是第一次见鹿汀朝,将鹿兜兜送给鹿汀朝的时候对鹿兜兜好一通赞扬,然后才有些羞涩的道:“对了,您是孩子父亲的话,那平时送孩子过来的莫先生是……?”   鹿汀朝牵过鹿兜兜:“是我朋友,我平时工作比较忙,有时候就委托他过来送。”   幼儿园老师恍然大悟,面上有些欣喜:“哦!哦,这样,莫先生很负责任,每次都是亲自过来。”   鹿汀朝点点头:“对了,老师,明天起我家孩子就先不上学了,跟您说一声。”   那个老师妆容精致的脸上有些疑惑:“可是兜兜不是才来几天吗?”   鹿汀朝笑起来:“因为这边离我上班的地方有点远,不太方便。不过我可以把莫先生的电话给你,可能他放学要空跑一趟,麻烦老师再跟他解释一下。”   “这……”   年轻漂亮的老师有些犹豫,“你和他不是朋友吗,你怎么不现在跟他说?”   鹿汀朝晃晃手机:“他在开会,我怕等等我带孩子去游乐园玩听不到电话,就辛苦老师啦。”   幼儿园的老师这才同意了,认认真真的记下了莫岭南的电话号码,才有些恋恋不舍的和鹿兜兜说了再见。   这个世界上好人很多。   鹿汀朝牵着鹿兜兜走上车,隔着窗玻璃望了那个幼儿园的老师一眼。   舒姨说莫岭南在警校和刚工作的时候都有过女朋友——确实不该误入他这条歧途。   鹿汀朝翻开手机,找到莫岭南的所有联系,没有任何犹豫的全数拉进了黑名单。   *   入综艺组的前一天,池羽特意打了个电话过来再次跟鹿汀朝对接了一次。   电话接通的时候池果正好端了饭从厨房里出来,鹿兜兜也从自己靠窗看书的小坐垫上仰起脸。   唯独鹿汀朝懒洋洋的歪在沙发上,面前是一个格外小的行李箱,里面除了几件必须得短袖短裤,甚至连个防晒霜都没带。   池雨听上去应该是刚从饭局出来,声音都带着点醉意:“朝朝,明天早上九点,公司的车去你那儿接你,你准备一下,别光着开门。”   鹿汀朝:“……你才光屁股开门。”   池果放好饭菜,比了个口型:“我哥?”   鹿汀朝愤恨点头。   池雨问:“兜兜安排好了吗?没有的话我让池果过去住几天。”   鹿汀朝道:“果果已经住过来了。”   池雨:“行吧,我就多余问这一句。行李收拾妥当了没?”   鹿汀朝:“差不多吧,不过你说的旅游综到底是去哪里啊?我实在不会装行李,以前都是庄稷替我收拾的。”   鹿汀朝格外纯良的问:“就装几件衣服就够呗?”   池雨:“你……”   鹿汀朝:“啊?”   那边不知道是有其他事还是池雨喝醉了,没再回话,过了一会儿,连着电话也挂断了。   鹿汀朝傻眼了:“果果,他消失了!”   池果白了鹿汀朝一眼:“我哥八成喝醉了,算了,别管了。吃饭吧。”   池果十分贤惠的把碗筷也摆好,任劳任怨的将鹿汀朝从沙发上拽了起来,顺手捏了一下他的脸:“不过朝朝,你确定你就带这点东西吗?”   鹿汀朝很难跟池果讲他把自己的所有衣服都卖给了二奢店,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就……反正,我也不知道,应该够吧。”   池果很怀疑:“你们到底去哪里啊?”   鹿汀朝:“不知道。”   池果:“那去干什么?”   鹿汀朝:“不知道。”   池果:“……那给你多少钱?”   鹿汀朝瞪大了眼:“艹,忘记看了合同上!”   池果:“……”   池果:“那合同呢?”   鹿汀朝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眼珠:“……给你哥了。”   池果:“……”   池果沉默许久,将筷子塞进了鹿汀朝手里:“算了,事到如今,先吃饭吧。”   鹿汀朝:“……”   吃饭就吃饭吧。   吃完饭,池果去洗碗,鹿汀朝带着鹿兜兜去洗了个澡,然后对着自己的行李箱继续发呆。   鹿兜兜中途过来了几次,拿了些应急的物品和太阳镜,防晒衣让鹿汀朝背上,然后又回到了自己平时看书的小垫子上。   最终,鹿汀朝一个最小号的行李箱也没有装满。   但他依旧美美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房门就被敲响了。   鹿汀朝一看时间九点零五,再突然联想到昨天池雨给他打电话时说过的话,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冲进洗手间快速擦了一把自己的脸和刷了牙。   敲门声还在继续。   鹿汀朝也来不及抓头发了,顶着炸了毛的小卷发硬着头皮打开了门。   这座近十年来都快要被现代媒体以往的老房子已经许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六七台长枪短炮的镜头摆着不同的焦距架在了鹿汀朝面前,工作人员除了最前面的主持人,副主持,配导,编导,道具导,还有后面的总导和各种摄像镜头师。   刚一开门的瞬间,明晃晃的镜头就把鹿汀朝照得一下子没能睁开眼。   鹿汀朝:“……”   不是,不是说只是一个小成本旅游综吗?   鹿汀朝几乎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又立刻想起池果和鹿兜兜还在睡觉,只得硬生生尴尬的站在门口,装作很忙的挠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下一秒主持人已经把话筒递到了鹿汀朝嘴边:“哇哦小鹿同学,明明知道我们这是现场直播,还可以素颜出镜,你很勇哦!”   鹿汀朝:“???”   不是,啊???   鹿汀朝脸色大变,立刻赶忙要摆手。   然而面前的导演和主持却没有给他任何摆手的空间,一群人轰轰烈烈的将鹿汀朝围了起来,对着镜头道:“好啦,观众宝宝们,今天的最后一位嘉宾我们也接到了,下面就让我们一起回到车上,开启这一段富有意义的旅行吧!”   鹿汀朝:“……”   *   在走下楼梯走出小区的每一步中,鹿汀朝都在怀疑自己深深的被池雨坑了。   这根本或许就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旅游综,在现在市场上的综艺节目里,敢开直播的综艺档都没有几个——   因为直播根本无法剪辑,艺人的很多行为,动作,表情,无法遁形。   而这种想法。   在走上节目组的大巴车,看到车内坐着的庄稷的那一秒,变成了现实。   鹿汀朝的心嘎巴一下就凉透了。   偏偏该死的主持人还在旁边卖力的宣传:“宝宝们,那么大家现在已经看到了我们的全部嘉宾,这次的嘉宾是不是非常重量级呢?”   主持人继续道:“没错!他们分别是我们的三冠影帝庄稷,还有我们的老戏骨梅洛女士和她的丈夫,当然,还有视帝罗岭先生和他的妻子,那么最后上车的这位,想必大家都知道,就是我们前一阵的当红流量——”   如果这辆大巴车有缝隙,鹿汀朝一定毫不犹豫的找到那条缝隙钻进去。   或者直接来一道雷也可以,劈死他吧!   偏偏鹿汀朝所有美好的幻想都没有发生,只有主持人笑意盈盈的向他发出邀请:“好啦,小鹿同学,不要难过,车上的化妆师会帮你补好妆的,现在先坐下来吧。”   鹿汀朝环视一圈,只有庄稷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的。   哦,不对,主持人旁边也还有一个座位!   鹿汀朝立刻朝主持人旁边走了过去。   然而下一秒主持人无情的道:“不行哦小鹿同学,我旁边是配导的位置。你就坐在庄影帝身边吧,好不好?”   鹿汀朝:“……”   不好!   一点都不好!   鹿汀朝觉得的自己完全是被骗了,偏偏他又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甚至还有视后视帝的面跑下车甩脸子,只得默默地抱起自己的小背包,垂头丧气的走到了庄稷的身边。   偏偏该死的庄稷坐在靠外面。   如果鹿汀朝想坐,要么就得庄稷让开,要么就得鹿汀朝自己跨过去。   而现在,此时此刻,坐在座位上的庄稷手里正翻着一本杂志,看上去整个人毫无反应,像是压根不知道身边来了一个人。   鹿汀朝:“……”   啊啊啊!   鹿汀朝差点就准备张嘴骂庄稷一顿,刚张开嘴,看到了旁边伸过来的长焦镜头。   鹿汀朝:“……”   鹿汀朝深吸口气,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庄影帝,您看……能不能往里让一个?”   庄稷这才不急不缓的偏过头。   正是晨曦朝阳洒进来的时候,庄稷的身后就是铺开一片日光的朝霞,像是自带打光板似的,将他原本就过分出挑的面容衬得愈发逼人。   镜头对着庄稷“唰唰”一顿拍。   庄稷也笑了一下,微微偏了偏头:“你坐里面。”   鹿汀朝:“……”   要想坐里面去,就必须先迈过庄稷那双大长腿。   可惜鹿汀朝天生就没有一双很长的腿,他先试着从庄稷膝盖到前座的缝隙里挤过去,可惜没能成功。   于是。   鹿汀朝唯一剩下的选择就只能是从庄稷身上迈过去了。   这个动作多多少少有点不太雅观,而且似乎也有点……不太尊重。   鹿汀朝磨了磨牙:“庄影帝,可能,我跨过去……不太好。”   庄稷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杂志,松开手:“没关系,我不介意。”   鹿汀朝:“……”   行。   要挣钱的第一场忍气吞声,就先从前夫的腿上迈过去。   鹿汀朝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小背包先放进里面的座位上,然后用左手撑住庄稷座椅旁的扶手,很努力的抬起一条腿,从庄稷的膝盖上跨过去。   鹿汀朝跨得认真,腿尽量抬高,尽量不碰到庄稷的一片衣角,免得又遭来网上庄稷粉丝的群殴。   偏偏就在这时候。   车启动了。   大巴车突然的惯性带动着鹿汀朝整个人向前一扑,单独站着的一条腿顿时失去了平衡,当即,像倒栽葱似的跌进了庄稷怀里。   而下一秒。   一条有力的手臂从后腰的位置整个抱过来,直接圈住了鹿汀朝。   同时,男人的另一只手扶住了鹿汀朝的左胯,带着他重新站直了身体。   庄稷的神情是正经的,平和的:“还好吗?”   鹿汀朝晃了一下神。   人的习惯有时候真的是一种过分可怕的东西,鹿汀朝还没来得及开口,从小到大的下意识思维已经让他先伸手抓住了庄稷的胳膊。   下一秒,鹿汀朝立刻松开了:“不,不好意思。”   鹿汀朝也顾不上大抬腿了,连滚带蹿的窝进了靠里的座位,半晌都没说一句话,连主持人开始介绍一会儿的目的地和节目相关都丝毫没听进去。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通过直播镜头,在平台上观看的所有粉丝和观众已经热闹得快炸了锅。   “其他几个都是大咖啊我发现,鹿汀朝是什么糊逼?也配和影帝视帝一起搭综艺吗?”   “+1,而且凭什么做庄影帝旁边?为什么不让姜容宝宝来综艺!”   “楼上是演的吧……庄氏都快把姜家逼破产的事你不知道?庄稷不知道为啥这么恨姜容,是真的恨啊……”   “能不能别讨那些事了,专注节目OK?”   “虽然但是,只有我一个人欣赏到了鹿汀朝的美貌吗……好动人的美貌……”   “排了姐妹,虽然没收拾没化妆一头小卷毛,但是好漂亮,男孩子这么漂亮真的不会被拉去做不好的事吗……”   “你们够了……漂亮朝朝让我舔一口……□□也行,宝宝好漂亮……”   “为什么我觉得影帝这个行为有点刻意?”   “什么?坐外侧那个吗?是不是身高太高坐里面不舒服?”   “我觉得不是……”   “那个,你们不觉得,影帝去抱鹿汀朝的那一下,几乎两只手把鹿汀朝整个人都摸了一遍吗?”   “??啊??哈???”   “我也看到了!虽然表面上去扶人的,但左手一路从胸侧摸到了腰,右手直接狠狠捏了一把鹿汀朝的屁股吧,为什么?为什么???”   “真的假的?我大为震撼??”   “我也……等直播结束我要去回顾一下录屏。”   “带带我。”   网络直播的弹幕由节目刚开始的几条十几条,一直刷新到了每分钟几千条,而观看人数也从刚开始的初始人数猛增十几倍。   许多广告商几乎是立刻就给节目组来了电话,要求在直播时带上广告,经费给的相当高昂。   然而这档节目本身的经费已经过分宽裕了,无论是总导还是配导,都不特别需要这些广告的收入。   不过出于人情,总导还是应了下来。   走进大巴车箱内,随口问了一句;“有没有嘉宾想接口播的,有几条不错的广告,报酬也很好。”   梅洛和她的丈夫正在一起听音乐,毫无反应。   视帝罗岭和他的妻子在筛选剧本。   庄稷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鹿汀朝非常真诚的道:“我我我!”   总导有些惊讶于竟然真的有嘉宾接,朝鹿汀朝走过来。   鹿汀朝从庄稷身上探过头瞅了一眼总导带着的那些广告口播,有些小声的问:“那个……能让我背一会儿吗?我可能背得没那么快。”   “当然”   总导怎么可能在庄稷面前为难人,很配合的将口播广告的纸卡拿给鹿汀朝,“不用着急,小鹿先生,插口播的时候配导会提示你的,你可以先熟悉一下。”   鹿汀朝赶忙点点头:“那好那好。”   总导调试了一下对着庄稷和鹿汀朝直播的镜头,回身走了。   鹿汀朝向来工作算不上敬业,但目前来说到底还是赚钱要紧,他也顾不上再看庄稷了,埋着小脑袋在那儿一顿狂背。   终于,在即将到达目的地,车挺稳之后。   配导端着镜头走了过来:“小鹿口播准备好了吗?”   鹿汀朝:“……”并没有记得很熟。   然而整个车上的工作人员都在看着他。   鹿汀朝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配导给了个镜头,主持人立刻接了过去:“好的宝宝们,在我们第一场即将结束的尾声呢,让我们诚挚的谢谢以下节目赞助商——”   主持人递了个眼神过来,示意鹿汀朝接上。   偏偏鹿汀朝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多摄像机和人了,一紧张……张了张嘴,突然什么都没能想起来。   配导皱了下眉:“小鹿?”   鹿汀朝:“啊……”   “让我们谢谢以下节目的赞助商,谢谢‘因为我,所以与众不同’的黑胶元素,谢谢‘未来已来’东城制药,谢谢‘星辰摘月,九月星河’蓝石工仪,谢谢‘为健康负责’七叶木实木……”   庄稷的声音向来非常好听,像一汪流动的深水,在潺潺中缓缓弹奏。   可惜他无论在综艺还是采访中从不进行口播,当然,以他的咖位和庄氏目前掌舵人的身份,也几乎没什么内容能配得上他去打广告。   这一段突然的口播让主持和导演一时间都没立刻反应过来。   场面僵了两秒,主持才大笑道:“小鹿,庄影帝抢走了你的活呀?那你们这工资算谁的哦?!”   鹿汀朝:“……”   鹿汀朝不太开心的看了庄稷一眼。   “算他的。”   庄稷伸出手,熟练无比的,像是做过无数次似的点了一下鹿汀朝的鼻尖,“刚刚看他一直在那儿背,随口就跟他一起说了,鹿鹿,不会介意吧?”   鹿汀朝:“……”   哪怕再傻鹿汀朝也不会当着镜头的面说自己讨厌庄稷,他吸了一下鼻子:“谢谢庄影帝。”   “不客气,鹿鹿。”   庄稷从座位上站起身,“走,下车吧,我们去看看我们的房间。”   其他嘉宾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下了车。   直播不光只有这一个机位,为了更大程度的满足观众的观赏性,在直播间的观众可以任意选择不同嘉宾位置的机位进行切换。   鹿汀朝缀在庄稷后面,一边琢磨庄稷那句“我们的房间”的意思,一边吧嗒吧嗒往前走。   然后前面的庄稷猛地脚步一停。   身后的鹿汀朝尖尖的鼻子就立刻撞在了庄稷宽厚的背肌上。   瞬间,疼得鹿汀朝眼泪花都泛了出来,张嘴就要骂庄稷,结果再次看到摄像镜头,再次忍住了。   庄稷这次回身转得很快,一把伸手拉住了鹿汀朝的胳膊:“撞疼了?”   一滴疼出来的泪顺着鹿汀朝的脸落在了庄稷手上。   庄稷顿时慌了,他比鹿汀朝要高几乎十几公分,为了方便看鹿汀朝的脸,整个人都半跪了下来:“撞哪儿了,宝宝,我看看,是不是特别疼?不怕啊宝宝,我……”   现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直播的镜头就怼着庄稷和鹿汀朝在拍。   两个人所有的动作通过直播镜头,一五一十一帧不差的全数播了出去。   所有的粉丝,观众,吃瓜群众也呆住了。   连屏幕上的弹幕都停滞了足足十几秒后,才重新翻天覆地带有毁灭性的刷了起来。   “我瞎了吗?我是不是瞎了??啊!!!我是不是瞎了???庄影帝!!!我是不是瞎了???”   “……你没瞎,是庄影帝变成舔狗了这样子。啊啊啊……算了,算了,我还是瞎了吧我受不了这个刺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几秒钟不在镜头前,他俩怎么就谈上了??”   “你确定这是谈上了??我怎么觉得这是火葬场???”   “火葬场?香香,吃一口……哦,怎么是我蒸煮的火葬场,好心酸……”   “所有嘉宾都是大咖,只有鹿汀朝一个小咖,我怎么感觉我悟了什么……”   “姐妹,我觉得我也悟了,我被这个世界伤透了,点烟……”   “紧急回顾庄影帝情史中,勿CUE。”   “我怎么觉得几年前确实看过一条八卦说庄影帝结过婚又离过婚,但一直没有锤,而且结婚对象也从来没扒出来过,只是他自己承认过一次有孩子。”   “楼上,我给你解码。我担庄稷八年,从他出道就追,知道他为什么有一次去港城之后气跑了好几个站姐不?”   “??姐妹细说!”   “我不是楼上,但我就是庄稷跑路的站姐#微笑#微笑#别问为什么了,你蒸煮去给别人当舔狗,你也会心碎跑路#微笑#微笑#”   “哦对了,补充一句,更何况不是舔狗,是去当男小三#微笑#就问是你你跑不跑?” 第58章   不仅是镜头旁边的所有工作人员傻了, 连鹿汀朝都傻了。   一时间鹿汀朝吓得连眼泪都不敢掉了,匆匆忙忙用手背擦了一把眼角,猛猛后退了一步:“庄稷, 拍, 拍着呢!”   “不要紧。”   庄稷反倒又往前迎了一步, 正要伸手去摸鹿汀朝的鼻尖,被面前的人狠狠躲开了。   鹿汀朝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没事没事了, 不疼,不疼了, 庄影帝, 你往前走吧!”   庄稷没如愿顺顺利利的抱到鹿汀朝,很轻的咬了下后槽牙,被直播的机器无比清晰的抓拍进镜头里。   鹿汀朝跟着庄稷往前走。   前面的视帝视后都是巨大的行李箱, 连庄稷的箱子都是最大尺寸——那箱子鹿汀朝还认识,以前是鹿汀朝去买戒指时候的配货。   只有鹿汀朝仿佛拿了个儿童箱, 在一众偌大的行李箱里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经过上车的一系列事件, 鹿汀朝已经长了个教训。   他没敢再去问庄稷,偷偷摸摸的拉了拉身边一个工作人员的衣角:“那个, 我能不能问一下,咱们这个节目主要是去哪儿旅游?”   工作人员应该是负责打光板的,闻言十分震惊的看了一眼鹿汀朝:“你不知道?”   鹿汀朝:“啊……”   工作人员面上流露出一丝短暂的同情:“你没仔细听车上主持人的说明吗?这次旅行是从芦城出海, 在一座孤岛上度过三天。”   鹿汀朝眼前一黑:“孤岛?”   工作人员点点头:“对啊, 现在就流行这种旅游风格,不过你只带这么少的行李吗?孤岛上除了基础的木屋, 什么都没有。”   鹿汀朝:“……”   鹿汀朝伸手一把拽住了工作人员的手:“你能查到备份的合同吗?”   工作人员:“这个要去制片那里查吧。不过小鹿先生查这个做什么?”   鹿汀朝绝望而凄凉的道:“我想看看如果我现在跑路的话要赔多少违约金……”   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也沉默了片刻:“那应该挺多的。”   鹿汀朝幽幽看过来。   工作人员道:“这档节目是庄氏做的投资。像庄影帝的性格您应该也很了解,一般来说……”   工作人员的话突然断在了一半,紧接着停了下来:“庄影帝, 有什么吩咐?”   鹿汀朝只得一起跟着转过了头,宛如复读机道:“……庄影帝,有什么吩咐?”   庄稷无比自然的揉了一把鹿汀朝的头:“在聊什么?”   “鹿先生问了一些关于节目的问题。”   工作人员带着打光板迅速和两个人保持了距离,“鹿先生,您也可以跟庄影帝再仔细询问一下,我先去工作了。”   鹿汀朝:“……”   直到现在,鹿汀朝终于有了一种误入杀猪盘的感觉。   鹿汀朝看向庄稷,仿佛在庄稷温和无比的神情里看到了磨刀霍霍。   偏偏镜头就架在身边,鹿汀朝已经怕极了庄稷那些各式各样的粉丝,实在不敢当着镜头的面辱骂这位影帝。   鹿汀朝只能一忍再忍,拎着自己小小的行李箱:“我没什么问题了,庄影帝,我们走吧。”   “走吧。”   庄稷一只手接过鹿汀朝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牵起了鹿汀朝,“我们要坐飞机过去。一会儿上了飞机,我给你拿橙汁冲晕机药。”   接行李箱和牵手这个动作的过程中,庄稷的双臂不得不环绕过鹿汀朝整个人。   从身高上来说庄稷本来就比鹿汀朝要高将近十二公分,整个人倾过来的时候,和以前一样具有极大的压迫性。   而鹿汀朝却在瞬间闻到了庄稷身上苦柑和玫瑰尾调的香氛味。   这是鹿汀朝最喜欢的一款小众香水,不是大厂产业链,也不是奢侈品的产品,是一家法国店面很小的调香师自己手作的。   也是他和庄稷蜜月旅行时选的一款纪念品。   那位法国的调香师并不出名,但唯独这瓶香水深深吸引了鹿汀朝——前调是白茉莉和甜橙香,中调是很悠长的草木香,尾调则是微苦的。   由于不是工厂出品,这款手工香水的制作工艺格外繁杂,偏偏这位调香师也上了年龄,就是死守着店铺,既不愿意邮寄,也不愿意换个地方开店。   想买这瓶香水,就必须一次又一次的往返于两个国家之间。   可鹿汀朝非常任性的就是喜欢。   很喜欢,可又不喜欢一次一次的坐飞机。   于是庄稷就这样反反复复的往复了七年。   鹿汀朝甚至还记得自己离开两个人曾经的家时,刚好用完了最后一瓶香水。   他收拾行李离开的时候,整个衣柜里,两人的衣物上,枕头上,都是苦柑橘的涩意。   他们的婚姻是一共九瓶香水挥发的时间。   后来没了庄稷去买,鹿汀朝就只能换了其他好买的牌子——直到今天,发现庄稷竟然还用的是这一款。   鹿汀朝用鼻子轻轻嗅了嗅,发现自己竟然还是非常喜欢这个味道。   这似乎是他极其难得的长情。   但鹿汀朝终归没有说出来,他只是觉得当着镜头这样被庄稷牵着十分不妙,伸手挣了两次,最后被庄稷用五指牢牢圈住整只手,压在了手掌心里。   鹿汀朝:“……”   鹿汀朝下意识左顾右盼的找镜头,好不容易找到了,又极不自然的挪开目光,再次去挣庄稷的手:“庄影帝,你这样拉着我很奇怪……”   “奇怪吗?”   庄稷将鹿汀朝的行李箱递给飞机上的工作人员,又从助理手上取过自己的行李箱一并递过去,“以前不是牵过很多次吗?”   鹿汀朝:“!!!”   鹿汀朝一蹦子跳起来去捂庄稷的手:“你胡说什么!?别说了!”   “晚了,宝宝。”   庄稷一把握住鹿汀朝的腰,将他轻而易举的拉进了怀里,然后就这样半抱着进了飞机里。   两人拥有着巨大的体型差,庄稷像放珍藏玩偶似的将鹿汀朝困在了里面的座椅上,然后俯下身,亲了一口鹿汀朝的鼻尖。   庄稷的两条胳膊就困在鹿汀朝座椅的两边,如同铁铸的笼子,让他无法逃离。   直到这时候,鹿汀朝才抬眸,看清了庄稷眼底疯狂的神色。   那是和以前的庄稷没有丝毫相同的模样。   在鹿汀朝记忆里的庄稷出众,优秀,清冷高傲;而在这一秒,倒映进鹿汀朝眼睛里的庄稷阴郁,失控,眼底的幽色像一池不见底的深潭,又在深潭的最深处窜起一簇恶鬼似的火苗。   他就像是一个批了人皮的疯子。   殚精竭虑,终于握住了自己的猎物,并要同时昭告天下。   庄稷温柔无比的弯了弯唇角,轻声在鹿汀朝耳边哄似的道:“一切都被拍到了啊,宝宝。”   *   鹿汀朝当然是看过网络直播的,在庄稷吻下来的那一瞬间,他甚至都不用猜测,只凭直觉都能知道网络上会发酵成什么样子。   偏偏等飞机起飞以后。   庄稷还一边牵着鹿汀朝的手,一边拿手机过来诱惑他:“飞行过程中直播停了,朝朝想不想看看回放?”   鹿汀朝:“……不想。”   庄稷自己却把回放翻了又翻:“宝宝,观众都说我们很相配,是世界上最配的一对。”   鹿汀朝看着舷窗外的云层,幽幽的道:“他们当时也是这样夸我和费修齐的。”   庄稷的神情陡然一变,他拧了下眉,握着鹿汀朝的手却还是轻的。   过了几秒钟。   庄稷短暂的松开了片刻鹿汀朝的手,从自己左侧的内兜里取出一瓶没有标签的药瓶,倒出几片药,没就水便硬生生吞了下去。   鹿汀朝被他这个动作噎了一下,没忍住:“……你吃的什么?”   “一点保健品。”   庄稷重新扣住了鹿汀朝的手,是一个五指相扣的姿势,“朝朝不用担心,我很健康,和以前一样。”   鹿汀朝叹了口气。   离开了镜头,鹿汀朝对于庄稷的耐心就像是过山车最末的一段,无限快速减少。   偏偏后面还坐着其他嘉宾,鹿汀朝也不好直接上来给庄稷甩脸子。   犹豫了好一会儿,鹿汀朝问:“你是故意找我来参加这个综艺的?”   庄稷攥着鹿汀朝的手。   直到这时候,鹿汀朝才发现庄稷的手一直在抖,而且还有越来越厉害,压不下来的趋势。   鹿汀朝吓了一跳,想先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惜庄稷丝毫没有一点要松开的打算。   鹿汀朝只得猛吸了口气:“你……”   “不要紧,不要紧,朝朝。”   庄稷用另一只手臂将鹿汀朝搂了过来,圈在了怀里,“是药物反应,过几分钟就好了。”   鹿汀朝简直要给庄稷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吓傻了:“你到底吃什么药?”   “控制幻觉的。”   庄稷将头埋在鹿汀朝肩窝的位置,“以前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是看到你,后来才发现是幻觉。”   庄稷的声音压得很轻很轻:“是幻觉……”   鹿汀朝:“……”   鹿汀朝不寒而栗的打了个哆嗦,也不敢跟庄稷炸毛了,试探着问:“要不这个综艺我们先不参加了,我陪你去看看病吧,好不好?”   庄稷轻轻笑了一下:“不好,朝朝。”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距离,庄稷温热的吐息就在鹿汀朝脖颈的位置。   刹那间,庄稷咬了一口鹿汀朝的耳尖。   这个位置是鹿汀朝最受不了的地方之一,几乎是被咬的一瞬间,鹿汀朝整个人都软在了庄稷怀里。   庄稷就这样用齿尖摩挲着鹿汀朝的耳际线,一下又一下的感受着鹿汀朝的颤抖,缓缓地,一字一句的道:“你只会想尽办法离开我,朝朝,你是骗子。”   鹿汀朝:“……”   那还真是的呢。   然而鹿汀朝的思绪很快就不上这边,庄稷的手穿过上衣的衣摆,熟门熟路的重新经过他的腰线,在不断向上。   而庄稷的吻已经离开耳朵,绕过鼻尖,贴在了鹿汀朝的唇边。   “朝朝。”   庄稷的目光几乎是涣散而病态的,只有内里最深处的一丝阴影犹如跗骨之蛆般锁在鹿汀朝身上,“朝朝……我想要你。”   鹿汀朝:“???”   鹿汀朝都吓呆了:“不是,哥,稷哥,庄稷哥哥!这是飞机上,其他人,拍综艺,不是,庄稷哥哥,都在呢!”   庄稷却像是整个人的精神已经完全游离了。   他看着鹿汀朝,只看着鹿汀朝,就像是垂死的人在看着最后一味救命的稻草:“朝朝,我要你。”   鹿汀朝从小就是纤细那一挂的身材,庄稷却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巨大的体型差注定了鹿汀朝微不足道的反抗几乎完全等于没有反抗。   鹿汀朝推不开庄稷抱过来的双臂,也抵抗不了他压下来的亲吻——虽然这是庄氏的私人飞机,每一排座位之间都有遮挡帘,但只要声音太大,总会被听到的。   鹿汀朝慌得已经语无伦次,他一边努力去推庄稷,一边试着从他怀里往出跑。   没有用。   鹿汀朝怕得眼底的泪重新盈了出来:“庄稷你有病!你放开我,你……”   座位旁边的遮光帘被突然从外至内拉了起来。   一道格外高挑的穿着藏青色旗袍的女士走进来,不知踩了有多高跟的鞋子,落下一串脚步声。   完了。   鹿汀朝在这一刻彻底心死了。   庄稷已经将衣服拉下了鹿汀朝的肩膀,裤链解开,无论是被谁看到,都百分之百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然而下一秒。   一记利落务必的手刀劈在了庄稷的后颈。   干脆,果断,力气刚好,既不会伤害的病人,又达到了要求的效果。   鹿汀朝眼睛一亮,立马抬头向自己的救命恩人看过去。   却发现原来并不是哪个工作人员,而是其中的一位嘉宾,梅洛。   鹿汀朝其实并不了解梅洛这位女士,只知道她最早是唱京剧出身,后来又加入了国家歌舞团,然后一路向上,获得过无处荣誉称号,是个非常响当当的女高音歌唱家。   而到今天,鹿汀朝才发现,原来梅洛不仅是个歌唱家,还可以是个民间武术家。   “谢谢……谢谢您。”   鹿汀朝额角边的汗还在一滴滴往下落,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泪水也顺着眼眶一并流了下来,“谢谢您救我。”   这种特殊飞机的每一排座椅都很宽敞。   梅洛在另一边的靠背上坐下来,看了鹿汀朝一眼:“我不是在救你,而是在救他。”   鹿汀朝:“啊……”   梅洛点了点已经晕过去的庄稷:“剧组人多嘴杂,保不齐有多事的人,万一真有人把他这一段传上去,那才是真的互联网笑话了。”   鹿汀朝:“……总之,还是谢谢您。”   梅洛终于对鹿汀朝笑了一下。   她真的是个非常非常美的女人,穿旗袍时的身段和说话的声音无一处不动人心:“小鹿,我猜你并不知道我和庄稷的关系。”   鹿汀朝:“??啊??”   梅洛站直身子,走到鹿汀朝身边:“小鹿,我这个人从来不上综艺,但就是这档综艺,庄稷请我,我就来了。”   “因为庄稷是我的侄子。”   梅洛的语气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点点几不可见的彷徨和肉眼可见的悲伤,“而你离开他的这些日子里,他已经快把自己变成一个疯子了。”   鹿汀朝:“……”   你才疯子。   你全家都疯子。   鹿汀朝伶牙俐齿的反驳:“我们是和平分手的!”   梅洛却道:“真的和平吗?小鹿,你把重度分离障碍的人留在婚姻办理登记处,然后和另一个男人开车并肩离开。”   梅洛的语气里有些叹息:“无论他怎么给你发信息打电话你通通拉黑,哪怕他追去港城,你除了让他被疯狂曝光负面新闻,甚至差点坐牢,除此之外,多一眼都没有看他。”   “小鹿。”   梅洛看向鹿汀朝,过了几秒,伸手握住了鹿汀朝的手,“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庄稷的错,但是我看着他从小长大,实在不能就这样……看他去死。”   鹿汀朝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他转过头,认认真真看了旁边的庄稷很多眼,才发现的确他瘦的可怕。   可是。   鹿汀朝偏过头,看着梅洛充满希冀的目光,认真的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可是我不爱庄稷了。”   鹿汀朝每一句都说的坦荡:“我以前也很喜欢过他,可是我现在就是不喜欢他了。”   梅洛斜斜的靠在舷窗上,低头看着鹿汀朝。   半晌,从随身包的夹缝中取出铅色的烟盒,抽出一根细长的女士烟。   带着薄荷味的尼古丁弥散在这一片小小的空间。   “我很多年没回过国了。”   梅洛吸了口烟。   她其实长得并不十分像庄稷,反而有种混血的味道,“我和庄家的关系并不好,但这档节目是庄稷亲自跟我求来的。”   梅洛顿了一下,又道:“其实只说庄稷也不准确,像小孩子玩闹,最后的电话是我姐打给我的,她求我帮帮庄稷,说庄稷快要死了。”   鹿汀朝:“啊?”   梅洛一笑:“我姐就是庄稷他妈,你曾经的刁婆婆,有印象吧?”   鹿汀朝:“……”   那真挺有的。   鹿汀朝摸了一下鼻子:“他妈妈……不太喜欢我。”   “那是以前了。”   梅洛道:“现在?无非是想让我们带带你吧,也带带庄稷。你没发现来的都是成双成对吗?”   鹿汀朝:“没有诶……”   梅洛:“嗯,所以你学习差是应该的。”   鹿汀朝:“……”   鹿汀朝立刻就不爽了:“你也是来骂我的啊?”   “没有。”   梅洛吸烟的速度非常快,很快一根长烟就下去了。   她染着红豆蔻的手指在飞机餐板上按灭了烟头,低低睨了庄稷一眼,“只是觉得你挺傻的。”   鹿汀朝:“……?”   鹿汀朝严厉反驳:“我不傻。”   梅洛偏过头,一头大波浪的麦色长发披在胸前:“对你们年轻人来说,爱情特别重要吗?”   鹿汀朝被问的一脸茫然。   “我听庄稷说,你谈过很多个,结局不也就是那样。”   梅洛又抽了一根烟,点燃了,“那为什么不直接把庄稷当工具用呢?他那么爱你。”   鹿汀朝被梅洛整不会了。   他迟疑了半晌:“……啊?”   梅洛:“很难理解吗?”   女人半弯下腰,卷曲蓬松的长发带着一种席卷般蚀骨的香味,说不清是哪种花草香,糜烂又倦懒的气息:“鹿汀朝,你什么都没有,但庄稷什么都有了。”   梅洛呵出一口烟气,吐在鹿汀朝的脸上:“除了钱,事业,地位,你能跟他过七年,说明他还是很能干,也能让你爽……”   ???!!!   鹿汀朝直接被吓到了,脸色大变的往座位后缩了过去:“你你你别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   “这有什么好否认的?”   梅洛的唇瓣的唇彩是血红色,配上她那张五官鲜明的容貌,在有些角度确实能和庄稷微妙的重合。   女人吸着烟一摊手,悠悠的道:“难道你以后都不想被人艹了?”   鹿汀朝:“……”   梅洛:“小宝贝,你应该得承认,哪怕是跟按摩帮,庄稷也比其他人出色。不是吗?”   鹿汀朝被这一顿言论给震呆了,小脸皱紧,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不是,那种人吧。”   “无所谓咯。”   梅洛长长的指尖又点了一下鹿汀朝的唇瓣,“爱不爱都是年轻人的玩意儿,又卑贱又无聊。”   梅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来:“小鹿同学,爱会转移,但爽不会。”   鹿汀朝:“……”   梅洛撩开遮挡的挂帘,临走前又回头看了鹿汀朝一眼:“你用他的,花他的,还能让他伺候你,为什么一定要爱他呢?”   梅洛抛了个飞吻:“当然,你这么漂亮的宝贝,我还是希望你能爱他。而且你们还有孩子,不是吗?”   “再或者……”   梅洛上挑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的弧度,“以庄稷现在的身体,说不定过不了几年,你就能继承他的全部遗产了。”   步调轻盈的高跟鞋声慢慢走得远了。   这一隔里只剩下梅洛留下的薄荷味和烟灰。   飞机舷窗外是无尽的云层,柔软洁白。   鹿汀朝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庄稷——他和少年时期似乎一样,又似乎不太一样了。   也或许是因为少年时期真的太过遥远了。   虽然睡着了,但庄稷的手还搭在鹿汀朝的肩膀上,是一个圈住的姿势。   鹿汀朝将那只手从肩头取下来,隔着骨头,只有很薄的一层皮肉。   庄稷是真的瘦了许多。   鹿汀朝突然想起梅洛说的那句话。   长期的服药史从根本上损害了庄稷的健康,青白的血管在肌肤下露出几分狰狞的模样。   鹿汀朝觉得有些茫然。   他的确应该不爱庄稷了。   但他似乎也并没有,那么盼着庄稷去死。   原本平稳的飞机遇上了平层大气压气流颠簸,鹿汀朝伸手握了一下扶手,旁边的庄稷却被惊醒了。   “朝朝。”   庄稷整个人都还带着几分刚醒过来时的迷离,伸手就去抓鹿汀朝的手。   鹿汀朝挣了几下没挣脱,认了似的由着庄稷抓住了。   庄稷却似乎仍然很难满足,他像是每一分每一秒都恨不得把鹿汀朝牵在手里,绑在身上:“是不是刚刚吓到你了?”   鹿汀朝:“……”   这张充满担忧的脸让鹿汀朝真的很难将梅洛刚刚那一记手刀说给他听,只能摇了摇头:“还好。”   庄稷将鹿汀朝拉进怀里:“只是药物反应,对不起,朝朝。”   鹿汀朝:“……”   鹿汀朝还是没有反抗。   他呼吸着庄稷身上曾经两人共同用的香氛气味。   良久。   鹿汀朝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我也很对不起,庄稷哥哥,你能不能放过我。”   鹿汀朝的语气还是单纯的,糯糯软软的:“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我每次和你在一起……真的很烦。”   庄稷没有说话。   却也没有放手。   飞机穿透云层,机长广播响起。   庄稷朝鹿汀朝露出一个笑脸,拉过鹿汀朝的手:“宝宝,你看,我们到了。”   *   芦城外围一圈有许多不太知名的岛屿,有些岛是私人的,鹿汀朝也不确定这次他们来的这个是不是属于庄稷的。   在经纬度数上来讲,这个岛的气候倒是格外湿润,飞机落地的时候正式黄昏时分,海风吹来带着咸味的气息,远处是一轮正要落下的太阳。   直播的镜头重新架了起来,每位嘉宾身边都有一个,倒是鹿汀朝这边因为时时刻刻都和庄稷在一起,只用了一个机位。   随着前一次的直播,这档综艺的热度已经飙升至排名里最高,观众和粉丝迫不及待的涌入直播间。   弹幕宛如战场,纷纷扬扬。   “不会真有人信庄影帝男小三言论吧??我服了,庄影帝有钱有颜有家底为什么要去倒贴鹿汀朝……艹,我瞎了,为什么他们还牵着手?!!”   “……可是鹿汀朝不是和费修齐吗,我真情实感追过的第一对rps,俩人好甜的,费修齐到底为什么突然退圈?”   “鹿汀朝难道不是和谁都甜吗?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朝朝本来就自然甜#口水#”   “道理我都懂为什么庄稷要时时刻刻牵着鹿汀朝的手……我是唯粉我真的受不了……”   “楼上那位姐姐,费修齐退圈的事可以偷偷摸去港城那边论坛看看哦,小小声说。”   “有瓜??求解密!”   “求!!!宠宠我哥哥们!!”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费修齐退圈是在男人斗兽场里惨败收场呢……咳,遁了。”   “什么男人斗兽场,我觉得我在看男小三上位纪录片……”   好在所有的弹幕嘉宾们都看不到,鹿汀朝只能在心里抱有美好的期许幻想观众们不要骂他,最好多骂骂庄稷。   就要日落了。   主持人热情洋溢的从导演车上走下来:“各位嘉宾,今天我们奔波了一整天,终于来到了这座美丽的小岛!现在,请各位嘉宾回到自己的茅草屋整理休息,可以两人一间,也可以一人一间,明天我们将开始正式活动!”   海浪到不了的地方是一排椰子林,已经搭好的茅草屋有大有小。   鹿汀朝这次没等庄稷,先一步拿了自己的行李箱往茅草屋跑。   庄稷没有追上来。   有那么多大咖在,鹿汀朝也没好意思选大草屋,默默无闻的找了间靠后的小屋子,探头进去看了一眼。   嚯。   好一个空空如也。   里面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   鹿汀朝瞬间就后悔没刚刚让庄稷来给他收拾屋子了,转而又想到这是直播,喊庄稷来自己铁定又要被庄稷粉丝骂。   ……唉,真烦。   鹿汀朝愁眉苦脸的爬进了屋子里,打开自己小小的行李箱——两套换洗的短袖短裤,一双鞋,一套洗漱用具,多的没了。   鹿汀朝:“……”   没关系,睡光板床也没问题,也很好,也可以。   鹿汀朝从空气有些闭塞的小茅草屋里猫出来,坐在门口竹子搭出的小平台上,晃着光脚,看着太阳。   落日只剩下几分霞光。   屋里也没什么能靠的东西,鹿汀朝将自己的行李箱拉了出来,抱着行李箱,脑袋枕在箱子上,有些困顿的远眺,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看了一会儿,鹿汀朝就觉得委屈。   他这一生几乎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小时候要什么有什么,大了要什么有什么,他的日常就是买买买,情绪的变化最多就是和男朋友生气,工作累了根本就不会去做。   他哪里睡过这种破烂地方。   没床,没沙发,没电视,也没手机。   随着夜深了,还来了许多小虫子咬他。   鹿汀朝吸了一下鼻尖,也顾不上旁边还摆着的摄影机了,一颗还带着温度的眼泪就顺着他的脸滚了下来。   垃圾庄稷。   鹿汀朝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没把眼泪擦干净,反而擦得越来越多。   鹿汀朝是所有嘉宾里粉丝量最少得,他的镜头本来点击观看量也是最少的。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鹿汀朝镜头这边的观看人数直线上涨,弹幕也开始疯狂刷屏。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向来看这b人在搞什么……靠,别人屋子都收拾干净准备睡觉了,他就搁这儿哭吗?”   “我真的累了。。他这也好像不算哭,就吧嗒吧嗒掉眼泪,我已经看了快一个小时了。”   “……你们真是神人。”   “这是什么废物啊我服了,收拾房间都不会吗?我看他行李箱里啥都没,当少爷来了?!”   “可能真是#微笑#有没有人切个镜头看下庄影帝在干啥?”   “在擦地板。”   “铺床呢。”   “……还在床边摆了装饰,喷了香氛,哥你在收拾自家卧室大床房呢?”   “#微笑#恭喜你们猜对了,影帝朝着鹿汀朝这里来了。”   “不是??为什么突然没画面了?!!!”   “我这也没画面了……靠明明关键时刻!!老板!!换碟!!!”   原本工作的摄影机悄无声息的灭了。   鹿汀朝哭累了。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暗下去了,其他茅草屋都有嘉宾带的灯,只有他这里没灯。   因为鹿汀朝压根没带,他也根本想不起带。   夜晚的大海其实有些吓人。   远远望去,是黑沉沉的一片,像是到了世界末日的尽头,只有最远处几丝停驻的船舶宛如鬼火,飘飘摇摇。   周遭是宁静的,偶尔有各种小螃蟹或虫类从沙滩上爬过的声音,听来觉得骇人。   鹿汀朝抱紧了自己行李箱。   他没有带手表的习惯,被收了手机以后就彻底失去了时间概念,他等啊等,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天亮。   海浪翻滚的声音汹涌,吵得鹿汀朝回想起很多很多往事。   他想起那么多年前嚷着闹着要和庄稷结婚在一起的自己,想起鹿爷爷面上有欣慰和无奈,想起鹿兜兜刚出生时港城的清晨,想起第一次听到庄稷和姜容八卦时的茫然。   他想起莫岭南坚毅的手臂和怀抱,想起在莫岭南家端上桌那些他喜欢的饭菜,想起那一对米老鼠的情侣马克杯,想起莫岭南的母亲。   鹿汀朝想起维港夜晚的灯火辉煌,想起费家老宅里永不凋谢的玫瑰花田。   鹿汀朝想……他真是拥有一段,那么那么失败的人生。   他拥有过那么多,哪怕随便抓住些什么,也不至于在这里孤单的等天亮。   月色真凉啊。   入了夜的海风带上了几分肃杀的味道,吹得鹿汀朝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终于后知后觉的从行李箱可怜的几件衣物里又找了一件短袖套在了身上,然后重新坐了下来,趴在行李箱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道手电筒的白炽光照亮了鹿汀朝面前的一块沙滩。   那束亮光轻而易举的穿透了所有夜色,落在了鹿汀朝面前。   庄稷的声音在晚风里伴着海浪一起响起:“又哭过了?”   鹿汀朝猛地伸手胡乱抹了一通脸,粗糙的砂砾随着指尖扬在脸上,又不小心被揉进眼睛里,疼得鹿汀朝一个哆嗦。   “别动。”   庄稷握住了鹿汀朝的手。   他将手电放在一边,低下头,用手抬起鹿汀朝的下巴,很轻柔的慢慢将沙粒吹出去,又用湿巾一点一点擦掉了鹿汀朝小猫似的一张花脸。   “哭得这么厉害。”   庄稷说。   鹿汀朝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扭开了脸:“我没哭!”   庄稷反手拉住了鹿汀朝推他的那只手,将坐在草屋前平台上的鹿汀朝抱进怀里。   鹿汀朝的每一寸皮肤都带着凉意。   庄稷低头亲了亲鹿汀朝的耳朵:“冷不冷?”   鹿汀朝被压在庄稷的心口上,能听到他一下一下均匀的心跳:“不冷。”   庄稷将鹿汀朝抱得更紧了些:“可是我好冷,朝朝。”   庄稷说:“我快要冷死了,鹿汀朝。”   鹿汀朝没有说话。   庄稷暴瘦后的双臂几乎勒得鹿汀朝生疼,像垂死的蟒绞在最后的猎物上,怎么也不肯放松。   鹿汀朝艰难的张了张嘴,仿佛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轻轻的吸了口气。   手电的灯光随着电量的流逝黯淡了些。   月光却依旧凄凉。   鹿汀朝轻声说:“庄稷,你太差劲了。”   庄稷说:“我知道。”   鹿汀朝挣了一下四肢,却被圈得更紧:“……莫岭南比你更会挑礼物,还会做好吃的菜。”   缠在鹿汀朝腰上的手剧烈的颤抖着,如同远处不休不止的海浪。   滚烫的泪滴不知什么时候打湿了鹿汀朝后背的衣服,灼惹的温度烫得他战栗片刻,不知是痛是爽。   庄稷的声音几乎是哑涩的:“我知道。”   鹿汀朝被抱得快要没了力气,被迫感受着庄稷的体温,他再次闻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款香水味。   鹿汀朝闭了闭眼:“费修齐也比你好,庄稷,他比你年轻,比你帅气,他是港城最金贵的公子哥儿。”   鹿汀朝说:“庄稷,你比起他们太差了。”   “我知道,我知道。”   庄稷哀求着说,“朝朝,我怎样都可以,当三也可以!你要我,好不好?求求你,鹿汀朝,求求你!”   原本只一片的湿痕很快浸透了鹿汀朝上半后背。   庄稷整个人颤抖得不成样子,甚至必须靠着鹿汀朝才能勉强站住。   但哪怕这样,他依旧没有放开手。   鹿汀朝有些彷徨的目光向远方眺望。   天光乍破,最远处的天际线露出一丝微亮的日光。   隐约的,几不可见的。   鹿汀朝问:“庄稷,几点了?”   庄稷手上的手表是他自己代言的奢牌,全球仅有这一支的设计师款,钻石针蓝宝石表盘,媒体曾经猜测光这只表盘的那颗未切割蓝宝石全石就价值数亿,而最怪异的亮点则是表架几乎全部镂空,所以又得了个别名——骷髅。   名贵的宝石在熹微的日光下依旧夺目。   庄稷将表摘下来套在鹿汀朝手腕上,颤抖着手调整了好半天,也没将表带调到一个正好适合鹿汀朝尺寸的位置。   鹿汀朝却已经看到了时间。   他从庄稷怀里抬起脸,慢慢的,很轻的说:“六点十分了,庄稷哥哥。”   庄稷整个人陡然一怔。   鹿汀朝将手腕一扬,那块表从他腕上便掉下来,摔在了一旁的礁石上。   表盘清亮的一声脆响。   “我不喜欢这一支。”   鹿汀朝神色冷淡的看了那支表一眼,“你把蓝宝石拆下来给我镶个手链玩吧。”   庄稷近乎着迷的拥抱着鹿汀朝,他身上的香氛气味随着海风晕染开来,终于也漫上了鹿汀朝的衣口:“好。”   鹿汀朝没有再挣扎,却也没有任何回应。   他像是很认真的在一秒一秒数着时间。   直到某一分钟过去。   鹿汀朝道:“庄稷哥哥,到我们上学的时间了。”   一柄名为时间的尖刀毫不留情的从心脏的位置剖进了庄稷的五脏六腑,瞬间血肉淋漓,皮开肉绽,疼得他撕心裂肺。   透过再也无法决堤的泪水。   童年的庄稷和鹿汀朝仿佛跨越时光,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就这样回到两人身边。   ——“鹿汀朝,起床上学。”   ——“我不上学,我爷爷会养我的,走开!”   ——“别赖床,就是鹿爷爷让我来叫你的,快点起来。”   ——“庄稷哥哥,我要睡觉……”   ——“朝朝!”   ——“有本事你把我从被窝里挖出来,背我去上学啊……要不我就不去,我要睡觉……”   海平面上升起了今天的太阳。   海风吹起鹿汀朝柔软的头发,他抬起头,对上面前人满眼血丝的眼睛。   鹿汀朝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庄稷,我好累。”   “我知道,朝朝。”   庄稷泛出一个比哭泣更绝望的苦笑,“是我的错。”   庄稷在鹿汀朝面前跪了下来。   最小的茅草屋面前的平台不算高也不算低,庄稷跪下来以后,正好是一个可以被鹿汀朝俯视的角度,像王座上的国王俯瞰他的骑士。   晨曦,海鸟,微风,日光。   还有庄稷向鹿汀朝伸出的手。   那双手上还戴着两人曾经的那枚婚戒,戒面上的钻石依旧璀璨夺目。   鹿汀朝看到过很多粉丝深扒这枚戒指,后来却只说这枚戒指哥哥只是习惯戴在无名指上,没什么特殊意义。   鹿汀朝很久以前在意过,后面也就不在意了。   因为两人分开了,而且鹿汀朝早就把自己的那枚弄丢了。   现在重新看到这枚婚戒,鹿汀朝也重新伸手摸了摸——钻石面还是冰凉的,就像他和庄稷曾经的那段婚姻。   “我们去把它摘下来丢掉吧。”   鹿汀朝的语气轻快的,他指了指庄稷手上的戒指,“趁剧组其他人还没起来,偷偷丢进大海里。”   庄稷却握住了鹿汀朝主动伸过来的手。   他从另一处衣兜里取出一只方形的盒子,打开,一枚熠熠生辉,圈口却小两号的戒指静静地躺在中央。   庄稷抓着鹿汀朝的手,将另一枚戒指重新戴在了鹿汀朝的手上。   “看。”   庄稷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了鹿汀朝柔白的手,“朝朝,我们是天命保佑的一对。”   鹿汀朝低下头,两枚戒指切割面的反光正映在他眼底,晃得他觉得疼痛。   这是他最爱庄稷时挑的戒指。   鹿汀朝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很安静的坐了一会儿,看着海上的太阳越升越高,终于照亮了最远处的一片天空。   鹿汀朝终于对身边的人说:“庄稷,我恨你。”   “没关系,我爱你。”   庄稷对鹿汀朝露出一个笑,“从上学,到现在,鹿汀朝,我会永远爱你。”   鹿汀朝不再搭理庄稷。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手上的戒指,又在光着脚沙滩上来来回回翻了一会儿蚂蚁窝,最后很艰难的捉到了一只小小的螃蟹,拽着人家的钳子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   日头一点点升高。   鹿汀朝将被他反复玩弄的小螃蟹放回沙土里,好心好意的拨了点土埋了起来,以防很快又被其他人捉走。   灼热的日光映亮了鹿汀朝汗津津的脸,也映照着庄稷永远放在鹿汀朝身上的视线。   在海浪的潮声里。   鹿汀朝终于回过头来,对身后的人笑了一下。   他漂亮的脸在光线中显得愈发明丽又动人,比世界上所有的珍宝都要迷人。   鹿汀朝对站在原地的男人招了招手,清脆的声音响起,骄矜又趾高气扬。   “我累了,庄稷哥哥,过来背我,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