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碱地》作者:周求剑   简介:   C大社会学研究生纪何初,打小就因为父母离婚而吃尽苦头,从此封心锁爱,视情感如蛇蝎,甚至还申请研究一项名为“论人类长久稳定感情不合理性”的课题。   结果导师认为他反社会,一键驳回了他的课题。   因此他发起了一场社会实验——他要证明感情不值得信任。   抽样实验,目标选中了意外撞上来的韩驰。   -   预定好的摄影棚突发火灾,韩驰带领团队费劲心力才找到新的取景地——黑珍珠酒吧。   去找酒吧老板之前,朋友告诉韩驰,这位酒吧老板是个怪人。   韩驰不以为然。   直到酒吧老板纪何初在认识他的第三天,强吻了他。   韩驰:这他妈也太怪了吧!什么癖好啊!!!   纪何初似乎对他很有意思,事业上添砖加瓦,生活上默默关心,韩驰一步步沦陷,决定答应和对方在一起。   结果更怪的事情发生了——   纪何初:不不不,我不答应。其实我接近你只是为了做一下实验,之前都是假的。   韩驰:实验?这他妈的又是什么癖好?   韩驰(攻)×纪何初(受)   一点点救赎 一点点狗血 HE   标签:狗血沙雕 第1章 不要钱的酒要命   黑珍珠。   天花板上参差不齐的昏暗吊灯逐一亮起来,悠扬的萨克斯与轻微的海浪声缓缓流出,预示着夜幕降临,酒馆开始营业。   刚刚搬完三箱冰的于廷甩了甩胳膊,愤愤地白了一眼吧台里头叫不动的那位。   接收到对方的白眼,纪何初冷冷地作出回应:“别烦我。”   于廷在心里冷哼一声。   谁能想到呢,小某书人气极高的拽哥调酒师,黑珍珠酒吧的老板纪何初,此时此刻正坐在吧台里为自己被驳回的研究课题而烦心。   说起来于廷一直感到纳闷,纪何初好好一研究生,刚刚开启为祖国科研事业的奋斗之路,正是全心全意搞学术的好时候,却非要在学校附近拐七拐八的巷子里开个酒吧。   开了吧又不上心,说是老板,可店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全甩给他一个人打理,纪何初只在偶尔心血来潮之时挂牌调个酒,大多数时候都在吧台充当揽客招牌,或者装成顾客喝酒但不付钱。   更可气的是,这人随随便便调几次酒竟还调出了名气,有人拍下纪何初调酒的视频发到小红书,衬衣马甲领带三件套迷倒一众少男少女,不少人顺着帖子跑来黑珍珠,倒是把营业额抬上去好几位数。   来的人多了,活儿自然也就多了。当初说好的是打工当酒保还债,可渐渐地,收银、保洁、后勤、跑腿都成了于廷的活儿,全店就他们两个人,于廷越干越觉得,自己签的不是劳动合同,是个卖身契。   要不是素质良好为人正直,纪何初又在最需要的时候帮过他,他早卷款跑路了。   察觉到于廷停了很久没动,纪何初抬头往那边扫了一眼,于廷马上关闭心里的吐槽机,恢复工作状态。   纪何初重新把视线放到自己的电脑屏幕上。   酒馆昏暗流转的氛围灯光下,屏幕上导师意见那一栏的“驳回处理”四个红色大字格外刺眼。   手指捻着鼠标滚轮,纪何初回想起前些天的同门组会。   一开始的组会其实很平和,就是同门各自汇报一下最近在准备的课题,以及后续的规划打算。   纪何初的开题报告早在假期就已写好,投出的论文也已通过审核等待排期,他纯粹就是去走个流程。正式汇报过后大家开始闲聊,有人提了一句刚毕业的师兄寄来的婚礼请柬,大家便叽叽喳喳地约着这周末一起去赴宴。   纪何初向来不喜欢也不参与这种活动,再说那请柬早就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   他默默地拿起手机,希望这样无聊的话题能尽快结束。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却总是没几个人把俗话放在心上,纪何初也时常因为长得面善而成为许多人的社交对象。   同门师姐很快发现人群中沉默不语的纪何初,率先向他发起了对话邀请:“小纪,周末一起去吗?”   “不去。”纪何初始终盯着屏幕。   “小纪每次团体活动都不来,是不是周末要陪女朋友呀,可以带过来一起嘛!”   纪何初闻言终于抬起头,他摁下锁屏键,将手机放进口袋。   先礼后兵,光礼没用。   “师姐,我一直对感情和婚姻持悲观态度,对那样的场面本能地感到恐惧与恶心,所以不去了。”   掷地有声的话音一落,聒噪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我会按习俗随礼,”最后补了一句,冷完场的纪何初看向自己的导师,“黎老师,您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小纪啊,”黎教授扶了扶眼镜,和蔼地劝自己的徒弟,“别总是把自己闷在房里,社会学毕竟是一门以人的存在为核心的学科,做学问嘛,多去观察和体验总是不会错的。”   黎教授本科时期便是纪何初的专业课老师,觉得他能力不错便带着他做了几次课题项目,相处下来也对纪何初渐渐熟悉起来。   在同学们眼里,纪何初是个浑身尖刺不好相处的古怪家伙,但黎教授知道,这孩子心眼其实很好,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对任何类型的亲密关系都表现出抵触,不信任情感链接。   纪何初保研本校时,黎教授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把人要到了自己门下,一是看重他的学术研究能力,二来也是担心他这性子,换了不熟悉的导师会起摩擦,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我明白,不过刚刚我说的就是亲身观察体验所得,所以我认为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再观察一次。您放心,黑珍珠生意不错,每天接触那么多客人,观察和体验不差这一场婚礼。”   此话一出,不少同门都面面相觑,互相使起眼色来。   纪何初是酒吧老板这事儿并不稀奇,当初网上的帖子火了,评论区有留言说“这好像是C大的学生”,于是帖子很快便被转发至C大表白墙捞人,不到一天,纪何初的个人信息就被扒了个一清二楚。   为了拿到纪何初的联系方式,有些校外人士冒充本校学生进入C大内部的通知群,为此管理员老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清理群成员,一气之下在群里怒斥现在的学生怎么都不务正业,本末倒置。   下一秒,被怒斥的本尊便现身说法,先是发了一句“抱歉”,紧接着甩了一张成绩截图到群里。   漂亮的绩点让老师哑口无言,转而将话题引向时间管理,鼓励同学们全面发展。   自此,黑珍珠的纪老板在C大算是一战成名,甚至还有人在贴吧开了个帖子,标题写着“爽文照进现实”,评论区讨论那句“抱歉”到底是道歉还是嘲讽。   “如果您对我的观点有疑问,那我尽快拟一个相关的研究课题与研究方案提交给您,将它再证实一遍。”纪何初继续补充道。   黎教授显然早已习惯了纪何初的性子,听了纪何初的话,只笑眯眯地问他:   “情感和婚姻你要怎么证实,去谈个恋爱结个婚吗?我倒是不介意你这么做,但这不就与你的观点自相矛盾了吗?”   “符合条件的研究对象有很多,您知道,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苯基乙胺、多巴胺、内啡肽等物质都是有寿命的,这个课题已经用别的方式被证明过了,只是缺少社会实验案例而已。”纪何初不卑不亢地答。   “你啊,一提到这个话题就钻牛角尖,”黎教授柔声道,“且不论将他人情感视为研究对象是否符合道德伦理,你想证实,又有谁愿意给你当研究对象呢?”   “我会想办法。”   黎教授笑笑不再说话,他知道,这孩子又倔上了。   “我会尽快在教务系统中向您提交研究课题,老师如果没有其他要交代的我就……”   “行了,去吧。”黎教授打断他,挥了挥手。   得到老师允许,纪何初站起身,微微向黎教授颔首示意,推门走出了办公室。   “一提到情感话题就变成头倔驴。”办公室门合上,黎教授无奈地冲剩下的学生们叹了口气,又另起话头问起学院里新举办的活动,算是给纪何初冻僵的场子收了摊。   所有人都以为,所谓的研究课题不过就是纪何初一时逞强随便说说,而恰恰相反的是,纪何初对此相当认真,离开组会后立刻就扎到了电脑跟前,当天晚上便在教务系统向黎教授提交了课题申请——《论人类长久坚固感情存在的不合理性》。   当然,也在几天后十分顺利地收到了“驳回处理”。   对此纪何初并不意外,也没有非常迫切地一定要将这个课题做出来,他只是觉得有些烦躁。   明明自己已经亲身见识过感情的一无是处与脆弱无力,却还是有一批批人前赴后继地向他宣扬“爱能超越一切”、“婚姻殿堂神圣美好幸福”……甚至现在还要让他坐在台下见证一场婚礼,连拒绝都必须要出示合理原因。   礼宾们只看到新人甜蜜挽紧的双臂,看到那扇拥簇着鲜花与祝福的拱门下铺满红地毯的幸福之路,却并不知道沿着走下去后红地毯与鲜花会发生怎样的溃烂,此刻紧握的双手最终也许会毫不犹豫地推开对方。   经验之谈,DNA白纸黑字鉴定出来的血缘关系都能被斩断,抓不住又摸不着的感情怎么可能将两个毫无关系的人绑在一起一辈子,多巴胺的寿命可比人类的寿命短多了。   “这个家里的每一样东西,我都不会要!”   “砸啊!干脆放把火,一把烧个干净!”   “滚!”   一些争吵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纪何初甩了甩头,耳内传来一阵阵嗡鸣,像是有人拿着电钻从耳朵凿进他的大脑,嗡鸣声越来越大,他撑住桌沿,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不妙。   意识到自己现在急需清醒,纪何初左右看了看,伸手握住一只玻璃杯。   “啪!”   纪何初捏着玻璃杯砸向台面,剧烈的声响与疼痛将他从失聪边缘拉回,也暂时赶走了那些扎人的记忆碎片。   “怎么了怎么了!”听见声响,于廷赶忙从储物间冲了出来。   纪何初默不作声地将被划伤的左手垂下去,“没事,摔了个杯子。”   “你不是在看电脑么,拿杯子做什么……”   于廷正打算过去收拾,话还没说完,店门口传来了声响。   “Wel—come—”   大门被推开,触发门口电子鹦鹉的欢迎音效,进来的人身着一件宽松针织衫,oversize的牛仔裤搭配一双休闲鞋,穿搭看着简单却很精致,白金色的头发衬得他皮肤十分透亮,仿佛自带打光效果,一眼看上去像是韩系爱豆出街。   秉承着顾客是上帝的原则,还是这么好看的顾客,于廷当即决定先招待客人,他扭转方向,摆出宾至如归的笑容。   戚云衔在笑脸相迎的于廷和无动于衷的纪何初之间来回看了看,最终朝纪何初走过去。   他猜测,吧台里不出声的这个才是老板。   “你好,请问这里——”   “找他。”纪何初盯着台面上的碎玻璃,随手指了个方向,眼皮都没抬一下。   “……”戚云衔欲言又止。   纪何初指的是一根柱子。   “您好您好!有什么需要您和我说就可以了!”于廷腆着笑跑到纪何初指的柱子前,心里默默把老板全家都问候了一遍。   “啊好,我是想问你们这里提供场地租赁服务吗?价格可以商量。”   “场地租赁?”打工仔于廷下意识瞄了一眼老板,很快又反应过来多此一举,于是自己拿了主意,“这样,咱们坐下来聊吧。”   “好,那我先点单。”   于廷领着戚云衔去坐着了,店里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客人。   清理完台面,手上的伤口也已经凝血,纪何初最后看了一眼屏幕,“啪”地一声合上了电脑。   无所谓,他早晚会把这个课题做出来,到时再有人非要拉着他去参加什么乱七八糟的活动,他就直接把论文甩对方脸上。   刚刚那种情况也就不会再发生了。   刚刚……   纪何初皱了皱眉不愿再回想,可一停下来思绪就容易乱飘,他转了转脖子站起身,决定给自己调杯猛的,喝完就上床睡觉。   刚走到调酒台拿出吧勺和盎司器,几个眼尖的熟客见他有动作便立刻围了上来。   “纪老板今天终于舍得调酒啦?”   “不调。”   “那你这是在干嘛?”   “炼毒。”   “……”   今日不挂调酒师牌子营业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几位客人只好悻悻地回到位子上。   扫了一眼杯架,纪何初挑出一只古典杯,将龙舌兰、伏特加、白朗姆、金酒、可乐按比例混合,倒入杯中搅拌,再用吧勺抵住杯壁缓缓倒入百利甜形成分层,最后再轻轻倒上一些伏特加。   点火器点火,最上层的伏特加便燃烧起来,蓝色的火焰摇曳生姿,似是引诱人们一饮而尽。   纪何初俯下身,缓缓靠近。   经过炙烤的酒精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味道,酒液汽化后变成另一种形态,无孔不入,也让人更加欲罢不能,易攻难守。   火焰的炙烤使周围的空气扭曲,仿佛打开一个异化空间,头顶的灯绳变成升帆的绳缆,吧台的水手在等待磁场紊乱的罗盘,海面上飞鸟低空盘旋,预示着暴风雨的来临。   眨眨眼的功夫,视线中多出一道晃动的黑影,裹挟在蓝色中,像是浴火而来又像是在海浪中逆行。   这道黑影越变越大,越来越近。   不对。   纪何初抬头,正正好撞入男人深邃的眼眸。   “你好,点单。”   来人身材颀长,穿着一件裁剪利落的立领黑色风衣,鼻梁高挺,面部线条锋利,眸子颜色很深,像是眼窝里埋着一块有光泽的黑玉,被注视时给人一种他在全神贯注看着你的感觉,吸着人的目光,让人移不开眼睛。   纪何初一时也没移开眼睛。   见对方盯着自己没有反应,男人轻轻叩了叩吧台。   回过神,纪何初随便抓起一边的酒水单递了过去。   “喝什么?”   男人翻着酒水单看了看,指着一款鸡尾酒刚要开口,被一道声音截去了注意力——   “韩驰!这里!”戚云衔朝他招手。   男人看向那边,笑着挥了挥手算是回应,也许是急着过去,他不再翻看酒水单,将目光移到了纪何初手边那杯冒着火焰的酒上。   “就这个吧,给我来杯一样的就行。”   纪何初低头看了一眼,伏特加还未燃尽,酒杯上依旧跳动着蓝色的火焰。   “没有一样的,我乱调的。”他拿了根吸管,将杯子推了过去,“送你。”   对方愣了一下,倒也没推脱,爽快地接过了酒。   “那谢谢了,很漂亮。”   不用夸也不用谢,不要钱的酒一般要命。   纪何初没搭话,默不作声地收拾台面。   刚刚听到这人叫什么来着?憨痴?   正按部就班地冲洗着刚刚用过的调酒工具,一枚创可贴突然闯入纪何初的视线。   “看到你手上有伤口,正好包里带了。”   纪何初愣了一下,抬头看见刚刚端走酒的人又折返,手里捏着一枚创可贴。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掌心的伤口泛着淡淡的红。   “不客气,就当是你请我喝酒的谢礼。”韩驰友善地笑了笑,将创可贴放在台面上,接着问道,“你们这儿有果汁吗?”   “有。”   “玉米汁?”   “有。”   “那麻烦你送一杯玉米汁到那桌,一会儿我一起结账。”韩驰指了指戚云衔的方向,“他这几天有些着凉,不能喝酒。”   纪何初往戚云衔的方向看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谢了。”   韩驰道过谢后便转身,纪何初看了看那枚创可贴,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   “你叫什么?”   “韩驰,韩国的韩,飞驰的驰。”韩驰回过头冲纪何初笑笑,“幸会啊,纪老板。”   纪何初并不在意对方为何会知道他的姓氏,也许是于廷刚刚告诉他的,又或者是他也刷到过黑珍珠的帖子,纪何初在意的是,自己将水果玉米丢进榨汁机时莫名奇怪的情绪。   心脏上仿佛抽条长出来一小根藤蔓,一下一下地抽紧又绞打,弄得他心烦气躁,想拔除却又无从下手。   很久以后纪何初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嫉妒。   他得到一枚创可贴,因此嫉妒一杯玉米汁。   “老板,我给咱谈成一笔大单!”于廷兴致冲冲地回到吧台。   “嗯。”   纪何初一门心思解着电脑充电线的结,对老板的爱答不理于廷早已司空见惯,他继续凑过去说起详情:   “刚刚那个说要租咱们场地的,长得跟大明星似的,那是个模特。他朋友,就后面来的那个帅哥,他是摄影师,他们俩一起开了一个独立摄影工作室,叫什么……梵风工作室!最近正在找符合他们下一组拍摄主题的场地,觉得咱黑珍珠别具一格特别合适,想租几天场地进行拍摄,一天能给咱这个数!”   于廷冲纪何初比划出四根手指头。   “你管就行。”   “那可不得我管,你不进货也不管账,这店没我得散。”   于廷给自己倒了杯可乐,倒头闷下去一大口,接着说:   “我和他们谈好了,他们先付我们一小部分定金,然后明天上午他们带着机器和道具过来试拍一下,要是成,就把拍摄日期定下来付全款,要是不成,那一小部分定金也不用退。他们只白天拍摄,不影响咱们晚上营业。”   “嗯。”   一旁的榨汁机发出“over”的声音,于廷一边倒玉米汁一边打趣道:“诶我说老板,你今天不是不调酒吗,怎么刚刚那帅哥端了杯点着火的酒过去了?”   “你刚刚喝的可乐记得从工资里扣。”   “切,小气鬼。”于廷瞪了自家老板一眼,端着玉米汁走了。   过了一会儿,于廷又急冲冲地跑了回来。   “哥!你刚刚给他调的啥啊!!!” 第2章 老婆的床醉了也要爬   “那么一大杯,B-52轰炸机plus?”   纪何初面不改色:“歼-20。”   “……”   终于将电线理顺,纪何初抬头问:“醉了?”   “倒了都!”于廷一脸恨铁不成钢,拿了块毛巾塞到纪何初手里,“好歹现在算是合作伙伴,你过去看看……诶!你手怎么了!哪儿剌的口子?”   “刚刚划了一下。”纪何初躲开于廷伸过来的手。   “今天这是咋了,一会儿摔杯子一会儿划伤的,我给你去拿……诶你自己拿创可贴了啊?”   纪何初扫了一眼依旧放在台面上的创可贴,他懒得解释,淡淡应了一声。   “那你赶紧贴上,然后过去看看。”怕纪何初磨蹭,于廷拿起创可贴撕开塞进他手里,纪何初只好将它按上伤口,跟着于廷走出吧台。   待走近,原来燃着火焰的古典杯此刻空空地摆在桌上,喝酒的人脸朝下趴在一旁。   “这点酒量还敢接陌生人送的酒。”纪何初晃了晃手中的空酒杯,他知道这杯酒烈,但没想到韩驰一杯就倒了。   “他很少喝酒。”剩下那位喝玉米汁的还清醒,替韩驰解释道,“他说这酒喝起来没什么酒味,还有点甜,所以喝得也快,没想到这么醉人。”   纪何初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调酒过程,点点头对这杯酒的评价表示认同:“可乐倒多了。”   “你们这里有休息室可以让他躺一下吗?”看着不省人事的韩驰,戚云衔向纪何初投去求助的眼神。   纪何初刚想拒绝,于廷却先人一步地点起了头:   “有有有,我们老板二楼有个休息室。”   纪何初当即便发了一记眼刀子过去。   什么休息室,二楼那是他的卧室!   这家店面是两层一体式的,盘下这里后,纪何初在一楼开了黑珍珠,二楼便成了住宿生活区,他也从宿舍里搬了出来。   “那就实在是拜托了,我刚刚尝试叫醒他送他回家,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有些事得回工作室一趟,一会儿我再过来接他可以吗?”   “反正明天你们还要来试拍,大冷天的,干脆就让他在这儿睡一晚得了。”   于廷说着便伸手去扶韩驰,还招呼纪何初帮忙,“你放心,我们老板也住这儿,他一定能照顾好这位帅哥。”   帮忙将韩驰搬上自己的床后,纪何初黑着脸开始思考到底谁才是老板。   于廷下楼去继续招呼客人,纪何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扭开台灯,蹲下身凑近观察醉倒的男人。   平心而论,这人长得十分耐看,深色的眸子此刻被眼帘遮着,这副面孔依然有着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魅力。   纪何初曲了曲手指,感受到在掌心弯折的创可贴。   算了,正好二楼有张床。   戚云衔在离开黑珍珠时有些担忧,虽然于廷一再向他保证老板只是看起来不靠谱,但他始终没有忘记纪何初今天给他指一根柱子的事。   事实证明,戚云衔的担忧是正确的。   韩驰在第三次被纪何初踹下床时,依旧保持着不省人事的状态,并在十分钟后再次摸上纪何初的床。   纪何初的床很大,睡两个男人完全不是问题,甚至纪何初在睡下的时候还特意背过身去,与韩驰隔了好一段距离。   问题在于,他们只有一床被子。   更大的问题在于,韩驰和他抢被子!   他还抢不过。   纪何初打小起床气就大,半夜被吵醒更是脾气上头,一脚就把韩驰踹下了床。结果韩驰又梦游一般爬回床上继续和他抢被子,如此循环往复几次,纪何初终于忍无可忍地翻身坐了起来。   醉鬼在床的另一边睡得香甜,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韩驰已经被纪何初大卸八块了。   纪何初用力扯了扯被醉鬼卷走一大半的被子,没抢过来几寸,倒是引得对方皱起眉头,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声——   “你……过来点儿啊……”   这是把他当成谁了?!   纪何初的脸色黑得像锅底,虽然他知道韩驰在说醉话,也并不愿意和一个不太熟的男人挨太近,但此刻他非常想睡觉,特别想暖暖和和地睡觉。   于是他思考了一下韩驰醉话的可行性,然后掀了被子把韩驰翻过来,恶狠狠地捏住他的下颌警告:   “韩驰,我睡过来如果你再抢我的被子,你就给我滚出去。”   韩驰的下颌线清晰,因此捏上去十分趁手。但纪何初现下没有功夫欣赏这些,他警告完便钻进被窝,背过身睡在了韩驰身边。   终于消停下来。   一晚上不算好梦,第二天,纪何初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陷在一个装满热水的浴缸里,十分暖和。   只是这浴缸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硌着自己。   他在被子里扭了扭,听见“浴缸”发出一声闷哼。   纪何初猛地一睁眼,韩驰第四次被踹下床。   这一次,韩驰没有再摸回床上,他醒了。   他们一觉睡到了下午两点,好在于廷考虑到醉酒,提前和戚云衔打了商量,将试拍的时间改到了下午。纪何初刚洗漱完便接到了于廷的电话,告诉他自己和戚云衔马上到,让他和韩驰收拾收拾下楼开门。   纪何初挂断电话,看了一眼紧闭着门传出水声的卫生间,拿过外套下了楼。   试拍进行时纪何初没有在一旁围观,倒是于廷饶有兴致地在一旁观摩了半天,最后被纪何初叫去擦杯子。   “老板,你今天心情不好啊?”于廷小心翼翼地试探,得到理所当然的无视。   “昨晚没睡好?”于廷疑惑,“韩摄影好像也没睡好,眼睛底下两大坨黑眼圈,刚刚还一直在打哈欠。”   “闭嘴。”他没睡好?他睡得跟猪一样。   “那你俩昨晚打架了?”   纪何初冷哼一声。   如果打架是指某位大兄弟从后面抱着他还用小兄弟顶着他最后被他一脚踹醒的话,那他确实打了。   “老板?”于廷用胳膊肘戳了戳纪何初。   “以后再给我找事,把你捐了给医学院当大体老师。”纪何初想起昨晚就来气,他一把夺过于廷手里的擦杯布给他换成了切冰刀,“三个钻石,凿。”   飞来横祸,于廷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   凿三个钻石形状的冰块,意味着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的手将被冰刀支配到失去知觉。   梵风工作室的试拍很顺利,黑珍珠一如其名,内部的装潢就像是真正的黑珍珠号海盗船,造型灯用麻绳吊着参差不齐悬于空中,吊顶上用做旧的米黄色帆布做了装饰,窗帘是强遮光的暗红色丝绒材质,桌椅吧台地板也都是复古木质,每一处都像是精心布置过的海盗电影取景地。   最妙之处在于,纪何初在酒馆内装了几处旋转投影,配合着音响里细微的海浪声在各处投下翻涌的波涛,令人身处其间仿佛真的就站在加勒比海探险船的甲板上。   这样的布景与中古风格的拍摄主题不谋而合,也为道具省下不少力气,戚云衔作为专业模特对拍摄环境适应得很快,样片便已经十分出彩。   “这下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看过照片,戚云衔这段时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可韩驰的脸上却并无轻松神态,他不禁问道:“怎么了?不太满意?”   “不是。”刚刚的试拍光是看取景框,韩驰就在心里定下了这个场地,让他烦闷的是今天醒来时发生的尴尬。   其实要摊开了说也没有多尴尬,男人在睡醒后起反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他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起着反应坐在地上,床上还有个男人裹紧被子冷着脸看着自己,这就有些荒诞了。   “昨晚——”这个开头也是要多无语有多无语。   “醉了,卫生间在后面。”纪何初言简意赅地说完,又卷着被子躺了回去。   后面也没什么了,他们各自洗漱,等他出来时纪何初已经下楼,他也投入工作室的试拍流程。   只是他时不时总能从自己身上闻见一股并不属于他本人的淡香,挠得心肝脾肺都不踏实。   记不起来了,昨晚应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韩驰?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可能酒精还没代谢掉。”   “怪我,应该把你送回去的,没休息好吧。”戚云衔递了一杯水过来,“说起来你以后可千万别一个人在外面喝酒,醉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以后不会了。”韩驰笑着拍了拍戚云衔的肩。   试拍收工临近晚饭,戚云衔留团队在黑珍珠用餐,大家点了外卖后又点了一大堆酒水小吃,算是对酒吧提供场地的感谢。   于廷求之不得,丢下切冰刀就调酒去了,一群人吃吃喝喝,很快便到了营业时间,店里新来了客人,今夜的黑珍珠异常热闹。   韩驰转着杯中的可乐,往吧台那边看了看,想了很久还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去吧台和纪何初搭话。   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想问问纪何初自己昨晚是否冒犯,然后该道歉道歉,该感谢感谢。   纪何初察觉到韩驰动不动就瞥过来的目光,被看得烦不胜烦,索性挂了调酒师的牌子走向调酒台,让顾客截断韩驰的视线。   “纪老板调酒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吧台前瞬间挤满了人,韩驰这桌也闻声仰头看过去。   吧台里,与客人短暂的交流后,纪何初转着手腕拎出来一只马天尼杯,将它放在台面上。   波士顿摇酒壶一分为二,交叉在空中抛接后放于台面,手腕下沉拎出一瓶加利安奴,长而圆润的酒瓶在纪何初的手里看起来十分听话,像是玩悠悠球似的,抛出翻转几周后在手上转着圈。   纪何初看起来漫不经心,手上动作也轻巧,像是早就在心里算好了酒瓶转动与酒液倾斜的角度一般,一切都尽在掌握。   加利安奴、可可利口酒、奶油经盎司器计量分别倒入摇酒壶,铲冰勺轻轻一挥,冰块被抛向空中,摇酒壶看准时机上抛接住冰块,交叉抛接再巧力扣紧,短暂shake后经过滤器缓缓倒入马天尼杯,最后点缀上一片金箔。   尖叫喝彩声中,一杯浅金色的鸡尾酒调制完成。   “金色凯迪拉克。”纪何初将酒杯缓缓推给客人。   “帅哥我要一杯雪国!”   “草莓螺丝起子!”   “我要你的微信!”   韩驰眯了眯眼睛,发觉今天在吧台站着的调酒师似乎和昨天接创可贴的那个人有些不同。远远看着,他突然有些遗憾自己平时不喝酒,也不懂鸡尾酒,那些瓶瓶罐罐在沃尔玛商场的酒水区随处可见,此刻却对他产生莫名的吸引力。   还是算了。韩驰收回目光,对昨晚喝到不省人事仍心有余悸。他想,得抽空练练自己的酒量。   店内气氛高涨,纪何初又接着调了几杯酒,梵风工作室的成员也被纪何初圈粉无数。   “我去,纪老板调酒也太帅了吧。”   “我也想要纪老板的微信!”   “诶于廷,能让纪老板教我两手吗?这也太适合撩妹了!”   过来撤空盘的于廷叹了口气。   有人打杂数月无人知晓,有人调酒一杯天下扬名。   不过话说回来,他还是很为自家老板自豪的:“别的不说,我们老板那确实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除了调酒,这儿的装潢也都是他一手设计的,以后常来啊。”   “自己设计的?太厉害了,纪老板一定是《加勒比海盗》的骨灰级粉丝吧!黑珍珠的布置可太有那味儿了!”   “对对对!我今天一进来就知道这场地肯定能行,那话怎么说来着……暗室逢灯,绝渡逢舟!”   “场地你们满意就行,不用这么夸张吧哈哈。”于廷一边收拾一边接话。   “怎么没有!”工作室的姑娘把袖子一挽,颇有些击鼓鸣冤之势,愤愤说道,“你是不知道,我们本来一早就约了别的棚,可后面被人祸害没了!要不是及时找到这里接档,这次的比赛怕是要开天窗!我们一路过关斩将好不容易才闯进复赛的!”   “这不是解决了,还提那些晦气的事干嘛。”   有人使着眼色递酒过来,打断了正在说话的小姑娘,于廷看在眼里,立刻心领神会就坡下驴道:   “对对对,以前的就不提了,接下来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尽管和我们说啊,祝你们旗开得胜!”   “好!谢谢于哥!”   见于廷好说话,有胆子大的便开始向于廷打听:“诶于廷,纪老板多大了啊?看着好年轻。”   “二十三,还念着研究生呢,研一,就隔壁C大。”   “C大?那不就和我们两位老板是校友?”   “是嘛!”于廷来了兴趣,看向韩驰与戚云衔,“我和老板都是C大的,我比他大一届,我毕业那年他就开了黑珍珠,抓我来这里给他打工。韩摄影和戚大明星也是校友?以前在学校里没见过!”   “嗯,我是摄影系的,云衔是视觉设计。”韩驰没想到纪何初居然还是个学生,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校友,对方正好接住一颗在空中划抛物线的柠檬,动作很漂亮。   调酒师、酒吧老板、研究生……三个不同的身份与眼中那道身影叠在一起,莫名形成一种驱使韩驰想进一步了解这个人的魔力。   韩驰忍不住在脑海里想了一下乖乖念书的纪何初会是什么样。   “艺术学院啊,怪不得没见过,”于廷回想了一下学校的布局,“隔了条文景路,我们在南区,老板是社会学院的,我是文学院。”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们和黑珍珠还挺有缘分。”戚云衔笑着说,“纪老板二十三岁读研一的话,算起来,我和韩驰应该也比他大一届,我们和你是同届。”   “哎呀人比人气死人啊,”于廷破罐子破摔地说,“和我同届的小我一届的都创业当老板了,只有我是天选打工人呐。”   “当老板发工资,打工人领工资。”韩驰笑笑,接着说道:“再说黑珍珠就你和纪老板两个人,除了老板数就你最大了。”   “别别别,我巴不得除了他还有人压我头上,一个人真的要累死了!”   “那就找个老板娘啊!”有人打趣了一嘴,大家都笑起来,韩驰还想继续问些什么,却被手机上弹出来的邮件通知打断。   “《SPACE》的发来的,”戚云衔也同步收到了邮件,他有些兴奋地看向韩驰,“应该和上次谈的合作有关。”   韩驰点点头,一边浏览邮件一边拿出笔记本电脑,“现在就回。”   两位老板开始处理工作,梵风工作室的小伙伴们见状,十分自觉地给他们挪出一小块儿地方安静办公,大家一起往旁边挤了挤。   向来自己一个人就是一个团队还经常遭受老板无视的于廷简直要落泪:“你们真的很有爱,特别特别有爱。”   “如此有爱的团队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就能加入!”刚刚那几个打听纪何初的小姑娘再次拉过于廷,问,“纪老板有女朋友没有?”   打扮时髦的道具小哥也紧随其后:“有男朋友没有?”   “阿宇你够了!不准打纪老板的主意!”   “怎样嘛!歧视同性恋啊!”   “你走开!”   几个小姑娘和一个gay争起来,场面十分滑稽,于廷笑着打起圆场:“别吵啦,我目前还没见过我们老板谈恋爱,所以不太清楚他的性取向。”   “没见过?”姑娘和gay都冒起星星眼,里面冉冉升起对“纯情”、“反差”等词汇的向往——   “是你没看到过,还是纪老板他就没谈过恋爱啊!”   emmmmm……   于廷发现自己好像干了一些有损老板威严的事。于是他默默闭嘴,决定提高警惕,绕开这个话题。   “这不有两个大帅哥摆在你们面前嘛,还不够啊。”他朝韩驰和戚云衔的方向努了努嘴。   面前的几个人听了他的话,了然地交换了个眼神,紧接着阿宇便十分会来事儿地靠近:“于廷哥,我也跟你分享一个八卦,作为交换,你再给我们讲点纪老板的事儿呗。”   “什么八卦?”于廷刚建立起来的防备心跟纸糊似的。   阿宇凑过来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会儿。   于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第3章 纯情勇猛花闪电出击   凌晨十二点过,黑珍珠客人渐少,毕竟开在大学附近,来的大多都是附近的学生,不像其他club那样会嗨到天明。   纪何初摘下调酒师的牌子,开始整理调酒台。这一晚上他在前台吸引火力,倒是方便了于廷在后方大谈八卦,并与梵风工作室的多位小伙伴建立革命战友交情。   于廷也是个有眼色的,见客人少了,纪何初也闲下来,自己不好再明目张胆地偷懒,遂溜回吧台。   “纪哥今晚简直帅炸了!”   “他们什么时候走,我想闭店了。”纪何初懒得搭理于廷的马屁,他揉揉太阳穴,摇了一晚上调酒壶,现在只想睡觉。   “老板,你总不能赶客人吧!我看他们也喝得差不多了,要不你先上去睡,我来收尾?”   “底下有人我睡不踏实。”   “嗯?”于廷感到奇怪,“以前第二天有课的时候不都是你先睡我断后吗,哪次扰你清梦了?”   “这、次。”纪何初咬牙切齿,他这辈子都不觉得自己还可以在韩驰可能会醉倒的地方睡踏实。   “老板,你怎么感觉你这两天不太对劲啊。”   于廷捏着自己的下巴开始分析:“昨天,你说不调酒,后来给韩驰单独调了一杯,然后他就醉了,你俩就睡……我靠!你俩睡了啊!”   “……”   “我靠,等等等等等等等——”于廷捂着脑门让自己冷静,他并不排斥同性恋,只是这个群体接触得少,所以也从不往这个方向想。今晚和阿宇的畅谈算是彻底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于廷继续冷静分析道:   “你俩昨晚不仅睡了,还都没睡好,今天,韩驰在店里坐了一晚上,你就在吧台孔雀开屏调了一晚上的酒!我靠!我就说你怎么今天突然开窍了上赶着做生意!凡事出有因必有妖,老板,你不会看上韩驰了吧!”   “于廷,你想死吗?”纪何初神情冷漠。   “纪哥,我的好纪哥,”无视老板的警告,于廷激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趁你现在一只脚还在火坑外面,听兄弟的,别惦记韩驰,换个新的惦记。”   纪何初耐心耗尽,掏出手机给精神病院打电话。   “真的!韩驰和戚云衔他俩互相喜欢情投意合,感情可好了!”   纪何初把电话挂了。   他们原来是这种关系吗?   纪何初想起那杯玉米汁,又想起早上的“浴缸”。   “有多好?”纪何初放下手机问。   “啊?”于廷懵了。   纪老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哦,他俩啊,”于廷反应过来,接着说起打听来的消息——   “他俩十多年了吧,我听他们工作室人说的,他们两家认识,打小就熟,初中的时候他俩同窗,后来高中、大学也是一块儿念的,俩人一块长大的交情。后来韩驰想当摄影师选了摄影专业,戚云衔就跟着念了视觉设计当了模特,现在他俩不还合开了个工作室嘛,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就差那层窗户纸,大家早就默认他俩迟早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一个当摄影师另一个就当模特,两家世交,青梅竹马……   纪何初冷哼一声。   般配,真般配,只是上一对这么般配的最后闹得一地鸡毛,已经十几年再没见过面。   纪何初往韩驰那边看了一眼去,正巧戚云衔凑过去在韩驰耳边说了什么,两人离得很近,戚云衔几乎歪在韩驰肩膀上,韩驰笑着扶他胳膊。   纪何初捻了捻指腹,觉得可笑。   既然那两个人当初感情那么好,让他在爱里出生,打上他们爱情的烙印,可为什么最后他却成了两边都避之不及的累赘?   既然他们俩感情那么好,那为什么今天韩驰会躺在他的床上从背后抱着他,还对着他起反应?   是把他当成戚云衔了,还是连枕边人都分辨不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互相喜欢、情投意合”。   于廷看着自家老板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在一边大气不敢出,轻手轻脚地倒了一杯水。   “纪哥,你不会真的对韩驰感兴趣吧……”   纪何初接过水,抬头一饮而尽。   “谢谢,我现在感兴趣了。”   于廷:“???”   纪何初扫了一眼他收在一旁的电脑。   看来不用搁置了,他课题的实验对象送上门来了。   重新挽起袖子,纪何初拿出一只海波杯,在调酒台鼓捣了两下便朝韩驰走了过去。   于廷向来摸不清纪何初的路数,只当他是去棒打鸳鸯大开杀戒的,拦又不敢拦,只好跟在后面准备见机行事。   “纪老板过来了纪老板过来了!”   听到周围的人嘀咕,韩驰的眼睛依旧盯着电脑屏幕,脑子却已经分出神来思考要不要趁机搭两句话。   还未想出话茬,一杯漂亮的鸡尾酒率先摆在了自己面前。   “莫吉托。”   纪何初撑着桌子俯下身,转动的投影仪恰好带着光扫过来,韩驰抬头,强光迫使他闭上眼睛,等缓过劲儿,韩驰刚睁眼便愣住了——   今晚他远远地看了很多眼的调酒师此刻离自己很近,近到他能在对方的瞳孔中看见有些无措的自己。   韩驰定了定神,往后撤开一些距离:“多谢纪老板好意,但我……”   “这杯喝不醉。”纪何初打断他,将杯子推过去一些,人也跟着挨过去,距离的再次拉近让韩驰闻见纪何初身上的淡淡酒气,还混合着一股熟悉的香味。   杯中透明的液体里混着碎冰,草莓柠檬和翠绿的薄荷叶点缀其中,颜色漂亮,让人难以拒绝。   韩驰不知道纪何初突然跑过来欲意何为,但他看着面前这个昨天才把他灌醉,现在又凑过来劝他喝酒的人,突然起了些坏心思。   于是他伸手握住酒杯不再后退,而是轻轻侧了侧头,迎着纪何初贴上去与他对视:   “这杯也送我吗?”   突然的靠近让纪何初始料未及,他瞪大眼睛猛地后退后一步,站起身。   “我去……”一直在偷瞄的小姑娘疯狂拍打身边同伴,“我这个角度,韩哥刚刚是要亲纪老板吗!”   纪何初脑子空了一瞬,差点连呼吸都忘了,在原地站了几秒才回神接上韩驰的话:   “随便你。”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大步往二楼的方向走去。   “那我还是付钱,免费的酒我可不敢再喝了。”韩驰冲着纪何初的背影喊道,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顺手端起桌上的莫吉托抿了一口。   嗯?这酒……   韩驰看了看手中的“酒”,又喝了一大口。   “怎么了?”戚云衔看着瞬间少了一半的杯子,有些担心昨日重现,“少喝点。”   “没事,不是酒。”   是假酒,薄荷柠檬水。   清凉甘甜的味道在舌尖上慢慢晕开,韩驰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你和纪老板这么快就熟起来啦。”戚云衔坐在一边目睹全程,嗅出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刚刚跟他开个玩笑,”韩驰放下酒杯,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电脑屏幕,“纪老板挺有趣的。”   “是挺有趣。”戚云衔轻声应和,他盯着只剩碎冰的“莫吉托”,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衣袖。   与此同时,梵风工作室除了两位老板不在其余人都在的打工人群聊炸开了锅——   【阿瓦达啃西瓜】:卧槽……谁来和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小葵花队长】:别的先不管,你们刚刚看到纪老板和韩哥的对视了嘛!我竟然从两个男人身上看到了X张力!   【接化发】:韩哥那一个侧头上前!谁懂!纪老板走的时候脸好像都红了!   【小葵花队长】:对对对!就是那种猎人反被猎物……啊!想嗑!   【营养均衡】:云衔哥还在这呢!但是严格意义上他俩还没在一起,所以……我吃吃吃吃吃!嘿嘿好香~   【我的CP我守护】:不行!作为坚定的驰云党,我今天就站这!   【宇宙最强道具人】:只有我是纯粹地想嫁给纪老板嘛!   于廷看了看捧着手机表情微妙的星星眼们,又看了看老板住的二楼,默默叹了口气。   他有种预感,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二楼,洗过澡的纪何初在书桌前呆坐了半天,低头看到桌上的纸笔才想起自己坐在这里原本是打算写实验计划书的。   刚刚一回到楼上,他就把心绪烦乱的自己塞进浴室冲了个凉,然后便在书桌前打坐了。   纪何初拿起笔,才写两个字,脑海里又闪过刚刚韩驰靠过来的样子。对方眼里含笑,微微侧头,目光的落点上下扫过,似乎在哪里停留了一下……   纪何初抿了抿自己的唇。   他刚刚端着“莫吉托”过去,是想试探一下韩驰在清醒状态下是否排斥他的靠近,没想到对方还主动朝他挨过来。   而且,那姿势太像是要……   停!   纪何初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他想起于廷说的什么十几年青梅竹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喜欢的人就坐在旁边,却丝毫不排斥他的靠近,这算是哪门子的喜欢?   纪何初握紧笔,越发笃定这个实验一定得做,他在白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十年感情、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符合实验样本特质。   实验对象之一私生活随意,不排斥甚至愿意与陌生人主动接近,实验成功率高。   换句话说,如果韩驰和戚云衔因为他最终没有在一起,纯属活该,他也算是替天行道。   但能为他的课题研究和人类学术做出贡献,他俩也算是散得其所。   有了明确的目标,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他只需向韩驰示好,对韩驰展开追求,一旦对方接受回应,就意味着韩驰与戚云衔的感情宣告破裂,反证他的研究课题:   人类所追求的长久坚固感情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   实验框架基本成型,纪何初心情舒畅了不少,不过……   纪何初捏了捏实验计划书。   他要怎么追韩驰啊?   由于对亲密关系的本能排斥,纪何初的确如某些星星眼所期待的那样,感情经历一片空白。   但这难不倒一位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四年本科教育的中国学生,纪何初掏出手机开始在各大APP扫荡——   如何追求男生?如何成功追到男生?如何在三天内让独立摄影师为你神魂颠倒?   满屏的经验帖,纪何初挨个点了收藏,还触发了一位作者设置的自动回复:   “手到擒来。”   第二天,正在为营业做准备工作的于廷第N次偷瞄纪何初,被当场抓包。   “干什么。”   “纪,纪哥,”于廷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消化纪何初喜欢男人还喜欢“有夫之夫”这个信息,“我想了一晚上,我也能理解你,毕竟感情这个东西很难控制住,是吧,情不自禁的……当然我是支持你勇敢追爱的,但是你这个,这个,嗯......”   “你什么时候得的结巴?”   “哎呀!”支吾不下去,于廷破罐子破摔道,“昨晚他们喝太晚了,没来得及准备场地租赁的合同,韩驰和戚云衔他俩说今天会带着合同过来签字。”   “嗯,你管就行。”   “什么我管不管的,这字得你签!”于廷恨铁不成钢,细心嘱咐,“你晚上可千万收敛点,生意是我谈的,你这整的也太不仗义了,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你看上人家准男友……现在我一想到他们给那么高场地费我就愧疚,这生意不做了吧我又舍不得,难受死我了!”   于廷气愤地一顿输出,最后紧紧抓住纪何初的胳膊恳求:“老板,你答应我,今晚你不使用毒药,今晚是平安夜。”   “于廷,”纪何初的眼神也十分诚恳,“虽然你还欠我很多钱,但我不介意再借一点给你去看看脑科。”   “我知道我欠你钱,所以你别妨碍我赚钱还你啊,”于廷欲哭无泪,“老板,我们先搞事业再谈别的,成不?”   纪何初不想再听于廷废话,甩开手转身去了储物间。   -   周末的黑珍珠客人要比平时更多一点,韩驰与戚云衔到的比较晚,八点钟已经没了位置。   “来啦,今天人多,我去给你们俩搬两张凳子坐。”于廷笑着招呼。   韩驰环视一周,开口问道:“纪老板呢?”   “刚刚有客人不小心把酒洒他衣服上,他去楼上洗澡了。”   听韩驰提到纪何初,于廷立刻在心里拉起警戒线,将话题拉回正事:“你们坐着等会儿啊,我去招呼一下那边的客人,然后就上去帮你们叫老板!”   “不急,我们今天也就只是来签个合同,你先忙别的,我们这儿要不了太久。”戚云衔拉着韩驰坐下。   戚云衔今天并不打算在这里久留,虽然他对黑珍珠很有好感,但对喜欢的人的占有欲告诉他,不能再让纪何初和韩驰一块儿待着。   戚云衔暗恋韩驰很多年了,他们一起长大,同进同出的日子久得等同于他们的青春。虽然明面上他从没对韩驰表过白,但戚云衔和梵风工作室的人一样,认为他和韩驰迟早是会在一起的。   韩驰对他认真、体贴,他们在彼此的生活工作中都占据了太重的分量,没有人比他们更合适。   可纪何初昨晚的举止给戚云衔敲了一记警钟,他有些后悔当初把醉酒的韩驰留在黑珍珠过夜,韩驰做事向来有分寸,从不会出格,只是没想到,变数会出在纪何初身上。   不过还好,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戚云衔暗自思衬,等工作室这一次的难关过了,就找个时间和韩驰把话说开,确定关系。   “老板下来了。”   于廷的声音打断了戚云衔的思绪,他打开包,拿出准备好的合同。   冲完澡,纪何初没打算今晚再挂调酒师的牌子,直接换了一身宽松的休闲服。头发还没完全吹干,刘海也跟着垂在额头前面,听见于廷在叫,纪何初随意在颈间搭了块毛巾便下了楼。   浴后的皮肤白里透红,宽松的领口处露出一小片莹色。也许是水温有些高,纪何初的嘴唇上眼睛里似乎还带着一丝水汽,让红的更红,黑的更黑。   韩驰不经意间抬眼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纪何初的第三面终于被他瞧见,面前的人看起来根本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完全找不出一点那个在吧台娴熟shake的调酒师的影子。   直到纪何初走近,韩驰才堪堪收回目光。   于廷有些紧张地站在纪何初旁边。   “纪老板,这是我们拟的短期场地租赁合同,我们打算先租一个星期,只占用黑珍珠白天的时间,按天付费。合同上的只是租用场地一周的费用,如果后续要续租或者产生什么其他的费用,我们会另外支付。”   戚云衔将合同递给纪何初。   “什么时候?”纪何初接过随手翻了翻,便塞到了于廷手里。   “下下周,周一到周日。”韩驰算了算日子,接着说,“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那几天,如果到时候情况有变,我们会提前通知。”   “还有那么久?”于廷惊讶。   “嗯,我们明天要去临市出差,不知道去几天、什么时候才回来,所以就干脆排在一定有空的时间了。”戚云衔解释道。   “你们明天出差?”纪何初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突然发问。   “啊,是啊。怎么了吗?”戚云衔感到奇怪。   纪何初皱着眉,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浏览的帖子。   那上面好像说,建立和维系两个人之间的感觉是一个不能够间断、需要累积的过程,单纯的眼神交流能维持一天,牵手拥抱这类肢体接触能维持三天,接吻能维持五天,更亲密一点的事情可以维持一周到半个月。   他本来打算今晚找个端酒的机会碰碰手,也算是肢体接触,循序渐进。   可刚刚韩驰说他要出差几天来着?   “纪老板,有什么问题吗?”见纪何初久久不说话,戚云衔开口问道。   “那只能快进一下了。”   纪何初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在场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将脖子上搭着的毛巾扔到一边,往前迈出一步低头凑了过去。   韩驰感觉一阵风轻轻拂过来,裹着凤梨和椰子的清香,似乎还有一丝丝酒味,像是谁在他面前打翻了一杯椰林飘香。   很快他意识到,那或许是纪何初身上的味道。   然后他又意识到,纪何初在亲他。   !!!   纪何初在亲他!嘴对嘴地亲他!   宕机的大脑终于拼死发出信号,韩驰猛地推开了纪何初。   “你干什么!”韩驰站起来,无措中带着惊讶与愤怒。   纪何初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落在韩驰眼里却像是挑衅,他掐了掐指腹让自己镇定,狠狠剜了纪何初一眼,转身朝大门的方向走。   厚重的木门开合发出声响,傻在原地的戚云衔和于廷终于回过神来,前者赶忙追了出去,后者捂着脸在脑海中搜寻体面自尽的方法。   刚刚的动静引起了店里一些客人的注意,有人伸头往这边张望。   纪何初十分镇定地拿起扔在一边的毛巾擦头发,指挥于廷:“于廷,倒杯水。”   “哥——”于廷依旧捂着脸哀嚎,“你这是干什么啊——老天爷——”   “水。”纪何初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债务在身的于廷最终还是屈服在纪老板的淫威之下。   一团乱麻中,于廷发现自家老板的耳朵尖悄悄红了。   真行,作乱和害羞的还是同一个。   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纯情勇猛花啊。 第4章 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嘭!”   韩驰一拳砸在车门上,警报声响起,他不解气地又对着车胎踹了几脚。   草!!!   韩驰气得在原地转圈。   怎么会有纪何初这样的人!上一秒还是个人畜无害的乖学生,下一秒就毫无征兆地扑过来亲他!   那可是他的!   ……初吻。   想到这里,韩驰又气冲脑门,将刚刚停下的报警器再次砸响。   韩驰出生在一个中规中矩的家庭,父亲韩楷城是当地一所医科大学的客座教授,母亲白筠遵从喜好经营着一家花店。韩驰从小就被教导知礼数、懂分寸,吃饭时会为女士拉开椅子,有肢体接触时也会保持绅士的自觉。在感情方面,他尊重每一种性向,也没有对自己的性向做过多限定,但在他对于爱情的设想中,一切应该都是水到渠成、按部就班的,不会随随便便。   他收到过不少人的情书和表白,有男有女,但由于自己并没有心动的感觉,所以一直仅限于此。   可纪何初却!   韩驰简直想穿越回昨天,一巴掌扇醒对纪何初还颇有好感的自己。   这样他今天就不会想要陪着戚云衔来签合同了。   三观不同,不相为谋。   韩驰气愤地在自己与纪何初之间划下一道楚河汉界,决定就此断绝和对方的任何来往。   “韩驰?”   追出来的戚云衔小心翼翼地走近。   “你……”戚云衔也不知该从哪里开口,他心里现在同样乱极了。   被认识不到三天的男人强吻,还让朋友目睹自己被强吻……韩驰生平从未遇见这样的事,一时间除了想跑还是想跑。他抬手拉开车门,瞥见戚云衔手里攥着的尚未完成的合同,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先回去休息,场地的事我来解决。”戚云衔连忙接道。   韩驰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才解决的拍摄场地的事,也许又前功尽弃了。   但这个合同他是一丁点儿都不想再继续了。   “韩驰,你……纪老板他……”   “没事,我回去了。”韩驰没有给戚云衔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径直坐进车里踩下油门。   戚云衔看着韩驰离开的方向,回过神时已经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晚风将头顶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他摊开攥成拳的手掌,手心出了汗,被风一吹莫名地冷。   戚云衔有些不知所措,一是纪何初亲了韩驰,二是韩驰被亲后的反应。   三是,他发现自己长久以来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韩驰到底喜不喜欢同性。   他从前因为韩驰对自己亲近而笃定他不会排斥自己的喜欢,但他毕竟从来没有做出什么超越朋友界限的事。   而今晚从韩驰的反应来看……   也许他对同性的亲密接触会感到不适。   算了。   戚云衔翻了翻手里的合同。   先解决好眼下的事情吧,至少只要工作室还在,他就还有许多陪在韩驰身边的时间。   韩驰几乎是一路飙回家的。   进单元门时不小心撞到了出门倒垃圾的邻居阿姨,换来对方的亲切问候:   “小韩回来啦~哎呦!这个脸是怎么搞的呀,这样红嘞,哎呦,耳朵也红的嘞……”   “没事阿姨,刚刚吹风冻着了。”   “哦呦,那不行的嘞,要生冻疮的呀,回去拿擦脸油抹上哦。”   “嗯,知道了。”   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在电梯门合上的一刹那消失殆尽。   韩驰看着电梯门上的朦胧倒影,将手放上自己的脸。   操,真的好烫。   韩驰用力闭上眼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不正常的心跳平复下来。   是气成这样的吧。   他还不至于被亲一下就脸红成这样,韩驰告诉自己,一会儿洗个冷水脸就好了。   就当出门被凤梨扎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楼层到到达的提示音响起,韩驰抬起手腕狠狠在嘴上擦了擦,抬脚走出电梯。   纪何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韩驰又惊又气的样子。   整个人燥得慌,缠在心上的那根藤蔓又开始作妖,纪何初拿出手机点开收藏的帖子。   “亲吻会让人的大脑处于紧张兴奋状态,身体也会跟着出现一些应激反应,比如心跳加速、小鹿乱撞。不经意间的亲吻最容易让人脸红心跳,触碰的感觉和彼此的呼吸都会成为最特别的回忆,甚至能够让人铭记一生。”   纪何初仔细回想了一下今晚的情形,认同地点了点头。   韩驰推开他跑了——应激反应。   他突然凑过去——不经意间。   事后他耳朵很热——脸红心跳。   前辈诚不欺我。   至于触碰的感觉……   纪何初下意识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很遗憾,他不记得了,当时有点紧张。   不过总的来说,纪何初认为首战告捷。   按照经验帖上说的,凡事讲究推拉有度,他已经推了一大把,接下来就等韩驰出完差回来再拉了。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下午,戚云衔便一个人找上了门。   “你们今天不出差吗?”酒吧白天不营业,黑珍珠只有纪何初一个人。   见纪何初神色自若,戚云衔不禁愣了愣。   装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我来谈合同的事。”   “哦,”纪何初点点头,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看,“韩驰呢?”   听到纪何初竟然还问起韩驰,戚云衔的脸色冷下来:“纪老板,你昨晚实在是太冒犯了,我们本来不打算再继续合作,但工作室已经在这里投入了时间成本,后续以黑珍珠为拍摄场地的准备也都已经着手,我们不想让工作室的所有成员都白忙活一场。”   戚云衔拿出重新打印的合同,“价钱还是按照之前定下来的给,但有一点要求,工作室租用场地时你不可以出现,我们也会在黑珍珠正式营业之前离开。”   这是韩驰上午打电话过来和他商量后的决定。   “云衔,我想了一下,比赛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与其再花时间精力去找场地,倒不如就用黑珍珠,大家好不容易才重振精神,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影响士气。”   “可是韩驰,纪何初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韩驰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大不了的,拍摄最多就一个星期,昨晚的事我当翻篇,你下午去和纪何初签合同,让他避开我们在店拍摄的时间,我和他不再见面就好了。”   “韩驰,我已经在找新的拍摄场地了,也许很快就能找到了。”   “云衔,你知道这场比赛对工作室有多重要,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拖累大家。”   “对不起,”戚云衔垂下眼,握紧了手机,“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我,原来的场地也不会出问题。”   “那不怪你,他们针对我们是迟早的事。只是眼下不要再因为不值得的人浪费时间了。”   “嗯,知道了,那我下午就去和他谈。”   “好,辛苦你,一会儿机场见。”   “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戚云衔便重新打印了合同来到黑珍珠。   纪何初看着面前崭新的纸张若有所思。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韩驰的意思?”   “是工作室共同的决定。”戚云衔公事公办。   纪何初点点头,“那就不全是他的意思。”   他站起来,不打算再继续,“有什么要求,让韩驰来谈。”   “纪老板!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戚先生,我知道你着急,”纪何初淡淡道,“别急,韩驰应该很快就能给你惊喜。”   纪何初从小到大不靠别的,全靠一张嘴防身,是个惯会气人的主儿。   果然,戚云衔不再出声,愤然拿起合同走出了黑珍珠。   纪何初重新拿出手机进行搜索——   接吻后对方不想见我了怎么办?   高赞评论:趁热打铁,再接再厉,看穿男人的口是心非,暖他一整季。   纪何初默默记下,丝毫没有品味出其中暗含的反讽之意。   韩驰居然比他想得要难以攻略。   好男人抵住诱惑过关斩将,最后与青梅竹马情比金坚双双把家还?   不可能。   他才不信,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无坚不摧的感情,更何况韩驰和戚云衔甚至都还不是情侣关系。   韩驰一定会动摇,迟早。 第5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没想到这次这么快,一天就给合同了。”   戚云衔从传送带上拿下行李,韩驰很自然地接过。   “是啊,《SPACE》的主编很看好我们,这次签的是一年整的约,起码不用担心工作室发不出工资了。”   韩驰的语气轻快,戚云衔也笑起来,“接下来就希望比赛顺利,拿到亦度的合作单了。”   亦度娱乐是近几年业绩斐然的娱乐公司,旗下有多位炙手可热的明星艺人,梵风工作室此次参加的摄影比赛就是亦度娱乐赞助举办的,比赛一共有三轮,每一轮的结果都由大众评审投票与专业评审团一起决定,前者占20%,后者占70%,还有10%的投票权握在亦度娱乐的董事会手里。   因为比赛的前三名除了能拿到丰厚的奖金,还将获得与亦度公司签订合作的机会。   这样与前途挂钩的赛事自然受到不少圈内人士的重视,预热阶段报名人数就已经突破了十万。   经过全体成员的努力,梵风工作室与其他十四支队伍一同杀进了决赛,决赛采用主题赛的形式,官方给出的命定主题只有一个字——“茧”。   韩驰和戚云衔在商定好拍摄方案后,立刻就联系了符合设想的摄影棚,也定好了日期签了合同。   但没想到的是,正式拍摄的前一天,场地却被人蓄意破坏,摄影棚老板打电话来道歉,退还了所有租金。   据老板说,是订在他们工作室前一位用场地的摄影师,在棚内拍摄时使用的插电板功率过载炸出火花,点燃了带来的泡沫道具,这才对摄影棚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那位摄影师事后对摄影棚进行了赔偿,可韩驰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怎么不偏不倚恰好就在他们拍摄前一天的夜里出问题,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不给一点调整反应的机会。   顺着一查,果然发现了端倪。   原来那位摄影师的一个朋友也参加了这次比赛,更巧的是,他的这位朋友和梵风工作室一样,是这场比赛里为数不多闯入决赛的新人摄影团队,并且曾在复赛时与梵风工作室起过一点摩擦。   起因是戚云衔在作品展示现场好心将自己的U盘借给对方成员急用,事后却被倒打一耙举报,说戚云衔涉嫌剽窃他们团队的创意。   赛事组委会经核查后自然明了真相,澄清了谣言,但对方团队的声誉却一落千丈,在大众评审那里吃了低分,靠着作品硬实力勉强压线进入决赛。   再一查时间线,梵风工作室订棚后的第二天,那位烧了棚的摄影师便找上了门。   局面到此已然十分明朗,这就是对方团队为影响他们比赛而使的一些下三滥手段。   “会顺利的,一会儿我们先去黑珍珠把场地定下来,再回去休息,免得节外生枝。”   “……嗯。”提到黑珍珠,戚云衔免不了心里发堵。   那天他带着合同离开后就直接去了机场与韩驰会合,告诉了他纪何初的话。   “等回来我去找他。”韩驰只是皱了皱眉,没展露出别的情绪。   经过这么久的冷静,韩驰已经不再生气,好歹他也是个大男人,只要纪何初安安分分,他不打算再提那天晚上的事。   二人驱车前往黑珍珠,赶到的时候正好九点。   大概因为是周一,黑珍珠顾客不多,于廷难得地没有满场子跑,而是站在吧台里面擦着杯子。   “戚大明星!韩摄影!你们怎么来啦!”于廷又惊又喜地打招呼,自从那天目睹纪何初强吻韩驰后,他就再也不抱希望此生还会在黑珍珠看到他俩了。   “我们过来谈场地的事,今晚把合同签了。”韩驰直奔主题。   “哦,这样啊,”于廷对韩驰要继续租场地的事情感到惊讶,他摸不清状况,却又很快意识到这也许是个打破僵局的好机会,于是立刻打起精神,“老板明天上午有课,在楼上看书呢,你们先坐,我帮你们去叫他啊!”   “嗯,麻烦你。”   戚云衔留了个心眼子,直接坐在了韩驰旁边。   纪何初很快就从楼上下来,说起来他和韩驰只是隔了一天没见,两人之间的氛围却有了极大的变化,连一旁的于廷都感受了出来。   韩驰看向纪何初的眼神不再柔和友好,见纪何初走近也没打招呼,只拿出合同放在桌上。   纪何初在韩驰对面坐下,敌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对方。   三人无话,场面一时变得很诡异。   还是于廷端了三杯气泡水过来,局面才有了一丝缓和。   意识到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戚云衔尝了一口气泡水,率先开口道:“没想到你们这儿不仅酒的花样多,无酒精饮料也做得这么精致。”   “饮品都是我们老板配出来的,嘿嘿,还不错吧?”于廷有意想让纪何初也参与对话,拼命把话茬子往他嘴上递。   “挺好喝的,一直觉得纪老板既有才华又有趣,黑珍珠设计得很特别,不然我们也不会三顾茅庐了。”   戚云衔将场面话说得漂亮无比,给足了每个人台阶。   “纪老板,签合同吧。”许是受队友的感染,韩驰的冷漠有些许融化,他平和地说,“就按照云衔之前和你谈的,直接签字就好。”   “气泡水是好喝,但你并不觉得我有趣。”纪何初对合同不感兴趣,反而看着戚云衔一字一句道,“你不喜欢我。”   接着他又看向韩驰,“因为我和你走太近了,我还亲了你。”   话音落下,在场几人皆愣了几秒,韩驰“噌”地一下站起来,拉着戚云衔的胳膊就往外走。   于廷被纪何初的操作再次惊得目瞪口呆。   “老板……你这样是追不到人的。”于廷抱着托盘,发自内心地给予建议。   “我没追人。”纪何初拿起桌上的笔,在合同上唰唰两下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于廷,“追上给他们。”   于廷认命地接过合同,正转身要走,又被纪何初叫住。   “你有韩驰微信吗?”   “啊……有。”于廷此刻非常后悔自己当初几乎加遍整个梵风工作室的社牛行为。   “推给我,让他加我。”   纪何初说完,端起气泡水品尝了起来。   与此同时外面的两位——   “韩驰!你慢点儿……韩驰!”   戚云衔被韩驰拽着小跑了半条街,使了点劲儿才挣开。   韩驰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一停下来脑子里就全是什么亲啊近啊。   神经病。   纪何初一定是个神经病!   他都调整好态度也给了台阶了,识相点儿就应该明白之前的事情不要再提,纪何初倒好,两根炮仗一起点。   他想干什么?对自己有意思?   但这像是正常喜欢一个人的样子吗?   韩驰很快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恶趣味。他在心里给纪何初定性。   戚云衔看着韩驰乌黑的脸色,想到刚刚纪何初说的话,紧张地开口:   “韩驰,你别听纪何初的,我对你……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啊?”戚云衔的心猛地揪起来。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韩驰转向戚云衔,看着他的眼睛安抚道,“认识这么多年,你不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   “嗯……”戚云衔舒下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望。他想起被抛在桌上那命运多舛的倒霉合同,深觉做生意不易:   “合同……你先回去吧,我再好好和纪老板谈谈,今晚一定让他把合同签了。”   韩驰没接话,他没忘记他们今晚过来的目的,刚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情绪“噌”地一下就上来了,现在他冷静下来一点,也不愿意让戚云衔一个人回去收拾烂摊子。   谁知道纪何初还会作什么妖。   “韩摄影!韩摄影!”   二人闻声回头,发现是于廷。   “你怎么过来了?”戚云衔问。   “来……给你们送合同,老板签完字了……”于廷扬了扬手中的合同,狠狠喘了几口气。   韩驰接过合同,借着路边的灯光看了看,“纪何初”三个遒劲有力的字稳稳当当地落在签字横线上。   字写得好看,人长得好看,莫非脑子也只是长着好看的?   韩驰在心里暗骂。   “韩摄影,戚大明星,实在是对不住啊,我老板他说话一直不过脑子,在他们系就是出了名的说话难听,最关键他还有钱,平时也没人能管得了他,但他人真不坏的……”   说着说着于廷自己都有些无奈,“总之你们别和他一般见识!我于廷是站你们这边的,我拿你们当朋友!”   “谢了于廷,我们也很开心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戚云衔对于廷说。   “嘿嘿,”于廷冲着戚云衔笑笑,转头看向韩驰,“那个,韩摄影,我可能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怎么了?”韩驰走近,将合同收好递给戚云衔。   “你先把手机拿出来。”   韩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然后点开微信。”   韩驰点开微信,发现联系人那里多了个小红点,于是点了一下。   “然后点击通过!”于廷牙齿一咬眼一闭,说出了最后这句话。   新朋友的头像是一面海盗旗,昵称是J.,验证消息里写的是:   “明天下午和我去电影院,我就履行合同条件。” 第6章 美人心计大变速度与激情   韩驰最终还是通过了好友申请。   鉴于纪何初签了合同,韩驰觉得,这人也不至于胡搅蛮缠到那个地步,或许还是可以尝试和平相处的。   当初纪何初提出要他出面才签合同,现在他来了,虽然闹得依旧不愉快,但对方确实签了合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人还挺有契约精神的。   看场电影么,要是能换来后面的顺利拍摄,那也没什么。   出于不想让戚云衔再产生“都是因为我才委屈你”的负罪感,韩驰没有将看电影的事情告诉他,只说纪何初加了自己的微信。   下午四点,韩驰按照纪何初发来的地址,开车来到C大东门。   电影五点开场,票是纪何初买的,也不知道选的什么片子。   靠,他不会买爱情片吧?   韩驰靠着车门等纪何初下课,顺便瞎想。   看电影这招是纪何初昨晚在黑珍珠现学的,于廷追出去送合同之后,店里来了一对情侣,纪何初作为唯一的工作人员只能过去点单,便听见女生朝男生撒娇,想约会去看最新的电影。   “电影有什么好看的,干坐几小时,还不如去商场陪你买衣服。”   “你懂什么!看电影才能增进情侣感情!银幕的灯光、爆米花的香味、和喜欢的人挨在一起,多浪漫啊~而且最新上映的这部《领域》是亦度娱乐投资的,里面有我偶像!”   “我看你就是为了看帅哥。”   “你陪不陪我去嘛!”   “去去去……”   点完单,偷师成功的纪何初立刻在手机上下单了两张《领域》的电影票,并给韩驰发去了申请消息。   “嗡——”   摆在桌上的手机发出震动,是购票平台发来的提醒短信: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五十分钟,请合理安排时间,以免错过。   纪何初加快了收拾课桌的速度。   十月底,苏州的气温逐渐下降,太阳还未落下,一起风,下午四五点便有了一丝凉意。   今天上课,纪何初穿了一件白色的抽绳连帽卫衣,刘海没有像调酒时那样梳上去,戴着圆框眼镜,斜挎着包向东门走去。   纪何初远远地就看见了韩驰,但韩驰直到他走到跟前了都险些没认出来。   这看着也太嫩了吧……说是早熟一点儿的高中生他都信。   停,韩驰强制性地拉停自己的感叹。   经验之谈,人不可貌相。   “上车吧。”没有再多看纪何初,韩驰转到另一边上了驾驶座。   车窗外的景色慢慢倒退,纪何初系好安全带,摘下眼镜打算放进包里。   他并不是要依靠眼镜生活的人,但文献看久了眼睛酸涩,戴上眼镜会舒服一点。   韩驰余光瞥见,不禁疑惑这人有没有常识,眼镜直接丢包里容易磨损,配副镜片也不便宜吧,这么糟蹋。   不过那是他的事。   两人一路无话,红绿灯很识趣地没有让他们多等,他们很快便到达电影院。   纪何初取了票,左右张望了几下,将票递给韩驰:“我去买爆米花。”   韩驰没应声,一边觉得两个男人一起看电影再一起吃爆米花很奇怪,一边又觉得两样都是纪何初出钱,即便他是被半威胁着来赴约的,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韩驰低头看了看票。   五号厅{爱心},六排五座六座。   为什么这个厅的旁边还画了个小爱心?   韩驰的疑问在进到五号厅之后得到了解答。   这他妈是情侣厅啊!   抱着两杯可乐和一大桶爆米花的纪何初也愣了一下。   原来还有双人沙发式的放映厅!   纪何初买票时还没人选座,他点击系统推荐选座,于是他和韩驰的双人小沙发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放映厅的正中间。   韩驰忍不住指尖发力,捏紧了票根。   难怪检票小哥刚刚打量了他俩好几眼。   门口又进来了一对情侣,韩驰不好继续站在原地挡路,只得穿过一对又一对情侣,与纪何初在双人沙发上坐下。   “吃么?”纪何初这是第一次正儿八经进电影院,他感觉座位舒适度还不错,将手中的爆米花和可乐递给韩驰。   “不吃。”韩驰冷冷地拒绝。   韩驰笃定纪何初又在搞些恶趣味,他发誓自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绝不让纪何初阴谋得逞。   银幕上开始播放广告,放映厅陆陆续续坐了一大半的人,过了一会儿,灯光熄灭,绿色的龙标出现。   镜头里出现了一只绿皮梨。   一个摇摆的跟随镜头,一个男生抱着一盆刚洗过的水果穿过人群与走廊,走进房间。   他将盆放下,房间里的其他人见了作势来抢,男生笑着去拦,眼疾手快地挑出那个绿皮梨,这才放任朋友们的打劫行径。   他仔细地将梨擦干净,抽出一张面巾纸,把它垫着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然后走出了画面。   几秒钟后,有新的人物入画,镜头慢慢由特写拉至中景,一位女生拿起梨看了看,然后拿着它走出了房间。   空镜头持续两三秒,片名渐渐出现——《领域》。   这大概是部文艺爱情片。   理所当然,情侣厅配爱情片,韩驰现在甚至怀疑纪何初刚刚买的小吃也是情侣套餐。   因为自从他拒绝爆米花和可乐后,纪何初就将它们放在了扶手处,一口都没动,显然是不感兴趣。   干什么,这是想通外部环境给他营造暧昧氛围?   幼稚。   自认为看穿了对方的心思,韩驰微微侧头往旁边看了一眼,却发现不太对劲。   纪何初整个人瘫在座椅的另一边,根本没在看屏幕。   睡了?还是他又在玩什么花样?   悄悄地凑近了一点,电影转场,借着银幕的光,韩驰看见纪何初额角冒着冷汗,眉头紧锁地闭着眼靠在座椅上,看起来很不舒服。   “纪何初?”韩驰碰了碰他的胳膊,发现对方竟然在发抖。   “纪何初!”   意识到可能真的有情况,韩驰连忙凑过去扶起他,“纪何初?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出去……”   “什么?”纪何初的声音很微弱,韩驰侧头将耳朵贴近。   “放我出去……出去……”   韩驰听不太明白,但他当机立断,打横抱起纪何初就冲出了影厅。   去医院的出租车上,纪何初一直在韩驰怀里发抖,手掌一下又一下在韩驰胸口拍打,额上的冷汗越冒越多:   “谁……谁来救……我……出去……”   “我救你出来了,现在很安全,”韩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纪何初身上,抱着他轻拍安抚,“没事了纪何初,我送你去医院。”   “没有空气了……我要……死了……”   “深呼吸,纪何初,深呼吸,”韩驰捧着他的脸,循循善诱道,“你面前有很多空气,深呼吸,你不会死,你看我。”   韩驰将鼻子贴在纪何初耳边,让他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听见了吗,和我一起,吸气——呼出去——再吸——”   前排司机被这架势吓得以为自己接了个生死单,一路连闯三个红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纪何初送到了医院。   韩驰抱着纪何初冲进急诊大楼时,纪何初已经出现痉挛的症状了。   “医生!医生!”   韩驰着急地大吼,医护人员推来了移动床,韩驰一边将人放下一边说:“我和我朋友刚刚在电影院,他突然就这样了,没有一点征兆。”   医护人员对纪何初进行了生命体征的初步检查,便将人推进了一边的病房。   “病人目前没有生命危险,我们会进一步检查,麻烦你先去给病人挂号缴费。”   “好。”   韩驰在医护人员的指示下挂号开单缴费,跑完一系列的流程才找了张空椅子坐下。   呼。韩驰大力舒了口气。   这什么情况,剧本一下从美人心计跳到速度与激情。   韩驰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他伸展了一下四肢,这段时间忙工作室的事很少运动,纪何初不算重,竟让他觉得双腿发软。   “先生,这是你朋友的衣服和包,里面里可能有手机等贵重物品,你先帮他保管吧。”护士从病房里出来,将东西递给韩驰。   “他怎么样?”   “是特定环境引起的应激反应,病人以前应该受过刺激,刚刚触发了精神创伤引起痉挛,我们已经给他推了镇定剂,平复下来多休息就好了,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谢谢医生。”   “不过以后还是要注意,避免再次遭受刺激,按时做心理疏导,严重一点的应激反应是会造成休克的。”   “知道了,麻烦您了。”韩驰想了想,又接着问道,“我能进去看看他吗?我想给他家属打个电话,可能需要他指纹解锁一下他的手机。”   护士点点头,将韩驰带进了病房。   纪何初躺在床上吊着水,眉头依然皱着,嘴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十分虚弱。   韩驰从包里掏出他的手机,小心翼翼地捏住纪何初的手指解了锁,再帮他盖好被子走出了病房。 第7章 实验对象是什么对象   纪何初的手机界面很干净,一个个文件夹分类清晰,像是整理过的调酒台。   韩驰点开联系人,发现里面存着的号码少得可怜。   于廷、黎导、舅舅。   怎么连父母的号码都没存?   但现在不是疑惑的时候,韩驰几乎没做选择,拨通了“舅舅”的电话。   滴滴两声后,一个清脆的男声从听筒传来。   “喂?小初,怎么想起给舅舅打电话啦?”   “您好,我是纪何初的朋友,”韩驰快速地在脑中措了一下辞,“纪何初身体不适现在在医院吊水,他目前没有大碍,您别担心,但最好还是麻烦您过来一趟。”   “小初进医院了?!哪个医院?我马上过来!”   “C大附属医院,我就在医院守着,您别着急,路上注意安全。”   “好好好,麻烦你了。”   电话挂断,韩驰按下锁屏键将手机放进了包里。   医院的走廊是个对流口,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刚刚没平复下来时还不觉得冷,现在身上的汗被风一吹,韩驰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重新将自己的外套穿上,闻到一股淡淡的凤梨与椰子混合的清香。   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闻过。   韩驰靠在椅背上,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后,闻着这个味道竟舒心不少。   纪何初的舅舅很快赶到了医院。   “小惠!你看见我外甥没有,刚刚送来的。”   “何豫!你怎么在这儿?”叫小惠的护士语气惊喜,“你外甥?没注意,叫什么名字?”她低头翻起了记录本。   “纪何初,单人旁的何,初一的初。”   “哦,是有一个,没什么大事。”她抬起头打量,“你呢,大半年没来科室了,我这个月来急诊支援,你没出问题吧?”   “没,我好得很,我外甥在这儿我才来的。”   韩驰敏锐地捕捉到了“纪何初”三个字,抬头朝分诊台看去,见到一个男人正在和护士沟通,似乎与护士还很相熟。   “纪何初的舅舅吗?”韩驰起身走过去。   “对,我是,你是刚刚给我打电话的小初的朋友?”何豫朝小惠点了点头示意,转过头与韩驰交流起来。   “是我,您好,纪何初在这边。”韩驰引着何豫来到病房前,“他现在在吊水休息,没什么大事。”   何豫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头看了看,确定纪何初躺在里面没有大碍,放下心来,没再进去打扰纪何初休息。   “小初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进医院了?”何豫回头问韩驰。   “医生说是特定环境下引起的应激反应,可能与他以前受过的刺激有关。”见何豫依旧皱着眉,韩驰补充道,“我们之前在电影院,他一直很正常,电影开始后没一会儿突然就不对劲了。”   “电影院?”何豫惊讶地睁大眼睛,“他和你去了电影院?就你们两个?”   “呃,其实……”   其实是他威胁我去的。   “对。”   不知该从哪里解释起,韩驰干脆就应了下来。   “这样。”何豫冲韩驰友好地笑了笑,示意他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说。   “小初小时候发生过一次意外,后来就一直不能在太黑的环境里呆着,不然就会出现应激反应。他从来没去电影院看过电影,可能完全忽略了电影院在放映时会关灯这件事。”   “很严重吗?”   “对他来说是吧,他睡觉都会开一盏台灯。”   韩驰回想了一下,醉酒睡在黑珍珠那次,纪何初的床头确实有一盏台灯。   “医生刚刚和我说,以后要注意避免再受到刺激,按时做心理疏导。您要不要等他醒了,给他挂个号看看?”   “谢谢你,不过小初有自己的心理医生,他小时候就做过心理疏导,后来没什么问题了就没再去。”何豫往病房张望了一眼,“等他好一些了,我带他去看看吧。”   何豫转过头笑着问,“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我叫韩驰。韩国的韩,飞驰的驰。”   “韩、驰。”何豫默念了一遍,“我叫何豫,你是小初的朋友,不介意的话也可以跟着叫舅舅。”   “我当然不介意,”面对长辈,韩驰嘴快地应下来,随即便发现难以开口。   “嗯……”   纪何初一家子是都克他吗?   “jiu——”韩驰艰难发声。   “哈哈哈哈好了不勉强你,你什么顺口叫什么,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讲究自己的社交距离,放轻松,我不是老派的家长。”何豫善解人意道。   然而有了前面的“舅舅”做铺垫,现在“叔叔”也很难叫出口了。   “……何先生。”韩驰最终选了这个。   “嗯,”何豫笑着应了一声,正色道,“韩驰,小初的事情,我希望你能为他保密。”   顿了顿,他接着说:“小初小时候的事情对他影响很大,他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就是性格怪了点,同学老师都和他相处不来。我怕别人知道这些,会对他有偏见。”   “我明白,我不会和别人提起这件事的,咳咳!”韩驰一口答应,还想再说些什么,喉咙却突然痒了起来。   “再说……咳!看心理医生本身就是很正常的事,现在的社会环境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压力……咳!您放心。”   韩驰一路磕磕巴巴地说完,何豫担忧地看着他。   “最近降温了,注意加衣,别着凉了。”   “嗯,我应该就是……咳咳!没事!咳……”   “今天辛苦你送小初过来了,这里有我陪着就行,你快回去休息吧,睡前吃点感冒药。”   “嗯好,咳!何先生那我就先走了。”   “路上小心。”   韩驰将纪何初的包递给何豫,转身走出医院。   可能今晚上脱了外套吹了风,有些着凉了。韩驰紧了紧外套,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点头晕,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打算随便买点吃食就回家洗澡睡觉。   *   纪何初一直睡到晚上才醒。   “醒了?”   他睁开眼,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何豫正坐在床旁削梨子。   “你怎么在这儿?你的病情恶化了?”纪何初发问,顺便制止道,“别削了,我不吃梨子。”   “我的病好得很!没大没小也不叫人,知道你不吃,我是给自己削的。”   何豫咬了一口刚刚护士给的梨,见纪何初没什么异样,便开始打听情况:“怎么回事儿啊,交代一下?”   “忘了电影院会拉灯,发作了。”   “没问你这个,”何豫一边吃梨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怎么想起去电影院了?什么时候交的新朋友?”   “不是新朋友,是实验对象。”   “是什么对象?”   纪何初无奈地闭上眼。   “我的新课题,研究人类情感,他是我的实验对象。”   “啊?”何豫显然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他对你有意思呢。”   “你以为人人和你一样是同性恋。”   “怎么说话的,你一研究生,高级知识分子,你歧视同性恋?”   “我不是那个意思。”纪何初看了看手背上的针,抬手想拔了,“他也确实喜欢男人。”   “别拔!”何豫大声喝止,“这都是韩驰花了钱给你弄的,我看你还虚得很,好好打完。”   “他花的钱?”纪何初开始出现一堆疑惑,“你跟韩驰认识?”   “就刚认识的啊,是他把你送到医院,然后拿你手机给我打的电话。”   送他来医院的是韩驰?   所以他发作之后迷迷糊糊抱住的不是医护人员,是……   纪何初默默地捏紧被单。   何豫还在旁边语重心长地交代:“那孩子走的时候咳得挺厉害的,估计是被你一通折腾着凉了,指不定今晚还得发烧。你明天去看看人家,顺便提点东西过去,再把钱还了。”   纪何初不想搭话。   “听见没有!明天去了给我拍照!”   “嗯。”纪何初敷衍应下,同时不忘敲打何豫,“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哦你拿人家做实验就不是有的没的了,”何豫交叉抱起手,“多和朋友交往嘛,说不定缘分就来了呢?”   “那个隔三差五来家里给你送东西的男人倒是和你交往挺密切的,你们俩的缘分到哪一步了?”   “我情况能和你们一样吗!”   何豫的目光黯淡下去,低声说道:“要是他还在,谁大晚上的搁这儿管你这个破小孩啊。”   意识到戳了舅舅的伤心事,纪何初抿抿嘴低下头,轻轻开口:“抱歉,我不是故意提的。”   “行了,”何豫收回思绪,抬头看了一眼快要打完的吊瓶,“还有哪里不舒服没?打完是回家还是在这儿睡一晚上?”   “回家。”   “行。”何豫想起韩驰刚刚的话,决定还是提一下心理医生的事。   “小初,你很久没有这样了,这次要不要约个心理医生看看?”   “不用,这次是意外,以后我会注意。”纪何初眼看着最后一点药水消失在瓶口,迫不及待地拔了针下床。   听他这样说,何豫也不再坚持,去做心理疏导难免要追本溯源,他担心重新揭开纪何初以前不愉快的回忆。   希望这就是一次意外吧。 第8章 托您乌鸦嘴的福   韩驰是被一阵斧头劈树的声音给吓醒的。   醒来后发现自己是在做梦,哪有什么斧头劈树,他一身汗地躺在家里的床上。   昨晚回家后,韩驰随便吃了点东西冲了个澡就睡下了,一晚上睡得很沉,却又不停地做着光怪陆离的梦,实在不能算休息得好。   他拿起枕头旁边的手机看了看,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可他依旧头晕,甚至还有些发热恶心。   “砰砰砰!”   又一阵斧头劈树的声音传来。   韩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做梦?   “砰砰砰砰砰!”   是有人在敲他家的门。   韩驰艰难地掀开被子下床,披着衣服走到门口去开门。   门把手“咔哒”一声转开,缝隙中露出一张戴口罩的脸。   这个眉眼——   “纪何初?”   纪何初拎起手中的袋子朝韩驰晃了晃,往前走了一步用肩膀将门抵开一点,“让我进去。”   韩驰后退让出路,纪何初侧身走进屋内。   “你怎么来……你有我家地址?”   “作为合作伙伴,知道你的住址很奇怪吗?”纪何初将买的水果放在桌上,摘下口罩。   他当然不奇怪,奇怪的是于廷,大清早就被逼无奈在微信上轰炸戚云衔,腆着脸说自己家里今年做多了土特产,现在吃不完了打算给朋友们都寄一点,问他和韩驰还有工作室其他小伙伴的具体地址是什么。   【7】:要不你直接寄到工作室吧,到时候让大家来拿就好。   【廷不是延】:那不行!戚大明星,我们家这特产纯手工制作,有保质期的,不及时放冰箱就糟蹋了!你们之前来店里消费那么多给我提了不少业绩,别客气,我妈他们直接从老家打包,一起发货也很方便,你把大家地址分别发给我就行,我让快递员送货上门!   【7】:那好吧,替大家谢谢你了。   【廷不是延】:嘿嘿嘿,客气客气。   【廷不是延】:磕头撒花.jpg   纪何初打量了一下韩驰的住所,和一般的几室几厅不同,韩驰的卧室与客厅连在一起,没有隔断,床靠着窗户,斜对面就是茶几与电视机,几乎就是个大单间。   “我舅舅让我来给你送东西,谢谢你昨天送我去医院。”   纪何初的语气有些不太自然。   “不用谢,下周的顺利拍摄还要仰仗纪老板。”韩驰走回床边坐下,起来走动一下他感觉头更晕了。   “还有什么事吗?我不太舒服,想休息了。”   “没了。”纪何初拿出手机随意拍了张照,完成何豫布置的任务。   韩驰点点头,撑着床站起来:“我送你出去。”   话音刚落,却突然两眼发晕脚下一软——   “诶!”   纪何初条件反射地冲过去扶住韩驰。   隔着薄薄的睡衣,他感受到对方不太正常的体温。   “你发烧了。”   “是吗?”韩驰重新坐回床上,他今早上确实觉得热出了汗,还以为是昨晚吃了感冒药的作用,没有量体温。   “躺着。”纪何初撩开被子,韩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是因为生病,他乖乖地听从指令躺了进去。   然后纪何初揽着韩驰的脖子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   韩驰有心反抗,但皮肤间的温度差像是往烧红的烙铁上浇了一勺水,让他动作迟疑,在投降与抗争之间犹豫不决。   “烫。”纪何初试过温度,放开了韩驰。   韩驰居然有点想追着对方凉凉的皮肤贴上去。   过了一会儿,纪何初开始解他的睡衣扣子。   “纪何初……”韩驰这次没犹豫,第一时间抓住了对方的手。   “量体温,松开。”   纪何初将水银体温计塞进韩驰腋下,再将他的胳膊折着放在胸口,以保证体温计不会滑落。   韩驰的眼皮重得睁不开,晕晕乎乎地任纪何初摆布。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跟小时候生病时母亲在一边忙碌发出的声音一样,令人安心。   片刻,纪何初拿出体温计,38.8摄氏度。   纪何初嘴角抽了抽。   挺厉害,烧这么高。   他拿出手机给何豫发了条消息。   【J.】:托您乌鸦嘴的福,韩驰发烧了。   【往事随风】:你去了啊~   一看到这个波浪号,纪何初立刻将大拇指移到手机右下方,下一秒何豫的电话便打了进来,纪何初的手指也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挂断键上。   手机嗡嗡嗡地响了好几声,纪何初将它撂在一边,等到震动安静下来再直接去看对方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往事随风】:破小孩!韩驰发烧你全责!你好好的,人昨天怎么照顾你的你就怎么照顾人家!别让我一把年纪还替你上门!外甥不教老舅之过,我真上门!   纪何初看完,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塞进口袋。   在韩驰家里环顾一圈后,纪何初东翻翻西找找,很快便找到了药箱。   “韩驰,起来吃药。”纪何初端着水和药,站着床边叫人。   韩驰很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无济于事。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身边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接着他被扶起,靠进一个怀抱。   “张嘴。”   纪何初给韩驰喂了水和药,又端来一盆凉水,打湿毛巾敷在韩驰额头上。   迷迷糊糊间,韩驰跌入了黑甜乡。   再醒来是黄昏,夕阳透过未拉紧的窗帘透进房内,韩驰闻见一股米香味。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来自己睡过去之前纪何初在家。   他还在?   韩驰掀开被子下床,感觉自己头疼得厉害,但体温已经降了下去,身上也清清爽爽的舒服很多。   厨房的推拉门“唰”地推开,纪何初系着围裙走了出来。   “煮了点粥,你家只有这个。”他朝厨房指了指。   韩驰正想开口道谢,就看到纪何初径直朝自己走了过来。   “怎么……!”   纪何初再次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   由于身高差的缘故,站着的韩驰需要纪何初垫脚抬头才能挨到,垂眸间,韩驰看到纪何初长长的睫毛落在眼睑上的阴影。   “行了,不烧了。”   纪何初自顾自地说完,也不理呆在原地的韩驰,转身走进厨房,盛出粥端到餐桌上。   韩驰很自觉地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   牛奶燕麦粥香气四溢,餐桌上还有一碟洗好的水果。   还挺贤惠。   “你不吃吗?”见桌上只有一碗,纪何初又转身回厨房里收拾,韩驰问道。   “我不爱吃那个。”   十分钟后,韩驰接到了外卖员的电话。   他打开门,正纳闷自己什么时候点了外卖,纪何初便从一边钻出来,接过了外卖员手中的塑料袋。   拆着自己爱吃的东西,纪何初坐在了喝粥的韩驰对面。   “我手机没电关机了,没找到充电器,用你的手机点的,指纹解锁。”   “嗯。”韩驰食不知味地看了一眼准备动筷的纪何初。   好嘛,爆辣螃蟹花甲粉,他也爱吃。   房间内原本弥漫着的米香很快被麻辣蒜香覆盖。   纪何初还对他频频投过去的眼神报以善意的提醒——   “你不能吃。”   “我知道!”韩驰咬牙切齿地喝掉剩下的粥。   晚饭后,纪何初利落地端着锅碗瓢盆走进厨房开始收拾卫生,韩驰见状立刻跟上说“放那儿我来”,被纪何初“咔哒”一声锁在门外。   片刻,搞定了厨房卫生的纪何初摘下围裙,走出厨房。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纪何初问。   “有点头疼,其他没事了。”韩驰有些不好意思,“今天麻烦你了,快回去休息吧,我打算一会儿洗个澡就睡了。”   纪何初瞥了韩驰一眼。   “刚退烧就洗澡,嫌38.8度太低?”纪何初拿起下午用过的毛巾和盆,走进卫生间,“擦一擦得了,去躺着。”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了。”韩驰追进卫生间,从镜子里看着接水的纪何初。   “你摔浴室里死了残了我是第一嫌疑人。”   “……”   韩驰没接话,纪何初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一边拧毛巾一边说:   “你下午睡着发了一身汗,我帮你擦过了,睡衣换了没发现?”   “?!”   他真没发现。   韩驰低头看了看,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将手按在腰间,在屋内寻找起他换下的上一套衣物。   “洗了,晾在阳台,内裤没换。”纪何初端着水走到床边,催促道,“快点,我还要回去做PPT。”   韩驰此刻内心像是突然被老师点名的小朋友,下意识就听话地走了过去。   都是男人,他又是病人,纪何初坦坦荡荡照顾他一下午,他遮遮掩掩的反倒显得心里有鬼。   韩驰咬咬牙,掀开被子躺上床。   纪何初拧好毛巾转身,见韩驰衣衫整齐一脸大义凛然地躺在床上,不禁有些不耐烦起来。   “脱、掉。”   “啊?哦……”韩驰吞了吞口水,在纪何初的目光中缓缓解开了自己的扣子。   温热的毛巾擦过肌肤,水的热与空气的凉同时与毛孔打交道,让人禁不住翻起层层战栗。搓洗毛巾的水声断断续续,使躺着的人频频屏住呼吸。   纪何初拿着毛巾,第一下便按在了韩驰的胸口。   韩驰忍住差点出声的闷哼,赶紧转移注意力偏头去瞄一边的窗帘。   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敏感点,韩驰也不例外,所以此刻的他着实有些煎熬。   人的大脑能够控制人的很多行为,但同样也有一些无法控制的反应。   “好……好了。”   在被某两点出卖之前,韩驰匆忙套上了衣服。   纪何初端着盆走进去卫生间,韩驰在床上对自己的身体说冷静。   冷静到一半,纪何初一脚跨上了他的床。   韩驰抱着被子往后缩,“你,又要干什么!”   “你不是头疼么。”   “所以呢?你……”后半句还没说完,纪何初冰凉的指腹落在韩驰的太阳穴上,舒适的触感让他剩下的话全都自动消音。   纪何初在帮他按摩。   韩驰十分不自然地吞咽了一下,他维持着现有的姿势,僵了也没敢动。   “你能不能别盯着我看。”几分钟后,纪何初蹙眉。   “哦!……”   韩驰如获大释般赶紧闭上眼睛。   纪何初的按摩手法毫无章法,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手法,和韩驰曾经在SPA会所的体验截然不同,用的力度也很迷惑,有时轻得像挠痒,有时又重得让韩驰觉得纪何初是在蓄意报复。   但他确实觉得舒服很多。   没看出来,纪何初这么会照顾人。   这个前几天还恶趣味捉弄自己的人,今天却照顾了他大半天。   太……不可思议了。韩驰腹诽。   他从没想过事情会这样发展,也从没遇见过纪何初这样的人。   不按套路出牌,让人捉摸不透。   韩驰从认识纪何初以来的记忆里打捞出所有不同样子的纪何初。   第一次见面盯着火焰发呆的纪何初,给他递薄荷柠檬水的纪何初,从楼上湿着头发走下来的纪何初,漫不经心在尖叫声中调酒的纪何初。   还有,低头凑过来亲他的纪何初。   想到这里,韩驰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思绪渐渐发散,配合着纪何初的只此一家的按摩,韩驰完全放松下来,瞌睡虫又找上了门。   “好点儿么?”   纪何初出声,唤醒了韩驰将将欲睡的意识。   “好多了。”   纪何初闻言便停了手,他转了转肩膀,翻身下床。   韩驰坐起来,见纪何初在卫生间洗了手,又走到茶几旁拿起手机和口罩,看着是要走了的样子。   想起他的手机没电,韩驰开口问道:“你怎么回去?”   “你车借我吧。”   “你会开车?”   “有驾照,只是没买车。”   “其实你……”   韩驰有些犹豫,他想说要不留下来也行,他的沙发其实是一张折叠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总感觉自己开口留纪何初过夜很奇怪,也不好意思让对方辛苦了大半天还睡沙发。   “我不和你睡,你抢被子。”   “……”   谁说自己要和他睡了?他抢被子很严重吗?   “行。”韩驰再说不出一句话,他起身下床,到门口的置物筐里拿出车钥匙递给纪何初,“回黑珍珠?”   “嗯。”纪何初戴上口罩,又拎起一边收拾好的垃圾袋,伸手去拿韩驰手中的车钥匙。   “确定会开,不然我叫个滴滴或者代驾都可以。”韩驰没完全松手。   “会。”纪何初又开始不耐烦,他抬头瞟了韩驰一眼,“你借不借。”   韩驰看着纪何初,莫名想到扎人的河豚,平时看着扁扁的没什么,但一生气不耐烦了就会鼓起来,血液里还有毒,让人不敢随意捕捞。   不过河豚鼓腮帮子的样子还挺可爱的,韩驰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借,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条信息。”   纪何初刚拧动门把手,韩驰的关心就像是给他敲了一记钟,让他想起来这人身上还背着他的课题任务。   今天在这里耗了大半天,不能一点收获都没有吧?   于是他转身,看着韩驰问道:   “我能亲你一下吗?”   韩驰的笑容僵在嘴角。   沉默仿佛让空气都停止流动,纪何初突然发现今天自己的脾气变得很差,总是容易不耐烦和生气。   算了,没收获就没收获,反正今天是被人逼着来报恩的,他也已经完成任务了。   纪何初拉开门走了出去。   “咔哒——”   锁舌轻轻一弹,大门合紧,韩驰突然觉得心脏一紧,房间里的空气似乎也随着纪何初的离开而被抽走。   韩驰脑子里全是纪何初刚刚的眼神。   他难过了吗?会不会生气?   纪何初今天这样照顾他,可他却……   但是!这是可以说亲就亲的吗!   他们也不是情侣关系啊。   越想越觉得难受得紧,像是谁在揉捏他的心脏。   韩驰乱成了一锅糊粥。   乱成糊粥的后果是,当晚他捧着手机等,一边担心纪何初的安全,一边猜测他会不会给自己发消息。   等到凌晨只等到一片寂寞。   等到实在忍不住想打个电话过去了,手机屏幕这才施施然亮起来。   他打起精神一看,是纪何初发来的转账,备注:“昨天的医药费。”   韩驰没有点收款,他离题地想到一件事——纪何初的眼镜没有盒子。 第9章 何初学长,加个微信~   微信提示转账24小时未收款退回原账户的时候,纪何初还在准备第二天的课堂展示。   他昨天大半天都在韩驰家,明天就要上台讲演,今天已经在电脑前坐了一天。   韩驰的车钥匙还没还。   纪何初拿起手机,和韩驰的聊天界面依旧停留在昨晚凌晨他发过去的转账。   他蹙了蹙眉,重新把钱转了过去。   J.:【发起一笔转账】   J.:【明天我有课,车钥匙放黑珍珠自取,我让于廷白天过去。】   梵风-韩驰:【好。】   对方秒回,但没有秒收款。   纪何初看了眼对话框顶部显示的“正在输入中”,摁了锁屏键继续肝PPT。   韩驰最终什么也没发出去。   他昨晚又一觉睡到中午,醒来后神清气爽,身上再没半点不舒服。   伸了个懒腰下床,正想着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睡过懒觉了,韩驰突然意识到这两天是工作日。   他掏出手机,微信列表依然干净,没人来打扰他。   虽然他作为老板时间安排自由,最近也没有排单,但没打招呼就消失一天,工作室没有任何消息需要他处理?   这很奇怪。   至少在以前,戚云衔会给他打个电话。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这样想着,韩驰点开了自己的通话记录。   一排的未接来电。   昨天上午,戚云衔打了两个未接电话,应该是他睡觉时静音没听见。   可昨天下午一点多,戚云衔又打了三个电话过来,前两个依旧是未接,第三个显示通话时长一分多钟。   昨天下午他也在睡觉啊,谁……   韩驰猛地攥紧了手机。   纪何初!   他赶忙给戚云衔打了过去。   “喂?”柔和的声音传来。   “喂,云衔,昨……”   “韩驰,你怎么样了,身体还有不舒服吗?”   韩驰愣了一下,接着说道:“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云衔,我昨天一直在睡觉没接到电话,刚刚才看到记录,你……昨天是纪何初接的电话?”   “嗯,你昨天一直没消息,我担心,就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后来是他接的。”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他能对我怎么样啊,”戚云衔笑着说,“纪老板和我说你发烧了在睡觉,他照顾你,我谢他都来不及。”   “那就好,”韩驰的心重新落回原地,“他没和我说接了你的电话,你又一直没联系我,刚刚一看记录,我还以为他又干了什么荒唐事。”   “没有,不过——”戚云衔暗暗试探,“纪老板怎么会在你家啊?”   “哦,他送点东西过来,看我病了就顺便照顾一下。”想起纪何初进医院的事情要保密,韩驰避重就轻地敷衍了过去。   “这样。”戚云衔的语气似乎有些失落。   “嗯。云衔,工作室一切正常吧?”隔着屏幕,韩驰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好着呢,上次接的两套片子今天已经完成后期交片了,明天把其他剩下的一点工作解决完,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就都留给比赛。别担心,你清静是因为我和他们说你生病了,让他们有事来找我,不是工作室倒了。”   “还好有你。”韩驰的语气笃定又温柔。   “我不白操心啊,回头要请我吃饭。”   “当然没问题,你想吃什么?”   “先等这一阵忙完再放松吧,不着急。”   “好,那我先不打扰你工作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你好好休息。”   电话挂断,戚云衔的笑容渐渐消失。   韩驰有事瞒着他。   昨天他打过去,电话一接通他就听出来对方不是韩驰。   “你是谁?”戚云衔警惕起来。   “纪何初,”纪何初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韩驰,继续说道,“韩驰发烧了,现在在睡觉,你要过来吗?”   “发烧了?他怎么样?你怎么会在他家?”   “三十八度八,不会死。我来给他送东西,谢他昨天……”纪何初顿了顿,并不想多言自己进医院的事,于是及时拐弯道,“陪我去看电影。”   戚云衔愣住没说话,一时搞不清这是什么局面。   韩驰并未和他提过和纪何初去看电影的事情。   “他现在吃了药睡下了,戚先生,你要过来吗?”   “噢,”纪何初的声音让戚云衔回过神,他回道,“我就不过来了吧,麻烦你照顾他了。”   纪何初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然后很快就在忙前忙后中忘了这件事。   他本来不想接的,但戚云衔实在是太能打了,接二连三的,纪何初觉得再不接戚云衔就该报警了。   不过,听语气挺着急的,却又不过来照顾。纪何初撇了撇嘴。   太忙了没时间?这俩人还真是……   证明他研究课题的好材料。   戚云衔握着手机,在脑子里将昨天今天两通电话的内容拼在一起想了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慌张。   他回忆了一遍这段时间与纪何初的往来,大多都是他和韩驰一起,如果纪何初与韩驰之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交流,那就只能是在加了微信之后的私聊。   陪他去看电影,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   “云衔哥,这边有个客户需要你对接一下。”有人敲了敲戚云衔的办公室。   “好,就来。”来不及再多想什么,韩驰病了,工作室的事情不能再让他操心。   但戚云衔意识到,自己再不做些什么,韩驰可能就真的要被别人抢走了。   “喂,孟骅,”戚云衔打给了一个朋友,“麻烦你,帮我查一个人。”   结束和戚云衔的电话后,韩驰放下手机,开始思考纪何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情不愿地来看他,却又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临走前还问能不能亲自己,事后又干脆利落地转账,像是要和自己撇清关系。   韩驰摁开锁屏,点开与纪何初的聊天界面,看了一会儿又关上。   他摸不清纪何初在想什么,也无从发问。车钥匙还在纪何初那里,干脆等纪何初主动找他好了。   这一等就又等到了对方的重新转账。   纪何初做完PPT已经是凌晨一点,他合上电脑,打开手机发现韩驰还是没有收款。   纪何初皱了皱眉。   这人,磨磨唧唧的烦不烦。   他敲了两个字过去。   J.:【收款。】   梵风-韩驰:【已接收】   J.:【你是牙膏?】   梵风-韩驰:【什么?】   挤一点出一点。   纪何初不再回复,丢了手机起身去浴室洗澡。   *   第二天是周五,韩驰上午先去了工作室,下午四点多才到黑珍珠找于廷拿了钥匙。   坐进驾驶座,韩驰瞄了一眼手刹旁放着的纸巾盒,将车开到了C大门口的眼镜店。   十分钟后,韩驰揣着一个空的眼镜盒走进了C大校园。   他并不知道纪何初的具体教室,于是给对方发去消息:   梵风-韩驰:【还在学校吗?有东西给你。】   纪何初迟迟没有回复,韩驰猜测对方大概是个上课不看手机的好学生,也不着急,在C大校园里闲逛了起来。   学校里的古树很多,枝繁叶茂,四季常青,校园主道大多都落在树荫里,绿盖叠翠间,一缕缕阳光从空隙中洒下,掉在过路的学生身上。   韩驰回忆起自己在C大念书的时光,那时候的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个大二学生就和戚云衔一起创立了梵风工作室,没花家里一分钱,凭着自己的一腔孤勇与热爱,拿下了工作室的第一个商单,也就此开启了起起伏伏跌跌撞撞的创业之路。   因为资历太浅,一路上工作室也遇到过不少冷眼与坎坷。他和戚云衔都被人指着鼻子骂过,说两个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朝着南墙去撞。这一撞就是三四年,他们不断地出图、参加摄影比赛,抓住一切能和业内大师学习的机会,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梵风工作室在去年有了独立的办公地点,招到了新成员扩大了团队,成为江沪摄影圈内小有名气的新锐摄影工作室。   那是他人生中无比宝贵的一段时光,就像一块海绵从干瘪到丰满,一个求知的人在图书馆内日夜苦读,最终做到书在胸中,一身轻快地走出大门。   远远地,韩驰看见纪何初也走出了图书馆的大门。   他戴着眼镜还没摘,看起来一副刚刚啃完十本专业书的样子。   韩驰捏了捏口袋里的眼镜盒,快步朝图书馆的方向走了过去。   “纪何初。”   纪何初闻声抬头,见韩驰正朝他走来,宽松廓形的西裤衬得他腿长腰细,身材比例极好。   “怎么了?”见纪何初停在原地垂着眸子盯着他看,韩驰不禁也跟着低头看了看自己。   “你腿挺长的。”   冷不丁的夸赞让韩驰差点咳出声来,他插在外套兜里的指尖动了动,碰到眼镜盒,立马掏出来转移话题:“路过眼镜店,顺便就买了个盒子。”   棕色皮革质感的眼镜盒看起来很高级,圆筒形,打开盖子就像是翻开一卷古老的羊皮卷。   放在二楼的书架上应该会很搭。纪何初的脑海里冒出这样一句话。   他接过,抬手摘下眼镜想放进盒子里试试,突然刮起一阵强风,一旁放着的社团活动宣传架开始一步一步向纪何初靠近。   听到身后吱嘎吱嘎的声音,纪何初第一反应就是回头看——一个大型易拉宝正向他扑过来。   “小心!”   韩驰一把将转过身的纪何初拉向自己,易拉宝擦着纪何初的衣角倒在了地上。   “没事吧?”韩驰看向纪何初,这才发现自己跟对方近得离谱。   他赶紧退开。   纪何初一言不发地在揉眼睛。   用力揉两下,再眨巴眨巴,再揉两下。   “眼睛被砸到了还是进灰了?”   韩驰低头凑过去问,被纪何初抬手推开。   “别揉了,手脏,越揉越难受。”见纪何初眼睛都揉红了,韩驰出声劝阻。   但纪何初忍不住,他的眼睛越来越不舒服,一睁眼就想流泪。   见纪何初难受得紧,韩驰拦住他想继续揉眼睛的手,侧头朝旁边的教学楼看了看,对纪何初说,“先找个盥洗室冲一下,还难受我们就去校医院。”   说完便扶起宣传架,带着纪何初往教学楼走廊尽头的盥洗室走去。   用清水冲过之后,眼睛的不适感降低了许多。   “好了?”韩驰问。   “嗯。”   纪何初掏出面巾纸将脸上的水擦干净,看见韩驰帮他拿着眼镜与眼镜盒,便伸手接了过来。   “挺好看的,多少钱?”   “不用……”   “何初学长——”   盥洗室空间窄小,让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分贝陡增,淹没了韩驰的声音。   一位男生出现在盥洗室门口,朝纪何初走了过来。   “何初学长,你的卡落在借阅台了。”男生将校园卡递给纪何初,看上去很兴奋的样子,“何初学长,我叫向伟泽,是大三的学生,今天下午旁听了你的展示特别受启发,还有很多问题想请教你,不知道方不方便加一下学长的微信啊?” 第10章 造谣一张嘴辟谣亲麻嘴   纪何初接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中的校园卡,又看了看对面的男生。   今天下午第一节课是他上台讲演的时间,黎教授提前看过他的内容,十分满意,便拉了几个有学术素养的本科生来旁听,希望纪何初的展示可以起到一个导论的作用。   他觉得向伟泽脸熟,但并不记得今天下午参加旁听的本科生里面有他。   “学长,可以吗?”见纪何初没有回应,向伟泽又问了一遍。   韩驰眯了眯眼睛。   对面这个学弟看起来可并不像是单纯想找纪何初请教问题的样子,这算盘打的他都听见声了,纪何初不会看不出来吧。   “想追我?”纪何初抡斧开山。   韩驰用力在心里“嗯”了一句以示赞许,纪何初果然比他想得残暴多了。   “啊?不是,学长你误会了,我……”   “这张卡是我前几天在逸夫楼丢的旧卡,我今天只是去图书馆自习,并没有去借阅台。”   纪何初两根手指夹起那张校园卡晃了晃,“跟踪我多久了?”   被戳穿,向伟泽的语气变得有些紧张:“学长,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就是觉得你很特别!很吸引我!我……”   “我刚和他睡过,”纪何初打断向伟泽,朝站在自己身边的韩驰偏了偏头,“你当着他的面说这些,不合适。”   “!学长?你们?!”向伟泽惊讶地环顾了厕所一圈,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还是个黄瓜,韩驰瞳孔地震。   “纪、何、初!你在说什么!”他压低了声音警告。   纪何初却淡定地跟没事人一样,他耸了耸肩,对向伟泽示意:“你看,他生气了。”   “学长对不起!我……打扰你了!”向伟泽语无伦次,转身跑了出去。   “纪何初!”见人走了,韩驰的音量终于爆发出来,“你又发什么疯!”   “挡个箭恶心他一下,他好像跟踪我有一段时间了,烦得很。”   被恶心到的韩驰:“那你可以说我是你男朋友,为什么要说……那个!”   “那个?”纪何初觉得好笑,“哪个?你觉得男朋友就比睡觉高尚纯洁?我有说是哪种睡吗?你没和我一起睡过觉?不如你和我仔细说说,你在想什么别的?”   “你!”韩驰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很遗憾,”纪何初将眼镜盒放在洗手台上,重新洗了洗手,“就算按照你幼稚的想法,你也已经不干净了。”   “纪何初!”韩驰一把扯过纪何初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说话最好过过脑子!”   看着发怒的韩驰,纪何初丝毫不退,“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睡在我床上那天发生的事情吗?”   韩驰愣了愣,他当时断片了,对发生的任何事都不太有印象,但他不相信自己真的对纪何初做了什么。   纪何初的另一只手缓缓抬起,移动到韩驰的大腿,还没继续下一步动作便被韩驰抓住,狠狠一把抵在了墙上。   后背猛烈的撞击让纪何初闷哼一声。   “酒是你调的,你觉得自己很无辜?”   纪何初冷笑一声,此刻他与韩驰挨得很近,呼吸几乎就喷洒在对方脸上。   “这么生气,被我说中了?”   “韩驰,你想跟我试啊?”   说罢,不等韩驰回答,纪何初仰头吻了上去。   和上一次的蜻蜓点水不同,纪何初这次上嘴就啃,也不知是谁先张开了嘴,谁先使了力,唇舌交缠像是一场无声的战役,韩驰用力捏住纪何初的双臂固定住他,将他抵在墙壁上狠狠掠夺。   他曾经所有关于自己初吻的幻想都是浪漫温柔的,但眼下他无师自通,只想将对方啃食殆尽,攫取纪何初口腔里的所有空气,让他窒息,让那张气死人的嘴没空讲话。   “呜……”不知过了多久,纪何初发出了呜咽的声音,被抓住的手也挣扎起来,韩驰最后狠狠咬了一口纪何初的唇,猛地放开了他。   “呼——”纪何初扶着洗手台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   “纪何初,你听好,我不想和你试,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韩驰的眼神十分凌厉,“电影我陪你看了,从现在起你履行合同上的条件,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你可以试试,下次我一定不会再这样轻易放过你。”   韩驰抓起放在洗手台上的那个眼镜盒,“这个,不需要你转账给我,就当是你前天下午在我家照顾我的报酬。”说罢,韩驰将眼镜盒摔向地面,转身推门离开了盥洗室。   合页门在外力的冲击下来来回回开合,纪何初喘了很久才平复下来,他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衣衫准备出去,顿了顿,又蹲下捡起地上的眼镜盒。   盒子打开,里面的眼镜完好无损,盒身也没有磕碰的痕迹。   “质量还不错,嘶——”纪何初小声嘟囔了一句,嘴皮的上下开合碰到被咬破的伤口,疼得他抽一口冷气。   这一局怎么算,韩驰亲了他,但他好像把韩驰给彻底惹毛了。   事情的发展和他设想的不太一样,刚刚的激烈与其说是接吻倒不如说是报复,韩驰似乎越来越讨厌他,还明确拒绝了他,也并没有和戚云衔产生什么裂缝。   感情还挺坚固。纪何初冷漠地想。   没关系,有的是情比金坚最后却相看两厌的人。   回忆起一些过往,纪何初露出厌恶的眼神。   不着急,他等着看韩驰和戚云衔啪啪打脸,变成他的课题佐证材料。   就是这个代价……   纪何初站起身,用手碰了碰嘴上的伤口。   疼。   韩驰径直回到车上,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忍不住抬手撑住额头。   纪何初一次两次地抽掉他的情绪阀门,让他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明明知道不应该,却在那一瞬间就是啃咬了回去,还一发不可收拾。   韩驰审视起自己成年以来少有的几次情绪失控,大多都和纪何初有关。   他跟纪何初大概是真的八字不合,他们俩之间朋友不像朋友,合作伙伴不像合作伙伴,甚至找不出一个能够具体形容他们俩关系的词。   不过,也不必找了。韩驰拿出手机,将纪何初拖进了黑名单。   他和纪何初的私人往来,彻底走到头了。   *   周一是个晴天,第一天拍摄,梵风工作室的成员在上午九点到达了黑珍珠。   于廷一早就在门口做好了迎接的准备,他与工作室的大部分成员已经十分相熟,一见面就说笑起来,大家陆陆续续走进黑珍珠。   韩驰在距离黑珍珠大门几步的位置停下。   “怎么了?不进去?”见韩驰停下脚步,戚云衔转头问道。   “……你先进去吧,带大家按计划布置一下,我看有些人还没吃早饭,我去买点吃的过来。”   “韩驰,”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戚云衔小心地试探道,“你和纪老板是不是又闹得不愉快了?”   “没有,我和他能闹什么,”韩驰答得很快,他看向戚云衔,“按照我们之前谈的条件,他今天不会出现。”   “去吧,别瞎想,我就来。”拍拍戚云衔的肩,韩驰走向一旁的巷子。   戚云衔看着韩驰的背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进了黑珍珠。   韩驰沿着巷子一路瞎逛,先买了几笼小笼包交差,随后去便利店买了包烟,站在路边点了一根。   他当然不是特意出来买早餐的,工作室完全可以一起点外卖更节省时间,这不过是他胡扯的一个借口。   韩驰沉默着吸了口烟,再缓缓吐出来。烟草的辛辣刺激被感官捕获,将心烦意躁的情绪稍稍压下去一些。   把纪何初拉进黑名单之后,韩驰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周末,日子仿佛回到他第一次踏进黑珍珠之前,一切都按部就班尽在掌握,没有始料未及的意外也没有不受控制的情绪波动。   这种平静维持到刚刚走近黑珍珠而不攻自破。   韩驰夹着烟,自嘲地笑了笑。   这什么反应,他也应激了吗。   再抽了一口,韩驰将烟蒂捻灭,连同剩下的一包烟也全都丢进了垃圾桶。   他很少抽烟,刚刚只是突然很需要。   也许是自己过于紧张了吧,毕竟在他的世界里,纪何初这样的品种确实是第一次出现。   总不能因噎废食,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把纪何初当空气,不管他就好了。   韩驰整理好情绪,抬腿往黑珍珠走去。   走出巷子拐弯时,巷子外突然也拐进来一个人,猝不及防间,二人面对面撞上。   韩驰向后退了一步,站稳后发现对面的人戴着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却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你……是你?”   韩驰认出来,是那天在盥洗室向纪何初要微信的那个男生。   他怎么在这儿?   韩驰蹙了蹙眉,想起纪何初说过这个人跟踪他好几天,还拿了他的校园卡。   “你在这里干什么?”韩驰语气不善。   “你是学长的男朋友!”向伟泽也认出了韩驰,急忙解释道,“我我我就是路过!凑巧罢了,您别多想,我不会打扰您和何初学长的!”   “你误会了,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韩驰不自然地将目光投向别处,不是很想谈这个话题。   “那你们是……”   看着向伟泽难以张口欲言又止的表情,韩驰不禁满头黑线:“也不是那种关系。”   “哦哦哦,”向伟泽连应三声,似乎很激动,“那学长他现在还是单身?!”   “这你要去问他。”韩驰有些烦,又不得不回答。   “太好了……”   向伟泽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韩驰莫名觉得反感,“你到底是来做什么,找纪何初吗?”   “不是不是,”感受到对方语气中的敌意,向伟泽又变回了那个谦卑的学弟,“我有别的事路过这里,先走了,你忙。”说着便走进了身后的巷子。   韩驰转头盯着向伟泽,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另一端的拐角处,才收回目光。   纪何初这都吸引来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这么凑巧路过又鬼鬼祟祟,向伟泽别是抱着什么别的心思……   韩驰想着,也不再耽误,快步走向黑珍珠。 第11章 拆台大队长闪亮登场   “纪何初在楼上吗?”   一进黑珍珠,韩驰便找到于廷打听起纪何初的踪迹。   “在啊,不过……”于廷突然犹豫了一下。   韩驰的心猛然悬起:“不过什么!”   难道向伟泽已经见过纪何初了?   “不过老板估计还在睡觉,韩摄影你知道的嘛,他就是个甩手掌柜,不管事儿的,没下来招呼你们别介意,他没课的时候都会睡个懒觉来着。”   于廷看着韩驰着急的样子,转念想了想两人之前的乌龙,忍不住问道:“韩摄影,你是有什么要紧事找他吗?”   “哦,没有,”韩驰的心落下来,朝楼梯那边看了一眼,继续问于廷,“刚刚有人来过店里吗?”   “没有啊,我们白天不营业接客的。”   “行,那我先过去了。”彻底放下心来,韩驰往布景那边走了过去。   “好嘞,有事儿就叫我哈!”于廷也去了后面的储物室为今晚的营业做准备。   上午的任务并不繁重,主要是准备工作,按照原先的构想将布景搭出来,确定模特的站位,相机的角度,以及现场的打光和其他特殊道具的使用。   戚云衔换上了拍摄需要的衣服,是一套简约而精致的白衬衫加西裤,衬衫是丝绸的材质,垂感很好,加上领口的金属饰品点缀,显得整个人十分高级。西裤是较为修身的款式,勾勒出模特的挺拔,造型师还在戚云衔左耳的位置单带了一枚细小的耳坠,金属折射的光泽与他的一头金发适配度极高,整体造型看起来既不花哨也不单调,有中世纪的优雅古典,也有现代风的简约利落。   决赛的主题是“茧”,韩驰和戚云衔在拿到这个主题之后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白色的圆滚滚的蚕茧,韩驰又由此联想到一块巨大的把人包裹住的白色幕布,最后工作室的所有小伙伴们集体头脑风暴,韩驰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中世纪的宗教与现当代文明的冲撞。   纯白色的巨大幕布如同天主教里圣母所戴的头巾,象征着宗教,人们为了减轻现世的痛苦而将精神寄托给宗教,却有大批大批的信徒在中世纪被过分神化的宗教剥削压迫。如果将宗教比作将人们包裹进茧里的丝线,那么现当代文明追求平等独立,就是划开这层厚茧的刀锋,摘掉蒙住人们双眼的布条。   “不破不立!”戚云衔恍然大悟地说道。   “这不就和主题搭上了吗!有内涵,有延伸!”   “对对对,还结合了时代热点,正能量!”   工作室的小伙伴们一致叫好,但韩驰却总觉得还差了点儿什么。虽然中世纪的宗教与现代文明的冲撞的内涵听起来是像那么回事儿,但要想赢得比赛,或许还要从更多的视角出发。   破茧,不破不立,都是时代热点没错,但也就意味着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想到。   茧。   韩驰默念着,思维不断发散,好像有什么东西出现在脑海却又抓不住。   “这样,既然大家都赞成中世纪宗教与现代文明这组图,我们就先把这组图拍出来。”韩驰调出决赛规则,继续说道,“决赛的赛制是每位摄影师最多可以提交三组作品,最终以最高得分的那一组作为最终成绩进行排名。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大部分队伍都会提交三组作品,多个机会,也能在大众评审那里博得更多的好感。”   “韩哥的意思是,我们后面可以再考虑拍两组其他以‘茧’为主题的作品?”   “对,就是可能要辛苦大家了。”韩驰环视了一圈工作室里的所有人。   “这有什么!拿下比赛韩哥和云衔哥给我们发奖金就行!”   “就是啊!工作室的荣誉就是大家的荣誉,干就完事儿!”   “冲冲冲!”   梵风的成员们都明确表示一条心,韩驰也热血沸腾起来。   “好,那就拍!”   有了想法,拍摄起来就不算困难,耗时间的是团队对作品精益求精的苛刻打磨,加上随着不断要整理模特造型,不同的动作要用到不同的道具,搭配不同细节的妆面,团队成员们忙忙碌碌一天,总算赶在黑珍珠日落营业前结束了今天的拍摄。   “辛苦了。”戚云衔找于廷要了蜂蜜水,挨个儿端给工作室的小伙伴们。   “云衔,你先卸妆,”韩驰接过戚云衔手里的托盘,接替他送起水来,“今天累了吧,晚上回去早点休息,明后天可还有的累。”   韩驰将这组作品分成了三个阶段——矛盾、冲撞、融合。每个阶段拍摄一天的足量素材,再挑出最好的图片进行后期处理,有需要再进行补拍,按理来说,一个星期的时间绰绰有余。   但梵风后续还想拍摄其他两组作品提交比赛,时间就有些紧迫了。   距离参赛作品提交的截止时间只剩下不到两周,他们只能加班加点,为后面的两组作品的拍摄多争取一点时间。   “我不累,倒是你,上上下下操心一天。”戚云衔抽出化妆包里造型师准备好的卸妆巾,对着镜子开始卸妆。   于廷留梵风工作室在黑珍珠吃晚饭,大家辛苦了一天,韩驰也不忍心再让大家饿着肚子去找饭馆,便答应了下来。   梵风工作室满满当当坐了几大桌,加上陆陆续续进店的客人,黑珍珠逐渐热闹起来。   店里的氛围灯与音响同时开始工作,预示着黑夜已至,黑珍珠驶入加勒比海,开始营业。   “今天没看到纪老板诶。”   “听于廷说纪老板就在楼上,可能在忙吧。”   “啊……我还想着咱们来黑珍珠拍摄,就能多看纪老板调几次酒了呢……”   结束工作,工作室的小姑娘们便恢复到松弛状态,韩驰听见她们的小声讨论,忍不住朝楼梯的方向看了看。   纪何初真的一天都没出现,就连午饭都是于廷送上去,过了一会儿再将碗筷带下来的。   明明对方一如他所期待的的那样安分,可韩驰却总觉得心里某一处怪怪的。   “韩摄影,送你们的酒。”于廷提了一打啤酒和一个可乐桶过来。   “于廷,你太客气了。”戚云衔总是团队里最先道谢的那一个。   “诶,哪里话,大家以后常来黑珍珠就好啦。”于廷冲梵风的所有成员招呼道。   “一定。”韩驰看了看让桌面骤然拥挤起来的可乐桶,惊讶道,“这么大一桶?”   “哈哈哈哈,这是可乐桶,韩摄影喝酒喝得少吧,这个……”   “滋啦——”   灯光突然暗了暗,于廷的说话声随着头顶上灯泡传来的电流声戛然而止。   “这什么情……”   “滋啦——砰!”   话还未说完,黑珍珠陷入了一片黑暗。   “停电了?”于廷嘟囔了一声,店里的客人安静了一瞬,纷纷打开手机电筒站起来四处环顾,店内又嘈杂起来。   由于黑珍珠的窗帘遮光性极好,失去光源的内部空间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韩驰也打开了手机电筒,戚云衔坐在靠窗的位置,撩起窗帘朝外看了看,疑惑道:“诶?不是停电啊,周围的店铺都还亮着灯,只有这儿黑了……”   黑了……   韩驰突然“噌”地站了起来。   纪何初还在楼上!他不能在黑暗的环境里呆着!   对方浑身冷汗缩在他怀里的样子在脑中闪过,韩驰顾不上什么别的,拿着手机照明便拔腿往楼上跑去。   又急又重的动作让木质楼梯发出“噔噔噔”的沉闷声音。   “纪何初!”韩驰敲了敲门,没有听到回应。   “纪何初!你在里面吗!开门!”叩门的力度大了些,韩驰拧动门把手,呼喊纪何初的名字。   门是锁的,里面依旧没人回应,韩驰想了想,后退几步,准备破门而入。   正蓄着力,却听见“吱嘎”一声,一缕光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干什么。”   纪何初穿着家居服戴着眼镜,表情冷冷淡淡,嘴唇上还有未掉的痂。   “你……”韩驰往纪何初身后看了看,发现房间里那盏摆在床头的台灯亮着。   原来有灯。   “你刚刚在做什么,怎么这么久才开门?”韩驰随便找了句话接,给自己搭个了台阶下。   拆台大队长纪何初:“没做什么,不开门因为你说不想再看到我。”   “……”韩驰将默默地手机电筒朝下,用黑暗来掩饰自己不自然的神色。   “店里突然断电了,你下来看看吧。”   “我换件衣服。”纪何初关上了门。   韩驰在原地站了两分钟,转身回到一楼。   从衣柜拎了件衣服出来,纪何初看了一眼紧闭的门,转过身开始解扣子。   刚刚断电他是知道的,天花板上的吊灯一闪一闪时纪何初便拧开了床头的台灯,自上次应激发作进医院后,纪何初便对可能存在的黑暗环境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床头的那盏台灯是蓄电式的,平时可以插电使用,断电时便是电池工作。   这次突如其来的黑暗没有让他怎么样,倒是韩驰的拍门声把纪何初给吓了一大跳。   这人不是说让他遵守合同条件,不准再出现在他面前吗?   怎么自己跑上来了,还质问他开门慢,十万火急的样子。   想到了什么,纪何初换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他又继续动作起来。   冰冷的布料贴上皮肤,让人体会到深秋时节的降温,纪何初却觉得自己身体里好像被塞进一颗火星子,胸腔是等待燃起的灶膛,呼吸成了拉风箱。   这颗小火星在他的心口明明灭灭,带来一种不曾体验过的感觉,莫名让他觉得躁动。   他快速系好扣子,拿着手机打开电筒下了楼。 第12章 你咬人很痛   “纪哥,突然停电了,但附近的商铺都还亮着,好像只有我们出现了这种情况。”   见纪何初下楼,于廷走过去汇报情况,“店里的电源我检查过了,没有问题,可能是总闸那边的故障。”   “我去看看。”纪何初用手机照着往店外走去。   黑珍珠所在的街区有些年头了,挨着C大,算是老建筑,这块儿商铺的电闸电表都统一外装在一旁的巷子里,一个喷漆大铁柜,拉开里边儿就是各家的电闸电表。   “纪哥!带个手电筒!”于廷记得那条巷子里的路灯年久未换,光线昏暗,他从吧台翻出手电筒冲纪何初叫道。   纪何初已经推开了黑珍珠的大门。   “我给他送过去。”   韩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吧台前,接过了于廷手中的手电筒。   “啊?……啊好,”韩驰的主动让于廷有一秒钟的讶异,但他很快便调转语气,“谢了啊韩哥。”   韩驰点点头,快步追了出去。   看着韩驰的背影,于廷暗暗思衬——这情况……他老板是取得重大进展了?   为纪何初开心的同时,于廷偷偷瞄了一眼戚云衔。   唉,戚大明星也很好很温柔啊。   一边是自家老板,一边是不错的朋友,于廷尚未成家先体验了一把夹在媳妇与老妈之间当双面胶的感觉。   比喻不是很恰当,但“两边都是肉,里外不是人”的情况还是基本一致的。   思绪一发散就不可收拾,于廷赶紧晃了晃脑袋清空里面的胡思乱想,找出另一个手电筒去安抚客人。   梵风工作室的成员都是年轻人,突然而至的黑暗没有打断兴头,反而给他们带来了不一样的新鲜感,不知道是谁先带头弄来了几根蜡烛,大家围着光源聚成几团,气氛倒是更加欢快起来。   戚云衔坐在靠窗的角落里,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刚刚韩驰突然冲上楼又一个人下来,戚云衔问起,韩驰只草草说了一句“没事,就突然想起来件事上去确认一下”,然后便不再多言。   戚云衔不傻,能听出韩驰是不想多说的意思,他当然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不会不知趣地刨根问底。   韩驰与纪何初之间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他的危机感也越来越重,刚才韩驰还主动去给纪何初送手电筒。   沉思了片刻,戚云衔打开微信,点开孟骅和他的对话框。   名侦探孟:【你要查的人搞定了,出来吃个饭?咱俩挺久没见了。】   戚云衔原本想等这几天拍摄结束之后再约孟骅见面,但现在他实在是坐不住了。   他抬手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7:【明晚可以吗?地方你定。】   名侦探孟:【明晚不行,约了客户,后天怎么样?还原来那家川菜馆,好久没去了怪想的。】   7:【可以,后天下午我这边结束了联系你。】   名侦探孟:【OK。】   放下手机,戚云衔深吸了口气,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韩驰拿着手电筒,三两步小跑着追上了纪何初。   “于廷给你拿的。”韩驰将手电筒递到纪何初面前。   纪何初垂眸看了一眼手电筒,没有接,抿了抿唇向韩驰丢出一粒火星子:   “韩驰,你担心我?”   正中红心,韩驰的手不自觉地僵了一下。   他确实是担心纪何初,不止是黑暗的环境,还有今天上午撞见的鬼鬼祟祟的向伟泽。   “今天上午我在这附近碰见了向伟泽,你要小心点。”韩驰避重就轻,提醒纪何初。   纪何初皱了皱眉,脸上满是疑惑:“谁?”   “……”   韩驰一时也不知到底是纪何初在给他挖坑还是他自己在给自己挖坑,默默叹了口气道,“就是上次在……在盥洗室,要你微信的那个人,他还拿了你的校园卡,你说他跟踪你好几天了。”   “哦……”纪何初露出了然的表情。   “他今天出现在黑珍珠附近应该不是巧合,你注意点。”韩驰态度严肃。   纪何初充耳不闻,径直朝电箱走去。   打开电箱门,拿过韩驰手中的手电筒照明,纪何初很快找到了黑珍珠的电闸开关。   他仔细探头看了看,发现问题出在连接电闸的电线上。   电线断了,断口整齐利落,很明显是被利器剪断的。   “怎么样?”韩驰问。   “有人剪了黑珍珠的电线,”纪何初打着手电筒看了看其他的电闸,“只剪了黑珍珠,是故意的。”   “你是不是……”韩驰哽了一下,语气由疑问变成笃定,“你是得罪什么人了吧。”   对于电线被剪这个结果,他有一瞬的意外,但很快就觉得合理起来。   纪何初发起疯来绝对有让全世界与他为敌的潜力。   “没有。”纪何初合上一半的电箱门,露出半边脸来冷冷地反击回去,“你们一来,黑珍珠就被剪电线了。”   韩驰本想反驳,却突然觉得纪何初这句话似曾相识,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们一来拍摄,黑珍珠就被剪断了电线。   上次他们一订摄影棚,摄影棚就出了意外。   如果这是巧合,那他们梵风也太倒霉了,但如果,这不是巧合呢?   上一次,对面连放火烧摄影棚的事都做得出来。   韩驰想了想,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纪何初:“我想了一下,可能还真的和我们工作室有关。”   韩驰将上次摄影棚被烧的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   纪何初听完,四处打量了一圈,对着不远处的监控摄像头扬了扬下巴道:   “这附近都是老建筑,监控死角很多,摄像头也不一定正常工作,可以先去街道派出所看看。”   纪何初合上电箱,关掉手电筒,“我明天找人来修,应该能在明晚营业前修好,会不会影响你们白天拍摄不能保证。”   韩驰点点头,和纪何初一起往回走,“我一会儿去派出所看看,”他扫了一眼纪何初,又问道,“你还没吃晚饭吧。”   “在等你们走。”   “……也不用这么……”韩驰再次哽住,语气有些不自然,“只要不影响我们拍摄,其他时间你还是可以……”   “是你说让我不要出现在你面前,否则不会放过我。”纪何初的咬字不由自主地加重,他一字一句道,“韩驰,你咬人很痛。”   “我下……”   韩驰咬了自己的舌头,他差点将“下次不会了”说出口。   还有下次?!哪儿他妈来的下次!   韩驰突然无比庆幸纪何初只是黑珍珠的老板而不是他的甲方,如果在合作谈判上他遇见纪何初这样的客户,那他一定会像现在这样语无伦次胡说八道大脑一片空白被对方耍得团团转,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那种。   而纪何初丝毫不觉得自己又说了什么噎死人的话,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嘴唇上的痂到现在都还没掉,一吃辣椒就痛,这对他一个无辣不欢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折磨。   两人一路无话地走回黑珍珠,他们很默契地在大门口分成两路,一个朝吧台走过去,一个朝里面的座位走去。   韩驰先指挥工作室员工归置器材道具,哪些检查一遍带走,哪些装起来就放在黑珍珠。安排好分工后,大家各自动起来,韩驰坐下来和戚云衔讲了一下刚刚发现的情况。   “那我们现在就去派出所看看。”戚云衔站起来,正想去拿一边的外套和包,突然脚步虚浮晃了一下,扶住了桌子。   “你喝酒了?”韩驰上前拿过戚云衔的外套替他披上,自己拎上包,扶着戚云衔问:“醉了吗?头晕不晕?”   “没事,坐久了刚刚一下没站稳,”话虽这么说,戚云衔却将半边身子靠在了韩驰身上,“我们先赶紧去派出所吧,别耽误正事。”   韩驰应了一声,回头和工作室成员打了声招呼,便扶着戚云衔走出了黑珍珠。   “纪哥,怎么样?”于廷给纪何初倒了一杯水。   “有人故意剪断了我们电闸的电线。”纪何初回头看了一眼,韩驰正好扶着戚云衔走到门口。从这个角度远远看过去,两人像是抱在一起,纪何初瞄到,脚一蹬,利落地把高脚凳旋了个方向。   “什么?!谁啊这是!咱们最近也没和谁闹矛盾啊!我……”于廷看着原本侧坐的老板突然转过身来直面自己,压迫感霎时扑面而来,他压低了嗓音凑近问道,“老板,你是不是有什么重大发现要和我说……”   “起开。”纪何初冷漠地拒绝了于廷的靠近,他喝了口水,回想了一遍刚刚在巷子里韩驰说的,开口吩咐道:“于廷,交代你件事儿。” 第13章 两面三刀说一套做一套   第二天上午,韩驰与戚云衔还是九点多到了黑珍珠。   由于电路故障,不知道今天还拍摄能否顺利进行,他们俩先过来探探路。   韩驰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就是针对他们梵风来的,黑珍珠是被迫牵连。   昨晚他和戚云衔去了街道派出所查看监控,电箱不远处的一排摄像头五个有三个模糊不清,剩下的俩一个拍摄角度相反,一个只拍到电箱的一角。   残缺不全的画面结合巷口的另外两处监控来看,能够确定的是,断电前的确有人进入巷子,靠近电箱。   于廷从巷子里出来,刚好碰见往黑珍珠走的戚云衔和韩驰。   “于廷,找人来修了吗?”韩驰问。   “没呢,老板周二有课,早上出门之前叫了维修师傅,还没来。”于廷推开门迎二人进去,“韩哥,你们今天能拍吗?”   “不知道,所以我和云衔先过来看看。”   “噢,那我先帮你们把窗帘都拉开,亮一点。”   “好,我和你一起。”戚云衔说着便走过去帮忙。   窗帘全开的黑珍珠露出了它白天的样子,由于装修风格的缘故,看起来像是被时光抛弃的一艘海底沉船,神秘又颓丧。   韩驰架好反光板,打开了蓄电式的补光灯,在取景框里看了一眼。   “不行,光线和昨天差太多,还是得用大灯。”韩驰摇摇头,关掉了相机。   “我去让于廷催一下维修师傅,说不定下午就修好了。”   戚云衔在一边宽慰,正说着,于廷在那边接了个电话。   “喂?诶,是是是,对,是我们这电路出了问题,您稍等啊我出来给您带路。”于廷说完,朝戚云衔他们挥挥手道:“维修的师傅来了,我去给他们带个路。”   “我去吧,”韩驰收起相机,对于廷说:“有人盯着快一点,再说了我和云衔都是外人,店里还是留一个工作人员比较好。”   “也好,那麻烦韩哥了。”于廷不禁在心里赞叹韩驰的周全。   “云衔,你和大家说一下今天上午暂时不用过来了。”   戚云衔点点头,他本来想跟着一起去的,但出于一点自己的小心思,还是留在了店里。   韩驰出去后,戚云衔先是在梵风的工作群里通知白天的拍摄取消,又帮着于廷打扫了一下座位区,最后在于廷的百般拒绝下才停下手。   “我说戚大明星您可就坐好吧,这传出去让客人帮着打扫卫生,黑珍珠的脸都被我丢完了。”于廷将戚云衔按在吧台前的凳子上坐下。   “你不是拿我当朋友的吗?”戚云衔笑道。   “是朋友那就更不能让你操劳了,你一张明星脸,拿着拖把要多违和有多违和。”于廷拿过戚云衔刚刚用过的拖把,一边拖地一边说,“再说黑珍珠又不大,我每天都打扫,熟得很,一下就弄完了。”   “黑珍珠是不大,但很别致。”戚云衔找准机会问道,“于廷,纪老板是社会学的学生,怎么会开一家酒吧啊?”   “这个么,说起来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大学那会儿虽然欠了老板钱,但其实和他一点都不熟,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的店,自己也是莫名其妙被他拉进调酒培训班,说什么两人同行报名费减半,学完就被他揪过来打工了。”   “是吗,听起来倒是挺像纪老板的行事风格的。”   “嗯喏,他就是经常不按常理出牌,我刚开始也觉得他挺怪一人不好相处,但接触久了就发现他其实人很好,有时还傻得很。”   一时口快和别人说了老板的坏话,于廷不好意思地冲戚云衔笑了笑,“戚大明星,你可别把我这句话捅出去啊。”   “哈哈不会,”戚云衔一步一步接着问道,“你这么一说我更好奇了,纪老板有没有什么恋爱经历啊?”   “嗐!”   于廷把拖把往地上一怼,支着杆子叉腰说道:“这个问题每隔几天就有人问我一次,你想听官方回答还是真实回答?”   “当然是真实答案了。”   “真实答案就是我从认识老板开始,就没见他谈过恋爱。”   “那官方答案呢?”   “有隐疾,和人谈恋爱就会死。”   于廷耸耸肩,满脸看不惯对方又干不掉的无奈:“是找我要老板联系方式的人太多了,我顶不住,就问他怎么办,他这么和我说的。但我肯定不能这么和顾客讲啊,还隐疾,说出去多影响他那什么……咳,形象,所以我后来一律回复——老板社恐,不给陌生人留联系方式。”   于廷说完,越发觉得纪何初能有他这样一个员工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报。   “这样。”见没什么可挖掘的,戚云衔便止住了话茬子,倒是于廷玩笑着接了一句:“戚大明星,没看出来你也挺八卦啊。”   话刚出口,于廷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戚云衔、韩驰、还有自家老板目前的关系。   韩驰和戚云衔青梅竹马互相喜欢,纪何初对韩有想法,并且好像还和韩驰有了进一步发展……   好像是味儿很正的三角戏码?那戚云衔刚不就是在自己这儿打探敌情呢嘛!   “不是有人说,八卦是人类的本能之一吗。”戚云衔笑着说。   “也是,也是哈,哈哈哈哈哈……”于廷赶紧掐断了话题埋头挥舞起拖把,在心里悄摸地捏了一把汗,将几分钟前“自己是福报”的想法默默撤回。   还好他说的内容不涉及什么个人隐私,不然他又要陷入“朋友与老板”的两难境地了。   于廷默默在心里念叨,这修罗场他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   韩驰和维修师傅一起从巷子里出来时,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旧街区总有一些乱接线路的情况存在,修缮起来不算简单。维修师傅在检查过一遍电路后,拍着胸脯向韩驰保证下午之前就能修好,结果鼓捣了两个多小时,临了发现工具箱里要用的材料不够。   韩驰在旁边帮了一上午的忙,一会儿扶梯子一会儿递工具,几个小时站下来也有些累,于是便让师傅先回去吃饭,下午再带着材料过来。维修进程已经走了一大半,顶多再耽误半小时的时间。   送走师傅后,韩驰拍了拍身上的灰,朝黑珍珠走去。   尚未走到门口,韩驰看见一辆银色面包车缓缓地停在了路边,纪何初打开车门从副驾下车。   正想打声招呼,面包车的驾驶座上也下来了一个人——   是向伟泽。   两人正一起打开面包车的后备箱,似乎是要搬什么东西。   韩驰的眉头忍不住拧起来,说不上为什么,他对向伟泽这个人十分反感。   韩驰抬脚快步走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   纪何初正弯腰准备与向伟泽合力抬东西,一道身影却拦在了他俩中间。   韩驰一脸不快地盯着向伟泽。   “是你,你好啊,学长的朋友,”向伟泽笑得很灿烂,“我帮学长搬东西,顺便送他回来。”   “挡路了,让一下。”纪何初抬手拍拍韩驰。   “你怎么和他在一块儿,我昨天和你说的你到底听见了没有。”韩驰不动,他转过头压低声音靠近纪何初。   “别碍事,我要搬东西,很重。”   韩驰看了一眼后备箱的这个大铁盒,干脆直接挤开纪何初弯下腰:“我帮你搬。”   搬起来才知道这玩意儿有多重,韩驰险些没站稳,好在一旁的两人搭手快。   将这大盒子搬下车,韩驰才看出来这好像是个发电机。   纪何初要发电机做什么,黑珍珠白天又不营业,反而是……   韩驰愣了一下。   反而是他白天需要用电拍摄。   愣神的片刻,那头向伟泽已经殷勤地将滚轮的刹车片打开,正准备帮着往店里推了。韩驰回过神,快步走过去下了逐客令:“送到就行了,你回去吧。”   “啊,可是我和学长还没有吃饭,我们中午……”   “他中午要和我吃饭。”韩驰朝纪何初使了个眼色。   “学长……”向伟泽求助似地看向纪何初。   “今天谢谢你。”正想着怎么打发人走,纪何初这把十分配合。   “……好,那我就先走了,”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向伟泽倒也听话,乖乖地道别,“学长再见。”   他看了韩驰与纪何初一眼,转身上了面包车。   “怎么回事?”向伟泽一走,韩驰便逮着纪何初问起来。   “我下课去借发电机,正好碰上他,他就帮我搬东西了。”纪何初看都没看韩驰一眼,推着发电机就往黑珍珠走。   “正好碰上?你信吗?他肯定又跟踪你!”韩驰快步追上去,一边推一边下结论。   “他有车,我一个人也搬不动。”   “我也有车,你打电话找我啊!”   此话一出,两个推箱子的人都愣了一下。   韩驰内心: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个发电机是给我用的,那当然应该找我来搬,但我说出来的好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不选我……不是好像,我看他表情觉得他已经误会了……   纪何初内心:他在说什么,为什么要我给他打电话?   四目相对间,周围的空气温度似乎都在攀升。   纪何初这次没靠什么APP,十分长进地自己想到了一些你侬我侬煲电话粥的场面。   他很少主动给人打电话,少数的几次也是事情紧急说完就挂。两个人隔着手机屏幕,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吐气声,这样的“伪贴近”让纪何初觉得过于亲密,因此有些不适。   给韩驰打电话?纪何初忍不住用指尖刮了刮电箱的一角。   耳朵尖收到信号,悄悄地冒了红。   “那个……”   韩驰正想开口解释,纪何初却像是突然受到惊吓一般,猛地推了一把发电箱,发出“砰”地一声响,然后撇下发电箱和在一边欲言又止的韩驰,一言不发地进了黑珍珠。   韩驰眼疾手快地捞住即将要在道路上欢快滚动的发电机,半天才回过神。   误会大了,肯定觉得自己两面三刀说一套做一套,拒绝之后又说这种话吊着他。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和纪何初接触以后连带着自己说话也不过脑子了。   韩驰暗骂了一句,推着发电机走向黑珍珠。 第14章 撒娇猫咪最好命   “老板,你怎么回来了?”于廷刚刚拿到外卖,正和戚云衔在桌上拆。   大半天都有课的情况下,纪何初习惯去食堂吃中饭然后留在图书馆的自修室看书,不会选择回黑珍珠午休。   “送东西。”纪何初看了戚云衔一眼,让出了身后被挡住的门。   “什么东西?”于廷还悠闲地拆着袋子,纪何初一个挪步,让出身后正推着一个大铁箱子艰难卡在门口台阶上的韩驰。   “我去——”   二人赶忙撂下外卖跑过去帮忙,于廷经过纪何初身边时不忘轻声数落:“你好歹也帮韩哥一把。”   纪何初当没听见,三人将发电机抬进黑珍珠后,他走过去朝于廷说:“我跟老师借的教学楼备用发电机,油已经装满了,下午接好就能用。”   “这是说明书,你照着看。”纪何初将小册子递给于廷。   “行,”于廷接过,粗略扫了一眼便惊叹起来,“我靠功率这么大,怪不得这么重。”   以为纪何初是担心店内环境才跑这一趟,于廷便主动汇报:“我们冰库里的东西昨晚都先放到隔壁店里暂存了,上午维修师傅已经来了,韩哥去盯着的,估计营业前就能修好,纪哥其实你不用跑这一趟也行。”   “师傅有材料没带全,我让他先回去吃中饭,等下午把东西拿过来很快就能修好。”韩驰拍了拍手上的灰补充道。   “这个是发电机?”戚云衔抽了两张湿巾递给韩驰,有些惊喜地看向他:“那我们下午是不是可以继续拍摄了?”   韩驰擦手的动作顿了顿,不自觉地看向纪何初。   “对啊!”于廷一拍大腿,醍醐灌顶般,“韩哥,有了这玩意儿,你们也能继续拍了不是!我赶紧研究一下这个使用说明啊!”   纪何初全程没搭话,他掏出手机出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现在回学校还能赶上食堂,便抬腿打算走人。   “纪何初。”刚走两步,韩驰叫住了他。   纪何初转身看着韩驰走过来。   “你去哪儿?”   “回学校吃饭。”   “你……”韩驰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语气斟酌,“是特意回来送发电机的吗?”   纪何初皱起眉头,看傻子一般:“很难看出来吗?”   “不,我的意思是——”   你是为了我能继续拍摄,所以才送发电机回来的吗?   怕是自作多情,韩驰有些问不出口。   看着对方“明显有话要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纪何初突然想起来刚刚韩驰对向伟泽说的——“他中午要和我吃饭。”   “你想和我吃饭?”   短暂的几秒思考,纪何初将韩驰不正常的举止归结为想约他共进午餐但又拉不下面子。   “……嗯。”   韩驰应下,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一顿饭的时间足够自己寻找措辞,不至于这么手足无措。   远处飘来食物的香气,那是于廷他们点的外卖。纪何初寻香瞟了一眼,桌上不多不少摆着三份,而一旁的戚云衔此刻正在往他们俩的方向看。   纪何初冷哼一声。   他差点迷糊了,忘了韩驰身边还有个人呢。   “算了吧,没我的份儿。”纪何初收回目光扫了一眼韩驰,转身走出黑珍珠。   一顿中饭吃得韩驰频频走神。   脑海中总是浮现纪何初离开时的样子,像是懂事的小孩早就习惯自己多余,语气明明没什么波澜,却生生让他觉得似有亏欠。   再猜测着纪何初送发电机回来的原因……   戚云衔看着韩驰心不在焉的样子,从自己碗里夹了一个鸡腿过去。   “我上镜要控制体重,你吃吧,别浪费了。”   “好。”思绪被打断,韩驰回过神,低头快速解决起中饭,将注意力拉回下午的拍摄。   在发电机的加持下,一切都还算顺利,只是由于上午没有搭景调试,梵风正式开始拍摄的时间有些晚,纪何初结束下午的课程推门回到黑珍珠时,中世纪宗教与现当代文明依旧还在冲撞。   “……”纪何初看着一大伙人正正好挡在他要走的楼梯口,一时无语。   “云衔你抓住那块布,然后给一个和它较劲的感觉。”进入工作状态的韩驰十分投入,丝毫没有发现纪何初站在不远处,依旧认真地指导着模特。   “这个感觉可以,右肩膀再往下一点,好——”   “滴——咔嚓!”   “道具那边给点风,不要太大,把白布吹起来一点就可以,好,云衔你闭眼仰头,想象现在是借着风往上飞的状态。”   “滴——咔嚓!”   梵风工作室的小伙伴们都磨合已久,配合得十分默契,特别是韩驰和戚云衔,两人之间的默契不需要过多的语言沟通,韩驰只要抛出几个关键词,戚云衔便立刻心领神会,给出韩驰想要的状态。   纪何初在一边看着这对默契十足互相喜欢的搭档,第一次没有条件反射地想别开脸。   他应该直接打断拍摄的,穿过他们上楼便眼不见为净了,现在却站在原地不想动。   难怪大家都如此看好他们,摄影师和他的模特的确很般配,艺术家怎么会不爱自己的缪斯。   当初的建筑师和园林师也是这样吧。纪何初有些失神。   “纪老板!”有人突然叫了一句,打破了原有的微妙平衡。   听到声音韩驰直起身,手还搭在相机上,侧头看见纪何初正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拍摄。   “麻烦让一下,我上楼。”没有眼神回应,纪何初径直穿过布景走上楼梯。   韩驰低头,看到纪何初走进了自己的取景框,由于刚刚拍摄时的相机设定,屏幕里只露出了对方的上半侧身。   纪何初的皮肤不算很白,但脸上没有什么瑕疵,灯光的交错照耀下看着十分通透,高清镜头里甚至还能看清他侧脸的细小绒毛。   韩驰忍不住将镜头随着纪何初的移动而移动,指尖也落在快门键上。   正准备按下去时,镜头里的纪何初却突然回头,取景框内的画面变成了轻微放大后,纪何初的脸。   韩驰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纪何初的眸子颜色浅淡,平时看觉得里头盛着凉水,现在有光,便又成为两颗放在阳光下的琥珀。   而他在对面,纪何初的眼中有他手捧相机的缩影,也正是这两颗琥珀封印的内容。   快门忘了按,光阴却好似在这一瞬间定格。谁都不知道,他们此刻正透过镜头对视。   几秒钟的时间,纪何初很快就转回去,消失在取景框中,楼上传来关门的声音。   “韩哥,继续吗?”   员工的声音将韩驰从取景框拉回现实。   “最后两个动作,造型师给云衔补一下妆,道具准备。”   拍摄准备的缝隙里,韩驰轻轻抚摸刚刚未曾按下的快门键。   除了他们俩没人知道,或许连纪何初都不知道。   他们刚刚隔着镜头却拥有一个很近的对视。   纪何初回到房间,有些心神不定。   刚刚他只是想回头再看一眼,却没想到韩驰的镜头正对着自己。   知道那个黑色的圆形背后就是韩驰的眼睛,他一瞬间竟有些慌乱。   韩驰带给他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了,比如中午对他说的话,再比如刚刚的镜头。   纪何初抿了抿唇,暗自决定得加快实验进度,快刀斩乱麻,尽快提交结束这个课题,将自己的生活拉回正常轨道。   一小时后,洗完澡换过衣服的纪何初拎着一只漂亮的瓷碗下楼。   楼梯口空了出来,梵风的拍摄已经收工,但还留在黑珍珠没走,看起来是要一起吃晚饭。   纪何初越过梵风坐着的那几桌,径直走向吧台。   “老板!晚上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点餐啊,阿宇说这附近有一家新开的排骨饭特别好吃!”   见纪何初下楼,于廷兴冲冲地邀请纪何初加入。   “纪老板一起呗,我请你,感谢你今天借的发电机。”   “是啊是啊,不然又要耽误一天呢。”   工作室的小姑娘们发动了攻势。   纪何初正打算拒绝,却听韩驰开口说道:“纪老板,一起吃吧。”   戚云衔也在一边帮腔:“就别跟我们见外了纪老板。”   纪何初想起刚刚在楼上的决定,应了下来。   “好嘞!加一份特辣!”于廷得令,轻车熟路地下单。   “猫粮。”纪何初朝于廷扬了扬手中的碗,将它放在吧台上。   点完单,于廷揣着手机走进储物间,拿出一大包猫粮给瓷碗倒满,打趣道:“老板,你都给猫升级新饭碗了,什么时候给我也加点工资呗?”   “加点利息要么?”   “哈哈您当我没说,来,一碗猫粮,您拿好慢走。”   纪何初端着猫粮去了隔壁的巷子。   黑珍珠的前身是一家中古店,店主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苏州的巷子很多,藏在巷子里的小店也有很多。   纪何初在C大念本科时,有天下课后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随意乱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几只狸花猫,跟了他一路冲他喵喵叫,他买了火腿肠去喂,结果狸花猫不吃,只是一个劲儿地围着他绕圈喵喵喵。   纪何初逗弄着小猫,不一会儿,来了一位端着猫粮的老太太。   “他们都被我养叼啦,不吃火腿肠了。”   老太太抓了一把猫粮给纪何初,告诉他这些猫都是流浪猫,她在附近开了一家店,偶然发现后就买了猫粮天天来喂。   “刚开始还怕人呢,后来看我对它们好,就傻傻地跟所有人都亲起来了。”   老太太一边摸狸花猫的头一边说。   两人一起喂过猫,老太太邀纪何初去她的店里坐坐。中古店位置不算优越,老太太也不刻意营销,所以每日客人零星。但安静典雅的环境纪何初很喜欢,自此后有空便会去店里淘些小玩意儿,偶尔也送些猫零食给老太太,一来二去就相熟起来。   大三时,纪何初有一次再来店里,发现门口贴了“店面出租”的小广告,细问后才知道是老太太的女儿要结婚了,打算带着母亲搬去她工作的城市居住方便照顾,老太太这才决定转让店铺。   只是中古店一共有两层,整体出租租金不算便宜,位置又偏,迟迟无人问津。   听老太太说完前因后果,纪何初第二天就带着电脑找上了门。   “我初步拟了一份租赁合同,您看看,租金您定。”   “孩子,你还在念书,哪有钱和精力来经营一家店啊?”老太太摆摆手,“知道你是好心帮忙,奶奶心领啦。”   “我挺喜欢这儿的,安静、自在,”纪何初环视了一圈陈旧而又温馨的中古店,“我一直想有个自己的……住的地方,宿舍太吵了,我学习不方便,图书馆也不能24小时开馆。我有钱,您放心,就当给您女儿结婚随的贺礼。”   纪何初这样说,老太太便也不再拒绝,定了个优惠价将店铺盘给了纪何初。   纪何初在电脑上涂涂改改一个星期,叫了装修公司,用中古店现成的东西做装饰材料,几个月后就有了黑珍珠。   他也保留了去喂猫的习惯。   黑珍珠开业的这一年以来,除了最开始的几只狸花猫,蹭吃蹭喝的队伍还加入了两只橘猫和一只狮子猫,猫员不断扩大,纪何初只好换了新的更大的饭盆。   一走近投喂点,几只毛茸茸的小猫就心有灵犀般冒了出来,围着纪何初打转。   “吃吧。”   纪何初将食盆放下,抱起那只又惯例趴在他鞋上的白色狮子猫。   都是流浪猫,但这只狮子猫却有些不一样,别的猫眼里只装着吃的,它却很黏纪何初,每次都是先躺在纪何初鞋上撒娇等抱,等别的猫都吃饱了,再去吃剩下的猫粮。   后来纪何初怕它吃不饱,就每次在兜里多带两根小鱼干,趁别的猫埋头干饭时喂给怀里的狮子猫。   “喵~”   狮子猫在纪何初的臂弯里打滚,蹭来蹭去。   纪何初的嘴角忍不住带了些弧度,摸摸它的脑袋,掏出兜里的小鱼干。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撒娇猫咪最好命。 第15章 纪氏致富秘诀疑似泄露   梵风工作室人多,于廷将店里的几张方桌拼在一起,方便大家一起吃饭。   韩驰在解外卖包装袋的时候还有些恍惚,纪何初就坐在自己旁边,他竟然莫名其妙有点……紧张。   很荒谬,但手心有汗。   韩驰悄悄地将纸巾攥进手心。   于廷将一块沾满酱汁油光发亮的排骨送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感慨道:“自从你们来了之后啊,我这个伙食水平就直线上升,一会儿再给大家送点小吃和饮料!”   梵风的成员们纷纷欢呼,戚云衔笑着问道:“那你以前都吃什么呀,黑珍珠不包饭?”   “以前都是自己带饭,也就随便应付一下,老板自己都在学校食堂吃,哪儿管得了我啊。”   于廷咽下一口肉,夹着筷子提醒,“你们可别光记着他是黑珍珠的老板了,咱们这一桌社会人里,只有他还是个学生。”   “纪老板还在念书就有资金开黑珍珠,是不是之前发展了什么赚钱的副业啊,可以给我们这些穷人分享一下吗?”一早就对纪何初产生兴趣的阿宇接过话茬,搭讪的意思极其明显。   “对对对!纪老板,说说你的赚钱心得呗,以后要是韩哥压榨我,我就自己开店去。”   “哈哈哈哈我跟你一起!”   觊觎帅哥调酒师已久的几个姑娘们好不容易盼到和他坐在一桌吃饭,自然不会将搭话的机会让给阿宇一个人。   “我没有什么副业,”纪何初慢条斯理地嚼完一块排骨,缓缓地说,“开黑珍珠用的是遗产。”   饭桌上原本轻松愉快的氛围瞬间冻结。   “啊——”阿宇十分尴尬,赶忙道歉,“对不起啊纪老板,我不知道你父母……”   “没事,我父母都还活着。”纪何初语气淡定地补充。   众人:???   “我当他们死了。”纪何初再次及时解释。   短短几分钟,桌上人的情绪在打趣、愧疚、疑惑、好奇加愧疚之间坐了趟过山车,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怎么开口接话,桌上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哎呀这排骨真不错啊!”于廷含糊不清地及时感叹,打破了这怪异的氛围,“诶阿宇你还知道什么好吃的店吗?赶紧给我推荐一下,以后我的伙食就靠你守护了。”   “有有有,这你可就问对人了,我手机上分享给你啊……”   阿宇赶紧踩着这个阶梯转移话题,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就朝于廷噼里啪啦地炮轰了过去。   想吃帅哥的鱼:【纪老板这情况你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啊!】   廷不是延:【真不能怪兄弟,我这也是第一次听老板提起父母,以前只知道他有个舅舅关系还可以,别的他不提,我总不能直接问吧。】   想吃帅哥的鱼:【呜呜呜这下怎么办啊我的印象分肯定全扣完了……】   廷不是延:【下一个更乖,下一个更乖!】   想吃帅哥的鱼:【心碎.jpg】   安静的环境被打破,桌上的氛围融化,大家又聊起天来,只是没人再敢轻易找纪何初搭话。人都是趋光趋热闹的动物,大家各自聊着聊着便端着碗挪着凳子往热闹的地方凑,很快这桌便冷冷清清只剩下了三位领导阶级。   韩驰看着在一旁像是无事发生专心吃饭的纪何初,怀疑刚刚是纪何初为了拒绝社交而故意使出的一劳永逸招式。   “你看着我干什么,”纪何初看了看自己手中还没吃完的排骨饭,“你没吃饱?”   “……”   韩驰无语,但又无从反驳,因为他确实在看纪何初。   然后他意识到,好像从第一次踏进黑珍珠开始,他的目光就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这个人身上 。   “纪老板,听说你本硕都念的是社会学,”戚云衔另起了一个话题,挤进韩驰与纪何初之间,“社会学都研究些什么内容啊,这个专业听起来很高深莫测的样子,我当初填志愿的时候光是看到这个专业名就知难而退了。”   “研究你。”   “啊?”纪何初的回答让戚云衔措手不及。   “不知道戚先生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经济学是研究人如何做选择的,社会学是研究人无法做选择的。’”   纪何初放下筷子,似是来了兴趣,“比如你选择的职业是模特,不是因为你选了才成为模特,恰好是因为你没得选。”   “纪老板,你在说什么绕口令啊……”戚云衔尴尬地笑了笑。   “听不明白么,”纪何初扫了韩驰一眼,下一句便开门见山,“如果韩驰不是摄影师而是建筑师,你会选择什么职业?还是模特吗?”   纪何初的话让被提到的两人皆是一愣。   “所以不选社会学,不是你知难而退,而是你早就划好了选项的界限,这个界限里只有韩驰。当然,我选社会学也是一样。”   纪何初眼眸圆润,嘴上却锋利:“我的界限就是你这样、把所有选择都交给感情的人。我很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也非常好奇你们过分重视情感因素的下场。”   一段话说的戚云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韩驰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纪何初,你太不尊重人了,”韩驰不明白纪何初为什么总是要不合时宜地讲一些难听的话,他皱着眉,态度严肃,“向云衔道歉。”   “韩驰,没那么严重……”戚云衔扯了扯韩驰的衣袖。   “你很维护他,”纪何初仍旧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在做学术汇报,“戚先生应该很高兴,你……”   “够了!”   韩驰朝纪何初低吼了一句,在桌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以示警告,纪何初很听话地闭了嘴。   然后韩驰感觉到面前的人僵了,他低头,发现自己一把握住的不是手腕,而是纪何初的手。   ……   “我上去了。”片刻,纪何初不动声色地挣开,握着拳站起来上了楼。   手掌还包裹着些许另一个人的温度,韩驰愣着,指尖下意识动了动,手心又出了汗,停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放。   直到楼上传来关门的声音,韩驰才回过神来,像个泄气皮球一般狠狠叹了口气,抬手在桌上扶住自己的额头。   “韩驰,别生气。”戚云衔轻轻开口,他自己也被纪何初刚刚那番话说得心绪激荡。   “我没生气,我就是……”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乱七八糟的心情,韩驰只庆幸刚刚的乌龙是在桌下,只有他和纪何初两个人知道。   “我就是觉得他说那话太难听了,你惯着他,他下次还这样欺负你。”   “怎么就成欺负了,”纪何初有句话没说错,韩驰的维护确实让戚云衔感到满足,他笑了笑,宽慰韩驰道,“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纪老板了,他是怪了点,有时候说话也不好听,但人不坏,我想他或许没什么恶意,我不计较这些,不过——”   戚云衔整理了一下情绪,字字斟酌地说:“当初我选专业,确实有考虑你,但我们一直以来都兴趣相投,所以无论是选择视觉设计还是成为模特,都是我满意、喜欢的选择,没有勉强。”   “我们有共同的理想这是缘分,所以你一定会问我要不要一起创业,我也一定会和你一起创立梵风,这确实是无法选择、必然会发生的,从这个角度来说,纪老板也没有说错。”   戚云衔眸光温柔,韩驰也忍不住软下心来:“云衔,你确实不应该当模特,你应该去当狱警。”   “瞎说什么呢。”   “感化灵魂啊,“韩驰笑了笑,接着说,“我想起还欠你顿饭,顺利的话,明天这组图就算是拍完收工了,想吃什么,明晚带你去吃。”   “明晚……”戚云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拒绝,“明晚我约了朋友了,干脆等比赛结束之后拿奖金请我吃饭吧。”   “我们戚大明星现在档期这么满吗?”韩驰模仿于廷的语气打趣道,“好,那就等一起拿了奖金再庆祝。”   “哈哈哈——”戚云衔被韩驰逗乐,“你别学于廷!”   第二天上午踏进黑珍珠之前,韩驰在“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正常打招呼”与“无视纪何初”之间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了后者。   但纪何初没有给他实施这个选项的机会,黎教授这段时间有几个校外的讲座,纪何初大清早就被叫去了学校帮忙。   再见到纪何初,已经是下午快六点,梵风还剩下最后一点点的收尾工作。   不过这次纪何初倒是没有打断拍摄上楼,他压根儿就没往拍摄那边儿去,回来后直接在吧台找于廷要了猫粮,便又走出了黑珍珠。   “今天可以了,辛苦大家!”   确认过相机里的最后一张图片,韩驰下了收工的信号。   “呦吼~离拿奖又近了一步~”   “收工大吉收工大吉!”   “累死啦我今天就没坐下来过,一会儿可得吃点好的补补。”   “吃什么吃什么吃什么我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大家三言两语聊到的吃的上面,结束每天的拍摄后,留在黑珍珠吃饭仿佛已经成为习惯。   “就不用帮我点了,我一会儿约了朋友。”戚云衔一边卸妆一边说。   “行嘞云衔哥,”总是帮着点外卖的小姑娘应了一声,又问道,“韩哥不去啊?”   “云衔的朋友,我就不去当木头了。”   “哦哦哦,哎呀我都习惯了,每次出去应酬不都是你俩一起。”   “今天不是应酬。”戚云衔简单回了一句便不再多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大家正点着餐,于廷恰好从储物间里出来,便被拉进了点餐大队。   “于廷,给你也来一份?今天我们吃螃蟹煲!”   “行啊!”一听到螃蟹,于廷口水都要下来了,中国好员工始终心系老板,“纪哥也还没吃呢,要不给他也带一份?不过他吃不吃螃蟹啊……”   “他吃。”韩驰顺嘴就答,答完就想把自己嘴巴缝上。   “咦?”于廷不禁有些疑惑,“韩哥你怎么知道的?”   韩驰的太阳穴跳了跳。   怎么知道的?当初那碗爆辣螃蟹花甲粉可是香到他心里去了啊。   “看他吃过。”言简意赅,韩驰吸取教训,多说多错。   “行,那给纪老板也点上。”负责点餐的小姑娘爽快下单。   一同吃饭已成定局,韩驰只能在心里默默盘算,一会儿决不再和纪何初坐在一起。 第16章 韩智深怒锤大变态   眼看着几盆螃蟹就要见底,纪何初却迟迟没有回来。   中国好员工兼中国好兄弟——于廷,拿了保温桶一边帮老板留菜一边嘟囔道:“怎么还没回来,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喂个猫能喂这么久……”   “纪老板很喜欢猫吗?”有成员试探地问道,自昨晚的“遗产话题”过后,她们都不敢再轻易找纪何初搭话。   “应该挺喜欢的吧,他天天惦记着喂,没空的时候也会让去我喂。不过他从不把流浪猫带回来,我也问过要不干脆就放店里养,还能吸引顾客,但是他没理我。”   韩驰放下筷子,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吧台,忍不住猜测纪何初是不是有意在躲着自己。   白天在学校待一天,下午一回来就去喂猫,喂到现在都还不回来。   倒是帮他省下不少心,不用去想见了面说什么,就是……总感觉心里躁得慌,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才让纪何初这样躲着他。   韩驰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垃圾,已经快七点,戚云衔早在晚饭之前便离开去赴约,韩驰打算交代一下明后两天的任务安排后就让大家回去休息。   “第一组图到今天就算是拍完了,明天开始我们回工作室进入后期处理,道具组清点一下,不用把所有的东西都带回去,以免还要补拍,造型那边也是,保留好这几天妆造所用到的东西。”   “明白!”   简单的对话过后,梵风工作室的人便收拾起来,准备离开黑珍珠。   于廷一边送他们出门一边往巷子那边张望,喃喃道:“到底是干嘛去了,再不回来螃蟹都要凉透了……”   韩驰走在后头,听见于廷的声音不由得也跟着往巷子那头看了一眼。   人当然是没看到,只看到停在巷口的半截银色面包车。   韩驰收回目光,和于廷还有工作室的成员们道了别,便朝自己的车走了过去。   刚打开车门,突然有什么东西划过他的脑海。   银色的面包车……向伟泽那天开的也是银色的面包车?!   不太好的预感在心里升起,韩驰也顾不得是不是巧合自己有没有想多,甩上车门便转身往回跑。   “韩哥?”刚倒完垃圾的于廷正推门要进去,“你落什么东西了?”   “给纪何初打电话!”韩驰音量提高脚步未停,越过于廷径直往巷子里跑去,“打不通就报警!”   韩驰的态度严肃,于廷联想到纪何初联系不上还久久未归,赶忙掏出手机拨通纪何初的电话。   “滴……滴……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   “操!”于廷骂了一句,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也追进了巷子里。   韩驰一路沿着巷子跑,老巷子里头岔路很多,他在第一个分叉口便犯了难。   纪何初到底在哪里喂猫啊!   “韩哥这边!”追上来的于廷及时指了方向,两人一边跑一边交流起来。   “这什么情况啊!老板人呢?我打电话他不接啊!”   “纪何初有个变态追求者,之前跟踪他还私自拿了他的校园卡,刚刚在巷口停的那辆银色面包车我仔细看过了,就是他的,纪何初联系不上,他的车又这么巧停在这里……”   “我操,我怎么一点儿不知道!”于廷听了也开始慌起来,“我马上报警!”   “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妈的,老板不在啊!”   于廷是知道喂猫的具体位置的,然而眼下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韩驰喘了口气,指挥于廷道:“于廷,这块儿你熟,你先报警和警察说清楚地点,让他们尽快出警,他的车还在,说明人还没走……”   韩驰想到什么,猛吸口气继续跑起来,“前面这两条岔路我们分头找,保持联系!”   “好!”于廷说着便拨了110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半条巷子跑完,韩驰在路边看到了一部黑色的手机,他认得,那是纪何初的手机。   他捡起来,发现屏幕上有一道裂缝,像是摔出来的。   韩驰的心一下又悬了起来,他起初想,向伟泽的车没开走所以他们一定还在附近,可是距离纪何初去喂猫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他的手机就这样被扔在路边……   韩驰想起向伟泽看纪何初的眼神。   纪何初会不会被——   心脏一紧,韩驰狠狠攥住手中的手机,迈开步子便往朝前跑。   不知道是什么感觉,韩驰又气又慌又愧疚。他气自己明明很早就注意到向伟泽对纪何初心怀不轨,却还是太过大意让他钻了空子;慌如果向伟泽真的对纪何初做了什么怎么办,纪何初本来就有阴影,会不会应激出事;愧疚自己为什么就满脑子想着纪何初是在躲自己,甚至觉得他不出现给自己省事,丝毫没有对纪何初的迟迟未归感到怀疑。   不就是握了一下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纪何初他凭什么因为这个就要一直躲着自己,他韩驰算个什么东西啊,别说牵手,就是亲也亲过了,心虚躲着不敢面对人的到底是谁啊!   一瞬间,韩驰的脑子里涌出了许多想法,零零碎碎乱七八糟,他没有时间去理,只能任凭它们在自己的脑子里打架。   纪何初,别出事。   韩驰默念着,让自己尽量保持冷静,眼下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人。   他拐出这条巷子,再次面临一个岔路口。韩驰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这块区域的路线图,朝左边的口子跑了进去。   这条路会从黑珍珠的背后绕过去回到银色面包车停靠的位置,既然向伟泽是开车来的,就代表在他的计划里需要用车,他也许没有打算就地伤害纪何初。   这样想着,韩驰几乎是百米冲刺拐出了脚下的巷子,也恰好看到了将将消失在另一条巷口的人影。   “纪……”怕打草惊蛇,韩驰把自己的声音硬生生憋了回去,他放轻脚步一边朝那边跑,一边将音量调到最小拨通了于廷的电话。   慢慢靠近,探头往巷子里一看,前面那两个人影不是纪何初向伟泽是谁?   纪何初似乎是没了力气,整个人蔫着被向伟泽半抱着揽在怀里,两人的姿势虽然亲密但并不怪异,不知情的人看了也许会觉得是醉酒的人被朋友搀扶着回家。   “于廷,回黑珍珠旁边的那条巷子,别挂。”   韩驰小声地朝话筒说完,将手机保持通话状态放进了外衣口袋,冲进了巷子。   “谁……啊!”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向伟泽回头看,正面挨上韩驰一脚,向后酿跄几步倒在了地上。   “纪何初!”韩驰一把抱住失去支撑力的纪何初,怀里的人脸色苍白,他紧张地扳正纪何初的脸,“纪何初,你怎么样,能听见吗!纪何初!”   纪何初眼皮颤动,似是听见了他的声音想努力睁开眼睛却无济于事,韩驰见状,愤怒地朝向伟泽吼道:“你对他做什么了!”   刚刚那一脚使了些力气,向伟泽捂着肚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挣扎着爬起来,见好不容易到手的人被韩驰抱在怀里,狗急跳墙一般怒吼:“把学长还给我!他是我的!”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韩驰紧紧搂住纪何初,侧身将他护在怀里。   “你算什么东西,少多管闲事!”向伟泽眼里又露出贪婪的光芒,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去,“我追求学长很久了,他今天终于答应要和我约会,我要带他走……”   “放屁!你这是绑架!”韩驰怒火中烧带着纪何初往后退,要不是顾及怀里的人,他已经上去把这个变态摁在地上揍一顿了。   担心纪何初的状况,韩驰不打算再和向伟泽废话,他俯身将纪何初打横抱起来,在脑中计算起等下冲过去时要从哪个角度出腿才能把向伟泽踹在地上爬不起来。   “滴呜——滴呜——”   “韩哥!”   正准备冲过去,于廷带着警察及时赶到了巷口。   “就是他!抓他!”于廷指着向伟泽冲警察喊道。   “放开我!”面对上前的警察,向伟泽挣扎着想逃,最终还是被拿下。   “纪哥怎么样!”于廷见韩驰抱着纪何初,赶忙过去问起情况。   “昏过去了,人也没力气,不知道向伟泽干了什么,可能是用了药。”   说到这里,韩驰忍不住低头打量了一下窝在自己怀里的纪何初——衣衫整齐,裸露出的皮肤上也没有什么痕迹……嘴唇上怎么有一个印子!   抱着纪何初的手忍不住紧了紧,韩驰克制着怒火仔细凑近看了看。   不是新的破口,这一处印记比周围的颜色更浅淡,像是新长出来的嫩肉。   虚惊一场。   韩驰松下一口气,他想起来这是他咬的。   “先出去,让医护人员看看。”韩驰抱着人往上颠了颠,稳当地走向外面停着的救护车。   “这孙子!”于廷转身,咬牙切齿地质问向伟泽,“你给我老板下什么药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把牢底坐穿!”   “胡说!”听到这话,向伟泽变得很激动,语气也怪异起来:   “我怎么可能伤害他!我爱他!你懂什么!我……我只是想让他舒服一点,我怎么舍得伤害他,他的每一寸都那么美……你们都不懂!我要把他带回去,只有我才能……”   韩驰刚把人交给医疗人员,起身就听见了向伟泽的话。   太阳穴突突一跳,韩驰捏着拳头转了过去。   “哎!同志!不能打架啊!”   “住手!快住手!”   一个没注意,韩驰就成了警察要控制的下一个对象,于廷赶紧上去拉人。   “韩哥!韩哥!停手!等会儿你也进去了!”   于廷抱着韩驰的腰,连拖带拽用尽全力才将二人分开,但他也留了个心眼子,让距离恰好停在向伟泽能挨上最后两脚踹的地方。   “行了啊!下手这么狠可以算斗殴了!再动手就跟我们回去做完笔录写检讨!”警察同志秉着公平公正的执法理念教育韩驰。   “明白明白!警察同志不好意思啊,也是事出有因,事出有因,麻烦您体谅一下,我们一会儿还得去医院照顾受害者,写检讨就免了吧……”   于廷用双臂勉强锁住韩驰,腆着笑对警察说好话。   “先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好嘞好嘞!”   于廷圆完那边圆这边,低声对韩驰说道,“韩哥打的好!但是我们一会儿还得照顾纪哥,消消气消消气,剩下的交给警察叔叔来办!”   韩驰喘着粗气被拉开,胸膛起伏不断。其实在确认纪何初安全后他已经趋于冷静,但刚刚向伟泽的话让他脑中“轰”的一声,再回神拳头已经挥到了对方脸上。   那头警察押着人上警车,向伟泽又挣扎起来:“你们有什么资格抓我!我没犯法!你们有证据吗!”   “他妈的,这里的监控……不对,有证据!我有证据!”于廷想起来纪何初几天前交代给他的事情。   “什么证据?”听了这话,韩驰的注意力总算被转移。   “有个摄像头也许拍到了,你和警察同志说一声,在这等会儿我啊!”于廷说着小跑进了巷子。   不多时,于廷拿回来一个微型摄像头,向警察说明了情况。   “这是哪儿的摄像头?”去往派出所的路上,韩驰想起上次黑珍珠断电,他去查监控时并未发现哪里还有一个摄像头。   “才装不久,黑珍珠被剪电线之后老板交代的,装在电箱那儿。他说你们梵风可能是被人恶意针对了,剪电线也许还会有第二次,放长线钓大鱼。”   于廷说着不禁感慨起来,“没想到这玩意儿先在这派上用场了,真是积了德了。”   韩驰不知想到了什么,失神地看着窗外没有接话,车厢内陷入一片寂静。   纪何初……为他装了个摄像头吗。   “韩哥?”于廷见韩驰半天不说话,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事,有点累了。”韩驰垂眸应了一句,靠向座位椅背,闭上了眼睛。   警车一路驰骋,穿梭在夜色中,韩驰闭着眼,感受到车窗外不断变换的路灯光影流淌在自己身上,想起刚刚纪何初在他怀里时,侧脸贴在自己胸口的温度。   回忆里的画面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声,他分不清今夕何夕,也分不清是谁的心跳。 第17章 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考虑到纪何初被送去了医院,在做完简单的笔录后,警察便让韩驰和于廷离开了派出所。   “病人吸入了迷药,应该是某些网站上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醒了之后可能会头晕恶心,都是正常现象,注意多休息就行。”   “好,谢谢医生。”   不用留院治疗,于廷便打算将纪何初带回黑珍珠休息。他知道纪何初不喜欢呆在医院,平时生病感冒也是,能不在医院解决的绝不往医院跑。   纪何初还睡着,于廷将病历单揣进兜里,正准备转身捞人,韩驰却快他一步俯下了身。   “我来吧。”   于廷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再麻烦韩驰,“韩哥没事,这次我……”   话没说完,纪何初便裹着外套被韩驰抱进了怀里,眼睛闭着靠在他胸口,乖得和平时两模两样。   韩驰低头,将纪何初身上的外套再往上拉了拉。   “……”后半句话消音,于廷突然觉得自己在这幅画面里挺多余的。   “走吧,你叫车。”韩驰抱着人走出病房,于廷回过神,应了一声掏出手机。   夜晚的街道没什么车,他们很快便回了黑珍珠。   “韩哥,上楼梯慢点儿啊。”   韩驰抱着纪何初走上二楼推开门,将他轻轻放在了床上,再帮他脱了鞋和外套,盖好被子。   在门口目睹这一切的于廷瞪大了双眼,他默默后移一步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这俩人究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展到了哪一步了!这么自然的吗!他根本挤不进去啊!   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于廷拍了拍肚皮,下楼钻进了后厨。   韩驰在床沿缓缓坐下,打量起纪何初平时生活的环境。   上次醉酒在这儿睡过一觉,但因为酒醒后的尴尬场面,他当时并没有过多注意,现在仔细一看,才觉出精致。   二楼面积不大,整个都是生活区,进门便是客厅,右手边是干湿分离的卫生间,再往里有个书架和书桌,最里面是挨着窗户的大床。家具大多是复古木质,衣柜靠墙镶嵌,书桌下与床边都铺了羊毛材质的地毯。   整体风格与楼下的黑珍珠一致,但又更加华贵,一楼是出海探险寻宝的船舱,楼上则是船长的房间,宝藏财富的藏匿之处。   纪何初应该很喜欢《加勒比海盗》吧,用“黑珍珠”命名自己的酒吧,又将自己居住的环境设计成这样的风格,花了不少心思。   这样想着,韩驰又觉得有些滑稽。   纪何初这样一个冷冷淡淡、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无所谓的人,原来也会因为喜欢的东西而变得幼稚,不惜花费金钱时间只为了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与之结合。   韩驰勾了勾嘴角,接着思绪不受控制地滑到另一个角落——那如果,是喜欢的人呢?   床上的人突然动了动,唤回了韩驰的心神。   纪何初眉头轻微蹙着,眼球在转动,似乎睡得并不踏实。韩驰想到之前在电影院发生的情况,那时纪何初闭着眼睛说“放他出去”,现在不知道又梦到了什么。   鬼使神差地,韩驰轻轻地在纪何初的手背上拍了拍。   “没事,你出来了。”   睡梦中的人似乎有所感应,眼动频率慢下去一些,韩驰看着纪何初的反应,一时忘了将手收回去。   “韩哥你饿吗,我煎了俩饼。”   门口传来于廷的声音。   “好。”韩驰看了纪何初一眼,收回手,起身时拧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两人下楼,于廷示意韩驰在吧台前的凳子上坐下,自己则进入吧台,端出来刚煎好的饼。   “来,韩哥。”于廷给韩驰递过去。   长相朴实的煎饼冷不丁出现在平时摆放花花绿绿酒杯的吧台上,十分违和,韩驰忍不住笑道:“光吃饼,不配点儿酒啊。”   “嗐,韩哥你不是喝得少嘛,”于廷咬了一口饼,含糊不清地说,“想喝什么你点!我于廷虽然不如老板那么有人气,但黑珍珠有三分之二的酒可都是我调的,保证砸不了招牌!”   韩驰的手搭在吧台上点了点,他回想起在黑珍珠喝的第一杯酒。   “我喝醉那次,纪何初给我调的那杯酒,你知道么?”   “那次?”于廷转了转眼珠回忆道,“我后来问过老板他给你调的啥,他说是歼-20,一听就知道又在瞎扯。”   歼-20?   韩驰忍不住在心里笑,那杯酒的战斗力确实是挺强的。   “那杯长得其实和B-52轰炸机挺像的,就是杯子大了点,一杯顶一打。要不我给你弄个B-52轰炸机?不过这个度数挺高的,韩哥你能喝吗?”   “算了,来杯莫吉托吧。”   “没问题!你稍等啊。”于廷说着便拿起了一只海波杯走向了调酒台。   片刻,一杯颜色清新插着吸管的鸡尾酒便摆在了韩驰面前。   韩驰端起来尝了一口,无声地笑了笑。   看着倒是和纪何初当初端给他的那杯很像,只不过一尝就知道根本不同,一个是真酒,一个是假酒。   韩驰看着杯中翠绿的薄荷与鲜红的莓果,危机解除后迟来的松弛感终于从后背爬上来,慢慢将他包裹。   纪何初给他调的两杯酒,好像每一杯都是旁人无法复刻的孤品。   算起来,纪何初这个人,也是他人生二十余年的只此一遇。   巷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再次涌上韩驰心头。   一团乱麻中他无力厘清,只知道自己对纪何初的紧张、对向伟泽的愤怒全都是瞬间产生的,不受自己控制。   他甚至到现在都感到后怕。   而纪何初,说话气人的时候恨不得把他的嘴巴缝上,冒着冷汗被抱在怀里的时候又那么让人心疼,还要暗自帮梵风装个摄像头来戳他的心窝子,好人坏人都做,一股拧巴的别扭劲儿治得他服服帖帖,火气不舍得发,关心拉不下脸问。   这个人,简直是上天给他派来的克星。   正版莫吉托喝下一大半,韩驰用杯底磕了磕吧台,问道:“于廷,你是怎么和纪何初认识的?”   “这个……”于廷咽下最后一口煎饼,擦了擦嘴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的确说来话长。   于廷比纪何初大一届,两人专业不同,大学生活的唯一重合点只有宿舍——住在同一栋楼。   他认识纪何初也是在宿舍楼下。   那会儿于廷念大三,母亲在一年前生病住院,需要进行器官移植,配型器官出现之前每一天的治疗费用都高得惊人,更别说移植手术的费用。   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于廷开始了课外兼职,家教、写稿、主持、售货员、迎宾员……他几乎投入了所有的空闲时间,甚至有时没用的公共课也会翘掉,让同学帮忙签到。   那段时间一天跑好几个场子是常事,卡着门禁回宿舍也是常事。   一天晚上,于廷照常在便利店兼职时,遇到了一位挑刺的顾客,对方拉着几个店员说理半天,最后导致于延迟下班,错过了末班车,一环扣一环地被挡在门禁之外。   C大的宿舍门禁制度很严,晚上十一点半宿舍大门便会自动落锁,外出和进入都需要登记。倒是可以让宿管阿姨帮忙开门,只不过需要事后写一份具体情况说明,否则可能会影响当月集体荣誉考核。   于廷自然是不想找宿管阿姨的。   十二月的夜里寒风瑟瑟,进不去宿舍就意味着他要另找地方住,附近最便宜的招待所四五十一晚,不贵,但正好花光他兼职晚班的工资。而如果不住招待所,这样的天气在外面凑合一夜,生了病也许花的钱会更多。   一瞬间,刁蛮无理的顾客、日夜兼职的疲惫、大学生廉价劳动力所受到的白眼、母亲的病情、进不去的宿舍……冬风带着这些天所有的心酸与委屈席卷向他,于廷再也憋不住,在紧闭的宿舍大门前掉了眼泪。   情绪爆发,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泪”统统靠边站,于廷破罐子破摔,哭了个畅快淋漓。   一场发泄后,负面情绪消失大半,于廷吸着鼻子,余光瞥见旁边有一个和他一样被关在门禁之外的学生正偏着头在看他。   其实于廷很早就注意到这个人了,每天总有那么几个被锁在门禁之外的倒霉蛋,今天很明显就是他俩。对方回来的比他要早,进不去宿舍楼了也不着急,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像是晚上睡不着所以出来随便找了个地方站着一样。   只不过后来就不只是站着了,改成看他哭了。   之前情绪汹涌无暇顾及,情绪平息后,于廷作为成年男性的尊严与体面重新回笼,旁边这人观看他崩溃大哭,全程没有递纸没有一句安慰就算了,居然还明目张胆地歪着头看他,多少有些过于嚣张。   于是于廷瞪着眼睛看过去,没好气地骂:“你他妈看够了没有,谁没遇见过几件糟心事儿啊,你有没有同理心!”   “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吗?”   “啊?”对方的回答莫名其妙,做好吵架准备的于廷一下就泻了火。   与纪何初的第一次交锋,于廷便铩羽而归,也由此奠定了在往后的时光里,他被纪何初的清奇脑回路与嘴皮子折磨的坚实基础。   “我以为他在阴阳怪气,就破罐子破摔说是,家里人生了病要花很多钱,结果他二话不说就领我去取钱,给我妈交了所有的费用,还拿了一张卡给我,说要用就自己取,最后一起给他打个欠条就行。”   “我当时也被吓到了,你说都是大学生他哪来的那么多钱!而且我们都不认识!他说借就借还挥金如土,我都差点以为他是要包……咳,总之我就是不敢相信!可是我妈那会儿确实需要钱,错过配型都不知道还等不等得起……我害怕是害怕,但想着大不了就是个死,咬咬牙,还是用了他的钱交医药费。”   “刚借他钱那会儿我每天都特别心慌,生怕哪天他就来找我,威胁我提什么条件,结果他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不但没来找我,甚至我想把借条拿给他都找不到他人。”   “时间长了我也就不害怕了,觉得他可能就是个好心的富二代。后来我妈有了配型的器官,没耽误,手术也很成功,现在在家一顿能吃两碗饭呢!”   回想起这段往事,于廷对纪何初的感激溢于言表,“当然,钱都是纪哥出的,我到现在还没还完。”   韩驰没想到于廷与纪何初的相识居然这样欧亨利,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他接着问道:“所以你就来黑珍珠打工了?”   “嗯,”于廷应了一声,“其实我当时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来酒吧工作。”   于廷毕业时纪何初还是大三,经过一年的相处,于廷彻底把纪何初当成了人怪钱多的好心人,秉着一颗知恩图报的心,于廷在毕业时找到纪何初,向对方表达了感谢,并保证自己毕业后一定不会消失,每个月都会按时还钱。   纪何初听了后,只淡淡地问了一句:“找到工作了吗?”   “呃……还没有,但我会尽快找的。”对纪何初东一锤头西一榔头的聊天思路,于廷已经逐渐适应。   纪何初点点头,几天后于廷就被拉去了调酒培训班。   “再后来我就来黑珍珠上班了,他成了我老板,说是打工还钱,但他从没扣过我的工资,也不催。还不还,什么时候还,还多少,全靠我自觉,他根本不管。”   韩驰摩挲着酒杯,原来纪何初并不只是在他的人生里划了一个惊叹号。   “今天多亏有你了,韩哥,”于廷说着开了一瓶啤酒,“我敬你一杯。”   推诿的话还没说出口,于廷便仰起了脖子。   “我老板吧,有时候他是不好相处,坏得很。但他对我有恩,我也打心底儿把他当很重要的朋友。今天他要是真有什么事,我会愧疚一辈子的。”于廷一口气喝了大半瓶,他放下啤酒,一改往常的嘻嘻哈哈,神色认真地道谢:“谢了韩哥。”   “别这么说,纪何初他……”提到两人之间的关系,韩驰条件反射似地卡了一下,“他也是我的朋友。”   话音刚落,韩驰便想起一些夹杂在他们两人之间,不符合朋友身份的回忆。   也许是酒精上了头,也许是氛围烘托到位,韩驰有些放纵地问:“于廷,纪何初有喜欢的人吗?”   “嗯……这个……”于廷的舌头打了结。   这怎么说啊!难道要直接说我老板喜欢你啊?!   思忖片刻,于廷艰难开口:“韩哥,你觉不觉得我老板他对你……”   “你是想说,纪何初喜欢我。”   “嗯。”想起纪何初之前那些得罪人的追求方式,于廷突然就没了底气。   “于廷,你是不是觉得他亲了我,所以就是喜欢我,”韩驰摇晃着酒杯里的碎冰,觉得自己似乎也在融化,“正常的逻辑是这样没错,可我不这么觉得。”   “我不知道纪何初在想什么,也摸不清他这个人,他的靠近与抽身都毫无征兆,上一秒亲密,下一秒就能当陌生人,反过来也是一样。当面惹我生气,私下里又……很关心,我觉得他不是真的喜欢我,又好像有点喜欢我。”   词不达意,韩驰放下杯子,垂眸笑叹口气说:“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我很乱。”   想到韩驰、纪何初、戚云衔三人的狗血关系,于廷表示极度理解,他开口宽慰道:“我明白,韩哥,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旁边突然蹦出我老板这个意外,为了工作两边夹着,这段时间很为难吧。”   “什么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韩驰疑惑。   “嗐呀,都这会儿了就别藏着掖着了,”于廷一脸早已识破的表情,“你和戚大明星青梅竹马互相喜欢的事儿,全工作室的人都知道了,还想瞒我?”   ???   韩驰懵了。 第18章 不信不信我不信   韩驰花了几分钟才将于廷话里的信息理清楚。   “谁跟你说的,我和云衔互相喜欢?”   “阿宇啊,”于廷毫不犹豫地出卖兄弟,“不止是他,其他人都这么和我说的。”   韩驰满头黑线,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和云衔不是你们想的这种关系。”   “我知道啊,你们还没在一起。”于廷十分善解人意。   “不是,”韩驰硬着头皮继续解释,“也没有互相喜欢。”   “啊?”这次轮到于廷惊讶。   “我和云衔是一起长大,但一直以来我们都只是很好的朋友,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喜欢,我对他也没有什么别的感情,你们误会了。”   韩驰顿了顿,接着说,“如果我们之间真的有什么,认识这么多年该发生的早发生了,不至于留到现在。”   “不是说面对白月光都会小心翼翼互相拉扯的么……”   在知道韩驰戚云衔“互相喜欢”后,于廷也有过“他们俩居然还没在一起”的疑问,工作室的CP党当初就是这么帮他解答的。   “没有,可能是我跟云衔关系比较近,让大家误会了。”   “啊……”于廷似乎共情到了工作室姑娘们嗑CP的感觉,很快便抓出一丝蛛丝马迹,“韩哥,你和戚大明星之间真的没什么吗,他上次还向我打听老板的感情经历呢。”   云衔打听纪何初?   韩驰讶然,在工作上,戚云衔几乎从不过问合作人的私生活,更何况纪何初留给戚云衔的印象应该不算太好,他怎么会对纪何初的感情经历感兴趣?   “他问这个做什么?”韩驰不解。   “韩哥啊,”于廷语重心长,“你觉不觉得戚大明星——”   于廷故意拖长了尾音以示强调,同样的句式他才说过不久,韩驰瞬间就明白了于廷要说的话。   “不会,他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取向也不一定是男性。”   听了这话,于廷似乎意识到了剧情的走向:“所以你和他认识这么久,他没有谈过恋爱?”   “没有。”   “你也没谈过恋爱?”   “没遇到合适的。”   明白了。   于廷“啪”地打了个响指。   青梅竹马同进同出,共同创业关系亲密,天天呆在一起还十多年都没和谁谈过恋爱,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他俩大概率是一对同性情侣。   怪不得大家都误会。   搞清楚真相的于廷及时整理了一下思路:既然韩驰与戚云衔不是互相喜欢,那纪何初……不正是大有所为之时?   “不好意思啊韩哥,误会了误会了,谁让你跟戚大明星那么好啊。”于廷殷勤地帮韩驰添了些气泡水,紧接着便为老板谋福利:   “韩哥,那你喜不喜欢我老板啊?”   韩驰刚端起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   我喜欢……纪何初吗?   韩驰在心里摇了摇头。   他并不觉得自己喜欢纪何初,甚至认为自己与纪何初在多个方面三观不合,连做普通朋友都够呛,更别说是携手并进的情侣。   可同时无法否认的是,纪何初不止一次地扰乱他的心志,让他不知所措,他对纪何初的紧张也远远超过了一个认识不久的普通朋友。   “我不知道。”韩驰将酒杯重新放回吧台上,给出了此刻他内心的真实答案。   于廷暗自窃喜:就纪何初之前的光荣事迹,韩驰都没直接否认,那铁定有戏。   僚机助攻向来讲究进退有度,于廷深谙此道,于是也不再往下追问,招呼起别的来:“韩哥吃饼啊,都要凉了!”   正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韩驰应了一声便拿起了筷子。   咀嚼的间隙,除了“喜不喜欢纪何初”这个话题留下的一点余温,韩驰也审视起大家对他和戚云衔的误会。   他和戚云衔这么些年太过熟悉,两人一个胆大果敢一个耐心细致,互补得恰到好处,在创立梵风后尤其合拍。戚云衔比他小几个月,性子柔和内敛,加上两家熟悉,家中长辈不断提点要他多照顾,从学校到社会,他早已习惯在很多方面都对戚云衔面面俱到。   可今天于廷提到了一个他忽略的问题——戚云衔的取向。   如果在不清楚的旁观者看来,他们俩的要好程度已经状若情侣,那么戚云衔不论是喜欢女人还是男人,他都是对方情感路上的绊脚石。   女的可能误会戚云衔是gay,男的会认为戚云衔已经有了男朋友。   倘若戚云衔真的喜欢男人,那这些年,他们……   莫名地,韩驰突然想到了前一天纪何初对戚云衔的言语冒犯。   所以,纪何初是也误会了,把戚云衔当成情敌了吗?   想法刚冒头,韩驰便觉得荒谬,猛灌了一大口气泡水。   放下气泡水的韩驰最终得出一个结论——纪何初有没有误会另说,但他确实要注意一下自己和戚云衔的距离了。   *   纪何初醒来时头很晕。   眼皮似有千斤重,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天花板,一时不知道今夕何夕。   纪何初用了点力气撑起身,按照自己以往的习惯去摸索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却只摸到了一片空白。   手机呢?   纪何初坐在床上发愣。   一个疑问开了头,千千万万个疑问冒出来——   几点了?他怎么在床上?现在周几?有课吗?为什么头这么晕?   纪何初揉了揉脑袋,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昨晚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见自己被豺狼叼着脖子拖到悬崖边上,眼看着就要被丢下去,突然杀出一只狮子喝退豺狼,把他叼回了窝。   场景的扭曲和视角的颠簸让纪何初在梦里就难受得想吐,梦里那只狮子还用大爪子拍他的脸,下手可不算轻。纪何初暗自腹诽。   等等。   纪何初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好像不是梦。   死机的大脑重启完毕,纪何初终于反应过来,记起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   是他喂猫时故意拖沓,磨磨蹭蹭半天,那只狮子猫黏他的劲头都要消磨完了,他才放人家去吃饭。   至于拖沓的原因……   纪何初不自觉地动了动那天被某人握住的手,不愿再回忆第二次。   猫咪还在吧唧吧唧干饭,向伟泽不知从哪条巷子里冒出来,上来就是一通表白。纪何初想都没想就拿韩驰当挡箭牌,对方却像早就料到似的,直接戳破了他的谎言,硬缠着纪何初要他接受自己,跟他去约会。   耐心耗尽,纪何初烦了,新买的猫粮碗也不打算再拿,抬脚就往回走,想赶紧摆脱向伟泽。   没走两步又听见向伟泽在后面叫他,纪何初不耐烦地回头,刚想开口,便被一块毛巾捂住了口鼻。   “学长,你休息一会儿,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这是纪何初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接下来的记忆就都是些碎片了,衔接着后面光怪陆离的梦。   回忆结束,最重要的部分却依旧缺失,纪何初皱了皱眉,想不起来也不再为难自己,先找到手机再说。   “纪哥!你醒啦!”   纪何初刚下床,于廷便推开了二楼的门。   “你感觉怎么样?”   “头晕,”纪何初简单答完,问道:“几点了?我睡了多久?”   “十一点了,你吸了迷药,睡得久很正常,医生说醒来后头晕也是正常的,要多注意休息。”见纪何初脸色不太好看,于廷赶忙补充:   “知道你周四有课,帮你请过假了,韩哥昨晚走之前特意提醒我的。哦,他还说这事儿按理得通知家里人,瞒着不好,让我等你醒了和你说一声。手机屏摔碎了,我已经给你送去修了,喏,你先用我这台备用机。”   见一切都安排妥帖,纪何初神色稍缓,他接过于廷的备用机,顺着问了问昨晚的情况。   “向伟泽那个杂碎在派出所呢,你之前让我装的那个摄像头拍到他强行拉扯你的画面了,不仅如此,刚刚警察还打电话来,说这个变态在咱们店附近蹲守好几天了!昨天多亏了韩哥!”   于廷越说越气愤,“还有你也是啊!我听韩哥说他之前就跟踪过你,这茬子事你怎么提也不和我提一句,要没有韩哥,我真当你逗猫上头,你被变态打包拖走我都不知道!”   一段话三句韩哥,纪何初听得头疼:“别韩了,明天你直接去他那里上班。”   “纪哥!没你这样重色轻友的!”纪何初重点跑偏,于廷气得张牙舞爪,“以后这种事儿,你必须跟我说!”   “困了。”   纪何初转身坐回床上,他是真的还晕乎,也是真的懒得搭理于廷。   “纪哥,你答应我,你快答应我,”显然是被昨夜的惊险吓得不轻,于廷不依不饶,见纪何初硬的不吃便来软的,“你答应我,我就告诉你一件保证你感兴趣的事情!”   纪何初躺好,将被子扯过头顶。   “……”   于廷实在拿纪何初没办法,正经生意做不得只好强买强卖,他蹲下凑近对纪何初说道:“我不管啊,反正你听了就是答应我了……韩哥和戚云衔他俩就是朋友!没有互相喜欢!老板你有戏!”   纪何初将被子扯了下来。   “你听谁说的?”   “昨晚韩哥自己说的啊,他说我们都误会了,他跟戚云衔……”   “这话你信?”   一个语气极其笃定的简短问句,唬得于廷也愣了一愣。   “他总不能是乱说……”   虽然认识不久,但以目前的相处来看,韩驰的人品还是相当不错的,不至于在这件事上扯谎吧?于廷讶异。   纪何初那边却是将过往韩驰对戚云衔的种种都在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着凉了帮对方记着,走路两人要抱着,他说戚云衔一句便马上跳出来护着……   纪何初越发觉得于廷眼瞎蠢笨,自己头晕恶心。   “我要睡觉。”纪何初再次将被子卷过头顶。   “哦,那你有事叫我啊,我就在底下。”   于廷直觉纪何初现下情绪不快,又摸不清具体缘由,只当是迷药副作用太大,悻悻走出房间。   蒙在被窝里的纪何初回味了一遍刚刚于廷说的话。   什么叫做,“韩驰和戚云衔不是互相喜欢”、“只是朋友”、“他很有戏”、“这些都是韩驰亲口说的”?   那韩驰可还亲口说过,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让他再也不要出现。   信个屁。   睡过去之前,纪何初在心里将韩驰连带着于廷骂了三遍。 第19章 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坐在工作室盯后期修图的韩驰莫名其妙连打三个喷嚏。   “韩哥,感冒啦?”修图师关心地问了一句。   “没,鼻子痒,你继续,右边的饱和度调高一点试试。”   “好。”   韩驰左右张望了一下寻找纸巾,戚云衔端着热茶走进来,默契地递了两张到他手里。   “注意点儿,别在要紧时候又生病了。”   戚云衔声音温柔,韩驰手里拿着纸巾,他便将热茶递至对方唇边。   韩驰正盯着后期的电脑屏幕,很自然地便打算低头喝几口,却突然意识到什么,硬生生停住动作,往后退了退。   戚云衔的笑意凝固在嘴角。   “放心,不是感冒。”韩驰抬手接过了水杯。   “噢,那就好,”戚云衔此刻只觉得心上像是莫名被挖出一个小孔,他绞了绞手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神色正常:“我去整理材料了,有事叫我。”   “好。”   戚云衔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门一关,伪装出来的平和便碎了一地,戚云衔靠在门上仰起头,胸腔里的钝痛让他觉得呼吸都费力。   他平常惯会察言观色,更何况面对的是自己那样熟悉的人,韩驰一退他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   韩驰在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可他们十多年积攒出来的亲密无间,这样的举动早已经发生过千遍万遍,从前韩驰也没说过什么,怎么突然就和自己划起界限了?   戚云衔第一时间想到的答案只有三个字——纪何初。   自纪何初出现以来,韩驰就离他越来越远,反倒是对纪何初一次次表现出不同。   这人到底有什么好的。戚云衔不明白。   他想起自己昨晚和孟骅的见面。   “给,你要的资料。”   饭店内,孟骅将一个档案袋甩在桌面上,喝了口酒纳闷道,“你查这个叫纪何初的干什么,我看过了,没什么料。”   “他在追韩驰。”   “我操?明目张胆挖墙脚?”   听到这话孟骅坐不住了,他撸起袖子,一副要帮朋友出头的架势。   孟骅和戚云衔是高中同班同学,那时候孟骅成绩不好也无心学习,跟着外校的几个混混翘课满街溜,一整个儿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蛋。   也不是完全天不怕地不怕,孟骅怕他老娘。   所以当孟骅的妈妈不打招呼突然来学校给孟骅送温暖,却撞见自己的儿子混在一群社会青年中时,孟骅登时便慌成了找不着北的无头苍蝇。   “妈,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是……是我们文艺晚会有节目!大家一起彩排呢,这烟是道具!衣服造型都是!……你看!戚云衔就是过来监督我们进度的!你认识他吧!不信你问他!”   正愁如何开口解释时,戚云衔从一旁路过,当时的戚云衔常年挂在学校荣誉栏上,活脱脱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又因为经常主持班上的家长会,所以很多家长都认识他。   孟骅赶忙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拼命朝他使眼色,希望戚云衔能帮他说几句话,圆个场子。   “是这样,我们学生会在为下个月的文艺晚会排话剧,阿姨您别多想,孟骅平时在班里很积极上进的。”   一句话,让孟骅从此折服,单方面宣布戚云衔是他老大。在戚云衔的影响下,孟骅后来也收了心,只可惜人是在教室老老实实呆着了,可一看书就头疼的毛病还是顽疾难治。   后来高考毕了业,孟骅念了一所大专,专业学的酒店管理,实习的时候在北京一家会员制的休闲会所做事,不少明星八卦天天往自家门口过,干脆就当了娱记,也接点私家侦探的活儿。   曾经的“江湖过往”让孟骅一直重情重义,他惦念着自己的老大,时不时就微信上慰问几句,逢年过节都不落下,梵风创立时也帮着宣传了不少,和戚云衔越来越熟,两人处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韩驰高中时和他俩不同班,但因为戚云衔的关系,和孟骅在高中时便打过照面。干娱记那些年孟骅什么场面没见过,都不用谁说,他早就看出来戚云衔与韩驰之间不止是普通朋友了。   他没看出来的是戚云衔接下来说的这句话——   “我和韩驰没在一起,他确实有追人的权力。”   “什么?!”孟骅一脸不可置信,“你俩还没在一起啊!”   “没有。”戚云衔语气很是低落。   “为什么啊!你俩都……这……啊?”孟骅像个想按头的老妈子,急得语无伦次。   “前几年工作室刚创立,我和他既是朋友又是合伙人,利益牵扯太多,谁都不敢分出心思来想这些。现在梵风逐渐站稳脚跟,我是打算这次比赛结束之后和他说的,但是……”   “但是被这小子截胡了?”孟骅气愤地接话。   “嗯……”戚云衔也不知道是该肯定还是否定,便把从找场地开始,前前后后的事情都大致和孟骅说了一遍。   “我操,他还强吻!这小蹄子!”听到纪何初的光荣事迹,孟骅猛拍了一下桌子,引来周围不少目光。   “孟骅。”戚云衔抛去一个制止的眼神。   “明白,明白明白,”孟骅悻悻地将手放到腿上,又凑近问,“我帮你去教训教训他?”   “不用,有资料就行了,我就是想了解他一下。”   “那你放心,我孟记招牌没得说,保管给你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过你也不用太在意这小子,”为了让戚云衔定心,孟骅拣着重要信息说:   “他心理有毛病,家庭也不好,就靠他父母给他留的那点儿钱了。”   “心理有问题?”   “可不是!那姓纪的,小升初的时候断了一年没去念书,我再一查,他那一年都快住在心理诊所了。”   “这么严重?知道具体是哪方面吗?”   “好像是什么PD……PDST还是PTSD来着?具体原因没弄太清楚,私人心理医生现在保密工作都做得好。但我寻思啊,这估计跟他父母有关,他父母就是在他小升初那一年离的婚,他爸妈一个是建筑师一个是园林师,还都挺有名气的那种,俩人当年闹离婚那动静大得哟……估计也是觉得不好看,扯完离婚证就都离开江沪这块儿了,再没回来过,也没带那个姓纪的。他后面是跟着他舅舅长大的。”   孟骅顿了顿,像是想起来什么,“说到这个,我顺带也查了一下他舅舅,他舅舅可比他有料多了!干净得离谱!”   戚云衔不解:“什么意思?”   “就是能查到的资料太正常太干净了,像我们这种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特意伪造过的档案。一般像这种情况,要么是涉密,要么就是有背景,”孟骅压低声音,朝戚云衔比出一个口型:   “涉、案。”   “别瞎说,也许人家就是安安分分的普通人呢。”   “倒是也有这种可能咯,哎呀这些都不重要,”孟骅扯回正题,“就单那小子心理上有毛病这一点,你把这告诉韩驰,他还敢和那姓纪的处?我跟你说,这种东西最玄乎了,平时看着和正常人一样,指不定哪天就拿刀捅你!”   “孟骅,满嘴跑火车的毛病你还是没改。”   戚云衔攒起眉头,他虽然介怀纪何初与韩驰的关系,也主动找孟骅调查,但从小就是“三好学生五好青年”的他其实内心有些挣扎,觉得自己做得不太对,也对孟骅刚刚的话本能地觉得过于冒犯。   “我注意,我注意……”短时间内被批评两次,孟骅委屈地蔫了下去。   见孟骅服软,戚云衔也不再多言,结束了这个话题。   “其他的我回去看,这次麻烦你了,先吃饭吧。”   “哪里话!不麻烦不麻烦,吃吃吃,我去催一下还没上的菜啊!”   拿到档案袋的戚云衔不得不承认,在知道纪何初有心理病史后,他对纪何初的成见一下就弱了下去。   说直白点,就像是备战三年的高考生上考场,试卷突然被换成了小学试题。   如果是这个原因,那纪何初不符合常人逻辑的举止就都能被解释了。   戚云衔回头想了想,纪何初虽然看起来是对韩驰有想法,但好像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明确说过喜欢韩驰。   也许他对韩驰的接近只是出于心理上的某种需要吧,并不是真的喜欢。这样想着,纪何初的威胁性降低了很多。   结果没想到,第二天韩驰就给了他一个惊喜。   戚云衔倚着门,满脑子都是刚刚韩驰退后避开的样子。   会是他想多了吗?   “云衔哥,作品说明的初稿刚发你了,麻烦看一下哦。”有人敲门。   “知道了。”   戚云衔应了一声,他从刚刚的情绪里回过神,暂时按下心头纷乱,走向了办公桌。   大半天的光景过去,下午五点半,第一组子主题的照片终于被修了出来。   会议室内,看着大屏幕上一张张精美的照片,成员们不禁都赞叹起来。   “这是我们拍出来的吗?呜呜呜呜要落泪了!”   “我觉得能拿奖!”   “已经想好要发朋友圈的庆祝文案了。”   “韩哥真的好会拍啊,我生日的时候能用员工价约你拍一套吗?”   “我也想!但我没有云衔哥那样的脸啊……”   见大家士气大涨,韩驰也不由得被感染,带着笑意说:“按目前的进度来看,剩下的两套图明天就能出来,加上作品说明和其他材料的整理,这周末我们就能提交第一组参赛图了。”   “那我们剩下的时间拍什么呀,还能提交两组作品参赛呢。”提到比赛流程,有人发问。   “这个,”韩驰看向屏幕上场景的某一处,笑着卖了个关子,“我应该已经拍到很多素材了。” 第20章 接吻应该怎么接   “什么?韩哥你这几天天天和我们待在一起,你什么时候加的班!半夜吗?!”   “什么啊还藏着掖着!”   面对大家的追问,韩驰却只是笑笑不说话,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站起身:“快到饭点了,大家加把劲,把剩下的工作做完就下班吧。”   说着韩驰便走出了会议室。   “还卖关子呢!”   “算啦,迟早我们会看见的,快快快今天争取提早下班!”   戚云衔注意到刚刚韩驰望向屏幕的眼神,心中有所猜测,忍不住追出了会议室。   “韩驰,你要出去吗?”   “嗯,”以为对方也是对第二套素材好奇,韩驰便直接说了目的地——   “我去黑珍珠拿素材。”   “黑珍珠。”戚云衔跟着重复了一句,心里却响起和嘴上不同的声音。   果然。   果然又和纪何初有关。   “对,你要一起去吗?顺便看看纪何初,我还没和你说,昨晚......”   “我不去!”   突然提高的声音让韩驰愣在原地。   戚云衔一直以来都处事圆润,情绪稳定,很少出现这样尖锐的抗拒态度。   “我......还有很多材料没整理完,白天有点头晕,偷了懒,晚上得补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戚云衔在最短的时间内克制住情绪,扬起嘴角道:“第二套图都要出来了,我总不能拖后腿吧。”   “吓我一跳,”韩驰笑了笑,“我还以为是这组图的想法没提前知会你,你生我气了。”   “怎么会,这几天一直喉咙一直有点不舒服,刚刚也是,一下就破音了,还好只有你听见。”   见对方并无异样,韩驰便也没再深究,“晚上吃点些清淡的,你今天还提醒我注意,别等会儿自己先感冒了。”   “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好,开车注意安全。”   看着韩驰的身影逐渐消失,戚云衔努力挤出的笑意也慢慢消散。   “云衔哥我们做完啦~你来看一眼吗?”   身后传来同事的声音。   “放桌面上吧,我一会儿看,大家直接下班就好,辛苦了。”   戚云衔慢慢走回办公室,反锁上门。   好狼狈。   刚刚是怕韩驰说出什么自己不想听的话,所以才急忙打断他的吗?   戚云衔陷进柔软的办公椅里,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韩驰后退的动作和离开的背影在脑海中不断播放。   他莫名其妙有种感觉,刚刚的目送是一种预兆,韩驰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这样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生活,而他只能在原地看着,束手无策。   秋分过后的苏州天黑得很快,办公室没有开灯,白昼此时已经让出位置,夜色慢慢将每一个角落吞噬。   情绪在黑暗中不断发酵,像是人与疯长的野草一同被关在密闭的玻璃罩内,氧气与空间都要争夺,谁先撞破玻璃罩,谁才能活下去。   戚云衔在一片混沌中想到昨晚孟骅的话——   “我去帮你教训教训他?”   鬼使神差地,戚云衔拨通了孟骅的电话。   “喂,孟骅,”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弱的光,成为劈开黑暗的唯一光源。   “你昨天说,可以帮我教训纪何初。”   戚云衔深吸了口气。   “你告诉他,让他不要再缠着韩驰。”   *   韩驰抵达黑珍珠时,店招牌的灯刚刚亮起来。   他将车停好,拿过手机看到于廷新发来的消息。   廷不是延:【韩哥,老板他取完手机回来了,你现在过来能见着他。】   这消息看得韩驰想笑,仿佛是他特别特别想见纪何初,而于廷是他的僚机,帮他打探情况,生怕他扑空似的。   他不过是在上午发消息给于廷问纪何初醒了没有,又在下午想到第二套图的事,提前知会于廷今晚会过来一趟,顺便又问了一句纪何初的情况而已。   梵风-韩驰:【我到了。】   韩驰回过消息便下了车。   “韩哥!”   一进门,于廷便热情挥手招呼。   “呐,三个相机,还有已经满了的卡,我都帮你提前拿下来了。”于廷拍了拍放在桌面上的三个大家伙。   “好。”韩驰接过相机挨个开机查看。   这是梵风第一天来黑珍珠拍摄时,韩驰和于廷秘密达成的合作。   对于“茧”这个主题,韩驰一直在不断寻找新的灵感。第一天拍摄中场休息时,看着梵风的小伙伴们有的在为下一场布景,有的在整理道具,韩驰为自己有这样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而感到幸运,新的想法也涌上心头。   茧有很多种,蚕虫一根根将自己包裹起来的丝线是茧,利刃捅破的层层糟粕是茧,还有一样东西不用意象不用比喻,它就叫茧,每个人身上都有。   田间操劳的农民们手上有茧,征服一座座高山的攀登者们后脚跟有茧,训练有素的枪手们虎口有茧,寒窗苦读的学子们指节有茧。   因为它谈不上美丽,甚至有些丑陋,所以人们总是愿意去想起白色的可爱的蚕茧,而淡忘这一层厚厚的老皮之下,其实是日复一日的坚持,是自己与生活的不断摩擦。   梵风这么多人的共同努力,本身何尝不是一种茧?   这想法包含了梵风的所有人,为了捕捉最自然的状态,韩驰没有声张,只先和于廷悄悄打了商量,并在第二天就拿来三台相机,选择了三个不同的角度,在于廷的帮助下隐藏放好,设置好间隔快门,记录下了这两天梵风的行动。   素材多到爆炸,韩驰一打开相机便弹出“SD卡已满”的警告。   想必于廷换下来的那几张卡也都是满满当当,这套图光是素材筛选估计就够呛得整整一天。   “纪何初呢?”韩驰翻了翻相册,没见着人出现。   “他上楼拿充电器去了,估计一会儿就下来了。”   韩驰应了一声,索性就坐在吧台前看起相机里的照片。   拍到的内容很多,既有布景拍摄的认真,也有聚在一起吃喝聊天的松弛,韩驰翻着相机,像是把前两天在黑珍珠的日子又重新过了一遍,脸色十分柔和。   手指再轻轻一划,新的一张照片出现,韩驰不由得愣住。   那是一张落日颜色的照片,金色的画面中,纪何初搭着扶手在楼梯上侧头看他,而他弯下腰握着在相机,就像是摄影师在找角度拍楼梯上的模特。   可仔细看就能看发现,布景和模特另在一处,他们是假的摄影师和模特,只是隔着镜头对视。   那时他忘了按快门,没想到这个对视却以另一种方式被记录了下来。   作为摄影师,韩驰明白有些作品靠技术,而有些照片就是靠运气。就比如他手上的这张,光线和构图都是天然赐予,氛围感与故事感也浑然天成。   简单来说就是,他很喜欢。   韩驰摩挲了一下手指,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才恋恋不舍地继续滑动相册。   下一张还是他和纪何初。   只不过这张的画面杂乱一些,美感不高,但这不是韩驰眼中的重点。   画面中的纪何初站在隔了他几步的位置,眼神柔和,静静地看着工作的摄影师。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韩驰只觉得心头似有电流淌过,留下一片酥酥麻麻。   一连好几张,都和上一张的画面大差不差,也不知道纪何初那天到底这样看了他多久。   韩驰抬起手指,想放大看看画面中纪何初的脸,被几下清脆的叩击声夺去了注意力。   一抬头,刚刚照片中的人等比放大,正隔了个吧台站在自己面前。   韩驰莫名心虚地关上了相机。   “来喝酒?”纪何初问。   “不是,来拿相机。”韩驰指了指面前的三台相机,解释道,“这是我的第二组参赛作品,是......”   纪何初径直走进了里面的储物室。   “......”   韩驰无奈地把话咽了下去,更无奈的是他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纪何初会做出这样的事,所以也不觉得生气。   不一会儿,纪何初抱着一个花花绿绿的食品袋走了出来,又拿出一只铁盘。   知道我酒量不好,所以给我拿了点心?   韩驰瞥了一眼,暗自猜测。   纪何初打开食品袋,哗啦啦地倒了一盘子。   行,猫粮。   韩驰自讨没趣地收回目光。   等下,猫粮???   “你又要去喂猫?”韩驰叫住了端着盘子正打算走的纪何初。   纪何初回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本正经地发问:   “狮子吃猫粮么?”   “什么?”   “狮子是大型猫科动物。”不等韩驰反应,纪何初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抱着猫粮往外走去。   “纪何初!”韩驰大步追了上去,“你好了伤疤忘了疼吗,还自己单独行动不和人说一声。”   “你不是跟上来了么。”   “......”韩驰哑口无言,选择闭嘴。   两人一同走进巷子,韩驰悄悄往身边瞥了一眼,试探地问:“你......在电箱那儿装了个摄像头?”   “于廷装的。”   “他说是你让他装的。”   “以防万一剪电线还有下次。”   倒是回答得滴水不漏,就是和于廷说的不太一样。   还知道做好事不留名呢。   “没别的原因?”韩驰逗乐子似的追问了一句。   纪何初用陡然加快的脚步代替了回答。   今天比平常晚一点,往常和猫咪们碰头的地方已经有了几只在等待,纪何初一出现,他们便迈着步子快速靠近,但看到纪何初身边有生人,又怯生生地放慢了脚步。   还是那只白色狮子猫一猫当先地冲上来扒拉纪何初的裤脚,其他的猫猫才缓缓靠近。   “吃吧。”   纪何初弯腰将食盘放在地上,顺手捞起撒娇的狮子猫。   “喵呜~”一只狸花猫抬爪碰了碰面生的铁盘子,转头看向纪何初。   “原来的碗丢了,过几天给你们买新的。”   能听懂人话似的,狸花猫再喵了一句便不再吵闹,开始低头进食。   纪何初从口袋里摸出小鱼干递到狮子猫嘴边。   以食物为中心,猫咪们列队呈一个放射状的圆形,好几颗毛茸茸的脑袋拱在一起,韩驰在一旁越看越心痒,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   被影子笼罩的猫咪们迅速回头,一看到陌生的韩驰便撇下猫粮,闪现到纪何初身后。   “......”韩驰下意识地看向纪何初。   纪何初侧头送出一个“快滚”的眼神。   被投食官和猫咪一起嫌弃的韩驰悻悻地退回原位。   不一会儿,猫粮见底,纪何初抖了抖食盘,准备结束今天的投喂。   “你很喜欢小猫?”难得如此有耐心,一定很喜欢。韩驰想。   “我喜欢大猫。”纪何初面无表情地将抱着他胳膊的狮子猫推远。   “......”   韩驰默默收回刚刚的想法。   那头纪何初第三次将扑上来的狮子猫推开。   “它这么喜欢你,没考虑带回去养?”   狮子猫支起耳朵,转头就想过来扒拉韩驰。   “我对饲养动物没兴趣。”纪何初先猫一步拎起它的后脖颈,往它应该去的方向走了几步再放下。   没兴趣还天天来喂。   韩驰腹诽了一句,接着问:“那你对什么感兴趣?马克斯·韦伯①?社会实验?”   白色狮子猫舔了舔前爪,恋恋不舍地跑出巷子。   纪何初转过身,看到韩驰站在灯下,光影衬得他越发挺拔,目光落在他宽厚的肩膀,纪何初第一时间想到大陆和海岸线,象征着安全感,让人想要靠近。   于廷说自己是被韩驰抱着救出来的,纪何初努力回想,却始终无法记起那个怀抱的温度。   “不是。”纪何初回答了问题,慢慢朝韩驰走近。   韩驰莫名地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一步,脚后跟却磕到硬物。   他侧头看了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身后是墙,再抬眼,纪何初已经近得要贴上他的鼻尖。   “纪......”   “我对昨晚的事很感兴趣。”   纪何初看着韩驰的眼睛,“今天醒来,于廷和我提了很多次,他说昨晚是你抱我出来的。”   他抬起双手搭上韩驰的肩膀。   “怎么抱的?”   纪何初的目光滑到韩驰滚动的喉结上,再慢慢向上挪到嘴唇。   没有任何依据支撑,但纪何初觉得他现在应该挨上去。   接吻是怎么接的来着?好像要伸舌头?   “纪何初......”   纪何初偏头靠近的动作让韩驰没了声音,但真正让他头皮炸开的是:   纪何初舔了一下他的嘴唇。 第21章 我教你怎么追我   “纪何初!”   韩驰抬手挡了一把,用力扳住纪何初的肩膀。   “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思,但你……你的表达方式太……我不习惯,你想追我可以约我吃饭约我喝酒,你……你别这样。”   韩驰被纪何初刚刚那一下弄得血脉贲张,说一句话要喘三口气。   纪何初倒是有些懵了。   “追你?”   “嗯……你今天醒来之后感觉怎么样,没什么不舒服吧。”韩驰轻声应了一句,松开纪何初的肩膀,僵硬地转移话题。   其实这个想法很早就在韩驰心里冒过头了,只是每次都被他潦草地掐断。   而昨晚一夜秋风,吹得野草疯长,韩驰对他们俩之间的一团乱麻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他想,发电机和摄像头那些关心不是假的,纪何初或许是真的喜欢自己,只是对方脑回路清奇,所以屡屡适得其反;而自己对纪何初的在意也不是假的,至少纪何初能区别于其他人,他应该正视自己的感情,至少可以给纪何初一个追求自己的机会。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说出了口,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韩驰觉得有点脸热。   疑问得到肯定的答复,纪何初还在愣神,大脑却先人一步地蹦出今天写实验报告可以用的开头语——“取得突破性进展。”   脑子在前面飞,纪何初花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自己确实在“追”韩驰。   他抬头看向韩驰,对方正侧头盯着地面不知在看什么,但纪何初捕捉到他吞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的小动作。   他紧张什么。   纪何初将韩驰的紧张最后归结为“背着戚云衔撒网”的负罪感。   不知是意识到实验进展顺利,还是眼前韩驰的样子蹩脚得讨喜,总之纪何初的心情变得不错,他对着韩驰粲然一笑。   “没有,挺好的。”   韩驰刚刚收回目光,就被纪何初笑得一下晃了神。   这好像是屈指可数的几次,纪何初对他露出除了皱眉和翻白眼的其他表情。   本就长得面善,纪何初笑起来的亲近感更是爆棚。   要是能用相机拍下来就好了。   韩驰想到刚刚相机里的照片。   “我刚刚看相机,有几张照片拍到了你,我想放进我的参赛作品。”   “拍到了我?”纪何初十分意外,“模特不是戚云衔吗?”   “那是第一组图,我刚刚……”   话没说完,纪何初又转身走人了。   韩驰赶忙跟上去,继续解释道:“我们这次比赛只给了一个主题,但每个摄影师能提交三组作品,云衔那套是第一组,我用相机隐藏记录了这几天的拍摄日常,这是第二组图。”   两组风格迥异的照片一同参赛,纪何初开始感到好奇:“什么主题?”   “茧。”   纪何初一问,韩驰不禁也提起了兴趣:“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拍什么?”   “白纸。”   “嗯?”这个回答出乎韩驰的意料,“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出这个主题的人有病,”纪何初漫不经心地答,“一张白纸,我说这是茧,如果他说不是,那他自己就是茧。如果他说是,那他就钻进了我的茧。”   “你的意思是......”弯弯绕绕的话听得韩驰一愣,细细琢磨下又觉得暗藏门道。   若评委不认同纪何初的想法,便是无形之中故步自封,将自己包裹在传统认知中;若评委认同,又是被拉入特定的范围,因为作品是不是茧为什么是茧,都是纪何初定的。   韩驰恍然大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念,观念就是茧。”   所以白纸不论是否被承认,展示它的人和评判它的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他们也就都在自己的茧内!   韩驰久违地感受到灵光乍现的激动。   到了黑珍珠门口,韩驰依旧沉浸在自我的思绪发散中,他低头跟在纪何初身后,直到额头“咣”地一声撞到门才回神。   “……”   韩驰捂着额头,透过木门上的毛玻璃,他能看见纪何初在里面走动的朦胧身影。   这人门都不帮他留一下,到底是不是想追自己啊!   “算了,相机还在里面。”韩驰自顾自地说了一句,揉揉脑袋推门走了进去。   第二天周五,第二套图一如韩驰所料,光是素材筛选就花费了不少时间。   不过因为和素材相关度较高,大家都干劲十足,纪何初与韩驰隔着镜头对视的那张照片被高票通过选入成图,也成为午饭时工作室成员的最新谈资——   “以我多年来嗑CP的经验,我觉得事情不对劲。”   “那张图,我居然看出一种‘尘世喧嚣中我只看见你’的感觉!啊!这该死的宿命感!谁懂!”   “等等,这个趋势……是天降胜竹马啊!云衔哥和韩哥他俩……哎呀!不行不行!”   “我的驰云CP难道要be了吗?!”   “我和纪老板难道要be了吗?!”   大家纷纷看向说出最后一句话的阿宇。   “普信男!”   阿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戚云衔坐在办公桌前,默默地浏览着最终选出来的第二组图片。   相比大家的浮想联翩,戚云衔表现得异常平静。   事实上,他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上面。   昨晚,戚云衔担心自己的失态会让本就有意与他保持距离的韩驰更加多想,于是在晚上回家之后给韩驰拨去了电话,想探探口风。   话头用的是在走廊韩驰被自己打断的那句:   “韩驰,你之前说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纪老板,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他是生病了吗?”   韩驰便在电话里将向伟泽企图绑架纪何初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他听,也包括纪何初帮梵风装了个微型摄像头的事。   “啊,那......那我也应该过去看望一下的。”戚云衔始料未及。   “没关系,我过去的时候他状态不错,应该没什么事了。”   “那就好,改天请他吃饭吧。”   “嗯。”   他们又聊了些后续的工作,挂了电话后,戚云衔内心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纪何初帮了梵风,于理他应该心怀感激,可于情……   戚云衔看了一眼放在一边的手机,未读消息零条,孟骅那边依旧没有动静。   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人都有劣根性,并且他的劣根性正占据着上风,找了许多个借口为自己开脱——   和孟骅通电话的时候他还不知情,不知者无罪,不能怪他。   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公事该感激感激,私事该解决解决。   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再说纪何初也冒犯过自己……   就这一次。   盖棺定论,戚云衔不再多想,他将手机倒扣过去,全力投入工作。   当晚,黑珍珠。   “您好,可以先看一下酒水单,那边还有位置。”于廷对新来的三位客人招呼道。   “不用,我们就坐吧台,今个儿啊我们主要就是来看调酒的。”孟骅冲于廷抬了抬下巴,其他两人也纷纷应和。   “没问题的,您可以和我说一下平时喜欢喝的口味,我来给您推荐。”虽然对方态度流里流气,但于廷秉着顾客上帝的服务宗旨,只当他们也是慕名而来。   “别别别,就那个,菲士!拉莫斯金菲士你们这儿有吧?”   “啊,有倒是有......”于廷开始怀疑面前几人的来意。   “有还磨叽啥啊?先来个十杯八杯打底吧!”   于廷皱起眉。   拉莫斯金菲士是一款最近名气很大的鸡尾酒,倒不是因为它口感有多出众,而是制作拉莫斯金菲士必须将所有材料倒入摇酒壶中,连续不间断摇和至少十分钟以上,才能最终做出绵密不倒的气泡。   因此它被戏称为“调酒师最害怕听到的酒”之一,介于它很费调酒师,有些酒吧甚至都不会把它写在酒水单上,但还是经常有人去酒吧用拉莫斯金菲士调戏调酒师。   只是面前的人态度傲慢,一上来就点名要这么多杯,于廷半点儿不觉得对方是来调戏调酒师的,相反很确信他们是来砸场子的。   店里还有其他客人,秉着一切以和为贵的原则,于廷开口道:“是这样的哈,您点的这款酒它比较特殊,不好入口还贵,不建议......”   “废什么话啊,老子有钱!就好这一口!不会调就说不会,建议你奶奶的建议!”孟骅猛地拍了一下吧台,引来周遭几位客人的回头。   “您坚持要点也可以,只是我们店怕客人跟风点了之后不满意,所以对它有一套特殊的点单要求。这样,您要是真喜欢,您说一个拉莫斯金菲士的口感特点,我给您做一杯。”   “让你做杯酒屁事儿那么多呢,老子的话你听不明白是吧?我今晚就要拉莫斯金菲士,十杯!做不了,爷把你店砸了!”   “听见没有!做不了砸店!”孟骅的带来的两个人也纷纷跟着呛声。   动静闹得有些大了,眼看压不住,于廷正准备拉人到外面去解决,纪何初从里面的储物室里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儿。”   “老板,”于廷赶忙走上去,瞥了一眼孟骅几人,对纪何初耳语道:“开口就要十杯拉莫斯金菲士,我看着像来砸场子的。”   纪何初抬眼扫了一圈吧台前坐着的三个人,正中间的那个不怀好意地正盯着他。   二流子气质,文化水平不高,很典型的炮灰打手角色。   “知道了,你先去忙。”扫描完毕,纪何初收回目光,取过挂在墙上的铭牌往身上别。   “纪哥!”于廷着急。   “去忙。”   纪何初的语气笃定,于廷心想自家老板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软柿子,便先听了吩咐,将吧台的主战场交给了纪何初。   “你就是老板吧,”见自己的目标出来了,孟骅便把火往纪何初身上引:   “你员工服务态度太差了,懂事点儿的赶紧送我几杯补偿一下,还有,今晚我不想再看到刚刚那个磨叽鬼了,你来给我调。”   “点的什么?”纪何初卷起袖子。   “拉莫斯金菲士,十杯。”   纪何初拿出一个高球杯,对孟骅晃了晃,“菲士系列有挑战活动,十五秒之内喝完免单。”   “是嘛,”孟骅见纪何初神色镇定,加大了火力:“那来三十杯吧,我和我兄弟一人十杯。”   “可以,不过点了要是喝不完的话,需要付双倍。”   “你什么意思?我自己买的酒喝不喝完,你还管上了?”   “当然不是,游戏规则而已。”纪何初的指尖敲打着桌面,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您对自己的钱包和酒量没信心的话,可以选择不参与挑战。”   “切,”孟骅翻了个白眼,紧接着掏出张卡甩在纪何初身上,“做!爷今晚就把你们这儿喝到破产。”   纪何初看了一眼掉在自己脚边的银行卡,也没捡,直接拿起了酒和盎司器。   “拉莫斯金菲士,第一杯。” 第22章 帮男朋友收拾烂摊子   不间断的shake,摇酒壶的杯壁上逐渐起霜,代表着一杯拉莫斯金菲士达到它品质的合格线。   过筛原酒倒入高球杯,再缓慢倒入苏打水拉出一截绵密而不塌的泡沫。   纪何初转了转酸胀的胳膊,将做好的酒推到孟骅面前。   “哟,手脚还挺快。”孟骅讪笑着端起酒杯,看了一眼一旁的计时器,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第四杯、免费的酒咯,嗝——”   他放下酒杯,朝纪何初示威似的晃了晃,一股灼烧感却从胃里慢慢爬上来,头也开始有点发晕。   “还要继续喝吗。”纪何初捏着杯子淡淡地问。   “切,”孟骅冷哼一声,他平时酒量不错,白酒喝个一斤都能面不改色,现在只当自己是喝太快了有些上头,“喝!我兄弟还没喝呢,你给他俩也做两杯!”   “可以。”纪何初应得很快,娴熟地又拿起了雪克壶。   纪何初顺从的态度让孟骅有些不得劲,他揉了揉眼睛,撑着吧台凑近嘲讽道:“怎么,心疼啦?哈哈哈哈,没想到爷酒量这么好吧,你们是怎么想出来这种傻叉赔本活动的?”   “特意为你想出来的。”纪何初一边倒酒一边说。   “什么?”酒壶的晃动声加上头晕,让孟骅只看到纪何初的嘴唇上下触碰,但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我说,还有另外一个活动,”纪何初看了一眼孟骅的醉态,夹了几块冰放入摇壶,继续说道,“幸运数字活动,如果生日年月日和本店的开业日期重复超过三位数,送三杯酒。”   “是嘛!”孟骅一听便来了兴趣,直接报了自己的生日,“我99年4月9号的,有重复的吗?”   “可惜了,没有。”   纪何初答完便扣紧摇壶,开始了新一轮的shake。   孟骅越发觉得自己头晕,便也不再追问,靠着吧台打算缓一缓再战斗。他上下打量起纪何初,目光从律动的手臂滑到胸口的铭牌,再落到被马甲包裹住的腰线。   纪何初今天穿的是一件青果领的黑色马甲,腰身处有轻微的收窄,动作间隐隐勾勒出腰背的线条。   “操……”   孟骅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酒精作用下,他看所有的东西都像蒙上一层滤镜,回过神来的时候纪何初已经推了第二杯酒出来。   妈的,这骚蹄子。   孟骅暗骂了一句,随即一个念头浮上心头,他想也没想便直接付诸行动,向吧台里的纪何初伸了手:“这同性恋就是不一样啊,看得我都痒痒了。”   孟骅的声音并不小,有几个坐得近的客人已经转头往吧台这边看,纪何初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喝醉了吧。”纪何初一把抓住孟骅往他腰间探去的咸猪手。   “没醉,你叫我一句哥哥,我能再喝十杯。”   纪何初皱起眉头,甩开孟骅的手,没想到对方竟突然大叫起来:“装什么!你不是喜欢男人吗?你们同性恋都爱搞欲擒故纵这套?”   这下看过来的人更多了。   孟骅见状,嚣张地对纪何初笑了笑,用更大的声音企图激怒对方:“怎么着,不承认啊,刚刚扭得那么骚,要不问问其他人,看你那是不是在勾引我。”   “好啊。”纪何初迎着孟骅的目光回了一句。   孟骅傻了下眼,还没反应过来,纪何初又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大喇叭。   “喂——”   黑珍珠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纪何初不疾不徐地开口:   “大家好,打扰一下,我是黑珍珠的老板,我面前这位先生认为我调酒的动作很骚,是在勾引他,托我问问大家的看法。”   纪何初朝黑珍珠的客人们看过去。   “你们觉得呢?”   声音透过传声筒音量成倍地传出,大家逐渐从不解中明白过来,将焦点聚在了孟骅身上。   “脑子有病的人不建议来酒吧哈,右拐去医院!”   “怎么骚扰女性和男性的都是这种狗男人啊。”   “大哥,你也别喝酒了,回去喝点六个核桃补补脑吧。”   “纪老板今天调酒?你不喝快滚,位子留给我。”   黑珍珠的客人大多是附近的大学生,正是青春热血时,遇见这样的事人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孟骅淹死。   “你他妈,摇人是吧!”孟骅咬牙切齿。   纪何初捏起一杯预调酒放到孟骅面前。   “送你,这杯酒的名字叫做,群体压力。①”   孟骅恶狠狠地瞪着纪何初。   “听不懂?那再送你一杯。”这次纪何初懒得再拿酒,直接倒了杯纯净水推过去。   “多读点书。”   “果然会勾引男人的小骚蹄子就是不好对付哈。”   孟骅讽笑了一句,正打算继续发动攻势,却听纪何初开口问道:   “戚云衔让你来的?”   “不是。”   “所以你认识他?”   “不认识。”   纪何初挑挑眉,综上所述,他得出以下结论:   “我跟韩驰,戚云衔看不下去了是么?”   孟骅脑子有些木,没想明白对方是怎么三言两语把自己给聊爆的,索性直接破罐子破摔:   “你自己干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费那些话,老子今天就他妈是来教训你的!”   “噼啪!”   吧台上的东西全都被孟骅三人扫到了地上,玻璃渣和酒液撒了一地,孟骅搬起高脚凳企图砸向吧台里头的酒柜,被跑来的于廷猛地扯住。   “滚!”于廷一把夺过高脚,侧身挡住纪何初。   孟骅扫了一眼满地的狼藉,还算满意,只是头晕得有些厉害,他扶住身旁的小弟,接着警告道:“今天只是一个小教训,离不该碰的人远一点,不然下次可就……”   他瞪了一眼于廷,准备转身。   “等一下,你的卡。”   纪何初叫住孟骅,拿着POS机从吧台里走出来,低头摁了几下,将卡递了过去。   “呦,懂事。”孟骅得意地朝特意送卡出来的纪何初伸出手。   “一共消费五千八百六十二块。”   “做梦呢啊,”孟骅嘲笑道,“你知道爷的密码?”   “990409,你生日。”   孟骅接卡的手一僵。   他赶紧掏出手机,发现银行发过来一条消费提醒。   “你他妈疯了吧?!”孟骅原地爆炸,没想到纪何初有这么大胆子,“你刷卡经过我同意了吗,几杯酒五千?”   “你点的是三十杯,我说了,游戏规则是喝不完付双倍。你砸的东西我也原价算进去了,需要票据吗?”   “我草你奶奶的祖宗!”   孟骅爆完粗,抬手就往纪何初跟前迈,只是刚迈腿便觉得天旋地转,于廷正好上前揪住孟骅的胳膊一个反拧,将人牢牢制住,再猛地抬腿,一脚将孟骅踹到作势要上前的两位小弟身上,三人摔作一团。   “忍你很久了。”于廷转了转手腕。   “我们报警了啊!”有客人朝这边举起手机示意。   听到报了警,孟骅几人的气势登时弱了下去,他们自知理亏,咬着牙瞪了纪何初几眼,互相搀扶着爬起来灰溜溜离开了黑珍珠。   “不好意思啊,影响大家心情了,”见人走了,于廷开始活络店内的气氛,冲大家喊道:“今晚酒水一律八折!”   “哇哦!”   “老板太客气啦!”   “于哥帅爆了!”   店内气氛逐渐恢复,于廷赶忙回头打量起纪何初:   “纪哥你没事儿吧?”   纪何初摇摇头,环视了一圈地上的狼藉,低头掏出手机。   “我说你也是,非要一个人应付,你看这砸的,一开始我把他们赶出去不就完了?”于廷看着满地狼藉,心疼不已。   “换新的。”   “嗯,这倒是。”想到狠狠宰了一笔刚刚那群混蛋,于廷又有被爽到,“诶纪哥,你怎么知道他密码啊?”   “问的。”   “你问他就告诉你?”   “他看起来除了用生日就是八个八六个六,别的记不住。”其实是打算灌迷糊慢慢套话的,谁能想到押宝这么准,一把就出。   “哦……”于廷回头看了看剩的空杯子,数了一下,嘲讽道,“啧,酒量这么差也敢出来叫板,几杯拉莫斯金菲士就给放倒了。”   “他酒量不错。”   “嗯?”   “那不是拉莫斯金菲士,我把金酒换成生命之水了。②”   “什么?!”于廷大惊失色,他赶忙朝门口看去,十分害怕孟骅几人此刻就倒在酒吧外面,“一共喝了多少啊!他们不会酒精中毒吧!”   纪何初没答话,他看着手机屏幕皱了一下眉,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   于廷直觉,老板心情变差了。   “刚刚那几个人什么来头啊,会不会和上次剪电线……”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   “问你韩哥。”纪何初将手机塞进口袋里,冷着脸往二楼走。   于廷十分懂事地闭嘴,默默地走到一边拿起扫把。   “放着,让他扫!”   “啊?”   来不及问,纪何初转身上了楼梯。   手机发出提示音的时候,韩驰正拿着毛巾准备洗澡。   短消息新增一个小红点,韩驰惯例以为是什么通知短信,点开正打算一键已读,眼球突然捕捉到了“黑珍珠”三个关键字。   他一激灵,赶紧点开短信。   【来黑珍珠收拾你男朋友的烂摊子。】   谁发的?纪何初又出事了?   韩驰关掉页面点开微信,消息列表并没有纪何初的未读消息。   “没找我啊……草!”   韩驰猛地想起来,纪何初好像还在自己的黑名单里。   梦中人惊醒,韩驰一顿操作赶忙把纪何初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再一比对刚刚的手机号码,果然就是纪何初的微信号。   所以纪何初是先给他发了微信,发现自己被拉黑再辗转发的短信吗?   黑珍珠发生什么了?   来不及再想,韩驰撂下毛巾,抓过车钥匙便往黑珍珠赶去。   “……这……这是?”一进门,韩驰便看见于廷在一片狼藉中忙碌。   烂摊子指的不会就是这个吧。   “韩哥你来啦,”于廷没想到纪何初居然没开玩笑,真的把韩驰叫过来扫地,他尴尬地笑笑,指了指地上,“那……咱俩一起扫了?”   “哦,好。”韩驰上前接过扫把,默默地在心里犯起嘀咕。   真·收拾烂摊子啊,他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还以为是纪何初怎么了呢。   “纪何初呢?怎么弄成这样?”韩驰一边扫地一边问。   “老板在楼上呢,韩哥,今晚上来的那几个人什么情况啊?”   “什么来的几个人?”韩驰停下动作转头问。   “来闹事的那几个啊。”   于廷一边收拾一边把今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韩驰说了一遍。   “我问纪哥,他说让我问你。”   “问我?”韩驰低头将最后一点渣子倒进垃圾袋,拍了拍手道:“我上去问问他吧。”   “行,”见韩驰打算上去,于廷友情提供情报:“韩哥那什么,纪哥心情不太好。”   “嗯……我知道了。”韩驰猜测着一些原因,有些心虚。   站在纪何初房门口的韩驰十分懊恼,他当时拉黑纪何初本就是一时生气冲动,两人线上联系少,自己忙起来也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不曾想居然会这样被对方发现。   他深吸口气,敲响了房门。   “纪何初,是我。”   里面传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下一秒,纪何初拉开门出现在他面前。   “怎么回事?”韩驰走进去,轻轻把门带上。   “你还没去问他?”   “谁?”   “你男朋友,戚云衔。”   韩驰:“???”   见韩驰一脸问号,纪何初帮他回忆道:“我不是发短信跟你说了,是他惹的事。”   韩驰一头雾水地回想纪何初刚刚发来的短信。   【来黑珍珠收拾你男朋友的烂摊子。】   “你说的男朋友,是戚云衔?”   “不然?”   我还以为是……   及时把心中的想法掐断,韩驰无奈地再次辟谣:“戚云衔和我不是情侣关系!”   “不是?”纪何初冷笑道,“那为什么他找人来警告我,让我离你远一点?”   “今晚那几个人是云衔找来的?”韩驰不敢置信,“不可能,他没理由这么做,你是不是误会了。”   “没有误会,他喜欢你,所以不允许我接近你。”   “我说过了,云衔和我之间什么都没有……”   “那你喜欢戚云衔吗?”   纪何初话茬一转,韩驰险些没反应过来。   “我对他不是男女之情。”   “是吗?”纪何初拿出正在通话的手机,点开扬声器,“那戚先生,你喜欢韩驰吗?” 第23章 做?做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纪老板,你打电话来到底什么事,”戚云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关于你刚刚说的找人警告,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上一个问题呢?”   “纪何初!”韩驰用气音以示警告,伸手欲抢手机。   “戚先生,我在追韩驰,”纪何初捏着手机侧身躲过,继续问:“你介意吗?”   “这你应该去问他,而不是问我。”   戚云衔挂断了电话。   “纪何初!你又干什么!”印象里,纪何初已经不是第一次针对戚云衔。   “我问问他今晚的事,刚找到电话拨通,你就敲门了。”   纪何初直直地望向韩驰,“生气了?可你刚刚说你跟他没关系,你不喜欢他。”   “这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不管我跟云衔有没有关系,你都不应该这样做!”   “韩驰,你其实喜欢戚云衔吧?”纪何初往前走了几步,靠近韩驰,“但你又觉得,我也很新鲜。”   “你胡说什么,我说过了我……”   “你昨天说我可以追你,今天就把我拉进黑名单。”纪何初冷笑一声,“换做是你,你还信不信自己说的话?”   “我……”韩驰又生气又无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拉黑你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后来我忘了……”   “你忘了的事不止这一件,还有你说你对我没兴趣,记得吗?”   韩驰气结,自认在嘴皮子上讨不到纪何初半点好处,索性不再挣扎:“你不信,我说一百句也没有用。”   “那你可以用做的啊。”纪何初微微一笑,胜券在握似地走近,搭上韩驰的肩膀,缓缓凑近他耳边,“我觉得……”   温热的气息与近距离的接触让暧昧感陡然攀升,纪何初的扬起的嘴角使韩驰想到即将使坏的猫,酥酥麻麻的感觉由耳根爬至头皮,韩驰脑中某根18禁的弦猛地绷直。   “纪何初!”韩驰一把推开面前的人,“如果一开始你的目的就是这个,大可以直接挑明,弯弯绕绕这么多连累别人做什么!”   “砰!”   韩驰说完便摔门走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留纪何初一人在原地发愣。   什么情况,他后半句“我觉得你可以给戚云衔打个电话过去,亲口和他说你不喜欢他”还没讲完,韩驰突然就炸毛了。   原本还窃喜,以为今晚的韩驰能争点气,一个电话打过去,那他的实验就算是圆满成功了。   可惜还是差了一点。   纪何初心疼地上前检查自己高价定制的复古做旧木门。   韩驰“噔噔噔”地下楼,动静不小,被几个男顾客团团围住的于廷赶忙朝他求救:“真的给不了……韩哥!韩哥这里!”   “怎么了?”韩驰走过去,眉头还搭在一起,脸色不太好看。   “呃,没事,没事……”围着的几个人见韩驰人高脸黑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便互相看了看,悻悻离开。   “可算走了,”于廷扶着自己的额头,松下一口气,向韩驰解释道,“纪哥不是今晚性取向疑似暴露了嘛,刚刚那几个都是来找我要联系方式的,我……”   “别给!让他少害人!”   “我没给我没给!”于廷被韩驰的火气给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连连摆手,又小心翼翼地问,“韩哥,你们吵架了啊?”   韩驰闻言抿了抿唇,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也不想多言。眼下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找个地方独处冷静。   “没事,先走了于廷。”   “哦好,注意安全啊韩哥,辛苦了。”   于廷识趣地接了话,目送韩驰走出黑珍珠,他往二楼的方向看了看,十分遗憾两边都成了不能撞的枪口,自己还是不知道今晚砸场事件的真相。   坐进车里,韩驰抬手将衣领扯开,拨通了戚云衔的电话。   对方无人接听。   韩驰想了想,点开微信发了条消息过去。   梵风-韩驰:【睡了吗?】   等了一会儿,对方依旧没有回复。   算了,明天当面和他说吧。   韩驰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脖子,温度依旧是不太正常的高,扯开的衣领并没有很好地缓解他的燥热。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放下手机,开车回家。   第二天上午,韩驰拎着一套煎饼果子和一杯豆浆敲响戚云衔办公室的门。   “进来。”   韩驰推开进去,反手将门落锁。   “云衔,吃早餐了吗?给你带了煎饼果子。”   “谢谢。”戚云衔依旧礼貌得体,只是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   韩驰将早餐放到桌上,默默措了半天辞也没找到合适的说法,气氛越来越诡异,他只好逼着自己开口:   “云衔,昨天晚上的事……”   “我昨晚睡得比较早,手机调了静音,今早才看到你的未接来电。”   “没关系,我是想——”   “你是来问,黑珍珠的事是不是我找人做的吗?”   戚云衔终于抬起眼,看向韩驰。   “不是,我知道肯定不是你。”韩驰发现戚云衔的眼睛有些肿,像是昨晚没休息好的样子,不禁更加愧疚:“我是来和你道歉,我跟纪何初之间的事,无辜把你牵连进来。”   “我无辜。”戚云衔重复了一遍,像是反问又像是强调。   “云衔,纪何初他不了解你,误会你了。他……你别放心上,改天我让他给你道歉。”   韩驰的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在护着纪何初,戚云衔看着眼前这个人,突然觉得自己与他之间隔的也许并不只是一张办公桌。   “是误会就算了,”戚云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垂眼看向别处,草草调转话锋,“说到昨天这事儿,纪老板说他在追你?”   “……是。”韩驰有点不好意思。   “这么大的八卦还藏着掖着,”指甲陷进掌心,戚云衔命令自己继续装下去,笑着追问:“怎么样,你打算什么时候答应他?”   这个问题问的韩驰头疼:“你就别瞎说了,我跟他不合适。”   “是吗?你这段时间往黑珍珠跑得可挺勤的。不过,纪老板的性格有时确实……”   戚云衔轻轻揉搓刚刚掌心里抠出来的痕迹,接着开口:“他会不会心理有什么问题?”   “嗯?”   韩驰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没,开个玩笑,”戚云衔笑笑,打趣道,“我倒是从纪老板身上学到一招——喜欢一个人一定要先下手为强,就像他亲你。”   “云衔。”提到被纪何初强吻的事,韩驰下意识地脸热,语气里带着制止的意味。   “行,不说这个了,”戚云衔本就不乐意再提昨晚的事,识趣地就坡下驴,“周六大家都过来加班,韩摄影再摸鱼,我就把你的罪状发群里了啊。”   “明白明白,我马上回去工作。”见戚云衔状态如常,韩驰心里稍稍松弛了一些,再次确认:“还生气吗?有情绪要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纪何初……工作原因可能还会见面。”   “我知道,我也没生气,”戚云衔笑了笑,“放心,纪老板难相处,但工作是工作,我分得开。”   太了解韩驰,戚云衔知道此时的韩驰是真心关心自己,也知道自己应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才会让对方放心。   “不过,你这慰问方式也有点太寒酸了吧,”他冲桌面上的早餐扬了扬下巴,笑道,“就拿这个打发我啊?”   对方果然松懈下来,笑着回道:“是我欠考虑,委屈我们大明星了。先垫垫肚子,中午带你去吃大餐。”   韩驰指着桌上的食物补充道:“煎饼果子不加薄脆,豆浆无糖,都按你的口味买的,礼轻诚意在。”   “行了,赶紧回去吧,离截止时间可越来越近了。”   “好,我走了。”   韩驰将办公室门关好离开,殊不知里面一门之隔的人却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点一点蔫下去。   戚云衔陷在办公椅里,看着面前摆着的早餐,内心波澜迭起。   这个人记得他的口味习惯,关心照顾他的情绪,可也是这个人,昨天在电话里说,对自己并不是男女之情。   你让我怎么办。戚云衔无力地闭上眼。   食物的温度渐渐降低,摆在桌上的早餐最终还是没有转化为糖分或是氨基酸。   *   开完组会的纪何初有些疲惫地合上电脑。   窗外已是夜色深重,今早他们几个同门被临时通知要跟着导师去临市开讲座,到地方后便和对方学校的负责人组成小组进行对接,忙这忙那,一直折腾到现在。   “可算是弄完了,没早八的日子不让人睡懒觉就算了,还要熬夜。”   “就是啊,整这么突然,我好不容易约到的餐厅都取消了。”   “可别提了,”一位师兄愁眉苦脸地滑动着淘宝页面,“今天是我女朋友生日,早就说好了要陪她过,这下好了,生气了,一条信息都不回。唉,只能先买礼物给她赔罪,回去再哄了。”   组员们哈欠连天,一面对师兄报以同情,一面对这碗狗粮表示拒绝,纷纷收拾起东西准备回去休息。   不一会儿,教室里就只剩下纪何初和那位师兄。   纪何初不动声色地点开微信,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页面。   已经好几天了,韩驰一点声响都没有,也没再来过黑珍珠,他俩像是结束合作后的桥归桥路归路。   纪何初来回摩挲着手机的锁屏键。   不就是给戚云衔打了个电话过去,至于这么生气吗?   那头挑完礼物的师兄抬起头,被还坐在教室里的纪何初吓了一跳。   “小纪,还不回去休息啊?”   “哦。”回过神,纪何初也拿着包起身,他看着师兄继续戳戳点点手机屏幕,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师兄,你挑的什么礼物?”   “没挑礼物,打算先送几天花,回去之后再直接带她去商场买喜欢的,这样更有诚意一点。”   难得见纪何初主动开口搭话,师兄有些好奇地问:“怎么了?你也惹女朋友生气了?”   “不是,”纪何初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肯定道,“但他好像是生气了。”   “那你要不也送点礼物哄一下?”   纪何初仔细考虑了一下,整体而言韩驰是个非常不错的实验对象,条件符合且进展飞速,为了实验结果,他哄一下韩驰也不是不可以。   “送什么?”纪何初问。   “可以送花啊,”师兄笑着说,“虽然是美丽废物,但没有人看到一大束鲜花还心情不好的吧。”   纪何初点点头,认为师兄说的有道理,但看着页面琳琅满目的品种马上又被难住,“送哪种啊?”   “刚在一起不久吧,”平时在课堂上果断利落的纪何初眼下却笨手笨脚的,师兄只当他是初恋青涩没经验,指了指自己的手机说道,“我刚刚挑了几束,发给我的朋友看她们说还不错,要不你把地址发我,和我送一样的?”   纪何初关掉鲜花页面再次点点头,“麻烦了,我把地址和钱都发给你。” 第24章 嫂子好热情啊~   隔天,韩驰刚踏进工作室大门便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怎么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我脸上有花?”   “不在你脸上,在你桌上。”阿宇神神秘秘地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刚有快递小哥来给你送东西,你不在,我给你放办公室了。”   “?”韩驰莫名其妙地走进办公室。   一推门,一大束红玫瑰惹眼地摆在自己桌上。   这束花包得很漂亮,粗略估计应该有好几十朵,满满一束扎成一个圆形,中间和周围都点缀着茉莉花枝,最外层围着一圈白色的雪梨纸,在阳光中泛着绸缎般的光泽,衬得玫瑰更加红艳。   韩驰动作凝滞,连门都忘了关,愣在原地和玫瑰花对视。   不是没人送过他花,但作为一名男性,收到这么大一束红玫瑰的确是头一次。   什么情况?这谁送的?   “哇哦——”   成员们的起哄声从身后传来,韩驰回过神,轻咳了一声转头问道:“阿宇,谁送的?是不是送错了?”   “不知道,外送员送过来的,但肯定没送错,人一上来就点名点姓地问韩驰女士在不在,我说我们这里只有一位韩驰先生,为了不弄错,我还特意和外送小哥核对了电话号码,就是你的没错!估计是他们不小心把性别弄错了。”   阿宇笑嘻嘻地冲韩驰挤眉弄眼:“韩哥,嫂子好热情啊~送你这么大一束玫瑰诶。”   “就是啊就是啊,大胆示爱,嫂子这种作风我好爱!”   眼看着众人又要起哄,韩驰赶忙清了清嗓子拿出老板的架势,“行了啊赶紧工作,有这个闲功夫把走廊扫了去,落叶都积了一大堆了。”   说完韩驰便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外面安静下来,办公室内的韩驰却久久不能平静。   一开始他还有些懵,不知道红玫瑰是出自谁的手笔,但等视觉冲击缓和一点后,韩驰脑子都没动就在心里有了人选。   明目张胆给成年男性送一大束红玫瑰,除了纪何初还有谁干得出来啊?   这时韩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和纪何初已经好几天没联系了。   离比赛截止的时间越来越近,这几天他为了最后一组图扛着相机满城区地扫街,拍了不少照片,却一直觉得差点什么。扫街的日子从早到晚除了睡觉就是在外面拍拍拍,手机都没看几眼。   回想起上一次的不欢而散,韩驰依旧对纪何初的所作所为有些生气,他看着眼前的花束,伸手摸了摸娇软的花瓣。   这是做什么,向他道歉示好吗?   韩驰的目光在花束上打了个转,也没发现什么写着字的小卡片。   就这点诚意啊,消息也没见纪何初给他发,还说要追自己呢。韩驰顿了顿,又想到黑名单的事。   不给他发消息,不会是因为纪何初还在生自己把他拉进黑名单的气吧?   脑中天人交战半天,韩驰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快四十分钟。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玫瑰花放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决定先解决工作。   十分钟后,已经将玫瑰花挪了七八个的地方的韩驰意识到这束花实在是太惹眼,以至于无论是放在办公室的哪个角落,他都没办法不去看它,并且越看越觉得脸热,越看越觉得奇怪,心跳加速。   在脸色要与玫瑰一较高下之前,韩驰深吸了一口气,将花束里的茉莉抽出来插进一旁的瓶子,然后打电话将阿宇叫了进来。   “你把它拆了,然后给大家分一分。”   “啊?为什么啊?韩哥你不喜欢?”阿宇抱着花一脸怜惜。   “我一个大男人,不会养护,给我也是浪费。”韩驰含糊道,“而且放办公室影响我工作。”   “噢,那我去给大家分一下。”正要转身,阿宇又想起什么,转身问道,“韩哥,那个,云衔哥那里送不送啊?”   看着阿宇一脸左右为难的表情,韩驰想起于廷之前和他说的,工作室很多人都对他和戚云衔有误会。   “阿宇,我和云衔不是你们想的情侣关系,我们只是关系亲密的朋友,也许有些行为让大家产生了误会,以后我会注意。但我希望大家不要再妄自揣测,这样会对我跟他都产生困扰。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信息量有点大,阿宇木木地点了点头。   “好,去吧。”   阿宇又木木地抱着花出了门,然后发现自己还是不知道要不要给戚云衔送花。   办公室里,瓶子里的茉莉散发出清新宜人的味道,萦绕在韩驰身边,他的心跳终于渐渐平复。   第二天,韩驰又一次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踏进工作室,他感觉这样的情景很熟悉,紧接着就在办公桌上看到了一大束棒棒糖花。   “……”   纪何初是把他当成小女孩了吗?!   韩驰不再像昨天那样犹豫纠结,转头就叫阿宇拿走拆了分掉,然后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第三天,收到小熊玩偶花束的韩驰忍无可忍,在给花店老板打电话确认送花人姓纪之后,当天下班后就带着小熊花杀去了黑珍珠。   “韩哥?好几天没见你了,今天一个人来的啊?”   于廷在吧台前擦着杯子,韩驰点了点头,四处看了看问道:“纪何初呢?”   “纪哥跟他导师到临市跑讲座会,去好几天了,说是大概这周日下午回来。”于廷看了一眼韩驰怀里抱着的花束,十分懂事地补充道:   “韩哥你要送花和我打声招呼嘛,这样,你后天等我消息,保证不会跑空。不过你这个熊……可爱,挺可爱的。”   韩驰将花放在吧台上,开始这段时间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的辟谣:“不是我送的,是纪何初送的。”   “?!”于廷的两个眼睛睁得像铜铃。   韩驰继续解释道:“他连着送了三天,又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我来问问他想干嘛。”   于廷“噗”地笑了出来,“还能干嘛,追你呗,哈哈哈哈哈他怎么送你这个啊!”   很难说是不是被气的,韩驰也跟着笑了笑。他也想不明白,纪何初的脑回路估计上天入地都再找不到第二个。   “要不你发消息问问他呢?”于廷给韩驰倒了杯柠檬水。   “算了,还是等他回来当面说吧。”其实是他直觉纪何初不会回他微信消息。   “也行,”于廷擦了一下桌面,从储物间翻出猫碗和猫粮,“韩哥你坐一会儿再回去吗?我得去喂个猫。”   “我去吧,”韩驰想了想,这附近的老巷子他还没仔细逛过,“我带了相机,顺便去拍一拍老街和小动物,你留店里,省得别人误会今天不营业。”   “也行,那辛苦你啦。”反正韩驰对这块儿不陌生,于廷便没和他讲客气,直接将倒满的猫饭盆递了过去。   走进巷子,远远地便看见地上徘徊着几只等待投喂的小猫,它们看见韩驰走近,警惕地躲到一边,直到看到熟悉的猫碗才走近几步。   “开饭咯,”韩驰将饭盆放在地上,看着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的猫咪,敲了敲猫碗边缘道,“他这几天有事。”   “喵~”   “后天就回来了。”   “喵喵喵~”   能听懂人话似的,猫猫稍微放松了些警惕,它们试探着向食物靠近,发现韩驰不会阻拦也没有伤害它们后,便吧唧吧唧地大快朵颐起来。   几颗毛茸茸的脑袋拱在一起,看得韩驰心痒难耐。他拿起相机拍了几张,便忍不住想过去摸摸它们的脑袋。   我都给你们吃的了,应该可以给我摸一下吧,纪何初之前都摸了,还抱呢。   韩驰试探性地伸手,猫猫在被触碰到的时候没有躲开,还蹭了蹭韩驰的手心。   曾经被流浪猫和纪何初一起嫌弃的韩驰此刻心花怒放,扬眉吐气,他终于在群猫之中获得了一席之地。   这一摸就停不下来了,怪不得纪何初天天来喂,这么可爱谁能顶得住啊!   不一会儿,猫粮便见了底,猫猫们舔着爪子逃离了韩驰的掌心,各自分散溜了。韩驰站起身,发现还有一只白色的长毛猫留在原地,它乖巧地坐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韩驰。   韩驰记起来,这只白猫好像就是特别黏纪何初,往他怀里钻的那只。   是因为没见到纪何初所以不走吗?   “他去外地了,过几天就能见到他了。”韩驰再次尝试用人话与猫咪沟通。   白猫没有回应韩驰,迈着步子朝已经空了的猫碗走了几步,舔了舔饭盆边缘。   是不是没吃饱?刚刚好像吃了几口就溜到一边去了,导致自己都没摸到它。   那回去再拿一些猫粮来好了。   这样想着,韩驰拿起猫碗打算回去,没走几步便发现白猫一直在身后悄悄跟着他。他停下回头,它也停下,他转身往前走,它就跟上。如此反复几次后,韩驰估摸着这只白猫可能是真的没吃饱,再加上它似乎十分得纪何初宠爱,韩驰便动了些恻隐之心,试探着蹲下,朝白猫伸手问道:   “你要和我回去吗?”   “喵~”这次白猫回应得很快,迈开步子朝韩驰跑了过去。   韩驰把它捞起来,白猫如鱼得水般在韩驰怀中蹭来蹭去,蹭得韩驰心都快化了,难怪纪何初这么喜欢这只白猫啊!   他加快脚步往回走,生怕饿着怀里的猫咪。 第25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于廷看到韩驰抱了一只猫回来,惊得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去。   “韩哥!你怎么把猫带回来了!”   “它好像没吃饱,一直跟着我,”韩驰知道纪何初不乐意在店里养猫,于是解释道,“给它再倒点猫粮,一会儿吃完了我把它送回去。”   “噢,行。”于廷本来就不排斥,只是纪何初之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在酒吧养猫的提议,他这才条件反射地紧张。   白猫很乖,等待放粮期间也不乱跑,水汪汪的眼睛望向给他准备食物的于廷,眨巴眨巴的,一分钟后,于廷也沦陷了。   “哎呀呀咪咪怎么这么可爱呀~”   白乎乎的一团在深色调的黑珍珠里似乎格外显眼,很快便有客人发现了这位酒吧新客,纷纷询问于廷能不能摸摸它。   “应该可以的,老板给附近的流浪猫都打了疫苗,但你们还是要小心点,轻一点,别吓到它,这样被划伤或咬伤的几率也比较小。”   白猫也十分给面子,温顺地露出肚皮接受人类的抚摸,不一会儿吧台就围了一大群人,恍惚间于廷还以为自己是在一家猫咖打工。   虽然猫粮已经吃完,可既然大家都这么喜欢它,那就晚点再把它送走好啦,反正老板不在。   “韩哥,你回去吧,让它多待一会儿也没事,等下我把它送回去就行。”   “好,”韩驰摸了摸白猫的脑袋,又看向放在吧台里的那束花,“花就先放这儿吧,我周日再过来。”   “行嘞。”   目送韩驰离开后,于廷慈爱地看了一眼与顾客玩闹的猫咪,转头调酒去了。   此时的于廷还不知道,有句话叫做“路边的野猫不要捡”,还有句话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   几小时后黑珍珠打烊,于廷收拾完东西关好门,带着白猫走到旁边的巷子打算把它送回去,结果白猫不进去,转而又跑回了店门口。   “咪咪,你得回去啦。”于廷耐心地劝告,引着它往巷子里走了好几次最后都无功而返。   酒吧的关门时间本就不早,于廷困得很,他打了个哈欠,对上在夜色中炯炯有神的猫眼珠,想起猫咪是夜间出行动物,现在说不定正精神着呢。   他不回去睡觉才是真的会猝死。   如果自己走了,它一会儿应该会自己回去的吧……   这样想着,于廷便向白猫挥了挥手,准备回家睡觉。   “拜拜咯咪咪,早点回去睡觉,晚安~”   第二天,睡醒去上班的于廷在店门口的毯子上发现了还没睡醒的白猫。   “emmmm……”   于廷捻了捻下巴,很快便做出推断——   一定是把黑珍珠当家,把他当主人了!所以才在这里等他上班!   呜呜呜呜呜让人心疼的咪咪!   被自我感动冲昏头脑的于廷当即英雄主义上头,决定拯救可怜小猫,他二话不说,捞起还半梦半醒的白猫就进了黑珍珠。   反正老板不在嘛,让小猫咪进店里暖和暖和怎么了。   在“招财猫”的加持之下,这两晚的黑珍珠格外热闹,喝酒与撸猫并驾齐驱,于廷甚至还卖出去一袋猫粮。   看了一眼令人欣喜的营业额,于廷哐哐哐地将饭盆倒满推到财神爷面前:“来!大功臣!放开了吃!”   摸着猫咪圆溜溜的脑袋,他还有些不舍:“吃完这顿你就该回去了啊,老板要回来了,以后有机会再带你来店里玩。”   于廷想得很简单,只要在纪何初回来之前把猫送走再将猫毛清理干净就能瞒天过海,但他没想到的是,这猫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酒足饭饱后根本不迈出店门一步,即使他抱着猫走出去,它也会挣扎从于廷怀里跳出来,一溜烟儿地再跑回吧台趴着。   大眼瞪小眼半天,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黑珍珠就要营业纪何初就要回来了,于廷掏出手机给韩驰发去了信息——   廷不是延:【韩哥,你今天啥时候过来啊。】   不一会儿韩驰就回了消息。   梵风-韩驰:【纪何初回来了?】   廷不是延:【还没,快了,趁他还没回来你要是不忙快过来帮帮我。】   廷不是延:【可怜.jpg】   梵风-韩驰:【怎么了?】   廷不是延:【猫不走了,纪哥回来看到非杀了我不可。】   梵风-韩驰:【不走了?】   梵风-韩驰:【我一会儿就过来。】   半小时后,韩驰抵达黑珍珠。   黑珍珠尚未营业,他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那只白猫安静地趴在吧台上摇着尾巴。也许是认出了韩驰,它支棱起身子,朝韩驰跑了过去。   “于廷?”   韩驰朝吧台里叫了一声,抱起脚边的猫猫。   “唰”地一声,储物间的门被推开,韩驰以为是于廷,正要说话,抬眼却见纪何初抱着那束小熊玩偶的花走了出来。   “……”韩驰逗猫的动作一顿,声音卡在喉咙里。   “你回来了啊……”勉强重启语言系统,韩驰一边说一边故作镇定地将猫咪放到吧台下——纪何初的视野盲区。   “嗯。”纪何初倒也配合,跟没看到似的,应了一句,然后将那束小熊花摆到了韩驰面前。   “……”韩驰的语言系统再次崩盘。   事实上过了两天之后,韩驰当时那种“忍无可忍要找纪何初问话”的情绪已经被冲淡了很多,他在来之前完全没想到会马上见到纪何初,因此面对当下场景,实在脑子打结。   见韩驰盯着小熊花一言不发,也不看自己,纪何初想了想,试探地问道:“你还生气吗?”   韩驰先是讶异地看向纪何初,随后想起事情的原委。   真是在给他道歉啊。   “……以后不要再那样了。”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韩驰轻咳了一声,眼睛瞟向别处。   “知道了。”   靠!纪何初今天抽风了!这么乖!   韩驰在内心暗骂,人果然就是天生贱种,平日里纪何初作妖的时候恨不得把他的嘴给缝上,现在人家知书达理了,自己反倒抓心挠肺起来。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莫名其妙地微妙起来,韩驰与纪何初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到那束花上。   “这个——”   “这个以后也不要再送了。”生怕纪何初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韩驰先一步打断了他,“我是个男人,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别把我当小女孩哄。”   看来他不喜欢,纪何初想。   他抱起花走向垃圾桶。   看出纪何初意图的韩驰一把扯住他,“你干什么?”   “我留着没用,”纪何初一本正经地回答,“它放在店里也很突兀。”   韩驰第n次觉得纪何初是他的克星。   他深吸了口气,认命似地朝纪何初伸出手:“又没说不要,给我。”   于是这束花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韩驰手上。   纪何初默默在心里盘算:花送了,可韩驰好像并不喜欢,但不喜欢也收了。虽然不太一样,不过大体上的流程还是跟师兄说的很一致的,那接下来就该……   “你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韩驰看着纪何初认真的样子简直要被气笑了,合着他刚刚说的话,纪何初是一个重点都没抓着。   “没想好,以后再说吧。”韩驰决定放弃挣扎,但还是挣扎了一下,“你到底是怎么考上研究生的?”   “我保研。”   “行,晚上吃什么?”强硬结束话题的韩驰这时突然想起来,自己进来之后还没看见于廷。   “于廷呢?”   “买猫粮,他把店里囤的猫粮卖了,剩下一袋过期的。”   “哦……”提到猫,韩驰小心地观察了一下纪何初的脸色,见对方神色如常。   好像也没那么介意啊,于廷还搞得那么紧张。   纪何初的神色如常只持续到于廷回来。   因为他发现,那只白猫赶不走了。   在多次撒娇未遂,并被纪何初拎到门外后,白猫瞅准时机,先是跟着买了猫粮又去喂了猫的于廷进门,然后一溜烟儿地钻进了酒柜底下。   “……”   用小鱼干引诱无果后,纪何初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向于廷。   “不是,它,不是我带回店里的啊,我……”于廷在出卖兄弟的边缘及时刹车,但眼睛还是没忍住瞟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韩驰。   于是纪何初转而面无表情地看向韩驰。   韩驰被纪何初看得有点心虚,他解释道:“前天我去帮于廷喂猫,后来它一直跟着我,我以为它没吃饱,就带回来了。”   “昨天我赶过它的,但它总是能自己回来,店里事情多,我想它总会走的嘛,就……”于廷紧接着补充。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它进来。”纪何初冷冷地说了一句,找出一只手套充当逗猫棒,再次蹲下。   “赶不走,养在黑珍珠也没关系吧,”韩驰和于廷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开始打配合,“反正你每天都去喂它们,带回来不过就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嗯嗯,它还招财呢,这几天店里的顾客都比平时多了,大家都特别喜欢它。它不走,可能也是把这里当家了。”   “我不喜欢它,这里不是它的家。”纪何初毫不犹豫。   “不喜欢之前还抱它那么久。”又口是心非,韩驰忍不住轻声揶揄了一句。   “因为喜欢就要养?”纪何初的语气一变,抬起头反问,“喜欢能持续多久?以后不喜欢了,是不是把它直接丢出去?”   “怎么会……”   “人很容易因为情绪价值而轻易做决定,却负不起决定带来的责任。”   纪何初站起身,“你现在觉得喜欢,所以满怀信心地告诉自己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它。但生活不是给自己加油打气就能万事大吉的,你要在它饿的时候喂它吃饭,在它生病的时候带它去看病,在它需要陪伴的时候陪在它身边,即使以后你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也要接受它可能给你生活带来的所有意外。不论它是否愿意它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该因为你喜欢它就留下,心烦了又觉得眼不见为净。”   一大段话几乎没喘气,说到后面任谁都能听出纪何初的情绪不对,于是谁都没有再接话。   “弄走,要养你们养。”纪何初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将手套一扔,转身上了楼。   “看来还是不行啊,”于廷叹了口气,蹲下对躲在酒柜底下的白猫遗憾地说,“也不知道你们猫族这么可爱,怎么得罪他的。”   韩驰在一边没有说话。   他总觉得纪何初刚刚说的不止是猫,那番带着情绪的话更像是在发泄自己受过的委屈。   结合之前对纪何初的了解……   “于廷,纪何初跟他家里人的关系好吗?”韩驰问。   “这个我不太清楚,他没怎么提过家里的事,也就他舅舅偶尔打电话过来叫他去吃饭。不过他舅舅好像也是自己单独住的,没和纪哥父母一块儿。”   于廷顿了顿,放轻了声音说道,“我觉着,应该是不太好。他上次不还说,他当他父母那什么了嘛。”   说不上是因为共情能力太强,还是因为纪何初平时看起来太无懈可击,韩驰想起他刚刚说的话,心里酸酸麻麻的。   他无法从只言片语中推测纪何初经历过什么,但此刻他大概明白,有时候推开并不是一种进攻,而是防守。   “不出来啊这也,”腿都蹲麻了,白猫还是揣着手手趴在原地没动,于廷正想着要不找根棍子来扒拉试试,有顾客推开了黑珍珠的门。   “于廷你去忙吧,它今晚没吃东西,等会儿饿了就自己出来了。”   “那韩哥你……”   “我一会儿上去看看纪何初,”韩驰暗自盘算着,划开手机道,“也许能把猫留下。” 第26章 红颜祸水 祸国妖妃   “韩先生您好,您的餐。”   “好,辛苦了。”韩驰收起手机,接过刚点的三份外卖。   给于廷留了一份在吧台的保温箱,韩驰拎着剩下的两份敲响了纪何初的房门。   “纪何初,开门。”   “干什么。”   门开得还挺快,韩驰提起手中的袋子晃了晃,“有事找你商量,先吃饭。”   奔波了一天,纪何初现下也确实饿了,他扫了一眼韩驰,转身让了出位置。   “什么事?”   “等会儿再说,你不饿吗?”韩驰在沙发上坐下,他拆开包装精美的餐盒,将红油铮亮的冒菜推到纪何初面前,“尝尝。”   食物的香气飘出来引得人食指大动,纪何初也不客气,拿过筷子尝了一口,眼睛一亮,伸手去够旁边的米饭。   挑对了。   韩驰弯弯嘴角,低头去拿自己的那一份。   半盒饭进了胃,估摸着纪何初的情绪应该好些了,韩驰擦了擦嘴,开口说道:“我想养那只猫。”   纪何初咀嚼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我想养在黑珍珠。”   话音刚落,纪何初便转头看过来,韩驰赶忙出声:“你听我说完。”   “我查了一些养猫的注意事项,知道高楼层住户养猫需要封窗,但我住的地方是租的,封窗和养宠物都得先和房东沟通,我没法保证房东一定会答应,直接带它回去对它来说有风险。我看很多猫主人都强调,猫和狗不同,适应陌生的环境比较慢,容易应激,它原本就是一只流浪猫,自由惯了居无定所的,相比于高楼大厦里的封闭环境,黑珍珠才是它自己挑的家,在它心里无可替代。而且在这里有你有于廷,还有那么多喜欢它的人,也许在这里它更快乐,也会获得更多的爱。”   “猫是我带回黑珍珠的,理应由我负责,我说这些不是想把责任推给你,而是站在猫主人的角度,我知道它想留在这里,综合考虑后也觉得留在这里确实对它更好,所以才来和你商量。”   “我会学着当一个好主人,像你说的,按时给它买猫粮,定时带它去体检,给它买玩具,下班了就来这里陪它,不会撒手不管更不会抛弃它,不然你随时把我和它从黑珍珠赶出去。”   准备了半天的几段话一口气说完,韩驰看了看纪何初的反应,对方一直沉默着没说话,不知道是在考虑他刚刚说的,还是在想别的什么。   沉默了几秒,韩驰再次开口道:   “你之前不是问我,想要什么礼物吗?”   纪何初闻言抬起头,看见韩驰盯着他,一字一句很诚恳地问:“可以收留它吗?”   对方的眼神真诚又炙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这样的目光让纪何初有些错愕,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受到韩驰身上似乎有一股他所没有的强大能量,而正是这股能量,让他能很有底气地说出刚刚那番话,也让人深信不疑,觉得他一定会做到。   半晌,纪何初移开了目光。   然后韩驰听见他说:“那是你的猫。”   虽然前言不搭后语,但韩驰明白,纪何初这是答应的意思。   嘴角简直要压不住,如果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小孩,那纪何初一定是最别扭、最可爱、最掏人心窝子的那一个。   他点点头跟着附和道:“嗯,我的猫。”   纪何初没再说话,他撂下碗筷,韩驰便跟着收拾起饭盒,顺便问道:   “你明天有空吗?我想带它去宠物医院检查一下,于廷说你给这附近的流浪猫都打过疫苗,医生如果要问什么的话,你在场会比较方便。”   “明天要去学校汇报资料,”纪何初想了想,“后天没课。”   “上午九点行吗?”   “嗯。”   “成,那到时候我来接你。”韩驰心情颇好地打包完垃圾,拎着起身准备下楼,“你今天还下去吗?”   纪何初摇摇头,“想睡觉。”   “睡吧,我下去跟于廷打声招呼。”韩驰轻轻带上门,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那只白猫已经从酒柜底下钻出来,此刻正坐在吧台上舔着爪子,于廷则逮着这来之不易的空闲时间抓紧在一边扒饭。   “韩哥,怎么说?”见人下来,于廷满口饭菜含糊不清地问。   韩驰笑了笑,用手敲了一下猫咪的脑袋:“你有家咯~”   “哇靠,不是吧!纪哥答应了啊!真神了你!”   于廷惊得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又好奇问道,“他之前那个态度坚定得跟匹战狼一样,你跟他说啥了啊他能答应。”   “没什么,我就说猫我来养,但它喜欢这儿,能不能养在这里。”   “然后他就同意了?”于廷简直要怀疑楼上的那个到底是不是他老板了。   “他本来就喜欢这只猫,也动过养它的念头,不然不会说出那些话。其实……”韩驰伸手顺了顺猫毛,后半句话淹没在心里。   其实他很想养的,就是不知道被什么给绊住了迈不过那一步,需要有人给他搭个梯子。   “其实啥啊其实,我看其实就是他重色轻友!”于廷一个白眼翻上天,“红颜祸水,祸国妖妃,你说话比啥都好使。”   “看把我们于廷娘娘给醋的。”韩驰被于廷给逗乐了,顺着调侃了一句,然后指了指楼上,说:“纪何初在上头睡了,你今晚忙完直接打烊就行,我先回了。”   “得嘞,看在您留住了我们咪咪的份上,听您吩咐呗。”于廷听完韩驰招呼,美滋滋地搂住小猫亲了一口。   纪何初在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听见门外有动静。   断断续续的扒门声,起初纪何初还以为进了贼,刚抄起桌上的酒瓶,又突然想起今晚的黑珍珠不再是他一个人。   “喵~”打开门,果然见到了一团绒毛。   白猫灵活地钻进房间,然后躺倒在纪何初脚边,一如既往地扒拉他的裤腿撒娇。   纪何初没搭理它,不过也没把它拎出去,只是关上门然后躺回床上。   在卧室兜了几个圈子后,白猫在床边的毯子上安安静静地趴着了。   纪何初微微侧头,看到地毯上的猫也正安静地看着他,一人一猫对视,纪何初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知道白猫在做一件名为“陪伴”的事情,这很正常,只是对他来说有些陌生。   片刻,纪何初试探地伸出手,白猫的眼睛一亮,立马起身挨了过来。   手心的触感在深秋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暖,想到这份温暖也许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跟着他,纪何初终于意识到自己今天到底做出了怎样的决定。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但排查不出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   纪何初收回手,又翻了个身,尽量让自己不去想房间里多出来的东西。   闭上眼之前,纪何初想,没关系,这是韩驰的猫,韩驰和他不一样。   *   “你只管把猫带回去,剩下的交给它自己……”   于廷默念了一遍刚刷到的帖子,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正在组装猫爬架的纪何初,深以为然。   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店里已经有了一个猫窝,一个猫爬架,一个猫抓板……等韩驰抱着航空箱准备带猫猫去体检时,黑珍珠的猫咪游乐园都快建完了。   “这——”   “欢迎光临黑珍珠猫咖,本店从今日开始酒吧爆改猫咖,老板倒猫砂去了,稍等片刻哦~”   看着韩驰难以置信的表情,于廷皮笑肉不笑地表示理解,“恐怖吧,我也觉得。”   “我买的东西才刚刚发货,他怎么这么快。”韩驰放下航空箱,仔细打量了一圈新建的猫咪乐园。   这块地方并不大,是在一楼的角落里划拉出的一小块儿,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里面的布置简单而精致,生活用具和猫咪玩具一应俱全,整个区域还用透明的塑料隔板围了起来,看起来像个阳光房。   “说是担心营业的时候猫跑到工作区影响店内卫生,所以给人直接整了栋别墅关起来。你抓紧时间退货吧,”于廷顺着韩驰的目光指了指,“这啥都齐了,猫生巅峰。”   韩驰失笑,左右看了看问道:“猫呢?”   “估计又钻酒柜底下去了,”于廷拎起一旁的空酒瓶,在地上滚了滚发出声音,呼唤道:“朗姆?朗姆!”   白猫从酒柜底下钻了出来,直扑酒瓶。   “朗姆?”韩驰纳闷了一下,“它的名字?”   “没,是昨天纪哥发现买的那些玩具它都不搭理,就抱着这个用完的朗姆酒瓶子来劲,说干脆叫它朗姆得了。我觉着好玩就先这么叫两句,你的猫等着你给它起名儿呢。”   “朗姆……还挺应景的。”韩驰笑了笑,心想真是酒吧不养闲猫,比起自己原本想的什么小白小雪,这个名字有趣多了,于是便点了点头说,“挺好的,就叫朗姆吧。”   “喵~”白猫叫了一声,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新名字。   等纪何初倒完猫砂回来,两人便带着猫驱车去了附近的宠物医院。白猫很温顺,面对陌生的检查人员也不闹,只偶尔回头看两眼带它来这里的人。一通检查下来,韩驰全力与医生沟通,纪何初则默默地站在一旁听着。   “猫猫没什么大问题,虽然是流浪猫但疫苗和绝育都做过,整体指标正常,就是有点耳螨,不严重,一会儿做个驱虫清洗,再开点药回去按时用就好了。不过它已经六岁了,是只中年公猫,你们养它的话以后饮食方面尽量注意一下,避免肥胖引发疾病。”   “好,谢谢医生。”韩驰从医生手中接过猫咪。   “嗯,下去拿药吧,猫猫叫什么?”医生拿起笔准备登记。   “叫朗姆,朗姆酒的朗姆。”   闻言,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纪何初猛地转头看向韩驰,只是对方正十分认真地在告知医生是哪两个字,没察觉他的异样。   心脏好像又跳快了。纪何初慢慢收回目光。   跟医生交流完,韩驰看了看单子上的的内容,转身将朗姆放到纪何初怀里:“我去取药缴费,你抱着它去大厅等我,一会儿做完驱虫清洗就能回家了。”   “嗯。”纪何初应了一声,跟着韩驰一起走出了问诊室。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韩驰开车将纪何初还有朗姆都送回黑珍珠,纪何初抱着猫下车,顿了顿又转身敲响韩驰的车窗。   “怎么了?”韩驰摇下车玻璃。   “十二点了,”纪何初抿了抿嘴,眼睛看向别处问道,“你去哪里吃饭?”   韩驰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纪何初也许是在邀请他留下吃午饭,他笑着说:“中午约了人,下午要去拍东西。”   “哦。”发觉自己的语气不受控制地有些低落,纪何初赶忙扯开话题,“还是比赛吗?”   “是啊,”韩驰长叹了一句,“明天晚上就是作品提交的截止时间了,第三套图我还是没拍到觉得最合适的,下午再去看看。”   纪何初没再搭话,韩驰伸手挠了挠朗姆的下巴,心情十分舒畅地对它说:“忙完就来看你,好好吃药,要听他的话啊。”   说完韩驰坐回驾驶座,对纪何初挥了挥手道,“走了。”   目送韩驰的车离开,纪何初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波动——因为韩驰没能留下而觉得失落,又因为韩驰说会再来而感到期待。   只不过他不是很想承认,并将自己的一系列异常归结为实验后遗症。 第27章 喉咙胸口涌动彩虹   韩驰中午约的是当地一家儿童福利院的院长,请对方吃过饭后,下午韩驰便在院长的带领下走进了福利院的大门。   “小韩,这边就是孩子们平时自由活动的地方了,那边是住宿区,旁边的平房是教学区域和食堂,你可以随处看看。”   “好的,麻烦您了。”韩驰将提前给孩子们买的生活用品递给一旁的阿姨。   “没事,这里平时除了义工很少有其他人过来,你愿意给孩子们拍拍照挺好的,他们也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徐院长笑得十分和蔼,她是位中年女性,对面前这位懂礼貌又有爱心的年轻人很有好感,知道韩驰等下要拍摄,她提醒道,“不过你还是要稍微注意一下,我们的孩子年纪都比较小,也不是每一个都外向开朗,有些不理你的就别管了,别让他们太紧张。”   “我明白,您放心,我就随便拍拍,尽量不打扰到他们。”   “好,我让阿姨带你逛一逛,等会儿有几位有领养意愿的家长要过来看看,我就先不招待你啦,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不用不用,”面对院长的热心,韩驰连连摇手道,“您去忙就好了,也不用麻烦阿姨,我自己到处看看就行,没事的。”   “也好,那你自便啊。”见韩驰拒绝,徐院长也不再坚持,朝他点点头便带着生活阿姨离开。   留在原地的韩驰拿出相机,环顾起周围的一切。   福利院的建筑不算新,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院里有几棵高耸入云的银杏树,深秋时节,金黄的叶片与湛蓝的天空融为一幅画,树下是三三两两玩耍的孩子。   韩驰朝他们走了过去。   这样说或许有些冒犯,但来福利院看看这个想法,韩驰确定是纪何初触发的。   虽然对方什么都没做,韩驰同样也说不出缘由,可一切就是这么顺理成章,在纪何初答应收留朗姆的那个夜晚,韩驰躺在床上,刚开始是思考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后来纪何初喜欢又不愿靠近的样子钻进他的脑海,思绪不知道从哪里拐了弯,接着他的耳畔便很自然地响起一个声音:要不去福利院看看吧。   然后他就联系上院长,来到了这里。   面前的几个孩子怯生生地看着他,眼神时不时地落在相机上,脸上写满了对它的好奇,却又不敢上前靠近。   韩驰友善地冲小朋友笑了笑,他蹲下,掏出口袋里提前准备好的糖,朝他们伸手道:“别怕啊,我是徐妈妈找来的摄影师,拿这个小黑盒子陪你们做游戏的。”   见孩子们没动,韩驰拿起相机对着自己随便拍了一张,然后向他们展示道:“看,我刚刚按了这里,然后我就跑到这上面去啦。”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对新奇事物总是有着浓厚的探索欲,韩驰又十分有耐心,陪他们说话给他们讲解相机,很快便和孩子们打成了一片,兜里的糖被掏得干干净净,相机里也存了不少照片。   就这样和孩子们度过了几个小时,韩驰收获了他们最纯真的笑容,也难得地享受了一小段什么都不用想的时光。   “孩子们,有爸爸妈妈来啦,快排好队,跟阿姨去大门口。”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生活阿姨来院子里喊人,韩驰听了,猜想大概是徐院长之前说的那一对家长现在要挑一个孩子接走了,便不再打扰,站起身走到一旁。   听到有新的爸爸妈妈来,小朋友们大多都动作利索地跟着阿姨去了大门口,有几个还悄悄用袖子擦了擦脸蛋。韩驰站在原地翻看了一遍相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也打算离开,放下相机却看见角落的石阶上还坐着一个小男孩,自顾自地看着手中的漫画书。   是不是看太入神了没听见?   想起刚刚那些小朋友眼睛一亮的样子,韩驰担心眼前这个小男孩会因此错过被收养的机会,于是他走了过去。   “小朋友,去门口集合了,有想收养你们的爸爸妈妈来了。”韩驰弯下腰对他说。   小男孩抬头看了韩驰一眼,没说话,视线又落回漫画书上。   莫名地,韩驰竟感到一丝熟悉,这种感觉来得无根无据,于是他很快便将这个念头抛到了一边。   “你不过去吗?”韩驰问。   “我不想要爸爸妈妈,”小孩晃了晃悬在空中的腿,语气平淡地说,“上一个爸爸妈妈带我回家以后总是打我,我不喜欢爸爸妈妈,在家会挨打,被领走很可怜。”   这个孩子看上去大概只有七八岁,声音还稚气未脱,说出来的话却击人心魄。韩驰一怔,维持着弯腰的动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许是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男孩合上书,从石阶上跳了下来,又看了一眼韩驰,自己一个人走了。   从头到尾,男孩都没有表现出一丝生气或委屈,他很平静,仿佛只是韩驰问了所以他就回答。这种平静与他的年纪格格不入,就连他手中漫画书都扎眼起来。   韩驰感觉到好像有根刺在心里扎了他一下。   离开福利院之前,韩驰找到徐院长告别,他谢绝了对方留他吃晚饭的好意,并答应会在照片洗好后亲自送过来。   徐院长没有强求,只对韩驰说以后有空可以常来和孩子们玩,他很受孩子们的喜欢。韩驰笑着说好,然后他看到那对来领养孩子的夫妇抱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   “徐院长,那我就先走了。”韩驰识趣地道别。   “嗳好,王阿姨啊,你代我送送小韩。”   “大哥哥,再见。”   经过那对夫妇身边时,他们怀里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和韩驰道别。   “再见。”   韩驰冲她笑了笑,默默地在心里想,这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希望她能得到这对夫妇的善待。   走到大门口,韩驰想起来车后备箱里头还有几箱水果,来的时候拿不下了就先没搬,他叫住阿姨,两人一同将水果搬到了保安室。   “小韩,你太客气啦。”   “都是给小朋友买的,没多少。”   韩驰拍了拍衣袖上的灰,转身正准备走,却看见小朋友们在一旁再次排好了队伍,站在那对夫妇和小女孩面前。   “哦,是小梅要和新的爸爸妈妈回家了,临走前和孩子们说声再见。”王阿姨解释道。   韩驰点点头,目光搜寻了一圈,在队伍之外看到了那个拿漫画书的小男孩。   他没有和其他孩子们一起走上前拥抱那个被收养的叫做小梅的女孩,而是隔了些距离站在那一家三口的斜后方,依旧平静地看着。   “那孩子啊,”察觉到韩驰目光的落点,王阿姨在一边说道,“也是个苦命的,几个月大的时候被丢在福利院门口,院长把他捡回来养大,前几年有对夫妻收养了他,可没过多久他又自己跑回来了,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院长没再让养父母把他接回去,他就一直留在这儿了,唉,真是造孽啊。”   王阿姨叹了口气,看着小男孩也很是心疼,“估计是看到别的小朋友被爸爸妈妈接走,羡慕了吧。”   不,不是羡慕。韩驰在心里悄声回答。   至少不全是羡慕。   他突然想到纪何初对于“茧”的注解——   “一张白纸,我说这是茧,如果他说不是,那他自己就是茧。如果他说是,那他就钻进了我的茧。”   韩驰愣了一下,再一次打开相机。   短暂的几分钟,那边的孩子们已经和小梅说完了再见,她的新爸爸再次将她抱起,视角的抬高让原本平视小梅的男孩抬起头,而小梅抱着爸爸的脖子,笑着侧了侧头,看到身后默默注视着他们的男孩。   两个小孩目光相交的刹那,那根扎在韩驰心里莫须有的刺再度出现,他手指一动,快门定格下这一瞬间。   再放下相机,那对夫妇已经抱着小梅走出了福利院大门,这时饭点的铃声响起,剩下的孩子们便都涌向了食堂,那个男孩也跟在人群后,慢慢消失在韩驰的视线之中。   “小韩,他们吃饭了,我就先过去啦。”王阿姨朝韩驰挥了挥手。   “好,辛苦您了阿姨。”韩驰回过神,将相机关上,也离开了福利院。   坐上车,韩驰没有第一时间发动车子,而是静静地靠在座椅上坐了一会儿。他没有再回看刚刚拍到的照片,那一幕印在他的脑海里,数不清的情感从画面中迸发出来。   韩驰闭了闭眼,他知道自己的第三幅参赛作品已经毫无疑问地有了着落,可心头的那块石头却并没有就此消失不见,反而换成了一大堆别的什么东西涌动在胸口,搅得他思绪混乱。   韩驰开车去了工作室。   临近作品提交的截至日期,前两组照片的标题、作品说明、相关资料都已经准备完毕,工作室今天没人加班,韩驰独自一人走进了办公室。   照片被导入放上大屏,韩驰盯着画面上的人,作品说明删删改改地编辑,没过多久便有了五版废稿。时针转动来到九点,韩驰已经在电脑面前坐了好几个小时,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暂时放开键盘,往后靠进了椅背。   韩驰知道,有时死磕除了带来死磕本身便毫无意义,他的脑子已经僵了,需要一些别的东西来活络一下。   要是朗姆在就好了。   念头一出韩驰猛地坐直,意识到他从今天中午一直忙到现在,还没搭理过自己的猫。   纪何初不会因为他半天的不闻不问就判定他这个主人不合格,然后把朗姆给丢出去吧。   不行。   韩驰点开微信,思考再三还是觉得打电话更有诚意,于是打算给纪何初拨个语音通话过去,结果一时紧张,错点成了视频通话。 第28章 福尔摩斯上身!   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韩驰先是胆战心惊了一下,随即便安慰自己纪何初总不可能真的接,结果挂断键上方的手指还没落下去,下一秒,纪何初的脸就出现在了屏幕上。   “!”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韩驰着急忙慌地调整角度。   “有事?”纪何初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啊,没事,你,你今晚没调酒啊。”韩驰摆正手机,随便先找了个话题顶上。   “在下面呆了一会儿,想起还有个作业没写。”   屏幕那边的纪何初戴着眼镜穿着家居服,应该是刚刚洗漱过,刘海还有些湿漉漉地搭在额头上。   平时一直觉得纪何初跟自己是同龄人,怎么镜头里面看着这么显小呢。   韩驰上下打量起屏幕里的纪何初,然后发现对方正以一种十分不解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一顿,又赶紧扯了个话题顶上去。   “你吃晚饭了吗?”刚问出口,韩驰就有了一种想掐死自己的冲动。   果然,纪何初在那边皱起眉头,语气极度无奈:“已经晚上九点了——”   但紧接着,纪何初的脑回路拯救了韩驰:   “你没吃饭吗?”   歪打正着,韩驰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一门心思地忙工作,肚子里确实还是空的。   “是啊,到现在还没吃。”也许是话题终于正常,又或者是对方的问句有那么一丝关心的味道,韩驰的语气不自觉地掺进一些懒散,整个人从工作状态中松懈下来。   “为什么?”纪何初想了想,接着问道,“下午的拍摄不顺利吗?”   “算顺利吧。”纪何初这样问,韩驰很自然地冒出一股分享欲,讲起了下午的经历。   “我下午去了趟福利院,给那里的孩子拍照,那儿有一个小男孩,别的小朋友都希望能被人领养有个家,但他不一样,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对来福利院领养他们的家长一点都不积极。”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不过去,他说他不喜欢爸爸妈妈,之前收养他的父母总是打他,所以他不想被人带走了,他觉得被领养并不幸福,反而很可怜。”   “我走的时候,孩子们正在和这次被领养的女孩告别,那个小男孩站在他们身后看着,我拍下了这一幕。”   “福利院的阿姨和我说,他应该是羡慕了,但我知道那不是。”   “我觉得这张照片很好,快门按下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第三幅参赛作品就是它了,我只是——”   韩驰顿了顿,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说不出来。下午从福利院离开之后我就一直在写它的作品说明,可一直没有写出合适的。”   韩驰讲了很多,纪何初在那头静静地听着,等韩驰说完,他淡淡地问道:“你觉得那个小男孩可怜?”   “是吧,这个年纪经历这些,好像对亲情已经失去信心了。”   “所以就可怜?”纪何初推了推眼镜,口吻像是分析考卷上的试题,“很多时候,困住人们的都是自己本身,你觉得他可怜,但这种情绪与当事人本身无关。”   “你为什么不想,也许他说的就是实话,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客观来说,既然被领养已经让他感到排斥,那么留在福利院对他来说就是更好的选择,选择一个对自己有利的选项,有什么可怜的?”   “退一步讲,领养他的家长在生物学意义上也并非是他真正的亲属,养父养母只是在扮演‘父母’这个角色,既然是角色,那就意味着只要合适,谁来扮演都可以。很显然,目前他最认可的人选就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当然,我不否认世俗意义里父母对孩子的无可替代性,合格且出色的养父母确实存在,他有概率在第二次被收养后获得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基于现实意义,我们暂且不讨论童话。总体而言,你的情绪大概只有10%来自于男孩本身,剩下的90%都来源于你脑海中根据碎片补全整张图片的臆想。”   纪何初的语速很快,韩驰却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什么叫做有效输出,就是即便对方说出来的内容剑走偏锋,却依然能让你觉得逻辑清晰,不得不接受。   见韩驰没说话,纪何初顿了顿,换了种语气简单粗暴地总结道:“就是让你少瞎操心,你可怜他说不定他知道了还要反过来可怜你,就跟不是每个摔倒的人都会期待有人扶起自己同一个道理。你的作品说明应该用来表达你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想着怎样把作品中人物的想法表达出来。”   纪何初话音落下的刹那,韩驰感觉眼前一片清明,之前的混沌像被一把利刃劈开。   对啊!他的作品说明表达的应该是他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被其他的东西裹挟!   还没从茅塞顿开的情绪中反应过来,韩驰又听见纪何初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他又不是一辈子呆在福利院,”纪何初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情不愿,像是哄小孩不耐烦的家长,“有学者研究过,童年经历只是一个潜在因素,影响读书、考试、工作的一般是智商,他以后会有自己的生活。”   就像你这样吗,长大以后读书和当老板都很厉害。   莫名跳出这个想法的韩驰被自己给吓了一跳,随即一股不知名的东西在他心里荡漾开来,如果要具象地描述,韩驰认为那是流动的蓝色火焰,火焰让他的整颗心脏都被前所未有的炙热包裹起来,而蓝色是致幻剂,让他错觉自己是喝酒后的武松,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纪何初还在那头看着他,韩驰只好暂时压下对这团蓝色火焰的探究,想到纪何初刚刚的神态,韩驰笑着说:“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安慰人的。”   “不是安慰,是客观陈述。”   韩驰没打算跟纪何初争辩,他将桌上的废稿全都丢进垃圾桶,对纪何初说:“我想好第三张照片的作品说明了,不过得借用你的两句话。”   “随便。”   纪何初没问是哪两句,韩驰也就没主动说,聊完工作的他只觉得一身轻快,终于想起这通电话的初衷。   “朗姆呢?”韩驰问。   “在玩酒瓶子。”纪何初侧了侧头,目光的落点让韩驰明白朗姆就在他脚边,纪何初俯下身去抱它。   家居服买大了一个码,因此穿在纪何初身上十分宽松,他一弯腰,领口便敞得不能再敞,韩驰眼睛比脑子快,在大脑发出“非礼勿视”的信号之前,该看的不该看的统统全看完了。   耳畔响起“嗡”地一声,韩驰自我惩罚式地闭上了双眼。   “韩驰?”   听到纪何初出声,韩驰只好把眼睛睁开,屏幕里的纪何初已经坐好,朗姆扑在镜头前伸爪子。   “下午喝水的时候它把水盆踢翻了,打滚沾了一身泥水,得带它去宠物店洗个澡。”纪何初捋了捋猫毛,恨铁不成钢地冲朗姆说,“白猫都成灰猫了。”   出神得厉害,韩驰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嗯……是白……”   “什么?”纪何初没听明白。   “我说,朗姆是没之前白了,是得带它去洗个澡……”   没敢看纪何初,韩驰的眼睛漂向别处,他感觉脸上的温度在升高,赶紧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肃清,然后话赶话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等会儿我就去预约宠物店,明天下了班就过来。”   可对面的人是纪何初,于是韩驰听到他说:   “韩驰,你的脸色很奇怪。”   “……”韩驰抬头,看到纪何初蹙着眉,像是看什么限定展品一般看着他。   “饿的?”   “……”死马当做活马医,韩驰点头,硬踩着这个台阶下:“可能是,我去点个外卖。”   纪何初也点点头表示理解:“挂了。”   通话结束,韩驰长舒一口气,瘫进椅背。   这都是什么事儿。   韩驰摇摇头苦笑了一声,自己竟然也会有因为看到男人身体而脸红心跳的一天。   那个男人还是纪何初。   纪何初。   韩驰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越发觉得对方在自己心里就是个矛盾体,一会儿是让他茅塞顿开的缪斯,一会儿是让他咬牙切齿的克星。   视线落到电脑屏幕上,和几个小时之前一样,照片里的男孩依旧看着那一家三口,照片外的韩驰也依旧看着男孩,区别在于,作为摄影师的他不再觉得心中烦闷。   韩驰微微牵起嘴角,他直起身,重新拿过一张白纸,打算写下已经想好的作品说明。   因为是借用纪何初说过的话,所以动笔时韩驰不可避免地再次想到对方,不管怎么说,这次纪何初总归是功大于过,不论是今晚这通让他茅塞顿开的电话,还是让他想到去福利院看看……   笔尖一顿,韩驰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纪何初竟在自己的生活里占据了如此大的份额。   有些阀门一旦打开就不可收拾,复盘过后,韩驰忽然捕捉到了一些被自己忽略掉的东西——与小男孩对视时一闪而过的熟悉感、对男孩遭遇的过分共情、纪何初的一番话让纠结了一下午的他恍然大悟、就连福利院也是受他的影响去的……   站在上帝视角,韩驰清楚地看到自己所有举动背后的路径,全部指向纪何初。   因为与纪何初有相似之处,他将自己对纪何初的感情投射在了男孩身上。   一切都有了解释。   熟悉感,是因为他想到了纪何初所以才觉得熟悉;过分共情,因为让他抓心挠肺的不止是一个人;一通电话就将他从混沌中释放出来,因为透过男孩像是看到纪何初的幼时,透过纪何初就像是看到长大后的男孩,因此他的话格外合理,格外容易让人接受,更遑论纪何初的说辞本身就不是毫无逻辑的废话。   所以,韩驰想,他投射在小男孩身上的、对纪何初的感情,是什么呢?   是心疼,是怜悯,还是……   那团蓝色火焰又噼里啪啦地燃起来。   韩驰想到阿瑟·柯南·道尔的传世名言: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那个无论多么难以置信,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停在纸张上的笔尖洇开一团墨,在被心跳声取代的白噪音里,有人破解一桩离奇案件,真相是怦然心动。 第29章 主公,此计甚妙   第二天是作品提交截至时间的最后一天,介于韩驰此前并未公开第三幅作品的进度,因此被叫到会议室时,大家都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想什么呢,一个个都不说话,”韩驰一边调试投影仪一边看了看大家的脸色,笑着宽慰道,“放心,拍到了,不会开天窗。   他将那张照片投到了大屏上。   “第三组图只有这一张,大家看看。”   十几双眼睛看向屏幕,有成员细心地发现这张照片的右下角还标注着一行小字:拍摄于美心儿童福利院。   “福利院?这些孩子都是孤儿?!”   “我看懂了!是这对夫妇从孩子里选中了这个女孩,要收养她,这个男孩可怜巴巴地一个人在旁边……哎呀!好心疼!”   “好好好,这张的冲击力就大了,它特别的……特别……啊我现在感觉话在嘴边说不出口,你们文案组的快点借我张嘴!”   “这张照片的构图、光影都没有什么问题,最出彩的地方在于刹那间捕捉到的情感……可是韩哥,这跟比赛主题有什么关系啊?”   “我打算给这张照片起名叫做——《并非羡慕》。”韩驰缓缓地说。   “啊?是说这个男孩吗?可他看起来就很羡慕很向往啊。”   “只能是说他吧,画面主体就是他和那个女孩,‘并非羡慕’安在小女孩身上太多此一举了。”   大家纷纷看向韩驰。   韩驰没有说话,他默默地摁下鼠标,大屏上投出两行文字——   认可,即你在我的茧中;   反之,则你在你的茧中。   “这是作品说明。”韩驰解释道。   众人哗然,有人不知所以地问:“韩哥,你什么时候开始搞哲学了?”   “我好像明白了,但又不是特别明白,”文案组的小伙伴们努力理解中,“所以事实和我们看到的感觉并不一样,小男孩不是羡慕?”   “差不多。”韩驰将男孩的经历给成员们讲了一遍。   “我靠,懂了。”   “我也懂了,这里说的茧是观众看到照片后自己的想法!我们刚刚都觉得小男孩是羡慕,所以才在看到标题后产生质疑,这不就是被自己的想法给束缚住了吗?!”   “嗯,是这个意思。”见成员们都明白过来,韩驰接着问道,“对这张照片,大家还有什么别的意见吗?”   “我没了,这个反差感太妙了,我现在都还没回过神。”   “深奥,太深奥了,咱好像还没走过这种路线,我现在莫名感觉在座各位都长衫加身,戴着圆框眼镜。”   “同感,此计甚妙。”   “甚妙。”   “主公!”戏瘾发作,阿宇直接朝韩驰作了个揖,竖起大拇指夸道,“主公牛而逼之啊!”   叫好声一片,也有人提出了质疑:“可是韩哥,我们现在觉得合理是因为你跟我们解释了小男孩的经历,但观众和评审只能看到作品说明,他们要是看不懂,就达不到预计的效果了。如果要解释的话,这好歹也算个人隐私,福利院那边……能同意吗?”   “嗯,你说的这些情况昨天云衔也跟我讨论了,决赛的赛制是用得分最高的作品进行排名,按照以往规则来看,决赛现场会设置选手直面评审的陈述环节,并且全网直播,以便有投票资格的大众评审投票。所以在最终分数出来之前,我们有机会讲清楚整体构思,而且——”   韩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让观众们云里雾里地思考一会儿,也是诠释主题的一部分。至于你说的个人隐私问题,我上午和徐院长沟通了一下,她个人并不反对,还觉得说不定能起到一些教育意义,院长也问了小男孩的想法,对方的原话是——‘随便’。”   提出质疑的小伙伴这下彻底放了心:“还是韩哥周全。”   “既然大家没有其他意见,那就各司其职,把比赛所有需要提交的内容再汇总检查一遍,邮件发完就下班吧。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接下来是公示期,给大家放两天假。”   “爽!韩哥威武!”   “主公英明!”   韩驰被大家逗笑,挥了挥手说:“行了啊,赶紧去,早弄完早下班。”   同事们纷纷离开会议室,韩驰坐下,给缺席会议的戚云衔打了个电话过去。   前几天,临市的一个合作方找上梵风发来合作邀约,正值比赛的最后关头,韩驰脱不开身,戚云衔便作为代表跑去隔壁出差,磨了好几天才将合同改到双方都满意,今天才从临市回来。   电话响了几声才接通,那头的背景音有些嘈杂,韩驰问:“喂,云衔,下高铁了吗?”   “刚出站,怎么样,和大家说过第三组作品了吗?”   “嗯,他们都觉得没什么问题,已经去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了。”   “是吧,昨晚你告诉我的时候我就说了,大家一定会觉得这张照片很不错。”   “也只是我们觉得不错啊——”韩驰伸展了一下身体,不再讲工作上的事,调转话头问道:“我让他们发完邮件就下班,你呢?我现在过来送你回家?”   “不用,我打到车了,我得先来趟工作室拿公章。”   “行,那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后,想到这一阵子的忙活儿终于暂时性地落下帷幕,韩驰长舒了一口气。屏幕上还显示着那两行字,韩驰心中一动,拿起手机将照片连带标题和作品说明一起给纪何初发了过去。   发完韩驰就将手机放进口袋不再理会,他的脑中莫名形成对纪何初的预判——对方会认真地看这几条消息,但不会回复。   他也只是想把作品最终的样子给纪何初看看而已。   那头正在上课的纪何初一如韩驰所料,在收到消息后盯着对话框看了好几秒,又点开图片看了看,最后面无表情地摁了锁屏键继续听课。   *   戚云衔回到工作室的那会儿,邮件正好显示“发送成功”,工作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呜呼~放假咯放假咯~”   “下班下班!下班万岁!”   “我要去大吃一顿……诶!云衔哥回来啦!正好我们刚弄完,走,一起吃饭去啊!”   戚云衔笑着点了点头,“好啊,等我把合同盖一下。”   “云衔出差刚回来,你们也不知道让他先回家好好休息。”韩驰打趣道。   “吃饭也是休息的一部分嘛,云衔哥你快去,等你啊,我们先看看大众点评。”   “行,”韩老板也不扫兴,豪爽地说,“犒劳大家今天这顿我请,回头找我报销。”   “好诶——”还没欢呼完,大家突然反应过来,“韩哥,你不来啊?”   “我一会儿约了人了。”   “哦~~~”   起哄声骤起,之前连着的那三束花可谓是给工作室全员开了眼,很难让人不印象深刻。   韩驰轻咳了一声:“别瞎想,我去看看合同,挑你们的饭馆去。”   办公室里,一式两份的合同上已经盖好了甲方的印章,戚云衔正拿着章子戳印泥,准备往合同上盖。   “怎么还让你把合同带回来了?”   韩驰推门进来,觉得这个甲方也是心大,一般签合同都是当面签字盖章确认无误,更何况他们这是第一次合作,并不熟悉,对方也不怕有篡改合同的风险。   “走得急没带章,对方的合作意愿挺强烈的,确定合同的时候我话还没说完,他就直接签了字盖了章让我带走,说盖完再寄过去就行。”   戚云衔利落地把章子戳上,工作室又多了一个饭碗,他拿起合同对着印章部分吹了吹,轻快地说:“能赶紧把合同签了也是件好事,他都不担心,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也是,不过既然他们的合作意愿强烈,怎么还磨了你这么多天?”   “不知道,也挺奇怪的,他们一直在一些无关痛痒的地方上纠结,特别像是在有意拖着,可能是同时也在接触别的团队吧,”戚云衔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乙方真是不好当啊,这几天光是和他吃饭就吃了四五顿,脸都快笑僵了,还好最后是签了合同。”   “哈哈哈哈,辛苦我们大明星了。”韩驰抬手想给戚云衔捏捏肩膀,顿了一下,最后只拍了拍对方的肩,“走吧,大家等你呢。”   两人一同出了办公室,工作室一行人浩浩汤汤地走出写字楼,因为仅有的几辆车载不下那么多人,韩驰便化身司机之一,送几个人去饭店。   戚云衔坐在副驾,全程听着后排的几个小姑娘演双簧:   “韩哥真不去啊。”   “你懂什么,花前月下的事哪里能和我们比。”   “真的好想知道老板娘是谁啊~头一回有真嫂子,好激动。”   “肯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迷得韩哥饭都不跟我们吃了。”   韩驰:“车里头空间就这么大,真以为我听不到啊……”   “就是说给你听的,谁让你一直藏着掖着。”小姑娘们理直气壮,说完还去扒拉戚云衔,“云衔哥,你应该知道点儿内情吧?”   韩驰上次给阿宇辟完谣,没几分钟“驰云be”的消息就在成员们的小群里刷了屏,既然正主都发话了只是朋友,她们也就不再臆想那些有的没的,毕竟CP千千万,一对儿倒了这不就又来了对儿新的。   还是真的。   “应该知道一点儿,”戚云衔顺着接了一句,他侧头看向韩驰,笑着说,“不过韩哥给了我封口费,给得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别问我啊。”   后排传来一阵阵哀嚎,韩驰无奈地笑着,他转头想说戚云衔一句,却见对方打开手机翻了起来。   以为是有什么工作,韩驰便没再出声打扰。   很快便到了目的地,戚云衔放慢动作,等后排的姑娘们都下了车才开始解安全带。   “你一会儿是去黑珍珠吗?”戚云衔问。   “嗯,带朗姆去洗澡。”   戚云衔点点头表示了解,韩驰曾发微信问他认不认识在猫舍或宠物医院工作的人,他顺着问了问,韩驰便将收养朗姆的事情告诉了他。   “行,要喝酒的话你悠着点儿,帮我给纪老板带个好。”   “好。”   戚云衔下了车。   走向饭店的这一小段路,戚云衔感受到自己情绪的变化,换做以前他会觉得难受,觉得心脏上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可现在他只觉得冷。   明明没有风,却还是觉得全身上下连指头尖都是冰的。   说实话,他不知道该怎样阻止韩驰的远离,作为合作伙伴,又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原本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此刻却变成苦被微官缚此生。   尤其是在接到那两通电话后,戚云衔更是从头凉到了脚。   第一通是纪何初当晚打来的,电话里他听到韩驰说,“我对云衔不是男女之情”。第二通是孟骅打来的,对方鼻音厚重地向他交代“找麻烦”一事——   “老大不好意思啊,我昨晚轻敌了,你别说那小王八蛋还有两把刷子,讹了我一笔不说,几杯鸡尾酒给我整进医院了,真行他妈的。”   “怎么回事?怎么还进医院了?你们打起来了?”戚云衔听得心惊胆战。   “不是,嗐,着了他的道给我灌迷糊了,我说怎么会有那么蠢的活动……”   也许是觉得自己失了威风,孟骅在那头猛地一抬音量:“哎呀!老大我没事儿,你别担心啊,我这是冻感冒了不是被人打了,他那小胳膊小腿还能把我打了?!哎呦!轻点啊护士姐姐……没事儿老大,我昨晚是实在没撑住,倒家门口睡了一夜,今早起来就这样了。就一点发热,吊完水就没事了,老大你别急,等我好了的,我一定再帮你把那个小兔崽子给……”   “没有下次,”戚云衔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赶忙截断孟骅的话,“孟骅,你花了多少钱发消息告诉我,我来补,抱歉,这次是我的问题,以后都不会让你再做这种事,你自己也不要再去找纪何初。”   孟骅听得一愣:“老大,是不是那个姓纪的找你麻烦了?”   “没有,你好好休息,记住我说的话。”   戚云衔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让人教训纪何初这个决定一开始他就做得犹犹豫豫,明明有声音在心里说这样做不对,可失去韩驰的恐慌还是更胜一筹,让他将什么三好学生五好青年全都抛之脑后,现在又无辜将孟骅牵扯进来,戚云衔更是悔不当初。   而纪何初的不再追问更是让他觉得自己这次大错特错,如果有什么东西他注定要失去,那应该只是爱情,而不是什么别的。   韩驰和纪何初就算在一起了又怎么样?结婚都还能离,更何况韩驰曾经说过,纪何初跟他三观不合。也许就是要尝试过其他人,韩驰才能觉察出自己的好。在合适的时机出现之前,能以朋友之上的身份一直待在韩驰身边,已经是很大的赢面。   他可以等韩驰倦鸟归林。   不论什么理由,戚云衔最后对自己说,他不会再做这样的事。   “云衔哥!快点儿!”   “来了。”   同事的催促让戚云衔回过神,他冲掌心哈了口气,迈开步子走进饭店。 第30章 我家柜门常打开   三天后,比赛主办方在网站公示了各参赛选手的作品,梵风工作室的三组图一经亮相便冲上了人气前列。   【色字头上一把刀】:谁懂这个景的含金量!又华贵又有力量,模特小哥哥美得有点像圣子下凡了~(星星眼.jpg)   【oi】:哇我喜欢这组充满生活气息的照片,好温馨啊,像是那种剧组放出的拍摄花絮,感觉摄影师很爱他的团队。   【社恐的小美】:我真服了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想到去福利院拍照,小朋友看得我好心疼呜呜呜呜……   【猛踹瘸子那条好腿】:这个工作室还蛮厉害的诶,三组图风格都不一样,特别是最后这张单图,作品说明有点儿东西啊。   【有猫饼】:别尬吹好吧,这些照片很明显就是硬往主题上凑的应试教育产物,作品说明瞎扯几句虚头巴脑的还真有人吃这一套?   【吃嗯陈】:去福利院拍照这么明显的意图看不出来?卖惨博同情真是屡试不爽,我说有些人也别参加比赛了,干公关营销赚得比这奖金多。   围观群众褒贬不一,争议给梵风带来了一些话题度,局面在预想范围之内,韩驰只偶尔翻翻大家的评论,其余的时间继续按部就班地做着工作。倒是韩驰的父母这两天频频在网上看到自己儿子的工作室,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候。   “喂,爸,怎么了?”   “韩驰啊,比赛作品提交了是吧,抽空回家吃个饭啊,你妈想你呢。”   “尽推我出去,你不想儿子啊。”母亲白筠的声音从一边插进来,像是夺了手机似的,声音陡然增大,“韩驰,最近怎么样啊,有没有好好吃饭?妈今天逛菜市场看到鸡翅特别新鲜,买了好几斤,等你回来给你做蒜香鸡翅啊。”   韩驰父母就住在苏州本地,只是在另一个区,离工作室有点远,考虑到上班通勤的问题,韩驰很早就一个人租住在了工作室附近。有时候工作忙起来连轴转,即使在同一座城市,韩驰也是好几周才回家一次,跟念高中放月假似的。   算起来是快一个月没回去了,距离决赛还有两天,这几天的工作量不大,韩驰在电话里应下,当天下午下班便开车回了家。   “爸,妈,我回来了。”   “回来啦,快快快洗手吃饭,鸡翅刚出锅,再一个汤就上齐了。”白筠围着围裙,站在厨房门口往里头招呼,“老韩!儿子回来了!别弄你那视频了,出来盛饭!”   “哎!来了来了!”   老婆一喊,韩楷城扶着眼镜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出来,形似赶鸭子上架,韩驰忍俊不禁,“没事妈,我盛饭就行了。”   “坐着去吧坐着去吧,这饭我要不盛,你妈一会儿指不定怎么念叨我。”韩楷城悄咪咪地对韩驰使眼色。   “又跟儿子说我坏话呢?!”   “没啊!我哪儿啊!我盛饭!”   这对拌嘴夫妻了吵嚷这么多年,韩驰已然习惯,见帮不上忙,便乖乖地洗了手走到餐厅坐下,静静等待开餐。   “开饭咯~”   不一会儿,四菜一汤摆上桌,家常菜的摆盘不如外头饭店里的精致,但胜在用料舍得扎实,大个儿的鸡翅炸得金黄酥脆,莲藕丸子汤色泽剔透,引得韩驰食指大动。   “慢慢吃,别着急,没人跟你抢。”   白筠盛了碗汤推过去,仔细看了看儿子的脸,关切问道,“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啊,看着瘦了点儿。”   “还忙着弄那比赛吧,什么时候出结果?怎么样,压力大不大?”   “后天决赛,压力还好,就是有点儿紧张,毕竟关系到工作室的未来几年的发展。不过照片已经拍完了,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有赢就一定有输,尽人事,听天命吧。”   “对对对,就是要这个心态,尽力了就好了。”韩楷城笑呵呵地说,“我和你妈这几天一直在看你拍的照片,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就担心你会受影响。”   话到这里,韩驰也明白父母是看到了网上的争议在担心自己,他放下筷子,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次的选题我自己做过预设,没有争议才比较奇怪。您二位就放心吧,工作室刚起步的时候我和云衔也不是没被人指着骂过,还没这么脆弱。”   “创业艰辛,你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我们也帮不上你什么忙,”白筠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妈现在就盼着啊,你身边能有个人,互相照顾过日子。”   韩驰喝汤的动作一顿。   回家的保留项目开始了。   见儿子没反应,白筠拼命朝韩楷城使眼色,不得已,韩楷城只好也跟着帮腔:   “是啊,你不常回家,有人在你身边我们也放心一些。你之前说工作室还不稳定,一直租房住,现在也该考虑考虑买房了,这要是以后谈婚论嫁,总不能委屈人家姑娘,跟着你还租房子住吧。”   “爸——”韩驰欲言又止。   住什么房啊,人自己造了艘双层海盗船住,没准儿还瞧不上我的呢。   “我们也不是催你,要你马上就带个媳妇儿回来,但是咱们可以提前把这个准备工作做一做嘛,你自己也多接触接触,平时忙的话妈这边帮你物色物色,两个人吃顿饭的功夫就认识了……”   “妈——”这俩一唱一和的,韩驰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些等以后再说吧,我现在……”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见韩驰面露难色,白筠忍不住问道,“怎么啦,你以前和我说你不排斥相亲的啊。”   “不是排斥,是……”   是有个人一直往他脑子里钻,而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和父母说自己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沉默几秒后,韩楷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语问破天机——   “韩驰,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   思想挣扎了一番,韩驰想,既然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男人的倾向,那么不管他最后是和谁,这件事总有一天是要和父母说的,提早脱敏总好过当头一棒,都话赶话说到这里了,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   “嗯,但对方是个男生。”咬咬牙,韩驰说出了这句话。   房间内霎时变得很安静,韩驰没敢直视父母的眼睛,他压下呼吸声,静静等候审判。   可预想的质问并没有来临,两位家长面面相觑,无声交流了片刻,最后韩楷城试探性地问:“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啊?”韩驰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不是,不是云衔。”   “我就说嘛,不像。”白筠冲韩楷城眨了眨眼睛。   “妈,你们……”韩驰有些意外,他知道自己的父母不是迂腐的人,但没料到会是这个反应。   “咋啦,等着挨骂啊。”白筠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你自己是个搞艺术的,怎么反过来把我们想得那么封建。就算我再想让你结婚生子,那也得要你先有个称心如意的人选,不然不成祸害人了?感情这种事情要是能勉强,我和你爸当时就不会在一起,也不会有你了。”   “我们又不是什么跟不上时代的老古董,特别是你妈,前些日子,她店里的芳阿姨因为儿子喜欢男人,接受不了,闹着要自杀,还是你妈给劝回来的。”   “嗐,阿芳也是担心,怕孩子以后的路不好走,毕竟同性恋既不受法律的保护,也不受大众的认可,守规则总会活得容易一点。可是我想啊,在从小到大都被教育‘男女结合才正常’的环境中,如果还是有人喜欢上同性,那一定是喜欢得不得了,是后天教育也无法抑制住的强烈感情,这样的爱情很珍贵,不应该错过。”   换了种语气,白筠接着对韩驰说道:   “韩驰,既然说到了这个话题,那妈妈也好好和你聊一聊。我跟你爸从来不反对你自由恋爱,但你要知道,人是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的。爱情不是过家家,是两个人原本毫无干系的人要在一起共度余生,不管走哪条路,妈妈都希望你是考虑清楚、确定真的很喜欢那个人之后才做出的选择,而不是一时冲动。”   “你为人正直、诚实,妈妈相信,如果是你说喜欢,那一定不是随便说说。你能正视自己的感情这很好,可你也要想清楚,选择一位同性作为伴侣,意味着你们将受到许多异样目光的看待,感情分很多种,有的可以支撑两个人共渡难关,而有的只适合收藏起来默默珍藏。生活不止有激情,更多的是一地鸡毛蒜皮,一旦做了选择,等眼前的美好褪去,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握紧对方的手不放开,感情这条路上没有谁拖着谁,是两个人一起走下去。”   “你妈说得对,感情不能儿戏,这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对方负责。至于其他的嘛,两个男人一起生活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你看,经济方面的压力你就小一些,彩礼嫁妆怎么论都另说了,光是这个房子……”   “爸,你都想到哪里去了。”韩驰哭笑不得,却也被父母感动,他进一步认真问道:“你们真的不介意吗?如果我是同性恋,我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们老韩家是皇亲国戚还是有过亿家业啊,非得留个继承人?”   韩楷城推了推眼睛,与白筠相视一笑,“我读了大半辈子的医书,你是我亲儿子,最后不也没拿上手术刀么。”   “只要你平安幸福,我们就放心了。”   “我明白了。”听着父母的话,韩驰抬起头,十分感动,“爸,妈,谢谢。”   “所以那孩子是哪里人啊?有没有照片?多大了?你们俩到哪一步了?”白筠和韩楷城一齐凑近问道。   “……”韩驰战术性端起汤碗,“还,还在接触,别问了,合适的时候会跟你们说的。”   “搞半天,人家还没答应你啊。”白筠暗自失落了一下,突然惊叫道,“韩驰!你搞清楚人家喜不喜欢男的没有!”   忽然抬高的音量吓了韩驰一跳,他条件反射地在脑海中寻找纪何初喜欢男人的证据,搜索结果是纪何初亲吻他的画面。   “咳……他、他喜欢。”热度上脸,韩驰赶紧转移话题,“爸,妈,后天你们有空吗?比赛会进行现场直播,我到时候发个链接,有空的话你们可以看看。”   “后天,我看看啊……”韩楷城掏出手机看了看课表,“后天上午我有一节课,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上午九点,没关系,有事你们就忙,等结果就好。”   “我觉得这次拍的都不错,很有希望。”白筠调出保存好的照片,再次欣赏赞叹,“你看看小戚这个造型,又变帅了啊。”   “我更喜欢那张在福利院拍的,故事感强,文字简介也很有灵气,和以前你拍的都不太一样。”   “嗯,以前拍商业片会多一点,这次算是新的尝试。”   “怎么会想到去福利院?”韩楷城问。   “是……朋友给的灵感,”韩驰停了一下,想起父母还不知道纪何初是何许人也,省得他们问东问西于是搪塞过去,“新朋友,这次多亏了他帮忙,给了我很多新想法,云衔那组图也是在他的店里取的景。”   “是嘛,那得好好谢谢人家。诶,正好,我做了好几坛腌菜,脆爽得很,一会儿你装一点儿,给你朋友送些过去。”白筠说着便起身进了厨房。   “妈,不用……”   “哎呀用的用的,这是家里自己做的,比你请人家在外面吃饭有诚意。你给小戚也送点过去啊,他爱吃这个。”   反抗无果,韩驰无奈地与父亲对视。   “你妈这次做多了,吃不完,我上周连吃了五天的腌菜就馒头当早餐。”   还在座位上的韩楷城小声对韩驰说完,又给自己盛了碗汤,接着便笑眯眯地抓苦力:“今晚就睡家里吧?明天早上六点陪我起来打八段锦。”   “六点?这么早?!”韩驰震惊到声音高出一个度。   “六点哪里早了,你们年轻人总是晚睡晚起,长此以往身体素质大幅下降,还不如我们老一辈的身子骨硬朗。明早我教你打八段锦,你学会以后每天早晚各来一套,包你三年不用进医院。”   “怎么突然打起八段锦了?太极呢,你不打了?”   “你爸当上他们学校的八段锦校园推广大使了,最近学校要他拍个示范视频,他天天琢磨这个事儿呢,正好你回来了,专业对口,拉上你一起拍。”白筠在厨房接道。   “那我也不会打八段锦啊……”   “没事儿子,我教你,所谓名师出高徒……” 第31章 纪何初使用手册   第二天,韩驰五点半就被叫醒换衣服,然后跟着韩楷城拍了两个小时的八段锦视频,最后载着三大盒腌菜去了工作室。   一盒给戚云衔,一盒午饭时给大伙分了分剩下的带回家,最后一盒下班后送去黑珍珠。   韩驰想了想,在准备开车之前先给纪何初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那头接得很快,背景音有些嘈杂。   这个点儿,还不是黑珍珠营业的时间。   “纪何初,你不在黑珍珠?”韩驰问。   “嗯,有事吗?”   “我……我下班了,打算过来看看朗姆,你什么时候回来?”   “路上了,一个小时左右。”   和谁去哪儿了这是,怎么还要这么久。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捻了捻,韩驰心中一动:“你发个位置,我过来接你吧。”   那头顿了顿,韩驰似乎听见纪何初呼吸一滞的气息声,随即又听见了一声“嗯”。   手机一震,是纪何初发送的位置信息——   【J.】:位置·山塘街   心情倏地变得愉悦,韩驰的语气轻快,“等我一会儿,就过来。”   动力满满地系好安全带,韩驰点开导航,接着明白过来为什么纪何初说要还一个小时才能回去。   这玩意儿有十多公里啊……   深吸一口气,趁着还没到晚高峰最拥堵的点,韩驰赶忙发动了车。   二十多分钟后,隔着最后一个红绿灯,韩驰看到了拎着袋子站在路边的纪何初。   他倒要看看,纪何初跑这么远究竟是买了些什么东西。   红灯即将结束,韩驰瞥了一眼副驾,将上面放着的外套丢到后座,然后打着方向盘开了过去。山塘街人流量大,路旁贴着“即停即走”的标语,纪何初遵纪守法好公民,车子甫一停稳便动作利落地上了车。   “你外套怎么不放前面?”坐上后座的纪何初如是问道。   “……”看了一眼被纪何初又放回副驾的外套,韩驰冷哼一声,自嘲般开口:“我没睡醒。”   “什么?”   “没事,”韩驰扭转方向盘,闻见一股油炸的香味,顺势转移话题,“买什么了?”   “油汆团子。”   “没别的了?”   纪何初点了点头。   韩驰大惊,“纪何初,你跑这么远不会就为了几个油汆团子吧……”   “荣阳楼只在这儿开了一家。”   “葑门横街有家赵天禄。”   “赵天禄的味道跟荣阳楼不一样。”   “是吗?”纪何初的语气正经到像在做科研调查,韩驰忍俊不禁,没想到纪何初竟是只愿意为了美食而奔波的馋猫,他故意开口问道,“我没吃过,给我尝尝?”   纪何初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塑料袋,又看了看韩驰,动作慢吞吞的,也不知情愿与否,窸窸窣窣地鼓捣了一阵,最后单独分装出来一个。   “给。”纪何初往前伸手。   透过后视镜,韩驰将纪何初的动作尽收眼底,拼命忍着压住嘴角。   还真给他分了一个。   “我开车呢。”已经得到满意的结果,韩驰便打算让纪何初先收回去,本来就不是真的想吃,而且他现在哪儿有空啊。   结果纪何初在他说完之后,直接将团子递到了韩驰嘴边。   “……”   得,又理解错意思了。   食物的香气近距离侵袭,有句话叫做恭敬不如从命,韩驰心下动了动,没再拒绝,侧头咬了一口。嘴唇隔着薄薄的塑料袋似有若无地擦过指尖,纪何初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外酥里糯的团子包裹着肉馅,咸甜口,很符合当地人的口味。韩驰咀嚼着,味道没尝出来多少,心跳倒是越来越快。而纪何初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实际上已经开始感到奇怪与后悔,正想着怎么收回手,韩驰低头咬了第二口。   接着是第三口、第四口……没有人说话,车厢里只剩下咀嚼与吞咽的声音,纪何初不由得真心赞美这车的隔音效果,外面的车水马龙集体消音,车内的声响立体环绕。   胳膊逐渐僵硬,纪何初眼睛乱转,瞥到韩驰滚动的喉结,脑海中一下闯入某次对方将他摁在墙上啃的画面。   耳后跟一热,纪何初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好在韩驰总算结束了进食,纪何初收回手,听见韩驰在前面评价道:“是挺好吃的。”   “嗯……”纪何初将塑料袋团起来,正想问有没有垃圾袋,一抬头便对上了韩驰在后视镜里看他的眼睛。   “你看我做什么?”纪何初心头一蛰,想到韩驰刚刚的评价,赶忙开口道,“你还想吃下车再说,我手酸了。”   “没说这个。”韩驰真的要被纪何初逗笑了,他还什么都没说呢,纪何初的全自动脑回路又开始工作了。   难不成他说还想吃,纪何初下车后就真还喂他啊。   韩驰想着,突然福至心灵,惊奇地发现自己似乎参悟到了一点纪何初的“使用手册”。   实践出真知,韩驰当即开始行动试探:“我嘴上都是油,帮我拿张纸。”   纪何初闻言松了口气,俯身去前座抽了张纸递过去,可韩驰却没接,只微微侧头,说前面有车变道。   这是要我帮他擦嘴?   纪何初捏着纸巾停在原地,而韩驰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车流,颇有一副“路况复杂我正在全神贯注认真开车”的架势。   纪何初的脑瓜随即开始转动,他首先想到“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其次想到“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再是“毕竟大老远来当司机又饿成这样”……   思之又思,纪何初越发觉得一切有理有据合情合理,于是抬起了手。结果功亏一篑,试探目的达成韩驰便再绷不住,“扑哧”一声破了功,纪何初霎时明白过来韩驰根本就是在故意捉弄。   “你——”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纪何初咬牙切齿手上使劲,把纸巾摁在韩驰嘴上用力擦拭。   “好了!哎!疼……纪何初我开车呢!我错了,错了错了哈哈哈哈……”   韩驰含糊不清地求饶,求到一半又忍不住笑,因此显得诚意不足,导致纪何初暴力镇压后便一言不发地坐回后座,不再理人。   韩驰却心情大好,时不时就瞟两眼后视镜,内心默默计算河豚从鼓到扁要花多久时间。   后视镜里,有人默默侧头将耳朵贴上车窗玻璃。   到达目的地,韩驰去后备箱拿腌菜,纪何初没等他,头也不回地进了黑珍珠。   等韩驰抱着腌菜盒子进门,纪何初已经先一步上了楼,他没再跟上去撞枪口,径直走向吧台。   于廷已经换上了工作服,远远看见韩驰便惊叹道:“韩哥?你来的也太是时候了,纪哥刚回来!”   “知道,我和他一起过来的。”韩驰笑了笑,见于廷正抽出一瓶酒往雪克壶里倒,问道,“还没营业就调酒?”   “新看了个配方,我自己调一下试试,韩哥你要不要当我的小白鼠啊?这杯酒精度低。”   “行啊。”   韩驰欣然应允,于廷一边调酒一边八卦:“你俩,下午约会去了?”   “没有,他去买油汆团子,我正好要过来一趟,就顺便接他了。”   “嚯,又去荣阳楼了。”于廷咂舌。   “你怎么知道,他经常去?”   “是啊,荣阳楼的团子、杨招娣的赤豆糕、小南门的意大利冰激凌,纪哥最爱的三样小吃。特别是小南门的冰激凌,前面两家离得远,去的还没那么勤快,冰激凌就开在家门口,他隔三差五往那儿跑,跟店里的猫都混熟了。”   于廷凑近,小声对韩驰说:“有次冰激凌口味上新,纪哥一口气吃了六个球,回来又喝了酒,当晚就急性肠胃炎进了医院,把我给吓得。”   “这么严重?”   “可不,不过也就那一次,之后纪哥就很注意了,冰激凌跟喝酒只二选一,没再发生过那种情况。”于廷放下雪克壶,接着说道:“放心啦,纪哥很会照顾自己的。”   “嗯……”韩驰应了一声,又问道,“小南门什么时候有的冰激凌店?我怎么不知道。”   “嗐,那家招牌上写的是个咖啡店,不过老板娘也卖冰激凌,我也不知道纪哥是怎么发现的。”   几句话的功夫,于廷已经做好了一杯酒,浅绿色的酒液缓缓从雪克壶里滤出,搭配造型独特的马天尼杯,看起来十分清新,人畜无害。   “当当当当~完成!”于廷将酒杯放在杯垫上推过去,“阳光玫瑰martini。”   尚未入口便闻见满杯果香,韩驰正打算小尝一口,嘴唇刚挨到酒液,一只手伸过来夺走了酒杯。   “这什么?”纪何初出现在韩驰身后,他端起酒杯闻了闻,蹙眉看向吧台里的于廷,“你给他调的?”   莫名感到压迫的于廷:“啊,是,我刷帖子看到一个配方,调了一杯试试,正好韩哥在就让他帮我尝尝……”   “他开车,不能喝酒。”   “靠!忘了这茬!”于廷猛地一拍脑袋,“韩哥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啊!”   “我也忘记这回事儿了……”韩驰不好意思地笑笑,转头就看见纪何初举起了酒杯。   “诶……”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完整的音节,对方已经仰起了脖子。   “甜了,糖浆给多了。”   纪何初给完评价,见韩驰一脸欲言又止地盯着他手中的杯子,如梦初醒般问,“你喝过了?”   “没有,我没喝。”韩驰老老实实地答。   但是,沾了一下。   “甜了啊,那我再琢磨琢磨……那什么,快到点儿了,我去把灯打开啊。”自觉气氛容不下第三人,于廷开溜。   纪何初走进吧台,将刚刚喝过的酒杯放到一边,开始收拾于廷用过的器具。他在楼上已经换过衣服,今夜调酒师的装扮是黑衬衫搭深棕色条纹马甲,室内开了空调,纪何初领口的扣子解到锁骨处。此地无银三百两,韩驰的目光自动挪开落到那半杯残酒上,杯口还能看到一点水光,他下意识舔了舔被酒液沾染过的地方。   没有甜味。   “朗姆在那边,你可以过去。”纪何初指了指另一边的猫咪乐园,“它掉毛,营业时间在工作区会影响卫生。”   “好。”想起此行还有个正事儿没干,韩驰拿起放在一边的食盒递过去,“这个,给你的。”   “什么?”纪何初伸手去接。   “我妈做的腌菜。”   “?!”纪何初触电般缩回手,食盒失衡,险些掉到地上。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纪何初脑门上顶了个天大的问号。   “她让我给你带一盒。”   “你妈……”纪何初卡了一下,脑门上的问号更大了,“她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昨天我回了趟家,我爸妈问了关于这次比赛的事,他们挺喜欢我拍的那几组照片,也知道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想谢谢你。”   纪何初的大脑彻底短路。   他干什么了?帮了什么忙?黑珍珠和梵风不是“你出钱我办事”的关系吗?韩驰为什么要和他的父母提到自己?韩驰的父母又为什么要谢谢自己?   太奇怪了。   “我不要,你拿回去。”斩钉截铁拒绝,纪何初把自己挪去清洗池洗杯子。   “怎么了?”纪何初的表情古怪,韩驰起身,跟过去试探性地问,“你不喜欢吃?”   “我没有帮忙,你谢错人了。”   韩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的确,站在纪何初的视角,他只不过是提供了一个拍摄场地而已,所以面对谢意感到莫名其妙、德不配位;可在韩驰的视角,纪何初提供的远远不止是场地,他是灵感的来源,是破题的良刃,还是他人生二十余年不可多得的心动。   “纪何初,我没有谢错人。”   手上动作一停,纪何初的心脏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一种很强烈的不妙预感爬上脊背,像是死亡倒计时,他想逃,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将他钉在原地。   “你不知道你有多重要。”   “啪”的一声,手中的玻璃杯滑落,纪何初开始感到头晕和耳鸣,直到他听见韩驰说:   “……在这次比赛中。” 第32章 决赛   “纪何初……你没事吧?”韩驰小心翼翼地问。   他懊恼极了,自己刚刚情绪上头,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就已经说出了口,搁他这边看,那是水到渠成情难自抑,可站纪何初那头,这不妥妥莫名其妙么?   眼下绝非表明心意的最佳时机,纪何初的反应更是让韩驰觉得自己唐突,他只能赶紧找补一句,把帽子扣在比赛头上。   “没事,没拿稳。”纪何初拾起起杯子继续冲洗,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你收下吧。”   刚刚那篇揭过,韩驰将话题拉回原来的轨道,“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点心意而已,要是没有黑珍珠,这次拍摄还真不一定会这么顺利。再说我带都带过来了,你要是不收,我再拿回去,我妈该怀疑自己手艺有问题了。”   纪何初没作声,韩驰知道他的沉默往往是同意的前兆,于是加大马力,把食盒往前推了推:   “很好吃的,拌饭拌面味道都不错,还绿色健康,好多亲戚吃了都找我妈要配方,你尝尝呢?说不定喜欢。”   纪何初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凝视食盒半晌,最终还是接了过去。   错觉哄小朋友成功,韩驰心情轻快不少,“明天我决赛,在上海。”   纪何初有些意外:“我明天也要去上海。”   “是吗?这么巧。”   “嗯。”纪何初反应了一下,心想韩驰这样说像是有意邀请他去观赛,于是如实相告道:“我没空,要和老师去采购。”   “也没说让你过来啊。”不知道对方的思路又拐去了哪个角落,韩驰笑了笑,顺着说:“想看会有现场直播。”   谁想看了?   纪何初不答,直接下逐客令:“那你还不走?”   “走什么,照片都拍完了,陈述稿就算背过也免不了现场即兴,只要自己对作品有数就行。”   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口的鹦鹉叫了一声,店里进来几位熟客,一见纪何初别着铭牌站在吧台便惊呼:“纪老板今天调酒?”   跑去开灯的于廷开到无影无踪,店里没有其他人,他撂挑子没人圆场,纪何初只好点了点头。   “快快快给他们打电话,我们先去占位子……”   进来的几人一面呼朋引伴一面朝吧台走来,韩驰自觉起身,没再挤占座位。   “你忙,我去看看朗姆,过会儿就回去了。”   韩驰朝猫窝走去,吧台很快被坐满,纪何初掏出手机给于廷发了个死亡微笑,随后拿起了酒单。   时隔多日未挂牌营业,大家简直物以稀为贵,人一茬接一茬,酒一杯接一杯,整个晚上纪何初几乎就没停过。shake完最后一杯卡萨布兰卡,时间早已过了凌晨十二点。纪何初摇得手臂发酸,摘了胸牌泄愤似地往旁边一丢,被于廷眼疾手快地接住,挂回墙上。   “纪哥,还得是你啊!”于廷冲老板竖起大拇指,真心夸赞道,“你这一晚上,都能顶我好几天班了。”   纪何初点点头:“所以接下来一周的班都由你来上。”   “啊?别啊!”   对于廷的哀嚎置之不理,纪何初拎了包车仔面径直走进后厨开火。站了一晚上,他有些饿了,店里同酒水一起售卖的食物大多都是快手速食,几分钟便能端上桌,最适合临时果腹。   纪何初把酱料包挤进碗里拌匀,刚拿起筷子准备开动,突然想起吧台里还放着一盒腌菜。   顿了顿,他端着面走出储物间。   黑珍珠今晚的营业已经走到尾声,韩驰也早已回去,店里只剩下零星几人,于廷开始清理空桌卫生。   纪何初拿了张小凳子在吧台坐下,将韩驰给他的食盒摆在了面前。   打开盖子,辣椒与蒜蓉的辛香气味便冒了出来,闻着就十分开胃。纪何初对腌菜没概念,原以为是跟榨菜差不多的下饭菜,结果食盒里满满当当的萝卜黄瓜娃娃菜莴笋海带……着实给了他一点小小震撼。   纪何初拿起筷子尝了一小口,味觉第一时间反馈给大脑的信息不是酸甜苦辣,而是一个具象化的菜坛子——陶土坛、深棕色、也许上面还绘着一些彩色花纹,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他从前经常听外省的同学抱怨,说吃不惯学校的饭菜,家里的味道永远和外面的不一样。纪何初一度觉得这是句废话,厨子不同当然味道不一样,现在却好像明白过来一点,与做菜的人无关,“家”或许只是个形容词。   大门被于廷敞着通气,晚风顺势偷溜进来,卷着一些芬香,纪何初抬头看才发现,原来是店门口那棵四季桂又开了花。   朗姆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的吧台,蹭着他的裤脚喵呜呜地叫唤。纪何初回过神,摸摸它的脑袋,又夹了两筷子腌菜,小口小口地吃完了碗里的面条。   *   第二天,大清早纪何初便跟着黎教授驱车去了上海,他们辗转多个书店,忙活了一上午才将清单上列出的书籍全都买齐。   对着表格一栏一栏核对好,纪何初将最后一箱书搬上车,黎教授笑着对他说:“辛苦你陪我跑这一趟了啊,中午想吃什么?老师请客。”   “我都可以,您挑吧。”纪何初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   “行,今天下午你什么安排,直接跟我回去?有没有朋友在这边要见的?”   “没有。”   嘴上这样说,手上却是默默戴上耳机,然后打开手机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亦度娱乐摄影大赛”。   字还没打完,于廷的微信消息先弹了出来——   【廷不是延】:纪哥!你看比赛直播了没?   【廷不是延】:出事了!   【廷不是延】:https://直播间链接.com   纪何初心头一颤,赶紧点开了链接。   两小时前。   闯入决赛的十四支队伍齐聚一堂,礼堂内座无虚席,亦度娱乐的代表团也来到了现场。按照流程,主办方先集体展示了所有人的作品,然后现场抽签决定参赛选手的发言顺序,接着再请选手一一上台陈述。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梵风工作室的作品在公示期已经积攒了一些人气,加上韩驰出色的表达与控场能力,之前的争议点反而成为作品内涵的一部分,现场反响不错,台下评委大多露出称赞的目光,直播间的观众们也开始不断刷屏。   “这组有点厉害了。”   “我跳预言家:前三预定!”   “别的组汗流浃背了吧。”   “不愧是我去年就关注的工作室!”   势头不错,梵风工作室的小伙伴们都先松了一口气。按照规则,比赛的最终结果由专业评审、大众评审、亦度娱乐一同决定,经过讨论,现场的五位评审和亦度娱乐代表团都给出了最终分数,所有选手一齐上台,只等大屏上的倒计时结束,大众评审的投票通道关闭,就会诞生最终结果。   变故就发生在通道关闭之后。   结果尚在统计,一位选手却突然走到话筒旁:“麻烦大家先等一下,我这边有个情况要反映。”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目光全部聚焦在他身上,主持人想赶过去救场,还没迈出步子便听见平地一声惊雷:   “梵风工作室的参赛作品《启航》,是抄袭。”   《启航》是戚云衔作为模特,在黑珍珠取景的那组照片。   话音刚落,现场一片哗然,直播间更是刷起了满屏问号。   阿宇率先冲了出去:“你说话要负责任!凭什么说我们是抄袭!拿出证据来!”   “对啊!你说抄袭就是抄袭?我们抄什么了?!”   “少血口喷人!”   工作室的成员们沆瀣一气。   “当然有证据,我们十目影象不久前曾拍摄过一组名为《人偶》的作品,从风格到构图,梵风工作室的《启航》都和它非常相像。”   听到这话,韩驰眼眸一沉,与戚云衔对视了一眼:“又是他们。”   十目影象便是在复赛与梵风起过摩擦的团队,也是烧毁摄影棚的头号嫌疑人。明明公示期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进行举报,对方却非要等到最后关头才蹦出来咬这一口,显然目的不纯。   “这位选手,我想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韩驰走上前去,“我并没有看过你说的那组作品,但在摄影上风格与构图本来就是大类,如果主题相近,那么成片相似也在情理之中。相似和抄袭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请你谨慎用词。”   “韩摄影说得很对,风格和构图都是大类,只是相似并不能构成抄袭。但如果照片连布景和角度都一模一样,这就很难说是不是抄袭了。”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半点辩驳的机会都没留,说完便直接转向台下评委:“十目影象的《人偶》是组客片,虽然没有公开发表,但成片交付时间早于这次比赛作品的提交截止日期,这点我们有甲乙双方的交付记录作为凭证。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公正,我提议主办方对十目影象的《人偶》以及梵风工作室的《启航》进行核查,得出结果之后再继续比赛。”   此话一出,现场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梵风工作室:“我们没有抄袭!凭什么要核查!”   十目影象:“连核查都不敢,是心虚了吧!”   比赛中途出现这样的事情并不好看,主办方当即宣布中场休息,导播后知后觉地掐断直播,纪何初的手机屏幕陷入一片黑暗。   盯着黑屏思索了两秒,纪何初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背包夹层,然后摘了耳机对黎教授说:“黎老师我临时有点事,麻烦您前面靠边停一下,中午就不和您吃饭了。”   “怎么了?”黎教授缓缓停车。   “朋友有点事,您不用等我,我下午自己回去。”纪何初动作飞快地下了车。 第33章 还在决   现场的观众和选手被通知先休息待定,主办方和亦度娱乐去了后台紧急开会。   “复赛的时候说我们剽窃创意,现在又说我们抄袭,真是一招鲜吃遍天啊他们!”   “《人偶》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倒是拿出来让我看看有多像啊!”   两组团队已经被工作人员拉开,成员们依旧愤愤不平。   韩驰在一边刚刚打完电话,戚云衔走了过来。   “韩驰,你看。”   戚云衔面色凝重,将手机递给对方,说:“《人偶》不是公开发表的作品,我刚刚问了一圈,有人发了几张过来。”   韩驰一看,自己都愣了一下。   大到风格小到布景,甚至包括模特的造型,《启航》与《人偶》这两组作品摆在一起,简直像是同一厂家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东西。   要不是他身处其中,作为当事人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从未抄袭,真的要恍惚了。   “就算主题相近也不可能像到这个地步,这就是抄袭。”   韩驰肯定地下了结论,抬头看向戚云衔,两人都心下明了。   “现场有公证人员,他们要查就查,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害怕的应该是他们。”戚云衔说。   “十目影像不至于蠢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既然有底气主动提出核查,肯定提前做好了准备。”   “做了准备又怎么样,我们这边也不是没有记录,难不成黑的还真能让他们说成白的?”   韩驰摇摇头,“重点不是这个。”   “这次比赛周期拉得很长,前面已经过了两轮,投入成本很高。好不容易到了决赛,突然发生这样的事,主办方首先想的肯定是用最少的时间马上得出结果,然后立刻将比赛继续下去,所以才让我们先原地待定,而不是直接宣布比赛推迟。”   “十目影像提前保留记录是为了加快核查流程,但他们也料到抄袭查起来没那么容易,所以故意当众表态,说他们有现成的证据在手。如果主办方功利一点,在他们能拿出一系列证据而我们十分被动的情况下,为了比赛的顺利进行弃车保帅,把抄袭的罪名扣在我们头上也不是没可能。”   “反之,如果主办方有良心,选择延缓比赛好好核查,那在现场无法及时拿出证据的我们就会成为比赛中断的罪人。受亦度娱乐的影响,这场比赛备受关注,如果中断,都不用十目影像引导,梵风自然会被网友们骂得狗血淋头。”   “核查结果对他们来说没那么重要,除非我们能在短时间内拿出足够有力的证据反驳,否则不论是哪种情况,梵风的口碑跟形象都会严重受损。”   形象和口碑这类东西很神奇,跟欢乐豆似的,大多靠长时间的印象分积攒,有一把翻身的机会,但更多的是一局失利,瞬间回到解放前,想重新再来比刚开始更难。   戚云衔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担忧浮上脸,韩驰只好开口先稳定军心:“我刚刚已经给留在工作室的人打了电话,让他们把《启航》成片过程中所有能找到的时间记录都翻一遍,后期也在远程操作电脑……”   韩驰还没说完,戚云衔却突然灵光一现,打断道:“纪老板呢?!”   “场地租赁的合同我让人去拍照了,其他的——”   韩驰不是没想到找纪何初帮忙,只是他想了一下,对《启航》来说,纪何初不过是个场地提供者,租赁合同他这边也不是没有,没必要把对方卷进来。   “给他打电话!”戚云衔十分着急,“黑珍珠是他的店,我们是在他的店里取的景,这件事和他有关,你别管那么多,先和他联系,哪怕多一个人作证也好,更何况他……也许他能帮上忙呢?!”   戚云衔没直接说出来,但韩驰听懂了——更何况他是纪何初,纪何初的脑子!   说不定他真的会有什么剑走偏锋的办法。   “好,我给他打个电话。”   韩驰拨通了纪何初的号码。   嘟声没响两下便被接起,韩驰在这头说:“纪何初,我这边……”   “我在过来的路上,”纪何初截断了韩驰的话,“现场什么情况?”   韩驰愣了一下,随即说:“主办方和娱乐公司去后台开会了,大家在等。”   “不要妥协,拖他们。”   “……好。”明明纪何初什么都没说,韩驰内心一直紧绷的弦却突然松了一些。   挂断电话,纪何初对前面的的士司机说:“师傅麻烦再快点儿,我加钱。”   “纪老板说什么?”戚云衔问。   “他说他在过来的路上,让我们拖住。”   “好,那应该是有办法……”戚云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上海?”   “嗯,陪他老师过来的。”   放下手机,韩驰不自觉地开始出神。他心里还挂念着比赛的事,紧张的感觉萦绕在心头,现在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没精力深想,大脑却频频卡顿。   强硬地打断自己的思绪,韩驰对戚云衔说:“找个人去门口等他,我去后台看看。”   戚云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不太放心,自己跑去了门口。   不一会儿,纪何初便赶到了现场,两人一同往里走,纪何初先开口问道:“他们给结果了吗?”   “还没有,韩驰在后台看着。纪老板,你是有什么办法吗?”   “我有证据,公证人员在哪儿?”   “还在公证席,你有什么证据?不交给主办方吗?”   “不能给主办,”纪何初从包里掏出一枚U盘,“带我去找公证员。”   纪何初笃定的样子莫名地有一种信服力,戚云衔不再多问,快步将纪何初带到了两位公证员面前。   “您好,我这里有一份资料跟刚刚的抄袭有关,麻烦借用一下您的电脑。”   纪何初与两位公证员低头交涉起来。   半晌,公证员看着电脑屏幕点了点头,两人商量了几句便各自分工,一人跑去了后台,一人抱着电脑去找主持人。   主办方和亦度娱乐的代表团陆续回座,选手们也各自回到等候区,韩驰从后台一出来便看见纪何初跟戚云衔都在公证席,朝他们走了过去。   现场安静下来,公证员拿起了话筒:“大家好,我是本次比赛的公证员,刚刚有人向我方提供了资料,经查证,十目影像的作品《人偶》,原创性存疑。”   事情反转,全场哗然。   “说什么呢?!”十目影像的人跳了起来,“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该核查的抄袭狗是梵风工作室!我们的资料证据也提交给你们了,怎么就存疑了?!”   “什么资料啊!怎么不交给工作人员让大家一起看看?有什么话还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你们是私底下有勾结吗?!”   “会不会当公证员啊!不会当回家玩去!”   一张嘴说不过三张,现场又嘈杂起来,公证员有些无从开口,纪何初一把夺过话筒,很大声音地“喂”了一句。   分贝过大让音响发出一些刺耳的声音,大家纷纷捂住耳朵。环境再度安静,纪何初抓住这个空当开了口:   “大家好,我是本次比赛中梵风工作室的合作方,为他们提供拍摄场地,《启航》这组照片就是在我的酒吧取的景。”   “我不是来帮梵风工作室洗脱抄袭罪名的,他们是否抄袭我不清楚,但十目影像的作品《人偶》,让我觉得非常奇怪。”   “我的酒吧开业于一年前,内部装潢由我独自一人设计完成,《启航》取的都是酒吧内的实景,如果说《启航》和《人偶》的布景一模一样,而《人偶》的成片时间又早于《启航》的话……”   纪何初目光凌厉地扫过去:“我不记得十目影像来我的酒吧取过景,还是说,你们凭空搭出了一个跟我亲自设计的酒吧一模一样的棚。”   “刚刚我向公证员提供了一个U盘,里面有我画的酒吧内部设计图纸,以及设计图纸的作品版权登记证,上面的日期很清楚,早于《人偶》的成片时间。所以,还请十目影像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我有权起诉你们侵犯著作权。”   句句见血,戚云衔就站在纪何初身后,本来还担心纪何初一人应付不来,必要时候帮着说几句,事实证明他还是小瞧了纪老板,全程他听得倒抽好几口凉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卸下去了一点。   他下意识地看向韩驰,发现对方站在一旁没靠得太近,目光正黏在纪何初身上。   纪何初的一顿输出让十目影像彻底傻了眼,所有人都在惊讶中还没回过神,他又拿起了话筒:   “至于刚刚十目影像提出的疑问,为什么我不将资料直接交给工作人员,我也有问题想要请教十目影像。”   “在梵风工作室没有拿出实际证据之前,你们默认《启航》的成片时间是提交日期,这没问题,可你们也是选手,是怎么知道《启航》就是截止日期当天提交的呢?”   这是在暗示十目影像与内部人员有所勾结。   “我是外行,不了解摄影也不了解赛制,只是看到了就作为观众提出一点疑问,希望比赛越办越好。”   纪何初结束了发言。   “所以呢?这跟《启航》抄袭我们有什么关系?”对面还在垂死挣扎。   “证据都摆在眼前了,谁抄谁还不明白吗?”戚云衔直接扯过纪何初拿着话筒的手,“要么你们拿出东西来反驳,不然就是诽谤,我们有权起诉!”   “破坏电路、监控视频,吓他们。”纪何初小声提醒。   戚云衔心领神会,接着说道:“还有你们刻意破坏酒吧电路,企图以此影响我们取景拍摄的事,酒吧自己装的摄像头拍到了嫌疑人,只是当时时间紧,我们忙着拍摄没有功夫跟你们算账,现在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局势已然天翻地覆,评委与代表团交头接耳,主办工作人员抓耳挠腮,刚刚在后台开的会纯属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混乱间,有人从选手坐席暴起,端着现场人手一杯的开水就朝纪何初冲了过去。   “妈的!让你多管闲事!”   韩驰一惊,想都没想就挡了上去。 第34章 快决完了【二更来噜】   “哗啦——”   纪何初是个机灵的,刚见对方有所动作便提起了警惕,开水泼过来的瞬间闪得飞快,躲开了才想起身后有人要遭殃。   但也没遭殃。   “韩驰!你没事吧?!”   “没事……”   纪何初回头,看见韩驰半护着戚云衔,衣服在滴水,甚至还能看见热气。   呼吸一滞,纪何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双人,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   水没有泼在他身上。   安保人员和工作室的成员都冲了上来,现场一片混乱,纪何初感到一种强有力的情绪正在吞噬他,本能地,他想马上立刻,离开这里。   快步走到公证员身边,纪何初说:“麻烦你们拷贝一份需要的内容,我要走了。”   “哦好,我们已经留证了,给。”公证员将U盘递给纪何初,见他脸色不太好,询问道,“你没事吧?”   纪何初摇摇头,接过U盘就离开了现场。   韩驰被成员们围住,一边说没事一边拿纸擦水,同时还要制止他们企图把水泼回去,顾左顾右根本顾不过来。等他回头想找纪何初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   “纪何初呢?”韩驰四处张望。   “刚刚还在,走了?”   戚云衔也没注意到,比起纪何初,他现在更关心韩驰有没有事:“你衣服湿了多少?有没有挨到皮肤啊,烫伤得及时处理!”   “没事,我穿得厚,没湿到里面。”他依旧在场内搜寻纪何初的身影。   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韩驰心里空落落的。   临近中午,现场又出了意外事件,主办方赶忙上台致歉,先是承认考虑不周接受批评,再是表态十分重视这场比赛,承诺会以最快的速度给出解决方案,并已经在附近订好了酒店和餐食,为大家提供午休。   “看来比赛是不会中断了。”   酒店里,韩驰刚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戚云衔端着午饭放到桌上,替韩驰拆开筷子。   “也不知道下午他们会怎么安排。”说到比赛,戚云衔仍然心有余悸。   “见招拆招吧。”韩驰揭开食盒,一边吃饭一边说,“你都把十目影像的‘把柄’握在手里了,还担心他们敢对我们怎么样吗?”   他打趣道:“空城计都唱上了。”   “是纪老板在旁边提醒,我才那么说的。”戚云衔有些不好意思,“这次真的要好好谢谢纪老板,要不是他,我们都不一定还有机会坐在这里吃饭。”   想起之前与纪何初的种种,戚云衔无奈地叹笑了一声:“以前觉得他这人很怪,对谁都不亲近,没想到今天居然会这样帮我们。”   “没想到他会帮忙,怎么还急着让我找他?”   韩驰看破一切地总结:“你啊,就是坚信人之初性本善,他呢,嘴硬心软。”   “是吗。”不知想到了什么,戚云衔不再说话,低头默默地吃起了饭。   三下五除二地解决完午餐,戚云衔让韩驰先休息,自己将垃圾收拾好走出了房间。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韩驰摸出手机,看看这看看那,最后还是给纪何初打了个电话过去。   可和前几次不同,这次迟迟没人接听。   怎么不接?   想了想,他转而给纪何初发微信。   【梵风-韩驰】:吃饭了吗?下午回苏州?   【梵风-韩驰】:怎么一声也不吭就走了。   【梵风-韩驰】:比赛下午应该还会继续,我们现在在酒店休息。   纪何初还是没回。   甚至连“正在输入中”的提示都没有。   盯着手机屏幕半晌,韩驰开始产生自我怀疑,他一个翻身坐起来,仔细回想了一遍上午发生的所有事,也没想出自己有哪里惹了纪何初生气。   会不会是被泼水的人给吓到了?   韩驰兀自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可能。   不过幸好纪何初没有被泼到。   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新消息提示,韩驰作罢,决定等比赛结束之后见了面再说。   【梵风-韩驰】:今天谢谢你。   发完这一条,韩驰将手机锁屏,闭眼躺回了床上。   纪何初是在候车大厅收到的韩驰的消息。   电话、微信……手机提醒一条接一条,直到手机彻底安静下来,他也没有点开查看。   纪何初安静坐着,候车厅里人头攒动,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女儿,拎着大包小包,挤着坐在了对面的位置上。   “妈妈!我想吃巧克腻!”小一点的那个孩子向母亲撒娇。   “妈妈找找啊……呀,只有一块了。”   女人有些抱歉地看向大一点的孩子,尚未开口,便看到对方摇了摇头,说:“给妹妹吃吧,我不要。”   “看,姐姐多懂事,要谢谢姐姐。”母亲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   “谢谢姐姐!啊呜~好吃!”   妹妹美滋滋地吃掉了巧克力。   纪何初默默地收回目光。   是这样的,懂事的孩子没糖吃,有时也不一定是偏心,而是因为这是综合考虑下合情合理的最优解。   纪何初很理解。   所以他到底在难受些什么,以韩驰跟戚云衔的关系,本来就轮不到他优先被考虑,退一万步来讲,躲开了的是他,没躲开的是戚云衔,难道还要韩驰来护着他吗?   纪何初有点搞不懂自己了。   “锵锵!爸爸找到了一颗糖!”   纪何初闻声抬头,看到对面的父亲递了一颗糖给姐姐。   “你还特意跑去买啦。”母亲笑着戳穿丈夫。   男人刮了一下大女儿的鼻子,宠溺地问:“懂事的姐姐就不想吃糖了吗?”   纪何初愣在原地。   懂事的孩子就不想吃糖了吗。   因为能躲开,所以就……   纪何初低下头。   就不需要被考虑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广播开始循环播报,纪何初回过神他才发现他要乘坐的列车即将停止检票。   他吸了吸鼻子,拿起包,匆匆走向检票口。   *   中场休息到一点半,所有人又回到了比赛场地。   这次是亦度娱乐的代表先行上台发言。   “大家好,我是亦度娱乐的宣传总监,首先很抱歉耽误了大家的时间,经过核查,梵风工作室的《启航》不存在抄袭行为,举报抄袭的十目影像已经主动提出退赛。”   “现在退赛,不就等同于认了吗?”有人在台下悄声讨论。   “都闹到要起诉了,他们肯定不敢蹦跶了呀。”   韩驰无声与戚云衔对视一眼,继续听接下来的赛制。   “我们知道,在场的各位选手都为这次比赛付出了很多心血,所以比赛依旧会继续,不让大家前功尽弃。但考虑到有人对工作人员的公正性提出质疑,为了保证本次比赛的公平,我们决定临时将决赛赛制更改如下——”   “本轮决赛将分成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各位选手已经提交的作品,我们将去除专业评审与代表团的分数,只取大众评审投票,作品提交数量多于一组的选手,依旧取最高分作为有效成绩。第二部分是现场加时赛,由亦度娱乐给定主题,我们会为参赛选手提供拍摄机器及道具,选手根据主题进行拍摄,时间限制为两小时。最终成片将以盲选的形式提交给专业评审、亦度娱乐代表团、现场大众评审进行投票,占比分别为3∶2∶1。总成绩由已提交作品和现场加时赛两部分组成,前者占比40%,后者占比60%。”   “另外,本次决赛的现场工作人员已全部临时替换为公证处借调人员,以保证赛事公平。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比赛回到正轨,现场的气氛便回归紧张。在大家都表示对赛制没有疑问后,主持人公开了本次加时赛的主题——伊甸园。   “伊甸园。”韩驰默念了一遍,心想,不愧是娱乐公司想的主题。   “韩驰,你有什么想法吗?”戚云衔问。   “苹果、毒蛇、肋骨、亚当夏娃。”韩驰十分实诚。   看着戚云衔着急的样子,韩驰宽慰道:“别着急,主题都一样,我们想不到大家也想不到。等下去看看有什么道具,说不定灵感就来了。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你吗?我们求稳,你当模特,《启航》还有人夸你像圣子下凡,正好和伊甸园这个主题挺搭。”   戚云衔一时不知道韩驰几分认真几分玩笑,但他习惯性相信韩驰的稳当,于是便转头去找其他成员讨论,给韩驰留下安静思考的空间。   选手挑选道具的顺序由抽签决定,韩驰抽中第三。现场能够提供的道具有限,而因为时间紧张,大家也不会选取太多。   前面两位选手分别挑走了红苹果和头骨模型,轮到韩驰时,他在道具间里巡视了一圈,没什么想法,最终被一只梨子吸引了注意力。   “嘶。”总感觉这个场景在哪里见过。   韩驰开始脑海中搜寻,回忆一帧一帧翻过,终于找到了出处——   是纪何初约他看的那场电影。   电影名叫什么记不清了,电影情节也没看多少,印象最深的只有片头那只显眼的绿皮梨,以及当晚抱着他、在他怀里发抖的纪何初。   “你选好了吗?”工作人员见韩驰半天没动,问了一句。   “噢,选好了。”韩驰拿起那只梨,对工作人员说,“就它。” 第35章 伟大的初恋   看见韩驰捧了只梨从道具间里出来,大家面面相觑,一时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韩哥,你这是打算拍什么啊?”有人问。   韩驰举起手中的道具:“伟大的初恋。”   “啊?”阿宇不解地指了指,“可你拿的是一只梨诶。”   “我知道我知道,初恋无限好,可惜挂得早!但这和伊甸园有什么关系?”   “谁说梨只有分离的意思,”韩驰无奈地笑了笑,“时间紧,一会儿再和你们解释。加时赛还是云衔当模特,我先分配一下任务,女生有谁带了化妆品的,凑一凑给他化个妆,不用化眼妆,粉底打白一点就行。再找支深红色的口红,没有的话和工作人员借一借,红笔芯红颜料都行。”   “阿宇,你去和工作人员说给我们一个空房间作为拍摄场地,再去找几块白色的布还有细绳,其他人去领一下机器,领的时候注意检查,然后去拍摄场地等我。云衔,你跟我来。”   领了活儿,大家都各自忙起来,戚云衔跟着韩驰走到一边。   “韩驰,你想怎么拍?”   “云衔,你还记不记得,大学的时候我们选修艺术史,老师在课上讲过关于心形的起源。”韩驰晃了晃梨子。   “记得一点儿,好像是说,在教会允许人体解剖之前,人们并不知道心脏的真正样子,所以就用意象来替代……你是说《梨的罗曼史》?”   “对,心形的来源有好几种说法,其中一种就是《梨的罗曼史》,作者将心脏描绘成梨的形状,并将献出心脏与爱情连在一起。”   “所以……”   “所以我打算用梨来指代心脏与爱情,伊甸园和初恋——”   “初恋就是伊甸园。”一瞬间,戚云衔明白了韩驰的意思,他抢答道:   “伊甸园之所以美好,是因为有后来苦难的衬托,初恋也是这样,因为以前从来没经历过所以觉得格外美好格外心动,哪怕对方给的是梨,也会觉得是献出的心脏而不是分离。”   韩驰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我都只想到前半句,你倒是把意象也给连上了。挺好,你是模特,有自己的发散能帮助镜头表现。”   戚云衔不答,只是问:“也算是别出心裁的想法,你怎么想到的?”   “其实是突然想到了一部电影,”韩驰作回忆状,“电影名不记得了,是部文艺爱情片,导演大概也是用梨作为意象,给了它很多镜头。”   “一开始在道具间看到它,我只是想,艺术具有共通性,既然已经有导演选择用它作为意象,那是不是意味着,梨已经具备了承载某种艺术主题的条件,大家也会更容易接受这个意象,就跟《教父》里的‘橘子预警’一样。毕竟亦度娱乐有电影业务,专业评审也都拿相机。”①   “明白了,投其所好。”戚云衔说,“现场加时赛,这确实是一种策略。然后你就想到初恋了?”   “嗯,”两小时时间不多,韩驰拍了拍戚云衔的肩膀:“走吧,他们应该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匆匆布置出的场地里,戚云衔脱了上半身的衣物,造型师与化妆师将几块大小不一的白色幕布围在他身上,只露出一半肩膀,仿造出古罗马服饰的样子。戚云衔皮肤本就白,又染着一头金发,妆后说是直接改变了人种也不为过。   除此之外,韩驰还撕了块儿布条将戚云衔的眼睛遮了起来,既符合他心中想要的感觉,也是为了避免破坏盲选审核的公正性,毕竟戚云衔作为模特曾在之前的作品中出现过。   这边的妆造完成,阿宇也已经遵照韩驰的吩咐将细绳缠在梨子上吊了起来,一切准备就绪,韩驰着手开始调试机位与灯光,接着便投入了拍摄。   ……   “韩哥,还有半小时。”一段时间后,成员掐着点提醒。   “好,我也拍得差不多了。”   最后一次按下快门,韩驰站起身,翻看了一下相机里的照片,然后对身边的人点了点头:“两个人收拾,后期拿电脑过来,选片。”   导在电脑屏幕上的照片一张张划过去,这次拍摄韩驰目的明确,因此最后的照片数量并不算多,大家认真比对讨论过后,很快便选定了三张照片——   第一张,天真烂漫的人类第一次踏进伊甸园/体验初恋,他眼睛上蒙着布条,什么都看不见,脸上却满是笑容,朝悬挂着的伊甸园/初恋的果实伸出手。   第二张,蒙着眼睛的人类整日嗅着伊甸园/初恋的果实的芬芳,抚摸着它的饱满,终是忍不住,摘下它放进自己的手中,咬了一口。   第三张,被咬了一口的果实流出鲜血,人类察觉有异,背过身去摘下了眼睛上的布条,发现果实并不像之前那样饱满美丽,人类的身上也满是血迹,他抬着头,仰望那颗重新挂回空中、却和之前不一样了的果实,手里垂着摘下的布条。   时间还剩最后二十分钟,敲定照片后,韩驰与后期师对作品进行了简单的细节优化,按时将最后的成片与作品说明交给了工作人员。   作品名就叫《初恋》。   两小时计时结束,大家刚松的一口气立刻又揪了起来,评审们开始打分投票,选手们都在后台休息间等待进场通知。   周边环境吵吵嚷嚷,唯独梵风这边莫名地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大家别这么紧张,之前提交的作品只取大众评审的分数,我们路人缘还不错,这点是有优势的。”戚云衔出声打破了僵局。   “都别皱眉头了,开心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再差我们也是十四强。”韩驰也跟着说。   平衡这种东西,一旦有人打破,便容易一发不可收拾。成员们纷纷哀嚎起来:   “我真感觉我被绑上了过山车,心脏一直扑通扑通的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也是,我手心全是汗,比个赛真遭老罪了。”   “不求状元也不求榜眼,探花郎就行求求了求求了南无阿弥陀佛……”   不多时,计票结束,工作人员通知选手们入场就坐。   “赛程进行到这里,终于要迎来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了!就在刚刚,各位选手最后的分数已经全部统计完毕,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亦度娱乐的CEO杨总上台,公布本次比赛的最终结果!”   掌声中,西装革履的一位男子上了台。   “大家好,我是亦度娱乐的CEO杨亦,本次比赛的最终结果就在我手中的信封里,我和大家一样好奇,今天的冠军到底会是谁呢?”   他拆开了信封。   “哇哦——”   故弄玄虚的语气引得现场反应激烈。   “哎呀急死人了!!!”   “别学湖南台某节目的导演啊!”   “快说快说!!!”   “跟大家开个玩笑,接下来,我就正式宣布了。”   清了清嗓子,他看着手中的信封,先给了大家一个喘气的机会:“从第三名开始宣布。”   选手们都开始屏气凝神。   “经过两轮成绩的相加核算,获得本次摄影比赛第三名,将会与亦度娱乐进行合作的选手是——”   “鲸起映画!恭喜!”   隔壁响起了欢呼声,梵风的成员们互相安慰:“没事没事,还有俩名额……”   “接下来,公布获得本次比赛第二名的选手,他们是——SQ摄影!恭喜你们!”   梵风的小伙伴们一面鼓掌,一面露出了些失落的神色。   亚军季军都已经公布,固然对自己的团队有信心,可毕竟是成立没多久的团队,大家对冠军还是少有奢想。   果然,他们听到杨亦接着说:“终于,到这一刻了。取得本次冠军的选手——”   杨亦举起信封又看了一眼,假装是第一次看到一般:“嗯,他们来头可不小。”   听到这话,韩驰和戚云衔互相看了看,如释重负地相视一笑。   梵风工作室资历不够,比起在场的一些老手,他们根本谈不上来头不小。   “没关系,机会还多的是,就当刷副本攒经验了,咱们看看冠军是哪一队,好好学习一下。”韩驰安慰道。   戚云衔点点头,继续等待最后的结果,杨亦却卖起了关子。   “他们是唯一一组拿到亦度娱乐代表团全员票数的选手,在看到最终成绩之前,我还在猜测,到底是哪位选手与亦度娱乐如此有默契,看到之后,我只能说,意料之中,实至名归。”   “加时赛环节,虽然他们的作品略显青涩,但回顾比赛以来他们的所有作品,不论是照片质量,还是对主题的深化诠释,都让我们看到了一股全新的、十分有灵气的力量。”   悬念已经拉满,杨亦不再卖关子,一鼓作气说出了结果:   “让我们恭喜本次摄影比赛的冠军——梵风工作室!非常期待接下来与你们的合作!”   直到在大屏上看到自己的脸,韩驰才回过神,身边的成员们已经激动地跳了起来,扯着他欢呼拥抱,几个女生没忍住还抹起了眼泪。   “好了好了,上台了。”几分钟后,戚云衔将韩驰从人堆里拉出来,主持人邀请所有选手上台,即便没有拿到前三,大家也都能获得一份奖金和荣誉证书。   大屏开始滚动展示起所有参赛选手的作品与最终分数,第一轮的《并非羡慕》与加时赛的《初恋》一齐将梵风工作室的名字送上顶峰,他们一骑绝尘排在最前面,站在台上需要仰视才能看到。   “恭喜啊,”杨亦握了握韩驰的手,将证书递给他,“前途无量。”   “谢谢。”韩驰接过,沉甸甸的证书上刻着“冠军”二字,比赛以来所做的一切努力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丰收的实感。   内心波涛汹涌,韩驰深知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功劳,荣誉应该大家共享,于是他朝台下成员们所坐的方向举了举证书示意,然后看到好几个竖起的大拇指。   攀登高峰向来不易,因此有一路同行的伙伴便格外珍贵。欣慰之余,韩驰想到,还少了一个人。   但莫名地,他并不觉得遗憾。   下台后,韩驰将证书的照片发给了纪何初,虽然下午的比赛不再有现场直播,但毕竟万众关注,比赛结果一出便传遍了朋友圈。微信被轰炸,满屏的“恭喜”和“出来聚聚”,韩驰一一回复,顺手将纪何初不断被挤下去的对话框置了顶。   “韩哥,今晚去哪儿嗨一下?”   “上海玩的地方可多了!”   还沉浸在拿了冠军的喜悦里,大家都很兴奋。   “改天再带你们来上海玩吧,今晚先委屈一下,去黑珍珠嗨。”韩驰笑着说。   “对对对!去黑珍珠找纪老板!”   “委屈啥啊,我现在觉得黑珍珠就是我第二个家,特亲切。”   “那工作室是你第几个家?”   “哎呀,并列第二并列第二……”   “于廷前几天还发朋友圈说研究了新品,正好今晚就去试试,走走走!”   “上车上车!” 第36章 铁树开花 孔雀开屏   韩驰的消息尚未发送之前,纪何初的手机已经开始连环震动——   【廷不是延】:?   【廷不是延】:这是谁?   【廷不是延】:视频   【廷不是延】:半天不回消息我还以为你在忙,转头你跑现场去了?!   【廷不是延】:要不是现场有人录了视频发出来,我都不知道你还闷声干了件这么大的事!太牛了哥!   【廷不是延】:多角度视频×3   【廷不是延】:carry全场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改掉决赛赛制,看得我都热血沸腾了!啊啊啊!!!   【廷不是延】:超级大拇哥.jpg   ……   【廷不是延】:我靠!韩哥他们第一名!!!   纪何初自动过滤掉前面的一大段消息,只选取最后一句进行读取。   于廷还在喋喋不休,一会儿说他知道梵风牛逼但没想到这么牛逼,一会儿又说拿到冠军他们是实至名归,最后莫名其妙地上升高度,搬出尼采说那些杀不死我的必将使我强大。   纪何初没兴趣听他的成功学演讲,默默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说实话,对于比赛结果他并不觉得意外,反而有一种水到渠成的感觉。   像韩驰这样能量场强的人,可以做成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纪何初想。   他拿起手边的文件夹,翻到第一页,标题的位置上写着“《论人类长久坚固感情存在的不合理性》实验记录”。   纪何初突然冒出个从来没有过的念头——会不会,韩驰也能证实长久且坚固的感情是存在的?   无意识地,他捏紧了文件夹。   黎教授时常夸赞他在学业上具有钻研精神,懂得追本溯源,但纪何初从不认为这也值得拎出来称赞,因为在他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将生活习惯照搬到了学习上而已。   不想挨饿,那就学会买菜煮饭;不想生病去医院,就提前预防所有可能导致进医院的行为;不想挂科,那就列出可能导致挂科的原因,然后一一规避扼杀。   同理,如果有一件事让纪何初感到自己的状态变得莫名其妙,他的本能反应就是找到让自己奇怪的原因,然后再对症下药。   韩驰很明显地成为他近期的“情绪操纵器”,纪何初企图用结果反推原因,一路回溯,原因没得出来,但得出一个结论——只要不再与韩驰接触,他的情绪就不会被操控。   将一个人清理出自己的生活其实非常简单,线上拉黑伺候便已经成功了一半,毕竟线下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地球也够大,刻意避开就很难再碰到面。可将韩驰清理出自己的生活却让纪何初有些为难,不为别的,他心疼自己未完成的实验。   下午回到黑珍珠后,纪何初就一直在翻阅与他实验课题有关的东西,手中这个文件夹是实验开始后所有的文字记录,纪何初从头看到尾,惊恐地发现自己和韩驰的关系竟然已经开始变得微妙且亲密,不仅是为彼此做了很多事,最近这段时间,两人更是一天联系都没断过,即使没有见面,也会定时定点地打电话、打视频、发信息。   但这一切都是可以解释的,比如打电话是因为不方便打视频,而打视频是因为韩驰养在他这里的猫,发信息则是因为他跟韩驰是合作方,难免有社交上的往来。   在心里默默自圆其说后,纪何初松了一口气。   但他马上又惊恐地发现另一件事——   他要的不就是让韩驰甩下戚云衔对自己动心吗?这样才算证实自己的设想。   那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呢?在恐惧韩驰对自己的感情?怕韩驰喜欢上自己,还是怕……   疯了,疯了。   耳鸣似有若无,纪何初丢开文件夹,下意识地想去翻找药箱,很快又想起自己已经停药很久,安定类药物就算还有也已经过期。   撑着桌子,纪何初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应该再联系一下心理医生。   半晌,不适感消失,纪何初咬咬牙,决定退而求其次。   自己都快搭进去了,实验就此中断他不甘心,又想将韩驰这个“情绪操控器”清理掉,那么理论上的最优解就是加速推进实验进程,尽快得到实验结果后再马上与韩驰断联。   这样想着,纪何初动作利落地收起桌上的文件,然后就极有效率地拿起手机,打算给韩驰发消息约他见面。   打开微信却看到对方先给他发了两条过来——   【梵风-韩驰】:图片   【梵风-韩驰】:晚上在黑珍珠吗,来找你。   心头又冒出一些麻麻痒痒的感觉,纪何初强行压下,抬手回了个“好”。   *   临到营业时间,纪何初收拾了一下,打开门下了楼。   因为考虑到晚上也许要跟韩驰去别的地方“约会”,所以纪何初没穿三件套,他“投其所好”地照着韩系穿搭帖子的指示,从柜子里精挑细选了一件圆领白色卫衣,外搭一件豆绿色翻领针织外套,再配一条宽松的浅灰色裤子,又在之前中古店剩下的东西里东翻西找,拎出一条银色的粗链吊坠作为搭配。   站在镜子前的纪何初很满意,他觉得这很韩,很戚云衔。   站在吧台里的于廷看到这样的纪何初,内心也很满意:铁树开花,孔雀开屏。   “纪哥,今天穿这么特别,不调个酒耍个帅真的太可惜了。”   明晃晃的不想干活找人分担,于廷知道纪何初大概率不会搭理他,所以也就嘴上这么一说,没想到对方竟点了点头,然后走进吧台,抬手取下了墙上的铭牌。   今天这么好说话?   于廷偷偷琢磨,爱情使人忘却一切,殊不知纪何初想的根本是另外一回事——酒精使人冲动,酒精使人盲目,韩驰他的酒量差,一杯下去就听话。   “纪老板——”   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纪何初抬眼,看见店门被推开了就没再关上。   梵风工作室全体成员朝吧台走来。   纪何初火速摘掉别到一半的铭牌。   千算万算,他是真没想到,韩驰说的“来找他”,是带着一整个工作室的人来找他。   “哇!纪老板换衣服啦!这身好帅!”   “纪老板今天要调酒吗?我还没喝过你调的酒呢!”   “吃饭了吗纪老板?”   “……”幻觉自己是被念紧箍咒的孙悟空,纪何初单腿后撤,预备逃跑上楼。   “别吵了,纪老板要被你们吵死了。”   是韩驰的声音,纪何初默默收回腿。   小不忍则乱大谋,可以忍,可以忍。   “比赛结束了,大家想庆祝一下。”韩驰走到纪何初面前,说:“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上吧,今晚我包场。”   纪何初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又听见韩驰说,“黑珍珠也是功臣,我已经订了私房菜,一会儿你和于廷跟我们一起,奖金下来之后我再正式请你们一顿。”   话音还没落,于廷门帘都拉完回来了,招呼着其他人一起拼个大桌,好方便等会儿一起吃饭。   看着于廷和梵风工作室其乐融融,纪何初顿悟帝王之道,所谓制衡之术,他得再招一个员工,不能让于廷一家独大,翻身夺权。   工作室的其他人都跑去搬桌椅清场地,戚云衔也没呆在吧台,自己找了于廷去帮忙切水果。   “想什么呢?”韩驰伸手在纪何初面前晃了晃。   “没什么。”   “怎么换了身衣服?”韩驰上下打量起纪何初。   “想换,”纪何初乱答一句,跟着韩驰的目光低头也往自己身上看了一圈,立刻就失去了自信。   “不好看?”纪何初问。   “好看,很有味道。”   说完这句话,韩驰的耳根有发热的预兆。从下午就开始惦念的人现在就在自己面前,换了身衣服还问自己好不好看,天知道他的内心有多充盈多雀跃,就差张嘴耍流氓说“你穿什么不好看你不穿都好看”了。   韩驰默默咽口水,心想可怕可怕,爱情让人变得不像自己。   纪何初默默点头,心想果然果然,还是喜欢戚云衔这一款。   “纪老板,小猫咪能摸吗?”   有人发现了朗姆的猫咪乐园,正围在外头看。   “这是韩驰的猫。”纪何初言简意赅,问他别问我。   “啊?韩哥,你的猫?”   “嗯,我的,名字叫朗姆,暂时在黑珍珠寄宿。它很亲人,可以摸,但别那么多人围着它,会给它造成压迫感。”   不太放心,韩驰走了过去,“我把它抱出来给你们看看吧。”   为避免口感因时间而受影响,私房菜有专人配送,很快便到了黑珍珠。大大小小二十多个餐盒摆了一大桌,于廷又摆了几个刚做的水果可乐桶上来,吃的喝的算是都上齐了。   纪何初坐在韩驰旁边,余光里尽是时不时就朝他投来的友善过了头的目光,生怕和那目光对视上,纪何初根本不想抬头,只想着赶紧吃完赶紧下桌。   “纪老板。”阿宇朝纪何初端起了杯子。   端杯为号似的,工作室的其他人也纷纷举起杯子,提前彩排过一般齐声高喊:“谢谢纪老板!”   纪何初再度想逃,转头把眼刀子递给韩驰。   “不是我让他们这么干的啊,真不是,我什么都没说。”韩驰连连摇头,又接着说道,“但你今天在现场实在是太帅了,他们非要谢我也拦不住啊。”   纪何初小幅度地在桌下踹了韩驰一脚。   “好行行行,”挨了踹的韩驰心满意足,笑着看向其他人,说:“已经谢过了大家就好好吃饭吧,纪老板也不是外人,客套点到为止就行,再多就见外了。”   “是是是,纪老板今天不远万里来仗义执言,你就是我们自己人!以后你结婚生子啥的,我们!集体暂停工作过来帮你全程跟拍记录!不收费!”   “对!以后但凡黑珍珠有拍照拍视频的活儿,我们包揽了!”   “纪老板,这杯我敬你!”   戚云衔也端起杯子,温润地对纪何初说:“我也敬纪老板一杯,感谢纪老板这段时间的包容与照顾。”   眼看要没完没了,纪何初烦到极点,干脆破罐子破摔,捏着杯子站了起来:   “各位不用谢我,今天我并不是特意去帮你们解围,而是恰巧路过,对方的作品又确实有侵犯我权益的嫌疑,因此才来到现场说了那些话。我理解各位拿到冠军的激动心情,但这是你们应得的,与我无关。我与各位不过是甲乙方的关系,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你们自己。”   说完,纪何初仰头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论文答辩似的语气让桌上一时无人说话,于廷大笑着站起来,说:   “哈哈哈哈哈!我老板是i人!笑死我了哈哈哈,大家别觉得刚刚这番话奇怪,你们都猜不到,这短短的三句话他要憋多久,刚刚已经是他超常发挥的水平了哈哈!来来来,我也敬大家一个!老板说得对,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你们自己,祝贺你们比赛拿到冠军!大家坐在这里一起吃饭是天大的缘分,都是朋友,今后多来往,多照顾生意!我干了!”   “哈哈哈i人我懂!难为纪老板了!”   “爽快!于哥我祝你发大财!”   “我也干了!”   气氛被拉回来,敬酒感谢这档子事儿总算揭过,大家说说笑笑地吃完饭,便开始讨论接下来的娱乐项目。   于廷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先是将店里的桌游都拿了出来,接着又和阿宇一起将店里的音响连上了某K歌软件,黑珍珠摇身一变,直接成了游戏城。   大家十分投入地建设“游戏城”,没人发现纪何初已经悄悄消失。   除了韩驰。   “刚刚的饭菜合胃口吗?”韩驰走向吧台,纪何初在里面撸猫。   “不合,如果你也是来说什么恶心人的话,我就带朗姆上去了。”   说是这么说,但纪何初还是将朗姆放在了吧台上,让韩驰也能摸得着它。   “料事如神啊纪老板。”韩驰揉了揉朗姆的脑袋,笑着问,“给黑珍珠的设计图纸申请版权证书的时候,也料到今天了吗?”   “不是我,当初是舅舅非拉着我办的。”   顿了顿,纪何初问道:“你们怎么打算的?对他们。”   韩驰知道这个“他们”指的是污蔑梵风的十目影像,说:“我们打算起诉。”   纪何初点点头:“我会提供相应资料。”   “嗯。”   韩驰应了一声,想了想接下来要做的事,先悄悄地在台下将手机掏了出来。   “纪何初,我有事和你说。”   “明天去我家吃个饭怎么样?” 第37章 漂亮媳妇见公婆   “为什么要去你家吃饭,你家什么都没有。”   嘴上是这么说,纪何初心里却在想,如果韩驰更乐意在家里约会,那也不是不行。   “不是那个家,”韩驰说,“是我爸妈家。”   约个屁。纪何初伸手抱猫准备上楼。   “哎!”韩驰一把将朗姆圈进怀里,顺势拉住纪何初的胳膊,“你先听我说。”   纪何初一点不想听,对于这种“以外人身份旁观一家几口相亲相爱”的活动他没有半点兴趣,也不理解韩驰为什么要邀请自己去父母家吃饭,“你有病吧”四个字已经悬在嘴边。   早料到纪何初会是这个反应,韩驰赶紧先发制人:   “是我妈,你救场的视频在朋友圈都传遍了,我妈也看到了,比赛结束之后她就给我下了任务,说务必要让我请你去家里吃顿饭。我跟她说了,你会觉得不自在。”   “所以?”纪何初蹦出两个字。   “所以她打算亲自和你说。”   韩驰拿起早就接通了的电话,对着那头说:“喂妈,我在纪何初这儿呢,要请他来家里吃饭的事儿,你自己和他说啊。”   点开免提,韩驰将手机递了过去。   半点反应时间没有,纪何初看面前的手机跟看炸弹似的,还让他接电话?他摔手机的心都有。   “小初?”   白筠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长大后没几个人这样叫他,纪何初几乎怀疑自己穿越回做错事被长辈点名的幼时,条件反射,乖乖地就接过了手机。   “喂,阿姨。”纪何初两只手捧着手机说话。   “小初啊,你在现场的视频我和韩驰他爸都看了,今天多亏你在,谢谢你啊。”   “不客气阿姨。”   “嗳,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明天晚上来家里吃顿饭吧,韩驰之前就和我们说过你,你帮了他那么多,早就该请你来家里坐坐了。”   “没事的阿姨。”   “小初,你有没有什么爱吃的菜或者忌口呀?阿姨手艺还不错的,明天做给你吃。”   “我都可以阿姨。”   “那好,那阿姨就做自己的拿手菜了。”   “好,谢谢阿姨。”   也许是纪何初的句式和语气都太过僵硬,白筠在电话里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别紧张,就当过年走亲戚串门,阿姨不吃人的。”   这句真的不会接了,纪何初朝韩驰投去求救的眼神。   “好了妈,”韩驰见状,伸手拿过手机,说:“明天我带他回来,这边还有人等我们,先挂了啊。”   “诶好,别玩太晚啊。”   电话挂断,韩驰将手机放回口袋,转而发现纪何初正低着头望着地面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爸妈人都很随和,也爱交朋友,经常喊人去家里吃饭的,你不用紧张。”   纪何初木木地应了一声,几秒后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戚云衔也去过?”   “他常客。”韩驰答得很顺,脸上还挂着笑,笑完之后发现纪何初的眼神似乎不太对。   以为对方是在担心明天的晚饭,韩驰善解人意地宽慰道:“没事,我也在。”   结果纪何初拿他当空气,话还没听完就乒乒乓乓地开始往操作台上摆调酒工具。   韩驰抱着猫默默自我反省——怎么了?我说错话了?我刚刚说什么了?他问我戚云衔去没去过我家,我说他经常去,然后……等等!纪何初会不会……会不会是吃醋了?!   “喝酒吗?”   韩驰回神,纪何初正冷冷地看着他。   “今晚不喝了,”韩驰按捺住激动,第一次觉得冷脸也是十分生动的表情,他指了指不远处那群玩得正起劲的人,说,“不然等会儿没一个清醒的送他们回家。”   纪何初没接话,自顾自地调起了酒。   “纪何初,”韩驰试探性地开口,暗暗观察对方的反应,“我跟云衔认识的时间长,从小我们就往对方家里跑,所以我才说他是常客。”   “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纪何初头也不抬。   爱咋咋地、别和我说、我不想听、与我无关……多么经典的酸溜溜句式啊!   韩驰心花怒放。   纪何初他一定是吃醋了!!!   “真的,我们都是小时候去的多,你以后可以常去。”   “我不去。”   “去呗。”   “不去。”   “去嘛。”   氛围开始变得奇怪,这样的对话让纪何初有一种被人撒娇的荒谬感,好像自己成为韩驰的拥有者,而对方正在向他说明——你才是对我来说最特别的那个。   纪何初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望过去的瞬间韩驰恰好开口:   “纪何初,工作之后你是第一个我要带回家的人。”   这句话的歧义太多,可韩驰的眼神温柔而真挚,温泉水一般包裹住纪何初,让他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觉得身上哪里燥热,呼吸都要找不准节奏。   匆忙收回目光,纪何初发现自己连接下来要干什么都忘了,慌乱之余他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最后干脆直接蹲下打开了冰库。   “跟不跟我回去啊纪老板。”   看着纪何初假装自己很忙又躲起来的样子,韩驰乐得快开花,有样学样也装作是不经意戳穿:“冰铲在上面你没拿。”   纪何初默默站起身拿过冰铲又蹲下。   “摇酒壶你也没拿。”   纪何初又站起来拿雪克壶。   “酒你好像没倒进去。”   忍无可忍,纪何初把摇酒壶往桌上一磕,韩驰立刻瞅准时机笑着迎上去:“明天下午我来接你。”   伸手不打笑脸人是有道理的,比如看着韩驰笑意盈盈的脸,纪何初瞬间就哑了火。   “嗯。”他闷头往雪克壶里咣咣倒酒。   “五点半可以吗?”   纪何初又“嗯”。   “打电话要接啊。”   纪何初再“嗯”。   连嗯三声,韩驰心想是不是现在表白纪何初也能嗯一句,还没付诸行动,于廷先一杠子插了过来:   “Excuse me打扰一下~我拿块儿冰凿个球,嗝——”   脸上顶着两坨不太健康的红,一看就知道是喝了不少。   “凿球干什么,还没喝够?”纪何初皱着眉问。   “那可真是够够儿的了,”于廷一脸悲戚,“今儿晚上运气太差了,我把把输,实在是喝不动了,求爷爷告奶奶他们才放过我,条件是我得凿个手工冰球给他们配威士忌,嗝!”   “怎么凿,你这个状态,戳自己手上吗?”   “不会!不会,我技术没那么差……诶哥你脸怎么是红的,我让你感到羞愧吗?”   于廷无辜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   韩驰差点笑出声,纪何初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字:“是的,非常。”   “那也没办法,靠,你俩在这边岁月静好,根本不知道后面那群人今晚有多亢奋,我要是没拿个冰球回去,他们非把我灌趴下不可……”   于廷一边说一边歪歪扭扭地走进吧台,正准备打开冰库,被纪何初一把推开。   “一会儿过来拿。”   把刚刚用过的工具全都丢进清洗池,纪何初拣了块方冰,戴上手套拿起冰叉。   于廷大受感动,酒意上头张开双手就要给纪何初一个熊抱,“纪哥——”   纪何初默默举起冰叉。   于廷干笑两声,识相地转身:“我去上个厕所。”   冰屑随着纪何初的动作在空中飞舞,操作台上下了一场小范围的雪。很快,冰球就在纪何初的手中初具雏形,他晃了晃胳膊,用冰叉凿出基本轮廓后,还需要用冰刀来完善局部。   “差不多行了,不用那么精细,他们应付一下就行。”韩驰捏了点冰碴子逗朗姆玩,又对纪何初说,“要不要早点上去休息?你今天也跑了一天了。”   手里动作没停,纪何初冷哼一声:“你指望那个醉鬼收场关门吗?”   “我帮你收也行啊。”韩驰笑了笑,他回头看了看满场狼藉,觉得工作量也不算大,毕竟收拾起来最麻烦的食物残渣一类,大家根本就没剩下多少。   想起纪何初今晚在桌上好像没吃几口,韩驰凑近问道:“真不合胃口?”   “还行。”纪何初眼皮子都没抬。   “哦……”韩驰又问道,“你是i人?”   “i人是什么人?”纪何初停下动作问。   就知道于廷是瞎扯的,纪何初怎么可能会做那个几百道题的人格测试。   “好人,你继续。”韩驰说。   *   去接纪何初之前,韩驰考虑周全,提前出门先去附近的商场里逛了一圈,拎了两手包装精美的礼品才赶往黑珍珠。   【梵风-韩驰】:我到了,你出来吧。   发完消息,韩驰拿起放在副驾上的礼品打算放到后备箱,刚下车,纪何初也提着满手礼袋从店里头挤了出来。   “……”   两个年货贩子面面相觑。   “好,挺好的。”韩驰率先打破沉默,将手上的东西放进后备箱,又伸手去接纪何初的,“正好两个人,一人一份。”   “走吧。”他替纪何初拉开副驾的门。   “等一下,还有东西没拿。”纪何初说着,转身跑回了店里,不一会儿又抱着个袋子跑了回来。   还有?韩驰惊了。   “我没什么会做的,”纪何初显得有些局促,他向韩驰解释手里的东西,“这个是我前几天泡的桂花米酒,度数很低,我尝过了,很好入口,还有上次你给我的食盒,我洗干净放在里面了。”   纪何初的声音不大,听起来很没底气,却让韩驰的心尖涌上一股暖意。   白筠喜欢鼓捣厨艺,乐扣乐扣的保鲜盒家里有一打,平日里使唤韩驰给人送点心送小菜,从没有谁还特意洗干净食盒还回来的。   透明的保鲜盒里,韩驰瞥见纪何初小心翼翼又不愿示人的真心。   “酒水单什么时候更新的?”韩驰故意问。   “没有,黑珍珠不卖这个。”   黑珍珠当然不卖桂花米酒。   所以这是你早就准备好的还礼,对吗?   “他们肯定喜欢。”看破不说破,韩驰拍拍车门,“上车吧。”   没撞上晚高峰又一路绿灯,两人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一后备箱的东西,韩驰跟纪何初两手提满,进电梯后挤占了四个人的空间。   楼层数一级级上升,纪何初的心率也开始上升,离房门口还有两步路的时候他放慢动作,准备先在脑海里模拟一下场景,结果场景还没搭完,白筠先从里面打开了门。   “小初来啦。” 第38章 故事的小黄花   纪何初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白筠朝纪何初笑了笑,转头对一边的韩楷城说,“看,我就说听见电梯声了。”   “爸、妈。”韩驰叫了一句,手顺势搭上纪何初的腰,推着已经僵硬的人往前走。   “叔、叔叔好阿姨好。”纪何初努力捋直舌头。   “嗳好,快进来……怎么提这么多东西啊!”白筠惊叫一声,赶忙上前帮忙。   “嚯哟,商场给你俩搬空了。”韩楷城见状也走了上来。   被一家三口拥簇着,纪何初最后是空着手进的韩驰家门。   “下次可不许买了啊,”进门后,白筠拿了双毛拖摆在纪何初脚边,“来,小初,你穿这双,新买的。”   “好、谢谢阿姨。”纪何初受宠若惊,换完鞋后走路已经快同手同脚。   韩驰得了命令,母亲大人要求他将门口的礼品分门别类后放进柜子,陌生的环境里韩驰成为纪何初唯一的安全区,他杵在韩驰旁边打算帮忙,结果白筠不让他干活,将他推去客厅。   “别站着了,”韩楷城端来一杯热茶,招呼纪何初道,“先坐,菜还得等一会儿。”   “谢谢叔叔。”纪何初乖乖接过茶杯坐下。   “别客气,拿这儿当自己家就行。”韩楷城说完,笑眯眯地看着纪何初,问:“小初,你平时酒喝得多不多啊?”   “我——”不知道对方这样问的用意在何,纪何初真话假话都不想说,他不由自主地捏紧手中的杯子,生平第一次觉得酒吧老板的身份这么尴尬。   “人家开了个酒吧,你说他喝不喝酒。”韩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纪何初转头,见人已经走到自己身边坐下。   “烫不烫,先放桌上。”韩驰从纪何初手里拿过茶杯,看向韩楷城道,“怎么了爸,怎么突然问这个?”   “嗐,上次过生日你任伯不是送了我一瓶红酒嘛。”韩楷城从茶几底下掏出一个木盒,打开展示道,“他们说这酒年份好,一瓶就得上千,我哪知道是几千啊,上网查了也没找到售卖信息,下个月你任伯就过生日了,我要是送的差价太大,不合适。正好,今天小初来了,我就想让他帮我看看。”   “黑珍珠……”韩驰看向纪何初,“不卖红酒吧。”   “所以我才问小初喝酒多不多嘛,红的白的洋的。”   合着刚刚是问种类多不多啊。韩驰失笑。   “红酒我了解的不多,但可以帮您问问。”   重新被纳入安全区,纪何初自如很多,他接过木盒看了看,随即拍了张照,转手发给于廷。   “小初,饿了没呀?”白筠从厨房端了两个碟子走过来,放在桌上,对纪何初说,“牛蹄筋炖的时间长,要是饿了你就先垫一下,但别吃多了,留着肚子一会儿吃菜。”   “谢谢阿姨。”纪何初低头,看见碟子里摆的是切成小块的油氽团子和猪油赤豆糕。   愣了一下,纪何初下意识地看向韩驰,对方却毫无异样,还抬手将碟子挪得离他更近了一点。   也许有些莫名其妙,但纪何初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在他身上安了监控。   “今晚准备喝红酒?”看见那瓶红酒,白筠问道。   “诶!”老婆这么一提,韩楷城突然反应过来,说,“对啊,一直放着没机会喝,今天正好配你那一桌子好菜。”   转而又问纪何初:“小初,你喝红酒的吧?”   “我不喝。”刚刚才得知红酒价格的纪何初态度坚定。   为了显得不那么不领情,他又补充道:“叔叔,我没喝过红酒。”   “这样啊,那正好,”韩楷城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等会儿你尝尝。”   ?怎么又绕回来了?   好比犁了一下午地结果发现地是别人的,纪何初如鲠在喉。   送盒腌菜都要把乐扣乐扣保鲜盒给你洗干净还回来,韩驰想,今晚要是真开了这瓶酒,纪何初下一步估计就该去法国种葡萄了。   于是他赶忙开口:“爸,今晚别喝红酒了,纪——”   念到纪何初名字的时候,韩驰顿了一下,他想到父母对纪何初的称呼都十分亲昵,自己再连名带姓地叫,显得既生疏又突兀。   可他总不能跟着父母一样叫对方“小初”吧。   犹豫了几秒,韩驰选择将姓氏小声地吞掉试试。   “何初带了桂花酒过来,他自己泡的。”   两个字的称呼像是在他耳边炸了一小朵烟花,纪何初的指尖在沙发上来回摩挲,佯装没有听到。   “是吗?小初自己泡的啊!”白筠惊喜万分,环顾了一圈,问:“怎么不早说,放哪儿了?”   “刚刚放餐桌上了。”韩驰说。   “小初是内行,泡的酒肯定不会差,我看看。”韩楷城说着便和白筠一同走向餐厅。   餐桌上放着一个纸袋,这里头原本还装着个保鲜盒,不过韩驰早先一步将它收了起来,于是只剩一个通体透明的锥形长颈玻璃瓶。瓶子里装着淡金色的酒液,看上去十分澄澈。   拧开盖子,酒香与花香便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韩楷城忍不住赞叹道:“嗯,好香。”   他将酒瓶递到白筠面前,“你闻闻。”   “好浓的桂花味儿啊。”白筠笑着说,“原本我还遗憾,今年没来得及摘桂花做吃的,没想到小初给我补上了。”   “我店门口有棵桂花树,是四季桂。”纪何初有些生硬地回应。   “挺好。”将桂花酒放回桌上,韩楷城推了推眼镜,紧接着就犯起了职业病,“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啊,这个桂花泡酒具有一定祛湿化痰的功效,是——”   “哎呀老古板,谁乐意听你讲这个,去,帮我剥两瓣蒜去。”白筠一脸嫌弃地打断丈夫,将他拉进厨房,随后又冲客厅喊道,“韩驰!来把豆子剥了!”   “来了。”   过了一会儿,韩驰端着一盆豆荚回到客厅。   桌上陡然出现一盆绿,十分突兀,纪何初不解:“你为什么不在厨房剥?”   “怕你一个人坐着无聊。”   “我不无聊。”   “你是挺有意思。”   “?”   纪何初的眼睛里充斥着一种叫做“荒谬”的东西。   “开个玩笑,是想让你帮忙,”韩驰掂了掂手中的菜盆,笑着对纪何初说,“两个人干活比较快。”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纪何初朝豆荚伸手,决定这次先不跟韩驰计较。   一盆豆荚很快被剥完,纪何初拿了张湿巾擦手,听见去厨房交差的韩驰和父母说话——   “哟,这次干活动作这么快?”   “何初跟我一起剥的。”   “怪不得,我说你平时择个菜都择半天。”   “没有那么慢吧。”   “我保守估计这里头有一大半都是小初剥的。”   “我猜也是。”   “小初——”白筠冲客厅喊道,“等下把韩驰的肉丸子多分你一个啊!”   纪何初转头,正巧这时高压锅上气,蒸汽声呜呜呜地响,他不知道是谁接着又说了什么话,只看见厨房里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   是很美好的画面。   纪何初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好到让他误以为自己也身处其中。   紧张感与局促感不知不觉消失,纪何初突然开始觉得桌上的小吃格外诱人。他很惊讶,首先,自己居然会有去别人家上门做客的一天;其次,他不仅去了,居然还坐在客厅馋别人家的小吃;最后,这碟赤豆糕上的猪油居然还是透明状态的。   几分钟后,两块油氽团子和猪油赤豆糕宣告失踪。   一小时后,坐在沙发上的纪何初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在饭前馋这一嘴。   各家待客之道不同,对此纪何初尊重理解,但当他看到餐桌上摆的凉拌鱼皮、四喜丸子、香辣牛蹄筋、糖醋鱼、农家小炒肉、上汤娃娃菜以及甜豆肉片汤时,还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是出现幻觉了还是怎样……这是四个正常人该有的食量吗?!   “愣着干嘛呀,洗手吃饭。”见纪何初盯着菜看,白筠笑道,“都是些平常的菜,不稀奇。”   谁家平常吃饭六菜一汤啊!那真是太稀奇了吧!   说不出受宠若惊与德不配位哪个更占上风,纪何初内心活动丰富,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憋出一句“辛苦了谢谢阿姨。”   “客套话不说了啊,”白筠笑呵呵道,“想谢我就多吃点菜。”   纪何初点点头,上桌入座后端起碗就开始付诸行动,然后很快被白筠的手艺征服,六菜一汤哪个都不舍得冷落,晚饭后期韩驰已经不敢给他夹菜。   两碗饭下肚,又添了两勺汤,纪何初放下碗,歇气时瞧见盘子里还有一个四喜丸子。   舔了舔嘴唇,他预备动筷。   “诶诶诶,”韩驰压住纪何初要去拿筷子的手,制止道,“再吃一会儿胃不舒服了。”   “对,晚上吃七分饱最好,多了容易睡不着。”韩楷城也出声道。   纪何初看了看桌上的肉丸子,眼神颇为遗憾。   韩驰真被逗笑了:“你也太捧场了。”   “没捧场,真挺好吃的……”美食鉴赏家纪何初坚守自己的原则。   “好吃也不能吃了,我给你打包。”   “别撑着了,喜欢吃阿姨再给你做。”   纪何初这才放下筷子。   晚饭结束,纪何初的原计划是就此告辞,而新变化是他在饭桌上吃得太多,此刻血糖飙升大脑供血不足。   俗称犯困。   “小初,晚上不着急吧,坐会儿再走?”白筠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   “嗯……”纪何初坐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肚子。   “泡的山楂片,助消化。”韩驰端了杯水放在他面前。   “嗯……”纪何初乖乖接过。   韩驰哭笑不得,蹲下身看他:“撑着了啊。”   纪何初不承认:“有点困。”   “去我床上睡会儿?”   纪何初皱眉,觉得眼前这人忒没距离感:“我为什么要睡你的床?”   “不然你还想睡我爸妈那屋啊。”   韩驰笑得特别灿烂,纪何初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伸出了手。   韩驰不笑了。   纪何初握住了他的手。   “你……”   “多吃点儿。”纪何初从桌上的果盘里摸了几粒核桃仁塞进韩驰手心。   “……”   韩驰语结,捧着核桃仁刚想说些什么,被走过来的韩楷城先行打断:“小初,你这酒是怎么泡的啊?”   韩楷城对纪何初带来的桂花酒爱不释手,饭桌上喝了四杯,现在又意犹未尽地倒了半杯小酌。   “就是把米酒和桂花放到一块儿,”正好不想搭理韩驰,纪何初主动往韩楷城那边挪,坐近一点后细细和对方讲解做法,“还有冰糖,桂花是树上新鲜摘的,平时没有用干花也可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交流,韩驰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自认多余,站起身将核桃仁丢进嘴里。   “我洗碗去了啊。”   没人搭理,韩驰自顾自地交代了一句,转身走进厨房。   等韩驰洗完碗从厨房出来,看见客厅瘫着一只打开的行李箱,白筠正在帮韩楷城整理出差要带的东西,而纪何初与韩楷城依旧坐在原位,只是话题已经从桂花酒换到了鸡尾酒,进而又延伸到各类酒文化。   韩驰远远看着,脑海中相机已经就位,拍摄角度还有待斟酌,但成片的名字已经想好,就叫做《家》。   任谁看到都会觉得,画面里的三个人都是他的家人吧。   如果时间能暂停就好了,韩驰想。   但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贪心,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一瞬间。   他想要纪何初成为他真正的家人。   “哎呀,你那些书非要带这么多吗?”东西还没装完,行李箱就塞不下了,白筠蹲在行李箱旁边抱怨。   “非得带这么多,”韩楷城冲老婆点点头,“我这次去就是因为这些书,书不带我也不用去了。”   “行李箱买小了,书和刮胡刀啥的一放,换洗衣服两身都塞不下。”   想了想,白筠问道:“要不你再背个包?”   “也行,实在装不下……”   “阿姨,”坐在一边的纪何初实在忍不住了,“衣服可以卷着放试试,那样占的地方少。”   “卷着放,”白筠拿起一件衬衫抖开,比划了两下,问,“这样卷吗?”   “呃,就是……”   纪何初尝试组织语言,但发现组织不出来。   “我来吧。”他干脆直接上手帮白筠叠起了衣服。   充分利用空间是纪何初初中时学会的事,那时候他跟舅舅住在一块,两室一厅的房子不算小,但何豫是职业插画师,有空也兼职美术老师,画架、颜料、模型占据了大部分储物空间,再加上两个男人都不懂得收纳,家里很快便显得十分逼仄。   那会儿纪何初蹿个子,何豫一茬一茬地给他买新衣服,结果买回来衣柜根本放不下,何豫也不含糊,大手一挥说这个放不下了那就再买一个,然后被纪何初一句话拉回现实——新衣柜也没地方放。   某天放学,纪何初一回家就看见门口放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他好奇打开看了一下,从里面翻出自己的户口本和小学毕业证。   然后何豫从房里出来,很自豪地对他说:“我今天花了一下午整理你的衣柜,怪不得没地方放新衣服呢,你看,你衣柜里有这么一大袋没用的垃圾,幼儿园穿的毛衣都在里头!”   最后纪何初一言不发地将“垃圾”拖回房间。   自此,纪何初习得一项收纳的技能,还买回很多收纳神器,将家里所剩不多的空间规划得井井有条,何豫也不用再对谁的衣柜发动清理行动。   对纪何初来说,抛弃旧物并不等于断舍离,有些东西即使没用也要留着,比如曾经的户口本和小学毕业证,还有妈妈织的毛衣。   经验加持下,不一会儿,原本合不上的行李箱便多出了三分之一的容纳空间。   “天呐,”改变一下排列方式就能解决问题,白筠又惊又喜,夸赞道,“小初,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没,我就是……”   纪何初话还没说完,白筠先站了起来,拉着他就往房间里头走:“你来得真是太好了,我新打了两床被子正愁没地方放,你快帮阿姨看看,是不是还能整理出点儿地方来。”   留在客厅的韩驰看向父亲,两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整,再从房里出来,时针已经转到了数字9的上方,纪何初打算告辞。   “阿姨、叔叔,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今天打扰你们了。”   “嗳好,阿姨这里没空客房出来,不然就留你在这睡一晚了,省得你来回折腾。”   出于一些原因,白筠没有向纪何初提出可以跟韩驰一起睡的方案。   “我送你。”韩驰拿起车钥匙。   “你喝酒了,我自己打车回。”纪何初弯腰在门口换鞋。   “我挺清醒的。”   “这个度数你要是还能醉,以后直接坐小孩那桌就行了。”   韩驰不恼只笑:“那我送你下楼。”   下楼有什么好送的,又不会丢。   纪何初觉得韩驰最近越来越婆婆妈妈了,回头正想拒绝,见白筠递了个袋子过来。   “来,小初,丸子给你装好了,想吃了再来找阿姨啊。”   “……好。”纪何初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原本要对韩驰说的话就此咽下,对方顺势先一步打开门,站在门外等他。   “我走了,叔叔阿姨再见。”纪何初冲站在门口的两位长辈摆了摆手。   “好,注意安全。”   “以后常来。”   纪何初点点头,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第39章 很明显吗?   下了电梯,纪何初打开手机叫车,却发现半天点不进页面,抬眼一看,信号格为空。   他皱起眉,用力晃了晃手机。   “怎么了?”韩驰问。   “手机没信号。”看了眼仍在加载的页面,纪何初懒得再等,他将手机揣回口袋,打算出了小区直接在路边拦一辆的士。   “诶,你可以开我的车回去啊。”韩驰突然反应过来,“你没喝酒对吧。”   纪何初点点头。秉承着“送出去的礼泼出去的水”这一理念,加之刚坐上饭桌时,他一门心思只想着要多吃点菜,于是连酒都没让韩驰给自己倒。   得到确认,韩驰将车钥匙递给纪何初,对方却迟迟没接。   “怎么了?”韩驰笑,“又不是没开过。”   “你明天不上班吗?”纪何初问。   “明天我爸可以把我顺过去,下午下班我再来黑珍珠找你。”   不知是前后哪句更有成效,但总之纪何初被这个回答说服,抬手接过了钥匙。   两人一同走到下午停车的地方,纪何初动作麻利地坐进驾驶座,然后毫不犹豫“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被关在自己车外的韩驰:“……”   在车窗玻璃上跟自己无语的眼神对望几秒后,韩驰抬手敲了敲车窗。   “唰——”纪何初降下玻璃,没说话,用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事。   朦胧夜色,韩驰看着坐在自己车里的纪何初,想到面前的这辆车是属于他的。   那坐在车里的人能不能也折算成他的呢。韩驰大胆地想。   也许是晚饭时喝下去的两杯酒终于上头,韩驰向夜色借了些胆量,在分别的时刻想离纪何初更近一点。   他遵从感觉俯下身,胳膊折起搭在窗框上,与坐在车里的人平视。   “认得路吗?”韩驰问。   “我导航。”纪何初拿出手机。   “我车上好像有个专门的导航支架,”韩驰回忆了一下,“你看看在不在副驾前面的抽屉。”   纪何初倾身过去翻了翻:“好像没有。”   “那应该是在这儿。”韩驰探进车里,伸手摸向绑在驾驶座后背的置物篮。   纪何初一手拿着手机导航目的地,另一只手凭感觉去扯安全带,结果扯到韩驰的胳膊。   不明所以的两人同时转头。   “怎……”   “什……”   距离近得几乎要贴上鼻尖,纪何初与韩驰默契地同时噤声。   时间像是拉了一个慢镜头,他们维持着这样的距离谁都没动,眼神与呼吸彼此交缠,心率节节攀升。   韩驰的瞳色很深,纪何初清楚地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轮廓,一瞬间有种被卷入黑洞的错觉。   对,黑洞。   纪何初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记得,那时的韩驰也是这样,一出现便卷走了他所有注意力。   冬日的夜晚没有蝉鸣,有人却听见比蝉鸣声更加直击耳膜的声音。   离神间,纪何初觉察到韩驰的眼神开始移动,慢慢往下,最后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他是想——   脑海中的弦猛地绷紧,纪何初赶紧别开了头。   “……我回去了。”纪何初不看韩驰,摸摸索索地系安全带。   “噢、嗯、好……你注意安全。”韩驰也赶忙退开,不自然地去摸自己的后脖子。   等到纪何初开车离开,韩驰转身打算上楼才发现,导航支架还在自己手里。   “……”   我真是……   韩驰笑着摇了摇头。   在楼下磨叽了快二十分钟,进门前,韩驰估摸着父母应该已经洗漱了,结果一开门,两位坐在沙发上的长辈齐刷刷地看向他,眼神里的内容不言而喻。   “韩驰,过来。”白筠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怎么了?”韩驰强装镇定地走过去。   “还跟妈装呢,”白筠早已看破一切,直接了当地点明,“你上次说有喜欢的男生,就是小初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韩驰也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心意:   “嗯,是他。”   白筠和韩楷城两相对望,了然一笑。   “你们都看出来了啊,”一想到今晚等同于在父母面前裸奔,韩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问:“很明显吗?”   “一开始我还没往那方向想,后来我跟小初单独坐着的时候,我刚问人家一个问题,你就护犊子似的跑过来了,生怕我吃了他一样。你是我儿子,我再看不出来,不白当你爹了?”   笑着说完,韩楷城又感慨道:“还是你妈厉害,当初看小初救场的那个视频她就跟我说,可能有情况,你那眼睛粘人家身上就没下来过。”   “啊?”韩驰更不好意思了。   “还害羞,有什么好害羞的?这么大的人了,难不成还得偷偷摸摸谈恋爱啊。”白筠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问道,“所以你们俩现在是到哪一步了?小初那边是什么意思?他家里知道他喜欢男孩子吗?”   “妈,你问的有点远了……”三个问题一个都答不上来,韩驰面露尴尬,小声道,“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道,”白筠琢磨了一下,惊讶地问,“小初还不知道你喜欢他?”   “可能……知道一点儿……吧……”拖了半天的尾音,韩驰最后还是破罐子破摔,“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那你觉得,小初对你和其他人有没有什么不同?”   “有。”韩驰回答得相当自信。   白筠期待地等着下文。   韩驰突然又没自信了。   怎么说啊!是说纪何初约他看电影看进了医院,还是说纪何初在认识他的第三天就把他给亲了啊?!   “妈——”韩驰祭出痛苦面具。   “哎呀,你问这么细干什么,他们小年轻有自己的谈法,我们等好消息就成了。”父爱如山,韩楷城及时发言拯救自己的儿子。   “也是,”白筠往沙发上一靠,又抬起一只手对韩驰指点江山道:“像小初这样独立的孩子,伴侣对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所以慢一点也正常。越是独立的人其实越缺乏安全感,做选择就越慎重,你估计还得经过他的层层考验。”   “你又看出来了?”见老婆讲得头头是道,韩楷城打趣。   “对啊,”白筠睨了一眼韩楷城,说,“怎么,以为我在这儿打肿脸充胖子瞎指挥?”   “不敢不敢,军师请赐教。”韩楷城连连作揖。   “你以为,小初为什么那么会收拾?”白筠叹了口气,语气里掺了些心疼,说,“因为平时没人帮他收拾啊,所以他只能自己做,做着做着自然就会了也习惯了,不像你们,出差上学都有我帮着收拾。”   “帮我一起整理卧室的时候,小初看见我在阳台上晾的鞋,还跟我说了一种用衣架晾鞋的方法,说他每次都这么晾,不占地方还干得快。这就跟咱们家最了解菜市场价格的人永远是我一样,因为买菜的总是我,只不过我是主动去买菜,而小初可能是迫不得已,必须自己照顾自己。”   怪不得。   韩驰回想起上次他生病发烧,纪何初利落地给他吃药煮粥按头擦身体,最后医院都没去他就好了,当时他还讶异,纪何初看着不近人情,私下里却那么会照顾人。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我也养了孩子,也许是母亲的直觉吧,我觉得,小初的父母可能没法经常陪在他身边。”   韩驰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从纪何初曾经的三言两语里,韩驰对他的家庭状况有过一些推断,只不过都很模糊,这是他第一次具象地感知到一点纪何初的成长环境。   一株植物如果被丢进荒漠,那么等待它的只有两种结局:一是就此死亡,二是就此改变,把叶片变厚把枝干变硬,要耐寒耐旱耐盐碱,才能在恶劣的环境里把根扎下去。   想到纪何初一个人的样子,韩驰有点心疼。   “不过我也是猜的啦,”见儿子微微皱起眉,白筠碰了碰他的胳膊,说,“总之你喜欢他,多对他好一点总是没错的,小初那孩子心眼实,面上不说,私底下谁对他好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你看我那桌子菜,他都吃撑了还往下塞。”   “是,他是这样。”韩驰摩挲着手指,在脑海里翻阅那些纪何初藏起来的真心。   “都是好孩子,”白筠笑着与韩楷城对视一眼,说,“爸爸妈妈希望你们幸福。”   “嗯。”一股力量充盈着韩驰的内心,他抬起头认真道谢:“谢谢爸妈。”   *   隔天,韩驰在午休时打开购物软件,他这段时间买宠物用品多,首页疯狂给他推送猫猫衣服,毛茸茸的小背心看得韩驰心痒,他挑了几件保存图片,给纪何初发了过去。   【梵风-韩驰】:图片×5   【梵风-韩驰】:挺可爱的,要不要给朗姆买几件?   【J.】:随便。   【J.】:我今天满课。   满课?   韩驰眼珠一转,先十分懂事地回复了一条“好的我找于廷拿钥匙”,然后跑去敲戚云衔的门,说自己今天要下个早班。   做完这一切,韩驰回到办公室才发现,纪何初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J.】:钥匙在我这。   这倒是韩驰没想到的,不过整体来说不影响他的计划。   于是他回:那我在黑珍珠等你。   离正常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韩驰溜出了办公室。   于廷对韩驰的到来表示遗憾:“韩哥,你来太早了,纪……”   “不早,”韩驰说,“我是来找你的。”   “啊?”于廷不明所以,他停下手中的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韩驰不自然地停了一下,然后对于廷说:“我打算表白。”   “哦,表白啊……”   于廷重复了一遍,突然惊醒道,“什么?!!!你要表白?!你要跟纪哥表白了?!”   “嗯,我觉得该到这一步了。”   其实是觉得还差点儿的,但韩驰想,自己应该要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就先做好准备。   虽然很没来由,但他直觉纪何初会想要一个有仪式感的表白。   “好好好,好哇。”于廷老母亲落泪,“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于廷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韩驰感激地朝于廷点点头,向对方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半小时后,于廷的表情从一脸期待变成了一脸难评。   “韩哥,”于廷的表情有一种滑稽的认真,“不是我扫兴哈,但如果你弄鲜花气球,我觉得纪哥当众拒绝你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也觉得,”韩驰苦笑扶额,“所以这才来找你。”   “这是个很有挑战性的任务,”于廷挠了挠下巴,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纪何初的性格特点,总结道:“局势复杂,我认为要从长计议。”   “嗯,也不是马上就要和他说,没那么着急。”韩驰表示认可,但还是叹了口气。   于廷宽慰地拍了拍韩驰的肩:“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韩驰低头,是纪何初发来的消息。   【J.】:我下课了。   韩驰得到一丝安慰。   【梵风-韩驰】:我在黑珍珠。   【J.】:嗯。   盯着对话框,韩驰先敲了一句“你还要多久才回来”,删掉,又打了一句“不着急你慢慢回”,又删掉。   摁了半天键盘也没憋出个屁,韩驰听见于廷出声找他帮忙:   “韩哥,你帮我把这些切好的水果放一下储物间的冰箱呗,我出去接个货。”   于廷没拿韩驰当外人,又补充道:“哦对了韩哥,上次吃饭阿宇的卡包落在店里了,昨天他没空,说今天过来拿,卡包我就放在吧台,要是一会儿他来了,你直接给他啊。”   “行。”抬眼一看,距离纪何初最后一条发来的消息已经超过了五分钟,韩驰索性直接关了手机,走进吧台。   要是问起来他怎么不回消息,他就说自己给黑珍珠打工去了。   韩驰端着水果推开储物间的门。 第40章 我靠——   纪何初回到黑珍珠时,发现里头空无一人。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新消息。   “纪哥你回来啦!”   于廷搬着货从门口进来,纪何初上去搭了把手,顺便问道:“韩驰没来?”   “来了啊,刚还帮我放水果去了,诶?”于廷四周环视一圈,感到纳闷,“人呢?不会还在放水果吧,我四趟货都要搬完了啊!”   纪何初闻言往储物间的方向看了一眼。   “搬完之后给朗姆换一下猫砂。”   纪何初说完便朝储物间走了过去。   黑珍珠的储物间很大,里面有灶台,有店里供应的食品,还有一个双开门冰箱用来保存一些预调酒和水果,以及一个储存冰块的超大冰库。   推开储物间的门,纪何初刚走进去就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跤。   “嘶……什么东西……”   “唔……”   听到身下传来的闷哼,纪何初一愣,他撑起胳膊一看:   “韩驰?”   “嗯……”对方有气无力地回应他。   声音不对,纪何初赶忙凑过去看他的情况。   “你怎……你喝酒了?”   纪何初扳正韩驰的脸,闻到一股酒味儿。   “你泡的、桂花酒……好喝……”   桂花酒?   纪何初懵了一下,桂花米酒他就只泡了一瓶啊,其余的……   等等。   他左右搜寻一圈,在一旁的柜台上发现了一瓶飘着桂花的透明液体。   草。   纪何初恨铁不成钢地闭上了眼睛。   屁的桂花米酒,当时桂花摘多了,那瓶他妈泡的是伏特加。   “……喝了多少?”纪何初问。   韩驰摇摇晃晃地竖起一根手指头。   一杯应该不至于这么……吧……   纪何初对着那根手指陷入沉思,然后他听见韩驰继续夸赞道:“你做的……话梅!也好、吃……”   话梅?   纪何初“噌”地站起来打开冰箱。   “韩驰……”   纪何初把着冰箱门,眼神透露出不敢置信,“你把我泡金酒的话梅吃了?!”   韩驰冲纪何初微笑。   泡过酒的东西往往最烈,一般不建议直接食用,纪何初留着这些话梅是用来做装饰物的。   从碟子里的空缺来看,韩驰起码吃了三四颗。   “……”   纪何初深吸一口气,合上冰箱门,弯下腰去扶人。   “以后不要乱动我放在冰箱里的东西。”   醉鬼没反应,纪何初架起韩驰的胳膊往外走,偏头再次警告:“听见没……啊!”   话还没讲完,纪何初被韩驰一把揽过,抱进怀里压在了墙上。   “你干什么!”   “何初……”   韩驰埋在纪何初颈窝处,吐息喷薄在他耳边,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后脖颈传到神经中枢,纪何初腰椎一软,直接炸了毛。   “你他妈的……韩驰!撒开!别抱着我!”纪何初抬手狠命拍打韩驰。   “不能抱么……”韩驰委屈巴巴地抬起头,一边抓住纪何初的手腕,一边很真诚地问,“那亲一下行不行?”   纪何初瞪大双眼:“滚!别他妈在我这儿发酒疯!”   “为什么?”韩驰再次俯下身,在纪何初耳边喃喃道,“我们昨天都没有接吻,今天不能补上吗?”   “补你妈!放开我!”   “我妈也很喜欢你。”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有理说不清,纪何初服气了,硬的不行他尝试来软的,忍住想杀人的冲动尽量平和地对醉鬼说:   “韩驰,你喝醉了,你困不困?你先放开我,我送你去……”   “我没醉,我不困。”   “……”纪何初气结,耐着性子继续和醉鬼沟通,“行你没醉,那你想做什么?我……”   “想亲你。”   “……”   纪何初要爆炸了。   “亲一下,就一下。”韩驰盯着纪何初的唇,似是恳求似是胁迫,他慢慢靠近,嘴唇蹭上纪何初的耳垂。   “亲一下我就放开你,好不好?”   纪何初又是一激灵。   “韩驰!!!”   叼耳朵的动作被喝止,韩驰直起身,用很期待的目光看着纪何初。   纪何初用力挣了一下手腕,没挣开,他已经开始觉得哪哪儿都不对了,不受控制的呼吸、身体上莫名其妙到处跑的电流……   仅剩的理智命令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现状。   最后朝储物室的门看了一眼,纪何初万分后悔自己走了进来。   “……一下。”   咬牙切齿地说完,纪何初飞快地往韩驰嘴唇上啄了一下。   “好了,你放开……唔!”   纪何初碰完就退开,被韩驰追着亲上来,摁着手腕抵在了墙上。   “呜……”   韩驰偏头吻得很用力,嘴唇包住纪何初的,像是不满意刚刚的隔靴搔痒,现在要亲自撷取果实品尝,加倍讨回。   酒精很快席卷整个口腔,纪何初被迫尝到桂花和话梅的味道,对方的舌尖轻扫过敏感的上颚,他本能地想制止,结果舌头一动就被勾过去交缠,最后连怎么呼吸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脑海中的一片空白。   纪何初无意识地开始憋气,直到韩驰退开才换气回神。   “呼——”   氧气灌进肺部没几口,韩驰又吻了上来。   ……   与此同时,储物间外的吧台——   “于廷!我的卡包我的卡包!”阿宇一路小跑冲向吧台。   “在呢在呢,给。”于廷将卡包递过去。   “让我看看……呜呜呜没丢!太好了……”阿宇抱着失而复得的卡包喜极而泣。   “什么东西这么金贵啊?”于廷忍不住问。   “还能是啥,他追的女团小卡呗。”阿宇的搭档李霏妍无奈地摇摇头道,“哭爹喊娘拉着我找了一天了,得亏是在你这儿没丢,不然我都不敢想后面要听多久的鬼哭狼嚎。”   “呜呜呜这是我最喜欢的小卡!你不知道当初我为它付出了多少代价……不让你白听我嚎,我请你吃晚饭!”   豪气完,阿宇吸吸鼻子,又冲于廷小声说:“先给我煮个车仔面行不,我中午难过得吃不下饭现在好饿……”   “哈哈哈行啊,要不要加咖喱蛋?”   “嗯嗯!”   “于哥给我也弄一份吧,账算阿宇头上。”   “没问题,我去后面给你们拿,”于廷说着转身去推储物间的门,“你俩想吃什么口味我——靠——”   “我靠——”   “我靠——”   于廷被眼前的画面震憾在原地,当然同样被震憾的不止他一个。   “韩驰你他妈、是打算吃了我……呜嗯!”   于廷赶紧把门关了回去。   “哈哈,那什么,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今天面没了,改天吃吧,改天。”于廷转身冲阿宇他们说。   “对我也是就是那个突然不是很想吃面了……哈哈。”   三人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片刻,阿宇实在憋不住了,他掏出手机在梵风打工人的群聊里发送信息——   【想吃帅哥的鱼】:你们要不要猜猜看,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小葵花队长】:细说。   【阿瓦达啃南瓜】:细说。   【此言非彼言】邀请【廷不是延】进入群聊。   吧台三人都低下了头。   【想吃帅哥的鱼】:我看到真嫂子了,你们绝对想不到是谁。   【我的cp我守护】:卧槽!别卖关子快说!   【此言非彼言】:我抢答!是纪老板!   【阿瓦达啃南瓜】:什么?!(那英.jpg)   【想吃帅哥的鱼】:啊啊啊我的第一发言权!呜呜呜臭霏妍我讨厌你!   【营养均衡】:真假!瓜保熟吗?!   【此言非彼言】:包熟包甜!我和阿宇都看的真真的,韩哥一把把纪老板拽怀里亲!   【廷不是延】:大伙要不想一下我为什么会在这个群里呢。   【营养均衡】:我靠!   【小葵花队长】:我靠!   【阿瓦达啃南瓜】:我靠!   ……   “怪不得之前比赛纪老板救场来得那么及时!我说呢!”   “天呢所以之前那束超大红玫瑰也是纪老板送的?!”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来黑珍珠那回,那次韩哥就和纪老板挨得好近!”   回想起之前的种种,这笔账是越对越有看头,阿宇和霏妍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到于廷身上——   “于哥,嘴巴好严啊。”   于廷:“哈哈、还行,还行。”   “他俩在一起多久了啊?”霏妍问。   “呃,这个——”刚刚才否决韩驰的表白方案,于廷这会子也有点摸不清状况。   “这个局面我也是没想到的……你们且听我细细道来……”   储物间内,纪何初对自己“恋情曝光”的事浑然不知,只觉得舌头好痛,嘴巴也没了知觉。   他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有些情侣亲吻时间可以持续那么久,现在更加想不明白,自己的嘴唇上是抹了蜜还是怎样,韩驰又吸又吮的,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   “嗡……嗡……”   震动声传来,分散了韩驰的注意力,他的动作停了一下,纪何初赶紧抓住机会挣开手腕,抵住韩驰的肩膀说:“电话!”   韩驰眨了眨眼睛,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快接。”纪何初催促道。   听话地划了接通,韩驰另一只手摸索着去牵纪何初的。   “喂?云衔……”   纪何初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不知道戚云衔在那边说了些什么,韩驰直起身撤开了一些距离,对那边说:   “我什么都没干啊……”   纪何初眉心猛地一跳。   他低头,看见韩驰松开了他的手。   怎么,被查岗心虚了?   一股无名之火骤然蹿上来,纪何初上前一步,勾住韩驰的脖子吻了上去。   “韩驰?”   电话还未挂断,手机里传来戚云衔的声音。   火气越烧越旺,纪何初对着韩驰的唇一口咬了下去。   “嘶——”   被咬的人发出一声气音,像是被挑衅了似的,托住纪何初的屁股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   突然悬空使纪何初失去平衡,他本能地抱紧自己唯一的支柱,身体的重量全挂在了韩驰身上。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某个部位与韩驰的某个部位正好兄弟手拉手地贴在一起。   最要命的是,从触感来说,有人好像起反应了……   草!   纪何初在心里大骂一句,两腿用力一蹬,把韩驰连着自己一起都掀到了地上,手机滚落到一边。   “……”在底下当肉垫的韩驰摔得眼冒金星。   纪何初火速从韩驰身上离开,爬了起来。   一旁的手机还亮着,纪何初深吸两口气平复呼吸,捡起手机对那头说:“来接他。”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第41章 狗是谁   一出储物间,纪何初就和吧台正在交头接耳的三个人对上了目光。   “……”   八卦三人组的眼睛不约而同地往纪何初红肿的嘴唇上瞟。   “关门。”   纪何初撂下一句,低头走向楼梯。   “啊?纪哥今天不营业啦?”于廷问。   “关门。”纪何初头也不回。   吧台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指了指手机表示线上聊,然后各自转身。   于廷抱着几个纸箱子走进储物间。   “韩哥,我说你……韩哥?!”   抱着八卦的心走进来结果发现有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于廷万万没想到,赶忙将东西放在一边跑了过去。   “咋了啊这是,怎么躺地上——”   “嗡……嗡……”   一旁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于廷看到来电人是戚云衔,划了接听。   “韩驰!发生什么事了!”戚云衔语气焦急。   “戚大明星,我是于廷,”于廷看了一眼地上的韩驰,又推了他两下,对那头说,“那个,韩哥他好像……睡着了?”   “睡着了?”   于廷顿了顿,上手探了一下韩驰的鼻息,肯定道:“嗯,睡着了。”   戚云衔蹙起眉,不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将车速又往上提了一点:“你确定他没事,我马上到。”   十分钟后,戚云衔赶到了黑珍珠。   “怎么回事?”   戚云衔风尘仆仆地往里走,于廷看到他来,抬起手说:“戚大明星我纠正一下,韩哥不是睡着了,他身上有酒味,我估计是喝醉了。”   这是于廷刚刚将韩驰挪上沙发后得出来的结论。   “喝醉了?”戚云衔更疑惑了,“他和我说今天有点事要提前下班,就是来这里喝酒?”   “额……”知晓真正原因的于廷不敢说话。   “真的没事吗?”戚云衔弯腰去检查韩驰的状况,“他的电脑开不了机,我给他打电话,问他最近是不是插过外接U盘还是装了什么软件,他不说话,电话里还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话音止住,他看见韩驰下唇上有一个很明显的破口。   于廷也顺着戚云衔的目光扫了一眼。   “他刚刚是和纪老板在一起喝酒吧。”戚云衔说。   眉心一跳,于廷立刻开始严防死守:   “是吧、我之前在搬货,不是很清楚……肯定是纪哥又骗他喝什么烈酒了!他那人吧有时候就是可坏,我等会儿上去好好说说他,明知道韩哥酒量……”   “于廷,”戚云衔直起身,“你看的出来我喜欢韩驰,对不对?”   “我们认识多久了,两个月?”戚云衔自嘲地笑了笑,垂下眸子轻声道,“你都看出来了,他看不出来。”   于廷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静默了几秒,戚云衔又笑了一声,抬头冲于廷说:“辛苦你照顾我的情绪了于廷,韩驰和纪老板之间我都知道。”   “云衔哥……”于廷神情复杂。   “没事,我送他回去了。”戚云衔俯下身去扶韩驰,于廷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帮着把人架到了车上。   -   纪何初上楼之后就把自己塞进了淋浴间。   凉水浇在身上并没有缓解他的燥热,纪何初低头盯着自己精神抖擞的小兄弟,脸色铁青。   喝醉了的人硬不起来,所以刚刚起反应的另有其人。   怎、么、会、这、样。   纪何初拼命在脑海里检索曾经读过的文献——   “身体反应有时不受精神控制,更加与情感无关。”   对,就是这样,没法控制。   跟自己对峙片刻,纪何初终于认命地抬起了手。   水流声哗啦啦地响了不知多久,纪何初才裹着浴巾从淋浴间里出来。   他打开衣柜拿出一套家居服,却无意间从穿衣镜里看到自己的嘴唇。   给他啃成这样,妈的韩驰是狗吧。   纪何初咬牙把柜门狠狠摔上,马上又意识到另外一件事——   他这副样子从储物间里出来,外面的三个人全部都看到了。   “操!”   纪何初把手里的衣服往床上一甩,大步走向书桌,将桌上放着的所有文件全都丢进垃圾桶,然后拿出手机,戳开韩驰的头像点击删除。   确认删除的窗口弹出来,纪何初犹豫了一下,而后果断抬起手指。   “嚓嚓嚓……”   熟悉的扒门声按时响起,纪何初的动作停住。   “嚓嚓嚓嚓嚓!”   没有和往常一样被放进去,朗姆在门外挠门的动作急促起来。   在原地站了半晌,纪何初最终摁了锁屏键。   深呼吸两下,他放下手机换好衣服,走过去打开了门。   “喵~”朗姆绕着纪何初转圈。   “于廷给你放猫粮没有。”纪何初抱起朗姆,往楼下走去。   拿了今日份的小鱼干,朗姆在一边大快朵颐,纪何初蹲在它身边,抬手摸了摸阳光房的栅栏。   装起来挺费劲,拆掉应该不用太久。   “喵呜~”朗姆又开始扒拉纪何初的裤脚。   “等他来接你,会给你找更漂亮的地方住。”   “喵!”朗姆叫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反对。   但纪何初已经做好打算,等韩驰联系他,他就把朗姆还给韩驰,他俩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他讨厌自己失控的感觉,更讨厌这一切都找不出原因,导致他根本无从下手解决问题。同时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心理状况一直以来都谈不上健康,虽然他并不觉得这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什么困扰,但没人希望自己的病症越来越严重。   所以他只能让导致他失控的因素消失,才能将生活拉回原轨。   不主动联系韩驰是规避风险的途径之一,让自己忙起来没时间瞎想也是。   当晚闭眼,纪何初脑海里全是乱七八糟的画面,朗姆都睡着了他还在翻来覆去。凌晨三点,纪何初在同门群里发送消息:   【J.】:最近有什么项目或课题需要帮忙的吗?   看到消息的师兄师姐们纷纷感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也纷纷在群聊里积极响应:   【不发C刊誓不为人】:我这里有一个调查还没做,资料私发给你了,小纪你看看感不感兴趣。   【研究生研究死】:天降恩人!小纪要不要来帮师姐收集收据啊~   【盲审过过过】:大家让一让我这边是真急,小纪你有空的话马上就可以来找我,论文过了给你发红包!   ……   没人会拒绝免费的劳动力,更何况纪何初的学术研究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即便相处起来不太好打交道,但在ddl面前,这些都不值一提。   大家分别在群里抛出橄榄枝,纪何初结合自身情况,最终挑了两个活儿接下来,除了正常的吃饭睡觉时间,正好能排得满满当当。   只是他没想到,事情反而变得糟糕了起来。   因为他失眠了。   连续失眠三天后,纪何初发现自己的做事效率开始大幅下降,师兄师姐也频频问候他的黑眼圈,给他减少任务,一脸想让他去休息但又怕进度赶不完的样子。   纪何初不想给别人添乱,只得正视起失眠带给他的影响。他想了几个解决方案,最后翻出自己以前心理医生的名片,打电话过去预约了问诊时间。   “纪、何、初。”曲修言翻了翻病历,抬头看向对面的人,“我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小,是监护人带着来的,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曲医生,我失眠了。”纪何初没有回应寒暄,直奔主题。   “最近在焦虑什么事吗?”   “不知道,最近同时在做好几个研究项目,失眠导致我无法集中注意力,很烦。”   “是哪种失眠,完全睡不着还是能睡着但睡不好?”   “都有,偶尔睡着会做很多梦,醒来后也很累。”   曲修言顿了顿,问:“梦的内容和以前的事有关吗?”   “有关。”纪何初微微垂眸,答得飞快。   “这样。”曲修言看着纪何初的样子,心下有了判断,他双手交叠靠进座椅问道,“你想怎么治疗?”   “麻烦给我开一点安眠药,或者安定类药物都可以。”   “我不能随意开安眠药。”   “曲医生,我是病人。”纪何初看着曲修言,一字一句道,“以前的情况病历里都有,现在的病症是失眠,安定是对症的药。”   与纪何初对视片刻,曲修言松了口,拿起笔在药单上龙飞凤舞起来,“以前你用过安定药物,我调小剂量先给你开一周的份,你按照我写的分量服用,一周之后必须来复诊。”   “嗯。”纪何初应下,接过单子后又问道,“能给我打印一份之前的病历吗?我想去批张假条,请假在家休息几天。”   “当然可以,你最近就应该多休息。”   曲修言说着便将纪何初的病历发去了病案室打印。   纪何初道过谢,转身去拿药跟病历,前脚刚走,后脚曲修言就一个电话打给了何豫。   “喂,何豫,有个情况跟你说一下,你外甥今天来找我了。”   “对,走的预约,说是找我问诊,其实是来找我要安眠药的,不过我看他状态确实不好。”   “没有,他现在不信任我,也没跟我说实话,把问题全甩给以前的病症了。”   “他的症状主诉是失眠,我给他开了一点阿普唑仑,剂量不大,和他说要下周来复诊再给他开新的,但我估计他没打算过来。”   “嗯,我知会你一声,你注意他一点,尽量下次和他一起过来一趟。”   “应该不会,他最后管我要了份病历说是想拿去请假休息,态度看着还算积极。”   “好,那就先这样,有问题再联系,挂了。”   一周后,的确如曲修言所料,纪何初没有来复诊。   但他绝对想不到,“态度积极”的纪何初拿病历去做了什么。 第42章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好,今天就到这里吧。”   指针已过十二点,师兄合上电脑,揉揉太阳穴对身边的人说:“辛苦了小纪,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弄完就好,明天、哦不,是今天,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不用。”纪何初最后检查了一遍文件,将内容打包发了过去。   “不行,你一定要来,”师兄态度坚定,不好意思地说,“要不是我前期太粗心漏洞百出,你这段时间也不用睡在实验楼帮我核对数据。”   “还好,没有玲姐那边的数据繁琐。”   纪何初收拾好背包,撑着桌面站起来,眼前突然一阵发黑。   “诶!”师兄一把拉住纪何初的胳膊。   “嘶——”纪何初吃疼地往回缩。   “怎么了?”自己也没使多大力气啊,师兄有些纳闷,撩起纪何初的袖子。   “!小纪你、你胳膊上怎么这么多伤口!”   “不小心蹭的,没事。”   纪何初抽回胳膊,背起包就往外走。   “我送你回——”师兄的话被纪何初关在身后。   回到黑珍珠洗完澡已经是凌晨两点,纪何初在床边坐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里面是一排排装着药片的纸袋。   他拆开一袋,取出几粒和水吞下,然后躺上床,静静地等待药片起效。   曲修言开的单片剂量对他来说根本不管用,纪何初知道对方不会在深入了解病症之前给他加大剂量,所以才在那天要了自己的病历,然后拿着病历鸡毛当令箭,辗转各个心理诊所开药。   大剂量服用安定药物虽然能保证睡眠,却副作用明显,纪何初头晕乏力犯恶心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必要时候只能通过一些“外力因素”让自己清醒。   眼皮慢慢变重,天花板一点一点在视线中消失,纪何初梦见自己跌入大海,跟随洋流漂浮很久后冻晕过去,被人救上了一艘船。   睁开眼,纪何初发现这艘船竟和黑珍珠的布置一模一样。   梦里走路都是轻飘飘的,纪何初掀开被子下床,想到甲板上去看海。   他光着脚打开房门,却发现外面伸手不见五指。   好黑啊,原来天还没亮。   正这样想着,耳旁传来“唰啦”一声,像是谁将夜幕拉起,天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好熟悉的场景。   纪何初继续往前走,开始努力回想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艘船。   “纪何初!”   谁在叫他?   纪何初寻声望去,发现是韩驰站在一楼。   韩驰怎么又跑到他的梦里来了啊……   “纪哥!”   又有人叫他。   纪何初偏头一看,哦,是于廷。   “你昨晚回来睡了啊,我都不知道你在这儿,你才醒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听见梦里的于廷这样问他。   “什么昨晚……”纪何初喃喃念道,“于廷在梦里也好没逻辑……”   “纪哥你……说什么呢。”于廷不安地看了韩驰一眼,挤出一个笑接着对纪何初说,“什么梦啊,你是不是睡太久睡傻了。”   韩驰蹙眉,当机立断就往二楼走去。   “纪何初你别动,你——”   “不是梦?”纪何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踩了踩触感“软乎乎”的地板,抬头看见韩驰正朝他走过来。   “是梦,我很久……没有见到韩驰了。”   兀自下了结论,纪何初迈开腿,完全忘了脚下的楼梯。   “嘭——”   “纪何初!!!”   *   “病人左踝关节扭伤,距腓前韧带损伤,情况不算严重应该不需要手术。但韧带损伤不可逆,这段时间左脚不要受力,不然很容易二次损伤,先挂两瓶水,等他醒来以后打石膏制动。”   “好,谢谢刘医生。”   放下核磁结果,刘医生接着问:“通知家属了吗?他到现在还意识障碍,不排除有别的问题,我先给他做个血常规看一下,但最好还是要了解他的既往病史。”   “已经通知过了,他家属目前在外地,会尽快赶回来。这段时间我会照顾他,有什么事您和我说就行。”   韩驰看了一眼仍在昏睡的纪何初,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刘医生,他最近好像在服用安定类药物,从楼梯上摔下来可能也跟这个有关。”   “安定?”刘医生愣了愣,问,“他有精神病史吗?”   “他看过心理医生。”   刘医生点点头表示了解,交待身边的护士:“叫一下精神科会诊,先给他把血常规做了,再看要不要测血药浓度。”   纪何初在睡梦中被抽了一管血。   “好了,帮他按一下棉签。”   “谢谢,麻烦了。”   护士拿着采血管走出病房,房间里只剩下韩驰和纪何初两个人。   韩驰看着病床上的纪何初微微出神。   那天在储物间,他把泡了桂花的伏特加当成米酒倒了一杯解馋,尝了几口发现不对就立刻停了下来,因为怕醉还特意吃了几颗话梅想压一压,结果雪上加霜,醉得一塌糊涂。   也许是嘴唇上的破口有提示作用,这次韩驰醒来后,状态虽然跟上次断片差不太多,但他大概能确定一件事——   自己应该是把人摁着给亲了。   于廷更是一通电话去掉了“应该”二字。   “喂,韩哥。”   “于廷,我昨天……”   “昨天你牛逼啊韩哥!”于廷在那头异常激动,“你在后面喝酒壮胆了?怎么样!亲都亲了,纪哥答应你的表白没有!”   “啊?我……”   “哎呀哎呀这会儿知道不好意思啦,昨天你亲的那叫一个猛,我和阿宇特意计了下时,你俩在里头起码亲了得二十分钟吧!纪哥出来的时候嘴都肿了,你俩真是~哎呀~~”   完了。   韩驰痛苦地捂住了脸。   这下篓子捅大了。   五分钟后。   “完了。”听完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后,于廷也如是评价道。   “……”   “……”   两人一时都陷入沉默。   半晌,于廷先憋出一句话:“那……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韩驰深刻反省:“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嗐!谁说这个了!”于廷恨铁不成钢,直接挑明道,“你打算怎么和纪哥说啊!”   “我——”韩驰抓耳挠腮,“我不知道啊……”   “这样,这样哈,我来帮你梳理一下。”   于廷顿了顿,开始分析:   “其实很简单,说白了也就两条路,一,你逃避,把锅全甩给酒精,维持表面上的体面;二,你勇敢面对,将计就计真情流露表白算了。我推荐第二条路。”   韩驰一票否决:“不行不行,太仓促了。”   “那怎么办,你亲都亲了,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吧,难不成你上去跟纪哥说,‘虽然我亲了你但你能不能当作我没亲过你’啊。”   “……”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但康桥知道,自己其实没得选。   因为他喜欢纪何初。   “韩哥,要不你迂回折中一下,先给纪哥发几条消息探探他口风,再决定怎么办呢?”   于廷又出了个主意。   韩驰觉得这办法不错,于是先给纪何初发了几条消息过去。   【梵风-韩驰】:在忙吗?   【梵风-韩驰】:今天课多不多?   【梵风-韩驰】:我买了杨招娣的猪油赤豆糕,给你送过去?   纪何初一个问题都没回,在好几个小时之后发来一条——   【J.】:把朗姆带走,车钥匙找于廷。   韩驰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截图发给军师于廷。   军师很快发回情报语音:   “没事韩哥,刚刚纪哥跟我说他今天在学校有事,晚上晚点回,让我不用管他正常营业,估计是怕没人照顾朗姆所以才让你把它带走的。”   原来是这样,那就好。   韩驰舒了口气。   出于一些原因,韩驰没有直接将朗姆带走,而是选择在黑珍珠跟它一起等纪何初回来。   谁知一人一猫一等就是五天。   纪何初直接住在了学校,谁的消息都不回,于廷打电话过去也被挂断,只收到一条“你好,请别烦我”的自动回复。   以防自己一头撞在枪口上,韩驰没敢再打扰,安安分分地当起了铲屎官。   直到他接到一通电话。   “喂你好,请问哪位?”   “韩驰吗?我是纪何初的舅舅。”   “何先生?”韩驰倏地在办公椅上坐直,问,“我是韩驰,您有事找我吗?”   “是,能不能麻烦你去看看小初啊?”   “发生什么事了?纪何初怎么了?”   “就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何豫十分无力,“我这段时间不在苏州,小初以前的心理医生上周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小初失眠去找他开安定,他没敢多开,让小初一周之后再去找他复诊,我刚刚问了,小初没去。”   韩驰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日期。   纪何初已经一星期没有回黑珍珠了。   “给他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也不接,要不是我暂时没法回来,非逮了他揍一顿不可。”何豫在那头干着急,恳求韩驰道,“韩驰,小初身边就只有你知道他的情况,我实在担心他,所以擅自要来了你的号码……你能帮我照看一下他吗?我会想办法尽快回来的,不会太麻烦你。”   “何先生您客气了,”说话间,韩驰人已经下了电梯,“我现在就去找他。”   电话挂断后,韩驰第一时间联系了于廷,跟他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两人一齐赶往学校。   于廷帮纪何初跑过几次腿,因此对他的几个同门还算眼熟,也很快打听到了纪何初的消息——   “小纪?他昨晚就回去休息了啊,联系不上是不是还在睡觉,这几天太辛苦他了,估计没休息好,昨晚走的时候还差点摔一跤。”   两人又马上赶回黑珍珠,进门刚拉开窗帘就发现纪何初梦游一般站在楼梯口,后来……   回过神,韩驰轻轻松开棉签。   后来他没接住纪何初。   针孔处已经凝血,韩驰心里的自责与愧疚却如洪水一般刹不住阀,他的耳边总是回荡着纪何初摔下去之前喃喃说的那句:   “我很久没有见到韩驰了。”   心上好像被人敲出一条裂缝,韩驰深吸了口气,伸手想将纪何初的袖子翻下来,却摸到他胳膊上奇怪的凸起。   “什么东……西……”   韩驰愣住了。 第43章 已老实 求放过   纪何初的左胳膊上有好几道线状的伤口,伤口不深已经结痂,但集中在一起的视觉冲击还是让人触目惊心。   这个位置,像用小刀自己划的。   韩驰抬手轻轻触碰纪何初的疤。   “就几天没见着,怎么多出来这么多伤。”韩驰极小声地说。   “韩哥,我交——”   “嘘!”韩驰紧急冲于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噢!”于廷立刻捂住自己的嘴,蹑手蹑脚走近,凑在韩驰身边轻声说:“我把费用都交好了,这是缴费单,你先收着,纪哥的身份证和手机都不在身上,我等会儿回黑珍珠给他拿一趟,再带两身换洗衣物过来。”   “好,辛苦你了于廷。”   “客套话就不说了吧韩哥。”于廷在韩驰旁边坐下,脑袋耷拉下去,丧丧地说,“我也就这点儿作用了。”   “怎么突然这么想。”   “韩哥,我说真的,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深深叹了口气,于廷接着说:“你不知道,去年我在上班路上出过一次车祸,就离黑珍珠最近的那个十字路口,俩膝盖擦了点血但没啥大事儿,跑去最近的诊所消毒包扎,结果等到付钱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摔坏了,卡在锁屏页,怎么都没办法解锁。”   “我不记得纪哥的号码,在其他设备登录微信也收不到验证码,只好和店老板沟通能不能后面再过来补钱,然后纪哥推门进来了。”   “那时候我看他就跟看神一样,后来才知道,他是看我一直没到,发信息打电话又都不回,直接定位了我的手机跑过来的。”   “我那次就迟了半小时,”于廷自责万分,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半小时纪哥就找到我了,他一个星期没回来,我居然没想过去学校看看他。”   “认识他这么久,什么事他都自己摆平。”   自嘲地笑了一声,于廷喃喃道:“真把他当铁打的了。”   韩驰沉默着,内心却如台风过境,所及之处都掀起风浪。   纪何初当然不是铁打的,他坚强又脆弱,有一张要把所有人都推开的嘴,和一颗让人不断想要靠近的心。   “于廷,别想这些。”韩驰轻拍于廷的肩膀,说,“以后都不让他一个人了。”   用力点了点头,于廷直起身,问:“韩哥,你说纪哥他到底怎么了啊,之前他站在楼梯口,好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一样。”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   韩驰并未对于廷透露纪何初的心理状态,之前只说是何豫觉得纪何初状态不对,拜托他们去看看。   “肯定是,我看他都瘦了。”说到这,于廷又自责起来,“我觉得我一点儿都不关心他,什么都不知道。”   顿了顿,于廷突然打起鸡血,竖起三根手指转头就对病床发誓:“从今天起,我一定——”   病床上的人正盯着他看。   “!”   于廷吓了一跳,立马扑向纪何初,扒在床沿问:“纪哥你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觉得难受吗?”   “你离……”纪何初皱着眉头,声音沙哑。   “什么什么?”于廷贴着耳朵凑近。   “……我远点儿。”   “嗷!”于廷赶忙往后退了一步,再开口道,“这样好点儿吗?”   “……”   纪何初默默闭上眼。   好吵,头晕,想当聋子。   “于廷,先去叫一下医生吧。”韩驰及时出声道。   “哦对!差点忘了叫医生!”于廷一拍脑门,转身小跑出病房。   周围安静下来,纪何初听见倒水的声音。   “要不要喝点水?”   纪何初闻言睁开眼,接着便猝不及防被韩驰揽在了怀里。   “放……”   韩驰将人半抱在怀里,对着刚倒的热水吹了两口,把水杯递到纪何初嘴边。   喉咙确实干得厉害,纪何初不再计较姿势,低头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一杯水很快见底,韩驰问挪开杯子问,“还喝吗?”   纪何初摇摇头。   韩驰动作小心地让怀里的人靠回床上。   “你怎么在这里?”纪何初问。   “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纪何初自我省视一圈,动了动身体没觉得有哪里不适,最后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别动,你左边脚踝的韧带受伤了。”   抬不动腿,纪何初茫然地看向韩驰。   “医生给你缠了绷带,等下还要打石膏。”   “?”纪何初瞪大双眼,“打石膏?”   “不制动很容易二次损伤,甚至可能影响你以后走路。不要小瞧韧带损伤,很多情况严重的病人是要上手术台的。”   “刘医生。”韩驰站了起来。   病房里进来了两个白大褂,刘医生强调完韧带损伤的严重性,接着问纪何初:“左脚感觉怎么样?痛吗?有没有肿胀的感觉?”   “没有,感觉很重,抬不动。”   “嗯,没什么其他情况可以上石膏了。”说完,刘医生朝韩驰扬扬手,“尽快给他把住院办了啊。”   五雷轰顶,纪何初立马开口转圜:   “医生,我觉得没有那么严重。”很认真地感受了一下,纪何初再反馈道,“我的脚不痛。”   “还挺有自己的想法,”睨了纪何初一眼,刘医生侧头对身后的另一位医生说,“是个不听话的啊。”   那位医生笑了笑,走到病床前。   “纪何初,还记得我吗?”   纪何初闻言一怔,停留在记忆里的人逐渐与眼前重合。   “秦医生。”他轻轻叫了一声,垂下眼。   “记得就好,”秦绍取下夹在胸口的笔,低头翻开记录本,说,“血药浓度结果要下午才能出,我现在打电话给修言问问你的情况?”   “不用。”纪何初低着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嗯,”按下笔帽,秦绍开始询问:“吃什么药了?”   “阿普唑仑、地西泮、艾司唑仑。”   秦绍眉头一挑:“不是修言给你开的吧。”   “不是。”   “你打印病历去别的地方重复开药了?”   纪何初抿抿唇,没说话。   “修言对你还是太没防备心了。”秦绍了然,继续问道,“服用多久了?”   “不到两周。”   “剂量?”   “两片半。”   “症状?”   “头晕恶心,嗜睡乏力,注意力涣散,走路像踩棉花。”   “药物混用以及过量服用导致的共济失调,从今天开始减量,等你的检测结果出来了我再给你开药。”秦绍初步下了结论。   纪何初默默点头。   “挺乖,”把笔夹回去,秦绍扫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韩驰,敲敲床沿对纪何初说,“我还盼着借你这个机会联系修言呢。”   “秦医生,508房2床病人叫。”外面有护士来喊人。   “知道了,就来。”   应了一句,秦绍叮嘱纪何初道:“按医嘱吃药休息。”   又转头看向韩驰:“你费心。”   韩驰点点头。   再强调了些注意事项,两位医生一齐走出病房。   “秦医生,熟人啊?”骨科的刘医生问。   “嗯,是我以前的病人,后来我徒弟接的手。”   “噢。说起你那个小徒弟,你回来这些天我都没见着他,以前天天往医院跑的。”他八卦道,“没来往了?”   “是啊,小王八蛋不理我好久了。”秦绍接过护士递来的病历本,一边看一边总结道,“没良心。”   “你得了,那会儿值班的时候人天天来医院给你送饭等你下班,你呢,当初走的时候怎么下人面子的,忘了?”   “那不能忘。”秦绍继续看病历,却没再翻动。   “所以说嘛,不怪人家不搭理你。不过我看你那徒弟也不像个气性大的,你俩这么多年交情摆着,也就是你才回来,过几天找个机会熟悉熟悉就又哥俩好了。”   不像个气性大的。   秦绍合上病历本。   三年了,他气性可太大了。   “但愿。我去趟五楼。”秦绍结束话题,转身走向电梯。   两位医生走后,于廷回黑珍珠拿东西,剩下韩驰在病房陪护。   “不要乱动啊,打完了按呼叫铃。”扎完针,护士嘱咐道。   “好的,谢谢。”韩驰把点滴速度调慢了一点。   纪何初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低头盯着条纹被单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韩驰问。   纪何初并没有回答,而是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韩驰愣了一下:“知道什么?”   “我有病。”纪何初说。   呼吸一滞,韩驰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攥住。   纪何初侧头看他一眼,很快又挪开,仿佛刚刚的问题就跟他的目光一样,只轻飘飘一扫,无所谓回答不回答。   韩驰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明明对方表述直接了当,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可越是这样,他却越是心疼。   为什么这样问?是不想我知道,还是不想我早就知情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你想问的只是这个,还是又把什么别的东西偷偷藏起来了?   病房陷入让人窒息的寂静,韩驰几次想张嘴,万千汉字却找不到一个能够字词达意的组合。   “笃笃笃。”   敲门声打破了静谧的空间,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进病房:“来打一下石膏。”   “噢,好。”   韩驰让出床边的位置,纪何初也不再说话,配合护士掀开被子,将绷带拆掉再重新缠上。   脚上骤然多了一大坨重物,纪何初觉得不适应,他皱着眉问:“请问这个多久能拆掉?”   “大概六周吧。”护士麻利地打绷带。   “六周?”纪何初震惊,“不用这么久吧。”   “至少六周。”护士用很笃定的语气回答。   “……”看着自己一层一层逐渐变大的左脚,纪何初企图做最后的挣扎:“我课很多,能不能……”   “上课我送你去,下课的时候再来接你。你听医生的。”韩驰给出解决方案。   护士十分配合地跟着“嗯”了一声。   “……”   两头话都被堵了,纪何初缓缓看了韩驰一眼,不再吭声。   石膏与输液的双重束缚让纪何初无法随意动弹,他觉得自己躺在床上像一具尸体,手机也不在身边,吊瓶一滴一滴消磨时间,安定的副作用很快又席卷而来,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于廷正坐在床边无声刷视频。   纪何初环视病房一圈,没有在房间里发现第三个人。   “醒啦纪哥,”纪何初的动作被于廷的余光捕捉到,他放下手机凑近,“你可真能睡,都快六点了。”   纪何初不置可否:“手机。”   “拿了拿了,给。”于廷把手机递过去,搬出小桌板,又嘎吱嘎吱地把病床摇起来。   “纪哥,先吃点东西。”   纪何初正在微信上向导师请假,突然感觉唇边一热。   “干什么?”   “喂你吃饭啊。”于廷自觉理所应当,舀了一勺粥送到纪何初嘴边,哄小孩一般,“来,啊——”   “放下,你出去看脑子。”纪何初抬手指向门口。   “哦哦对,你摔的是腿……哎呀我关心则乱嘛。”于廷拍了拍面前的胳膊,讪讪地收回手,将碗放回小桌板上。   “那你自己吃啊,我给你剥个鸡蛋。”   小桌板上摆着包子清粥,纪何初开始恍惚现在到底是早上六点还是晚上六点。   请完假,纪何初放下手机拿起勺,一边吃一边问:“你买的?”   “是啊是啊,我特意挑的养生粥,好吃吗?”   寡淡无味,难吃死了。   纪何初在心里想。   上次还是韩驰喝粥,他吃螃蟹花甲粉。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传来响动,韩驰提着几个袋子走了进来。   “醒了?诶!”   惊叫一声,韩驰一个箭步上前夺走了纪何初手里的鸡蛋。   “咋了韩哥?”于廷一头雾水地问。   “崴脚要忌口,鸡蛋黄吃了不利于消肿。”   正好不想吃,纪何初捻捻手指,把勺也撂了。   瞄到纪何初的小动作,韩驰忍俊不禁,将桌上的食物挪开,把手里的打包盒放到他面前。   “去麻辣烫给你涮了点菜,清汤的,忍一下,你这段时间不能吃辣。”   纪何初的眼里升起冉冉光点。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现在哪儿还有条件还计较什么辣椒啊,清汤总比清粥强吧!   于廷的“爱心早餐”当即被打入冷宫。   揭开盖,诱人的香气冒出来,很快就充斥了整个房间。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能馋上病号餐。”于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竖起大拇指道,“韩哥你真绝了,我第一次见有人给病号带麻辣烫的。”   “格局小了吧,”韩驰笑道,“避开不能吃的就行,没必要非得汤汤水水。”   其实是搜了一下那些药物的副作用,发现其中有一条是嘴苦没味,所以才千挑万选去买的麻辣烫。   “还不走?”两个人在旁边看着他吃饭,纪何初觉得莫名其妙。   “走啥啊,你都住院了,我肯定在医院照顾你啊!”   于廷指了指放在陪护床上的两个包,接着说:“这俩包一个是你的,一个是我的,以前念大学的时候同在一栋楼,今天咱俩也体会一把当室友的感觉。”   “不必,两个都带回去。”纪何初夹起一片土豆,对于廷说,“旷工扣三个月工资,黑珍珠关门一天,你下个月就等着吃一个月土豆。”   “纪哥!你又玩赖!”   “嘘,快走。”   讲不过,于廷将目光放到韩驰身上,企图申请外援。   结果外援帮的是对家:“于廷你回去吧,我在这儿就行。”   “你也走。”对家拒绝了外援的帮助。   韩驰充耳不闻,理性地跟于廷讲自己的规划:“黑珍珠一直关门太影响客量,我晚上不上班,更方便陪床,云衔出差了,白天还得换你来。”   言之有理,于廷思考了一下,又瞅了眼自家老板,有人脸上淡淡的什么表情都没有,可嘴角沾的油已经出卖了他。   吃这么香。   于廷十分欣慰,继而觉得自己确实该走。   韩驰细心周全,有他在,不比自己的“晚间早餐”强多了。   这样想着,于廷便冲韩驰点点头道,“行韩哥,交给你我放心,那我就回去啦,有事随时叫我!”   “好,我送你下去。”韩驰转身倒了杯水放在纪何初手边,“我一会儿就回来。”   “不送。”纪何初吧唧吧唧嚼肉丸子,看也不看韩驰,一副巴不得人快走的样子。   十分钟后,刚把于廷送到楼下的韩驰接到一通电话。   “你在哪里。”   “刚到一楼,怎么了?”   “回来,”某位刚刚还在赶人的病号咬牙切齿地说,“把病房里这些东西弄走。” 第44章 言出法随   “韩先生,东西我们都送到了,麻烦等下给个好评哈。”   刚进病房,韩驰就跟送货师傅打了个照面。   “噢,好的,谢谢。”   病房里,几个大纸箱堆在地上,让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加逼仄,纪何初坐在床上像被包围。   “你要干什么?”见韩驰进来,纪何初问。   “都是这段时间你要用的生活用品,我下午去买的。”韩驰解释道。   生活用品?   纪何初抬手指向那个最大的纸箱,说出一个极其荒谬但唯一想到的东西——   “洗衣机?”   “不是,”韩驰麻利地撕开胶带,打开纸箱向对方展示,“是轮椅。”   纪何初石化。   “你……”看着眼前的东西,纪何初无法接受,“你给我买轮椅?”   “伤筋动骨一百天,距离远一点的出行用这个代步比较方便。”   距离远一点的?合着还有近的?   纪何初惊恐地看向其他纸箱。   韩驰会意,开始一边拆箱一边解说:“这是单腿滑行助力车。”   “这是拐杖。”   “这是备用护具。”   “这个是抬高垫,晚上睡觉垫腿比枕头舒服。”   “这两个小凳子带轮儿,方便你洗澡用,我买了两个高度不一样的,你一会儿试试看哪个合适。”   ……   一排“这”下来,纪何初越看越沉默。   “我不用,都退掉。”他轻轻攥住被单,说,“我没残废。”   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韩驰突然想到纪何初上午说的那句:   “我有病”。   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   也知道该怎么回答纪何初之前的问题了。   “好,那就都退了。”   没料到韩驰会是这个反应,纪何初一时有点懵,他呆呆地看着韩驰把所有东西都塞回纸箱,然后走到床边坐下,掏出手机开始办理退货。   线上流程有些复杂,韩驰挨个挨个操作,过了一会儿,他的余光瞄到床上被子在“蠕动”。   “怎么了?不舒服?”韩驰抬头问,“腿别乱动。”   “韩驰,你能去把垃圾倒了吗?”纪何初说,“房间里味道好重。”   “哦,好。”韩驰将手机放到一边,转身去拿垃圾。   拎着垃圾袋刚走出门,韩驰想起自己没拿手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折返一趟。   于是他退后一步,重新把病房门合上。   身后却穿来掀被子的声音。   ?   韩驰抬腿就往里走,看到纪何初已经挪到床沿,打算下床。   “纪何初!”把垃圾袋一丢,韩驰赶紧冲过去将人拦住。   “!”赔了夫人又折兵,纪何初不仅被抓包,还被吓了一跳。   “干什么?你打算跑哪儿去?逃院?”韩驰逮着人问。   “我没有……你怎么又回来了……”   纪何初神色躲闪。   “怎么了?”韩驰上下打量起人来,“哪里难受?”   “不是,”纪何初脸上渐渐浮出一抹淡淡的红,“你出去一下行不行……”   “到底——”   还想接着问,韩驰瞥见纪何初抖了两下腿。   “想上厕所了啊。”恍然大悟,韩驰忍不住笑。   纪何初的脸更红了,听见韩驰笑更是生气,一拳砸向他的胳膊:“出去!”   “哎呦……”吃疼一声,韩驰捏了捏纪何初的拳头,问,“我出去了你怎么去卫生间,蹦着去?”   说完也不等他答话,弯下腰将纪何初捞进怀里。   “我抱你。”   “!韩驰!”   “别动啊,等下摔了。”将人抱稳,韩驰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说,“本来一开始就打算这样照顾你的,怕你介意才买的那些东西。”   这下纪何初的耳朵也红了,但嘴很硬:“我不用谁照顾。”   “知道,你能把自己照顾得特别好。”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纪何初在韩驰怀里默默地想。   先把人抱上洗手台坐着,韩驰走到旁边掀起马桶盖。   “自己可以?”再把人抱起来,他问。   “……放开!”纪何初拍打韩驰的肩膀。   韩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下,转身出去带上门。   “好了叫我。”他站在门口说。   解决完三急之一,纪何初摸摸索索穿好裤子,坐在马桶上不想出去。   后悔了,刚刚就不应该跟韩驰说要把东西退掉。   他想表达的其实也根本不是这个。   一个崴了脚的病人说自己不需要轮椅拐杖,这跟母猪说自己能上树有什么区别?   纪何初沮丧地垂下头。   那该怎么说,说因为已经被你知道我心理不健康了,所以不想再让你看到我身体不健康的样子?   “神经病。”纪何初骂自己。   骂完再骂另一个:“韩驰,你好烦人。”   半天还没声响,烦人精抬手敲门:“纪何初?”   纪何初紧急拧开水龙头洗手。   水流声哗啦啦地响了一会儿,韩驰又敲敲门问:“我进来了?”   “……我要洗澡!”纪何初企图拖延时间。   韩驰闻言立刻按下门把手。   “等会儿!石膏还没做防水措施!”   “……”   卫生间门大敞,纪何初真是庆幸自己没假戏真做脱衣服。   “套好防水袋再洗,先出去。”韩驰朝纪何初走过去,在他面前俯下身,站定。   “……做什么?”纪何初不明所以。   “伸手啊,”韩驰冲他笑,“不然我怕抱不稳你。”   心砰砰狂跳,纪何初不自然地抿抿唇,伸手环住韩驰的肩膀。   把人抱上床,韩驰让纪何初坐在床沿别动,然后说:   “把裤子脱了,内裤也脱掉。”   “?!”   骇人听闻,纪何初猛地一颤,扯过堆在旁边的被子就往自己身上盖。   韩驰转身掏出一把剪刀。   “干什么!”纪何初整个人往后缩。   “别乱动,”韩驰把人按住,十分配合地帮他把下半身盖好,说,“你腿上打了石膏,往常的内裤不方便穿脱,我给你买了两侧撕拉式的,一会儿洗完澡你正好换上。”   ?   很长的咒语,纪何初变成一块木头。   而那头韩驰还在继续,他拿了件衣服放到床上:   “这件衣服我穿都大一个码,你套上能盖到大腿,身上穿着的那条就别要了。”   他将剪刀塞进纪何初手里,眉眼带笑地说:“你自己脱,我不看。”   接着韩驰便背过身,鼓捣起别的东西。   纪何初在床上傻傻坐着,完全没反应过来。大脑像是脱机,好半天才将刚刚听到的内容传输到神经中枢。   后悔了,又后悔了。   不应该随便乱说要洗澡的,言出法随了。   这下怎么办。   纪何初握着剪刀想起一首歌——《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身后半天没动静,韩驰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   “还、还没好!”纪何初一激灵,赶忙开口,生怕下一秒韩驰就要转过来亲手帮他。   “不急,你小心一点,”韩驰背对着纪何初说,“你下命令我再转头。”   骑虎难下了。   心脏超负荷的情况下,纪何初的大脑重启失败,他想不到什么新的解决办法,也不敢再胡乱讲话,生怕再给自己挖出什么大坑。   衣服总是要换的,对吧。   就一下,一下就好了。   纪何初咬咬牙,把手伸进了被子里。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想到纪何初正在后面做的事,韩驰发现自己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啪——”   上衣脱了。   “沙沙——”   在穿他的衣服了吧。   “咔嚓——、咔嚓——”   韩驰深吸了口气。   都脱完了。   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韩驰用力捻了捻指尖,强迫自己把呼吸放缓。   纪何初将剪开的布料从大腿根抽出来,揉成一团捏紧,脸已经变成火烧云。   外裤还挂在腿弯,纪何初动了动腿想蹬掉,却不慎失衡往前晃了一下。   “!”   “怎么了!”   突然传来的抽气声吓得韩驰立刻回头,纪何初捏着手里的东西避无可避,紧急之下将两个手都背到了身后。   “……”地球爆炸是纪何初此刻唯一的心愿。   “换好了?”看到纪何初已经套上他的衣服,但裤子还挂在腿上。   韩驰走过去,动作自然地蹲了下去。   “!你……”   “别动。”   纪何初条件反射地往后撤,韩驰轻轻捏住他的脚踝,小心翼翼地将整条裤子都脱掉,放在一边叠好,转身去拿刚刚准备好的防水袋。   呆愣了两秒,纪何初回神,火速将手里的东西塞进长裤,然后连裤带布一起卷巴卷巴,“嘭”地一声扔进垃圾桶。   “这条也不要了?”听到声响,韩驰转头看了一眼垃圾桶。   “……不要了。”纪何初声如蚊蚋。   韩驰点点头,再次在纪何初面前蹲下,“没事,于廷给你带了换洗的长裤。”   依然觉得不自在,但纪何初没有再躲。   他看着韩驰轻轻抬起自己的腿,动作仔细地将防水袋套上去,又认真检查袋口的封闭性,来回调整位置。   隔着石膏,纪何初感受不到韩驰手上的温度,但这并不妨碍有东西被融化,他觉得胸口热乎乎的。   “这样勒不勒?”   纪何初摇摇头。   “好,”韩驰满意地拍拍手,抬头对纪何初说,“可以去洗澡了。”   他站起身,往卫生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回头看向纪何初。   “我——”   “韩驰!”纪何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怎么了?”   “……别、别退了。”纪何初说。   韩驰了然地笑笑:“那也得先抱你过去。”   他指着那堆纸箱,说:“有些零件得自己装,你先洗澡,出来就能用了。”   “都盖住了,我看不着你。”圈住纪何初的肩膀,韩驰弯下身,“自己抬腿。”   底下光溜溜的,纪何初耳朵发烫,摁着衣摆也不敢乱动,只得乖乖照做。   胳膊从膝盖下穿过,韩驰将人抱进怀里,无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的身体。   好软,好温暖。   掌心贴着纪何初的大腿,韩驰费很大劲儿才忍住想捏一把的冲动,稳步走向卫生间。   纪何初从未想过,自己过了穿开裆裤的年纪还能光着屁股被人抱一把。   这个人还是韩驰。   心跳如雷,纪何初转动眼珠子偷瞄韩驰,看到对方神色如常,一本正经。   不愧是有青梅竹马的人。纪何初想。   坐怀不乱,情场老手。   情场老手的后脖颈红得很,纪何初看不着。   把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之后,韩驰带上门,在病房里开始转圈圈。   “呼!”   好热好热好热,后背都冒汗了。   纪何初刚刚穿着他的衣服。韩驰想。   不对。   是只穿着他的衣服。   韩驰狠狠吸了口气。   忍者无敌啊。   坐下缓了一会儿,韩驰起身去组装轮椅,期盼纪何初能快点洗好出来。   因为他得进去冲个凉。 第45章 纪何初养护事项   晚上九点,纪何初在锈湖旅馆连刀四人,正玩的起劲儿,何豫一个视频电话打了进来。   纪何初不满地“啧”了一声,被迫中断游戏。   按下接听键,一个蓝毛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小初!你怎么样啊!”   纪何初礼貌询问:“你是?”   “破小孩!再跟我皮一个你试试看!”顶着一头蓝发的何豫开口就骂,“微信不回电话不接,你要上天是吧!你看我回来揍不揍你就完了。”   “没听到。”纪何初一笔带过,转移话题道,“你去哪儿了?”   “北京,在出差。”   “出差要染头啊。”   “你舅我受邀参加时装周,这是造型~”何豫拨弄了两下自己的头发,问纪何初,“怎么样,帅不帅?”   “显黑。”纪何初简要评价。   “你懂个屁!”   “什么时装周,”纪何初感到一丝疑惑,“邀请你去干嘛?”   “很长的一串鸟语,我不会念,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我是被邀请过来画画的,他们想给每个模特都弄一张淡彩,到时候跟服装主图一起装订成纪念册。哎呀不说这个了,”何豫将话题拉回主线,“你怎么回事儿?”   “摔了一跤,崴到脚了。”   “平白无故你能摔跤?”何豫直捣黄龙,“自己交待,别让我一句一句问。”   纪何初往病房门口看了一眼,韩驰刚刚被护士叫走去取药,还没回来。   “失眠了,找曲医生要了点安定,可能太久没吃了不适应,有点头晕,下楼的时候不小心踩空就摔下去了。”   纪何初掐头去尾地说。   “怎么失眠了?”何豫担心地问,“你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事儿了?看着瘦了。”   “没有,可能是前段时间加了几个课题组有点忙,现在已经退了。”   “哦……”   套话无果,何豫打算另想办法,便顺着结束话题,转而问起纪何初现在的情况。   “你的脚怎么样?现在在医院?”   “嗯,”纪何初把摄像头翻转过去,对着自己的左脚,“打了石膏。”   “这么严重!”何豫惊呼,“医生怎么说,要多久才能恢复啊!”   “没说什么,他们小题大做,我没什么感觉。”纪何初恹恹地说。   一想到这个破东西要在他的腿上呆六周,纪何初就烦。   “你少来,”何豫警告道,“老老实实给我听医生的话,我告诉你,过两天我就回来了,你——”   “吱嘎——”   门口传来响动,韩驰走入镜头。   “何初,我把药拿回来了,你……在做什么?”   见纪何初立着手机坐在床上,韩驰问。   “韩驰!”手机里的声音代替了纪何初回答。   “何先生?”   韩驰走过去,纪何初将镜头翻转回来,直接把手机递给他:“你们聊。”   拿过手机,韩驰在床边坐下,然后凑到纪何初身旁,举起手机把两个人都框进屏幕。   “何先生。”韩驰冲何豫打招呼。   “韩驰,辛苦你照看我们小初啦。”   “不会,您太客气了。”   “多亏有你在,我们小初能交到你这个朋友真是太幸运了。”   感慨完,何豫重重叹了口气:“哎——”   不好。   警铃大作,纪何初立刻坐直,伸手去拿手机。   屏幕那头的何豫:“也不知道以后谁能这么好命跟你谈恋爱,要是小……”   “没其他事儿我挂了,再见。”   “!破——”   “叮——”   纪何初当机立断摁了挂断键。   “废话真多。”他小声嘟囔。   撂下手机,纪何初抬头,发现有人正盯着他看。   “……”   他又默默去拿手机。   “别玩了,都没电了。”韩驰先一步把手机拿走,“让它休息会儿,你也休息会儿。”   给手机连上充电器,韩驰倒了杯水,把刚刚取回来的药片拿了出来。   “秦医生开的药,一天一片。”   他把药和水都递给纪何初。   纪何初没吭声,接过乖乖服下。   韩驰想起刚刚和秦医生的对话——   “血药浓度结果出来了,和我想的差不多,他的服用剂量超标,所以才会有你说的那些情况。安定类药物不能骤然停用,只能慢慢减量。”   秦绍在电脑上戳戳点点:“我把药开给你,你盯着他吃。”   “好。”   “可以了,去药房刷卡拿药吧。”   韩驰点点头,刚转身,又折返回去。   “怎么了?”   “秦医生,”韩驰顿了一下,说,“何初的胳膊上有伤,像自己用刀划的。”   “你是说,他现在有自残的倾向?”秦绍有些惊讶。   “我不清楚,所以才来找您。”韩驰眼神恳切,“他很听您的。”   秦绍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他问道:“你跟纪何初是什么关系?”   “……朋友。”   “了解他以前的情况吗?”   “不太了解,只知道一点点。”   秦绍了然:“何豫回来了没有?”   “他在外地有事走不开,会尽快回来。”   “外地?”秦绍皱了皱眉,有些没想到的样子。   “我单独跟他聊聊。”从抽屉里拿了张名片,秦绍递给韩驰,“今晚我值班,要先去查趟房,病房没人了给我打电话,你也需要回避。”   “好的。”韩驰接过名片。   “不过我跟他已经很久没见了,”秦绍说,“他不一定还信任我,要慢慢来。”   韩驰点点头,道完谢后便去拿药,然后回了病房。   监督纪何初吃完药,韩驰借着收拾垃圾的名头把病房整个翻了一遍,检查确认没有锐器。   “我去丢个垃圾,你不要乱跑,”把轮椅和拐杖都推到床边,韩驰叮嘱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丢个垃圾能要多久,也这么啰嗦。   纪何初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韩驰出门后就给秦绍打了电话,然后丢了垃圾去楼下遛弯。   手机“叮”的一声,韩驰收到一条验证消息。   【往事随风】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备注信息是何豫。   韩驰通过,对面马上就发来了消息:   【往事随风】:韩驰,方便电话吗?   这是要避着纪何初的意思。   韩驰拨了电话过去。   “喂,何先生。”   “韩驰,这次麻烦你啦。”何豫的声音疲惫,与刚刚和纪何初打视频的状态判若两人。   “小初不在旁边吧?”   “不在,我出来倒垃圾。”   “好,”何豫顿了顿,问,“我大概还要两三天才能回来,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弱下去,韩驰立即善解人意地说:“我和于廷会轮流照顾他,晚上我陪床,白天他来。”   “那我就放心了,谢谢你们。”   气氛莫名有些低压,韩驰皱起眉,听见何豫接着说:   “韩驰,我想跟你说一些照顾小初的注意事项。”   愣了一下,韩驰很快接了句“好”。   “饮食上,你别看他一天天油盐不进的,其实是只小馋猫,爱吃辣的爱吃海鲜,为了一口吃的能大老远跑过去买,但特别讨厌茄子和胡萝卜,这两样东西只要上了桌他就不会动筷。”   “水果最喜欢的是菠萝和椰子,椰子很少吃,因为没买过几次满意的。”   “爱干净,洗澡洗头都很勤快,刘海有一点挡眼睛就会去剪,只去黑珍珠拐弯路口右边的第二家店,因为在别的地方剪毁过,生闷气气了一个月,后来就直接在那里办了卡。”   “小初心眼子多,很聪明,一个没看住就悄悄给你使绊子;但是也傻,会乱花钱,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别人明晃晃宰他一笔他都上赶着送钱。”   “他心里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想法,有时候挺幼稚的,挂牌调酒的时候一定要把刘海抓上去,因为这样看起来像大人,上课的时候再把刘海放下来,这样就好像自己在两个身份之间来回切换,跟特工一样,很酷。”   “他怕疼,但很能忍,最开始喂流浪猫的时候被抓伤去打球蛋白,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硬是一声没吭。后来长大了抓着黑珍珠附近所有的流浪猫去打疫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报复。”   “小初怕黑,这个你知道。”   ……   何豫越讲越多,内容已然超出“注意事项”的范围,但韩驰没有打断,对此他十分珍惜,一件一件回应记下。   从何豫的只言片语里,韩驰拼凑出许多个纪何初。他觉得神奇,仅仅只是这样旁观那些自己未曾参与的时光,他竟也忍不住嘴角上扬,觉得十分快乐。   “特意打电话和你说这些是不是有点奇怪?”   讲了很多,何豫笑着说:“没办法,你不是不知道他,平时就没几句话说,又总口是心非,很多事不问就不说,问了也不说,不在意的人根本摸不清他的习惯。我回不来,总担心他什么都将就,只能来唠叨你了。”   “不会,”韩驰语气柔和,“我很愿意听。”   “谢谢你,韩驰。”何豫很欣慰,道完谢又开始打探纪何初的情况:   “小初的脚没什么大问题吧?”   “韧带损伤,医生说不是很严重,要打六周的石膏,以后也要多注意。”   “那就好,”舒了口气,何豫又忧心起别的,“等回来了,我得想办法把他拖到心理诊所去看看。”   提到这个,韩驰终于找到机会将萦绕在心头的疑惑问出了口:   “何先生,秦医生……是谁啊?何初很听他的话。”   “秦医生?”何豫语气疑惑,半天才问出一个名字,“秦绍?他回来了?”   “是他。”   韩驰把纪何初送到医院之后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太好了,有他在那就好办太多了。”   语气一下松快不少,何豫对韩驰解释道:   “秦绍是小初最开始的心理医生,知道小初的所有事,小初对他很信任也很依赖。后来他因为个人规划要离开苏州,那时候小初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不常去找他,秦绍就把他委托给了自己的徒弟,也就是现在的曲修言曲医生,我的大学同学。”   “秦绍走的时候小初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但我知道他其实难过了很久。”何豫叹了口气,接着说,“总之秦绍是为数不多能治住小初的人,有他在,再加上你,我就更放心了。”   原来如此。   “秦医生现在应该在病房里,”韩驰抬头看了看住院楼,说,“他说要单独跟何初聊聊,我就出来了。”   “这样啊,那——”   “咚咚咚。”   电话那头传来敲门声,韩驰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何豫,该休息了。”   “何先生,我先挂了,有事您随时联系我。”韩驰识趣地说。   “没关系韩驰,现在还早,我……”   电话里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   “你为什么会有我房间的钥匙!”何豫在那头惊叫。   “别说了,睡觉。”   手机似乎被抢夺,听筒里传来一些嘶拉声,韩驰挪开手机看了看,朝那头试探性地问:   “何先生?”   “不好意思啊韩驰,我回来再——”   “叮——”   电话被挂断。   韩驰不明所以地看着手机屏幕,对话框弹出一条新消息。   【往事随风】:他休息了,勿扰。   -   又遛达了一圈,韩驰提着一盒切好的菠萝回到病房。   秦绍已经离开,纪何初支着根拐杖在卫生间刷牙。   这样靠着,等下摔了怎么办。   韩驰去拿另一根拐杖,默默摇头。   还是不能放他自己一个人。   纪何初满嘴泡沫,叼着牙刷侧头看了韩驰一眼,瞄到他手里提着的东西,愣了一下,低头漱口。   “这是什么?”纪何初抬手擦嘴。   “菠萝。”韩驰捏住对方的手腕,扯了张纸给他。   纪何初盯着菠萝,欲言又止。   “是给你买的,明天再吃吧。”韩驰拎起袋子说,“你刷牙了。”   “我可以再刷一次。”   看着纪何初迫不及待的样子,韩驰忍俊不禁,把另一根拐杖递给他:“行,别站这儿,过去再吃。”   纪何初:“我还不是很会用这个,蹦过去快一点。”   韩驰被逗笑了。   “行——祖宗——”拖长尾音,韩驰放下拐杖,把菠萝递给纪何初。   “拿着,我抱你过去。”   吃完水果二次洗漱后,时间已经直逼十一点,韩驰督促病号睡觉。   “何初,睡觉了。”   “我睡不着。”纪何初聚精会神地盯着游戏界面。   手机电量再次掉到百分之二十,他伸手去扯充电线,被韩驰拦住。   “晚上不是吃了药吗?还不困?”   “单片剂量对我没用。”纪何初不满韩驰挡在前面,没好气地说,“让开。”   韩驰硬气地没让,他拿过纪何初的手机放到一边充上电,搬出救兵:“秦医生特意强调了,你不能熬夜。”   纪何初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他。   看视频是不是会催眠一点?   这样想着,韩驰便向纪何初提议道:“我们看电影吧。”   纪何初挑眉:“看什么?”   思考了一下,韩驰想到绝佳答案:“《加勒比海盗》?”   纪何初果然点了头。   拿出带来的平板电脑,韩驰转身,站在病床前犯了难。   这张病床的宽度不算窄,也谈不上宽,两个人挤挤其实也不是不行,就是……   没就完,纪何初不情不愿地往旁边挪了挪。   韩驰心头一软,顺势坐上了床。   等待片头的时间里,韩驰忍不住侧头问:“为什么失眠?”   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纪何初被问这个问题。   他沉默地看了韩驰一眼。   “因为狗。”   “狗?”韩驰一头雾水,“你被狗咬了?”   “嘘!不看你就下去。”纪何初不胜其烦。   韩驰只好闭嘴。   十分钟后,杰克船长一脚踏上甲板闪亮登场,而韩驰一头栽上了纪何初的肩膀。   “……”   纪何初咣叽推了韩驰一把。   瞌睡虫不但没醒,还梦游一般抬起手拍拍纪何初,在他耳边呓语:“嗯……睡吧……”   然后再慢慢靠回他肩上。   又是在梦里哄哪个小孩子。   纪何初无语地把平板声音调小,又把被子往另一边扯了一点。   也许是瞌睡会传染,不一会儿,纪何初也觉得眼皮开始变重。   身体渐渐沉入黑甜乡,纪何初的脑子慢半拍,后知后觉地在颅内响起警报:   完了,韩驰抢被子。 第46章 已读乱回   闹钟响起的前几分钟,强大的生物钟迫使韩驰睁开眼睛。   他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又闭上眼,艰难地和瞌睡虫作斗争。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韩驰愣了一下,接着猛然想起自己昨晚是直接睡在了纪何初床上。   他立刻睁开眼,侧头一看,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正挨着他的肩膀,睡得很香。   韩驰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因为眼睛闭着,平日里纪何初透过眼神传递的疏离感被削弱,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腮帮子软乎乎地靠着人,乖得要命。   韩驰勾了勾唇,静静地欣赏纪何初的睡颜。   “嗡——嗡——”   闹钟不合时宜地响起,韩驰心下一惊,眼疾手快地关掉,却还是惊动了身边的人。   纪何初哼哼唧唧地在韩驰肩膀处蹭了两下,没睁开眼,皱了皱眉就想转向另一边。   韩驰哪舍得人转过去,趁着人还晕乎,他伸手将纪何初揽进怀里,装作自己也还没睡醒,出声哄骗道:   “嗯……困……再睡一会儿。”   好暖和。   迷迷糊糊,纪何初又睡了过去。   抱着人,韩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断加重,幸福感将胸腔塞得鼓鼓囊囊。   他满足地闭上眼,静静享受这段难得的清晨时光。   推门进来的于廷首先思考了一下“陪床”二字的具体含义。   合着有人陪床,陪的是字面意义上的床啊。   听见响动,韩驰睁开眼,见于廷拎着早餐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韩哥你醒着啊!”于廷用气声说。   韩驰朝于廷比了个“嘘”,轻轻挪开揽着纪何初的胳膊。   帮纪何初掖好被子,韩驰觉得“从此君王不早朝”还是挺写实的。   他现在就巴不得什么都不干,直接抱着纪何初在床上躺一天。   韩驰自嘲地摇摇头。   就算他真能翘班,醒来之后的纪何初不拿拐杖打他就不错了,才不会乖乖给他当抱枕。   更何况戚云衔一直在出差,工作室还有很多事。   “于廷,我先去工作室了,中午不用买吃的,我叫了人给你们送餐,有事随时联系。”   轻声跟于廷交完班,韩驰离开了医院。   纪何初一觉睡到快中午。   脑袋沉得很,醒了也还是想闭着眼睛装尸体,不知道又是什么副作用。   于廷反常地很安静,纪何初起初还在谢天谢地,后来越躺越觉得不对,睁开眼看到床边摆了一排苹果,像给自己上贡。   “……”   “纪哥,吃苹果吗?”于廷向他展示自己的最新作品,“这是兔子!”   纪何初看着他手里的那一坨不明生物,一言难尽:“不吃,没食欲。”   “没食欲?”于廷很惊讶的样子,“你不吃兔子吗?我记得你吃麻辣兔头的啊!”   纪何初把眼睛又闭上了。   难受。   “什么没食欲……”于廷把苹果放进自己嘴里,讨伐纪何初道,“我看你就是只吃韩哥给的东西。”   ?   刚要开口骂人,纪何初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韩驰昨天为什么会来黑珍珠?”   “这段时间他天天都在黑珍珠啊,”于廷回答道,“不是你让他过来照顾朗姆的嘛。”   纪何初语塞,跟于廷兜圈子是兜不明白的,他干脆开门见山:   “我舅舅有没有找你要过韩驰的联系方式?”   “没有啊,”于廷一脸震惊,“你俩要见家长了?”   “……”   “你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纪何初皱起眉,又扫了一眼床上的那排苹果,感慨道,“我真的很担心你们文学院的招生质量。”   “怎么还上升到学院层面了!”于廷愤然拍床。   “吃吧,多吃点。”已读乱回,纪何初朝另外一边翻了个身。   也不知道于廷是真傻还是装傻,纪何初半信半疑,将心头的猜测暂且压下。   石膏要打六周,纪何初可没打算在医院里躺六周,他只请了三天假,剩下的时间该上课上课,该回黑珍珠回黑珍珠。   韩驰知道纪何初不乐意在医院呆着,问过医生注意事项后便帮他办了出院。反正这几天下来,纪何初已经能基本熟练地使用轮椅拐杖,也不再对他的接触大惊小怪。   “下午就一节课吧。”韩驰把人从车里抱出来,放上轮椅。   “嗯,”纪何初抱紧自己的包,补充道,“今天在综合楼上课。”   “好,”韩驰应了一声,在脑海中回忆学校的地图,“综合楼是在……那边。”   确定了教室方位,韩驰推着纪何初将他送到门口。   “到了,去吧。”   拍拍纪何初的肩膀,韩驰像送小朋友上学那样目送他进了教室。   出院后,韩驰一如当时在病房里说的那样,承担起了接送纪何初上下课的任务。   起初纪何初严肃拒绝,但韩驰不听,抱着人就下了楼,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打了石膏的纪何初只得任人摆布。   “铃——”   两小时过得飞快,下课铃响起,纪何初习惯性往后门看了一眼,没有看到韩驰。   眨了两下眼睛,纪何初转过头收拾好东西,自己推着轮椅出了教室。   本质上来说,韩驰并未做出任何承诺,因此不来接他合情合理。   就算做了承诺也不用信,承诺本身就是靠不住的。   连那一下习惯性的回头都不应该有。纪何初想。   坐了电梯下楼,纪何初打算先把自己推到马路边上,然后再叫辆的士回黑珍珠。   “呲——”   轮椅突然推不动了,纪何初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毯子的一角被卷进了轮子里。   “……”   这毯子还是韩驰唠唠叨叨说天气冷,腿上的石膏漏风容易受寒,出门前非给他盖上的。   烦死了。   人都不在身边还能烦着他。   皱了皱眉,纪何初伸手去扯,角度原因有些使不上力,正想换个发力姿势,被人从后面一把揪住了耳朵。   “被我逮到了吧,破小孩。”何豫揪兔子一样,站在纪何初身后捏着他耳朵晃。   纪何初吃痛,抬手就打:“放开!”   “不放,说了我回来就收拾你,”另一只手在他脑袋上弹了个钢镚儿,何豫威胁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失联。”   “松手!”纪何初拼命反抗。   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欺负人的机会,何豫没打算轻易放过,正准备去戳人痒痒肉,突然一股力量推开了他。   “你干什么?”韩驰的语气带着怒意。   去C大的路上有两辆车发生追尾事故,韩驰在路上堵了十分钟,刚到门口停稳车,就看到纪何初在路边被一个白毛欺负。   他立刻下车冲了过去。   “你谁啊?刚——”   白毛转过身,韩驰愣住了。   “……何先生?”   把头发染成白色的何豫表情很委屈。   “韩驰,你太凶了吧!”   “抱歉,”韩驰不好意思地笑笑,指了指何豫的头发,“我没认出来。”   “破小孩说我染蓝色显黑,”何豫今天还化了点淡妆,他朝纪何初甩了甩头发,询问道,“怎么样,奶奶灰有气质吧!”   “丑死了!”纪何初两只手捂着耳朵喊,“染头致癌!”   何豫又抬手敲了一下纪何初的脑门:“没大没小,想你舅点儿好。”   没天理了,纪何初气得扭头就要走,但轮椅卡在原地,他下意识地看向这段时间推他的人,气急败坏道:   “走了!”   韩驰忍住想笑的冲动,蹲下一边检查轮椅,一边问:“怎么自己下来了?”   “不然睡在教室?”纪何初冷冷反问。   韩驰愣了一下,掏出手机点开微信页面,把屏幕放在人面前,说:“十分钟前我给你发消息说路上堵车,让你等我一会儿。”   纪何初默默移开眼睛:“我上课手机静音。”   “所以你就打算自己回去?”一环扣一环,韩驰随即想到:“你以为我不来了?”   “你又没说要来。”   韩驰气笑了。   “不说就是不来,行。”没心情管轮椅了,韩驰把毯子一掀,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干什么!”   没搭理纪何初,韩驰冲何豫笑了笑,问:“何先生,您一会儿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我就是回来逮他的。”   何豫很自觉地接过轮椅,心情十分愉快地说,“走吧,回黑珍珠。”   韩驰点点头,转身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纪何初,听好。”   韩驰对怀里的人一字一句地说:“在你拆石膏之前,只要你出门我就会接送你,你的课表我有,上课以外的行程及时和我说,有事来不了我会提前告诉你帮你叫车,没说就是会来,迟到了你就打电话问我,剩下的不用操心。”   路边停了辆垃圾车,韩驰在这里停下。   ?   纪何初看看垃圾车又看看韩驰,不明所以。   韩驰不作解释,只问:“听清楚了吗?”   纪何初觉得韩驰更像是在说——不说是就把你丢进去。   何豫在身后不远处盯着这边笑,纪何初孤立无援,只能点头。   “好。”韩驰抱着人走向自己的车。   -   晚饭是韩驰提前约好的私房菜,进了黑珍珠后,何豫对朗姆一见如故,饭都没吃完就追着朗姆满场子跑,一边跑一边数落纪何初曾经拒绝养小动物的种种罪行,吵得纪何初脑仁发麻,撂了筷子就说要洗澡睡觉,一分钟都不能再等。   将人抱上二楼,韩驰很快就被赶了下来。   “照顾小初不容易吧。”见韩驰从二楼下来,何豫笑道。   “没有,”韩驰实话实说,“他像小孩子。”   何豫乐了,拍拍韩驰的肩膀,问:“韩驰,你喜欢小初吧。”   “您看出来了。”   有点不好意思,但韩驰大方承认。   “看得出,你眼里都是他。”何豫温柔地笑了笑,十分欣慰地说,“好哇,那我就放心啦。”   “还没和他说这些,”韩驰小声地讲,“也不知道他……”   “小初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何豫说,“行动力也强,如果有东西让他觉得不舒服了,再不舍也会丢掉,更别提是人,他本来就不喜欢社交。这么久了你还留在他身边,甚至还抱了他。”   何豫总结道,“你对他很特别。”   “是吗。”语气里掺了些雀跃,韩驰悄悄地想,不止是抱,其实亲也已经亲了好几回了……   打住。   韩驰咽了下口水,正襟危坐。   还没正式确定关系,这话是万万不敢在何豫面前说的。   “嗡——嗡——”   看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何豫默默划了挂断。   然而没用,下一秒手机又震了起来。   “何先生,您还有什么事吗?”韩驰问,“我可以送您过去。”   “没,诈骗电话,拉黑好几次了,一天到晚给我打。”   再次挂断电话,到点上班的于廷推门走了进来,对何豫喊道:“舅舅,外面有个男的找你诶!”   不动声色地抠了抠桌面,何豫装成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说:“噢!我想起来了,是还有件事。”   他转头对韩驰解释道:“忘了,好几天前还约了个朋友,先走啦,下次请你来家里吃饭。”   “好。”韩驰朝何豫挥了挥手。   黑珍珠外,一辆黑色越野停在路边。   何豫神情微凝,走过去上了车。   “聊完了?”谌峰转头问。   “有意思吗?”何豫冷冷地说,“我说没聊完,你现在放我下去接着聊?”   谌峰笑了一声,递了张湿巾给他,说:“卸了吧。”   何豫接过,一言不发。   谌峰发动了车子。   过了两个红绿灯后,何豫发现这并不是回自己家的路。   “该让我回家了吧。”他转头对身边的人说。   “何豫,你有自知之明的。”谌峰单手把着方向盘,淡淡地开口,“我今天已经答应你很多条件了。”   剜了谌峰一眼,何豫不再理他,掏出手机翻起通讯录。   “找谁。”谌峰问。   “不用你管。”   谌峰一脚踩下刹车,何豫狠狠地往前栽了一下。   “你干什么!”   “何豫,我能管的太多了。”他盯着人,像盯着自己的猎物,“韩驰的号码是我帮你找的,你外甥的号码我也有。”   何豫瞪着双眼怒道:“谌峰!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对小初说什么不该说的,我一定让你后悔!”   “我也警告你,何豫,”面对威胁,谌峰毫无畏惧,“在我面前你最好学乖一点,否则,你也会后悔。”   说完,谌峰重新发动了车。   何豫咬了咬牙,片刻后拨通了曲修言的号码。   “嘟”声通过车载蓝牙外放出来,何豫没有关掉。   “喂?何豫。”   那头传来曲修言的声音。   “修言,我们抽空见一面吧,”何豫说,“聊聊关于小初的情况,还有,秦绍回来了。” 第47章 爱人的眼睛是   诊所里,曲修言给何豫倒了杯热水。   “坐。”他招呼何豫道。   “好久没来了,“环顾一圈,何豫笑着说,“你这儿重新装过了吧,看着比以前气派。”   “不用来,我不是很想在这里看到你。”调侃了一句,曲修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问:“见过你外甥了?”   “嗯,把他给收拾了一顿。”   何豫将从韩驰那里得来的信息一五一十地跟曲修言讲了一遍。   “如果他这次失眠只是由于短暂的外界刺激,那其实还好,”曲修言解释道,“这种情况很常见,一般来说,只要刺激源消失,失眠症状就会逐渐减轻,至于过量服用导致的副作用,慢慢减量停用就可以。如果不是……”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二人对视一眼,都心知肚明。   “抱歉,给他病历的事,是我疏忽。”曲修言低头道歉。   “修言,别这么说,是小初太皮了。”   “你带大的,鬼点子跟你一样多,”曲修言笑了笑,说,“秦医生回来了,你能少操点儿心了吧。”   闻言,何豫抬眼看向曲修言,见对方没有任何异样,仿佛刚刚只是随口提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何豫跟曲修言是大学同学,两人专业不同原本不会有什么交集,但缘分将他们分在同一间混合寝室,各方面又恰巧合拍,彼此便成了要好的朋友,毕业后也一直保持着联系。   关于秦绍,何豫了解的信息并不多,只知道他比曲修言大几岁,是曲修言从医之路的老师,他们认识很早,关系亲密。   不论是念书还是后来工作,曲修言一有空就往秦绍那儿跑,有人调侃他是不是在外面藏了个神秘对象,他也不否认,只笑着说人现在忙,以后介绍给大家认识。   何豫很确定好友口中的“神秘对象”就是秦绍,一是因为曲修言在他面前并不刻意遮掩,二是每次提到秦绍,有人眉梢眼角都带笑,心事根本藏不住。   纪何初出事后,也是曲修言热心牵线,才让秦绍成了纪何初的医生。   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秦绍突然要离开,两人大吵一架,曲修言消失了几天,此后何豫就再没听到过秦绍的消息。   之后再有人问起“神秘对象”,曲修言都解释说,那是当初他因为不想谈恋爱而捏造的谎言,所有人都被他骗了,他压根儿就没谈过。   “这几年纪何初来找我的次数屈指可数,”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何豫,曲修言说,“这是他在这里的所有就诊记录,方便你拿给秦医生做参考。”   何豫中止回忆,默默抬手接过。   见对方表情凝重,曲修言笑了一下,说:“你怎么这个表情,我又不是撒手不管了。”   “秦医生比我了解纪何初,他主治效果更好,但纪何初始终是我的病人,我会负责到底。”   并不是这个意思,何豫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修言,你跟秦绍现在——”   “不太熟。”   问题没问完,但曲修言给出了答案。   “也是,你向来利落。”何豫笑了笑,不知是讲给好友听还是自己听,“挺好的,是该有新生活。”   “何豫,”曲修言的语气里带着心疼,“向前看。”   “看着呢,”深吸了口气,何豫扬扬手中的文件夹说道,“新生活的第一步就是把我外甥给照顾好,先回了,下午我还要谋划一件大事。”   曲修言点点头:“任何需要,你随时都可以找我。”   “明白。”   何豫笑着应下,转身离开。   -   临近期末,纪何初进入复习备考状态,他打着石膏不方便走动,经常在图书馆一坐就是一天,困倦感比大学以来经历过的所有考试周都要强烈。   【梵风-韩驰】:我到了。   消息提醒准时响起,纪何初揉了揉眼睛,开始收拾桌面。   见人神情疲惫,韩驰把纪何初抱上副驾,凑近问道:“要不要睡一会儿?”   “不要,”纪何初撇开脸,推韩驰的肩膀,“你别烦人。”   韩驰笑了笑,关上车门去放轮椅,再上车时发现有人已经系着安全带睡着了。   口是心非的小瞌睡虫。   无奈地摇摇头,韩驰坐上驾驶座,轻轻帮纪何初调了一下座椅,然后握紧方向盘,将车尽量开平稳。   他们很快就抵达了黑珍珠,韩驰侧头,纪何初仍然睡着。   安定片已经逐渐停掉,纪何初的失眠症状也有所好转,这段时间作息正常按时吃饭,看着纪何初的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韩驰心里满满的成就感。   解开安全带,韩驰准备拍拍肩膀把纪何初叫醒,手抬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他记得纪何初在迷迷糊糊刚睡醒的时候可乖了。   那……   坏笑了一下,韩驰调转方向,轻轻捏了一下纪何初的脸。   “何初,到家了。”   韩驰声音很轻,想把人叫醒又不想似的。因为手感太好,他有点贪心,忍不住又悄悄捏了两下。   “嗯……”纪何初睡眼惺忪,抬手揉了揉眼睛,完全没察觉韩驰做了什么。   “走了。”韩驰心情愉悦地抱起人走向黑珍珠。   推开黑珍珠的门,里面一片漆黑。   韩驰在门口站定。   “?”纪何初感到奇怪,他勾着韩驰的肩膀想借力撑起来看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嘭!”   黑珍珠登时灯光大亮,彩带从空中飘落下来,于廷跟何豫两个人站在吧台前一齐喊道:   “生日快乐!”   纪何初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今天的确是自己的生日。   但十二岁以后的纪何初只把生日当成毫无意义的一天,在意的人只有何豫,每年准时准点地叫他回家吃饭、送上祝福,两个人的生日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有点无所适从,纪何初向后往韩驰怀里缩,缩到一半又抬起头,用眼神质问对方。   “别看我,我不知情啊。”韩驰笑着,对怀里的人说,“生日快乐。”   纪何初冷漠回应:“上楼。”   但遗憾的是目前他的行动权并未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纪何初最终还是稳稳当当地在拼好的餐桌前坐了下来。   他默默捏紧拳头。   外争国权,内除国贼,铭记历史,吾辈自强。   “纪哥!你猜我今年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于廷拿着个小盒,蹦哒到纪何初面前。   “辞职申请书。”纪何初冷冷地讲。   “那不可能,我债还没还完呢,”被浇惯了冷水的于廷热情丝毫不减,拆开盒子展示道:   “当当!我为你量身自制的加长版吸管刷!”   “?”   纪何初用看傻叉的眼神看于廷。   “我听他们说,打石膏后期里头都可痒痒了,这个能伸进去挠,比筷子吸管啥的得劲儿!”   于廷非常自信把东西递给纪何初:“给!”   “于廷,”纪何初的语气像关爱智障儿童,“我明天拆石膏。”   “噢……”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于廷结巴道,“那、那它可以回归它最本质的作用,刷店里的长吸管……”   纪何初受不了了,指了指旁边放着的拐杖,“你先把那个给我。”   “哦好,”于廷听话地去拿,同时还不忘问,“纪哥你要上去厕所吗?”   “不是,”何豫端着蛋糕从旁边走过来,友善提醒道,“他要用拐杖打你。”   “!”   于廷猛地把拐杖放回原位,在被打的边缘极限逃生。   “今年还是老样子啊,给你做了个蛋糕,还有一桌菜,都是你爱吃的。”   何豫把蛋糕拆开,推到纪何初面前,笑着说:   “生日快乐小初,舅舅希望你身体健康,每天都开心。”   这次的是椰子斑斓口味,纪何初低头看蛋糕,小声道谢。   一碟碟菜逐渐摆上桌,菜色丰富,纪何初扫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一道四喜丸子上。   纪何初微微蹙眉。   不对,这个……   “生日礼物。”   正想转身找人,韩驰走了过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纪何初。   怔了一下,纪何初半天才抬手接过。   “谢谢。”   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韩驰问:“不拆开看看?”   手里的东西扁扁的,又有点厚度,纪何初捏了捏,猜不到是什么,轻轻扯开包装的一角。   “……这是!”   纪何初震惊地看向韩驰。   “锈湖主创给你写的生日祝福。”   感觉在做梦,纪何初看看手里的明信片,又看看韩驰,不敢相信。   “锈湖工作室在阿姆斯特丹,云衔正好有模特朋友在荷兰,就拜托他去了一趟。”   韩驰弯下腰,对纪何初说,“主创团队听说有一位很喜欢他们的中国粉丝要过生日,不仅给你写了明信片,还送了你一个帆布包和一件T恤。”   “为什么?”半晌,纪何初问。   “那天看到你玩的很开心。”韩驰笑笑,“我跟舅舅一样,希望你天天开心。”   韩驰的眼神真诚温暖,望向纪何初,成为传递心意的摩斯密码。而纪何初的破译系统已经紊乱,大脑指挥中心满屏红光,响起警报——   想抱他,好想抱他。   我……好想抱住他。   紧紧捏住手里的东西,纪何初觉得自己疯了。   “喵!”   朗姆叼着一根小鱼干从桌底下钻出来,三两下就往纪何初怀里蹿,他赶紧把手里的明信片举高。   “别闹。”纪何初用另一只手安抚猫咪。   “朗姆也到啦!”于廷说完,立马抬手招呼何豫道,“舅舅人齐了,快点蜡烛!”   “好嘞!”何豫一边点蜡烛一边问,“韩驰,相机准备好了没!”   “放着呢!”   周围的人突然开始各自分工,纪何初有些不知所措,他抬起头,看见前面不远处摆了个相机正对着自己。   “点好了,来来来准备!”   大灯被灭掉,烛火晃动,影子映在墙上歪歪斜斜,有那么一瞬间,纪何初以为自己仍在服用安定,此刻是梦境与现实的交替。   “倒计时了啊——”韩驰摁下定时快门,快步朝纪何初这边跑来。   “三——”   “二——”   “一——”   所有人都拥簇在纪何初身边,空气里洋溢着幸福的味道,纪何初不由自主地揽过朗姆坐直,将伸出去的胳膊收回一些。   “生日快乐!!!”   “咔嚓”一声,一家五口拥有了广袤宇宙中的同一个瞬间。   气氛到位,大家一齐把蜡烛吹灭,于廷猛地一拍脑袋:“坏了!纪哥还没许愿呢!”   “再点上再点上……”   ……   晚饭后,纪何初擦擦手,再次拿出那张明信片端详,爱不释手。   “小初,闷不闷,你要不要出去散散步啊?”何豫一边收拾餐桌一边问。   “不要。”纪何初看着明信片,现在唯一想去的地方只有阿姆斯特丹。   “纪哥,坐久了容易长胖,你出去走走吧。”于廷也跟着帮腔。   ?   何豫一胳膊肘捅向于廷:“他出去也是坐轮椅,你不会说别说了,收拾东西吧。”   “哦……”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正觉得不对劲,接着韩驰就走到他面前给出了答案:   “何初,带你去个地方。”   嗯,这就对劲了。   纪何初看了一眼正在假装很卖力收拾桌子的两人。   刚拿了对方一张明信片,拒绝的话有些说不出口,纪何初正努力想辙儿,又听见韩驰说:“带你去看海。”   那没办法了。   那去阿姆斯特丹的计划暂缓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墙头草纪何初如是想。   墙头草是没有好下场的。   半小时后,被韩驰带到酒店总统套房阳台上的纪何初恨透了答应出门的自己。   简直是被冲昏头脑。   纪何初看着远处的金鸡湖,咬紧了后槽牙。   苏州他妈哪儿来的海啊!!!   他掏出手机打算报警。   “别看手机了。”   骗子拿走了受害人的通讯工具,受害人反抗无果,用眼神对骗子实施控诉。   被纪何初的样子逗笑,韩驰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纪何初瞪了韩驰一眼:“你到底想干什么!”   气鼓鼓的河豚久违地被放出来,韩驰笑着,继续绕圈子:“说了带你看海。”   低头看了眼时间,韩驰望向天空,说:   “好了,时间到了。”   “什——”   纪何初的声音淹没在漫天烟花中。   一颗颗流星从湖面上升起,于天空中绽放,繁花之中再生繁花,层层交叠,生生不息。   噼啪声仍在继续,纪何初转过头,发现身边的人也正看向他。   在这个内陆城市,纪何初终于看到一汪海水。   随着最后一朵烟花的盛放,世界重新归于宁静。   “好看吗?”韩驰问。   纪何初不回答,表现得仍旧对初心念念不忘。   “海呢?”他问。   “纪何初。”   像是早有准备一般,纪何初看到韩驰走近,在自己面前缓缓蹲下。   “如果我说真的带你去看海,”他听见韩驰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第48章 魔法攻击   韩驰没有开玩笑。   几天后,他带着一个信封来到黑珍珠,敲开纪何初的房门。   “出海的船票。”韩驰把东西递给纪何初。   但纪何初不信,他才不会被同一个人骗两次,抱着打对方脸的想法当即拆了信封。   里面是两张印着游轮图案的邀请函。   “明天……颁奖典礼?”看到上面的文字,纪何初抬头问。   “对,”韩驰冲邀请函扬了扬下巴道,“亦度娱乐说之前的比赛过程多有不周,这次既是颁奖也是赔礼,请大家去海上玩两天。”   只有两张票,纪何初觉得疑惑:“戚云衔呢?”   “云衔要出差。”   明白了。   “不去。”   石膏已经拆掉,纪何初行动自如,丢了信封转身就往房间里走。   “诶!”韩驰跟进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你想哪儿去了。”   纪何初拒绝沟通:“放开。”   “不放。”   不但不放,韩驰还两只手一起,把纪何初扳回来面向自己。   “气什么?”韩驰低头问。   纪何初莫名其妙觉得很别扭,他撇开脸:“你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耳朵里跟装了个变声器似的,韩驰听这话跟听撒娇差不多,他笑着说:   “知道颁奖礼是在游轮上举办以后,我写了封邮件,原本打算跟他们多要一张邀请函,但云衔和我说他那几天必须要出差,去不了,所以正好。”   正好个屁。   纪何初扯扯嘴角,问:“他为什么非要挑这几天出差,你想过没有?”   “不是他挑的,”韩驰解释道,“是合作方挑的,点名要云衔去谈,这段时间他一直不在苏州。”   说起来韩驰也觉得奇怪,这段时间戚云衔出差出得过于频繁,简直可以说是住在了临市,而他又一直忙着照顾纪何初,算起来两人已经大半月没有见面,线上联系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只偶尔打电话聊聊工作进度和各自现况。   戚云衔似乎很忙的样子,但韩驰却觉得不太对——顺颂传媒并非第一次与梵风合作,按理来说双方没有那么多细节要谈。更何况上次戚云衔忘记带工作室公章,齐总能直接让他把甲方盖好章的合同带回来,可见对面不拘小节,并非吹毛求疵之人。   更奇怪的是,戚云衔刚出差的时候,作为工作室老板,韩驰曾经给齐岳之打过一个电话,想向对方表达愿意再次合作的感谢,却得到一个问句:   “你刚刚说什么?戚云衔过来找我谈合同?”   韩驰一时也懵了,但对方很快就圆了场,说临时让秘书查了一遍工作行程,发现确实是他们工作失误漏了安排,这边马上就联系戚云衔,希望这个小插曲不会影响双方合作意愿。   听起来合情合理,实际上却经不起推敲。韩驰没有戳破,和齐岳之互相客套了几句,然后便挂了电话。   即便再迟钝,韩驰也大概意识到戚云衔有事瞒着自己,但成年人都有自己的隐私边界,纵使他跟戚云衔关系再好,可既然对方有意遮掩,那他就没有必要隔着十万八千里追问。   韩驰觉得有些事还是当面沟通效果更好,然而戚云衔的出差时间一次次延长,直到现在都还在临市。   预判错误,纪何初抿了抿唇,没吭声。   “不是云衔去不了了我才来找你,”韩驰耐心且认真地说,“本来就想带你去。”   心脏重重一跳,纪何初赶忙把人推开。   “不去,我要考试。”保持安全距离,纪何初抛出拒绝理由。   “见面酒会晚上才开始,”韩驰悠悠地说,“你明天上午就考完最后一门了。”   愣了一下,纪何初瞪圆了眼怒骂:“韩驰!你还没退掉我的教务系统!”   “谁让你老是骗人。”   ?   当初想方设法骗纪何初在自己手机上登录信息门户的是狗。   “不去,”一个理由不成还有下一个,纪何初态度坚定,“我又不是参赛选手。”   “还要师出有名啊。”韩驰作思考状,对纪何初说,“那当冠军的特邀嘉宾行不行?我给你手写一封邀请函,特别邀请嘉宾纪何初先生参加颁奖典礼。”   “你转一下。”纪何初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   “怎么了?”韩驰不明所以,但依旧听从指示转过了身。   纪何初伸手把人往房间外面推。   “诶!”   韩驰忍不住想笑,也不再逗他,一把撑住门框,企图从物理层面突破防线:   “亦度娱乐想借这个噱头宣传尚未落地的项目,所以下了血本,颁奖礼除了参赛团队,他们自己旗下的艺人也会来。我查过了,那艘游轮一共有十五层,站在房间的阳台上就能看到海,明后几天天气也不错,能欣赏到很美的海上日出跟日落。”   “船上的美食也很丰盛,特别是海鲜,据说每天都是现捕现捞,肉质特别鲜美,跟平时我们在岸上吃到的根本不一样。”   buff叠满,忌口了一个月的纪何初望梅止渴般开始分泌唾液,脑海中都是电影里的航海情节,一半灵魂已经出海。   见对方神情稍有变化,韩驰加大马力,凑近再次发起攻势:   “去吧,何初,”他叫对方的名字,看着他的眼睛,“想和你一起看海。”   魔法攻击,一定是魔法攻击。纪何初想。   不然他不会挪不开眼睛,也不会忘了呼吸,拒绝的话跟被施了咒一样说不出口,任凭韩驰重新把邀请函塞到他的手里。   “你什么时候过生日?”片刻,纪何初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愣了一下,韩驰笑着说:“还早呢,在下半年。”   这么久。   纪何初捻了捻指腹。   “就开始想我的生日礼物了?”韩驰看破也说破。   纪何初点点头,顺势问:“你想要什么?”   “纪老板,太黑心了吧。”   韩驰戳了戳他的肩膀,一脸不愿做亏本买卖的样子:“我刚刚才说完想要的,你转脸就打算扣掉我的生日礼物?”   黑心老板纪何初想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韩驰在说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否认完,纪何初又想,怎么有人会把一起看海当成想要的礼物啊。   “不是这个意思,那就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在这个问题上,韩驰异常精明:“万一我现在想要的和那时候想要的不一样了怎么办?”   纪何初闻言怔住。   “也是。”   他点了点头,认同韩驰的想法。   毕竟等颁奖典礼结束,梵风工作室和黑珍珠的合作就算走到了头,韩驰不再有什么来黑珍珠的必要,把朗姆接走以后,他们很快会形同陌路,那时候韩驰自然也不会再想要他的礼物。   很有远见。纪何初想。   薄薄的纸片突然变得很重,纪何初酝酿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将它还回去。   “你自己说的啊纪老板,这次可不算我的礼物额度。”   “嗯。”纪何初轻声应下。   心满意足,韩驰为尚未得到的礼物而开心,并不知道对方脑子里在想什么。   “嗡……嗡……”   手机震动,是下午要交片的客户,韩驰接通,用气声很快地对纪何初说:   “明天中午在黑珍珠等我。”   然后便转身下了楼。   -   海上之行一共持续三天,除了第一天晚上的见面酒会以及第二天晚上的颁奖典礼是固定行程,其余的时间大家都可以自由活动。   泳池、剧院、酒吧、水上乐园……游轮上各项设施应有尽有,亦度娱乐在业内向来有“舍得花钱”的名声,因此许多人都对即将到来的三天充满期待,早早地就登上了船。   登船码头在上海,由于要考试,韩驰与纪何初吃过午饭才开车出发,周末的缘故路上有点堵,正式踏上甲板正巧碰上日落。   游轮缓缓启动,和日落的方向一致,纪何初按捺不住,背着包就想冲去船头看海,被韩驰一把拦住。   “干什么!”纪何初语气急迫,“一会儿太阳就落了!”   “先回房间换衣服,晚上的酒会要着正装。”   太好了。   “我没带西装,”纪何初微笑摆手,“再见,祝你玩得开心。”   刚打算转身,纪何初听见韩驰轻笑了一下:   “我给你带了。”   他指了指一边的行李箱。   顿了顿,纪何初友好解释:“我穿不了你的码。”   “不是我的衣服,”韩驰反向解释道,“今天上午我临时去商场给你买了两套。”   ?   纪何初觉得荒谬:“你知道我的尺码?”   “抱了你那么多次,你觉得我知不知道?”韩驰笑着问。   恐怖片。   没答话,纪何初转头去看红透半边天的夕阳,脸色被霞光晕染。   “船头现在肯定很多人,我们的房间在十三层,总统房阳台视角不比船头差,可以回房间看。”   见人盯着远处不吱声,韩驰出言安抚道。   总统房果然有个大阳台,一进门,纪何初先被抓着换了西装,然后人就黏在了阳台上。   太美了。   海面的粼粼波光与湖泊不同,它独一无二,没有边际,映着晚霞的红,像炙热却不会伤人的岩浆。   扶着细细的围栏,纪何初闭上眼,小时候做的梦终于在此刻得到圆满。海风的咸湿气息从他的面颊滑过,纪何初觉得这是一种触碰,触碰来自很久以前经过这里的人,海风吹拂过他们,绕过大洋又回到这里,是穿越时空的介质。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平静有助于人们思考,比如纪何初此刻就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正在收拾东西的人,然后冒出一个疑问——   “你把你的衣服放我房间做什么?” 第49章 想要赌就要认输   “这是我们的房间。”韩驰说。   纪何初的脑子短路了一下。   合着总统套房,是他要跟韩驰睡一套房的意思啊。   盯着房间中央的大床,纪何初脸色铁青。   顺着对方的目光,韩驰瞥了眼床,知道有人又想歪了。   弯了弯嘴角,他干脆演起戏来,两手一摊,问:   “挑吧,你想睡哪边?”   问完见人没反应,韩驰又说:“好不容易住一次总统套房,我要睡床。”   想了想,纪何初点点头,他从阳台上下来,走进房间拿起包,作势要出门。   ?   “干什么去?”韩驰问。   “另开一间,”纪何初淡淡地说,“我也要睡床。”   靠,忘了这家伙是有家底儿的人了。   “不、不用……”把人拉回来,韩驰赶忙解释道,“好歹是总统套房怎么可能只有一张床……那后面还有一个房间呢,你想睡哪间?”   纪何初不说话,冷冷地看着韩驰。   “……”   韩驰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错了,以后不逗你了。”   老实低头认错,韩驰态度良好地伸手去帮纪何初拿包,推着人把他往次卧带,“我听说总统套房有个很大的按摩浴缸,还有桑拿房,外面没看到,是不是在里面?”   纪何初这才抬腿跟着往里走。   里间次卧果然有一个很大的浴缸,对面还有一扇单向玻璃,既保证了客人的隐私,也没有辜负美景。   纪何初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陷入纠结。   外面的主卧靠阳台,躺在床上可以听见海浪声。   里间的次卧不靠阳台,但有超级大的浴缸,泡澡的时候也能看到海。   生怕有人又要拿起包去开房,韩驰赶紧开口道:“你可以睡外面的床,用里面的卫生间,不用管我,我都行。”   不给人思考的时间,韩驰说完又拉着纪何初往外走,“就这样啊回来再说,酒会时间快到了,我们还得提前一点过去签到,走了走了。”   推开宴会厅的门,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似乎早已打过照面,听见门口的动静,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嗨!韩驰!”   “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这个冠军你不要了呢!”   不少人冲这边打招呼,韩驰一一应对,纪何初默默降低存在感,刚想开溜,被韩驰一把揽了过去。   “接我的特邀嘉宾去了,”韩驰笑笑,向所有人介绍道,“纪何初,大家应该都见过。”   “纪老板嘛,我记得!”   “岂止见过,那印象是相当深刻!比赛现场帅飞了好吗!”   “韩驰,你不单独包艘船请人家玩,让特邀嘉宾跟着我们挤啊!”   没想到韩驰会直接这样介绍自己,纪何初僵硬地杵在原地迎接众多目光的注视,垂在后面的手摸索着抬起,想狠狠掐韩驰一把。   “纪老板!”   不知是谁很大声地叫了一句,纪何初刚抬起的手又缩了回去。   “纪老板,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你,”一位摄影师走上前来,激动地握住纪何初的手上下摆动,说,“比赛结束之后就想联系你了,我有一组搁置很久没拍的图,一直没找到中意的拍摄场地,挑了很多都觉得差点意思,直到我看到黑珍珠。”   被晃得像筛糠,纪何初根本不想说话,对面却越握越来劲,紧紧抓着他的手,问:   “方不方便加个联系方式,我们谈一下约拍合作啊?”   用了点力气,纪何初抽出手,礼貌甩摊:“不是很方便,我的号被封了,您找韩驰谈就可以。”   “哦?”   闻言,这位摄影师转头看向韩驰,“你入股黑珍珠了?什么时候新开的业务?”   接触这么久,韩驰已经能够较为熟练地接住纪何初甩的锅,并把这个锅甩下去:   “是啊,开挺久了,最近黑珍珠档期排满,你等通知吧。”   “?!”   戏演得太自然,观众深信不疑地惊呼:“这么抢手!我来晚了!”   纪何初很意外地看了韩驰一眼,对方一脸无辜,弯着眉眼冲他笑。   烦人精。   有人骂着,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悄悄起了些弧度。   “啪”地一声,顶灯熄灭,一束追光打上舞台,主持人一袭红裙出现,见面酒会正式开始。   常规的开场白与总裁致辞后,酒会进入社交阶段,弦乐团开始奏响一首首悠扬轻快的舞曲。   纪何初没有什么社交意愿,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待着,注意力都在料理台的澳龙上。   “喝一杯?”   韩驰端着两杯颜色漂亮的鸡尾酒走了过来,纪何初心头一颤,立刻伸手把两杯酒都接了过去。   “你喝别的,”把酒杯挪远,纪何初命令道,“不准喝酒。”   愣了愣,韩驰随即想明白缘由,笑着问,“一杯也不行?”   纪何初铁面无私:“一滴都不行。”   “这么严啊。”   纪何初瞪了韩驰一眼。   妈的,被啃的人又不是你。纪何初咬牙切齿地想。   也许是灯光,又或者是氛围,提起以前的事韩驰竟没觉得尴尬,反倒回想起记忆中的滋味,眼前人越看越是心动。   他忍不住挨近,喃喃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何初。”   纪何初冷漠抬手制止,指了指他身后。   “韩驰。”   是亦度娱乐的总裁杨亦走了过来。   “杨总。”   跟韩驰握了手,杨亦转头看向纪何初,笑着伸手道,“特邀嘉宾?”   天杀的韩驰。   特邀嘉宾皮笑肉不笑地伸手完成社交礼仪,打算回头拿线把韩驰嘴巴缝上。   “你的搭档没来?”杨亦朝韩驰问。   “云衔出差谈合作了。”   “炙手可热啊。”   夸赞了一句,杨亦朝不远处招了招手。   一位身着深紫色露肩长裙的年轻女孩走了过来。   “这是我的侄女,孙佩芙,”杨亦介绍道,“她是亦度新签的平面模特,平时也玩玩相机,拿过几个小奖,这次看了比赛之后成你粉丝了,非让我带她来见见你。”   说完,杨亦拍了拍孙佩芙的肩。   “韩驰,你好。”孙佩芙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纪何初眉头一挑。   相亲局啊。   他不动声色地开始规划自己的撤退路线。   “你好,孙小姐。”   面对女士招呼,韩驰不得不回应,他的余光拼命往旁边瞄,观察纪何初的一举一动。   帮侄女搭上了线,杨亦十分欣慰,着手便打算搭第二根线。   又往一边看了看,这次却没能找到招手的对象,他转头问孙佩芙道:“杨度呢?不是让他在这里等我吗?”   孙佩芙摇摇头:“没看到。”   “这家伙……”   四周环视了一圈也没找到人,杨亦给秘书拨了个电话,又冲韩驰笑笑,解释道:   “杨度,我儿子,从小就在国外留学,一点好的没学,留出一身毛病,跟你比差远了。本来还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让他多学学你,臭小子人又不见了。”   “之后一定有机会。”韩驰微笑,得体礼貌。   杨亦点点头,转而聊起别的,“发给你的那几个项目介绍书看过了吗?有没有觉得合适的?”   “看过了,具体选择我再跟云衔沟通一下,会及时给您答复。”   “好。”   毕竟是娱乐酒会,工作上的事情杨亦也不再多说,他把孙佩芙往韩驰面前带了一把,笑着说:   “我一会儿还有个视频会,就不多陪你们了,你们年轻人多交流啊。”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宴会厅。   几句话的功夫,纪何初已经从身边消失,韩驰转头找人,却被人搂住了胳膊。   “请我跳支舞吗?”孙佩芙冲他笑道。   “孙小姐,我——”抽出手臂,韩驰正想婉拒,对方歪着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   纪何初把目光从远处挨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收回来,放下手里的餐叉。   这游轮上的澳龙也没有想象的好吃嘛。   “Hey!纪!”   一道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纪何初转头,看到一个剃着寸板的男人在他旁边坐下,长相有点眼熟。   “怎么不说话,”男人问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吗?”   “不感兴趣,知道我名字的人很多。”纪何初淡淡地说,“杨度,你爸在找你。”   “No!please!I hate that!”   杨度情绪激动地说:“请叫我的英文名,Vidar!”   纪何初皱了皱眉,对杨度突如其来的炸毛表示疑惑。   “Uh-huh,我明白。”杨度对纪何初伸出一根手指头示意他稍等,然后大喇喇站起身,环视四周。   很快,受命来找人的总裁秘书就发现了杨度,他冲这边喊道:   “小度小度!”   “我在!”杨度回应了一声。   “See?”他两手一摊,向纪何初展示自己痛恨名字的原因。   纪何初:“……”   跟找过来的秘书沟通一番后,杨度重新坐回纪何初身边。   “真麻烦,我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还要向他汇报行程。”   吐槽了一句,杨度看向纪何初,问:“纪,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纪何初匆匆垂下眼。   顺着纪何初的目光,杨度伸长脖子望了望,看到舞池里正在跳舞的两个人。   “噢,跟你朋友在一起的是我堂姐,”杨度说,“我爸正在帮他们搭桥牵线,目前他们看起来进展不错。”   没应声,纪何初端起手边的酒。   “怎么了纪,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噢!哇噢!”   恍然大悟似的,杨度看看舞池,又看看纪何初,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纪!”他惊呼道,“You are gay!你在吃醋!”   “……”纪何初无语地看了杨度一眼。   “没关系的纪!”以为纪何初是不好意思,杨度凑近小声说道,“我会帮你保密!”   “我不是,”纪何初反问道,“你是?”   “Nonono~”杨度摇了摇手道,“不要这么无聊嘛纪,事实上我认为我没有什么性取向,噢!那边有个美女在看我!”   杨度挑眉对那边飞了一个吻。   “前段时间你去哪里了纪,”隔空传完情,杨度又问,“我去黑珍珠找了你很多次,你都不在。”   “有事吗?”   “当然!我打算跟你交往!”杨度非常兴奋地说,“决赛的时候你让我爸在台下急得跳脚,我爱死你了!”   “Vidar,”被吵得头疼,纪何初企图赶人,“那桌有两位美女在看你。”   “是吗!那我要盛情难却地过去了!”杨度站起身,对纪何初说,“纪!我真喜欢你!你很快就开始叫我的英文名。”   “谢谢,再见。”纪何初委婉催促。   “纪,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玩?”走了两步,杨度又折返问道。   “我不想过去。”   “噢,那好吧。”   耸了耸肩,杨度转身离开,在五分钟后带回来一桌人将纪何初团团围住。   “纪!我们过来啦!”   “……”   纪何初开始后悔踏上这艘贼船。   他条件反射地往韩驰的方向看,但前面的人太多,挡住了他的视线。   有一瞬间的无助,同时,纪何初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韩驰产生了依赖感。   脑中响起警报。   不可以。   不可以对任何人产生依赖,否则等某一天对方离开,他又要重蹈一遍当年的覆辙,那比现在要难受一万倍。   握紧拳头,纪何初努力让自己平静。   “纪老板,不介意我们一起玩吧?”有人问。   不适感仍在存在,但纪何初强迫自己面对。   他能应付,用不着任何人。   “玩什么?”纪何初问。   “玩骰子吧!这个简单,大家应该都知道规则,输了的人就喝酒!”有人提议道。   “可以。”纪何初点了点头。   作为酒吧老板,虽然不怎么下场和顾客玩游戏,但骰子这类游戏纪何初还是很熟的。   几轮下来,纪何初毫发无伤,有人已经五杯酒下肚。   “怎么又是我输啊!”   “谁让你动不动就开我!”   “操!”   这局输了的人猛地灌完一杯酒,环顾了一圈问道:“还有人从头到尾没输过的吗?”   “没了吧……不对,纪老板没喝过!”   闻言,众人都齐刷刷地看向纪何初。   “纪!你好厉害!”杨度一把揽住纪何初的肩膀。   “熟悉规则而已。”纪何初挣开杨度的手。   “靠,我才反应过来你是酒吧老板!你不熟谁熟啊!”   “结盟结盟!今晚势必要喝趴纪老板!”   “同意!专业型选手根本打不过哇!”   “诶!别光喝酒了,没有意思。”   杨度掏出手机说:“我这有一个小程序,每次和我朋友开party都从这里面抽惩罚,非常刺激,玩这个吧!”   “好哇好哇!”   其他人一致同意,纪何初也没什么所谓。   新的一轮开始,这轮大家的节奏明显放慢,开始有意识地眼神交流,围攻纪何初。   “三个六。”   “六个六。”   “七个六。”   还差一个轮到纪何初,杨度坏笑了一下,突然叫到:“Oh no!怎么没人跳舞了?”   纪何初无意识地就抬起头往舞池那边看,发现韩驰真的不见了。   人呢。   “纪老板,到你了。”   旁边的人将纪何初拉回游戏。   反应了一下,纪何初才回过神问:“刚刚叫的是什么?”   “十个六。”杨度笑着说。   纪何初微微皱了下眉。   “别想了纪老板,让我们赢一把算了嘛。”有人调侃道。   纪何初看了一眼自己的骰子,有四个六。   场上六个人,每个人五个骰子。   “十一个六。”他说。   “开!”   场上没有十一个六,纪何初输了。   “耶!终于扳回一局!”   “纪老板,你太难杀了!”   杨度笑着把手机递给纪何初,说:“想要赌就要认输哦纪。”   蹩脚的中文听的纪何初难受,他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刚回国?”   “纪!你比我想得还聪明!”   惊呼过后,杨亦凑过去看纪何初抽出来的惩罚——   “选择在场任意一人通过瓶盖传递骰子,用嘴。”   “Wow!”   “好刺激!”   在场人纷纷起哄,纪何初紧紧抠住了指尖。   “纪,”杨度已经拿来了两个啤酒盖,坐下对纪何初说,“我非常乐意你选我,我会非常配合的。”   啤酒盖的宽度非常有限,用嘴巴叼着去传递骰子,一不小心就会碰到。   纪何初明白愿赌服输,也没打算做一个玩不起的输家,只是脑子有点木需要做一下心理建设,他并不喜欢跟人亲密接触。   “没关系的纪,”杨度已经叼好瓶盖,含糊不清地说,“不用害羞,大家都是朋友。”   “我来晚了,玩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传来,纪何初立即回头,韩驰出现在他身后,一只手搭上他的肩。   一刹那,纪何初竟有些控制不住地眼底发热。   “韩驰,你来得可太是时候了,纪老板刚刚输了,惩罚是要挑一个人用嘴叼着啤酒盖,传骰子。”   顿了一下,韩驰看向叼着啤酒盖的杨度。   “看来我确实来得非常是时候,”扫了一眼对方,韩驰转头笑着对纪何初说,“选我吧?”   此时此刻,纪何初不得不承认自己双标,因为当亲密接触的人选换成韩驰后,他的不适感几近消失。   可是他不能这样。   不应该这样。   从韩驰的眼神里感受到敌意,杨度大概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很识趣地抬手打算拿走嘴里的瓶盖,却听见纪何初说:   “不用换。”   韩驰一愣,胳膊很快悬空。   纪何初咬住放着骰子的啤酒瓶盖,弯腰朝杨度凑了过去。 第50章 七夕小剧场·鬼屋   石膏打到后期,纪何初整个人都恹恹的,每天在手机上看一些极限运动视频,以此从精神上来维持每天的运动量。   看得多了,心自然也痒痒,纪何初暗暗做了计划,等石膏一拆,他就去滑翔或者冲浪。   然而计划连摇篮都还没躺进去就被扼杀,何豫被推送了纪何初留过评论的帖子,往评论区一翻,发现有人竟然已经开始联系相关教练。   何豫立刻将截图发送到“破小孩保镖大队”群聊,引起大队三人高度重视,石膏拆除的前三天就开始实行一级戒严模式,轮番上阵劝说纪何初,企图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方式打消他的念头。   念头后来当然是打消了,但功劳还是要归于石膏——   纪何初打了石膏的左腿比右腿细了一圈,走路都有点走不明白了。   保镖大队三人狂喜,被保人一人狂躁。   见纪何初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样,韩驰于心不忍,于是跟他商量退而求其次,就选择在本市做些户外活动。   两人一起在网上做起功课。   “漂流!”纪何初说。   “不行,这个危险系数有点高,你还没恢复好,万一碰到了怎么办。”韩驰否决。   “飞盘!”   “不行,跑来跑去运动量太大了,医生说了韧带损伤不可逆,以后你都要注意。”韩驰再次否决。   ……   一连七八个项目都被否决,纪何初生气了,破罐子破摔地随便在手机屏幕上划拉,最后把目光放在一个新开的鬼屋宣传上。   “就去这个!”   纪何初行使一票通过权。   和其他运动项目相比,鬼屋倒是安全很多,但韩驰有点发怵,第一时间想到纪何初怕黑,于是问你不是怕黑吗,能去鬼屋吗。   纪何初看着韩驰很自然地说了一句:“你不是在吗。”   好,那没退路了。   韩驰买了票。   站在鬼屋门口,韩驰再三询问纪何初是不是真的可以,纪何初没有搭理,只低头佩戴手环。然后韩驰开始给自己拼命打气拼命加油,告诉自己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都带好了手环,两人排队入场。   迈进闸门,韩驰强硬地拉过纪何初的胳膊,让对方紧紧挽住他。   “我不怕鬼。”纪何初说。   “嗯。”韩驰深呼吸。   又往前走了几步,阴森的音乐由小变大,韩驰紧绷着神经,攥着纪何初的手越来越紧。   纪何初被抓得难受,刚想让韩驰松一松手,还没出声,突然从拐角蹦出来一个NPC。   “哇——”   “!没、没事!没事……”   韩驰条件反射地把纪何初拢到身后,用尽全力将自己的惊呼咽下,转化为安抚。   “哇呀呀!”   “!别、别怕啊!就是一个黑影过去了……”   ……   连着一段路,纪何初每次都是什么都没看清就被挡住,毫无体验感。   “韩驰,你放开我。”纪何初说。   “不行!万一前面突然什么光都没有了怎——”   “我好冤啊~~~”一个脸色煞白吊着带血长舌头的NPC从旁边的墙里钻了出来。   “啊!!!”   分神跟纪何初说话的韩驰这下没兜住,被吓了个措手不及,头皮发麻地硬往纪何初面前杵,用自己把他和NPC隔开。   纪何初歪了歪头,觉得不对劲。   他捏了捏韩驰肌肉绷紧的手臂,探出头看了一眼NPC,又看了一眼韩驰。   纪何初明白了。   韩驰怕鬼啊。   那还挡在我前面,都说了我不怕鬼。   “打扰了,您可以回去了。”   纪何初礼貌地对NPC说。   NPC退回墙上的暗门,纪何初拍了拍身边人的胳膊。   “怎么了?”韩驰的后背还在发凉,但依旧装作很镇定的样子,“被吓到了吗,没事,都是假的……”   “不想玩了,回去了。”纪何初说。   “不玩了?”韩驰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接着又很矛盾地问,“就不玩了吗?这才刚开始。”   “嗯,不玩了。”纪何初紧紧抱住韩驰的胳膊,拉着他原路返回。   “怎么了?你觉得这个鬼屋不好玩吗?那我们可以换一家。”   韩驰继续问,像是对没能满足纪何初的愿望耿耿于怀。   明明自己都快吓死了,还要想着完成别人的愿望。   “没有,不关鬼屋的事。”   是他突然发现,原来一直挡在他前面的人,有时候也需要在他身后躲一躲。 第50章 最短的咒语   垂眸看了看两个瓶盖的位置,纪何初微微侧头,用牙齿勾了一下咬住瓶盖,抬手捏住杨度的下颌,慢慢靠近。   心里跟有羽毛在挠似的,杨度配合着抬起头,看到纪何初的脸一点点朝他贴近。   真是迷人的家伙啊。杨度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角度倾斜,骰子顺利滑落到另一个瓶盖里,任务完成。   松开手打算起身,杨度却突然伸手摁着他的肩膀往下压,纪何初失去平衡,往前栽了一下。   “!”   两个瓶盖碰到一起,发出“叮”的一声响。   “哇噢~”周围人纷纷起哄。   韩驰的脸色变得阴沉。   “可以了吧。”   冷冷地说了一句,韩驰甩开杨度的手,把纪何初拉向自己。   “当然,”杨度笑了笑,松掉嘴里的瓶盖,抬头冲纪何初说,“纪,你好甜,我要爱上你了。”   “Vidar,你一晚上要爱多少人啊。”有人调侃道。   “No!不要说这种话企图破坏我跟纪的关系,玩你们的。”   说完,杨度起身对纪何初发出邀请:“纪,不要理会他们,我们去上面单独相处吧!”   皱着的眉头一直就没松开,刚刚杨度的行为已经让纪何初感到极度不适。   “我有事,先回去了。”   撂下一句,纪何初转身快速离开。   “Hey!纪!”   杨度抬腿作势要追,韩驰侧身上前,截断了他的去路。   “他没兴趣和你单独相处,”韩驰声音低沉,“看不出来吗?”   压迫感扑面而来,杨度后退两步,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Hold on!你们国内人总是这么专断。”   睨了韩驰一眼,杨度悠悠地说:“惹他不痛快的人是你,别怪到我头上来,你和我堂姐跳舞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是我解救了孤独的纪。And——”   杨度凑到韩驰耳边小声道:   “你觉得我堂姐怎么样?我爸安排我跟她一个套间,我们今晚交换房卡睡一觉如何?”   太阳穴青筋一跳,韩驰猛地抓住杨度的胳膊,压低声音警告:   “杨度,孙小姐和我只是跳了一支舞,她是你堂姐,请你放尊重一点。还有,我不管你对纪何初有什么兴趣,别想打他的主意。”   说完,韩驰推开杨度,转身也离开了宴会厅。   拍了拍被捏皱的衣袖,杨度轻笑一声,觉得有意思。   “Vidar,你说什么了,怎么把人都气走了?”   玩了一轮,抬头见三个人只剩了杨度一个,其他人出声问道。   “哈,没什么,他们战斗力太弱,要回去休息了。”   打了个哈哈,杨度坐回桌前。   “你们知道美洲狮么?”   他一边摇骰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一种领地意识很强、非常惹人厌的畜牲。”   走出宴会厅,韩驰没有第一时间回房间,而是站甲板上,找路过的服务员要了包烟。   夜晚的海上没有灯,海水的颜色是趋近黑的蓝,毫无美感,只让人觉得压抑。   嘴边的星火明明灭灭,在烟草刺激的平衡下,韩驰的情绪逐渐平复。   杨度的话仿佛还落在耳边,他说惹纪何初不痛快的人是自己,是自己抛下他去跟别人跳舞,所以才让杨度有了可乘之机。   可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看得出来纪何初情绪不好,也做好了解释的准备,可就算再生气再吃醋,纪何初也不是那种会选择用“跟别人亲密接触”的方式来泄愤的人。   一想到他跟别的男人挨那么近,甚至有可能还碰到了……   韩驰狠狠地抽了口烟。   明明自己抱他都是从一惊一乍循序渐进慢慢脱敏过来的,怎么到了杨度这儿,嘴对嘴的接触他都主动凑过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纪何初又自己一个人在想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杨度……   眸色暗了暗,韩驰想起刚刚孙佩芙说的话。   “你朋友好像很受欢迎,”搭着韩驰的肩,孙佩芙笑道,“不过你最好提醒他,让他离我那个堂弟远一点儿。”   “Vidar是个双插头,男女通吃,荤素不忌,只追求快乐,我叔叔拿他很没办法。”   吐出最后一口烟雾,韩驰捻灭烟头,把剩余不多的烟全扔进了垃圾桶。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还是得看着点纪何初。   回到房间后,里面亮着灯,却一片寂静。   “何初?”韩驰叫了一声,没人理会。   两个卧室都逛了一圈,也没有看到纪何初的踪迹。   哪儿去了。   “何——”   名字叫到一半,韩驰皱起眉,瞥到床边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一看,发现是纪何初刚刚穿在身上的衣服,歪歪斜斜地掉在地上。   应该是从床……   倏地,韩驰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掏出手机转身就往门口走。   妈的,要是杨度那个王八蛋敢对纪何初怎么样,他今天就撕了这个不洋不中的玩意儿喂鱼。   电话拨通无人接听,韩驰在跨出房门的瞬间听见似乎有手机震动的声音。   停下脚步,他重新回到房间内,往右边的桑拿房看去。   手机震动的声音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没有挂断电话,韩驰走了过去。   “何初?你在里面吗?”   抬手敲了敲门,韩驰感受到门上的温度。   里面一定有人。   “何初,我进来了?”   “啪——”   里面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韩驰赶忙推开了门。   “何初!”   桑拿房内蒸汽缭绕,纪何初穿着浴袍晕倒在木凳上,手机在一旁的储物柜里震动。   韩驰立刻冲过去把人抱了起来。   猜到大概是蒸桑拿太久导致的缺氧,韩驰将人抱到外间的床上平放,推开阳台门通风,解开浴袍,伸手去摸纪何初的脸,在他的耳边呼唤:   “何初,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床上的人并没有完全昏迷,眼睛还睁着一条缝,但呼吸微弱,嘴唇毫无血色。   韩驰想到之前在电影院,纪何初在他怀里说,没有空气,他没办法呼吸了。   当机立断,韩驰抬起纪何初的下巴,捏住他的鼻子俯下身,进行人工呼吸。   两次人工呼吸后,呼吸系统恢复通畅,纪何初的一丝意识回笼,朦朦胧胧间,他感觉自己嘴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舌头下意识地动了动,纪何初尝到一丝湿润。   水。   好渴。   情不自禁地,纪何初开始追着那一丝湿润纠缠,企图喝到更多甘霖解渴。   “唔……”   感受到对方的动作,韩驰停下,放开了纪何初。   “何初,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他捧着纪何初的脸问。   没了“水源”的纪何初大口大口地呼吸。   为了防止纪何初过度呼吸,韩驰撕下床边杂志的封面,做成卷筒状,用大的那一头罩住纪何初的口鼻,耐心引导道:“有空气,慢慢吸,慢一点,没事了。”   一边说一边摸他的头,以此给他安全感。   纪何初张了张嘴。   “……韩……驰……”   “嗳,”韩驰应了一声,握住纪何初的手,凑近道,“我在呢。”   “韩……驰……”   “没事了,”纪何初的手指冰凉,喃喃地叫他的名字,让韩驰莫名觉得鼻酸,“别害怕,没事了。”   “……韩、驰……”   叫他名字的第三遍,韩驰终于听懂了纪何初没说出来的话。   “我不走。”   吻了吻他的手,韩驰回答道,“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身体重得像要把人拖入深渊,纪何初逐渐失去知觉,缓缓闭上了眼睛。   “小初,这次生日妈妈带你出去玩好不好?我们去迪士尼,去坐小初心心念念的海盗船~”   “小初!快看!这是不是你最喜欢的那条小金鱼?爸爸给你买回来啦,还给小金鱼买了一只小乌龟做朋友!”   “你凭什么放弃孩子的抚养权?那不是你的孩子吗?!想让我来背包袱,你自己一身轻地开始新生活?你做梦!我不会要他的!”   “对!我就是要过新生活,我受够了!他长得那么像你,性格也像你,难道离婚了还让我永远活在这段婚姻的阴影里吗?不可能!我告诉你,你少来激我,我只出钱,孩子爱谁要谁要!”   “我不走,我就在这陪着你。”   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纪何初眉头紧攒,急促地呼吸了几下,猛地睁开眼睛。   “何初?”   愣了一下,纪何初转过头,看向床边坐着的人。   刚刚是他在说话吗。   还是我在做梦啊。   意识像是被甩到了外太空,纪何初感到茫然,他木木地看着韩驰,心里跟缺了一块似的,空洞地难受。   “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   没说完的话卡在嘴边。   韩驰看到纪何初的眼角滑落一滴眼泪。   “怎么哭了。”   胸口被水草绞住似的疼,韩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抬手轻轻抹去纪何初眼角的那滴泪。   “做噩梦了?”   触碰的温度带来“轰隆”一声,纪何初尚存的理智轰然崩塌,他撑起身体,任凭情绪操控,用尽全力扑进了韩驰怀里。   被抱住的人怔了一瞬,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也紧紧地揽住对方。   “没事了,”韩驰轻抚纪何初的后脑勺,安抚道,“没事了。”   时间仿佛静止,两人维持着这个拥抱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门铃声响起,才回过神来。   纪何初率先松开了手,韩驰拿了两个枕头给他,方便他靠在床上坐着。   门外是刚刚叫的医生,简单询问过后,医生告知韩驰纪何初并无大碍,又叮嘱以后蒸桑拿一定要控制好时间,留下几瓶葡萄糖便离开了房间。   韩驰将葡萄糖兑好水,端给纪何初。   “小口喝,别着急。”   纪何初默默抬手接过。   “下次蒸桑拿一定要看时间,最多20分钟就要出来透一次气,不然很容易脱水缺氧。”韩驰嘱咐道。   “以后不蒸了。”纪何初握着杯子,小声地说。   “因噎废食啊。”   笑了一句,韩驰很认真地跟纪何初商量:   “何初,以后你要去什么别的地方,或者要做什么别的事,都提前和我说一声好不好?”   闻言,纪何初抬头看了看韩驰,又把头低了下去。   可如果我做这件事是为了躲着你呢。   他不动声色地攥住被子。   离开宴会厅回到房间后,纪何初心乱如麻,坐着站着怎么样都静不下来。   他不希望任何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也不想跟任何人交流,只想找个地方单独呆着,把自己藏起来。   来来回回地在房间里踱步,纪何初最后将视线落到了桑拿房上。   狭小、封闭、安全。   简直是再适合不过的避难所。   纪何初抬腿就往里走,又想到做戏还是做全套,于是快速将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裹了件浴袍走进桑拿房。   高温与蒸汽为纪何初短暂地构造出一片乌托邦,他呆呆地坐着,任由水汽夺去他的思考能力。   韩驰第一次叫他的时候,纪何初是有反应的,他从出神的状态里抽离出来,却发现自己好像无法动弹了。   再接着,他感到头晕眼花,呼吸困难,而韩驰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听见房间门再次被打开的声音。   韩驰要走了。   求生欲迫使他抬起手臂,想要敲击墙面发出声音,可他没有力气,只能勉强撑着墙,让自己不会滑落到地上。   桑拿房的温度依然在升高,纪何初的视线也开始模糊,恍惚间,他出现错觉,仿佛现在经历的一切不过只是上一世的走马灯,一切即将结束,他将重回母亲的羊水。   这样也挺好的。   纪何初想。   就是有点遗憾,一直想紧紧抱住的人,见不到了。   抬起的胳膊无力垂下,坠入黑暗之前,有人念出这个世界上最短的咒语,拉住了他。   “好不好?”见纪何初低头不语,韩驰又问了一遍,“如果我今天再来晚一点……”   “不会有下次了。”纪何初低声说了一句。   床上的人此刻就像个低头认错的小朋友,韩驰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以后多长几个心眼子在你身上了。   “饿了没有?”结束上个话题,韩驰问。   经过这么一遭折腾,酒会上吃的那点儿东西早就消耗完毕,纪何初如实点了点头。   打电话叫了些餐食,两个人在餐桌上面对面坐着补充能量。   “杨总在帮我跟孙小姐牵线。”韩驰突然开口道。   “看到你们在跳舞了,很般配,”纪何初淡淡地说,“恭喜。”   “谢谢,”接了一句,韩驰说,“孙小姐跟你一样,也对我说了恭喜。”   纪何初不明所以地看向韩驰。   “我和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纪何初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是吗。”   他垂下眼,继续切牛排。   “是,所以孙小姐邀请我跳舞时我拒绝了她,但她和我说,她也是被逼着来相亲的,拜托我配合她跳支舞交差了事,省的回去之后有人又说她消极应付。”   “那真遗憾,”纪何初叉起一个西兰花放进嘴里,“孙小姐很漂亮。”   “我喜欢的人也很好看。”   喜欢的人喜欢的人,纪何初听着就烦,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擦了擦嘴准备起身。   “今晚是我不对,”韩驰出声道,“不管什么原因,我都不应该留你自己一个人呆着,抱歉,以后不会了。”   在宴会厅就拉响过的警报此刻又在纪何初脑中叮铃铃地响起来。   “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纪何初很笃定地说,“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呆着。”   然后被乱七八糟的人骚扰吗。   一想到某些乱七八糟的人,韩驰便正色道:   “何初,如果杨度再来找你,你不要理他,他很花,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的好像他马上就要误入歧途了一样,纪何初反驳道:“我们只是一起玩游戏。”   “游戏也不要跟他玩,”韩驰非常果断地说,“总之不要跟他接触,刚刚他就强吻你。”   纪何初皱起眉:“瓶盖挨到了而已。”   “没碰到?”韩驰马上接着问。   “……”   碰什么,长这么大强吻他的人就一个。   扫了韩驰一眼,纪何初抬脚走人。   心情大好,韩驰冲纪何初说道:“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场合,明天早上带你去看海鸥怎么样?”   纪何初摇摇头:“明早我要去看日出。”   “不耽误,”韩驰笑着说,“看完日出,海鸥就来了。”   “嗡……嗡……”   手机震动,韩驰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戚云衔。   “我接个电话。”   和纪何初交待了一声,韩驰拿起手机走向阳台。   这个电话打了将近一个小时。   洗漱完,纪何初准备去阳台吹吹海风,刚走近,听到韩驰还在和戚云衔讲话。   “云衔,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是工作,是我自己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说。”   “好事儿,你听了说不定会乐到天上去。”   “那不行,不能在电话里讲,正式一点,要当面。”   “哈哈,好奇你就赶紧把齐总搞定,快点回来。”   “嗯,我这边挺好的,杨总发了几个项目书过来,我初步筛选了三个,明天发邮件给你看看。”   ……   纪何初抿抿唇,默默退了回去。   打完电话,韩驰走出阳台,发现原本要听海浪声入眠的人不在床上,而里间卧室已经锁了门。   又变卦了啊。韩驰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也不错。   他走过去,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抬手拢了拢床上的被子。   有他的味道。 第51章 天大的误会   纪何初觉得韩驰有点奇怪。   也许不应该这样想,但他始终认为这和昨天晚上的那通超长电话粥脱不开干系。   因为自从打完那个电话,韩驰耳边举着手机的时间就陡然增多,看手机的频率也不断提高。纪何初无意听墙角,但有时候来不及避开,总能听见什么“A计划”、“B计划”、“清场”一类的词汇。   整的跟特工密谋刺杀一样。   猜测大概是韩驰工作上的事,纪何初没多想,也对这些不感兴趣,翻看着手里的一沓照片,他满脑子都是日出时那群大海的信使。   “ou——ou——”   赤红的太阳从海平面上慢慢升起,带来希望与温暖,鸥鸟们张开翅膀在空中翱翔,像是在这张暖红色的天空幕布上添加色彩,邀请甲板上观赏日出的人一同入画。   纪何初抬头仰望那些展翅飞翔的海鸥,嗅到自由的气味。   “给,”韩驰递给他一袋面包片,“喂它们试试。”   黑珍珠只有一只电子鹦鹉,纪何初没有喂过鸟,在韩驰的指导下,他拿出一片面包,尝试着伸出手。   “这样就行了吗?”   纪何初抬起手,转头看见韩驰已经后退好几步,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韩——啊!”   一只海鸥俯冲下来叼走了整片面包。   鸥鸟的尖喙碰到他的指尖后很快又飞走,纪何初的目光追随鸟儿也飞向天空,获得一种从未有过的惊喜体验。   他下意识地就转头去看韩驰,对方举着相机,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纪何初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为什么要竖大拇指,我又不是小朋友。   看在海鸥的面子上,纪何初小朋友很大人有大量地决定不和韩驰计较,继续拿着面包片继续喂食,很快就和鸥鸟们熟了起来。   也许是难得遇上一个这么大方的人类,海鸥们围着纪何初打转,甚至有一只直接落在了他的肩头,大爷一样等着纪何初喂他,最后飞走时赏赐一般蹭了两下纪何初的耳朵。   船头同来看日出的人发出羡慕的惊呼,质问同伴为什么不给自己也准备一袋面包片。   “你看看人家!都是带人来玩,别人就知道带着相机给朋友拍照,还准备面包片给人喂海鸥,你们不都是摄影师吗!怎么你就没想到啊!”   被女朋友数落的摄影师立即与韩驰进行友好交流:   “韩驰!你大爷!”   纪何初目送停在他肩上的鸥鸟离开,非常开心。   他想到肩膀上总会有一只鹦鹉的海盗船船长。   虽然不是鹦鹉,得到海鸥的认可也不错。   面包片很快喂完,纪何初拍了拍手,突然想到韩驰全程都没有参与。   捏着空袋子,他有些抱歉地朝远处的人看。   “怎么了?”   见纪何初望着自己不说话,韩驰放下相机,朝他跑了过去。   “还想喂啊,”韩驰问,“有,我再给你拿一袋过来。”   “不用,剩下的你自己喂就行了,”纪何初扯住韩驰的衣袖,说,“我够了。”   “我不喂它们。”   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韩驰晃了晃手里的相机,冲纪何初笑着说:“我在做更有意思的事。”   纪何初不知道是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说海鸥是大海的信使,会给停留在海边的人衔来一封蓝色情书。   他没有收到蓝色情书,但收到一沓来自摄影师的照片。   纪何初船长和他的小海鸥在互相认识的第一天拥有了一张合照。   手中的照片一张张翻过去,有跟海鸥的合影,有跟日落的合影,还有跟海浪的合影,每张都是他。   纪何初觉得惊奇,也终于领会到摄影的魅力。   他时常觉得自己像一块布满青苔的鹅卵石,常年缩在角落里,潮湿粘腻,无人在意。但在韩驰的镜头下,鹅卵石成了海边的礁石,任浪拍雨打,都屹立不倒。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要找摄影师约拍。   纪何初摸了摸照片上的自己。   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多充满生命力的瞬间。   “叮”地一声,纪何初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社会学院-黎】:小纪,你看一下前段时间商学院发给我们的那几个课题资料还找不找得到,我的邮箱附件过期了。   纪何初很快回了一句“好的”。   版面问题,手机浏览页面无法完整显示,纪何初没带电脑,目光落在了书桌上还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   早上看过日出后,他很韩驰一起吃了早餐,又在游轮上逛了逛,看了两场表演秀,然后才回到房间休息。   韩驰把挑好的项目书资料给戚云衔发了过去,不一会儿对面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现在有人已经在阳台当了二十分钟的“特工”。   哪儿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   想了想,纪何初起身朝书桌走了过去。   不是不事先征求你同意啊,谁让你一直在讲电话。   我就找个邮件,不算侵犯你的隐私吧。   纪何初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点开邮箱网页,韩驰的邮箱还登在上面,纪何初刚想点击“个人账户”,右下角一封邮件提示弹了出来——   【您的男士对戒定制订单已完成,请及时评价,预祝您表白成功。】   纪何初握着鼠标的手僵住。   ……表白?   倏地,一些散落的话语跟珠子似地串在了一起。   “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喜欢的人也很好看。”   “云衔,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不能在电话里说,正式一点,当面说。”   东拼西凑,一个事实逐渐清晰起来。   韩驰要跟戚云衔表白了。   韩驰要跟戚云衔表白了!   纪何初的大脑空了一瞬,呼吸也停住。   一种强烈的、令人窒息的情绪猛烈地朝他席卷而来,像惊涛骇浪毫无缓冲般拍在他的胸口,让他感到痛苦。   怪不得要讲那么久的电话。   怪不得……   原来如此。   无意识地,握着鼠标的手越来越紧,直到误触点开其他网页,纪何初才回神。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选第二个项目。”阳台上的人倚在栏杆上,笑着对那头说。   将电脑屏幕恢复成原样,纪何初逃一般跑进次卧,将门反锁。   好难受。   纪何初捂住自己的胸口,靠着房门缓缓蹲下。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有这么多空气还是觉得喘不过气,为什么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   为什么。   纪何初本能地开始追溯让自己痛苦的原因,企图找到病因消灭掉,让自己恢复原状。   明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互相喜欢,走到表白这一步也是理所应当,如果不是他从中作梗做社会实验,或许他们早就在一起……   等等。   纪何初突然抬起头。   实验。   对!实验!   纪何初一下想通了。   一旦韩驰表白,便意味着自己几个月的心血全部都要付之东流,意味着他一直坚持的想法被全盘否定,他曾遭受的痛苦只是个例,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没有长久稳固的感情,只是他没有而已。   他无法接受,所以才痛苦、难受。   对,就是这样。纪何初想。   这样才解释得通。   抬手抹了下眼睛,纪何初重新站了起来。   韩驰喝醉酒在储物间强吻他那天,他确实打算终止这次实验,连资料都扔进了垃圾桶。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你亲了我,抱了我,最后和别人在一起了,我什么都没有?   凭什么。   凭什么我永远是被丢掉的那一个。   纪何初暗自下定决心。   戚云衔还在出差,韩驰要表白,最早也得等到下船之后。   他还有时间。   不过就是一句喜欢,他就算是骗,也要骗到手,完成实验。   “何初?”   挂断和戚云衔的电话,韩驰走进房间,没有看到人。   正想抬手敲敲次卧的门,他收到纪何初发来的消息。   【J.】:我困了,要睡觉,别吵我。   韩驰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又早起的原因?   【梵风-韩驰】:要给你叫点吃的吗?   【梵风-韩驰】:有哪里不舒服要告诉我。   纪何初没回。   【梵风-韩驰】:那你醒了叫我。   在门口站了两分钟,韩驰摁下锁屏,转身回到电脑前继续看项目书。   下午,纪何初知道船上的摄影师组织了出海活动,他借口头晕要休息没有参加,并再三拒绝韩驰留下来陪他。   “我没事,就想睡觉,你留下也没用。”纪何初躺在床上,对坐在旁边的韩驰说。   “上午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头晕了,”韩驰眼神关切,“没事,我正好觉得出海很累,也不是很想去。”   “上午说出海机会难得的是鬼。”   “……”   把招式换成道德绑架,纪何初说:“你要是没去,以后回忆起来都会觉得是因为才我错过这次活动。”   “怎么会,我……”   “我也会这么觉得。”   对方认真的样子让韩驰哑口无言。   “走吧,集合时间快到了,”纪何初催促道,“别摆冠军架子让所有人等你。”   被逗笑,韩驰最后还是松了口:“那你有事——”   “跟你说给你打电话。”   纪何初接得飞快,这话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了。   韩驰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房间门。   站在阳台上确认游艇已经出海后,纪何初快速换掉睡衣,也出了门。   他径直来到游艇上的酒吧,果然在这里找到了杨度。   “纪!”看到纪何初出现,杨度异常兴奋,为纪何初拉开身边的椅子。   “非常高兴你能来找我!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有。”   在杨度旁边坐下,纪何初直奔主题:“有什么能让一个人在短时间内说出‘我喜欢你’或者‘我爱你’的办法吗?”   “Waitwaitwait——”杨度抬手按住太阳穴,作痛苦状,“头好痛,你要把我绕晕了纪。”   纪何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我说头痛你都不关心我一下,纪,”杨度凑近道,“你让我感到心碎。”   纪何初冷漠地推开杨度,被对方嬉笑着抓住了手。   “松开。”   “No,这是你找我咨询的费用。”杨度肆无忌惮地说。   纪何初眉头紧皱,强忍着不适没有再动。   “天呢,看来这句话对我们纪来说真的很重要,”杨度语气惊讶,同时得寸进尺地将牵手的方式改为十指相扣,“我现在就可以对你表白,前提是你要马上答应我。”   纪何初马上打算起身走人。   “开个玩笑嘛纪,”杨度把纪何初拉回来,又向人靠近了一点,说,“让我来梳理一下。”   牵着纪何初的手晃了晃,杨度有模有样地开始分析:“想让人跟你表白,不太困难,也不太容易,分人。”   “这是一句废话。”纪何初冷冷地说。   “哎呦呦,手这么软嘴这么硬,”捏了捏纪何初的手心,杨度问,“是男人还是女人?”   “男的。”   “What!”杨度惊讶至极,“So easy!纪,你也是男人,你不知道男人在哪种情况下最喜欢说这种话吗?”   纪何初眯了眯眼睛,不知所以。   “床上啊宝贝儿。”杨度暧昧地说,“这么简单的问题,纪,我要怀疑你是因为感到害羞所以才随便编这个借口来找我了。”   “想多了。”纪何初忍无可忍地挣开了自己的手。   “用完就丢,过河杀驴。”杨度很委屈地讲,随即又兴致勃勃地说,“但看在你来找我的份上,我可以继续为你效劳,这个话题我很感兴趣。”   “你很有经验吗,这件事。”纪何初问。   “当然,Vidar身经百战。”   杨度的语气十分自豪,拍着胸脯对纪何初说:“纪,你可以跟我试试,任何体位,包你满意。”   “……我不是说这个,”纪何初黑着脸把话题拉回原轨,“我说那两句话。”   “Oh我的纪!请相信我!”杨度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只要你把对方伺候舒服了,你想让他说什么,他就会说什么。”   没有对口经验只有灌酒经验的纪何初半信半疑:“就跟喝醉酒一样么?”   “Yep,你可以这么理解。”   思索了片刻,纪何初微微点头,起身欲走。   “就走了吗纪,”杨度拉住他的胳膊,坏笑着问,“要不要我给你分享一些学习资料?”   纪何初停住了脚步。   两个男的这方面……他确实不太了解。   见纪何初面带犹豫,杨度直接亮出自己的二维码道,“扫一下,马上就发给你。”   纪何初最终还是加了杨度的微信,杨度也不含糊,甩了好几个链接和视频过去。   “这些都是我多年以来没舍得删的珍藏,纪,”杨度冲他眨眨眼,“你有福了。”   没点开视频就从封面上看到了两个白花花的影子,纪何初只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上涌,赶忙摁下锁屏键,匆匆离开了酒吧。   “Have a nice day~”   杨度对着纪何初的背影抛了个飞吻。   “真遗憾,”杨度自顾自地说,“真刺激。”   -   韩驰回到游轮上后第一时间给纪何初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很快。   “喂?何初,你醒了吗?”   “嗯……”   韩驰有些疑惑,他拿起手机看了看,又放回耳边。   “你的声音怎么了?”韩驰问,“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韩驰,你回来了吗?”   “嗯,刚上游轮,一起去吃饭吗?”   “我中午吃得晚,现在还不饿,”纪何初支吾着说,“你能帮我带两份自助餐厅的蜜瓜酪回来吗?”   “好,那你在房间等我。”   “嗯。”   挂断电话,纪何初直接丢了手机,绷着身子仰起头,几分钟后才松懈下去,瘫进被子里。   喘息平复后,纪何初抽了两张纸,拿起手机连点n下返回键,从某个不可言说的网站退了出来。   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看到两个男人……也能够有欲望、起反应。   又缓了一会儿,纪何初下床走进淋浴间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出门,回了总统套房。   自助餐厅的蜜瓜酪每次每人限领一份,韩驰等了两轮才带着两份胖乎乎的甜点回到房间。   推开门,纪何初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   将手里的餐盒递过去,韩驰问:“头还晕吗?”   “不晕了。”纪何初一边拆一边说。   “那就好,诶?”韩驰歪了歪头,笑着说,“你是睡美人啊,睡了一觉之后看着脸色都红润不少。”   “……”纪何初差点被蜜瓜酪噎死。   “颁奖礼晚上七点开始,”看了眼时间,韩驰安排道,“西装我给你放床上,你慢慢吃,我先去冲个澡,等会儿一起去宴会厅。”   纪何初顺从地点了点头。   没有发现任何异样,韩驰走进了淋浴间。   参加颁奖礼的人和昨天的见面会基本一致,只是阵仗上大一点,所有参赛选手都将上台领奖,前三名得主会在现场跟亦度娱乐签订合同。   掌声与喝彩中,韩驰走上领奖台,举起象征着冠军的奖杯。   在台下远远看着,纪何初觉得韩驰好像在发光。   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他忍不住也牵起嘴角。   “接下来,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梵风工作室的韩驰先生发表获奖感言!”   主持人将话筒递给韩驰。   “还有这个环节吗?”   韩驰笑着说,台下也发出笑声一片。   “大家可能不知道,我们工作室分工明确,发表获奖感言一直都是我搭档戚云衔的事,”韩驰握着话筒说,“但今天他没来,就只能由我硬着头皮顶上了。我文采不如他,大家见笑。”   台下响起一阵掌声,纪何初的笑容逐渐消失。   是的,原本就应该是他们两个人一起站在台上的,而不是现在这样,一个在台上表达对另一个的思念,剩他在台下旁观。   纪何初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了。   给韩驰发了条消息,他转身离开了宴会厅。   气氛活跃完毕,韩驰正式开始发表他的感言。   “大二时,我创立了梵风工作室,说实话,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一路走来跌跌撞撞,还好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彼此互相支持,我们既是同事又是朋友,一群毛头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也慢慢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如果我现在穿越回去,对大二时候的我说,你的工作室有一天能跟亦度娱乐合作,那我一定不会相信。”   “但是我知道,我的队友们一定都会相信,不仅相信,他们还会拖着我,拉着我一起朝这个方向努力。”   “虽然大家现在只能看到站在台上的我,但如果我的身后没有他们顶着,根本跨不上这个颁奖台。”   “所以今天感言的主题是感谢,这份荣誉不仅仅只属于我一个人,更属于我的团队,属于在场的每一位,属于大家对摄影艺术的热爱。”   顿了顿,韩驰继续说:   “此外,我要特别感谢的还有一个人,陪我一同来到这里的纪何初先生。”   “对我来说,这次比赛最大的收获不是冠军,而是结识了他。”   “他独一无二的人格魅力给了我无限灵感,我算不上艺术家,但他已经成为我的缪斯。”   “话说到这里,我准备的稿子也就讲的差不多了,所以,我要说最后了。”   “最后,祝愿每一位热爱摄影的朋友都能遇到自己的缪斯,也祝愿各位都能在自己热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谢谢大家!”   掌声雷动,韩驰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转身下台。   “讲这么好,幸亏你是冠军最后一个发言啊韩驰,不然你后面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么声情并茂,再说文采不行我揍你啊。”   选手们纷纷过来调侃。   “哎呀,我真是羡慕。”端了杯酒,杨度也过来掺和道。   “你羡慕什么啊Vidar,"有人笑道,“整个亦度娱乐都是你的。”   “羡慕韩驰啊。”   冲韩驰笑笑,杨度若有所指地说:   “羡慕你今晚回去,还能拆一件礼物。” 第52章 比天还大的乌龙   韩驰蹙了蹙眉,朝四周看了一圈,没有找到纪何初。   刚刚他站在台上就没看到人,还以为对方是不好意思又找角落躲起来了。   “什么意思,”韩驰语气不善地问,“纪何初呢?”   “他去给你包装礼物了啊。”   杨度笑笑,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说:“韩驰,我也有件礼物要送你。”   说罢,他把手中的酒泼到了韩驰身上。   “!”   “Vidar!你玩笑开过火了!”   一旁的人纷纷发出惊呼,有人已经上前,打算将两人分别拉走。   低头看了一眼正在淌水的外套,韩驰再看向杨度的眼神凶狠凌厉。   “Nonono,不要大惊小怪,我真的是一片好意。”   甩开身边来拉他的人,杨度上前几步,戳了戳韩驰的肩膀道:“回去洗澡吧。”   说完,又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玩味地嘱咐:“他很嫩,你温柔一点儿。”   耳边“嗡”地一声,韩驰怒不可遏地扯住杨度的领子,“你对他做什么了?!”   已经挨在被打的边缘,杨度却笑得愈发开心,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   “杨度!”   “杨总。”   周围的人纷纷让开,瞪了一眼杨度,韩驰松开手。   “还杵着做什么?”杨亦骂道,“滚过来!”   理了理衣领,杨度悻悻地走到杨度身后。   “韩驰,真是抱歉啊,教子无方。”   腆着脸赔完不是,杨亦抬腿踹了杨度一脚,“给人道歉!”   “Sorr——啊!”   杨亦抬腿又是一脚。   “用中文!”   “对不起!”杨度老老实实低下头。   杨亦挤出一个尴尬的笑,看向韩驰。   “杨总,我回去换衣服。”   没耐心在这里耗时间,韩驰说完便转身,一边走一边掏手机,看见纪何初在二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J.】:回房间等我。   ?   韩驰有点懵了。   真有礼物?   他回头看了一眼,杨度正站着在挨骂。   带着疑问,韩驰回到房间,里面空无一人,他继续带着疑问换下衣服洗了澡。   纪何初一直没回来。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乱想,在床边坐着干等十分钟后,韩驰的思路已经从玫瑰花拐到了碎尸案。   不会出什么事吧。   再看了一次微信对话框,韩驰还是决定换衣服出门找人。他拿过外套,刚站起身,门口传来了刷卡的声音。   “滴——”   莫名还有点紧张,韩驰屏住呼吸,转头看过去——   纪何初穿着浴袍出现在门口。   韩驰又懵了。   怎么穿成这样从外面回来?这是去哪里了?   愣着神,韩驰看着纪何初慢慢朝自己走过来,脸蛋红扑扑的。   “你……”   顿了一刻,韩驰就此失去问话的机会。   纪何初把他扑倒在了床上。   “!”   有人彻底傻了。   “何、何初!”   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韩驰的心跳疯狂加速,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这是、做、做什么?”   两只胳膊撑在韩驰身侧,纪何初俯下身。   “你猜?”   说完,他吻了上去。   !!!   韩驰的脑子里开始炸烟花。   纪何初的吻谈不上什么技术含量,他那相当有限的接吻经验只来源于一个人,现在又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吮着对方的唇,纪何初将舌尖探入,勾向韩驰的,一只手捧住他的脸。傻愣着的人终于回神,抬手揽住纪何初的脖子开始热烈回应,旖旎情动的氛围渐渐溢满整个房间。   亲够了唇,纪何初支起身,看着韩驰的眼睛,一瞬间什么小电影都忘的一干二净,凭着本能侧头啄吻他的脖颈,一步一步探索。   ……   半晌,纪何初咂咂嘴直起身,又忍不住亲了亲韩驰的嘴角。浴袍已经彻底散开,触碰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韩驰的某根弦猛然绷紧,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纪何初。   正在兴头上被打断,纪何初非常不爽。他想甩开韩驰,却看到对方脸上的红晕,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韩驰,”纪何初骑在他身上问,“你是第一次?”   被问到的人瞪大双眼看着他,脸红得要滴血。   纪何初从韩驰的脸上读到了答案。   发生了纪何初没料到的情况。   他没想到韩驰是第一次。   思考片刻,纪何初拉好自己凌乱的浴袍,起身离开。   韩驰:“?????”   见人一脸羞愤,纪何初解释道:“我不跟没有经验的人做,会痛,受伤的几率也很大。”   顿了顿,他又贴心补充:“我也不想做上面那个,麻烦。”   说完,纪何初转身,心下盘算着得去重新想个办法。   韩驰的大脑停工。   什么意思?   不和没有经验的人做是什么意思?半路走人是什么意思?   震惊到无以复加,韩驰转头,见纪何初已经快走到门口。   他现在还出去又他妈的是几个意思???   一股气血直冲脑门,韩驰从床上跳起来,猛地将人一把拽回,问:   “你去哪?!”   “楼下的房间。”下午为了学习资料时不被打扰,纪何初在楼下开了一个单间,明天才退。   韩驰愣住了。   “纪何初,你让我在房间等你,”抓着对方的手忍不住使力,韩驰咬牙切齿地问,“就是为了这个?”   “不然?”被抓得痛了,纪何初抬手想挣开韩驰的束缚,“放开我!”   “放开你?然后呢?然后你就去楼下?”   纪何初挣得厉害,韩驰干脆两只手将人锁住,问:“纪何初,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说了,我不和没经验的——”   “所以你就要找有经验的人做!!!”   韩驰突如其来的火气让纪何初觉得莫名奇妙。   他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没经验第一次容易受伤,他可一点都不想在游轮上看第二次医生,还是因为这种事。   觉得这话没毛病,纪何初点点头:“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啊!”   韩驰把人扛起来丢回了床上。   “找谁?你想去找谁?谁有经验,杨度吗?!”   本来只是顺嘴,但此话一出,杨度异常的行为好像也有了解释。   “纪何初!!!”   气疯了,韩驰抓着人低吼道:“我跟没跟你说过让你离他远点儿!你知道他是个男女不忌的双插头吗?!你找他?你也不怕得病!”   “韩驰!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先被摔后被吼,还莫名奇妙给他扣了顶帽子,纪何初也火了,迎头就杠,“你他妈管我找谁!我爱找谁就找谁,要你他妈管我!放开!”   韩驰的动作停了一瞬。   就跟水在达到沸点后不会再发出声音一样,他的愤怒也开始变得无声。   “行,真行,”韩驰冷冷地说,“纪何初,你够可以的。”   单手把人摁住,韩驰用另一只手抽出浴袍的腰带。   “今晚你哪里都别想去。”   说完,韩驰用腰带把纪何初的手捆了起来。   纪何初惊恐地瞪着眼:“韩驰!你要干什么!”   “装什么,”韩驰面无表情地说,“你心里不清楚吗?”   打算把纪何初的脚也捆了,韩驰抬手去解他的腰带,对方却像是被触到逆鳞一般,挣扎着就往旁边缩。   “现在知道躲了,”握着脚踝把人拽回来,韩驰的声音冰冷无情,“你觉得还有用吗?”   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扯,浴袍下摆随着腰带的抽离而散开,纪何初赶忙夹住了腿。   韩驰眸色一暗,开水又呜呜呜地沸腾起来。   “什么都没穿。”   咬着牙,韩驰伸手,用力扯掉纪何初夹住的浴袍,捏着他的腿狠狠掐了一把。   “呜!”   纪何初痛呼出声,可韩驰丝毫不觉得解气,换了个地方继续掐。   “下午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你和谁开的房?杨度?”   “头晕是借口吧,为了支开我。”   “你就这么急吗,纪老板。”   一下比一下用力,纪何初痛的眼泪都出来了,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韩驰,他开始感到陌生且害怕。   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大片红痕,韩驰收了手,用腰带将纪何初的脚也捆住,翻身坐上床,扯开他的浴袍。   自己的一切统统被韩驰收在眼底,纪何初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准备好了吗。”韩驰语气冷漠,不像在床上,像在刑场。   纪何初眼眶还红着,看向韩驰,激得他又是无名火起。   这副引人犯罪的样子原本是要给谁看?给他看?还是杨度?还是什么别的男人?   韩驰伸手,一把捏住纪何初的下颌,惩罚一般啃了上去。   几分钟后,纪何初喘不上气了。   “han……”   他呜咽着发出模糊的音节。   韩驰不管,继续夺取,直到对方难受到开始扭动身体,他才放开。   重新获得氧气的纪何初大口大口呼吸,胸膛剧烈起伏。   但没几秒,韩驰又捏住了他的下巴。   纪何初惊恐地看着他,忍不住往旁边缩,身体发抖。   “呵。”   见人这个反应,韩驰冷笑一声,松开了手。   没有再对纪何初做什么,韩驰把旁边的被子扯过来,盖住他的身体,下床进了浴室。   浴室里传来水声,纪何初眼神涣散地看着天花板,思绪混乱。   怎么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   腿被掐得好痛,嘴巴也好痛。今晚的接触不是亲密,而是攻击,是报复。   韩驰冷漠的脸又浮现在他的脑海。   闭上眼,纪何初将脸撇向一边。   他其实只是想要一句“我喜欢你”而已。   只是想在要一切结束之前,骗来一句“我喜欢你”。   错了,大错特错。   纪何初想。   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骗不到的。   浴室里,淋浴头哗啦啦地流水,韩驰撑着洗手台,已经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站了很久。   他真希望自己能摔东西砸东西发泄一通,可事实是根本发泄不出来,他好像已经愤怒到失去了身体的支配权。   情绪像冰川下的暗流,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汹涌澎湃。   今晚的纪何初让韩驰感到陌生,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平行宇宙,自己现在是掉入了某个时空隧道。   不然怎么解释,外面的那个人明明长着一张他熟悉的脸,行为却陌生到让他觉得从未认识过。   昨天还喃喃地在睡梦中叫他名字、扑进他怀抱里的人,怎么今天就性情大变,可以随意跟别人上床了?   不可能,一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纪何初一直在追他,平时也……   回溯过往,韩驰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从始至终,纪何初根本就没有对他说过喜欢。   连一句要追他也说得模棱两可。   沉默片刻,韩驰自嘲地笑了一声。   会不会,其实他从来就没认识过真正的纪何初,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但他很快又推翻了这个想法。   怎么可能呢,纪何初不喜欢他?   那之前他主动亲自己帮自己,都是为了什么?   突然,韩驰的神情再次冷了下来。   是,他都快忘了,纪何初的接近从一开始就特别突然,只是后面发生了太多事,他早就不在乎了,也真的动了心。   现在看来……   “嗡——”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游轮上服务生发来的消息。   【韩先生晚上好,打扰了,最后再跟您确认一遍明天的安排:明日天气预计晴朗,故实行A计划——早上六点五十至七点半十三层甲板观赏区清场,戒指看您手势由驯兽师指挥鹦鹉送出,中午十二点海景区双人包间用餐,您看还有哪里需要调整的吗?】   盯了屏幕半晌,韩驰抬手回复。   【谢谢,不用了,取消吧。】    第53章 我要让你心碎   纪何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醒来的时候他依旧躺在床上,但手上和脚上捆着的绳子已经被解掉,自己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太阳已经升过头顶。   房间里没人,桌上摆着一份已经凉掉的早餐。   躺在床上醒了醒神,纪何初掀开被子下床。腿上多了好几块淤青,提醒着他昨晚发生了什么。   洗漱过后换好衣服,纪何初在门边看到了韩驰的行李箱。   今天是第三天,他们要下船了。   韩驰大概已经很迫不及待了。   纪何初默默地想。   他的实验要失败了,韩驰真的很厉害。   他可以养猫,可以拿比赛冠军,还可以推翻他的坚持了很多年的设想,切身证明人类是可以拥有长久坚固感情的。   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昨晚纪何初几次三番以为自己真的要完蛋了,可即使到了那一步,韩驰最后也还是选择钻进浴室。   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欢戚云衔。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思维乱七八糟没有逻辑,跳到这儿又跳到那儿。   纪何初心里空空荡荡的,他走上阳台,外头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海,游轮已经返航,取而代之的是高楼大厦的模糊轮廓。   “滴——”   房门被刷开,纪何初回头,看到韩驰站在门口。   “还有20分钟靠岸,收拾东西吧。”   语气神态都毫无异样,韩驰正常到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纪何初能听出来,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把事情搞砸了。   下船后,纪何初依旧坐在韩驰的副驾,只是这次两人一路无话,沉默地度过了几个小时。   韩驰径直将车开到黑珍珠门口停下,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纪何初也安静地解开安全带下车。   “你的衣服。”   韩驰从行李箱里拿出给纪何初买的两套西装,纪何初沉默着抬手接过。   “进去吧。”   说完韩驰便转身上车,所有动作行云流水,像是不愿再跟纪何初多待一秒。   捏了捏手中的衣服,纪何初将它们抱进怀里,转身慢慢走进黑珍珠。   之前动不动就会震动的手机沉寂了两天,纪何初终于收到韩驰发来的消息。   【梵风-韩驰】:见一面,我们谈谈。   【梵风-韩驰】:位置消息   【梵风-韩驰】:今天中午,在这里。   心脏从消息提示音响起的那一刻就开始怦怦狂跳,纪何初直觉不敢去,却又忍不住想要赴约见面。   犹豫的几分钟里,韩驰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梵风-韩驰】:来不来都回条消息。   冰冷的文字无法准确传达情绪,纪何初只觉得对面好像下一秒就要生气了,于是马上回了个“好”,然后发现驴唇不对马嘴,抬手又回了一个“来”。   【梵风-韩驰】:十二点。   手机不再震动。   纪何初捧着手机出了会儿神,打开衣柜。   中午,他准时赴约。   约定的地点是一家装修漂亮的西式简餐,打石膏的时候纪何初曾提过想吃,但因为忌口一直没来。   站在门口,纪何初竟破天荒地感到怯场,但时间正值午高峰,客人来来往往,没人给他搭建心理防御的时间。   深呼吸了一下,纪何初推门走了进去。   韩驰已经坐在位置上,见纪何初到了,他朝服务员招了招手,示意这桌可以准备上菜。   纪何初缓缓在韩驰对面坐下。   两人一时无话,店里的背景歌曲正好播到副歌,他们沉默着听完了四个八拍。   然后韩驰率先开了口。   “纪何初,这次约你出来,是想聊聊我们之间的关系。”   很利落的开门见山,很公事公办的语气。   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纪何初手心冒汗,餐桌变成断头台,铡刀已经吊在他的头顶。   “以前我觉得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所以拖着不说清楚也没关系,就像解一道数学大题会有很多种方法,只要结果是对的,过程怎么走都不重要。”   “我总是想,如果一道题的结果出现错误,那必然是计算过程出了纰漏,于是来回查验过程,却忽略了更加重要的一点。”   “如果答题的人从一开始就审错了题,那么不论他的解题思路多么完美,答题流程多么顺畅,结果都会是错的。”   韩驰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纪何初猛地握紧拳头。   要来了。   “所以纪何初,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欻——铡刀落下。   纪何初被砍成丧失五感的两半。   喜欢?什么喜欢?   喜欢韩驰吗?   我不能喜欢韩驰。   我……   我……能喜欢韩驰吗……   张了张嘴,纪何初没有发出声音。   “你说你要追我,我下意识就以为你是喜欢我的,”看着纪何初的眼睛,韩驰一字一句道,“可事实上,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喜欢。”   见纪何初没有吱声,韩驰又问了一遍:   “纪何初,你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我?”   铡刀再次升起,但这次站在断头台下的似乎不止一个人。   低下头,纪何初没有回答,韩驰只得到死一般的沉默。   片刻,韩驰先有了动作。   他直起身,对纪何初说:   “好。”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猛地看向韩驰,如果此刻有镜子,纪何初就会知道他的眼睛已经出卖了自己。   “……什么?”   “没有见面的必要。”韩驰的语气毫无波澜,冷静到不像在说分离。   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地钻入纪何初的耳朵,他呆呆地坐着,好半天才发现服务员正在对他说话。   “先生?不好意思,麻烦您抬一下胳膊,您的餐到了。”   反应变得迟钝,纪何初木讷地让出位置,看到服务员将菜品一盘盘摆上桌,全都是自己爱吃的食物。   无措、着急、难过……纪何初此刻像个考了全科零分的小朋友,他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越急语言系统越崩溃,无法运行。   手机铃声在这时候响起来,韩驰接起电话。   “喂,云衔,”声音突然轻快上扬,韩驰冲那头问,“你回来了?”   纪何初恍惚了一下,熟悉感将他揪入回忆。   以前韩驰也是这样对他的,会冲他笑,很温柔地跟他讲话。   不像现在,很冷漠和他讲以后都不用再见面,没有必要。   “好,你到了我来接你。”   挂断电话,再看了一眼纪何初,韩驰站起身。   “这顿我请,我会和于廷对接,把朗姆带走,不给你添麻烦。”   韩驰从身边经过的时候,纪何初听见他和自己道别。   “再见,纪老板。”   风一样的声音,转瞬即逝。   回过神后,餐厅里已经没了韩驰的身影。   再见。   纪何初摊开全是汗水的掌心,一点点风就让凉意就透进骨髓。   不会再见了。   店里开始播放下一首歌,纪何初听过,是达闻西乐队的《我要让你心碎》。   /爱人呐爱人 清醒吧清醒/   /现实与梦境 错乱地交替/   /爱人呐爱人 庆幸吧庆幸/   /侥幸只徒增 幻灭的恐惧/   ……   他突然想起出发去海上之前,问韩驰想要什么生日礼物,韩驰不告诉他,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都说了,要提前告诉我。”纪何初轻声自言自语道。   “没有以后了。”   大脑开始变得很空,纪何初盯着某一处瞳孔失焦,直到盘子里的食物全部冷掉,服务员用担忧的语气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   “没事,”纪何初对服务员说,“麻烦你帮我把这些都打包,谢谢。”   拎着一袋打包盒,纪何初空着肚子离开了餐厅。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遇到十字路口就右转,遇到红绿灯就左转,再一抬头,已经来到了一处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纪何初掏出手机,给何豫打了个电话。   没有接通,纪何初很有耐心地重新再打,第三遍的时候那头终于传来了声音。   “小初!怎么了!”何豫语气焦急。   “舅舅,你在家吗?”   “啊、我刚出门,有什么事吗?”   “没有,”纪何初垂眸说,“想回家吃饭了。”   何豫愣了一下,马上接道:   “行啊,今天晚上回来吗,正好我现在在外面,给你买好吃的回来。”   “嗯。”纪何初轻轻地应了一声。   挂断电话,纪何初发了会儿呆,又开始漫无目的地乱逛。   身后不远处的车内,韩驰将手机举在耳边。   “云衔,不好意思啊,得辛苦你自己回家了,我这边临时有点事。”   “嗯,晚点工作室见。”   挂断后,韩驰轻踩油门慢慢跟上,又拨通了于廷的号码。   “喂,于廷,”前面的人又遇到了十字路口,韩驰提前打亮右转向灯,对那头说,“我给你发个位置,你过来接一下纪何初。” 第54章 树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何豫家门口坐了两个小时,楼下传来响动,纪何初听见舅舅的声音。   “我自己上去,菜给我。”   “走你的路,台阶。”   “让你走……!谌峰!放开——”   正纠缠的两个人都同时愣住。   “……小初?”   纪何初站起来,拍了拍裤子。   被单手扛起的何豫捅了谌峰一肘子,对方总算识趣地将他放了下来。   “怎么在这儿坐着了?”   走向门口,何豫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问纪何初:“你钥匙呢?”   “没找到。”纪何初说。   “家钥匙都能丢啊,”笑了一句,何豫摸完衣兜摸裤袋,“多大人了,还……”   谌峰默不作声地递了一片钥匙过去。   “……”   狠狠剜了谌峰一眼,何豫夺过钥匙打开门。   “来,小初,进屋。”   招呼纪何初进门,何豫将谌峰挡在门外,弯腰去拿对方手里提着的菜。   “小初,我买——”   “嘭!”   纪何初回头,只看到已经关上的门,和门口垫子上歪歪斜斜丢着的两袋子菜。   他把菜拎起来放进厨房。   家里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客厅的沙发和茶几上都蒙了一层灰,纪何初看了看指尖上沾着的黑乎乎一团,扯了几张纸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几分钟后,何豫再次打开门。   脸上挂着不太自然的笑,他对纪何初说:“先坐会儿啊,我去做菜。”   “你们同居了吗?”纪何初问。   愣了一下,何豫正想开口,又听见纪何初说:“我不介意。”   “想哪儿去了你!”   提高声音反驳了一句,何豫瞥到纪何初在沙发上铺的纸,猛然惊醒般看向阳台,惊呼道:   “哎呀!我忘记关阳台门了!”   纪何初也跟着看过去,只见阳台上画架和花草都倒作一团,杂乱不堪。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在北京出差嘛,”何豫一边收拾一边解释道,“那破时装周难搞得要命,我都上完色了还让我改稿,要不是钱给得够,我非毁了这个约不可。这单拖到前几天才彻底结束,我都快累死了,交完稿我就出去玩了。也是巧,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回来,早一天你都吃不着今晚这顿饭。”   纪何初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何豫。   “你看着我干嘛,”何豫撇撇嘴道,“合着就准你跟韩驰去海上玩,不准我出去旅游放松一下啊。”   耳边跟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纪何初不自觉地将视线挪开。   “不是这个意思,”纪何初沉声道,“是你转移话题转移得太刻意了。”   “……”   拿人没办法,何豫只得正面回答:   “没你说的那回事儿,谌峰就是欠,老喜欢跟我闹着玩,刚刚也是,我看他跟看弟弟一样。再说了,我心里装没装人,你不知道啊。”   关上阳台门,何豫嘟囔道,“你不介意我还介意呢。”   说完,他转身走向厨房。   “嫌乱就收拾收拾,我做饭去了啊。”   纪何初没动,坐在沙发上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豫的头发已经染回黑色,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俨然一副贤夫良舅做派。不多时,三荤一素摆上桌,何豫擦了擦手,招呼纪何初吃饭。   “小初,洗手吃饭!”   刚出锅的一盘盘家常菜还冒着热气,纪何初回过神转头盯着它们看,内心获得短暂的平静。   洗过手,他安静地在餐桌前坐下。   都是纪何初爱吃的菜,何豫特意比往常多添了勺饭,但一顿饭下来纪何初却显少动筷,和他讲话也总跟没听见似的,看得何豫十分担忧。   “电话里说想回家吃饭,真回来了也没见你吃几口,”何豫歪头问道,“怎么了小初,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回答,纪何初戳着碗里的一块辣子鸡,驴唇不对马嘴地问:   “舅舅,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你还是没有忘掉他?”   拿着筷子的手顿住,餐桌上的气氛凝滞。   半晌,何豫轻声笑了一下。   “因为他太狡猾了,”何豫声音轻快,语气却满是遗憾,“他把自己变成回忆,我想忘也忘不掉了。”   纪何初想了想,问:“成为回忆就无可替代了吗?”   “是吧,”何豫抬起头,笑着说,“我都快记不起他的坏了。”   挺好的。纪何初想。   在一切分崩离析之前戛然而止,只留下最美好的部分。   这大概是一段感情最好的结局。   看着纪何初的反应,何豫心下有了猜测,他试探着问:   “小初,你……是不是和韩驰吵架了?”   一粒米饭被筷子碾扁在碗底。   “没有,”纪何初说,“但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   “为什么?!”何豫十分震惊。   因为他说没有必要。   “因为我的实验失败了。”纪何初垂眸道。   光是想起就觉得难受,那句话他根本说不出口。   “实验?”   何豫听得云里雾里,印象中纪何初以前好像又确实和他提过一嘴。   可管他实验不实验的,明明之前两个人还好好的啊!怎么就……   何豫摸不清状况。   纪何初又开始出神,状态不对到何豫不敢再多问,他往后想了想,觉得不能再拖,必须得带纪何初去找一趟秦绍。   措了会儿辞,何豫开口道:   “小初,我过几天又得出差了,这次可能会久一点,走之前我们去找一次秦医生吧,不然我总是不放心,你……”   “好。”   纪何初难得地好说话,何豫眼中的担忧却更加浓重。   “那就明天好了,”何豫掏出手机,起身道,“我给秦医生打个电话,你再吃点儿菜。”   -   黑珍珠。   “韩哥,这是咋了啊,怎么就要把朗姆接走了?”   将朗姆紧紧护在怀里,于廷一头雾水地问:   “还有今天下午,你让我去接纪哥,你人不就在附近吗……纪哥也特奇怪,他居然跟我说要回舅舅家吃饭!还是提早走的!太反常了你俩!”   “……”韩驰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怪不得纪何初总觉得于廷吵啊。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下不得了了,于廷更着急了,声音直接抬高八个度:   “哥你别叹气你说句话啊!哎呀急死我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于廷,”示意对方冷静,韩驰缓缓开口道,“纪何初不喜欢我。”   于廷愣了一秒,随即大声反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信他的鬼话!他为你破过多少次例我数都数不清,别的我不说,就冲你把人亲了那次,事后你还能四肢健全地跟他待在一起照顾他,这已经是特殊待遇级别的特殊待遇了!你知道他曾经把给他发骚扰短信的男生号码印到黄色小卡片上然后报警的事吗?”   “又是跟你吃饭又是帮你救场,连他妈猫都帮你养了,”于廷恨铁不成钢地把朗姆举到韩驰面前,灵魂质问道:“不喜欢你?我说阿宇变直了你信不信?”   “我不信,”韩驰抬手扶住额头,无奈地讲,“可他不承认啊。”   “纪哥刀子嘴豆腐心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说他嘴硬,你把我们朗姆接走干什么呀!”   “喵!”朗姆也表示抗议。   “这不是在想办法让他开口吗。”韩驰挠了挠朗姆的下巴。   反应了一会儿,于廷终于明白过来:   “激将法啊!”   韩驰不置可否,把心里的想法从头到尾跟于廷说了一遍。   那晚过后,韩驰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了杨度,遗憾的是对方已经被杨亦用快艇送走,他只见到孙佩芙。   出于对那支舞的感谢,孙佩芙给杨度打了个电话过去。   “干什么。”被赶下船,杨度的心情很糟糕。   “这是我要问你的话,”孙佩芙说,“你对韩驰的男朋友干什么了?”   “Oh!God!我能干什么啊!”杨度的怨气几乎冲破屏幕,“他自己来找我问情情爱爱床上的那档子事,我友善地帮助了他,这犯罪吗?杨亦将我赶下船!”   “你帮人的方式就是泼韩驰一身酒?”孙佩芙不接他的话,直接问,“你占他便宜没有?”   “Come on!”杨度简直要抓狂,“纪甩给我的脸色比伦敦的冬夜还冷,我倒是想,他——”   “说结果。”孙佩芙利落打断。   “没有。”   “用叔叔发誓。”   “孙佩芙!”   “那我现在给他打电话。”   “Shit!”   骂了一句,杨度老实照做:   “我发誓,我只是给纪发了一些珍藏资料,没做其他任何不该做的事,否则……”   顿了一下,杨度咬牙切齿地说:“否则我以后都找不到约会对象!你满意了吗!”   “满意,还是你最心疼叔叔。”孙佩芙笑道,“挂了。”   “Wait!牵手算不算……”   “叮——”   孙佩芙挂断了电话。   她看向站在一旁的韩驰,说:“放心吧,Vidar没对他怎么样。”   “他的话可信吗?”韩驰皱着眉问,他连带人去哪家医院体检都想好了。   “平时也许半真半假,但如果涉及到我叔叔,那就假不了。”孙佩芙对韩驰说,“更何况,他拿以后的约会对象发誓。”   想起昨晚杨度在杨亦面前低眉顺眼的样子,韩驰不禁感慨:“幸好杨总能管住他,虽然他们……可能是留学生的父子相处模式不太一样。”   “前半句是事实没错,后半句——”   孙佩芙冲韩驰眨眨眼睛道,“Vidar其实是我叔叔年轻时收养的。”   怪不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杨亦看起来更像他哥哥。   从孙佩芙那里离开后,韩驰一个人来到了甲板上。   按原来的计划,这时候他应该在和纪何初表白。   这是韩驰在上船之前就做好的打算。   蓝天,大海,戒指。   如果一切照常进行,他会答应吗。   韩驰握紧扶杆,在心里问自己。   他原本信心满满的状态一去不复返。   按照杨度刚刚说的,所以纪何初并没有找谁去开房,一切都是误会。   可即便这件事是误会,也掩盖不了纪何初的反常。   纪何初,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吹了快一个小时的海风,韩驰暗自做好了计划。   他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回到房间,故意不和纪何初说话,故意冷漠地晾他两天,再约他见面。   问出那个问题之前,纪何初在紧张,韩驰的手心同样也在冒汗。后来窒息般的沉默给他判了死刑,可他不愿意接受,他不信,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所以他孤注一掷,说出了那句话——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幸运的是,他成功地从纪何初的眼神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韩驰想不通。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舍不得我,你就是不说出来?   为什么还是沉默,宁愿我离开也不挽留吗?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看着纪何初根本掩盖不住的无措与失落,韩驰心疼得要命,可他也很无措,他内心的度量衡完全失去作用,无法测量纪何初对他流露的感情究竟算什么。   纪何初,这么久了,我就差把喜欢你三个字写在脸上了,你看不见吗?   你到底在嘴硬什么,怕什么啊?   纪何初。   你能不能,向我走一步呢?   念头一旦产生就无法再收回,韩驰屏住呼吸,拼了命地盯住纪何初,拼了命地期待他开口。   胸口澎湃的波涛最终还是归为一片平静。   纪何初什么都没说。   无力感席卷而来,韩驰像被砍断根茎的树。   树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再见,纪老板。”   一定要再见,纪何初。   “所以,”听完整个心路历程的于廷摸了摸下巴道,“你在等纪哥意识到自己喜欢你这件事?”   “是,也不全是,”韩驰说,“冷静一下对我和他都有好处,万一真是我自作多情了也说不定。”   “我打包票不是,”胸有成竹地说完,于廷又很担忧地问,“可是韩哥,就纪哥那种嘴硬的德行……万一他就真憋着,一点反应没有呢?”   “那还能怎么办,”韩驰无奈笑道,“我勉强他,和你一起拿根绳子把他绑起来严刑逼供吗?”   思考了一下,于廷说:“行。”   “行你个头。”   玩笑话讲完,韩驰正色道:“如果对他来说,我是个可以就此揭过的人,”顿了顿,像下定决心似的,于廷听见他说——   “那我就不去打扰他了吧。”   “喵~”朗姆从于廷怀里挣出来,跳到吧台上,朝韩驰伸出爪子。   “你不同意啊,”韩驰笑着握住小山竹,晃悠悠地说,“那你去帮我吹吹枕头风,让他快点来找我。”   “喵呜~”朗姆低头蹭了蹭韩驰的手。   逗了朗姆几下,韩驰抬起头对于廷说:   “于廷,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要跟好几个项目,还要去外省,估计抽不出空来看他了。”   “包在我身上,”于廷拍拍胸脯说,“两个都帮你看好。”   韩驰拍了拍于廷的肩,奖励了两条小鱼干给朗姆,最终还是没有将它带走。 第55章 达摩克利斯之剑   何豫第二天就带着纪何初去医院挂了号。   “秦医生,你怎么来门诊了?”见秦绍进来,坐诊医生问,“今天不是你值班吧?”   “不是,我来帮你分担点工作量,”秦绍笑道,“14号病人我领走了,用一下治疗室。”   “行,”将治疗室钥匙递给秦绍,坐诊医生贪心地说,“就分担一个啊。”   “嗯,”秦绍拿了钥匙便转身,“今天我休息。”   “谢谢秦医生!”坐诊医生当即知足言谢。   治疗室分里外两间,一进门,也不用招呼,纪何初很自觉地走进了里间。   “秦医生,这是你走以后,小初所有的就诊记录。”   何豫从包里拿出曲修言给的病历,递给秦绍道:“麻烦你了。”   “客气。”   接过翻看了几页,秦绍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医生签名处,停了几秒,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起来。   “你先坐会儿。”给何豫倒了杯水,秦绍拿着病历走进了里间。   “最近感觉怎么样?”在纪何初对面坐下,秦绍打量了对方几眼,说,“精神看着比上次好一点。”   “嗯。”纪何初笼统地应了一声。   “刚刚我好像只看到何豫,”秦绍笑着说,“我以为他也会来。”   知道秦绍是在说谁,纪何初低下头,说:“不会的。”   “为什么?他挺关心你的。”   是吗。   纪何初无意识地开始抠指甲,默不作声。   捕捉到纪何初的小动作,秦绍内心大概有了猜测,他不再多言,进入正题。   “这两天有失眠的迹象吗?”   “没有,但睡得比平时晚一点。”   “有没有觉得自己和之前有哪里不太一样?”   “偶尔无法集中精力,回过神后想不起自己刚刚要做什么。”   “胃口怎么样?”   “没什么食欲,但是有按时吃饭。”   “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心里呢?”   纪何初沉默了一下。   “有一点。”他轻声说。   “因为他。”秦绍用陈述的语气问。   纪何初点点头。   “自己想过原因吗?”秦绍问。   “想过,”纪何初说,“他不想见我了。”   “嗯,然后呢,”秦绍耐心引导,“还有吗?”   “我可能喜欢他。”   秦绍点点头,他知道纪何初向来很聪明。   “你之前失眠也是因为他,”秦绍回忆道,“我上次这么问你的时候,你说你害怕。”   “嗯。”   “现在还害怕吗?”   纪何初摇摇头。   “不去找他吗?”   纪何初再摇摇头。   “我没有喜欢过人,”他说,“秦医生,我会好的。”   很笃定的语气,纪何初是自愈痛苦的熟练工。   秦绍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最近还有没有梦到或听到过以前的事?”   “有过一次,听见他们吵架,但应该不算幻听,我那时晕倒了,意识不清。”   “意识不清?”秦绍皱起眉。   “蒸桑拿蒸太久导致的,不是因为别的。”纪何初解释道。   秦绍警惕心很高:“吃药了没有?身上有没有伤?”   “都没有。”   秦绍仍盯着他看,纪何初不得已,翻起自己的两个衣袖展示。   皮肤上的确没有痕迹,秦绍半信半疑地先将此篇揭过。   “有什么不舒服就来找我,不要自己乱想办法,也不要乱吃药,等下去做血药浓度。”他叮嘱道。   纪何初乖乖点头,又抬头看向秦绍,问:“秦医生,你什么时候走?”   愣了一下,秦绍很快反应过来纪何初在说什么。   “这次不打算走了。”他说。   纪何初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但秦绍知道,他压根儿就没当真。   还是老样子,一点儿没变。   无声地叹了口气,秦绍拿出一叠纸递过去,说:“基础测试,你做过的。”   纪何初接过,很快就填完了内容,将量表还给秦绍。   “秦医生,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纪何初抬手按了按沙发,问,“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睡一会儿。”   “没有了,”基本情况已经掌握,秦绍整理好桌上的东西起身道,“毯子在矮柜里,你自己拿。”   说完他便走出了房间。   轻轻将门带上,秦绍转身,见何豫已经站了起来。   “秦医生,小初他——”   “在里面睡了,出去说。”秦绍招招手,示意何豫跟自己走。   将何豫带到隔壁诊室,两人隔了张桌子面对面坐下,秦绍翻看起纪何初刚刚填的量表。   “初步来看还是轻度抑郁,但有加重的趋势,”先给出结论,秦绍接着问,“他的感情生活似乎有变化?”   “……是,”情况复杂,何豫也不知该从何讲起,他担忧地问,“秦医生,这个会导致——”   “不会,他不畏惧已知的离别。”   秦绍解释道:“跟以前的经历有关,他始终认为一段感情走向分离是必然,也知道分离会带来痛苦,但只要控制在承受范围之内,他就有能力自己消化。他更惧怕的是未知,未知的离别。”   何豫怔怔地听着。   “我举个例子,”秦绍接着说,“一个士兵,刀刃划破他的皮肤,他知道会痛、会流血,但也知道血流完了就会结疤,疤掉了长出新肉就好了。”   “可如果是悬在头上的剑,他不知道剑什么时候会掉下来,也不知道掉下来会砍在哪里,怎么救治,因此感到害怕。”   “上次住院我跟他聊过一次,他失眠也是因为这个。原本的生活被打乱,打乱他生活的这个人是不可控因素,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境遇,担心局面失控给自己带来无法承受的痛苦,所以恐惧、焦虑,最后失眠。”   “你是说,”何豫一边思考一边说,“他们分开,小初反而会好起来?”   “他自己会这么想,甚至庆幸,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想进行,对方离开得越早,他自愈所花的时间就越少,然后生活重新回到原轨。这算是他的一套自我保护机制,习惯用自己熟知的流程将伤害降到最低,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   “这段时间过去,他很快会好起来,但一次又一次的分离再自愈只会让他的伤疤越结越厚,更加抵触亲密关系,往后再有人想靠近,要挑起的就远远不止一层皮肉了。他刚刚和我说他没喜欢过人,按照他惯用的思维方式,以后很有可能——”   “他不会再给人靠近他的机会。”何豫直接接上了后半句。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秦绍说。   “弗洛伊德,《梦的解析》。”何豫轻声道。   秦绍点点头,“是,你很清楚。”   未表达的情绪永远不会消亡,它们之前被活埋,有朝一日会以更丑陋的方式爆发出来。   “他恐惧未知,我们也一样,”秦绍说,“伤口被掩埋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明白。”何豫垂下眼,忧心忡忡。   “作为医生,我有义务把病人的情况全部如实告知,但以上都只是我基于以往经验的判断,人的心理问题有很强的个体性,谁也料不到下一步走向。”   何豫沉默着点头,面色凝重。   “你不要过于担心,”秦绍出言宽慰道,“纪何初很聪明,也有很强的自我干预能力,十年前他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克服心理障碍重回正常生活,现在都是研究生了,只要你监督他及时做好干预、配合治疗,不会有太大问题。”   就是怕没人监督,他自己又不当回事啊。   何豫无声地叹了口气。   原本还想着能把他交给韩驰,现在……   想了想,何豫问道:“秦医生,小初现在这种状态,我能试试让他和喜欢的人见个面吗?”   秦绍眯起眼睛看向何豫。   “小初难得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他那个性子,你刚刚也说了,以后也许他不会再对谁敞开心扉。”   何豫笑了一下,说,“那个男孩子人很不错,知道一点小初的情况,也是真心喜欢他。两个人之前还好好的,突然一下就闹矛盾了,小初嘴硬向来不会说话的,我不想让他们就这样错过,而且一段健康的恋爱对小初的心理状态肯定有好处,我——”   “何豫,你不是不想让他们错过,”秦绍打断道,“你这是在托孤。”   何豫一惊,猛地看向秦绍,两人眼神交汇,彼此都心知肚明。   “秦医生!”   何豫眼神恳切,声音都忍不住要发抖:“拜托你。”   静谧在空气中弥漫。   片刻,秦绍冷静地开口:   “你迟早要告诉他。”   “不知道没关系的,”何豫塌下肩膀,笑着说,“他长这么大,独来独往的时间多了去了,我其实没起什么作用,也没照顾好他,不然就不会天天带他往医院跑,找你帮忙了。”   “伤害不是你带给他的,轮不到你自责,”秦绍直起身,正色道,“何豫,纪何初能长成现在这样已经超乎所有人的预料,当初如果不是你,他根本没法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人不是机器都有感情,你不要觉得纪何初排斥亲密关系所以你也可有可无,你对他的重要性无可替代。”   敲了敲桌面,秦绍神色严肃地讲:“我把话说在这里,想要他好,你先照顾好自己。”   “秦医生,”气氛一下变了味,何豫扯出一个笑企图转圜,“你别这么严肃啊,我有点不适应。”   “我没跟你开玩笑,”秦绍面色不改道,“他连我离开都要花时间消化,你觉得呢?”   面对秦绍的质问,何豫根本说不出话。   “知道了。”半晌,何豫垂下眼道,“我尽量。”   “我等会儿去给他开点药,以后定期两周过来复诊一次,你不在,我会尽力关照他,但我只是医生。”   最后半句,秦绍加重咬字强调。   “我明白,谢谢秦医生!”   感激之心溢于言表,何豫接着就想掏钱,“秦医生,今天的费用——”   “不必。”   秦绍谢绝,顿了顿,再开口已经是另一种语气:“何豫,你加了修言的微信吧?”   “当然,他的微信难道你——”   嘴比脑子快,何豫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   “秦医生,你俩好友都删了啊……”何豫小心翼翼地问。   没回答这个问题,秦绍瞄了眼何豫的手机,状若请求地问:   “能不能借我几分钟,我想看看他的动态。”   “噢,好。”   当下哪有拒绝的理由,何豫点开曲修言的主页,将手机递了过去。   “谢谢。”秦绍双手接过。   曲修言的朋友圈仅展示最近三天的动态,最新的一条是一张盆栽的照片,紫色的风信子上同时停着蜜蜂和蝴蝶,配文:“招蜂引蝶。”   秦绍的嘴角微微上扬。   还是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   来回划动了几下,秦绍返回对话框,想点开曲修言的头像放大看看,一不小心弄成了“拍一拍”。   秦绍怔了一瞬,手指移动到“撤回”二字上方,那边却已经发了消息过来。   【曲奇】:怎么了?   三个字,秦绍仿佛穿越。   半晌,他回过神,抬手敲了几个字过去。   “可以了,谢谢。”秦绍将手机还给何豫,再次道谢。   “秦医生客气了。”   “我去那边拿电脑开药,你缴完费直接去就药房就可以了。”   “好,谢谢秦医生。”   秦绍点点头,走出诊室。与此同时,何豫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   他掏出手机,锁屏页面显示曲修言发来两条消息——   【曲奇】:?   【曲奇】:你闲的?   何豫不明所以,他点开微信,看到秦绍用自己的微信给曲修言发了一句话。   【往事随风】:我很想你。 第56章 北影教材待收录片段   没来得及牵线让纪何初与韩驰见面,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何豫给纪何初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反复叮嘱,之后便匆匆赶赴北京出差。   正值假期,列表里的同门与导师都没了动静,黑珍珠也不如以往热闹,纪何初总会不由自主地盯着手机出神,错觉它变成了一块板砖。   于廷的情况复杂一点,他的板砖变成了情报传呼机。   “嗡……嗡……”   时钟显示六点三十,震动声准时响起。   “晚上好长官,”于廷接起电话,很自觉地开始代入角色汇报,“报告长官,黑珍珠今日一切正常,特派员朗姆正在楼上监督目标人物用餐,这两天目标人物的胃口都还不错,请长官放心。”   “辛苦了。”韩驰笑着配合了一句。   “为人民服务。”于廷接得很顺。   “他今天也没出门?”演完戏,韩驰接着问。   “没呢,这两天都在房间里看书,假期他很少出门的,除了啃大部头就是写论文,提前完成下学期的任务。”   于廷语气颇为嫌弃地说:“纪哥铁是j人。”   “j人务实。”   “得了,我看也挺抽象,”于廷跟韩驰分享新情报,“刚刚上去送饭我还听见纪哥在跟朗姆谈判,让它别踩平板上,又把调出来的文献踩没了。”   “谈判成功了吗?”韩驰在那头忍不住乐。   “成功了吧,”于廷说,“纪哥后来给它抱怀里了。”   关于朗姆迟迟未被接走这件事,纪何初没有过问,只听于廷说工作室忙到起飞,韩驰跟戚云衔开始各地巡拍。而韩驰对此也没作什么解释,一如既往地给朗姆提供猫粮与玩具,两人零交流,微妙地维持着一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平衡。   说来也奇怪,原本最爱闹腾的恐怖分子朗姆,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变得不爱动弹还黏人,经常和纪何初一起在二楼一窝就是一天。   “噔噔噔噔——前往上海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Z078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屏幕那头传来广播声,于廷惊喜地问:“韩哥你在机场啊!是不是要回来了?”   “对,晚上九点半的航班。”   “出差结束啦。”   “暂时,”韩驰顿了顿,说,“明天要去法院。”   “啊?”于廷懵圈。   “是上次十目影像的事,”韩驰解释道,“比赛结束之后工作室就向法院提交了起诉流程,明天正式开庭。”   “噢噢噢!”明白过来,于廷义愤填膺道,“是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之前还剪黑珍珠的电线呢!”   说完,于廷又换了种语气,问:“韩哥,你这次回来,不会单单打个官司就走了吧……”   知道于廷在暗示什么,韩驰在那头无奈地笑了笑。   “纪何初是证人。”他说。   “证人?你是说——”   反应过来的于廷当即开始鼓掌:“恭喜恭喜贺喜贺喜,长官结束异地监视实乃大喜之事,我衷心祝愿二位明天面基顺利,牵手成功。”   “别祝了,他会不会来都不一定,”叹了口气,韩驰说,“于廷,你帮我去跟他说一声吧。”   “这事儿你不自己和他说啊,”于廷忍不住问道,“韩哥,您这冷落人的伎俩打算用到什么时候哇?”   闻言,韩驰自嘲地笑了一下。   “早就不是我冷落他了。”   想到自家老板那张石头一般硬的嘴,于廷也不再多言,跟着叹了口气。   “得嘞,我这就去跟他说,”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于廷一边往楼上走一边问,“明天具体是什么时候啊韩哥?”   “开庭时间是上午九点,我们要提前半小时到。”   说完,听见于廷上楼的脚步声,韩驰又出声叫住了他。   “于廷,你先别挂。”   “明白。”心领神会,于廷将通话音量调到最小,摁下锁屏敲开了门。   “纪哥,我——”   话还没讲完,于廷看见纪何初正拿着餐盒往垃圾桶里倒,朗姆在一旁急得转圈圈。   “喵!”见组织来了人,特派员告状。   “你——你你你!”   气到语无伦次,于廷大步冲过去指着垃圾桶问:“我才说完你这几天胃口不错,合着你全给倒了?”   “没全倒,太多了我吃不完,”被抓包,纪何初不仅镇定自若地找补,还眯起眼睛抓漏洞,“你跟谁说我胃口不错?”   “还能跟谁!我对着镜子跟自己说!你少转移话题!”   嘴上门儿差点没把住,但于廷这波胜在气势,他上前一把夺过餐盒,看看餐盒又看看垃圾桶,问:“前几天的你也倒了?”   “吃不了那么多。”轻飘飘地解释了一句,纪何初转身坐回桌前。   是吃不了那么多,还是压根儿就没吃?   留了个心眼子,于廷捏着餐盒,开始下套。   “也是,他们家的量给的确实不少,你要是每次都吃不完,我干脆跟他们说一声以后都做小份算了,省得浪费。”   “可以。”   “行,那我给他们打个电话,”于廷拿起手机,做出要打电话的样子,继续问道,“纪哥,他们家你爱吃哪几个菜啊,昨天的渝味尖椒兔怎么样?”   “还行。”纪何初一边翻书一边说。   果然。   于廷冷哼一声,把手机往桌上一撂。   “哥,昨天你说盒饭吃腻了,让我不用订餐,你要自己点外卖。”   有人翻书的动作一顿。   “你昨天是不是压根儿就没吃东西!!!”已经探到真相的于廷大声质问。   纪何初皱了皱眉。   于廷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还是他变蠢了,秦绍给他开的药应该没有降智的副作用吧。   “嗡——”   桌上的手机传来一声震动,两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纪何初抬眼,在于廷将手机拿走之前扫到锁屏界面的“正在通话”。   他看向于廷,对方正目不斜视地双手捧着手机认真浏览,企图以此回避视线交汇。   “别装了,”纪何初淡淡地说,“我看到了。”   于廷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几天我没胃口,吃多了想吐,但每天都保持了基本的进食量,不会有事。”   提高了些音量,纪何初对手机那头说:“舅舅,不用担心我。”   天无绝人之路,于廷的心又落了回去。   屏幕那端的“舅舅”反常地很安静,纪何初抿了抿唇,开口道:“上次去复诊,秦医生说我的状态很稳定,你忙你的,不用回来,我快好了。”   于廷的头顶开始冒问号。   什么复诊?什么医生?什么快好了?   这是给他误打误撞诈出什么新情报来了?   疑问一大堆,但就他目前的身份牌来说,于廷只能装出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防止露馅。   “舅舅?”还没听见回应,纪何初出声问。   “他那头信号不是特别好,一直没声音,我进来之前就准备挂的,一看见你倒饭啥都给忘了,”于廷一边摆弄手机,一边飞速转动大脑,“这信号差的,我先挂了吧。”   “嗡——”手机又震了一下。   【梵风-韩驰】:别挂。   “他说什么?”纪何初问。   “他说好,要你按时吃饭别让他大老远的操心,”于廷面不改色地编,“估计他一直能听见咱们说话,但我们听不见他说的。”   “舅舅,那我就先挂了啊。”   装模做样地点了下屏幕,于廷赶紧将这玩意儿调成静音放进了口袋。   再抬眼,于廷对上纪何初的视线。   “纪哥,你别生气啊,”于廷讪笑着,硬着头皮用这张身份牌继续往下打,“舅舅也是担心你,所以才交代让我看着你点儿的。”   “我没生气,”纪何初合上书,问,“你刚刚上来找我有什么事?”   “哦,”终于不用再演戏,于廷赶忙说起正事:“是韩哥给我打了个电话,工作室起诉的十目影像的那个案子明天上午开庭,你是证人,得出庭。”   听到这个名字,纪何初下意识地抠了抠指腹。   这件事他知道,证人出庭申请书是他打石膏那会儿签的,当时韩驰还以此威胁纪何初,说如果他不好好休养,到时候就只能坐着轮椅出庭,法院门口有一截很长的阶梯,他要么用拐杖一节一节撑上去,要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韩驰抱上去。   纪何初默默垂下眼。   当初还威胁人呢,现在连出庭的消息都交由别人转达了。   微信是不是又已经把我拉黑了?   “纪哥,”见人一直没说话,于廷问,“你明天去吗?”   “几点?”纪何初回过神,问。   “八点半到法院,九点开庭。”   纪何初点了点头。   “行,那我去给韩哥回个电话。”   于廷说着便往门口走,纪何初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他回来了?”   “嗯,今晚的航班。”于廷回头,问,“怎么了纪哥?”   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有很多话想问,却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没事,”片刻,纪何初移开视线,正好落在朗姆身上,便顺嘴说道,“看他什么时候有空来接朗姆。”   “哦……”于廷瞄了一眼通话时长仍在继续增加的手机屏幕,说,“我等会儿问下他吧。”   “嗯。”纪何初重新翻开书本,没再说话。   于廷离开了二楼。   “喂,韩哥,都听到了吧。”   “嗯,”韩驰语气低落,却仍不忘夸赞,“于影帝演技浑然天成。”   “嘘,打住,我不希望这辈子还有回忆起刚刚那几分钟的机会。”   闭着眼脱了会儿敏,于廷周全地开始思考善后工作:“韩哥,纪哥刚刚说的那情况你知道吗?我纯路人一个完全搞不清状况啊!该怎么找舅舅对口供我都不知道了……”   “我也是路人了,”韩驰苦笑着说,“你先别急,我想想,看一会儿要不要给何先生打个电话问问。”   “好,有情报你记得和我说——您好,随便坐,要喝点什么?”有客人进来,于廷切换打工人身份。   “你先忙吧于廷,我再和你联系。”   “好嘞,拜拜韩哥。”   这通一波三折的电话终于挂断。   韩驰放下手机,开始整理思绪。   他刚刚听到纪何初说“秦医生”,说的应该就是秦绍,结合何豫曾提过要带纪何初去一次心理诊所……   慢慢思索出轮廓,韩驰想了想,还是拨通了何豫的号码。   对面迟迟无人接听。   挂断电话,韩驰回忆了一下,拆开了自己的手机壳。   里面是秦绍的名片。   之前怕纪何初介意他与秦绍有私联,他就把名片藏这儿了,后面一直忘了拿出来。   照着名片上的数字一个个按下,点击拨通键之前,韩驰还是打了退堂鼓。   都是路人了,还给别人的心理医生打电话问情况,什么立场?   韩驰摇了摇头。   太没边界感了,纪何初不会喜欢的。   虽然本来也……   “韩驰,吃点东西。”   戚云衔拿着两个面包一瓶牛奶走了过来,递给韩驰道:“我刚刚看了一眼,几个饭店都离登机口太远了,我怕到时候来不及就先买了这个,你两顿没吃了,赶紧垫一下。”   “好。”韩驰伸手接过。   “在看什么?”戚云衔凑过来问,“外卖?”   “嗯,饿了。”不动声色将名片收进口袋,韩驰拆开面包,一边吃一边滑动手机页面。   几分钟后,于廷收到一条消息。   【梵风-韩驰】:给他点了份海鲜粥,预计20分钟送达。影帝,辛苦你再演场戏。 第57章 反过来的安徒生(上)   次日,法院调解室。   “韩驰!你他妈差不多行了!”   “见好就收四个字是没人教过你吗?别给脸不要脸!”   “请保持冷静!争吵没有办法解决问题!”   二十分钟不到,这已经是场面陷入混乱的第三次。   韩驰抬手开始按太阳穴。   昨晚落地后,他收到律师发来的消息,说十目影像向法院提交了调解申请,问梵风工作室这边是否接受。   几乎是同时,手机“叮”的一声弹出一封新邮件提示,发件人显示是十目影像的主摄。   韩驰的动作停住。   都是同行,对面的情况他多少知道一点儿,优秀的团队不幸摊上一言难尽的资本家,被迫塞进几个屁事不做还心高气傲的废物少爷,团队好不容易凭实力闯入决赛,谁料竟落得个名利双失。   比赛结束以来,十目影像的主摄前前后后发来不下十封邮件道歉,言辞字字恳切,只恨自己受制于人,无法替整个团队表态。   韩驰想起参赛前,就跟运动员会反复观看对手历年的比赛视频一样,梵风工作室也曾挤在一起观摩十目影像的作品,那时大家的目光充满赞美与欣赏,畅想两个团队或许在比赛之外还能互相交流成为朋友,也正是因为如此,戚云衔才会在复赛现场主动将U盘借给他们。   只是后来……   手机屏幕由亮转暗,指尖在边框上来回摩挲着,韩驰的恻隐之心逐渐冒出头,他想了想,先向律师询问了建议,又将情况与其他成员说明,大家商量一番,最终选择先接受调解试试。   然后就有了现在的局面。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韩驰默默地叹了口气。   “我再重复一遍,”场内恢复安静,韩驰耐着性子再度开口道,“我们的诉求从头到尾都只有两点,一,公开道歉,二,依法赔偿,你们能接受,我们就签调解书。”   “道歉和赔偿我们哪点没答应?你们还要怎样?”   征战沙场的总是决赛现场污蔑梵风的那一位,他指着调解书,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倒是签啊!!”   “我们要的是公开声明道歉。”戚云衔强调。   “真好意思啊,道个歉还要公开?”对方语气嘲讽,“搞这一套,以为傍上亦度娱乐你们就摇身一变成大明星了?我呸!圈里他妈看不上你们梵风的人多了去了!我告诉你们,最好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不然我有的是——”   “别说了!”   十目影像的主摄一把将人拉回,却换来劈头盖脸的辱骂。   “还有你!废物!”   对方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这点事儿都摆不平,我爸当初投你们简直就是瞎了眼!”   “请注意场合!”调解员再次出声。   朝韩驰这边瞪了一眼,那人转身,直接离开了调解室。   “李律,我看没有什么调解的必要了。”仁至义尽,韩驰转头对律师说道。   “韩驰,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十目影像的主摄赶忙赔笑道,“我们真的是诚心来调解的,但你也知道,公开道歉波及的范围太大,会对团队名誉产生很大的影响,十目影像现在已经——”   “那梵风工作室的名誉呢?”戚云衔愤然打断道,“当初听信一面之词将我们拉入黑名单的客户,你们不公开道歉声明,难道要我们一个个私下去解释?拿什么解释?”   “我……”对方的声音弱了下去。   “我们已经很体谅了,”韩驰的声音略显疲惫,一字一句道,“梵风工作室只要了一个公开道歉,赔偿款是给黑珍珠老板的,损害他人财产原本该另行立案,他们做了什么你都清楚。”   十目影像的主摄彻底沉默下来。   “我们相信你的诚心,所以才接受调解,但结果你看到了。作为同行,我理解你有难处,你要为你的团队考虑,我也要对我的同伴负责。”   言尽于此,韩驰起身,最后留下一句劝告:   “离开单干吧。”   调解失败,庭审将按流程照常进行。   在等候室坐了一会儿,纪何初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抬头,看到戚云衔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纪老板。”戚云衔笑着打招呼。   纪何初的视线在他身后绕了一圈,没看到人,最后落到戚云衔臂弯挂着的衣服上。   “噢,韩驰的外套,”戚云衔解释道,“他去洗手间了,等会儿就来。”   纪何初怔了怔,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韩驰笑着把外套递给戚云衔的样子,是那种情侣之间很自然的亲密。   他们在一起了。   大脑机械地向神经中枢传导这行文字,纪何初像一台延迟卡顿的机器,不停地加载着那个圆圈。   也是,还在游轮上的时候韩驰就已经准备表白,这么久过去,他们也该在一起了。   “纪老板?”   耳边传来声音,纪何初回过神,戚云衔已经在他旁边坐下。   “怎么了?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戚云衔关切道,“要不要给你拿瓶水?刚刚的调解他们态度很差,一会儿庭审只怕还有的磨。”   “庭前辅导律师已经和我做过了。”纪何初淡淡地说,言外之意是不用关心请放心,就算我脸色难看也不会掉链子。   “嗯,”也不解释是否被曲解,戚云衔只笑,“纪老板,谢谢你一直帮我们。”   我们。   胸口闷闷的,纪何初想出去透透气,刚准备起身,又听见戚云衔问:   “纪老板,你跟韩驰是不是闹矛盾了?”   “没有。”纪何初很快地讲。   “是吗?”   很明显的话里有话,纪何初蹙起眉,朝戚云衔看过去。   “纪老板,你别多想,”戚云衔笑了一下,解释道,“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看你和韩驰最近都没什么联系……”   “黑珍珠和梵风工作室的合作已经结束,我们没有什么再联系的必要。”   不想听场面话,纪何初直接了当地打断:“戚先生,有话可以直说。”   纪何初的发言总是令人不知所措,戚云衔顿了一下,倒也没再兜圈子,问出这段时间心里反复冒出的猜想:   “……好,那我就直说了,纪老板,这样问可能有些冒昧,但——”   “你跟韩驰,是不是没可能了?”   纪何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戚云衔问的是什么。   真是引人遐想的问法。他想。   这样问,就好像此刻他拥有一个机会,只要开口,就可以能和韩驰有一些可能。   怎么可能呢。   凝着呼吸,纪何初的指甲悄无声息地陷进掌心,他的胸腔内似乎被塞入一个正在不断充气的气球,边缘越来越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纪何初的回答是沉默。   戚云衔微微弯起嘴角。   “我不会再松手了。”   纪何初听见戚云衔这样说。   啪。气球破了。   四分五裂的碎片黏在他的肋骨上,很难受,却也荒谬地让纪何初感到如释重负。   一切似乎终于要回到原轨,就好像读了那么多年的安徒生突然有人跳出来告诉你说故事的最后王子其实爱上小美人鱼啦,他们俩谁都不用死,海上的泡沫是两个人幸福的眼泪。   你说不对怎么可能呢,这种幸福处处透着荒谬,王子明明爱的一直都是那个邻国公主啊,那堆泡沫才是小美人鱼的结局。   接着那人一拍脑袋说对对对,那堆泡沫才是小美人鱼的结局。   然后你也跟着放下心来说对对对,这堆泡沫才是小美人鱼的结局。   这才对。   丑小鸭再努力也不会变成绿孔雀,皇帝再忏悔也没有办法留住夜莺,即便有人从中作梗,韩驰最终也还是会回到戚云衔身边去的。   挺好的。纪何初低下头。   也许韩驰真的可以建立一段长久且坚固的亲密关系。   只是可惜,他应该见不到了。   突然地,纪何初想起韩驰邮箱里的那枚戒指。   他抬眸看了看,没有在戚云衔手上找到任何饰品。   “我能看一下那枚戒指吗?”纪何初轻声问。   “什么?”戚云衔感到疑惑。   “他表白送你的戒指。”   戚云衔愣住了。   表白?戒指?   “你在说什——”   没说完的话被回忆淹没,戚云衔想到前段时间出差,韩驰曾在电话里很兴奋地和他说过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等他回去当面讲,后来却没了下文。等他问起,韩驰也只是打了个哈哈过去,说太忙了情况有变,以后找机会再看。   所以当初韩驰要和他说的事,是……表白?   韩驰要表白了?   跟纪何初吗,那他们现在是……表白失败了?   不对,被表白的人怎么会只知道戒指却没见过戒指?   纪何初以为韩驰把戒指送给了他,那韩驰要表白的人到底是……   “可以吗?”   脑中一团乱麻,戚云衔听见纪何初还在问,语气小心又诚恳,像得不到糖看一眼也能知足的小孩。   “我……”   戚云衔的第一反应是否认,可当他看向纪何初的眼睛,脑海中却莫名地响起一个声音——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怔愣几秒后,戚云衔用力地掐住了指腹。   是你自己说,和他没可能了的。   “抱歉,”戚云衔低下头,低声而快速地说,“戒指对我来说很珍贵,怕弄丢就收起来了,没有带在身上。”   纪何初的眼神黯淡下去。   “没关系。”他缓缓挪开了视线。   没有人再说话,等候室陷入一片寂静。   戚云衔攥着衣角,强迫自己不去想刚刚撒的谎,他掏出手机企图转移注意力,正巧有电话打了进来。   “喂?”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一个普通话不太标准的男声:   “戚先生,我是李律的助理小吴,”那人自我介绍道,“李律让我送份资料过来,我已经到法院门口了,给他打电话没人接,能麻烦你出来拿一下吗?我进来还得过安检,怪麻烦的。”   小吴?   印象里没这号人,不过戚云衔也没在意,合作律所那边的人认不全本来就很正常,更何况……他现在很需要这个出去的机会。   “行,你稍等一下,我就出来。”   “诶好嘞,等你啊。”   对方挂断了电话。   “律师助理送了份资料过来,我去门口拿一下。”   没看纪何初的眼睛,戚云衔说完便匆匆离开了等候室。   韩驰的外套被留在一旁的座位上,纪何初侧头,不自觉地出了神。片刻后,外套的主人站在等候室门外,再次低头检查起自己的仪容仪表。   衬衫是昨晚熨过的,皮鞋是出门前擦过的,脸是刚刚在洗手间洗过的。   应该没什么问题。   深吸了口气,韩驰抬手敲开等候室的门。   电影中的久别重逢大多通过慢镜头呈现,恋人对视的那一秒被拉长,他们会想起曾经的甜蜜和对方的好,接着煽情的音乐逐渐加强,观众开始掉眼泪。   所以说电影和生活还是有区别——推开门见到纪何初的刹那,韩驰脑子里一点甜蜜没有,蹦出来的全是纪何初的罪状。   第一,绝对没有好好吃饭,一个月不到瘦了一圈不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红润气色全给他糟蹋没了。   第二,出门不看天气预报,今天气温骤降,他这边还特意加了件马甲抵御寒风,纪何初已经潇潇洒洒活在阳春三月。   第三,过分讲究礼貌,脸色都差成那样了还只知道盯着他的外套看,不知道直接拿起来穿。   皱着眉头,韩驰大步流星地朝纪何初走了过去。   一见面韩驰眉间就搭了个架子,纪何初心里跟针扎似的,以为自己不是对方想看到的那个人,当即便起身往外走,顺便解释:   “戚云衔去门口拿资料了,他——”   “上哪儿去?”   话没说完,纪何初被韩驰抓住手腕。   蹙着的眉头更深,韩驰往下碰到纪何初冰凉的手,他用力攥住,问:“纪何初,现在几月?”   什么几年几月,纪何初觉得韩驰的问题跟动作都莫名其妙,他使了点劲儿抽出手,韩驰扫他一眼,拿起一旁的衣服。   “?韩驰!”   “吃早餐没有?”不理会纪何初的反抗,韩驰低着头扣扣子,也没给人伸胳膊的机会,保鲜膜包菜一般直接将纪何初裹成一根圆条,顺手还将空出来的衣袖打了结。   “你神经病吗?”纪何初只能想到这个理由来解释韩驰当下的行为逻辑,而韩驰没有回答,揪着衣领将最后一粒扣子扣紧,接着用力搓了搓手,“啪”的一下捂住纪何初的耳朵。   这个动作迫使纪何初抬头,他直直地望向韩驰的眼睛,就像是被对方捧着脸。   愣了一下,纪何初的耳朵很快开始发烫,他回过神想要挣脱,却发现两只胳膊连抬起来的余地都没有。   “韩驰!!”   “别动啊。”努力压住嘴角,韩驰放过纪何初的耳朵,一只手抓着衣袖结将人控制住,另一只手去摸口袋里震动了两下的手机。   纪何初仍旧在与外套不懈斗争,听到韩驰突然问:   “你刚刚说云衔去哪儿了?”   “……去拿律师助理送的资料。”顿了一下,纪何初说。   韩驰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松开人,侧身拨通律师的号码。   “喂,李律,”韩驰问,“你今天有让助理送资料过来吗?”   几秒后,通话结束,韩驰快步走回纪何初身前。   “今天不开庭了,你先回家。”三下五除二地解除束缚,韩驰又叮嘱,“别自己回,打电话让于廷来接你。”   “穿好。”撂下这句,韩驰从外套兜里掏了车钥匙,转身就走。   “怎么了?”直觉不对,纪何初追上去问。   “我问过律师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助理过来送资料,”韩驰一边走一边说,“云衔被绑架了。” 第58章 反过来的安徒生(下)   “绑架?”纪何初不敢置信。   调解失败,开庭在即,在这个节骨眼儿假冒律师助理将人骗走,谁的嫌疑最大显而易见。   也正是因为答案过于明显,纪何初反而觉得奇怪,这样明晃晃的绑架如果只是为了阻挠庭审,那十目影像未免也太小题大做、太蠢了一点。   如果不是……   纪何初倏地抬头,韩驰已经迈出法院大楼,他赶忙追了上去。   “他们联系你了吗?”纪何初问。   “还没有,”韩驰说,“我刚刚收到云衔的紧急求助信息,点开能看到他的实时位置,他触发了紧急联络机制,应该还没被发现。”   加快脚步走向停车位,韩驰拨通报警电话,等待转接的同时发现纪何初也跟了过来。   “你回——”   “我来开。”   纪何初不由分说便夺过车钥匙走向驾驶座,韩驰正想开口,耳边传来接警员的声音:   “你好,苏州市110请讲。”   “你好,我朋友……”   时间紧迫,韩驰分不出神来再想别的,他尽可能快且清晰地组织语言,转头拉开了副驾的门。   跟着短信上的位置,韩驰与纪何初一路追到了郊区的一片烂尾楼区,地图上代表戚云衔的红点最后就是停在这里。   两人飞快地下了车。   楼区很大,废弃的一栋栋大楼安静地矗立着,看起来阴森恐怖,像沉睡过去的吃人巨兽。   为了节省时间,韩驰跟纪何初分头行动,找了两圈却仍旧一无所获。   看来得进楼一层一层找。   这样想着,纪何初环视四周,思考该从哪栋楼找起,余光却突然瞥到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快步走近,他发现是一串钥匙,上面有个数字挂件7。   暗骂自己刚刚瞎了眼,纪何初捡起钥匙给韩驰打去电话:“韩驰,我找到戚云衔的钥匙了,在10栋后面的——”   “绿……化……”   语速逐渐变缓,纪何初不敢置信地看向掌心多出的红色。   钥匙上有血!   一股凉意瞬间蹿上脊背,纪何初缓缓转头,目光落到旁边一扇虚掩着的门上。   配电房。   “纪何初!”   突然弱下去的声音让韩驰在那头十分着急,而纪何初已经完全顾不上回应,抬腿就冲了过去。   “砰!”   几乎是撞开门,纪何初看到戚云衔手脚都被电线捆住,脸色苍白地靠在椅子上,嘴上还缠着胶带。   没敢松气,他赶忙朝人跑了过去。   “你怎么样?”轻轻扯掉戚云衔嘴上的胶带,纪何初上下左右摸索检查,“哪里受伤了?”   “走……”戚云衔艰难地抬起头,纪何初看到他嘴角已经凝血的伤口。   糟了。   所有不对劲的细节一齐涌入脑海,但为时已晚,身后响起衣料摩擦声,来不及反应,纪何初下意识地扑在戚云衔身上,用力闭上了眼。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纪何初只听见一声闷哼。他猛地睁开眼回头,看见韩驰正站在自己身后,喘着粗气看着他。   接着,韩驰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   伸手的动作完全屈从本能,纪何初大脑卡带,回过神后韩驰已经重重地栽进了他怀里。   踉跄几步,两人一起摔到了地上。   “他奶奶的,”丢了手中的砖头,砸人的绑匪转头道,“道哥!还真有个尾巴!”   “韩驰……”纪何初使了点力气,揽着压在身上的人坐起来,在对方后颈处摸到温热的液体。   握紧拳头,纪何初抬眼,看到一胖一瘦剃着光头的两个男人。   “咋办啊道哥,他们都来了,我们找谁要钱去啊!”瘦一点的那个绑匪着急道。   “你慌个鸡拔毛,他们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有几个肉票就要几家的钱,我们亏不着。去,把他俩手机也弄出来砸了。”   手机被抢走,三两下就被砸成了一摊碎渣。那位被称作“道哥”的人缓缓走上前,手里拎着根铁棍,在戚云衔面前停下。   “你干什么,”见状,纪何初开口道,“他有心脏病,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你拿不到钱。”   嗤笑一声,道哥转头看向纪何初:“你是不是觉着自己特聪明啊。”   说罢,他猛地抬脚,戚云衔痛呼一声,连人带椅子都被踹翻在地。   “他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我只要钱,”道哥说着,抬腿又是一脚,“他活着,赎人,他要是死了,那就赎尸。”   绑匪比想象的更加暴戾,纪何初按着韩驰伤口的袖子很快被浸湿,他转头又看了一眼戚云衔,太阳穴突突直跳。   太危险了,这样被动下去不行。   “你们想怎么样?”纪何初问。   “六子,给他们上点儿色,”懒得跟人质废话,道哥悠悠朝后招手,“太干净了怕爹妈不心疼呢。”   “没问题!”   六子阴笑着掏出一把匕首,正打算上前,纪何初率先开口道:“你们要多少,我给。”   听到这话,两个绑匪都愣了一下,纪何初继续说:   “你们只是要钱,赎金谁来给都一样。只要能保证我们的安全,你开价,我愿意花钱消灾。”   转了转眼珠子,道哥上下打量起纪何初。   比起再大费周章联络家属,眼前这个肉票的确可控性更强。   “行啊,”道哥欣然接受,“就看你消不消得起。”   “给我们一百万!”六子狮子大开口。   “可以,”纪何初毫不犹豫地应下,“要现金还是走账户。”   “账户,海外的,”见纪何初确有其事的样子,道哥不禁也认真起来,“你怎么给?”   “大额转账需要户主本人亲自确认。”   纪何初说完,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抬手捏住了他的衣角。   “别耍花招!”六子恶狠狠地说,“谁知道你到底有没有钱!”   “这个时候撒谎对我没有半点好处,”纪何初不动声色地从韩驰手里抽出自己的衣摆,说,“你们不相信,可以打电话给银行确认我的资产状况,林氏银行。”   林氏银行。   四个字掷地有声,是大众认知里只服务于高净值人群的私人银行,全苏州就一家分行。道哥与六子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浮现出精光。   这人要是真家底雄厚,那还要什么一百万啊,先卷了他账上的钱,完事儿再冲他家里要一笔……   “六子,”越想越美,道哥扬扬下巴吩咐道,“你帮他打。”   “先扶他起来,”头朝下摔在地上,戚云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纪何初强调,“我赎的是人。”   瞥了眼倒在地上的人,道哥歪了下头,六子粗暴地将戚云衔扶起来,掏出手机拨了电话。   “老实点儿!”点开扬声器,六子蹲下身,用匕首抵住韩驰的喉咙,将手机举到纪何初面前。   按照语音提示,纪何初点击数字按键输入身份证号码,“嘟”声过后,电话自动转接。   “上午好,纪先生,”电话那头的人语气熟稔,“您换手机号码了吗?”   “没有,”低头看了一眼六子手里的匕首,纪何初说,“我的手机没电了,这是朋友的号码。”   “郭经理,我在国外的朋友急需用钱,麻烦你尽快帮我转一百万到他账上。”   “好的,您提供一下对方账户,手续资料我会帮您准备好,您过来确认一下就行。”   “我没空,能授权给你代办吗,密码是760513。”纪何初对那头说。   “非常感谢您的信任纪先生,但为了您的财产安全,大额转账按流程必须由您本人签字确认。如果您不方便过来的话,我可以上门帮您办理。”   纪何初抬眼看了看,“我考虑一下。”   “好的,我先准备,等您电话。”   电话挂断,六子迅速起身,语气里的兴奋根本按捺不住:“道哥!”   纪何初赶忙摸了摸韩驰的脖子。   “叫什么!钱他妈到手了吗就叫!”道哥拧着眉头骂,“找家伙事儿把他们都绑了,空出手,等会儿伺候送钱的。”   “你,”道哥冲纪何初说,“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   “上门办理只是办手续,转钱只能通过银行,”纪何初解释,“就算你们摁着他办了手续,他也得回银行才能把钱打到账上。”   迟疑了一下,道哥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纪何初……”恢复了一点行动能力,韩驰费力出声道,“……别乱来……”   “我带你们去银行。”纪何初充耳不闻,镇定自若。   “妈的,”道哥笑了一下,随即面露凶光,“你当耍猴呢!是跟你去银行还是去找警察啊?”   “你们还怕警察么?”纪何初看着道哥的眼睛问。   “哟。”道哥意外地和六子对视一眼,摸了摸脑袋。   “知道我们哥俩儿不怕警察就乖乖听话!”   六子凶巴巴地瞪着眼睛,道哥干脆摊了牌:   “实话跟你说吧,我跟六子呢,上个月刚从里头出来,干这票就是在外头混不下去了,捞一笔等着回去吃国家饭。你们呐也是命,得罪了人又正好让我俩碰上。”   掂了掂手中的铁棍,道哥一副毫无畏惧的样子:“所以别拿我们当傻子,都是吃牢饭,哥几个不在乎手上多沾点儿血。”   “傻子?”纪何初冷笑了一声。   “既然我能跟到这里,知道你们的位置,你们觉得我会不会先报警?”   “我也可以实话告诉你,警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们被抓是迟早的事,如果我是你,就立刻马上绑了人去银行,至少还有机会在被抓之前把钱转出去。”   “纪……何初……”戚云衔努力挪过一点身体,挣扎着看向他。   “别演了,太假,这么想给钱,你朋友都看不下去了。”   道哥讪笑着走近,用铁棍拍了拍纪何初的脸:“如果真有警察来,你们在这儿等着不是更安全吗?”   “难道警察来了,你就会放过我们?”纪何初反问回去,说,“别浪费时间了,现在我们的目的都很清晰,你们要钱,我们要命,我配合不是在演戏,只是怕死想活命而已。海外账户,这钱不是给你们自己留的,一百万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有人可以用它过得很好对吗?”   道哥的表情有了很微妙的变化。   “我救我自己,钱就当作是慈善,”吸了口气,纪何初接着说,“私人银行都是一对一服务,我有单独的会客室,你们把他俩绑在这儿一起跟我去,到时候就算一人挟持一个也够了。”   “道哥!别信他的鬼话!”六子把道哥拉到一边叫嚷道,“万一他出去就反悔怎么办!把他们绑在这儿,我们就没人质了!”   “命都在你们手上,我还能有什么反悔的余地,”纪何初对六子说,“钱是我来给,跟你们绑几个人质没关系。他们都受伤了经不起折腾,你们想吃牢饭,别弄巧成拙最后吃了枪子儿。”   “瞧不起谁呢!以为我们不敢杀人?!”   “你敢,”纪何初转向道哥,“但这不是你们的目的,没必要节外生枝。”   “户主确认是硬手续,不过去,我也没法把钱转出来。”两人都不说话,纪何初以退为进,“你们考虑吧,去勒索其他人也可以,但警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片刻,道哥开了口:“三百万。”   不是商量的语气,道哥只轻轻扫了纪何初一眼,转头便招呼六子绑人,自己从旁边扯了两根电线。   “起来。”   “纪何初!”韩驰用力抬了抬身体,强烈的眩晕感让他皱起眉,他抓住纪何初的手,发觉对方在发抖。   “不行……你……”   “在这儿等警察。”纪何初动作小心地将韩驰托起来,让他靠在一边的墙上,接着掰开了他的手。   “纪何初……”   戚云衔也在叫他,纪何初没有回头,六子很快就将人绑好又用胶带封了嘴,身后只剩下轻微的“呜呜”声。   用电线将纪何初捆好,道哥拽着他走出了配电房。   绑匪的车停在小区侧门的垃圾站旁边,连后视镜都没有,外观跟报废车辆看起来毫无区别。纪何初被六子拖进后座,直到车子开出去一段路才彻底回过神来,他松下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后背早就已经被冷汗浸湿。   留在那里等警察的确更稳妥,但纪何初要的不是稳妥,他要韩驰彻底安全。   绑匪始终是不确定因素,纪何初不知道警察来了后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他绝不敢赌,只能硬着头皮出此下策。   好在绑匪被他绕进去了。   警察应该很快就能把他们送去医院,他们安全之后,之后……   没有之后了。   除了一定要把绑匪支走,纪何初剩下的什么都没想。理智在叫嚣:快醒醒!还没结束啊!你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啊!然而一种莫名其妙的“劫后余生感”却不合时宜地爬满全身,纪何初又听见另一个声音:好了,好了。   精神和身体都在突然的松懈后感到疲惫不堪,纪何初开始觉得冷,头晕和心悸的症状似乎也准备冒头,思维混乱浑噩。   缓缓将额头抵上椅背,他听见道哥说:“六子,给他爹妈打电话。”   “我没有。”纪何初闭着眼睛。   “没有?”六子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少跟我这儿装孙猴子,你爸妈都死球了?”   “对。”   “放屁!”六子不相信,“你那么不想死,在家里是个宝吧。”   伸手掐上纪何初脖子,六子凶道:“号码!不然让你没命再见他们!”   “我……没、有……”   纪何初始终没有开口,脸越来越红,道哥在前头说了句别耽误拿钱,六子这才气愤地将人松开。   “咳!咳……”   “还以为你过得多美满,”六子语气像嘲讽又像可怜,“原来没人要。”   “爸妈没了,亲戚朋友总有吧,”六子调出拨号页面,“三大姑八大姨,你找一个能给钱的。”   “没有……”   “你他妈别敬酒不吃——”   “砰!”   骂声被剧烈的碰撞声打断,纪何初不受控制地往前栽,还没反应过来,车身又晃了一下,将他甩下了座位。   “道哥!有车在我们后面!”六子朝外伸头道。   “妈的!他想逼停我!”   “他跟上来了!”   纪何初撑着手肘费力坐起来,透过玻璃竟看到了韩驰的车。   瞪大双眼,纪何初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对方再次撞过来,他再度晃了一个趔趄,才意识到这的确是正在发生的事。   韩驰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受了伤,他应该去医院!   纪何初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同时伴随着程度很严重的焦躁,他不明白为什么韩驰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打乱他的设想,之前是,现在也是,明明他把一切都设定好了方向,韩驰却次次让他不知所措。   “道哥!前面要上桥了!”   “抓稳!我撞开他!”   扭了一把方向盘,眼看两辆车就要蹭上,纪何初咬着牙往前扑,不管不顾地拉起了手刹。   “我操!”   车身顿时失控,后轮甩尾漂移一般朝另一边偏去,随即撞上了桥墩。   巨大的冲击力简直要把人震晕,道哥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纪何初被挤在座位中间,全身都好像被碾了一遍。   “妈的……”   六子甩了甩头,看向自己被碎玻璃割伤的手,咬牙怒道:“那就都别活!”   拔出匕首,他将纪何初拖下了车。   “站那别动!”六子冲跑过来的韩驰吼道,将匕首架上纪何初的脖子。   “你别伤害他!”韩驰用尽力气大喊,隔着不太远的距离,纪何初看到原本应该出现在医院里的人现在手上跟脸上都是血。   妈的傻逼。就没见过这么蠢的。   纪何初在心里暗骂,眼底却控制不住地开始发热。   “耍我们好玩吗?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钱!”   脖子上传来痛感,纪何初忍不住皱起眉,韩驰大吼:   “别冲动!有什么条件我们可以谈,伤人对你们没好处!”   “他拉手刹想让我们都去死!我还在乎好处?!”   六子目眦尽裂,手上也跟着使劲,韩驰急得发狂:“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六子指着身后的桥,“你跳下去!”   纪何初顿时僵住,在涌动的水声中,他听见韩驰说了声“好”。   “我跳下去,你别伤害他。”   纪何初的神经又开始沸腾。   不对,不是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六子还在跟韩驰说些什么,纪何初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他抬起头,眼眸幽深地再看了韩驰一眼。   “纪何初……”韩驰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安。   下一刻,纪何初朝匕首撞了上去。   “纪何初!”   “我草!!!”   匕首“叮当”一声掉在地上,纪何初转身猛地一脚,六子没站稳,咣地一下撞到保险杠上没了动静。   “何初,你怎么样?啊?”韩驰冲过来,话都快说不明白了,捧着纪何初的脖子看,“脖子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没事,”纪何初缓缓抬起手,握住韩驰的,“他躲得快。”   警笛声由远及近,纪何初终于再次有了踩在地面的实感,他抬起手,摸向韩驰出血的嘴角。   “咬电线的时候被铜丝勒的,没事儿。”   缠在手上的束缚被解开,纪何初低头,看到韩驰的手腕上也有很多伤口,更严重,称得上血肉模糊。   鼻头发酸,纪何初伸手想仔细看看他的伤,却忽然脸色一变。   “去死吧!!!”   道哥举着一把刀冲了过来,躲开已经来不及,纪何初用力将面前的人拉向自己,侧身挡了过去。   “何初!!!”   失去力气倒下去的时候,纪何初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头顶的太阳很刺眼,但照在身上特别舒服,像童话里的最后一页。   好像有人一直在叫他的名字,还哭了,絮絮叨叨的,一会儿说对不起一会儿说你别睡,还说什么之前都是故意气你骗你的,你别不理我,别生我的气。   听不懂。好累。   “何初,何初你看看我,纪何初!纪何初……”   韩驰几近崩溃,他抱着人,眼睁睁地看着纪何初眨眼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很轻地张了张嘴。   “什么?”韩驰赶忙将耳朵贴近。   “太阳……升……起来……”   现在太阳从海里升起来。   小美人鱼,要变成泡沫了。 第59章 禽兽!快给我住嘴!   手术室外,于廷拿着手机东刷刷西看看静不下来,韩驰盯着显示屏上纪何初的名字,指关节被绞得发白。   半小时前,显示屏上纪何初的状态便从“术中”转为“复苏”,医生也在谈话区告诉他们手术顺利,病人已经推去麻醉复苏室,让他们耐心等待。   耐心等待,韩驰第一次觉得这个词组搭配糟糕到极点,对他来说,手术室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煎熬,纪何初失力倒下的样子时不时就在脑海中闪回,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那种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体会第二次。   上刑一般的等待不知持续了多久,接病人出手术室的传呼声终于响起,两人立刻冲了上去。   “纪哥!”   于廷弯下腰,扒在床边来来回回地看:“纪哥你怎么样?没事了吧?天爷我真的要被你弄出心脏病了……”   “何初……”   韩驰很用力地抓着床沿,他先伸手摸了摸纪何初的手腕,确切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度才彻底松了气。   纪何初呆愣愣地躺在床上,看着离他很近的两个人,突然“啪”地掉下一滴眼泪。   于廷顿时被吓得弹了起来。   “邪了……中邪了……”   抓住旁边的医生,于廷语无伦次地问:“他他他……”   “病人术后有情绪波动是很正常的,你不要着急,”医生耐心解释道,“麻醉完全代谢掉需要时间,缓一会儿就好了,没事的。”   “情绪波动能哭成这样啊!”眼看纪何初眼泪越流越凶,于廷简直汗毛倒立,“真的没事吗?你们没把手术刀落在他肚子里吧?!”   “……”   “很多病人都存在这种情况,你们不用太担心,”医生很无语但表示理解,“和药物有关系,也可能是见到亲近的人一下觉得委屈,多和他说说话吧。”   “哦……”   亲近的人啊。   原来是没拿我当外人。   于廷的汗毛又十分感动地顺了下去。   听了医生的话,韩驰也稍稍放了心,他摸了摸纪何初的头,轻声道:“没事了何初,我们出手术室了。”   得到安抚,纪何初勉强止住眼泪,委屈巴巴地开口告状:“我、嗓子疼……”   “他们、塞……管子,还……脱我、裤子……”   在场众人哭笑不得,于廷只恨自己没及时录像,纪何初抽泣着打量韩驰一眼,猛地又蓄起泪光: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呜——”   “我没事。”   头上脸上手上都缠了纱布的韩驰觉得心酸又好笑,他又摸摸纪何初的头,心想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注意休息啊。”瞥一眼韩驰,医生临走前忍不住也嘱咐了一句。   使出浑身解数,韩驰和于廷交叉着哄了一路,转回病房时纪何初总算安静许多。   “术后12小时我们会对病人进行仪器监测,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两小时之内最好不要让他睡觉,以免麻醉药效抑制呼吸功能出现意外。”   护士麻利地给纪何初连上仪器,又交代了一些陪护的注意事项,转头问:“你们谁跟我去拿药?”   “我去我去。”   韩驰正拿着热毛巾给纪何初擦脸,于廷很识趣地举手,跟着护士离开了病房。   情绪起伏消耗太大,纪何初精力储备告急,他晕晕乎乎地看着天花板,总觉得此情此景好像曾经发生过。   妈妈,我再也不玩水了,打针好疼。   舅舅又送我……来医院……   韩……驰……抱……   “何初,别睡。”   纪何初皱起眉,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脸,还拉着他的手在晃。   “不能睡,你跟我说说话。”   谁啊,烦死了。   纪何初很费劲也很不耐烦地睁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坐在自己旁边。   “你不是不想看见我……跑来干嘛……”纪何初小声嘟囔,又把眼睛闭上。   “没有不想见你,”韩驰捏捏纪何初的手,说,“你别睡,我跟你道歉行不行?”   “不原谅。”纪何初铁面无情。   韩驰忍不住笑,勾着他的手指头,一脸很没有办法的样子。   “那我送你个礼物好不好?”   韩驰说着,将手伸进口袋,他知道纪何初这会儿麻醉劲儿还没过,也许现在并不是很合适的时机,但他不介意等纪何初清醒之后把同样的话再说一遍。   “纪何初,和我在一起吧,”韩驰拿出戒指,牵着纪何初的手说,“我喜欢你。”   病床上的人睁开眼,盯着戒指看了半晌,脑子才堪堪开始转动。   “你是谁?”纪何初首先疑惑地问。   韩驰很配合地自我介绍:“我是韩驰。”   “你不是,”纪何初自顾自地摇头,十分笃定地讲,“韩驰不喜欢我,他是戚云衔的男朋友。”   “谁说的!”韩驰当即否认,接着又说,“韩驰还没有男朋友,他正在向他的准男友告白,不知道他的准男友同不同意。”   “同意了,”纪何初努力回忆,说的完全是另一码事,“韩驰给他送了礼物表白,他觉得很珍贵,所以没有带在身上也没有给我看。”   看着面前的戒指,纪何初突然灵光大闪:“韩驰送的就是——”   戒指。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枚戒指?   脑袋里“嗡”地一声,纪何初身上仿佛从头到脚地过了一阵电流,整个身体都轻了一瞬,后背传来隐隐的痛感。   我在……哪里?   “何初?怎么了?”   纪何初被唤回神,他眨了两下眼睛,随后听到旁边仪器传来规律的“滴滴”声,所有记忆回笼。   法院、绑架、傻逼韩驰。   “你……”   纪何初蹙起眉,他看着韩驰,刚想开口问问他的伤,发现对方正握着自己的手。   “干什么?”   韩驰第一次直观了解到麻醉的奇妙之处——不仅能切号,同时还能把数据给你切没。   于是他只好重复一遍:“我在和你表白,纪何初,你——”   还没说完,表白对象先把他给甩开了。   “你失忆了?”没想到对方伤得这么重,纪何初震惊又担忧地问,“医生知道你这个情况吗?”   见韩驰不说话,他又好心帮忙梳理起人物关系:“韩驰,你有男朋友的,他叫戚云衔。你要不去问一下医生,他应该来过医院。”   “……”   韩驰有点怀念纪何初刚刚那个无厘头撒娇的小号。   不过只要是纪何初,每一个样子他都很喜欢。   “纪何初,我没失忆。”   深吸口气,韩驰郑重而认真地说:   “我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但云衔跟我一直是朋友关系,我喜欢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这话本来早就应该和你说了,颁奖礼的游轮上我预约了驯兽师和餐厅,只是后来……时机不合适,就一拖再拖,差点拖到没有机会。”   “不要再见面那些话,对不起,当时你跟杨度……我吃醋了,回头想想你也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喜欢,刚认识的时候我们又闹过乌龙,所以……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在不在意我,后来意识到很幼稚,因为不论见不见面、你什么反应,其实都不会改变我喜欢你。”   “纪何初,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四个字在耳道里来回碰撞,纪何初看着韩驰的眼睛,不敢置信地反复确认自己听到的内容。   韩驰……喜欢我?   韩驰、韩驰怎么能说喜欢我……他怎么能说喜欢我!他……   心口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纪何初将头偏向另一边。   “韩驰,我也没失忆。”   用力攥紧被子,纪何初说:“庭审那天,戚云衔和我说过了,你送戒指跟他表白。”   “什么?”韩驰听得一头雾水。   “你……”纪何初声音颤抖,他无法接受韩驰居然是这样的人,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滴!滴!滴!”   一旁的仪器突然开始报警,韩驰心头一惊,赶忙上前查看纪何初的状况:“何初!你……”   “滚!”   纪何初哽咽着朝他吼,突如其来的情绪砸得韩驰手足无措,他按下呼叫铃,紧急整理思路解释:   “何初,何初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   “你觉得我一开始接近你很奇怪是不是?”纪何初红着眼睛说,“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喜欢,你也觉得很奇怪是不是!”   韩驰顿住,像是感知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般,心脏开始砰砰狂跳。   “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你!这个世界上所有感情我都觉得恶心!你以为为什么,我对你一见钟情?我接近你不过是为了做实验,利用你证明这个世界上的感情都一样恶心而已!我……”   纪何初倏地停住了。   因为他发现就在几分钟前,他的实验成功了。   韩驰对他表白了。   实验成功了……他以为已经失败的实验,成功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纪何初突然开始笑,同时脸上又挂着泪。   他真的动摇过,在过去的某一刻,他背着自己身上血淋淋的教训和十多年来的固执己见,试着去相信也许长久且坚固的亲密关系真的存在。   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发泄一般,纪何初很用力地笑,一直笑,直到开始剧烈咳嗽、胸口刺痛到无法发声才被迫停下。   死死揪着衣服,纪何初很用力也很慢地呼吸,这曾经是有效对抗疼痛的办法,在另一个人握住他的手之前。   “纪何初,我没有和别人在一起。”   他听见韩驰这样很轻地说了一句,然后问:“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纪何初笑了一下,挣开手:“走。”   “你听到我说的了吗?”韩驰很固执地继续,“纪何初,我喜欢你,我没有和别人在一起。”   凑近了一些,他恳求一般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受不了这种语气,纪何初又开始难受,他撇开脸不想看韩驰,被对方强硬地扳了回来。   “为什么躲,”韩驰盯着他的眼睛,语调已经无法维持平稳,“纪何初,告诉我。”   “没有为什么,”纪何初觉得自己已经在决堤边缘了,“放开——”   “我不放!”   情绪濒临失控,韩驰捏住纪何初的下颌,迫使人抬起头看着他:   “你把绑匪带走,把我推开,也是在利用我吗?”   眼角滑落一滴眼泪,纪何初说对,刚开口,音节就溺死在了韩驰的吻里。   韩驰卡着纪何初的下颌,深入而凶狠地吻住他,发了狠地勾缠,一旁的仪器再次“滴滴滴”地响起警报。   “诶!诶!诶!”   一道苍劲有力的怒喝声传来:“干什么!快给我住嘴!!!”   急切的脚步声逼近,韩驰将人放开,被冲过来的护士挤到一边。   “你干什么?啊?干什么!”   教书二十余载,头一次心血来潮带着规培生巡房竟碰上这种事,杨教授拄着拐杖疯狂扽地,大声质问:   “你没看见他还插着吸氧管吗!他是病人!这是病房!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警报都响那么大声了!你自己也是个病人,成何体统!简直禽兽!禽兽不如!!!”   接下来的五分钟,杨教授愤慨激昂地对韩驰展开了以“禽兽”为核心词的警示教育,并以此为案例切身教导身后的学生如何对威胁患者生命安全的变态重拳出击。   韩驰一言不发,默默挨训,他慢慢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时不时扫病床上的人一眼。   “还看!”杨教授噔噔噔地扽拐杖,“看什么!你还想干什么!!”   “杨老师您别生气了,病人没事,”顺着杨教授的气,护士侧头对韩驰说,“他刚出手术室,住院还没办呢。”   眼见韩驰没动,杨教授又举起拐杖:“还杵着做什么!去给他办住院!”   抹了把脸,韩驰转头匆匆一瞥,快步离开了病房。   给于廷打了电话让他尽快回病房看着人,韩驰木然地挤在缴费处的长队里,一点一点跟着人群挪动。   人声嘈杂,周围有许多人都在抱怨队伍太慢,韩驰却无比希望能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这样他就能短暂地逃避,不用去想缴完费之后的事。   刚刚纪何初红着眼睛让他滚,他其实没有很生气,更多的是心疼,心疼纪何初一个人痛苦成那个样子却仍旧只说一些蹩脚的谎话,什么都要嘴硬地一个人扛。   韩驰忍不住仰起头。   面对危险要把他推开,面对痛苦还是要把他推开。可有的人光是站那儿掉一滴眼泪,就足够叫另一个人痛彻心扉。   纪何初,你哪里疼,能不能告诉我。   “哎呀打人啦!当兵的要打我啦!”   “他妈军人优先通道没看见?你再嚷?”   前面的队伍传来一阵骚动,几位医护人员匆匆跑了上去。   吃瓜群众纷纷探头,韩驰个子高,远远瞄了一眼,看见一个穿病号服的光头正奋力将一个壮实的男人往外拽,地上还坐着个撒泼的老大爷。   “老泼皮又插队了哇?”   “估计是哦,你说在军医院还惹当兵的,啧。”   没心情凑这个热闹,韩驰收回目光,却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算了谌峰……哎呀!好了好了,我又不急……谌峰!我走了啊!”   定睛一看,韩驰愣住了。   “……何先生?” 第60章 谜底就在谜面上   “韩驰?”   愣了一下,何豫嗖地蹿到谌峰身后,捂着脑袋小心张望道:“小初在这儿吗!”   “他……没在。”   “那就好那就好,呼,吓死我了。”   松了口气,见韩驰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何豫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   “换个地方聊吧?”   未办完的手续被塞给谌峰,韩驰跟着何豫去了后面的一个小院。   “朱大爷,麻烦帮我开下门,”何豫笑眯眯地敲敲保安亭的玻璃,“谌峰还缴费呢,我先回来了。”   “诶好,小何今天看着气色不错啊。”   拿过遥控器,朱大爷起身看到韩驰,问:“这是?”   “我外甥,”何豫介绍道,“没事的,等会儿谌峰回来了你让他登记。”   “行。”朱大爷点了点头,这才打开闸门。   “军属VIP区,管得严点儿。”   低声吐槽了一句,何豫转头向朱大爷道谢,带着韩驰进了院。   院子里有几栋小楼,外观与居民楼无异,里面乍一看跟民宿似的,实际上医疗器械一应俱全,同样也有护士站,是更低调又更高级的住院部。   “坐啊,我给你倒杯水。”   何豫的房间在二楼,采光很好,韩驰恍恍惚惚地在沙发上坐下,直到何豫把水端过来才回神。   “何先生,”韩驰吞咽了一下,目光落到对方的头顶,“你……”   “嗐,”何豫摸了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一把,十分爽朗地说,“化疗嘛,我干脆就剃了,省得麻烦。”   韩驰猛然想起什么,“之前——”   “假的,”何豫笑着,靠进沙发里,风轻云淡地说,“逼真吧,都是手勾假发,死贵死贵,小初聪明的很,不下点血本根本骗不过他。”   韩驰握着水杯说不出话来。   “什么表情啊,我现在戴个假发看起来情况比你可好多了。”   何豫揶揄道:“怎么绑成绷带怪人了,小初以前看柯南被这玩意儿吓得睡不着觉。”   韩驰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纪何初还躺在病房的事情说出来。然而见韩驰迟疑,何豫内心直接升起了不好的猜测。   “我去,”他猛地坐直,“不会是小初出事了吧?!”   韩驰微微拧着眉头没说话,何豫急得后背发凉:“到底怎么了?哎呀你快说啊!都到这儿了你跟我瞒个什么劲儿,瞎猜才让人着急呢!”   韩驰只好将发生的事都跟何豫讲了一遍。   “什么?!”   听到纪何初自己往刀上撞,何豫先是一惊,随即“啪”地往沙发上拍了一巴掌:“这破崽子!平时说的话十句有九句当耳旁风,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   何豫懊恼地抓着自己的脑袋,“就说他那天状态不对,我理他干什么!”   “手术很顺利,医生说没有伤到脏器,但他失血过多,要好好休养。”   交代了一下纪何初的情况,韩驰接着说:“对不起,何先生,我没照顾好他。”   何豫撑着额头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出声。   “道歉我接受,因为这是你应该做的。”   何豫侧头道,“韩驰,小初爱上你了。”   “……什么?”   韩驰不解地望向何豫,停了好几秒之后才小声说:   “可他刚刚才说……不喜欢我,接近我只是为了做实验。”   “实验他跟我提过,具体什么内容我不清楚,但是韩驰,小初他——”   顿了顿,何豫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   “韩驰,”何豫弯下脊背,下定很大决心似的说,“你想听听小初以前的事吗?”   -   二十四年前,一场庆功宴上,众人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不断,一对男女羞涩甜蜜地牵住彼此的手,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   那年,他们一个是有口皆碑的工程建筑师,一个是炙手可热的园林建筑师,两人都年轻有才、名声在外,对方的名字早就从别人的嘴里听过千万次,却始终没有见面。   直到后来,命运的齿轮转动,他们成为同一个城市建设项目的合作方,带着积攒多日的欣赏与好奇,两人终于互相介绍,朝对方伸出了手。   “你好,纪柏泉。”   “何郡。”   随着项目的推进,两人的交往也慢慢推进,纪柏泉发现何郡鬼灵精怪,总能想到一些常人难以想到的金点子破局;而何郡则觉得纪柏泉细心沉稳,把控大局游刃有余。   欣赏逐渐发展为克制不住的关心,相处时总会更红润一些的脸色出卖了他们,暧昧的气息在二人间交织,慢慢地,所有人都看出了端倪。大家的起哄声越来越大,总是故意制造机会让两人单独相处,连领导也在二人汇报工作时开玩笑,说你们俩这么般配,郎才女貌的,干脆这个项目做完摆几桌,好事成双得了。   末了还不忘补一句“但项目还是要好好做啊”,仿佛两人在一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钉子当然最后还是敲了下去,在项目完工的庆功宴上,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大家终于嗑到了真的。   家境匹配,经历相似,“般配”、“登对”、“郎才女貌”是当时形容他们最多的词汇。在众人看来,他们就像爱情神话里刻得最板正的模子,每一步发展都梦幻又浪漫,充斥着羡煞旁人的粉红色泡泡,看他们就像自己也做梦。   普通人,终其一生也难以邂逅神话。   热恋三个月后,何郡与纪柏泉先斩后奏,领证结婚。   木已成舟,双方父母没有扫兴,婚礼上真心祝福的同时也委婉相劝:成了家,以后再做决定就要谨慎。   谁料下一刻新娘便笑着宣布,他们已经做好打算为尚未出生的孩子申请设立基金,希望这个爱情的结晶能延续他们的幸福,无忧无虑地渡过此生。   十个月后,纪何初出生。   面对哭声嘹亮的婴孩,两位新手爸妈手忙脚乱,这才意识到婚姻与家庭的重量。   时光流逝,故事翻到“公主与王子幸福地在一起”的下一页。   在所有人眼里,纪柏泉与何郡的争吵毫无征兆,这对圈内当了快十年的“模范夫妻”上午还挽着胳膊一同剪彩,下午就突然大打出手,还传出要离婚的动静。   直到后来两人的争吵频繁到每时每刻,有人从何郡嘴里听得一句“为了不在大家面前闹笑话我已经忍得够久了”才得知,两人之间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起哄声从此换成咋舌声。   在爱意被生活的一地鸡毛磨光之前,纪何初当过很幸福的小孩。父亲会让他骑在肩头数星星,母亲会在睡前给他讲故事,放学回家的路上一手牵一个,只要撒撒娇就能吃到两朵不同造型的棉花糖。   遗憾的是幸福在四年级的小学生还没学会珍惜之前就悄然流逝。老师在课上讲课文,说孩子可以做父母之间的黏合剂,纪何初不懂黏合剂是什么,但依旧努力去做,保姆阿姨早被无休止的争吵吓跑,已经很久没人陪他过周末。   起初纪何初选择哭,妈妈哭了他也哭,哭得更大声就能吸引爸爸的注意力;后来纪何初选择躲,消失不见一阵子,捱到晚上爸爸妈妈就会来找他。   然而父母会对黏合剂产生耐药性,即使长大一点的纪何初采用更极端的方式下猛药,最后也不再奏效。   于是纪何初只好习惯,慢慢地也就没有那么在意,只要邻居阿姨没搬走,他就不用担心自己会饿肚子。   暴风雨前的平静一直持续到六年级的暑假。   那天,何郡与纪柏泉罕见地同时回了家,纪何初在房间里看书,客厅又传来一些跟离婚有关的字眼,他干脆拿着手电筒抱起书躲进了衣柜。   吵架声很快传来,纪何初充耳不闻地打着手电筒看书,突然听见“嘭”地一声。   房门被甩开,是何郡砸完了客厅里的东西开始砸卧室,纪何初被吓到,他摁灭手电不敢出去,在一片霹雳啪啦声中屏气凝神地祈祷,希望他们能快点吵完然后离开。   然而事与愿违,何郡越砸越起劲,疯了一般将房间的东西全部摔碎,纪何初听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害怕,他刚摸着衣柜的缝隙想往外看,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嘴巴上传来剧痛。   “砰!!!”   “他妈的……你这个疯女人!你想砸死我!”   “对!我就是要砸死你!你毁了我的事业我的青春,现在还想把包袱甩给我,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让你如愿!”   “我毁的?婚不是当初你要结,孩子不是当初你要生?何郡,你少把自己撇得那么干净!”   “是你先说会好好爱护我一辈子,是你先说这个孩子要留下!你凭什么放弃孩子的抚养权?那不是你的孩子吗?!纪柏泉,我知道你和那个贱人想干什么,你们想把烂摊子甩给我然后远走高飞,让我一个人成为所有人的笑话!你做梦!孩子我不会要的!”   “何郡,你嘴巴干净一点!在法院我已经说过了,我和她是跟你感情破裂分居之后才开始的!是你一直不肯离婚,凭什么要让我错过别人?我就是要过新生活,我受够了!他长得那么像你,性格也像你,我看着膈应!难道离婚了还让我永远活在这段婚姻的阴影里?不可能!我今天把话说明白了,给他攒的钱我一分不要,他,谁爱要谁要!”   “你跟我谈钱?你觉得我会要他的钱吗!纪柏泉,你觉得是我不肯跟你离婚,那好啊,我也把话说明白,只要你把孩子领走,我马上就签字和你离!你不是爱她吗,不是要开始新生活吗!你答应啊!”   “疯子!我简直跟你无法沟通!你要真那么狠心,那就把他送孤儿院!咱们各过各的,谁都别要!”   “好啊!谁都别要!!!”   又是一阵叮铃咣当,吵架声不知转移去了哪里,周围重新安静下来,纪何初的抽泣声终于能被听到。   衣柜门朝下地倒在地上,纪何初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被困在里面,他无法动弹,许多衣服压在身上,鼻腔因为哭泣而堵塞。   呼吸不畅,纪何初的眼泪却根本无法停下。   他以前觉得奇怪,明明校门口的保安三分钟就能吵完一场架,家里的两个人到底是为什么吵了快三年还没有结束。   现在知道原因了也仍旧不解,为什么他只是和其他同学一样念书长大,最后却要被送去孤儿院。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爸爸妈妈会变成这个样子。   凶猛地哭泣加上长时间的闷热,纪何初逐渐感到恶心眩晕、全身发麻,呼吸也越来越慢。   “救命……”   “妈妈、爸爸……救我……”   “谁……在外面……救救我……”   力气越来越小,纪何初尝到舌尖上的咸腥味,笃定这是死亡的前兆。   “你们……别……吵架……了……”   如果不是邻居阿姨及时发现把人送到医院,这六个字将是纪何初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那扇无法敲开的衣柜门成为梦魇,从连续不断的噩梦中醒来后,纪何初失去在黑暗中独处和开口说话的能力。   住院一周后,邻居阿姨带来何郡与纪柏泉离婚的消息。病房外一个很长时间没动过的影子消失,纪何初坐在床上低下头,知道自己也许再也不会见到爸爸妈妈。   几天后,一个眉眼和母亲极为相似、自称是他舅舅的男人出现,带他离开了医院。   暑假很快过去,严重的心理障碍始终让纪何初无法发声。何豫绝不同意把外甥送去特殊学校,在挂断不知道第几个特殊学校打来的招生电话后,何豫砸了手机,花五毛钱在楼下小卖部用座机给曲修言打去了电话。   接受整整一年的心理干预后,纪何初重新开口,回到学校念书。   就此,纪何初的人生以十二岁为界,前半部分成为向下生长被埋在土里的根,后半部分挣扎着向上,长成现在这副模样。   韩驰怔怔地听着,脑海里随着何豫的话描摹出许多个纪何初,胸口不知何时已经酸到发胀。   “很惊讶?”   看着韩驰的表情变化,何豫很轻地笑了一下,问:“觉得他可怜吗?”   韩驰摇了摇头。   “我很心疼。”   何豫听完,转头看了韩驰一会儿,突然很无厘头地问:“韩驰,你觉得小初在乎我吗?”   看了韩驰一眼,何豫似乎也没打算要他回答,接着说:   “念高中的时候,小初的老师跟我反映,说他总是独来独往的,性格有些孤僻,不太合群。高中学习压力大,让我一定对孩子多加关注,以免造成什么心理问题。”   “他好不容易才重新开始正常生活,我那时候根本听不得什么心理问题,当天晚上就拉着他聊,发现他的感情观已经出现很大问题,几乎是给所有的情感交往都判了死刑,抵触情绪特别强烈。”   “我以为他就是拗、钻牛角尖,就拿自己当例子,说你这样一棒子打死可不对,舅舅照顾你这么久,你看咱们俩感情现在不是挺好的?”   何豫看向韩驰:“你知道小初说什么吗?”   “他反问我,如果他不是我的外甥,只是一个和我毫无关系的小孩,我还会不会把他带回来。”   “我被问住了,答不上来,那一刻才真正清晰认识到当初的事究竟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小初那会儿才十几岁,讲起这个话题却显得比我还老成,他很冷静地告诉我,所以让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是亲缘关系,这种关系无法自行选择,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提前和他说一声就可以。”   “很冷血是不是?这话都算好听的了,小初十八岁生日那天律师找上门,我才知道他一直以为我照顾他是冲着要分一点我姐留给他的钱。”   韩驰听着,无意识地捏紧了手心。   何豫笑着说:“十八岁,六年,是块石头也捂热了,结果他让律师跟我谈财产分割。”   “我一分钱没要,把他骂了一顿,他以为我生气了,但其实我当初跟你一样,别的情绪没有,就是心疼。”   “嘴上说着我们之间只是亲缘关系,实际上他自己可能都忘了,有一次我低血糖晕倒,救护车堵路上半天没来,屁点大的人急得要命,背着我跑了一路把我送到医院,后面还给我输了两管血,护士说他抽完血之后在走廊的长椅上躺了快二十分钟才起来。”   “所以韩驰,”吸了下鼻子,何豫对韩驰说,“小初这个人,你永远不要听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能够盘点细数的事情太多,纪何初的谜底一直都摆在谜面上。韩驰默默地想着,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我其实没想过和你讲这些,怕把你吓跑了,正常人稍稍权衡一下利弊都不会选择和一个心理不健康的人谈恋爱吧,挺累的。”   短时间内说了很多话,何豫的声音略显疲惫,“但你刚刚那样和我道歉,说没照顾好他,我……”   苦笑一声,何豫将脸埋进掌心:“抱歉,之前一直瞒着你,我实在是……我太希望能有个人陪着他了。”   刚刚还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化疗的人此刻却塌下肩膀,韩驰抿了抿唇,伸手搭上对方的肩。   缓了一会儿,何豫深吸了口气,认真地对韩驰说:   “韩驰,我不知道你和小初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不管你信不信,小初心里有你。我说这个不是想撮合你们,没必要,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欢他……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何豫很直接也很真诚,韩驰觉得其实这两个人在某些方面挺像的,随即想到他们的确是亲舅甥。   “喜欢一个……对亲密关系有心理障碍的人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许你现在这么不觉得,可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定。我担心你们以后会分开,更担心哪怕你累了、受不了了,但因为觉得小初可怜所以狠不下心和他说分开。单纯做个决定很简单,可以后再想抽身就难了。我姐尝过的滋味我不想让你们再尝一次,与其到时候两个人都痛苦,不如及时止损,至少现在小初难过还能找到打电话说想回家吃饭的人。”   韩驰久久没有说话,何豫很理解地宽慰道:“没关系的,你也不要太难过,都是成年人,你们——”   “舅舅,我没想过离开他。”   韩驰抬起头,用眼神告知何豫自己并不是在开玩笑:“这样说不一定对,我刚刚想了一圈,发现他其实拒绝过我很多次,每次最后都是我软磨硬泡地让他答应。”   笑了一下,韩驰说:“明明是我离不开他。”   “说我照顾他,其实是讲大话了,跟何初认识以来他不知道帮了我多少次,真要算起来,我才是被照顾更多的那一个。”   “您的顾虑我明白,之前也不是没想过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推开究竟是什么原因,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每次这样想都会觉得任务很重,追他好难,但想过之后还是喜欢他,还是想和他在一起。”   “您很坦诚,我也实话实说,早一点的时候我想过去找秦医生问问何初以前的事,但当时觉得没有立场,也怕他知道了以后生气,最后就还是没去。所以刚刚那些于我而言就是一张一直很想拥有的拼图,得到了只会觉得珍惜,不会觉得压力很大或是被吓到。至于其他的,我的想法没有变,唯一一个新诞生的念头是希望他以后打电话过去说想回家吃饭的那个人能是我。”   “舅舅,让我爱他吧。”   请求的句式,陈述的语气。从此刻开始,又或许是更早,韩驰毅然决然决定插手纪何初的人生。   韩驰的语气认真又郑重,何豫鼻头有些发酸,他看着韩驰的眼睛,最后笑了笑,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韩驰接着说:“舅舅,何初心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看着身旁的人,韩驰掺着担忧的目光再次往上,何豫低下头,叹了口气。   “非霍奇金淋巴瘤,”他交待道,“老毛病,确诊很多年了。”   “严重吗?”韩驰面色凝重。   “淋巴瘤又不是淋巴癌,”何豫笑了笑,“就听起来吓人,其实没那么严重,存活率挺高的,不然我哪儿还能在这儿跟你说话啊。”   风轻云淡地说完,何豫接着跟韩驰商量:“韩驰,小初那情况,我的事儿你就别和他说了吧,别影响他恢复。”   “我这病他知道,”见韩驰没说话,何豫赶忙补充道,“当年我住院还是小初陪的床,他看着我康复出院的。这次实在是事发突然,正巧前段时间他又状态不好,所以我才没告诉他。而且我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医生说过段时间就能出院了,这时候再折腾他一下不完全是多此一举嘛。”   “非霍奇金淋巴瘤,”短暂的沉默后,韩驰重复了一遍病症的名字,对何豫说,“我父亲是医科教授,在学界认识不少专家,我回去问问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何豫结巴了一下,还没发出声音,韩驰又笑着说:“舅舅,何初才拒绝过我,要是再知道我帮你瞒着他,肯定会生气。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治疗赶紧康复啊,到时候帮我说点儿好话,救我一命。”   心领神会,何豫松了口气。   “好。”   门口传来锁芯转动的声音,谌峰拿着一打单子拧开门,朝何豫看了一眼,陡然蹙起眉,反手把门关上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韩驰,小初在哪个病房啊,我——唔!”   毫无征兆,何豫被谌峰一把捂住嘴。   “呜呜呜呜!”   何豫气愤地发出“你干什么”的音调,谌峰无动于衷,轻而易举地就将人制住,不容反驳地说:   “你说太长时间的话了,休息。”   接着他转向沙发上坐的另一个人,将手中的单子丢到对方面前。   “韩驰是吧,”将挣扎的何豫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谌峰很不耐烦地问,“那小孩你到底能不能管了?” 第61章 是戒指是拼图   韩驰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面前的单子上,看到上面印着的一行小字。   “VIP……病房费用?”   韩驰讶然地看向谌峰,对方依旧一脸不耐:   “不然?你在那层楼都出了名了,还能住?”   韩驰不好意思地瞟向别处,何豫瞪大眼睛,拍了谌峰一巴掌。   “住院部的VIP病房,”谌峰抓住他的手,说,“你当这儿是随便什么人想来就能来的,换个环境也方便他静养,养好了赶紧走。”   莫名觉得最后三个字是在点自己,韩驰识趣地起身:   “舅舅,我就先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何初那边我会照顾,你不要太担心,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唔唔!”   何豫点了点头以示回应,韩驰拿过桌上的单子,对谌峰说了声谢谢,转身朝外走去。   “唔!”   何豫又冲谌峰扭了下脑袋。   非常不情愿地“啧”了一声,谌峰将人松开,起身。   把门关上还没走两步,韩驰听见身后又传来开门的声音。   “要我送你,”面对韩驰疑问的眼神,谌峰说,“楼下有门禁。”   韩驰点点头,两个人便一起下楼。   “怎么称呼?”韩驰问。   “谌峰。”   “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谌峰闻言,转头睨了他一眼,韩驰解释道:“是想麻烦你发一份舅舅的病历给我,我父亲那边也许可以帮着看看。”   “他刚刚没告诉你?”谌峰掏出手机问。   “说了,但……可能不全是实话。”   谌峰有些意外,他哼了一声,和韩驰加上了微信好友。   两人走到一楼,过了闸门,韩驰回头说:“如果有需要帮忙的——”   “院门口我登记过了,你直接走就行。”谌峰打断道,“把人管好,少来烦他。”   利落地说完,他原路返回。   病房里,何豫已经没有坐在原位。洗手间里亮着灯,谌峰走过去,推开门。   “!”   换衣服换到一半,何豫猛地将撩起来的衣摆往下扯,背部线条随着动作起伏,在谌峰眼前一闪而过。   “你不会敲门?”勉强把衣服穿好,何豫转头瞪人。   “你又没锁。”   何豫觉得自己听到笑话:“洗手间的锁不是你拆的?”   “谁让你之前总是锁。”   “怎么,”何豫冷笑一声,“怕我在里面自杀?”   谌峰没接话,只盯着对方的眼睛。何豫懒得和他沟通,径直就往外走,在擦肩而过的刹那被扛了起来。   “你有完没完!”何豫怒道。   谌峰不为所动,只伸手摸了摸他的脚踝,问:“你袜子呢?”   皮肤接触传来的触感让何豫心里一跳,他吞咽了一下,识时务地服软:   “……洗了,刚刚倒水不小心弄湿了。”   将人扛着放到沙发上,谌峰转身去拿了一双干净的袜子,在何豫面前蹲下。   何豫一惊:“谌峰!我不用——”   “哥让我好好照顾你。”   谌峰握着何豫的小腿抬起来,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给人一种好像他连做这件事都很专注的感觉。   “你还知道是他让你照顾我。”何豫低声道。   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谌峰很快又恢复正常,帮何豫穿好袜子。   “要去哪儿?”谌峰站起来问。   “回去拿一趟假发,”不约而同地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何豫说,“我得去看看小初。”   “那午饭也在外面吃吧,你昨天不是说这里的饭菜永远一个味道。”   谌峰拎起车钥匙往外走:“把外套穿上,我去开车。”   何豫“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门被拉开又合上,里面外面都十分安静。   -   韩驰没有直接回病房,他先跟于廷确认了一下纪何初的情况,又简单讲了两句换病房的事,然后便去了派出所。   他的笔录还没做,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戚云衔也在那里。   “怎么样?”见戚云衔从审讯室里出来,韩驰问。   “做完笔录了,挺顺利,他们俩招得很快,十目影像的人也来了。”   戚云衔和韩驰说了一下大概的情况。   两个绑匪没有撒谎,招供的内容跟那天对纪何初说的基本一致。两个人刚从监狱里头出来,发现早就已经和社会脱节,他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家里人治病又需要钱,干脆就想了这么一招,企图一劳永逸。   找上梵风工作室也的确是凑巧,有天晚上他们混进酒吧打算摸点东西,正好听见隔壁桌有人大声嚷嚷,说哪怕花钱找几个打手来,也一定要让对方好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身边的人都在劝,两个绑匪互相使了个眼色,钱包也不偷了,认认真真地在酒吧门口蹲了大半宿,总算蹲到这位十目影像的少爷,也成功接了活儿。   “开庭时间以及我的号码都是十目影像提供的,他们本意是想让那两个人阻挠庭审,顺带着教训我们一顿,没想到最后竟惹出这么大的事。”   戚云衔冷哼道:“少爷刚刚跟我道歉,手都是抖的。”   对这件事没什么好评价的,韩驰抬手拍了拍戚云衔的肩:“辛苦了。”   “没有,”面色疲惫地摇摇头,戚云衔问,“纪何初怎么样了?”   “出手术室了,没有生命危险,现在在病房吊水。”   “那就好。”   舒了口气,戚云衔接着听到韩驰说:“云衔,我有件事……你得帮帮我。”   “我跟何初表白了,但他似乎对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有点误会,”韩驰拧着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我也搞不懂他为什么会误会这个,解释也不听,就觉得我在骗他,我一说话他就让我滚。”   “所以我只好来找你,麻烦你帮我跟他说一声,辟个谣。你知道他总是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实在是拿他没办法。”   韩驰很无奈地笑了一下,并不知道面前的人就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海啸。   “好,”戚云衔语气平静地说,“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跟他说去的。”   韩驰没太听明白:“什么?”   “那不是误会,是我和他说你跟我表白,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还有之前有人去黑珍珠闹事,也是我找人干的。”   韩驰愣住,说不出话来,他不敢置信地想到一个问题,接着戚云衔揭晓答案:   “韩驰,我喜欢你。”   韩驰眼里流露出惊愕,戚云衔其实很想问,这么多年难道你就真的一刻都不曾察觉,还是说你也曾在某些时刻将我摆在恋人的位置上,只是因为不喜欢,所以这一刻很短,我最终又变回朋友。   但他没有开口,因为已经太没必要、也不该再有必要了。   “让你失望了吧,”戚云衔苦笑着,像是自嘲,眼泪不争气地蓄满眼眶,“我也挺失望的。”   周围不时有人走过,派出所的环境实在不适合讲这些,就像苹果树莫名结出香蕉,两人之间多年来的平衡被一朝打破。   “抱歉。”半晌,韩驰低声说,“是我没注意到。”   没做错的人反而先道歉,戚云衔简直觉得讽刺。   “说这个做什么,你什么都没做错,该道歉的人是我。”   极力调整情绪,戚云衔吸了吸鼻子,重新开口道:   “放心,纪何初那边我会去解释清楚,和你说这些只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没有别的意思。”   “我是在绑架发生之前,在法院等候室告诉纪何初我们在一起的。”戚云衔笑了一下,不太好看,“不怪你喜欢他。”   “云衔。”   听到韩驰叫他的名字,戚云衔飞快开口道:   “我听警察说,绑匪供述纪何初最后自己往刀上撞。”   “你知不知道纪何初小时候休过一年学?”不看韩驰的眼睛,戚云衔说,“我以前找人调查过他,休学那段时间他很频繁地进出心理诊所,后来也去过,再联系一些行为……他可能在这方面有什么障碍。”   “我知道。”空了几秒,韩驰说。   戚云衔点点头,“那就好,心理方面的问题最好不要耽搁,你在他身边的时候多注意一点,该看医生就及时看医生,别不当回事,也别让他再像这次一样这么……伤害自己了。”   走道里有警察探头喊人,韩驰应了一声,回过头,戚云衔已经悄悄擦过眼睛。   “你进去吧,我先回去了。”   戚云衔转身,再次听到韩驰叫他的名字,这一次他停下了脚步。   “云衔,不要自责。”   韩驰知道戚云衔在极力逃避,想略过这个话题,这样做的确是一个对他们来说都省事许多的办法,但他不想这么不尊重对方放置在自己身上的感情。   这么多年相互扶持、一起成长,不论友情爱情都很珍贵。   “作为朋友是我太失职了,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不应该连你的性取向都不了解,平白给你造成这么大的困扰。”   “我从来没有在你身上期望什么,因为你本身就已经足够好,我理想中朋友的样子你全部都兑现给我了,我没有任何理由失望。”   “不要觉得自己输了也不要觉得丢脸,你跟何初本来就不是应该放在一起比较的人。你值得所有人的珍视,我一直都这么觉得。这份感情也是,很珍贵,只是我没有办法给你回应。”   “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先分开工作一段时间,之后如果你有离开的想法或是更好的选择我都支持。云衔,我不是想跟你划清界限,你是我最好的伙伴,我不希望你再因为我难过。”   “知道了。”片刻,戚云衔背对着韩驰挥了挥手。   “走了。”   几小时后,纪何初接到一个电话。   手机是于廷给他新买的,原来的手机被砸得粉碎,只剩下电话卡还能用。看了眼号码归属地,几秒后,纪何初接起电话。   “纪何初,我是戚云衔。”   “有事吗?”停了一下,纪何初问。   “有,”戚云衔开门见山地说,“我跟韩驰没有在一起,之前都是骗你的。”   “你那天说的表白和戒指,我其实根本没听过,顺着你的话讲下去是因为我喜欢他,既然你们没可能,那我就可以争。”   纪何初安静地握着手机没有说话。   “以前我很自信,觉得他身边除了我也没别人了,这么多年他对我一直都很不一样,我以为我们在一起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你说你要追韩驰的时候我还在想,追又怎样,这个世界上还能有几个人像我一样跟他磨合到几乎没有缝隙,我们一起长大,他的生活、工作我全都参与了,你要追他也只会成为我的对照组,让他看到我跟他有多合适。”   “但我想错了,爱情不是光是合适就可以,朋友同事也要合适,但只有喜欢才能相爱。”   “纪何初,韩驰不喜欢我,他就没喜欢过我,这么多年一直把我当朋友,之前都是我自作多情。撒谎骗了你我向你道歉,对不起,韩驰喜欢的人从来都是你,戒指跟表白也都是你的。”   “我不知道那天你是因为什么才默认跟韩驰不会有可能,但明明你们都很爱对方……就别错过了吧。”   “纪何初,你在听吗?”   没有回应,电话也没有挂断,戚云衔等了几秒,继续说:   “纪何初,谢谢你这次救我,我为我之前的不当行为再次道歉,包括黑珍珠闹事那次,对不起,我一直没承认。”   “就这些了,我估计你也挺烦我的,”戚云衔笑了声,说,“祝你早日康复,也真心祝福你跟韩驰幸福快乐。”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纪何初以为戚云衔挂了,突然又听到对方说:   “你把绑匪带走之后韩驰要去找你,因为他也受了伤所以我拦了他,但没有拦住。”   “他跟我说,他答应过不会丢下你。”   “嘟”声响起,这次戚云衔是真的挂断了电话。   纪何初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好一会儿才慢慢将手机放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枚戒指。   之前没有仔细看过,戒指是很简约的款式,同时设计感很强,戒面的纹理像沙漠被风吹出来的线条,整个戒指没有钻石镶嵌,却仍旧亮眼夺目。   看了一会儿,纪何初尝试去拼上最后一块拼图。   左手,无名指,严丝合缝。   拼上了。 第62章 经过我同意了吗   医护人员嘱咐手术后两小时之内不能睡觉,于廷不知从哪里看了个帖子,说最保险的其实是术后八小时不睡觉。评论区更是现身说法,有网友说自己一朋友的亲人就是还没过八小时睡着了,结果这一觉就再也没醒来。   真不真不知道,反正于廷是信了。   在被烦了八小时、于廷也挨了八小时的骂后,托评论区各位网友的福,纪何初睡了一个非常沉的觉。   囫囵觉一觉睡到第二天快中午,纪何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觉天花板上的花纹好像变了。   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纪何初轻轻侧头,一张放大过的脸猛然闯入他的视线。   “!”纪何初被吓得一抖。   “醒了?”   何豫托着腮帮子,胳膊支在床上,凑得离纪何初很近,“吓成这样,心虚的事儿没少做嗷?”   “你……”   想骂人但没力气,纪何初闭上眼,深吸了两口气,努力驱散后背的凉意。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何豫念出专治小朋友被吓到的咒语,伸手轻轻地在纪何初脑袋上揉了一把,“好了。”   “感觉怎么样?”何豫问。   “感觉要死你手上。”纪何初依旧闭着眼睛,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吼呦,那不是正好随了你的意。”何豫直起身,将手揣进兜里,问,“我听说绑匪最后被你吓得脸都白了,自己撞刀,不想活了?”   “你不是在北京出差么,又回来了?”   纪何初不回答何豫的问题,睁开眼,扯了扯嘴角就开始讨骂:“你什么时候跟韩驰这么熟了,你要是看上他了能不能别老带着我,你俩自己过去。”   “破小孩!”   何豫大骂一句,伸手就去揪纪何初的耳朵:“变着法子故意气我是吧?还我跟韩驰过,我跟他过你能舍得了?看你是病号我不抽你,等你好了的,你看我治不治得了你!”   何豫手上那是使了劲的,纪何初吃痛,没忍住哼了一声。   “死崽子……”不解气地撒手,何豫质问道,“少转移话题,你给我说实话!往刀上撞之前想什么了!”   “没想什么,”纪何初揉着耳朵,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当时情况很急。”   “没想什么,”何豫冷笑一声,“我帮你说吧,你想到我了,想到那次回家在饭桌上你问我的问题,想到我的回答!是不是!”   纪何初没有说话,藏在被子下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开始抠床单。   —成为回忆就无可替代了吗?   —是吧,我都快记不起他的坏了。   那就停在这里吧,挺好的。   “小初,我们相处十多年,很多东西我听个声儿就知道了,你瞒不过我。”   纪何初默不作声,何豫说,“你跟韩驰……你想怎么处理你的感情那是你的事,逃避也好面对也好,我不管。但小初你想过没有,你那样做,如果……如果真的出了事,你让我怎么想?”   “是不是当初我没说那句话,没回答你的问题,你就不会这样,还是好好的。”   “小初,”何豫定定地看着他,“你想让舅舅愧疚一辈子吗?”   病房里很安静,纪何初再次感到凉意。   “对不起。”半晌,纪何初说,“以后不会这样了。”   然后又小声地讲:“你别告诉他。”   纪何初低眉顺眼的,何豫看他两眼,恨铁不成钢五个字就差写在脸上。   每次都是这样,犯了错被质问一声不吭,认错的时候老老实实说“下次不会了”,等真到了下次,又接着老老实实再重复一遍前面的步骤。   但这次捅的窟窿这么大,差点命都没了,何豫绝不打算轻易放过。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豫抱起手臂,铁面无私地说,“现在知道让我保密了,当初怎么不想想后果?”   “你思维逻辑、有问题……”   真按当初那样来,还谈什么后果,我后都没了。   纪何初这样想着,但没有说出来,胸腔突然传来的刺痛使他屏住呼吸,缓了一会儿后,刺痛再次袭来。   “每次认错态度都好得能去当销售,我这次不会再上你的当,你的信誉分在我这里已经清零,除非你好好跟我说清楚‘以后不这样’具体是不哪样,再写个保证书,我就考虑替你保密。”   何豫说完,抬眼便看见纪何初眉头紧锁还闭着眼,看起来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   “干嘛,你少来这一套哈。”   前车之鉴,何豫已经深刻领会面对纪何初要始终保持高度警惕:“别想打着病号的名头就能坑蒙拐骗,没让我点头满意,你今天就算装得再像我也不会让步的。”   “听见没有?”   纪何初还是没吭声,额角开始冒汗。   “小初?”   何豫慌了,凑近一点发现纪何初脸上竟已血色全无。   “小初!”何豫手忙脚乱地按下呼叫铃,“医生!医生!”   ……   “缺铁性贫血,是之前失血过多导致的。我给他开了点口服药剂,饮食上可以多吃一点带铁元素的食物,然后多休息,特别是不要熬夜。”   “好,谢谢医生。”   目送医生出了病房,韩驰转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走了过去。   在病房里呆了快一上午纪何初都没醒,出去买个水果的功夫就出了这档子事,韩驰简直都要觉得纪何初是故意的了。   “好点儿没有。”   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韩驰拿出一个刚买的梨开始削皮。   半天没人吭声,韩驰抬头,见纪何初正定定地盯着自己。   已经能猜到纪何初的下一句是什么,韩驰干脆先开口:“云衔昨晚给我发消息,说已经跟你解释过了。”   低头继续削皮,韩驰一边动作一边说:“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纪何初感到奇怪,但他说不上来,就是感觉韩驰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   事到如今,纪何初也知道自己已经露馅得太明显,在是否喜欢韩驰这件事上,这次绑架已经给出了最直接的答案,傻子才看不出来。   只是喜欢归喜欢,他从没想过要跟韩驰在一起,不是不想,就是……很单纯地没办法接受这件事。   他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背离对感情根深蒂固的偏见去跟一个人建立亲密关系,“韩驰可以建立长久坚固的亲密关系”跟“韩驰和我建立长久坚固的亲密关系”还是有本质区别的,能够接受前者已经是纪何初认知之外的意外。   得到那张拼图,纪何初已经觉得十分足够。任何关系的走向在他看来都不过都一张驼峰图,如果没能在顶点停住,接下来就必将面临落差带来的痛苦。   于是纪何初说:“韩驰,其实——”   “其实你不喜欢我。”   眼皮抬都没抬,韩驰接上他的话,皇冠梨已经被削完一半。   “没关系纪何初,我想通了。”   韩驰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语气甚至还掺杂着点悠闲:“反正你不相信我喜欢你,我也不相信你不喜欢我。谁都不相信谁,咱俩就这么耗着吧。”   ?   这又是哪门子路数?   纪何初瞪大眼睛:“你……你在说什么?”   “没听明白?”韩驰说,“那我重复一遍,咱俩现在……”   “我舅舅呢!”纪何初提高音量问,他需要马上找个人来问问韩驰是不是疯了。   “走了,下午舅舅还有事。”   提到何豫,韩驰就顺便提醒:“舅舅走之前让我跟你说,欠他的保证书别忘了,他还是会来拿的。”   韩驰好奇道:“什么保证书?”   纪何初已经在吓疯边缘:“你叫他什么?”   “舅舅啊。”   “谁让你这么叫的!”   虽然无伤大雅,但韩驰也称呼何豫为舅舅让纪何初感到非常不适,莫名觉得自己被卖掉,难受程度堪比在千人婚礼上敬改口茶,从此一个陌生人要叫你的爸妈是爸妈,同时你还要叫两个陌生人爸妈。   想到这个类比的纪何初更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攥紧被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换过病房。   “谁给我换的病房!”气头上,纪何初开始无差别攻击,“经过我同意了吗!”   韩驰终于削完了那只梨子。   他甩了甩手,把削皮刀放下,起身直接坐到了床上。   “纪何初,这个问题我也想问。”   韩驰凑近,一字一句道:“你帮我挡刀,还拿我做实验,经过我同意了吗?”   纪何初惊愕地张了张嘴,想说话,被韩驰用削好的梨子堵住。   “既然你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也没有征得我的同意,那我以后也不会考虑你的。”   “我抱你、亲你、爱你,都不会再征求你的意见。”   说着,韩驰的目光便扫过面前人的鼻尖往下,纪何初心里一跳,下意识就咬住了梨子。   “韩哥!”   于廷惊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查……查房的医生在外头了啊。”   看了纪何初一眼,韩驰退开一些距离,于廷这才看到一颗完整的梨子正很诡异地留在纪何初嘴上,像被封口。   “韩哥,你买水果了啊,”于廷拎着一袋鼓囊囊的东西进来,哀叫道,“早知道你买了我就不买了,哈密瓜现买现削,肯定放不了多久!”   “没事,你多吃点就行了。”   韩驰笑了笑,起身道:“我去洗个手。”   纪何初把梨子拿下来,正想丢,于廷凑了过来。   “纪哥,你们刚刚聊啥呢啊?”   “闭嘴。”   “咋了嘛,聊见不得人的东西啊。”   “……”   无法让于廷闭嘴,纪何初只好让自己的嘴巴忙起来,以此斩断对方和他聊天的可能。   于是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吃手中的梨子。 第69章 圣诞小剧场·自然课   又是长久的住院,有了上一次纪何初被憋坏的经验,这次韩驰早做打算,在纪何初可以下地活动后,便开车将人带了出去。   “这是什么地方?”   下了车,纪何初只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荒草跟树,和影视剧里杀人犯最后选择的抛尸地点非常一致。   然而韩驰没有回答,不知道在后备箱窸窸窣窣地鼓捣什么。纪何初思索再三,觉得韩驰应该不至于被自己拒绝过就起了杀心。   毕竟他的拒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即使这段时间他已经明里暗里地赶过韩驰很多次,对方却根本无动于衷,该出现的时候依旧会出现,该烦人的时候……   妈的!哪儿有该烦人的时候!   纪何初气得咬牙,为自己的不争气,似乎已经开始习惯韩驰的存在。   不行!历史告诉我们,灭亡的第一步就是思想麻木,快清醒过来!不能让自己就这么被温水煮青蛙……   “何初,”韩驰探出脑袋道,“来看看。”   “搞什么。”纪何初语气不太好地走了过去。   车停着的空地上,韩驰已经架好了一个三脚架跟相机。纪何初看不懂,遂递上“友好”的眼神交流。   韩驰解释道:“我们一个摄影交流分享群里发的,地区的摄影协会发起了一条tag是‘捕捉’的摄影活动,正好我一直惦记这儿没来拍过,就来试试。”   “参加比赛还能上瘾的?”   “奖品是两张滑翔全免券。”   纪何初不再说话。   韩驰满意地弯起嘴角,朝四周眺望了一下,用很赞赏的语气说:“这里很好拍,我以前也没来过,是有一次开车去临市出差没走高速,路过这里才偶然发现的。”   只看到一片荒芜残败的纪何初:“……”   看着纪何初的表情,韩驰笑了笑,弯下身拿着相机摆弄了一会儿,最后确定下一个位置。   他朝纪何初招手:“来。”   纪何初走过去,韩驰让他站在自己前面,大致地教他认了一下快门之类的按钮,然后伸手朝远处的一丛荻花指了指。   “看到那里没?”   “一堆草。”   韩驰笑笑,压着纪何初的肩膀往下:“在你们看来,这可能就是几株杂草,但在我们眼里——”   韩驰让纪何初凑近取景器,自己则通过联动的手机查看拍摄内容。   “这是光影的艺术。”   变焦、定格、曝光调整,纪何初的眼前慢慢地出现一幅画——   在阳光的照耀下,荻花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茸茸的花穗成为高光,亮亮的;枯黄的草叶此刻也变得有力量,暗褐色,花与叶形成对比。有风来,它们就随着风的方向轻轻点头,身杆还是挺立的,发出簌簌的声音,萧瑟但不萧条。   枫叶荻花秋瑟瑟。   纪何初想到这句诗,而后又想到现在并不是秋天。   “好看吗?”   韩驰的声音让纪何初回神,他从取景器前离开,直起身,往刚刚那丛荻花的方向看了看,没有画,还是一丛杂草。   “再给你看一个,”韩驰说着,伸手调整三脚架,“我以前分不清蒲苇、荻花还有五节芒,见了它们就统统都叫芦苇,实际上我到现在都没见过真的芦苇。”   “你看,这个高一点的是蒲苇,它的穗是朝一边长的,而且是个卷毛,长得跟方便面差不多。”   “这个是五节芒,所谓针尖对麦芒,我放大一点点……就是这儿,你看,它的每一个种子上都有一根像针尖一样的东西,这样看是不是跟刚刚的蒲苇区别很大?”   “还有这个……”   随着取景框的不断切换,纪何初在这个下午上了一节趣味横生的自然课。   如果是小朋友应该会非常开心,但纪何初不是,所以当韩老师絮絮叨叨在耳边讲解的时候,纪何初同学什么都没听进去,一节课下来感受只有:   能这样?   还能这样??   这样也能???   在被展示过n种把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东西以各种角度各种方式拍得非常好看之后,纪何初确定,这项技能是韩驰专属的超能力。   至少他就永远学不会,比如说现在取景框里的这棵树,被雷劈裂了一半,一整面都黑乎乎的,结果韩驰把相机放低,连着从一旁伸进来的绿苗一起,硬是把它拍成了一半充满死亡一半充满生机的树,非常有冲击力。   这样想着,纪何初突然发现自己看得太入神,身后操控相机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他直起身,刚转头想找,就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喊他:   “纪何初!”   咔嚓一声,纪何初看到韩驰的镜头。   “何初!这张超好看!”   韩驰捧着相机朝他跑过来,纪何初握着面前的机器,第一次有想按下快门的冲动。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按,说过了,这项技能是韩驰专属的超能力,他学不会。   摄影活动最终没有拿奖,因为回去的路上纪何初借口买水偷偷买了三盒冰激凌,为了斩草除根,韩驰发现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全部炫光,只给纪何初留了一口。   结果是半途拉肚子,韩驰来不及锁车就冲进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公共卫生间。纪何初有点心虚,就很自觉地等在卫生间门外,然后韩驰的两台相机和一个三脚架全部被偷,当天拍的照片只留下唯一一张——   当时就被韩驰设为朋友圈背景的纪何初。   纪老板后来买了三台顶配相机和韩驰谈判把那张背景图换掉,目前双方仍在洽谈中。   滑翔全免券最后还是领到了,因为这个摄影活动压根儿就没设置奖品。 第63章 没有遗憾了   “何初,吃饭。”   看到一半的杂志被拿走,纪何初撇了撇嘴,不是很情愿,起身在餐桌前坐下。   韩驰将饭盒一个个揭开摆上桌,纪何初瞄到一盒暗褐色,刚拿起筷子就准备放下。   “诶,”韩驰制止道,“猪肝得罪你了,看到就撂筷子。”   “难吃。”   “上次是换了个师傅才炒成那样的,”韩驰有些尴尬地解释,“这次我特意盯着他们放了点泡椒熘出来的,又嫩又不腥,你尝尝。”   韩驰将猪肝推过去,纪何初勉为其难地夹了一小块,嚼了嚼,拿起米饭。   勾了下嘴角,韩驰将手机放在桌上,撸起袖子走到一边开始铺床。   “你不吃吗?”纪何初问。   “我先把床单换了,一会儿你输完液就可以直接睡,”韩驰一边换床单一边说,“你先吃,剩一点儿给我就行。”   纪何初于是把筷子反过来,将还没动过的菜扒拉到一边,最后嘬了下筷子屁股,再倒过来继续吃饭。   韩驰铺完一张床又铺另一张,纪何初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知道这是今晚对方要在这里陪床的意思。   没说什么,纪何初又把头转了回去。   在把韩驰赶走这件事上,这段时间纪何初已经做过很多努力。   首先他尝试从理论上进行扫盲,在手机上给韩驰分享了好几个科普视频,并在几小时后收集反馈:   “韩驰,你看了我发给你的视频没?”   “看不懂。”正在一旁用电脑工作的韩驰回答。   纪何初耐心解释:“就是心理学上有一个名词叫‘吊桥效应’,讲的是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走吊桥时,心跳会不由自主地加快,如果这个时候他碰巧遇到另一个人,就会把这种紧张刺激的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错当成心动,所以你对我其实……你要干什么?”   将电脑放在一边,韩驰走到纪何初床边坐下,看起来对刚刚的话题饶有兴趣的样子。   “太远了听不清,重新说。”   纪何初于是再次认真讲解:“有一个名词叫‘吊桥效应’,意思是说……!你做什么!”   “亲你,”凑近在纪何初嘴唇上啄了一下,韩驰退开,接着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这种效应它——韩驰!”   “嗯,”又啄了人一口,韩驰温柔地笑笑,问,“还说吗?”   纪何初被韩驰笑得汗毛直立,几秒后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我要睡觉了。”   “好,晚安。”韩驰重新坐回去拿起电脑。   后来纪何初又企图从行动上进行突破,比如开始绝食,声称只要是韩驰买的饭他就不吃,结果何豫很快就出现在病房,劈头盖脸一顿骂之后纪何初又多了一份要上交的保证书。   再比如偷偷拿韩驰的手机给韩楷城打电话,本意是想绘声绘色地描述一下韩驰的伤势好让对方赶紧把韩驰接走,结果电话拨通后,那头第一句就是“韩驰啊你跟小初怎么样啦”,纪何初吓得当场挂断,冲到韩驰面前一句“你跟他们说什么了”还没问出口,韩楷城的电话便回拨过来。   两人面面相觑,不得已,纪何初只好在震动声中发誓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再闹,韩驰这才帮忙圆谎,划了接听说刚刚打的电话只是误触。   自此,纪何初彻底摆烂,赶不走他就不赶了,所谓媳妇熬成婆,总有一天时间会把韩驰熬走。   拿起最后一个枕套,韩驰抖了抖,听见餐桌上震动声响起,转头道:“何初,帮我接一下电话。”   新手机韩驰没设密码,纪何初拿过来,看到来电显示是于廷。   “是于廷吧?”韩驰问。   “嗯。”   与其说是于廷不如说是朗姆,每次视频接通后三分钟,对面的连线主播就会换成白色小猫。   想看猫但不想看人,纪何初划了接听,然后便伸手将镜头对准韩驰,企图由对方来消耗于廷的聒噪。   “韩哥!”   于廷的声音马上就从扬声器里传出来,语气十分着急。   韩驰正准备接话,还没张口,那头直接丢来一个炸弹:   “朗姆出事了!”   -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宠物医院。   “怎么回事儿?!”看着朗姆奄奄一息地躺在监护仓里,韩驰着急地问,“昨天不都还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光顾着忙,洗完杯子才发现一直没看到它。我去找,看到它趴二楼门口一动不动,叫了它一声它还朝我走过来,走了两步突然倒在地上,我就赶紧把它送过来了。”   于廷脸色发白,绞着手指说:“刚刚做完检查,医生让我赶紧通知你们……”   “医生呢?”纪何初问。   “在配止痛药。”   于廷指了一个方向,纪何初赶忙冲了过去,剩下两人也跟上。   “猫猫有很严重的胸腹水,我们已经给它抽出来了300毫升的积液,”医生指着面前一碟淡红色的液体说,“刚刚给它做了猫传腹的检查,是阴性,现在怀疑是肿瘤或者心脏的问题,要做CT才能确定。但是做CT需要麻醉,它的情况……麻醉风险很大。”   纪何初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意思是说现在是连病因都没法确定。   “我先给它推一点止痛药。”   医生拿着一支注射器往外走,纪何初跟着来到监护仓前,看着他把止痛药推进去,声音有点抖地说:“它以前做过检查的,也是在你们这里,当时没有问题的,心脏和肿瘤问题都没有……如果、是肿瘤是不是要做手术,切掉就好了?是心脏呢?吃药?还是住院输液?”   韩驰抿紧唇,上前一步揽住纪何初的肩膀。   “确定病因前我们没法给出治疗方案,如果是肿瘤……”医生很委婉地说,“要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求求你了能不能再给它看看,”于廷恳求道,“总不能就这样放弃它……还有什么检查是能做的,你再给它看看吧,它前几天还好好的,再看看万一能救呢?”   这样的情形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医生叹了口气,安抚地说:“胸腹水早期的表现大多是嗜睡不爱动,一般很难引起注意。我再给它做个心超看看吧。”   “谢谢医生!”   时间的流动究竟是匀速还是变速,在走廊坐着的几十分钟,纪何初再次思考这个问题。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在这里的了,好像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又好像上一秒朗姆还蹲在他的鞋面上抓他的裤脚。   里面的房间传来开门的声音,纪何初抬起头,看见于廷冲了上去,韩驰站起身,医生拿着一张单子缓缓开口:   “心超显示胸壁有异物,有很大的可能是肿瘤。抽出来的积水化验结果也出来了,里面有大量的细菌。”   “情况比较严重,继续治疗首先是确定治疗方案很麻烦,再就是……它也会很痛苦。我们建议安乐。”   走廊变得非常安静,纪何初只听到不知道是哪间病房什么机器在嗡嗡运转的声音。   “……没救了?”于廷喃喃地问了一句,而后僵硬地转头看向纪何初。   韩驰用力咬着口腔内壁的肉,于心不忍地回头。   纪何初木木地呆着,回过神突然发现走廊里的三个人都正看着自己。   “看我做什么?”   摇了摇头,纪何初站起来,“又不是我的猫,别看我。”   说完,他逃也似的往外走。   “纪哥……”   “抱歉,麻烦等一下,”韩驰对医生说,“我们很快就回来。”   他赶忙追了出去。   纪何初步子迈得很大,走得不太稳当。韩驰跑着追上去拉他的胳膊,被纪何初头也不回地甩开。   “何初……何初!纪何初!”   “别叫我!”   反复被甩开好几次,韩驰用了点劲儿,强硬地将人扯进了怀里。   “我说过不养它,我说过不养它的!”纪何初剧烈地挣扎,拳头和巴掌胡乱地砸向韩驰,“你为什么要养它!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   韩驰一言不发,默默承受,只紧紧抱住对方。   “那是你的猫……我说了……”   片刻,怀里的人不再乱动,只是肩膀耸动着,伏在韩驰肩头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不养、我受不了……”   “为什么要黏着我、为什么不走……我、付不起,付不起……代价……”   “它其实、早就不爱动了,我当时在干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带它去医院……”   “为什么……为什么……”   努力地将泪水憋下,韩驰抬手,抚摸纪何初的后脑勺,声音尽量平稳地说:   “何初,相处的这些时光朗姆一定每天都很开心,我们别让它在最后觉得痛苦了好不好?”   “我们都陪着你,陪着朗姆安安静静地睡着,好不好?”   韩驰持续不断地安抚,亲吻他的头顶,纪何初的肩膀逐渐停止了耸动。   他们最终还是回到宠物医院。   “推安乐吧。”牵着纪何初的手,韩驰说。   医生点了点头去做准备,于廷受不了这种场面,再看了朗姆几眼就躲去了走廊。   纪何初缓缓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朗姆的小爪子。   “mia……”   朗姆张了张嘴,却已经连一声完整的“喵”都叫不出来了。   “不说话了,”纪何初来回抚摸它的脑袋,弯下身,像朗姆以前蹭他一样,用脸轻轻地贴着它,“没关系,不说话了。”   心里跟刀子搅似的,韩驰再也忍不住,将头转到了一边。   医生拿着注射器走进来,韩驰实在于心不忍,拉了拉纪何初的手:“何初,要不……”   医生刚想说些什么,纪何初先攥住韩驰的手,把他往前拉了一把,鼻音很重地说了一句你也别走。   顿了顿,医生连接好注射器,“准备开始推了。”   冰凉透明的液体一点点注射进朗姆体内,纪何初不错眼地和猫咪对视,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   “喵~”   朗姆叫了一声,爪子幅度很小地动了一下,韩驰抬手轻轻握住。   “朗姆,我们都在呢,”韩驰弯下身,抖着嗓子说,“那个经常给你吃零食的哥哥就在外面,给你买罐头去了,你最喜欢吃的罐头家里没有了。”   小爪子不再动,柔软的肚皮起伏越来越慢,朗姆却依旧在努力地睁着眼睛。   “没事的,没事,”纪何初在它耳边轻轻说,“没事了……”   “……谢谢你陪我。”   “再见。”   小猫的眼睛轻轻合上,喵星多了一颗亮晶晶的星星。   纪何初别开脸,贴着朗姆趴了一会儿,然后松开韩驰,转身离开。   韩驰转头朝玻璃窗看了一眼,于廷擦了擦眼睛,点点头跟了上去。   “节哀,”在一边一直很安静的医生出声道,“养宠物需要很大的勇气,它们不如人类长寿,分别是每个家长的必修课,多想想以前和它美好的回忆吧。”   韩驰点点头:“我明白,谢谢医生。”   “你们已经是很棒的家长了,”医生叹了口气,说,“无法治疗要安乐死的宠物我们见过太多了,很多家长最后都会因为不忍心而躲到外面去,这是人之常情。但其实小动物都很有灵性,它们知道自己要离开了会很着急地寻找主人,希望主人能陪在自己身边,但很多时候它们最后见到的只有我们这几个穿着绿色衣服的陌生人。”   “你们一直陪着它,猫猫走得很安稳,也没有遗憾了。” 第64章 1号实验对象   当晚,纪何初毫无征兆地发起高烧。   向宠物医生咨询了一些猫猫安置的注意事项,韩驰安排好殡葬事宜后才回到医院。彼时纪何初已经睡着,于廷在一旁盯着点滴。   输到第三瓶时,床上的人皱着眉动了动,企图把被子扯开。韩驰去拦,隔着衣服察觉到异样,护士量温时人已经一声不吭烧到39度。   高热在打了两针退烧之后才转为低烧,纪何初出了一身汗,睡梦中偶尔呼吸急促,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   韩驰轻轻握住他的手,跟于廷守在病床边上几乎整夜没合眼,直到第二天上午,纪何初的体温才终于降到正常区间,睡得也安稳了一些,只是迟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提前联系好的殡葬师打来电话,说猫猫已经做完清洁在小礼堂躺好,询问告别式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韩哥……”   看了眼仍旧闭着眼的纪何初,于廷十分两难。   “看来有小猫去梦里找他玩了。”   摸了摸纪何初的额头,韩驰帮他掖好被子起身道,“走吧,他不会想让朗姆孤零零躺在那儿等他的。”   “何初,我们去送朗姆了。”   先叫了护士来病房照看,韩驰又给何豫打了个电话,接着跟于廷一起离开了医院。   朗姆安安静静地盖着小被子躺在小礼堂,身上脸上都干干净净的,周围拥簇着零食跟小玩具,看起来就跟玩累之后睡着了一样。   “朗姆,你最爱吃的罐罐和小鱼干我给你带来了好多,”于廷吸了下鼻子说,“还有酒瓶子我也给你带过来了,新的旧的都有。在喵星要厉害一点啊,别被坏猫欺负了,我多给你叠一点金元宝烧过去,打不过你就交保护费。”   “何初生病了,所以才没来,”韩驰弯下身,抚摸着它说,“但你们昨天好好道过别了,对吗?”   “第一次喂你就跟在我后头,还以为你是没吃饱,没想到黏着人就不走了。”   “就是啊,钻酒柜底下就不出来了,那可是整个黑珍珠除了人最值钱的东西,一般人都不敢动。这么聪明谁教你的,跟纪哥一样。”   “这些日子谢谢你陪着我们,很幸运能和你成为一家人。”   “好朗姆,别光顾着去纪哥梦里,记得也来找我玩玩啊。”   ……   絮絮叨叨地跟朗姆说了好一会儿话,时光列车最终还是抵达名为分别的路口。   等候火化的时间里,气氛如冻结般凝滞。于廷罕见地合上了话匣子,韩驰则抱着手机埋头打字。   “黑珍珠这两天歇业。”   半晌,于廷干脆地做了个决定,打破了长久的宁静。   他掏出手机编辑朋友圈:“不干了,根本不敢想我自己一个人要怎么面对那个环境,到时候他们再都来问我朗姆去哪儿了……这要命钱我没命赚,大不了纪哥把这几天流水从我工资里头扣了。”   朋友圈发送完毕,于廷把手机揣回兜里,感叹道:“我现在挺理解纪哥为什么当初死活不养宠物了,太伤筋动骨了。”   韩驰沉默着没有说话,停了一下,手上敲键盘的速度变得更快。   “别想这些,好好休息几天。”片刻,韩驰对于廷说,“记忆不会消失,只要我们都还记得它,它就一直都在。”   “那是,”于廷很潇洒地说着,鼻音却还是悄悄爬上来,“就算真能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把朗姆带进黑珍珠、努力把它留下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何豫发来消息,说纪何初醒了,问了一句朗姆在哪儿。   “怎么了?”见韩驰盯着手机出神,于廷问了一句。   “没,舅舅说他醒了。”   “朗姆玩累了,要回去休息了。”笑着说完,于廷用力搓了搓脸,问,“韩哥,你问了舅舅纪哥说他‘快好了’的那件事儿没?”   “没问,但基本都知道了。”   “严重吗?”   “好好治就不严重。”   因为涉及到纪何初的个人隐私问题,于廷虽然很担心也很想知道,但还是没多问。   “你心里有数就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和我说,他要再出什么事儿,我估摸着我离住院也不远了。”   韩驰应了一声,抿了抿唇,再次垂眸在手机屏幕上敲打起来。   -   所有步骤结束以后,韩驰抱着骨灰跟于廷一同回到黑珍珠,将朗姆埋在了门口的桂花树底下。   有种说法是宠物也要入土为安,这样就不会影响它们投胎以后重新来找你的速度。   殡葬师留下了朗姆的一撮毛发跟两个框起来的爪印做纪念,韩驰跟于廷一致决定把它放在黑珍珠,谁都不占为己有。   “以后每次桂花开了,就是朗姆回来看我们咯。”于廷把填上的坑用力拍严实,故作潇洒地说。   黑珍珠里面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韩驰上了二楼,打算给纪何初带点衣服和书过去,收拾着收拾着在桌上看到一个文件夹,上面的标签写着《论人类长久坚固感情存在的不合理性》。   内心一动,韩驰抬手翻开,就此回到与纪何初认识的第一天。   “本课题基于社会学与生物学相关理论展开研究,初步采用简单随机抽样实验,实验内容详见正文。”   “NO.1:经过初步接触,确定预备实验对象韩某并不排斥与陌生人接触,且基本符合研究条件,故列为1号实验对象。”   “NO.2:与1号实验对象亲吻,心跳加速。1号实验对象脸红且有愤怒的情绪。”   “NO.9:与1号实验对象接吻、吵架,1号实验对象对我进行人身攻击。”   “NO.21:取得重大进展,1号实验对象动摇,同意本人对其进行追求。”   “NO.45:1号实验对象在黑珍珠养了一只猫。”   ……   “NO.82:生日,他送了我很喜欢的礼物。”   “NO.84:我们要一起去看海。”   “NO.91:实验失败,他不想再见我了。”   记录到这里便结束,这叠被夹在一起的A4纸皱皱巴巴的,像曾经被谁揉成一团丢弃后又捡回来展平。   拇指抚过纸张上的褶皱,半晌,韩驰翻回首页,目光在标签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将它放回原位。   整理好要带过去的衣物跟书本后,韩驰下楼,看到于廷正撸起袖子拿着工具,站在一楼的猫咪乐园前。   “于廷,先别拆,”韩驰及时叫停道,“等他回来再说。”   “这不是怕他难受么,”于廷低落地说,“我看了都有点受不了。”   “直接空一块儿也没好到哪里去,”韩驰说,“循序渐进慢慢来吧。”   “也对,”觉得韩驰说得有道理,于廷放下工具,抱起两个箱子晃了晃道:“那我先把这些处理了吧。”   “这是什么?”韩驰问。   “猫砂,还有朗姆的毛。”于廷解释道,“长毛猫嘛,掉毛掉的厉害,你之前不是买了个专门梳毛的手套,纪哥每天用那个给它顺毛,梳下来的毛团我都没丢,原本想多攒一点学他们用猫毛戳个小朗姆……这不是也没攒够么。”   走过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团团白色的绒毛,韩驰伸手抓了抓,想象是朗姆在蹭自己的掌心。   “够了,给我吧。”   晚上八点,韩驰匆匆回到医院,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碰到拎着保温桶脸色很臭的谌峰。   “病历发给你了。”谌峰说。   “看到了,”韩驰声音有些沙哑地说,“我已经跟我爸说过这个事,他有个同学就是研究淋巴瘤的,不过现在在美国,他正在联系。有消息我会及时跟你说。”   谌峰听完,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打量了下韩驰,问:“你有事儿吗?”   韩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揉了揉脸说没事。   “没事儿就赶紧进去,”谌峰催促道,“他晚饭都没吃两口。”   与韩驰交接完毕后,何豫使劲眨了眨眼睛,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后才走出病房。   “走吧。”   “你就不能在里面躺着陪他?”谌峰语气有些冲,他上前一步,抬起何豫的下巴左看右看,让人分不清是关心还是生气,“以后再有事儿让他找陪护!他妈的白给他升VIP。”   “行了,”何豫撇开脸转身,拖长的尾音里充斥着疲惫,“走吧。”   谌峰眉头一皱,快步走到何豫前面蹲下。   “上来。”   换作以往,何豫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因此当对方什么都没说就趴上来时,谌峰不由得愣了一下。   “还不起来?”何豫问。   绷着嘴角,谌峰稳稳当当地将人背了起来。   “以前你是不是也这样背过我?”何豫搭着谌峰的脖子,在他耳边问。   “嗯。”   “很久了吧,”何豫的声音懒洋洋的,“还在你念警校的时候。”   没人回答也不需要回答,何豫困倦地闭上眼,几分钟后趴在谌峰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病房里,纪何初捧着手机在发呆,很出神的样子,病房进来人也没抬头看一眼。   韩驰拎了张凳子过去,在床边坐下,安静地陪纪何初发了一会儿的呆。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微微侧头,这才发觉身边换了人。   “好点儿了吗?”   韩驰问,但纪何初没有回答,看向韩驰的眼神从最初反应过来的惊讶转为带着一丝恳求的期待。   “上午给朗姆请了殡葬师做了清洁整理,告别式之后就送去火化了。”   顿了一下,纪何初又低下头去看手机。   “骨灰我跟于廷埋在黑珍珠门口那棵桂花树底下了,它喜欢黑珍珠,那里离你们也都近。”   “于廷替你跟他说了好多话,朗姆躺在那儿跟被他催眠睡着的一样。”   韩驰的语气温柔且带着笑意,纪何初却莫名其妙地听出一点别的东西,刚抬起头,韩驰便握住他的手,接着套了一个什么东西上去。   “中午回了趟黑珍珠,看到于廷收拾出来一箱你以前给朗姆顺下来的毛,下午就找人用这些毛纺成线做了一个手镯,”韩驰转了转套在纪何初手腕上的镯子,问,“像不像朗姆的小爪子抱着你?”   手镯是有开口的,里面由钢丝定型,外面缠着几圈用猫毛做成的线,毛茸茸的。开口处的两个节点略粗一点,一上一下,戴在手腕上就真的很像被猫咪环住。   纪何初呆呆地坐着,好一会儿才去摸手腕上的那条白色,一根根毛发纺出来的线更像是缠在他心上,填补着那些裂缝的空缺。   纪何初的眼里浮起一层水汽,韩驰觉得对方大概率是不想在自己面前掉眼泪的,这时候应该让他和“朗姆”单独呆一会儿。   这样想着,韩驰便将人松开,却意外地反被纪何初一把抓住。   纪何初将手镯摘了下来,放到他手里。   韩驰愣了一下。周遭无声,可他却仿佛再次听见那句“这是你的猫”,又或者说是纪何初永远隐藏在眼底的情绪——   你也很难过吧,有它陪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瞬间,韩驰听见自己的胸腔里传来一些建筑倒塌的声音,拼命维持的坚强体面在这一刻全部前功尽弃,分崩离析。   怎么会不难过呢,那样一团有活力的小生命,第一次喂它就充满信任地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后来给它起名字、给它买衣服买玩具,每次下班之后都去黑珍珠找它,见了人就“喵喵喵”地叫个不停,稍微逗一逗还会把肚皮翻出来冲你撒娇……现在却再也见不到了。   怎么会不自责呢,是自己当初非要把它留下,也是自己一拍胸脯说一定好好照顾它、我来当它的主人,结果从头到尾,这个“主人”陪着它的时间加起来却要挂倒数,更是连它生病了不爱动都不知道。   告别式的时候韩驰没有说太多话,因为不想把氛围搞得太低沉,其实一直在心里道歉,说对不起我陪你好少,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主人,我没资格当你的主人。   韩驰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自己究竟有多么自以为是。   不论是对朗姆,还是对纪何初。   “纪何初……”   塌下肩膀,韩驰不敢问却还是问出口:“你怪我吗?”   没有听到回答,病床上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韩驰抬头,看到是纪何初坐得离他近了一点。接着胳膊上传来温暖的触感,是小心又无措的初学者轻轻抬手搭在了上面。   脑子里“嗡”地一下,韩驰什么也来不及想,伸手紧紧抱住了朝他靠近的人。   “纪何初,这是我第一次养小动物。”   “我真的……觉得好难过。”   对方以一种寻求依靠的姿势埋在他颈窝,纪何初僵了一下,有种自己好像正在被谁拥有的错觉。   另一只手抬起又放下,纪何初最终选择闭上眼睛。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足够不同密度液体充分互相混合,最终成为拥有彼此温度的同类。   -   很后来的时候,纪何初发现韩驰手机里有一个叫做“宠物沟通师”的联系人,两者似乎是交易关系,从聊天记录来看,韩驰约了三次“沟通”。   前两次的“沟通”都很顺利,一次在上午一次在下午,原定的第三次“沟通”在晚上,对面按时发来消息询问是否可以开始,韩驰在很久之后才回复——   【梵风-韩驰】:谢谢,不用了。 第65章 分离焦虑症   切断了几天社交,戚云衔延迟很久才刷到于廷的朋友圈。他有些担心,先是打电话给于廷问了问情况,而后带着一束黄玫瑰和一个果篮来到了医院。   “云衔?”韩驰有些惊讶,他将门带上,走出来说,“过来怎么不和我提前讲一声,何初刚刚睡着。”   “这么不凑巧,”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韩驰,戚云衔打趣道,“不会是我一直没来,纪老板生气了吧。”   “怎么会,”韩驰笑着说,“这两天他没什么精力,睡得比平时多一点。”   “朗姆的事我听于廷说了,”戚云衔看着韩驰,小心地问,“你还好吗?”   “很难一下走出来,在慢慢调整了,这两天已经比最开始好很多。”   韩驰说着,下意识地往病房里看了一眼。   “进去坐会儿吗?”韩驰拿着东西说,“白天他不会睡太久。”   “不用,别打扰他了。”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了看,戚云衔说,“你把东西先放进去吧,我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韩驰了然,轻手轻脚地将花束和水果放进病房,再出来跟戚云衔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   这是派出所那天之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没有尴尬,没有别扭,戚云衔很干练地拿出笔记本电脑跟韩驰对近段时间及未来三个月梵风工作室的工作计划进行梳理和讨论,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很久。   “十目影像的官号给我们发邮件了,你可能没来得及看,他们说会公开道歉也会赔偿,只是希望我们能不再提起诉讼,因为他们马上就要解散,后续再派人出庭会比较麻烦。”   戚云衔一边点开邮箱一边说,“该追究法律责任的人已经被拘留,只要他们能做到公开道歉跟赔偿,我没有什么意见,看你怎么想。”   “我同意。”   “好,那我现在就回复他们。”   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敲了一通后,戚云衔将笔记本电脑合上,今天只剩下最后一件事。   “韩驰,我打算去扩展一下业务。”   戚云衔说得很认真,韩驰先没接话,用眼神示意对方继续。   “之前去临市出差,饭局上跟好几个公司老总都留了联系方式,他们表现出来的合作意愿挺强烈,只是当时和亦度娱乐签的项目还没定下来,我就暂时没有跟他们正式谈合作。”   “据我观察,那边的广告资源不错,也有可利用的机会。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大批量地接广告商单,但就利润这一块儿来说的话……工作室现在平稳运转已经不是问题,往后我们也有要扩张招新的计划,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分设一个广告部出来,理想的话就可以实现艺术追求与商业价值两手齐抓了。”   “拆东墙补西墙啊。”韩驰笑着说。   “你这么理解也行,”戚云衔道,“总之我觉得这对工作室来说是个有益的尝试,实在不行我再回来,你总不至于把我拒之门外吧。”   “当然不会,你现在过去也不是分家,你始终是工作室的合伙人,也永远是我最合拍的搭档。”   戚云衔冲韩驰笑了笑,而后低下头很小声地说:   “也许我们就是太合拍了。”   “什么?”韩驰没听清。   “我说,好搭档——”   拍了拍韩驰的肩,戚云衔说:“这次就你守家、我出征,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韩驰笑着应下,接着问,“打算什么时候走?”   “尽快吧,我提前看过今天下午的票,既然你同意,那我现在就可以订票了。”戚云衔掏出手机道。   “这么快?”韩驰有点惊讶。   “机会不等人啊,”戚云衔笑着说,“放心,这个念头比赛结束之后就有了,只是一直没去做,现在过去也不是头脑一热一拍桌的决定,这几天我考虑过可行性才来跟你说的。”   “就是刚开始这段时间可能要辛苦你两头跑,多点儿操心了。”   “没关系,”韩驰说,“何初快出院了。”   “行,”买完票,戚云衔舒展了一下身体,说,“那我就回去收拾行李了。”   “不进去打声招呼吗?”韩驰指了指病房道,“他没回我消息,但是应该醒了。”   “算了吧,打声招呼就走好奇怪。”戚云衔笑了笑,说,“等我把广告部弄起来了,回来请你们吃饭。”   韩驰不置可否,突然想到出差时好像还有一个工作遗留问题,便问:“我们跟祁总是不是还签了一个合同?”   “齐总?”戚云衔猛地愣了一下,回忆道,“没有吧,顺颂传媒最近有跟你联系吗……”   “我说那个祁,祁连山的祁,”韩驰调侃道,“你想哪个齐总呢。”   “噢,祁总,”戚云衔神色不太自然地说,“我记得是没签,出差那会儿他来找的我们,后来说不太合适。”   “我回去再确定一下。”戚云衔站起身,将电脑放进包里。   “好,”韩驰也站起来,“到那边安顿好了跟我说一声。”   去护士台逛了一圈,韩驰借了把剪刀,又捧了个宽口玻璃瓶才回到病房。   戚云衔送的花很新鲜,暖黄色柔和不刺眼,伴随着蔷薇科花属独特的香味,令人心情愉悦。   将花束拆开,韩驰回想了一下白筠平时修剪花枝的样子,挽起袖子打算大干一场。   刚拿起剪刀,韩驰便听见纪何初在身后幽幽地说了一句:“他送的是玫瑰。”   韩驰大惊:“你还吃云衔的醋?!”   “……”   纪何初无语至极,决定不再说话,坐在床上静候佳音。   “黄玫瑰的花语有表达歉意的意思,再说了,这束花是云衔送给你的,我……嘶!”   韩驰很快就发出了纪何初意料之中的声音。   看着指头上新鲜的血点,韩驰恍然大悟地转过头,得到纪何初一个新鲜的白眼。   呆子,玫瑰带刺。   -   抵达临市以后,戚云衔很快就展开了手脚,短短一周时间,梵风工作室的邮箱就收到了三份合作邀约。   工作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搭一个地动起来,即使竭尽全力调整了拍摄档期,韩驰仍旧不可避免地需要在纪何初出院之前去外地出差。   得知这个消息后,纪何初没什么反应,只淡淡地“哦”了一声,但随后两个人之间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   几乎没有人说话,宽敞的VIP病房里,两人频繁看向对方的眼神却经常会撞到。   确定要出差后,韩驰首先是担心,第一时间想的是纪何初怎么办,后来发现其实根本用不着他想怎么办——   一,歇业了两天的于廷已经翘班上瘾,趁着纪何初尚未出院,这段时间简直把“三天晒网两天打渔”奉为圭臬,并且格外珍惜,因为纪老板出院后他此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二,VIP病房的服务可谓是贴心到家,有一天晚上纪何初输液输得比较晚,韩驰很自然地就坐在一旁守,后来被护士劝去睡觉,说她们会轮流派人来盯,不需要辛苦陪护人员熬夜。   三,再退一万步讲,还有个何豫。   所以“担心”这个问题得到了解决,得不到解决的是依旧控制不住瞟向纪何初的眼睛,以及总觉得哪里不得劲儿的心。   这个下午,在第三十四次微妙地对视又错开视线后,韩驰最终确诊自己为分离焦虑症,并且十分幸运足不出户地就寻找到一位症状一模一样的病友。   俗话说团结就是力量,疑难杂症只要自己不是全天下唯一一例就没事。这样想着,韩驰很快就乐观起来,并十分好心地决定拉着病友一起积极面对。   起身坐到纪何初旁边,韩驰帮病友合上捧了一下午实际却一页都没翻过的书。   “干嘛?”纪何初语气僵硬。   “我这次要去三天。”韩驰说。   “你中午已经说过了。”   “从明天下午开始,到大后天中午结束,所以满打满算其实我只有两天时间,但模特有六套服装,刨除掉进入状态以及中场补妆换衣服需要的时间,我的任务非常紧,到那里之后马上就会忙得晕头转向。”   纪何初不太明白韩驰的意思,但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与尊重:“希望你别晕。”   “我现在打算买票,”并不在意驴唇不对马嘴,韩驰调出购票页面给纪何初看,问,“有今天晚上直达和明天上午中转的,你希望我买哪张?”   “是你出差又不是我出差,问我干什么。”嘴上这样说,纪何初的目光却不自觉地停留在第二天上午的票上。   韩驰了然道:“我打算买明天上午的票,虽然要转一次车,但是这样可以和你多待一个晚上。”   纪何初耳根开始发热:“我不需要和你多待一个晚上。”   “我需要,”手机发出购票成功的声音,韩驰将它放到一边,对纪何初说,“我不想和你分开,何初,我舍不得你。”   ???   疑似遭到直球重击,纪何初瞪大眼睛,短暂地丧失掉语言功能。   “你……”纪何初舌头打结,“你疯了?”   “没有,”韩驰否认病情并进一步提问,“今天晚上可以申请和你睡一张床吗?”   纪何初语言功能恢复:“不行。”   韩驰扯了下嘴角,脸上露出很失落但又不意外的表情。   房间里陷入寂静,纪何初觉得胸口麻麻的,可能是真的担心韩驰疯了,于是进一步询问:“你床上有刺?”   “你怎么知道的?”韩驰微笑。   “……”   随便胡扯的话都能接上,纪何初认为韩驰有当捧哏的潜力。   “那、那你……”结巴可能是语言功能反复仰卧起坐的后遗症,不过纪何初没心思管了,因为韩驰低头亲了他一下。   “谢谢何初!”韩驰先发制人道,“我保证老老实实的不乱翻身,不打扰你睡觉。”   “你再发神经就滚出去。”纪何初红着脸恶狠狠地说。   “好的,我去买饭。”   在病友这里得到充分治疗,韩驰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一大半,低头再次偷袭,接着溜之大吉。 第66章 以后都不用了   在手机屏幕上看到韩驰的时候,纪何初总是会恍惚,好像时间倒流回几个月前,他跟韩驰又回到刚领养朗姆时那种每天打视频打语音的状态。   可是朗姆已经不在了。   韩驰竟然一直都在。   出差之前,韩驰一步三回头、千叮咛万嘱咐纪何初睡觉之前不要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以免漏接他的电话。   结果这个问题根本就不会出现——   刚上高铁韩驰就将视频打了过来,并在此之后长时间保持着视频通话,几乎没有挂断。   两个人也不说话,就各自听着屏幕那端的白噪音忙着自己的事。   纪何初相对来说好一点,用平板接听视频后基本上就坐在镜头前面看书吃饭玩手机,韩驰就比较忙了,纪何初只会在中场休息以及吃饭睡觉的时候看到对方出现在镜头前,拍摄过程涉及保密协议无法入镜,这时候他就会被连着充电宝丢在一旁,只有不断“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和偶尔的交谈声让纪何初能时刻意识到,韩驰的确就在手机的另一端。   在这样的模式下,时间过得比平时快很多。第三天上午,成功交片的韩驰非常兴奋地在镜头前跟纪何初分享:   “何初!我一遍过!而且现在才十点,两天六套,我算很提前地完成了任务!”   纪何初对韩驰快掉到地上的黑眼圈表示诚挚的问候:“挂了,去睡觉。”   “别挂!我不睡,我打算收拾收拾就去高铁站了,买最近的一班车回来。”   “顺便买一下保险。”纪何初说。   “什么保险?”   “意外险,”纪何初面无表情地说,“猝死在路上还能赔一点。”   “受益人填你吗?”韩驰笑着问。   “滚,”纪何初抬起手作势挂断,“再见。”   “诶别,”看到视频里的纪何初拉开门走了出去,韩驰顺势转移话题道,“出去了吗?今天有什么事要做?”   “去拍CT,”于廷的脸突然挤进视频,一脸姨母笑道,“啧啧啧我说你俩真是没完没了了啊,这三天得把三年的流量都给用完了吧!我真&*#……”   韩驰那边的视频突然显示出一片红色,是纪何初干脆地将手机拍在了于廷嘴上。   “爱聊你聊,等下把用的话费给我充上。”   说完便撒手,一个人走到了前面。   “呸……呸!哎呦我的嘴皮子……”   抹了下嘴角,于廷把视频镜头反转,韩驰看到穿着病号服的纪何初在前面走得飞快,生怕被谁跟上。   “看到没,看到没韩哥,你不在要我伺候他,他就这样精神虐待我!还总拿我翘班说事儿!那人的精力有限,我一手抓黑珍珠,一手抓纪哥,要有这毅力我还在这干嘛,我早上清华北大了哇!”   于廷的吐槽模式一旦开启就很难停下,韩驰看着视频里已经消失在拐角的纪何初乐呵道:“于特务,要跟丢了。”   “我去!他一病号走这么快!”   于廷撒丫子跑起来,视频画面跟着也开始抖动,韩驰调大声音问:“怎么要去拍CT?他没哪里不舒服吧?”   “没有,医生查房时开的单子,说纪哥恢复得不错,今天拍个CT检查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过两天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纪何初重新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于廷喘匀气,跟在了他后面。   “行,”韩驰捧着手机说,“拍CT要排队吧?”   “估计要,哎呦,我还没过去呢就看到走廊上都是人了!我得赶紧去把号排上……纪哥!把你单子给我!”   又是一阵画面抖动,韩驰盯着视频里的天旋地转,庆幸自己没在打车时看到这一段。   过了一会儿,画面恢复正常,纪何初的半张脸出现在视频内。   “好了?”韩驰问。   “于廷去排号了,”纪何初不耐烦地说,“吵死了。”   正说着,于廷骂骂咧咧的声音便又传了过来,纪何初无语地翻转镜头,下一刻猛地愣住。   韩驰看着镜头对准的画面,心脏也瞬间揪了起来。   “什么破医院啊,还什么军医院呢,后面那栋楼的CT机坏了全挤来这儿,人都堵……纪哥你怎么了?”   于廷讶异着,看到纪何初突然双眼睁得滚圆,脸上血色尽失。   “看到什么——”   顺着纪何初的目光转过身,于廷也噤了声。   “……舅、舅舅?”   于廷简直不敢认,何豫剃着光头穿着病号服站在CT室门口,身边还有一个高大眼熟的男人。   反应了一会儿,于廷心里猛地一凉,赶忙回头看纪何初。   “小初……”   冷不丁被撞见,何豫自知这次无论如何也再瞒不住,他想让自己笑一下,笑出来却比哭还难看。   谌峰绷着脸,默默伸手托住何豫的腰让他站稳。   纪何初定在原地,觉得手脚冰凉,全身发麻。   一切曾经发生过的,不起眼的细节、片段,此刻都成为剜肉的刀,一下一下地割在他身上。   他好像忘记了呼吸,等身体拼命发出信号反应过来要吸气的时候,伴随新鲜空气一起灌入胸腔的是剧痛。   “连你……也骗我……”   “嘭!!!”   “纪哥!”   “小初!”   “何初!”   “刺啦”一声,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一阵天旋地转后,视频被切断了画面。   -   纪何初在走廊上晕倒时一头栽在了台阶上,旧伤未愈再添脑震荡,跟着一起的擦伤只能算买一赠一。   护士在纪何初的左额角处贴了一块巨大的纱布,有点遮挡视线,但这并不妨碍醒来后他分辨出自己床边的坐着的那个病号服是谁。   “小初你醒了?!”何豫着急地凑上去问,“头疼吗?背上的伤口疼不疼?我叫医生……”   “别叫了。”   纪何初的声音很轻,但何豫还是停了下来。   纱布遮挡,从他的角度他看不清纪何初的眼睛,因此心里格外没底。   死一般的沉默,在被窒息感掐住喉咙之前,何豫试探地开口道:“小初……”   “别叫了。”   何豫猛地抬起头,惊觉这三个字的意思竟是不让他再叫“小初”。   “小初,我——”   何豫想解释,可这么多年来的习惯早就已经成为自然,一开口就又撞上枪口。   “什么时候。”半晌,何豫听见纪何初问。   “……半年前。”   “半年。”   纪何初重复一遍,何豫听见他冷笑了一声。   半晌,纪何初开口道:“舅舅,我到底是什么啊。”   “包袱?责任?还是情感缺失时的消遣?”   “小初……”心里揪成一团,何豫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又心虚地停下。   “你年轻的时候跟家里闹翻,那么久没和他们联系过,她打一个电话你就愿意回来接手我,你说你不要我的钱,那你要什么?要一个没人要的哑巴,把他抚养长大,然后骗他,有一天再藏起来自己一个人偷偷死掉,留他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也找不到答案,这就是你要的吗?”   “小初,别这样说自己……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我不是……”   “最重要的人!!!”   纪何初陡然吼了一声,接着开始剧烈地咳嗽,何豫上前想抚他的背,被他一把挥开。   “不要……咳……再来跟我说这些……”   “我、不想听……从一开始,咳!我也没有、把你当成……咳咳……”   “小初……”何豫的眼眶红了。   “我早就、没有亲人了……你、咳!也……不……是……”   纪何初的脸胀成紫色,何豫吓得手脚发软:   “小初!小初你怎么了,小……医生……医生!”   “何豫!”   谌峰冲进来一把将人抱住,护士跟着进来去查看纪何初的情况,几个人忙活了好一阵儿,病房里才重新安静下来。   出院在即,纪何初重新插上吸氧管。   何豫低着头坐在病床旁边,姿态几乎与罪犯无异。   这样的画面让纪何初觉得刺眼,他撇开脸,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掠过,心脏犹如置入真空机一般爆裂剧痛,千万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何豫做错了什么?   一个病人,生着病还要在你面前演戏,你自己不用心、找不出破绽,现在反过来要他跟个罪人一样在你面前低头认错,这不可笑吗?   你以为你是谁?这个世界围着你转?   为什么骗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答案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在告诉你之前,他需要像个罪人一样坐在你面前吗?   纪何初,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你身边的每个人都感到痛苦?要答案,你有资格要吗?   你就活该永远一个人。   ……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纪何初拧着眉默默承受,突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   “小初。”   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就都没有了。   后背被汗水浸湿,纪何初深呼吸几口才回过神,想起自己在哪里。   “还有多久。”缓了一下,纪何初用陈述的方式问。   谌峰不悦地挑起眉,刚要开口,被何豫拦住。   “化疗了两期,从结果来看没什么太大效果……这两天换了个教授,他建议从头开始检查一遍,再确定一遍引起二次复发的原因。”   “最坏的情况。”纪何初继续问。   “我没问过这个,医生现在……”   “最坏的情况。”   何豫不得不答:“两年……不到。”   谌峰实在忍不住了:“怎么说话的?你知道他因为你……”   “谌峰!”   何豫很严肃地瞪了谌峰一眼,他只好不甘地闭上嘴。   “小初,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不用,”纪何初打断道,“你想说什么、做什么,那都是你的自由,的确没有告知我的必要。”   何豫心下一凉:“小初……”   “抱歉,”纪何初转头对谌峰说,“浪费你们时间,以后都不用再‘因为’我做什么。”   说完,纪何初突然想起什么,问:“韩驰知道吗?”   何豫咬了咬嘴唇,没有讲话。纪何初没有看他的表情,在沉默中就得到了答案。   他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掏出手机。   “那麻烦你转告他,不用再来了。”   纪何初点开微信,行云流水没有停顿地选择删除联系人,再点击确定。   “小初,韩驰他——”   “我很累,需要休息。”纪何初翻身道,“出去的时候麻烦把门带一下,谢谢。”   身边的人停了很久都没动,接着缓慢的脚步声传来,然后是按下门把手的声音,最后病房里只剩下一片寂静。   这就对了。   纪何初闭上眼,在一片死寂中获得一丝宁静。   他想起一个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个耕了一辈子地的农夫突然被拥簇成为皇帝,大家抬着他让他住进皇宫,富丽堂皇的宫殿比他自己的土坯房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土坯房里还有蛇跟老鼠。   农夫在宫殿住下,宫殿的床又大又温暖,农夫觉得很舒服,可睡在这里永远要担心有人谋反,有人要将自己赶出去,自己再也睡不到这样舒服温暖的大床。   就这样,农夫开始一夜一夜地合不上眼,窗外的任何动静他都要起来探查一番,直到有一天,农夫的精神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倒在地上的农夫再也没有站起来,他的灵魂剥离肉体,重新回到那个充满老鼠跟毒蛇的土坯房,蜷在地上睡了安稳的一觉。   这就对了啊。   农夫无比怀念地说。   说完睁开眼,发现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第67章 答案是三个字   “他怎么样?”   于廷一出病房,韩驰便起身迎了上去。   “没怎么样,就是一直不说话,刚开始躺着,后来开始看手机,反正不搭理人。”   有朝一日竟成为纪何初唯一不会轰出去的人,于廷没有半点开心。他看向坐在一边的何豫,语气心疼又埋怨:“舅舅,你这事儿藏得也太大了。”   “你也是,”于廷对韩驰说,“不厚道。”   韩驰抿了抿唇没讲话,何豫脸色苍白、很不好意思地冲于廷笑了一下。   知道各有各的难处,于廷也不再多言,叹了口气道:“他现在看着挺平静的,至于心里头怎么想……总之你们先别进去晃了,让他自己待会儿吧。”   “额头上的擦伤医生开了药膏,我去给他拿一下。”   目光在面前的几人之间打了个转,于廷转身去了药房。   “行了?”松开抱着的胳膊,谌峰伸手去拉何豫,“走。”   “我现在没精力跟你吵。”何豫躲开,低下头,手肘撑在膝盖上。   “治那小子最好的办法是你赶紧出院,坐在这儿吹风有什么用?”   何豫坐着没动,谌峰等了一会儿,蹲下身,伸出三根手指摆到对方面前。   何豫立即抬头。   “快点儿,”手指从三根变成两根,谌峰说,“别说我只会来硬的,给你机会了。”   何豫咬牙切齿:“你……”   “舅舅,回去吧。”   眼见两人间气氛剑拔弩张,韩驰及时打断,走到何豫身旁。   “谌峰说得对,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好好治疗。何初生气,追根究底也是担心你,你快点好起来,他也能快点消气。”   “罗格教授怎么说?”韩驰问。   “我们中途转过院,他建议从头再检查一遍,做一下穿刺。”谌峰朝病房扬了扬下巴,“拍CT的时候碰上了。”   在韩楷城的积极牵线下,他们在几天前与远在美国的罗格教授取得联系,将何豫的病历和情况报告都发了过去。   “抱歉啊韩驰,”何豫声音闷闷的,“连累他也生你的气了。”   “别这么说舅舅,”韩驰摇摇头,接着道,“我们先去把检查做了,何初这边,晚一些我再去和他解释。”   “韩驰——”   “我总得拿点东西去哄他,”韩驰笑着说,“舅舅,你答应过他生气了会帮我的。”   朝紧闭的病房门看了看,何豫心里一揪,纪何初刚刚的样子又浮现在脑海。   “……好。”   陪同何豫检查的同时,韩驰脑子一刻没停,默默在脑海中拟出十个“进入病房后如何不被轰出去”的开口方案,但最终一个都没用上。   纪何初不见了。   手机在何豫做完最后一项检查时响起,韩驰接起电话后脸色一变,三人随即匆匆赶回住院部。   “怎么回事儿?!”何豫着急地问。   “我出去拿个饭的功夫,回来人就不见了,打电话也不接,”于廷猛地捶了自己一拳,自责道,“早知道我饿死都不出这个门!”   “问过护士站了吗?”韩驰拦住于廷再次抡起的拳头问。   “问过了,说没看见,现在在调监控。”   监控里,于廷出门不到三分钟,纪何初便换掉病号服踏出病房,沿着消防通道一路往下,最后出了住院大楼。   “大晚上的他跑哪儿去啊!”于廷焦灼地抓了把头发,“不想住院回黑珍珠?钥匙也没拿啊他!”   护士一身冷汗地去翻查房记录,何豫手脚冰凉,颤巍巍地抓住身边的人,恳求一般:“谌峰——”   谌峰低下头,掏出手机。   韩驰盯着监控画面,突然问:“舅舅,你家在哪儿?”   何豫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我发给你,钥匙……”   谌峰停住手上的动作,将钥匙递给韩驰:“没找到给我打电话。”   点了点头,韩驰快步离开医院。   一路风驰电掣地开到何豫家楼下,韩驰抬头看,相应的楼层并没有亮灯。   心又倏地悬起来,韩驰决定还是上楼看看,刚停好车,瞥见斜前方的垃圾桶边上有一个耸动的人影。   “咳……咳咳……”   定睛一看,韩驰飞快地下了车。   “纪何初!你在干什么?!”   被抓住手腕的人猛地抖了一下,他抬起头,更加强烈的恶心感席卷而来。   “滚、我……咳……”   纪何初的食指跟中指都泛着水光,韩驰明白过来,伸手托住他的额头,轻拍后背。   “放松,吞咽一下试试。”   纪何初毫无思考能力地照做,几秒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好点儿没有?”纪何初吐得眼泪直流,结束以后韩驰拿出纸巾,帮他把脸擦干净。   恶心的症状得到缓解,但纪何初体力消耗太大,找到支撑就再使不上一点力气,脑袋也重得不像话。   对于脑震荡带来的恶心与眩晕,纪何初已经掌握规律——最难受的那一阵捱过去就好了。   离开医院后,他打车前往何豫家,司机师傅刚出驾校一般的点刹技术让不适感一次比一次强烈,强忍着在家里翻找一遍后,纪何初已经到了走两步就犯恶心的地步。   可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走走停停实在效率太低,于是他下楼找了个垃圾桶,干脆打算抠嗓子眼吐一遭,一劳永逸。   没想到韩驰居然这时出现。   他怎么会在这里?   纪何初皱着眉头思考这个问题,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直闭着眼睛。   “!”   猛地睁开眼,纪何初看到熟悉的天花板。   “何初?”余光瞄到床上的人有动静,韩驰放下已经反复看过好几遍的病历单,凑近道,“醒了?你才睡了二十分钟不到。”   纪何初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无力深究韩驰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间,他只记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掀开被子下床,纪何初坐起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躺着别动,”韩驰见状,按住他的肩膀道,“脑震荡要多休息,你已经没东西可吐了。”   看来刚刚不是做梦。   “放开。”   韩驰没动,纪何初没什么力气将人推开,只好在嘴皮上使劲儿:   “韩驰,你没有亲人生病所以你闲,我理解,但我有,你能不能理解一下我,别再来烦我了!”   “是打算去北京么?”忽略纪何初的攻击性,韩驰问,“所以回来找舅舅的病历。”   “跟你没关系。”   抬起胳膊将人挣开,纪何初马上又被扯回来。   “韩驰!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   纪何初怒道:“你知不知道张崇斌的号有多难约!他已经耽误了这么久,他没时间耽误了!我不管是谁让你到这儿来的,现在马上滚,韩驰,我不想跟你动手,如果、如果我舅舅出了什么事,你——”   “罗格教授,知道吗?”韩驰说。   “……什么?”   纪何初怔了一下,他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随即想起来下午铺天盖地辗转各个平台搜索时看到过这个名字。   “你知道张崇斌教授,那罗格教授应该也听说过,”韩驰解释道,“他跟我爸是同学,虽然现在人在美国也已经不出门诊,但我们联系上他,给他看了舅舅的病历和检查报告。”   “他对舅舅二次复发后的化疗结果有疑议,建议我们再从头到尾检查一遍。下午我已经陪舅舅把常规性项目都做过了,明天做穿刺,病理报告出来后也许会调整新的治疗方案。”   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结果,纪何初愣愣地听完,开始感到非常不安。   他抓住韩驰的胳膊,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帮、帮他……”   像个犯错到一半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办却依旧绞尽脑汁弥补:   “你帮帮他……韩驰,对不起,对不起……你帮帮他,求你,求——”   “纪何初,没有做错为什么道歉。”   心里发胀,韩驰握住纪何初的手打断:“你不求我我也会帮忙。”   这是事实没错,但早就习惯所有事亲力亲为的纪何初没有脚踩在地面上的实感。   “……为什么?”他问。   “因为舅舅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纪何初看着韩驰,眼神迟疑,看起来是想问“所以呢”的样子。   韩驰就笑着说:“所以也是我很重要的人。”   “如果你还要接着问下去,那答案是三个字。”   纪何初心尖一颤,被握住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   “别太担心,”没有再继续上一个话题,韩驰捏捏他的手,宽慰道,“舅舅的病没有耽误,我知道以前他就在积极治疗了,谌峰也一直在照顾他。这些天我看了一些病例,非霍奇金淋巴瘤的治愈存活率很高,更何况他已经治愈过一次了。”   “别乱跑了,以后也不要乱跑,知道你独立、行动力又强,但你是病人,要好好休息,其他的事交给我去做就可以。”   纪何初没有说好还是不好,他还是很想问为什么。   “我的手机呢?”半晌,纪何初问。   “在这儿,”韩驰递给他,“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和舅舅他们报过平安了。”   手机的锁屏界面一闪一闪的,许多条群消息不间断地疯狂弹出,是纪何初下午添加的很多个群聊,每一个群名都非常直白显眼地挂着“086”的字样。   “我把你删掉了。”看了眼韩驰,纪何初说。   “嗯,我知道。”   韩驰坦然地讲:“我骗了你,你生气是应该的。等你什么时候消气了,愿意原谅我了再加回来。”   “作为赔礼,我就监督舅舅好好治疗,让他尽快出院。”   纪何初默不作声地咬了下嘴唇,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歉。”   韩驰立刻就说了对不起,接着拦下对方要点开微信的动作。   “我知道你还没消气,”完全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韩驰说,“不用因为我帮了舅舅所以就原谅我,这是两码事。”   “也不用担心联系不到我,我刚刚设置了你的紧急联系人,以后按五下锁屏键,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来找你。”   指甲很重地在手机背面划过,纪何初今晚第三次想问为什么。   “睡吧,晚上不回医院了。”   将被子盖到纪何初身上,韩驰推着人躺下,“早知道你看这看那一下午没休息,哪怕被轰出去我也进病房把舅舅的情况告诉你了。”   冲纪何初笑了一下,韩驰起身。   “你去哪儿?”纪何初看着韩驰的背影问。   “去收拾一下客厅,”韩驰捡起掉在床边的几叠纸,说,“家里被你翻得跟打劫一样,沙发上一排的文件袋。”   “你不回去了?”纪何初默不作声瞥了一眼韩驰刚刚放下的单子,问出口后才发觉这样不是很好的表达,于是改口,“你别睡沙发。”   “别吧纪老板,”韩驰揶揄道,“沙发都不让我睡?”   “不是……”   又开始感到眩晕,纪何初干脆不再说话。他翻了个身,往床的另一边拱了拱,空出很大一块。   “哪有你这样邀请别人一起睡的?”   满意地笑了笑,韩驰脱掉外套爬上床。   他拍拍纪何初的肩膀:“转过来。”   窸窸窣窣地,纪何初又翻回来。   “再过来点。”   纪何初就挪了一点过去,被韩驰揽进怀里。   “韩驰,你知道我有病吧。”安静地躺了一会儿,纪何初问。   “什么病?”   “……就是很严重的病,可能会变成哑巴,也可能变成疯子。”   “这么严重,那一定要好好休息。”把人搂得更紧了一点,韩驰打了个哈欠,“好困,你的床是不是有魔法。”   “你本来工作就很辛苦了。”纪何初小声地说。   “工作哪有不辛苦的啊——”韩驰喃喃道,拖长的尾音里漏下几只瞌睡虫。   保持现有的姿势,纪何初不再说话,等到身边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才微微抬起头。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魔不魔法的床,床的区别一般只用能睡下的人数来区分,比如单人床双人床三人床。   家里的东西堆到放不下时,何豫曾拍大腿懊恼过,说买家具最错误的决定就是给两个单身汉全他妈订的双人床,除了价格更贵,从这些年的使用情况来看,还具备一定羞辱性。   痛定思痛,何豫当即向正在读书的纪何初强调什么叫浪费可耻、物尽其用,接着又引经据典掏出亡羊补牢的故事,最后展望未来,嘱咐纪何初以后谈对象了记得常回家睡睡。   “咳、”   身边的人突然咳了一声,纪何初回过神,抬手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韩驰另一边露出来的肩膀。   因为怕把人吵醒,所以纪何初伸出去的手没有再收回来。   又因为这样瘫着胳膊不是很舒服,所以纪何初很轻很轻地再朝旁边挪了一点点。 第68章 试卷绝版   CT结果出来后,何豫的穿刺活检被叫停,在医生的要求下去拍增强CT。   得知消息的纪何初开启幽灵模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对何豫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并瞅准时机,在护士念到何豫的名字后快步上前,一把夺走了交到谌峰手里的CT照片。   谌峰不悦地“啧”了一声,被何豫及时按下胳膊。   “看得懂吗就抢。”何豫笑着问。   幽灵不搭理人,拿着东西迅速转身飘走。   “这小孩,”何豫转头看韩驰,语气酸不溜秋的,“他理你哈?”   “我是从犯,从轻判了。”   为自己辩护了一句,韩驰悄声道:“心不在焉大半天了,鞋都差点穿反,吃饭的时候筷子也——”   瞄到幽灵停下脚步回头,韩驰干咳一声,推推何豫的肩膀:“……走吧。”   诊室里,医生皱着眉扶了扶眼镜,蓝黑色的影像反射在医生的镜片上形成薄薄的一条光路,纪何初觉得那像一层冰面。   “医生,情况怎么样?”谌峰问。   “你这个……考虑是胸腺瘤啊。”   “胸腺瘤?”何豫自己都愣住了,“我不是非霍奇金吗?”   “从目前的两个影像来看都考虑是胸腺瘤,瘤体不大,边界也比较清晰,做手术切除就可以,不过……”   这时候的停顿简直是钝刀子磨人,纪何初问:“不过什么?”   “他的淋巴结有一点肿大的情况,结合既往病史,最好当然还是做一下穿刺,看病理进行确诊,但他现在做穿刺有转移的风险。”   “风险大吗?”纪何初问。   “这个目前我没法给出具体的判断,”医生说,“一般来说,肿瘤因为穿刺而发生转移的风险非常低,但他的情况比较复杂……稳妥起见我先叫一下会诊,然后再确定治疗方案。”   会诊的时间并不长,韩驰及时将消息同步给罗格教授,对方以视频的方式参与其中,并致电自己胸外科和肿瘤内科的同事,一群人反复斟酌利弊,最终确定了何豫下一步的治疗方案——停止化疗,等待手术。   结合何豫之前的用药情况,手术时间初步定在六周以后。   相比一次又一次化疗和放疗的煎熬,手术是更直接也更痛快的方式。因此何豫很轻松便接受了新的治疗方案,同时惋惜自己的头发剃得太早,说不定可以不剃。   纪何初强迫自己不去深究何豫的轻松到底来源于什么,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只是幽灵当久了好像真的被附身,内心空洞,克制不住地频频发呆走神,睡眠质量也严重下降。   “想什么呢,坐这儿半小时没动了。”   掰开纪何初交叠在一起的双手,韩驰握住,问:“晚上吃什么?”   “随便,”眨了眨眼睛,纪何初回过神,抽开手作势起身,“我去趟CT室。”   “诶,”韩驰将人拉回来,“没这么快,前天不是才拍过?”   “哦……”   纪何初懵懵地坐回原位,被韩驰捏住指尖。   “别抠了,再抠出血了。”   一焦虑就抠手指是《纪何初养护手册》上的新增内容,韩驰揉了揉纪何初的指头,宽慰道:   “舅舅这三次的CT结果都显示瘤体没有增长,医生都说安心等手术就行了,你别瞎想。”   “没想这个。”纪何初抿抿嘴。   “那想什么了?这几天晚上都翻来覆去的。”   “我吵到你了?”纪何初睁大眼睛问。   “没,我本来也没睡着。”   韩驰歪了下头:“和我说说?”   “……就是睡不着,”韩驰的语气让纪何初觉得耳根痒痒的,他反客为主道,“你不也没睡着么。”   “一点亏本买卖不做啊纪老板,”韩驰笑了笑,拿出手机给对方看,“这次的甲方角度刁钻,方案改了三版还不满意,死揪创意点不放。”   纪何初凑过去,听韩驰讲完大体经过后又浏览了一遍聊天记录和文档,想了想后拿起放在一旁的平板,点开电容笔开关。   笔尖在屏幕上点戳的声音不断,韩驰其实没打算再让纪何初做脑力劳动,但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他在一旁看着全当欣赏,心头暖烘烘的干脆也没阻止。   “你要开学了吧?”他开口问。   “我请假了。”   纪何初头也不抬地说:“学院规定最长只能请一个月,黎导已经批了,在等学院审核。”   韩驰点点头表示理解,继而关心起对方的学业:“到时候要不要定期去学校给你拿笔记资料?”   “操你自己的心。”   纪何初说完,停下笔,将平板递了过去。   屏幕上简单地画了五个连在一起的圈,细看圆圈里还写了字。   “金……木水火土?”韩驰讶然。   “嗯,”纪何初淡淡地应了一声,问,“有想法吗?”   不太明白纪何初的意思,但韩驰依旧听话地往这个方向思考——之前倒确实想拍一组太极主题的片子来着,大面积的黑白色块与阴阳平衡非常高级,故事承载性也很好,而且……咳咳,扯远了,这次接的是广告商片,甲方提供的产品是护肤品套盒,强调功效各有不同,多管齐下最终达到平衡……诶?   韩驰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刚想出声,纪何初将电容笔塞到他手里,面无表情地先比了个“嘘”,再比了个“请”。   韩驰失笑,忍住想捏他脸的冲动,低头在屏幕上涂写起来。   不多时,房间里响起一阵连续不断的手机震动声。韩驰牵起嘴角,朝纪何初凑近:“纪老板,你私下里是不是跟我这个甲方认识啊,嗯?”   “不是,”纪何初抬手抵住贴上来的人,“你别发神经。”   “那怎么你说话这么管用。”韩驰亮出屏幕,对话框里赫然摆着甲方发来的一个大拇指。   “考虑来工作室上班吗纪老板,”韩驰笑道,“朝九晚五,工作轻松,每天坐前台摇手当吉祥物就可以。”   “不考虑,你请不起,”纪老板言简意赅,“谁想的方案谁去前台摇手。”   优秀的老板从不居功:“你的五行八卦阵有汗马功劳。”   “那你该找品牌负责人,微博显示他近期给五行八卦一类的图文点过赞,不止一条。”   韩驰愣了一下,咪起眼睛:“我的微博你是不是也翻过?”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自恋?”   “没有。”   “你很自恋。”   行吧,太极跟五行八卦阵只是师出同门,下山渡劫然后碰巧相遇。   “让品牌负责人坐前台难度比较大。”韩驰将话题扯回来。   纪何初点点头表示认同:“你也请不起。”   啧。这吉祥物怎么尽说些让老板心凉的话。   还要说两遍。   “谁说我请不起?”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面对质疑最好的办法就是行动,韩老板当即掀了被子把人捞起来,拎了外套就往外走。   “干什么?!”   “请你吃好吃的去。”   “……你脑子里是不是……我没穿鞋!”   “吉祥物穿什么鞋,抱着得了。”   “吉你大爷!那我不去!”   “哎!怎么还动手呢!哎!疼疼疼……回去穿回去穿,别揪了……”   纪何初的脸色在吃到美味的猪肚鸡后有所缓和,但食疗的疗效似乎并不作用于耳朵,回到医院后韩驰的一只耳朵依旧红得很突出。   纪何初搜索出《黑猫警长》的相关图片,用画笔将绑了绷带的一只耳涂成红色,保存至图库,向经典动画致敬。   做完这一切,纪何初神清气爽地调出电子书进行阅读,发现猪肚鸡的疗效竟还包括集中注意力,简直神医。   “笃笃笃——”   很程式化的敲门声,在当下这个时间点显得非常奇怪。病房内两人对视一眼,韩驰走过去开门。   外头站着一个男人,一套西装从里黑到外,领带黑色,连提着的公文包也是黑的。   “请问——”   那人目光在韩驰脸上打了个转,朝里头张望道,“纪何初先生在这里吗?”   找纪何初的?   韩驰没让开,问:“您是?”   “我姓方,”男人拿出一张名片道,“是何郡女士的律师。”   韩驰伸出去的手猛地一顿。   “打扰了。”   方律师侧身走进病房,看到坐在病床上的人,再度出声确认:“纪何初先生?”   “我是。”   “您好,我是何郡女士的律师。”   男人再次自我介绍,接着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一样的东西,递给纪何初。   “纪先生,很遗憾地告知您,何郡女士已于昨日凌晨三点二十六分因病离世,请您节哀。这是何郡女士追思会的举办地点和时间。”   纪何初的目光从对方脸上慢慢落向那张信封,没有伸手去接,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等了一会儿,方律师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   “关于遗产部分,何郡女士留有公证遗嘱,她离异后没有再婚再育,在法律上的顺位继承人仅有您一人。考虑到亲属离世在情感上需要缓冲期,手续办理我会过段时间再来找您沟通,现阶段您只需要签署一份《遗产管理确认书》就可以了。”   重新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纪何初仍旧没有动作。方律师看着对方毫无反应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   “你是她唯一的孩子,这么多年没来往,亲生母亲最后一面都不打算去见?”   闻言,纪何初抬眸,眼神刚聚焦在对方脸上就被一个背影挡住。   “你是律师吗?”   对方拧眉不解:“我刚刚已经……”   “既然是律师就说律师该说的话,”韩驰的语气极为不悦,“你没有立场评判当事人的家事,也没有立场左右他的意愿,这是极度缺乏法律素养和业务能力的表现。”   “事实上我跟何郡女士是多年好友,她……”   “那你就更没资格说刚刚那些话,”韩驰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说,“你怪他?这些年没来往的原因是什么你不清楚?唯一的孩子跟去见最后一面又有什么必然联系?亲生母亲,呵,这些年,她尽到过亲生母亲的责任吗!”   方律师一愣:“你——”   “这里是医院,只有生了病的人才会住在这儿这点不用我特意说明吧,”韩驰盯着对方的眼睛,步步逼问道,“从住院到现在,他的亲生母亲问过他一句吗?从进门到现在,你看见他坐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作为他母亲的多年好友,你关心过他一句吗!”   “孩子是唯一的,母亲难道不是?她知道她唯一的孩子这些年是怎么长大的吗?知道自己的孩子喜欢吃什么、生过几次病、拿过几次奖学金吗!”   “最后一面,真想见最后一面的人早见过了,方律师,道德绑架也要分人分场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用得上的。”   “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半晌,方律师推了推眼镜,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一边的柜子上,充分显示自己的从容,“我过段时间再来。”   “不过恕我直言,”方律师略过韩驰探头道,“何郡虽然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血缘关系是你们割不断的羁绊,纪先生,你是成年人,有些遗憾是无法弥补的。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留了足够保障一生的财产给——”   “妈的谁稀罕这些狗屁财产?”   韩驰终于彻底忍不住爆了粗,他一把抓起旁边柜子上的文件,连同那张信封一起,质问道:“他有手有脚,有家人有朋友,有爱他的人,他的生活从来不需要靠这些东西来保障!谁他妈稀罕!”   “哐”地一声,在方律师惊诧的目光里,韩驰将两样东西都摔进了垃圾桶。   “只要是遗憾,出现了就都无法弥补,”匀了口气,韩驰一字一句道,“大人小孩都一样,自欺欺人没用。”   “请吧。”韩驰抬手指向门口。   方律师凝视韩驰几秒,没再多说什么,像来时敲门那样很程式化地转身离开。   门“咔哒”一声合上,韩驰搓了把脸缓了缓,弯腰开始翻垃圾桶。   信封和文件被他捏得有些皱了,他捡起来,用力抻了几下,递到纪何初面前。   “对不起,”韩驰略略低头,轻声道,“我刚刚……我不应该替你做决定。”   纪何初看着韩驰,没说话,片刻后突然笑出了声。   韩驰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纪何初露出的虎牙,再被吓第二跳。   “扔吧。”   纪何初撩开被子躺下,翻了个身。   “我不去。”   -   “怎么样?”拉着韩驰往旁边走了两步,何豫用气声询问道,“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   “没有,”韩驰摆摆手,“晚上入睡都快了,一动不动。”   “饭呢?”   “一碗半。”   “还骂人不?”   “骂,我这几天挨了两顿,于廷五顿。”   “这么正常?”   “特别正常。”   话音落毕,两人四目相对,眼中尽是难以言表的复杂。   “吱扭”一声,洗手间的门打开,凑在一起的两人迅速分开立正。   病房里还能检阅军队也是件挺稀奇的事儿,纪何初甩甩手上的水珠,行注目礼。   列兵A递上纸巾:“擦一下。”   列兵B递上检查报告:“看一下。”   纪首长的注意力被吸引,草草擦了手接过报告。   三项指标的数据旁边都标着红箭头,纪何初的眉头当即开始打架,何豫赶忙解释道:   “这个波动范围是正常的,医生已经看过了,跟检查的时间提前一天也有关系,没事儿。”   首长变成鹰,冷冷盯住列兵B。   “真给医生看过了……”何豫被看得说实话也心虚,“明后天,我得出去一趟……”   纪何初收回目光,由上而下重新将报告看了一遍,转身出门。   “找医生问去了。”韩驰解释。   “嘿,这小孩儿,”何豫大叫道,“我现在成职业骗子了?”   韩驰笑而不语。   “刚刚看着确实正常哈,”顿了顿,何豫苦笑了一下,感叹道,“挺好。”   “舅舅,节哀。”   “嗐,”何豫挥了挥手,“这事儿我有心理准备,就刚知道那一下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她肝癌,六年前查出来的,早期,医生说五年生存率能达到50%到70%,她这都到120%了,算医学奇迹。”   何豫笑笑,“走的时候应该也不痛苦吧。”   韩驰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很严肃。何豫见状,拍了拍他肩膀,说:“没故意瞒着他,这事儿我也很晚才知道,我们家自从……反正后来都各过各的,没什么联系。我姐当年走的时候在苏州留了套老房没卖,半年前住回来……跟小初讲这个像逼他去床前尽孝似的。”   “方律师把钥匙给我了,”何豫深吸口气,换了种语气说,“他说按遗嘱这屋归我,让我过去看一下,顺便收拾收拾她的东西。”   “要帮忙吗?”韩驰问。   “没事儿,有人跟我去,你陪小初吧。老屋里要收拾的东西估计挺多,晚上我就住那儿了,明天上午直接去追思会。”   韩驰点点头:“好。”   “明天——”   何豫欲言又止,韩驰知道他想说什么,却苦于没有答案而无从接话。   古人有云,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面对进退两难,韩驰在思考了一个晚上后最终决定听从老人言——   “开车出去兜兜风吗?”吃过早餐的韩驰如是问道,“或者消食。”   纪何初瞥桌子一眼:两个烧麦半杯豆浆把你给撑死了?   “去吗?”韩驰腆着脸笑。   纪何初擦擦嘴起身:“几度。”   “10度,”韩驰心领神会,取下外套递给纪何初,“穿这件长的。”   两人一起出了门。   往市区挤红绿灯的兜风并不常见,一路开车不走路的消食更是闻所未闻,韩驰握着方向盘,内心细数吉祥物不开口说话的好处。   穿过市区后车流逐渐变少,又是一个红绿灯,韩驰仗着路上没什么车于中间道龟速爬行,被直行道与左拐道左右夹击。   实线堪堪来袭,韩驰心道我还是左拐合适,接着转向灯被权威导航叫停。   “直走,”一直没说话的纪何初突然出声,扬扬下巴道,“绿灯亮了。”   “……噢。”   补上一脚油门,韩驰顺利开过最后一个路口,很快两旁就开始出现对称种植的塔柏,车速也越来越慢,最后在道路尽头停下。   “下车走走?”   韩驰若无其事地问,纪何初扫他一眼,低头轻笑一声,解开安全带下车消食。   人生地不熟,消食散步只得跟着指示牌,爬过一截长长的阶梯后,纪何初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是一排布置差不多的厅堂,色调以黑白黄为主,进门上方的电子屏都选用了黑底白字。   “哪个厅来着?”   身后的台阶有人上来,纪何初往旁边挪了两步,让出路。   “二号,欸,二号从哪边开始数啊……”   “不知道,找个人问一下?”   “二伯!那个照片是二伯!”   孩子不记数,眼尖地从几张照片中认出二伯,拉着父母走了过去。   “你看清没有啊,隔这么远……”   “是二伯!就是二伯!我认得!”   纪何初看着他们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最后被黑白的灵堂吞噬。   “你知道是哪个厅吗?”半晌,纪何初突然问。   “五号,最左边那个。”   “你怎么知道是从哪边开始数。”   “没数,”韩驰说,“门口的电子屏上面都写了名字。”   纪何初笑了:“我也没数。”   “站这么远能看清吗?”韩驰问。   纪何初摇摇头,语气风轻云淡:“我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韩驰无法确定这种“不记得”属于无所谓还是释怀,但明白纪何初消瘦的肩膀现在不需要任何人揽住。   风卷着落叶吹过来又吹走,两人的衣摆被双双掀起,韩驰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拿错了外套,考虑温度的同时还应该考虑风力。   “走吧。”   站了一会儿,纪何初朝另一边转身。   “我消化完了。”   松树上的鸟儿来来去去地飞,纪何初下台阶时看见一个很大的冒着黑烟的烟囱,想到读书时有次没考好不敢回家,躲在楼道里烧试卷。   冒着黑烟的火光里,正确的问题与错误的答案都被付之一炬,试卷变成一地齑粉就此绝版,再也不需要更正参考答案。 第69章 会不会想我?   “何初呢?”   提着一袋子换洗衣物回到病房,韩驰张望了一圈,没有看到纪何初的身影。   “给舅舅送饭去了,”于廷一边扯床单一边说,“现在估计搁楼下兜圈子呢,你给他打个电话?”   “昨晚上忘记充电,手机自动关机了。”   晃了晃手中的板砖,韩驰连上充电器,转身向于廷招呼:“没事儿,我下去找他。”   迈出住院楼没几步,韩驰很快就在草坪边的长椅上找到了人。不远处有嬉闹声,是护士和家属在带着几个穿病号服的小朋友做游戏,纪何初安安静静地在长椅上坐着,韩驰心尖一软,抬腿走了过去。   在从殡仪馆回来的路上,韩驰就做好了承接纪何初情绪的准备,回到医院后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却发现事实竟和自己预想的完全不同——   纪何初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心情甚至可以称得上不错,吃饭吃药都很按时,耐心见长脾气见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韩驰总觉得纪何初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我在好好生活”的气息。   按常理来说,这不符合常理,但在纪何初身上,韩驰也无法确定这对他来说算不算一件好事。   “坐多久了?”   肩膀上传来一阵温暖,纪何初回神,侧头看着韩驰另一只手拎起了他放在旁边的饭盒。   “嗯,不错,”掀开盖子,韩驰对纪何初今天的饭量表示肯定,又问,“没一个人偷偷倒掉吧,今天吃的什么菜?”   “你最近话好多。”   纪何初用眼神传达“幼稚”二字,随后起身。   “有于廷在我话还多啊,”韩驰笑着跟上去,“不再坐会儿?今天天气不错。”   懒得搭理人,纪何初径直回了病房。谁知刚一进门,韩驰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   猝不及防双脚离地,为了保持平衡,纪何初双手条件反射地搭在韩驰肩膀上,还没反应过来,韩驰又抱着他转起了圈圈。   “你……干嘛!”   “带你玩儿啊,”韩驰仰起脖子道,“刚刚看得那么认真,不想玩儿吗?”   说着,他又抱着人转了一个圈。   “……”   纪何初无语到想翻白眼,偏偏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怦怦加快。他轻拍韩驰的肩膀:“我又不是小孩子,放我下去。”   “不好玩儿?”   韩驰咧着嘴将人往上颠了颠,一副势必要给人极致体验的作派。纪何初实在觉得滑稽,努力压住嘴角道:“你快点……”   “咳、那什么——”   于廷不合时宜地从洗手间探出脑袋作举手状:“我不是有意打断哈,但韩哥刚刚有人给你连续打了七八个电话,手机一直在震,看起来挺急的……要不你先回一下?然后正好我那个、把那个垃圾收拾了出门给你俩腾地方。”   “……噢,好,我看看。”   韩驰故作镇定地将人放下,走向正在充电的手机,于廷则火速冲向垃圾桶,随后又火速冲出了病房。   “砰!”   看着于廷夺门而出,纪何初欲骂又止,回头找罪魁祸首,目光落在韩驰拧起的眉头上。   “怎么了?”   纪何初走过去,韩驰立刻收了手机调整表情:“噢,有个朋友找我借钱……”   纪何初抬眼,一副“我看你接下来怎么说”的样子,震动声在这时再度响起,来电显示明晃晃地摆着“杨总”两个大字。   韩驰有些尴尬:“我接个电话。”   说罢他快步走向阳台,拉上了玻璃门。   介质的阻挡让纪何初听不清两人的谈话,但有些事情是显而易见的——韩驰是个有独立工作室的摄影师,而不是医院护工。   隔着玻璃,纪何初看到韩驰搭在栏杆上不断来回敲击的手指。他收回目光,转身按下烧水壶,往韩驰的杯子里丢了一个新买的茶包。   “是,我明白……”   “嗯,我会尽力再去跟那边协商……”   “砰!”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动,韩驰心下一惊,赶忙转身拉开玻璃门。   房间内一地的碎玻璃和水渍,纪何初呆愣愣地站着,像被人定住。   “何初?”   韩驰又叫了一声,纪何初却依旧没有反应,电话尚未挂断,杨总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有事你就先忙吧。”   “不好意思啊杨总,我稍后再给您回电话。”   “怎么了?”挂了电话,韩驰走上前,伸手轻捏纪何初的后颈,俯身凑近。   纪何初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回来,先落在韩驰脸上,而后他轻微地转了一下脖子,抬手握住韩驰的手腕,捏了一下。   “没事,”纪何初松手道,“刚刚没拿稳,把你杯子打碎了。”   “烫到自己没有?”   纪何初摇摇头,蹲下身开始清理玻璃碎片。   “你别弄了,我叫人来打扫一下。”   韩驰说着就去拉纪何初,反被对方再次抓住手腕。   “你这次要去多久?”停了一会儿,纪何初问。   韩驰笑着说:“我去哪儿啊,刚刚杨总打电话是……”   “我要在这里呆到他手术,手术之后还有恢复期,”纪何初看着韩驰的眼睛说,“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你有你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工作,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纪何初低下头,一边收拾碎片一边轻声道,“我能照顾好自己。”   韩驰临到嘴边一万句要反驳的话一下就全咽了回去。   纪何初是让他不要担心。   “真的没事?”空了几秒,韩驰问。   “人类对他人的死亡感到痛苦,本质上其实是无法承受对方逝去后自己原有生活的改变。”   纪何初低着头忙活:“我的生活没有改变,所以我没有痛苦的理由。”   重复强调“我可以”、“我能行”的场景大多出现在比赛前,所以韩驰很清楚,这时候最需要的往往不是“加油”,而是“我相信你能行”。   于是他不再多言,上手帮忙擦拭水渍,讲起工作规划:   “亦度的项目开始运行了,跟很多位明星都有合作,之前按照主题顺序谈妥的几位……恰好最近档期都很满,所以这次出差我需要多飞几个城市,随时待命去迎合他们的时间。”   纪何初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我会快一点,”韩驰抬起头,认真承诺道,“你放心,舅舅手术之前我肯定回来。”   垂下眼,纪何初问:“什么时候走?”   “没那么急,”韩驰笑着调侃道,“是想我早去早回吗?”   纪何初没有回答,只通过行动表态,一小时后,韩驰放在病房的所有生活用品全部被打包完毕。   “我去,韩哥,你这东西也太多了吧,”于廷指着地上并排的箱子道,“三个行李箱,你这到底是出差还是搬家啊,纪哥撑死也只能给你压缩掉一个箱子吧!”   何豫对于廷的感叹表示赞同:“广告片不都在棚里拍,棚里啥都有,你带这么多家伙事儿干嘛。”   “那边具体什么情况不知道,不确定是不是棚拍,我还是把常用的几个灯都带上,以防万一。”韩驰解释,目光追随着正在和行李箱作斗争的纪何初。   “要我说就是你人太好、世面见太少了,”何豫语重心长,往旁边瞥了一眼,突然就掏出长辈架子提高声音道,“韩驰啊,你别觉得对方是明星你就矮人一截、态度放软,你是摄影师,拍得好看人是要上赶要求着你拍的嘛。有些人啊就不能惯,惯着惯着惯出毛病来了,最后还不是你自己受罪。”   扽了半天,纪何初将卡住行李箱拉链的充电宝掏出来,一把丢进垃圾桶,开始收拾整理第二个。   “嗯。”韩驰默不作声把充电宝捡回来。   “这人和人之间相处啊,最重要的还是相互理解,当然了关系好可以任性,但任性也不能太任性,包容也不能太包容,不然时间长了总会出问题。”   韩驰又嗯。   “有时候还是要强硬一点,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你看之前那个拿了最佳女主角的明星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就说了,特别感谢她的经纪人,在她减肥期间严格要求哪怕一片菠萝都不允许她多吃,这才让她试镜成功这部电影,说起来我还真没见过谁吃菠萝把嘴角吃出血的……”   纪何初“啪”地一声把箱子立起来,转头道:“你话怎么那么多。”   “啧,”何豫大喇喇往床上一躺,轻飘飘道,“韩驰这趟不是要出去挺久,最后一面了嘛。”   “何豫。”在旁边当了很久隐形人的谌峰放下手机,沉着嗓子出声。   “赶紧呸呸呸!”于廷比划着手指站起来,“什么最后一面,避谶!”   何豫嘻笑:“韩驰出差前的最后一面嘛……”   “那也不行!舅舅你快点呸!”   ……   破谶的事情交给于廷和谌峰,韩驰走上前,轻声对又忙起来的人说:“别听他瞎说,检查报告你都看了,各项指标都正常。”   “嗯。”   “医生都说舅舅最近状态不错,面色红润,一点儿都不像个病人。”   “嗯。”   “只有胸有成竹的人才会这样放松开玩笑,我下铺高考前一天晚上去电影院看了凌晨场的《复联4》,他是我们那一届的高考状元。”   “……”   “会不会想我?”韩驰突然凑近小声问。   纪何初“啧”了一声,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房间里的其他人。   韩驰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而叮嘱起一日三餐日常起居,听得纪何初蹙起眉头两手一甩,问:   “你不回来了?”   韩驰爽朗地露出笑容。   “回,等我。” 第70章 你呢,打算给我什么?   在上海先赶了几天场子,韩驰按照亦度娱乐发来的行程安排,跟工作室的几个小伙伴一起准备前往深圳。   距离登机还有一阵子,韩驰将行李交给团队其他人,走到一边拨通视频电话。   铃声响了一会儿才被接通,韩驰捋了把头发,冲着镜头打招呼。   “在做什么?”   屏幕里的纪何初微微蹙眉盯着自己,半天都没有说话。   “又卡了?”韩驰喃喃自语,左右摆弄起手机。   病房的信号这几天跟见了鬼一样,每次打过去无一例外都得先看一会儿默片。   “喂?何初?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别晃了,”半晌,扬声器里终于传出纪何初的声音,“你在哪儿?”   “在机场候机了,一会儿飞深圳。”展示了一下身后的环境,韩驰笑着问,“吃过中饭了吗?”   “嗯。”   “怎么没精打采的,”韩驰凑近屏幕仔细观察,“这几天是不是没睡好,都有黑眼圈了。”   纪何初很嫌弃地一把将手机拿远,韩驰失笑,余光瞥到对方小臂上有一块青紫,那是前几天纪何初晚上起来上厕所磕碰出来的杰作。   韩驰皱眉:“上次磕的还没好?”   “快了,”纪何初摁了下伤口,调整手机角度问,“你在深圳要呆几天?”   “一周啊,我不是昨天才跟你汇报过行程安排。”   韩驰笑道:“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没想什么。”   “担心舅舅?”   纪何初扫了韩驰一眼,默不作声。   “罗格教授一直有在跟进舅舅的情况,手术之前我会回来陪着你和舅舅的。”   纪何初没搭话,默默垂下眼。   韩驰深知在有些事情面前,任何宽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不是华佗再世,当下能做的也只有为纪何初提供一些安全感,再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次合作方有个化妆师特别帅,寸头花臂,把阿宇迷得神魂颠倒,他排练了三天怎么去搭讪要联系方式,一开口才知道那化妆师是个帅气小姐姐。”   “有天工作量特别大,我叫了外卖请大家喝咖啡,结果店家太忙拿混了,咖啡给我们配的筷子,后来我在评价里看到一张用吸管吃拌面的图。”   “还有……”   韩驰讲得起劲儿,纪何初听着听着,突然开口叫了一声韩驰的名字。   “嗯?”韩驰回应道,“怎么了?”   “卡了,”纪何初那边的镜头晃了晃,“我的手机要没电了。”   “哦,好,那你去充,我到深圳了再给你发消息。”   纪何初点点头,挂断视频。   韩驰意犹未尽,盯着自动返回的对话框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抱怨都VIP病房了信号还那么差。   “韩哥,准备登机了。”不远处同伴朝他招手。   “好。”   韩驰推着行李箱排进队伍,经济舱的检票队伍又慢又长,和一旁的商务头等舱通道形成鲜明对比。   阿宇羡慕地流口水:“韩哥,你跟杨总说说呗,能不能让我们下次也走那边啊。”   “你想走你说去,”李霏妍撇撇嘴道,“头等舱也就那样吧,我坐过几次,不还是同一架飞机、同一个目的地。好几倍的价格也就多了个贵宾的头衔,其他服务也没什么区别啊。”   “哎呀!一看你就是不懂行的!”阿宇一脸恨铁不成钢,“所谓贵宾VIP,不是人上赶着服务你,你得主动提啊!有钱人都是习惯被别人服务的,你要什么东西、有什么需求,招招手空姐就过来了。只有咱们穷人才会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等着自己应得的东西,生怕叫过来的服务要另外收费,都坐头等舱了又拉不下面子拒绝,所以说啊我们——唔!”   “好了不许再说了。”李霏妍一把捂住阿宇的嘴,痛心疾首。   韩驰忍俊不禁,转念间想到自己刚刚才在心里吐槽过VIP病房,真是巧……   韩驰倏地拧起眉头。   检票的队伍缓缓挪动,韩驰想了想,掏出手机开始翻阅这段时间的聊天记录。   “后面的乘客,请提前准备好出示您的登机牌……”   距离登机口越来越近,韩驰滑动着屏幕,另一只手不断摩挲着手中的登机牌,最终将它折进口袋。   “我想起来还有点事,你们先过去,”韩驰跟同伴招呼道,“拍摄的具体时间还没定,我会去对接,你们有什么情况及时和我说。”   三言两语交代完,他快步离开了候机厅。   -   医院,病房内空无一人。   纪何初的手机仍放在床头柜上充电,亮着的屏幕弹出消息提示,是于廷问纪何初散步回来没有,要不要给他带一份小酥肉。   韩驰环视一圈,烧水壶的保温灯亮着,纪何初的外套挂在架子上,卫生间还残留着一些水汽,依稀能闻到淡淡的凤梨椰香。   “欻——”   阳台的玻璃门没关,桌上摞着的纸被风吹得散了一地。韩驰俯身去捡,在上面看到熟悉的字迹,写的是他在机场跟纪何初的视频聊天内容。   随手再翻几张,前些天的聊天内容也有。   纪何初写这个做什么?是又在做什么实验吗?   从阳台灌进来的风呼呼地吹,尚未压下去的焦躁不安又被撩得高高浮起,韩驰走过去想关上玻璃门,瞳孔骤然一缩。   四楼公共露台的边缘处有个人影,坐在那儿的不是纪何初是谁?   心头一震,韩驰立刻转身,以最快的速度下楼冲了过去。   “纪何初!”   冲上露台,韩驰大喊一声,纪何初却毫无反应,直到他喊了第二遍,对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回头。   “你在做什么,”韩驰努力调整自己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往前迈步,“别坐在上面,快下来。”   “韩驰?”纪何初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你怎么在这儿?”   “深圳的行程暂时取消,我就回来了。”   纪何初似乎根本没在听,他左右看了一圈,荡起挂在外侧的双腿。   韩驰冷汗都冒出来了:“别动!你……你这样、太危险了。”   纪何初闻言回头,韩驰条件反射地停下步子。   “以前他们发现我坐在这儿,就会说带我去吃海鲜自助、给我买全套漫画,”纪何初云淡风轻地问,“你呢,打算给我什么?”   “都可以,”韩驰很快地接道,“全部,你想要什么?”   纪何初笑了笑,而后随意拍拍身侧:“那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好。”   韩驰握紧拳头,屏气凝神地走过去,学着纪何初的样子在他旁边坐下。   双腿悬空,韩驰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   “别担心,”纪何初轻飘飘地说,“人从很高的地方往下看,就是会想跳下去的。”   努力保持镇定,韩驰说:“纪何初,这里是四楼,从这里跳下去死不了的。”   “是吗?”   “是,断手断脚变成残疾人或者植物人的概率比较大,”韩驰认真地跟他分析,“失去一部分身体功能,说不了话也动不了,在床上或者轮椅上待一辈子。”   “吓我啊,他们一开始也这样,”纪何初转头配合地问,“那我们去找个楼层更高的?”   “可以,去顶楼怎么样?”韩驰试探着伸出手,“顶楼景色也更好。”   “好啊。”   纪何初笑着也伸出手,嘴角的弧度在碰到韩驰指尖的瞬间陡然消失。   “纪何初!”   纪何初用力想甩开韩驰,奈何韩驰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使力按着他的肩膀将人从露台上扑了下去。   两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重重地摔作一团。   “韩驰、韩驰……”   纪何初慌失措地爬起来,接着愣在原地。   韩驰摔得眼冒金星,他撑着胳膊起身,手臂却传来一阵剧痛——   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皮肉不知被什么割开翻卷一截,汩汩冒着血,看起来狰狞可怖。   “嘶……”   韩驰忍着痛,轻轻抽了口气,抬眼看见纪何初的泪水已经漫出眼眶。   “没事了。”韩驰将受伤的胳膊往后撤,另一只手去抹他的眼泪。   纪何初推开,执意抓住他受伤的胳膊,拉到眼前。   “没事,”韩驰握着纪何初的手腕安抚道,“只是蹭到了而已,皮肉伤,没关系。”   纪何初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低下头,起初只是抽气,很快转为哽咽,而后肩膀耸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韩驰用力抱住了他。   纪何初终于放声大哭。   这天下午,韩驰肩头的眼泪落下又蒸发,医生解下缠在初生婴孩脖颈上的脐带,拍打他的后背,他由此学会呼吸与啼哭,在独属于自己的襁褓内不管不顾地宣泄所有情绪,直到精疲力尽。 第71章 推开是靠近的开始   “伤口三天内不要碰水,注意不要磕到碰到了,好好休息,不舒服及时找我。”   “好,谢谢医生。”   包扎完伤口,韩驰将医生送出门,重新回到床边坐下。   纪何初睡着了,下午哭的那场消耗了他太多体力,回到病房时整个人浑浑噩噩,韩驰倒个水的功夫,再转身纪何初就已经沉进了黑甜乡。   房间里很安静,床上的人呼吸声绵长平稳,韩驰呆坐着总觉得恍惚,思绪乱跑无法集中注意力,心却荒谬地感到踏实。   “叩叩叩。”   门口传来敲门声,韩驰回神,听见何豫的声音。   “小初,我进来了啊。”   刚要按下把手,门从里面被拉开。   “韩驰?”   何豫十分意外,又瞥到对方胳膊上的纱布:“你受伤了?!脸这么白!”   韩驰赶忙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何初在睡,我们出去说吧。”   何豫点点头,两人一起来到走廊上。   “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回来了?还搞成这样!”   出于一些考量,韩驰先没打算将实际情况告诉何豫,他回答道:   “合作方的拍摄行程暂时取消了,胳膊是回来的路上没看台阶,不小心踩空摔了一跤弄的。还好,没摔断骨头。”   “这还好吗!”何豫指着厚厚的纱布惊叫,“这也太不小心了吧!”   韩驰无奈地笑了笑,何豫在全方位嘘寒问暖后总算放了心,他扯了下嘴角:“不过你回来就更好了,省得我在路上还要操心小初。”   “路上?”韩驰没听明白。   “嗯,”何豫抬眼道,“我要去趟云南。”   韩驰当即皱起眉头,又听他说:   “我爱人在那里。”   韩驰更加搞不清状况了:“谌峰……”   “他不是,他——”   欲言又止,何豫一时语塞,卡了半天,低头苦笑一声。   “他是我爱人的弟弟,”顿了顿,何豫接着说,“我爱人……已经牺牲了。”   韩驰霎时明白过来,屏住了呼吸。   “很多年前的事儿了,”何豫看向别处,语气轻松,“他这个警种比较特殊嘛,什么消息都封锁得死死的,当初我知道的时候就三个字——人没了,遗体遗物什么其他的都没有,冷冰冰一句话,我连他躺在云南的哪块地都不知道。”   “你知道的吧,我和家里很早就闹翻了,起初是因为我出柜,他们接受不了我是同性恋,拿扫把打我让我滚出去。后来慢慢也接受了,让我把人带回去看看,说只要不乱搞,两个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行。我倒是想啊,可他这个也保密、那个也保密,今天说出任务危险、明天也说出任务危险,我根本就没法儿带回去。再后来,想带也带不回去了。”   “家里人看我一直说有对象,又一直没个准信儿,时间久了就笃定是我玩心重,找借口在搪塞他们。我尝试过跟他们解释,但他的所有信息全都涉密,连名字……算了,想想保密其实也是保护其他人,反正知道我跟他的本来也没几个,就这样吧。”   “至于谌峰……他们不是亲兄弟,但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谌峰很崇拜他哥,高考的时候追随他哥的脚步也报了警校,后来被分到同一个小队……出事之后就负伤退役了。”   何豫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爱人临终前嘱咐他让他照顾我,这小孩挺有责任心,所以才一直跟着我。就是脾气差了点儿,还不太会说话。”   韩驰认真听着,面色凝重。缓了口气,何豫继续说:   “这些年一直有人在找他,昨晚,谌峰接到战友的消息,说找到他的遗体了。当地的村民偷偷把他们埋在山里,为了掩人耳目没立墓碑,只记了个位置。”   何豫的话停在这里,韩驰已经完全明白去云南对他来说是不需要做决定的事,但……   “知道你们担心,怕我身体撑不住,”见韩驰久久没有说话,何豫开口道,“但其实我在很早很早、没生病之前就已经想好自己的身后事了。”   “死了以后我会托人把我的骨灰洒到云南去,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就花钱让人每个地方都洒一点,总能碰上。”   “所以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这趟真的没回来,也是走向本就预设好的终点,没什么可遗憾的。再说了,个人状态不也对病情有影响嘛。”   何豫爽朗笑道:“去见他,我肯定会想方设法拿出最好的状态,再回来做手术说不定成功率更高呢。”   这是韩驰第一次面对乐观积极的态度也说不出话来,他努力牵起嘴角笑了笑,垂下眼睛。   “还没跟何初说吧。”短暂的沉默后,他问。   “没有,刚刚敲门正好碰上你。”   回头看了眼病房,何豫说:“来之前我做了挺久的心理建设,以前的事小初都知道,他不会拦我。只是……面对他我做不到像对你这样坦然,毕竟我姐才离开没多久……太残忍了。”   韩驰很清楚何豫省略掉的内容具体是什么,那是谁都不愿接受的事,只可惜现实向来直白赤裸,从不过问人们是否接受。   视野突然模糊了一下,韩驰靠住一旁的栏杆,低声道:“别愧疚,舅舅,人在不同的时候总有不同的事要做,你先是你自己,再是其他人。”   “你总是这么温柔细心又周全稳重,”何豫很感激,“韩驰,谢谢你,我很庆幸能和你成为一家人。”   “庆幸早了,那些都是我故意装给你看的,日久才见人心。”韩驰顺着说,“舅舅,云南好吃的多,给我跟何初带点特产回来。”   何豫愣了愣,随即应下。   “好。”   韩驰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难看,何豫实在忍不住了:“你要不要叫一下医生——”   “没事,是失血的正常症状,”韩驰用力眨了眨眼睛,“我可能、得躺一会儿……”   -   病床上睡着的人动了动,房间内三人顿时都打起了精神。   “醒了醒了!我就说我这招有用吧!”   纪何初迷迷糊糊睁开眼,先闻到一阵香味儿,而后看到于廷正端着一碗小酥肉朝他吹气。   “纪哥,饿了没?起来吃饭!”   于廷嘻笑着,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他将床摇起来,谁料纪何初只是盯着他,毫无反应。   “还没完全醒,等他缓缓。”韩驰说着走上前,将手搭在纪何初肩膀上捏了捏。   眼神逐渐清明,纪何初这才发现何豫也在房内。   愣了愣,他垂下头,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哎呦,这时候知道装鸵鸟不好意思了,”何豫笑着调侃道,“多大人了,就那么心疼韩驰啊,眼睛都肿成悲伤蛙了。”   纪何初沉默不语,何豫逗人逗得更起劲:“诶,我现在才反应过来,你俩是一个接一个踩空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啊,距离上次你摔下来才多久……难不成这玩意儿还传染的?不会下一个就到——”   “来舅舅,吃口小酥肉。”   于廷及时将何豫的嘴堵上:“出发之前都少说话哈,吃饱喝足养好精力才是正事。”   何豫话音未落,纪何初便转头看向韩驰,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身边的人却淡定如常,只是低头扯开他绞在一起的手,轻轻握住。   喉头又涌上发堵的感觉,导致纪何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出发?”   终于进入正题,何豫三下五除二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小初,我要去一趟云南。”   三分钟不到,何豫便讲完了前因后果。房间内变得安静,于廷假装冷静地仰起头扇风,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这样做。   “小初,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和医生沟通过了,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手术晚一些做也没关系。这次谌峰会和我一起过去,还有他的几个战友,其中就有人是医生……他们对那一带很熟,没事的。”   何豫还是有些紧张,没想到纪何初这次竟出乎意料地好说话。   “去多久?”纪何初问。   “噢、还不确定……快的话一周,慢的话——也许两周?”   “什么时候走?”   何豫的声音越发小:“因为还要先跟那几个战友会合,所以我和谌峰打算早点……明天清早就动身。”   何豫小心地观察着纪何初的反应,对方却只是点点头,喃喃道:“早点去,你还要回来做手术。”   “明天我送你。”纪何初冲何豫弯了弯眉眼。   过于通情达理的纪何初让何豫感到迷茫,他以为纪何初至少会摆一次臭脸,然而截止到出发前他只收到两样来自纪何初的东西——一是他凌晨五点钟发来的2个G的云南攻略+注意事项合集;二是此刻一个大大的拥抱。   “早点去,别让他等太久了。”   “小初……”   何豫很是不舍,纪何初在他肩头靠了靠,轻声道:“也早点回来,别让我等太久。”   “一路平安,舅舅。”说完,纪何初便松开手,后退一步。   于廷飞扑上前也给了何豫一个拥抱,韩驰将打包好的行李交给谌峰,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了下头。   送人上车的任务被于廷拿下,纪何初目送何豫直到对方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才缓缓转身。   韩驰同他一起回到病房,刚关好门转身,便瞧见纪何初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韩驰,你也走吧。”   “我还以为你会先说谢谢,”韩驰没有正面回答,笑着说,“我‘踩空’从楼梯摔下来。”   早就料到了这一刻,韩驰并不意外。对纪何初来说,推开才是靠近的开始。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纪何初将目光挪向别处,“别浪费时间了。”   “你都没问过我,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韩驰慢慢走近:“何初,我说‘踩空摔倒’不仅仅是为舅舅考虑,也是想告诉你——”   “有些秘密即使被我知道了,事情也不会变得更糟,我从来不是站在你的对立面,让你觉得难堪、窘迫的事我不会做。”   “在我这里没有容错率一说,”他抬手,亲昵地捏了捏纪何初的耳垂,“你永远可以肆无忌惮、拥有完全的自由。”   纪何初啪地扭开头,看起来颇不领情。   韩驰笑笑,不以为然。他掏出手机:“舅舅的手术要推迟,你要不要提前和学院——”   “我办休学。”纪何初利落干脆。   韩驰点点头:“需要交的材料明细我整理好发给你了,都准备好了我陪你回学校。”   手机嗡嗡响起来,韩驰低声说“我接个电话”,转身便出了病房。   “喂,秦医生。”   韩驰在前一天就联系了秦绍,只是当时对方正忙,无法接听电话。韩驰只好短信留言,拜托秦绍看到后抽空给他回个电话。   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一通很费口舌的通话,然而秦绍很快就逆转局面:   “韩驰,纪何初找过我。” 第72章 小概率事件   “大概一周前吧,纪何初给我打电话,问我最近有没有空,想约个时间过来一趟。我这段时间都在北京开会,他知道以后说没关系,等我回来了再联系。”   推算了一下日期,韩驰基本可以确定——他前脚刚走,纪何初就给秦绍打去了电话。   “昨天晚上,我收到纪何初的短信,他说让我不用再给他留时间,他没事了。”   纪何初的信任值在秦绍这里显然也不太高,他马上就接着问:“纪何初怎么了?”   韩驰快速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他有可能出现了记忆混乱、或者记忆力下降的症状,”韩驰回忆并推测,“我看到他用纸和笔记录我跟他的聊天内容,有一次聊天他忘记了我前一天跟他说的事。”   “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症状?”秦绍进一步问道,“他最近服用过药物吗?身上有没有伤口?”   “经常出神发愣,有时候有点反应迟缓、像在观察环境,我感觉他好像很没有安全感,特别是在叫他的时候,要么没反应,要么……很慌乱。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紧张了,不过我后来尝试每次和他讲话都摸摸他碰碰他,确实发现他会松弛很多。”   “药物的话,之前养伤的时候输了液、吃了医生开的消炎药,伤好之后就没有再吃药了。我调了监控,这段时间他的活动轨迹一直是病房跟楼下草坪两点一线,没有拿到其他药的可能。”   “他睡着的时候我检查了一下,左右胳膊上各有一块颜色很深的淤青,没有其他的伤口,身上腿上都没有。”   秦绍疑惑:“睡这么沉?”   “嗯,但每次醒来都恹恹的。”   “结合你反映的情况来看,纪何初应该是意识到自己出现了某种症状,”秦绍迅速整合信息,“主动找我说明他态度积极,而之后发生的某件事让他态度转变,又开始消极应对。   “我今天下午到苏州,”秦绍那边开始变得嘈杂,他问,“你们在哪个医院,我过来一趟。”   韩驰随即报出地址,那头却忽地提高音量:“军医院?”   “何豫是不是也在那儿?”   “……之前是,”韩驰一愣,没料到对方竟也知道,“他今天去云南了。”   沉默少顷,秦绍将话题拉回原轨:“我知道了。最迟下午三点,我会尽量早点过来。”   每次睁开眼都能看到不同的人坐在自己面前,纪何初重新闭上眼,开始思考自己其实是一座动物园的可能性。   “这么不想见我?”   纪何初眼皮不动,翻了个身,藏进被子里。   “纪何初,出来,”秦绍起身,隔着被子拍了拍他,“不是你说的等我回来之后聊聊?”   床上隆起的一团果然有了反应,纪何初爬起来,对着秦绍上下左右打量。   “是我,”秦绍笑笑,重新坐回去拿出记录本,“难得你主动找我一次,我刚到苏州就过来了。”   眼见纪何初陷入迷茫,秦绍友善地笑笑,问:“怎么了?”   纪何初摇摇头。   “是问你最近怎么了。”秦绍习惯性拿笔敲了敲自己的手表,打开记录本。   纪何初盯着秦绍的表看了一会儿,秦绍很耐心地等,见对方半天没有反应,他想了想,摘下手表,连同记录本一起都收了起来。   “不是医生,随便聊聊。”   纪何初仍旧盯着他不说话,这一幕并不陌生,多年前,在曲修言的牵线下,秦绍第一次见到纪何初就是如此光景。   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孩,不认生、不怕人,会乖乖地在沙发上坐一下午,有人和他讲话他就面无表情地盯着一处地方看,不回应、不说话,任身边人来来往往,仿佛全然与自己无关。   “今天不想跟我说话?”秦绍放松地往后靠,显得很随意,“那还跟以前一样,你听,我来说。”   曲修言曾多次向秦绍请教他究竟是用了哪种方法让纪何初“开窍”,秦绍没说,因为这很违规,他通过剖开自己来让纪何初觉得他们是同病相怜的同类,以此增加纪何初对他的信任。   过往的记忆被唤起,纪何初的脊背逐渐放松,靠在床头听秦绍讲他自己挥之不去的梦魇,以及被迫失眠后抽掉的香烟包数。   秦绍的表达能力很好,讲起故事来流畅生动,短短几分钟就能让人感受到伤口被撕开的淋漓鲜血。纪何初不止一次地想象秦绍是身穿燕尾服的刽子手,他戴着手套,一边轻晃红酒杯,一边念出自己的悼词,吞下酒液后优雅从容地走向断头台,固定好铡刀,一把拉下。   他砍断自己的头颅,就此获得灵魂的新生。   小时候的纪何初非常羡慕,羡慕到失语后第一次开口说话:“……秦、医生……我也、要……像你……这样。”   长大后的纪何初依旧羡慕,只是羡慕中多了些疑惑:“秦医生,一个每一步都和教科书上一模一样的实验,会不会还有失败的可能性?”   “可能性意味着这是一个概率问题,小概率事件永远存在。”   纪何初听了,默默垂下眼。   “又觉得我在说废话?”   秦绍笑了笑,说:“纪何初,整个银河系大概有1000亿到3000亿个恒星,但只有地球上有生命。因为地球旁边恰巧有个太阳,而太阳恰巧会发生核反应,核反应的光子恰巧打在地球上,又恰巧有一天一个天体和地球相撞,就这样恰巧产生了月球,月球和地球恰巧形成一个斜角,所有这些‘恰巧’组合在一起,才有了我们。”   “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小概率事件。”   “概率学盛产悖论。”纪何初说。   “是,但你知道,‘三门问题’背后的逻辑是基本事件的个数,它只不过是一个用思维惯性来蒙蔽人们的‘悖论’。”   “过去的从未逝去,甚至从未过去。”沉默片刻,纪何初小声说。   “在说什么?”秦绍问。   “《锈湖》,很久没玩了,你推荐的。”纪何初抬眼,看向秦绍,“秦医生,你知道打开哪扇门中奖的概率更大,还会开错门吗?”   “不会。”秦绍回答得很果断。   “但可能会后悔。”秦绍又笑。   不会开错门,但可能会后悔。   纪何初微微颔首表示了解,而后询问:“你能帮我把韩驰赶走吗?”   秦绍眯起眼睛:“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后悔。”纪何初说。   “这么突然,”秦绍表现得有些困惑,“还是说你之前给我打电话也为了这件事?”   纪何初又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是,前段时间是没有睡好觉,现在已经没事了。”   说完,他又补充道:“但是因为他回来了,我又睡不好了。”   “那好吧,我可以去帮你试试。”秦绍说着,站起身,“我不能确保一次成功,为了保证你的睡眠质量,在把韩驰赶走之前我会给你开一些药,你要答应我按时按量服用,我不希望何豫回来以后骂我是无良医生。”   回应秦绍的是有人再次钻进被子。   出了病房,秦绍重新拿出记录本,唰唰唰地在上面写下几个关键词。   “记忆偏差”、“往事困扰”、“转移话题”、“依赖韩驰”、“担心何豫”。 第73章 你跟他什么关系   结束比预想的要早,韩驰没在门外,秦绍将记录本收拾好,向在走廊等待的于廷礼貌性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从所有获得的信息来看,何豫的病情已经没有必要再瞒。   秦绍掏出手机,一边思索着,一边走向最尽头的吸烟区。   “是,完全是出于我个人的原因,我会按照合同赔偿……”   住院部的吸烟区是一截长长的回廊,韩驰站在靠另一端的位置,正背对着他在打电话。   “我知道这非常不负责任,很抱歉,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是家人需要照顾……我明白,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愿意一人承担所有损失。”   ……   这场通话最后以被对方挂断而结束,韩驰夹在指尖的香烟已经燃烧殆尽,他将烟头在垃圾桶上捻灭。   “会抽啊。”   秦绍出声,走上前递了根烟过去。   “抽的少。”韩驰接过,点燃后倚着栏杆吐出一口烟雾,嗓音沙哑,“这几天工作压力有点大。”   秦绍没有接话,也点燃一支,两人安静地抽完了一整根烟。   “咔哒”一声,秦绍点燃第二根,开口:“累吧,跟他在一起。”   韩驰丢掉烟头,回答:“挺开心。”   “他让我帮忙把你赶走,”秦绍问,“后悔吗?”   韩驰有些意外,笑着说:“我以为你会跟我说‘让我好好照顾他’、‘一定不要离开他’之类的。”   “作为他的医生可能会,但我现在不是,”掸了下烟灰,秦绍说,“我们只是在吸烟区碰上、随口聊两句的陌生人。”   韩驰垂下眼睛:“后悔啊。”   “后悔没早点给你打电话,没早点知道他以前的事。”   秦绍点点头,目光落在早已编辑好的短信上许久,最后再吸了口烟,将它捻灭。   “你推断的没错,纪何初的确出现了记忆混乱的症状,目前来看不算严重,他能够靠自己记起个大概。”   指尖在屏幕上戳点几下,秦绍按下发送键,将手机收进口袋。   “从他的行为表现来看,这次触发问题的诱因依旧与过去有关,根据你之前在电话里和我说的内容,我猜测是因为他母亲去世,以及他一直非常忧心何豫,对此有些回避。”   “从我接诊开始,纪何初的治疗态度一直都算不上积极,这次也是,多聊一点就转移话题。我先给他开一些安神的药,再逐步调整。”   “不过他挺信任你的,”秦绍客观评价道,“找借口甩锅用你用得非常称手,根本不担心你知道以后生气。”   韩驰听了之后笑了一下,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得意。   “你对他很用心。”秦绍看向远方,也不知道最后是在对谁说,“我不如你。”   “下周我会再过来,这期间劳烦你多注意,有情况及时跟我联系。”   “好,谢谢秦医生。”   视线往下,秦绍扫了眼韩驰绑着纱布的胳膊,拍拍他肩膀,友情提醒:“注意休息。”   说完,他离开了吸烟区。   站在电梯前,秦绍看着不断跳动的数字出神,脑海中再次闪过他刚刚发出去的短信——“何豫在军医院住院”几个字最终还是被他删掉。   “叮——”   是电梯到达的声音,这趟要从轿厢里出来的人非常多,秦绍不得已只好往后退,打算搭下一趟。   “不好意思,麻烦借过一下。”   秦绍倏地僵住,全身血液在冻结后又即刻沸腾,他无意识地跟随对方侧身,让出的空间正好使两个人的衣摆相擦。   一秒不到的时间里,曲修言贴着他擦肩而过,距离近到秦绍觉得自己只要再低一点头,下巴就可以挨到他的头发丝。   洗发水的味道变了,秦绍想。   他已经换掉了从前说最喜欢的那款。   “诶,下吗?”   有人询问,秦绍这才回神,新的一趟电梯已经到了,周遭早已空无一人。   秦绍收回目光。   “下。”   他走进轿厢。   -   所有的表格材料都填写完毕后,韩驰开车跟纪何初一起回了C大。   办理休学的手续有些复杂,加之纪何初并非监护人陪同,韩驰跑上跑下大半天,手写了三份情况说明,总算将所有字签齐。   “之前不是跟我说,是要陪家人做手术,”黎教授翻阅着手中的休学申请书,“怎么一下自己也病了?”   韩驰闻言便开始解释,纪何初站在他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   黎教授见状,皱眉打断道:“小纪,你过来。”   纪何初顿了顿,挪至办公桌旁,低下头。   “老师。”   黎教授话锋陡然一转,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韩驰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纪何初便答出送命题:“没关系。”   “没关系怎么他来给你办休学?”黎教授陡然拔高音量,“小纪,有什么困难就跟老师说,不要怕,老师带你去警务室。”   韩驰简直百口莫辩,当即连连摆手道:“老师,我也是C大的……我叫韩驰,艺术学院摄影系的,前年毕业,学号是……陈麟陈教授是带我专业课的老师,刚刚去行政楼还有老师认识我呢,我真不是坏人!何初的家人都不在本地,所以才托我帮他办理休学……教务系统上说要提供的证明材料都在这里了,您看还需要什么我再去办……”   黎教授依旧迟疑地上下打量,韩驰哭笑不得,掏出手机:“要不我给陈老师打个电话,证明一下?”   “是这样吗?”黎教授转头问纪何初,印象里纪何初总是独来独往,没和谁走得近过。   纪何初点点头:“是这样。”   “那你没关系!”黎教授恨铁不成钢地拍了纪何初一巴掌,韩驰下意识伸出手又收回去。   “是没关系……”纪何初小声嘟囔。   黎教授不再理会纪何初,转而将精力放到韩驰拿来的材料上,眉头越皱越深。   “怎么这么多伤?”黎教授看向韩驰。   “前不久我们开车出门,我刚拿驾照没多久,倒车技术不行,一紧张刹车油门踩反了,就跟别的车撞了。”   脑子那叫一个陀螺转,韩驰抬抬自己受伤的胳膊,煞有其事地说:“其实都是几处皮肉伤,只是恢复期有点慢,加上何初舅舅的手术也延期了一个月,我们想着回来上一个月的课再请假、或是医院学校两头跑都不太现实,怕管了东头顾不上西头,干脆就申请休学了。”   “是这样吗?”黎教授再次问纪何初。   纪何初愣愣地盯着韩驰,好半天才回过神,“嗯”了一声。   黎教授想着纪何初往日里果断利落的样子,十分忧心:“小纪,真的是这样吗?”   “是,”纪何初总算集中起注意力,认真答道,“黎老师,您放心,他没有绑架我,我没事。”   这句话出来倒是纪何初的风格了,黎教授暂且按下心中忧虑,突然间又想起什么,眼神在面前的两人间打了个转:   “小纪,你的社会实验还做没做了?”   纪何初反应了一会儿,神经骤然紧绷起来,余光都没敢再往身边的人身上瞟,僵硬地说:“没有了……方案还不成熟,我再改进。”   纪何初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抠手指:“黎老师,快下课了,您再不盖章我要找不着院长了。”   黎教授不再多言,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所有的申请材料,这才按流程盖上公章。   “身体和家人更重要,”将材料递给纪何初,黎教授说,“不要有负担,你学习能力强,进度本来就赶得比别人早,跳几个月也不打紧。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恢复。”   纪何初点点头,黎教授又转向韩驰,递给他一张纸:“写一下姓名学号手机号。”   走出办公室,韩驰没忍住,问:“你们专业……是不是每个人都要做实验?”   实验员不语,只是一味地迈开步子寻找院长。   “因病休学”这四个字乍一出现,在许多人眼里还是十分唬人的。因此纪何初前脚刚办完手续,得知消息的同门师兄师姐后脚就将花篮果篮送到了医院。   “见花则喜,早日康复,社会101大家庭等你回归。”   “社会101?你们专业群名啊。”于廷念完,又拿起另一个果篮上的小卡片,“疾病只是一时的,坚持治疗,相信你很快就会痊愈。”   “哇,疾病,这人好低的情商,”于廷咂舌,评价了一圈后得出结论,“文学素养这一块儿,还得看咱老师。”   黎教授送的花是白蝴蝶兰与马尾松,搭配几支竹叶和玉兰叶,风摇青竹,松翠兰香,卡片上书“喜乐安康,岑静无妄。”   纪何初最近很少说话,没了人骂,于廷彻底放飞天性,点评完祝福语又品鉴起插花摆盘艺术,根本刹不住车。   韩驰将几个果篮都翻了一遍,把赠送的小刀拿走收好,抬眼发现床上的人已经默默戴上了耳机。   于廷还在叨叨,韩驰失笑,挑了两个卖相不错的橙子掂了掂:“舌头都讲干了吧,我切个橙子。”   “行。”注意力被吸引,于廷吞了吞口水,施法中断。   黄澄澄的橙子皮薄馅大,一刀下去汁水横流,弄得韩驰满手都是。偏偏这时候还有人给他打来电话,手机搁着衣料震动像聚集了一窝蚂蚁在身上爬,韩驰立刻就要伸手去拿,于廷很贴心地为他代劳。   “是戚大明星。”划了接听,于廷点开扬声器。   “韩驰!”   那头戚云衔又急又气的声音传出来:“你疯了吗!!!” 第74章 加油!纪电宝!   顾不上手脏,韩驰一把夺过手机关掉扬声器,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   “我出去接。”他匆匆起身。   “云衔。”来到走廊上,韩驰重新接起电话。   “韩驰,你讲清楚,”戚云衔咬牙切齿,“工作室的邮箱里,那些定时待发的邮件是什么意思?!”   “总要有解决办法。”韩驰显得很平静。   “你让我帮霏妍和阿宇买票回来的时候,我问了你,你说给你点时间,你会解决。”   戚云衔气得头皮发麻:“所以不经过任何人同意、直接解雇我们所有人,这就是你的‘办法’?”   “失信的是我,不是你们,”提及此,韩驰心中隐隐作痛,“我不能拖所有人下水。”   “然后呢,然后你打算怎么做?”   “我还有一些存款——”   “你知不知道赔付三倍违约金意味着什么!”   戚云衔打断他,一字一句道:“不止是发给工作室酬金的三倍,误工费、名誉损失费、前期投入成本、精神损失费等等等等,所有的所有亦度娱乐的法务全部都会算进去,你那些存款够吗?你要把自己的未来十年都赔进去吗?”   韩驰一时无言,沉默片刻,说:“云衔,这只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在这之前我们还——”   “韩驰!”   戚云衔连声音都开始颤抖:“你不要梵风了吗?”   太阳穴猛地跳了跳,韩驰攥紧拳头。   “以后……路还长。”   电话那端安静下去,两人都陷入死寂。   “韩驰,这个世界上的路那么多,”再开口,戚云衔问,“你想过我们工作室为什么会走到一起吗?”   “不是因为缘分、也不是努力,而是幸运,幸运我们那个时候都还是学生,都还是可以为了热爱为了梦想不计较得失的人,所以才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可现在我们不是了,”戚云衔控制不住有些哽咽,“出了象牙塔,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考虑的事,家庭、婚姻、未来……是因为我们做出了成绩,能够满足大家的需求,所以梵风还在。”   戚云衔一字一句像敲打在韩驰心上,他听着,狠狠咬住嘴唇。   “大家都要生活,梦想在现实面前是最容易折腰的,你到底明不明白,如果这次我们散了……就是散了,散了就回不去了!”   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韩驰却仍旧没有开口。戚云衔不敢置信,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你放弃梵风,说以后路还长,”哽了哽,他提高音量,“那你跟纪何初呢!你们难道就没有以后了吗!你为什么不能换过来想想以后跟他的路也还长,韩驰,他只是需要人照顾,这个位置不论是谁、只要有护理能力就都可以。但你,你是摄影师,拍摄没有你根本就不可能进行下去!”   “不是还有于廷吗,”戚云衔状若恳求,“我们可以给他发工资,或者请最好的护工、保姆,现在护理行业发展这么好,就算你不在——”   “云衔,”韩驰抬手捂住眼睛,“别说了。”   已经很克制但不太管用,韩驰的哽咽很明显:“我差点……就真的没有纪何初了。”   戚云衔霎时僵住。   从机场赶回医院找到纪何初的那一刻,韩驰说不出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庆幸、担心、害怕……好像都不是,纪何初淡然地坐在露台边缘,叫他也没有反应,像断了线短暂挂在上面的风筝,风大一点就会消失不见。   那种情况下,韩驰几度以为自己已经迟了,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走马灯,纪何初其实早在他摩挲机票犹豫时就跳下去了,直到眼前的人回头看他。   “韩驰?”   纪何初的表情困惑,韩驰却在此刻清醒。   “这几天我总是忍不住在想,如果当时我再犹豫一秒、晚一秒,我还有没有再见到他的机会。”   韩驰甚至不敢细想,自己赶到的那天究竟是不是纪何初第一次从高处往下看。   “创办梵风这么些年,它早就跟我融为一体了,怎么可能舍得掉。你提过的、没提过的办法,我全都想过,”韩驰吸了吸鼻子,轻笑一声,“但是云衔,现在我离不开纪何初。”   “是我,没办法离开他。”   韩驰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失而复得,但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得而复失。   “做不到两全其美,与其到时候顾此失彼再追悔莫及,不如……趁早。”   “我知道那些邮件一旦发出去意味着什么,”换了口气,韩驰压着嗓子说,“就当我在关键时刻掉队,给大家补偿的最后一点东西吧。”   长久的沉默。   “抱歉。”   半晌,戚云衔仓促说了一句,匆匆挂断电话。   耳边传来嘟声,韩驰放下手机,片刻后俯身趴在了栏杆上。   卫生间内,纪何初轻轻合上窗户,跳下板凳。   花洒开着,浴室内已经起了蒸腾的雾气,纪何初在地上蹲了一会儿,起身,用袖子将镜子擦干净,和里面的人对视。   不能这样了。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继而又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纪何初,要快点。   -   有纪何初在的房间不会完全熄灯,夜晚,韩驰靠在陪护床上用电脑,纪何初早在一小时前就上床躺下,隔壁床却突然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韩驰侧头,发现纪何初坐了起来,正盯着自己。   “怎么了?”韩驰问。   纪何初不说话,看了他一会儿,掀开被子起身。   “要去哪儿?”   韩驰跟着就要下床,被纪何初扔过来的枕头砸了回去。   紧接着,纪何初蹬掉拖鞋,撩开被子钻了进来。   “……何、何初?”   纪何初环住他的腰,头埋在他的胸口,韩驰嘴上打着结巴,仍处于震惊之中,身体却先一步给出回应,将人稳稳揽住。   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韩驰觉得自己像抱了一只树袋熊。   “怎么了?”韩驰很自然地抚摸纪何初的脑袋,轻吻落在他发顶。这样的亲昵像是与生俱来,只对纪何初一个人。   纪何初仍不吭声,韩驰也不着急催,两人安静地抱着彼此。   “韩驰,我想出去玩。”半晌,纪何初突然闷闷地蹦出来一句。   是万万没想到的发展走向,韩驰愣了一下,准备好的腹稿全部作废,一直紧绷着的精神状态竟也跟着松动瓦解。   他突然获得一种奇妙的感觉——在这一刻,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不重要,哪怕即将到来的是世界末日,在这个用臂弯围住的狭小空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只用考虑明天吃什么、去哪里看星星。   “憋坏啦?”韩驰笑着问,把纪何初往上托了托。   纪何初配合地往上挪,下巴搁在韩驰肩头,语气宛如告状:“在这里睡不好,睡不着。”   “那我们就换个新的地方睡,”韩驰问,“有没有想去的?”   纪何初恹恹的:“你好像不用工作。”   “谁说的,”韩驰笑着说,“纪老板,你都多久没回黑珍珠了,黑珍珠不是照样好好的。我也是老板,并且手下员工可比你多多了。”   纪何初哼哼一声,不知道在表达什么意思。韩驰轻拍他,说:“放心,这段时间是我运气好,有两个拍摄合作方因为档期问题还在交涉,我刚出差回来,最近也没有别的事,当放假了。”   “见不得我闲,那你就等着以后陪我出差,”韩驰捏捏他的脖子,笑道,“三天跑五个地方,看你还敢不敢说‘我不用工作’。’”   纪何初没有接话,他沉默了一会儿,脑袋在韩驰脖颈处蹭了蹭,将人抱得更紧了一点。   “好难得。”纪何初说。   “是啊,很难得。”韩驰也侧头靠着纪何初,两人脖颈相交,如同彼此借力支撑的雕像。   “所以得好好珍惜,”韩驰问,“想去哪里玩?”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去哪里。”纪何初问。   “以前会回家。”   这个不行。   纪何初在内心默默否决,接着追问:“还有吗?”   “后来是去黑珍珠找你。”   这个好像可以。   纪何初开始努力回忆他们曾经在黑珍珠都做过些什么,又听见韩驰说:“带你去一个‘以后心情不好会去的地方’怎么样?”   以后?   人怎么会提前知道这种事,对方辩友纪何初持有不同观点,他直起身要进行发言,舌头却突然打结——   不到一掌的距离,韩驰浅浅笑着,目光如一斛月光,不像辩友,倒像为他一人驻足的耐心听众。   纪何初屏住呼吸。   喂喂喂,有裁判吗,我要举报对方辩友违规操作。   喂喂喂,没有裁判吗,我要举报裁判不作为慢作为。   脑中的小人疯狂叫嚣,结果是毛细血管先接到讯号,它们纷纷开始扩张活跃,纪何初的耳朵很快就开始发烫。   “我……”   纪何初张了张嘴,韩驰的视线随之也跟着往下,停了停,再抬起时眼中多了些不可言说的意味。   纪何初愣了愣,缩回手就要往后撤,被韩驰一把圈住腰。   “跑什么,不是你先钻我被子里来的么,现在知道怕了。”   韩驰带着笑意的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纪何初假装听不到,死死把自己按在床单上。   “要掉下去了啊,快上来。”   往里面挪了挪,韩驰对纪何初说。   纪何初觉得自己要被烫死了,扒在床沿一动不动。   韩驰觉得有趣,扯开被子拍拍身侧空出来的位置,转过头道:“还没说好去哪里玩呢,过来,我不看你。”   床边的人闻言动了一下,而后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终于一鼓作气,如一团风滚草一般滚进了韩驰怀里。   “哎呦……”被人撞了个满怀,韩驰忍不住笑出声,心里暖洋洋的。   埋在韩驰胸肌上,纪何初再一次全身僵硬。   原本只是为了出去玩,眼一闭牙一咬才翻的身,谁知用力过猛竟发生这种事……纪何初无颜见人,企图用就地取材把自己捂死。   “明后天天气不错,”韩驰顺了顺他的毛,说,“我们上午去看看地方,下午就可以出发。”   纪何初这才反应过来,什么还没定好去哪里玩,分明就是骗他投怀送抱的借口。   南村韩驰欺我脑无力,忍能对面为骗子。   纪何初深感悲愤,他吸了吸鼻子,感觉有点痒痒的,于是转动脑袋蹭了蹭。   “何初,”韩驰突然绷紧身体道,“……你别、别动了。”   纪何初感到疑惑,正要扭头,又听见韩驰说:“我……不太受得了、这个……”   韩驰的声音越来越小,一些零散的回忆划过脑海,纪何初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在黑暗中对面前的部位瞪大双眼,定住没敢再动。   韩驰慢慢地调整呼吸,过了一会儿,肩膀处鬼鬼祟祟地露出一个脑袋尖儿。   注意力骤然转移到这颗脑袋瓜上,韩驰乐不可支,猜想被子底下的人现在大概已经成为一颗熟透的红色小番茄。   他轻轻扯了下纪何初蒙在脸上的被子,没扯动,知道有人已经用光了三天的脸面,韩驰也不再招惹,抬高胳膊默默支出一个小洞,为纪何初提供氧气。   为了尽快让小番茄见光,韩驰将话题拉回原轨,讲起了第二天的出行计划。   纪何初没有反应,韩驰全当番茄苗破土而出需要一点时间,于是依旧自顾自地说,直到他提问:   “想吃铁锅炖,还是海鲜刺身?”   纪何初仍旧没有反应。   这就很奇怪了。   “何初?”   韩驰试探性地撩起被子一角,发现纪何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不是说睡不着么。   温柔地凝视着纪何初的睡颜,半晌,韩驰抬手轻轻敲了下他的鼻尖。   “没听到,那就是当给你的惊喜了。”   半小时不到的时间里,韩驰这些天积攒的负能量一扫而空。   纪何初是个非常好用的充电宝。   这样想着,韩驰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看来,充电宝也要充会儿电了。   将人完全抱住,韩驰也闭上了眼睛。 第75章 一家一等于   尽管韩驰再三表示“我昨晚跟你说了并且你当时还点头了”,站在宜家门口,纪何初依旧不信。   “我真的说了。”韩驰信誓旦旦。   纪何初面无表情地摇头。   记忆混乱和智力障碍这两种症状,他目前还是能分清的。   抬头看着巨大的蓝底黄字,纪何初最终还是没忍住:“你以后心情不好,会来这里?”   “答对一半,”韩驰拍拍他的肩膀,推着人往里走,“进去你就知道了。”   韩驰带他来到了样板房间区。   ?   纪何初隐隐预感到接下来不会有好事,下一秒,韩驰果然不负所望,大手一挥道:   “睡吧!”   纪何初嘴角抽搐。   “可以试试的先生,”一旁的导购员见纪何初颇为含蓄,热情介绍道,“对于睡眠质量来说,床品是很重要的因素,软的硬的都不如对的,一定要适合自己才好。很多人现在都喜欢网购,但床品这种东西,不试试根本就感受不出对比,来都来了,多躺几个也没事呢。”   韩驰兴致极高地四处张望,问:“有推荐吗?”   “这边都是我们门店的热卖款式,您是喜欢软一点的还是硬一点的呢?”   韩驰与导购员相聊甚欢,短短五分钟便拉着纪何初滚了三张床,并很快地又奔向下一张。   一上午,纪何初成为任人摆布的试睡员,总指挥韩驰,指哪儿睡哪儿,走哪儿瘫哪儿。   再也不说“睡不着”、“睡不好”了,纪何初大字瘫在韩驰刚选的床上,暗暗发誓这辈子就算是要用安眠药拌饭才能睡着,他也绝对不会再用一次这个借口。   “何初!来试一下这张!”韩驰又有了新的目标,朝他招手。   纪何初痛苦地闭上眼,机械起身,走到韩驰旁边,“扑通”一声躺下。   “怎么样?”韩驰期待地问。   纪何初象征性地滚了两下,莫名觉得触感很熟悉,像他在黑珍珠的床。   “还行。”纪何初打了个哈欠。   “挑下来我也觉得这个最好,”韩驰按了按床垫,问导购员,“就这个吧,我要时间最近的名额。”   纪何初翻了个身,听得云里雾里。   这年头,怎么买个床品也要占名额了……   耳边的嘈杂逐渐混沌,纪何初真躺出了些倦意,忽然眼前一道阴影。   睁开眼,纪何初看到床边一个小女孩正在盯着他看。   脑中一片空白,纪何初默默抓攥紧身下的床单,大气都不敢出,和这个陌生的女孩对视。   “何初?”韩驰从一旁出现,握住纪何初的手腕。   刚刚他在不远处结账,看到有人朝纪何初靠近便跑了过来,发现那人竟是个小女孩。   他蹲下身,跟那个女孩对视,轻声问:“小朋友,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呀?你的家人呢?”   女孩眨巴着大眼睛听韩驰说话,粲然一笑,露着还没长齐的牙齿跑向另一边:   “妈妈!那个床!那个哥哥睡得香!妈妈!”   韩驰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一下,回头看向床上的人。   纪何初已经坐起来,人看着懵懵的,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结账结早了,”韩驰感慨道,“一会儿得去找她退一下你友情出演这张床推广大使的费用。”   纪何初才不管什么大使不大使的,他只捕捉到关键词:“买完了是吧。”   韩驰点点头,纪何初又问:“开心吗?”   韩驰“嗯”了一声。   那就好。   纪何初起身。   那他认为今天的任务就可以到此结束了。   “去哪儿?”韩驰拉住人问。   “回医院,”纪何初想得非常简单,“让你心情好的地方已经去完了。”   但显然韩驰并不是这个意思,他说:“不着急,再看看。”   纪何初急得要命——韩驰正看向不远处的沙发区,目光灼灼。   躺完一圈又打算坐一轮?   纪何初万万不敢想,好在韩驰是个善解人意的,他看出纪何初不乐意,也不勉强,问:“还有一点时间,你想去哪儿?”   “露营,”目光掠过不远处搭建的帐篷布景,纪何初语气十分坚定,“我想露营。”   当然不是真的想露营,纪何初是个非常讲究逻辑的人,介于他们只剩下“一点时间”,而露营又是个绝对意义上的大工程,因此他们绝对去不了,那么今天的行程就会理所当然地全部结束。   然而韩驰是个极懂变通的人,纪何初不仅没有听到他期望的“那太遗憾了”,反而让韩驰灵光一闪:“我的后备箱还有一块野餐布!”   “……”   纪何初欲止又言:“其实我也没有——”   “我们提供租赁服务的!”导购员再次热情涌上,对韩驰这个老顾客体贴提供方案,“跟您做买卖特别爽快,需要的话我可以给您申请福利名额,免费为您提供一次租赁服务,后续想要自留的话也有88折的优惠,只要您一会儿下载个APP帮我做个任务就行~”   “可以啊。”简直是跟韩驰一拍即合。   “没问题!您二位露营的话选择这一套桌椅就可以了,简约又够用,我们这边还和烧烤食材供应商有合作,两个人的套餐也很实惠……”   不多时,纪何初大包小包地走出了宜家。   “鸡翅、里脊、五花、牛油……”   纪何初不让韩驰搬东西,他只好在一旁点数:“还有没有漏掉的?”   “上车吧。”纪何初不答,径直拉开车门。   没问目的地,纪何初觉得那已经无所谓了,韩驰不知道找了一条什么九曲十八弯的路,阳光挡住这边不一会儿又从那边蹿出来,搞得纪何初烦不甚烦,直接将卫衣倒穿,兜帽盖头。   一路晃晃荡荡的,是最适合瞌睡虫出动收割的时机,纪何初梦里还在当试睡员,迷迷糊糊中感觉车好像停了,但韩驰没有喊他,自己一个人下了车。   要把我卖掉吗?   纪何初企图动动手指,结果发现瞌睡虫太重,自己打不过。   也行。卖了也行。   周遭逐渐出现“沙沙沙”的白噪音,大概是风声,纪何初听得舒心,突然一声雷响。   “轰隆——”   猛地一抖,纪何初随即摘下兜帽,瀑布一般的雨点已经开始砸在车窗上。   驾驶座是空的,纪何初转头往窗外看,韩驰正在雨中将东西往车上搬。   “韩驰!”   记挂着对方胳膊上的伤,纪何初也顾不上拿伞,拉开门就冲进了雨幕。   “韩驰!”雨下得太大,沟通只能靠喊,纪何初大叫道,“别搬了!上车!”   “你怎么下来了!”韩驰艰难地拖着折叠桌椅往车的方向靠近,“回车上!我就来了!”   妈的。   兜帽还一甩一甩地挂在前面,纪何初一把将碍事的卫衣脱掉,冲到韩驰面前,抬脚踹翻他手里的东西。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纪何初拽着人跑,“上车!”   重重地摔上车门,雨声就此被隔绝在窗外,纪何初重重地喘着气,浑身湿透。   他都淋这样了,另一个蠢货更不用多说。   “手!”   韩驰悻悻地抬起胳膊,纪何初拧着眉头,将他拉至面前。   胶带渗了水已经移位,纪何初轻轻一揭,记忆里那个狰狞的伤口再次出现在眼前。   伤口很深,还没有完全结痂愈合,加上浸了水的缘故,尚未结痂的部分脓水横流,已经结痂的部分边缘泛白。   “没事……”韩驰小心翼翼地开口,很怕纪何初又“哇”地哭出来,这次他有些心虚,目前不知道该怎么哄。   “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纪何初的反应是“啪”地一声将湿透的纱布砸到地垫上,开门下车。   韩驰有些无措,好在纪何初只是掀开后备箱去拿医药箱。   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纪何初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套干爽的衣服递给韩驰——虽然他不知道韩驰为什么还带了个行李箱,但现在派上了用场。   纪何初下达命令:“脱掉,去后座。”   韩驰乖乖履行服从,做完一切从后排探出脑袋,对同样已经换了衣服并且转移到驾驶座的纪何初说:“我订的民宿就在前面两公里的地方。”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抬了抬,纪何初回头。   “那里有壁炉和柴火,方便取暖,还有一个很大的浴室。”   韩驰补充道:“我们现在在山里,要回去有点远,我带了过夜需要用的东西。”   韩驰的头发还在滴水,这不是需要做选择事,纪何初将头转回去:“导航。”   “外面那些……”中国人骨子里勤俭节约的好习惯发挥作用,虽然纪何初刚刚那一脚踹得很猛,但韩驰还是想拯救一下。   他说:“是租的。”   纪何初:“我有钱。”   非常好。   有钱的是大爷,韩驰闭嘴。   车子发动,纪何初踩了一脚油门,溜出一段距离后又猛地踩下刹车。   韩驰被晃了个趔趄:“怎么了?”   纪何初目视前方,重重地呼了口气,而后解开安全带:   “你别动。”   一张折叠桌两张折叠椅,一箱食品一块野餐布……除了被完全淋湿无法再用的木炭,以及一下车就被纪何初一脚踹飞的那件卫衣,其他物品均被成功拯救。   雨已经停了,山里的雨总是这样来的快去的也快,阴晴不定,偏偏就让他们两个碰上。   民宿很近,绕过一个弯导航就显示目的地已在附近,下了车,一座小木屋引入眼帘。   “到了,就是这个。”   韩驰又提起精神,掏出钥匙递给纪何初。   纪何初没有任何反应,人机一般接过钥匙开锁进门,直到看清木屋里的陈设。   “怎么样?”韩驰在一边问。   怎么样?   纪何初盯着房间中央那张床冷冷地想,如果不是他刚刚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他会以为自己又穿越回了上午的宜家。   木屋中的布景,至少床品这一块儿,和宜家的样板间一模一样。   纪何初将行李箱搬进房间,淡淡评价:“你喜欢就行。”   他实在有些想不通,把样板间搬进民宿体验难道不是需要买房的人才会做的事,还是说韩驰就有这种癖好,喜欢——   等等。   纪何初从行李箱拿洗漱用品的动作倏地顿住。   “以前心情不好,会回我家。”   “后来心情不好,会去黑珍珠找你,是你的家。”   “何初,你那么聪明,能猜到以后我心情不好会去的地方是哪里吗?”   谁在他耳边说过这些话。   纪何初缓缓回头,韩驰正质检一般拨弄着衣柜旁边的挂帘,而后又抬起手,轻敲了一下缀在顶角的铃铛。   “叮——”   答案不言而喻。   将头转回来,纪何初用力地抓住手中的洗漱包,直到它快要变形才松开。   “韩驰,去洗澡。”   片刻,纪何初转过身,表情已与往常无异。   “你先去吧,我基本都干透了,没事儿。”   韩驰还沉浸在把样板间搬进民宿体验的绝妙艺术之中,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时不时还要打开手机备忘录涂涂写写,活脱脱一个施工验收员。   这样的画面其实挺美好的。纪何初想。   如果明天他们不会有人感冒的话。   挑出韩驰的家居服,纪何初连同洗漱用品一起装进袋子,不容置喙地将施工验收员拖进浴室。   推开门,纪何初终于明白为什么韩驰先前会特意提到“有一个很大的浴室”——淋浴区、泡澡区、温泉区、甚至还有一个小泳池。   最绝妙的设计在于,浴室里有一面人造雪景墙,透过中间透明的部分可以看到客厅壁炉的火苗,氛围与童话中森林深处的小木屋无异。   两个大男人在豪华浴室门口站定,一时竟不知该往哪里迈。   韩驰的伤口不能沾水,选择淋浴最方便。纪何初调试好水温,将洗漱袋放在置物架上。   “洗澡,手抬起来伤口别碰水。”   纪何初说完便往外走,并在韩驰开口前出声道:“你进去,我用浴缸。” 第76章 阿兹特克金币   水声哗啦啦此起彼伏,纪何初背对着淋浴间泡在浴缸里,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别的事情。   刚淋过一场雨,热水让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壁炉里燃烧的木头时不时发出噼啪响声,这段时间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安心,纪何初屈膝抱住自己的双腿,舒服得昏昏欲睡。   “何初?”   身后的水流声并没有停,纪何初听见韩驰叫他,发出鼻音“嗯?”了一句。   谁料韩驰不买账,再次抬高音量叫他的名字,从频率上看可以等同于逼迫。   “干什么!”纪何初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清醒了一大半。   得到回应,韩驰舒了口气,他仍旧对纪何初曾经晕倒在桑拿房心有余悸。   “没——”   没事是万万不能说的,以纪何初刚刚的语气作为基本盘,说出这两个字然后被拉黑一晚上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一百。   韩驰可不想浪费这良辰美景好时光,于是紧急改口:“没沐浴露了。”   纪何初纳闷:“我刚刚没给你拿?”   韩驰硬着头皮答:“没有。”   又记错了?   纪何初一边反思一边起身,哗啦啦地站起来,又扑通一声坐下。   浴缸里,水面晃动很久才重新平静。   “怎么了?”韩驰问。   还问呢。   纪何初牙都要咬碎了:“你洗澡穿衣服吗?”   鸦雀无声,浴室内只余哗啦啦的水声掩盖尴尬。   “噢……那什么,”韩驰找补道,“我冲一下、冲一下就行。”   又是一阵安静,身后的冲水声好像大了一点,纪何初的脑子自动接单回答:因为没有沐浴露所以把韩驰水开大了一些,以此起到清洗干净的作用。   啧。   纪何初烦躁地咂了下嘴,回头,韩驰的身影映在水波纹纹理的毛玻璃上,白花花一片。   纪何初猛地又把头转回来。   白花花一片……   好像也不全是白的,也有——   停!   纪何初抬手“啪”地给了水面一巴掌,唤醒的却是另一位:   “怎么了何初?”   “没怎么,”纪何初甩甩拍痛的手,说,“你不要动,我拿给你。”   “……噢、好……”完全没料到会发展到这一步,韩驰心头猛地一跳,只能答应。   纪何初很快便再次哗啦啦地起身,停顿几秒后朝他靠近。韩驰不禁腹诽这地板什么材质的,怎么传出的脚步声这么重,咚咚咚咚,后来发现那是自己的心跳。   纪何初的身影一点一点倒映在毛玻璃上,韩驰见过那团模糊在去掉隔挡后是什么样,他吞了吞口水,呼吸禁不住开始变得粗重。   水波纹的毛玻璃会把人的身影拉得又宽又长,从视觉上来看,纪何初越是靠近,影子就越宽越大,直到把韩驰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伸手。”纪何初递出沐浴露。   韩驰看着倒影,大概估算纪何初的位置,然后朝这个方向伸出手,非常精准地碰到纪何初的胳膊。   “你……”纪何初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马上想躲,接着韩驰握住他的小臂,说别动。   大概是碰过热水的缘故,韩驰的掌心温度非常高,他沿着纪何初的胳膊一路往上,抚过手腕,然后是手背。   韩驰的手掌比他略大一些,很轻松就能将他抓住。纪何初屏住呼吸忘了动,神游天外,脑海中不自觉闪过昨晚被一把按住腰,韩驰用的也是这只手。   “给我吧。”   给什么?   纪何初猛地抬头,韩驰拍了拍他手背,他这才回神,立刻翻转手腕将东西往他手里一塞,转身离开。   浴室又只剩下水声。   过了一会儿,淋浴间的水声停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纪何初听见韩驰敲了敲玻璃,说:“何初,我洗好了。”   “那我……出去一下?”   要出浴室大门必然会经过浴缸,纪何初背过身去,夹紧双腿。   几声晃动的水声后,韩驰听见纪何初“嗯”了一声。   门“咔哒”合上,浴缸里的人终于呼出一口气,松懈下来。   热。好热。   纪何初起身将门锁住,走进淋浴区打开花洒。   他没有重新调节温度,因此当冷水冲到身上时,纪何初愣了一下。   不过他没有拧回去,因为他现在需要的也是冷水。   等纪何初从浴室出来,韩驰已经系上围裙在厨房忙碌,看起来应心得手,有模有样。   前提是他没有闻到一股焦糊味儿的话。   见纪何初过来,韩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头道:“我刚刚按的是解冻键来着,不知道为什么就糊了……”   微波炉里头摆了一块烧焦的肉,纪何初伸手按了按,里头还是硬的。   “微波炉通过电磁波让食物里的水分子快速运动,以此产生热量进行加热。但一般来说电磁波的穿透深度只有1-2厘米,所以外面焦了,里面还是冻住的。”   纪何初将盘子取出来挪到一边,解下他的围裙,挂到自己身上。   “洗一下鸡翅。”将带子系好,纪何初对韩驰说。   韩驰愣了愣,很快说好。   明亮的厨房里,两人时不时搭句话,纪何初烫到手会去摸耳垂,韩驰看了觉得有意思,也去跟着去捏,导致后来纪何初只能将手戳在大理石流理台上降温,因为耳朵的温度更高。   不是很丰盛的三菜一汤,两个人吃得精光。韩驰心情极好,洗碗的时候同一首歌哼了三遍,收拾完便鼓捣起投影仪,晚上的计划是跟纪何初一起看电影。   纪何初抱着枕头坐在地毯上,片头刚出来,他便猜出电影名——《加勒比海盗:黑珍珠的诅咒》。   他甩给韩驰一个眼神,对方举手投降:“上次是意外,这次我真的不睡。”   熟悉的背景音乐响起,纪何初回过头,很快便进入情境。   故事开始于一箱受到诅咒的金币——阿兹特克金币,凡人指尖触碰到金币的瞬间,海风凝固于咽喉,心脏不再为黎明跳动。   血肉之躯化作苍白骸骨,却无法死亡。   唯有集齐散落各地的所有金币,以血为祭,让它们重归宝箱,才能解除诅咒。   狂风巨浪下,黑珍珠号迎风行驶,海盗们或为自由,或为财富,站在甲板上唱歌跳舞,一生与风浪为伴。   纪何初羡慕他们活得简单恣意,虽然每个人都有所求之物,但似乎从来没人为此困住,没有什么比一壶朗姆酒更重要。   两小时过后,威尔·特纳将手心划破,沾了血的最后一枚阿兹特克金币掉入宝箱。   诅咒解除,死亡亦是新生。   片尾曲响起,纪何初眨眨眼睛,意犹未尽。他下意识地摸摸手边,没有碰到酒杯。   忘了。这里不是黑珍珠。   已经过了很久了。   电影片尾曲很长,黑白字幕不断滚动,纪何初每次重温《加勒比海盗》后都会觉得怅然若失,此时没有朗姆酒更是雪上加霜。   “可乐。”韩驰不知何时倒了一杯,端至纪何初面前。   “你还在吃药,朗姆酒以后再喝。”   沉浸在电影世界尚未完全出来,纪何初理所当然地认为韩驰是女巫——会读心术。他接过可乐,端起喝了一小口,碳酸气泡的辛辣感与朗姆酒相去甚远,不过在填补内心空缺上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还更甜。   “何初,”过了一会儿,韩驰叫他,背着手神神秘秘地靠近,“有礼物给你。”   纪何初皱起眉,不太明白为什么今天要送礼物。他没有给韩驰准备,按理来说也不应该收,但没有人会对摆在面前未拆封的礼物毫无好奇心。   “打开看看。”   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丝绒袋,纪何初解开抽绳,眼睛蓦然睁大。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确认是刚刚才在电影中出现过的宝箱,只不过袖珍迷你许多。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触碰到宝箱的前一秒,纪何初突然想到了什么,倏地停下动作。   “韩驰……”纪何初震惊地看向他,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打开呀,”韩驰笑着,引诱道,“里面有宝藏。”   纪何初看看宝箱,又看看韩驰,在对方殷切的目光中,还是将手按在了宝箱上。   “咔——”   锁扣解开,果然是一枚阿兹特克金币。   “金币背面有字,”韩驰紧接着说道,“我看不懂,你看看?”   纪何初木讷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金币,韩驰便一把抢走宝箱,“嗒”地打了个响指。   “恭喜,你现在也是不死之身了。”   与此同时,最后一段英文字幕终于滚完,灯光亮起来,电影结束。   阿兹特克金币的背面从来没有字。   纪何初握着金币,眼眶逐渐湿润。   “为什么。”他问。   韩驰笑笑:“因为——”   “我要诅咒你。”   纪何初欺身吻了上去。   “唔……何、唔!”   韩驰猝不及防,纪何初抓着他的肩膀,吻得很用力,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丝希望那样,不给韩驰换气的机会,追着他的唇舌汲取,还想要更多。   “何初……”   纪何初吻韩驰的眼睛,舔舐他的侧颈,将他从沙发上拽下来,推倒在地毯上。   衣服已经被扯得松松垮垮,纪何初手从下摆探进去,一路将衣服往上推,俯下身,发出啧啧水声。   “纪——”   过电一般的感觉冲击头皮,韩驰一把掐住纪何初下颌,强迫他抬起头。   纪何初面色潮红,嘴唇红肿,被钳制住却仍旧不老实,抬手握住韩驰的手腕,一双眼睛湿润迷离,完全是点燃炸药的火星子,韩驰脑中“轰”的一声,起身吻住他的唇。   战场从地毯又转回沙发,纪何初上半身被韩驰压得瘫直在沙发上,皮肤遍布大小不一的红点,口中断断续续溢出暧昧的声音,明明被弄得腰已经软了,手还要不知死活地往不该探的地方探。   “何初……”   韩驰尚有理智,抓住纪何初作乱的手,没打算做到最后一步。   纪何初却不管不顾,甩开韩驰,起身就往他身上贴,要扯掉彼此身上最后一点布料。   “何初!”   韩驰品出不对劲,刚捏住纪何初的手腕,又被他用腿环住腰,猛地往前一顶。   颅内似有烟花炸开,这完全超出韩驰的想象,纪何初不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最后半件衣物已经褪至腿弯,他带着韩驰的手往自己身后摸索,单独握住中指,意味明显至极。   “纪何初!!!”   韩驰大吼一声,心中警铃大作。   纪何初这场“自我献祭”一般的求欢实在是太过反常,哪怕纪何初愿意,他绝不可能让他们的第一次就这样发生。   纪何初被吼得一愣,停下动作。韩驰抓着他的胳膊,纪何初眼里满是委屈,泪水漫上眼眶。   “我……吓到你了,是不是?”韩驰立刻就心软了,手上泄了力。纪何初推开他,蹲下身捡衣服,眼泪吧嗒吧嗒流。   韩驰心疼得要命,但不后悔自己刚刚中断,他用外套将纪何初裹住,把人抱进怀里。   “对不起,”韩驰轻拍他的背,安抚道,“对不起,不是不爱你,不是不喜欢你,你做得很好,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对不起。”   怀里的人不说话,韩驰通过呼吸声判断对方还在哭,干脆把人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   纪何初钻进被子里,韩驰隔着被子从后面抱住他,喃喃跟他道歉,顺便自我反思纪何初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复盘了一遍,韩驰觉得罪魁祸首是那枚金币。   “何初,我前面跟你开玩笑的,没有恭喜你成为怪物的意思。”   “也不是真的诅咒你。”   是希望你平安健康,所有的疾病痛苦都被命运带走,你永远不要离开我。   “你要是不喜欢,觉得晦气,我等下就把它沾上血放回箱子里丢得远远的,跟我们再也没关系,好不好?”   无人回应。   韩驰看不见,有人偷偷将阿兹特克金币握在手心,藏到了枕头底下。 第77章 你养我吧   日上三竿又三竿,阳光一点点爬上枕头,韩驰在睡梦中皱起眉,翻了个身往旁边挪了挪。   手搭在被子上,瘪瘪的,韩驰随意摸了两把,惊醒一般睁开眼。   身边空无一人。   纪何初呢?!   他猛地爬起来,屋内沉静如海,完全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何初?”   同样没人回应,韩驰急了,赶忙下床,拿了手机就往外头冲。   昨晚是不是把人彻底惹伤心惹生气了先不重要,眼下最要紧的是确保纪何初的安全。韩驰盘算着,如果自己十分钟之内找不到人,他就报警。   推开门,阳光刺得眼睛根本睁不开,韩驰抬手挡着适应了几秒,再睁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   纪何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抱着几件衣服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出去了啊。”舒了口气,韩驰把心放回肚子里。   纪何初不答,侧身进屋,说:“微波炉里有吃的。”   韩驰微微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他走向厨房,微波炉屏幕上的计时器显示已经保温了三个小时。   心脏应该是被刚刚的阳光给晒化了,韩驰雀跃地端起餐盘,跑到纪何初旁边坐下。   “坐地上干什么,”正在收拾行李箱的纪何初蹙眉道,“去餐桌上吃。”   “不要,”韩驰戳起一大颗虾仁塞进嘴里,含糊地说,“我想看着你。”   纪何初扫了眼韩驰,继续手上的动作,懒得搭理。韩驰却从这一眼中剥出一些类似于“宠溺”的东西下饭,吃得更加开怀。   不过还是有一点遗憾——   “抱歉啊,”韩驰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本来还想和你看星星看日出的,攻略上说这里的位置能看到很不错的景色……我起晚了。”   至于昨晚错过看星星的原因还是先不提为妙。   “没事。”纪何初淡淡道,不甚在意,他放好最后一件衣服,拉上行李箱。   韩驰的目光跟随纪何初一起将箱子合上,这才发现他指头上多了个创口贴。   “你手怎么了?”韩驰立刻就要凑上来,被纪何初用手势叫停。   “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下,”纪何初抬手蹭了蹭脖子上出的汗,指着餐盘道,“客服打电话说两点退房,现在一点四十。”   “我马上,”韩驰挥舞起筷子,一边吃一边问,“今天太阳这么大,你穿带领子的衣服干——”   纪何初用一种“我看你是想死”的眼神看着他。   “……我吃完了。”韩驰端起盘子走向厨房。   在木屋里逛了一圈,纪何初确定一切都收拾妥当,回头看到韩驰拿着一张单子在厨房抬头低头,似乎是在对数。   “你在做什么?”纪何初走过去问。   “噢,我点个数,”韩驰解释道,“这个木屋里所有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是我租的,商家之前给我打了个单子,让我退房之前照着点一遍再给他们拍个照发过去,避免后续产生什么纠纷。别的地方我都对过了,就差这儿了。”   “都是租的?”纪何初惊讶道,“浴室里的吹风机今天早上按不动,好像坏了,也是你租的?”   “吹风机?我看看……”韩驰一边往浴室走一边低头看单子,在门口停下,回头道,“这个不是租的,这个本来就有。”   “那坏了算谁的?”纪何初十分谨慎,“你进去看看。”   “不能算我们的吧……”韩驰走进浴室,仔细看了看,确实按不动。再顺着一摸,电都没插。   接上电源果然正常,韩驰笑着转身,走出去:“吹风机没插电不工作算不算坏了?”   纪何初神色不太自然,催促道:“快点儿。”   “昨天不是还跟我说你有钱,”韩驰调侃着,重新回到厨房,“微波炉、烤箱、一二三四五把刀、厨师机、咖啡机……OK!”   清点完毕,韩驰拍完照,两人离开了小木屋。   将行李箱放上车,纪何初拉开车门又停下动作,回头看向身后的小木屋。   “落东西了吗?”韩驰探头问道。   纪何初收回目光:“没有。”   接着坐上副驾。   “你喜欢,我们下次可以再来,”看出纪何初有点舍不得,韩驰宽慰道,“以后也会去更多更好玩、更漂亮的地方。”   纪何初有些出神,好半天才低下头“嗯”了一声。   露营失败,韩驰原本打算把租来的折叠桌椅全都买下备用,被纪何初一票否决,两人返回市区后又去商场折腾了一通,回到医院时晚霞将将冒头。   “诶,”于廷拍拍身边的人,出声道,“回来了。”   病房外,纪何初远远地便瞧见走廊上站了乌泱泱一堆人,他认得,之前见过几面,都是梵风工作室的成员。   韩驰十分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纪老板,顺便请你吃顿饭。”   阿宇说完,转头对纪何初道:“纪老板,你可别怪我们来得晚啊,韩哥藏着掖着不说,我们都不知道,不然早就来了。”   “就是就是,纪老板,我们大家一起给你买了点慰问品,放病房里头啦。祝你早日康复,等你出院了我们再去黑珍珠喝酒。”   “快点好起来喔纪老板。”   其他人纷纷跟着附和,纪何初有些不知所措,他语速极快地说了句“我去上厕所”,扭头拐进了病房。   一把将门关上,纪何初站在门口,半天才回神。   片刻,他想了想,又转过身,悄悄按下门把手。   “你们都知道了,还要请我吃饭?”韩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怎么着也得聚一下吧,你自罚三……不对,十杯!”   “没错!当我们这么久老板,今天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请你们吧,”韩驰笑道,“想吃什么自己挑,回头找我报销。”   “哎呀韩哥,你把纪老板也带上嘛!”   “对啊!又不是外人,我们都多久没一起吃饭了!”   ……   七嘴八舌的嘈杂里,纪何初轻轻将门合上。   病房内,慰问品小山似的堆在桌上,薯片、烤鸡、蛋糕、甜品……最下面垫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纪何初拿起来,发现是一盒飞行棋。   盯着飞行棋看了一会儿,纪何初掏出手机,给韩驰发了一条消息。   【J.】:我困了,你带点吃的回来。   韩驰在很久之后才回了个“好”,屏幕自动熄灭,纪何初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要再快点才行了。   一顿饭吃得不算快也不算慢,韩驰给纪何初打包了一份麻酱抄手,路过小吃街又开了个椰子、买了串草莓糖葫芦,天完全黑透才回到医院。   “哇噻你们今晚整这么丰盛,”于廷接过,将吃的一一摆上小桌板,拉长声音道,“韩哥——我也想吃——”   “下次单独请你,”在卫生间洗了把脸,韩驰出来,瞥见阳台前的圆桌上多了个果篮,问,“谁又送果篮来了?”   “纪哥同学,”于廷一边收拾自己的背包一边说,“你们去吃饭,我回来的时候它就在房间里了,没见着人,纪哥说送完就走了。”   以纪何初处理人际关系的态度,送完就走的确是不让双方尴尬的最佳方式。果篮里没有卡片,韩驰猜测是纪何初故意丢掉的,为了撤销于廷的点评环节。   把背包拉上,于廷打了个哈欠,挥挥手道:“那两位老板晚安,我去打工咯。”   黑珍珠早已恢复营业,只是营业时间略有调整,开店比以前晚一些,营业重心放在了午夜场。   韩驰点点头,嘱咐于廷骑摩托车慢点,而后坐上纪何初的床。   “你喝酒了?”纪何初凑近闻了闻,问。   “你狗鼻子啊,这么灵。”   韩驰戳了戳纪何初的鼻尖,笑道:“一点点,大家开心,就开了几瓶助兴。我还要回来找你,所以没多喝,他们说攒到下次再一起罚我。”   “……开心。”   纪何初盯他半晌,轻声默念。   “特、别、开、心。”韩驰用力点头,振振有词道,“所有问题都解决了,我可以安安心心地陪着你了。”   纪何初垂下眼:“是吗?”   “是啊,”韩驰长舒一口气,往后靠着枕头,闭上眼睛感慨道,“绝处逢生。”   不是草莓的季节,糖葫芦吃掉外面的那层甜便只剩下酸,纪何初机械的咀嚼掉最后一颗草莓,擦擦嘴,挪开小桌板。   韩驰已经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好几分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纪何初转头看他,目光从上至下,扫过他泛灰的眼下和青色的胡茬。   脑海里蓦地跳出游轮颁奖礼上,那个谈笑风生站在台上讲话的人。   “韩驰,”纪何初非常小声,像自言自语,“你以前很帅的。”   鼻头一酸,韩驰假寐闭上的眼睛这下是真的不能睁开了。   你看这个人。   痛的是他,疼的是他,他不心疼他自己,他心疼你。   轻手轻脚地将床摇下去,纪何初俯身,想给韩驰盖好被子,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抱住。   “我现在就不帅了吗?”纪何初听见韩驰在他耳边问,有点委屈还有点撒娇的味道。   “你太辛苦了。”片刻,   纪何初驴唇不对马嘴地回。   “这个世界上不辛苦的人太少了,”韩驰摸着纪何初的后脑勺,话里话外都透着满足,“我已经很幸运了。”   纪何初侧头趴在韩驰胸口,这个姿势只要他集中注意力,就可以听到对方强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是让人觉得十分安心的声音。   “韩驰,”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纪何初抬起头说,“你知道我有钱吧。”   “干嘛,炫富啊。”   大概是酒劲儿上来了,韩驰真的开始感到困倦,他打了个哈欠,将纪何初按回怀里裹上被子,喃喃道:“纪老板,要不你养我吧。”   好像有人说了什么,但韩驰还没来得及听清,便被拽进了黑甜乡。 第78章 真养我啊   睡了非常好的一觉,韩驰第二天醒来时精神抖擞,和他睡一张床的纪何初却截然相反,眼睛底下挂着两个黑灯笼,活像被人吸了精气。   “你俩昨晚干什么了,”屏幕里,何豫啧啧啧道,“年轻人,有些事还是要注意场合,VIP病房也是有医生巡房的啊。”   韩驰故作掩饰地咳了一声,看向别处。纪何初却丝毫不受影响,面无表情开口道:“你今天要过去了吗?”   “嗯,过会儿就准备出发了,”何豫将镜头往不远处正削木棍的谌峰身上晃了一下,又转回来,朝镜头拨弄起自己的假发,问,“怎么样,我今天看着挺精神吧!”   全妆加假发,纪何初权当何豫年轻时就长这样,出声附和:“好看。”   何豫美滋滋地笑了笑,对着屏幕整理仪容仪表还不够,又掏出随身的小镜子。   屏幕中画面微微抖动,拿画笔的人手不会不稳,纪何初知道,何豫在紧张。   他们一行人早就到了,云南不远,远的是英雄们守护的边境线,独特的地理位置由点到面织就出一片灰色,加上此行目的特殊,他们在镇上停留了很久,直到今天才做好所有准备工作。   “何豫,”谌峰叫他,“走了。”   “噢、好……”手忙脚乱地将镜子收起来,何豫看向纪何初,“不说啦小初,这边进山以后就没信号了,是正常现象,你联系不上我不用着急,我们一行人不少,得空我跟你报平安。”   “我走咯,”何豫挥挥手笑道,“拜拜!”   “好好的,舅舅。”纪何初点点头,凑得离屏幕近了一点,也朝何豫挥了挥手。   “拜拜。”   电话挂断,气氛有些凝滞,韩驰正想出声,纪何初把手机一丢,开口道:“我要出去玩。”   愣了一下,韩驰觉得纪何初越发像小孩子,笑道:“昨天回来的时候你还说又累又困。”   “不想在医院,”纪何初撇撇嘴,抗议,“你昨晚答应我的。”   完全没有这段记忆,韩驰指着自己问“我吗?”纪何初认真地点头,说你喝了酒所以忘得一干二净。   好吧。   韩驰耸了耸肩妥协,就当是自己酒后失忆,毕竟这种可能性很高,纪何初提出的要求他能有几个不答应的。   “想去哪儿?”韩驰问。   “随便,”纪何初似乎对去哪里并不在意,但提出要求,“你用轮椅推我。”   韩驰大吃一惊:“这也是我昨晚答应你的?”   “是你提出来的,说这样我就不会又困又累,”纪何初笃定地说,“还有你的平板也给我,我要打游戏,我的忘记充电了。”   韩驰眯起眼睛,半信半疑地将平板递给他:“当皇帝了你。”   纪何初不置可否,淡然接过。   没有提前做计划,韩驰凭借着以往扫街的记忆,找了几处景色不错的地方,推着纪何初闲逛。   这天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暖的没有攻击性,纪何初抬头看天,恍惚中想到不知是什么时候做过的阅读理解,说死亡就是天堂的家人来接,重逢是很温馨很快乐的事。   不知道谁会来接他。   “椰子——椰子——海南运过来的椰子——新鲜现开的椰子——又香又甜的椰子——”   隔很远就听见了叫卖声,韩驰寻声拐过前面的路口,一队长龙映入眼帘。   “想吃吗?”韩驰停下脚步问。   纪何初左右打量了一圈,说:“你昨晚带回来的没味道,这个排队的人这么多,应该不错。”   “那你在这儿等我,”韩驰将纪何初推到旁边的树荫底下,“我去排队。”   “韩驰!”   刚迈出一步,纪何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嗯?”韩驰回头,“怎么了?”   “队很难排,你多买几个。”   “好,”韩驰笑着摸摸他的头,转身,“你打会儿游戏吧。”   尽管老板手起刀落已经非常迅速,队伍移动得依旧不算快,韩驰站在人群里,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看,纪何初低着头在平板上戳戳点点,看起来玩得很入迷。   “嗡——”   手机震动,来电显示是宜家的短码,韩驰接通电话。   “喂,韩先生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了,这边是宜家客服中心,我们的打扫人员在您前两天预订过的木屋内发现了一只箱子,请问是您遗失的吗?”   “箱子?”韩驰疑惑道,“什么箱子?”   “挺重的一只小箱子,里面装着一枚刻着骷髅图案的金币,”客服听起来十分紧张,“那上面似乎……有血迹,是您的吗?”   韩驰蓦地睁大双眼。   纪何初没有带走那枚金币,“切菜”受伤的手指是假的,他用电影里的那种方法破除了不死之身的诅咒,连同宝箱一起都留在了得到它的地方。   “韩先生,箱子是您的吗?您当时没有受伤吧?”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韩驰也不顾上电话有没有挂断,转身冲出队伍,朝纪何初跑去。   “纪何初!”   韩驰大喊着,跑到人面前,纪何初依旧坐在轮椅上,听到有人叫他,缓缓抬起头。   “你……”纪何初脸色白的吓人,额角有汗,韩驰心中一紧,赶忙凑上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   所有的话全都堵在喉咙,韩驰看见轮椅一角正淅淅沥沥地往地上滴着血。   “你做什么……”   韩驰不敢置信,声音颤抖:“纪何初……你做什么了!”   几近抓狂,韩驰在他身上疯狂摸索,发现纪何初用一把折叠的水果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温热的液体汩汩往外冒,韩驰用力掐住纪何初的手腕,觉得现在流的应该是自己的血,不然为什么他会全身冰凉,嘴巴像被封住一样说不出话。   眼泪控制不住地流,滴在平板上,哪有什么游戏界面,屏幕上打开的分明是他的邮箱,待发邮件里,一整排刚弹出来的“已取消”。   “纪何初……”   韩驰眼睛红得吓人,整张脸都被眼泪打湿,从瞳孔里冲出来的情绪几乎要把纪何初淹死。   纪何初从未见过韩驰这副模样,一时心如刀割,眼泪也夺眶而出。   “好了,没事的,”他抬起手,抹掉韩驰的眼泪,抚摸他的脸颊,声音很小,“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韩驰握住纪何初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疯狂摇头。   纪何初笑了笑,开始感到眩晕,眼前逐渐模糊,但没有出现谁的影子,看来没人接他。   “谢……谢……你——”   “别睡,”纪何初的声音越来越弱,韩驰惊慌失措地拍他的脸,叫他的名字,“纪何初,别睡,别……你看看我,别睡!”   还有话没说完,但纪何初实在没了力气,他最后再看了韩驰一眼,缓缓合上了眼睛。   怎么打的120,又是怎么把人送到医院、推进抢救室的,韩驰全都没印象了,只记得最后是于廷气喘吁吁地把他叫回神,和他说在纪何初的枕套里发现了一封遗书。   纪何初失血过多,于廷和他的血型相同,已经跟着护士去抽血。幽深的走廊里,韩驰一个人木然地坐着,抢救室的灯已经亮了很久,却无法令他心头生出一丝希望。   纪何初的伤口很深,再晚一点就连救的必要都没有了。而现在即使是进了抢救室,医生也只说会尽力。   “纪何初的家属吗?”   韩驰抬起眼皮发现是护士,努力打起精神:“我是。”   “这是在病人胸前的口袋里发现的,应该属于贵重物品,你先替他保管吧。”   护士摊开掌心,韩驰见到他给纪何初定制的那枚戒指。   “谢谢。”韩驰木讷地抬手接过,盯着看了半晌,摸向自己的口袋。   手掌握拳再摊开,戒指从一只变成一对。   将它们握进掌心许久,韩驰转过头,终于有勇气将目光落在身边的信封上。   收起戒指,韩驰将它拆开,从里面拿出薄薄的一张纸,上面是纪何初的字迹。   “本人纪何初,男,身份证号……现自愿立下遗嘱……”   “本人名下财产全权委托资产经理进行划分,一份自愿赠与继承人何豫,一份自愿赠与继承人韩驰,黑珍珠酒吧自愿赠与继承人于廷,另有一支基金自愿赠与苏州市美心儿童福利院……”   “本人在此明确,订立本遗嘱期间本人神智清醒且未受到任何胁迫、欺诈,上述内容均为本人自愿作出,本人其他亲属或任何第三人均不得以任何理由对继承人继承本人遗产及权益进行干涉……”   “立遗嘱人签字,纪何初。”   机械地读完所有内容,韩驰愣愣地出了好一会儿神,突然笑出了声。   “他妈的……”   韩驰用力骂了一声,抬手挡住眼睛。   真养我啊。 第79章 疯了也爱你   纪何初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这个梦他做过很多次了,起初是他在病房里摔碎了一个杯子,他不明白为什么递给韩驰的杯子会无缘无故摔在地上,也不明白为什么韩驰明明伸了手却接不住他的杯子,更不明白为什么上一秒还在他身边的人,下一秒就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来。   为什么。   无人回答,纪何初很用力地掐住胳膊,却怎么用力都不觉得疼。   假的!   眼不见为净,纪何初合上双眸,静静等待他们消失,不一会儿,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面前还有一个十分眼熟的小男孩。   他皱起眉,男孩却歪了歪脑袋,亲昵地冲他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是纪何初呀。”   噢,原来是小时候的我自己啊。   “怎么你长大了也还是会跑来这里,”男孩撅起嘴,拍拍手道,“这招没用啦,他们很久都不来找我了。”   男孩说着,翻身爬上最外侧的露台,冲他招手:“快上来!”   着了魔似的,纪何初鬼使神差地也跟着爬了上去,双腿悬空,坐在最边缘的位置。   “看你愁眉苦脸的,长大了也不开心吧,”男孩在他身边笑嘻嘻道,“我知道一个能让你不痛苦的办法,从这里‘嗖’的一下跳下去,你就解脱啦!所有痛苦都会灰飞烟灭!”   是吗?   纪何初抬了抬腿,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反正都是假的,万一跳下去真的能……   “纪何初!”   谁在叫我?   纪何初回头,看见韩驰站在他身后。   这个梦的角色好多啊,韩驰也进来了。   “有人来找你诶!是你的新朋友吗!还蛮帅的,你好幸福哦,都没有人来找我。”   男孩显得很激动,对纪何初说:“以前爸爸为了让我下去,就会说给我买全套漫画!妈妈为了让我下去也说过带我去吃海鲜自助,你快问问他呀!看他会给你什么!”   都可以,你想要什么?   “哇哇哇!这个人对你真好!他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诶!”男孩羡慕地说,“你真厉害,我也想和他做朋友,你可以让他也坐到这里来吗?”   好。   “虽然他看起来有点害怕,但还是会听你的坐过来,”坐了一会儿,男孩跟纪何初商量道,“这种感觉真好哇,要不我们三个就在这里坐一辈子吧!”   纪何初,这里是四楼,从这里跳下去死不了的。断手断脚变成残疾人或者植物人的概率比较大,说不了话也动不了,在床上或者轮椅上待一辈子。   “他吓你,”男孩呵呵笑道,“真好玩,爸爸有一次吓我说吊死鬼的舌头会伸特别长还会上电视,我差点就哭了,最后被他没收了绳子……你也吓吓他嘛!让他跟着你一起跳下去啊。”   可以,去顶楼怎么样?顶楼景色也更好。   “顶楼?好主意!那我们就一起跳下去吧!噢!他朝你伸手了!快快快,这样,我现在抓着你,你再伸手抓着他,然后我说一二三跳,我们就一起跳下去,和这个痛苦的世界说再见!”   好啊。纪何初笑了,偶尔做一次这种刺激的梦也不错。   他伸出手,触碰到的却是有温度的皮肤。   韩驰不是假的!   “一——”男孩却已经开始计数,并抓起了他的手。   不行!!!   纪何初用力想把韩驰甩开,却反被对方紧紧抱住,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摔到了地上。   韩驰……韩驰……   顾不上摔得晕头转向,纪何初爬起来,摔在他身旁的人却不见了,再抬眼,韩驰正浑身是血、一脸怨怼地看着他。   “韩驰……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跑过去,想好好地看看韩驰,却被一把推开。   “纪何初,你可以放过我了吗?”   纪何初愣住,韩驰一脸厌恶,语气满是嫌弃:“从我租黑珍珠的场地开始,你就跟个恶鬼一样缠着我,一边说要追我,我给你机会你又不回避;一边亲我抱我,结果我对你亲近一点你就发脾气。明明我都说了以后不要再见面了,绑架的事你又非要来插一脚。觉得自己很英雄、很伟大吗?可如果不是你在比赛现场把十目影像全得罪完了,云衔会被绑架吗?他们至于找人来整我们吗?”   “我……”   “你不会以为帮我挡了一刀,我就要从心底里对你感激涕零,真的爱上你了吧?”韩驰冷着脸控诉,不给纪何初任何辩驳的机会,“有没有可能我当时就是因为不想欠你人情所以才答应绑匪说跳下去的,你这种人本来就够难相处的了,再欠你个人情,我看我还是跳了来的痛快。”   “对不起……”纪何初泪流满面,低下头不断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光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韩驰摊开双手道,“身上的伤不说,精神上也快被你折磨疯了,拿我做你那什么劳什子实验,现在好了,你轻飘飘一句‘方案不成熟’实验就打住了,可你知不知道梵风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啊?纪何初,我不是你,你有钱,想开酒吧轻轻松松就开了,梵风是我和云衔一步一个脚印、靠自己的双手打下来的,好不容易眼看着要出头,现在又因为你全毁了……你是不是真的要我陪你一起去死才会满意啊。”   “不是!不是的!”纪何初拼命摇头,“我不想你死,我不会让你死的!韩驰,我、我会走、我会走的!我……我说什么你都不要信,你快走,现在就走!”   “呵,”韩驰冷笑一声,“一会儿不会让我死,一会儿又说‘我说什么你都不要信’,神经病。诶纪何初,要不你直接拿刀捅死我吧,神经病杀人不犯法,这样你不用坐牢,我也解脱了。”   “不……”   纪何初说着,发现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折叠刀。   “来吧,杀了我,你放过我。”   韩驰开始一步一步朝他走,纪何初握着刀往后退。   “别、别再过来了……”   “他都让你动手了,你怕什么,”小男孩再度出现,好整以暇地说,“再说了,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能分清梦境和现实嘛。”   “我——”   我分得清吗?   我能好起来吗?   “能,”小男孩像是能听见他心里在想什么,回答道,“只要你杀了他,你就能分清、就能好起来了。”   真的吗?   只要我,杀了——   不行!!!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不可以伤害韩驰,不管是谁对我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能伤害韩驰,只要我……   纪何初猛地反应过来,将刀片比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怎么,威胁我吗?”韩驰笑道,“纪何初,别拿这种小儿科的把戏糊弄我,我不吃这一套。”   “你刚刚是犹豫了一下吧,真的想把刀对准我,”韩驰的声音如撒旦般引诱,“所以别自欺欺人了,纪何初,有本事你就划下去,不然你就好好面对你会伤害我的事实,给我一个了断。”   不。我不会伤害你的。   这样想着,纪何初下定决心,对着手腕狠狠划了下去。   “纪何初!别动!!!”   又是谁在叫他?   纪何初抬眼,看到第二个韩驰出现。   怎么会有两个韩驰……   “纪何初!!!”   新出现的韩驰身上干干净净的,想大步跑向他,却被另一个韩驰扼住喉咙,不允许靠近。   “何初!”这个韩驰一边挣脱束缚,一边大喊道,“你别听他们的!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你不会伤害我的!别做傻事!把刀放下!别放弃自己!”   见到这个韩驰,纪何初内心竟控制不住地波涛翻涌,他愣愣的,开口试探:“……韩驰?”   “是我!我是韩驰!”这个韩驰涌出好多眼泪,“何初,我从来不觉得你是拖累,你相信我!我喜欢你,我爱你,再大的事我也愿意和你一起面对,我不怕,你也不要怕,你相信我!何初,求你了,你相信我……我不会放弃你的,你也不要放弃我啊!”   纪何初愣着,毫无知觉的手腕突然传来剧痛,他低头一看,伤口明明没有流血,再抬头,面前什么人都没有了。   “不要离开我……”   这又是谁在说话?   “纪何初,别离开我!”   好痛!!!   “滴——滴——滴——”   仪器发出异常波动,韩驰敏锐地观察到纪何初的手指动了动,倏地坐直。   “何初?”   韩驰弯腰凑近,轻轻叫他的名字。   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醒了?”   耳边传来声音,纪何初缓缓侧头,看见那个身上干干净净的韩驰。   可是……这个韩驰怎么这么憔悴啊。   纪何初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泛起泪光。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韩驰俯身问,轻轻抚摸他的脑袋,“没事了,我马上叫医生过来。”   带有温度的触感传来,一瞬间,纪何初意识到这是现实。   这是真的。   他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样。   为什么所有人还是没有摆脱他,为什么还是有人被他绊住脚步。   “何初?”见人醒来之后半天没反应,韩驰又叫了一句。   “你……到底,”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纪何初很努力地开口,压住哭腔,“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什么?”韩驰十分诧异。   “等我醒,等我活过来,”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他从病床上醒来之后看见韩驰了,纪何初的情绪泄洪一样无法控制,他用尽力气说,“我自己都快受不了了……”   他宁愿韩驰像梦里那样一脸怨怼的朝他控诉,极度厌恶;也不想每次醒来都看见韩驰守在他身旁一脸憔悴,予求予取。   “韩驰,你救了我多少次了?”   纪何初哽咽道:“如果是因为我替你挡过一刀,那你早就还清了,可以走了。”   身边的人一直没动静,好一会儿,纪何初才听见韩驰嗓音沙哑地说:“受不了了,就好好活下去。”   “你愿意给朗姆安乐死,”纪何初用力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你理解它的痛苦,不愿意让它遭罪,我也一样痛苦,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一下我?!”   情绪越说越激动,纪何初伸手就要去拔输液的针头,韩驰见状赶忙将人按住,不由分说地把他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纪何初起初挣扎得很厉害,但刚醒过来的人能有多大力气,没过多久就消停下来,病房里只剩下很轻微的呜咽声。   韩驰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任纪何初的眼泪淌湿他衣角,他轻轻顺着纪何初的背,直到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才开口回答上一个问题:   “朗姆是得了不可挽回的疾病,我没有办法把它留住。”   “如果你也有那么一天,我会在你的知情书上签字。”   纪何初闭上眼睛,假装听不懂这句话的另一种意思,只有家属才能在知情书上签字。   “总有一天你会被我逼疯。”半晌,纪何初说。   “疯了就住你隔壁当你病友,”韩驰脱口而出,“疯了也爱你。”   神经病。   纪何初别开脸,将自己埋起来。   我才不要跟你当病友。   失血过多本就虚弱,加之刚刚又这样折腾一番,纪何初靠在韩驰身上,困倦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好累啊,我可不可以永远靠着他。   这样想着,刚做过的梦立刻就重新浮现在眼前,纪何初再次见到那个大喊着让自己相信他的韩驰。   “试试呢?”那个韩驰问。   “手腕痛吗?”面前这个韩驰问。   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一瞬间,纪何初什么都不想顾忌了,也不再执着于苦苦纠结“为什么”,整个人彻底松懈下来。   “韩驰,”纪何初靠着他说,“我出现幻觉了。” 第80章 迷宫砌出出口   “纪何初是个发现问题马上就会剖析原因找解决办法的人,出现幻觉以后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可能跟母亲离世有关,但没太当回事。”   住院部的会客室被当成临时会诊室,曲修言在一旁唰唰唰地低头补全记录本,秦绍则快速总结自己刚刚在病房内跟纪何初对谈的内容,对韩驰说:   “说换句话说,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面对,自己会因为母亲而出现幻觉。”   抛完结论,秦绍接着便一字一句地开始剖析,韩驰很认真地听着,慢慢走入那个漩涡中心。   纪何初的痛苦来源于迷宫没有出口。   他读过很多书,看过很多案例,清楚地知道人性不可考量,“爱”更像是贪婪与自私不伦后诞下的畸形儿,起初一切正常,直到时间让畸形的胚胎变态发育,人们这时惊恐地想逃离,却发现手脚早已被名为婚姻、血缘的锁链紧紧捆住。   人在面对痛苦与危险的本能反应是逃,纪何初理解他的父母,他们在意识到镣铐缠身崩溃痛苦时选择斩断束缚这没有错,人归根究底还是动物,动物性会驱使人将自己放在第一位,这是无法违抗的本性。   他们没错。   纪何初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因此更加痛苦。   因为他也没错。   父母用爱将他高高抛起又狠狠扔下,他理解,所以不怨也不恨,平和地接受了“父亲”“母亲”本身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   而当这个无关紧要的符号宣告永远消失时,他却出现幻觉,这让纪何初无法接受。   起初,纪何初以为幻觉只是偶发性事件,如同小时候的失声——只要接受治疗,症状就会消失。   因此他联系秦绍,抱着“套公式”的心态,甚至认为现在的自己比起小时候更有经验,好起来的速度就可以更快,理论上来说完全可以赶在韩驰出差回来前解决所有问题,神不知鬼不觉,让一切恢复原样。   直到天台那天,一切戛然而止。   韩驰的血成为揭下最后一块遮羞布的祭礼,纪何初终于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原来自己以为的过去了、理解了,统统都是自欺欺人,过往如同鬼魅,困着他从未走出一步。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斩断羁绊还是会受到影响,没有人犯错,为什么他却受到惩罚,他应该怪谁。   纪何初不知道。   他不觉得谁有错,自然也就没有可以怪的人。可问题在于痛苦依旧客观存在,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丝毫不减,永远和他绑定。   像在迷宫里穿行,你意识到这个迷宫没有出口,要不要往前走就不再重要,可你被困在里面了,你就是难受。   没有解决办法。   “根据纪何初的描述,他出现了命令性幻觉,”将所有的速记还原,曲修言把记录本递给秦绍,对韩驰补充道,“这种情况很严重也很危险,无法抵抗,鬼使神差幻觉让他做什么就会做什么。你受伤以后,纪何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心理防线被击溃,不再觉得自己能够好起来,甚至认为自己从来就没好过也不会好,非常担心再因为幻觉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从那时起就已经存了轻生的念头。”   听到“轻生”二字,韩驰眉头下意识又拧紧几分。   “不论如何,他能说出来就是好事,”秦绍扫视着记录本上补全的内容,若有所思,“不过我第一次见他态度这么坦诚,情绪上也很平静,给我一种‘破罐子破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感觉。”   秦绍抬起头问:“你跟他说什么了?”   韩驰一愣,立刻就变得有些结巴。很多话都是当时说出口不觉得有什么,回想起来就得钻地缝儿。可问这问题的是医生,韩驰没办法,只能假装自己是台没有感情的机器,绷着脸把纪何初醒来以后发生的事都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   秦绍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微不可察地瞄了一眼身边的人,接着道:“破罐子破摔的另一种意思是没有后顾之忧,你不用紧张。纪何初沉疴难愈,说到底还是一直没有直面心结,刮骨疗毒是伤筋动骨,但也是治根治本的办法,更何况他现在愿意试。”   “你功劳很大。”秦绍笑着说。   韩驰苦笑一声,实在不敢领受。纪何初现在还在病房换药,他就算有功,也得将功折罪。   “针对幻觉我会给他两种开新的药,药还是开给你,晚一些我会让人送过来,”秦绍合上记录本,手指摩挲着封面,笑道,“或者,这次我直接开给他试试?”   曲修言闻言皱起眉,停笔偏头看了秦绍一眼,目光扫过对方手上的动作。   “还是先给我吧,”韩驰一激灵,“……慢慢来。”   秦绍点点头,放下记录本。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韩驰再问了些注意事项,向两位医生道过谢后便离开了会客室。   门轻轻合上,房间瞬间静得出奇,秦绍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转头看向旁边奋笔疾书的人。   “辛苦曲医生过来一趟。”秦绍说。   “不必,纪何初也是我的病人,”曲修言头也不抬,“还要感谢秦医生通知,避免我被病人家属骂无良医生。”   说完,曲修言终于放下笔,将写好的内容递给秦绍:“这是我建议开给他的药方,秦医生做个参考。这些药品在我的诊所都有库存,秦医生如果不方便跨院开处方药可以联系我的助理,我已经和他说过了。”   视线往下,秦绍在纸张的最后看到一串数字。   他笑道:“我还以为这是你的……”   “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先走了,”曲修言打断,利落地收拾东西,“见谅,我要出趟远门。”   “修言,你没有必要去云南。”秦绍叫住作势出门的人。   曲修言闻声站住,背对着秦绍。   “他们去的是边境线,”秦绍一字一句劝道,“你跟何豫不一样,有些地方不是你能去也不是你该去的。”   沉默少顷,曲修言回头道:“这就是你只告诉我何豫住院的原因?”   好几天前,曲修言曾收到一条没头没尾的陌生短信——何豫住院了,手术有风险。   短短一句话,除此之外什么信息都没有。如果不是对方指名道姓地说出了何豫的名字,曲修言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恶作剧。   他打电话给何豫,无人接听,也不好贸然联系纪何初,只好找人帮忙把整个苏州的医院系统翻了一遍,搜索到何豫的住院地址,只是赶到后也没有见到人。   “他那时已经去云南了,你就算知道医院地址,过去一趟也是白费。”   除了……能让我见你一面。   曲修言看向秦绍。   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永远云淡风轻,永远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帮别人做决定。   他在心里这样说,但绝不会开口,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谢谢。”曲修言说完,转过身摸向门把手。   “修言,”秦绍再次叫住他,“有人曾经和我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曲修言握着门把手没动,记忆倒退回很久以前——   “秦老师,我能请你吃个饭吗?”   “不是不是!我是为、为了感谢!对!为了感谢,感谢你点亮我梦想路上的灯塔!所以才想请你吃饭的!”   “真的呀秦老师!你别不信我,我是真的想谢你!”   “那我明天还会来的秦老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握在门把手上的手指逐渐发白。   “我忘恩负义。”   说完,曲修言利落地走出门,留秦绍一人在会客室独坐。   忘恩负义。   秦绍低下头,默念了一遍这四个字。   “点谁呢。”半晌,他笑了一声,重新开始整理文件。   病房里,护士已经换了药,于廷在一边整理二轮面试人员名单。   得知纪何初的“遗书”内容后,于廷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天天守在病房,话变少了不说,一开口夹枪带炮的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钱。   以前即使纪何初不管,黑珍珠大大小小的事于廷也会找他问一问,现在完全是大权独揽农奴翻身把歌唱,有一次纪何初说“你再不上班黑珍珠就要倒闭了”,于廷听了,张口就怼:   “倒闭就倒闭,你不有的是钱吗?给这个给那个的,黑珍珠倒闭了你再给我几百万我再开一个灰珍珠呗。”   纪何初被怼得哑口无言,自知理亏,闭口不言,索性随他去了。后来还是听韩驰说才知道,于廷最近是正忙着给黑珍珠招人。   不想看手机,于廷也不说话,纪何初盯着点滴发呆。   一千零三百四十五滴,韩驰还没回来。床头的手机突然开始响铃,纪何初拿起来,看到自己的脸——一个不认识的头像向他发起了视频通话。   “谁啊?”于廷抬起头问。   “不认识。”纪何初摁下音量键,将手机倒扣放下。   过了一会儿,手机再次发出震动提醒,还是那个不认识的头像,但纪何初捕捉到关键词,点开了对话框。   【森林与和平之神】:纪!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第81章 醋死谁了   独树一帜的称呼能加深印象是真的,纪何初立刻想起这个不认识的头像姓甚名谁,下意识就去翻聊天记录——还好换了手机,之前的什么“教育影片”都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森林与和平之神】:整整两分钟……我听了两次你毫无音乐品味的铃声,快让我看看你/亲吻/   【森林与和平之神】:?   【森林与和平之神】:韩驰在我手里/菜刀/   【森林与和平之神】:不接你将后悔/心碎/   一条条微信消息跳出来,纪何初皱起眉,视频邀请再一次弹出来。   【森林与和平之神】:不准转语音!八十万!我会撕票!   不明白杨度在说什么,但纪何初点了接听。   “嗨!纪!”屏幕那头的人很热情地打招呼,转而又惊呼,“噢!我的天呐!”   “有事吗?”纪何初将手机挪远了一点。   “我亲爱的纪,”杨度的腔调依旧夸张得像诗朗诵,“你怎么瘦了这样多,你可以脱掉这件条纹衬衫吗?它太松垮了,诱惑我犯罪……oh!shit!这是病号服吗?!”   “再见。”纪何初言简意赅。   “Nonononono!”杨度大叫道,“我发誓你挂电话会后悔,不过纪,在这之前我要提问,韩驰因为他的家人生病才毁约,他的家人是你吗?!”   纪何初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度在那头崩溃道:“我早该知道!你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纪!我是不是没有可能跟你白头偕老了?”   “当然没有。”   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杨度看到屏幕那端出现另一张人脸。   “谁给你的他的微信,”韩驰蹙着眉头问杨度,又看向纪何初,“他一直在骚扰你?”   “骚扰?”杨度大声辩驳,“你不要诽谤,当时可是纪主动加我——”   “Vidar!”纪何初惊叫一声,生怕杨度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什么让我后悔的事,你快点说。”   “Uh-huh,君子不追四匹马,纪,既然你接了我的视频,那我就不反悔了。”   杨度悠哉悠哉地对韩驰讲:“我知道你的朋友请了一位比你厉害的摄影师来救火,杨亦答应这不算你们违约,但要那个摄影师缴纳八十万的保证金。”   韩驰眯起眼睛:“你想怎么样?”   杨度大“啧”一声,竖起中指:“请你把手机还给纪,fuck,我打这个视频难道是为了看你这头愚蠢的美洲斑点猫?”   韩驰一口气提到喉咙,刚要开口,纪何初把人扯住,示意他将手机还给自己。   “给我。”纪何初拍拍他,小声道。   韩驰不情不愿地将手机塞给他,自己坐到一旁。   “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重新出现在镜头里,纪何初问。   “杨亦不信任那头彪马,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付了那八十万。”   韩驰“蹭”地一下站起来,纪何初再次把人扯住,拉他坐下。   “虽然我讨厌畜牲,但我可不舍得我的宝贝心伤~”   杨度看着纪何初毫无变化的表情,认真询问:“纪,八十万,你不为我感动吗?”   “应该感动的是杨总,”纪何初平静回道,“你在惹他生气上花了很多心思。”   聒噪的那头突然安静下来,片刻,杨度换了种语气,十分欣赏:“纪,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纪何初不置可否,按住韩驰:“保证金我会打给你。”   “fine,期待你能找到我的账户,蠢猫肯定很快就会删除我们的好友,”杨度冲纪何初眨眨眼睛,“纪,我要出国了。”   “考虑跟我一起走吗,纪。”   杨度托腮道:“跟我去快活潇洒,不回来了,我们都是疯子。”   “你说谁疯子,”韩驰实在忍不住了,“你才是——”   “一路顺风。”纪何初快速说完,利落地挂断了视频。   房间内陷入一片安静。   “喂?诶,是我是我,好好好,我就来啊……”   作为一名合格的吃瓜群众,于廷巧妙把握退场时机,溜之大吉。   韩驰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纪何初觉得有点完蛋,他好像真的被杨度洗脑,看见了一只美洲斑点猫。   “怎么了。”他抬手推了推面前的人。   “你说怎么了?”韩驰回头,伸手,“手机给我,我把他删掉。”   “保证金不还了?”纪何初问。   “那我加他!总之你删了他!”   韩驰说着,作势欲夺,纪何初躲开道:“Vidar不一定会加你,你不想跟他有瓜葛,我把钱打过去是效率最高的方式。”   “我跟他能有什么瓜葛,”韩驰简直要气死了,杨度差点亲到纪何初的场景又在脑海中回旋,“一来一回的,他就是想跟你有瓜葛!”   “你在说什么,”纪何初蹙起眉,十分不解,“你刚刚没听到吗?Vidar做这些的目的是为了气杨总,他对我没意思,我们——”   “VidarVidarVidar!”韩驰打断道,“他不是中国人,没有中文名吗!”   纪何初目瞪口呆,自己醒来之后身边的人好像全被夺了舍,他喃喃道:“顺口而已,这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知道我的英文名吗?”韩驰咄咄逼人道,“你叫我只会韩驰韩驰韩驰,连这两个字都叫的很少,他给你转八十万你说收就收,我费尽心思给你送个礼物你还要故意落在别的地方不收……杨度到底有什么好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纪何初困惑半天,猛然惊醒——幻觉!   “杨总都说他是烂泥扶不上墙了,要他向我学习,你怎么光捡差的不要好的……国内待腻了想出国,我也有护照可以办签证陪你去啊,”韩驰仍在自顾自地讲,“总之你先把他删了,保证金我再想办法还给他。”   身后的人半天没反应,韩驰回头,见纪何初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何初?”   韩驰一下慌了神,凑近道:“怎么了?”   纪何初仍旧不说话,韩驰顿时心跳加速,二话不说就检查纪何初手腕的伤口,接着又去看输液的针头,都没问题。   那问题就大了。   “何初……”韩驰叫他的名字,伸手就去按呼叫铃,被纪何初一把抓住。   能抓住?   纪何初暗叫不妙,幻觉升级,竟到了越来越难分辨的地步。   “何初,别怕,只是叫医生过来,”韩驰轻抚他的发顶,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在这儿,我是韩驰,我是真的。”   坏了,这次的还能说自己是真的。   纪何初盯紧眼前的“幻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你哪里不舒服?”韩驰急得要冒汗了,“秦医生应该还没走远,我叫他回——”   “你这次想干什么?”纪何初突然抬头问。   韩驰一愣:“什么?”   有点害怕,纪何初攥紧拳头给自己打气,直面恐惧:“虽然我又看见了你,但我知道你不是他,你是假的。”   假的?   韩驰反应过来,纪何初是误把他当成了幻觉。   “我知道你是假的,就不会听也不会信你说的任何话,”纪何初掷地有声地说,“别装了,你在这里也是白费功夫,我不会听你的伤害任何人,你不如早点消失,省点力气。”   纪何初不错眼地瞧他,一股“誓要斗争到底”的气势。   韩驰挑了下眉。   跟“幻觉”谈判吗?有点意思。   “是吗,”韩驰开始角色扮演,“既然你能看出来,那我就不装了。”   眼珠子一转,韩驰靠近道:“要我消失也可以啊,你回答几个问题就行。”   纪何初警惕地往后撤,摇摇头。   你说不问就不问,“幻觉”没这么讲道理吧?韩驰很是代入,脱口而出:“你觉得杨度怎么样?”   ?   “你有病吧。”纪何初同样脱口而出。   韩驰笑了一下,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接着问:“他亲过你没有?”   纪何初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开始怀疑自己还出现了单独的幻听。   “亲过没有啊?”   纪何初不说话,韩驰进一步追问,得到对方很大声的一句“滚”。   哦哟,这么厉害。   “你今天好像不怕我了,”韩驰很是欣慰,一点一点贴近,“那问最后一个问题吧——你亲我一下,我就消失。”   这是问题?   不重要,纪何初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又不是没亲过。”   纪何初猛猛摇头。   “哦~”韩驰玩味儿地问,“只给韩驰亲,不给我亲?”   纪何初下意识地点头,又马上摇头,捂着嘴含糊道:“你问完了,快滚!”   “好吧,”韩驰两手一摊,一副妥协的样子,“那你把眼睛闭上,数三秒再睁开。”   纪何初立刻闭眼,超过三秒很久才睁开,眼前是韩驰放大的脸。   “你!”   不给他反应的时间,韩驰扯开纪何初捂在嘴上的手,低头亲了他一口。   大脑停工,纪何初总觉得不对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韩驰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一下,分开时故意舔了一下他的嘴角。   “还没反应过来?”拇指揉了揉他的唇角,韩驰说,“不是不给假的亲吗。”   他笑:“我是真的啊。”   纪何初感受着嘴唇上的湿润,好半天才重新集中起注意力。   “韩驰?”他试探地问。   “嗯。”   还是不放心,纪何初想了想,抬起受伤的手:“你上次让我放过你,我已经……”   “谁要你放过我了,”韩驰心中微动,握着纪何初的胳膊说,“你一辈子都别放过我。”   纪何初彻底松懈下来,弯下脊背。   “韩驰。”这次是叫他的名字。   “嗯,”韩驰将人揽进怀里,夸道,“可以啊纪老板,刚刚那个气势,帅死了。”   “以后要是还有别人想亲你,你就像刚刚那样让他滚,”韩驰加重咬字道,“特别是杨度。”   纪何初开始相信刚刚发生的全是真的了:“你老跟他过不去做什么。”   “他差点亲了你,骚扰你还牵你的手,”韩驰说着,抓过纪何初的手十指相扣,“我们在游轮上吵架也是因为他,你说我烦不烦他。”   要不是杨度掺和,自己早就跟纪何初表白把话说开了,接连着也许后面的一连串儿都不会发生,指不定少走多少弯路。   一想到这个,韩驰就膈应得牙痒痒。   纪何初有点无语,扯开话题:“保证金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韩驰坐直,望向纪何初的眼睛,低下头:   “对不起。”   纪何初不明就里,又听韩驰说:“行程取消是假的,档期冲撞也是假的,我放心不下你,的确做了解散梵风工作室的打算,但后来……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   从木屋回来那天,工作室的成员找上门,一是为了探望纪何初,二是戚云衔已经将问题解决,并将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其他成员,大家这才找到医院,嚷嚷着一定要一起吃顿饭。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佟知远’这个名字,”韩驰顿了顿,说,“他也是位摄影师,在我们业内很有名,特别是商拍这一块儿,许多娱乐圈明星的出圈神图都出自他手,只是这两年没什么作品,听说是在国外进修顺便休假。云衔不知道打通了哪路关系,竟然请了他来代班拍摄。”   因为完全不是一个量级,韩驰自己到现在都还觉得不真实:“在我无法履行合同义务的这段时间,拍摄工作都由佟知远来主导完成。我们已经跟亦度娱乐签了合同所以不会加价,合作方听说摄影师换成了佟知远,不满的情绪也一下就没有了……云衔给出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杨总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只是要求追加一份保证金。”   原来韩驰说的“绝处逢生”,是真的绝处逢生。   纪何初舒了口气,垂眸又抬起:“你拍的也很好。”   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句话,韩驰愣了一下,再一次想到纪何初在赴死前帮他删掉了那些等待发送的解聘邮件。   他的眼角开始发酸。   “对不起,何初,”过了一会儿,韩驰调整情绪压着嗓子道,“我不应该什么都不告诉你还自以为是为了你好,明明你早就说过,你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   纪何初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他可以自己长大、自己治病,只是在有些事面前,他需要有个人给他勇气,陪他一起面对。   “我不会再这样了,”韩驰吸了吸鼻子,抬头,语气坚定,“以后我们谁都不要再这样,遇到问题你就陪我一起面对,我也是,不论发生什么,我都陪你一起面对。”   “何初,你相信我吗?”   有一瞬间的恍惚,纪何初仿佛又回到梦里——梦里的人大喊着让他相信自己,让他别放弃自己,他当时没有给出回应。   纪何初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说完,他又认真地问:“你的英文名是什么?”   “反正比杨度的好听。”韩驰不答,扭头倒水去了。   纪何初:“……”   幼不幼稚啊。纪何初盯着人的背影,颇为无语。   更幼稚的纪何初后来才看到,韩驰的百度搜索记录赫然好几条——   《小众有内涵男性英文名》。 第82章 错没错你说了算   “鸭血糯米不是真的鸭血,是紫米的品种……你买就行了。”   “店里上次说要做石榴雪葩,有上新的话也要一个吧。”   “今天升温了冰激凌会化,没说让你快,你拿两个隔热袋和冰袋就行了,好好开车……”   咨询做到一半,纪何初接了个电话,秦绍在一旁听着忍俊不禁,不由得想到好的爱人相当于一个心理医生。   他曾经还和同事一起调侃这句话,希望伟大的爱情让全世界的心理医生统统下岗,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他可能真的要下岗了。   “秦医生,我们可以继续了。”挂断电话,纪何初说。   秦绍不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纪何初只好解释:“冰激凌,他路过非要买。”   他放下手机,一副很没办法的样子。   “我觉得我们快不是一类人了,”秦绍开口道,“你越来越像个正常人。”   纪何初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在正不正常这件事上,他这几天确实思考过——到底是他快好了,还是韩驰快疯了。   几天前,纪何初神游天外,冷不丁冒了一句“人为什么活着”,说出口才觉得不对,正想解释,韩驰便紧接着跟了一句“不知道啊,大家都活着”。   纪何初意外地看向韩驰,两个人对视一眼,“扑哧”一下笑出声,把于廷吓个半死。   “绝处逢生吧。”纪何初想了想,答道。   “从鬼门关走一趟回来,的确是绝处逢生。”秦绍说完,用笔敲了敲手表,示意废话到此结束,咨询继续。   纪何初好转得很快,像枯木逢春,被封锁在冬天的树根解除诅咒,一夜之间拥有了一万个春天。秦绍将纪何初的情况一条一条记录好,照例给他一叠量表。   这种量表十多年间纪何初做了很多次,是如果知道正确答案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的那种。分针在秦绍的余光里扫过两个格子,纪何初却仍旧没有叫他。他抬头,见纪何初握着笔,指尖却点在手机屏幕上。   “咳。”秦绍像监考老师,纪何初看他一眼,收回手,默默答卷,眼珠却时不时往另一个方向瞟。   “刚在一起?”秦绍问,通常情侣在确认关系后的一段时间内会陷入如胶似漆的热恋期。   纪何初愣了一下,低下头,这下注意力全回到了量表上。   很明显的回避行为,秦绍了然:“还没在一起啊。”   纪何初不回答,唰唰唰挥舞笔杆,过了一会儿慢慢停下来,抬头看向秦绍。   “聊聊?”秦绍抱着胳膊,早有预料。   “秦医生,”纪何初用力握住笔杆,半天憋出一句,“你有喜欢的人吗?”   一上来就问这个,秦绍笑了:“又想抄作业?”   纪何初默默抠了抠小桌板。   “有,”秦绍大方承认,接着说,“但我不建议你再直接拷贝我的代码。”   “为什么?”纪何初问。   “因为你要好了,我们不再是同一批型号的机器人。而且——”   秦绍措辞风趣幽默,语气却并不洒脱:“我的代码弄丢了我喜欢的人。”   “以前我们经历相似,所以我的处理方法才对你有参考性,”秦绍剖析道,“但现在我们情况不一样了。”   秦绍的视线引导性地落在纪何初的手机上,意有所指:“韩驰很会爱人。”   可是我不会。纪何初默默想着,低下头,再次回避。   十多年前,在名为“抛弃”的考场上,纪何初打开小纸条走了捷径。而如今没人再给他现成的答案,面对崭新的考卷,纪何初显得十分无措,再次望向曾经给他递纸条的人。   “我不介意讲给你听,”秦绍摊开手,不甚在意并重点强调,“当作反面教材。”   在纪何初灼灼的目光里,秦绍隐去名字,讲了一个老师和学生的故事。   初遇是一场意外,学生目睹室友不慎坠楼,又怕又慌,冲进唯一间还亮着灯的办公室,抓住还在加班的实习老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坠楼的学生被送往医院捡回一条命,老师在另一位学生道过谢准备离开时叫住他,递给他一张名片。   “回去以后不要直接睡觉,给我打电话,明天来医务室找我。”   那天晚上,老师和学生挂着电话聊了一夜,学生后来才知道,人在目睹事故后如果不及时进行干预,很有可能会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   托老师的福,学生没有做任何噩梦。托学生的福,老师获得了一张荣誉奖状。   起初,学生以为自己频繁地去医务室只不过是依赖,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与老师更多的沟通了解,即便他们始终保持着距离,有些东西却还是慢慢变了质。   尤其是当老师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谈话解开坠楼学生的心结,帮助他将一直猥亵他的男老师绳之以法后,崇拜、敬仰连同这些天的躁动不安一起化作春风,拨弄了少年的春心萌动。   “秦老师,我想报心理学,像你一样。”   “秦老师,我有问题想问你,周末能去你家找你吗?”   “秦老师,我来给你送饭!”   ……   老师的实习很快结束,这段时光留下的除了实习证明,还多了一个学生。   脱离师生身份,他们拥有了其他的关系。   年少者一无所有,热烈地奉上自己的一颗真心,而年长者权衡利弊,理智才是一切的落脚点。   “秦绍,你从来都没有把我算进你的未来,是吗?”   “修言,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长大了,你也有你的人生要过,没有谁会跟谁永远纠缠在一起。”   于是一切回到原点,甚至崩坏倒退。   “他删掉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我以为他想通了,替他高兴,然后各自去奔各自的前程。”   理智如老师,即便做出决定,也明白在一起这么久分开不可能不痛不痒,他甚至给自己预留出了缓冲的时间,只是那时的他不会想到,这次的阵痛不仅不会轻易过去,相反还会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反复冒头,拉着他不断回溯。   “我们很久没联系,我想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还抱着期待,期待有一天我们都释怀了,还能像朋友一样说说话。”   “直到有一次,我从朋友那里听到消息,才知道我当年错过了什么。”   遗留下来的阵痛也在这时爆出并发症,老师终于得到诊断,原来自己早就已经病入膏肓。   不曾释怀的另有其人,他所期待的从来也不是做回朋友。   “其实我到现在还是觉得,感情是无关紧要的事,”秦绍说,“爱情友情亲情怎么排序,这道题在我这里不成立。”   “但他是例外。”纪何初看着秦绍说。   “是,”秦绍侧头看向病房阳台上的绿植,“是我的代码跑出来的、唯一一个错误。”   机器仍在运转,代码仍在执行,曲修言是唯一一道秦绍不觉得有错又明白大错特错的题。   纪何初陷入沉思。   “抛开医生的身份,我出于好奇心曾经问过韩驰,陪在你身边后不后悔。”   秦老师变回秦医生,停顿的间隙里,纪何初心理马上就了答案,却不敢抬头。   “他说他挺开心。”   纪何初讶异地看向秦绍,这不是他预想的答案。   “如果你愿意把他想的自私一点,那么他是为了自己开心才守在你身边折腾,自愿的,得失与否你都不欠他什么。”   “他的心意你比我清楚,”秦绍笑笑,像替韩驰发声,“不打算在一起吗?”   “我……”纪何初瞟向别处,如实回答,“还没想过。”   “还没想过,就是暂时没想,但你知道这是一件早晚会想的事。”   说到底还是在逃避,秦绍管中窥豹,点出本质:“你还是无法相信情感关系能够长久存续。”   顿了顿,纪何初轻声道:“你不是也不相信吗?”   秦绍笑而不答,问:“你觉得韩驰能不能拥有一段长久的情感关系?”   纪何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你不相信感情,但是你相信韩驰,”秦绍总结道,“那韩驰的感情,你相不相信呢?”   是非常难回答的问题,纪何初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同时出现了清明与混沌两种感觉,他努力思考,思绪被一道声音骤然打断:   “何初,冰激凌来——”   门口传来动静,秦绍转头,见韩驰拎着几个保温袋推门进来,又生生定住。   “了……”韩驰不好意思地笑笑,“秦医生,你们还没结束啊。”   瞥了眼纪何初,秦绍起身道:“刚结束,来得正好。”   “他状态不错,下次咨询时间可以隔久一点,药严格按照医嘱吃就行。”   秦绍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韩驰说:“我这几天要出去一趟,手机会保持畅通,有事随时联系。”   “好。”   韩驰说着,把冰激凌从保温袋里拆出来,递给纪何初。   “鸭血糯米。”   纪何初没接,在秦绍走出门的前一刻叫住他,问:   “秦医生,如果我的代码也有错怎么办?”   “错没错你说了算。”   秦绍动作不停,消失在纪何初的视线。   “什么代码?”韩驰听的一头雾水。   “没什么,你不能打探咨询内容,”纪何初拿过冰激凌,指挥道,“勺子。”   -   纪何初手腕的刀口伤到了神经,好在并不严重,医生说经过康复训练灵敏度基本可以恢复到正常水平。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两位陪护人员当即搜寻各路训练方法,最后买了一大堆儿童简笔画,天天监督纪何初做手部康复训练。   “我不画了。”被盯着描了一整页无聊的简笔画,纪何初不干了。   “最后一个,”韩驰哄道,把纪何初扔掉的笔捡回来,往他手里塞,“再画一个我们今天就结束。”   这句话今天已经听了三遍,事已过三,纪何初绝不上当,正好门开着一条缝通气没关,他干脆利落地抢过笔,甩着胳膊就往门外丢。   “啪——”   “小心!”   门外传来惊呼声,纪何初纳闷地抬头,看到戚云衔跟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病房门口。   “没事吧?”男人凑近问,很关心的样子。   “没事,”戚云衔不着痕迹地将他推开,迈步往里走,笑道,“纪老板,不欢迎我啊?”   韩驰起身去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到,临时做的决定所以没提前跟你们说。”   戚云衔将手中的礼品递给韩驰,环视一圈,问:“于廷不在?”   “当面试官去了,他现在是黑珍珠的小老板,最近给黑珍珠招人呢。”   黑珍珠的大老板正十分认真地用手指描摹着本子上的简笔画。   韩驰接过礼品,转而看向另一位:“这位是?”   “顺颂传媒,齐岳之,”来人朝韩驰伸手道,“韩摄影,总算见面了啊。”   “原来是齐总,幸会。”   握住齐岳之的手晃了晃,韩驰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惊讶,目光在面前的两位间打了个转。   “这一趟,我主要是给云衔当司机,”齐岳之爽朗笑道,“把他送到我的任务就完成了,韩摄影,纪老板,我还有点事,这次先失陪,改天再请你们吃饭。”   “齐总客气。”   韩驰嘴上说着客套话,耳朵可没闲着高高竖起,清楚地听见了齐岳之经过戚云衔身边时轻声说的那句“我在楼下等你”。   “什么情况。”齐岳之走后,韩驰冲戚云衔使了个眼色。   “什么什么情况,”戚云衔神色不太自然,装傻充愣,“没情况。”   “真没情况?”   韩驰还想好好八卦一番,纪何初在床上极度夸张打了个哈欠。   笑了一下,戚云衔善解人意道:“看来纪老板困了,我们出去说吧。”   韩驰也跟着勾了勾嘴角,回过头,纪何初已然蒙着被子躺下。   纪何初的状态早就不再需要人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守着,韩驰朝戚云衔点点头,两人一同出了病房。   像是害怕韩驰再度八卦,戚云衔率先开口道:“打住啊,你是休息了这么久,我身上可是带着正事儿的。”   罢工很久的韩驰立刻闭嘴:“你说。”   “佟知远过几天回国,我和齐总想着去接机再请他吃顿饭,到时候你也过来吧,”戚云衔语重心长道,“我虽然能代表工作室,但他好歹是帮你的忙,你不出现不合适。你要是不放心纪何初,可以带他一起去。”   这点人情世故韩驰还是懂的,他点点头,又疑惑道:“齐总也去?”   “嗯,”戚云衔坦诚道,“找佟知远是他帮的忙。”   “这样,”韩驰想了想,问,“我们跟顺颂传媒签的项目好像还没有启动?”   “没有,不着急,他们的前期工作也还没有做完。”   韩驰“哦”了一声,观察着戚云衔的反应:“那这次我们欠齐总好大一个人情了。”   被观察者不置可否,不动声色。   韩驰实在忍不住了,低声在戚云衔耳边说:“云衔,你知道我加了齐总的微信吧。”   “我知道啊,”戚云衔不知道韩驰在打什么哑谜,问,“怎么了?”   “我加齐总的微信,特别早,”韩驰在这里断句,加重咬字,重点突出,“在你决定去临市之前。”   戚云衔依旧蹙眉看他,韩驰干脆直接透题:“我能看见齐总的朋友圈。”   突然想起了什么,戚云衔猛地睁大双眼。   “要不是齐总删得快,我差一点儿就要给你发红包随份子了。”   韩驰笑道:“还说没情况?” 第83章 撒谎精   “……闹着玩的,”戚云衔看向别处,脸色却浮现不自然的红,“拉斯维加斯教堂遍地都是,国内也不承认,不作数的。”   “是吗,”韩驰眉头轻挑,“云衔,我跟纪何初还没在一起。”   “啊?”话题转得太快,戚云衔差点没跟上,“你们这……还没在一起?”   “是啊,他不承认。”   “不承认……也没关系吧,”戚云衔安慰韩驰道,“纪老板嘴硬心软,都到这一步了,重要的是你们心里怎么想,反正大家——”   说到这儿,戚云衔霎时反应过来,韩驰是话里有话。   “你都说是心里怎么想更重要了,”韩驰调侃道,“拉斯维加斯语言不通,你俩总不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把证给领了的吧。”   “……”   戚云衔久久没说话,毕竟多年好友,韩驰见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想的没有错。   “云衔,我们这么多年朋友,坦诚地说,一开始刷到那条朋友圈,我还真有点儿担心你是因为情感受挫一时冲动。”   “但现在,我只希望你别错过爱人。”   戚云衔欲言又止,最后偏过了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问。   “颁奖礼,你说齐岳之点名要你去谈合作那次,”韩驰回忆道,“也不能算知道吧,我本来是想和齐总打个电话感谢他愿意再次合作,结果发现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第二次合作,但他在帮你圆谎。”   握在栏杆上的手不自觉收紧,戚云衔问:“韩驰,我是不是挺没原则的。”   他看向韩驰:“你那么早就看出来了,我后来还跟你说我喜欢你。”   “这跟原则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抛妻弃子,”韩驰笑笑,说,“人本来就不是一根筋直来直去的,也许你以为你还喜欢我,其实心里早不是这么想的了,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韩驰调侃道:“我当初不也是一边讨厌纪何初,一边喜欢上他的嘛。”   听到韩驰这样说,戚云衔内心松快不少。这段时间他一直无法厘清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心乱如麻,想不通、看不破。虽然现下也还没找出个什么解决方案,但好歹一直层层叠叠压抑着的情绪有了个出口。   “谢谢。”半晌,戚云衔认真地说。   “别客气,”韩驰一本正经道,“等你想明白了,记得和我说一声。”   “嗯?”戚云衔疑惑道,“说什么?”   “说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啊。”   韩驰话音刚落,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佟知远回国的具体时间定了吗?”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韩驰重新聊起正事,冲病房扬扬下巴道:“他不一定愿意去,我得提前跟他商量。”   “还没定,我到时候跟你说。”   戚云衔问起纪何初的情况:“他怎么样了?刚刚看着精神还不错。”   提到这个,韩驰打心眼儿里高兴:“好多了,越来越好,各方面的。”   “那就好。”又想起什么,戚云衔好奇问道,“你们刚刚……是吵架了?”   戚云衔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意指那支冲他飞过来的笔。   “没有,”韩驰笑了一声,解释道,“他闹脾气。”   “我先声明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单纯想问一下,”戚云衔抬手作发誓状,接着认真问韩驰,“纪老板要是天天这样跟你闹脾气,你真受得了啊?”   韩驰两手一摊,还显出些不合时宜的无辜来:“他也不对别人闹脾气啊。”   戚云衔愣了一下,随即大笑。   “你说得对。”戚云衔说着看向别处,若有所思。   “别想了,”韩驰凑近悄声道,“实践出真知,齐总不就在楼下等你嘛,你下去就跟他闹个脾气试试。”   “你说哪儿去了,”戚云衔面带讪色,回击道,“跟纪老板谈恋爱谈疯了吧。”   “有可能,”韩驰笑完,将话题拉回来道,“齐总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刚刚也没留他坐一会儿。你帮我跟齐总说一声,过几天我们一起去接佟知远,我再当面和他道谢。”   “好,”戚云衔点点头,也不再多留,对韩驰说,“那我走了,再联系。”   韩驰挥挥手,目送他消失在走廊。   -   比原定计划延迟一周,何豫被直升机运回医院。   “虫毒症,”曲修言对纪何初解释道,“云南虫多,他们在山洞里被困了两天,何豫不知道被什么虫咬了,已经打了解毒剂。但他底子弱,穷山恶水消炎药又给得晚,加上舟车劳顿,一直发热低烧,呓语不醒。”   纪何初紧张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满眼心疼,伸手摸了摸何豫额角贴的纱布。   “不小心磕的,那都是皮外伤了,”曲修言忧心道,“我担心他一直烧,会引发什么炎症。”   曲修言说完,偏过头咳了两声。   韩驰见状赶忙道:“曲医生,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跟何初守着就行。”   连着两天没睡,曲修言自知体力已经快消耗到极限,点点头:“医生已经抽血去化验了,谌峰走特殊通道,结果应该很快就会出来,到时候麻烦你通知我一声。”   韩驰连声应下,送曲修言出了门。   何豫昏迷着,睡得极不安稳,纪何初听他不时呓语,反而觉得心安,寸步不离地在床边从白天守到黑夜。   晚上,病床上的人开始出汗,体温逐渐降到正常。韩驰推纪何初去吃饭,自己帮谌峰拿块毛巾的功夫,回来纪何初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筷子。   “柜子里有毯子,”谌峰轻轻帮何豫擦汗,对韩驰说,“再病一个没完了。”   韩驰照做,给纪何初盖好毯子后走到何豫床边。   “何初每天都会收到一条舅舅发的报平安短信。”他轻声道。   “进山前定时编辑好的,他不点取消短信你们能收到月底,”谌峰扫他一眼,说,“我以为纪何初不会上当。”   韩驰讶然,一开始纪何初的确没有上当,但在发现何豫能及时回复他短信之后就当了真。   “自动回复?”韩驰恍然大悟。   谌峰冷哼一声算是回答,给出结论:“这舅甥俩,都他妈撒谎精。”   韩驰重重点头。   听见有人骂他似的,何豫皱起眉,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我去叫医生。”   谌峰当即往外迈步,韩驰则俯身凑近,轻声呼唤:“舅舅?”   几分钟后,何豫睁开了眼睛。   “……韩驰?”何豫反应半天才开口,“我这是在……”   “在医院,”韩驰解释道,“舅舅,你回来了。”   何豫迷迷糊糊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记忆慢慢回笼,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谌峰呢?”   “谌峰在,他去叫医生了。”   “他怎么样……”何豫声音沙哑,“他的肩膀、怎么样?”   “他受伤了?”韩驰十分惊讶,谌峰行动自如,完全看不出来像是有伤的样子。   “他——”何豫顿住,说,“他肩膀被砸了一下。”   “应该没事儿,”韩驰宽慰道,“等会儿他回来了我们再问问。”   何豫轻轻点头,随即开口:“小初……”   “也在,”韩驰起身倒水,往沙发的方向指了指,“吃着吃着饭睡着了,之前他一直在床边守着你。”   听到韩驰这样说,何豫总算放了心。医生在这时推门进来,检查过何豫的基本情况后,嘱咐他要尽快做检查,手术不能再拖。   “知道了。”   何豫心不在焉,韩驰看到他已经是第五次往门口张望,干脆直接替他问出口:“医生,叫你们过来的那个人呢?”   “哦,他去拿化验报告了。”   何豫于是不再往门口看,目光转而落到沙发上。纪何初睡得很沉,病房里进来了这么多人都没动一下,看来是真的累了。   “这段时间又给你添麻烦啦,”医护人员走后,何豫转头对韩驰说,“小初的事,修言都跟我说了。”   韩驰摇摇头,在床边旁边坐下。   “小初很小的时候就自杀过,”安静了一会儿,何豫缓缓开口道,“不过不是真的想死,我是听我姐说的了,很久以前,小初会用这种方法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想引起注意的小孩每一次“自杀”之前都会故意流露出一些迹象,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在父母耳边吼:“哇呀呀我要死啦!快来劝我!!!”   起初何郡纪柏泉都被吓到,会一次又一次地来找他,问他怎么了、跟他谈心。纪何初就此成功转移爸爸妈妈争吵的注意力,并且十分享受这种有人不希望他死、会在他的身边哔哩吧啦说一大堆话的感觉——虽然说的大多话当时的他都听不懂,而且还得装成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模样。   只可惜把戏弄多了就成了狼来了,村民们不再理他,放羊娃也不是真的想死,于是每次纪何初在大摇大摆地宣布自己要“自杀”以后,过一会儿又得拿着大喇叭给自己找台阶下。   “听说上吊会把舌头伸出来,好丑,万一上电视了吓到同学怎么办,算了,我下次再死。”   “割腕还得等十分钟才死诶,太慢了吧,我再找找还有什么死法。”   直到后来,何郡纪柏泉连家都不再回,纪何初失去观众,“自杀连续剧”这才正式没了下集,宣告下线。   “都说三岁看老,”何豫笑叹口气道,“小时候拿刀子,现在真往自己身上割。”   “舅舅,不怪他,”韩驰沉着嗓子道,“他生病了,我也没有跟他好好沟通。”   “但是秦医生说他这次没有逃避、愿意面对了。”韩驰宽慰他道,“这点我也有感受到,他面对问题的态度比以前积极多了,最近笑的次数比以前多,睡得也比以前好……”   韩驰讲了许多纪何初有所好转的表现,事无巨细,十分认真,听得何豫心间一片松软。   爱人如养花,仅仅熟悉花的品种、习性远远不够,最难的是日复一日憧憬花开,却一次又一次地迎接枝头空空。   何豫清晰地看见韩驰每一丝浇注在纪何初身上的爱意,很是动容:“韩驰,你真的很厉害。”   韩驰闻言愣了一下,继而垂眸,陷入沉默。   “厉害的人不是我。”韩驰说。   最厉害的人是纪何初。 第84章 舅与救同音   “前几天,何初帮我交了一笔保证金,”韩驰对何豫说,“挺多的,八十万,我一开始没同意,他就跟我分析利弊,首先排除掉贷款,接着又问我,我身边除了他,还有谁能在不影响正常生活的情况下支出八十万。”   “我当时没好意思跟他说,听到要交八十万,我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回家找我爸妈。”   韩驰自嘲地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那八十万,只是习惯了,遇到问题畏难,知道无论如何他们总会帮我想办法。”   “我到现在都还依赖他们,”韩驰说,“何初一直强迫自己不去依赖任何人、任何事,他长成这副优秀的样子,我都不敢想,他到底自己一个人解决了多少问题、消化了多少事。”   “刚开始认识他,我也觉得他不合群、不顾及他人感受,现在反而觉得幸亏是这样,不然事事都在乎,他怎么熬得过来。”   “跟他比,我差得太远了,”韩驰感慨道,“纪何初才是那个最厉害的人。”   “不怪他?”何豫问,“一声不吭就要把你丢下。”   “我们都别怪他了。”停顿了一会儿,韩驰轻声说。   何豫久久地注视身边的人,再一次感到庆幸。世间万物质量守恒,纪何初曾经失去的,也许正在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拥有。   “你不怪,我可是要怪的,”有人唱红脸就得有人唱白脸,片刻,何豫换了种语气道,“一码归一码,一会儿我讲他的时候你不许帮他说话。”   “好——”韩驰拖长尾音答应,心想外甥像舅这话还真没错。   听这语气,何豫恨铁不成钢道:“你就惯他吧,等他无法无天谁都管不了了我看你怎么办。”   “谁都管不了了舅舅也能管。”韩驰笑着说。   简直像小孩撒娇,何豫被韩驰逗笑,心里暖暖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多了一位家人。   他拍拍韩驰的手:“把小初交给你,我很放心。”   何豫正色道:“韩驰,我代表纪何初的家长祝福你们,希望你们以后平安快乐、幸福健康。”   这句话不该是在医院说的,韩驰霎时抬起头,何豫温柔地看着他,冲他笑笑。   “舅舅……”韩驰眸光微动,还想说些什么,沙发上传来沙沙的动静,是纪何初在睡梦中抖了一下,毯子掉到了地上。   靠在沙发上的人哼唧两声,缩起来转向另一边,抬起手挡住眼睛。   好亮,房间什么时候有这么亮的灯了……   纪何初迷迷瞪瞪地想了一会儿,倏地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来。   “舅舅?”   纪何初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何豫床前,揉揉眼睛:“你醒了?”   “不好说,”何豫红脸换白脸,定定地看着纪何初道,“有可能没醒,人在天堂才能见到你。”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纪何初懵懵地眨眼睛,差点以为自己还没睡醒。韩驰在一边悄悄地对他使眼色,纪何初这才明白过来——何豫什么都知道了。   “……”纪何初顿时心虚,下意识地把受伤的手往后撇。   “藏什么?怎么,不打算给我看看你手腕上养的宝贝大蜈蚣?”   纪何初缩着脖子,何豫冷冷道:“你还知道怕啊,我以为有个人已经所向披靡、天下无敌了呢。”   “……”   纪何初把手背在后面抠指甲盖,小声嘟囔:“你不是也骗了我么。”   “纪何初!”   何豫气结,一口气提起来呛在喉咙眼儿:“你……咳、咳咳!”   纪何初这下老实了,手忙脚乱地上前想帮何豫顺气,结果被狠狠揪住耳朵。   好痛!   纪何初歪着脑袋吱哇乱叫:“舅舅!”   何豫气得说不出话来,闷声咳嗽。   这死小孩。   还不服!!!   “舅……”场面一片混乱,韩驰抬起手又放下,放下手又抬起,关键时刻,还是谌峰拿着化验报告同医生一起破了局。   “……我懒得管你!”   撂下这一句,何豫撒开手,纪何初立刻捂着耳朵跑到一边,正好给医生让出位置。   耳朵红彤彤的,纪何初变成兔子。韩驰忍俊不禁,轻轻用两个手背夹住,给它降温。   “你上去一点,”纪何初推了推韩驰的手,努力竖起耳朵,“我要听不清医生讲话了。”   在韩驰同声传译的帮助下,纪何初了解到,虫毒症没有引发炎症或并发症,何豫的指标整体正常,医生再次建议尽快手术。   很快,按照医生的安排,谌峰带着何豫一路绿灯地做了大大小小十多项检查,根据结果,医生与罗格教授再次会诊,定下何豫的手术排期:一周以后就轮到他进手术室。   自此,纪何初就跟换了病房似的,早上一醒就往何豫那里钻,晚上要睡觉了再回去——即使目前两个人同在一间房却从不说话。   “还没和好。”关于这种状态,韩驰这样对谌峰说。   “一拐跟两拐开会。”关于这种状态,谌峰如是评价。   纪何初其实很矛盾,一方面他担心何豫的手术,想跟何豫说话、跟他多待一会儿;一方面又觉得心虚,两人要沟通势必绕不开动刀子的话题,纪何初不知道该怎么跟何豫说,他不想让何豫在这种时刻还要为他操心,也担心何豫为此心烦,影响心情。   何豫同样看出来了,他知道纪何初这几天一言不发老黏着他是没安全感,他心疼,但还是气纪何初做傻事,同时……自己也有点儿心虚。   “药送来了就吃,别拖,”谌峰有事要出去一趟,一边合上背包一边对何豫说,“我最晚明天也会回来。”   何豫不答,指他的肩膀:“你单肩背。”   谌峰闻言,抬眸看何豫一眼,“嗯”了一声,拎着包出了门。   遵照医嘱,手术前何豫每天都要吃药。韩驰送谌峰去高铁站,唯一剩下的纪何初理所当然接班成为御前侍卫,在护士把药送来后倒好温水,端到何豫手里。   何豫扫纪何初一眼,配合地吃了药,余光瞄到纪何初把杯子放回去,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慢吞吞转身。   明明看不到表情,何豫却莫名觉得纪何初委屈巴巴的,心一下就软了。   “小初。”   何豫叫住他,纪何初回头,见对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他说:“过来坐。”   何豫态度好转得毫无征兆,纪何初吞了吞口水,手脚发凉,生怕自己坐过去听到的就是什么交代身后事,迟迟站在原地没动。   直到何豫咬牙切齿说了句“滚过来”,纪何初才悻悻在床边坐下。   “舅舅,”纪何初耷拉着脑袋,率先开口,“对不起。”   何豫喉头一哽,一下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犟种认错属实难得,何豫绝不放过机会,马上端起架子:“对不起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早就去云南了吧。”   刚端起的架子轰然倒塌,何豫惊讶转头,没想到纪何初的“对不起”竟然是这个意思。   “这次回来,虽然你生我的气不跟我说话,但我能感觉出来,你轻松了。”   纪何初平静地说:“也许你早一点去云南,就可以早一点放下,拥有更广阔的人生,而不是以前被我困住,现在又被医院困住。”   更何况,我是还个不正常的“怪物”。   “小初……”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纪何初顿了顿,说,“但是我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也许就不会长大了。”   “对不起,舅舅,”纪何初抬手抹了一下眼角,“谢谢你。”   何豫的眼眶也湿了。   “小初,”缓了缓,何豫说,“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困住我。”   “你以前问,为什么我和家里闹翻那么多年,她一个电话我就愿意回来照顾你。”   何豫闭上眼:“因为我需要回来照顾你。”   毫无准备地失去爱人后,何豫整日浑浑噩噩,他不相信对方真的就这样从世界上消失,却又找不到对方还活着的证据,情绪来回反复拉扯,精神状态岌岌可危,生活一片变得狼藉。   这时候,纪何初出现了。   姐姐在电话里的声音疲惫不堪,求无可求地找到他,恳求他能不能回来帮忙照看一下外甥。   “何豫,没人能帮我了,你就当……救救姐姐吧。”   很多年以后,何豫仍然觉得那天向他发出求救信号不止是姐姐,还有他自己。   “小初,你说如果没有我,你也许就不会长大了。”   “舅舅也是。”何豫深吸口气,看向纪何初,“没有你,舅舅也不一定还会坐在这儿了。”   那个第一眼对自己防备至极的小孩,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陪伴他趟过岁月长河,成了他的精神寄托。   “舅舅……”纪何初的泪水漫出眼眶。   “陪你长大的这几年,我过得很充实,也很有成就感,”何豫抬手抚摸纪何初的脑袋,“你聪明、优秀,几乎没怎么让人操过心,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我总是在想,这么好的孩子,万一哪一天我姐突然跑过来管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拒绝,才能把你留在我身边。”   纪何初的脸上挂满了眼泪,何豫俯身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谢你,小初。”   怀中的人抽泣不断,何豫轻轻拍他,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气氛最后搞得像道别现场。   “别哭了,多不吉利。”何豫刮掉纪何初的眼泪,“我还是有点迷信的。”   纪何初闻言,马上就把哭声憋住,但已经出现的逆嗝难以控制,红着眼睛一抽一抽的样子反而更令何豫心疼。   “算了,我看我还是打电话给韩驰让他快点回来哄你,”何豫很没办法地叹了口气,手机摸到一半突然又想到什么,问,“你俩到哪一步了?”   纪何初一愣,呆呆坐着,回应何豫的是一个清脆响亮的嗝声。   过了这么久,两人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何豫暗自思索着,虽然自家外甥看起来不太像个开了荤的,但所谓宁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何豫还是决定尽到家长责任,好好把两性安全知识给小孩科普到位。   “你俩,基本的步骤都知道吧,”何豫严肃道,“前期准备工作做好,该戴的东西要戴啊。”   简直莫名其妙,纪何初满头问号,脸上还挂着眼泪等风干呢,话题突然就变成了这个。   “现在是网络时代,有些人尽喜欢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博人眼球,看起来刺激,实际上危险得很,你俩有空自己多探索,别盲目跟他们学,”何豫一本正经地说,“什么玻璃试管啦酒瓶子啦,统统不行,那地方脆弱的很,塞点小玩具、弄根那什么进去已经够费劲的了,别的东西别往里头弄啊。”   瞠目结舌了,纪何初不明白为什么何豫会知道这些他从未了解且超出想象的事,难不成他也有一个姓杨名度的朋友?   “不过我估计韩驰是保守派,”何豫捏捏下巴,思考道,“这方面应该挺洁身自好的,但你俩最好还是去体检一下,毕竟俩男的这方面风险更大一点……哎呀算了。”   阿弥陀佛总算是算了,纪何初松掉好大一口气。   “我还是直接跟韩驰说吧。” 第85章 海龟汤(一起来猜!)   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手术前一天晚上,何豫招呼纪何初韩驰于廷一起吃了顿饭。饭后,除了谌峰收拾完桌子站起来去倒垃圾,其他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粘在椅子上,谁都没挪窝。   “干嘛,都不动,”何豫一边刷视频一边打趣道,“七点了,我这里可住不下这么多人嗷。”   没人接话,连于廷都不吭声,何豫一排看过去,还以为自己在玩一二三木头人。   这阵仗,中间放个花圈都能直接给他哭坟了。   何豫在心里这样想,但没敢说出来,嘴上调侃道:“我这个要进手术室的都不紧张,你们跟着瞎紧张什么。”   “就是因为你不紧张,所以我们才紧张啊!”   于廷终于憋不住了,小嘴一张叭叭就是干:“舅舅,你能不能紧张点儿啊,人的意志很重要的,你有没有听过那句话,‘当身体达到极限的时候,不屈的意志会带你杀出重围’。你现在何止不紧张啊,你还看无脑短剧,我感觉你都像做好准备——”   紧急刹车,于廷舌头在嘴里打了个结,圆场道:“做好准备睡觉了……”   “上手术台不睡觉,我醒着被手术刀割啊。”何豫笑着说。   于廷欲言又止,这啊那啊的半天,最后沮丧地抱住脑袋。   何豫觉得于廷这幅样子又好笑又有点可怜,把手机丢到一边,问:“那你说,我现在不玩手机,我干点啥事儿。”   “你……”于廷挠了挠头,突然一拍桌子道,“有了!我们来玩海龟汤吧!”   “海龟汤?”何豫不解,纪何初跟韩驰倒是知道规则,只不过觉得觉得十分突然,于是也一同望向于廷。   “对,海龟汤,”于廷兴致高涨地解释道,“就是你问我猜的破案升级版,出题人想一个匪夷所思的事件作为汤面,其他人通过提问来获得线索,出题人只能回答‘是’、‘不是’、‘是也不是’,大家通过不断提问获得线索,直到推断还原出整个事件,也就是汤底,就可以啦!”   “这不就是猜谜语吗?”何豫说。   “可以这么理解,”于廷打了个响指道,“汤面和汤底就是谜面和谜底,只不过更刺激吓人,正好培养一下你的紧张感!”   “行吧。”何豫应下,猜谜语总比一二三木头人要好。   纪何初跟韩驰也没意见,于廷便拿出手机翻找起来:“我看看啊,先找两个给大家熟悉一下规则,开开胃!”   再次详细介绍了一遍规则,于廷清清嗓子,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汤面:   “我跳着舞,看着我的伙伴们在我面前死去。”   “可以开始猜啦。”于廷放下手机,进入状态。   纪何初率先提问:“我是不是死了?”   于廷:“不是。”   韩驰问:“伙伴们的死是不是和我有关?”   于廷:“是也不是。”   “我为什么不去救我的伙伴?”何豫的疑惑涌出天际,“还要跳舞?我在庆祝吗?”   “舅舅,”于廷再次强调规则,“你只能问我‘是’或‘不是’。”   “我是人吗?”何豫问。   于廷:“不是。”   何豫大骂:“畜牲!”   于廷:“不是。”   韩驰眉头一皱,问:“我是植物吗?”   “是!”于廷很是兴奋。   “啧。”已经猜到汤底的纪何初无语地闭上眼睛。   何豫仍处于懵圈状态:“植物?什么植物?小初你闭眼睛干嘛?”   “嘿嘿,纪哥肯定猜到了,”于廷笑嘻嘻道,“那我公布汤底了!”   “我是一棵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向日葵,”于廷字正腔圆地念道,“僵尸入侵了我的房子,我被种在最后一排,种在我前面的伙伴们一个一个被僵尸吃掉。”   “那跳舞是什么意思?”何豫追问。   “向日葵啊,”于廷连说带比划,哼起游戏里的bgm,胳膊一前一后抖动,“向日葵在游戏里就是这么动的,跳舞。”   房间内陷入一片寂静。   “有意思吧,再来一个啊!”   于廷说着,讲出今晚的第二个汤面——   “哥哥怀了妈妈。”   又是逆天命题,不过这次何豫有经验了,上来就问:“我是人吗?”   于廷:“是。”   “这次居然是人?”何豫讶异,陷入思考。   “哥哥是真的怀了妈妈吗?”韩驰问。   于廷忍不住笑了一下:“不是。”   纪何初当即有种不好的预感,问:“有没有人死亡?”   于廷:“没有,这锅是清汤。”   “这件事是误会吗?”何豫问。   于廷:“是。”   “误会的原因是语言冲突吗?”纪何初追问。   于廷:“是。”   “哥哥的肚子是不是变大了?”韩驰问。   于廷:“是。”   “变大跟怀孕没有关系?”   “是。”   所有线索汇集到一起,纪何初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脏话。   “对咯!”于廷揭晓答案,“我是妹妹,哥哥吃撑了肚子变大,我问哥哥你是不是怀孕了肚子这么大,哥哥说,我怀你妈。”   韩驰:“……”   何豫:“……”   纪何初受不了了,握紧拳头:“紧张?刺激?”   “开胃菜嘛,”于廷悻悻道,“那我再找一个……”   “你闭嘴。”   纪何初白他一眼,开始出题:“我和网友聊得很开心,于是交换了彼此的照片。看到他的照片之后,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听着终于是正常的汤面了,何豫来了兴致,问:“照片里的是人吗?”   纪何初压着嗓子,幽灵一般开口:“是。”   何豫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小初你干嘛这个语气,好吓人……”   “舅舅,就是要这样玩的,”于廷兴奋地问,“他是我认识的人吗?”   纪何初:“不是。”   韩驰问:“我是被照片里的内容吓到的吗?”   “是。”   “被照片里的内容吓到……”何豫想到自己以前看过的刑侦片,开玩笑道,“难不成网友给我的照片有人体组织啊?”   纪何初双目微睁,似笑非笑:“是——”   一股凉意瞬间蹿上脊背,何豫下意识往后缩:“是……我的一部分吗?”   纪何初:“不、是。”   于廷惊叫道:“是他的一部分!”   纪何初:“是!”   “啊啊啊啊啊!”于廷吓得猛地双腿倦起踩在椅子上,抱紧自己。   韩驰被于廷逗笑,目光往他身上一扫,突然问道:“照片里的,是他的下半身吗?”   纪何初转头幽幽道:“是——”   于廷彻底抱着自己的腿不敢动了,结结巴巴问:“是……腿吗?”   “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何豫小声道,“难道是脚啊……”   纪何初笑着回答:“是。”   “一只脚而已……也不至于被吓出一身冷汗吧,”何豫被纪何初笑得毛骨悚然,赶紧开动脑筋转移注意力,“一定还跟别的什么有关系……是不是跟场景有关?”   纪何初:“是。”   韩驰想到了什么,看向纪何初,问:“我是在家吗?”   “是啊。”纪何初笑。   压下怵意,韩驰缓缓追问:“我在卧室吗?”   “是啊。”   “所以……”何豫也想到了,答案呼之欲出,“他……也在——”   “吱——嘎——”   “啊!”   “啊啊啊啊啊!”   门口突然传来扭动锁芯的声音,何豫猛地惊叫一声,这下不得了了,于廷被何豫吓个半死,惊叫着随便捞起一样东西就当做抱枕防身,场面一片混乱,尖叫声此起彼伏,韩驰也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得抖了一抖。   倒完垃圾回来的谌峰站在门口,一头雾水。   “你们在干什么?”谌峰走向何豫,提高音量问。   “在玩游戏……”何豫一把将人抓住,背上的凉意还没褪去,他深呼吸道,“你现在千万别大声说话。”   “所以汤底是——”于廷战术性停顿,还在组织语言,韩驰接道:   “我认识了一个网友,我们聊得很开心,于是交换了照片,可他发给我的照片是一只……”   “一只从床下伸出来的脚,”纪何初沉声补充道,“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我的床——我的房间。”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纪何初好整以暇地靠上椅背,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韩哥……”于廷转头看他,“你晚上还敢一个人睡吗?”   “于廷,”韩驰也转头看他,“你先把我放开。”   “噢!”于廷如梦惊醒一般,赶忙撒开了自己刚刚当做抱枕的胳膊,冲纪何初连连摆手道,“那什么纪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任何意思!我是直男啊!24k纯直!”   纪何初嫌弃地挪开目光,懒得搭理他。   “韩哥,你怎么不早说啊。”于廷小声嘟囔。   “不好意思,”韩驰轻咳一声,“才发现。”   “舅舅,怎么样!”   缓了一会儿,于廷蓝条恢复,问:“紧不紧张,刺不刺激,想不想活着!”   “刺激……”何豫喃喃道,还在回味刚刚的感觉。   这一惊一乍、细思极恐的,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都流通了,浑身热腾腾的,见效比运动快。   好久没这么像个活人,简直痛快。   “再来!”   何豫彻底燃起了兴趣,大手一挥,招呼纪何初再次出题,拉着谌峰在自己身边坐下,很快便开始了下一轮。   “所以不是牛吃草,是断手断脚的妻子在地上咬着草爬行……”   “小明的脑子空了就是真的空了啊!他的脑子被虫子吃掉了!”   “那不是油漆味……人就是他杀的!!!他抱着尸体睡了一晚上!”   ……   两个多小时转瞬即逝,何豫玩得很起劲,完全忘了自己第二天还要做手术。最后还是谌峰及时制止,游戏才彻底结束。   何豫的紧张感有没有被培养出来不知道,但其他人的紧张感显然都被冲淡了。走出病房,纪何初甚至生出一种错觉——小时候不能在朋友家玩太晚,于是匆匆告别,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再去。   于廷意犹未尽,一路上拉着韩驰分析讨论,从一个病房转移到另一个病房,即便韩驰很少回应,于廷也依旧滔滔不绝,直到纪何初出手将人赶走,这场毫无悬念的话痨比赛才宣告结束。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韩驰发现纪何初正抱着枕头坐在自己的陪护床上。   自从纪何初醒来后,他们俩还没在同一张床上睡过。韩驰走过去,笑着问:   “怎么了,害怕?”   纪何初睨他一眼,悠悠勾起嘴角:“是——啊——”   韩驰擦头发的动作登时停住,冒了一晚上的鸡皮疙瘩又轻车熟路地钻出来。   “……别玩了,”韩驰投降道,“一晚上最吓人的就是你。”   纪何初冷哼一声:“睡觉。”   接着他爬上床,挪到最里面。   胸口暖烘烘的,韩驰从善如流地也跟着上床,很自然地将人搂住。   两人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相同的气味互相纠缠,比拥抱更加亲密。   “有个人今天晚上得意坏了吧,”韩驰在纪何初耳边悄声道,“把大家吓得一愣一愣的。”   纪何初眼皮都懒得掀:“你不是不害怕吗。”   “你别又用那种语气吓人我就不怕,”韩驰蹭蹭他脖颈,说,“反正那些都是假的。”   “那可不一定。”   纪何初张口就来,直到身边的人半天没动静,他才意识到不对。   “别啊,”韩驰收紧胳膊,低声道,“第二天起来要是发现怀里的人变成尸体了,我真的会疯的。”   心跟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纪何初睁开眼,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片刻后翻身钻进了他怀里。   “不会变成尸体,”纪何初也抱住韩驰,说,“别乱想。”   韩驰没吭声,只是低头贴得离纪何初更近了一些,像寻求安全的兽类。   胸口密密匝匝地难受,纪何初又想起几天前的一个夜晚,他听见韩驰在睡梦中叫他的名字,含含糊糊地说不要走、等等我。   “不是说相信我吗?”   纪何初抬起手,学着韩驰以前的样子,轻拍他的后背。   “不会再吓你了。”   喉头一哽,韩驰往下缩了缩,偏头把自己埋进纪何初怀里。   “你说的。”   将人满怀抱着,纪何初心间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将这个人推远,以为这样就对谁都好,可这个人却一次又一次不管不顾地回来爱他、救他、陪着他,现在,似乎还赋予了他一项新的能力。   “嗯,”纪何初低头,不动声色地吻了一下韩驰的发顶,“我说的。” 第86章 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第二天,护士按流程来病房通知准备,不多时,何豫便躺在了手术平车上,准备进入手术室。   走廊上七七八八站了好几个人,曲修言和秦绍也来了,大家简短地再跟何豫说了几句话,谌峰便同护士一起,推着何豫走向了手术室。   手术间还在准备,护士进去帮忙让他们稍等片刻,门口只剩下谌峰跟何豫两个人。   深绿色的地垫与白森森的灯光建构出无比压抑的气氛,谌峰集中注意力,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不该想的,叮嘱何豫道:   “别怕,进去睡一觉,很快就出来了。”   “嗯,”何豫应下,视线划向一边,“你的肩膀……”   “弹片取出来了,”谌峰俯身,悄声道,“你都帮我挡住了。”   何豫闻言,轻轻笑了笑。谌峰伸手想碰碰他的脸,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护士从里面走了出来。   “可以进了,家属留步吧。”   “……好。”   刚抬起的手又放下,谌峰看着何豫被推走,在手术室门即将合上的瞬间叫住了他。   “何豫!”   没时间犹豫了,谌峰下定决心:“卓队走之前,还跟我说了一句话。”   “等你出来,我就告诉你。”   何豫张了张口,其实也有话想说,但最终还是咽下,冲谌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就都等之后再说吧。   手术室的门合上。   何豫的手术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医生中途下了一次病危,纪何初脸色煞白地签了字,韩驰一直握着他的手没松开,好在最后峰回路转,手术还是成功做了下来。   接着,何豫被转进ICU。起初几天,他的生命体征并不稳定,醒来后又总是昏过去。纪何初与谌峰不敢错过何豫的每一次睁眼,几乎成为长在探视窗外的蘑菇,每次都要护士来赶才肯离开。   也许牵挂真的有力量,拖着何豫从阎罗殿走了回来,他的各项数据逐渐平稳,清醒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成功从危险期着陆。   纪何初松了一口气,但依旧每天定时定点去当蘑菇。   “病人该休息了,”采蘑菇的护士长看到纪何初又长在窗外,已经见怪不怪,“回去吧,他情况基本稳定,过两天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好,谢谢。”隔着探视窗跟何豫挥了挥手,纪何初回到病房。   洗手间的灯亮着,纪何初走到床边,给手机充上电,消息“叮叮叮”地弹出来。   数量最多、飘在最上面的是于廷,黑珍珠新招的几个员工这几天开始试岗,给于廷惹出不少麻烦,忙得他焦头烂额,一肚子苦水全往纪何初这儿倒,顺带着还不忘夸自己一番,说纪何初当初一定是打着灯笼才找着的他这种员工。   看完于廷的废话,纪何初左划删除,再将沉下去的韩驰置了顶。   洗手间传出开门的声音,纪何初点开对话框,看见韩驰半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说于廷以大餐为条件请他当半天司机,自己顺便去工作室看看,中午会带饭回来。   纪何初心头猛地一跳,那房间里的是——   “学长。”   后腰处被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抵住,纪何初绷紧神经,接着腰被圈住。   向伟泽从后面抱着纪何初,埋头深深吸了一口,陶醉呢喃:“你怎么反悔了呢?”   纪何初大脑一片空白,努力保持镇定:“你要干什么。”   向伟泽没有回答,像一只标记所有物的鬣狗,围着纪何初的脖子来回嗅,手掌揉捏着他的腰,情不自禁地发出满足的闷哼。   纪何初极度不适,偏开头想挣脱,后腰处抵着他的力度却陡然加大,犹如警告。   “别动,学长,”向伟泽用嘴唇轻碰纪何初的耳垂,“你听话一点,不然我怕我控制不住……会对你做什么。”   向伟泽说着,一只顺着纪何初的肩膀往下,捏住他的手腕。   “多漂亮,”抚摸着纪何初手腕上的疤,向伟泽喃喃道,“学长,你别害怕,我今天不会再让任何人来破坏我们了……”   “这里是病房,医生随时都有可能进来,”纪何初心如鼓锤,强忍着恶心,“你不要——”   “何初……”向伟泽叫他的名字,纪何初只觉得耳边一炸,身上像爬上蚂蚁。   “他是这样叫你的,对吗?”   “闭嘴!”纪何初咬牙切齿,只恨自己不能抬手给他一巴掌。   “我知道你不喜欢,”向伟泽磋磨纪何初的手指,紧紧握住,“我都知道,我们才是一类人,我最了解你。”   “我们换个地方吧?”向伟泽笑着说,“我不想在他待过的房间和你约会。”   “可以,”纪何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放开我,我跟你走。”   “嗯——”语调上扬又落下,向伟泽紧紧将人圈住,细啄他温暖的侧颈,“不可能放开你。”   纪何初垂眸看向自己的腰间,胳膊折起被身后的人锁住,即便他还握着手机,却也无法移动手指发出消息。   “手机就不拿了吧,”向伟泽说,“我不希望今天还有别的人打扰我们,同样——”   他笑了笑,说:“为了不让你打扰我们,我会把你先捆起来,轻轻的。”   说着,向伟泽抽出纪何初的手机丢到一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一圈一圈将人手腕缠住。   由此,纪何初也终于看清对方一直握着抵在他后腰的是什么——一把折叠水果刀。   “走吧。”   随手拿了件衣服盖在上面做遮掩,向伟泽将人往外推,纪何初顺从地走了两步,开口问道:“向伟泽,你喜欢我吗?”   向伟泽一愣,停下,扳过纪何初的肩膀,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学长,我爱你……我爱你!你想死,我愿意陪你一起死,你知道,你知道的,你知道我爱你的……”   纪何初盯着他手里的水果刀:“送果篮的人是你。”   “是我,”向伟泽抚摸纪何初的脸,像对待一件珍宝,“我们是一类人,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你太痛苦了,你想解脱,我来帮你。”   回忆的碎片在脑海里拼拼凑凑,纪何初始终无法回忆起那天发生的全貌,他只记得有人敲了门,门口有一个果篮,最上面明晃晃放着一把折叠水果刀。   “所以,”纪何初问,“你今天也是来帮我的吗?”   “是,”说到这里,向伟泽激动起来,“都怪那个人!那个人……他多管闲事把你送到医院,明明我们什么都约好了!我也拿着刀,马上就要划下去了,可是他救了你……不!他害了你!”   “我怎么忍心留你一个人痛苦……”向伟泽痴痴地说,“学长,你别怕,即使有人一次又一次地想拆散我们、破坏我们,我也还是会来到你身边的。”   纪何初瞳孔微张,不敢置信,向伟泽不知在纪何初的眼神里想到了什么,颤抖着开始剖白:   “学长,我是真心愿意陪你去死的!你去哪里我都愿意跟着你……我没有背叛你!我……你看!”   手起刀落,向伟泽的胳膊上瞬间就出现了一道血口子。   “你看,”向伟泽像感知不到疼痛一样,将自己的伤口举到纪何初面前,又抚摸他的脸颊,“学长,我对你是真的……我爱你。”   纪何初头皮发麻,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和向伟泽约定过什么,不由得又想起那些真真假假的幻觉,额角开始冒汗。   “学长……”   向伟泽还在叫他,纪何初狠狠咬住嘴唇让自己清醒,让自己别怕。   “我们,很早就认识,”深吸了口气,纪何初问,“是不是。”   向伟泽很是惊喜:“你想起来了!”   “我以为这种事不会有人记得,”纪何初看着他的眼睛,“没想到你一直没忘。”   “我怎么可能会忘!”回忆起过往,向伟泽很是动容,“那天晚上,他们把我的脑袋摁在草丛的狗屎上,抓虫子塞进我的嘴里,踢我打我,最后还想脱我的衣服……是你救了我。”   “你把他们赶跑,又顾及到我的面子,怕我不好意思,所以没有过来看我,”向伟泽感动地说,“但我都知道!第二天你就跟学校反映了,要他们装路灯和监控。”   记忆终于被唤醒,纪何初想起自己还在读本科的时候,确实和学院反映过一次维修监控和路灯的事。   但记忆里这样做的原因丝毫与向伟泽无关,纯粹是回去太晚走夜路,又碰上坏了的路灯。雾蒙蒙的夜色里,似乎有人蹲在草丛里,纪何初怕黑不怕人,打开手电筒大喝一声,几个人落荒而逃,可草丛里好像还有人没走,纪何初当机立断,立刻换了条路回宿舍。   那天,黎教授的家人意外出了车祸,匆忙赶往医院时忘记锁实验室的门,纪何初正巧在实验楼自习,入学时老师强调过实验室里面有保险柜,并且只能用钥匙锁住。   于是纪何初守在实验室门口,直到很晚黎教授才赶回来,见到他后松了口气,对他说了声谢谢。   万千平凡日子中不起眼的一个小插曲,竟被另一个人捡走,还唱成了这么大一出戏。   太荒谬了。   然而更荒谬的是,纪何初发现自己生出一丝怜悯——   他理解向伟泽的所作所为。   完蛋了韩驰。纪何初心想。   我被你教疯了。   “就因为我的性取向,”向伟泽还在追溯往事,“他们发现我跟他们不一样,所以就觉得我是变态,是疯子,把我赶出宿舍,让我睡马路、睡绿化带,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只有你,”向伟泽满怀深情地说,“学长,只有你不一样,你不嫌弃我的取向,维护我的尊严,你在课堂上做展示,说‘我们的社会面临的关键问题之一,就是要避免陷入两种相对立的错觉之中’。”   “一种是错以为‘前所未见’,一种是错以为‘历来如此’。”   “你知道吗,学长,”向伟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听到你在台上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看到你在向我招手。你知道我在台下,所以讲这句话给我听,安慰我。”   “那是布迪厄说的。”纪何初说。   “我从前不知道这些,”向伟泽说,“我转了专业,留了一级进入社会学院,跟随你的脚步,我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另一面,那些枯燥无味的课本读起来也像情话。”   “然后你就跟踪我,监视我。”纪何初说。   “我只是想以这种方式陪着你,离你更近一点,在我能够正式出现在你身边之前……可偏偏非要有人来打扰!”   向伟泽捧起纪何初的脸,满目温情:“学长,你在图书馆借阅过很多心理学的书,我知道我们是同类,你懂我、爱我,我也会懂你,是命运安排你来到我身边,我会好好珍惜,好好爱你,绝不会让任何人把你抢走。”   一遍又一遍,向伟泽疯狂而决绝地提到爱,可纪何初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这不是爱。”   向伟泽倏地愣住。   纪何初说不出爱是什么样子的,但他清楚地知道:“爱不是这样的。”   “向伟泽,你爱的人是不再懦弱、有目标的自己。”   “在你的自救里,我只是一个符号,救你的人也是你自己。”   “不……不是,不是!”   向伟泽呆愣片刻,接着变得十分慌乱:“学长,对不起,我、我今天来得不是时候,还是我哪句话说得不对……我错了!对不起!你别说这种话来气我,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的,你别拒绝我,我——”   “你不知道,”纪何初利落打断道,“向伟泽,别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你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从你认识我到现在,我和你一共见过几次、说过几句话?你觉得你爱我,跟着我去教学楼、去图书馆是靠近我的方式,就算这是爱,可我有这样靠近过你吗?”   “学长……”向伟泽睁大双眼,不知所措。   “我没有,所以你应该知道答案了。”   “我看心理学的书,是因为我有心理疾病。如果你因为这个觉得我们是同类,我可以把我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给你。”   “到此结束吧,”向伟泽依旧没有说话,纪何初瞥了一眼他胳膊上的伤口,说,“我不是那个你值得付出生命的人,别做伤害自己的事了。”   “你不是学长……”   半晌,向伟泽再次开口,却似乎更加疯狂:“你不是学长,学长不会说这样的话,他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向伟泽扳过纪何初的肩膀,歇斯底里,“还是你喜欢上别人了!所以要说这些赶走我!”   “向伟泽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他怒吼着,“从小到大,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了!就是你!我只有你!”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向伟泽痛苦不已,抓着纪何初不愿放开,突然惊醒道,“是那个人!是他教你这么说的是不是!你喜欢他!”   “你喜欢上他了,所以你才变了……是他骗了你!”   纪何初无力地闭上眼,实在不想再沟通。他打算另想一计,谁料向伟泽却将沉默当成是默认。   “学长,你别怕,”他笃定地说,“我会拆穿他的骗局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愿意为你付出生命的只有我一个。”   “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第87章 韩智深又捶大变态   收到纪何初的紧急联系人求救后,韩驰在第一时间便赶了回去。   病房内空无一人,纪何初的手机被扔在床上,韩驰喘气都顾不上,赶紧跑去护士站调监控。   九块屏幕一齐播放,韩驰屏气凝神,不放过每一帧监控画面,很快就发现了纪何初的踪迹。   “这个!”韩驰指着一块屏幕道,“放大!”   监控画面里,纪何初手上盖着衣服,似乎被旁边的人挟持着,那人戴着口罩帽子,贴得离纪何初很近。   记忆里上一个戴着口罩和帽子出现的人还是……   太阳穴猛地一跳,韩驰赶紧追着监控画面继续,直到纪何初消失在一处拐角。   “四楼?”护士疑惑道,“我叫一下四楼服务台……诶?”   护士转头,韩驰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监控画面里最后的那个地方太眼熟了,他去过。   肾上腺素飙升,韩驰捏紧拳头。   天台。   “纪何初!”   韩驰大喊着,踹开门,果然在这里找到了人。   “居然这么快就找过来了,”向伟泽抱着纪何初,厌恶地看向韩驰,“真烦人!”   “何初……”纪何初嘴里被塞了块毛巾,韩驰大喘着气,怒吼道,“向伟泽,你是不是坐牢没坐够!我现在还没报警,你赶紧把人放开!”   韩驰说着便往这边走,向伟泽冷笑一声,在纪何初耳边说:“学长你看,他丝毫不顾及,我会不会伤害你。”   “站那儿!”向伟泽将折叠刀甩开亮出来,韩驰心下一惊,紧急停住脚步。   “你想干什么……”韩驰眉头紧锁,沉声道,“有条件你可以说,把刀放下,别伤害他。”   “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向伟泽贴着纪何初来回蹭,亲昵地说,“学长,你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货色。”   纪何初瞪着眼睛,抗拒地扭动身体,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韩驰目眦欲裂:“你他妈别碰他!我剁了你!”   “我知道,你是被他骗了,”向伟泽压根儿不看韩驰,目光缱绻地落在纪何初脸上,伸手从他的发顶抚到脖颈,轻轻揉捏,“我现在就让你看清他的真面目。”   说着,向伟泽用刀刃抵住纪何初的脖子。   “向伟泽!”韩驰心急如焚,“你到底要干什么!”   “学长,你放心,我用手指垫着的,你别乱动,我不会伤害你。”   对纪何初耳语完,向伟泽抬起了头。   “我想干什么,”向伟泽大声地说,“我要你消失,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出现在学长面前。”   “可以!”韩驰毫不犹豫地说,“你放开他,确认他安全以后,你想让我离多远我就离多远。”   “学长,你听见了吗?”向伟泽弯下身,得意地说,“靠近你是我求都求不来的事,如果换做是我,哪怕只是嘴上说说我也不会答应。‘离开你’这三个字不论以何种形式存在,都是对我的酷刑。”   “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一点挣扎都没有,说明他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向伟泽幽幽地说,“藏在内心深处,我只需要轻轻一推,他就会说出来。”   “学长,这样的人,也配让你喜欢吗?”   距离有些远,韩驰听不清向伟泽在纪何初耳边说什么,只看到刀还架在纪何初脖子上,他着急道:“我答应你了,你把刀放下!”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能做到,”向伟泽问,“万一你又来纠缠学长、破坏我们怎么办?”   破坏你妈。   “你想让我怎么做”韩驰咬牙切齿道,“你放开他,我按你说的做。”   “那你现在就在他面前消失!”向伟泽厌恶地说,“永远消失!”   倏地,纪何初明白过来,他猛地转头,颈侧不小心被刀尖划伤。   “呜!”   “学长!”向伟泽大惊失色,手上松了力,“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纪何初瞅准时机,抬腿就跑,谁料向伟泽竟不知什么时候将他手腕上缠着的绳子另一头系在了自己身上,还没跑出去两步,纪何初又被绳子拖着拽了回去。   “何初!”   “滚回去!”向伟泽再次举起刀将人逼退,架上纪何初的脖子。   “他都说出那样的话了,你还往他那边跑?”   向伟泽不敢置信,怒火中烧,死死抓着纪何初的胳膊:“我这么爱你,你痛苦我愿意陪你一起去死,你听不到看不到吗!为什么还要离开我,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呜!”   纪何初皱着眉将头扭向一边,向伟泽看到他脖子上的血痕,更是面露疯狂。   “我都说了让你别动!别动!”他扳过纪何初的脸,像质问又像剖白,“我不会伤害你!你为什么还要动,为什么不信我!”   “呜!呜呜呜呜!”   “放开他!”   看到纪何初受伤,韩驰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时身后传来动静,是护士在调出四楼监控后确定病人有危险,叫来了保安。   “干什么!把刀放下!”   “有话好好说!不要伤害病人!”   保安的突然出现,让本就因为纪何初受伤而惊慌失措的向伟泽彻底乱了阵脚,情急之下他猛地用刀尖对准纪何初的脖子,威胁道:   “滚!都给我滚!不然我杀了他!”   向伟泽犹如急了要跳墙的狗,韩驰额角青筋暴起,压着嗓子对其他保安说:“别刺激他,病人安全最重要。”   “快滚!”   向伟泽怒目圆睁,保安们见状,只好往后退。   “别紧张,别冲动,你的目的不是伤害他对吧,”韩驰试图将话题拉回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试探着慢步上前,“你冷静一点,你告诉我你要的是什么,我——”   “我要你去死!”向伟泽尖声打断,指着旁边空旷的露台,“跳下去!”   非常熟悉的画面,往日情景重现,韩驰愣了一下,马上看向纪何初。   “呜呜!”纪何初瞪大眼睛,拼命摇头。   “你别动!”韩驰大喊一声,死死盯住纪何初,“别动!你别动……”   纪何初嘴被塞着,能说话的只有眼睛,韩驰看到他眸光闪动,除了眼泪,似乎还有什么也溢了出来。   “跳啊!”没时间分辩那是什么,向伟泽再次将刀尖逼近。   “跳,”韩驰回神,立即出声应下,“我跳……”   他慢慢迈步往露台边缘走,向伟泽推着纪何初也一起过去。   “学长,他不会跳下去的,”向伟泽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都是骗你的,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愿意为你付出生命。”   眼泪簌簌落下,纪何初垂下头。   这个世界上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人……   不止一次了……   “何初……”   风越来越大,韩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纪何初,一刻不停地和他说没事你别动千万别动,万分害怕他下一秒又做出什么往刀尖上撞的举动。   “站上去!”已经到了最边上,向伟泽命令道。   “好……”韩驰答应,甫一站上露台,向伟泽马上便让他往下跳。   “我跳,你让我最后再跟他说几句话,”韩驰说完,转而看向纪何初,对方脸色很差,但他来不及心疼了,再次认真叮嘱,“何初,你听我说,这里是四楼,楼下已经有人铺好了垫子,我跳下去也没关系,你千万别冲动,你相信——纪何初!”   韩驰的话卡在喉咙,纪何初又抬眼看向他,和那天几乎一模一样,顿时冷汗直冒:“别做傻事,求你,你想一想刚刚我说的,真的没事的,别……何初!”   没有往刀上撞,纪何初抬起手,紧紧握住了整个刀刃。   “学长!”向伟泽惊呼一声,“你——”   锋利的刀刃割破皮肉,血珠一颗颗冒出来,纪何初分毫不松,一动不动。   韩驰的大脑一片空白,不敢轻举妄动,他似乎听到纪何初发出了几声有音调的哼声,向伟泽霎时就变了脸色。   “学长……”   向伟泽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纪何初的喉结又动了动,韩驰依旧没有听清。但接着,他看到纪何初抬眸看向自己,冲他眨了眨眼睛。   韩驰脑中“叮”的一声,下一秒,纪何初抓着刀刃侧身将水果刀抽走,向伟泽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空了,马上就被扑倒在了地上。   一直观察情况的保安们也瞬间蜂拥而上。   “呜呜!呜呜!”   “别打!别打了!”   几个保安费使出浑身解数,扯了半天才将韩驰从向伟泽身上扯下来,拉着他走到一边。赶来的医护人员拿掉纪何初嘴里的毛巾,给他解开绳子,检查他的伤口。   纪何初的掌心和脖子上都有血,护士一边包扎一边感叹刚刚真是太吓人了一边庆幸还好伤口不算深,听得韩驰再次火起,又冲了上去。   “啊!!!”向伟泽发出痛呼。   “诶!住手!”   “韩驰!”不顾还没包扎完,纪何初甩手就扑了上去,紧紧箍住韩驰的腰,用力将他往后拖。   “韩驰……别!嘶——”   听到纪何初发出抽气声,韩驰不甘地停下动作。他抓起纪何初的手掌,冷冷看他一眼,接着将人拖到护士面前继续包扎,全程没说一句话。   向伟泽被保安带走,纪何初跟着护士转移场地进行包扎,韩驰沉默地等在一旁。   处理好伤口后,纪何初转头看向韩驰,对方看都没看他,径直转了身。   纪何初抿抿唇,跟在韩驰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回了病房。 第88章 想要你 给我吧   “啪”地一声推开病房门,韩驰往里走了几步,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背对着门,叉腰站定。   纪何初跟在他身后进屋,瞄他一眼,默默转身将门合上。   听着身后的动静,韩驰闭着眼睛,试图让自己冷静。   上天入地,他就没见过流着眼泪还徒手抓刀的人质。   怎么就不知道怕!   刚刚的画面又在脑海里回放,韩驰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纪何初,”韩驰咬牙道,“你就不能听一次话是吧。”   深呼吸,纪何初将门落了锁。   “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厉害?徒手接白刃,现在两只手都裹着纱布的感觉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谈谈感想,聊一聊你的英雄主义?”   深呼吸第二次,VIP病房外的显示屏状态切换为请勿打扰。   “向伟泽是个疯子你不知道吗!你之前就差点……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刚刚万一出点意外什么办?向伟泽怎么不把你从脖子捆到脚啊!”   第三次,走到床边把窗帘合上。   “这段时间多少回了,一次两次地往鬼门关闯,你是觉得我心理承受能力太强无所谓,还是太差了要帮我练练?怪不得于廷总说迟早有一天要被你吓进医院,我看我也离进抢救室不远了。”   第四次,拧开床头灯。   “你开口前最好想清楚,‘没事’这两个字提都不要提,刚刚是谁拉我的时候还在喊痛?我当时就不应该管你,让你痛个够,长个教训!”   第五次,打开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   “还是舅舅说得对,没人对你发脾气你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现在回来了,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第六次,把被子挪去沙发。   “纪何初!你听我说话没有!”忍无可忍,韩驰咬牙切齿道,“给我过来!”   第七次深呼吸做完,纪何初缓了缓,再次做了下心理准备,转身径直朝韩驰走了过去。   “……干什么,”明显是冲自己来的,韩驰顿了一顿,下意识后退半步,又马上站回去,挺起胸膛道,“纪何初!我告诉你,这次——唔!”   猝不及防,纪何初上来就是亲,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抬头将人吻住。   “你……”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纪何初的亲吻缠绵而密切,啄着人的唇不松口,一下又一下,伸出舌尖探他的唇缝。   韩驰用力拽下他的胳膊,偏开头道:“你用这招也没用!今天就是天王老……汁……”   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被纪何初追着亲,韩驰没说完的话全进了纪何初嘴里。嘴上忙活着,纪何初腿也不老实,攀着韩驰的小腿往上,整个人都一点一点地往韩驰身上挂。   “……纪何初!”   哪有这样的!   真的要生气了,韩驰躲开脸,一把掐住纪何初的下巴,强硬地将距离拉开。   “你是不是发疯!啊!”   刚包扎好伤口就往他身上蹭,韩驰怒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跟你说事儿呢!你听都不听就跟我搞这出!我在你眼里成这种人了?不论出了什么事,亲一亲抱一抱就能过去了是不是?”   纪何初嘴唇红得跟颗樱桃一样,眨巴眨巴眼睛:“韩驰,我要掉下去了。”   韩驰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纪何初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自己身上,树袋熊一般,不过是用腿缠着他。   “你……”稳稳地将纪何初托住,再开口韩驰发现自己气儿都散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韩驰心想自己这辈子摊上纪何初基本上也就这样了,废了。   有了着力点支撑,纪何初如鱼得水,重新抱住韩驰的脖子,开始小鸡啄米。   “你到底想干嘛。”韩驰闭着眼睛问,任纪何初亲他满脸,不为所动。   “韩驰,”纪何初小声地提出自己的诉求,“你想要我吗?”   以为自己听错了,韩驰骤然睁开眼,见纪何初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不想。”韩驰将眼睛挪开,坚守原则底线。   “可是我想要你。”纪何初捧着他的脸,歪头亲了他一下。   “那你自己慢慢想,”韩驰坐怀不乱,冷声道,“少来这一套。”   “我想要你。”纪何初加重咬字,拖长尾音,在韩驰耳边说,“给我吧。”   燥热噌噌地往上涌,韩驰别开脸,全作听不见看不见。   “上次你就拒绝我,”纪何初不惧冷眼,勇往直前,“别拒绝我了,韩驰。”   说得好像自己跟个负心汉一样,韩驰冷哼一声,转回来斜眼看着他:“你还敢跟我提上次?那你这次又是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纪何初搂着韩驰的脖子道,“我爱你。”   韩驰怔住,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没了,可能是理智,可能是克制,具体不知道,总之是没了。   “张嘴。”盯着纪何初的脸看了半晌,韩驰开口命令,低头吻上去,抱着人去了床上。   毫无阻碍地将人放在床上,韩驰这才意识到,打从进门开始,甚至可能更早,纪何初就抱了这样的心思。   蓄谋已久。   肯花心思未免是好事,纪何初前科累累,韩驰支着胳膊撑在人上方,看着纪何初的眼睛,再一次进行确认。   “为什么想要我。”韩驰凑近,问。   纪何初用两个缠着纱布的手揪住韩驰的领子,迫使他低下头,好让自己能够着他的唇。   “因为……我爱你。”   没有人再说话,房间里只剩下津液啧啧的声音。   韩驰扯开纪何初受伤的手,按在床上,不让他使力,自己俯下身,亲吻他的每一处。   空调温度开得刚刚好,即使皮肤暴露在空气里也不觉得冷。   舔舐着纪何初的脖颈,韩驰的手钻入他衣摆,捏住他的腰,慢慢摸索着往上,指尖夹住一粒,轻轻揉捏。   纪何初当即发出一声闷哼。   “什么感觉?”韩驰低声问。   “你……”纪何初说不出话来。   妈的,他现在问这个干什么!   纪何初毫无心思搭理,韩驰要的也不是语言回答,只感受着自己指尖,被碰的地方手感逐渐发生了变化。   “长得好快。”韩驰轻笑一声,扯开扣子,欣赏自己刚刚的杰作。   “小蘑古力,”伸手弹了一下,韩驰咂咂嘴道,“我尝尝。”   “!韩——”纪何初发出一声惊叫,紧接着感觉像泡进温泉,禁不住一阵颤栗。   品尝小蘑古力的人显然不甘于此,他拍拍纪何初的臀,含糊不清地说“乖,张开”,纪何初晕晕乎乎听话照做,很快就感受到被什么东西抵住中间。   韩驰曲起膝盖,时而轻时而重地逗弄,纪何初瞬间感觉身上像炸了烟花,不由自主地就开始配合,抬起腰,追随着烟花的余韵想跟他贴合得更加紧密。   “纪老板,”感受到纪何初的动作,韩驰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晦暗不明,“你真的是……”   太诱人了。   太诱人的食物注定不会被吃得太慢,纪何初很快便不着寸缕,韩驰从大腿往上摸进中间,手掌卡进温暖的缝隙,要求纪何初夹紧。   纪何初听话照做,韩驰的另一只手伸向前面,两只手一起如打鼓一般开始有节奏地上下摆动。   “呃啊……”   纪何初对这种鼓声毫无招架之力,第一声鼓刚落下腰就软了,喉咙里断断续续溢出变了调的声音,突然猛地揪紧床单。   “韩驰……韩驰!不行、我——啊!”   纪何初大口大口喘气的间隙,韩驰甩了甩手,将指尖的湿润尽数抹在他腿侧,低下头,亲了一口纪何初染上红霞的脸颊。   “好可爱,”韩驰看了他一会儿,说,“奖励你。”   纪何初不明所以,直到韩驰俯下身,温泉眼儿再度将他包裹,纪何初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呃呃……”   没有时间反应了,纪何初跟随感觉抬起腰,将身体交给韩驰,也还给最原始的冲动。   再一次瘫在床上,纪何初觉得自己完蛋了——主菜都还没上,前菜就把胃容量都占没了。   正懊恼,韩驰拉着他翻了个身,让他侧躺着,又将一样东西挤进他中间。   “……有完没完了。”纪何初闭着眼睛道。   前菜可以这么多的吗。   “最后一次。”   纪何初闻言撇了撇嘴,抬起一条腿,落下夹紧的时候却觉得触感不对,睁眼低头一看——   上主菜了?   “你……”   第一次直面主菜,纪何初还是有些怯意。但他很快想到刚刚的鼓声,也很想让韩驰感受一下鼓点的魅力,于是伸出手,结果被韩驰拍开。   “你手上有伤,我还没急到这个地步,”韩驰亲了亲他耳朵道,“乖,只要你夹得好,用腿比用手舒服,跟进去差不多。”   纪何初当即就答:“你进来。”   韩驰失笑,亲亲他额头:“今天你太累了,下次吧,而且这儿没东西。”   ???   合着前菜给他上三道的意思是,把主菜给撤了?   那还还夹个屁。纪何初一骨碌儿,翻身爬起来。   “怎么——”   韩驰目瞪口呆,纪何初骑坐在了他身上。   “何初……”韩驰欲言又止,其实身上的火都快烧出来了,只是用最后一丝理智在克制而已。   “韩驰,”纪何初看着他道,“你是不是不行。”   韩驰顿时眯起眼睛:“你别招我。”   跟骑马的新手一样,纪何初坐在鞍上,来回挪动调整合适的位置,接着马就尥了蹶子将他压在身下,十分钟后纪何初如愿吃上了主菜。   敲鼓的鼓棒再一次起起落落,纪何初仰躺在床上,抓着韩驰一起陶醉在鼓声中。   韩驰是很会抓节奏的指挥,重拍总是不会错过,指挥棒每次狠狠落下,都能收获几声令人血脉贲张的“喝彩”声,重拍越抓越有干劲儿。   一阵密集的重音过后,纪何初猛地拱起身子,全身不受控制地抖动。他抬起的小肚子一抽一抽的,韩驰看得心痒难耐,手掌抚摸上去,感受到对方肌肉的抽动,试着用指挥棒使了些劲,肌肉果然抽动得更加厉害。   “韩驰!别……别!”   “什么?”韩驰装作听不清,狠狠一撞,俯身问,“你说什么?”   “我……你不要……”   “什么?”又是一撞。   “不……”   “你大点儿声,我没听清啊。”手掌收拢,韩驰捏了捏小蘑古力。   “呃啊……啊啊!”   这次确实是够大声了,纪何初的腰架在半空中维持了很久,腰腹部抽动得十分厉害,韩驰一开始还觉得带劲,后来也忍不住有些心慌。   “何初?”他拍拍纪何初的脸,抽出来,凑近,“你感觉怎么样?”   纪何初没有回答他,喉咙里发出轻微的气泡音,片刻后瘫在了床上,大口喘着气。   “好……爽……”   鼓棒当即抬头,韩驰暗骂一句,拖着人又开始当新一轮的重拍读取器。   ……   两个小时,纪何初精疲力尽,趴在韩驰怀里犯迷糊。   “洗洗去啊。”韩驰对怀里的人说。   “不想动。”纪何初眼皮子都懒得掀。   “你都不想动快十分钟了。”   “不想动。”纪何初是复读机。   韩驰笑道:“后果自负啊。”   纪何初声音恹恹的,语气却豪爽:“还想做直说。”   “你想不想?”韩驰问。   “……也行,”这方面纪何初倒是有商有量的,“但我不想动。”   哪是不想动啊,分明是喜欢抱着他。   看着怀里的人,韩驰笑得一脸宠溺。   以前怎么没发现纪何初这么黏人呢。   “我等不了了,”韩驰捏了捏他的脸,意有所指地说,“你感受到没?”   纪何初皱起眉动了动,“啧”了一声,睁开眼,还颇为不满:“你怎么就……”   “我再慢一点就该出问题了,”韩驰笑着,给出解决方案,“抱着你做,试试?”   纪何初一下来了精神:“好!”   两人又淅淅沥沥地去了浴室。   ……   虽然基本上是大半天没下床的状态,但上午是惊心动魄的绑架案,下午是劳心劳力的体力活儿,两个人谁都不轻松,累了一整天,晚上早早地又躺在了床上。   “纪、何、初。”   韩驰默念着他的名字,手指打圈玩着他的头发,问:“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为了警醒我父母何必当初。”纪何初张口就来。   “又胡说,”韩驰敲了敲人的脑袋瓜,接着说,“舅舅姓何,你母亲也姓何。所以是你父亲加你母亲的姓,纪念他们的初遇,初恋,初吻,初夜。”   “你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美好的结晶,”将人牢牢抱住,韩驰轻啄他脖颈,说,“我听说,父母感情最好的时候生出来的宝宝是最好看的。”   “怪不得你那么招人。”   纪何初没有回应,韩驰以为是提到了父母的缘故,然而纪何初很快就用实际行动表明,他抓的重点根本就不在这里。   “韩驰,”纪何初转头问,“你是第一次吗?”   “……”韩驰语塞。   在游轮上问这个问题,下了游轮还问。关于这三个字,韩驰的实在有些不太好的回忆,他不是很想回答,遂装死打算避过。   然而纪何初不放过他,追问:“是不是啊。”   “……你纠结这个干什么,”韩驰问,“你希望我是还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但我今天感觉还不错,”纪何初坦诚道,“我感觉你不像没经验的,所以问问。”   韩驰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一时都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被夸,被夸该不该高兴。   纪何初也不知道是随谁,床上问他两句还会害羞脸红、不经人逗,下了床在这方面却坦诚得像外国人,随便丢出来两句话,他是理直气壮行得正坐得端了,把其他人臊到想钻地缝儿。   “感觉好不就行了,”韩驰言简意赅道,“问那么多干嘛。”   “我想知道啊,”纪何初说,“如果你是第一次的话,你感觉我怎么样呢?”   耳朵要冒烟了,韩驰转头,语气略带警告:“睡不睡。”   纪何初白他一眼,抬手就解衣服扣子:“想做就做!”   “……”韩驰悻悻地将人按住。   给他碰上个硬茬儿。   第一天,又是第一次,严格来说纪何初还是个病号,再胡闹下去他真怕人吃不消了。   “睡觉。”韩驰丢掉手机,下了命令。   命令无效,纪何初窸窸窣窣地翻过身,跟韩驰面对面。   “干嘛。”韩驰闭着眼睛将人抱住。   “韩驰,”纪何初叫他的名字,“我觉得你技术不错,懂得也挺多。”   “你到底是不是第一次啊。”   “……”   又回到最初的起点。韩驰的眉心跳了跳。   怎么回答啊!难道说因为在游轮上你嫌弃没经验的人技术不好会痛,所以我后来私下狂看小电影,努力提升修炼技术修为才获如今殊荣吗!   韩驰满头黑线,纪何初还一个劲儿在问,无可奈何,韩驰干脆欺身上前吻住纪何初的唇,强行将他要说的话都吞进肚子里,勾缠着对方的唇舌,不给他换气的机会。   几分钟后,韩驰成功把人亲懵,按进自己怀里。   “睡觉。”   短暂地失去思考能力,纪何初晕晕乎乎的,乖乖闭上了眼睛。 第89章 爱意与春天永驻   这一夜纪何初睡得很安稳,睡着后连身都没翻,一动不动。   韩驰知道他累了,第二天醒来之后没吵他,轻手轻脚地出去买早餐,回来时纪何初正坐在床上发呆。   “醒了,”韩驰走过去,见他两手姿势奇怪地揪着衣摆,问,“怎么了?”   纪何初抬眼看他,没说话。   韩驰当即紧张起来,俯下身,伸手探他的额头:“不舒服?”   纪何初扭开头不让他碰,韩驰赶忙追着人问:“怎么了?我哪儿惹你生气了?”   纪何初盯他半晌,突然抬手,狠狠往韩驰胸口上捏了一把。   “诶!”   这一下是真用了力,韩驰捂着胸口痛呼出声,听见纪何初也“嘶”了一声。   韩驰不禁一边痛一边笑:“被掐的是我,你叫什么。”   纪何初瞪他一眼,又将衣服扯起来,绷直。   “你……”揉着自己的胸,韩驰忽然反应了过来。   “肿了?”他凑近,说着就要去解纪何初的扣子,“我看看——”   纪何初一把拍开他的手,怒道:“你小时候没吃过奶吗!要不要我给你买个奶嘴啊!”   “昨天都说了让你别招我,”韩驰笑了笑,接着保证道,“你太香了,我没忍住,下次一定注意。”   下次?   纪何初磨着后槽牙,已经在计划下次该如何报复。韩驰给他找了件软乎点儿的衣服换上,接着摸了摸他额头。   温度正常,韩驰悄悄放了心,问:“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不知道,”第一次没有经验,纪何初蹙着眉感受,有些难以分辨,“好像有一点儿,又好像没有。”   “应该不会不舒服,可能是饿了,”韩驰揉揉他的脑袋说,“我最后都帮你清理出来了。”   “清、理。”闻言,纪何初咬牙切齿,再度甩出一记眼刀。   “最后一次……确实是清理嘛……”想起昨天在浴室越清理越多,韩驰有些心虚,声音渐弱。   纪何初懒得理他,低头拿出手机,点开某黄色外送软件。   “我买了早餐了,”韩驰晃晃手中的牛皮纸袋,“赏个脸我的乖,你肯定爱吃。”   床上的人不为所动,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好几下,将手机甩进韩驰怀里。   “挑。”纪何初拿过纸袋,一边拆一边说。   “什么东西啊,”韩驰不解,接过手机定睛一看,“超薄裸感水润凸点——”   韩驰震惊地抬起头。   “干嘛,”纪何初戳起一颗虾球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舅舅早就跟我说了得戴,我现在觉得他说得很对。”   韩驰嘴角抽了抽。   重点是这个吗!   “乖乖,这里是医院,”韩驰苦口婆心地说,“你点盒套外送过来,是不是有点儿……”   “没有,”纪何初不假思索道,“你去医院门口买一盒带进来,跟买一箱让外卖员送过来,两者本质上没有区别。”   “我不是说这个,”耳根发热,韩驰加重咬字,凸显地点,“我是说,病房里,用这个是不是也不太合适……”   事后回想,昨天简直是胡来,医院是什么地方,那是治病救人的,自己跟纪何初居然在病房里……还从白搞到黑……   轻咳一声,韩驰不自然地别开眼。   一时荒唐就算了,虽然这种事食髓知味,但来日方长,他也……还没急色到这个地步。   纪何初则很困惑地抬起眼,看向韩驰,不知道他在不好意思什么,脑门上顶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所以昨天我是撞鬼了,”纪何初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鬼压床。”   “……”韩驰欲言又止,“我——”   “舅舅出院之前,我会一直住在这里,”纪何初看着韩驰的脸,突然眯起眼睛,眼神下滑到某个部位,意有所指道,“你是不是——”   “我不是,”韩驰当即点击屏幕,“下单。”   男人的尊严在这时比什么都重要,大不了也就多洗几次床单多搞几次病房卫生,总之不给医护人员添麻烦、不让他们知道就行了。   看着手机页面,韩驰问纪何初:“超薄冰爽酥感颗粒,你想要哪个,我这就下单。”   “你挑。”纪何初收回目光,叉起一块西多士。   “还有味道,草莓橘子巧克力,你有喜欢的吗?”   纪何初额角突突地跳:“是让你挑尺寸……”   韩驰勾唇坏笑:“我的尺寸你不知道?”   纪何初扫他一眼,咽下口中的食物,坦然道:“昨天没仔细看,我不记得了,你可以现在脱了让我量一下。”   “……我去上个厕所。”   惹不起惹不起,韩驰抱着手机躲去了卫生间。   纪何初手上的伤口得按时换药,吃过早餐,韩驰叫来了护士,这次是张新面孔,两人之前都没见过。   “纪何初,是吧,”新来的护士对着病历单核对患者姓名,在得到纪何初的回复后,看向一边的韩驰,问,“这是你家属?”   “啊,这是……”纪何初大脑卡带,“我朋友。”   一旁的“朋友”闻言挑了挑眉。   “噢,伸手吧。”随口一问,护士开始帮纪何初换药。   纪何初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掌心看,实则注意力全在余光上——坐在旁边的人一直没动,好像没有反应。   没反应……是好事吗……   纪何初心跳得极快,思绪开始飘荡。   他当然知道自己跟韩驰不是朋友关系,只是刚刚护士冷不丁那么一问,他顺着一想,发现现在除了“朋友”二字,他们还真没什么别的能说出口的关系。   老板和顾客?黑珍珠都多久没回去了。   租赁场地的甲方与乙方?比赛也已经结束很久了。   研究员和实验对象?那破实验……他现在一提就烦。   兜兜转转一圈下来,好像真的只剩下朋友能说,虽然是……已经亲过嘴上过床,一小时前还互相挑着买套的“朋友”。   很牵强,这个世界上没有做成他们这样的“朋友”,纪何初心里明白,按理来说“我爱你”也讲了,床也上了……但按照纪何初的道理来说,爱和在一起是两码事,他爱韩驰,至于和韩驰在一起……   纪何初逃避地不再往下想。   昨天那句“我爱你”是怎么说出口的,他其实已经不记得了,当时的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满脑子只想跟眼前这个人近一点再近一点,要肌肤相贴要水乳交融,什么关系不关系合适不合适的统统闪开,谁都别想拦着我。   “伤口还没完全愈合,注意别碰水啊。”新来的护士手脚麻利,两三下就换完药,端起托盘离开了病房。   纪何初回过神,僵着没敢抬头,房间内安静了片刻,身边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一会儿去看舅舅吧,”韩驰起身,对纪何初道,“下午还得去派出所做个笔录,不知道要多久,省得你挂心,等会儿去完ICU回来正好吃饭。”   “你换条裤子,我去外面等你。”   韩驰说完便往外走,明明对方一切正常,纪何初心里却一下难受得很,赶忙开口:   “韩驰!”将人叫住,纪何初顿了顿,问,“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没有。”韩驰很快回答。   没有吗。   纪何初捻捻指尖。   那你跑什么。   “韩驰,你坐下,”见人纹丝不动,纪何初提高音量道,“坐下,快点呀。”   韩驰看他一眼,似是无可奈何,又重新回到床边坐下。   纪何初一时无话,韩驰等了一会儿,叹口气道:“要我坐回来,怎么又不说话。”   “我……”   其实是一直在想该怎么开口却一直都想不好,自己组织出来的语言怎么听怎么像渣男,见韩驰开口问他,纪何初担心人又要走,于是急急忙忙张嘴,可脑子里一片混乱,除了一堆“你你我我”,其他的什么都没憋出来。   看着纪何初着急又语无伦次的样子,韩驰心软得不像话,他起身上前,揽住纪何初的肩膀。   “我知道,”韩驰轻轻拍他,出声宽慰,“不着急,没关系。”   “按照你自己的节奏来,我给你时间,不会离开你,也不会勉强你。”   耳边“嗡”的一声,纪何初鼻头一酸,变成初生的婴孩,落入熟悉的怀抱就直往人怀里钻,死死抓住不放手。   韩驰任他箍了一会儿,揉揉他的脑袋说好了,手背蹭过他的脸时感觉到湿润,这才发觉怀中的人竟然哭了。   “何初?”   韩驰俯下身,张开双臂将人整个环住,亲他的耳朵,轻声询问:“怎么哭了?”   纪何初不说话,只轻轻地吸鼻子,韩驰抚摸他的后脑勺,安抚道:“何初,我没有不高兴。”   失落有一点点,听到“朋友”两个字的时候愣了一下,但我知道有人总是口是心非,嘴上拒人千里,爱一个人的痕迹永远藏在行动里。   “你对亲密关系迟疑也是对真心的敬畏,我希望我们的开始是经过双方深思熟虑的结果,我只是想得比你快一点而已,不怕等你。”   有些人往前迈步只需要抬腿,而有些人抬腿之前还要挣脱枷锁。我知道你已经在加油打气、很努力地要向我走过来了,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还需要一点勇气。   “没关系,我爱你。”   没关系。   我爱你。   少顷,怀中的人渐渐冷静了下来,韩驰捏捏他的耳垂,说:“别哭了,不然一会儿眼睛红得像兔子,舅舅还以为我欺负你。”   韩驰说着,伸手去抹纪何初的眼泪,被对方抓住手指。   “韩驰,”纪何初的声音很没底气,听起来却又很用力,“你真的想和我在一起吗?”   韩驰轻笑,捏他的后脖颈:“没有哪个人会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可是你看到了,”纪何初闭着眼睛说,“我不健康,有缺陷,治了十多年还没有好起来,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好了,永远都没办法像你爱我一样去爱你。”   “我不知道怎么爱人,但爱应该是平等的吧,”纪何初从牙缝里挤字道,“我不是什么精神富饶的人,我已经把我有的、能给的,都给你了,但你不是,以后总有一天你会觉得收获抵不上付出……如果从一开始就已经预见了结局,那及时止损,才是——”   “何初。”   韩驰打断他,内心激荡难平,即使有拒绝的意味,这也是纪何初第一次正式地、直白地跟他谈起“爱”。   他在床沿坐下,轻轻扳着纪何初的肩膀,与他平视:   “不用你像我爱你一样爱我,不用。”   “我喜欢你,给你一百块是因为我想给,你找我五十,找我五块,或者不找都可以。拿一百块出来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还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爱当然是平等的,所以五块的爱和一百块的爱都一样。如果非要衡量价值,按你说的,你有的已经全给我了,那就是百分之百,可我给你的还有结余,我爱你哪比得上你爱我。”   “韩驰……”纪何初泛起泪光。   “傻不傻,”韩驰戳戳他的脸蛋,“真觉得自己没给过我甜头啊。”   “可是,这样谁能坚持下去呢。”   人生处处是芝麻大小的事,纪何初研究人研究社会,深知让人崩溃的往往正是这满地的芝麻。   “我啊,”韩驰笑着说,“不是喜欢做实验吗纪老板,对我这个项目感不感兴趣?”   “实验一下,看我会不会永远在你身边、爱你一辈子。”   纪何初不错眼地看着韩驰,再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这一刻,纪何初长久以来不断冒出又被克制压住的爱意终于喷薄而出,再也无法堵住。   他捧住韩驰的脸,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欲望的绵长的吻,混着眼泪,唤醒纪何初埋在盐碱地里的心脏,它长出枝桠,生出勇气,开始如所有新生的树苗那样,祈祷苍灵永驻,与心爱的春天永不分离。   一小时后,纪何初重新按下呼叫铃。   “怎么了?”帮忙换过药的护士匆匆赶来,问纪何初,“伤口不舒服吗?”   “没有,”纪何初说,“我是想纠正一下,上午我跟你说的。”   “他是我男朋友。” 第90章 近你赤橙黄绿青蓝紫   ICU病房总算没白住,何豫恢复得一天比一天好,医生在例行检查过何豫的情况后,告知病房外的谌峰与纪何初,何豫可以转回普通病房了。   最后一次隔着玻璃跟何豫打手语做口型比划,纪何初心里绷着的弦终于松懈下来,吃过饭后,跟韩驰一起来到派出所做笔录。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好好读书,好好读书!你非学那些二椅子,干出这种事!”   一进门,两人便听见极大声的叫喊,是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女性正在走廊上冲着里头的房间大叫。   “我们家谁进过局子啊!你才二十多岁,你就偷鸡摸狗、违法犯罪,还要警察打电话到家里让我过来,你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光了!你怎么对得起我没日没夜加班供你上大学!怎么对得起你爸啊!”   “阿姨,您冷静一点,我们这边还要做笔录……”   韩驰正在和负责接待的民警说明来意,纪何初站在一旁远远看着,搀扶着那位女性的警察似乎对她说了什么,突然地,她抬起头,目光锁定纪何初,朝他冲了过来。   “阿姨!”   “孩子!孩子……”   纪何初尚未反应过来,女人便已经抓着他的胳膊,“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   韩驰赶忙挡上去,企图用自己将人隔开,女人却仍旧抓着纪何初不放,苦苦哀求道:   “孩子,求求你,你原谅我的儿子吧,你再给他一次机会,我看着他,我保证!他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   韩驰与纪何初对视一眼,看向身旁的民警。   “她是向伟泽的母亲,”民警无奈道,“向伟泽涉嫌刑事犯罪,我们按例通知家属,阿姨没住在本地,刚赶过来,情绪很激动。”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女人见纪何初不为所动,松开他就开始磕头,“我们家就他一个孩子,他平时很乖的,他是生病了才会这样,我带他去治,他脑子有毛病,你别跟他一般计较,你原谅他吧!”   “阿姨,您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我不起!我不起……”女人推开上前劝阻的民警,不管不顾地对着纪何初磕头,“是我这个当妈的管教不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才让他伤害你,你有气对我撒,对我撒吧,我的儿子不能坐牢啊……”   “他大学还没毕业,还有好多日子没过呢,好人有好报,求求你给他一次机会,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纪何初默默地看着,母亲声嘶力竭的哭闹像一出样板戏,与记忆里的某些画面重合,又不完全一样。   一个是拼尽全力想为孩子谋条后路,另一个同样苦心竭力,只不过是想让自己从此丢掉一个负累。   “何初。”   正出神时,韩驰叫他的名字,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纪何初回神,冲韩驰笑了一下,转头对民警道:“做笔录吧,我们下午还有事。”   民警点点头,领着他们分别去了不同的询问室。   “孩子!孩子!”   女人见纪何初要走,在地上跪着爬行,叫喊道:“你打我!你打我吧!我愿意替他十倍百倍地受过,求求你,你可怜可怜我,再给他一次机会啊!”   纪何初不予反应,迈步走进了询问室。   笔录的过程很简单,纪何初大体将当天的经过描述了一遍,再相应地回答了几个问题,坐在对面的民警便收了笔,示意纪何初到此结束。   门外的叫喊声在纪何初进入问询室后还持续了一会儿,现在已经消失,但通过新进入问询室警察的表情来看,向伟泽的母亲依旧还在。   “你朋友的笔录也做完了,”民警听完外面的情况,对纪何初说,“她还在大厅跪着,我们劝不动,你们要不从后门走吧。”   纪何初没有回答,他想了想,抬起头问:“向伟泽请律师了吗?”   民警一愣:“还没有,怎么了?”   “那我可以把谅解书出具给你们吗,”纪何初问,“等他请了律师再转交过去。”   问询室里的几位警察面面相觑,主动提出要出具谅解书的受害人少之又少,更何况据他们了解的情况来看,向伟泽已经是第二次对纪何初进行伤害。   “同志,你想清楚啊,”民警说,“有时候你帮了人家,人家可不一定领你的情,最后结果要是跟他们想得不一样,往回怪到你身上也是有的。”   “没关系。”纪何初淡淡地说。   “那你稍等一下,”一位民警起身道,“他从昨天来了以后就一直不太配合,问什么都不说,未必领你的情。”   纪何初点点头,目送警察出门,不多时又看到他回来。   “向伟泽说,单独想见你一面,”民警看起来有些为难道,“他说见完你就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你——”   “好。”纪何初答应。   民警有些意外,随即说:“跟我来吧。”   迈出门,韩驰正在外头站着,纪何初刚想说话,便看见他朝自己勾起嘴角:“我都听见了。”   “去吧,”韩驰扬扬下巴道,“我在这儿等你。”   纪何初点点头,接着便被带到另一间问询室外。   “别担心,他被拷着的,不会伤害你。”民警回头对他说,“我就在门外,你不要靠近他,坐在位置上就行,有问题就按桌上的按钮。”   “好,麻烦了。”   纪何初礼貌应下,走进了问询室。   一天的功夫,向伟泽看着憔悴了不少,眼眶青紫,血迹与灰尘都原模原样地挂在他身上。   “你来了,”向伟泽语气低沉,眼里却隐隐约约又亮起一些光,“我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了。”   纪何初置若罔闻,他不是来寒暄的,还有人在等他。   “警察说你要见我。”他直奔主题。   “为什么,”向伟泽问,“为什么要给我出具谅解书,如果你不爱我,你为什么愿——”   “我不爱你,”纪何初斩钉截铁地打断,“谅解书跟这个没关系。”   “那是为什么?”向伟泽目光灼灼,期待纪何初能讲出他想要的答案。   因为好人有好报吧。   纪何初这么想,但是没有讲出来,只说:“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向伟泽怔怔地看了纪何初一会儿,垂下眼睛。   “学长,”顿了顿,向伟泽问,“你那天,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除了你认为‘我还记得的事’,都是真的,”纪何初坦诚道,“我根本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认识我。”   “这样吗,”向伟泽自嘲地笑了笑,小声地说,“可是我从来都不在乎你认不认识我。”   “就是因为你从来都不在乎,所以才错得离谱,”纪何初鞭辟入里地说,“向伟泽,如果有一个人,他想把他觉得最好的东西给你,即使你一点都不想要,可他还是送到你手里让你拿着,你会感动吗?”   “会!”   向伟泽脱口而出,点头如捣蒜:“我会!学长,爱一个人就是要给他最好的,我会给你最好的,我愿意!我、我做梦都想你也能这样对我,可是没有人这样对我,学长,你不知道——”   “你有。”   纪何初打断,看着向伟泽的眼睛:“有人这样对你,你的母亲、你的室友,他们都觉得你不好、不对,想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加诸在你身上,你感动吗?”   “学长……”向伟泽完全愣住,不敢置信。   “很明显,你并不感动,反而深受其扰。”纪何初平静地叙述,“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向伟泽睁大眼睛,嘴巴微张着,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言尽于此,纪何初觉得够了,于是起身。   “我们见过了,好好配合警察工作。”   “学长!”向伟泽猛地抬高音量,眼泪夺眶而出,“爱会让人变好的,对吗?”   “我说过了,”纪何初头也不回,“让你改变的一直都是你自己,救你的也是你自己。”   “爱你真正应该爱的人吧。”   说罢,纪何初走出了询问室。   签好了谅解书,纪何初与韩驰便打算离开,向伟泽的母亲仍在大厅,民警再次提醒他们可以从后门绕出去。   “没关系。”朝民警摆摆手,纪何初径直朝跪在地上的人走了过去。   见纪何初出来,女人立刻又要爬过去,只是她一直跪着,膝盖早就不堪重负,甫一抬腿,整个人便失了平衡,直直往地上栽去。   “小心。”   纪何初快步上前,一把将人撑住。   “你……”女人愣了一下,看着纪何初,马上又想起正事,作势就要伏身。   “谅解书我签了,”纪何初双手将她捞住,稳稳扶起,“但法律上的事我做不了主,您要是不希望向伟泽蹲太久的牢,当务之急是去给他找一个律师,让谅解书发挥最大的作用。”   女人目瞪口呆,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跟他儿子一模一样。   纪何初继续说:“向伟泽在学校里一直被人欺负,身边的人都不认可他、说他是异类,时间长了导致他性格偏激,臆想自己能被善待,所以才做出这种事。”   “他确实是病了,但这跟性取向无关,同性恋不是病,阿姨,您可以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做个咨询,或许会有帮助。”   “您很爱您的儿子,但他感受到的伤害远远大于爱,”纪何初诚恳道,“您可以适当换种方式对他,也多跟他聊聊。”   向伟泽的母亲完全没想到儿子的受害人竟会跟自己讲这些,她震惊地看着面前扶着自己的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纪何初礼貌回答,直起身,回头朝韩驰招手,“走吧。”   两人一同走出派出所。   上了车,韩驰握着方向盘却迟迟未动,纪何初见状,开口问道:“怎么了?”   “我在思考,”韩驰故意表现得郑重其事,调侃道,“纪大善人,你说等那个王八蛋出来了,咱们是移民去美国还是英国啊?”   “你干嘛,”纪何初眉眼弯弯,低头扎安全带,轻声道,“我想让她轻松一点。”   韩驰闻言转头,并不意外。从纪何初看着向伟泽母亲出神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对方一定不止看到了一位母亲。   弯起嘴角,他抬手摸了摸纪何初的头。   “纪何初小朋友,”韩驰柔声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爱的小孩。”   纪何初愣了一下,随即笑笑,握住韩驰的手:“我没事。”   他望向远方道:“我现在已经可以心无旁骛地想起以前的事了。”   “这么厉害。”韩驰真心夸奖。   “嗯,”纪何初说,“我相信有人会爱我。”   心上跟有羽毛挠似的,韩驰看着纪何初,在阳光的折射下,对方脸颊上的绒毛清晰可见,凸起的脸蛋像一颗毛茸茸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贴上去咬一口。   看得到却吃不到,可以算是天大的委屈了,韩驰当即开口补偿自己:“那今天的事儿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吧。”   “什么人情?”纪何初不解地皱起眉。   “谅解书啊,”韩驰耐心解释道,“你看啊,假如向伟泽本来要坐十年牢,你签了谅解书,现在他只要坐五年了,我本来可以安安心心地和你谈十年恋爱,现在只能谈五年,剩下的日子都要提心吊胆、防这防那,担心他哪天拿个麻袋把你抓走,你说我这么大损失,不是你欠我人情是什么。”   纪何初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呢。”   “我说的是事实,你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很有道理,”韩驰头头是道地继续讲,“我刚刚说的那些都还只是假设,要是他本身就不用坐那么久的牢,那距离我提心吊胆的日子就更近了,到时候我无心上班,无心睡觉,天天想着藏我的宝贝,这一笔一笔的,都得算你头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纪何初失笑,感到荒谬的同时又觉得这样的韩驰很可爱:“以前没觉得你这么不讲道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韩驰睨他一眼,嘴角一撇,“跟你学的,我还差得远呢。”   切。   纪何初在心里冷哼一声,别开脸,不作回应。   “说好了啊,欠我一个人情,”韩驰看起来很认真,口吻却又像开玩笑,“到时候我找个安全屋,你乖乖地藏进去。”   “嗯嗯嗯。”   纪何初连声应下,不明白韩驰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抓着这个问题不放,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于是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预定的餐厅是下午六点,时间还早,韩驰想了想,问:“附近新开了一个美术馆,去逛逛?”   “可以,”纪何初一口答应,为了将话题再扯远些,特意真情实感地追问,“我还没去过美术馆,你之前去过别的美术馆吗?”   “转移话题有点太明显了纪老板,”韩驰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戳穿道,“一点诚意都没有。”   “那你想怎样。”   要的就是这句话。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弹了弹,韩驰冲纪何初眨眨眼睛:   “纪老板,陪我吃顿饭去。” 第91章 冠军保卫战   听到“吃饭”二字,纪何初立刻警惕起来,当即闭嘴噤声,眼睛往韩驰放在中控台的手机上瞄。   黑屏,离韩驰很远,没有正在通话的迹象。   上一次被韩驰骗回家吃饭的回忆还历历在目,今时不同往日,吃一堑长一智,纪何初自问绝不会在同样的地方跌倒第二次。   “干嘛呢,”瞥见纪何初的小动作,韩驰立即就明白了纪何初在想什么,故意逗人道,“猜到了还不跟我爸妈打声招呼?”   ???   纪何初大为震惊。   他什么时候打的电话?!!   来不及细想,韩驰已经开口叫爸叫妈,接着递上一个眼神:“何初跟你们说啊。”   纪何初惊慌失措,韩驰使劲冲他使眼色,不得已,他只好捧起手机。   “叔叔、阿姨……”纪何初机械地开口打招呼,大脑一片空白。   手里的板砖半天没反应,纪何初求救一般看向韩驰,对方轻声提供解决办法:“应该是这一段路信号不好,你直接说我们过几天回去吃饭就行,他们能听见。”   已经属于是不会思考、指哪儿打哪儿的状态了,纪何初当即鹦鹉学舌:“叔叔阿姨,车上信号不太好,我们过几天回来吃饭。”   “你说的啊,”目的达成,韩驰不装了,悠哉悠哉地说,“行车记录仪都帮我记下来了,过几天你得跟我回家吃饭。”   ?   纪何初捧着手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伸手摁了下锁屏键,屏幕随即亮起来,根本没有什么“正在通话”的界面。   被骗了!   “韩驰!”   纪何初怒气冲顶,伸手揪住韩驰的耳朵,猛地一拧。   “哎!”韩驰痛呼一声,又止不住笑,好声好气地求饶,“我开车呢,下车再动手行不行?”   “你!想!得!美!”   还动手,纪何初都打算动口了,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狠狠咬韩驰一口。   “哎呦呦呦……”韩驰故意叫得很大声,企图以此起到让纪何初消气的作用,“疼——”   “怎么还没疼死你!”嘴上恶狠狠的,纪何初手上还是泄了力,“疼死算了!”   “你舍得吗?”韩驰委屈巴巴地问。   舍你妈的,给点阳光就灿烂得没完没了了是吧!   “韩驰。”纪何初咬牙切齿,严正警告,摸上车门把手。   “你再贫,我跳车。”   “好好好好好……我不说了,我的错。”   韩驰讪笑着,等气鼓鼓的河豚瘪下去一点之后才接着说:“不跟你开玩笑了,我让你陪我去的是过几天跟云衔他们一起的饭局。”   “佟知远要回国了,”韩驰解释道,“虽然他是齐总牵的关系,但毕竟是帮梵风的忙,我和云衔打算请他吃顿饭。”   人之常情,纪何初理解后半段但不理解前半段,他冷哼一声:“我去了就把合作搅黄。”   “我相信你有这个实力,”韩驰配合地跟着搭腔,打了一把方向盘道,“他们都带家属,我也想带。”   “工作室要去这么多人?”纪何初问。   “没,就我跟云衔还有齐总,再加佟知远和你。”   纪何初脑子一懵:“那谁带家属?”   “云衔啊,”韩驰慢悠悠道,“他跟齐总互带。”   ?   纪何初瞠目结舌:“他、他不是喜欢你吗?!”   “感情的事谁知道,云衔以为自己喜欢我,可未必真的喜欢过我。”   说到这儿,韩驰模仿着纪何初的语气道:“你、你之前不是还说,这辈子都不会跟我在一起吗?”   “……”纪何初再度摸上门把手。   “诶,开玩笑呢,”韩驰佯装怒道,“你这个随随便便威胁人的习惯可不好啊,得改,我——”   “那你重新去找一个。”纪何初冷冷地丢出一记眼刀。   “我就喜欢随随便便威胁人的。”韩驰即答。   纪何初白他一眼,靠进椅背,跟男朋友拌嘴,韩驰心里可乐得很,顺势讲起戚云衔跟齐岳之的八卦,把自己一路以来发现的蛛丝马迹都串起来告诉了纪何初。   “他们……”纪何初目瞪口呆,“领证了?”   “不敢信吧,”韩驰十分认可纪何初的惊讶,补充道,“我也是碰巧刷到齐总朋友圈才知道的,他那条删得很快,但是我截图了。”   韩驰笑道:“本来是想拿着截图去问云衔真的假的,结果没问成,截图倒成证据了。”   纪何初不敢置信,直到韩驰调出两张签着“齐岳之”与“戚云衔”的英文结婚证图片,纪何初才确认这是真的。   “这个……”纪何初若有所思地说,“国内好像不具备法律效力。”   “是吗,我没结过,不是很了解,”韩驰一本正经地说道,“但如果你要和我结的话,我现在就靠边停车了解一下,不准摸车把。”   纪何初收回刚要伸出去的手,不服气地撇撇嘴。   “应该是不具备法律效力,”韩驰继续道,“不然齐总不至于发了又删,据我观察,他俩应该还差点儿火候。”   火不火候的反正已经炖一锅了,纪何初总结道:“挺配。”   “哦?”韩驰好奇地看纪何初一眼。   纪何初问:“以你对戚云衔的了解,他不会跟一个认识不到一年的人结婚吧。”   韩驰重重点头。   “那就对了,”纪何初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最不可能的才最珍贵。”   爱情往往是出人意料的,就像纪何初从未想过自己会跟韩驰走到这一步,韩驰起初也认为自己与纪何初三观不对付,当朋友都够呛。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韩驰认可道,“所以这次吃饭你一定要陪我去。”   ?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到底在所以什么啊!!!   “解释一下因果关系。”纪研究员咬牙切齿地提问。   “收到,”答辩人韩驰清清嗓子,回答道,“已知某人不想陪我去吃饭,代入公式‘最不可能的最珍贵’,得——你陪我去吃饭最珍贵,不准摸车把……你解安全带干什么?”   “再见。”纪何初言简意赅。   韩驰哈哈大笑,正好前面有一个长长的红灯,他侧身把安全给纪何初扎回去,趁机亲人耳廓:“何初,陪我去嘛。”   “以前每次出去吃饭,他们都介绍这个是我女朋友、这个是我男朋友,我好不容易才把你追到手,我也想跟别人介绍我男朋友。”   “这有什么好介绍的,”纪何初撇开脸,“你幼不幼稚。”   幼不幼稚不好说,有人偷偷红了耳朵韩驰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韩驰内心暗笑,随即大叹一口气,开始表演。   “何初,你觉不觉得,我有点可怜。”   纪何初莫名其妙:“你发什么——”   “别人买个包,买辆车都要发朋友圈炫耀一下,我呢,追男朋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说,好不容易追到了,他还不愿意公开我。”   真是好大一口锅,纪何初当即开口:“我哪儿不愿意——”   “哎!”韩驰又叹一口气,“现在心也骗了身也骗了,我没有价值了。”   “什么骗——”   “哎!我刚刚还说齐总呢,好歹人家还有个结婚证能发,我呢,我连把男朋友设置成朋友圈背景的权利都没有……”   “那有什么好设置的,你——”   “哎!!!”   “韩驰!”事不过三,纪何初受不了了,提高音量怒道,“你再烦人我真的不去了!”   “不烦了,谢谢男朋友。”   韩驰嘿嘿笑完,左转的绿灯正好变亮,他一脚油门跟上。   -   佟知远回国那天是个晴天,气温攀升,纪何初精挑细选的搭配被迫搁置,不得已,最后只能穿着病房里仅有的一件T恤出了门。   “不是反复跟我强调要尽量降低你的存在感,要当隐形人吗,”副驾上的人隔几分钟就要打开镜子看一眼,韩驰忍不住笑道,“哪有隐形人还能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薛定谔啊。”   “闭嘴。”纪何初看都没看韩驰,盯着镜子,衣服上的褶皱怎么扯都扯不平,最后气得“啪”一声将镜子弹了回去。   韩驰乐不可支,之前还不乐意去呢,结果有人提前两天就开始挑衣服,搭了一套又一套,拐弯抹角地试探问他哪套最好看,被人戳穿了还不承认,现在没穿到漂亮衣服又开始闹脾气。   太可爱了。   听着身边人窸窸窣窣的动静,韩驰胸腔鼓鼓囊囊的,他开口道:“有你这张脸在,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现在这样已经很帅了,再帅该被当成明星在机场围堵你了。”   纪何初闻言,再次拉下镜子,片刻后又恹恹地靠回椅背。   “模特肯定不会穿皱皱巴巴的丑衣服。”纪何初小声嘟囔。   “你又不是模特,你跟模特比什么。”   韩驰说完才反应过来,身边的模特就一个,惊讶道:“何初,你不至于到现在还吃云衔的醋吧……”   “你懂个屁!”   纪何初白他一眼,侧过身不再讲话。   扯过结婚证的人他还吃哪门子的醋,饭桌上除了他跟韩驰就是那一对,戚云衔是模特,五官精致衣品在线,到时候介绍,齐岳之骄傲自豪地说“这是我男朋友”,然后韩驰把土不拉几的他拎出来,说“这是我男朋友”。   多难受啊!   他刚刚都想跟韩驰说要不这次先别介绍了,但这样做就特别像真的坐实了“不愿意公开”的罪名……   烦死了!   纪何初“嘭”地捶了一下坐垫。   他倒是不在乎自己丑不丑,主要是不想让韩驰在别人眼里落了下风。   韩驰可是冠军,冠军就是第一名,第一名配得上最好的一切。   “真的好看,有设计师现在还专门做这种这种褶皱设计的衣服呢,”见人还在闹脾气,韩驰出声继续宽慰,“不信你打个视频给舅舅或者于廷,你问他们试试。”   旁边的人好像终于听进去了他说的,掏出手机,但好像又没完全听进去。   “干嘛呢。”见人对着手机屏幕霹雳吧啦地一顿按,韩驰问。   纪何初不答,只是一味地打字,快到机场时让韩驰靠边停下。   “怎么了?”韩驰一脸疑惑地照做,接着一辆房车停在了自己面前。   “纪先生您好,Amy说她已经到达指定地点了,请问您看到了吗?”   “看到了,”纪何初举着手机,一边解安全带一边接电话,“麻烦了,我现在上去。”   “你继续开,他们会送我去机场,一会儿见。”   简单说了两句,韩驰仍未反应过来,纪何初便在他惊诧的目光里下了车。   二十分钟后,在机场重新见到纪何初的韩驰张大了嘴巴——   皱巴巴的T恤消失,面前的人身穿一件卡其色亚麻衬衫,袖子折起挽到胳膊肘,米色阔腿裤搭配两指宽的牛皮腰带,很好地勾勒出腰身凸显比例,钢链运动腕表和黑框眼镜不经意点出高智感,刘海被抓上去,纪何初的头发做了一个偏分,气质看上去一下成熟很多,整体造型在正式得体与慵懒松弛中巧妙地达到一个平衡。   “你……”韩驰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话都有些不会说了,“你怎么……”   “附近有个私人服装设计馆,找他们老板借了身衣服。”纪何初整理袖口道。   “厉害,私人服装馆老板的联系方式你也有。”韩驰喃喃道,上下打量,目光黏在纪何初身上根本撕不下来。   “没有,”纪何初坦诚地说,“我只有钱。”   哈哈,他妈的。   那更厉害了。   “何初,”看了一会儿,韩驰上前,不自觉地就伸手去搂他的腰,诚恳地问,“一会儿吃完饭你先别换衣服,我找个地方给你拍几张照行不行。”   “别动。”纪何初拍开他的手,有时候也挺佩服韩驰的敬业精神,这时候居然还惦记着拍照。   被拍开的韩驰忍不住又贴上来,纪何初不耐地“啧”了一声,伸出食指指向韩驰鼻子。   呼吸一滞,韩驰举起双手投降。   我草。   韩驰暗骂。   太他妈帅了,能不能再指我一次。   “发什么呆,”看了眼时间,纪何初推推眼镜,转身道,“走了。”   “好嘞。”韩驰再次吞咽口水,颠颠地跟上去。   机场的到达大厅,戚云衔跟齐岳之已经等在那里。褪去病号服的纪何初让两人皆是眼前一亮,夸奖的话不论是发自内心还是客套都让纪何初很是受用,他借着推眼镜的机会偷偷瞥向韩驰,见对方也笑得很开心,纪何初莫名觉得自己打了一场胜仗——冠军保卫战,即使冠军本人根本不知情。   佟知远的航班有延误,等了一段时间后,纪何初百无聊赖地数起跨栅栏的绵羊——出口处的地标线是栅栏,跨过去的人是绵羊。   数到第二十三只,齐岳之突然轻咳了一声。   “来了。”他拍拍戚云衔示意,接着迈步向前去迎,韩驰也随之站好。   纪何初在韩驰那儿看过佟知远的照片,印象里那是个面容俊秀、颇有气质的男人,他伸长脖子望,跟随齐岳之的脚步看清来人,霎时瞪大了眼睛。   “小岳岳~”   一个戴着渔夫帽和墨镜,白色挑染卷发,叠穿老头乐背心和花衬衫花裤衩的男人朝齐岳之张开双臂。   “知远哥。”齐岳之跟他打招呼,单伸出一只胳膊,将拥抱变为握手。   纪何初扯扯韩驰的衣角,悄声道:“齐总会不会认错人……”   “应该不会,”第一次见佟知远本人的韩驰同样有些震惊,但他面上不显,对纪何初耳语道,“认错也应该认个跟照片差不多的,这个差距这么大,还是齐总一眼认出来的,不至于会错。”   随行之人只有戚云衔显得最为淡定,上前跟佟知远打招呼。   “佟老师您好,”戚云衔自我介绍道,“我是一直跟您联系的戚云衔。”   “噢噢噢——你好你好,”佟知远摘下墨镜,同戚云衔握手道,“云衔,一直听岳之提你,今天总算见到本人了啊。不用这么见外,你跟岳之一起叫哥就行。”   戚云衔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正面回答,看了齐岳之一眼。   齐岳之没回应戚云衔的眼神,侧过身让出身后的人道:“知远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韩驰。”   “佟老师,”韩驰伸出双手,礼貌打招呼,“这次真的非常感谢,还麻烦您回来一趟,打扰您的假期。”   “欸,别这么说,”佟知远握着韩驰的手笑道,“我也不是谁的活儿都接,岳之给我看过你的作品,有实力。在国内发展,亦度的确算个不错的台阶,机会浪费可惜了,谁家没个亲人生病的时候,你有孝心,正好我的假期也该结束了,过渡期,当借你的位置练练手,找找感觉。”   一旁被“孝顺”的亲人不动声色地转了转眼珠子。   韩驰在心里暗笑,不用回头就能想到纪何初的表情,已经预料到事后某人肯定要拿佟知远这话做文章,找合适的机会给自己超级加辈。   “再说了,岳之难得向我开一次口,”佟知远看向齐岳之,爽朗笑道,“我这个当哥的,自然能帮就帮。”   “谢谢哥。”齐岳之扯了扯嘴角。   “小事儿。”   佟知远心情颇好,转脸瞥到韩驰身后还有个人,偏了偏头调侃道:“现在国内助理的颜值门槛都这么高了?改天我也找个小美女帮我拎行李箱才行。”   “不是助理,平时都是我给他拎箱子,”韩驰笑着揽过纪何初的肩膀,大大方方介绍道,“纪何初,我男朋友。”   “……佟老师好。”纪何初僵着脊背,换了新衣服也没能壮胆,打招呼像学生被点名。   “哎呦呦呦你看,早知道不问了,”佟知远有意无意的瞥向齐岳之,话里有话道,“令人嫉妒啊。”   “佟老师,别站在这儿说了,”戚云衔开口道,“我们订了餐厅给您接风,咱们边吃边聊吧。”   “好啊。”   佟知远重新把墨镜戴上,戚云衔离得近,主动伸手要帮他拿行李箱,被齐岳之轻轻挤开。   “我来拿就行,你去开车。”   戚云衔顿了顿,瞥齐岳之一眼,说了声好。   韩驰自己开了车,于是五人兵分两路,戚云衔快步走到前头去开车,后面便只剩下佟知远跟齐岳之两个人。   “小岳岳,”佟知远搭上齐岳之的肩膀,问,“搞了半天,情敌的进展比你快啊。”   “撒开,”齐岳之不耐地将人连同行李箱一起甩开,“自己推。”   “嘿!”   齐岳之小跑着把骨碌碌滚到一边的行李箱推回来,骂道:“齐岳之!什么态度你!求人的时候哥长哥短,帮哥推个行李箱怎么了?!”   “你要不要脸,”齐岳之瞪他,“装两下给你过把瘾差不多得了,一把年纪你都能当我叔叔了!”   “齐岳之!辈分上我就是你哥!”   “你是真好意思说出口,”齐岳之啧道,“就你现在这副德行,坐个轮椅去公园逛一圈一堆小朋友叫你爷爷。”   “行啊,”佟知远眯起眼睛,露出阴险的表情道,“你不喊,我让戚云衔喊,到时候你叫我爷爷,他叫我哥,我看你怎么把他带回家。”   “我警告你,”齐岳之往前看了一眼,戚云衔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他压低嗓子道,“做好你自己的分内事,别乱说话,不然答应你的事我也可以反悔。”   佟知远不屑地“嘁”了一声,抬抬下巴道:“再叫句哥来听听。”   “滚!” 第92章 令狐冲的诚意牌   “知远哥,”齐岳之皮笑肉不笑地转菜,客套道,“东坡肘子,你爱吃的。”   “噢谢谢岳之,”生平最讨厌吃肥肉的佟知远笑纳,转头就问戚云衔,“云衔,你知道岳之恋爱了吗?”   “……啊?”戚云衔不知所措。   “服务员,”齐岳之抬手叫道,“这道东坡肘子刚刚爬了苍蝇,麻烦帮我撤了,换一道凉拌肚丝,谢谢。”   等着夹肘子的纪何初根本没有看见苍蝇,他悄摸给韩驰发消息:   【J.】:齐总跟佟知远有事儿。   【J.】:要么齐总是瞎子。   韩驰失笑,也悄摸地回:   【梵风-韩驰】:回去的时候给你打包一份肘子。   “凉拌肚丝我爱吃,谢谢岳之。”   佟知远发自内心地笑了笑,转而向戚云衔解释道:   “云衔,是这样的,最近岳之啊有点奇怪,经常问身边的人应该给喜欢的人送什么礼物、该带对方去哪里培养感情之类的,阵仗大得都有人打听到我这里来了。你是不知道,岳之在朋友圈里很受欢迎的,以前多少人排着队给他做介绍他都看不上,最近突然搞这么一出,大家都想看看是谁把岳之给拿下了。”   齐岳之藏在桌子底下的拳头握得嘎吱响:“让知远哥挂心了。”   “应该的,毕竟我是你哥嘛。”   佟知远笑得很慈祥,说完后再一次侧头看向戚云衔,问:“云衔,你最近都跟岳之在一起吧,你知道他是跟谁在谈恋爱吗?”   “……”戚云衔面色不太自然,挪开目光道,“佟老师,齐总的私事……我不太了解。”   “哦,这样啊,”佟知远瞟齐岳之一眼,意有所指道,“岳之,云衔都不知道,看来你还得加把劲儿啊。”   不知道为什么佟知远会问起这个,戚云衔脸上一阵热,他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想起此行的目的是为接风洗尘,于是端起酒杯道:   “佟老师,我敬您,感谢您这次慷慨相助。”   佟知远一愣,齐岳之正要开口,戚云衔仰起脖子,三杯白酒下肚。   “咳、佟老师,”戚云衔被辣的眯起眼睛,“我干了,您随意。”   佟知远是帮整个梵风工作室,戚云衔敬了酒,韩驰没有不敬的道理。   于是他也端起酒杯:“谢谢佟老师,雪中送炭,没齿难忘。”   韩驰没怎么喝过白酒,仅有的一两次最后都以断片收场,但佟知远愿意帮忙已经不是一杯两杯白酒的事了,哪怕是五瓶十瓶也得喝。   韩驰心一横,闭上眼睛仰起头,壮士断腕一般,预想中的辛辣感却被另一种无色无味的东西代替。   水???   韩驰睁开眼,下意识地瞄纪何初,对方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西兰花,也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家伙。   韩驰禁不住想笑。   什么时候把我的酒给换了。   戚云衔三杯在前,韩驰便只能多不能少。有了男朋友兜底,韩驰这下底气十足,正要往下倒第二杯,戚云衔又抬手端起了杯子。   “佟老师,韩驰酒量不太好,怕喝多了在您面前闹笑话,”戚云衔说,“我跟他是合伙人,剩下的我替他干了。”   “云衔!”   菜都还没怎么动,六杯白的先下去这还得了。齐岳之一把将人按住,转头对佟知远道:“知远哥,咱们就没必要搞这些虚的了吧。”   佟知远上下打量了一番身旁的两人,觉得很有意思。   按照先前齐岳之跟他说的,戚云衔一直喜欢韩驰,但眼下韩驰已经有了男朋友,戚云衔却还帮对方挡酒……   啧,这局势很不妙嘛。   搭在杯壁上的手指动了动,佟知远禁不住想:弟弟还是弟弟,关键时刻还得让哥来帮你一把。   怀了点别的心思,佟知远便故意说:“酒是虚的,情意不虚。云衔要敬我,我没有推拒的道理。不过——”   话锋一转,佟知远看向韩驰道:“梵风工作室成立到现在,应该也接了不少商单,谈了不少合作了。”   “韩驰酒量不行的话,那岂不是以往每一次应酬,都是云衔一个人喝酒?”   纪何初轻轻蹙起眉。   是错觉吗,他怎么好像闻到火药味儿了。   韩驰一愣,与戚云衔对视一眼,赶忙开口道:“佟老师,云衔是体谅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院照顾家属所以才这么说的,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今天的酒量一定能行,我陪您喝。”   说着,韩驰验证一般,仰头就是一杯。   “韩驰!”戚云衔轻声叫他,语气里满是指责与困惑。   “哎呦呦,”佟知远笑道,“好久没看到感情这么好的同事了,要不是韩驰一开始跟我介绍过小纪,我都要误会你俩才是一对了。诶,说起来你俩之前应该被不少人误会过吧,我好像听人说过来着。”   “知远哥,”齐岳之不知道佟知远这是在发什么疯,又不好直接发作,只好压低嗓子开口道,“韩驰的男朋友在这儿坐着呢,你这样说,不太合适。”   “欸,你这话说的,”佟知远故作豪迈地摆摆手,实际上内心已然恨铁不成钢到了极点,“就是因为小纪坐在这儿我才敢说的,大家都是朋友,我好奇就问问,要是小纪不在这儿,背后偷偷这么说那才叫居心叵测呢。”   “你说是吧小纪?”佟知远好整以暇地冲纪何初笑笑。   纪何初看佟知远一眼,回以同样的微笑,随即垂下眼睛。   看来他的感觉没错,还真是个来拱火的。   不过没关系。   纪何初拿过纸巾擦了擦嘴。   恶人自有恶人磨。   “佟老师,我陪您喝吧,”担心纪何初有情绪,韩驰赶忙说道,“您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在您面前闹笑话的。”   “佟老师。”咽下口中的食物,纪何初拿过分酒器站起了身。   “梵风工作室为了能拿到这次跟亦度娱乐的合作机会,所有人都付出了很多努力,我作为旁观者,跟您一样觉得他们有实力,也正因为这样,机会失之交臂才会显得更加遗憾。”   纪何初掷地有声地说:“韩驰得知您愿意帮忙后,和我说了很多您的事迹,我是外行,听不太明白,但也能从只言片语中听出您是一位充满人情味、对作品有自己态度的摄影师。韩驰一直将您视为业界楷模、行业标杆,在机场您既然说我们有缘分,那我今天就斗胆借这点缘分再提一点请求,恳请您在韩驰回归正常拍摄后再提携一二,不至于让客户觉得落差感太大,毕竟韩驰目前还无法与您相提并论。”   在场所有人都听呆了,没想到纪何初竟突然整这么一出,然而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头——   “佟老师,我不太会说话,刚刚说的如果有冒犯,还请您多多包容。”   纪何初拎起分酒器道:“诚意不虚,我拎壶冲。”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纪何初坦然自若地仰头,喝完了分酒器里的所有酒。   “敬您。”纪何初举起已经空杯了的分酒器向佟知远示意。   这一番操作下来,敬酒格局立刻上了一个高度,佟知远被纪何初架上高台,想下来除了闹脾气甩脸色,就只剩一条对方预设好的台阶。   与纪何初对视片刻,佟知远发自内心赞叹:“小纪,你还不会讲话的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说话了。”   佟知远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人,一百个人里,未必能有一个纪何初这样有气魄的。不论纪何初刚刚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光是拎壶冲这一点,佟知远就禁不住对纪何初另眼相看,甚至还生出了些敬意。   事已至此,佟知远认输地倒满一杯酒,站起身对纪何初道:“诚意不虚,我也干了,敬我们的缘分。”   仰头喝干,佟知远将杯子倒扣在桌上,豪爽地说:“大家既然是朋友,今晚饭桌上就不谈工作了,服务员,把酒撤了,这桌单我买。”   “谢谢佟老师。”纪何初道完谢,扶着桌沿坐下。   饭桌间气氛逐渐回归正常,不再充斥着商务酒席的味道。佟知远讲起他在国外的所见所闻,聊起自己摄影理念的改变,有时短短几句话便活脱脱描绘出一个生动的场景,让人惊叹于摄影人对生活中细节的捕捉。   饭桌上几人都听得十分入神,纪何初一边听一边不断喝水,胃里的灼烧感还是越来越强烈。   不行。   纪何初暗暗攥紧拳头。   太久没喝了。   用力睁了睁眼睛,纪何初起身,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一出包厢便径直钻进了洗手间。   “唰——”   几分钟后,蹲在地上的纪何初擦擦嘴,按下冲水键,扶着墙壁起身。   “吱嘎——”   一推开隔间门,纪何初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在门外。   “吐了?”韩驰上前,捧着人的脸看。   “嗯,”纪何初也不遮掩,泄了力,靠在韩驰身上,轻声道,“抠出来舒服点儿。”   “光给我换,怎么没把你自己的也换了。”韩驰把人按进怀里搂着,心疼得要命。   起初他还以为纪何初刚刚那一出光是气势唬人,其实跟他一样喝的也是水。直到后来他给纪何初发消息,纪何初不回,韩驰观察了一阵儿,发现对方不看手机也不吃菜,只一个劲儿地灌水,这才意识到纪何初喝的是货真价实的白酒。   “有风险,”纪何初哑着嗓子说,“打诚意牌,造假就没意思了。再说佟知远也不是傻子,没那么好糊弄。”   “谁要你打诚意牌,我带你是来炫耀给他们看的,”韩驰禁不住,眼眶有些湿了,“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想了很久。”   韩驰都开始后悔了,刚刚纪何初说的那些根本就不像是他平时会说出来的话,他带纪何初来的初衷绝不是想让他这样帮自己敬酒说情,他才不舍得让纪何初这样喝了酒又抠嗓子眼吐。   “没多久,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纪何初不甚在意地说,“佟知远是故意说那些话的,你们又不好顶撞他,我不想个办法让他闭嘴,你们今天得膈应一晚上。”   “我看出来了,他应该想利用我点一点云衔跟齐总,”韩驰捏捏他的脖子,“没想到被你拎壶冲了。”   “本来也有想请他帮忙的事,这样做他答应的几率很大,也算是很难得的机会,”纪何初闭着眼睛说,“一杯酒而已,有的圈子拜师也得喝一轮,不亏,反正就难受那么一下。”   说得这么简单。   韩驰紧紧将人抱住:“我一下都不想让你难受。”   察觉到韩驰的情绪,纪何初抬手拍拍他的脸,宽慰道:“没事,我就是太久没喝了,胃有点儿不适应,吐了就好了。”   韩驰抱着人不说话,纪何初本来就有点晕,被这么一抱也有些犯懒,干脆曲起腿往人身上缠,韩驰很快会意,抄起他的腿弯将他稳稳他抱住。   纪何初安静地抱着韩驰充电,在他耳边喃喃道:“佟知远是个挺‘江湖侠气’的人,他今晚既然应下来,就一定会做到。你早点回去跟着他拍,这样你们的名字就会放在一起,以后所有人想到佟知远就会想到你,知名度提升一大截,也不白费戚云衔和齐总把他请回来。”   喝了那么一大杯酒又吐出来,明明声音都涩了,趴在他身上还要跟他说这些事。   “谢谢你,何初。”   韩驰是压着嗓子说的,说完就埋在纪何初脖颈处不动了。纪何初被抱着,挪都挪不开,脖子被韩驰的头发刺挠得痒痒的。   “冠军,你见没见过世面。”   纪何初有些无奈,觉得韩驰实在也太容易满足,明明他为自己做的远远不止于此,居然还会为这么一件小事感动成这样。   正常的恋爱都这样吗,还是给他的太少了,所以才导致韩驰的阈值这么低。   “以后我会努力。”没头没尾的,纪何初这样承诺。   纪何初从来没觉得自己这点抠抠搜搜不健康还稀巴烂的爱能拿得出手,但他见不得韩驰缺什么别人有的东西。   他希望,他的冠军以后可以把要求提高一点,不会因为得了一颗苹果就满足地出去炫耀,至少要也获得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钻石,才会真正让人羡慕。   而纪何初会努力地走遍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找到那颗最耀眼的钻石,倾其所有,不让曾经拿过冠军的人落了下风。 第93章 情趣床就该情侣睡   重新回到包厢,桌上似乎已经换了一出戏唱,戚云衔神色微妙,齐岳之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只有佟知远一个人怡然自得地喝着茶,像自己给自己设了个结界。   “回来了,”佟知远点点桌面,朝纪何初招呼道,“叫了一例姜茶给你,趁热喝。”   “谢谢佟老师。”纪何初点点头,礼貌接过。   “韩驰应该不用吧,”佟知远上下打量道,“云衔也太护着你了,你酒量明明可以嘛,喝了四杯脸色一点都没变。”   韩驰悻悻地笑,说还好不用,佟知远转向齐岳之道:“岳之啊,你还是要多练练,以后谈生意的日子还长着呢,你看你,就抿了几口,脸色难看成这个样子。”   “有空让韩驰多带你练练,酒量都是练出来的嘛。”   “好啊,”齐岳之这次竟没推脱,干脆应下,抬头对韩驰笑道,“有劳?”   纪何初捧着姜茶一愣,刚想出声说酒量其实都是天生的,便听见韩驰回了句“当然没问题”。   ?   纪何初摸出手机。   【J.】:疯了?   【J.】:你今天晚上喝的是水吧。   【J.】:你知道你今天晚上喝的是水吧。   韩驰过了好半天才回——   【梵风-韩驰】:佟老师刚刚给我使了个眼色。   【梵风-韩驰】:饭桌上的人都是齐总牵的线,我直接拒绝太下人面子。   【梵风-韩驰】:走一步看一步吧,起码现在没露馅。   纪何初看着弹出来的对话框,满头黑线。   现在是没露馅,等下真上了酒那还叫露馅吗。   那叫完蛋。   纪何初正盘算着再上酒该如何换水,佟知远却轻轻扣了扣桌面道:“要喝你们等会儿自己约去啊,今晚这桌不上酒了。”   “知远哥舟车劳顿,早点回去休息就行,”齐岳之皮笑肉不笑,看向韩驰,“以前谈合作,酒都是云衔陪我喝的,今天你可不能推脱了啊。”   “一定。”韩驰信誓旦旦。   佟知远在韩驰与齐岳之之间来回看了一眼,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小时后,灯光昏暗的酒吧里,纪何初面对桌上一杯杯形状各异的鸡尾酒感到头疼。   基于不想再进抢救室,纪何初今晚是没办法再替韩驰喝酒了。鸡尾酒颜色各异、形态各异,换水策略也成为天方夜谭,稍有不慎被发现甚至还会影响上一局诚意牌的使用,大局为重,纪何初只好倾尽全力推荐一些酒精度数较低的鸡尾酒,然而齐岳之并不买账,进酒吧似乎就是奔着“明天见”来的,专挑度数高的点,一点就是一打。   “来,韩驰,”齐岳之豪迈地将刚端上来的深水炸弹“炸好”,推到韩驰面前,“一直藏着掖着,今天我非要试出你酒量不可。”   “干!”   “咕咚——咕咚——”   纪何初几度欲言又止,却实在找不到插嘴的机会。喝到后来齐岳之灌酒的意图越来越明显,干脆装也不装了,酒一上来就往韩驰手里塞。韩驰则始终谨记欠齐岳之一份人情,从头到尾老好人愿打愿挨,即使纪何初偷偷给侍应生塞了小费让他多往酒里加点冰,但韩驰的脸上还是很快就浮现起红晕。   “韩驰,你怎么喝白的那么厉害,”齐岳之也有些微醺,笑道,“喝鸡尾酒反而不行了啊。”   “混的比较容易醉……”韩驰强撑着回应。   “好像确实是,”齐岳之理解地点点头,扫码下单道,“那我给你搞点纯的。”   ?   纪何初当即看向戚云衔,用眼神传递信息——你管不管。   戚云衔皱着眉,神色也有些担忧,被纪何初一看,面上又多了些尴尬,开口道:   “齐总,小酌怡情,大醉伤身,明天你还要去公司,今天就到这儿吧,酒量以后还可以慢慢练。”   齐岳之闻言一笑,转头问:“你是在关心我,还是在帮韩驰说话?”   戚云衔愣住,一时没有反应,齐岳之挥挥手道:“云衔,韩驰都答应要陪我喝了,你今晚再护着他可就没意思了。”   “齐——”   “好了,”齐岳之语气透露出不耐,提高音量转而问韩驰,“龙舌兰shot怎么样?”   见状,戚云衔只好默默噤了声,不好意思地朝纪何初笑了一下。   纪何初嘴角抽了抽,总算明白佟知远为什么非要和这团稀泥。   “韩驰,要不喝点啤的?”   啤你妈。   纪何初幅度很轻地动了动嘴皮子,随即起身。   你不管我管,既然佟知远想用韩驰跟酒精来刺激那一对儿,那他也跟着随一份礼好了。   走向吧台,纪何初抽出自己的银行卡,对侍应生微笑:   “你好,我想借用一下你们的调酒工具,我可以开酒。”   “对,麻烦你们帮我准备一支纪凡、一壶茉莉花茶,三瓶椰子水和冰块,酒开威士忌存着,你们挑就行。”   许久没摇调酒壶,纪何初觉得有些手生,手腕也没法儿很好地使力,好在还有肌肉记忆,不耽误事儿。   “帅哥,以前没见过你,”吧台一位独酌的火辣美女朝纪何初抛了个媚眼,“新来的?”   纪何初专心往量酒器里倒酒,这类搭讪他在黑珍珠见多了,既定处理方案是一律无视。   “哎呦,这么冷漠干嘛,”美女往这边挪了挪道,笑得十分动人,“陪我喝点儿,姐姐给你送业绩。”   “不用,谢谢。”   所有材料混合完毕,纪何初挑起吧勺,娴熟地在指尖转了个圈,放入杯中开始搅拌。   美女姐姐眯起眼睛,托腮静静欣赏。   “小姐您好,”一位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道,“爱尔兰咖啡,请慢用。”   “我没点咖啡啊。”美女姐姐疑惑。   “是坐在靠窗处那位先生送您的,他说为您的今夜的美丽买单。”   混合完成,纪何初在手背上试过味,将酒液滤出。   “是吗,”美女姐姐回头看了一眼,冲服务生微笑,“我收下了,你帮我谢谢他。”   无论如何,受到夸奖都是令人开心的事,美女姐姐端起咖啡看了看:“我还是第一次在酒吧喝咖啡。”   “爱尔兰咖啡,会用到爱尔兰威士忌、咖啡液、鲜奶油、可可粉和方糖,口感醇厚,酒精度一般在30往上。”   “长岛冰茶40度。”   纪何初一边清洗工具一边说:“你很漂亮,酒吧里不要喝陌生人给的东西。”   美女姐姐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中的杯子,坐得离纪何初更近了一点:“小帅哥,那你给我推荐一下?”   “我也是陌生人。”   纪何初拎起一壶透明液体回了酒桌。   “齐总,”陌生人纪何初递上杯子道,“休息一下,喝点水清清口吧。”   “好……”齐岳之揉了揉太阳穴,接过喝了一口道,“真是水啊。”   “嗯。”纪何初拍开韩驰朝他伸过来讨水的手。   “怎么还有股茉莉味儿。”齐岳之进一步品味。   “兑了点东方树叶,”纪何初毫不心虚,张口就来,“醒神。”   “给我、也醒醒……”韩驰趴在桌上含糊不清地说。   “你不用。”纪何初盯着齐岳之,在内心计时。   也不知道他酒量如何,反正刚刚都按照最高的比例调了,应该……   “嘭!”   五分钟后,齐岳之一头栽在了桌子上。   酒量不错。计时结束,纪何初得出结论。   “岳之?”戚云衔大惊失色,看向纪何初。   “醉了,”纪何初言简意赅,在齐岳之趴下时便已经将韩驰拉起来,“单我已经买了,我送他,齐总就交给你了。”   说完,纪何初架着醉鬼走出了酒吧。   两人一身酒味儿,医院是不方便回了,纪何初想了想,最后决定找附近的酒店开间房睡一晚上。   奈何齐岳之选了个好地方,酒吧一条街附近,好一点的酒店全都爆满,纪何初连跑四家,到第五家时已经完全没有要求了,双人间单人间都能住,因此当前台结巴地说出“先生,我们只剩下一间晚间特供的情侣主题大床房了”,纪何初迎着对方探究的目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有什么问题,情侣房就该给情侣住。   “您好,您的……”前台工作人员停顿了一下,说出房间全称,“红色吻痕套间。”   “谢谢。”   没精力计较有的没的,纪何初面无表情地接过房卡,咬着牙将韩驰拖进电梯再拖出去,一路无视因为动静太大而传至走廊的暧昧声音,拉着韩驰走到房间门口。   “滴——”   刷开房门插上卡,纪何初刚要转身关门,灯光倏地一下亮了起来。   纪何初不敢动了。   为什么……房间里……   是红色的啊!   倚着门,纪何初抬手“咔咔”摁了五次开关,先后调试出红色粉色紫色蓝色红色的灯光。   没有一个正常的颜色。   “韩驰,”纪何初架着人问,“今晚我们睡大街吧。”   “睡……”醉鬼昏昏沉沉地吐字道,“和、你睡……”   睡个屁!   “吱扭——”   隔壁房门突然传来几声响动,接着传出几句女生的笑声,门把手被按下。   “嘭!”   纪何初一脚把门踹上,认命地将醉鬼拖进房间。   他可不想站在一言难尽、亮着诡异红光的情侣套间门口再迎接一遍探究的目光。   视野内一片红色,房间内的圆床非常符合纪何初对情侣房的刻板印象,只是他搞不明白,为什么圆床要放在角落,正中间的位置让给了不知道是什么的庞大的“建筑物”。   半搂着韩驰走向床铺,纪何初伸手去摸床沿,摸到一片冰凉。   这触感……   这是浴缸?!   纪何初再次僵住。   所以房间里的床是……   纪何初缓缓转头看向那个巨大的“建筑物”。   刑侦片一般的视角,一片血色里,纪何初抬手,指尖传来一阵丝绒的触感,是布料,纪何初捏着轻轻一扯——   这是一张巨大的鸟笼圆床。   “……”纪何初真的想逃了。   “何、喝……”   身边的醉鬼又说起梦话,并且还开始乱动,纪何初本来撑着人就费力,这下更是差点摔倒,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搂着人一起钻进鸟笼的缝隙。   “韩驰,”纪何初艰难转身,“你侧一点——啊!”   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纪何初整个人往前扑,被韩驰压着趴到了床上。   “叮——”   头晕眼花之际,耳畔竟还传来一声电子音,纪何初纳闷都还来不及,腰腹处先莫名奇妙被什么东西给顶了起来,屁股就这样贴上去跟韩驰的小兄弟打起了招呼。   “?”   疑惑间,那东西又缩了回去,纪何初塌下腰,却马上又被顶起来,循环往复。   脑中“嗡”的一声,纪何初在惊恐中明白过来,这是一张电动情趣床。   “韩、韩驰!”   腰被身下的东西弄得无法发力,纪何初趴着,拿压在他身上韩驰毫无办法。更要命的的是,那该死的玩意儿频率还越来越快,托着纪何初一上一下一起一落,这姿势简直就像是在……   感受到那里的触碰,韩驰无意识曲起腿,他扭了扭腰,窸窸窣窣去摸:“别招我……”   “谁他妈招……韩驰!你别摸……”   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纪何初身上逐渐出了汗,好在情趣床的设计师还算有人性,给使用者预留出了贤者时间,纪何初瞅准时机,抬腿发力,一把将韩驰从身上掀了下去。   韩驰闷哼一声,大喇喇地瘫在了床上。   “呼——”   纪何初也摊开四肢,躺倒在了床上。   好热。   纪何初蜷起腿想平息自己的悸动,正闭着眼睛深呼吸呢,韩驰却突然翻了个身,不知碰到了哪里,又是“叮”的一声——   整张床摇了起来。   ???   纪何初倏地睁开双眼,一骨碌爬起来,想找到开关或者拔掉这张床的电源,眼前却只能看到一片红色。   妈的。   纪何初咬牙切齿。   这种房间到底是谁在觉得情趣啊!   圆床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纪何初干脆跳下床,顺着床边一阵摸索,摸索出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咔哒——”   好消息是鸟笼里有一盏勉强能算是正常的床头灯。   坏消息是,开灯后的纪何初欣喜回头,发现床上的人已经被摇到床沿,半边身子悬空。   “韩——”   纪何初大步上前想将人推回去,但从未念完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他失败了。   算了,毁灭吧。   再一次被醉鬼压住,纪何初破罐子破摔地闭上眼睛,房间里只有电动情趣床不觉得累,吱嘎吱嘎地摇得十分欢快。   在地上躺了片刻,纪何初扒开身上的人起身走向门口,拔掉了房卡。   房间内断电陷入漆黑,情趣大床果然停了下来。   再将卡插回去,红光再次出现,这次没有人在床上触发机关,情趣床不再吱嘎吱嘎。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纪何初打了个哈欠。   该睡觉了。   鸟笼子挺大,纪何初不介意跟韩驰睡一张床,但十分介意和臭烘烘的韩驰睡一张床。   他侧头看向躺倒在地上的人,明白让对方清醒过来把自己洗干净这件事难度堪比摘星,于是只得发挥主观能动性,休息片刻后将韩驰的衣服一件一件脱掉,架进了浴缸。   喝醉的韩驰毫不设防地任纪何初摆弄,浴缸里还没放水,冰冷的瓷壁冷得他一激灵,下意识地就往温暖的地方靠,抱住了纪何初。   “……”   刚要起身的纪何初想到一部悬疑片的开头——丈夫在睡梦中被妻子淹死在浴缸里。   深呼吸,纪何初用力去掰韩驰的胳膊,对方却跟个八爪鱼似的锲而不舍,循环几次后,纪何初一屁股坐进了浴缸,打开水龙头。   热水总算泡开八爪鱼,解除桎梏,纪何初把身上湿哒哒的衣服全脱了,扔到一边。   “赔衣服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出。”他恶狠狠地说。   情侣房的浴缸比平常的要大,只是再大,两个男人在里头也难免碰手碰脚,更何况纪何初还得帮另一个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人洗澡。   起初,纪何初心无旁骛该干嘛干嘛,可随着掌心处不断传来对方的温度,慢慢地,纪何初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个澡越洗越热是怎么回事……   他瞟了韩驰一眼。   醉鬼的头发被打湿,微微歪头靠在浴缸边缘,水珠顺着他的喉结一路滚到胸前,最后划入浴缸,化为一丝涟漪。   目光顺着水珠定格在韩驰胸口,水面一晃一晃地没过饱满的弧度,像抚摸,纪何初忍不住抬起了手。   好软。   好好捏。   “嗯……”   醉鬼哼唧一声,喉结滚动。纪何初眯起眼睛,突然想起还有个仇没报。 第94章 奶茶车   邪恶地勾起嘴角,纪何初舔舔嘴唇,俯下了身。   埋在韩驰胸前,纪何初手嘴并用,使出浑身解数。起初他还想着报仇,到后来完全忘乎所以,只想近一点再用力一点,好喜欢这个人,要是能把他吃掉就好了。   “啵~”   一声清响,纪何初停下嘴,顶了顶舌尖,舌根发酸。他直起身,用大拇指捏了捏被自己弄得红肿的小肉粒,意犹未尽。   “嘶……”   刺激太大,靠在浴缸边的人深深抽了口气,不受控制地仰起头,脖颈肌肉紧绷。   纪何初突然理解房间设计师为什么要用红色灯光了。   他咽了咽口水。   是有感觉哈,像限制级电影……   情不自禁地抬起手,纪何初摸上韩驰的喉结,指尖下的凸起引诱般滚动了一下,纪何初立即上钩,一发不可收拾地亲了上去。   红色灯光下,出现另外一只缠在人身上的八爪鱼,纪何初搂着韩驰的脖子轻啄细吻,慢慢地到脸颊,再到嘴唇。   纪何初伸出舌尖,这一次却没有亲亲怪追着吻上来,他难耐地扭动腰肢,动情地在韩驰耳边呢喃:“韩驰……”   喝醉了的人硬不起来,没喝醉的人纯粹受罪。纪何初蹭着人磨,火气没压下去不说,反倒还越烧越旺。   身下的人最多只能给他一点哼哼唧唧的回应,纪何初涨得难受,思考了一下把对方骑硬骑醒的可能性,最后还是放弃。   万一韩驰在醉酒状态下被折腾到不举怎么办。   纪何初趴在韩驰肩头,恹恹地想。   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但是话又说回来……   纪何初直起身。   没有小哪儿来的大,没有得怎么谈得上失?   将韩驰从上到下扫视了个遍,纪何初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他的手上。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你把火惹起来的,让你帮忙救个火很合理吧。   纪何初这样想着,很快就实施了计划。   跨坐在韩驰腿上,他拉起韩驰的手腕,引着往下,接着开始起伏晃动。   “韩驰……”   浴缸里不断溅起水花,纪何初闭着眼睛,脑海中断断续续浮现韩驰之前在他耳边轻喘的样子。   “对,就是这样,再快一点。”   “腰抬得好高,弧度特别漂亮。”   “不会不行,你可以。”   “来了,乖。”   “韩驰……”纪何初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喘息间不断叫着韩驰的名字。   “韩驰……韩……呃啊!”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韩驰皱了下眉头。虚虚握着的手突然一紧,纪何初毫无防备地被捏,一激灵,大水冲了龙王庙,城门失守。   “呼——”   纪何初不受控制地打着颤,趴在了韩驰身上。   -   韩驰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是噩梦,梦里一片黑暗,巫师先是放蛇缠他咬他,后来又用魔法把他的胳膊变成了摇奶茶的机器,一上一下一前一后,摇得他手都酸了不说,最后还把奶茶洒在了他身上。   接着是叮叮当当的锁链声,巫师将他捆了起来,他无法翻身无法走动,更可怕的是耳边传来震动声,由小到大,持续不断,像山崩地裂的前兆。   “嗡——嗡——”   韩驰艰难地睁开眼,确认自己刚刚是在做梦,舒了口气,又困倦地闭上。   “嗡——嗡——”   手机仍在震动,韩驰闭着眼睛往枕头旁摸,手机没摸着,随着动作竟然又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   ?   皱起眉动了动,韩驰发现有些不对,他睁开眼一看,懵了。   谁真给他捆了啊!!!   右手手腕一条,右脚脚腕一条,实打实的银色锁链拴着他连接到旁边的黑色钢管……   黑色钢管?   顺着钢管往上一看,韩驰刚清醒的大脑再次受到冲击。   这是什么东西啊!   鸟笼吗!   韩驰头皮发麻。   他怎么会在一个鸟笼里面啊!!!   再转头,旁边的被子隆起,显然床上还有一个人。   后背发凉,韩驰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记忆却只停留在跟齐岳之碰杯,接下来有印象的全是噩梦。   糟了。   韩驰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被人抓了,那纪何初呢。   纪何初会不会也这样被人捆住,然后……   额角青筋暴起,韩驰“歘”地爬起来,一把掀开被子。   “……何初?”   韩驰愣了愣,悬着的心不上不下,赶忙推人道:“何初,醒醒。”   “韩驰,”硬生生被吵醒,纪何初眼睛都没睁,烦得要命,“你有病是吧。”   “不是,你赶紧起来看看,”韩驰着急地说,“我们好像被人抓了。”   ?   纪何初不耐烦地睁开眼,看见韩驰正一脸忧虑地朝他展示被捆住的手腕。   “那你等死吧。”冷哼一声,纪何初翻了个身。   “啊?”韩驰莫名其妙,低头仔细一看,发现手腕处的绑带竟有个卡扣。   他试探性地摁了一下,“咔哒”一声,锁扣解开。   所以……   韩驰转过头。   绑他的人是纪何初?   “你绑我干什么,”用同样的方法解开脚上的束缚,韩驰挪过去,搂住纪何初咬他的耳朵,“趁我喝醉了,搞这么刺激?”   “滚,”纪何初偏开脑袋,“睡觉。”   “有什么觉非得绑着我睡的,”韩驰说着,手不老实地摸上纪何初的腿,“你展开跟我讲讲?”   讲个屁!   纪何初一脚把人踹开,咬牙道:“底下这张床会动,你昨天翻身触发开关两次,我不把你捆起来,等着你半夜又触发开关把我摇醒吗!”   “我喝醉了,”韩驰很无辜地搂住他的腰,“谁让你带我开这种房。”   纪何初懒得解释:“那你现在滚出去。”   “不要,”韩驰贴上去,意有所指地问,“真的什么都没做?”   纪何初烦躁地抬肘将韩驰推开。   还问呢,昨晚是他不想吗?   “我看见我胸口上的牙印了。”韩驰说。   “不能咬?”纪何初反问。   “能,我说怎么梦见有蛇咬我……诶?”   韩驰蹙起眉,如果他的梦都一一有照应,那摇奶茶是……   身边的人半天没动静,纪何初纳闷地睁开眼,回头看见韩驰正盯着自己的右手发呆。   纪何初立刻就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干的事。   “你在干什么?”他不动声色地问   “觉得有点奇怪,”韩驰盯着手心道,“我总感觉我在梦里摸过什么东西。”   “……”   “你都说是在梦里摸的了,”纪何初转回去,往旁边躺了一点,说,“梦里的都是假的,别想了。”   韩驰眯起眼睛。   没有直接骂他疯了或者有病,纪何初有问题。   回想着梦里摇奶茶的手势,韩驰抬起手跟着摆动,猛地想到了什么。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纪何初已经悄悄地跟他挪开了一些距离,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   行径判定为心虚。   勾起嘴角,韩驰一个翻身压到纪何初身上,摁住他的手腕。   “有人昨天是不是趁我睡着,干了坏事?”   “你在说什么。”不认为韩驰能猜出来,纪何初保持着镇定。   韩驰笑笑:“我梦见我在摇奶茶。”   纪何初一哽,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摇奶茶是什么样的?”   韩驰说着,握住纪何初的手抬起来,放到自己的腰腹处,模拟起摇奶茶的姿势,问:“你昨天是这样握着我的手吗?”   纪何初脸红得快要滴血了,一言不发。   两人离得很近,韩驰深深地闻着纪何初身上的味道,很快就有了反应。他贴得离纪何初更近了一点,好让他更直接地感受。   “不打算和我说说你做了什么坏事吗?”韩驰引诱道,“现在你还有机会。”   “不然我可就要,严、刑、拷、打了。”   严刑拷打,韩驰每说一个字就暗示地动一下腰,纪何初想不通韩驰为什么会知道,明明昨晚他醉成那样,还有意识的话自己也不至于……   “有什么问题,”纪何初理直气壮地说,“昨天你压了我两次,打开情趣床的开关还摸我,我是个正常男人,你不是我男朋友吗,帮帮我怎么了?”   韩驰听得乐不可支:“所以你就用了我的手?”   纪何初嘴皮子一扯:“你想让我用别人的也可以。”   “做了坏事口气还这么大,”韩驰用力捏了捏他的脸,坏笑着手往一边伸,“纪何初,你今天完蛋了。”   “你想怎——啊!”   话还没说完,纪何初猝不及防被抱起来翻了个身,韩驰将他的手摁在头顶,纪何初听见“咔哒”一声。   “韩驰!”   这下轮到纪何初被捆住手腕。   韩驰托起纪何初的脖子跟他接吻,另一只手摸进他裤腰,在喘息间问他,知不知道情趣房里最多的是什么。   “我又没来过、我怎么知道,你……别弄!”   韩驰坏笑一声,松开他下了床,在床头柜前停下。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瞬间爬上纪何初心头。   “韩驰,”纪何初吞咽了一下,说,“你回来,我们做。”   “不急,别浪费你开的房间,”韩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饶有兴趣地拿出几个形状各异的小玩具,转头询问,“挑一个?”   纪何初猛猛摇头:“我不挑。”   “行,”韩驰一把抓起,合上抽屉,“那就都试试。”   ?   “你干什么,”纪何初挪着往旁边缩,“不是那个‘不挑’,我不试,韩驰,你别——”   “别怕,”韩驰爬上床,拽着纪何初的腿将他拖回来,“相信我,我爱你。”   说完,韩驰欺身吻住了纪何初的唇。   亲亲怪复活,勾着纪何初的舌头不留一丝喘息的机会,两个人的鼻尖顶在一起,连呼吸都在接吻。   韩驰揉捏纪何初的腿肉,逐渐往上,剥开碍人的衣物,轻轻将指尖探进去。   “呜!”   纪何初惊叫一声,偏开脑袋躲吻,被韩驰捏着下巴扳回来亲。   指节不断没入,纪何初被亲得晕头转向。韩驰对他的身体异常了解,知道怎么做最能给他安全感让他慢慢放松,也知道哪里最能让他——   “唔嗯……”   有一处软肉被指尖有意无意的照顾着,纪何初受不住,很快便绷紧脊背,趴在床上喘气。   “累了是不是,”韩驰亲他的耳朵尖,很体贴地说,“我们休息一会儿。”   纪何初下意识地点点头,刚闭上眼睛,就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挤了进来。   “!韩驰、你——”   从来没有过的入侵感让纪何初头皮发麻,他僵着身子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   “放松,”韩驰捏捏他的腰,探头亲他,“就是怕你紧张才骗你,这不是进去了么。”   “你……”纪何初大气不敢出,牙都要咬碎了,“王、八、蛋!”   韩驰大笑两声,拇指轻轻一推,震动开关打开。   “呃啊——”   突如其来的酥麻感让纪何初腰窝一酸,前面马上就有了反应。   “拿、出去……”纪何初扭腰挣扎,被刺激到只能断断续续说话,“……关、掉!”   “肚子在抖吗,这才第二档,”韩驰伸手摸过去,轻轻按压感受,低头夸道,“乖乖,好厉害。”   “关掉……”   “好,听你的,”韩驰摸上开关按钮,装模作样,“往哪儿边是关啊,应该是这边吧。”   “啊!”   纪何初一抖,明显感觉身体里的东西震动得更激烈了。   “乖乖,是这样吗?”韩驰俯下身问。   “你……”   快感如潮水一般袭来,没过纪何初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前所未有的感觉带来很新奇的体验,也让纪何初本能地感到恐慌,他抬腿想往前爬,膝盖却使不上力气。   “韩驰,够了,”纪何初气喘吁吁地回头道,“真的够了……你来。”   韩驰诚恳地回答:“可是你才说过,如果我想,你用别的也可以。”   “我收回、这句话,”纪何初握紧拳头,真的要受不住了,“我要你……我只要你。”   “只要我一个吗?”韩驰问。   “只要你一个……”   “我会触发开关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那我试试。”   “韩驰!”   “叮”的一声,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纪何初的腰再度被丁页起。   “昨天就是这样吗,”韩驰若有所思地说,“怪不得你不舒服,弄错位置了。”   “应该,弄这里。”   “!不要!”   纪何初惊恐地蹬腿,被韩驰握住脚踝扯着往下,被丁页住的部位就不再是昨天相同的部位,而是……   “啊哈……”   前后加击赐激太大,纪何初想躲,韩驰却早有预判似的按住他,往下一摁。   “你!啊——”刚说出一个字,床上的东西突然开启高频模式,纪何初瞬间觉得身体被接入高伏电压,腰猛地奔直,大脑停摆。   无法控制的手由手畜过后,纪何初失去所有力气,瘫在了床上。   “好棒,”关掉开关,摸着纪何初的后脑勺亲他,“我石更得快炸了。”   “韩驰,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纪何初声音沙哑,粗喘着气道,“要么你现在尚我,要么,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碰我。”   “那当然是尚你。”   丢掉遥控器,韩驰取出已经湿透的小玩具,换成自己的东西。   “等等,”换到一半,韩驰突然停下道,“我还没戴……”   纪何初挣挣手腕:“你先把我松开。”   韩驰依言解开卡扣,纪何初重获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农奴翻身把歌唱——一脚将韩驰踹下床。   然后又揪着衣领把韩驰拽回来,抬腿骑了上去。   “何初,我还没……”   “不戴了,”纪何初坐下去,卡着韩驰的脖子堵他的唇,动作急切,“要死一起死吧。” 第95章 重获新生   骑着一次,躺着一次,趴着一次,去浴缸清理又抱着来了一次……纪何初精疲力竭,浑身软得不像话,到最后当上韩驰走哪儿抱哪儿的挂件。   酒店的客房服务很贴心,情侣主题房的退房时间设定在下午四点。胡闹了大半个上午,纪何初昏昏欲睡,韩驰随便叫了点餐食,垫过肚子后,两人又重新躺回床上。   床单已经换过,身上也清清爽爽的,饱暖和淫欲都得到满足,两人相拥而眠,睡了个沉沉的事后觉。   “嗡——嗡——”   半梦半醒之际又传来震动声,纪何初闭着眼睛,直往被子里钻,踹韩驰一脚。   “嗯……”韩驰眯着眼睛去摸手机,放到耳边接通,“喂——”   “嗯,昨晚没睡好……好,我看看。”   “还没有,过几天我跟他说。”   “好着呢,不用,等见了面你们就——”   “韩驰,”纪何初迷迷糊糊地在怀里拱他,“你能不能出去讲。”   韩驰很明显地顿了一下,随即笑道:“是我爸妈。”   狼又来了,纪何初能信才有鬼,他眼睛都懒得睁,冷哼一声。   “真的。”   “哼哼哼。”   韩驰乐得不行,干脆故技重施,点开扬声器,把手机放到纪何初耳边。   “跟我爸妈打声招呼?”   一个“滚”字呼之欲出,手机里传出一道女声:   “小初?”   紧急刹车,纪何初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正在通话的页面,赫然“白筠女士”四个大字。   !!!   晴天霹雳,纪何初登时卷着被子往后弹,滚到一边将自己团做包子。   “小初,怎么不说话呀?”   “还没睡醒,听见你声音不好意思了,”床边圆圆一坨,韩驰看着实在压不住嘴角,哈哈笑道,“我以前骗过他,他刚刚不信我真的给你们打电话。”   “你骗他干嘛,”白筠嗔道,“不许欺负小初啊。”   “我哪儿舍得啊白女士,”韩驰还有点小骄傲,“好不容易追到的。”   “恋爱的酸臭味儿。”韩楷城如是点评道。   床边的“包子”好像有点死了,韩驰伸腿戳了戳,“包子”又往旁边挪了一点。   “好了,不跟你们说了啊,”韩驰跟过去再戳了戳“包子”,笑道,“有人要憋死了,我得去救人了。”   “跟你说的事儿你记得啊。”白筠叮嘱道。   “嗯,”盯着“包子”,韩驰暗暗思忖道,“过几天回来。”   “拜拜。”   电话挂断,韩驰将手机放到一旁,挪过去拆“包子”。   “何初,”首先,他拍了拍“包子”皮,像敲门,“我打完了。”   “包子”一动不动。   “闷死了,”第二步是伸手把“包子”皮扯出一个洞,再将自己的脑袋探进去,“快出来,出一身汗之前的澡就白洗了。”   露馅的“包子”开始收拢外皮,此时就要一鼓作气,将“包子皮”一把剥掉。   肉馅纪何初呈跪趴状伏在床上。   韩驰忍不住笑,伸手去拉他的胳膊:“洞房都入完了,夫妻对拜下次再拜,快起来。”   纪何初死死粘在床单上不肯动,韩驰只好也跟着伏下身,凑在他的耳边说话:   “又不是没见过我爸妈,不好意思什么。”   纪何初的耳朵红彤彤的,韩驰笑着揉他的耳垂:“他们挂念你,刚刚还说想来医院看看你。”   纪何初“腾”地一下起身,大喊道:“不用!”   总算起来了。   韩驰擦擦他额角的汗:“我没让他们来,知道你会不自在。”   纪何初看了韩驰两秒,又要往下趴。   “诶,”韩驰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捞住,抱进怀里,“骑我的时候气势那么足,接个电话羞成这样啊。”   “你还说!”纪何初瞪韩驰一眼,抓起他的胳膊就啃。   “哎呀!疼疼疼——”   韩驰故意大声喊疼,等纪何初松了口,他一边抽气一边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咬这一下就算扯平了行不行乖。”   纪何初继续瞪他。   “那你再咬我一口。”韩驰抬起胳膊。   纪何初白他一眼,嫌弃地推开他。   “你什么时候跟他们说的。”半晌,纪何初揪着衣摆问。   韩驰笑着握住他的手道:“你还没去我家之前,我就跟他们出柜了。”   那么早?   纪何初惊讶地抬起头。   “决赛前那会儿,我刚意识到自己喜欢你,有次回家吃饭,话赶话就说出来了,只说我可能喜欢男的,没说是你,后来是带你回家吃饭,我爸妈他们自己看出来的。”   “那,”纪何初张了张嘴,半天挤出几个字,“那他们——”   “他们不反对,而且都很喜欢你,你听见了,刚刚我妈还在电话里让我别欺负你,”韩驰接上话,让纪何初安心,“知道你答应我以后,他们高兴得恨不得马上就来医院认你这个儿媳妇儿。”   纪何初被“儿媳妇”三个字弄了个大红脸,他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而后结结巴巴地说:“叔叔阿姨……知道我在医院。”   “嗯,”韩驰捏着怀里人的手指玩,说,“他们知道舅舅要手术,照顾病人很辛苦,又担心我总是烦你,所以一直想来看看你。”   纪何初抬头看向韩驰,在对方的眼神中明白,那些他担心、感到无地自容或窘迫的事都不会发生,他只需要负责相信,而韩驰会负责让他一直相信。   趁眼底的湿润尚未流露,纪何初收回目光,将脑袋靠在韩驰肩头。   “我好没礼貌。”刚刚一句话都没有和阿姨说。   “不怪你,是我的错,”韩驰温柔地说,“过几天我们回家吃饭,我当面跟他们解释承认错误。”   纪何初听出韩驰试探的意思,一时没接话。韩驰等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在家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提到礼物,纪何初立刻想起上次的金币宝箱,想到韩驰吃醋的时候说他故意把礼物落在别的地方不收。   “韩驰,”纪何初直起身问,“我的阿兹特克金币呢?”   韩驰眉头一挑:“你不是丢了吗?我以为你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   很喜欢,只是当时已经没有精力喜欢了。   纪何初低下头,觉得有点遗憾。   “喜欢啊,那我回头把它带出来重新给你吧,”韩驰捏捏他的脸颊道,“宜家的工作人员上次联系我的时候寄给我了,这次可不许再丢了啊,送个礼物差点给我吓得魂儿都没了。”   “以后不会了。”纪何初轻声承诺。   “重新拿到它的时候我还在想,要不把它丢掉算了,感觉这个礼物送得不好,什么死不死的,真让你做傻事了。”   “没有不好,”纪何初立即肯定道,“是我的问题。”   韩驰笑笑,抱着人说:“后来我也觉得没有不好,我送得很对。”   “阿兹特克金币,本来就是让海盗们死掉一次,再重获新生。” 第96章 这是求婚啊!   “于廷,你拎的啥啊?”何豫偏头问。   “水果、保健品,还有茶叶,”于廷展示道,“我朋友在斯里兰卡留学给我带的红茶,可贵了,我一直没舍得喝,今天正好派上用场。舅舅,你带的啥啊?”   “水果我也买了,这个是鱼竿,我让谌峰找他战友买的,听说是最好的牌子,”何豫拍拍身边的人,谌峰配合地进行展示,“好看吧,我挑了好几天才挑出来的。”   “还有这个,昨天去商场买的金项链,”何豫再拍拍身边的人,肉痛道,“现在那个金价啊真是死贵死贵,换平常谁吃这个哑巴亏,我结账的时候柜姐嘴角都要翘上天了。”   “哇——”于廷眼冒金光,“舅舅你好有实力啊,跟你一比我这……我要不一会儿找个商场再买点啊……”   后排几人从上车起就叽里呱啦了一路,纪何初坐在副驾上,只想把自己的耳朵摘掉丢出去。   停车等红灯,韩驰见纪何初眉头紧锁,握住他的手道:“紧张啊。”   “烦。”纪何初甩了下头,意指后排。   韩驰回头看了一眼,忍俊不禁。   计划好要回家吃饭后,最紧张的人是何豫。   彼时他刚能下床几天,正在做旅游攻略,一听韩驰要带纪何初回家吃饭,当即宣布他也要去,纪何初不答应他就捂着刀口叫疼,疼了三天,终于把纪何初疼火了。   “韩驰家是什么旅游景点吗你非要去,”纪何初扶着脑袋问,“这么想去你替我去吧,从现在起你叫纪何初。”   “来,下来,”纪何初起身拉人道,“咱俩把衣服换了,你去吧,我上床躺着。”   “那不行,我跟你差着辈儿呢,不像,”何豫揪着被子,振振有词道,“再说我是去替你撑腰的,我要是假扮你,那你就得假扮我。”   什么鬼东西。   纪何初无奈道:“你把你自己的老腰撑好就行了。”   “啧,”何豫一把叉起腰,嫌弃地说,“破小孩你懂什么,这是你跟韩驰在一起之后第一次上门,人家俩家长都在,你就一个人那怎么能行,我又不是死了,再说——”   “咳。”一旁的谌峰咳了一声。   “……再说双方家长见面就算把这个事儿定了嘛,”何豫低声说,“你舅我过段时间就满世界旅游去了,到时候你办喜酒叫我我都不一定回得来,我总得代表你的家长跟韩驰的爸爸妈妈见个面吧。”   “办你个头,”纪何初一头黑线,“见你个头。”   “咱见得就是头,”何豫嘿嘿笑道,“身子见不见的那是你跟韩驰的事儿。”   纪何初抬手表示再见,起身。   “哎,小初!小——哎呦我刀口,哎呦……”   纪何初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又坐回去。   “舅舅,你别操心了,”纪何初语重心长道,“你现在什么都别想,踏踏实实把身体养好最要紧。”   “你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何豫点头认可道,“手术之前我就特别遗憾,怕自己……就只能私下里跟韩驰说说。阎罗殿走一趟多不容易,我好歹是走回来了,看在这个份上你不得帮我把夙愿了了啊。”   纪何初不是很理解:“所以你的夙愿就是要去韩驰家见他爸妈?”   “诶~”何豫真诚笑道,“我的夙愿是希望能看到你幸福。”   坏了,大招骗平A。   纪何初默默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   “随便你,”纪何初说完,强调道,“去了你少说话。”   “去哪里?”于廷推门而入,问,“舅舅,你就要去旅游了吗?”   “没有没有,”何豫兴致勃勃地朝于廷招手道,“于廷你来得正好,我跟你分享一个——”   “黑珍珠!”纪何初提高音量打断,手忙脚乱,语无伦次道,“黑珍珠……最近怎么样,你招的人都上岗了吗,这几天客流量有没有下降,研发新品了吗?”   “纪哥你是不是没睡醒,研究这个干什么,”于廷一脸纳闷,不甚在意,转而饶有兴趣地问起何豫,“舅舅,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纪何初立刻脚底抹油溜出病房,在三分钟后收到于廷的微信。   【廷不是延】:纪哥!我是娘家人!我也要去!!!   ……   “舅舅,要不你陪我再去逛逛?”   “行,我搜一下附近的商场啊……”   后排乘客还在激烈讨论,纪何初已经完全摆烂闭着眼睛当聋子了,韩驰失笑,看着后视镜道:   “舅舅,别逛了,再往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了,只是回家吃个饭,别这么见外。要不是你瞒着我跟何初,我们哪儿能让你们这么破费啊。”   “心意嘛,”何豫道,“第一次见面,心意还是要有的。”   “就是就是。”于廷应和。   “既然是心意,点到为止就可以了,”韩驰笑着说,“你们现在准备的这些就够我妈骂我一顿了。”   “没事儿,到时候让小初帮你说情去。”何豫笑道。   “就是就是。”   “何初,”余光瞄到身边人的小动作,韩驰及时出声道,“别扣车把手。”   纪何初烦躁地把手放下。   下一个路口是绿灯,一行人很快就抵达单元楼下。   下车后,谌峰将礼品整理好包装袋递给何豫:“完事儿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啊?”于廷探出头道,“二舅你不上去啊。”   “一起吃吧谌峰,”韩驰说,“准备了你的饭菜。”   谌峰充耳不闻,只看了何豫一眼,默不作声。   “我刚下地,这么多东西我哪儿提得动。”   何豫看他一眼,潇潇洒洒地转身。   “你提。”   “舅舅,”于廷跟上去吐槽道,“这才几样啊,你现在这么虚吗……”   “走吧。”韩驰推推谌峰,冲他使了个眼色。   谌峰抿了抿唇,拎着东西迈开了步子。   电梯上行,一轿厢的人都不说话,气氛实在诡异,韩驰不禁笑道:“干嘛啊,都不说话。”   “我有点紧张,”何豫深呼吸道,“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当这种级别的大人。”   “我也是,”于廷疯狂咽口水,“这也是我第一次当娘家人。”   纪何初盯着不断变化的数字屏始终沉默,指甲无意识地在随身包的拉链上摩擦。韩驰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冲他笑笑。   “叮——”   电梯门打开,纪何初尚未迈出轿厢,便听见了白筠的声音:“老韩!快来!”   纪何初抬头,见家门大敞着,白筠和韩楷城站在门口迎接,正笑着对他招手:“小初,来啦。”   久违地,纪何初真的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阿姨好、叔叔好。”   “诶,好,快进来。”   一一打过招呼,白筠韩楷城迎着人往里进,见谌峰和于廷都提了东西,赶紧说下次来吃饭就行不用破费。   “没骂我。”韩驰悄悄在纪何初耳边说。   “小初,你的拖鞋。”   白筠放在脚边的还是上次来穿过的那双,纪何初愣愣地说谢谢,对着一双拖鞋竟忍不住有些鼻酸。   他转头看韩驰,对方也正温柔地注视着他。   “走了,”韩驰拉他手腕,“坐着去,有你爱吃的东西。”   客套寒暄过后,距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一大家子人都在客厅坐了下来。有于廷在,气氛很难冷场,白筠跟韩楷城也都是健谈的人,一会儿关心何豫的恢复情况,一会儿被于廷逗得哈哈大笑,一会儿招呼韩驰拿这个拿那个出来给小初,一会儿看向谌峰夸这小伙子真是沉稳。   气氛融洽和睦,所有人说说笑笑,纪何初想起上次也是如此,他在韩驰家总能看到非常美好的画面。   只是这次,他真的身处其中了。   纪何初有些恍惚,一个人呆愣愣地出神,直到白筠开口,才唤回他的心神。   “小初,想什么呢。”   “没、没有,”纪何初垂眸轻声道,“您家很漂亮。”   白筠闻言,与韩楷城相视一笑,接着便问:“那你要不要住到阿姨家来啊?”   “啊?”纪何初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他下意识地看向韩驰,“我……”   “妈,你这也太直接了吧。”韩驰笑笑,大大方方地牵住纪何初的手,拍拍他的手背。   “这时候又讲究起委婉了,”韩楷城调侃道,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韩驰,“那我们不插话了,你自己和小初说吧。”   ?   纪何初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地看向韩驰。   “何初,”韩驰清了清嗓子,这么多人在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慢吞吞地说,“我之前说,在家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其实这么说不太准确,因为这个礼物你收下之后,我也能沾上光。”   打开文件夹,韩驰将它递过去,揭晓答案:“我给我们买了套房。”   纪何初倏地睁大眼睛。   “韩驰前段时间托我跟他爸帮忙,发来一堆要求,让我们按要求帮他挑一套房子,说是你终于答应他了,他要赶紧金屋藏娇。”白筠笑道。   纪何初一动不动,盯着购房合同上自己和韩驰的名字并排挨在一起,拳头攥得梆硬,耳朵烫得像被火燎过。   “何初,”韩驰也紧张得不得了,手心直冒汗,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了。”   “从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开始我就想过了,黑珍珠二楼住不下两个人,我住的地方离学校太远又是租的,不稳定,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找一个折中的位置,买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   见纪何初坐着迟迟没说话,韩楷城出声道:“小初,你不要有压力,这套房原本就是我们夫妻俩给韩驰攒的老……资本,他现在跟你在一起,那这套房就是我们给你准备的。”   “是啊小初,你别想那么多,”白筠也跟着开口道,“我们当家长的,平时生活工作也没什么能帮你们的,只能力所能及地让你们舒坦一点,你不要有负担,舒舒服服地住过去,就当给阿姨一个施展母爱的机会。”   “何初,”韩驰鼓起勇气道,“你愿意跟我一起组建一个家,收留我吗?”   说着,他摊开手掌,手心赫然躺着一枚戒指——是纪何初曾经放在胸口的那枚。   于廷脑海中的弹幕瞬间弹出一万句卧槽。   求婚!这是求婚啊!!!   他内心激动万分,偷摸拿出手机,点开和梵风工作室的群聊。   盯着戒指看了半晌,纪何初内心翻涌,他深呼吸两下,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转向白筠与韩楷城。   “阿姨,叔叔,”纪何初一字一句道,“我想……先和你们说一件事。”   白筠与韩楷城面面相觑。   “怎么了?”   咬着嘴唇,纪何初从包里拿出两个病历本,患者一栏写着他自己的名字。   韩驰与何豫皆是一惊,来不及开口,纪何初便将将甩出三个字:   “我有病。”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纪何初摊开病历本,宛若摊开自己的伤口,用最简洁的语言讲述童年给他留下的痕迹,也讲述前段时间的幻觉、手腕上的伤痕,和风很大的天台。   看到白筠和韩楷城面色逐渐凝重,纪何初心里像灌了铅一样难受,但他逼着自己开口:   “一直以来,我都不健康,有甚至严重到……会伤害自己爱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好、还会不会好,”纪何初低着头说,“也许以后的我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韩驰怕你们担心,也照顾我的自尊,所以一直没有和你们说,但你们有权利知道这件事,也有权利选择要不要和我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沉默。   纪何初猜到答案,于是用力抠住指腹道歉:“阿姨、叔叔,对不起。”   “小初!”何豫挺起腰板,厉声道,“你又没错,道什么歉。”   亲家做不成那就做仇家,虽然是第一次当家长,但何豫绝对无法容忍纪何初在自己面前受委屈,他眼睛一瞪,正要动嘴,听见白筠慈声道:   “就是啊,小初,没做错怎么还道歉。”   纪何初呆愣愣地抬起头:“阿姨……”   “这么苦,怎么长得这么好的,”听到刚刚那些,白筠眼眶都湿了,“辛苦了,小初。”   “呜——阿姨你别这样,”于廷仰头摸纸道,“我不行了……”   何豫舒了口气,收回意念里的50米大刀,扯了张纸递给于廷。   “小初,”韩楷城拍了拍纪何初的肩膀,沉声道,“谢谢你对我们这么坦诚,你是个负责任的好孩子,听完你刚刚你说的那些,叔叔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爱韩驰吗?”   “我……”   纪何初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韩驰,随即握紧拳头、无比坚定地说:“我爱他。”   三颗子弹,弹弹正中心房。   韩驰眼底发热,牵过纪何初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好孩子,”韩楷城慈爱地说,“有爱在,什么难题都能跨过去,你看,你前些天还站在天台上,现在不是也好好地坐在我旁边了吗?”   “不怕啊小初,”白筠拍拍胸脯道,“以后阿姨保护你。”   “啊——阿姨啊——”于廷再次仰起头,何豫娴熟地夹起一张纸。   “你们……”纪何初显得十分局促,“我……”   “没事儿,”韩驰克制住想亲他的冲动,只捏捏他的后颈,“别紧张,慢慢说。”   缓了缓,纪何初再次窸窸窣窣地动起来,他掏出两份文件,放到桌上。   “这是、两份保险,”纪何初有些别扭地开口,“我……不知道该送什么,认知里最可怕的永远是未知的风险,所以……”   “小初。”白筠看着他,叫他的名字。   “阿姨,我没有别的意思!”纪何初着急地摆手,解释道,“我希望您跟叔叔一切都好,永远都用不上,我——”   “谢谢你的礼物。”白筠起身,轻轻抱住了纪何初。   纪何初完全呆住了。   “都说给家人最好的礼物就是保险,”韩楷城推推眼镜笑道,“谢谢小初。”   纪何初拼命眨眼睛想将眼泪憋住,却始终不敌,泪水夺眶而出。   “不哭,”白筠心疼地帮纪何初擦掉眼泪,笑着说,“小初,你的礼物我们就收下啦。”   “那你收不收我们的礼物呀?”   “我……”   纪何初已经完全乱成一锅粥了,何豫见状,精准把握时机控场道:“哈哈,韩驰妈妈,小初没见过这场面,你让他缓一缓吧,先看看我给你带的礼物。”   “啊?”白筠惊讶道,“怎么提了东西还带礼物呀!”   “应该的,以后都是一家人,”何豫朝谌峰伸手,拿过礼盒双手递给白筠,“谢谢你们照顾我们家小初。”   “哎呀呀,老韩你看这,”白筠遗憾道,“还让人家先送上了。”   韩楷城呵呵笑道:“你不是准备了嘛,藏着掖着的。”   流程莫名奇妙进入交换礼物的环节,何豫送出鱼竿和金项链,收获一对情侣款腕表——   “韩驰说小初舅舅会带人来,我以为带舅妈呢。”白筠不好意思地笑笑,“下次再给二舅补一个。”   “没事,谢谢。”   谌峰机械地回应,何豫在一旁憋笑,觉得自己要把刀口憋裂了。   于廷送出两盒茶叶,收获一个——   “PS5!!!”   于廷惊叫道:“叔叔!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要PS5啊!”   问遍亲戚家小孩的韩楷城满意地笑笑:“小于喜欢就好。”   “包红包显得太古板,像交易,我和老韩就商量着送礼物好了,没想到大家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目光一转,沙发上两个人还傻傻地十指相扣坐在原地呢,白筠恨铁不成钢道:   “韩驰,想什么呢,”她指了指戒指,问,“小初答应你没啊!”   “噢!”   韩驰猛地回神,重新举起戒指,于廷当即小声补充道:“韩哥!求婚是要单膝下跪的!”   韩驰听了,作势就要往下跪。纪何初眉心一跳,赶紧将人拉回来,伸手。   “快点,”见人没动,纪何初轻声催促道,“快点啊。”   韩驰看着纪何初的眼睛,郑重而虔诚地牵起他的手,兜兜转转,这枚戒指终于回到了它原本该在的地方。   无名指,严丝合缝。   “韩驰,你的戒指呢?”何豫问。   “噢!在这儿。”韩驰一把从兜里掏出来,递给纪何初。   “傻儿子,”白筠被逗得不行,“也不知道拿个盒子。”   纪何初没脑子搞什么仪式感了,“咻”一下就给韩驰套上了戒指,脸已经热得要爆炸。   “好!”   已经嗑疯了的于廷放下正在给梵风工作室转播的手机,鼓掌道:“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祝二位长长久久到永远!”   “还是小于最机灵最会说话,”白筠笑道,“一会儿给你加鸡腿啊。”   “谢谢阿姨!”   “不谢,你们先坐会儿,我跟老韩做饭去啊。”   “阿姨我来帮你!”   “韩驰妈妈,帮手你得用这个,我弟之前在炊事班呆过。”   “真的呀!”   ……   饭后又聊了一会儿,一行人起身告别。   纪何初磨磨唧唧的,故意拖在最后一个换鞋,趁人都走了,他转身对白筠说:   “阿姨,我生日那天,谢谢你的四喜丸子。”   “尝出来啦!”白筠的眼睛亮了亮,很是惊喜,随即期待地问,“还有吗?”   还有?   纪何初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白筠。   “泡椒熘肝尖,韩驰跟我学了好久都没学会,最后还是我做的。”白筠笑着眨眨眼睛。   “对不起阿姨,”纪何初垂下眼睛道,“我没尝出来,我不知道是您做的,我——”   “小初,尝不出来也要道歉啊,”白筠抬手摸摸他的头发,耐心地说,“阿姨不跟你说客套话,以后常来家里吃饭,吃多了就尝得出我的手艺了。”   眼睛又湿了,纪何初觉得今天是自己最没出息的一天。   但是没关系,阿姨肯定不会怪他。   “好。”纪何初点头。 第107章 无节日小剧场·墓园   双方家长见过面后,韩驰思之又思,想了又想,还是在一个晴空万里的上午订了一束白菊。   道路两旁出现对称种植的塔柏,韩驰沿着路开到尽头,抵达目的地。   他曾经跟纪何初来过这里,但只是远远地站在台阶上,没有看清厅堂中间摆放的那张照片。   现在能看清了,照片上的女人眉目清俊,上半张脸跟何豫很像,墓碑上刻的名字是何郡。   韩驰擦拭墓碑,缓缓把花放下。   “阿姨您好,我叫韩驰。”   他抬起手,露出戒指道:“纪何初是我的男朋友。”   “我们已经见过双方家长,也互相交换了戒指,何初这边的家长代表是您的弟弟,我见过了,现在来见您。”   蹲下身,韩驰一边清理墓碑周围一边说话,跟何郡聊天似的。   “阿姨,何初长这么大,活得很不容易。”   “您当初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吧,我无权评判,但希望您看在他是您亲生儿子的份上,保佑他以后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一生都不再受过往困扰。”   “作为他的伴侣,我会履行义务,清明中元都来看您,只求您在天之灵,能多庇护庇护纪何初。”   清理完毕,话也说得差不多了,韩驰起身。   “还是要谢谢您,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会好好爱他。”   “阿姨,再见。”   韩驰的身影消失在阶梯尽头,纪何初从另一侧现身,缓缓走至何郡墓前。   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感觉熟悉又陌生。   “你见过他了吧。”   半晌,纪何初沉声开口道:“他叫韩驰。”   沉默。   “我不怨你。”   “所以你也别怪我。”   沉默。   “我其实有很多想跟你说的。”   “好像也没有。”   沉默。   “我走了。”   纪何初转身。   殡仪馆大门外,韩驰倚着车门等在那里,纪何初毫不意外,小跑过去,抬手搂住韩驰的脖子。   “回家吗?”韩驰牢牢托住他,笑着问。   纪何初点点头。   “回家。” 第97章 请韩驰先生速到服务台   修改次数堪比投标文件书,何豫删删改改,旅游计划总算在出院的前一天定了终稿。   “舅舅,”于廷对照地图,仔细端详计划书道,“你这不就是环中国边境游嘛。”   “对啊,”何豫爽朗笑道,“用双脚丈量祖国大好河山,岂不快哉。”   “真羡慕你俩不用上班,”于廷叹了口气,瞥自家老板道,“我下午还得去给新人做调酒培训呢。”   纪何初充耳不闻,忙着帮何豫收拾东西。   “买票了吗。”韩驰问。   “买了,”谌峰答道,“明天下午出发。”   韩驰点点头:“到时候我送你们。”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何豫用力拍了拍床,泄愤地说,“五年之内我都不想再闻见消毒水的味道。”   “我预言!”于廷举手道,“五十年之内,舅舅你都不会再来医院!”   “谢谢你啊于廷,”何豫抽抽嘴角道,“五十年,那我确实可以直接拉去别的地方了。”   “何豫,”一旁看手机的谌峰皱起眉头道,“你这个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啊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   冲谌峰拜了三拜,何豫赶紧拉着韩驰另起一个话题道:“话说你俩的新房怎么样了?我到时候回来能不能直接拎包入住?”   “还有我还有我。”于廷再次举手。   “应该能吧,”提到这个,韩驰的嘴角就压不住,他笑着说,“下午我们去看家具。”   “别啊,”于廷看了下日历道,“黑珍珠二楼重装,我也想看看家具,明天下午送完舅舅咱们一起去呗。”   韩驰正要说话,蹲在地上的纪何初先开口道:“他明天下午有拍摄,没空。”   “对。”韩驰认可地点头。   于廷眼睛一眯,又是一脸嗑到糖的满足:“戴了戒指就是完全不一样了哈。”   韩驰嘿嘿嘿地笑。   “啧啧啧,看给孩子都整成多不值钱的样子了,”何豫摇摇头,上下打量自家外甥道,“小初,你到底给韩驰下的什么迷魂药啊,分享一下呗?”   “毒鼠强,”纪何初头也不抬,“想吃我给你去买。”   “谢谢,目前不太需要。”   何豫说完,余光瞥见谌峰抱起了胳膊,马上改口道:“这辈子应该都不太需要。”   纪何初懒得搭理,收拾完,把两个大包往地上一扽,拍拍手道:“好了。”   “就两个包?”何豫惊讶道,“我要去好几个地方呢。”   “你是去旅游还是去收破烂,”纪何初冷冷瞥他一眼,“要不再给你带个钵盂,拿本《悉达多》?”   “谢谢,心意我领了,”何豫假笑道,“首先你没有钵盂,其次秦医生送你的出院礼物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纪何初懒得回答,掏出手机道:“旅游带人和钱去就行了。”   何豫仰天长叹:“初啊,你以为你舅是什么大富豪吗,我都多久没工作了,坐吃山空啊——”   “那你还要去旅游。”戳点几下屏幕,纪何初收回手机,无视何豫正在高歌“诗与远方与自由”,走向韩驰道:“我饿了。”   何豫随即停下质问:“小初,你听我说话没有。”   “要不要回家吃?”韩驰说,“我妈昨晚剁了肉馅,今天可能会做炸丸子。”   何豫:“喂,韩驰,我说你们——”   “好。”   纪何初应下,两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呵,”何豫冷笑一声,两手一摊,对站在旁边的于廷痛心疾首道,“看见没于廷,这就是典型的有了媳妇儿忘了舅,心寒,心肝脾肺肾都寒,简直——”   手机震动,何豫低头一看:【您尾号xxxx的银行卡收到一笔汇款。客户留言:玩得开心,注意安全,把嘴闭上。】   -   回家吃过中饭,韩驰跟纪何初驱车前往宜家。   彼时温度攀升,商场里早已空调全覆盖,不知道哪个小学竟选择在这种鬼天气搞户外拓展活动,学生们热得受不住,老师怕他们中暑,引着学生全都进了商场休息。   孩子多的地方难免嘈杂,商场又大,韩驰与纪何初一路往里,边走边看,半小时不到,已经在商场的广播里听到三次老师找学生的语音播报。   “请千小北小朋友,千小北小朋友听到广播后速到服务台,你的老师在找你。”   这是第四个寻人启事。   “这个毯子你觉得怎么样?”   韩驰拎起一块海盗旗造型的入户地毯,信心满满打算拿下,谁料纪何初竟摇了摇头。   “不喜欢?”韩驰大为震惊,“这,海盗旗,你不喜欢?”   “那儿又不是黑珍珠,”纪何初四处环顾道,“怎么没看到我在手机上刷到的那款欢迎回家……”   一摸口袋,纪何初发现自己手机落在了车上。   “那你可得跟紧我了,”韩驰指了指满商场乱跑的小朋友,笑道,“不然我找不到你,就只能像他们老师一样用广播呼你了,纪何初小朋友。”   纪何初小朋友撇了撇嘴角,不以为意,谁料韩驰的嘴是开过光的,竟一语成谶——   扶起一位在洗手间门口摔成狗吃屎的小男孩,纪何初拿纸巾给他擦了擦脸,再转身,偌大的宜家全是人,哪里还看得见韩驰的身影。   人在无语的时候会莫名其妙笑一下,纪何初冷哼一声,打算以后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先让韩驰默念三遍:中国足球世界冠军。   说不定真能显灵。   发现纪何初不见了,韩驰这边也在抓脑袋。没有手机联系,除了去服务台发寻人启事,好像真没别的办法了。   那就发吧。   拿定主意,韩驰便快步跑向服务台,远远地就看到了倚在服务台边上的纪何初。   “何——”   韩驰抬手,刚要出声喊人,广播里传来了播报声:   “请韩驰先生,韩驰先生听到广播后速到服务台。”   播报女声停顿的间隙,韩驰的心跳突然有所感应似地漏了一拍,他停下脚步,正好不远处的人也看了过来。   “你的纪何初在找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