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竹马小叔巧取豪夺以后》作者:姜椒鱼卷   文案:   【主攻/攻具人单元五副CP的故事/正文完结】   寒雨夜,撞破未婚夫与容家养子纠缠的谈箴,带着一身计划外的狼狈,跌入冰冷雨幕。   车门骤然打开,伞沿投下阴影———容家真正的掌权人,谈箴名义上的“小叔”,将浑身湿透的他捡了回去。   密闭空间隔绝风雨,男人目光沉静,声线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   “考虑得如何?”   就在不久之前,这位于云端俯瞰众生的长辈,才在喧嚣的生日宴上,将谈箴困在逼仄暗角   摩挲着青年漂亮的腰线,声音冷淡又危险:   “容玹那个废物护不住你。”   “小绥,换一个结婚对象,我比他更适合你。”   * 大明星x上位者→冷淡回避x引导型控制欲   * 受比攻大八岁,攻是跟着未婚夫叫受小叔,两个人无任何血缘关系   * 先婚后爱x巧取豪夺,1v1,攻后期回箭头。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娱乐圈 甜文 先婚后爱   主角视角:谈箴 容缄   一句话简介:成了竹马他婶婶(。)   立意:身处逆境也不要放弃自我,永远积极向上 第1章 撞破   浓黑天幕沉沉压下,裹挟着冰针般的冷雨。湿凉的空气有种沁骨的冷,连回廊下昏黄的壁灯都显得格外惨淡,光线在雨帘中晕开一片模糊而阴郁的光圈。   谈箴拎着纸袋步入廊下,指尖被勒出浅浅的红痕。袋子里是他在收工后特意绕了大半个城市买的限量栗子味蒙布朗。   十几个小时前,他的未婚夫容玹在电话里拖着长音撒娇:“阿箴——听说你那边有家‘云上’的蒙布朗绝了,好想吃哦,给我带一个回来好不好?”   谈箴穿过重重雨幕走向主宅深处,在连接水榭的回廊转角处,倏然定住身形。   暖黄光晕从水榭精致的雕花窗棂里透出,像舞台上不合时宜的聚光灯,精准打在两个忘情纠缠的身影上。   容玹正将陆宁晚紧紧抵在石柱上,一只手强势地扣着陆宁晚的后颈,另一只手则情难自禁地滑入对方微敞的衣襟下摆,在脊背上游移摩挲。   陆宁晚紧紧依附着他,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容玹衬衫前襟,仿佛溺水之人攀附着浮木。   两人唇舌交缠,吻得投入而忘我,急促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暧昧的白雾,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甚至盖过了淅沥的雨声。   就在谈箴的脚步声被雨声彻底掩盖的瞬间,陆宁晚那双紧闭的、仿佛沉溺其中的眼睛,倏地睁开了一条缝。   他用眼角余光精准捕捉到廊下的身影。   下一秒,陆宁晚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攫住,猛地从忘情的深吻中挣脱出来。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可怜的惊呼,身体带着一种精心设计的脆弱弧度,以一种看似惊慌失措的角度,狠狠撞向旁边结着薄冰的水池边缘。   在彻底失去平衡即将跌落刺骨寒潭的前一刹那,那双总是氤氲着水汽,显得无辜又可怜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挑衅,清晰又直白地刺向廊下的谈箴。   那眼神冰冷如毒蛇,快得如同错觉。   “噗通!”巨大的水花在寂静的雨夜中炸开。   “宁宁!”容玹的惊呼撕心裂肺,瞬间从情欲的迷梦中惊醒,脸上只剩下全然的惊恐和心疼。   他几乎想都没想,就要跟着跳下去。全然没管那个站在廊下浑身湿冷,手中还拎着他“求”来甜点的未婚妻,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冰冷的雨点密集砸在谈箴身上,寒意刺骨。他像一尊被遗忘在风雪中的玉雕,远观清寒淡薄,被雨水浸润的眉眼,却秾丽得惊心动魄。   雨水顺着乌黑的发梢滑落,汇聚在长而密的睫毛上,最终滴落在几无血色的唇边。   点墨似的漆眸,似深邃无澜的冻湖,黑得落不进一丝光亮。平静映着水榭里暧黄的灯光,池水中狼狈扑腾的身影,以及容玹那副失魂落魄的焦急模样。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审视的漠然。   他甚至没有眨一下眼。   手中的纸袋,那份承载着容玹撒娇恳求,他特意绕路买回的蒙布朗,此刻像个巨大的讽刺。   谈箴微微抬手,指尖松开,打包盒连同纸袋一起“啪嗒”一声坠落在砸在湿冷的泥泞里,溅起几点浑浊的水花。   他转身离开。   身后,容玹似乎终于从池边混乱中想起他,带着一身湿冷和惶急的呼喊穿透雨帘:“阿箴?!谈箴!你等等!你听我说……”   仓惶失措的声音,顷刻间便被铺天盖地,愈发急促的滂沱雨声彻底吞没。   谈箴仿佛根本没听见身后徒劳的叫喊,亦或是听见了也浑不在意。他没有丝毫停顿地朝着远离喧嚣的方向迈步。   然而刚走出不过三五步,两道如同融在廊柱阴影中的身影便无声地浮现,恰好挡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他们穿着考究的深色西装,神情刻板得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得像训练过千百遍,声音平稳无波:“谈少爷,夫人请您移步一叙。”   谈箴没有丝毫意外。   他甚至没有抬眼去看那两个拦住去路的男人,连眼睫都未曾因这突兀的拦截而颤动一下。   雨珠顺着线条秀越的侧颊滑下,勾勒出神色漠然下显得愈发清薄冷淡的轮廓。   谈箴没有回应那两人,沉默地改变了方向,跟着他们穿行在曲折幽深的回廊阴影里,走向那处远离风雨的暖阁。   暖阁内,熏香的气息与融融暖意扑面而来,与外界的凄风苦雨判若两季。   柳如慧端坐在一张线条流畅的明式圈椅中。她身着质感极佳的墨绿色丝绒旗袍,指间一枚通透的翡翠戒指在灯下流光溢彩。   柳如慧闲适地拨弄着茶盏里漂浮的嫩芽,听到脚步声,缓缓抬眼。   她的目光落在发梢犹在滴水的谈箴身上。   目光并非严厉的审视,更像是一种评估某件物品价值的冷静考量,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女人面容保养得宜,雍容沉静,嘴角噙着一丝勉强可以称为“温和近人”的笑意。   “小箴。”柳如慧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经过岁月沉淀后,特有的圆润与从容,“雨夜寒重,先喝杯热茶驱驱寒气。”   无需示意,静候一旁的佣人立刻捧上温热的毛巾和一杯热茶,动作轻悄无声。   谈箴没有动,他只是站在那里,浑身湿冷,面色苍白,背脊挺直。像一株被风雨摧折却不肯倒伏的青竹。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厚实的地毯上,悄然无声。   柳如慧也并不期待他的回应。她放下茶盏,杯底与托盘发出极轻微的一声脆响。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态极尽优雅。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在容庭这些年,规矩礼仪都学得很好。”她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像最柔韧的丝线,悄然缠绕上来,“有些小插曲,看见了,就当没看见。”   “宁晚那孩子,性子弱,身体更是不济,偶尔和阿玹玩闹失了分寸,也是有的。他心思简单,翻不出什么风浪,更碍不着你什么。”   轻描淡写的将一场赤裸的背叛与挑衅,彻底抹平为不值一提的“玩闹”和“失分寸”,字里行间是对陆宁晚的维护,更隐含着一层警告———   不要试图借题发挥,让他和容玹的婚事生出波澜来。   她顿了顿,目光在谈箴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片刻,那抹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却未达眼底:“你和阿玹的婚事,家里上下都很看重,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张罗了。既是容家未来的长媳,身份自然不同。外面的那些热闹,”   她微微抬手,做了个极其优雅拂去尘埃般的手势,“该放下的,就早些放下。安心留在家里,熟悉熟悉内务,婚礼前总有些规矩要过一过。容家,不会亏待你。”   这番话,如同裹着天鹅绒的冰锥。用最得体的关怀口吻,宣告着对他职业生涯的最终审判————   演员这种抛头露面的职业,并不适合容家少夫人。   谈箴静静地听着,眼眉淡倦无澜。   暖阁的熏香和暖意让他湿透的身体感到一丝虚假的舒适,却让心底的冷意更甚。   他看着柳如慧那张雍容沉静、无懈可击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掌控一切的笃定,没由来涌上一股反胃感。   谈箴眼睫微垂,遮住眸底的讽意。再抬眼时,已是一片沉寂深潭。   他微微颔首,声调平静:“是,我明白了。”   没有辩解,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不甘,只有绝对的顺从。柳如慧也只需要这份“顺从”,而谈箴一秒都不想再这个空间待下去。   柳如慧对谈箴的“识大体”非常满意,唇边的弧度终于真切了几分:“好孩子,去吧,换身干爽衣裳,好好歇着。今晚的事,不必再提。”   谈箴转身走出暖阁。   外面无边无际仿佛永无止境的寒冷雨夜,也好过这间温暖如春却快让他呼吸不过来的牢笼。   厚重的门扉在谈箴身后缓缓合拢。   冰冷湿漉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雨水的腥气和泥土的冷冽,反而让他混沌的头脑清明了几分。   谈箴径直朝着记忆中通往侧门的僻静小径走去,雨水重新将他包裹,浸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寒意渗骨,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自虐般的清醒。   他刻意避开主路,专挑树影婆娑光线昏暗的角落穿行。像一抹无声无息的幽魂,游荡在这座庄严古拙的祖宅里。   高大的雕花铁门在雨幕中显现出模糊的轮廓。谈箴脚步微顿,正欲加快步伐,一道沉静而极具存在感的目光,穿透层层雨帘,精准锁定住他。   黑色轿车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巨兽,停在侧门不远处。   后座车窗降下了一半,露出半张线条隽越的脸,眉睫漆黑,神色却疏淡得没有一丝温度。轻落落盵过来的眼眸,比浓重的夜幕更黑、更深。   是容缄。   他就那样隔着雨幕,静静地看着谈箴。   就在他微怔的瞬间,一个穿着黑色大衣、身形高大的保镖已无声地撑开一把宽大的黑伞,快步走到他身边,恰到好处地为他挡住了头顶倾泻的雨水。同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小少爷,容先生请您上车。”   他看着车窗后模糊的身影,柳如慧的警告言犹在耳,容玹和陆宁晚纠缠的画面在脑中闪过……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攫住了谈箴。   还能坏到哪里去。   他没有反抗的力气,也没有反抗的意义。   谈箴沉默地走向那辆黑色轿车,保镖为他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温暖干燥的空气混合着清冽好闻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与外面湿冷的世界截然不同。谈箴带着一身寒气坐了进去,车门在他身后无声合上,瞬间隔绝了所有的风雨声。   车内陷入一片近乎绝对的寂静,只有雨点敲打车顶的沉闷声响。   谈箴的衣服还在滴水,在昂贵的手工羊绒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水渍。   一方干燥厚实的深灰色毛巾递到谈箴眼下。骨节分明的手,扣在冒着氤氲热气的玻璃杯上,乳白色液体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谈箴抬眼,对上了容缄的视线。   他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眼神沉静冷淡,不辨情绪。   长时间的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车外的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谈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比柳如慧的言语敲打更甚。他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脸上和头发上的水珠,又接过了那杯温热的牛奶,指尖传来的暖意并没有让他放松。   为了打破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谈箴捧着热牛奶,沙哑开口:“小叔…您怎么忽然回国了?”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兀,甚至有些笨拙,但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容缄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脸上,没有移开分毫。他仿佛没有听到谈箴的问题,或者,觉得这个问题毫无回答的必要。   车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谈箴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耳边放大。   几秒钟后,容缄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冷冽,没有丝毫起伏,瞬间将所有的客套和寒暄碾碎:“考虑的如何了?”   没有铺垫,没有废话,直指核心。   谈箴抬眼,再次望进容缄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容缄在问他,是否接受那个在容玹生日宴上提出的,近乎惊世骇俗的提议————   换一个联姻对象,换成他。 第2章 领证   水晶吊灯将宴厅照得如同白昼,光线在浮雕穹顶上流淌,又被无数香槟杯折射成细碎金雨。   谈箴站在廊柱的阴影处,摩挲着掌心的丝绒表盒。   百达翡丽Ref.3970,铂金表壳配珐琅月相盘。他托人辗转才拍到的藏品,恰好填补容玹收藏中缺的这块九十年代限量款。   “谈少爷,夫人问您换好衣服没有。”侍者垂手立在三步外,声音恰好控制在能听见又不显催促的程度。   谈箴微微颔首,侍者微微躬身,先行离开。   银灰色西装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月光石领针在暗处泛着幽微冷光。他将表盒推向西装内袋深处,确保不会在躬身时露出痕迹。   但他并没有马上移步。   谈箴的目光掠过舞池中央,今日生日宴的主角,容玹穿着他送的定制西装,正与几位世叔寒暄。而陆宁晚安静地站在柳夫人身侧,一身浅白西装看上去和容玹那身款式相近。袖口露出半截翡翠镯子,水头极好的阳绿映着灯光,盈透欲滴。   那个翡翠镯子,是传给容家长媳的物件。   晚风挟着夜来香拂过面颊,带着一点雪茄与苦艾酒混杂的气息。谈箴侧目,才发现露台阴影里站着个人。   指尖雪茄氤氲的青雾模糊了轮廓,宝石袖扣在婆娑花影里泛着银线冷光。   “小叔。”犹豫几秒,谈箴还是主动唤他。   容缄转过身,黑西装几欲要与夜色融成一体,领带规规整整束在喉结下方。   他记得这位容家掌舵人此刻应该在苏黎世签并购案。   容缄的目光在他领针停了一瞬:“迟到了四十分钟。”   “取表耽搁了。”谈箴话音刚落,内袋突然一轻。   容缄就这么直接从他怀中取走表盒,丝绒表面在月光下泛着深蓝光泽。   “3970的月相盘有个缺陷。”容缄单手打开表盒,铂金表壳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1996年那批,月相轮容易卡在初七位置。”   谈箴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拍卖行确实提过需要返厂校准,但时间太赶了。   “容玹不会发现。”容缄咔哒一声合上表盖,“他收藏的那些表,有一半是柳如慧买的仿品。”   “......”说实话,谈箴并不是很意外。长房看上去并没有实际那般风光,容家真正的掌权人是容缄。   透过雕花扶栏间隙,谈箴看见陆宁晚正俯身对容玹耳语,后者笑着将香槟杯递到他唇边。两人言笑晏晏,一黑一白,看上去无比般配。   谈箴垂眸,“您想说什么?”   容缄向前半步,苦艾酒的气息突然浓烈起来。   “小绥。”容缄忽然喊他的小名,仍旧是清冷的调子,像片雪花落在眉骨,“换个联姻对象。”   宴会厅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谈箴面色如常,唯有被月光照亮的那侧瞳孔微微收缩。他垂睫扫过着容缄左手食指的戒指,那是家主印信,内侧刻着容氏家族的徽记。   “小叔喝醉了。”谈箴抬眸,眸光平静地看着容缄,“今日我们没有见过。”   这话,他也当没听过。   “是吗?”谈箴听到容缄轻笑,笑声短促而利。   他抬手整理谈箴微微歪斜的领针,月光石在指间泛起涟漪般的蓝。   走廊的光被露台纱帘滤成冷蓝色光雾,同花香、酒香一起织成一张模糊的网,把谈箴和容缄困在其中。   谈箴的腰抵上罗马柱浮雕,凸起的纹路硌着脊骨,下一秒,又被容缄的手垫隔开来。   大拇指顺着他的尾骨椎一寸寸碾过,将将停在微翘的弧前。容缄凝视着那双沉静无澜的眼眸,捏住青年漂亮的下颌骨,抬起他的脸。   “看来是我表达得还不够清楚。”   “谈箴,把结婚对象换成我,容玹那个废物护不住你。”   毫无起伏的口吻,说得像是换掉一件衣服一样轻松。   谈箴微微偏头,月光在睫毛下投出半弧阴影,语调疏淡:“我去给您取解酒药。”   刚转身就被扣住手腕,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容挣脱,又不会留下红痕。   而谈箴恰是最容易留下痕迹的体质。   “小绥,我耐心不是很好。” 容缄松开手,拂过谈箴耳际,摘下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花瓣,“我缺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伴侣,很急。”   谈箴注视着那片白蔷薇从二楼飘落。三年前容老爷子弥留之际,也是这样摘掉他肩上的落花,把他的手和容玹的按在一起。   “婚约是容爷爷定的。”   “容家现在我说了算。”容缄轻嗤了声,“柳如慧今天把传家镯给养子,你觉得是疏忽?”   “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谈箴回以一个微笑———最常出现在荧幕和红毯上的,弧度清浅,眼眸不动的营业式微笑。   露台门被轻轻叩响,老管家站在三步开外,眼眸低垂,“谈少爷,该下去切蛋糕了。”   谈箴下楼时,陆宁晚正挑起一勺奶油喂给容玹,而柳如慧微笑着目视这一切,看上去极其和谐的一家三口。   露台阴影中,雪茄红光明明灭灭,像潜伏的兽瞳。   ……   车窗外的雨声沉闷,像隔了一层毛玻璃。车内的暖气烘着,却驱不散谈箴骨缝里渗出的冷意。   容缄的问题悬在空气里,像一把薄刃抵在喉间————   “考虑得如何了?”   谈箴的指节无意识蜷紧,掌心的热牛奶在杯壁晃出一圈白痕。他垂眸盯着那圈晃动的乳白色,忽然想起柳如慧方才那句“容家不会亏待你”,内心泛起一丝荒谬的冷笑。   “小叔。”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哑,“您开的条件,我总得问清楚。”   容缄的目光落在他湿漉微颤的睫毛上,没有催促。   “婚后需不需要住容庭?”   “随你。”   “需不需要参与容家事务?”   “不必。”   “公开场合需不需要配合演戏?”   “看情况。”   “婚后要不要住在一起?”   “看你。”   谈箴抬眼,容缄的面容在车内昏光里如同冷玉雕琢,连呼吸的起伏都近乎于无。   “如果……”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我想接长期驻组的戏呢?”   容缄指腹摩挲过家主戒环内侧,一个几不可察的小动作:“提前报备行程。”   牛奶已经不再冒热气。谈箴盯着杯沿凝结的奶皮,忽然觉得疲惫。容缄用最直白平静的语气,给他一条看似体面的退路。   “听起来……”他扯了扯嘴角,“和您结婚,比和容玹结婚自由得多。”   容缄忽然倾身。   对方的气息骤然逼近,谈箴后背抵住真皮座椅,看着容缄抽走自己手中的牛奶杯。杯底与车载茶几相触,发出一声轻响。   “谈箴,和我结婚自由度很高,我不是柳如慧。”容缄的嗓音低沉,像在念一纸合同条款,“你的片约、工作室、私人社交,我一概不干涉。”容缄淡声,“但记住三条。”   “婚内忠诚。”   “拍吻戏提前报备。。”   “逢年过节的家宴一起出席。”   谈箴盯着他,忽然笑了,苍白冷倦的眼眉倏然秾丽起来,笑意不达眼底:“小叔连吻戏都要管?”   “你可以违约。”容缄抬眼,眼瞳在阴影中深不见底,“只要承担得起代价。”   车内驶过的车灯照亮一瞬。   谈箴在这短暂的明暗交替里,看清了容缄眼底蛰伏的东西。那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狩猎耐心,算准他无路可逃。   谈箴闭上眼睛。   牛奶的甜腥还粘在舌尖,车窗外的雨愈下愈大,水珠在玻璃上蜿蜒成透明的蛇。   “成交。”   雨点叩击车顶的声音越来越密。   谈箴看着窗外模糊的街景,语气很平:“送我回我澜岸江府。”   司机和容缄的目光在后视镜交汇一瞬。   几秒后,导航的机械女声平静响起:   “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目的地:云玺公馆。”   “先去我那里。”容缄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你今晚住那儿。”   “为什么?”   “离民政局更近。”容缄侧眸看他,眼底映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霓虹,“明天领证方便。”   谈箴呼吸一滞,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真皮座椅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这么急?”他问,声音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冷意。   容缄的目光落在他绷紧的指节上,又缓缓移回他的眼睛。   “领完证,我就要飞苏黎世。”容缄冷淡陈述着既定行程,“航班上午十点。”   谈箴盯着他,“连结婚都要卡着航班时间?”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声响。左边,右边,周而复始。   “你现在还可以反悔。”容缄的声音和出风口涌出的暖风形成奇异的反差。   车窗外,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座城市淹没。暴雨中的街道空荡得像被遗弃的片场,积水映出扭曲的街灯。   谈箴缓缓呼出一口气,靠回座椅,座椅加热不知何时被打开了,熨帖舒适的暖意缓缓渗入脊背。   “明天早上我要喝黑咖啡。”谈箴闭上眼睛,“不加糖。”   ……   钢印伴随“咔哒”一声轻响压下,像是上锁的声音。   谈箴看着手里崭新的暗红证件,皮质封面入手泛凉,大红背景衬得他的面色愈发苍白,衬着乌幽幽冷冰冰的眼,活像是男鬼现行。   照片右边的人同样面色冷淡,两人就只差没把“塑料婚姻,不熟”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就这么成了已婚人士了。   冷雨初歇,空气中仍旧泛着湿漉的寒意。晨光穿过云层,在积水的路面投下破碎的亮斑。   黑色宾利静静泊在路边,后备箱敞开,一只铝镁合金登机箱和一只黑色文件箱严丝合缝地嵌在定制凹槽内,显然是精心规划过的空间。容缄的助理静立一旁,宛如精密仪器的一部分。   谈箴把到手没五分钟的红本往大衣口袋里一塞,取出口罩和眼镜戴上,看着自己“新鲜出炉”的结婚对象:“我就不送你去机场了,一路平安。”   容缄的目光锁在谈箴手上,他的手生得很漂亮,线条纤秀,骨节分明,色如冷玉,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不需要任何点缀和装饰,已足够赏心悦目。   “手给我。”   谈箴看着他从内袋取出一个黑色丝绒方盒,打开——是一枚设计极简的铂金戒指躺在中央,内圈似乎刻有极细微的纹路。   ......什么时候准备的戒指?   可以不戴吗?   还不等谈箴问出口,容缄已自然得执起他的左手。指尖划过谈箴的指关节,仿佛早已丈量过无数次尺寸,戒指被稳稳推至指根,严丝合缝。   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犹豫,尺寸精准得令人心惊。谈箴感觉到容缄在戒圈内侧隐秘地摩挲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下月十五,容庭家宴。”容缄松开手,目光却仍停留在那枚戒指上,像在确认一件珍品的最终落位,“我会让司机接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别迟到。” 最后三个字很轻,却像一根无形的线,瞬间绷紧。   “知道了。”谈箴扯了下嘴角,“您不是要赶飞机吗,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落地联系。”容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宾利。车门关上,深色车窗隔绝了内外。   车辆汇入早高峰车流,迅速消失在谈箴的视线里。   谈箴站在原地,垂眸看着左手的戒指。   铂金戒指紧贴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圈缚感。时时刻刻提醒他已经走入了婚姻的坟墓,和容家最高掌权人。   谈箴转动了一下戒圈,冰凉的金属感清晰传来。被谈箴旋到指尖,快剥离时又推回原位。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经纪人的信息跳出:【保姆车在左侧辅路梧桐树下】   谈箴抬眼,熟悉的保姆车停在树荫里,助理撑着伞快步走来。   他抬步走去,脚下积水映着灰白的天光和远处高耸玻璃幕墙的冰冷反光。坐进车内后,手机再次震动,是剧组最新的通告单电子版。   在“特别出演”一栏,陆宁晚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紧跟着的角色名——《长夜将明》男四号:林见深。 第3章 破防   《长夜将明》剧组的气氛因为新人的到来而微妙起来。   这位戏份加起来不到三集的男四进组阵仗,甚至压过了谈箴的配置。两辆崭新的保姆车停在特殊通道口,专属的休息区早早布置妥当,几名助理和保镖簇拥着他,高调彰显着他背后的靠山不容小觑。   最引人侧目的是,容家那位豪门八卦版块常驻的花花公子容玹,竟亲自陪同在侧。虽然他站在陆宁晚身边时,明人瞧着都有些心不在焉。但那份存在感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陆宁晚身后有他撑腰。   助理指挥着工作人员搬进来几个保温箱,里面是某高端饮品的限定奶茶。陆宁晚脸上挂着温和得体的笑容,亲自拿起一杯杯热饮,走向剧组人员分发。   容玹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多数时候沉默不语,偶尔对受宠若惊的道谢者微微颔首,姿态倒是放得平易近人。   看上去倒是很有偶像剧霸总的做派,如果他的目光没有频频往休息区飘的话。   谈箴裹着厚实的羽绒服,独自坐在休息区角落的折叠椅上,抱着热水袋烤着小太阳看剧本,对那边的热闹浑若不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陆宁晚弄出这么大的牌面和势头,无非是容玹在替他张罗,柳如慧在背后默许。这些浮于表面的排场,于谈箴而言远不如剧本上的几行字来得重要。   但有人偏偏不让他清静。   “谈老师。”陆宁晚拎着单独包装好的一杯走到谈箴面前,语调放得轻柔,饱含关切:“听说您这两日有些感冒,特意给您带的红糖姜撞奶,不知您身体好些了吗?”   谈箴用手指勾过纸袋,头也不抬:“还有些咳嗽,不比你身体素质好。”   大冬天的掉冰湖了缓了两天不到就恢复好了,还有气力弄这么大阵仗招摇过市,这等精力,谈箴是真心佩服。   陆宁晚笑意轻微一僵,随即带着点羞涩又亲昵的语气,目光若有似无地瞟了身后的容玹一眼,“这个啊…多亏了玹哥这两日一直寸步不离的在医院陪我,不然我也好不了这么快。”   谈箴终于抬眼正视陆宁晚那张精心修饰的脸,冬日的寒雾似乎凝在长而密的睫毛上,连眸中那层疎薄清淡的影都透着清凌而锋利的冷。   他脸上没有表情,淡淡应声:“是吗?恭喜。”   谈箴连一丝嘲讽都懒得给予,那声恭喜更是轻飘飘的。陆宁晚的炫耀像是投入深湖的沙,激不起半点涟漪。   陆宁晚紧盯着谈箴的眼睛,指尖一点点掐进肉里。   谈箴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激烈反击和嘲讽都更让陆宁晚感到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和难堪。他预想中的愤怒嫉妒,一样都没出现。   谈箴懒得再看陆宁晚拙劣的表演,他合上剧本站起身,径直朝着自己的独立化妆间走去,选择眼不见为净。   化妆间里开着暖气,隔绝了外界的寒冷和喧嚣。谈箴脱下羽绒服挂好,刚在化妆镜前坐下翻开剧本,门就被推开了。   容玹走了进来,随手带上门。他脸上带着一丝刻意的缓和,试图软化气氛:“阿箴。”   谈箴的目光落在剧本上,面无表情。   一个两个是牛皮糖成精吗?怎么躲哪儿都甩不掉。   容玹走近几步,声音放低了些:“刚才宁晚他…年纪小不懂事,说话可能有点没分寸。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小孩子心性,没坏心思。”   谈箴用指尖点了点剧本,这对话才开了个头,他就已经没耐心了。   沉默在化妆间里弥漫,只有谈箴指尖划过纸页的细微声响。容玹把这阵安静当成某种纵容的信号,迫切地切入正题,带着几分刻意的懊恼:“还有那天晚上在水榭…阿箴,你真的误会了!”   大少爷也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他顿了下,放缓语气:“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那天喝多了,脑子不清醒,一时情难自禁……阿箴,那真的只是个意外。”   “你也知道,宁宁他身体弱,根本没什么力气挣扎反抗。”容玹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他也吓坏了,病了好几天。”   “说完了?”谈箴终于开口,声调不高,平静到近乎冷淡的语气,瞬间碾碎容玹所有试图粉饰的辩解。   他看着容玹,没有任何愤怒或失望的波澜,“容玹,你喝没喝多,情难自禁的对象是谁,我一点都不关心。”   谈箴微微前倾,压迫感无声蔓延,“我只看到,你在我这个未婚夫面前,抱着你弟弟亲得浑然忘我,事后几天连一句解释也没有,全程陪在陆宁晚身边嘘寒问暖,照顾得无微不至。”   “这就是你说的意外?”   容玹的脸色唰地白了,嘴唇翕动着想反驳,却被谈箴冷淡的目光钉在原地。   谈箴的眼神透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彻底的厌倦,“你今天亲自陪着陆宁晚来,站在他身边,给他撑足了场面,不就是怕他初来乍到被人轻视?这腰撑得够实在。至于对我的道歉,不过是顺带的。”   他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波澜,轻描淡写的讽:“用不着在我这里表演什么懊恼和解释。你的戏,留着演给该看的人看。”   直白而冷酷的剖析,像一把锋利的剪刀,毫不留情地铰破容玹所有精心编织的借口和试图维持的体面。   容玹没料到谈箴如此不留情面,巨大的难堪和被戳中痛处的愤怒猛地冲了上来,瞬间烧断所有的理智。   “谈箴!” 容玹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猛向前一步,双手砰一声重重撑在化妆台上,震得瓶瓶罐罐乱响,“你一定要这样吗?永远都是这副不冷不热拒人千里的态度?我是你未婚夫!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别有用心是不是?你就不能———”   容玹猛然止住话头,脸色阴晴不定。   尖锐的,只差一点就要冲口而出的质问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你就不能像宁晚那样”给我一点回应和依赖?   但提出来只会让他显得更加可笑和卑劣。   而且,容玹自认他的骄傲没办法让他说出这句话,那真的太像条摇尾乞怜的狗,卑微的去向谈箴索要什么。   可汹涌的不甘和怨怼几乎将他淹没。   从小到大,不都是这样吗?谈箴的目光永远追随着他,像一道安静而稳固的影子。无论他在外面惹出多大乱子,闹出多少不堪的风月新闻,他都只是静静地看着,沉默纵容所有,最后平淡的将一切轻轻揭过。   以前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可这次为什么不行?为什么偏偏这次不行?就因为他意乱情迷的对象是他名义上的弟弟?可那只是一个意外。   容玹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谈箴此刻的冷淡和直白。这颠覆了容玹长久以来的认知,他没由来觉得恐慌,却又被骄傲死死封住嘴唇,只能化为更汹涌的怒火。   容玹看着谈箴,眼神里混杂着愤怒、难堪、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狼狈,还有被背叛般的难以置信。   而谈箴,只是安静看着容玹隐隐扭曲的脸,像是在看一个情绪失控而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这种平静的注视,比任何激烈指责都更让容玹感到彻底的挫败和惶恐。仿佛他所有的情绪爆发,都只是一场无人喝彩也毫无意义的独角戏。   他想要吸引的看客,只觉厌倦和无聊。   容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撑在桌上的手指关节捏得死白。最后一丝试图沟通或挽回的念头也被谈箴的冷淡逼退。   “谈箴,你别后悔。”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这句狠话后,容玹将化妆间的门重重摔上离去。   那声巨响震耳欲聋,仿佛整间屋子都跟着颤抖了一下,震得桌上的化妆镜都嗡嗡作响。   谈箴垂眸,视线重新落回剧本密密麻麻的字迹上,刚才发生的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谈箴看着剧本上标注的下一场戏———   《长夜将明》中一场关键的小巷追逐戏:【昔日好友,如今身份天差地别。明明是执行卧底任务的姜未却被诬陷为叛徒,隐姓埋名七年寻找真相,为还自己和战友一个清白。   而林见深作为被“背叛”的一方,认为是姜未害死了他的哥哥,带着满腔愤恨与不解,在阴冷狭窄的巷道中终于堵住了姜未,试图抓住他要一个解释。】   片场临时搭建出狭窄巷道布景,潮湿逼仄,斑驳的墙壁和昏暗的光线营造出压抑而紧张的氛围。谈箴换上了姜未那身洗得发白的深色夹克,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隽的下颌,整个人透着一种疲惫却警觉的亡命气息。   陆宁晚也换上了林见深那套整洁但此刻显得有些凌乱的便装看着巷道深处那个模糊的身影,眼中除了酝酿着角色情绪,还藏着一丝阴冷的算计。   他看过剧本,知道这场追逐戏动作激烈,有大量的跑动、拉扯和推搡。   机会来了。 第4章 蓄谋   “Action!”   导演一声令下,镜头瞬间启动。   林见深猛地冲入巷道,对着前方那个即将消失在拐角的身影嘶吼,声音带着滔天怒火:“姜未!你给我站住!你给我解释清楚!”   姜未背影明显一僵,但他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帽檐阴影下的侧脸线条绷紧,透露出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沉重。   导演举着大喇叭:“卡———情绪不错,保一条!注意追捕时的肢体冲突要更激烈一点!”   重来。   “Action!”   陆宁晚再次爆发,带着更强烈的情绪冲向谈箴的背影,有些歇斯底里:“姜未,你混蛋!你把我们所有人都当傻子耍吗?!”   这一次,陆宁晚跑得更猛。按照剧本,他应该猛扑上去抓谈箴的肩膀,两人在狭窄的巷道里发生激烈的拉扯和推搡。   就在陆宁晚的手即将搭上谈箴肩膀的瞬间——   他眼底寒光一闪,整个身体带着一股狠劲,不是去抓,而是借着前扑的力道,肩膀和手肘极其隐蔽却凶狠地朝着谈箴的后心撞去。   这一撞若是撞实了,谈箴必然重心不稳向前扑倒,在湿滑逼仄的巷道里很可能撞上墙壁或堆放的杂物,受伤风险极大。   但是陆宁晚低估了谈箴对打戏的掌控力和身体的反应速度。   谈箴拍过太多高难度动作戏,身体早已形成近乎本能的防御和应变机制。在陆宁晚身体前倾重心偏移的刹那,谈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瞬间做出了反应。   他没有选择硬抗,而是左脚为轴,身体迅捷而流畅地向左侧旋身。完美避开了陆宁晚的撞击,更利用对方前冲的惯性,右手精准扣住了陆宁晚挥出的手腕。   陆宁晚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无法挣开的力道传来,他整个人被谈箴带得完全偏离了方向,霎时天旋地转。   谈箴顺势一带一拧,动作干净利落,带着角色本身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狠厉和精准。   陆宁晚就像一只被扼住喉咙的鸟,完全失去了控制,惊呼声卡在喉咙里,整个人被一股重力狠狠掼向旁边冰冷粗糙的砖墙。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比剧本要求的推搡要沉重得多。   陆宁晚的侧脸和肩膀重重磕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火辣辣的疼痛瞬间席卷而来,眼前金星乱冒,骨头都像散了架。   真实的剧痛让陆宁晚瞬间飙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什么表演都忘了,只剩下扭曲的痛苦表情和压抑的痛哼。   而谈箴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欺身而上,一只手臂如同铁箍般横压在陆宁晚的胸前,将他死死钉在墙上,另一只手则猛地揪住了陆宁晚的衣领,迫使他抬起头。   帽檐下,姜未的眼神不再回避,而是常年徘徊生死线的凌厉狠绝。   他盯着林见深因疼痛和惊愕而扭曲的脸,声音沙哑低沉:“林见深,滚远点!”   这句台词本是林见深质问后姜未的爆发点,此刻被谈箴提前说出,却因为陆宁晚的偷袭和反制而显得更加合情合景。   “卡———” 导演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变调,猛地从监视器后站起来,“太棒了小谈,就是这个感觉!”   “姜未被逼到绝境的爆发,那个反身擒拿的动作简直是神来之笔啊,情绪完全到位!完美!这条过了!”   被死死压在墙上,脸颊和肩膀剧痛,整个人狼狈不堪的陆宁晚,彻底傻了。   预想中谈箴狼狈摔倒的画面没有出现,反而是他自己结结实实撞墙,痛得撕心裂肺,精心设计的陷害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闹剧。   羞辱感和身体传来的疼痛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谈箴在导演喊卡后就迅速松手退开,周身那属于姜未的凌厉气场瞬间收敛,又恢复了惯常的疏淡散漫。   陆宁晚捂着灼痛的脸颊踉跄一步,看着工作人员投向谈箴的赞赏目光,还有导演连连夸奖,再看着谈箴那副不以为意的平静模样,感觉到难言的屈辱和羞愤。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眨掉眼中的水汽,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却更显脆弱。   陆宁晚将自己撞得通红的侧脸,有意无意地暴露在灯光下。他咬着下唇看向导演的方向,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和不易察觉的颤:“导演……”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人听清,带着一种我见犹怜的脆弱感:“对不起,可能是我刚才动作没做好,才害得谈老师临时改戏,给大家添麻烦了。”   说着,他还试图活动了一下剧痛的肩膀,身体晃了晃,一副摇摇欲坠随时要倒下的模样。   但陆宁晚不知道,这个剧组的班底是专拍武打戏、动作戏的。   刚才陆宁晚那个明显带着发力方向的前扑和隐蔽的撞击动作,离得近的工作人员都一眼看出有问题。谈箴反制动作虽然看起来凶狠,实则精准控制力道避开要害,只是利用惯性将他带向墙壁,否则以谈箴的身手,陆宁晚现在绝不只是脸颊红肿这么简单。   导演是个爱憎分明的炮仗性子,且陆宁晚靠资本进组换掉他原定的男四这件事就让他很不爽了,闻言直接冷笑:“知道添麻烦就别说出口了,有这个做戏的功夫不如好好钻研一下演技。”   导演越说越气:“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这是剧组不是你耍心机博同情的戏台子,要演这种楚楚可怜的戏码滚去真人秀!再有下次,管你背后是谁直接给我走人!”   “动作指导给我过来!把他那套假动作给我掰正了,练不好今天别拍了!”   “小谈过来。”导演转头看向谈箴,语气瞬间缓和不少: “下场戏有几个点要跟你碰一下。”说完,他径直坐回监视器前,一个眼神都没再分给陆宁晚。   片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导演的怒火和直白的拆穿震住。安静十来秒后,设备运转声和走动交谈声才重新响起,剧组人员各司其职,无人在意僵在原地的陆宁晚。   陆宁晚没想到导演如此不留情面,将他那点心思直接撕开暴露在众人面前。他脸色发白,再也装不出无辜和可怜,只剩下被当众扒皮的难堪和羞耻。   除此之外...他还有感到一丝微弱而不合时宜的庆幸,还好容玹有事提前离开,否则...陆宁晚闭上眼,掐住掌心,不再去想这个可怕的假设。   ……   下戏已是晚上九点半。   厚重的布景门隔绝了灯光和人声,谈箴卸了妆,裹着羽绒服坐进保姆车后座。   “谈哥,暖下手。”助理把热饮和通告单一起递给谈箴,“陈哥说明天行程有变……”   助理的话被震动的手机打断,他下意识瞄了眼,看到屏幕上浮现的名字备注是“RJ”   RJ?谁啊?   助理有些好奇,谈箴打了个稍等的手势,划开接听。   热饮的温度透过纸杯熨进掌心,声音带着一点掩饰不住的倦意:“喂。”   电话那头,容缄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今天片场,有人给你为难了。”   不是疑问句,不是疑问句。语气平静,冷冽而笃定。   谈箴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了一瞬,随即松开。他沉默了两秒,才开口,声音同样平淡:“恩,不过没为难成功。”   他顿了顿,补充:“我自己能解决。”   容缄极轻地嗯了声,听不出是满意还是别的情绪。短暂停顿后,话题却突兀地转到了日常方向:“晚饭吃了什么?”   谈箴微怔,过分跳跃性的问题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瞥了一眼窗外飞逝的夜景:“……还没吃,刚下戏。”   “以后三餐尽量准点。”连叮嘱的口吻也是没有起伏的,谈箴听到他在电话那头对旁人极简短地吩咐了一句,随即告知:“我让人订了晚餐送到你公寓。”   “......好。” 谈箴应得简单。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就在谈箴以为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即将结束时,容缄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更明确的通知性质,只是转告谈箴一个早已安排好的事实:“容玹不会再去片场。”   “……”   其实容玹去不去片场,于他而言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他甚至懒得去探究这背后是容缄的警告,还是容玹自己觉得没脸再去。   紧接着,容缄的下一句话紧随而至,语气更加公事公办,如同在部署一项工作:“还有,你新的个人团队,最迟后天全部到位。他们会接手你所有的工作对接和日常事务。”   容缄停了下,抛出最关键的:“准备和西辰解约。”   助理猛地抬头看向谈箴,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   谈箴侧目,捕捉到助理惊疑不定的目光,对上视线那一刻,助理怔了下,又有些慌乱地移开眼,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侧面摩挲着。   助理的小动作谈箴尽收眼底,但他的视线只停留了不到半秒,便漠然地移开。   助理是否和经纪人告密,西辰那边会掀起多大的风波,谈箴根本不在意。容缄既然说了解约,就意味他和西辰所有的联系,很快就会被断得一干二净。   容缄的办事风格一向如此,前前后后都已经处理得妥帖完善,才会告知他一个尘埃落定的结果。干脆利落,不留后患。   谈箴更在意的是———   戒指严丝合缝的尺寸,个人团队组建的速度,解约指令的干脆直接……所有迹象都指向一个事实,容缄的准备远早于他的点头,他对自己绝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但谈箴什么也没问。   问了,无非是证实对方的算无遗策和自己的身陷棋局,徒增无趣。   他平淡无波地应下:“好。”   仿佛容缄给他什么,他都能平静接受。恰如从前扮演着容玹的未婚夫一角一样,安静而沉默地纵容所有他所有的恶劣和荒唐。   电话并未立刻切断,短暂静默后,容缄的声音再次传来,低沉平稳,像是往湖中徐徐放下的暗钩:“小绥,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谈箴怔愣一瞬。   这句话问得突兀,打破了之前的公事公办,空气里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被轻轻扯动。   问什么?问他何时开始布局?问他所图自己什么?还是问他这场婚姻契约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无数念头在谈箴脑中飞速掠过,最终却都沉入心底的无澜止水。   谈箴垂下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疏淡的影,敛去眸中所有的情绪。   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疏离:“谢谢。”   两个字轻得像是羽毛落下,听不出任何情绪,也轻巧地回避了所有可能深入的方向。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彻底的死寂。   几秒钟的空白,仿佛时间被拉长,无形的压力透过听筒蔓延过来。就在谈箴以为对方会追问时,容缄那边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呼气,像是叹息,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嗯。” 一个单音节的回应,听不出喜怒,“你好好休息,不要吃冷食。我这边还有会,回见。”   随即,通讯被利落切断,只剩下一片忙音。 第5章 团队   新团队的到位速度比谈箴预想的还要快。   第二天来给他送早餐的助理,就换成了新面孔。   小姑娘长着张糯白软萌的娃娃脸,约莫大学才毕业,身上还有着一股未被社会鞭打过的清澈天真。谈箴一开门便露出一个蓬勃朝气的笑,语气轻快地自我介绍:“谈哥你好,我叫傅灿灿,你叫我灿灿就行。从今天起担任您的生活助理,请多指教。”   对比起傅灿灿的元气满满,困意未消恹眉耷眼倚在玄关处的谈老师则有种活人微死的丧气感。他无所谓一点头,“先进来吧,我去洗漱。柜子里有新拖鞋,自便。”   “好的好的,谈哥你先忙。”傅灿灿利索地换鞋进屋,打量一圈公寓布局后就规规矩矩收回目光。   等谈箴梳洗好出来,发现公寓已经有了轻微变动。   察觉到谈箴的视线停顿,傅灿灿忙解释:“不该动的东西我绝不对碰,谈哥的规矩黎哥已经都和我交代过了,我就擦了个灰,把客厅垃圾清理了下,冰箱里过期的食品也都一起打包了。”   “唯一自作主张的。” 她指了指餐桌上新添的一小束新鲜插花,“就是买了这个。希望这点色彩能让您心情好些。”   “谢谢。”谈箴拉开餐椅坐下,看着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短暂回想了下自己上次吃这种中式早餐是多久前的事儿了。   小王,也就是前助理,给他带的都是各种低糖低脂的西式早餐,配一杯万年不变的冰美式或是羽衣甘蓝汁。   面条口感是谈箴偏好的软烂黏糊,吸足了酸甜鲜香的面汤,热乎乎的落进胃里,在深冬清晨让人觉得熨帖又舒适。   热食驱散了睡眠不足的郁燥,谈箴主动和小姑娘搭话:“你做的?”   “对呀。”傅灿灿停下打字的手,笑得挤出酒窝,“我就是因为这手好厨艺才过五关斩六将获得这份高薪工作的,黎哥说我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照顾好你的胃,让你吃饱吃好,同时保持身材。”   小姑娘信誓旦旦:“谈哥放心,我已经看过你今天的拍戏通告单了,打戏很多,这碗面的卡路里绝对能消耗掉。”   “嗯。”谈箴几口解决了半碗面,吃相干净利落却不显狼吞虎咽。他问傅灿灿:“你口中的黎哥,是我的新经纪人?”   “对呀,我打算等谈哥吃完早饭再说这个的。”傅灿灿停下编辑微博的手,“黎述,谈哥应该有印象吧?他就是你的新经纪人。”   何止有印象。   谈箴低头喝汤,没想到容缄居然把黎述给挖过来了。   手腕与运作能力并非黎述最耀眼的标签,他背后掌控着全国最大电影院线的嘉星中影,才是其广为人知的资本。   除此之外,便是些风月相关的传闻。   豪门出身的黎二少爷,明明长着一张可以出道的脸,却偏偏要去当幕后经纪。他的经纪人生涯统共就照顾带过三位艺人,一位是当今的OST女王苏可漾,一位是刚二夺白羽奖视后不久的宁夙,还有一位,就是小歌王周程轶。   黎大经纪人那些沸沸扬扬的花边新闻,有一半都缠绕在周程轶身上。传言周程轶是黎述最得欢心的情人,黎述倾注大量资源将其捧红,这位小歌王走红后的第一件事,却是与黎述解约,自立门户。   自与小歌王解约后,黎述便再未签过新人。坊间流传,黎二少爷是被旧情伤透了心,但其中真相几何,恐怕唯有当事人自己知晓了。   吃过早餐,谈箴和傅灿灿一同乘电梯下楼,   平时接送谈箴的那辆黑色商务车被一辆全新的宾利添越取代。   车身是深邃的曜石黑,在天光下流淌着冷冽光泽。车牌号是以沪A开头的连号,极其张扬的彰显着车主身份不菲。   司机也换成了一个身形高大肤色黝黑、一看便是练家子的男人。他站在车旁,站姿挺拔,见到谈箴后微微颔首,立刻拉开了后座车门,同时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高辰,雇佣兵退伍,您叫我老高就行。”   谈箴对此并不意外。以容缄那个不留余地的作风,没换干净才会让他觉得奇怪。   他正要上车,目光微凝。   后座并非空无一人。   男人姿态闲适地靠坐在另一侧,侧脸线条秀越分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风流意态。   他穿着件藏蓝色休闲西装,内搭的丝质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段漂亮的锁骨,黑色纹身若隐若现,透着一股慵懒又危险的性感。   这位新上任的经纪人正垂眸看着手中的平板,神情淡漠,镜片偶尔反射过一道冷光,又瞬间隐没在那双生来脉脉的含情眼里。   和谈箴目光对上那一刻,黎二少爷露出一个温和到近乎无害的笑,“谈箴,早啊。”   谈箴微微颔首:“黎先生。”他坐进车内,傅灿灿则麻利钻进副驾驶。   黎述将平板电脑放在一边,身体微微转向谈箴。审视的眸光被镜片敛去,他开门见山:“和西辰那边的解约手续已经办完了,所有法律文件在昨日已经生效。”   谈箴嗯了声,语调平静:“那我的下家是?”   黎述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不太明白谈箴为什么非要问一个答案很明显的问题。   “你的个人工作室已经注册完成,架构清晰,人员全部到位,完全独立运营。”黎述说,“我将担任你个人工作室的执行经纪人和首席顾问,只为你一人服务。后续资源只会比西辰好,不会差。”   他话锋一转:“接下来谈谈你的工作安排。”   “第一,《长夜将明》还有一周杀青。这部戏是你的基本盘,口碑和关注度都在线,平稳收尾即可。片场那边,”黎述推了下眼镜,“陆宁晚不会再有任何机会靠近你,容玹也不会再出现在剧组。”   “第二,杀青后给你半个月时间调整状态。然后,进组《深渊回响》。”黎述拿起平板,点开一份文件,将屏幕转向谈箴。   谈箴快速掠过核心信息。   悬疑犯罪题材,名导张启年执导,班底顶级,绝对男主设定,角色深度和故事复杂性极高,对演员来说极具挑战性,一看便是冲击奖项的重点项目。   最重要的是,这部电影是嘉星影业主投主控。   “剧本大纲和人物小传晚点发你邮箱。”黎述喝了口咖啡,轻弯唇角,“这部剧,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放眼娱乐圈,也就只有黎述能拿得出这样的见面礼。谈箴握着无糖咖啡,扯出一个弧,“嘉星中影全部主导?”   “当然不是。”黎述看着谈箴,眼尾挑起,笑里倏然染上两分暧昧色泽,“亲爱的,你的老公是投资大头。”   “......”   黎述看见这位大明星从上车起就波澜不惊的脸色总算有了一点情绪,虽然语调还是冷冷淡淡的:“他不是我老公。”   “Fine”黎述耸了下肩,掠过这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下个月有个重要行程,巴黎时装周,D家高定大秀,我们拿到了前排邀请函。”   他的语气认真起来:“这是你解约后首次在国际顶级时尚场合亮相,也是新团队首次为你运作的海外行程。造型、行程、舆情监控,灿灿这边和我团队会全程跟进,确保万无一失。D家对你的形象很认可,这是一个建立长期良好关系的起点,对提升你的国际时尚影响力和商业价值至关重要。”   大明星平静地点点头,“明白,工作行程以后不必报备得这么仔细,我相信你的专业水准。”   黎述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第四,关于综艺。有几个不错的S级项目在接触我们,但我的建议是暂时不接常驻。电影拍摄期间,可以挑一两个契合你电影角色调性的深度访谈类节目维持曝光,具体筛选后给你方案。你的重心,必须放在《深渊回响》上。”   “演员,还是靠作品安身立命。”黎述合上平板,“至于其他的商业代言和活动,团队会根据你的形象定位以及未来发展严格筛选,宁缺毋滥。”   从眼前的剧组收尾到未来的电影巨制、顶级时尚资源、商业规划,短短几分钟内就勾勒出了谈箴未来半年的发展蓝图。   “暂时就这些。”黎述身体后靠,重新恢复那副慵懒无害姿态,仿佛刚才精明利落的商人形象只是错觉。   他支颐看着谈箴,像是一只懒洋洋的狐狸,“怎么?亲爱的,对这个新开局还满意吗?”   “可以。”谈箴微微侧脸,面无表情,“...能别叫我亲爱的吗?”   “没问题呀。”黎述往前凑近些,笑意盈盈,“那,小箴宝贝?”   “......”谈箴靠上椅背,闭眼补觉。   黎述看着青年在光影明灭中的眉眼,即便是阖眼休憩状态下,也并未收敛多少那种清峭锋利的气质。像是终年不化的雪山,连眉睫覆下的影都透着疏薄的冷。   容缄,居然会喜欢这款? 第6章 权力   按照惯例,明星又任何的活动安排和行程变动,都会提前和后援会为代表的粉圈核心组织人员沟通清楚,以便后续的预热、应援和数据支持等工作。   谈箴和西辰影视解约,个人工作室正式成立的消息,结结实实让后援会管理和几个大粉懵了一会,愕然过后,随后而来的便是对谈箴终于脱离吸血地狱的惊喜和对未来的期待。   【啊啊啊啊啊工作室!独立工作室!我们箴箴终于自由了!】   【天亮了家人们,终于不用再看西辰那个废物团队拖后腿了!新工作室给我冲!】   【箴箴值得最好的!工作室成立大喜!抽奖!必须抽奖!】   群聊信息刷屏的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傅灿灿耐心地等她们雀跃一阵后,回复她们最关心的问题:   【新团队由业内顶尖专业人士组成,资源整合能力和专业度会远超以往】   【具体的官方公告会在合适时机发布,现阶段,需要大家协助做好准备工作】   【希望大家信任新团队的专业判断,对独立工作室保持期待但不过度解读,我们所有的决策和行动都是以谈哥为先,绝对会尊重他的意愿】   【工作室正式官宣前,我们会提供统一的话术要点和宣传方向,到时候请大家协助在核心粉丝群和平台扩散,确保消息平稳着陆,为官宣积蓄最大的正面声量】   【关于抽奖活动,工作室这边暂时没有官方安排,但非常理解大家激动的心情~大家如果想组织,请务必注意安全和合规性,有任何需要协助沟通的地方随时找我。】   【是的,以后我就是大家的官方对接窗口,请多关照啦^^】   看着群里的聊天方向转为对谈箴未来作品的期待和对新团队的信心,傅灿灿悄悄松了口气。   这位新老板的粉丝基数大,凝聚力和黏合力强,但也需要引导得当,可以说是双刃剑。   处理完线上对接,傅灿灿立刻动身前往《长夜将明》杀青宴的酒店。   谈箴作为主演之一无可避免要出席,按理来说她应该全程陪同,但谈箴说不用跟着,待会来接他就行。   包厢里人声鼎沸,酒过三巡,气氛热烈到了顶点。导演喝得满面红光,正拉着几个主创高谈阔论。   谈箴坐在他下首,端起酒盏和投资人轻碰,袖口微折,露出的那两寸凝白,在灯下几欲反光。   又应付过一轮后,谈箴以手抵额,眼睫低垂着,搭在额角的骨节,透出体温升高后的轻淡融粉,像是有谁把桃花汁子揉进他的皮肉,洇透骨骼。   投资人也没想到,自己看个手都能看得入迷。他看着这位大明星阖睫垂目后依旧难掩疎秀的脸,莫名有些心痒,忍不住凑近了搭话:“小谈啊......”   话未落音,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地插了进来:“谈哥,我们该回去了,明天还有行程。”   谈箴闻声抬眼,看过来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他对傅灿灿点了点头,撑着桌面想站起来,身体却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小谈啊。”投资人伸出手要去扶他,笑容温和,“你瞧你这助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扶你回去也怪折腾的,不如坐我的车,我送你回去?”   然后他的手就被娇滴滴的小姑娘挡住了,力道之重,差点让他痛呼出声。   傅灿灿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您放心,我力气大,别说扶了,就是把谈哥扛回去都没问题,谢谢您对谈哥的关心和照顾。”   投资人:“……”   哪来的大力怪胎。   谈箴捏了捏眉心,“李总不好意思,我明天还有飞机要赶,先走一步,你们喝得尽兴。”   和还在寒暄的导演等人微微颔首示意后,谈箴借着傅灿灿的力道站直身体,步伐虽还算稳,但明显比平时迟缓了许多。   一出酒店,凛冽刺骨的冬夜寒风吹得人瞬间醒神三分,酒气也散了大半。   傅灿灿小心地扶着谈箴靠近车门,正要开口提醒他低头,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后座————   她的动作瞬间凝滞。   坐在车厢阴影里的男人抬眼,镜片反射出冷幽幽的光,似刀光般落进那双幽深沉静的眼眸里,惊不起半点波澜。   对上视线那一刻,傅灿灿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车内光线昏暧,她只能看清一个清峻冷厉的侧脸轮廓。以及搭在膝上、指骨分明的手。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设计极简的铂金戒圈。   傅灿灿瞬间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   那位只在金融报道中听过,黎述口中讳莫如深的“那位”,谈哥的结婚对象。   她扶着谈箴手臂的手指紧张地蜷缩起,低了下头,“容先生。”   阴影中的人没有回应称谓,只是极其轻微地颔首。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自然搭在了车门框上沿,那枚戒指在动作间更清晰地映入傅灿灿眼帘。   与谈箴左手无名指上的那一枚,如出一辙。   傅灿灿瞬间心领神会,反应快得惊人。她立刻不着痕迹地将谈箴的手臂往车门方向带了带,声音放得又轻又快:“谈哥,小心。”同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车内。   谈箴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他抬起眼睫,带着醉意朦胧的水汽,有些迟缓地看向阴影中的容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唇线抿紧。   容缄的目光与他短暂相接,依旧波澜不惊。   傅灿灿趁此机会,几乎是半托半送地将谈箴安稳地“移交”进了后座。谈箴的身体有些脱力地靠向椅背,眉心蹙得更紧,带着浓重的倦怠感。   “容先生,谈哥今晚喝得有点多,麻烦您了。”傅灿灿站在车门外,语速飞快,交代完最关键的信息,麻利退后一步,顺手利落地关上了车门。   “辰哥。”她转向驾驶座的高辰,语速飞快,“路上小心,到了跟我说一声。”   车门闭合,将内外彻底隔绝。傅灿灿站在路边,看着那辆曜石黑的宾利添越滑入夜色川流,长长吁出一口气,按了按犹自砰砰跳的心口。   谈哥他老公这压迫感...该说不说不愧是顶级豪门的掌权人吗?   车内。   隔绝了凛冽寒风,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暖气运作的细微声响。   谈箴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呼吸比平时略显沉重,眉头微蹙,显然不太舒服。   容缄的目光掠过他晕红的眼梢和脖颈,落在他那只戴着戒指的手上。他伸手将谈箴有些滑落的身体轻轻扶正,让他靠得更稳。   指尖不经意擦过谈箴微烫的手腕皮肤,带来一丝微凉的触碰。   谈箴眼睫颤动了一下,没有睁眼,头微微偏开。   容缄的动作轻顿,却没有如谈箴预料那般收回手,反而贴上了他的额头。   皮肤相贴的触感让谈箴倏然睁开眼,他的身体一下紧绷,带着几分警惕地看着容缄。   “你有些低烧。”容缄收回手,看着那双雾色濛濛的眼,“下次不要喝这么多酒。”   “非必要场合,我一般不碰酒。”谈箴摁了下有些抽疼的太阳穴,“今天杀青宴,作为主演不喝酒说不过去。”   “以后不会再有非必要场合。”   谈箴沉默几秒,轻笑声:“我这也算是,有人撑腰了?”   “我的撑腰水准还没这么低。”容缄淡声,“小绥,你可以再得寸进尺些。”   好端端喊什么小名...谈箴有种微妙的刺挠感,像是被冰凉的羽毛搔过后脊。但他总不能对着他的新婚对象说,你别喊我小名,我不适应吧?   谈箴瞥了眼容缄,“得寸进尺的意思是...小叔鼓励我仗势欺人?”   暖气烘得有些热,谈箴解开两颗衣扣,被酒意蒸出的淡红一路从脖颈蔓延至衣领阴影中,明晰漂亮的锁骨像是霁红釉上收束出的纤薄瓷线,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   谈箴没注意到容缄的目光在他颈间多停了会,才开口接话:“不需要仗势,那是你身份应得的东西。”   身份应得……谈箴在心里轻嗤了声。   权力与义务从来都是硬币的两面,天底下也从来没有免费的好处。   他重新阖上眼靠回椅背,将这句心知肚明的潜台词咽了回去。   “今晚住云玺。” 容缄的语调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通知式的陈述口吻。   谈箴的左眼皮细微地一跳,还是没有睁开眼,“不是说婚后不用住在一起吗?”   “住一起,指婚姻关系存续期间长久稳定的同居状态。” 容缄的语气平得像是宣读一项既定条款,对自己赋予的新定义没有半分心虚,“临时过夜,不构成违约。”   谈箴没有立刻接话。   他闭眼默数了十位数,确定自己能心平气和地说话,才睁眼:“所以小叔的意思是,需要定期找我履行‘夫妻义务’,解决生理需求?”   容缄眉心极细微地蹙了一下,这是他今晚唯一一个明显可见的情绪波动。   谈箴轻弯唇角,清薄冷峭的眉眼也因为这点笑意,倏然间染上一丝秾丽,“小叔不用皱眉,我既享受了您给的便利和权柄,该尽的义务自然认账。”   他顿了下,视线直直撞进容缄眼底,带着轻微的讽:“只是婚内忠诚那条,望您务必恪守。我这个人,不喜欢碰别人沾过的东西,嫌脏。”   话落,他眼前覆下一片阴影,容缄倾身,捏住他的下颌。   力道同生日宴那晚,把他困在露台角落逼问时如出一辙。手指精准地卡住他的下颌骨,迫他抬脸对视。不容挣脱却又不至于留下痛楚,纯粹是掌控的姿态。   “谈箴。”容缄声音低沉,几乎贴着他的气息,一错不错地锁住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凝着漉漉水光,却不会显得无辜惹怜,更像是寒月下冻湖初凝的冰面,清透、薄脆,底下却蕴着刺骨的冷意。   “只解决生理需求的,”容缄的指腹在他下颌摩挲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种怜玩珍珑的意味,语气却依旧平静,“那叫性/玩具。如果我对你只有这点念头,不会费心和你结婚。” 第7章 同床   那还能有什么念头?   总不能是……   这个荒谬的念头刚冒尖就被谈箴利落地掐灭。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偶尔的胡思乱想无伤大雅,但肖想完全不属于自己维度的事物,那叫痴人说梦。   “我明白了。”谈箴下颌仍被容缄扣着,自始至终没有过半分挣扎,安静到近乎乖驯的姿态。这句话更是放得轻柔,像是无论容缄提出何种要求,他都能全盘接受,悉数奉上。   那对黑漆漆的眼珠在昏暗光线里,呈现出一种无机质玻璃般的冰冷光泽,就这么一瞬不瞬地回视着容缄:“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容缄盯着他,缓缓松了钳制。指腹难以察觉地,摩挲了下婚戒外圈。   “小绥,你究竟明白我对你的定位吗?”   “当然。”谈箴悄无声息地把左手的智能表转了个向,盖住因心率飙升而急促闪烁的微光,表情和语气却能维持波澜不惊的平静:“小叔同我说过,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伴侣。”   一个皮相或许合乎他心意的,能拿得出手的“容太太”   除了见色起意外,谈箴实在想不到容缄执意要和他结婚的理由。毕竟自己也就只有这幅皮相尚可。   在容家人,或者说整个上流圈的认知里,再光鲜亮丽的大明星也不过是登不得台面的戏子,用于赏玩取乐尚可,但登堂入室?那是连提都不配提的僭越。   说得更难听一些,也不过是个“玩意儿”   若非容老爷子那份“不与他结婚便拿不到核心股份”的遗嘱死死压着,柳如慧恐怕早已撕毁他与容玹那纸婚约,他也不必再困于容庭,受制于容家分毫。   “小叔放心,”推开车门前,谈箴侧首,对着阴影中的容缄做出承诺,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会让你满意的。”   他利落地推门下车,车门关闭的闷响,恰好盖住身后传来的一句低语,那声音冷而沉,带着一丝难以捕捉、近乎告诫的意味:   “你不需要让任何人满意。”   ……   电梯迅疾攀升,数字跳跃,最终停在顶层。   “叮——”   一声轻响,电梯门向两侧滑开。   视野骤然开朗,映入眼帘的并非传统的玄关,而是一个极度开阔、挑高惊人的空间。   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取代了整面外墙,璀璨流璘的江景,对岸耸入云霄的楼宇……将沪城最繁华的夜景框成一幅流动的巨幕画卷,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一切尽收眼底。   头顶的感应灯无声亮起,光线是柔和朦胧的暖白,照亮脚下光可鉴人的深灰色大理石地面,纹理如同冻结的冰川   抬眼望去,整个空间是纯粹的黑白灰构成,线条利落,材质冷感,洁净到让人疑心近乎无菌,比样板间还缺乏人味和暖意。   着深色套装的管家如同影子般无声出现,微微躬身:“先生,小少爷,欢迎回来,醒酒汤已准备妥当。”   领证前一晚来云玺公馆时这位管家并未露面,谈箴看向容缄,他脱下外套递给管家,语气平淡地介绍:“这是麦森。”   ......还挺洋气,都整上英文名了。   谈箴对老管家微微点头,“麦叔你好,我是谈箴。”   醒酒汤温度适宜,带着清淡的药材香,落入胃中后驱散了些许翻腾的酒意。谈箴放下碗,对容缄道:“我去休息了。”   他刻意用了模糊的指向,转身便欲朝上次住过的东翼套房走去。   “主卧在这边。”容缄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声调平静,像一道无形的墙,拦住了谈箴的去路。   谈箴脚步顿住,背影僵了一瞬。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眸底深处掠过被强行留住的倦怠和不耐:“小叔,这‘新婚夜’是今天就非过不可吗?”   “我喝了酒,不太舒服。”   这句是真的,他这会只想洗个澡赶紧睡觉,并非推脱的借口。   容缄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眉心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睡在一起,不代表要做什么。”   “结婚了,没有分房睡的道理。”话落,往书房走去。   谈箴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抬脚走向楼上主卧。   主卧依旧是极简的冷色调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同样拥有绝佳的江景视野。卧室内陈设简洁,床品崭新挺括,深灰色床品泛着冰凉的绸光。   相连的衣帽间里,已备好了他的衣物,春夏秋冬,从内到外,居家外出,一应俱全。甚至连出席一些活动场合的高定衣物,都成套的配好挂起。   整得好像他要在这长住一样。   谈箴取出睡衣,往浴室走去。   ......   等容缄处理好收尾工作上楼时,谈箴正懒散倚在那张尺寸惊人的床一侧看手机。   容缄解了袖扣,“不是说不舒服吗?”   谈箴没抬头,“在看剧本。”   “早些睡,熬夜伤身。”   谈箴看着他走进浴室的背影,把那句“也没见容总的休息习惯有多健康”给咽了回去。   就他管得多:)   等容缄洗完澡出来,谈箴放下手机抬眼,声音平静,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告知意味:“我睡姿不太好,先跟你说一下。”   说完,他便掀开自己那边的被子躺了进去,背对着容缄的方向,留出了足以再躺两个人的巨大空隙。   容缄擦头发的手一顿,没说什么,走到另一侧掀被躺下。床头灯熄灭,房间陷入一片沉沉的黑暗,空气里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   直到深夜。   容缄睡眠浅,几乎是在被触碰的瞬间就醒了过来。   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源源不断的暖意,紧贴着后背传来,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热得惊人。   紧接着,一条手臂压了过来,横亘在了他的腰腹间,将他牢牢圈住。身后温热的躯体更是完全贴了上来,从脊背到腿弯,不留余地的嵌合,带着一种畏寒之人寻求热源般的本能依赖。   先前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的人,此刻正像一只无尾熊,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   容缄的身体在黑暗中瞬间僵硬。   他终于切身体会到,谈箴那句轻描淡写的“睡姿不太好”,究竟意味着什么。   原来是这种不太好。   颈后传来谈箴温热的呼吸,轻柔地拂过他的皮肤。腰间的手臂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力道。容缄试着动了下,想拉开一点距离,身后的人立刻不满地哼了声,手臂收得更紧,将他死死箍住。   谈箴的脸在他肩窝的位置无意识地蹭了蹭,细软的发丝扫过颈窝,带起一阵细密难言的痒意。   容缄:“……”   容缄维持着被禁锢的姿势,在黑暗中睁着眼,感受着身后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和心跳。   也许是错觉,从谈箴身上传来的青橼香气,也浓郁了不少。清泠泠的草木冷香,却像是像一团意外闯入冰原的火焰,固执地燃烧着,将他牢牢困在冰与火的交界线上,动弹不得。   容缄闭眼,尝试入睡。   ……   第二日谈箴在生物钟作用下悠悠转醒,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视线先一步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深黑色的丝绸睡衣,质感极佳。往上,领口半敞,薄实漂亮的胸肌线条似隐似现。   谈箴:“......”   紧实有力的手臂拦在他的腰间,手拢着他的肩胛骨,几乎将他完全环抱入怀。一个极其亲密、不应该出现在他和容缄之间的动作。   而他自己……一只手抱着容缄的背,另只手则堂而皇之地搭在对方腰腹间,甚至能清楚感觉到掌心下壁垒分明的人鱼线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右腿更是极其蛮横地架在容缄腿上,脚甚至踩着他的小腿,俨然把容缄当成他的人形抱枕了。   谈箴缓缓闭目。   很好,他对自己睡相的灾难性程度,认知还是过于保守了。   “醒了?”头顶传来一句听不出情绪的问句, “那就起来吧。”   “小叔早安。”再装睡也没有意义,谈箴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和腿,但横在他腰上的手却没有完全撤开,只是将环抱改为了扣腰。   他只得抬头,试图用眼神表达“您的手是不是也该收一收了”的诉求:“不是说起床吗?”   “今晚如果还要抱。”不知是不是谈箴的错觉,他感觉环在他腰上的手隐秘而细微的摩挲了下,“别睡那么远。”   “我睡眠浅,夜里有动作容易醒。”容缄看着他,语气平静:“早点抱好,对我们都省事。”   谈箴:“......”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容缄走进浴室,感到心梗。   这都什么都跟什么?   -   落地窗外是冬日清晨灰蒙的天际线,江面雾气未散。两人坐于餐桌前共进早餐,玻璃杯反射出顶上几何吊灯的冷光。   谈箴垂着眼,专注对付盘中那只蟹黄汤包。从坐下开始,他就没有抬过眼,极力避免与餐桌另一端的容缄产生任何视线交汇。   空气里只有餐具偶尔碰触骨瓷的轻响,以及咖啡机运作后残留的醇厚香气。   这种静默对他们而言并不陌生,两人都有着食不语的良好习惯,但此刻却因昨夜的拥眠而裹上层莫名的微妙感。   容缄慢条斯理用完最后一口,银叉搁下时发出极轻的“嗒”声。他拿起餐巾拭过嘴角,目光平静掠过青年低垂的眉睫。   “今天有安排?”容缄开口,打破凝固的气氛,却无甚波澜。   “......没有。”谈箴舀粥的动作顿了下,“刚杀青,暂无安排,下周飞巴黎。”   他咽下食物,补充:“黎述会处理行程。”   容缄嗯一声,仿佛只是确认。短暂的停顿后,他端起手边的黑咖啡,“待会一起回一趟容庭。”   谈箴捏着勺柄,慢吞吞撩起眼皮,“我非去不可的理由是?”   “老爷子生前留了份东西给你,一直放在柳如慧那边,今天去取出来。”   谈箴的指节微微收紧。   容老爷子……那位一手促成他与容玹婚约,又留下诸多限制条款的老人。他留下的东西?会是什么?遗嘱附件?股份代持协议?亦或是……某种掣肘?   无论是什么,柳如慧的阻挠本身就意味着其重要性,这理由让他无法拒绝。   他喝完最后一口粥,语气平淡:“只是去拿东西?”   “只是拿东西。”   餐厅内再次陷入安静,窗外,远处高架桥的车流声透过厚重隔音玻璃,化作低沉模糊的背景音。   “知道了。”谈箴起身,声音听不出情绪,“我去换衣服。” 第8章 婶婶   冬日午后的阳光被柿蒂纹花窗切割成不规则的光斑,落在身上却无半分暖意,四下安静,只余风声,浮动深宅古苑特有的陈年幽冷清寂。   谈箴坐在的美人靠上,剧本摊在膝头,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   容缄被突然出现的老管家叫走,理由是大先生有要事相商。   所谓大先生,也就是容绍,容玹的父亲,柳如慧的丈夫。容家名义上的长子,一个闲散许久、在家族权力图谱上几乎只剩一个模糊轮廓的名字。   若非有容老爷子的遗嘱,他连继续住在容庭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也好。   谈箴将指尖摁进剧本锋利的纸页边棱,尖锐的刺痛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锚定感。他也需要一点独处时间,来理清楚纷乱的思绪。   老爷子留下的东西像悬在头顶的未知利刃,而柳如慧的阻挠更是证实了这份遗物的重要性。   但是没有人问过谈箴,他愿不愿意要。   正思索间,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刻意放缓却难掩急躁的意味。   谈箴没抬眼,缓缓松开手指,晰白指尖碾出一道鲜红的痕迹。   “阿箴!”容玹的声音带着故作轻松的亲昵和笃定,像终于抓住了偷偷溜出家又乖乖回来的猫,“我就知道你在这儿,躲清静呢?”   容玹大步流星走近,在谈箴面前站定,挡住了那点稀薄阳光,将谈箴完全笼在自己的身形阴影里。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意,好似水榭那夜的背叛与几日的冷待都只是过眼云烟。   在容玹看来,谈箴愿意回容庭,就说明这件事已经翻篇。和之前一样,轻落落将其揭过,所有一切都已心照不宣的归位。   “你终于肯回容庭了,是不是想明白了?”容玹极其自然地俯身,一只手撑在美人靠的靠背上,身体前倾,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和亲昵感的姿态,几乎将谈箴圈在自己与护栏之间。   他的气息急促,自顾说着:“我就知道,你还是在意我,心里有我的。那天晚上就只是个意外,我是真的喝多了,将宁宁当成……”   谈箴实在是不耐烦听他这些说辞,出声打断:“我结婚了。”   他的声调不高,语气平静,像一片清透而锋利的薄冰轻飘落下,却瞬间刺穿容玹的粉饰和期待。   容玹脸上的笑容僵住,像是没听清:“……什么?”   谈箴终于抬眼,眸色沉静,漆黑的瞳珠清晰映出容玹僵硬的脸,淡声重复:“我说,我结婚了。”   “阿箴,为了气我,你连这种玩笑都能开出来了。”容玹笑意反倒愈深,带着一种‘你果然还在恼我’的宠溺,“好了,这么久了还没消气?”   他空着的那只手,极其自然地想去捏谈箴的下巴,语气戏谑:“你能跟谁结婚?还是说戏里和谁结了婚还没走出来?”   谈箴偏头避开他的触碰,神色和语气都是明显地不耐:“容玹,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容玹的手顿在半空,轻佻温柔的笑被不以为然取代。他嗤笑一声,直起身来,双手插进裤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谈箴。   “哦?”他拖长了尾音,眼里浮现自己未曾意识到的占有欲,浓得惊人,“那你说说,你跟谁结的婚?嗯?”   容玹弯下腰,再次凑近谈箴,直勾勾看着那张疎秀镌冷的脸,笃定谈箴的平静和冷淡都是装出来的。   他将声音压沉,带着一种情人间的私密和暧昧,调情意味十足:“阿箴,你告诉我是谁这么有胆量,敢碰我容玹的未婚夫?整个沪城,谁、敢?”   “和我。”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像是淬了冰的钢针,瞬间穿透容玹刻意营造的暧昧氛围,钉入一片死刑般的寂静。   容玹脸上的慵懒轻佻瞬间凝固、碎裂。   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难以置信地、极其僵硬地扭过头。   回廊尽头的窗影里,容缄不知在那站了多久。他神色疏淡,仿佛只是路过,袖口还沾着容绍书房的白檀熏香。   谈箴蹙了下眉,转过脸,两人的视线交接一瞬,又错开。   容缄的目光掠过容玹那张因极度震惊和茫然失措,而瞬间褪尽血色的脸,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到谈箴身边。   谈箴站起身的时候,容缄的手臂以一种极其自然不容置疑的占有姿态,环上了他的腰身。   动作流畅熟稔,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谈箴的腰背紧绷一瞬,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任由那只手锢在腰侧。   容缄这才抬眼,看向呆若木鸡、像是被抽走所有魂魄的容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叫婶婶。”   那声“婶婶”如同惊雷,炸得容玹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   他像是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掼在冰冷的廊柱上,浑身血液瞬间倒流,又在下一秒直冲头顶。   “你、你们……”容玹的嘴唇剧烈颤抖着,视线在容缄环在谈箴腰间的手,和谈箴过分平静的脸上疯狂来回扫视,语无伦次,“开什么玩笑?小叔?阿箴?这、这怎么可能?”   他眼睛瞪得极大,像是要把眼前这过于荒谬绝伦的景象瞪穿一般,瞬间拔高的声音尖利刺耳:“假的...一定是假的!阿箴...你和小叔合起伙来耍我是不是?就为了水榭那件事?要这般惩罚我?”   他死死盯着谈箴,眼里摇摇欲坠的希冀似是将熄的烛火,“阿箴,你说话!这是假的对不对?是小叔逼你的对不对?”   谈箴被这番尖利失态的质问吵得皱眉,这点微小的不耐落在容玹眼里,却像是一盆冰水,浇得他瞬间如置冰天雪地。   谈箴抬眼,看着容玹布满血丝的眼睛,轻飘飘地落下宣判:“不是玩笑,也没人逼我。我结婚了,和容缄。”   容玹脑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彻底崩断,灭顶的荒谬感和恐慌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连呼吸都尤为困难。   “不、不可能……”他喃喃着,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廊柱上,身体微微佝偻起来。   向来意气风发的英俊脸庞此刻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眶泛红,积蓄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悲拗。   他的视线越过容缄,死死钉在谈箴脸上,形同丧家之犬,带着走投无路的、卑微的祈求,甚至喊出了那个极少提到的小名:   “小绥,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你们是在开玩笑的,对吗?你只是在气我,你———”   “小绥这个名字,”容缄的声音漠然,似瞬落的铡刀,利落斩断容玹最后一丝卑微的希冀。   谈箴感觉到环在自己腰间的力道收紧,他侧目看着容缄冷淡的侧脸,听见他说:“不是你能叫的。”   容玹整个人僵在原地,剩下的话全数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压抑的呜咽。   透过满目水汽,他看着站在容缄身边的人——   那个他以为永远会站在身后、纵容他所有荒唐的未婚夫,此刻被另一个男人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禁锢在怀里,神情漠然,看过来的眼神只余疏离平静。   他没有再看自己,侧首对容缄低声:“走吧,不是还有东西要拿吗?”   “嗯。”容缄应了一声,注意力没有多分给容玹一点。他揽着谈箴,两人转身沿着回廊深处走去。   “阿箴,谈箴!”容玹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亲密得刺眼,他嘶哑地喊出声,眼泪跟着落在手背上。   无人应声,也无人回头。   容玹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般,颓然滑坐在冰冷的地砖上。空茫的绝望排山倒海似袭来,将他彻底淹没。   ......   书房的门无声合上,谈箴看着摆放在红木桌上的深棕色牛皮纸文件袋,估计那就是容老爷子留给自己的东西,他正要走过去,腰上却横过一只手,下一秒,整个人被拦抱上身后的花几。   突如其来的腾空感让他下意识扶住容缄的肩,等反应过来时,下颌被捏住,力道卡得恰到好处,不至痛楚,却又强硬地迫使他仰脸。   “你发什么...”谈箴猛地收声。   他难以回避地和容缄对视,那双瞳色极深的眼眸里面,翻涌着浓稠的、难以言喻的暗色,却不是情欲的迷乱,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种近乎戾气的占有欲。   谈箴心头警铃大作,张嘴正要说话———   温热的气息骤然逼近。   容缄的吻,落了下来。   跟温存和调情毫不沾边的吻,更像是一场攻城略地的宣告。唇瓣被强势地碾过、吮咬,带着微妙的惩罚意味。谈箴被迫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侵袭,指尖一点点攥紧容缄的肩头衣料,因为用力褪尽血色。   他拍过吻戏,懂得如何在镜头前演绎缠绵悱恻或激情四溢。但此刻,所有的技巧都派不上用场。   容缄的气息蛮横地入侵他所有的感官。那不是表演,是真实的,带着强烈情绪和绝对主导权的侵占。   谈箴绷紧腰身,后背抵着冰冷坚硬的花面架,硌得他生疼。他被迫仰着头,承受着对方唇齿间所有的力道和情绪。   那双向来冷淡沉静的眼眸,此刻盈满了生理性的水汽,鸦睫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濒死的蝶。每一次加深的侵入,都让他喉间逸出含糊而压抑的呜咽,破碎得不成调子。   容缄的手,撩开衬衫下摆探了进去。 第9章 失控   生着薄茧的指腹没有往上进一步探索,而是收紧贴合在谈箴腰侧凹陷的曲线上。   那处肌肤细腻柔韧,在手掌灼烫的温度下,敏感得轻微战栗。容缄的手指来回反复地寸寸摩挲着,仿佛在丈量把玩独属的珍珑。力道缓而重,又像是要在上面烙下专有印记。   这个动作远比任何更深入的探索都更具压迫感和侵略性。   在老爷子生前处理家族要务的书房里,谈箴被以一种近乎强制的姿态禁锢在花几之上,承受着容缄所有的戾气和占有欲。   视线被水汽模糊,耳边只剩下唇齿间压抑的厮磨声、衣料摩擦的窸窣,以及自己越来越急促、被强行压抑在喉间的喘息。   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强行打开、被迫展露脆弱内里的器物,在容缄冷酷的侵犯和掌控下无所遁形。   太过了...这个念头转瞬而逝,生理性的泪水随着眼睫阖动润湿泛红的眼尾,像是沾雨含雾的桃花。   在谈箴彻底呼吸不上来前,容缄终于退开稍许。   容缄垂眸,看着被迫仰靠在自己臂弯里的人。   他的眼神依旧沉如寒潭,眸中的冷戾在一吻结束后平息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浓稠、更幽暗的晦涩情绪。   而一贯疏淡散漫、游刃有余的大明星,此刻的姿态却说得上狼狈,尤其是在容缄只是呼吸乱了一点对比下。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眼梢和下眼睑洇开一片薄滟的绯红,长睫被生理性的泪水浸得湿透,几缕黏连在湿红眼尾,似是被骤雨打落的蝴蝶,脆弱得惊心。   唇瓣红肿得厉害,微张着急促喘息,泪水也还在止不住的落,被谈箴胡乱擦去又扑簌簌滚下,顺着面颊在下颌处汇聚滴落,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容缄发现谈箴的泪水一时半刻都没有要停的意思,不着痕迹地抿了下唇。他抬手拂过谈箴湿漉漉的眼尾,替他拭去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声音轻了两个度:“......抱歉。”   “我是看见......”话未说完便被谈箴面无表情地打断:“不用道歉,这是你合法使用的权力。”   谈箴避开他的手指 ,“个人生理毛病,泪腺反射过度敏感,接吻会泪失禁,不用在意。”   容缄的目光在他仍旧湿漉的脸上停留片刻,极其平静地嗯了声,仿佛接受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我刚才失控了。”容缄的声音恢复平日的冷调,却比刚才更低沉几分,带着一种剖析般的直白,“看见容玹靠你那么近,手要碰你,我不舒服。”   他再次开口,清晰、冷静而坦诚:“小绥,抱歉。”   谈箴垂下眼睫,自顾整理着微乱地衬衣下摆。   容缄的坦诚像一颗石子,在他刻意维持的平静心湖里激起一丝微澜。那句“我失控了”背后隐约指向的可能性———   吃醋?   这个念头荒谬地闪过脑海。   谈箴顷刻间强行掐断了这丝不合时宜的联想。   太荒诞了,自己怎么会这么想。   容缄这样的人,掌控欲才是核心,所谓“失控”,不过是领地意识受到挑衅的本能反应,与个人情感无关。   谈箴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哽咽,他抬手用力抹去脸上残余的湿痕,动作带着点迫切。   “我没事了。”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疏淡无澜,避开容缄的视线,投向不远处桌案上那个深棕色的文件袋,“我们去看文件。”   在谈箴准备跳下花几前,容缄先一步将他拦腰抱下。只是松手时,指尖在谈箴腰侧那处凹陷极其隐秘地、留恋般地多停留了半秒,才彻底抽离。   谈箴定了定神,忽略唇上鲜明的痛感,迈开有些发软的腿走向书桌。   他拿起牛皮纸袋,解开缠绕的棉线,取出里面厚厚一沓文件。   最上面是一份股权转让书,他快速掠过那些法律条文和数字,目光最终定格在标的物上——并非他预想中的容氏集团股份,而是一家名为 “乘风” 的影视传媒公司。   “乘风...” 谈箴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行字,记忆深处一些久远的片段被骤然点亮。   那是他刚来容庭不久,还未踏足娱乐圈时。性情冷僻的少年不喜和人有过多交谈,经常在容庭找个角落一窝就是一天。   有一次他中途离开宴会跑到西苑喂鱼时被容老爷子逮住,容老爷子没有计较他的失礼,反倒坐到他身边,笑眯眯地问他将来想做什么。   其实他那会对自己身处的境地和未来都很茫然,对于容老爷子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无从得知。想到自己的父亲职业是导演,他便随口扯了一句想拍电影,拍出有意思的故事。   容老爷子当时味不明地笑了笑,并未多言。谈箴也没当回事,只当是老爷子随口一问的闲话。   原来……   惊讶、恍然...连同被冰冷算计包裹住的酸涩与触动,混杂成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攫住了谈箴。   这份馈赠并非无条件的礼物,它被精心设计成一份嫁妆,一份只有在谈箴履行与容玹的婚约、成为容家长媳后才能到手的“安身立命之本”。   老爷子用这个公司 ,既安抚了他那点不合身份的野心,又将他更牢固地绑在了容家的战车上———   一个拥有自己产业的“少夫人”,总比一个纯粹的戏子更能为容家装点门面,也更易掌控。   “呵……” 一声轻而嘲的嗤笑自谈箴喉间滚出,兜转至此,他还是拿到了这份“嫁妆”,却是在这样荒诞的情况下。   谈箴抬眼看向身旁静立的容缄,“你早就知道是这个?”   他扬了扬手中的转让书,“老爷子用它吊着我,等我乖乖和容玹结婚后才兑现,你怎么拿到的?”   柳如慧死死攥着这东西,无非是想将它作为拿捏他的最后砝码,绝不可能轻易放手。   只是有一点,不管是容老爷子还是柳如慧都想错了。   容家的东西,无论是金钱、权力、地位...他一点都不稀罕。这里之于他,不过是早已厌倦却无法脱离的樊笼。   容缄垂眼看着他,刚才那个吻留下的痕迹还未完全消退,青年的眼尾仍旧晕红,像是薄瓷上烧开的桃花釉色,疏淡至极,却也艳得惊心动魄。   敛在疎薄睫影下的眸光,却似洇冷锋利的刀。   容缄的视线在他的眼眉间多停了几秒,才缓缓移开,对上谈箴探究的视线。   他平静重复了一遍那个雨夜和谈箴说过的话,亦是一个轻飘又不容置喙的事实:“容家现在我说了算。”   没有解释过程,没有描述手段。单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宣告了他在容家的权柄和掌控力。   他想给谈箴的东西,就一定能送到谈箴手里。其他人的意愿和阻拦,都不过是螳臂当车。   谈箴轻抿了下唇。   容缄的说了算...意味着他不仅彻底架空了长房,连老爷子生前精心布置、用以制衡后人的遗嘱条款,在他面前也形同虚设。   这份转让书能如此顺利地出现在这里,背后必然伴随着柳如慧母子的彻底失势和某种心照不宣的交换或镇压。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风吹过枯枝的沙沙声。   良久,谈箴将所有文件仔细地、平整地放回牛皮纸袋中,抬眼看着容缄。   “东西拿到了。”他抱着文件袋,眉眼淡倦,“所以,容缄,你需要我付出什么样的回报?”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容缄的大名。   谈箴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平白无故的好处、不求回报的馈赠,这看似慷慨的赠予背后,本质依旧是交易。   容老爷子用公司绑住他,容缄用手段拿到它交给他,追究到底其实并无不同。   容缄看着谈箴,在十几分钟前,这双眼睛蕴着湿漉漉的雾,被迫溺入情欲的茫然让他看上去难得脆弱,甚至有些近乎错觉般的乖驯。   此刻,那对漆瞳像是养在冻溪里的黑玛瑙,乌幽幽冷浸浸的,让人生出一种怎么也暖不起来的错觉。   容缄向前,俯身,把谈箴困在了书桌和自己的臂弯间,语调沉冷:“谈箴,这是你的东西,我只是转交到你手里,仅此而已。”   “我最想要的回报。”容缄摩挲了下谈箴指间那枚戒圈,“早就已经拿到了。”   “......”   攥着文件袋的手指微微收力,指节透出一点白来。   在容缄起身时,谈箴突然伸手拉住他的领带,将人再次拽向自己。   亲——或者用咬了下容缄的下唇更贴切一些。   咬完后,他就利落松手,把人推开一些,语气平静:“作为你今天带我来容庭拿东西的谢礼。”   ......   哐当——   一声脆响,价值不菲的薄胎青瓷茶盏脱手坠地,滚烫的茶水泼洒在厚实的地毯上,瞬间洇开一片深色污迹。   “你说什么?”   柳如慧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如同被泼上了一层寒霜,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骇人的惨白。   她猛地站起身,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被眼疾手快的陆宁晚慌忙扶住。   柳如慧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尖利和颤抖:“谈箴和谁结婚了?!”   “是……是和三少爷。”管家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柳如慧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精心描画的眉眼间,雍容气度荡然无存,只剩下山雨欲来的阴鸷和震怒。   她死死盯着管家,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刃,要将眼前的人连同那个荒谬绝伦的消息一同洞穿碾碎一般。   “容、缄……” 这两个字从她齿缝间碾磨出来,带着刻骨的寒意。   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老爷子留下的东西她压着不给,容缄会亲自回来。原来不是为了那点东西,是为了谈箴!   更是为了用这种方式,彻底将她长房的脸面踩在脚下,用一个她最看不上的戏子,一个她儿子曾经的未婚夫,来宣告他容缄对容家绝对的主宰。   “好……好得很!” 柳如慧怒极反笑,“容缄...好算计啊,竟敢如此羞辱我长房!”   她猛地一挥手,力道之大,让陆宁晚踉跄了一步。   “柳姨,您别动气...” 陆宁晚稳住身形,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极度的震惊和担忧,心中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激荡起惊涛骇浪。   谈箴……竟然和容缄结婚了? 第10章 退让   惊愕过后,难以言喻的狂喜和不甘两股情绪如绞拧的麻绳般绕上陆宁晚的心脏。   震惊于容缄竟然会和谈箴结婚,不甘于谈箴竟能一步登天攀上那样的高枝……但紧接着,一种更强烈的、攫取机遇的兴奋感迅速压倒所有情绪,占据上风。   他等的那个机会,终于来了。   陆宁晚正盘算着,暖阁的门被人撞开,容玹失魂落魄地闯了进来,   他的脸色灰败,衣服上还沾着廊下的灰尘,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颓然狼狈的模样,再无半点平日的张扬意气。   “阿玹!” 柳如慧看到儿子这副模样,更是怒火攻心,“你看看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为了一个……”   “妈。”容玹抬起头,眼神涣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和阿箴的婚约作废了,他和小叔结婚了...这下你该满意了?”   啪———   清脆的巴掌声让陆宁晚不自觉抖了一下,力道之重,让措不及防的容玹一个趔趄,右脸很快红肿起来。   “玹哥!”陆宁晚不顾柳如慧难看的脸色,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和心疼,扶住容玹僵硬的手臂。   “我满意...我费尽心思都是为了谁?”柳如慧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着,“这门婚事对长房根本毫无助益!你爹又是个扶不上墙的废物,如果你再不争气,这容庭根本就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   “玹哥...没事的,柳姨只是气急了才说出这番话,她都是为了我们好。”陆宁晚的声音饱含关切和心疼,一边用眼神示意柳如慧,带着一种“交给我”的恳求和安抚。   陆宁晚半扶半抱地将失魂落魄的容玹带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蹲下身,仰视着容玹,双手轻轻捧住他冰冷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暖他。   “玹哥,,我知道你难过,我知道这很难接受……”陆宁晚的声音放得愈发柔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包容:“我都明白的,你还有我,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陆宁晚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不要为了一个攀了高枝就背弃你的人就这样糟蹋自己好吗?”   他将“攀了高枝”和“背弃”两个词咬得清晰,如同细小的毒针,精准地刺入容玹溃烂的伤口。   “容先生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真心对谈箴?不过是图个皮囊,拿他来打我们长房的脸罢了!” 陆宁晚的语速不快,声调柔和:“色相的新鲜,能得几时好呢?谈箴被捧得越高,到时候自然就摔得越狠。”   是啊...容玹空洞的眼中落入一丝光亮,容缄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对一个毫无益处的小辈付诸真心。谈箴迟早有被厌弃那日,到时候还不是要落到他手里?   “玹哥,我不是谈箴,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永远不会背叛你,你还有我。”陆宁晚低下头,在容玹手背上落下轻柔而充满虔诚的一吻。   容玹看着陆宁晚那双只装得下自己的眼睛,那被背叛和羞辱碾碎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丝依靠和慰藉。   他紧紧握住了陆宁晚的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的痛楚和茫然逐渐被偏执和恨意取代。   柳如慧在一边冷眼看着陆宁晚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以及儿子被轻易安抚和引导的状态。她的怒气未消,但看着容玹死死抓住陆宁晚的手,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慰藉,紧抿的唇终究没有吐出斥责的话。   眼下,容玹的状态需要安抚,而陆宁晚……这个她从前只当是儿子解闷玩意儿的小东西,还是有些用处的。   至少,他懂得审时度势,懂得如何抓住机会,也懂得如何安抚容玹,为他提供情绪价值。   至于容缄和谈箴...柳如慧眼中闪过一丝阴厉,来日方长,走着瞧。   ……   按照计划,他们取完东西就离开容庭,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还是让谈箴不得不留在容庭过夜。   雨势如泼,密集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的水幕。大风吹得呜呜作响,似要将庭院中的草木连根拔起。   这是谈箴在容庭借住十多年来,第一次入住家主所居的西楼。但对他而言住哪儿没区别,反正他又不认床。   室内暖气足,洗过澡后,谈箴只穿了件轻薄贴肤的丝质居家服。衣领随着他趴伏在羽绒枕上的动作,松散地滑向一侧,露出一段线条明晰的锁骨,在昏黄壁灯下泛着温润莹泽。   蓬顺柔软的碎发落在眉前,稍稍柔和了骨相带来的锋利感。他侧着脸,专注地看着摊在枕边的专业书,窗外的风雨声成了最好的白噪音。   脊背到腰窝的线条在柔软的衣料下流畅地延伸,趴伏的姿势让那截腰肢显得格外清薄柔韧,凹陷的弧度在光影下似一弯柔软的月。   楚腰纤细掌中轻。   不知为何,只是不经意的一瞄,容缄脑中就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这句诗来。   掌中轻...倒也算。容缄回想起白日在书房拦腰抱起谈箴的轻松,决定再往谈箴的身边安排一个营养师。   谈箴看书看得入神,没注意浴室门被拉开的声音很轻,蒸腾的水汽裹着清冽的没药苦香弥散开来。   直到床垫的另一侧微微下陷,一股混着微潮水汽的清苦药香无声侵袭他的感官。那气息靠得很近,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像一张无形的网,缓缓收拢。   谈箴维持着趴伏的姿势,眼睫却微微颤动了一下,目光依旧胶着在书上,试图用专注隔绝那迫近的气息。   然而,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笼过来,那张无形的网,将他细密地困住,不容挣脱。   谈箴正要说话,一只手忽然覆上了他暴露在空气中的锁骨。   突如其来地触碰激得谈箴猛地一颤,像被骤然投入冷水的鱼。书本从指间滑落,无声地陷进蓬松的被褥里。   他下意识要避,下颌却被熟悉的力道置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迫使他不得不转头仰脸———   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此刻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翻涌着浓稠得化不开的暗色。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专注,牢牢锁在他脸上。   谈箴僵着身体,想开口和推拒,却在将要启声的前一秒被剥夺了话语权。   唇瓣被强势地碾过、吮吸,力道很重。舌尖瞬间他微启的齿关滑入,呼吸被彻底掠夺,只剩下对方的气息,占据所有感官。   窒息感伴随着唇舌间的刺痛感汹涌而来。谈箴被迫仰着头,脖颈拉出一道惊心的弧线,青蓝色的颈动脉随着呼吸细微起伏,像是冰层下蜿蜒的花枝脉络。   他双手下意识地抵在容缄胸膛上,却如同蚍蜉撼树。眼尾迅速漫上生理性的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沿着脸颊滑落,没入鬓角。   那只覆在他锁骨上的手,从胸前一路滑至腰线,急切地探向衣摆下方,意图清晰而危险。   就在指尖即将探入衣料下缘,触碰到那片敏感皮肤的瞬间——   谈箴猛地用尽全身力气,带着细微的颤意,死死按住容缄的手腕。   动作骤然停滞。   容缄退开寸许,灼热的气息落在谈箴殷红欲滴的唇上。他垂眸,看着谈箴。   那双眼睛盈着层湿漉漉的雾色,眼尾通红,长睫湿透黏连,泪水还在无声地滚落。   在那片狼狈的湿痕之下,却清晰地透出一种冰冷的、深切的、毫不掩饰的抗拒和厌恶。   空气凝固,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喘息,以及窗外愈发狂暴、如同世界末日般的雨声。   谈箴望着那双情潮未褪、同审视交织在一起的眼睛,声音黏哑,明确的排斥:“别在这。”   每一个字都像从冰水里捞出来:“我不想在这做这种事。”   他闭了下眼,一字一句:“容缄,我不喜欢容庭。”   “……”容缄没有说话,沉沉地盯着谈箴,目光像是薄而利的刀片,缓缓刮过湿漉的脸、殷红的唇、以及那双凝满冷意和抗拒的眼睛。   他眼中翻涌的浓烈欲念像是被无形的寒流冲刷,迅速冷却沉淀。浓稠的暗色并未消失,只是转化成了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的幽暗。   几秒钟死寂的僵持。   容缄松开了钳制谈箴下颌的手,那只被谈箴按住的手腕,也带着几近凝滞的沉重感,极其缓慢地从谈箴腰间的衣料下抽离。   但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俯下身。   在谈箴瞬间绷紧的警惕中,容缄把手伸向他被扯得凌乱不堪、领口大敞的居家服。动作细致而利索,一颗一颗,将那几颗被蹭开的纽扣重新系好。   替谈箴理好衣服后,容缄并未就此停手,而是探手将谈箴滑落到腰际的薄被拉起,严严实实地盖过肩头,甚至将边角都细心掖好。   做完这一切,容缄的手臂才环过谈箴的腰背,将他整个人揽进自己怀里。   两个人贴得极近,谈箴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隔着衣料传来,沉稳而规律。   “睡吧。”从头顶传来的声音低沉平静,没有被拒绝的愠怒,好似只是睡前的惯例问候。   谈箴彻底怔住。   预想中的怒意、强迫,或者冰冷的拂袖而去都没有发生。   被拒绝后,给他的却是出乎意料的退让,和这个带着安抚意味却依旧充满掌控感的拥抱。   容缄的反应平静得近乎诡异,好像方才的激烈掠占和此刻的妥帖整理,都只是按部就班执行某个计划的一部分。   可是...为什么呢?   谈箴闭着眼,答案藏在薄薄一层白雾后,他却没有胆量穿过雾气,抓住那份明晰和确定。   他被迫靠在容缄的肩窝,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清冷苦香。身体的僵硬感在对方平稳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中,竟奇异地、一点点地松懈下来。   极度的疲惫和方才的激烈情绪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沉沉的疲倦和困意。   窗外,暴雨如注,冲洗着这座古老的宅邸。   睡意缓缓袭来,混乱的思绪沉入一片疲惫的黑暗,谈箴尚未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在容缄出乎意料的退让与怀抱中,获得了一丝诡异的安宁。 第11章 跳舞   从容庭回到云玺公馆后,谈箴和容缄的相处,维持在一个诡异的平静里。像是什么都发生了,又像是什么都被强行按进了深水里,水面波澜不惊。   白天,容缄去公司上班,偌大的江景LOFT里只剩下谈箴和存在感极低的麦叔。谈箴就补觉,看书,研读剧本,开发新爱好...反正他总能找到事情做。   晚上,容缄会回来,两人沉默地共进晚餐。餐后,容缄占据书房或客厅一角处理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工作文件。   谈箴则坐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捧着厚厚的专业书籍学习或者打游戏。空气里只有书页翻动、键盘敲击或是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互不干扰,也互不交流。   至于晚间就寝————   谈箴只用了两天晚上就习惯了“关灯后容缄就会揽着他的腰把他捞进怀里抱着睡觉”这套流程,然后枕着对方的温热体温和规律心跳安然入睡,一觉到天亮。   至于这种诡异的平静会维持多久,两个人什么时候会从单纯的睡觉变成不单纯的睡觉...谈箴懒得想那么多。   多想费神,从不焦虑不内耗的谈老师思考原则之一就是绝不过度思索十二个小时以后发生的事情。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最好,发生变故也不会崩掉心态。   至于容缄能不能睡着,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了。   谈箴说是有半个月假期,但并非完全真空。一个在沪城本地录制的热门选秀综艺向他发出了邀请,担任一期“助力学长”嘉宾。   谈箴自己正是选秀舞台出身,限定团解散后转型的演员,对这类舞台或多或少有点复杂情愫在。   更重要的是,这档节目的总导演在他还是籍籍无名、举步维艰时给过他几次关键的提携和机会,这份人情,谈箴无法拒绝。   录制当天,演播厅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年轻练习生们蓬勃的朝气和紧张的汗水气息混合着,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谈箴换上了一身符合节目风格的、剪裁利落又带点设计感的休闲装,坐在导师席一侧。他神情平和,点评专业到位,选秀出身的“前辈”身份更是快速拉近他和练习生的距离。   节目流程推进到互动游戏环节,规则简单,输掉的一方需要接受小小的惩罚。不幸的是,谈箴和另一位年轻导师配合失误,成了输家。   “谈老师!谈老师!”观众席和练习生们立刻爆发出兴奋的起哄声,夹杂着善意的笑声。主持人带着促狭的笑容看向谈箴:“哎呀,我们谈学长输了哦~按照约定,要接受惩罚——”   “就跳一段最近超火的女团舞《Sparkle》的副歌部分,大家说好不好?”   “好———!”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摄像机镜头也齐刷刷地对准了谈箴。   谈箴脸上的营业微笑凝固住,随即化作一丝无奈。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好吧……”他放下手,站起身,走向舞台中央特意为他清出的小片空地。   追光灯打在他身上,音乐前奏响起。   谈箴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眼里是全然的专注。   没有半分扭捏,也没有丝毫滞涩。身体随着节拍瞬间打开,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卡点,干净利落,充满力量感。手臂延伸、脚步切换和腰胯律动,流畅得浑然一体。   明明是女团舞,动作设计带着柔美妩媚,但被谈箴跳出来,却带出了一种清凛飒气的少年感。节奏感极强,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爆发时极具冲击力,收束时又干净利落。   舞台经验带来的强大气场让他即使跳着与平日形象截然不同的舞蹈,也丝毫不显局促。那是一种近乎睥睨的掌控力,仿佛不是他在配合音乐,而是音乐在追随他的律动。   “啊啊啊谈箴杀疯了!”   “救命!这力度这卡点!不愧是当年舞担!”   “帅炸了!学长看我!”   台下尖叫几乎要冲破房顶。   谈箴屏蔽掉所有的声音,专注跳完这段副歌。脸颊因运动微微泛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利落收住动作,气息微喘,对着台下微微颔首,正要回到导师席————   谈箴的余光在幕侧阴影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工作人员中,显得格格不入。   容缄不知何时来的,站在那里多久了。一身深色西装几乎要融进阴影里,深敛沉冷的目光穿过舞台布景和灯光,精准无误锁定在他身上。   谈箴:“.......”   他的心脏在看清人影的瞬间,只是略重地跳了一下。无关恐慌,而是一种“果然麻烦”的认命感。   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唇线似乎抿得更紧了些。预想中最不愿被看到社死场面的人,偏偏就出现在了现场。   隔着刺目的光线,容缄的脸在视野里愈发模糊不清,只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像是冰层下的暗流,三尺冷彻下,是惊心动魄的汹涌。   谈箴蜷了下指尖,移开视线。   ......   中场休息的提示音终于响起,演播厅内的喧嚣稍微平息,人群开始流动。谈箴几乎是立刻起身,没有看任何人,径直朝着后台休息间的方向走去。   傅灿灿小跑着跟上,在他身后压低声音:“谈哥,容总他……”   “我知道。”谈箴平声打断她的话,脚步更快了些。   推开休息间的门,容缄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似乎是在看风景。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谈箴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他看着几步之遥的容缄,语气平淡:“你怎么过来了?”   容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少年感十足的妆造,微乱的额发,运动后尚未完全褪去的红晕,以及那双在舞台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这一切都与他记忆中那个在暴雨夜被逼到绝境的人不同,也与每晚躺在他身边、却从来不曾和他有过主动交谈的枕边人不同。   “接你下班。”容缄的声音同样没什么情绪,听不出喜怒。   他向前走了两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依旧胶着在谈箴的脸上,片刻后,才又开口:“这身衣服,很好看。”   谈箴微微一怔,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开场白。   他还没想好如何回应,容缄又向前一步,两人之间只剩下咫尺之遥。   容缄低下头,目光落在谈箴透着浅淡晕红的脸颊上,很自然地凑近,在他唇角落下了一个轻吻。   容缄尝到一点巧克力的香气,从谈箴唇上传来。他多看了一点,薄软的唇瓣上晕涂开枫叶色的唇釉,哑光质地,近看却又有一点亮晶晶的闪粉。   这个吻很轻,一触即分,动作流畅得仿佛他们真是每日如此亲密告别或重逢的爱侣。   谈箴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完全僵住。   不是因为抗拒,而是这突如其来、过于自然的轻吻,比前两次带着强制意味的亲密都更让他无所适从。   这完全打破了他们之间那层用沉默和距离维持的平静假象。他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眼睫轻颤,垂在身侧的手指蜷得更紧。   容缄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僵硬,或者说毫不在意。谈箴是他的伴侣,这个吻在他看来最自然不过。   他退开些许,抬手拂开他额角被汗水微微濡湿的发丝。指尖的温热触感让谈箴后脊绷得愈紧。   “跳得很好。”容缄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听不出是赞许还是仅仅在陈述一个他看到的事实。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谈箴颈间,气血翻涌的融粉从白肤下透出,像是素薄瓷坯上烧开的桃花釉色。   谈箴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了那过于有实质感的目光,声音有些干涩:“……谢谢。下半场还要录,我先出去补妆。”   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拉开了休息间的门。   “谈哥!”蹲在门边看门的傅灿灿吓了一跳,看到谈箴微红的脸颊和明显紧绷的神色,又飞快地瞥了一眼他身后姿态从容的容缄,像受惊的兔子般低下头,“……要、要准备去补妆了。”   谈箴没说话,径直走向公共化妆间。他能感觉到容缄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背上,目光似有实质重量。   容缄没有跟出来,只是倚在休息间的门框上,目光平静地看着谈箴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青年额发和皮肤时微妙的触感与热度,然后插回西装裤袋,转身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姿态闲适,意图明显,打算就在这里,安静地等待这场录制结束。   傅灿灿看了眼休息间的容缄,又看看谈箴消失的方向,权衡纠结一番后,还是认命地守在走廊里,。   小姑娘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   ……   录制结束,已是华灯初上。   车厢内一片沉静,隔绝了城市的喧嚣。谈箴靠在椅背上,侧脸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疲倦之余,他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不回云玺。”容缄打破沉默,“去渠园。”   谈箴眼睫微动,没应声,算是默许。他习惯了容缄的安排,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置喙。   渠园隐在闹市深处,门庭低调,青砖黛瓦,处处透着古意和雅致。穿过曲径通幽的回廊,侍者引着他们步入一间名为“聆雨小筑”的包厢。   甫一踏入,便觉别有洞天。室内空间开阔,却无半分喧嚣浮华。檀木桌椅温润厚重,线条简洁流畅。墙壁以素绢装裱,悬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   落地窗外是一方精心打理的小庭院,嶙峋怪石旁植着几竿翠竹,在幽暗的灯光下投下婆娑疏影,更添几分静谧古意。   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线香气息,若有似无,恰到好处地抚平了人心头的浮躁。   渠园没有菜单,只由侍者轻声介绍当季的时令菜色。容缄略一点头,便定下了几道清淡精致的菜品。   席间两人依旧话少,只有碗筷偶尔碰触的轻响。容缄用餐仪态极佳,动作从容,目光偶尔落在谈箴身上,似蜻蜓点水,又很快平静掠过。   谈箴则专注于食物,卸去妆造后,肤色依旧晰白细腻,衬得眉睫愈黑,在包厢暖融雅致的灯光下,眉眼间那份秾峭清凛也并未柔和多少,像是走势锋利、终年不化的绵延雪山。   饭后,侍者撤去碗碟,奉上两盏清茶。白瓷茶盏温润如玉,袅袅茶烟升起,带着雨前龙井特有的清冽豆香。   谈箴端起茶盏,指腹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暖意,目光落在窗外竹影摇曳的庭院。茶香氤氲间,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容缄的生日,似乎就在下周。   ......他为什么会记得容缄的生日?   谈箴摩挲着杯壁,眉心微蹙。   但许是此刻四下过于静谧,又或许仅仅是契约关系下的一点“义务”使然,谈箴开了口:   “下周,”他声音不高,在安静的包厢里却清晰可闻,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对面容缄的脸上,“是你生日?”   容缄执盏的手顿了一下,抬眸看向他。   他的眼中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意外,随即恢复沉静。放下茶盏时,杯底与紫檀桌面发出极轻的“嗒”声。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承认。   谈箴抿了口茶,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清冽茶香在唇齿间散开。他斟酌着用词,语气依旧是那种平铺直叙的调子,听不出太多情绪:“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第12章 宿敌   问完这个问题,谈箴便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嫩绿茶芽,等待着一个预料之中的、干脆一句“不必”的答案。   左右他也只是象征性的问上一下,以示对结婚对象的关心。   容缄沉默了片刻。   包厢里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风拂竹叶声,以及茶水细微的呼吸声。这短暂的静默,竟让谈箴莫名感到一丝紧绷。   然后,他听见容缄的声音响起。音调不高,一如既往的冷沉平静:   “跳一段女团舞给我看。”   谈箴端茶的手猛地一僵,差点没打翻茶盏。   茶水在杯中晃出涟漪,险些泼洒出来。他倏然抬眼,瞳孔在暖黄的灯光下微微收缩,一贯疏敛平静的表情裂开一丝缝隙,流露出真切的错愕与难以置信。   “……什么?”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没意识到的拔高,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包厢里静谧雅致的气氛,容缄那一身矜贵疏冷的气度,与“女团舞”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荒谬得像一个低劣玩笑。   容缄看着他难得失态的模样,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唯有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难捕捉的兴味。   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袅袅茶烟,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我说,跳一段女团舞给我看。”   这话落在谈箴耳中,不亚于平地惊雷,震得他指尖发麻,连杯中温热的茶水都似乎瞬间失去了温度。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   直到隔天出席荔枝台的“灿星之夜”年度盛典,谈箴都还没完全缓过来。   容缄要他跳一段女团舞作为生日礼物。   这句话的主谓宾是怎么组合到一起的?连起来怎么感觉像一个恐怖故事?容缄被哪个游魂野鬼给夺舍了吗?   昨天容缄提出要这个“礼物”,谈箴再三确认这人没有在和自己开玩笑后,半响没说出话,右眼皮一阵狂跳。   许久没这么失语过的谈老师最后还是没忍住,扯了扯嘴角,弯出一个刻薄的弧度:“那容总还挺赶潮流,要这么一份生日礼物。”   容缄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氤氲的茶气模糊了他过于锋利的轮廓,却让那双深色的眼睛更显幽邃难辨。   他放下杯子,指节在光滑的紫檀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既然你觉得赶潮流,”容缄说,“那就打个赌。”   谈箴抬眼看他,眉梢微挑,带着一丝警惕。   容缄眸色淡淡,“明晚年度盛典的最佳男演员奖,如果你拿到了,”他顿了下,语气毫无起伏,像是在谈论一笔寻常交易:“礼物就免了。”   谈箴握着杯子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这个所谓的“最佳男演员”,不过是平台方给合作紧密的艺人一个好听的名头,本质上更像一场盛大的联谊表彰,与真正的演技奖项分量不可同日而语。   他今年与荔枝台的合作项目并不多,出席只是走个过场罢了。这奖落在他头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谈箴几乎立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这根本就是一个预设了答案的赌局。   他轻嗤了声:“如果没拿到呢?”   容缄唇角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身体微微后靠,姿态从容,带着无形的压迫。   “那就,”他的视线锁住谈箴,字句咬得清晰又冷淡,“跳一段女团舞给我看。”   谈箴定定地看着他,试图从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找出一丝戏谑或玩笑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半晌,他垂下眼睫,敛去眸底的情绪,周身骤然降低的气压却显示出不太美妙的心情。   谈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此刻,置身于“灿星之夜”的红毯尽头,闪光灯如同密集的冰雹砸落,粉丝的尖叫几乎要掀翻顶棚。谈箴一身高定西装,身姿挺拔,脸上挂着营业微笑,在签名板前留下龙飞凤舞的名字。   镁光灯追随着他的步伐,主持人热情洋溢的介绍词透过话筒传出,谈箴微微侧身,配合着镜头。   但他的思绪却还牢牢地钉在容缄昨晚提出的荒谬要求上。   右眼皮,又毫无预兆重重跳了一下。   他*的,昨天自己为什么要抽风问容缄生日礼物的事情。   落座后,谈箴面无表情地反思起来。   直到坐在他右手边的对家忽然转过身,用一种不适宜出现在他们之间的轻快口吻问他:“晚上好,今晚吃了什么?”   谈箴缓缓转过头,盯着对家那张漂亮脸蛋看了三秒,确信他没有抽风后:“吃的椰子鸡,谢谢傅老师关心。”   谈箴没想到傅有融居然还顺着他的话继续问:“味道怎么样?正不正宗啊?好吃的话给我推荐一下?”   谈箴:“......”   傅有融也被夺舍了?   傅有融的眼神里浮现一种迫切的希冀和恳求,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谈老师,和我聊天,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谈箴越过他,瞥了眼坐在傅有融身边的谢询,心下了然。   原来是不想和前男友交流,所以被迫找他这个死对头求救啊。   看在傅老师都快要准备求他的份上,他就大发慈悲救一下好了。   “打广告不太好。”他晃晃手机,“我微信发你。”   傅有融呃了声:“可以但是我得先加你好友...我扫你?”   谈箴斜了他一眼。   不然呢?   -你已成功添加“一颗融啊”为好友-   思索几秒,谈箴把备注改成[印象有所改观的讨厌鬼]   加完好友后,傅有融特别认真地和他继续讨论椰子鸡:“你也接了青芒台的跨年演唱会邀请?那正好啊,我知道海口有个地方的老字号椰子鸡最正宗,排练那两天我们抽个时间去吃?”   谈箴已经麻木了:“你请客的话,考虑一下。”   “我请我请。”和宿敌交流比和前男友们交流愉快多了,傅老师笑眯眯的,“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要陪我吃饭啊。”   语气词的尾调上扬,咬得软绵,像是能拉出糖丝来。   谈箴再次转头,认认真真地盯着傅有融那张脸打量一会,“傅有融,你真的没被什么鬼东西附身吗?”   “居然对我撒娇。”   傅有融的桃花眼微微睁大,“你空口造谣污蔑什么呢?我对你撒娇?撒泼还差不多。”   谈箴放下心来:“还是这样比较对味。”   傅有融:“......滚啊。”   不出所料的,灿星之夜“最佳男演员”的奖项颁给了一个今年和荔枝台合作了三部剧的待爆流量,好巧不巧也是西辰的艺人。只不过和谈箴这个全靠自己接工作的台柱子不同的是,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太子爷。   颁奖典礼结束后,黎述打来电话问候:“箴箴,如果你有和对家麦麸组CP的打算,起码先知会我一下好吗?”   “?”谈箴额头浮现一个无形的问号,“谁跟你说我准备和傅有融组CP了。”   “我猜你一定还没有看热搜。”   坐在一边的傅灿灿立马点开热搜,挂在第三的词条赫然是#不是你们浮针姐吃这么好的吗#   词条里热度第一最高的那条微博内容:【谁懂啊冷圈CP过年了,原本以为荔枝台把我产的座位安排到一起能截到绝美同框图就心满意足了...结果!!!卧槽!!居然聊天破冰加微信约饭一条龙了!!这对吗这补对吧?我们可不把这个叫宿敌而是妻子的哟(谁当妻子都行玻珠嗑无差(#^.^#)】   一字不落看完的谈箴:“......”   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们。   他摁了摁眉心,“这只是一个...误会,我和傅有融都没有炒CP的打算,我们也不需要。”   “知道了。”黎述笑了声,“这两天没有其他行程了,你好好休息,然后准备飞海口参加跨年演唱会。”   “嗯。”谈箴正要挂电话,听见黎述又说:“这两天多陪陪你老公,等进组后可就要忙起来了。”   谈箴面无表情:“再说一次,他不是我老公。”   随后利落挂断。   回到云玺公馆的时候已是将近凌晨,容缄那个作息精准堪比机器人的自律怪早已睡下,谈箴晚饭没吃便赶去参加活动,胃里空得发慌,点了个外卖当夜宵,吃完后这才上楼休息。   第二天临近中午,谈箴睡醒才下楼。容缄已经用过早午餐,正坐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看文件,鼻梁上架着一副银黑色眼镜,看到谈箴,淡淡瞥了眼又把目光收回。   谈箴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点东西。刚放下筷子,就见阿姨端着一只小碗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   碗里盛着深褐色的液体,散发着一种令人舌尖发麻的苦涩药味——是凉茶,加了几味中药煮过、消火效果特别好那种。   谈箴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他昨晚是吃了炸物,但还不至于需要醒来就灌一碗苦药来“消火”。   “先生吩咐的,”阿姨小声解释,带着点为难,“说您昨晚吃了外卖,怕您上火。”   谈箴的目光倏地看向窗边的容缄。   那人依旧专注地看着平板,仿佛这边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连眼风都没扫过来一下。   又是这样。 第13章 trouble-maker   谈箴感觉一股烦躁感直冲脑门,额角青筋一阵狂跳。   从饮食起居到工作安排,容缄似乎总有办法把手伸进来,用一种理所当然、不容置喙的态度进行管理和“优化”。   谈箴自认忍耐力不差,尤其在这种各取所需的关系里,他向来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对容缄这些边界模糊的“关怀”大多时候选择了沉默或敷衍。   但今天不一样。   前两天那场荒谬绝伦的“女团舞”赌约还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口,此刻这碗凉茶就像是精准地浇在火星上的油。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从谈箴喉间溢出,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   他不再看容缄,目光落在那碗深褐色的液体上,眼神冷利得像刀。   “以后想吃夜宵可以让阿姨做。”容缄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静。他没有抬头,视线仍停留在屏幕上。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导火索。   谈箴直接端起那碗凉茶,动作快得惊人,甚至没给阿姨惊呼的时间。碗沿触到唇边,浓重的苦味直冲鼻腔。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仰起头,喉结滚动,将那碗温度适中的凉茶一饮而尽。   砰———   空碗被他重重地搁回桌面,发出一声脆响。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和食道里蔓延,带着怪异的酸。   那股烦意和火气非但没被凉茶压下去,反而愈演愈烈。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看也没看窗边那个终于抬起眼、眼神深邃莫测的男人,径直抓过放在一旁的平板电脑,转身就往楼梯口走。   脚步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利落,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   就在他踏上第一级台阶时,脚步却突兀地顿住了。   谈箴背对着客厅,没有回头。沉默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压着不耐的声音便响起:“你想要的生日礼物,我应了。”   他微微侧过头,露出一点冷隽的侧脸线条,语气冷淡:“但怎么跳,我说了算。”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二楼的转角。   客厅里一片死寂,阿姨端着空掉的碗,默不作声退下。   容缄的视线终于从平板屏幕上移开,缓缓投向楼梯消失的方向。他的眸色无澜,只是极轻地在平板边缘摩挲了下。   ……   原定两天后才飞海口准备青芒台跨年演唱会的计划,被谈箴直接提前。   理由冠冕堂皇:许久没有唱跳,需要更多时间磨合舞台适应场地。   黎述在电话那头笑得意味深长:“这么积极?行啊,团队安排你说了算。不过亲爱的,你这算是落荒而逃吗?”   谈箴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见鬼的落荒而逃。   等容缄下班回家,便被麦森告知小少爷已经飞往海口了。   麦森本来以为容缄冷脸,结果发现他非但没有因为这个生气,反而看上去有点......愉悦?   谈箴在飞机上的时间,原定落榻点便被悄然替换————新住处是坐拥七百二十度绝佳视野的海景套房,推门即见细软沙滩,更配有玻璃无边泳池,日落时分霞光浸染,堪称一绝。一日三餐,更有五星级酒店主厨亲自料理,送至门前。   落地后被接到消息同样一脸懵逼的傅灿灿告知的谈箴:“......”   这速度,有够快的。   傅灿灿小心翼翼询问:“谈哥,那我们是去住主办方那边的酒店,还是容总定的海景房?”   “去海景房。”谈箴戴上口罩和渔夫帽,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黑幽幽冷冰冰的,像是凝了层冰。他冷笑声:“有冤大头出钱,为什么不住?”   傅灿灿:“......好的。”   托冤大...不是,托容总的福,她也是住上了将近六位数一晚的海景房了。   感谢老板,感谢容总。   落地海口后的前两日都扒舞和练习中安稳度过,直到傅有融的到来。   落地窗外是南国冬日依旧炽烈的阳光,海风裹挟着咸湿气息涌入。排练厅内冷气开得很足,音乐声震耳欲聋。   谈箴穿着宽松的黑T,额发被汗水浸湿,对着镜子一遍遍扣着舞蹈动作,每一个卡点、每一次发力都精准到苛刻。   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被谈箴随手抹去。   “谈老师,你这劲儿可以啊。” 含着揶揄笑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谈箴灌完半瓶水,拧上瓶盖,透过镜子睨了傅有融一眼,“傅老师这么闲?节目练好了?”   “还没呢,不过这不还早嘛。”傅有融踱步进来,非常自然地把手搭上谈箴的肩,“倒是你,提前这么多天跑来,是在躲谁吗?”   傅有融明显是一句玩笑话,被戳中真实目的的谈箴眯了下眼,唇角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   “这你都知道?”   “真在躲人啊?”傅有融忍不住把脸凑近了些,桃花眼湿漉漉的,自带十二分的含情感,“难不成是在躲什么情债————嘶!”   谈箴上手捏住他的脸颊肉往两边扯,弯出一个温柔又危险的弧,“说错了,我是为了跟你早点相遇才提前来的。”   谈箴本来是想捏一下就松手,结果发现对家这脸手感意外的好,于是捏着人好一顿揉搓,最后揉得傅老师脸颊红红眸光水润,溜到一边捂着脸委委屈屈瞪着他。   谈箴的心情好了一点,傅有融刚才的搭肩倒给了他一点灵感,于是状似随意一问:“trouble-maker,会跳吗?”   傅有融挑了下眉,“学过一段,但……”   那就行。   谈箴打断他:“晚上抽一个小时给我,一起录个练习室版的trouble-maker。”   小傅老师:“......?”   他眼角轻抽了下,“我们?跳trouble-maker?”   谈箴瞥他一眼,“对,有什么问题吗?”   傅有融:“谁跳女位?”   “我跳。”谈箴语气淡淡,“女团舞都跳过了,跳个女位算什么?”   “你那个女团舞,我刷到过。”傅有融夸得真心实意,“谈老师,真会扭啊。”   他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问一下啊,你为什么突发奇想要和我拍trouble-maker的营业视频啊?可别说是要卖浮针CP啊。”   “不是。”提起这个谈箴就忍不住冷笑,“和一个狗比打赌输了,他要看我跳女团舞,愿赌服输,满足他。”   傅老师无言几秒,随后语气幽幽:“怎么感觉自己沦为你们play的一环了呢?”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谈箴也不喜欢平白无故的麻烦人,“以后有我能力范围之内的忙,你随时开口,能做到我一定做到。”   “倒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傅有融摆摆手,“拍个营业视频而已……等年后什么时候有空,我去你家蹭个饭?”   “反正就住一栋楼,串门也方便。”   “你上次在《归田园记》里做得那个板栗排骨焖饭和汽锅番茄肉丸汤我真的馋好久了。”傅有融戳戳他的手臂,“我陪你录跳舞视频,你给我做顿饭,这不亏吧?”   “成交。”   两个人都有舞蹈功底,又都跳过这个舞,练过几遍后便很快找到感觉,开始录制。   架好手机后,音乐重新播放。   傅有融立刻进入状态,眼神变得慵懒又带点坏,动作是标准男位的掌控与撩拨。   谈箴则截然不同。   女位动作需要的是柔媚、勾引和性张力的拉扯,到了谈箴身上,却硬生生被他跳出了另一种味道。   腰肢的扭动看上去韧劲十足,眼神不是迷离诱惑,而是清凌凌的穿透力,仿佛在冷静地拆解对方的意图。手臂的延伸、腿部的交缠,每一个动作都充满力量感和精准的控制力,与其说是诱惑,不如说是一场无声的角力。   妩媚的舞步被他赋予了独特的锋利感,性张力不是来自刻意撩拨,而是来自那种强大的掌控力与近乎漠然的专注所形成的反差。   明明跳的是女位,气场却稳稳压过了傅有融这个男位。   傅有融一边跳一边心里直呼“卧槽”   谈老师这是把trouble-maker跳成特工接头暗号了吧?!   一曲终了,傅有融喘着气,看着谈箴面不改色地走过去关掉录像,忍不住吐槽:“谈老师,你确定你这跳的是trouble-maker?你这跳的是trouble终结者吧?”   性张力全靠杀气撑,有种随时要刀掉搭档的既视感。   谈箴看着视频,深觉满意:“就是要这种效果。”   他保存视频,丢进和容缄的聊天框里,敲下几个字发过去。   “吃夜宵吗?”谈箴收起手机,看向傅有融。   “走!”傅老师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我看到一家评分超高的烧烤店,正好去试试。”   -   沪城,容氏集团总部。   深色胡桃木办公桌上,数块屏幕亮着冷光。最大的一块屏幕上,是分布全球的几位高管严肃的脸,正在进行季度战略汇报的收尾。   容缄背靠宽大的皮质座椅,戴着一副银黑色的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沉静无波,似是凝冻的深潭。   他左耳戴着骨传导耳机,清晰地接收着会议音频。会议已近尾声,他只需最后确认几个关键数据点。   就在此时,他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是谈箴发来的消息,一共两条。   第一条是视频文件,文件名极其简洁直白:【Trouble_谈箴&傅有融_排练厅】   第二条:【生日礼物提前送达,查收。】   容缄的目光几乎没有偏移,依旧落在战略图表上,仿佛那亮起的屏幕只是微不足道的干扰。   但他的右手食指,却在谈箴的名字跳出来的瞬间,极其轻微地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汇报结束,进入短暂的问答环节。容缄的视线终于滑向手机,指尖在屏幕边缘悬停半秒,点开了视频。   高清画质瞬间呈现————排练厅光洁的地板,巨大的镜子,震耳欲聋的音乐前奏……以及画面中心踩着音乐跳舞的两个人。 第14章 表演   容缄花了两秒时间认出谈箴身边的那个青年是谁。   傅有融。   容缄对他的印象和他的职业无关,而是圈内人人有所耳闻的“事迹”。   放着一个偌大的则玺实业不要,跑去娱乐圈当明星,圈内提过多次的反面教材和八卦闲谈。   他站在谈箴身后,眼神专注,动作是标准男位的掌控姿态。   而谈箴———   他穿了件宽松的T恤,额发微湿,冷白的肤色透着薄红。长睫微耷,透出的那寸眸光冷淡而凛,眼神是近乎漠然的静,像是在拆解难题般。   音乐节奏陡然变得性感而富有侵略性,画面中,傅有融的手依照动作设计扶向谈箴的腰侧———那个曾在书房昏暗光线里被容缄反复摩挲丈量过的地方,他知道手感有多好。   视频里的谈箴也跟着音乐动了。   不是预想中的柔媚或迎合,他的腰肢在傅有融的手掌下以一种惊人的韧性和力量扭动、滑开,动作精准流畅,像是一尾灵活柔软的鱼。   明明是女位的舞步,却被他跳出了绝对的主导气场。手臂的延伸利落又有力,腿部的交缠无关缠绵,而是充满力量感的缠绕与支撑。   他的眼神始终清凌,穿透镜头,像是在冷静地评估着每一个节拍和动作的精准度,然后将之完美执行。   那种强大的、冰冷的掌控力,在暧昧的舞曲和必要的肢体接触中,爆发出一种杀气腾腾的性张力。不是刻意撩拨,而是内敛到极致的力量感与专注所形成的、极具毁灭性的吸引力。   视频最后,是谈箴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关掉录像,眼里只有一种任务完成的平静。傅有融则揉着脸颊,表情有点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   视频结束,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线上会议室里,下属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问题:“容总,关于亚太区Q1的增量预算,您看……”   容缄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向后靠进椅背,这个动作让他上半张脸隐入阴影里,只留下线条冷利的下颌和抿成一条薄线的唇。   镜片反射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无人看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只余一片深不可测的幽暗。会议室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汇报的下属更是紧绷身体,反思自己难道是预算报高了?   几秒钟的安静,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容缄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依旧是毫无波澜的调子,听不出半分异样,精准回答了下属关于预算的问题,条理清晰,指令明确。   然而,就在说话间隙,他的右手翻过私人手机。指尖点开置顶聊天,盲打发送:   【跳得不错,下次希望看到你单人的。】   发送完毕,他将手机屏幕朝下,轻轻扣在胡桃木桌面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会议仍在继续。容缄重新将注意力投向战略汇报的收尾,目光仍旧沉冷平静。   但右手食指,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左手无名指的铂金戒指。   ……   谈箴没想到会在跨年演唱会的彩排后台遇到翟亦森。   血缘关系上来说,他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他生着一副极尽精致的皮相,完美继承到父母所有的有点,正用那双波光粼粼的蓝眼盯着傅有融,卖乖撒娇:“哥哥,真的不可以请你吃个饭吗?”   “他没空,已经和我约饭了。”谈箴把手搭上傅有融的肩,语调散漫:“傅有融,你不会打算赖掉我的椰子□□?”   “没有,怎么舍得鸽我们谈老师呢。”傅有融明显察觉氛围不对,压低声音问他:“你们认识啊?”   “认识。”看见翟亦森一瞬冷漠起来的脸色,谈箴嗤笑:“我弟弟,同母异父有血缘关系那种,不过不在一个户口本上。”   傅有融轻咳一声:“挺巧,我也有个弟弟,异父异母那种。”   “阿箴哥哥也就这个时候承认我是你弟弟了。”翟亦森又露出一个甜蜜的笑来,笑意却不达眼底,“怎么在其他场合不让我喊你哥哥呢?”   “这个问题,我觉得你去问问翟汀兰女士比较好。”   “......”   局面最终以翟亦森邀饭失败悻悻离开而告终。   得知谈箴就是翟汀兰息影两年隐婚生下的孩子后,傅有融也没表现出过多惊讶,也没有多问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递给谈箴:“要吃糖吗?蓝莓味和草莓味,选一个。”   “你怎么把我当小孩子哄了?”但却很干脆地从傅老师手里把两颗糖都薅走了。   两个人惯例斗了几句嘴,彩排开始前,傅有融飞快地捏了一下谈箴的脸报上次的揉脸之仇,说谈老师,彩排完后别走,我请你去吃椰子鸡噢。   谈箴看着他速速溜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下掌心那颗草莓糖,感觉烦郁几天的心情,好上了那么一点点。   跨年夜当晚,巨大的体育场座无虚席,荧光棒汇成星海。   演唱部分结束后,趁着插播广告的间隙,谈箴迅速闪入幕侧。   傅灿灿早已等候在此,谈箴扯下耳返,汗水沿着鬓角滑落,他微微喘息着,就着傅灿灿的手,低头咬住吸管,快速吞咽了几大口清水。   傅灿灿举着水杯,和老板保持在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低声询问:“谈哥,还行吗?”   谈箴含混应了声,舞台监督急促的手势扫了过来,有人迅速上前帮他脱下外套,调整了下身上剪裁特殊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的边角。   谈箴赤着脚,深吸一口气,趁着灯光尚未亮起的最后几秒黑暗,悄无声息潜回舞台。   几个呼吸的绝对寂静时间后。   冷冽的蓝白光束像是撕裂黑暗的冰刃,冷酷切割空间,最终聚焦于舞台中央——   边缘泛着金属冷光的浅水方池静静卧着,水面如镜,倒映着刺目的灯光。   池水中央,矗立着一把黑色高背椅,水面没过椅腿几寸。谈箴赤足站在池边,手中捏着一支暗红近黑的玫瑰,花刺未被削去,在灯光下泛着危险的微芒。   低沉有力的电子节拍骤然砸落,鼓点如同巨锤擂在心脏上,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谈箴随着音乐踏入水池,池水瞬间淹没脚踝,溅起细碎水花,在黑色西裤上洇开暗色水痕。   他走向那把椅子,每一步都精确踏在鼓点的重音上,水波在他腿边荡开圈圈涟漪。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绕着椅子行走。衬衫下摆半湿,勾漂亮的肌肉线条似隐似现,水珠顺着湿漉的发梢滴落,滑过颈项,没入领口。   这湿身画面无关情欲,反而像某种凛冽的洗礼,宣告着即将开始的仪式。他手中的玫瑰不再是柔媚和爱情的象征,花茎被他稳握在指间,宛如一柄权杖。   【卧槽!这开场!水池?椅子?箴箴要干嘛?!】   【这玫瑰居然是带刺的...感觉不妙又超期待!】   音乐进入更强烈的段落,谈箴坐上高背椅,背脊挺直如标枪,一条腿随意曲起踏在椅面边缘,另一条长腿则伸入冰冷的水中。   他的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台下,深邃、冰冷、带着审判的意味。伴舞们像是被无形的指令唤醒,从舞台暗处滑入水中。他们身着带有皮质装饰和可拆卸长衣带的黑色制服,姿态是臣服也是待命,沉默地环绕着谈箴。   谈箴手腕下压,动作利落,饱满的花苞指向离他最近的一个伴舞咽喉下方寸许。伴舞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动作瞬间凝固。   青年的眼神冷冽而淡漠,像是高高在上、漠视人间的神祇。他手腕翻转,玫瑰花茎以一种恩赐般的姿态,挑起了伴舞胸前垂落的皮质衣带。   衣带的设计,酷似项圈下的牵引链。   随后,五指收紧,区别于暧昧的缠绕和抚摸,而是死死攥住那根衣带,干脆利落、近乎粗暴地向后一扯。   动作幅度不大,被扯的伴舞像是被猛力勒住了脖颈,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一步,头颅被迫重重低下,姿态狼狈屈从。   谈箴的眼神始终锁定在对方被迫低垂的后颈上,冰冷、漠然,仿佛只是在调整一件不听话物品的位置。   扯动的姿态带着十足的驯服意味,毫无温情,只有上位者对下位者绝对的支配。水花因伴舞的动作溅起,落在谈箴的裤腿上,他毫不在意。   【啊啊啊啊啊!扯衣带!我没了!】   【这特么是扯狗链吧!太凶了谈老师!】   【dom感爆炸!!!玫瑰当教鞭,衣带当链子!这概念绝了啊啊啊!】   【怎么感觉伴舞被扯爽了呢...换我来!】   【汪汪汪谈老师我也是你的狗啊来扯我求你了】   整段椅子舞在冷冽的水池中展开,动作凛冽充满掌控感。谈箴利用椅背、扶手、椅面作为支点,做出大开大合却又控制到极致的身姿。   力量感十足的踢腿带起扇形水帘,身体后仰时如同拉满的弓,将漂亮薄实的肌肉线条展示的淋漓尽致。   玫瑰在他手中化为权杖,是执行规训时所承载的绝对权威。随着青年腿部动作溅起又落下的水,意象着冷冽、浸没与洗礼。   音乐在最后一个沉重如锤击的鼓点后戛然而止,舞台上只留下一道惨白的光柱,像是审判般落在谈箴身上。   他维持着结束动作,身体慵懒深陷在黑色高背椅中,那条踏在椅面上的腿宣告着主权,水珠顺着秀白的脚踝缓缓滑落。   另一条腿嚣张地向前伸直,赤足踩在水里,深色的裤腿湿透。他微微俯身,手肘随意地撑在屈起的膝盖上,身体前倾。   那只握着玫瑰的手,此刻正悬停在镜头正前方(想象镜头是从他脚下水池方向仰拍的视角)。镜头猛地推近,给了一个极致特写————   娇艳欲滴的玫瑰被瓷白的手牢牢掌控,衬得指间皮肤像是未化的雪。瓣尖悬着饱满的水珠,欲坠未坠,在灯下折射出晶莹的光。   他并非递出玫瑰,用手腕轻轻一抖,以一种近乎敲击的姿态,让玫瑰叩在了镜头玻璃上。   无声,却仿佛带着宣判落槌般的沉重回响。   动作落下,他的视线穿透水雾和镜头,直刺而来。微微下垂的眼睑下,笑意含着玩味和轻佻,漫不经心的姿态,透出十二分倨傲。   像是在静默宣告,这场神祇用来打发时间的规训游戏,现已落幕。   他,即规则本身。   【!!!!!!!!!(失语)】   【敲镜头那个动作!那眼神!我直接跪下!】   【玫瑰刺尖的水珠!!!神来之笔!】   【卧槽谈箴我要给你当狗】   星海般的荧光棒在黑暗中疯狂摇曳,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持久的声浪,几乎要冲垮体育场的屋顶。 第15章 烟花   回到酒店,已是凌晨一点多。   卸去浓妆,洗掉一身疲惫,谈箴换上柔软的浴袍,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不远处的大海在夜色中浓稠如墨,四下宁谧,只有潮声阵阵,裹着凉爽咸涩的海风涌入室内。   他没开主灯,只留了角落里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朦胧昏暧的光晕。   窗边放着一张宽大的藤编摇椅,谈箴陷进去,让身体被堆叠的靠枕松懈包围。他拿起矮几上冰桶里镇着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水晶杯,冰块碰撞杯壁发出脆响。   辛辣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线灼烧感,从唇齿间蔓延至肺腑。   酒精像温和的潮汐,缓缓漫过理智的堤岸。连日来的紧绷感被丝丝缕缕地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盈的、悬浮般的微醺。   视野边缘微微模糊,窗外的海景和城市的灯火融成一片流动的光斑。疲惫感沉沉压下,他的眼皮有些发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冷的杯壁,望着窗外那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墨蓝。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那片舒适的混沌边缘时———   手机在寂静中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显示【RJ】   谈箴的目光迟缓地聚焦过去。   倏然,他的眼神清明起来,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还是伸出手划开了接听。   “喂?” 声音带着酒精浸透的慵懒倦怠,尾音无意识地拖长了一点。   “结束了?”容缄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稳无波的调子,听不出情绪,背景音异常安静。   “嗯。” 谈箴又抿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滑入微热的喉咙,酒意灼灼。他放松身体更深地陷进摇椅里,声音含糊:“刚回…躺了会儿。”   短暂沉默。   听筒里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以及谈箴这边,冰块在杯中轻微晃动的细碎声响。   “看窗外。”容缄打破沉默,简洁明了,没有任何铺垫。   谈箴握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   但身体还是依言转头,将视线投向更远处的海天相接之处。   就在他目光聚焦的瞬间——   “咻——砰!”   流光骤然撕裂沉寂的夜幕,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冲云霄,在墨蓝的天幕最高点轰然炸开。   不是体育场那种密集喧嚣的集体烟花。   似是冰晶凝就的巨树在夜空中恣意伸展枝桠,银白色的光芒纯粹而冷冽,瞬间点亮了整个海平面,将墨色的海水都映照得波光粼粼。   光芒璀璨却不刺眼,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美感,在最高点持续绽放,缓缓坠落,仿佛洒落了无数细碎的钻石。   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   银色的烟火在辽阔的海天之间次第绽放,节奏舒缓而隆重,每一朵都形态各异,却都惊心动魄,极尽清冷和绚烂。   酒店房间没有开灯,窗玻璃清晰地倒映出他微微睁大的眼睛,漆黑的瞳珠被不断升腾绽放的银色光芒点亮,像是沾上碎雪的乌丸玉。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一时失语,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这显然不是官方组织的余兴节目,位置、颜色、形态都太过独特,指向性过于明确————   这场银花火树,是容缄专门为他一人而放。   “新年礼物。”容缄开口,隔着遥远的距离,穿透烟火声,清晰落入他的耳朵里:“小绥,喜欢吗?”   谈箴抿唇,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手机外壳紧贴着发烫的耳廓。   窗外,最后一朵巨大的银色烟火缓缓凋零,细碎的光点如同星尘般洒向深蓝的海面,留下短暂的璀璨轨迹,最终归于深邃的夜幕。   电话那头,只有微不可闻的呼吸声,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嗯。”他垂下眼睫,声音很轻,几乎融进窗外的海风里,“容缄,新年快乐。”   ……   视野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随即被光怪陆离的色彩和喧嚣人声取代。   那是他被父亲谈林森送到容庭后,过的第一个年。   容庭张灯结彩,古典漂亮的宫灯将宴会厅照得如同白昼,欢声笑语、推杯换盏的喧嚣声同食物热腾腾的香气、组成属于“家”的热闹团圆气息。   但这热闹与他无关。   八岁的谈箴安静地坐在角落的雕花椅上,稚秀的眉眼尽是和年纪不相符的漠然,有种置身事外、格格不入的抽沥干。   周围穿梭的佣人、嬉闹的容家小辈,目光偶尔掠过他,带着好奇或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像一件被遗忘在角落的精致摆设。   年夜饭丰盛得令人眼花缭乱,可每一口食物都味同嚼蜡。过于明亮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发酸,趁着无人注意,他悄悄溜出主厅。   冬夜的寒气像冰冷的针,瞬间刺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他这才发现自己慌乱中忘了穿外套。   刺骨的冷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眼眶也被冻出红意。   但是谈箴不想回去。   他缩在粗大的朱漆柱子后面,抱着膝盖,试图让自己暖和一些。庭院里积着薄雪,月光洒下来,一片清冷死寂,与身后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宅子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就在他被冻得手脚都失去知觉时,一件带着体温的厚实外套突然从天而降,将他整个儿严严实实裹住。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他迟钝地眨了眨眼,确信不是自己的错觉后,茫然地抬起头。   廊下昏暗的灯光勾了出少年挺拔利落的身形,他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眉目深邃,眼神疏离,深色眼瞳在清寒月色下泛着轻微的绿沈色泽。   ......是才回到容家不久的那位三少爷,容缄。   谈箴听佣人们私下议论过,这位少爷幼时走失,前些日子才被寻回,似乎也融不进这看似圆满的容庭。   谈箴仰起脸,冻得发白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小叔?”   少年容缄垂眸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然后,他便在离谈箴不远不近的地方,靠着冰冷的廊柱坐了下来,目光投向庭院深处无边的黑暗和积雪,眼神淡得没有半点人气和暖意。   寒风依旧在回廊里穿梭,但裹着那件带着少年体温的厚外套,谈箴觉得那股刺入骨髓的冷意被驱散了大半。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样在热闹团圆的除夕夜,躲在这一方冰冷角落,共享一份清寂静谧。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谈箴几乎要在那份奇异的安宁中睡去。少年忽然转过头,看向他,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要不要放烟花?”   谈箴一愣,困意瞬间飞走,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   容庭规矩重,烟火这种东西是不能出现的。   少年翻出一个小纸包,解开防潮的油纸,露出里面两根细细长长的银色金属棒,是最普通的那种仙女棒。   他拿起一根递到谈箴面前。   谈箴迟疑了一下,伸出冻得发红的手指接了过来。   容缄拿出一个老式的金属打火机,“嚓”一声轻响,幽蓝的火苗跳跃起来,凑近谈箴手中的仙女棒顶端。   滋啦——   一点明亮的火星骤然迸发,细碎的银花如同喷涌的星泉,从小小的棒头绽放开来。噼啪作响,光芒粲粲,一下驱散了两人周围的黑暗。   谈箴的眼睛被这近在咫尺的光芒映得亮晶晶的,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切的、带着喜色的笑。   容缄也点燃了自己那根,他静静地看着手中跳跃的火花,眸色依旧疏淡,但眉梢眼尾似乎也被这点跳动的银光衬得柔和了一点点。   细碎的光芒落进他的眼中,像是投入了星子的寒夜。   光芒很快黯淡下去,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只留下两缕极淡的青烟,迅速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四下重新陷入寂静。   容缄将烧尽的金属棒收好。他没有立刻离开,依旧坐在原地,好似方才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谈箴偷偷抬眼看了看身旁沉默的少年。月光下,少年神色冷淡,但方才的点点星芒又似乎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谈箴鼓起勇气,学着大人除夕夜互相祝福的样子,用稚嫩的声音对着身边的少年说:   “容缄,新年快乐。”   他没有再喊小叔。   容缄的身体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谈箴仰起的、带着真诚期盼的脸上。月光落在他沉郁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无声地融化了一角。   头上传来轻柔的力度,少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声音平静:“谈箴,新年顺意。”   少年的面容在清冷的寒雾里慢慢隐去,眼前的景象如同褪色的胶片被重新上色、拉近,变得清晰而沉重。   惨白的灯光取代了廊下昏暧的光线,他不再是那个缩在柱子后的孩子,而是二十岁、刚从限定团解散转职演员的谈箴。   风尘仆仆,刚从千里之外的外景地赶回,带着一身来不及梳洗的疲惫和仓皇,站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VIP病房门口。   推开门,浓重的药味和将死之人特有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病床上,容老爷子瘦得脱了形,如同一具裹着松弛皮肤的骨架,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在昏暗中依旧锐利得惊人,像两簇即将燃尽的鬼火,牢牢钉在走进来的谈箴身上。   “阿箴……过来。” 老人的声音嘶哑干涩,像被砂纸摩过一般。   谈箴的脚步有些滞重。   他看到了站在床边的容玹,神色哀戚,眼眶通红。柳如慧则立在稍远处,目光沉静,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   谈箴依言走近床边,老人枯槁似的的手动了动,先是抓住了容玹的手,然后,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扣住了谈箴的手腕。   谈箴的身体瞬间僵硬,腕间的触感干涩粗糙,带着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让他心底猛地窜起一股寒意和本能的排斥。   他想挣脱,那枯瘦的手指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他死死箍住。 第16章 婚约   “你们两个...” 容老爷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从小一起长大…情分深厚……如今,我怕是不行了。”   容老爷子看着谈箴,看似浑浊的眼睛后,那目光却仿佛能穿透皮囊,带着洞悉一切的、令人窒息的掌控欲:“当年,林森把你带到容家那一刻开始...容庭,就是你的家…以后,也会是。”   “阿玹…会好好待你……这门亲事定了,你也算…终身有靠…你父亲,想必也能安心。”   他抬手,捻下谈箴发间不知何时沾到的花瓣,“阿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孩子...有阿玹护着你,我放心...”   谈箴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窒息感瞬间贯穿肺腑和咽喉,心脏似是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拒绝的话像烧红的铁块卡在喉咙里,灼痛得他几乎要呕出来。   他看着老人那双看似浑浊却精光四射的眼睛,想说“不”,想甩开这令人作呕的桎梏。但老人的话像最坚韧的蛛网,将他所有的挣扎都死死缠住。   口口声声为他好,为他找到终身牢固的靠山,所有的关切后,却是用利益和恩情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牢笼,将他永远的困在容庭,同长房绑在一起。   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彻底剥夺选择的愤怒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回眼底,只余下一片死寂的深潭。他垂下眼睫,挤出一个干涩到极点的单音:“……是。”   这一个字,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容老爷子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满意,紧箍的手终于松开了些许力道。柳如慧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   容玹则像是终于卸下了心头大石,看向谈箴的眼神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理所当然的占有。   “我去下洗手间。” 谈箴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是像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似挣脱了那令人作呕的触碰,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再多待一秒,他怕自己会当场失控。   走廊里冰冷明亮的灯光刺得谈箴眼睛生疼。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被强行压抑的愤怒、不甘和绝望在体内横冲直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他抬手用力揉着刺痛的眉心,试图平复翻江倒海的思绪时———   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堵坚硬的胸膛。   谈箴抬头,撞进一双幽深冷淡的眼睛里。   是容缄。   他显然是刚赶到,那身挺括的深色大衣还带着室外的寒意。几年未见,他周身的气场愈发沉敛冷峻,如同出鞘的寒刃,锋芒内蕴却更显迫人。   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锁在谈箴毫无血色的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谈箴垂下眼睫,出于礼貌,疏淡开口:“……小叔。”   打过招呼,他侧身欲从旁边绕过去。   “谈箴。”   容缄声音沉沉地唤他,像一道无形的墙,瞬间拦住了他的去路。   谈箴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背脊绷得笔直。   容缄盯着青年透出微薄血色的后颈,“和容玹的婚约,”他停了下,每一个字都像是尖锐的刀,毫不留情地剜开谈箴试图掩盖的狼狈,“你心甘情愿吗?”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可笑,谈箴转过身,唇角上提,扯出一个弧度完美的笑容,黑漆漆的眼瞳里,却落不进一丝光亮。   “当然。”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轻快的上扬,如同在念一句早已烂熟于心的台词,“容爷爷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这门婚事……”   他微微扬起下巴,迎视着容缄的目光,眉眼因为那点笑愈发焮艳秾丽,却也愈发虚假,像一张精心绘制却毫无生气的面具。   “我求之不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再给对方任何追问或审视的机会,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走廊尽头走去,脚步快得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梦境在此刻陡然拉近、变慢、聚焦。   就在谈箴转身离开、视线最后扫过容缄脸庞的那惊鸿一瞥,在多年后的这个梦境里,被无限地放大定格,赋予了他当年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容缄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深色的大衣衬得身形越发挺拔冷肃,走廊惨白的灯光在冷利分明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   那双沉静无澜的眼眸,此刻暗流汹涌。洞穿谎言的锐利,极其隐晦愠怒和心疼,还有...再难掩饰的占有欲。   那眼神太过复杂,像一把磨钝的刀,反复切割着他刻意遗忘的记忆。   谈箴倏然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舷窗外,是带着冬日寒意的铅灰色天空,飞机已平稳降落在沪城国际机场。   傅灿灿看着身旁的谈箴,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清透的苍白,眼睫覆下的影,都透着一触即碎的脆弱感,下意识把声音放得小心翼翼:“谈哥...你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落地后要不直接回云玺休息,下午的通告我看看能不能……”   “不用。”谈箴打断她,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工作照常。”   说完,他拉高了冲锋衣的领口,戴上墨镜,率先站起身,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傅灿灿看着谈箴大步流星走向舱门的背影,默默把担忧咽了回去。   ......   保姆车驶入云玺公馆时,正是日落西沉时分。   冬日的夕阳像个冷却的咸蛋黄,悬在高耸的玻璃幕墙森林尽头,将冰冷的钢筋水泥染上一层虚幻的暖橘色。   谈箴推开车门,冷冽的空气瞬间包裹而来。他没有立刻上楼,而是站在车边,仰头望了一眼顶层那巨大的落地窗方向。玻璃反射着落日余晖,一片刺目的金红。   “叮——”   电梯门向两侧滑开。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沙发旁一盏落地灯落下着暖融适眼的光线,容缄就坐在那片昏黄的光里。   他穿了件深灰色的羊绒家居服,柔软的衣料质地将身上那种不好相与的冷淡感似乎也柔和了稍许。他的姿态放松,膝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硬皮书。暖光勾勒出隽利的侧脸轮廓,鼻梁挺直,颌线分明,神情专注而沉静。   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松木熏香同纸墨混合的气息,宁静得让人产生一种不合时宜的错觉来。   像是...有人专门等候自己回家。   谈箴闭目两秒,反手带上身后沉重的入户门,踩上大理石地面,地暖开得很足,所以踩上去并不觉冰冷,是一片舒适的温热。   他站在玄关处,直直盯着容缄,并没有马上走近。   容缄抬眸,深色的眼眸在暖光下显得格外幽邃,平静无波,仿佛能包容一切情绪。   对上谈箴的视线,他的目光微不可察地轻滞一瞬,随后轻拢眉心。   谈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冷静开口,带着近乎粗暴的坦率,砸碎了所有虚与委蛇的平静假象:   “当年在容老爷子的病房外,”谈箴牢牢锁住容缄的眼睛,瞳珠像是结了冰的墨砚,漆黑而冰冷,“你还想和我说什么?”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甚至连一个称呼都没有。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落地灯昏黄的光晕落进容缄眼中,有添上半分暖意,只有一片如同深海般的幽暗沉静。   他看着站在光影交界处,脸色苍白、眼神执拗锋利的青年,合上了膝上的书,发出轻微“啪”一声。   容缄没有立刻出声,他身体微微后靠,陷入柔软的沙发背中,姿态依旧从容,却带上了一种无形的、面对质询时的审视气场。   他的目光在谈箴脸上逡巡,仿佛在评估、确定着什么,又像是在透过此刻的锋芒,回望当年那个在走廊上狼狈茫然的青年。   良久,容缄才开口:我想说,”他顿了顿,声音轻淡,却又似磐石般,带着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沉甸甸的重量:“跟我走。”   不是安慰,不是劝阻,不是质疑婚约本身。   而是最直接的行动指令,跟我走。   谈箴怔住。   这三个字像是锋利的尖矛,瞬间击碎了他所有预设的答案和防备。   当年走廊上那惊鸿一瞥中看到的复杂深沉、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沉重目光……在这一刻,有了最直接、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注解。   “离开容庭,你想拍戏,送你出国深造,还是想做别的,随你心意。” 容缄轻淡地扫了眼谈箴无名指上的戒指,“无论你想要什么,都比困在容庭当个任人摆布的少夫人强。”   他看着谈箴紧抿成线的唇,语气平静:“小绥,你当年那句求之不得,是我听过最拙劣的谎言。”   ......原来不是错觉啊。   谈箴慢慢调整着呼吸,喉间干疼得厉害,仿佛横亘着一块尖锐的刀片,每一次呼吸都往肺腑里灌入铁锈味。   容缄当年,是真的想过带自己离开。   客厅里静得可闻针落。   容缄姿态未变,只是静静看着谈箴血色尽失的脸。他没有催促,没有急于进一步解释,只是平静而耐心地等着谈箴缓过来。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   谈箴站直身体,不再倚靠玄关柜,像是要努力从无尽的茫然欲坠中找到一点锚定感来。   但他的视线,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容缄,垂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容缄看着他的反应,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的了然。   “小绥,” 他打破沉默,语气带着一点奇异的亲昵,“你今天问我这个问题,又是因为什么?” 第17章 心疼   这个问题像一把薄而利的手术刀,冷酷地剖开了谈箴所有试图维持的平静和回避,直指他内心深处不愿深究的动机。   “……”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声音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他能说什么?说因为一场烟花?说因为一个陈年旧梦?说因为这些年深埋心底,连自己都未曾细究的不甘和困惑?   这些理由,在容缄那句“跟我走”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是可笑。   最终,他选择了最笨拙、也最安全的防御姿态。语气带着刻意伪装的平静与无所谓,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赌气:   “想问就问了。”他盯着大理石地板上的纹路,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深究的东西,“没有为什么。”   这回答敷衍得近乎任性。   容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眸光沉静而专注,没有施加任何额外的压力,甚至在暖融的光线下,生出一种近乎温和的错觉来。   容缄在给他时间和空间,让他整理好茫然纷杂的思绪,等他做好心理准备,再说出真实的答案。   这无声的留白比任何追问,都更让谈箴感到无所适从。   他觉得自己像站在空旷的舞台上,聚光灯只打在他一人身上,而那唯一的观众沉默着,耐心等待他的下一句台词。   那层强撑的平静面具在这种坦然的等待下,反而显得愈发摇摇欲坠,难以维系。   一分钟的煎熬,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谈箴像是终于被逼到了悬崖边,退无可退,他不再躲避,抬眼看着容缄,乌幽幽的瞳珠映着头顶冷白的光,像是将融未融的冻湖,碎冰泠泠,水光潋滟。   他没有再问过去,而是问出在他心底盘踞最深、也最隐秘的疑问,有关这场婚姻、关于容缄纵容他所有越界行为的根源:   “容缄,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顿了一下,努力压制着声音里的艰涩:“对我起了心思?”   “起了心思”   轻飘飘的四个字,于谈箴而言却蕴含着千钧之重。   只有谈箴自己明白,这意味着他已经踏出了自我圈定的、“契约婚姻”的界限,踏入更为幽微和危险的情感领域。   容缄看着谈箴,把他眼底那丝竭力克制、因问出如此直白问题而产生的自我厌弃尽收眼底。   容缄站起身,一步步从温暖的灯光中走向玄关处那片清冷的阴影。最终,在距离谈箴半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容缄比谈箴高小半个头,此刻微微垂眸,眸光清沉地落在他脸上,带着要将他每一寸细微表情都刻入眼底的认真。   “在病房之前。”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时间点的准确性,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谈箴的眼睛,“我就想要你了。”   “之前。”谈箴重复这两个字,黑漆漆的眼眸里浮现一点固执,“是什么时候?”   容缄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那点微妙的迟疑被轻不可闻的叹息打破,他清晰地吐出一个时间点:   “在你十八岁的时候。”   谈箴的瞳孔微微一缩。   居然……这么早。   总不能是……   “十八岁……”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成年礼那天?”   眼前人的身形,与记忆中那个将他从池水边抱起的身影,骤然重叠。   “嗯。”   谈箴的成人礼那天,容缄是第一个发现谈箴不见的人。   那场为谈箴举办的成年礼奢华至极,容家极尽铺张,仿佛要向所有人宣告对这个未来儿媳的重视。   但容缄知道,这不过是容庭彰显掌控力的一场秀。他无意参与那些无谓的应酬,目光扫过全场,捕捉到的只有谈箴空荡的主位。   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他离席。   顶楼空中花园的安静与宴会厅喧嚣形成刺对比,冷白的月光下,他看见了那坐在泳池边的身影。   礼服裤腿被挽至膝弯,露出一截小腿浸在泳池里。时至深秋,他像感觉不到寒意一般,连昂贵的西装外套也随意搭在一边,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衣。   少年手里还拎着一个几乎见底的酒瓶,晚风吹动他微乱的发丝,几缕落在眉心,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愈发皎净清透。   容缄走近的脚步声惊动了他。   谈箴醉眼迷蒙地转过脸,逆着光,幅度很轻地歪了下头,像是在困惑什么。   他对着容缄的方向,声音含混:“容玹?”   他侧着头,似乎在努力辨认,语气里带上不自知的挑衅,“你上来找我……不怕陆宁晚不高兴吗?”   话音未落,他身体一晃,失去平衡,直直朝幽光粼粼、寒意逼人的泳池栽去。   容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在他完全栽进水里前,一把提住谈箴的后领,手疾眼快地将人捞了回来。   失重的眩晕中,谈箴落入了他的臂弯,被他稳稳地打横抱起。   隔着一层淡薄的衬衣,少年被酒意蒸腾过的体温热得惊人。抵在掌心下的肩骨清薄而锋利,几乎硌得手疼,却又让人疑心是不是再重些力道,少年就会疼得哼出声。   谈箴没有挣扎,他只是安静而顺从地将脸埋进容缄的颈窝,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   一点滚烫的湿意,落到容缄锁骨上。   他的脚步一滞,垂眸去看怀中的人。要很仔细的看,才能发现少年的肩膀有轻微的颤抖。   那些压抑太久、从未在人前显露的难受和委屈,像决堤的洪水,在酒精的催化下,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容缄这个“陌生人”怀里。   良久,容缄紧抿成线的唇才缓缓松开,他看着怀中仍旧一动不动的少年,轻声:“谈箴,你想离开容家吗?”   少年没有应声。   容缄抱着他穿过寂静的走廊,找到一间空置的休息室。他将谈箴小心地放在柔软的大床上,试图抽身去叫人来照顾。   就在他刚直起身的刹那,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西装袖口,力道大得惊人。   容缄低头看去,谈箴依旧紧闭着眼,眉心紧蹙,仿佛陷入了极不安稳的梦境。攥住他袖口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绝望执拗。   “别走...”低不可闻的哽咽从谈箴紧咬的唇缝里逸出,破碎得不成句子,“别走...外婆...”   外婆?   容缄轻拢眉宇,据他所知,谈箴的外婆已经去世多年。   “我不想留在容庭...”泪珠从少年泛红的眼梢滑落,留下一线晶莹,“外婆...我不喜欢这里...”   容缄看着他即使在意识模糊中也竭力压抑着呜咽的少年。他的身体还有些轻颤,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深植于骨子里的、对无法挣脱牢笼的恐惧和绝望。   他厌恶容庭的掌控,却又无能为力。这份巨大的压力,最终只化作这醉后的泪水和一句句破碎呓语。   那一瞬间,容缄清晰地感觉到心脏深处传来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刺痛。那不是喜欢,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更为沉重和汹涌、更难以言喻的情绪。   心疼。   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甚至让容缄有那么几秒不知如何面对这种情绪的不知所措。   容缄看着那只死死攥住自己袖口、指节泛白的手,仿佛攥住的不是布料,而是他心底骤然绷紧的那根弦。   容缄沉默地站了片刻,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抬手解开衣扣,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轻柔盖在少年身上。   被包裹的生理触感似乎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谈箴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动些许,无意识地往带着容缄气息的外套里缩了缩。   攥紧外套边缘的手指依旧用力,但至少不再是无助地悬空。   容缄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谈箴,然后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冰冷的空气让他瞬间清醒,但心口那份沉甸甸的情绪,却让容缄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原来这种东西的催生,也只需要一瞬。一旦扎根,便是抽枝疯长,再难拔出。   那个执拗地攥紧他袖口、最终只能被一件外套暂时安抚的少年,在容缄心里投下的涟漪,远比他自己预想的要深得多、重得多。   “所以...”谈箴看似冷静,可泛红的耳尖却出卖他真实的情绪,“你是在听到我那番可怜虫一样的发言后...对我动了心思的?”   “我没有认为你可怜。”容缄垂眸看着强装镇定的青年,“小绥,你从小不需要别人可怜你。”   所以在那个除夕夜,他也只是递了一根烟花棒给谈箴,没有问一句为什么。   他从小就不需要怜悯、同情这种东西。   “但是不影响我想要你。”   容玹护不住,养不好的人,他来护,他来养。   他想要他。   从那个攥紧袖口、留下外套的瞬间开始,这份心思就从未停止。时至今日,这份想要里,裹挟着更深沉、更不容置疑的保护欲和喜欢。   他想把眼前这个人,连同他所有的脆弱、固执、口是心非,都牢牢地护在羽翼之下,再不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他分毫。   空气中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谈箴抬眼,眸色是清凌凌的黑,他并没有因为容缄这番剖白而动容,反而比先前还要冷静。   “所以,你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对吗?” 第18章 困网   “所以,你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对吗?”   等他被那场该死的婚约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自然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走向容缄这条早就为他铺好的生路。   名为生路,实则是早为猎物布置好的困网。   容缄看着谈箴眼中毫不掩饰的讥诮,脸上没有丝毫被戳穿的愠怒或难堪。相反,他的唇角,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的笑。   那笑意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坦然和赞赏。   “小绥,”容缄的声音低沉依旧,带上近乎愉悦的残忍直白,承认得毫无负担,“我不是好人,更不是慈善家。”   他微微低头,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剖析着眼前这只对他竖起尖刺的猎物。   他无需多言自己的行事准则,谈箴也想必早已看明白———   凡是他想要的,起了意的,无论是什么,他都会不遗余力地握在掌中。商场如是,情场亦如是。   物品可以强买强卖,但人,尤其是眼前这个,容缄更要他心甘情愿,一步一步,走进精心编织的网罗。   几乎在容缄话音落下的瞬间——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跟着一同响起。   谈箴的右手,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爆发力,扇在容缄的左脸。   力道控制得极其精准,皮肤上没有留下任何显眼的红痕。但那一瞬间的冲击和火辣辣的刺痛感,却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皮肉之下,顺着神经末梢蔓延开来,带来清晰而持久的钝痛。   容缄的脸被打得微微偏了过去。他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立刻转回来。额前一丝不苟的碎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瞬间变得幽深莫测的眼神。   倘若谈箴此时和他对视,便能发现,那里面没有怒色,反倒愈发饶有兴致。   谈箴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麻。他看着容缄偏过去的侧脸,眼周有些轻微泛红,语气却是事不关己般的陈述口吻:   “我有些生气,”他顿了顿,清晰地补充,“控制不住。”   这解释,与其说是道歉,不如说是宣告,他就是打了,而且打得不后悔。   容缄转过脸,正要说话,家居服领口倏然被谈箴粗暴拽住,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将人拉向他。   容缄猝不及防,被他拽得身体前倾。   谈箴踮起脚,带着报复性似的凶劲,蛮横地吻上去。   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撕咬和发泄。牙齿磕碰,唇瓣被碾压吮吸得生疼,带着浓烈的硝烟味和尚未平息的怒火。   谈箴毫无章法地掠夺着对方的呼吸,气息灼热而混乱,仿佛要将所有被算计的不甘和怒意,都通过这个粗暴的吻发泄出去。   氧气在激烈的唇齿纠缠中迅速消耗,就在谈箴感觉肺腑快要炸开,力道渐弱,几乎要狼狈退开时——   容缄单手扣住他的后脑,不容许他有半分退开。另一手紧紧箍住他的腰,将这个充满火药味的吻瞬间加得更深更重。   唇舌的交缠变得更具攻击性,口中的氧气被疯狂掠夺,肺腑间火烧火燎。谈箴被吻得几乎窒息,身体发软,全靠容缄的支撑才没有滑下去。   就在他感觉快要溺毙在这汹涌的浪潮中时,容缄终于稍稍退开寸许,给了他一丝喘息的空间。   两人唇瓣分开,昏光中,拉出一道银丝水线。谈箴剧烈地喘息着,眼尾湿红,唇瓣浓殷,泪珠悬在眼睫,欲坠不坠。   他看着容缄染上情欲暗色的眼睛,舔了舔刺痛的唇角,“这是报酬。”   话音未落,环在他腰间的手臂猛然收紧,将那点刚刚拉开的距离瞬间归零,谈箴险些撞倒他的肩膀。   “一个耳光,换一个吻?”灼热的气息落在谈箴耳稍,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谈箴,这等亏本买卖,我不做。”   ……   事态如何就变成这般了呢。   谈箴咬着衬衣下摆,感觉腮帮子发酸,视线被泪水模糊,眼周被生理性的红浸透,浓睫湿黏黏地贴在眼尾,活像是被谁欺负惨了似的。   身前传来刺痛感让他忍不住蹙拢眉心,悬在睫尖的泪珠跟着颤巍巍落下,恰好掉在容缄的额际。   谈箴拽住容缄的衣领,有些忍无可忍地把埋首在胸前的人拉远,衬衣下落盖住青红痕迹遍布的白肤,声音沙哑:“请问你是有什么恋*癖吗?”   容缄去吻他湿漉漉的面颊,舌尖尝到一点咸涩,闻言他淡淡嗯了声,“可以有。”   谈箴面无表情擦掉眼泪,正要提膝踹他,却被容缄捏住脚踝,半带强制地放到他的腰上。   “你———”才起了个单音,余下的话便被骤然加强的快/感猛然扼住。谈箴咬住下唇,声调碎得不像话:“你别......”   容缄低头,将他碾出血红齿痕的下唇解救出来,含住轻吻,只是这个吻有多和缓温柔,手上动作就有多不留情。   唇齿厮磨间,他轻唤谈箴小名:“小绥,别怎么样?”   谈箴偏过头,不语。大片大片的红浸透脖颈,像是雪地里泼开的桃花汁子,色泽浅淡,却艳丽至极。   他的脚踝松松勾在男人腰侧,被深色的布料一衬,像一捧即融的新雪。淡青色的血管在薄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在某个瞬间随着脚背倏然绷紧而微微凸起,像是雪层下活过来的花枝。   被刺激过头,谈箴的眼泪掉得愈发狠,刻意压制的喘/息化为细碎的轻哼漏出,却比前者来得更为甜腻,像是柔软的钩子,钩尖戳进心头不痛,只有叫人难耐的痒和燥。   ......也不知道容缄哪来那么多花样。   这个念头才在谈箴脑中成形,他撑在身后的手遽然收紧,指尖褪尽血色,骨节绷到苍白。   有那么一瞬,他的思绪和表情都是空白的,被泪水盈透的眼睛涣散了那么几秒,像是坏掉的漂亮瓷偶。   直到容缄擦干净手,要来帮他擦眼泪,谈箴本能往后躲,声音黏哑得厉害,嫌弃之意丝毫不加掩饰:“你洗了手用酒精消过毒再来碰我。”   容缄的手蹲在半空,也不勉强,声音平静得像是问今天吃了什么一样:“感觉如何?”   “容总这是准备收集用户体验做个调研报告吗?”谈箴面无表情,泛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   停了几秒,他又扭过头硬邦邦道:“技术还行。”   “只服务过也只准备服务你一个用户。”容缄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口吻,“用户多反馈,才知道最佳改进方向。”   “......”谈箴无言以对。   容缄捡起地上的裤子替他穿好,又把皱巴巴的衬衫理好后,转身离开,谈箴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抬手便抓住他的袖子,“你去哪?”   容缄转回来,不知是不是谈箴的错觉,他总觉得容缄的瞳色比往常还要深上几分,像是打翻了一砚浓稠欲滴的墨汁,欲色沉沉,晦涩难辨。   他刚才抬脚的方向是洗手间...谈箴的视线往下一扫,立马反应过来:“......”   但他的手却没有松开。   “容总不是说不做亏本买卖吗?”谈箴慢慢弯起唇角,锋利感过盛的眉眼即便是攒上笑意,也是清凌而铦凛的,“怎么这下肯吃亏了?”   他扯着容缄的领子,把人拽到自己面前,轻描淡写:“站好,我帮你。”   ……   ……   浴室里只亮着一盏氛围灯,光线柔和。水流声哗哗作响,掩盖了方才温存留下的最后一点暧昧。   谈箴站在巨大的洗手台前,低着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的手指。镜子里映出他还有些泛红的眼尾,神情却已恢复了惯常的疏淡,只是唇瓣依旧殷红得过分,血痕似隐似现。   容缄倚在门框上,深灰色的家居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上面还残留着一点谈箴情急时留下的、不甚明显的齿痕。   他静静看着谈箴洗手的背影,目光沉静,看不出太多情绪。   水流声停止。   谈箴抽过一张厚实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的水珠。他没有回头,目光在镜中和容缄对上,一疏淡一沉敛,都是不起波澜的静。   谈箴淡淡开口:“刚才,”他顿了一下,指尖捻着纸巾,“氛围不算差。为什么不做到底?”   他问得直接,甚至带点事不关己般的冷静分析,像是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可供选择的商品。   谈箴预想了一下刚才的情形,如果容缄真的要更进一步,他大概率不会激烈反抗———身体已经适应了对方的触碰,心理上……也不排斥就是了。   这桩婚姻走到这一步,也算是水到渠成。   容缄的目光在他擦拭手指的动作上停留片刻,那双手骨节分明,在灯光下像瓷雕,又似玉琢,漂亮得不像话。   他沉默几秒,空气里只剩下纸巾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   “下周,”容缄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波澜:“我要飞旧金山,处理新成立的北美分部事务,项目周期初步预计一年。”   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谈箴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镜子里映出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   容缄的目光穿透镜面,落在谈箴微垂的眼睫上。   “这种时候,”他顿了顿,视线扫过谈箴颈侧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仓促开始,再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一年,不是我的风格。”   谈箴把用完的纸巾揉成团丢进垃圾桶。   他转过身,背靠着盥洗台边缘,抬眸看向容缄。那双黑津津的眼像是不起波澜的湖,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   他微微挑起一边眉毛,带点难以理解的荒谬感,唇角勾起一个极其浅淡、近乎嘲弄的弧度:   “就这?” 第19章 进组   “就这?”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颗小石子,在容缄平静的心潭上激起涟漪。   谈箴看着容缄那张素来沉冷、此刻却因他这过于平淡的反应而几不可察凝滞了一瞬的脸,觉得有点好笑。   “容总,”他的声音带着点玩味,“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像个深闺怨妇一样,掰着指头算你回来的日子,然后望眼欲穿吧?”   他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转身就欲走出洗手间,经过容缄身边时,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一年而已,你忙你的,我过我的。互不耽误,挺好。”   话音落,人已消失在浴室门口。   容缄站在原地,没有动。   浴室柔和的光线落下,在他眉骨间打下的阴影浓重。   一种极其陌生、近乎失控的烦躁感,如同冰冷带刺的藤蔓,悄然缠上了容缄的心脏。   他看着谈箴消失的方向,眸色深不见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风暴。   ……   容缄飞往旧金山的日子定在下周三,临行前的周末,谈箴飞往杭城,录制白鲨台的表演竞技综艺《演艺新人班》。   为了能在出发前再和谈箴见一面,容缄把出发地改成了杭城平南机场。   只是和预想的稍微有一点点偏差,和谈老师的独处变成了四人聚餐。   另外两人分别是谈老师的对家,和对家前男友。   等谢询把发烧犯困的傅有融带走,包厢里只余两人。谢询给傅有融剥的一叠虾肉因为傅有融没胃口,最后落到了谈箴手里。   秉持着不浪费食物的良好品德,谈箴决定全部吃完。   “你喜欢这道菜?”他冷不丁听见容缄问。   “多吃两口不代表喜欢。”鲜嫩软弹的虾肉蘸上店家秘制的料汁入口,别有一番风味。   看在美食的份上,谈箴多回了句:“知道你们容家规矩多,有食菜一次性不过三口的用餐礼仪。你放心,家宴上我肯定不丢您容三公子的脸。”   “......”沉默几秒,容缄开启新的话题:“我今晚七点的飞机。”   谈箴头也没抬:“平安落地,项目顺利。”   意识到这样回复太过敷衍,谈老师思索几秒,又补上一句:“到达目的地后再联系,我录完综艺也准备进组了。”   他吃完最后一只虾,抬眼对容缄弯出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反正有人时刻跟您报备我的动向和行程,具体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脾气见长。   容缄看着青年唇角弯弯,眼眉间却并无半点笑意的模样,满心波澜不惊————   养了这么久,总算不再是一潭沉寂的冰水,知道如何伸出爪子,试探着挠一下了。   “嗯。”他语调淡淡,坦荡得近乎理所当然。视线缓缓上移,锁住那双乌幽幽的眼睛,“即便如此,拍戏时安全第一,防护措施务必到位。危险镜头,替身该用就用,别逞强。”   容缄的态度在谈箴预料之内,或者说,成婚数月,他早已习惯。   没有道歉和解释,那是一种上位者特有的姿态,将监视与保护混为一体,强行塞过来。   谈箴抽了张纸巾擦拭手指,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极淡的回应:“嗯,知道了。”   他的视线落在空了的虾碟边缘,语气平淡无波:“我今晚还有录制,就不送你去机场了。”   容缄看着他低垂的眼睫,那两道落下的弧影显得疎薄而锋利,“回来的时候,你来接我?”   谈箴似乎没料到他会直接提出这个要求,他怔了下,下意识抬眼,又飞快移开,看向窗外渐沉的暮色。   “到时候再看吧。”他顿了几秒,垂眸补充:“没有行程的话……就可以。”   ......   容缄出国后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综艺录制结束后,谈箴飞往宁涴进组《深渊回响》。在正式开拍前,还有为期半个月的剧本围读和武打训练。   导演张年拍电影是出了名的精益求精,对细节的更是严苛到近乎变态,据说合作过的演员说,拍他的每一场戏都不亚于对精神的严刑拷打。   他的电影拍摄周期,至少半年起步,不拍完,是绝不会放你走的。曾经合作过的一位外籍演员,他愣是把人护照扣下了,拍完才放人离开。   谈箴对此没什么异议。   他就是导演最喜欢的那种演员,可塑性强,演技过关;自带流量和热度,心性却不浮躁,能吃苦,也耐得下性子打磨演技琢磨剧本,一旦拍戏就是全身心的投入,什么事儿都不关心。   进组不到两天,素来冷漠古板不近人情的张年对他的称呼就从谈箴变成了“小箴啊———”   谈箴也很喜欢剧组的生活,平静、扎实、忙碌,他很喜欢这种全身心投入沉浸在一件事里面的感觉。   这小半年他都过得很充实且平静,中间唯一一个小波澜,就是回沪城参加了一趟好友陈思毓留学归来的接风宴———   毕竟陈大小姐放话,这接风宴谁不来都行,要是他谈箴不来,她隔天就买热搜说谈箴对她始乱终弃。   这话当然是玩笑话,毕竟谈箴和陈思毓相识数十载,要是看对眼早谈上了。   最重要的是,他两各自的取向和本身性别是一样的。   露台的风带着深冬寒意,吹散了两人身上从宴会厅带出的酒气和熏香。头顶的花枝型垂灯打下层柔融的光,落在谈箴眼中,像是给黑水玉渡上层清冷的霜。   “……所以说啊,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陈思毓晃着杯中的酒液,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探究的兴奋,“都说容三少是横刀夺爱,硬生生从亲侄子手里把你抢过去的。”   “而容三给亲侄子捅出的情伤,又被容家养子温柔治愈。容玹现在可宝贝那个陆宁晚了,走哪儿都带着,甜甜蜜蜜的......所以都是真的吗?小箴。”   谈箴一时无言。   这半年来他埋头拍戏和学习,几乎隔绝了所有无谓的社交和闲言碎语,此刻骤然听到这些,只觉荒谬。   他瞥了眼饶有兴致的陈思毓,“少听点八卦,对脑子不好。”   陈思毓被噎了一下,但八卦的心半点不被打击到:“那你倒是说说嘛,到底喜欢哪个?容玹?还是……你那位小叔?”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带着促狭。   谈箴的视线掠过露台边缘婆娑的树影,沉默几秒。   远处的霓虹在夜色中晕开模糊的光团,他端起酒杯抿了口,声调冷淡:“哪个都不喜欢。”   “是吗,箴箴?”陈思毓又凑近了点,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笑得像是狡黠的狐狸,“别人不了你,我还不知道吗?你真的——哪个都不喜欢吗?”   “......”谈箴又斜了她一眼,喉间溢出声短促的嗤笑。   “前者没动过心,后者……”谈箴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在试着培养感情。”   话音落下的瞬间,露台连接宴会厅的厚重丝绒窗帘阴影处,传来哐当一声脆响。   谈箴和陈思毓同时转头。   容玹站在那里,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惨白得吓人,脚下是一个被踢倒的装饰花盆,泥土散落一地。   他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浑身僵硬,那双曾经盛满张扬自信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难以置信的猩红血丝,死死钉在谈箴脸上。   空气瞬间凝固。   陈思毓蹙了下眉,下意识就护在谈箴前面。用眼神余光和谈箴交流过后,笑眯眯对容玹说:“这花盆四位数,小容少爷回头记得赚钱给我。你们二位聊,我去看看蛋糕切好没。”   容玹像是没看到她离开,目光全程聚焦在谈箴脸上,像是要把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刻进脑海,然后试图找出破绽。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身上还带着宴会厅里的暖香和酒气,混合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气息。   “阿箴,你刚才说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尖锐的颤抖,“你说...你没动过心?”   他猛地冲到谈箴面前,双手撑在谈箴身体两侧的露台栏杆上,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是彻底被颠覆认知后的疯狂和痛苦。   谈箴抬眼,漠然地看着那张只剩下扭曲和痛苦的脸,混杂着巨大的恐慌。   他不明白容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甚至是有种天塌下来的崩溃......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你怎么能说没动过心?这些年你在我身边,看着我,包容我的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吗?都是演戏吗?!”   他的质问带着绝望的哭腔,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试图用最后的嘶吼唤回早已丢失的猎物。   谈箴被他困在方寸之地,后背抵着冰冷的栏杆。他没有惊慌、愤怒,甚至没有试图推开他。   谈箴只是平静地回视着容玹那双布满血丝、盈满泪水的眼睛,眼瞳黑漆漆的,像是初凝的冻湖,薄冷的冰层下,是更甚的刺骨寒意。   “因为不在乎,所以可以全部视而不见。”谈箴淡声,看着容玹因为他这句话,眼泪一下落了下来,却没有半点心软,“容玹,我没有演戏。所谓的包容和在意,都只是你自己的臆想而已。”   “我不喜欢你,也没有动过心。”   谈箴已经厌倦了容玹的纠缠。   而他的原则是,事不过三。   既然容玹不信,一味偏执的沉于己见,就连上次在容庭见到的场面都不能让他死心的话,那他就亲口把真相掰开了揉碎了摊在容玹面前,让他看清楚事实。 第20章 热搜   容玹怔怔地看着他,表情只剩下一片空白。   谈箴从来没有喜欢过他这件事,比谈箴成为他的小婶婶,更让他难以接受。   怎么可能呢...那个从少年时代开始,就总是默默跟在他身后,安静等着他回头的阿箴,会纵容他所有恶劣和坏脾气的阿箴,怎么会不喜欢他呢?怎么能不喜欢他呢?   容玹喉腔里溢出声短促的气音,先是笑,然后又哭,狼狈至极,声音嘶哑得不成调:“阿箴...你怎么能不喜欢我呢?”   明明从他来到容庭那一刻开始...他就注定了是自己的啊。   “说话啊,谈箴!你回答我!”容玹失控地摇晃着谈箴的肩膀,力道之大,让谈箴不由蹙起眉。   就在容玹的手指即将再次收紧时,谈箴动了。他没有挣扎,只是缓慢地抬起了左手。   无名指上,那枚设计简约的铂金戒指在露台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而恒定的金属光泽,像一个沉默的烙印,一个不容置喙的宣告。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断一切的力量。   “容玹,”谈箴语气平静,“看清楚。”   他的目光落在戒指上,又缓缓抬起,重新对上容玹那双被泪水模糊、写满失意和涩痛的眼睛。   “过去如何都不重要了。”他微微停了下,像是在强调,也是在提醒自己,“重要的是现在。”   戒指的冷光清晰落入容玹的瞳孔里,像是淬毒的尖针一般,刺得他眼睛生疼。   “你现在应该好好珍惜陆宁晚。”谈箴轻描淡写,“比起我,他更适合当你的良人。”   容玹像是被这句话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撑在栏杆上的手猛然一滑,身体晃了晃,踉跄着后退一步。   他盯着那枚戒指,又抬头看向谈箴平静到有些冷淡的脸,巨大的羞辱感和被彻底抛弃的绝望瞬间将他淹没。   “呵…呵呵……”他发出几声破碎的、带着哭腔的惨笑,眼泪汹涌滚落,咬牙切齿:“好啊…好一个良人,谈箴,你可真行!”   他最后深深地、带着刻骨恨意和痛苦地看了谈箴一眼,然后猛一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回了灯火通明的宴会厅,消失在晃动的光影和人声里。   露台上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声。   谈箴缓缓放下手,指尖在戒圈上摩挲了一下。冰凉的金属感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不远处廊柱阴影里,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如同背景板般沉默伫立的身影上——那是容缄安排在他身边的人。   谈箴对着那个方向,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   他转过身,背对着喧嚣的宴厅,面朝沉沉的夜色和远处城市的流光,独自一人,将杯中剩余的酒液饮尽。   隔天回到剧组,收工后和容缄进行例行的视频通话时,谈箴主动把容玹这件事告诉了容缄。   ......怎么这么像主动报备呢。   三言两语概括完的谈老师绷着脸想。   容缄的反应也一如既往,或者说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平静沉敛的表情,看不出半点情绪。   让人怀疑是不是得了面瘫的程度。   等待他回话的几秒间隙里,谈箴比他还要面无表情地想。   ......他发现和容缄交流过程中怼他的次数成几何倍数增长。   容缄往酒杯里丢了几块冰块,语调缓缓:“小绥,你现在对容玹,是什么想法?”   谈箴小幅度地挑起左边眉毛,“容缄,你不觉得你问这个问题很多余吗?我的态度在刚才的阐述里还不够明确?”   怼完结婚对象后,谈老师舒服了,才回答容缄的问题:“没有想法,非要一个概括的话,狗皮膏药。”   许是和容缄有了固定的视频电话交流这一习惯,谈箴能从他这位结婚对象常年不变的波澜不惊脸上捕捉到一些几步可察的微表情———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笃定容缄笑了下。   虽然放在他那张脸上,等于没笑。   “容玹不会再出现在沪城。”说完后,他端起酒杯抿了口。   不是不会出现在他眼前,而是沪城。   谈箴思索几秒:“.....你不会把他发配到非洲分部去了吧?”   “他还不配。”容缄语气淡淡,“送他去德国镀个金,救救他的蠢脑子。”   ———在德国留学的三年将是你人生五年中最难忘的七年。   谈箴脑中闪过网友对德国留学的吐槽,换位思考下,如果他是容玹,还不如选择去非洲待着。   “小绥。”不知是喝了高度数酒还是顶灯的缘故,容缄的眼睛看上去比往常要亮一些,一错不错地盯着你看时,也更具备侵掠性,“你能和我说这些,我很高兴。”   谈箴愣了下,随即垂下眼,避开和容缄对视。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不过是避免日后麻烦的知会罢了。   通话接近尾声,容缄那边似乎有人敲门请示,他简短应了一声,转回视线对谈箴道:“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晚安。”   “嗯。”谈箴应了一声。就在容缄的手指即将触到挂断键的瞬间,谈箴的声音又响起,语调是一贯的不咸不淡,目光没有看镜头,像是随口一提:“胃不好就少喝冰酒。”   话落,他的指尖先一步滑到挂断键上。   露台上那场近乎撕破脸的冲突,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被更汹涌的日常淹没。   容玹带着陆宁晚频繁出现在各类社交场合,姿态愈发亲密,几乎形影不离。刻意营造出“浓情蜜意”的假相,像一层精心涂抹的油彩,试图遮掩内里的空洞与某种急于证明什么的仓惶。   流言蜚语在特定圈层里发酵、变形,最终成了“容家两代人为情反目”的狗血谈资,供人茶余饭后咀嚼。   谈箴对此置若罔闻。   他像一尾沉入深海的鱼,彻底隔绝了水面之上的喧嚣浮沫。   他继续沉浸在《深渊回响》的拍摄中,张年导演要求严苛,每一场戏都是对角色灵魂的深度挖掘和重塑,将他原有的表演认知不断打碎又重塑。   下工回到落榻的酒店,即便再累,意志也还要强撑着翻几页华影表演系研究生的备考资料。   剧本分析、理论专著、戏剧史论……酒店套房小客厅的地毯上经常散落着翻开的书籍和密密麻麻的笔记。深夜的灯光下,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作伴。   谈箴做什么,都喜欢全力以赴。   容缄则身处旧金山,北美分部的蓝图从纸面铺开为现实。收购、整合、谈判、博弈……他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财经版块冷硬的报道中,伴随着一连串令人咋舌的数字和项目落地的消息。   外媒评价容缄像是一台精密而不知疲倦的金融机器,高效地驱动着庞大的商业版图在北欧大陆扩张。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深渊回响》杀青前夕,一个寻常的深夜。   谈箴下戏洗漱完毕后,正倚在床头翻看最后几页理论笔记,手机在寂静中骤然疯狂震动起来,不是电话,而是各种消息提示音瞬间炸响,叮叮咚咚的炒得他眉头直皱。   他蹙眉拿起手机,解锁的瞬间,#顶流男星豪门童养媳# 的词条跳出推送弹窗。   谈箴手指轻顿,点进通知,这条赫然钉在热搜榜首,后面紧跟着一个刺眼的“爆”字。   点开话题,置顶的是一条匿名爆料视频。   视频有点模糊,但不难看出拍摄背景是一个顶级私人会所的包厢,环境奢华,背景音是嘈杂的谈笑和碰杯声。镜头晃动,焦点模糊地扫过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人。   当话题不知怎么转到娱乐圈时,其中一个带着明显醉意和炫耀口吻的声音格外刺耳:   “……嗐,你们包养那几个小明星嫩模算什么玩意儿?跟---(此处关键人名被刺耳的哔声消音处理))家比起来,差他妈远了!人家那才叫真·豪门玩法!”   “从小精挑细选,搁在眼皮子底下,锦衣玉食地养着、教着,顶流又怎么样?” 他嗤笑一声,灌了口酒,语气里充满毫不掩饰的轻蔑,“说白了,还不是当童养媳似的养大训熟?这调教功夫......”   后面不堪入耳的揣测和哄笑声被视频制作者刻意放大,充满恶意的暗示。   视频拍摄角度刁钻,消音处理更是欲盖弥彰,但指向性已经昭然若揭。评论区像是煮沸的锅,各种猜测、扒皮、谩骂甚嚣尘上。   谈箴握着手机,手机屏幕散发的幽微冷光映在那对黑漆漆的眼瞳里,看不出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有眸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厌烦。   他正要点开通讯录联系黎述,手机屏幕却先一步亮起,来电显示【RJ】   谈箴划开接听。   电话那头没有寒暄,没有询问,只有容缄冷到极致、却又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声音穿透遥远的距离和嘈杂的网络,清晰地落在他耳边,只有一句:   “安心睡。交给我处理。” 第21章 风雨   睡是不可能睡的。   几乎在容缄电话挂断的下一秒,手机屏幕再次急促亮起,是黎述。   谈箴划开接听,黎述省略寒暄,直接开门见山:“热搜看到了?”   “扫了一眼。”谈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走到窗边,宁涴的夜色沉静,与网络世界的风雨欲来形成鲜明对比。   “行,知道了就成。别管,别看,你安心拍戏。”黎述的语气斩钉截铁,透着顶级经纪人的强悍底气,“假的真不了,真的在我这儿也能洗成假的,就算真的天塌了也还有团队顶着。”   黎述的承诺简短有力,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谈箴嗯了声,他信任黎述的能力,就像信任容缄能摁死容玹一样。这种信任源于实力,也源于利益捆绑的稳固。   挂断电话,谈箴随手给手机静音,熄灯睡觉。   明早五点就得起来拍戏,还是一场重头打戏,他需要足够的休息来保证精力和体力。   一个小时后。   那个最初爆料的营销号@叭叭扒爷V再次更新。这次不是含糊的指向,而是一篇看似理性分析实则字字淬毒的长文。   文章以“深度剖析某顶流小生惊天反转情史”为噱头,通篇没有指名道姓,却处处埋着指向性极强的钩子:   “沪城顶级豪门”、“R姓巨擘旗下核心代言资源”、“抛弃青梅竹马、情深义重的未婚夫,攀上更高枝,对象身份成谜,权势滔天” 、“手段了得,以色侍人,成功上位,引得叔侄反目成仇” 、“前未婚夫黯然神伤,远走他乡疗情伤”   这些关健词眼如同一块浸透了毒液的巨石投入本就沸腾的舆论池,瞬间激起千层恶浪。水军和营销号联动,疯狂转发、解读、带节奏。   [R姓?容氏?代言?沪城?这指向性也太明显了吧?]   [谈箴?我的天!他有未婚夫?]   [他的前未婚夫是容家那位花花公子?所以他甩了容少攀上了容家掌权人?]   [卧槽,信息量太大!所以谈箴解约独立,资源飞升,是因为榜上容家真正的话事人了?]   [我滴个乖乖这个瓜真的太刺激了]   [以色侍人…虽然谈箴那张脸确实顶,但这也太…那容家那位图啥?就图他好看?]   [算半个圈内人吧...难怪容玹最近销声匿迹了,原来是情伤出国…谈箴这操作有点狠啊。]   [贵圈真乱啊...果然现实的豪门秘辛比电视剧还狗血精彩一万倍]   猜测迅速变成实锤,谈箴的名字被顶上了风口浪尖,各种不堪入目的揣测和辱骂充斥话题广场。   半个小时后,舆论发酵到最顶峰,无数双眼睛盯着谈箴及其团队如何回应时,谈箴工作室的官方微博,发布了成立以来的第一条正式声明。   微博没有配字,只有一份盖着鲜红律师事务所公章的律师函图片。   律师函措辞极其强硬,直接点名@叭叭扒爷V以及几个跳得最欢、传播最广的营销号和水军头目ID,明确指出其发布的关于谈箴的言论均属造谣,恶意诽谤,严重侵犯了谈箴先生的名誉权。要求相关方立即删除所有侵权内容,公开赔礼道歉,并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包括但不限于刑事自诉)的权利。   这份声明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部分狂热吃瓜群众的头上。工作室的强硬姿态和精准打击,让一些理智的声音开始浮现:   [直接发函?这么刚?]   [看来是假的?不然怎么敢直接告诽谤?]   [支持维权!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等等看,感觉还有反转]   [不是你们没发现工作室唯独没有否认和容家掌权人相关的舆论吗...真被包.养了吗?]   把这一切推到风口浪尖的,赫然是陆宁晚的一个“手滑”点赞。   他点赞的,正是@叭叭扒爷V那条充满了恶意引导和影射谈箴的长文微博。虽然点赞在短短几十秒后被取消,但早已被无数眼疾手快的网友截图留存,瞬间引爆了新一轮的狂欢。   #陆宁晚点赞谈箴爆料#   #陆宁晚手滑?#   #谈箴容家#   热搜词条瞬间被屠榜。   陆宁晚在圈内或许知名度不算顶尖,但他容家养子和靠山是容玹的事实已经营销过好几轮,可以说是人尽皆知的程度。   他的这个貌似不经意的手滑点赞,在所有人眼中,无异于来自容家内部的无声认证。   [卧槽......陆宁晚点赞了!这他妈是实锤了吧?!]   [家人下场“手滑”点赞?这操作…信息量爆炸!]   [看来谈箴这事儿在容家内部也不是秘密啊?连“弟媳”都看不下去点赞了?]   [陆宁晚这是替容玹鸣不平吧?心疼容少爷,被未婚夫和小叔双重背叛…]   [谈箴工作室的律师函还挂着呢,这下尴尬了…陆宁晚这算不算内部人士打脸?]   [年度大瓜!太刺激了!坐等谈箴怎么圆!]   但是————   微博崩了。   这个承载了无数吃瓜群众热情与八卦的娱乐圣地,在#谈箴金主#、#谈箴容家#、#谈箴陆宁晚#一系词条热度飙升、讨论度即将达到顶峰的关键时刻,服务器不堪重负,彻底瘫痪。   页面加载不出,刷新只有一片空白或错误提示。无数刚切好瓜、搬好小板凳、敲好激情澎湃分析小作文的网友,对着手机或电脑屏幕发出绝望的哀嚎。   [???我瓜呢?!我刚扒出来的细节啊!]   [大眼仔你行不行啊!净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啊啊啊正看到精彩处!平台你赔我精神损失费!]   [绝对是资本下场了!谈箴背后的金主太可怕了!]   平台陷入一种诡异的半真空状态。   热搜词条还在,但点进去要么是空白页,要么是“内容不存在”或“正在维护”。   那些跳得最欢、言之凿凿带节奏的营销号,连同陆宁晚那个刚发完似是而非“清者自清”动态的账号,集体显示“该账号因违反社区规定已被禁言”或干脆消失不见。   汹涌的浪潮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冷坚硬的巨墙,瞬间被拍碎、冻结、抹平。   这一夜,无数吃瓜群众在抓心挠肝中度过。意犹未尽的夜猫子网友只得转战尚存的豆酱娱乐组,用各种缩写代号继续讨论:   [卧槽,直接清场了…这手笔…]   [感觉不是工作室能搞定的,平台说崩就崩啊?号一下就封了…绝对是大佬下场了吧]   [绝对是资本的力量!真正的资本!太吓人了!]   [R家那位出手了吧?这护犊子护得也太狠了…]   [我早就说TZ和R家关系不一般,这哪里是金主,这简直是祖宗亲自下场平事儿…]   [感觉像是触了逆鳞…护得可真紧啊...真的只是包养关系吗?]   风暴中心的谈箴,对此毫不知情,或者说,毫不在意,一觉睡到天亮。   网上的风风雨雨,在他眼里远不如一个高质量的睡眠重要。   微博的服务器在技术团队彻夜奋战下终于勉强恢复,相关词条下内容被“净化”得一片空白时,谈箴正在片场昏暗的灯光下,由武指帮着做最后的动作确认。   这场戏从凌晨拍到日上三竿,耗尽体力的重头打戏才得以圆满结束。   谈箴浑身酸痛,戏服里层都被汗水浸透。他接过傅灿灿递来的水灌了几口,才在休息间隙拿起手机。   网络世界已经变了天。   微博热搜上干干净净,昨天那些沸沸扬扬的词条消失无踪。点开豆酱,关于他的讨论区也是一片诡异的祥和,充斥着各种“维护网络清朗”、“不信谣不传谣”的官方通告。   零星几个用缩写讨论的帖子,也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谨慎。   傅灿灿小声提醒他:“谈哥,容氏集团的官博…发声明了。”   谈箴眉梢微挑,点开容氏企业那蓝V认证、风格极其冷硬商务的官方微博。置顶是一条措辞极其严厉的《严正声明暨律师函告知》。   不同于工作室常见的“律师函警告”,这份声明直接点名了数十个在昨日事件中跳得最高、造谣传谣情节恶劣的营销账号和一批明显的水军ID。声明指出,这些账号发布的内容严重失实,恶意诽谤、侵害了谈箴先生及容氏企业的名誉权,已构成侵权。容氏企业法务部已正式向法院提起诉讼,并已完成相关证据的固定和提交。声明末尾强调,网络并非法外之地,容氏将坚决运用法律武器维护自身及合作伙伴的合法权益。   声明中,关于谈箴与容氏的关系,只有一句简洁而有力的界定:“谈箴先生系我司重要合作伙伴,双方合作基于平等、合法、合规之基础。外界一切不实揣测均属恶意中伤。”   微博和谈箴工作室发的律师函一样,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只有冰冷强硬的法律程序,以及“合作伙伴”这个看似疏离实则分量极重的定位。   [直接告了…连水军ID都没放过啊]   [容氏法务部…这属实是业界活阎王了,只能给被告者们说一句自求多福吧]   [这效率…昨天出事,今天起诉书都递上去了?]   [重要合作伙伴…这说法,嘶,比金主好听,感觉很重要的样子(。)]   [感觉像在说:人是我罩的,再敢动一下试试?]   [超小声的bb一句:怎么感觉有点好嗑啊]   谈箴平静地刷着相关的零星讨论和那份措辞冷硬的声明,内心毫无波澜。   他慢吞吞地吃完傅灿灿准备的午餐,好像看的只是与自己无关的财经新闻。   身体的疲惫感阵阵袭来,眼皮也有些发沉。   “灿灿。”他放下筷子,声音带着明显的倦意,“半个小时后叫醒我,我眯一会儿。”   说完,也不管片场休息区还有些嘈杂,裹上毛毯,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靠着椅背,几乎秒睡过去。   高强度工作后的深度睡眠,是他此刻最迫切的需要。   傅灿灿看着老板疲倦的神色和眼底淡淡的青影,心疼地给他掖了掖衣角,默默计算着时间。   半个小时后,傅灿灿准时轻拍谈箴的手臂:“谈哥,谈哥,时间到了。”   谈箴蹙着眉,艰难地从深沉的睡意中挣扎,眼皮重得像是灌了铅。他含糊地嗯了声,身体本能地往温暖源的方向蹭了蹭,试图驱散被叫醒的不适和寒意。   预想中硬邦邦的椅背触感没有传来,反而蹭到了一片质感极佳的柔软布料,以及…一种熟悉而清冽的、混合着松木熏香与长途飞行气息的味道。   这味道…   谈箴混沌的大脑像是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刺中,瞬间清醒了大半。他猛地睁开眼,涣散的视线迅速聚焦———   近在咫尺的,是一双沉静深邃的眼眸。 第22章 名分   容缄不知何时来的,就坐在他旁边那张临时搬来的椅子上。   少见的,他不是一身深色西装。穿了件骆马毛混纺的燕麦色开衫,眉宇间带着长途飞行的淡淡倦色,眼神依旧沉敛淡静,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容缄俯身,距离很近,近到谈箴能看清他眼底映着的自己头毛微乱、还带着初醒怔色的脸。   “吵醒你了?”容缄的声音低沉悦耳,听不出太多情绪。   他自然而然地抬起手,干燥温热的掌心极其自然地覆上谈箴温凉细腻的脸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温度。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自然,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熟稔和占有感。   片场休息区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周围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和演员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或直白或偷偷地聚焦在这意想不到的一幕上。   傅灿灿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谈箴这下彻底醒神。   昨晚的舆论风暴、今早的冷硬声明、身体的疲惫酸痛…所有的一切都退潮般远去,只剩下眼前这个跨越重洋、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抚着他脸颊的男人。   他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没有躲开那只手,只是看着容缄。乌幽清亮的眼眸映着对方的身影,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朦胧和深藏的探究,最终,化为一句平静地日常问候:   “吃午饭了吗?”   “飞机上吃过了。”容缄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指尖轻抚过他眼下的淡淡青影,“拍戏很累?”   谈箴下意识地摇摇头,“还行。”刚睡醒的意识像是蒙着一层薄纱,反应还有些迟钝。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容缄,心口莫名地有些乱,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涟漪扩散开,却又抓不住头绪。   他其实根本没必要跑这一趟的。   网上的风波,容氏雷霆万钧的手段已经足够平息。幕后之人的低劣算计,也已被他轻易碾碎。他只需在旧金山发个信息,或者让黎述转达一声处理结果便好。   这跨越重洋的十几个小时飞行,像是一记超出预期的重拳,砸得谈箴有些措手不及的茫然。   谈箴借着低头喝水的动作,避开了容缄过于专注的视线。温热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镇定感。   他放下水杯,指尖缓缓摩挲着杯壁,斟酌着:“谢谢…这件事,让你多费心了。”   容缄的目光落在青年低垂的眼睫上,那细微的躲避并未逃过他的眼睛。   他淡淡开口:“查清楚了,柳如慧和陆宁晚的手笔。除了泼脏水给你,还想借舆论造势,说我私德有亏,用人唯亲,试图动摇董事会里一些老古董的看法,给我添堵。”   谈箴扯了扯嘴角,讽意轻淡,语气也是听不出多少情绪:“他们也就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了。”   他太了解陆宁晚和柳如慧母子的格局,困兽之斗,徒增笑柄。   容缄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片场的喧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   容缄的目光重新落回谈箴脸上,眼神平静之余,又多了一丝某种下定决心的沉凝。   “小绥,”他的语调近乎称得上温和,“想公布婚讯吗?”   谈箴切切实实地懵了。   拿着水杯的手指猛一僵住,杯壁的冰凉似乎瞬间刺穿了皮肤,直抵神经。   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大脑在处理这句过于突兀的话时彻底宕机,整个人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足足停顿了好几秒。   公布婚讯。   他和容缄的婚姻,本就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一场各取所需的契约。结婚证和戒指,就是他们这场交易的合同和信物。   至少一开始,谈箴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即便后来容缄毫无保留地对他进行剖白,坦言在他十八岁时便起意心动,生出心疼和保护欲———若说没有触动,是假的,但他从未想过要将这段关系暴露在大众视野里。   这不仅意味着他“容太太”的身份会被彻底坐实,更意味着他将被卷入容家权力漩涡的中心,承受无数倍的审视、猜测和明枪暗箭,还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缓缓抬起头,动作有些僵硬,幽黑清凌的眼瞳直直撞进容缄的眼睛里。   谈箴试图从那张常年无澜的脸上找出一丝玩笑、试探或者迫于舆论压力的痕迹。   但是没有。   容缄的眼神像是幽深沉静的湖,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包容和认真。   ……就好像,他不管是拒绝还是答应,他都不会生气。   心乱的感觉更甚,谈箴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莫名的鼓噪,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和探究:“这是你的个人想法,”他顿了下,字句清晰,“还是舆论所导?”   他需要确认,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是容缄在舆论风波后权衡利弊的公关策略,还是别的什么利益导向。   容缄看着他眼中的警惕和审视,没有立刻回答。他身体前倾,缩短了两人之间本就所剩无几的距离,片场嘈杂的背景音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   “是个人想法。”他平静道。   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谈箴心湖里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这点舆论,还不配左右我的决定。”   “只是想问问你。”容缄的视线扫过他的无名指,因为拍戏所需,谈箴摘了下戒指,但容缄的目光带着无形的圈缚感,让他不自觉蜷了下指尖。   容缄又缓缓移回他的眼睛,轻描淡写地把决定权交到谈箴手中:“愿不愿意,把我公之于众。”   ......怎么听上去,像是在和他讨要名分一般?   这个微妙又带着点荒诞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谈箴脑海。。   如果是由他来主动公开这段关系,那意义便截然不同——那便不是以容太太身份的被动官宣,而是演员谈箴,对外宣告他的伴侣是容缄先生。   心头的纷乱感尚未平息,但谈箴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容缄已经给出让他满意的答案,扫清了最后一点疑虑,他需要做的只是基于这个答案做出自己的决定。   他干脆利落地颔首:“那就公开吧。”语气平淡得像在决定晚餐吃什么。   意识到自己有点太过于干脆,谈箴又冷静补充:“反正当初签的那纸婚约合同里,白纸黑字也写着‘在适当时机公布婚讯’这一条,现在时机正合适。”   嗯,合同条款在前,自己的决定很合理。   容缄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探究那平静表象下的真实情绪。他罕见地追问了一句,声调比平时更沉缓些:“这是出自你的意愿吗?谈箴。”   谈箴闻言,左边眉梢轻轻一挑,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和玩味。这人何时变得如此瞻前顾后、需要反复确认了?   他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个带着点挑衅和理所当然的弧度,反问:“那不然呢?”   如果他有半分不愿,容缄都勉强不了他的。   谈箴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个想法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近乎恃宠而骄的底气。   容缄将他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那点反问里的锋芒反而让他眼里浮现一点不明显的满意来。   他嗯了声,算是认可了这个答案,随即用一种通知而非商量的口吻道:“我找人看个日子,选个最吉利的时辰。”   谈箴:“……”   果然,再是杀伐决断的掌权者,在涉及婚姻这种大事上,也免不了沾点豪门特有的迷信。   “......随你。”   谈老师表示理解尊重,但内心毫无波澜。   两天后。   容氏集团掌舵人容缄的私人认证微博(一个粉丝寥寥、只偶尔转发集团重大公告、背景一片漆黑、透着浓浓人机感的账号)突然发布了一条内容极其简洁的博文。   @容缄V:   已婚,配偶 @谈箴V。   [结婚证封面照片.jpg]   几乎在同一秒,谈箴的微博也更新了,内容更是精简到极致———   @谈箴V:   嗯。// @容缄V:已婚,配偶 @谈箴。 [结婚证封面照片.jpg]   没有煽情告白,没有甜蜜合照,只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暗红色的证件封面照片,以及冰冷、直接、毫无修饰的陈述句:“已婚”、“嗯”。   信息量巨大,冲击力更是核弹级别。   服务器,毫无悬念地,再次崩了。   熟悉的空白页,熟悉的加载失败提示,熟悉的“啊啊啊微博你行不行啊!”的哀嚎瞬间刷遍其他尚能喘气的社交平台。   吃瓜群众们骂骂咧咧,再次被迫转战豆酱娱乐组,服务器压力陡增,但好歹勉强撑住了。各大八卦娱乐组的首页瞬间被各种缩写和感叹号淹没———   【热】报———RJ和TZ官宣了!直接甩红本!!!   [卧槽卧槽卧槽,真·闪瞎狗眼]   [RJ那个万年僵尸号居然活了?就为了发这个?]   [TZ那个嗯字……好家伙……太TZ风格了,连官宣都这么简洁明了啊?]   [红本本!真的是红本本!不是P图!容氏官博转发了,盖棺定论啊!]   [前两天还在黑TZ被包养,结果人家是正宫娘娘!这打脸,啪啪响!]   [所以之前那波黑是触了龙须?RJ直接开大了!]   [难怪清场那么狠,这特么是动了大老板的心尖尖啊!]   [TZ:黑我金主?不好意思,那是我老公/微笑]   [只有我在心疼黎述吗?这泼天的流量和话题度啊!TZ你就发个‘嗯’???黎大经纪人怕不是要心梗了(。)] 第23章 蘑菇   此刻, 被网友们心疼的黎大经纪人,正对着手机屏幕,一手捂着心口, 一手颤抖地指着那两条加起来不到二十个字的官宣微博, 对着身边的助理痛心疾首:   “看到了吗......多完美的营销切入点?世纪婚礼!豪门秘辛!强强联合!随便炒哪个都够吃半年!结果呢?一个已婚一个嗯配两张红本皮?简直是暴殄天物啊!这两个祖宗!”   助理默默递上一杯温水,深表同情。   ……   互联网上关于“容谈”联姻的舆论巨浪,拍打在现实的岸边, 却只化作无声的泡沫。   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人,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维度,该拍戏的拍戏,该处理公务的处理公务, 网络上众说纷纭的猜测和解读,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掠过耳畔的风。   谈箴以为容缄公开婚讯之后就会回旧金山, 结果他非但没有离开,还在宁涴一留就是小一周的时间。   这几天中容缄并未故作高调和谈箴秀恩爱, 却也未曾刻意避讳和他的相处。   他大部分时间在酒店处理跨国视讯会议, 不定时在片场刷新。也不多打扰,就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专心拍戏的谈箴, 手里还拿着办公平板,姿态闲适得如同在自家书房。   只有当谈箴中场休息走向他时,他才会放下手中的东西, 递上一杯温水,或者像此刻一样, 慢条斯理地剥着一个橘子, 细心剔去每一丝可能影响口感的橘络。   谈箴刚结束一场动作戏,额角还带着薄汗,卸了些许戏里的紧绷, 坐在容缄旁边的折叠椅上休息。   他刷着手机,指尖划过豆酱某个飘在娱乐组首页的帖子——【片场嗑糖日记Day3】RJ你好像那个易感期黏老婆的顶级Alpha啊   当事人的眼角难以抑制地轻抽了下:“......”   他指尖一顿,点了进去。帖子里的讨论早已热火朝天:   图片中是一个模糊侧影,偷拍的镜头里,容缄坐在片场角落的阴影里,平板支在小桌子上,屏幕的光映着他线条冷峻的侧脸,貌似极其专注地在工作。   但,镜头边缘,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尖正轻轻摩挲着旁边折叠椅扶手上搭着的那件、谈箴刚脱下的开衫袖口。   配文:有些人看似在谈业务几千万的大单,手却在偷偷rua老婆衣服噢^^(这么黏的吗容总jpg,感觉尊嘟很像易感期对老婆信息素极度渴求的顶级Alpha啊,不敢想象谈老师下戏以后要怎么安抚老公了嘿嘿嘿   谈老师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至于余下的...他随便滑动几下,缓缓闭上眼睛。   一点冰凉的东西碰了碰他的唇,谈箴睁开眼,一瓣晶莹剔透的橘肉递到他嘴边,丝络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他盯着容缄的手看了几秒,眯眼:“你故意的?”   容缄将那瓣橘子稳稳地喂进他微张的嘴里,抬眸,眼神平静,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你觉得呢?”   言下之意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清甜的汁水在口中溅开,谈箴嚼着橘子,咽下,又就着容缄的手吃了下一瓣,轻嗤了声:“不怎么样,感觉容总真是天生的营业奇才。”   “所以你这几天赖在这儿不走,除了当人形喂水器和剥橘工,主要目的还是秀恩爱堵悠悠众口?”   容缄将最后一瓣橘子喂给他,拿起湿巾仔细擦拭着指尖沾染的微粘汁液。他看向谈箴,暮春午后的阳光落进他深色的眼瞳中,给绿沉色的瞳边隐隐镀上一层金。   “那是次要的。” 他淡声,“主要是想多陪你。”   谈箴咀嚼的动作停了停,细微热意不受控制地从耳根处悄然蔓延开。   他垂下眼睫,盯着自己沾了点片场泥灰的鞋尖,几秒后,才状似漫不经心地噢了声。   声音很轻,带着点微不可察的别扭,那点爬上耳廓的红晕,在漆黑的发丝下不甚明显。   《深渊回响》杀青当日,导演张年举着大喇叭喊出最后一声“Cut!正式杀青!”时,整个片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与此同时,几辆厢式货车驶入片场空地。车门打开,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开始有条不紊地卸货、分发。   人手一份的杀青礼,均价四位数以上———最新款的降噪耳机、某高端品牌的经典款轻薄防晒衣/透气运动帽。礼物体面周到,照顾到了渐热天气下的实用需求,一看便是用了心思的。   “谢谢谈老师!谢谢容总!”惊喜和感谢声此起彼伏。众人心知肚明,这份厚重的心意,真正出自谁的手笔。   杀青宴选在宁涴当地一家颇有名气的私房菜馆。气氛热烈,推杯换盏间,谈箴作为男主自然成了众人敬酒的中心。   谈箴一向克制,但今日杀青,又加上某个人的存在,让他潜意识觉得放松,便多喝了几杯。等容缄处理完一个紧急会议赶到时,宴席已近尾声。   包厢门打开,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容缄一眼便看到了主位上的人,谈箴穿着件质地柔软的针织衫,领口有些低,露出一段线条漂亮的锁骨。   他脸颊泛红,眼神不复平日的清凌,蒙上层水汽氤氲的雾,看人时带着点迟钝的茫然,像只迷路的、漂亮的大型猫科动物,安静地坐在那里,任由旁边同样喝醉的导演拍着他的肩絮絮叨叨说下次还要合作之类的话。   “容总!”、“容总来了!” 见到容缄,众人纷纷打招呼。   容缄微微颔首,径直走到谈箴身边。   青年缓慢地抬起头,眨了眨水汽迷蒙的眼睛,看清来人,唇角不明显地弯起一点,声音含着点浓沉鼻音:“你是来接我的吗?”   “嗯,来接你。”容缄的声音放低了些,他拿起谈箴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替他穿上,用手背贴了下他的脸颊,有些热,但没有发烧。   谈箴全程任由他摆弄,安静到有些乖觉。   跟导演等人简短寒暄告别后,容缄半揽着脚步虚浮的谈箴走出包厢。   春末夏初的夜晚,空气里带着白日残留的暖意和草木的清香。酒店离餐馆不过几百米,容缄便没让司机过来,打算直接步行回去。   微凉的夜风吹过,谈箴似乎清醒了一瞬,又似乎醉得更厉害。他脚步有些软,半个身体都倚在容缄身上,带着酒意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   走到一盏昏黄老旧的路灯下时,谈箴突然停下脚步。他挣脱容缄手臂,在人行道上毫无预兆地蹲了下去。   容缄:“?”   谈箴把脸埋在膝盖里,缩成一团,连帽衫的帽子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泛红的鼻尖和下颌,活像一颗突然长在路边拒绝挪动的蘑菇。   容缄停下脚步,垂眸看着路灯下那团缩起来的身影。春夜吹过来的风不算寒冷,但也有些凉意,四下空旷寂静,只有不知名的虫鸣和远处隐约的车声。   他沉默了几秒,想不起上次自己体会到无奈这种情绪是什么时候了。但更多在心间簇生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   他弯下腰,作势要去抱他:“起来,地上凉。”   “不要抱…” 埋在膝盖里的声音闷闷传来,带着一点孩子气的执拗。   容缄顿住,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耐心地问:“那要怎样?”   那颗“蘑菇”动了动,帽檐下传来瓮声瓮气、理直气壮的两个字:“要背。”   昏黄的光线将容缄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看着那颗耍赖的“蘑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叹息里却并无半分不耐。   容缄转过身,背对着谈箴,微微屈膝,声音没什么情绪,却莫名让人安心:   “上来。”   蹲在地上的蘑菇闻言,终于动了。   谈箴慢吞吞地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眼前宽阔的背脊,终于满意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带着一身酒气和暖融融的体温,慢吞吞地覆上去,双臂环住容缄的脖颈,滚烫的脸颊贴上对方微凉的颈侧肌肤,发出一声满足而含混的叹息。   容缄稳稳地托住他,将人往上掂了掂,调整到一个最舒服也最稳妥的姿势。   容缄背着他,踏着路灯投下的斑驳光影,朝着不远处亮着灯光的酒店走去。   走了没两步,背上趴着的人突然动了一下,抬起头,下巴硌在容缄的肩窝里,声音有些含糊:“容缄…我想晒月亮。”   容缄脚步未停,也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微微偏了下头,似乎是在确认背上人的状态。透过树枝落下的斑驳光影随风在他侧脸摇曳明灭着,稍稍柔和了过于锋利的线条。   片刻后,他微调脚下方向,从行道树阴影踏入柔和的月色里。   银色月辉将两人笼住,谈箴满意了,重新脸颊贴回容缄颈侧,像只找到了舒适窝点的猫。他蹭了蹭,似呓语道:“…嗯,蘑菇就要晒月亮。”   温凉的晚风拂过,带着不知名的清甜花香。男人的背脊宽阔而温暖,能承载背上人所有的重量和突如其来的情绪。   但这份安静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谈箴埋在容缄颈窝里的脑袋动了动,声音闷闷,带着被酒精泡软、不轻易流露的脆弱:“容缄…”   “嗯?” 容缄应了一声。   “你知道吗…”谈箴的声音像是飘在月光里,“上次这样背我的人…是外婆。”   容缄的脚步不可察地顿了下,随即恢复平稳,只是托着谈箴腿弯的手收得更紧了些。   “治镇夏天的时候总是下很大的雨...”谈箴的声音断断续续,陷入回忆,“地上积好多水…外婆就背着我,蹚水回家…”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拼凑那些温暖的碎片,“到家她就给我煮姜汤可乐,很辣…可是喝完,身上就暖了…”   他说完,像是耗尽了力气,把头更深地埋进容缄的颈窝,声音低得像是要被晚风吹散,带着压抑不住的哽意:“…容缄…我好想她啊…” 第24章 过火   容缄没有说“别哭”, 也没有说无用的安慰。他稳稳背着这个终于在他面前袒露了一丝柔软内里的、像猫一样蜷在他颈窝里的人,继续向前走着。   直到细微的哽咽声渐渐平息,只剩下规律平缓的呼吸, 容缄才停下脚步, 微微侧过头:“小绥。”   谈箴慢慢抬起头,眼眶红红地看着容缄,在那对被月光映得透彻的眼瞳里, 看到自己的模样。   “那我陪你回去看她,好不好?”   背上的人没有立刻回答。   容缄耐心地等待着,感受着那道细微的呼吸变化。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个极轻的、却仿佛卸下了沉重负担的单音节:“…好。”   他重新迈开脚步, 背着终于肯对他露出一点柔软肚皮的猫,走向那片为他们亮着灯光的归处。   ......   月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 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窄窄的清辉。房间里只开了盏床头壁灯,暖黄的光晕将一切都染上朦胧的倦意。   容缄将背上的人放在床边。   谈箴醉得厉害, 身体软绵绵的, 几乎没什么支撑力,任由容缄动作。   外套滑落, 露出里面那件质地柔软的针织衫,领口在之前的折腾中又下滑了些,漂亮纤秀的锁骨一览无遗。   容缄拧来热毛巾, 一手稳住谈箴微垂的头,一手拿着毛巾, 细致擦拭过他的脸颊、脖颈和手心。   醉后后的不适被温热的湿意驱散稍许, 谈箴似乎舒服了些,喉间发出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像是被顺毛的猫。   容缄专注着手上的动作, 眼神沉静,柔和的光线在他的眉骨和鼻梁下打下淡淡阴影,勾勒出冷邃而锋利的轮廓。空气里只有毛巾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和两人交错的的呼吸。   就在容缄放下毛巾,准备起身去拿睡衣,一直闭着眼、安静得像睡着的谈箴,睫毛忽然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蒙着层湿漉雾气的眼眸,没有焦距地游移了片刻,最终,定定地落在了容缄近在咫尺的脸上。   壁灯的光线柔和,稍稍柔和了容缄的脸部线条。谈箴盯着看了会,被酒精泡得混沌而软和的认知,慢吞吞地浮现在他脑海里:容缄这个人,确实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容家人都生了一幅好皮囊,容玹那张脸就很好看了,否则网络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追捧。但谈箴觉得,整个容家,容缄这张脸是最好看的。   他的眼神专注又带着点迷蒙的探究,仿佛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防备地欣赏这张脸。   容缄安静地回视着他,没有催促,眼眸像是不起波澜的深湖。   谈箴微微仰起头,被酒意浸染得格外红润的唇瓣轻轻开合,吐出的声音带着一点侬软的鼻音,打破了房间里粘稠的静谧:“容缄…”   他又凑近了些,长而密的眼睫覆下,敛去眸中的水意,语调清浅,气息温热:“想接吻吗?”   这是谈箴第一次主动对他发出邀请。   壁灯的光晕似乎都静止了流淌,在这一刻凝固成暧昧而朦胧的滤镜,床边覆在一起的两个影子,已然是亲密缠吻的姿态。但被邀吻的人,在稍稍抬起青年的脸后,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容缄看着谈箴,目光如同实质,缓慢地描摹过谈箴泛着水光的眼睛、微颤的睫毛,最后定格在那双因酒意和邀请而显得格外诱人的唇瓣上。   “小绥。”他摩挲了下谈箴的下颌,拇指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唇角,声音沉冷:“我自制力不是很好,一旦开头,可能就不只是接吻了。”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因为酒精变得比平时迟滞的大脑将容缄的话理解完后,慢吞吞地噢一声,“你的意思是,除了接吻以外,我们还会上床。”   “那就做啊。”谈箴抬眼,漆黑的眼瞳里浮着层雾色,像是春寒料峭时初融的冻泉,连诱意也是清凌凌的。   “我又不是不同y——”   尾音蓦的被倏然逼上的唇舌堵回喉咙里。   熟悉的侵略感和掌控欲。   吻上来的那一刻,容缄的手就握住了他的后颈,指节微微收力,不给他半分退却的余地。舌尖在每一次交缠和吮吸中,精准地撩拨着敏感的上颚和舌根,引得他止不住地轻哼出声。   唇齿激烈地交缠,津液交换,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细微声响。两人的呼吸粘在一处,不分彼此,谈箴能感觉到容缄的手撩开他的衣摆,覆着层薄茧的手一寸寸摩挲过他的腰线,似丈量,又似调情。   换气间隙,谈箴抹掉下唇的水渍,眼中的雾气愈甚,连眼睫都湿漉漉的。因为胸前作怪的手,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夹着难以抑制的轻喘:“容缄...你是不是...腰控啊?”   他很早之前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每次亲密接触,容缄先摸的都是他的腰,来回反复的摩挲揉弄,几乎是爱不释手。   “嗯。”容缄声音沙哑,指下发力,力道稍重的碾过那点柔软,却又将伴侣甜腻的轻哼堵回喉咙里,吻得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时,才漫不经心地退开一些,继续说:“在我的梦里,你每次都是背对着我趴在床上,晃动的时候,腰线很漂亮。”   被放倒在床上时,谈箴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抬手抵住容缄,哪怕被撩起一身火气,意识不甚清明,也清楚地记得一件事———   “容缄,我不做下位。”   他以为两人会就此僵住,容缄会生气,然后冷脸抽身离开。结果容缄眉毛都没动一下,表情毫无变化,只是拉下谈箴的手,牵到唇边,咬了下他的指节。   “这不影响你躺着。”   谈箴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失语:“你.....”   “作为代价。”容缄捡起落在枕边的领带,摩挲了下青年薄白漂亮的手腕,“请多担待。”   ————我会做得很过火,所以请你多担待。   直到后半夜,谈箴才明白这句“请多担待”是什么意思。   彼时他的双手被领带缚得动弹不得,高举过头顶,自主权被完全剥夺,全程陷入被动中。不管容缄给予他什么,轻的重的,柔和的粗暴的,循规蹈矩的或是花样百出的...他都只能受着。   明明都是第一次...怎么他就能折腾这么多的花样,精力这么好?   完全酒醒的谈箴失焦地盯着天花板,生理性的泪水不断溢出滑落,视线模糊又清晰,头顶的灯晕成光怪陆离的色块,不断晃动着。   察觉到他的分神,那只手掰过他的脸,擦过他湿红黏腻的下眼睑,声音沉沉:“小绥,专心。”   谈箴自暴自弃地闭上眼,下颌线紧绷,不肯泄出一丝声息。   ……   意识像是沉在深海里,被一丝微弱的光线艰难地拉扯上来。谈箴还没完全睁开眼,身体各处的抗议就争先恐后地涌向大脑。   首先是腰胯,像是被重型机械碾压过,酸痛僵硬得几乎不是自己的,稍微一动就牵扯出令人倒吸冷气的钝痛。   紧接着是眼睛,眼皮沉重酸涩,睁开都困难,显然是昨晚哭得太狠的后遗症。喉咙更是干得像被砂砾磨过,火烧火燎地疼,想吞咽一下都困难。   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叫嚣着一种被过度使用、彻底拆解重组后的不适感。   谈箴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记忆的碎片也随之回笼——黑暗中紧缚的手腕,滚烫的喘息,失控的呜咽,还有……   不能再想了。   谈箴强行掐断回忆,试图不动声色地收回搂在容缄腰侧的手,结果还没动,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醒了?”   谈箴:“......嗯。”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脸,对上容缄一如往常的平静眸光,又缓缓下移,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本熟悉的笔记,是他准备考华影表演系研究生的复习资料。   谈箴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刺痛,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像样的音节。   “别动。” 容缄先一步开口,放下手中的资料,起身下床。   谈箴看着他走进浴室,片刻后,容缄拿着一条冒着温热湿气的毛巾回来。   他重新在床边坐下,动作自然地俯身,一手轻轻托住谈箴的后颈,另只手拿着温热的毛巾,极其轻柔地、妥帖地覆在他酸涩肿胀的眼皮上。   恰到好处的温热瞬间缓解了眼部的不适,湿漉漉的热气透过眼皮渗入,舒服得谈箴几乎喟叹出声。紧绷的神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舒适而松懈了一点点。   就在谈箴闭着眼享受着敷眼时,微凉的杯沿碰到了他的嘴唇。   “张嘴,喝点水。” 容缄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谈箴下意识张嘴,温热的、带着一丝清甜的水流滋润了火烧火燎的喉咙,他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喉结滚动,干渴被一点点抚平。容缄喂水的动作很稳,耐心十足。   他能感觉到容缄托着他后颈的手指,带着安抚意味的、轻微地摩挲着,像是在给猫顺毛一般。   算了,看在他服务还算到位的份上……谈箴闭着眼,火气不自觉消散一点。 第25章 约会   敷得差不多了, 谈箴移开毛巾,觉得眼睛舒服不少,虽然还有些肿, 但至少能完全睁开了。他撑着依旧酸软的腰, 想坐起来去浴室。   “慢点。”容缄适时地扶了他一把。   谈箴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他忍着腰胯的酸痛挪进浴室。走到宽大的洗漱镜前,下意识地抬眼———   谈箴接水洗漱的手一顿。   镜子里的人眼下带着淡淡青影, 唇色殷红,最惹眼的是,从脖颈蔓延到锁骨,再没入衣领的吻痕和齿印, 青青红红,像是瓷珑上描染开的青脂胭花。拓自雪白的皮肉上, 有种说不出的靡靡欲色。   容缄他*的是属狗的吗。   谈箴面无表情地继续洗漱。   袖口随着抬手的动作微微滑落,手腕上深红泛青的束痕鲜明刺目地映入眼帘。   谈箴:“......”   谈老师愈发地面无表情了, 直到洗漱清理好坐到餐桌前吃午餐, 都是冷着一张脸。   落在容缄眼里,就成了———   像只被揉搓狠了, 浑身毛都奓起来,尾巴烦躁甩动的猫。   容缄端起果蔬汁喝了口,出声打破了带着点别扭的沉默:“准备考华影的研究生?”   “你不都是把我的笔记都翻完了吗?”谈箴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眸色淡淡,但意思却很清晰传达:你在说什么废话?   “华影那边需要我提前打个招呼吗?”   谈箴戳沙拉的叉子顿住了。   他蹙了下眉, 抬睫冷冷地扫了容缄一眼, 用眼神在说“你瞧不起谁?”   “我自己考就行,你别插手。”谈箴面无表情地咽下一颗小番茄,“这种事情, 我不喜欢走捷径。”   容缄也并不为此生气,他淡淡颔首:“好。”接着,他又自然地抛出下一个问题,像在规划日程表:“接下来几天有什么安排?”   谈箴重新低下头,叉起一块西蓝花塞进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声音有点含糊不清:“躺尸,睡觉。”他咽下去,有点生无可恋,“跑商务,黎述快提刀来见了。”   闭关拍戏大半年,他的经纪人黎述确实已经处于暴走边缘,堆积如山的商务和曝光在等着他。   “嗯。”容缄应了一声,表示理解。他放下刀叉,拭净嘴角,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谈箴,“我明晚的飞机回旧金山。”   在谈箴没什么反应的表情下,他继续说:“这之前的时间,我都没有安排。”   言下之意,他的时间空出来了,是留给这里的。   谈箴握着叉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噢了声:“那你好好休息。”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下午也准备补个觉。”潜台词是别来烦我。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刀叉偶尔触碰盘子的轻微声响。   谈箴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正打算尽快结束这顿午餐,他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回房间后要反锁门睡到天荒地老。   就在这时,容缄再次开口,清沉冷淡的声音像一颗石子,碎开那层薄冰似的寂静:   “所以。”他看着谈箴漫不经心抬起地眼睛,声调缓缓,发出邀请:“去约会吗?”   谈箴:“……”   约会?他和容缄吗?   容缄看着谈箴那副“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神色未变,只淡淡应道:“不急,等你休息好再说。”语气平静,听不出催促,更像是一种陈述。   谈箴睫毛都没动一下:“那等我休息好再说吧。”   言下之意是,现在别烦我,至于休没休息好、什么时候休息好,我说了算。   空气再次陷入那种微妙的安静。   谈箴迅速解决掉食物,起身回房,关门落锁的动作一气呵成。   他确实如计划般倒头就睡,仿佛要把透支的精力连同某些纷乱的情绪一同沉入黑暗。   然而,当城市的霓虹初上,谈箴却穿着一身低调的休闲服,戴着口罩和帽子,和同样穿着便装、气质却依旧难以掩盖的容缄,一同出现在了一家位置相对僻静的电影院门口。   容缄去自动售票机前取票,谈箴则径直走向旁边的小食柜台,点了份观影必备的鸡柳薯条炸鸡碳水套餐。   当服务员将堆满金黄炸物的纸盒递过来时,容缄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目光扫过那堆在他看来显然不够健康的食物。   他刚侧过脸想说什么,谈箴眼皮一掀,丢过来一句:“闭嘴,付钱,别扫兴。”   容缄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   他看着谈箴那双乌幽幽的眼睛,里面写满了不容置辩。几秒后,容总沉默地接过纸盒,拿出手机付款,然后拎着这堆垃圾食品,和谈箴一前一后走进放映厅。   电影是典型的爆米花大片,节奏快,动作场面密集,爆炸与追逐不断。巨大的音效在影厅里轰鸣,谈箴靠在椅背里,帽檐压得有些低,专注地看着银幕。   容缄坐在他旁边,姿态放松,目光也落在前方,只是偶尔余光会掠过谈箴被银幕光影勾勒出的侧脸轮廓。   影片进入一个关键的高潮段落,主角在千钧一发之际飞跃断桥。镜头快速切换,紧张感拉满。就在这时,容缄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谈箴轻轻蹙了下眉,不是对情节的紧张或不满,更像是一种……审视和遗憾。   容缄微微倾身过去,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拂过谈箴的耳廓:“怎么?”   谈箴的注意力似乎还沉浸在银幕上,下意识地低声回应,带着一丝惋惜和专业的挑剔:“这个飞跃镜头,调度可惜了......如果是我,会先用一个手持跟拍的晃动镜头贴近主角后背,强化他的仓惶和桥面的震动感,然后在起跳瞬间切一个低角度慢镜头,捕捉他身体完全舒展、滞空的那零点几秒,让观众看清他脸上的决绝和桥下深渊的恐怖,最后落地时切回手持,配合剧烈的喘息和扬起的尘土……现在这个剪辑太平了,冲击力没完全出来。”   他说得很专注,语速平稳,分析精准,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此刻在专业领域流露出的锋芒有多吸引人。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谈箴才忽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以及是对谁说的。他抿了下唇,“我随口胡诌的,你听过就好。”   容缄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看着谈箴,冷邃的眼眸在闪烁的银幕光下泛起一点难以察觉的波澜。   几秒后,他收回目光,重新投向电影,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人群开始散场。谈箴戴上帽子口罩,准备起身离开。容缄却并未立刻动作,他侧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谈箴身上。   “小绥。”他的声音在嘈杂的散场声中依旧清晰地落入谈箴耳中。   谈箴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他。   容缄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缓:“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一个研究生专业方向?比如导演系。”   他顿了下,似乎在斟酌更精准的表达,然后才继续道:“刚才那段分析,视角很独特,对镜头语言和节奏的把控有天赋。演员的身份,或许框住了你某些更核心的东西。”   话语没有强加于人,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基于观察得出的、值得深思的可能性。   谈箴口罩下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有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被浓长洇黑的眼睫掩住情绪。   他沉默了几秒,没有立刻回答,拉高了口罩,率先转身,融入了离场的人流。容缄也不追问,从容起身,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   回到酒店没多久,#谈箴和其先生现身影院#的词条空降热搜,迅速爬到前世,话题后跟上一个[热]字。   点进去,热度最高的是一个自称是谈箴演技粉的网友发的长文Repo:   【谁懂啊家人们......出来看个电影居然偶遇了谈老师和他家容总!位置离得不远,一开始真没敢认,帽子口罩捂得严实,但身形气质太绝了!散场亮灯才确认!   两人全程真没什么交流,看着却没有那种豪门夫夫的塑料联姻感,反而有种外人融不进去的磁场(?)两人之间的气场真的很特别,看上去是真的般配。   重点来了!看电影的时候,容总的目光频频落在谈老师侧脸上!中途好像还凑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太远听不清)…想着是私人行程就没敢上去打扰要合照了,远远拍了张背影留个念想[图片](默默存图反复欣赏ing)】   配图是一张略显模糊的抓拍,角度从斜后方切入。画面里,谈箴戴着帽子微微低着头,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容缄跟在他身后半步,身形挺拔,侧脸轮廓在影院通道的灯光下显得冷峻而优越。   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距离感在偷拍的镜头下竟奇异地呈现出一种紧密的张力。   谈箴面无表情地快速扫过文字,点开图片,放大看了一眼,眉心微蹙,眼底掠过一丝烦躁。   谈箴不喜欢把私生活在公众视野里放大,尤其是情感相关。   对他来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而和容缄的相处,显然在私生活的范畴里。   他放下水杯,直接拨通了黎述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秒,很快接通,黎述的声音慢悠悠响起:“小祖宗,这个时候你不应该继续甜蜜的夜生活吗?怎么打电话过来了?因为热搜?”   “嗯。”谈箴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公事公办的平静,“把我和容缄的热搜撤了吧,私人行程,没必要。”   电话那头黎述似乎噎了一下,显然对谈箴这种直接命令而非商量的口吻习惯了又有些无奈:“…行,知道了。不过谈箴,容总那边……”   “他那边我会处理。”谈箴再次截断,语气不容置疑,“先撤掉。”   “……好,我去办。”黎述叹了口气,知道这位的脾气,只能认命。   话落,身后浴室的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第26章 雨天   温热的水汽裹挟着木质调的沐浴露香气涌出, 容缄穿着深灰色的丝质睡袍走了出来。   微湿的黑发随意拢向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少了几分平日的冷肃, 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水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脖颈滑落, 没入睡袍微敞的领口。   他手里拿着毛巾,随意擦着发梢的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谈箴身上, 仿佛只是随口一问:“黎述?”   谈箴转过身,对上容缄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嗯了一声:“我们看电影被拍上热搜, 我让黎述撤了。”   谈箴看着他的眼睛,眸色淡静, 不起波澜,“没什么特别原因, 只是不喜欢把私生活和工作搅在一起, 更不喜欢用感情营销。”   言简意赅,但核心明确——这是他的职业原则和个人界限, 与对象是谁无关。   说完,谈箴认为已经解释清楚,又感到一丝莫名地不自在。他移开视线, 低头喝口水,喉结滚动了下。   谈箴放下杯子, 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我去洗澡。”   走出没两步, 手腕却被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握住。力道不重,甚至说得上柔和,只是松松攥着, 一抬手就能挣开。   谈箴脚步一顿,身体微僵,没有立刻回头,但也没有甩开。   容缄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沉缓而平静:“小绥。”   他叫他的名字,停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他的反应,也似乎是在斟酌言语。   “你愿意把这些告诉我……”容缄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落得极稳,“我很高兴。”   这句很高兴没有任何浮夸的情绪渲染,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又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在猫咪柔软的腹肚上。   谈箴依旧背对着他,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只有微微绷紧的肩线泄露了一丝内心的波澜。   上次...他和容缄说了容玹在宴会上堵他的事情,他也是这么说的。   有什么好高兴的,只是伴侣之间该有的坦诚和避免误会的告知罢了。   片刻后,谈箴轻轻抖了下手腕,示意放开。   容缄松开手那一刹,他开口:“不管我们的婚姻状态如何,我都不喜欢亘生不必要的误会。”   明明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人长了嘴,就是用来说话的。   话落,谈箴径直走向浴室。   为了避免再次成为话题中心,第二天两人心照不宣地选择了留在酒店。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给天地间蒙上一层朦胧的灰调。套房内,只剩下雨点敲打玻璃的细碎声响和偶尔的键盘敲击声、电容笔摩擦类纸膜的声音。   谈箴占据沙发一角,面前摊着厚厚的考研资料,神情专注,笔尖在平板上划过沙沙的轻响。他一旦沉浸进去,便仿佛与外界隔绝,连时间的流逝都难以察觉。   容缄则坐在不远处的办公桌前处理文件,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沉静的侧脸。他的目光偶尔会从屏幕上移开,掠过沙发里那个凝神的身影,停留片刻,再不动声色收回。   时间悄然滑过近两个小时。   谈箴依旧维持着全神贯注的姿势,连手边容缄中途给他倒的温水都早已凉透。   容缄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沙发旁。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手指轻轻扣了扣谈箴面前的资料封面。   谈箴被打断思路,有些不悦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被打扰的茫然和不满。   容缄:“去阳台透透气,眼睛需要休息。”   谈箴蹙眉,下意识想反驳句不用,但对上容缄平静无澜、显然不会接受拒绝的眼神,他抿了下唇,还是合上资料,起身。   身体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脖颈也酸得厉害,谈箴伸了个懒腰,衣衫随着动作提起又落下,雪白的腰线一晃而过。   容缄顺手拿起吧台上温好的牛奶,塞进他手里。   阳台是半开放式的,雨丝被风斜斜地吹进来,带着湿润的凉意。谈箴捧着温热的牛奶杯,靠在栏杆边,望着被雨幕笼罩的城市轮廓,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   容缄站在他身侧一步之遥的地方,同样望着远方。雨声滴答,两人之间有种无需言语也不觉尴尬的宁静。   “想好了吗?”容缄忽然开口,声音融入雨声,有些轻微的失真。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谈箴被雨雾淡淡润湿的侧脸上,“关于换专业的事。”   他指的是昨天电影散场时的提议。   谈箴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下。   牛奶的温度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他沉默几秒,眼睫低垂,看着杯中的乳白色液体,声音没什么起伏:“还在考虑中。”   这个回答并非敷衍。   导演系……这个念头在昨晚容缄提出后,就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它触动了谈箴心底某个被长久压抑、连自己都未曾清晰认知的角落。   只是,惯性思维、沉没成本、对演员身份的熟悉、以及对未知改变的迟疑......诸多顾虑掺杂在一起,让他无法立刻给出答案。   容缄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淡淡颔首,没有追问,也没有施加任何压力,语气平静:“那你想好了,和我说一下。”   谈箴闻言,轻落落抬睫瞥了他一眼,眸色淡静。   为什么需要和他说?这似乎是他个人的决定,与容缄何干?他们之间远未达到需要事事报备的恩爱程度。   但谈箴最终什么也没问。   许是懒得开口,也许是此刻难得的宁静让他不想破坏,还也许……是某种更深层、他自己都尚未厘清的微妙联系在悄然滋生。谈箴只是同样淡淡颔首,嗯了一声。   一天的光阴就在这雨声、书页翻动声和键盘敲击声中缓慢流淌而过。   没有多黏糊,他们连交流都很少,却有种异乎寻常的宁和,沉默时也不会再觉尴尬和凝滞。   这样的相处模式,让谈箴觉得很舒服。   傍晚时分,雨势渐歇。   容缄的司机准时等在了楼下,没有过多的告别仪式,两人在玄关处短暂停驻。   “路上小心。”谈箴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太多情绪。   “嗯。”容缄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深邃难辨,最终只是简短地应了一声,“到了报平安。”   “知道。”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彼此的身影。   谈箴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去收拾自己的行李。他也即将飞往帝都,参加一个无法推拒的商务晚宴。   ......   宴会厅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夺目,将现场映照得如同白昼。   谈箴穿着身品牌方准备的新中式礼服,带着惯常的营业微笑,礼貌应付着各色寒暄与恭维。这种场合于谈箴而言说不上什么喜不喜欢,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就在他试图避开人群,走向相对安静的露台区域去透口气时,一个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来人穿着身剪裁独特的礼服,周身透着一股不羁的艺术气息。他身量很高,头发打理得随意却不凌乱,几缕银灰色挑染在灯光下很是醒目,脸上带着岁月留下的痕迹,眼神却异常锐利明亮,混合着一种艺术家特有的张扬和久经名利场的世故。   此刻,那双眼睛正牢牢锁在谈箴身上,情绪复杂莫名,有愧色,但更多的,是带着专业性的审视和挑剔。   谈箴的脚步顿住,敛起笑意,眸色也淡了下去。   这种审视谈箴见过很多次,在经验丰富的导演身上。在初见时,他们便会用这种目光评估演员,从骨相、气质到可塑性,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谈林森。   一个仅存在于他血缘证明上、徒有虚名的父亲。   享誉国际的名导,无数光环加身,却从未在他的人生里扮演过任何称职的角色,和他那个影后母亲一样。   谈箴像是没有看到这个人,或者说,看到了,却也跟看到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没什么差别。他径直侧身,打算绕过这块挡路的背景板。   血缘?父亲?这些词汇在他心里掀不起半点涟漪。谈箴的世界里,这两个词从未承载过任何温度或意义。   谈林森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名字,一个存在于行业新闻里的、才华横溢但私德有亏的著名导演。   仅此而已。   不值得他恨,更不值得在意。   “阿箴。”擦肩而过的瞬间,谈林森叫住他。   刻意放柔的称呼,带着一丝试探和不易察觉的急切。   谈箴还是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瞳色漆黑,映着顶灯的光,却没有任何温度,像是深不见底的冻湖。   他看着谈林森,像是在看是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等待着对方的下文。没有愤怒,没有冰冷,眼中只有纯粹而彻底的漠然。   谈林森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头一窒。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怨恨,却比任何怨恨都更让他感到难堪和挫败。   谈林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艺术家特有的掌控欲和对自己作品的狂热重新占据了上风。他向前一步,拉近距离,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谈箴,声音带着一种抛下诱饵的笃定:   “我手上有个本子,打磨三年了,西幻古典悬疑。”他刻意停顿了下,清晰捕捉到那双清凌冷淡的眼睛中,难以察觉的波澜——   那是属于演员对顶尖剧本和复杂角色的本能渴望。   谈林森的嘴角轻勾,抛出最具分量的筹码:“男主角,有没有兴趣?” 第27章 齐琅   空气仿佛凝滞一瞬。   谈箴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方才那丝几不可察的波澜也仿佛只是错觉般,但谈林森知道,谈箴对这个剧本有兴趣。   西幻古典无限流, 这是国内从未有过的、充满想象力和挑战性的题材。   谈林森的导演能力和创作天赋毋庸置疑, 是真正站在电影圈金字塔尖的人物。他的电影,哪怕只是一个小角色,也是无数演员挤破头、付出巨大代价也想争取的机会。而现在他抛出的饵, 是男主角。   这诱惑太大了。   任何有追求的演员,都会为此心动的程度。   谈箴站在原地,没有说话,晚宴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几秒钟后, 他忽然极轻地、短促地嗤笑了一声。   笑声里没有多少温度,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他微抬下巴, 乌幽幽的眼睛带上了一点清晰的、锋利的情绪,直直地刺向谈林森, 声调不高, 带着玩味的冷意:   “谈导这是……”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在谈林森脸上扫过, 如同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打算给我开个后门?”   谈箴的意图很明确,激怒谈林森。理由也很简单, 既然让他不爽,那大家都一起不爽好了。   他太清楚这些所谓艺术家的傲慢, 最忌讳被人质疑专业操守或动机不纯。   但这位享誉国际的名导非但没有动怒, 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眼里笑意加深,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当然。”   他的语气是肆无忌惮、理因如此的坦然:“你是我儿子, 这个后门不给你走,给谁走?”   谈箴盯着他看了两秒,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骨子里那种混不吝的艺术疯子特质。   他扯了下嘴角,弧度冰冷,透着了然和厌烦,懒得再绕弯子:“那就说重点。”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耐。   “这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谈林森从善如流,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目标明确地指向宴会厅侧翼的休息间,“去里面坐下慢慢说?放心,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谈箴没说话,率先走了过去。他倒要看看,这位大导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休息间里灯光柔和,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两人在相对的单人沙发落座。   谈林森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那审视挑剔的眼神里,此刻却充满了找到完美缪斯的兴奋与狂热。   他不再废话,开门见山:“剧本叫《琅花璧月》。”   “核心设定是时空回溯叠加古典西幻悬疑。”谈林森语速不快,“双男主,齐琅,陈璧。他们不是兄弟,不是朋友,而是互为镜面,互为倒影。”   齐琅和陈璧,是同一个灵魂本源,在异度时空的裂隙两端,经历了截然不同、甚至互为悖论的人生轨迹后,所形成的两个极端个体。   故事背景也并非传统中世纪西幻,而是一个架空的世界。   在谈林森的描述中,那里有悬浮于蒸汽云雾之上的水晶宫殿,有依靠秘银符文驱动的钢铁巨兽,贵族们穿着繁复华丽的、融合了东方刺绣与洛可可元素的礼服,用镶嵌着宝石的魔杖吟唱古老咒语。   但在这极致的华丽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阴谋,扭曲的时间法则,以及随处可闻、带着东方志怪传说般诡谲阴森的疑云。   华丽与诡谲并存,是那个世界的底色,也是谈林森一贯的拍摄风格。   谈林森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谈箴脸上,带着一种穿透皮相的灼热:“齐琅……”   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眼神在谈箴此刻的形象上游移,“他应该是什么样子?我构想了很久,总觉得差一口气,直到刚才———”   直到刚才,他在人群中看到了谈箴。   青年站在香槟塔边,黑色新中式礼服的立领裹着脖颈,像是养在玄瓷里的雪竹,凝白,清亭,纤秀而难折。   因为拍摄《深渊回响》而特意留长的头发,发尾微卷,松松地半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额角,柔和了过于锋利的轮廓,却更添几分难以捉摸的疏离感。   灯光下,他的皮肤是冷感的白,像瓷,像玉,一切薄而锋利的东西,连睫毛落下的那层影,都透着清洇洇的冷。   肤色愈白,便愈发显得眉睫漆黑,如同工笔精心描摹。瞳孔是纯粹而深敛的黑,同血色淡薄的脸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清薄冷淡却又浓墨重彩的矛盾美感。   整个人像一尊薄胎的、釉色秾丽的古瓷,脆弱易碎,偏偏气质又冷淡锋利得割人。   谈林森一眼就确认了,这就是最完美的齐琅。   在谈林森的构想中,齐琅又是什么样的呢?   清透,苍白,病气缠绕,像枝头最易折的薄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骨子里却又藏着瓷刀似的锋利,眸中永远是不起波澜的静,没什么能真正入他的眼,整个人淡得像一抹随时会消散的影子。   偏偏,他生了一张秾丽到近乎妖异的、让人过目不忘的脸。矛盾,割裂,却又奇异地和谐统一。   这就是齐琅。   谈林森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谈箴,抛出了最终的邀请:“怎么样,阿箴?”他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笃信,“有没有兴趣,来演齐琅?来成为他?”   谈箴没有立刻回答。   他垂眸,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中的茶杯,仿佛在掂量着无形的砝码。   谈林森没有催促,只是眼中狂热的光芒更盛。他笃信自己抛出的诱饵无人能拒,语气傲的仿佛在陈述一个必将实现的预言:“相信我,阿箴,这会成为你的人生角色!你就是最完美最合适的齐琅!”   谈箴撩起眼皮,眼眸里没有任何被说服的动容,反而浮起一线毫不掩饰的讽意。   他看着谈林森,声音冷淡:“谈导,你还有什么筹码,能拿出来说服我吗?”   这句话问得不留情面,直白而刁钻地审视着对方所能提供的利益和价值,而非一个父亲对儿子的邀约。   出乎意料的是,谈林森脸上没有半点被冒犯的愠怒。他甚至没有半分犹豫,身体再次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谈箴,语速很快:   “你想要什么?”   “人脉?我在好莱坞、欧洲、亚洲经营几十年,顶尖的资源随你挑!”   “还是说资金?阿箴,只要你点头,后续项目的投资我亲自给你保驾护航。”   “或者……”谈林森带着近乎孤注一掷的疯狂,“我的全部身家,都可以转到你名下,只要你来演齐琅!”   这几句话的分量,重到足以让任何人心脏狂跳。   但是谈箴只觉荒谬和可笑。   艺术的疯子,失职而冷血的父亲。   这就是谈林森。   “没兴趣。”他没有半分迟疑。   谈林森眼中的狂热光芒瞬间凝固,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谈箴却没给他机会,紧接着抛出了自己的条件,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辩的决断:“我只有一个要求。”   “陈璧的出演人选,必须由我点头。”   谈林森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再到被挑战了导演权威本能的皱眉,最后,他眯起眼,尖锐而直白地审视着谈箴,像是要穿透他那层冰冷的壳,看清他提出这个条件的真实意图。   几秒钟后,出乎谈箴的意料,谈林森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嘴角微勾,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甚至带着点欣赏的弧度。   他痛快点头:“可以,需要跟你演对手戏、灵魂共振的另一个男主角,你当然有决定权。”   他眼中重燃找到完美拼图的兴奋光芒,忍不住追问:“阿箴,你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   谈箴端起早已冷却的茶抿了一口,眼睫微垂,遮住眸底晦涩难辨的情绪,声音淡淡:“嗯。”   另一个男主,陈璧。   他是齐琅的镜面,是倒影,是悖论的另一端。如果齐琅是清透冰冷、锋利易碎的薄冰,那陈璧就是一团燃烧到极致、即将焚尽的妖火。   陈璧拥有极致张扬的漂亮,那种让人一眼就惊艳、甚至感到刺目的浓烈。五官秾丽得像是用最艳丽的油彩泼洒而成,眉眼飞扬,唇色红得像浸了血。   他的气质看似明媚,像永不落幕的春日骄阳,但一旦接近,仔细看进他的眼睛深处,便会发现,那明媚之下,是化不开的浓稠、黏沉、阴冷。   像沼泽深处腐烂的淤泥,散发着甜腻又腐朽的气息。   陈璧是一株开到荼蘼、艳丽到妖异的食人花,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内里却早已被蛀空。   空。   是陈璧最核心的特质。   那张极致漂亮的脸,那双永远含笑的眼,都像是一尊精心烧制却没有灵魂的瓷偶。   他行走在世间,扮演着最完美的角色,接受着所有人的爱慕或憎恶,但内里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人气,也没有半点求生的欲望。   事实上,他也的确自杀过很多次。   用最华丽的方式,最诡异的仪式,不是为了结束痛苦,痛苦对他而言早已麻木。他划开手腕,吞下剧毒,从最高的钟楼跃下……目的都只有一个——   他想穿过时空裂隙,找到齐琅。 第28章 蜜月   陈璧笃信, 只有死亡,或者濒临死亡的瞬间,才能撕开时空的壁垒, 让他触摸到另一个自己存在的痕迹。   他试用无数禁咒, 献祭无数珍贵的东西,甚至试图逆转整个世界的法则……但就是找不到齐琅的踪迹。   每一次失败的自杀后醒来,他眼底的空洞就更深一分。   陈璧不知道, 他和齐琅的时空,是逆向流动的河流。   他苦苦追寻、为之疯狂和无数次走向死亡的齐琅,在齐琅自身的时间线上,还根本不认识他, 甚至都没有诞生出关于[陈璧]的完整概念。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解的循环悲剧。   陈璧的每一次追寻,都在将他推向更深的绝望, 也在无形中推动着命运的齿轮,让那个最终的残酷相遇成为必然。   陈璧这个矛盾、浓烈、空洞、绝望到极致, 却又带着妖异魅力的角色经谈林森的讲述铺陈在谈箴面前时, 一个身影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谈箴的脑海里。   就跟谈林森觉得齐琅长着他的脸一样,谈箴觉得, 陈璧......就该是他的模样。   傅有融。   他各种意义上的、棋逢对手的宿敌,几经相处后,如今已模糊了界限、被他悄然划入朋友范畴的傅有融。   傅有融的脸, 是娱乐圈公认的顶尖浓颜系,五官明邃张扬, 秾艳得极具侵略性, 外形就完美符合陈璧“让人一眼惊艳、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外在设定。   而且……谈箴见过傅有融在闪光灯熄灭后的某个画面。   他独自靠在走廊阴影里抽烟,眼眉低垂,眸色恹冷, 一点火星在他指尖明明灭灭,朦胧的烟雾中,侧脸线条透出死气沉沉的颓郁感。   那种颓然并非刻意,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灵魂游离在外的空茫。傅有融在镜头前有多明媚张扬,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身上流露出的那种黏稠沉郁和非人感的空寂就有多明显。   那并非陈璧式的绝望,却是一种同样令人心悸的、对世界的某种抽离和不易察觉的厌倦。   就好像……他根本不爱这个世界。   谈箴说不清那具体是什么,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份隐约的、与陈璧人设核心特质遥相呼应的气质。   傅有融的外形、气质、内核……都太合适了,谈箴想不出第二个这般契合陈璧的人选。   这个念头一旦成型,谈箴便不想退而求其次,再去找其他人来演陈璧了。   谈林森还在等待他的答案,目光灼灼,几乎要燃烧起来:“阿箴,你心里那个人选到底是谁?”   谈箴抬眼,看着谈林森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急切和狂热,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察觉、带着点神秘和冷感的弧度。   他没有回答。   谈箴从容地站起身,整理了下礼服袖口,然后,对着谈林森微微颔首,算是告别。   “剧本和人设发我邮箱。”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至于人选……”   他停住,目光扫过谈林森那张写满问号的脸。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完,谈箴转身离开休息间,只留下谈导一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抓心挠肝的困惑与期待之中。   ......   “所以我们小绥,在听完谈导讲完人设后,甚至都没有看到剧本,就认定我是陈璧的唯一人选对吗?”傅有融弯下腰,做过妆造后的睫毛愈发卷翘,像是扑闪着翅膀的蝴蝶般,只差一点就要扇到谈箴脸上去了。   “箴箴。”傅有融故意软着调子,拖长尾音:“你好爱我啊———”   “傅有融。”谈箴撩起眼皮,眸色清凌而冷淡地看着他,“你要是再不退开,后果自负。”   “......”傅老师一下垮了脸,嘟囔一句“小绥你怎么还是这么无聊啊跟言言一样...”,过了几秒,他又举起谈箴买的奶茶,笑眯眯:“不过能得到谈老师的肯定,属实是我的荣幸,也谢谢你来探班和你的奶茶,干杯———”   “幼稚。”话虽这么说,谈箴还是举起奶茶,和他轻轻碰了一下。   傅有融歪头盯着谈箴的侧脸看了几秒,忽然问:“箴箴,你接下来的行程是什么呀?”   “休息,准备浮川导演新电影的试镜。”   “那。”傅有融咬着软弹的珍珠丸子,看着谈箴那双乌幽幽的眼睛,觉得真的是很适合蔺稚———   “要不要多留几天,来客串一下?”   傅有融在拍的电视剧是《山海公寓》,改编自同名小说,讲述的是高三生晏晳因家中破产迫不得已搬入一栋传出过无数诡异事件的公寓楼,自此开始了和一群上古大妖鸡飞狗跳的邻居生活。   而蔺稚,是作者另一本书《我靠通灵体质混上了编制》的主角,在《山海公寓》中有露脸戏份。   听傅有融讲完客串角色的人设和大致情节后,谈箴垂睫思索几秒,“行。”   傅有融立刻掏出手机,给导演发送【蔺稚的人选搞定了】,随后又同谈箴碰了一下奶茶,对他眨眨眼:“我也答应了。”   谈箴难得怔愣片刻,反应过来傅有融是答应出演陈璧后,眉梢轻扬,“不用看一下剧本吗?”   “那可是谈林森诶。”大名鼎鼎、享誉国际、横扫国内外各大奖项的谈林森啊,“我是脑子犯抽才会拒绝演出他的男主角吧?”   “当然,最重要的是———”傅有融忍不住又凑近谈箴,他这个人就有个毛病,和朋友说话就会忍不住靠近,不自觉的贴贴撒娇,“是小绥主动邀请我,我也想和小绥一起拍戏,这才是最最最重要的原因噢。”   尾调软绵绵的,像是能拉出黏黏糊糊的糖丝。   这样一张漂亮脸蛋近在咫尺地晃悠,攒着软和又清甜的笑意,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你,即便是谈箴,也不由恍了下神。   “......傅有融。”他抬手,捏住傅老师的脸颊肉,“有没有说过,你真的很会撒娇。”   “有哇...”脸颊被捏着,傅有融的语气就有点含糊起来:“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可是我没有撒娇啊TT”   rua够了,谈箴才松开,对傅有融伸出手,“傅老师,那合作愉快。”   傅有融笑眯眯地握上去,“谈老师,合作愉快!”   ......   结束了《山海公寓》蔺稚一角的短暂客串后,谈箴便回到沪城,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考研资料和《十三夜》的剧本研读中,日子过得规律而紧凑。   至于《琅花璧月》,剧本还需要最终完善,开机最迟也是明年去了。   每天晚上他还是会和容缄进行视频通话,两人都已经行成了一个习惯。   例行公事般交流了彼此近况,容缄提到工作,谈箴则简单提了句复习进度和《十三夜》的试镜准备。话题似乎要转向结束,谈箴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依旧淡淡的,没什么波澜地开口:   “对了,今天有档婚恋综艺发来邀请,想请我们俩一起参加。”   屏幕那端,容缄端水的动作轻顿,目光隔着屏幕落在谈箴脸上,没有立刻接话。   “我拒了。” 谈箴难得地开了个玩笑,只是平铺直叙的语气半点听不出玩笑的痕迹,“他们倾家荡产,也付不起你的出场费。”   “你决定就好。” 容缄对那些将私人关系曝光的节目同样毫无兴趣。   不过倒是给容总提了个醒。   容缄:“等各自手头这一阵忙完,我们把蜜月提上日程。”   蜜月…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谈箴的心湖,漾开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   这场婚姻从最初那纸各取所需的契约走到如今,他竟会因容缄一句提议,心生出一点期待来。   期待和容缄一起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这念头本身就让谈箴自己觉得怔松。   然而现实总是冷静的。   他抬眼,对上容缄的视线,语气冷静:“最快也得明年七月以后。”   他的行程排期紧凑,剧组几乎是无缝衔接,容缄那边庞大的商业版图拓展更是片刻不得闲,蜜月这个词听起来奢侈得像天方夜谭。   容缄并未流露任何失望,眼神反倒流露一丝了然。面对这位比自己还要忙碌的伴侣,他展现的始终是最大程度的理解与尊重。   “好。”他应得干脆,话锋一转,语气稍稍温和,“这段时间,务必保证休息,别熬太晚。”   他知道谈箴的性格,一专注起来就忘了时间,若没有人在一边盯着,学到头晕眼花才会起身。   “嗯。”谈箴低应一声,算是应承。   视频通话到了尾声,就在谈箴准备道别时,容缄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分量:“小绥,搬回云玺公馆住吧。”   云玺公馆,那是他们的婚房,一个只有在两人同时身处沪城时才会短暂停留的“家”,更多时候是各自安住。   谈箴轻挑眉梢。   谈箴想起婚前协议里白纸黑字写下的“互不干涉居住自由”,某人当时可是答应得爽快。   近乎挑衅的兴味浮上心头,他身体微微后靠,看着容缄那张常年无澜的脸,唇角弯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如果我不答应呢?” 第29章 治镇   “如果我不答应呢?”   谈箴不知道他这句话落到容缄耳中, 似是一只竖起尖刺故作凶悍、实则虚张声势的猫爪,精准地挠在他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他现在这幅看似冷淡挑衅、实则恃宠生骄而不自知的模样,真的很像一只被养熟些许、终于肯对主人放下些微戒备的猫————   那种有着蓬松柔软的大尾巴, 很贵气很骄傲、也很傲娇的猫。   明明心里已经不那么抗拒了, 却还要用爪子拍开伸过来的手,以示主权。   容缄并未因他的反问显露出任何不悦或被冒犯。   “这样啊。”他停了下,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不答应”的难题, 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用一种陈述解决方案的口吻说:“那就只能请谈老师收留一下我了。”   谈老师三个字,像是羽毛般轻飘飘地落进谈箴耳中,猝不及防搔过心尖,带来一阵微妙的酥意。   这个称呼, 带着工作场合特有的礼貌和尊重,却又因是从容缄口中唤出, 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狎昵。   谈箴抬眼,发现那双冷邃无澜的眼睛, 此刻竟隐约泛起一缕淡到难以察觉的笑意, 像是落入深潭的幽微星光。   这点笑意似是火星落在干燥的绒絮上,热度悄然爬上谈箴的耳根, 甚至隐隐有向脸颊蔓延的趋势。他移开视线,故作冷淡镇定地回复:“那我需要考虑一下。”   说完谈箴语速飞快地补了一句:“很晚了,我要准备睡了, 晚安。”   话落,不等容缄回应, 指尖已经利落地按下了挂断键。   屏幕慢慢暗下去, 直至完全熄屏黑掉,映出一双发呆神游的眼睛。   谈箴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金属边缘摩挲着。   考虑......谈箴后知后觉,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本身就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以他的性格,若真的铁了心拒绝,根本不会说什么考虑,只会是干脆利落的不行。   真的很像在———   调情。   越想,耳朵越热,最后谈箴自暴自弃地抓起书往脸上一拍,向后仰倒在床上摊成一张饼。   *的,都怪容缄。   没事学什么傅有融,突然喊什么这么奇怪的称呼。   有些人,嘴上说着不答应,行动却自有分晓。   隔周,沪城,云玺公馆。   谈箴带着简单的行李,用指纹打开了那扇阔别已久的、位于顶层复式的大门。   这间江景高级LOFT依旧空旷、洁净、昂贵,但再次踏入这里,谈箴却已经没有半点拘束和紧绷感,甚至还有点难以言喻的熟悉和放松。   洗过澡后,谈箴端着牛奶在玻璃幕墙边站了会,心里那点别扭的毁约感,奇异地被一种更深的、安定的情绪所取代。   落地窗如同巨大的画框,将沪城最繁华的夜景圈成一幅流动的画卷。繁华喧嚣被隔音玻璃滤去,只剩下灯火流璘的光影盛宴,这景象谈箴看了无数次,但此刻,心境却微妙地不同。   这天晚上,谈箴长草许久的个人社交账号,罕见地更新了动态。   没有文字,只有三张照片。   第一张,是从极高处俯瞰的陆家嘴金融区,钢铁森林灯火通明,如同燃烧的星群坠入凡间。   第二张,是蜿蜒的黄浦江,游船拖曳着流光,两岸建筑披挂着钻石般的光辉,倒映在墨色的江水中。   第三张,则是更广角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如碎钻般铺陈到视野尽头,天际线在夜色中勾勒出磅礴的轮廓。   构图简洁大气,光影层次分明,镜头透出拍摄者冷漠的审美视角,精准捕捉到沪城夜景最璀璨靡华的瞬间。   评论迅速激增。   [失踪人口回归!]   [哥哥你终于想起密码了吗TAT]   [卧槽这视角......哥哥好会拍!]   [呜呜呜是沪城,哥哥终于回沪城了吗,求线下活动aaaa]   很快就有眼尖的网友和所谓的“房产专家”扒出了端倪:   [等等!这视角,这高度,这江景位置……这怕不是在云玺公馆顶复拍的?]   [云玺公馆?那个传说中均价八位数起步、顶层复式只售不租、能俯瞰整个外滩和陆家嘴的顶级豪宅??]   [破案了,谈老师这是在云玺公馆的家里拍的啊/目瞪口呆jpg]   [啧,我说呢,普通人哪能拍到这种角度的照片。这要不是嫁进豪门,能住得起这种地方?拍这种照片?]   [楼上酸味溢出屏幕了,人家拍个自家窗外的夜景分享给粉丝怎么了==]   [就是,拍得好看还不让发了?某些人别太嫉妒。]   [呵呵,说不是炫富谁信啊?故意晒这种顶级地段的风景,不就是想让人知道他攀上高枝了吗?吃相难看。]   这些带着明显嫉妒和恶意的酸言酸语愈发嚣张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账号下场了。   认证为“容氏集团旗下·云臻酒店”的官方账号,转发了谈箴那三张夜景图,配文简洁粗暴:   【同款视角,极致体验。关注+转发,抽两位幸运粉丝,入住容氏云臻酒店云巅套房,尊享谈老师同款沪城绝美夜景!】   这条抽奖博一出,画风顿时突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容氏集团又双叒下场媚老板娘了,爱看多媚。]   [抽我抽我!我要住谈老师同款豪宅视角!]   [神TM谈老师同款......容总这护得也太明显了吧,看似抽奖实则秀恩爱是吧?]   [容氏:说我们老板娘炫富?我让你们也炫一把!]   更戏剧性的是,前脚还在广场跳得最高、嘲讽谈箴“故意炫富”、“攀高枝”的账号,后脚就飞速转发了容氏云臻的抽奖博,配文还是【蹭蹭好运,求中!】   光速打脸的操作立刻被眼疾手快的粉丝截图挂了出来:   [???前脚骂我哥哥炫富,后脚就转发求抽奖?脸呢?]   [我真的不行嘞,你有骨气,有本事你别转发抽奖啊!]   [骨气这种东西,早就被他喂狗去了吧赫赫]   [wxsl官博刚刚在评论区特意备注,不抽黑过骂过谈老师,对谈老师有任何不良言论的/干得漂亮jpg]   并不知道自己临时起意随意分享几张照片就又上了热搜的谈老师,早已放下手机,在主卧超大的床上早早进入了梦乡。   时间在复习、剧本研读和每日与容缄跨洋的视频通话中,如同指间沙悄然流过。   《十三夜》的试镜顺利通过,谈箴对剧本的认真钻研没有白费,试镜时完美诠释伏夏这个角色面对一次次死亡循环时,从最初的惊恐绝望到后来孤注一掷的冷静与爆发力,让他毫无悬念的拿下了这部时空循环+自我救赎题材的悬疑电影男主角。   谈箴觉得自己都快成悬疑推理电影的专业户了。   加上《十三夜》和《琅花璧月》,已经是连续四部悬疑题材了,谈箴说什么都要换个轻松的主题去拍一下,连接着拍这种阴郁诡谲的故事,人都要变态了。   《十三夜》的故事设定缜密而残酷,主角伏夏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于一条偏僻小巷中意外身亡。当他再次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回到了死亡前的一个小时,并且手机里收到了一条来自自己的诡异留言,提示他即将面临的死亡威胁。   每一次死亡,都是一次重启,时间提前一小时,留言内容也随之变化。伏夏只有十三次循环的机会,在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惊悚经历中,他必须抽丝剥茧,找出隐藏在迷雾中的凶手,同时也在绝望的循环中,完成对自身过往的审判与救赎。   拍摄周期紧凑而高强度的三个月,榨干了谈箴所有的精力。   他将自己彻底沉入伏夏的世界,体验着角色在死亡线上反复徘徊的窒息,绝境中迸发出的冷静和反击,以及最终完成自我救赎时的复杂和解。   最后一个镜头完成时,已经彻底步入秋季。   收鲜花、吃蛋糕、拍照合影......走完一系列杀青流程后,谈箴给一直随组照顾他的傅灿灿放了一个长假,独自一人买了张飞往宁城的机票。   宁城,这座多雨的南方小城,承载着他童年时代的所有,也是谈箴唯一称为故乡的地方,哪怕这里已经没有故人存在。   从宁城机场出来,他没有停留,转乘了前往更偏远县城的班车。大巴行驶近两个小时,窗外是连绵起伏、翠绿中已泛起点点金黄的山峦。   他在一个陈旧的小镇车站提着行李箱走下车,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初秋的治镇,像一幅洇染缃色的水墨画卷,不见秋后的萧瑟枯黄,这里依旧流淌着江南水乡独有的温润与惆怅。   溪流如同碧绿的绸带,缠绕着白墙黛瓦的老屋,水流淙淙,时间似乎都在这里慢下来。   石拱桥下流水潺潺,几尾红鲤悠闲地摆尾。   乌篷船静静地泊在石阶下的水湾里,随着水波轻摇。两岸是层层叠叠的绿瓦屋顶,檐角翘起,挂着几串风干的玉米或红椒。   谈箴循着记忆走过蜿蜒的青石路,最终在一栋藏在小巷深处的小院前停下脚步。   院墙不高,爬满了枯萎的藤蔓,斑驳的墙面上,还留着他幼时留下的涂鸦大作。青阶已生苔痕,院门是旧式的木门,门环上带着铜绿。   这里是他外婆的故居,也是他少时唯一的避风港。   谈箴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乡情怯的复杂心绪,伸手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院门。   吱呀——   木门发出陈年失修的呻吟。   与此同时,他口袋里的手机也震动起来。   看到来电人那一刻,谈箴微怔,一手扶着门,一手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端,容缄开口:“在哪?”背景音里,清晰传出机场广播公式化的女声播报———沪城国际机场特有的背景音。   谈箴还没从情绪抽离,猝不及防听到这背景音,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反问:“你回沪城了?”   话音未落,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从隔壁走了出来,她被开门的动静吸引,特意出来看看。   老太太眯起有些昏花的眼睛,仔细打量着高挑漂亮的青年。她看了好几眼,脸上带着不确定的疑惑,试探着问:“你是…是小绥吗?”   谈箴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现实。   他转向老奶奶,眼眉柔和下来,有些生疏地切换成治镇话,声音也放轻了:“阿婆,是我。”   谈箴微微弯下腰,方便阿婆看清自己,“我回来住段时间。”   “哎哟...真是小绥啊!”阿婆顿时眉开眼笑,“长这么高啦?差点没认出来!回来好,回来好啊,你外婆的房子空了好些年喽……”   谈箴耐心听着老太太的絮叨,温声回应着,询问着她的身体和近况。   电话并没有挂断,听筒里,容缄安静听着另端传来的方言对话。谈箴从没在他面前说过的家乡话,带着南方水乡小镇特有的温润侬软,被青年语调缓缓、带着耐心和关切地柔和道出。   直到阿婆心满意足地叮嘱他“空了来家里吃饭”后离开,谈箴才重新将手机贴回耳边。   电话那端,容缄的声音几乎在他拿起手机时同时响起,笃定而平静:“你在治镇。”   没有疑问,是陈述句。   谈箴握着手机,站在陈旧荒败的院落门口,望着阿婆蹒跚离去的背影,一时无言。   寂静几秒,容缄再次开口,声音清沉,穿透千山万水:“我来找你。” 第30章 岁岁(正文完)   夜色已深, 如浓墨般渲染着水乡小镇。淙淙的溪流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形成天然的白噪音。老屋昏旧澄黄的灯火,在幽深的巷弄里像一颗温暖的孤星。   披着初秋夜里湿漉的凉意, 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 容缄抵达时已是凌晨。   屋内,谈箴刚洗完澡不久,穿着宽松柔软的棉T和长裤, 微卷的发梢还滴着水,陷在堂屋窗下一张老旧的藤椅里,摇摇晃晃,累得几乎睁不开眼。   谈箴用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清扫整理, 让这栋尘封已久的老屋勉强恢复了可以住人的状态,却也耗尽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   听到院门轻响, 谈箴勉强抬起眼皮,看到容缄走进来, 脸上带着同样挥之不去的倦色。长途飞行加上从机场驱车数小时辗转至此, 即便是容缄,也显露出了疲态。   “先去洗个澡吧, 热水还有。”谈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指了指旁边狭小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浴室,“毛巾是新的, 在架子上。”   容缄没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 提着简单的行李包走了进去。很快,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谈箴撑着酸软的腰起身,走进后屋的厨房。灶台上,一只小砂锅正用小火温着。   他揭开锅盖, 清爽的面食香气伴随着氤氲的白雾瞬间升腾散开,稍稍模糊了灶台间昏黄的灯光。   锅里是隔壁阿婆傍晚送来的、她自己亲手搓的糯米小汤圆,白净圆乎,此刻在清澈的汤水里沉沉浮浮,面皮已煮至微微剔透,隐约可见用料丰富的内馅。   阿婆特意嘱咐过,汤圆本身带点甜味,煮的时候只放了一点点冰糖,喜欢甜些可以自己加糖水。   谈箴拿出两个干净的青花瓷碗,给自己那碗舀上几颗汤圆,浇上红糖水,深琥珀色的糖水衬得汤圆越发莹白,清甜的甘蔗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给容缄的那碗,则只盛了汤圆,淋上一点煮汤圆的热汤,他记得容缄一向不嗜甜。   容缄洗完澡出来,换了身舒适的家居服,头发半干,额前碎发随意垂落,眉目间的冷峻稍敛,多了几分居家的柔和。   他走进堂屋,小方桌上并排放着的两碗汤圆,白气袅袅,食物的暖香驱散了夜寒和疲惫。   “吃点?”谈箴把红糖水那碗往自己面前挪了挪,示意容缄坐下。   “嗯。”容缄在谈箴对面坐下,拿起调羹,舀起一颗温热的汤圆送入口中。   软糯弹牙的糯米皮包裹着若有似无的、属于粮食本身的清香,在舌尖化开,暖意顺着食道滑下,熨帖了长途跋涉带来的空虚感。清汤淡水,却恰到好处衬托出汤圆的本味。   谈箴也低头小口吃着,汤圆用料扎实,两颗下肚后,能明显感觉到胃里舒服了不少。   一时间,屋里只有调羹偶尔碰触碗壁的轻响,以及窗外溪水潺潺的背景音。   一种柔软的、带着烟火气的宁静笼罩着两人。   容缄吃完汤圆,放下调羹,没有问谈箴为什么突然回到这个他长大的小镇,抬眼看着对面低头小口喝糖水的谈箴身上,声音平静:   “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谈箴捏着调羹的手指顿了下,没有抬头,低声回答:“半个月吧。”   时间不长不短,足够他整理一些东西,也足够他安静地待一阵子。   “好。”容缄应了一声,没有任何追问,就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沉默再次流淌,却并不尴尬,反而带着彼此心照不宣的舒适。   容缄看着谈箴吃完最后一口,才开口道:“不早了,吃完早点休息。”   谈箴嗯了声,看着容缄眼底同样清晰的倦色,没再多说什么。两人简单收拾了碗筷,熄了灶火和堂屋的灯,上楼休息。   秋雨沥沥,轻敲黛瓦,谈箴在雨声中醒来,意识缓缓回笼,腰背上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也随之清晰。   他抬眸,容缄正环着他,睫毛阖敛,呼吸绵长,显然还陷在深沉的睡眠里。   谈箴下意识放轻呼吸,试图在不惊扰对方的情况下移开他的手。   只是指尖才碰到手腕,容缄的睫毛就轻颤一下,圈着他的手臂本能地收紧了些,随即才缓缓睁眼。   平日里过于沉肃冷淡的眼眸此刻蒙着层未散的困倦和初醒的茫然,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谈箴。   “……吵醒你了。”谈箴的语调很轻,“你继续睡,我去买点菜。”   容缄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眼底的困意依旧浓重。他模糊应了声,手臂的力道彻底松开,眼帘重新垂下,意识几乎是瞬间又沉入睡眠中。   谈箴轻手轻脚地下床穿好衣服,悄无声息地带上门下楼。   ......   容缄久违地睡了个绵长安稳的沉觉。   感官随着清醒复苏,最先捕捉到的是雨水滴滴答答的敲打声。室内光线昏昏,天光被雨幕滤得有些发灰,构成一个很适合再睡个回笼觉的氛围。   容缄没有再睡下去的打算,利落起身洗漱,换好衣服下楼。   堂屋里光线比楼上要明亮些,他走下最后一阶木梯,目光落在门槛边。   谈箴背对着他蹲在那里,一只断奶不久的狸花猫正蜷在门槛内侧干燥处,毛发被雨水打湿大半,黏在身上,显得愈发瘦小了。   谈箴把水煮蛋捣碎放入缺了口的浅碟里,又倒了点水,推到小猫面前。小狸花警惕地看了谈箴一会儿,又嗅了嗅食物,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慢吞吞舔食起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谈箴并未立刻回头。他等小猫专心进食后,才站起身,转过来看向容缄。   “巷子口捡的。”他语气平静地解释了句,“灶上给你留了饭,应该还温着。”   容缄微微颔首,没多问,转身走进厨房。   灶间尚存暖意,揭开锅盖,蒸格里是一碟饺子,白胖饱满,码得整整齐齐,上面淋了一层晶亮的香油,香气立刻散了出来。   旁边的灶台上还搁着小瓷碗,里面是鲜红油亮的辣椒油,显然是新炸的,辣椒籽粒粒分明。   容缄将饺子和辣椒油端到堂屋的小方桌上,拉开条凳坐下。   饺子捏得略显随意,手工痕迹明显,馅料透过薄皮隐约透出晶莹碧色。容缄先尝了原味,荠菜的清香和猪肉的鲜甜融合得恰到好处。面皮的口感也证实了是手工擀的。   “你会做饭?”容缄开口,目光落在谈箴洗手的背影上。   谈箴擦手的动作顿了下,轻嗯一声,侧眸看了容缄一眼,目光很淡,带着点陈述事实的坦然,又似乎有点别的什么,极细微,难以捕捉。   “放心。”谈箴在桌边坐下,唇角很浅地弯了下,“没下毒,放心吃。”   “......”容缄抬眸,青年沉静的眉眼在昏晦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分明,半点看不出玩笑的痕迹。   容缄:“......我不担心这个。”   窗外雨声淅沥,堂屋里只有碗筷偶尔的轻碰和门槛边小猫满足的、细小的舔舐声。   容缄没再说话,夹起饺子在小碗里点了下,鲜红的辣椒油慢慢渗入洁白的面皮,辛香伴随着鲜甜的汁水一同在唇齿间迸开,好吃到让人掉眉毛。   半个小时后,谈箴站在堂屋门口,望着檐角滴落的雨线,沉默片刻后转身,看向容缄,声音比雨丝还轻:“要不要一起去?”   坐在老式竹椅上闭目养神的容缄闻声睁开眼,眸光带着询问回视谈箴。   谈箴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才用更轻的声音,吐出了后面几个字:“看望外婆。”   容缄没有半分迟疑地站起身,“走。”   公墓坐落在镇子西边的半山腰,雨中的山间小路湿滑泥泞,缝隙间的青苔被雨水打湿。谈箴撑着伞走在前面,容缄落后半步,沉默地跟随着。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绵长的沙沙声。两把油纸伞在迷蒙的雨雾中缓缓移动,像两朵相依的、安静的蘑菇。   在这单调的背景音里,容缄出声:“阿婆,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句阿婆倒是喊得顺口...谈箴用余光瞥了眼跟在身后的人,音色清淡:“她是个特别有趣的小老太太。”   阿婆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姓兰,名兰香止。兰女士想法特别先进,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活得特别通透、自洽。   她总说,人活着啊,最重要的就是自己觉得舒服、开心,除了生死,其他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大事儿,别太为难自己。   所以谈老师从不内耗,弄得他不爽就一起不爽好了,大不了掀桌大家都别想安生吃饭。   谈箴说,他在容庭住了十多年还没疯掉,兰女士功劳甚远。   容缄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谈箴被雨水打湿了些许的肩头。   “她手特别巧。”谈箴的语调轻快些许,“会做很多好吃的,像昨天那种汤圆,还有酒酿、青团、桂花糕……都比外面买的好吃百倍。”   “阿婆还会用竹篾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蝈蝈笼子、小篮子、竹蜻蜓……我小时候能玩一整天。”   兰女士织毛衣的花样也特别多,他小时候穿的毛衣,都是她亲手织的,又暖和又好看,镇上的小孩都羡慕得不行。   雨丝顺着伞沿滴落,在谈箴脚边的水洼里溅起小小的涟漪。他顿了顿,语气软和下来:“我的小名,也是外婆取的。”   “她说,她什么都不求,就希望她的外孙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绥字,就是安好、平安的意思。”   山路蜿蜒向上,雨雾更浓了些,远处的山峦和镇子都变得模糊不清。谈箴在一个转角处停了下脚步,声音轻了些:   “她走得很突然,心梗,邻居发现的,说老太太走的时候脸上没什么痛苦的表情,就像是睡着了。”   兰女士那天早上出门前,还念叨着要去买新鲜的石磨豆腐,回来给谈箴做他最爱吃的浇冰甜豆花。   只是他还是没能吃到外婆做的甜豆花,甚至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一刻钟后,两人抵达半山腰的墓园。   雨中的墓园显得格外肃穆宁静,一排排墓碑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洁净。   谈箴带着容缄走到一处靠边的位置。   墓碑很朴素,上面刻着兰女士的名字和生卒年月,还有一张小小的、已经有些褪色的瓷相。照片里的老太太笑容慈祥,眉眼弯弯,与谈箴描述中的形象很容易对上。   谈箴将山脚买的一小束洁白雏菊放在墓碑前,放下伞,点燃香烛,对着墓碑认认真真作揖三下,又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容缄站在他身侧半步的距离,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替谈箴遮挡住斜飘进来的雨丝。   直起身,他看着照片里笑容慈祥的外婆,声音轻柔,随意和亲人唠家常的口吻:“阿婆,我结婚了。”   他顿了下,稍稍斟酌词句,最终选择了最朴素也最真实的评价:“人还不错,带给你来看看。”   谈箴把香插进墓前的香炉里,袅袅轻烟,蒙蒙雨雾中,他的声音很轻:“今天来得有些匆忙,没买到你最喜欢的香瓜子,下次我一定记得带上。”   雨丝飘落在油纸伞上,沙沙作响,像是故去多年的亲人在回应她最疼爱的小外孙。   容缄一直安静地伫立在侧,待谈箴说完,他才上前一步,从香袋里也取出三根线香,学着谈箴方才的样子,将香点燃,对着墓碑神色庄重地作揖三下。   “往后每一年,我都陪小绥来看您。”   容缄的目光落在照片中老人慈和的眉眼上,带着发自内心的敬意和感激:“谢谢您,将小绥养得这么好。”   “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本身,就足够好、足够优秀的人了,往后我会一直护着他,请您放心。”   谈箴撑着伞,看着容缄俯身插香的背影,唇角很轻地弯了一下。   外婆希望他平安健康,而容缄,看到了他努力成长后,本身所散发的光芒。   外婆,请您安心。   我也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可以相伴一生的伴侣了。   ......   下山的时候,缠绵一天的雨,不知何时悄然停了。   湿漉漉的山峦仿佛被重新洗过,青翠欲滴,轮廓在雨后初霁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山脚下的治镇,白墙黛瓦在雨水的浸润下焕然一新,溪流似乎也涨了些,水声愈发清越欢快。   空气中带着清润的草木香,清新得能涤荡肺腑。   谈箴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幅被雨水濯洗一新的画卷,神色流露出些许怀念,轻声念道:“澄澄新雨色,濯濯青山姿......这首诗还是外婆教我的。”   这是外婆在他很小的时候,牵着他的手走在雨后山路上教他的,清新明快的画面,如同此刻眼前所见。   谈箴停住了脚步,目光沉静地望着雨后的山峦小镇,后半句诗在唇齿间徘徊,带着一种更深沉、更恒久的期许,却终究没有念出声。   算了。   这个念头刚起,一只温热干燥的手牵住了他的手。   谈箴微微一怔,侧过头。   容缄也在看着他,眼眸里映着雨后初晴的天光,也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   他摩挲了下谈箴的骨节,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后半句是年年共此景,岁岁与君同,对吗?”   “是......”谈箴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努力想要忽视心里的别扭:“这首诗挺冷门的,你居然知道。”   “我当然知道。”容缄捏了下他的手示意他小心脚下湿泞的青苔,“小绥,我都知道。”   他那些未曾道出口的、难以启齿的,却又隐晦期待着别人能够发现的、承诺的心思。   “我都给你。”   千倍万倍,悉数给予。   谈箴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容缄,看着那双盛满了认真、承诺和温柔的眼睛。   山风拂过他额前微湿的碎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那我记下了。”   眼前这个人,许给他的这个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的承诺。   “容缄,你要......”他回扣住容缄的手指,还没说完,便被容缄打断:“谈箴,我从来说话算话。”   过了半响,谈箴学着容缄方才的模样,也捏捏他的指关节,乌幽的眼眸映着雨后的澄澈山色,枝影轻唤,笑意清盈。   “嗯,我相信我们容总,一诺千金。”   两人向山下罩在温暖夕照中的水乡小镇走去。   身后,青山如黛,新雨初霁,他们往后的年年岁岁,都会是很好的光景。   (正文完) 第31章 中秋   在治镇小住半月, 回到沪城时,正好赶上中秋。   谈箴望着窗外渐圆的月亮,忽然意识到, 这是他和容缄结婚后在一起过的第一个传统节日。   领证没多久, 容缄便赴往旧金山开拓北美市场,而他在各个剧组间连轴转,聚少离多, 最多的联系便是每日固定的、不管多忙都会打过来的视频通话。   书房,容缄正对着笔电处理邮件,指尖在键盘上轻敲,镜片微微泛着出屏幕的冷光。谈箴走到门口, 用指节轻叩两下门板示意容缄抬眼:“中秋那天,把你所有工作推了。”   并非询问, 而是通知的平静口吻。   容缄看着那双波澜不兴的眼睛,心里久违地涌现出一点兴味, 这种命令式的口吻, 通常是他对别人用的。   他的唇角微乎其微地向上牵了一下:“好。”   中秋节当日的阳光很好,盈亮整个开放式厨房。料理台上, 面粉袋微敞,油糖罐子反射着温润的光,各色馅料在瓷碗里码得整齐。   谈箴系着深灰色的围裙, 袖口随意挽至肘弯,露出清瘦分明的手腕。青年垂眸, 指尖捏着一页薄薄的食谱, 眉心微蹙,神情专注得像是在攻克什么重大难题。   空气里浮动着面粉的微尘和糖的甜香,忽然, 他抬眼看向倚在门框边的容缄,后者正看着他,眼神沉静。   “帮忙拍一下。”谈箴非常顺手地把手机塞进容缄手里,带着一种猫科动物特有的、理所当然的指使意味:“录个Vlog,当粉丝福利。”   容缄掂了掂手机,没说话,依言解锁屏幕,打开了录像功能,精准锁焦,镜头稳稳对准料理台前的人。   “面粉...”青年的声音清冽,自顾呢喃着步骤:“筛一下。” 他低头操作,瓷白指尖沾上细粉,动作利索地取模具,填馅料,压实。   第一次尝试,脱模时边缘粘连,月饼胚的轮廓略显模糊。   谈箴盯着那不甚完美的成品,轻抿下唇,指尖捻掉沾上的饼皮碎屑,没有看镜头,低着头:“这个等下…”像是意识到什么,他的声调骤然轻了:“归你。”   容缄充当着稳定的人形支架,声音平静:“嗯。”   厨房里重归静谧。   面团拍打案板的闷响,模具磕碰的轻响,烤箱预热时低沉的嗡鸣,交织成背景音。   谈箴专注于手中的动作,偶尔开口,指示简洁:“镜头,近一点。”或者 “光线。”容缄便无声调整角度和位置,不需要多问,便能精准地捕捉到谈箴需要的画面。   四十五分钟后,第一批月饼带着诱人的色泽和香气出炉,谈箴戴着隔热手套取出烤盘,夹起一块,拿起餐刀切下一个小角。   切完后动作却有片刻迟滞,像是在犹豫什么。   最终,他没有递过去,只是将盛着月饼的瓷碟往容缄的方向推了推,语气平淡:“尝尝,试菜员。”   容缄放下手机走过去,没拿叉子,直接用手拈起那块温热的月饼送入口中。莲蓉甜香在舌尖化开,裹着咸蛋黄的沙糯,甜度和咸味中和得恰到好处。   容缄细细嚼着,目光却始终胶着在谈箴脸上———   青年的眸色依旧冷淡,脸颊却被烤箱的热气熏染,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透出层极淡、几乎透明的融粉。   “甜了?”谈箴见他半晌没评价,忍不住抬眼问道,眉尖微蹙。   “刚好。”容缄咽下,声音平稳,“手艺不错。”   “那行,继续录吧,素材还不够。”他转过身,背对着镜头和容缄,去处理下一盘月饼胚。   容缄的目光在他被围裙束带掐出来的清瘦腰线上多停了两秒,洗完手后继续尽职尽责的给谈老师充当人形录像支架。   傍晚,谈箴工作室准时放出了这支中秋vlog。   剪辑师尽心尽力,画面里只有谈箴专注制作月饼的身影,青年的声音清凌干净,讲解着步骤,整支视频的风格舒缓安静,充满生活感和烟火气。   但粉丝的力量是无穷的,尤其是cp粉。   视频发出不到一小时,娱乐组糖区就迅速诞生热帖。   [破案了———1min23S镜头下移时窗玻璃反光!那个模糊但肩宽腿长的帅气剪影,除了姐夫还能有谁?]   [箴箴说“归你”时的停顿啊啊啊啊啊......这个微妙的放轻语气,谁懂,我真的要ksl]   [重点难道不是容总那声“嗯”吗?谁懂啊...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接话乖乖吃老婆做的失败品,真的苏断腿awww]   [试吃环节时候箴箴推碟子过去那个小动作!眼神飘忽手指蜷缩,猫系别扭怪本质暴露无遗jpg]   [这比明晃晃的糖还要毫克一百倍...就喜欢这种暗戳戳的,让我嗑得嘴角疯狂上扬在大街宛如一个变态]   工作室的人看着嗑糖贴飞快增长的评论,忍不住扶额苦笑。   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可那两个人之间无形的磁场和蛛丝马迹,根本藏不住。   夜色四合,皎洁满月高悬天际,清辉洒满露台。   室内,餐厅光线暖白柔和,桌上摆着几样家常菜,还有一盘还冒着热气、形状已经相当完美的月饼。   谈箴叉起一块儿分割好的月饼,状似随手喂到容缄嘴边,语气淡淡:“改良版的,再试试。”   容缄掠过他微红的耳尖,顺从低下头,就着谈箴递来的姿势,咬了一口。   莲蓉的细腻甜润与咸蛋黄油润的沙感完美交融,在口中弥漫开。他咽下,“味道很好。”   “吃饭吧。”谈箴把剩下半块喂进容缄嘴里,拉开餐椅坐下。正式吃饭前,端起手边的果酒伸到餐桌正上方,“容缄,中秋节快乐。”   “节日快乐。”玻璃杯碰撞发出轻响,容缄开口:“以后的团圆节日,我们一起过。”   团圆啊……谈箴眼睫轻颤了下,却没有垂下,他回视容缄,语调轻了稍许:“好啊,那就一起过。”   ……   饭后,两人挪步家庭影院。   厚重的遮光帘拢得严实,室内唯一的光源是正前方的荧幕。谈箴在平板上挑挑找找,掠过各种老熟人出演的影片,最后挑了一部经典老港喜剧片。   影片开场,欢快的配乐和夸张的表演很快将气氛带动起来。光影在青年的眼眉间流转明灭,盈亮那双幽黑漂亮的眼眸。   剧情推至精心设计的笑点,谈箴的唇角轻弯了下,一声极轻、带着气音的轻笑从他唇边溢出,像柔软的猫尾轻盈点过水面。   容缄坐在他身边,荧幕上精彩绝伦,热闹非凡,他的目光却仿佛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牢牢锁在身旁人的侧影上。   光线起伏,青年的眼睫在眼下投下颤动的影,像是伶伶欲飞的蝴蝶,栖在清薄的瓷上。   往下,纤薄漂亮的颈线随着吞咽或轻笑而微微起伏。呼出的气息,带着冰甜的青柚汁香气,在幽暗的光线中无声无息地、微弱地侵袭着他的感官。   根本看不进去一点。   容缄闭上眼。   荧幕上的喧嚣、密集的笑点、演员夸张的表情,统统被屏蔽在外。容缄的注意力悉数被身旁人夺走,只剩下光影中这张清冷又生动、带着不自知吸引力的脸。   一种强烈的、源自本能的渴望在胸腔深处无声地鼓噪堆积,发酵成最直白的欲念———   想吻他,想做很过分的事情。   念头一旦清晰,便如同燎原之火。   荧幕上正上演着一幕热闹的追逐戏,光影剧烈晃动,就在这一刻,容缄侧过身,突兀又精准扣住谈箴的下颌,微微抬起。另只手则压住他的后颈,把人带向自己。   谈箴被荧幕上的画面完全吸引,正懒散偏头观看,猝不及防间,带着熟悉冷冽气息的阴影便兜头笼下。   容缄的吻落得强势,却并不粗暴。初始是唇瓣相贴,像是某种预告,把谈箴的注意力完全攥住。   他极具耐心的研磨与深入,像在品尝上好的冷玉,用唇舌的温度一点点将它煨热、软化。   谈箴的身体在最初的瞬间僵硬一瞬,本能要抗议,却在堵上来的唇瓣间,化为声含糊的气音。   容缄扣在他后颈的手掌温热有力,很轻地摩挲两下微凸的颈骨。谈箴的眼睫剧烈颤动几下,最终缓慢而乖顺地阖上。   紧绷的肩线在熟悉的气息包裹和攻势下,慢慢地松懈下来,蝴蝶骨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   荧幕上,喧闹的喜剧仍在自顾自地上演,这方幽暗角落,空气却一寸寸被抽离点燃。   谈箴被压在宽大柔软的椅背里,荧幕的光偶尔扫过他湿漉的眼睫、微微蹙起的眉心,还有因为缺氧或别的什么情绪而染上薄红、清滟逼人的脸。   谈箴在光影变幻中的每一丝情态,都在容缄眼中一览无遗。   微微汗湿贴在鬓角的乌发,承受不住而微微仰起的脆弱白颈,还有那双在迷蒙中失焦、蒙着一层水光的漂亮眼睛。   厚重的遮光帘不知何时拉开一线缝隙,月光如水般倾泻而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静谧的光带。   距离电影开始,已经悄然流逝了两个小时。   谈箴站在影院门口,身上随意披着件深色羊绒开衫,宽大的衣摆几乎遮住他半个身体。   至于他自己的衣服,正皱巴巴躺在影厅地板上,还沾着不明液体。   青年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有裸露在外的后颈肌肤,在月色下透出微薄而湿润的红,像是从骨骼往皮肉层层洇开的桃花汁子般,艳得惊心动魄。   几缕汗湿的额发凌乱地贴在额角,谈箴微微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整理着开衫过于宽大的袖口,手腕上,淡红指痕还未消褪。   容缄站在他身后半步,对比起谈箴稍显狼狈的模样,他说句游刃有余都不为过。除了衬衣边角有些许不明痕迹外,根本看不出经历了什么。   他伸手,动作自然地将谈箴肩上滑落些许的开衫仔细拢好,但下一秒,又被利落拍开。   啪一声,下手极重,毫不客气地在容缄手背留下红印。   谈箴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眼梢还泛着红,一看便是哭狠的模样。   “今晚分房睡。”   容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