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治愈[快穿]》   作者: 疾风不知   简介:   今天也在靠剧本治愈大魔王呢   标签:因缘邂逅、系统、快穿   立意:身处黑暗,心向光明   世界一:来自平行时空的弟弟(亲情向,已完成)   ——“你是我不曾拥有的幸运”;   世界二:当你为王(已完成)   ——“在无尽深渊唯一牵起他手的那个人”;   世界三:白日有时(进行中)   ——“看着我的你到底在看谁”;   ……   [正文文案]   治愈高危世界里的大佬们,要用什么办法?无时不刻的关怀备至?危难之际的舍身相救?还是坚持不懈的舔狗精神?   不,恰恰相反。要让他们好奇你,探究你,被你吸引,在你身上看见另一面的光明。   反向治愈,最为致命。   某位靠躺赢位列高危世界积分top前十的辅助系统8*8表示: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的宿主从来没有主动攻略过别人,都是大佬们自己攻略自己。   【高亮】主攻,1v1,日更,有事请假。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系统 快穿 正剧   主角视角沐之互动   一句话简介:今天也在靠剧本治愈大魔王呢   立意:身处黑暗,心向光明 第1章   辣鸡宿主,毁我积分。   时空管理局辅助系统888,即将迎来自己的新宿主。   原因很简单,在上一次任务中,它的旧宿主光荣牺牲,被家人连骨灰带抚恤金一起端回去了。   像他们这样长期活跃在高危世界的系统和宿主,牺牲是常有的事情,不同的是,宿主还能拿一笔不菲的抚恤金,系统就只能被拆毁回收了。   888侥幸存活到现在,不能不说有几分运气的因素。但现在,它怀疑自己的运气消失了。   主系统分配给它的新宿主,是一个一直活跃在低级任务,对高危世界来说完全陌生的新人。   所谓低级任务,一般指那些在中低级世界执行的扮演、抚养、教育、收集等任务,什么扮演白月光啦,抚养主角啦,教育反派啦,收集世界基石啦……之类的。   888:不是我说,完全没有难度好伐。   这种哪怕躺平也可以完成,拥有低级世界保护buff,完全不用担心精神体被杀死的任务——   888:呵呵,完全不羡慕呢。   每一个活跃在高危世界的系统,都具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灵。给自己「赎身」需要的大量积分,是在低级世界完成数百上千个任务也积攒不了的。   也因此,对它们这些diss躺平咸鱼的系统来说,宿主是很重要的,是决定高危世界任务能否被完成的关键。所谓系统,说到底也只能辅助而已。   也因此,即使还没有见面,888对自己的新宿主也并不太满意。   它想要的是能在高危世界存活的老手,而不是从低级世界升上来的新人。   即使主系统对这名新人的评价很高,即使这名新人的积分多到和他的任务数量并不匹配。   888来到任务室。它的新宿主和它约好在这里见面。   新宿主还没有到,888整理了一下各个高危世界待解决的任务,仔细地筛选出它认为适合新手的。哪怕对新人宿主并不满意,它也会尽到自己的职责。   然而。   888筛选完任务,888筛选完任务之后十分钟,888重新筛选任务……   888:摔!这个新宿主是迟到了吧?第一次接高危任务就迟到,就离谱。   888甚至怀疑它的新宿主因为听了太多高危世界的传言而跑路了。   就在它终于按捺不住地拨通了通讯,准备联络自己的新宿主时,它听见同样悠扬的音乐声在室内响起。   888吃了一惊,调转胖球一样的身体,向后看去。   角落里,一直被它忽略的,以为是最新款人形机器人的身影抬起手,关掉了响个不停的通讯,慢慢地走出来,冲888微微一笑。   那一笑,原本和机器人毫无差别的机械感从他身上褪去,是在千万亿兆人类里也可称得上耀眼动人的美貌。   888怀疑自己之前眼睛出故障了,不然怎么会把这么一个人当成机器人?它张了张嘴,木然问道:“你,在干什么?”   那人在沙发上坐下来,从容答道:“刚刚我在扮演机器人,有些入迷,见笑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却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就那么笑吟吟地望着888,很自然地掌控了节奏:“你好,你就是主系统分配给我的新系统么?我叫沐之,你可以随便称呼。”   888:见鬼,看起来还真有些厉害的样子。   “我是辅助系统888,你可以叫我小八,或者直接叫系统。”888想了想,还是把早已准备好的在高危世界的注意事项一二三四说了出来,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千万不要有游戏的心理。   在低级世界,哪怕宿主死亡也最多只是任务失败而已,不会损伤精神体。但是高危世界不同,它们没有低级世界的特殊buff保护,再加上一般都是高魔高武世界,土著大部分具有伤害宿主精神体的能力,有些高危世界土著甚至可以发现依附在宿主身上的系统。   在高危世界死亡,最低也是精神体受创,严重的话就会造成现实世界脑死亡,888的上一任宿主就是因为一时失误,在某个高危世界被人怀疑然后被杀掉,就此牺牲。   事实上,888的大部分宿主都是这样死去的,它几乎要习惯了。   尤其是刚到高危世界的新人,往往还没有摆脱过去的心态,浪的飞起,最后精神体受损才知道好歹。   “唔,我记住了。”沐之单手支颐,神情闲散地应下,模样完全看不出来是否认真。   888抽了抽嘴角,心说算了,以后吃到教训就该明白了。   它指点自己的新宿主打开投影屏,把自己觉得适合新手的任务发给他:“三天内必须进行第一次任务,你看看想选哪一个。”   说完它就离开了,上一任宿主去世,给它留下的麻烦还没有处理完。   两天后,888重新回到了任务室。   任务已经是锁定状态,代表着它的新宿主已经完成了自己的选择,即将正式开始任务。   888不以为意,反正它挑出来的那些任务难度都是最低的,选哪个都一样。   然而……   888:我有点方,这任务怎么和我挑的完全不一样?还该死的有点熟悉?   「世界之书」悬浮在空气中,被888翻得哗啦作响。   随着书页一直翻到末尾,888的脸色僵硬得像是死机了无数次。   《高危世界十,「核心任务——获得本世界黑月殿殿主神悬的百分百认可」,「附加任务——治愈神悬」》。   这这这,这特么的不是高危世界任务榜难度榜位列第十、一直无人拿到全部积分彻底攻克的超难系列吗?!   沐之仿佛没有看到888死机一样的表现,他轻快地说:“系统已经到了,那么,可以开始了。”   “所以说,你为什么要选这个任务……”差点安详去世的888怨念地问自己的新宿主,在已经科普了一通任务失败会遭到的各种惩罚之后。   这可不是游戏啊,没通关还能再来一次!   沐之一边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做设定,一边随口答道:“我瞧这个任务比较有趣。”   888脸色一言难尽:见鬼的有趣,狂妄的新人迟早遭到毒打!   它给自己做了无数遍心理建设,安慰自己任务失败也无所谓,能保住命就行,积分还可以再赚……   如是重复了无数遍,它才按捺下自己殴打新人的冲动,凑上前去准备给一点建议。   在高危世界,任务者是可以选择自己的身份的。当然,并不是想要什么身份都可以,就拿游戏来作比方,一个扮演游戏,玩家有100点分配点。   如果全部拿去点在「家世」上,那么容貌值、健康值就会是0,变得又丑又脆弱;如果全点「武力值」,那么容貌、家世就会非常差。   在高危世界也差不多是这个原则,如果任务者选了非常高贵的身份,那么他的武力、外貌以及与世界土著的情感维系就会非常弱。   一般来说,系统都不建议自己的宿主选择非常极端的情况,尤其是新人,最好选的平均一点,一定要多投其他部分的话,最好是投给情感联系上,这对于任务完成非常有利。   所谓的「情感联系」,就是任务者创建出来的身份和世界土著之间的记忆与情感。情感联系为0,那么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认识你、拥有和你有关的记忆;情感联系拉满,那么即使任务者是刚到任务世界,也会有爱你、愿意帮助你的世界土著,他们心里会拥有和你的记忆,哪怕是虚幻的。   当然,拉满情感联系是个需要慎重的选择,因为一旦任务者和土著记忆里表现的不一样了,就会很容易引起怀疑,进而翻车。   888凑上去的时候,沐之已经全部设定好了。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神悬的同胞弟弟。   888:!!   神悬是什么人,一出生就强大得堪比半神,没满周岁就被确认为世界顶级势力黑月神殿的继承人,容貌、力量、权势、智慧什么都不缺,是个傲慢到极点,也强大到极点的男人。   这也意味着,沐之设定了这个身份之后,其他可以选择的余地就非常小了。   果然,这个身份的武力潜力值很低,容貌倒是和神悬有五分相似,情感联系则直接是0……   888简直震惊。   “情感联系是0,意味着你这个神悬的同胞弟弟完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根本没人知道,这不是明摆着让土著怀疑你吗?”   任谁好好地活了上百年,突然掉下来一个同胞弟弟,不得怀疑一下背后是否有阴谋?   “而且武力天赋那么低,怎么让神悬认可你啊!”像神悬这样的男人,眼里怎么可能看的进去弱小的生物?哪怕和他有血缘关系也不行,说不定还会让他觉得耻辱。   888的槽简直吐不完,沐之沉吟了一下,最终嫌麻烦似的放弃了解释,自顾自进行最后一项设定。   “检测到您正在进行高危任务,请选择:真实世界十个月预备时间或虚拟世界3年预备时间。”   在高危世界,任务者一般会被给予习惯世界的时间,超出了时间还不去执行核心任务,就会被视为消极怠工,得到惩罚。   至于这两个选择,前者就是在真实的高危世界里呆上十个月,这十个月你想做什么都行,每天躺着睡觉都可以;后者则是虚拟出来的假世界,看似和一模一样,其实只是数据模拟的产物,任务者一离开就会自动销毁。   一般来说,任务者都会选择前者,虽然时间没有后者长,但是用来熟悉世界、做些提前布置已经足够了。虚拟世界倒是可以呆很长时间,但是假的世界,呆再久又有什么用呢?   然而,然而。   888怀着麻木的心理,眼睁睁看着沐之选了虚拟世界的三年。   888:溜了溜了,这宿主本系统实在带不动啊!   作者有话说:   后来的888:别问我为什么给宿主打call,问就是躺赢真香;   ——   突然冒出来的脑洞!好想开所以开了!连夜写了大纲和第一章 ,这个世界我真的好喜欢呜呜呜;   应该是日更,没错我双开了,因为最近特别闲)顺便这篇文算是白月光那篇的第二部吧,不过新的起点,新的主线,也可以当作是新文啦,完全不影响!   【PS】:888在第一章 戏份比较多,因为要介绍各种设定,后面就完全是打call工具人啦! 第2章   大概是我认错人了。   虚拟世界的三年眨眼过去。   在这里,888和它的宿主都只是旁观者,旁观着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无法插手,也无法交流,仿佛幽灵。   唯一能做的,也唯有使用积分调整时间流速,获得更多的信息。   这也是大多任务者不愿意选择虚拟世界的原因。想得到信息,看世界之书就足够了,何必还要来虚拟世界扣细节?既浪费时间,又无聊乏味。   但888觉得它的新宿主看起来一点也不无聊,反而乐在其中,并且非常忙碌。   首先要说的是,虚拟世界里也是有限制的,它最多只能和真实世界的时间线同步,不可能播放未来的事情。   任务者进入真实世界的时间线也是固定的,这也是神悬这个任务的难点之一。在这个时间点,神悬已经是高深莫测的黑月殿殿主了,经历了好友背叛、亲人去世、神殿纷争等无数事情,性格已经接近无懈可击,哪怕是忠诚他多年的下属,也得不到他「百分百的认可」,更别说完成支线任务「治愈神悬」了,一个不小心,你没治愈他,他已经把你物理超度了。   而888的新宿主却一点也不关心神悬现在什么模样,他一直把虚拟世界的时间线调整在神悬的少年时期,也就是真实世界的一百年前。   三年里,一半的时间,沐之在观察少年的神悬,靠着调整时间流速,从他的出生到及冠都不曾错过;另外一半时间就让888完全摸不着头脑了,他没有再看少年神悬,却还是呆在那个时间段里,满天下乱跑,仿佛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想看一看。   面对888的提问,沐之这次倒是回答他了:“你忘记我的身份了么?姬悬的同胞弟弟,自然是和他同一个时代人。”   “可是……”888欲言又止。你把情感联系设定为零,那这个身份到底有什么意义?真实世界里不会有人见过你,神悬的记忆里也不会有什么同胞弟弟,更别说产生什么感情了。   沐之唇角轻弯,仿佛没有注意到888的困惑。他对于系统,的确已经没有从前耐心了,虽然过去他也未必就十分耐心过。   “虚拟世界里,也可以带出东西的吧?”沐之自言自语。   888还没来得及回答,它的新宿主已经开始操作了,模样非常熟练——在888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把规则摸清楚了。   虚拟世界里要带出东西是有限制的,必须花费大笔积分,并且带的东西越多,积分越是呈几何倍数增长。   沐之只选择了一样东西,那就是黑月神殿密库里收藏的一柄短剑。在真实世界里,它就藏在黑月神殿里落灰,沐之得到它以后,真实世界里的那柄也不会消失,相当于一个世界里有了同样的两柄短剑。   888被他的操作搞得眼冒蚊香,至今摸不清楚自己新宿主的想法。   想了想,它也没有问出声。   ——虽然看起来很有大佬的气场,但是谁知道是不是个二百五的菜鸟呢?   即将离开虚拟世界的时候,888听见沐之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时间很短啊。”   它赞同地想,不然怎么是前十的地狱难度呢!不仅要面对足够成熟老练的黑月殿殿主,还必须在一年内完成任务——所以,到底为什么这种任务可以被新人接下来啊!回去一定要和主系统打报告!   从祈水顺流而下,可以直达黑月神殿的主域泠风城,十分便利。   只是这条水路也不是谁都敢走的,只因其间经过诸多荒野,危险异常。大多数时候,祈水内外都空荡荡的不见船只,也不见人烟。   但今天,这条水路上就行着一艘船,一艘豪华大船,不仅外形高大异常,而且装饰也极其富丽耀目,尽显其主人的底蕴。   除了这艘船之外,另一件奇异之事大概就是,这艘船上的人,还从水里捞出了一个人。   一个活人。   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少年。   那少年眉眼精致,看五官应该是黑月域的本地人,身上除了一柄短剑之外别无他物,衣服虽然简单,却也看得出来是上好的料子裁制成的。   而他的身份依然成谜。   当那柄短剑连着少年身上的一寸布料一起被呈给大船主人时,正漫不经心翻看邸报的船主人目光一顿,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下属会建议他亲自去看一看那名少年。   只因为这柄短剑。   是黑月神殿的珍藏之一。   而那布料,也透着黑月神殿的风格。   船主人——黑月神殿现任殿主神悬发出一声轻笑,然后断然拒绝了下属的建议。   “既然如此,”他说,“就等那人醒来以后,给他一个拜见我的机会好了。”   “我也很好奇,我黑月殿的东西,是怎么出现在他手上的。”神悬声音含笑,神情里还带着一丝天真的好奇,“白影,你说,难道这世上又出现了新的半神源师,能够突破本座亲手布置的防御?”   黑月殿的密库,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由神悬亲手布下禁制,被视为这世间最安全的地方。   白影却不敢因为他的语气而轻忽,他很清楚自家主上轻慢话语下隐含的凛然力量。   于是聪明地没有去接他的话,只是恭敬道:“是,属下会吩咐下去,那少年一醒,就命他来拜见主人。”   于是第二天,神悬就见到了那个少年。   那时神悬坐在船尾吹风,身旁一张小桌几份茶点,悠闲惬意。而他的神情,正是世家出身在他身上长久凝固的带着矜持的优雅。   仿佛翩翩公子。但在这副外壳之下,神悬的目光,早已随着无比敏锐的感知而笼罩整艘大船。   他也因此而「看」见了少年醒来之后的所有事情。   ——少年第一时间寻找他的短剑。嘛,看起来那柄剑在他手上应该有不少时间了。   ——少年答应来拜见他。啧,居然一点心虚都没有吗?   从头到尾,除了刚醒来时的惊讶之外,少年都是十分冷淡的神情,那种冷淡不仅仅是出于性格,更有一种神悬无比熟悉的因为实力而产生的自信。   神悬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唇角。   ——为什么呢?凭什么呢?那个少年,哪怕他没有亲眼见到也可以轻易地感知出来,他身上的源力非常微弱。按照这世间的规则来说,少年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需要依靠别人保护的弱者才对。   漫不经心的玩味,持续到神悬和少年见面的那一刻为止。   在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看见少年微微皱眉,几乎是脱口而出:“姬悬?”   安静,此刻甲板上分外安静。   一旁随侍的白影本该斥责这少年的无礼,因为「姬悬」,是神悬的本名。   神悬,本姓姬,是黑月殿姬氏的嫡长子,在继承殿主之位后被尊称为神悬。那之后,寻常人见到他,要么称一声殿主大人,要么也得恭恭敬敬地喊神悬大人。   但是,因为神悬刹那间展露的沉凝的气场和收敛了笑容的面庞,白影流着冷汗,默默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   而神悬凝视少年。他不带笑意的面容本该是极其具有威慑力的,但少年在和他对视数秒之后,除了脸上短短闪过的诧异和疑惑之外,又很快恢复了冷淡的模样。   “对不住,大概是我认错人了。”那少年如是说。   ——神悬几乎要被他逗笑。认错一个同样叫作「姬悬」,相貌也和他相似的人吗?   “哦?”神悬似笑非笑地说,“那个人也和你一样身具姬氏血脉吗?”   ——少年身上的姬氏血脉无比纯净,在见到他的第一眼,神悬就已经感知到了。这只有可能是姬氏的嫡系。   ——可姬氏的嫡系,分明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在他的亲眼注视下,都死光了呀。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虽然是日更,但是更新时间目前还不固定,因为我现在作息真的太阴间了orz;   忘了说,这个世界因为是同胞兄弟的原因所以是亲情向「高亮」!受下个世界才出来。前两个世界的大纲都写好了,都是我好喜欢的脑洞,所以起码这两个世界我会写完的!笔芯么么哒 第3章   就好像这少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沉默。短暂的沉默。   穿着简单白袍的少年,掀了掀眼帘望向他,神情终于出现了变化。   神悬竟也很难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像是打量,像是不快,像是不解,又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少年面无表情地反问:“有没有,又与阁下有什么关系?”   嚣张,太嚣张了。   在旁人眼里,这少年简直嚣张得令人发指。   白影等侍从还好说,角落里已经有人等不了了,远远便是一道愤怒的剑光甩过来:“竟敢这么和院长说话!就让我来会会你,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底气!”   少年轻易地躲开了。   他的身形有短暂的停顿,仿佛不适应这具源力过于低微的身体,但动作之流畅熟练,是只有在无数次生死之间才能打磨出来的敏锐凌厉。   短短几招之下,他已经把剑架回了偷袭者的脖子上。   无视了在他手下愤怒又惊异的偷袭者,少年扭头看向一直在看戏的神悬,平静地说:   “不论阁下在打什么主意,恐怕都找错人了。”   神悬很强,少年显然从此刻周遭近乎恐怖的气场里察觉出来了。那种强大是可以在转瞬之间夺去船上所有人性命的超然力量。   但少年看起来也只是多了一分克制而已,并没有因此露出畏惧的模样。   一定要说的话,他看起来似乎更疑惑了。   神悬若有所思,随即唇角微勾,懒洋洋地笑起来:“哦?你觉得我在打什么主意?作为这世间最后一个姬氏子弟?”   “难道我还能对姬氏不利么?”像是说起了什么十分有趣的笑话,神悬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不过呢,”笑容转眼不见,神悬眨眼间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少年身边,他打量少年的脸庞,笑眯眯地说,“再加上你,就又多了一个姬氏呢。”   少年手里的剑落在地上,而他毫无所觉,眉头微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神悬:“什么叫「最后一个姬氏子弟」?”   这个世界的起源,大抵是从最初的七位神祗开始的。据说当初七神具在,世间和乐安宁,天下太平无灾。   后来七神一一陨落,清气渐消,浊气渐长,妖魔便由此而生。这些被称为「妖魔」的生物强大无比,又喜欢以人为食,性情残暴,是人类的大敌。   普通人当然是对付不了妖魔的,只有能够操纵体内源力的人才可以与妖魔对抗,消灭他们。这些通过修炼源力来消灭妖魔的人,被称作「源师」。   「源师」以七大神殿为首,统治七大神殿的家族大多是神祗后裔,源力强大,又挟血脉之威,在七神陨落后代替神祗统御境内。   姬氏,就是七神殿之一黑月神殿的主人,是个庞大无比的家族。   而姬悬,则是姬氏在源师道途上出现的巅峰。   源师和妖魔使用着同一套等级标准,分别是人级、地级、天级和神级,从低到高,其中每级又分为低、中、高三阶,神级例外,它只有半神和真神两个阶段。   ——其实在更早以前,连这两个阶段也没有,神级就是神级,哪来的半神?   半神的划分,是专门为姬悬设定的。这个一出生就拥有远超天级高阶源力的天才,又或者说怪物,在尚未及冠的时候就屡屡有人提议,把他排除出天级的行列中。   在继承黑月神殿之后,人们更是将他放在半神的位置,对那近乎非人的力量敬畏不已。   “所以,你就是「姬悬」。”听了一通这个世界人人皆知的「天才成长史」,少年简洁地得出了结论。   神悬莞尔,期待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男人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有一种柔和与危险并存的奇异气质,这令他看起来既亲切,又让人想要远离。再联想到那「天下第一人」的头衔,剩下的大概就只有敬畏了。   但少年却像是伤眼一样移开了目光。   “我叫「百里幸」。”他说。   “呃……”   “唔,没了吗?”神悬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可以的话……”百里幸拧眉盯着神悬,像是在斟酌言辞,然而一会儿之后,他放弃了,“算了。”   神悬凝视他一会儿,并不试图探究。他转而问道:“你从前不姓「百里」吧?”   百里幸态度坦然,并没有遮掩的意思:“从前我叫「姬幸」,后来为了纪念一位朋友,才改成「百里」。”   “姓不姓「姬」,很重要么?”他反问道。   这一点神悬颇为赞同:“的确。这么多年来,我都差点忘记自己也姓「姬」了。”   气氛似乎一时间变得非常和谐起来。   但百里幸知道,这只是铺垫而已。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哪怕是以他记忆里那个「姬悬」的性格,在大方地告知了一通信息之后,也只是为了问出更多而已。   少年烦躁地拧了拧眉头。   果然,下一刻。   神悬端起茶,茶雾氤氲间,面孔也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冷酷地穿透雾气,停在少年的脸上。   他的声音与此相比显得十分柔和亲切,仿佛那股随时随地就会刺穿血肉的恐怖压力并不存在。   “那么,百里公子——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面对这个因为陌生而更加危险的「神悬」,百里幸顿了顿,答道:“不知道。”   他露出了回忆的神色:“在我的记忆里,我在前往常山城的路上,准备参加那一年的七殿大比……”   “代表哪一殿?”神悬插话。   七殿大比,是由七神殿中的年轻子弟互相较量的一年一度的盛事,每年由各个神殿轮流举行。   百里幸说:“辉月殿。”   “总之,前一刻我刚刚歇下,下一刻就已经在这里了。”他淡淡道。   神悬没有对他敷衍般的说辞多作评价,只是挑眉道:“七殿大比关乎各殿声誉,你看起来也不过十六,才过参加大比的年龄,源力又如此低微……辉月殿竟也放心么?”   百里幸沉默了一会儿,说:“并不是第一次。”   “哦?”   “不算这次,我已经参加了三次七殿大比。这本该是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百里幸说道这里,不快地抿了抿唇,“我明明即将及冠,只是现在骨龄只有十六而已。”   「只是」、「而已」。言语间对年龄的不甘心溢于言表,对「源力低微」的评价却仿若未闻。   神悬好笑地勾了勾唇。面对少年隐隐抗拒的神情,看着那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眸子毫不掩饰情绪,他心中的戾气竟然奇异地消融不少,对于少年身上的诸多疑点,也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不再追问下去了。   这种不问,并不代表不在意与不怀疑。只不过对他而言,所有的阴谋和算计,都能够被轻而易举地解决,所有的隐瞒和真相,都迟早会被他亲手扒出来。   神悬只希望,最后的真相能比自己想象中更有趣一些。   又一次把长剑架在少年的脖子上,百里幸有些不习惯地松开手,下意识去摸自己腰间的短剑。   结果自然摸了个空。   他的那柄剑,现在应该还在神悬那里,并且看样子,还没有还给他的打算。   如果他去问,当然也不是不行,但这其中自然而然就会涉及到很多问题,其中就包括他的身世与来历。   百里幸知道神悬必定会查,即使神悬不查,他的下属也不会如此失职地无视他。   但即使以黑月殿遍布天下的信息渠道而言,最终的结果也只会是一片空白。   ——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百里幸,也没有姬幸这个人。   早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百里幸就已经意识到了。   在这个世界,那个名叫神悬的男人恐怕就是「姬悬」,就是上一任黑月殿主唯一的嫡子。姬氏没有姬幸,神悬也没有任何的同胞兄弟。   莫名地变成十六岁,莫名地失去苦修多年的源力,莫名地来到这个对他非常陌生的世界,哪怕少年的心性已经足够坚定,偶尔也仍然会感到困惑。   这困惑让他不自觉地回避与神悬的见面。   但无论如何,修炼的习惯和心中的目标是不会改变的。每天清晨,百里幸都会来到甲板上,练习自己的剑招。   不知不觉中,其他人也加入进来,成了百里幸的陪练。其中最执着的,大概就是那天的偷袭者了,他自称是黑月学院的学生,名叫「景元」。   ——一个过于菜鸡的陪练。这是百里幸对他的评价。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景元从地上爬起来,不甘心地追问。   这几天来,他每天都来挑战百里幸,但即使用上了源力,也依然很快就败在了少年手下。   百里幸不假思索:“大概是你太弱了。”   景元大受打击。   百里幸见状想了想,竟也想不出要怎么安慰他,便干脆问道:“要不要再来打一场?”   景元摇头:“不!”他才不要继续被虐呢!   “不然我们去比试杀死妖魔,怎么样?”他提议道,势必要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夺得一筹。   ——对付妖魔可是要用到源力的,这可不是身手好就能嬴的!   百里幸没说答不答应,只是道:“船上有妖魔?”   “是在附近发现的妖魔气息,院长没有下令,所以侍卫大哥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只要我们去说,他们会答应让我们一起的!”景元信誓旦旦。   百里幸诧异重复道:“院长?”   “是啊,就是神悬大人!”景元随口说道,满眼都是崇拜,“神悬大人在继任黑月殿殿主之位后就下令改变了黑月学院的诸多规则,不仅对天下源师开放入学之门,还亲自担任院长,对学院内出众的学子不吝指点……咦,你怎么脸色怪怪的?”   百里幸:“不,我只是没有想到神悬大人会如此负责可靠。”   他印象里的姬悬,对所谓的责任不屑一顾,做事随心所欲之极,对天下人几乎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关心天下源师,特意为他们改变规则了……   只是换了一个世界,姬悬的变化居然这么大么?百里幸一时有些感慨。   而在某间船舱里,某位「天下第一人」依靠独特的感知将这一幕全「看」在眼里。   他若有所思,淡声询问:“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到么?”   下属白影俯跪在他面前,身上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是,完全查不到任何与「百里幸」有关的线索。不论是七殿大比还是各地探子传来的消息,都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简直,就好像这少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作者有话说:   赶上了!大家520快乐呀!   话说我发现我喝了咖啡之后会变困唉,一边打哈欠一边码字,明明昨晚睡够了八小时还加上两小时午睡……就离谱。   最后谢谢十然小天使的地雷呀,么么啾—— 第4章   “让「百里幸」求助,不如让他去死。”   “神悬在怀疑你。”当百里幸回到房间,独处一室的时候,888着急地在脑海里对他说,“他一定在怀疑你。你要怎么对他解释?平行时空这种事,正常人都不会信的吧?”   888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百里幸的做法——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是零也不要紧,杜撰出一个平行时空不就能说通了吗?   但怎么让人相信,是一个大问题。   “神悬是正常人么?”少年漫不经心地反问。   “呃……”   “所以,不需要解释。他那样的人,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那就让他自己来看吧,我等着他。”眸底一点幽微笑意掠过,「百里幸」垂着眼睛,熟练地擦拭自己刚刚借来的新武器。   “只是人的好奇一旦被勾起来,再想忘却就很难了。”   “这倒是奇怪了。”神悬闲闲倚在榻上,嘴上说着「奇怪」,秾丽的眉眼却一片淡漠,“我原本猜想,他是我那位好爹爹瞒着我娘给我添的弟弟,因为某些禁术从年少时沉睡到现在……只有这样,一些疑点才能说得通。”   但是即使从一百多年前开始查,也毫无痕迹露出。   是其他神殿插手了么?神悬勾唇,笑意毫无温度。   “景元那小子不是要和他一起去杀灭妖魔么?我记得附近那几个妖魔都是人级罢?”   “是,一共两只,都是人级中阶。”   “换成……地级的好了。”已到嘴边的「天级」一顿,不知为何,想起那少年清澈的眸光和无意中流露出的眼神,神悬微微出神,改变了最初的想法。   白影一怔。他能成为黑月殿主手下亲随的下属,自然懂得领会上意。如果神悬吩咐换成「天级」,那就是让那少年直接死在那里;换成「地级」,却是「试探」的意思。   试探深浅,试探能力,也试探……性格。   夜深露重,大船无声地停泊在岸边。   沿着妖魔的气息,一共六人下了船,分作两队。   约好比试的百里幸、景元和一个扈卫一队,另外三个扈卫一队,分别去不同的方向探查。   景元是个闲不住话的人,一路上基本只有他在说话,把自己的信息一股脑都倒了出来。他性格里本就有慕强的一面,嘴上不说,心里在这几天的败北中对百里幸已有几分敬意,第一见面时的不快,早就被他忘在了脑后。   “这次多亏路上遇见了院长,否则我要赶不上开学了。”景元庆幸地说。他本来是追着妖魔到了祈水附近,等到灭杀完妖魔再狼狈地出来,距离开学已经只剩下十几天了。   “赶不上开学,很麻烦吗?”百里幸抬眸凝视黑暗中的某一处,随口道。   “那当然啦!”景元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正色说,“我们黑月学院虽然和其他敝帚自珍的学宫不同,是七殿中唯一敢广招天下源师的地方,但也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即使通过测试成了学院的学子,也必须要遵守学院规矩,不能把外面的陋习带进来。一旦犯了规矩,教习可不会留情。”   景元说着心念一动,正要继续开口,就听百里幸突然问道:“你是哪一级源师?”   “我吗?”景元得意地一扬头,“我虽然才入学一年,但是已经是地级初阶的水准了!”   “唔,”百里幸说,“那地级高阶的妖魔,你应该也可以应付。”   景元脸色一僵:“什么?”他不行,他不可!当初一个地级初阶的妖魔就把他折腾得灰头土脸,地级高阶,说不定会死的好不好!   “来了。”百里幸没有看他,目光迎向东北角某处,再一瞬,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百里幸才和一只妖魔交上手,另一边,又一股晦涩的阴暗浊气已经猛烈地朝站在原地的景元袭来!   这是两只地级高阶的妖魔!   “侍、侍卫大哥……”景元倒抽一口冷气。   “景元公子,我也只有地级中阶而已。”扈卫摇头,“况且,你不是要和百里公子比试吗?这正是最好的机会。”   “我只是要和他比试,不是要和他一起送死啊!”景元大叫,就地一滚,躲过了妖魔的第一波袭击。   就在他仓促保命的时候,原地的扈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而景元也来不及去注意这一点,他咬牙调动源力,被妖魔打得只能勉强自保而无法还手,剩下那点心神完全用来担心百里幸去了:   “他不会已经死了吧?他虽然身手不错,但是源力最多只有人级低阶的样子,而只有源力才能伤害到妖魔……我地级的源力都已经感觉到吃力了……唉,但愿他能跑得快些,回去找神悬大人救命……”   事实上,此刻的百里幸比他想象中要好上不少,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   一直到现在,少年都完全是在凭借的力量和妖魔周旋,借来的剑被他一直握在手里,却没有刺出过一次。   888在他脑海里紧张得不行:百里幸虽然在虚拟世界里刻意修炼过源力,但是虚拟世界中修炼的源力是不可能带到现实世界的,能伴随他的,只有锻炼出来的身手而已。   但是哪怕身手再强,凭借人级源力跨阶对付妖魔?没有哪个源师会有这个自信。   “不然你向神悬求助吧?先保住命要紧!”它建议,“神悬现在肯定在「看」着你!他的感知那么强……”   百里幸微哂:“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系统?”   “什么?”888茫然。   又一道伤口自少年手臂撕裂,泛起污浊的黑光。在妖魔「桀桀」的古怪笑声中,少年神色不动,手腕轻轻一抖,一道划破天际的剑光随之刺出!   “我最讨厌的,就是「崩人设」。”他在心中回答888,“让「百里幸」求助,不如让他去死。”   那一刹那,少年身上的所有源力都随着这一剑倾泻而出,精准无比地扎入了这个妖魔的要害之处。   多一分,不可得;少一分,就无法杀灭。   在妖魔震破天际的痛苦嚎叫声里,一点若有若无的黑光,在没入少年身体的瞬间化作极其精纯的清气,眨眼间就将少年的修为提升到了人级中阶。   888认了出来,那是宿主在虚拟世界里找到的的提升源力的一门非常冷门的秘术,通过杀死妖魔掠夺他们的力量,把他们体内的浊气化为清气,提升自身的源力。   这门秘术据说修习起来非常痛苦,对会造成近乎撕裂之痛。即使在感受不到痛觉的虚拟世界里已经实验过。   但在现实世界,这其实是百里幸第一次修炼,但少年的面色却没有多少变化。   “你要把这门秘术暴露给神悬?为什么?他只会更加怀疑你……”888学着去理解宿主的思路,反正宿主做什么都有理由就是了。   少年在心里为它解惑,仿佛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是啊,就是要让他怀疑我。”   ——姬氏的血脉不够,神秘的来历不够,那么神悬,这样一门秘术,这样一个可以掠夺妖魔之力提升自己力量的人,这样一个仿佛量身打造的「容器」……你,真的可以忍住不动手么?   景元觉得自己的血都要流干了,身体的每一处都是灼烧般的疼痛。   妖魔由天地浊气所化,而浊气对人类造成的伤害往往很难祛除,需要特制的药物。   否则伤口一多,就会向他一样,浑身乏力,连驱使源力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虽然说,他本身的源力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凝神。”一道冷冷的嗓音突然在耳畔响起,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从地上退开数尺。   正正避过妖魔的又一道攻击。   “百里幸?”景元震惊地睁大眼睛,“你、你难道没有回去找人?”   百里幸淡淡道:“这里魔气冲天,还需要回去找人么?他们看到了,自然会赶来。”   景元恍然:“也是哦……”   虽然景元觉得已经过去了无数年一般难熬,但实际上,距离他们遇见妖魔,也才过去了不到一刻钟而已。   “那我们多拖延一点时间,等其他人过来!”景元又有了精神。   他不清楚,但是百里幸却明白,神悬要是想救他们,即使是千里之遥也能转瞬即至。   少年长长的睫翼轻轻一颤,再抬眸时,已经无法从那双黝黑的瞳孔里看出任何情绪。他松开握着景元的手,长剑斩断朝他们袭来的妖魔幻肢,一改之前的回避之态,提剑迎了上去。   粘稠的血液滴落在地上,夜色中,分不清是人血还是妖魔之血。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妖魔再一次消失在半空中,一身黑衣的少年半跪在地上,面庞素白一片。   从妖魔身上夺来的力量仍旧需要时间去炼化,也无法修复伤势。少年看起来还有意识,也仅仅是有意识而已。   “百、百里幸!”景元从方才少年亲手灭杀妖魔的震撼中回过神,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扶住他,“你感觉怎么样?”   没有人回答他。   百里幸只是微一皱眉,刚要开口,就已经晕倒在景元身上。   “景元公子。”   白影截住了外出回船的一群人,他们中,只有景元和百里幸伤的最重,景元尚且能走,百里幸却是已经昏迷了过去。   他对景元微微颔首,从扈卫手里接过昏迷的少年,解释般地说:“神悬大人要见他。”   景元咬唇,有些失礼地直视白影的目光,追问道:“神悬大人会治好他的,对吗?要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伤的这么重!他用的任何药物,景氏都会负责的……”   “你放心。”白影面不改色地微笑。   他倒不至于在这一点上说谎,黑月殿家大业大,不会吝啬一点药物。只是治好了之后要怎么安排他,就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了。   今天这一队人去灭杀妖魔,虽然人和妖魔都是白影安排的,但是他一直跟在神悬身边,又没有神悬那样的感知能力,对于具体发生了什么其实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原本一直面色悠闲的神悬大人,在某一刻眼神突然冷厉得可怕。   所以,很可能,这是景元和这少年的最后一次见面了。白影在心中叹息。   作者有话说:   dbq昨晚码字的时候想眯一会儿结果一觉到天亮了,火速码完发上来_(:з」∠)_今晚应该还有第二章 ,不过不用等,明天早上起来看就行啦;   ——   感谢「心乱啦」小天使的营养液,这章是过渡章,马上我最喜欢的部分就要来啦,关系到神悬的第二个能力,有小天使能猜到咩? 第5章   兄弟。   深浓的眉,淡色的脸,少年的面孔并不成熟,却和神悬少年时的模样有五分相似。   不过,他那时可从没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漫不经心地想着,神悬半坐在榻上,俯身打量还在昏迷中的百里幸,宽大的袍袖迤逦落在地上,繁复的银线折射出幽冷的光。   男人的神情有一点厌烦,又有一点不情愿,他盯了少年片刻,自言自语般地说:“不然,还是干脆把你杀了算了?”   这些天,他其实对百里幸有一点改观。不管怎样,这个少年即使源力低微也确实可以称得上出色,性格坚定,在修炼上也有一种近乎可怕的执着,一看就是那种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狠人。   神悬从年轻时到现在,都挺欣赏这种狠人的。更何况年少时的意气已经渐渐褪去,哪怕百里幸是来历不明的姬氏血脉又怎么样呢?在那场将一切燃烧殆尽的大火中,神悬自认自己已经和过去和解。   只是血冷了,心淡了,成为了真正俯瞰苍生的「天下第一人」,他却仍然该死地保留着一点好奇和身为殿主该有的立场。   神悬叹了口气,脸上又挂起了懒洋洋的笑意。   “算你走运吧,”他漫不经心地伸手在少年额上一点,“赶上了我现在脾气好的时候。”   微凉的指尖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刹那。原本昏睡的少年眼睫一颤,似乎将要醒来。   但一股霸道的源力毫不留情地直刺眉心,让他的意识再度陷入了黑暗中。   那是神悬很久以前得到的一个能力,读取别人的「深层记忆」。于是从此以后,只要他想,任何事情都无法在他面前隐瞒;任何隐私都会被他层层剥开。   这也意味着,普通人心里的那些极其阴暗深晦的东西,都会被他感知到。每一次使用这种能力,阅读那些记忆时都如同落入充满黑泥的死水深潭,恶心到神悬几乎没有用过几次就将这个能力封存了。   如果可以,神悬不会选择使用它。只是他可以容忍少年的来历成谜,却无法容忍那门早已被姬氏封存的禁术;他也本可以干脆将这少年杀了或者干脆交给下属严刑拷打,却最终还是选了这种最麻烦但也最干脆的方法。   要问为什么?神悬也说不清。有一种朦胧的情绪和牵连,在他和少年短短的几次对视中就仿佛已经存在,像是一种未知的羁绊。   神悬闭上眼睛。   在他的感知中,粘稠的黑暗没有出现。   少年的「记忆」就像是一阵风,夹着冬日冰冷的严霜,寒冽,但清透,是一种未必令人喜欢,却绝不让人讨厌的冷。   起码神悬并不讨厌,甚至有些放松。   他最先「看」到的,是百里幸的出生。   一个人,从一出生起就在感知世界。只是有的人的感知强如神悬,千里之内的事情皆收眼底,随意一瞥也从不会忘却。   而更多的普通人,往往没过多久就会把感知到的东西全部忘记,只有深藏的记忆深处才能找到痕迹——包括出生。   这是一间内室。   室内的装潢摆设都有些熟悉,神悬很快想起,这是从前姬氏祖宅的风格。   居然是在姬氏祖宅里出生的么,他有些诧异。   内室的帷帐缓缓撩开,侍女仆妇井然有序地忙碌着,却并不闻婴孩的声音。   “这孩子怎么不哭呢?”就在神悬升起疑惑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产后的虚弱,以一种熟悉的柔美声调。   那是个即使脸上毫无血色也依旧美得足以让人心动的女子。   那是神悬记忆里母亲的模样。   女子担忧地望着身旁的襁褓,襁褓里,小小的婴儿双眼紧闭,脸色发青,瘦弱得可怕。   一旁的仆妇喏喏不敢回答,直到听见女子又问了一句“不是双胞胎吗,另一个孩子怎么不在这里?”   仆妇这才用一种微喜的语气说:“夫人,大喜啊!您可知道,大公子一出生就是天生的源师,源力甚至比寻常天级更强!殿主方才已经把大公子抱去祭堂了,说这必是黑月祖神保佑,大公子将来啊,要光耀神殿的!”   被称作夫人的女子霎时间露出了无比喜悦的笑容,半晌才回过神,迟疑地望着身旁:“那……二公子呢?殿主可有说些什么?”   仆妇神情微凝:“殿主瞧了一眼二公子,只说二公子能出生就已经是侥天之幸了,不必强求太多,让下人们好生照料。”   夫人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是啊,我这一胎说是双胎,其实比别人单胎还要安静,这孩子只怕是在胎里就已经很弱了……”   仆妇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双胞胎里,一个太强,需要的养分多,另一个往往不是无法出生就是生下来便有残疾。结果您瞧,二公子虽然体弱,但也是个好孩子。”   后来,先出生的强大的长子被他们的父亲亲自取名为「悬」,寓意着他注定要与常人天差地别,成为人人仰望的存在。   而后出生的二子,则被母亲取名为「幸」。一对兄弟,却注定拥有了不同命运。   猝不及防的真相让神悬一时哑然,他心神微动之际,原本在控制之下的「记忆」也随之流动,一眨眼,来到了「姬幸」四岁这年。   那是一个看起来非常活泼的孩子,如果不是相似的面孔,神悬几乎无法把他和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少年联系起来。   小姬幸被仆妇们追着,左闪右避,最终还是被抓住了,带到母亲面前。   母亲温柔地搂着他,无奈地说:“先生说你又逃课了,作业也不肯做,你还不知错吗?”   小姬幸倔强地别过头:“我讨厌那个先生!不要上他的课!”   他说着,不甘心地抓着母亲的衣角问道:“娘,我真的不能学习源力吗?我也想做源师!”   “你呀,你知道源师是做什么的?”   “源师可以在天上飞!我也想飞。”小小的孩童仰起稚嫩的脸,满面天真固执。   母亲一时哑然。   而后突然有另一个声音响起:“你想飞么?”   ——那是坐在下首的另一个孩童,比起小姬幸,他的姿态就端庄多了,一身黑色深衣,繁复的月牙纹绣将他装点得像是玉堆里的雪人。   神悬很轻易地认出了这个孩子。   那是……尚且年幼时的姬悬,又或者说……并不是他。   那只是百里幸认识的那个姬悬。   小姬悬此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过于幽黑的瞳孔盯着人时,总是使人不自觉避开他的目光。   但是小姬幸却毫无感觉似的,他露出大大的笑容,欢呼一声「好呀」,在母亲还来不及阻止的时候就扑进了姬悬怀里。   “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是源师吗?你是怎么学会飞的?”小姬幸仿佛有无数个问题询问这个和他同龄的孩子,这个他对面不识的陌生兄长。   而小姬悬只是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几秒,很轻易地把他拎起来,再眨眼时,他们已经身处半空中,并且还在不断地向上。   一直到谁都无法说清他们「飞」了多高,望着小姬幸兴奋的脸,小姬悬勾了勾唇角。   “我是姬悬。”他一本正经地告知,然后松开了手。   孩童刺耳的尖叫响彻耳畔。   神悬望着这一幕,不自觉眨眨眼:原来我幼时有这么恶劣么?   作者有话说:嗯……大家,晚上见或者明天见吧_(:з」∠)_顺便谢谢十然小天使的营养液—— 第6章   “你叫一声,欠我的就少一次。”   「记忆」里,时间在流转。   小姬幸在不断长大,从那天起,他和自己哥哥的见面变得越来越多。   无论是他偷偷跑到秘术阁里翻阅典籍,还是偷偷跑去源力场练习源力,都常常能撞见随意坐在一边的姬悬。   然后为了不让他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委委屈屈地奉上自己所有的点心玩具。   是的,小姬悬是个很讲究「等价交换」的孩子,并且只按照他自己的规则来实行。就好像那次把小姬幸从天上丢下去又在最后关头接住,他就一本正经地对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小姬幸说:“记住,你欠我一次。”   让姬悬不对其他人说自己的行踪,欠他一次;请姬悬指点自己的源力修炼,欠他一次;秘术阁的典籍看不懂,姬悬为他翻译,又欠他一次……   到最后,小姬幸足足一年没有吃过任何餐后的点心,零花钱也全都献给了某黑心哥哥,还是数不清欠了姬悬多少次。   幼时的姬悬尚且没有后来的神悬那样与光同尘,他不会掩饰自己,总是面无表情眼带嘲弄,看人时轻轻一眼扫过,仿佛能看穿人心,又仿佛只是在漠然地俯瞰脚下蝼蚁。   没有人愿意接触这样的孩子,即使是黑月殿的长老,在授课之余也不愿意私下里和他产生交集。   只有姬幸,怀抱着成为源师的执着,在没有人愿意教他的情况下一次次跑来找姬悬提问。   于是在后来,当小姬幸身负无数「债务」变得无比熟练了之后,某次年宴的阴影角落里,想要趁其他人不在而偷偷跑去源力场的姬幸,突然被姬悬一把揪住。   谁也说不清姬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姬幸的印象里,这个人永远神出鬼没。   “喂。”姬悬盯着姬幸的脸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一下。   那是小姬幸记忆里第一次见他笑,冰雪消融,有别于一般孩童的天真纯稚,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美。   “你是我弟弟吧?”姬悬提问,“你为什么没叫过我「哥哥」?”   小姬幸板着脸,心里却在为姬悬似乎没有注意,自己没有再负债一次感到庆幸。他已经算过,他目前在姬悬那里欠下的债务,足够他还到十六岁。   十六岁,对于还未满八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   于是他说:“这是两个问题,你得欠我两次!”   姬悬并不在意,他矜持地说:“可以。”   “是;不想。”小姬幸用三个字回答他,坚决不给他占便宜的机会。   姬悬沉默了一会儿,竖起一根手指:“你叫一声,欠我的就少一次。”   “哥哥!”姬幸立刻喊道。   那一天,姬悬被姬幸追着,喊了上百次「哥哥」。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我不允许十二点前我还没更新!   下一更在晚上!   顺便感叹一下,「姬悬」和「姬幸」的性格后来都发生了好大变化,因为有蛮多刀的hhhh 第7章   “阿幸,哥哥要吃橘子。”   百里幸十岁之前的记忆,似乎都是这样忙碌而温馨的。他依旧不好好学习母亲安排的诗词歌赋、计算理事,又懒得同族里的子弟打交道,整天想尽办法地往源力场里钻,除了修炼源力之外,还喜欢练剑和锻体。   对他来说,源力的提升总是很微小,但身手上的变化却是肉眼可见。   家里人对他的行为大多视而不见,母亲是无奈纵容,父亲是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人,长老们则是对他不抱希望,近乎放弃。   转变发生在姬幸十岁生辰后不久。   他伤了一个人。   是前来拜访的常山殿的嫡系子弟。   作为黑月殿默认少主的姬悬是从来懒得见客的,于是那些常山殿八九岁的子弟们就被丢给了从身份上来说最合适的姬幸。   那些源力出众的常山殿弟子们既嫉妒天生半神的姬悬,又瞧不起源力低微的姬幸,矛盾很快变成了比试,而比试又以姬幸轻伤、对手左手被废为结果。   这就炸了锅了。   其实姬幸倒也并非故意,只是一直以来,他的陪练只有姬悬,习惯了强大的对手,再面对连强大源术都没学几个、身手也弱得不行的同龄人,分寸是很难掌握的。   但不会有人听他解释。   母亲缠绵病榻,吃力地将他揽在怀里;被称作「父亲」的男人怒气冲冲地闯进来,骂他「废物」。   “你将来是要辅助阿悬执掌黑月殿的,连照顾好几个小孩子都做不到,姬氏留着还有什么用?”   那是姬幸第一次听见这个男人对他未来的安排。   说是「辅助」,实为打杂。身为源力低微的普通人,未来能留在黑月殿为他高高在上的兄长处理琐事、交好四方、再和其他神殿联姻生下流有高贵血脉的孩子,就是他最好的出路。   不甘心。   那是十岁的姬幸心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这种情绪。   不甘心。   凭什么——   “是呀?凭什么?明明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凭什么姬悬天生半神,高高在上,而你却源力低微,被人取笑?”   低低的、蛊惑的嗓音,来自于——妖魔。他不知怎么混到姬幸身边,如是对那时的姬幸说:“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获得姬悬的源力,让你成为姬悬。你会是天底下最强大的源师,黑月殿会是你的掌中之物,姬幸,以后人人都会知道你的名字,你会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   这四个字听起来极具蛊惑,而妖魔描摹的未来又是那么动人。   而姬幸要做的,仅仅是在他兄长的药里下毒,并在关键时候刺上一刀。   为了更快地消化掌控生来强大的源力,姬悬是要定时喝药的。他又不喜欢仆从在身边伺候,姬幸几乎是唯一被允许接近他的人。   小小的少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任凭那妖魔隐匿在他身边,只是变得更沉默也更努力了。   然而这努力对天赋强大的源师来说其实什么也不是。   姬幸十岁的时候可以凭借身手打败八、九岁的源师,但等到了三年、四年之后,面对学会了高深源术的源师,他只会被落下更多。   妖魔怀着嘲弄的怜悯观察这个孩子无用的努力。他知道,姬幸总有一天会在现实的落差下低头。   除非他远远离开,否则只要在黑月殿这个大环境下,在众多源师的轻蔑眼神下,他的性格只会越来越扭曲,努力只会越来越无力——他最终会认清现实,然后不择手段地想要变强。   妖魔等待着那一天,但他最终等到的不是少年朝他的兄长动手,而是他自己的死亡。   ——十岁的姬幸,花了足足三个月,凭借自己的观察和隐忍,瞒过妖魔的眼睛布下了足以杀死他的阵法。   被欺骗的妖魔在临死前愤怒地把姬幸打得浑身是伤。在他不可置信地质问声中,小小的少年艰难地躲开一击,不耐烦地说:“你能快点去死了吗?姬悬?呵,我才不要他的源力,总有一天,我会变强,会成为「天下第一」——只凭我自己!”   浑身是血的少年仰着脸,骄傲得不可思议。解决了妖魔,他踉踉跄跄地往住处走,然后在拐角处撞见了一眨不眨盯着他不知看了多久的姬悬。   姬悬难得地穿了一身白袍,没有穿鞋,就那么赤着脚,懒懒地坐在树枝上,在姬幸的背影即将消失时拿手里的东西一丢,把姬幸砸得跌在地上。   姬幸拿手一摸,是个橘子。他愤怒地抬起头,实在没力气起身,就坐在地上瞪他:“姬悬!”   “要叫「哥哥」。”   姬悬从树上跳下,白袍翩飞,轻盈无垢,仿若谪仙般清冷优雅。他平时看人时总是懒懒倦倦,仿佛谁都不配叫他正经看上一眼。   但此刻,他却一脸认真地纠正,然后丝毫不顾惜衣裳地直接坐在了地上,和姬幸肩并肩。   姬幸懒得问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信手把橘子往身后一丢。但那橘子还没落地,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新牵引回了他的手中。   “呃……”姬悬语调拖长,像是在撒娇一般:“阿幸,哥哥要吃橘子。”   姬幸的脸色看起来想把橘子仍在他头上。   但最终,摄于某黑心哥哥的强大武力,姬幸还是面无表情地剥完了整个橘子,继而更加面无表情地看着姬悬认真愉快地一瓣一瓣吃完了它。   “姬悬。”少年扭头,望着无际的天空,突然开口。   “叫「哥哥」。”   姬幸没理他,一字一句更像是在和自己对话:“姬悬,你等着,我才不会辅佐你呢。等以后我比你强了,我就要做姬氏的家主,做天下第一,让你天天给我剥橘子。”   姬悬已经吃完了橘子。他一贯冷淡的面容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语气是愉快的,尽管没有人能发现。   “好呀,哥哥等你。”姬悬仿佛漫不经心般地说,“可惜你的愿望最终只能实现一半,你哥哥我呢,会是永远的「天下第一」,顶多,我允许你和我并列。阿幸,等你追上我,哥哥或许不能给你剥橘子,但是姬氏可以让给你哦。”   看着少年古怪的脸色,姬悬大笑出声,笑得前仰后合。   那是姬幸印象里他第一次如此情绪外露。   “毕竟——”姬悬坐直身体,拖长了语调,听起来又像是在撒娇了,“弟弟给哥哥剥橘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嘛。”   作者有话说:   转折明天再写吧,今天就到这里挺好的。我其实一直挺奇怪为什么没有小天使问我这份记忆是真是假,大家都对主角很放心呀(其实我写着写着都觉得像是真的有这么个平行时空orz;   ——   感谢「奈斯」和「葳蕤浅夏」小天使的营养液呀,大家明天上午见—— 第8章   神悬退出了【记忆】。   一帧帧画面流淌而过,唯一一个观看它的人,心情渐渐发生了变化。   从惊讶、了然、平静、好奇,到期待、好笑、赞赏……羡慕。   神悬没有想过这样的真相。百里幸不是姬氏的私生子,不是什么妖魔混血,也不是某些人利欲熏心用不堪方法造就出来的容器。   他只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少年,因为「幸运」而出生,和神悬拥有同样纯粹的姬氏血脉。   神悬看过类似的论断,命运长河浩浩汤汤,人的每一次选择都会衍生出不同的支流。所以,身处那条河流的「姬悬」拥有名叫「姬幸」的弟弟,这个河流的神悬却是黑月殿那一代唯一的嫡子。   即使两条支流意外相交,最后也还是要回到彼此的水域里。   男人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自言自语:“既然已经看了,就再看看他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禁术好了。”   变强的方法千万种,为什么百里幸就偏偏选了这个?   「记忆」徐徐展开。   那是姬幸十二岁的时候。   身姿笔挺的少年,将信将疑地接过父亲递来的神秘书册。   即使身在局外,神悬的面色还是一点点冷了下去。   他想起来了。   在他少年时,他那位父亲就多次在暗地里拿一些出身低微的源师进行实验,逼迫他们尝试各种禁术。那些源师最后大多非死即疯,这种实验也在神悬即位后被勒令停止了。   是了。既然是实验,那么这门禁术怎么可能不被尝试呢?   神悬曾经看过这本册子,当时的他嗤之以鼻,随手丢回了角落里。   而在另一个世界,它却被一位父亲拿给了自己视为「废物」的小儿子。   果然,不管是哪个世界,都该早点死了算了。   神悬的心情无法传递给「记忆」里的姬幸。   对于聪敏的少年而言,这本禁术实在过于好懂,他甚至都不需要去向姬悬请教,就可以自己修炼。   它的本质是,吸纳妖魔之力为己用。而妖魔之力的本质是天地浊气,源力的属性却是清气,二者无法兼容,所以就需要化浊为清。   浊气属性霸道酷烈,即使是源师的身体也很难承受,再加上浊气很难被完全转化,残留的浊气停留在人的经脉、穴窍中,人的性格就容易被影响,变得喜怒无常、暴躁嗜杀。   所以一直以来,它是不可触碰的禁术。   因为它会将人变成妖魔。   那一年,姬幸独自外出,在外面呆了五个月。   他从最小的人级妖魔开始,一直吞噬到地级高阶,获得伤痕无数,也屡次行走在死亡边缘,身上妖魔之血的味道重的让人只想要掩鼻退避。   他就这样回到了黑月殿姬氏老宅,带着一身充沛的地级高阶源力。   这五个月他一直是一个人,而「记忆」之外,神悬一直注视着他,看着姬幸几次奄奄一息又挣扎过来,看着他眼神越来越亮,即使是经脉断裂的痛苦也不能让少年停下脚步。   那是燃烧着的对力量的渴求和变强的意志,纯粹又美丽,即使是妖魔之血也无法玷污。   姬幸或许知道自己的父亲心怀恶意。   但他自愿走上这条路,因为他的血液里本就流淌着向往厮杀与不凡的天性。   而在后来,出现在神悬面前的、自称即将弱冠的百里幸似乎也证明了他的清醒。百里幸没有变得残虐、疯狂、失去理智,所以姬幸也不会。   神悬的目光复杂而幽深,他淡淡地望着「记忆」,似乎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   「记忆」里,正是天黑时分。皎洁清冷的月光洒在庭院里。   屋檐上,一个裹着白袍、长发披散的少年正在喝酒,酒液滴落,像是刚刚凝结而成的露水般清凉。   姬悬总是坐在高处。   而只有看见自己的弟弟,才能让他身形微动,重新回到地上。   面对五个月没见的姬幸,姬悬的神情依然是漫不经心的,他的目光落在姬幸身上,突然一顿,语调微扬,带着若有若无的冷意:“黑月殿是没人了么?要叫你去围剿妖魔?”   姬悬的脸是神悬所熟悉的少年模样,但那种神情是神悬非常陌生的。那种压抑的不快的隐忍的神色,是神悬从来没有过的。   姬幸似乎没有注意到姬悬的怒意,他目光清凌凌地回望自己的兄长,冷静地说:“是我自己的想法。我要变强,自然少不了和妖魔厮杀。”   神悬注意到姬幸并没有将禁术的事情告知姬悬。这个少年一直以来都非常独立,即使是兄长,似乎也并不能得到他的完全信赖。   神悬突然好奇起来,在姬幸的心里,姬悬又是个怎样的形象?不靠谱的哥哥、永远的竞争者、还是……   他突然一顿。   ——百里幸要醒了。   下意识地,几乎没有经过考虑,神悬立刻退出了「记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该写的没有写到!dbq我又晚了,流泪道歉QAQ;   晚上写剩下的,关于「记忆」的真假下一章会写到,只能说不全是真的,也不全是假的,这点就涉及到主角的能力啦,反正主角是绝对不会翻车的! 第9章   【织梦人】   百里幸感到脸庞被微凉的发丝扫过。   他睁开眼,神悬就坐在一旁,声音是一贯懒洋洋的腔调:“你醒了?”   百里幸一顿,目光从迷茫很快转为清醒。他低低唤了一声「殿主」。   神悬看起来风轻云淡,仿佛刚刚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过。他问了几句少年的情况,视线在少年苍白的脸上微微停顿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百里幸迟疑地望着他:“殿主……没什么想问的么?”   望着少年隐约警惕的眼神,神悬拖长语调,漫不经心地问:“那你想说么?”   “别想太多,”某思虑过多的「典范」如是说,“我百年前改革黑月学院,这一百年来,黑月学院来来往往无数源师,若是每一个可疑的人我都要探问清楚,早就做不了其他事了。”   百里幸:“殿主包容有度。”   “毕竟,我可是「天下第一人」嘛。”神悬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毫不羞愧地接受了赞扬。   百里幸:“……”   神悬注视这这双和他有几分相似的眼眸,看见少年果然因为那五个字被戳到了敏感的神经,眼里闪过亮得惊人的战意。   他勾唇,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管想做什么,先把伤养好吧。”神悬懒洋洋地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药瓶,随手丢给他,漫不经心的态度仿佛那只是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百里幸看着瓶身上代表辉月殿珍藏的金纹,一时沉默又困惑。   这个世界的神悬,居然是这么大方的好人吗?   几乎能从百里幸脸上把这句话解读出来的神悬压抑着笑意,但转瞬间他想起了什么,那笑意便淡了下来。   “你那门禁术,”神悬慢慢道,“最好少用。”   百里幸便不吭声了。   神悬心里掠过一丝烦躁,转而又觉得好笑。   说到底,百里幸只是另一个「姬悬」的弟弟罢了。将来某一天,时机出现,他将百里幸送回他原本的世界,完完整整,没有损伤,就算看在另一个自己的份上了。   打定主意,神悬想了想,抛出一个自觉十分完美的主意。   “你现在无处可去,要不要进黑月学院玩玩?你还没有接触过正统的源师体系罢?”   在「记忆」里,那个世界的姬悬随意地教,姬幸也随意地学,最后更是直接用实战取代了学习。   那么,把百里幸放在黑月学院,无疑是一箭双雕的事情。既可以补上他知识上的缺口,也可以……在即将到来的风雨中把他放在眼皮底下。   毕竟,他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也不该沾上这个世界的血腥。   百里幸终于无法再沉默了:“我可以拒绝吗?”   少年满脸写着对「上学」的抗拒。   “可以——当然是不可能的,”神悬轻快地否决。他想了想,冲少年伸出手,一柄熟悉的短剑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不过,好孩子会有奖励哦。”   最终,面对比记忆里成熟了无数倍也狡猾了无数倍的神悬,百里幸提着剑,面无表情地走了。   在靠近房间入口处,一个人影远远看见他,朝他扑了过来。   百里幸拿剑一档,看见那人的脸,是景元。   身体的疲惫和痛楚无声地拉扯着他的精神,百里幸只能听见景元在呜呜地说着什么,模样很是激动。   “我那里有治疗妖浊上好的药物,是辉月殿长老亲手所制,百里兄,我待会儿就给你送来!”   声音终于变得清晰起来,百里幸无可不可地应了一声,并没有提到神悬给了他更好的药物。   景元见他没有拒绝更是高兴,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百里幸:“院长说要见你,可有为难你?要是有什么难处,或许我可以帮得上你……”   百里幸一顿,期待地看向他:“让我去黑月学院算不算?”   景元:“嗯……不、不算吧?”黑月学院如今可是天下源师的向往之地,即使其他神殿依然在孜孜不倦地抹黑。   但是黑月学院不仅连续数年七殿大比第一,更是在百年里培养出了十数位天阶源师,这样的水平足以让大多数人闭嘴。   百里幸「哦」了一声,有些怏怏地和他道了告别,回了房间,只剩下景元在原地张张嘴,决心明天一定要好好同百里兄介绍黑月学院的好处。   ——而且这样一来,他和百里兄岂不就是同窗了!   百里幸一关上门,888就像是回到了什么安全之地,一改之前的安静如鸡,语气慌乱地对他说:“不、不好了宿主!”   百里幸:“嗯?”   888:“刚刚你昏迷的时候,神悬不知道做了什么,他就那么在你眉心一点,我感觉差点要被他发现了!”   少年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他半晌才道:“你忘了开系统防护么?神悬偏向精神系,他的两个能力「千里感知」和「阅读记忆」都……”   888大惊,下意识打断了他:“神悬有两个能力?那他刚刚岂不是看了你的记忆?”   系统只觉天崩地裂,记忆都被人看了,这还做个球任务啊?   少年又是很长一段沉默。这时,他甚至有些怀念从前的小系统,虽然也蠢乎乎的,但是起码会卖萌。   “不、不对,神悬对你的态度好像没变啊,而且似乎还对你更好了……”888下意识看了一眼任务进度,“主线已经23%了!咦咦咦,支线也16%了!”   而现在距离宿主来到这个世界,还不到十天!   “难道神悬没有看你的记忆?可是好像也说不通呀……”888自顾自碎碎念着,直到被少年似笑非笑的嗓音打断。   “难道你在接收我的资料的时候,完全没有看过么?”   888一呆,不好意思地说:“我的级别在高危世界是最低的,你的详细资料全部都要靠积分解锁……”   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少年不置可否,微微一笑:“那你就记着,我的能力,叫做「织梦人」。”   系统评级——无。   无不是最低的意思,而是无法评级的意思。如果888花积分看过新宿主的详细资料就会发现,这个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升上高危世界的宿主,是个早已形成了自己能力的……天才。   所谓「织梦人」,织的梦既是别人的,也是自己的。在虚拟世界的三年里,少年精心编织出了「百里幸」这个人物,操纵他在「梦境」中生长,形成了逻辑严密、毫无破绽的记忆。   以后,等「织梦人」这一能力进一步提升,说不定这些「梦境」还会变成真正的世界。等到那时,只怕所有人都会感到骇然。   只是这些细节,就没有告诉系统的必要了。   少年站起身,靠着窗伫立远眺。   晚风带来惬意的清凉,888消化了一番宿主话里的意思,小小声说:“就、就是你可以伪造出假记忆?你早就把这些都算好了?所以你选了虚拟世界,选了这个身份……”   好复杂,也好厉害。   “我现在觉得主线任务一定可以成功了……”888激动地想。   而望着水面上荡起的层层涟漪,少年在心中轻笑一声。“我这样做,当然是因为——只有完全的胜利,才是真正的胜利。”   主线,支线。   他都要。   作者有话说:   起初的神悬:毕竟不是我弟弟,等时机到了就送他离开;   后来的神悬:毕竟也是我弟弟,还是把我弟弟留下来吧:) 第10章   “难道妖魔就都该死么?”   接下来数天,百里幸一边养伤,一边和景元结伴,在外面扫荡妖魔,往往入夜才回到船上。   百里幸本是习惯独来独往的人,可景元缠他缠得紧,百里幸又怕没了景元,神悬会派其他人盯他,反而更加束手束脚,也就默认了。   他的实力上升很快,几天下来就已经成了地阶源师,把景元看得目瞪口呆。   对此,百里幸只是说:“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自然就简单了。”   景元似懂非懂,只能得出百里幸从前也是个高手的结论,依旧每天乐颠颠地来找他。   今日他们没有外出,大白天仍然呆在船上,只因为今日神悬的扈卫们要练习一个新阵法,景元力劝百里幸和他一起围观,兴奋地表示这是十分难见的场景。   神悬船上随侍的扈卫们大多是地阶,散开时只觉他们比寻常源师看起来更凛冽,气势也更凝重。   但是当他们聚在一起,结成阵法,铺天盖地的源力随之奔涌聚集,凝结成一股几乎可以惊动天地的力量。   ——这是可以比拟天阶源师的力量,撼天动地,浩瀚之极。   百里幸出神地望着这一幕,身旁景元见状正好给他安利:“这个阵法看起来是不是很厉害?这可是学院里上三阁之一通天阁研究出来的天级阵法,基础版本连普通学子也可以学习,虽然威力不如完全版大,但也足够跨阶应敌……”   百里幸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短剑。   身后有人懒洋洋地笑:“怎么样?要不要试试这阵法的威力?”   坐在一旁的两人起身望去,景元低呼一声「殿主」,而百里幸和神悬四目相对,并不多言,微微颔首就迫不及待地拔剑,纵身进入了阵法范围。   源力这种东西,一贯被源师们使用得大开大合,很少吝惜。大多数源师们追求的都是更高阶的源术和更高深的源力。   但在百里幸身上,源力却表现得极为精准,毫厘不差。每一缕源力都像是依附上了少年本人的意志,冷酷地劈开所有敌人,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身处结阵的九名扈卫中间,百里幸好像全然不受阵法内部巨大的威压影响。伴随着他或轻盈或凌厉的每一剑,阵法的裂隙也随之越来越多。   景元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幕,差点连呼吸都忘了。在阵中少年的身上,纤薄和一往无前这两种矛盾的气质诡异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变作最终淡漠而冷酷的最后一击。   少年半跪在地上,轻轻地喘息。在他身后,是四分五裂的阵法和七仰八歪的扈卫。   寂静。   一片寂静之中,景元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只见神悬目光淡漠地望着地上的扈卫们,神色淡淡,无喜无怒,宛如神祗一样高不可攀。刚刚极短一刹那间投向少年的一瞥,那种一闪而过的欣赏又遗憾的复杂神色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神悬确实挺遗憾的。百里幸来的并不是时候。如果他早几年来到这里,那么他或许来得及培养一个继承人;即使迟早要离开也没关系,起码他自身的痕迹能够在另一个人身上体现。   可百里幸来得太迟了。迟到神悬面对这个少年,能做的也仅仅是在这个世界护他一程。   他亦有自己的道路。   后来几天百里幸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日子,和神悬没有再碰过面。唯有一个刹那,百里幸察觉到了神悬的「视线」停驻。   那是他和景元聊天的时候。   满身妖魔浊气的景元一边嘟囔着一定要好好洗个澡,一边奇怪地问他:“百里,你为什么把那个妖魔放走了?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百里幸一顿,没有出声。   “难道是因为它在哭?”景元有些不可思议,声音稍微大了些,“有些妖魔就是那样的,天生善于蛊惑人类,其实根本没有感情!它哭也只是为了骗人而已!百里你可不能被它骗了!妖魔最狡猾了!”   百里幸脚步一停,他没有看向景元,只是扶着船舷,淡淡发问:“难道妖魔就都该死么?”   “当然!”景元不假思索。   “我不这么认为。”百里幸说。   景元一时怔愣,而百里幸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真敢说啊。”一声感叹。   “是啊,百里是不是给妖魔迷惑了……”景元附和到一半,突然一僵。   只见身后出现的男人一身黑袍,长发披散,正意味不明地望着百里幸消失的方向,笑意莫测。   “殿、殿主……”景元连忙行礼,又绞尽脑汁地想为百里幸转圜,“百里他不是那个意思,妖魔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的……”   妖魔人人得而诛之。   这个理念自从神悬上位以来就被贯彻到黑月殿内外,就连每一年的黑月学院考核也是以杀死妖魔的数量多少为标准。殿主厌恶妖魔,黑月殿无人不知。   神悬轻柔地叹了口气,仿佛无奈般地说:“毕竟他是这世上仅存的姬氏血脉,本座自然不会与他生气。”   他淡淡地拂一拂衣袖,仿佛弹去了某些并不存在的尘埃。   “他还年轻,自然不明白,妖魔这种东西,原本就不该存世。”那一刻,神悬的目光冷酷得令人心惊。   而景元也在第二天才知道神悬做了什么。当他和百里幸在清晨穿过甲板时,少年脚步停住,周身气压也冷了下来。   景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只昨晚被百里幸放走的妖魔,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船上。它被铁索贯穿四肢,牢牢地锁在笼子里。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人类几乎无异的小女孩。   作者有话说:   不管什么时候的哥哥都是屑。   悄咪咪剧透一下,「梦境」里弟弟和哥哥的矛盾也和妖魔有关,后面神悬会看到这段记忆的hhh 第11章   “我不会生你的气。”   晨间水上雾气缭绕,神悬就坐在另一边,穿着一身庄重的黑袍,头发却随意地散着,发尾沾染了一点雾气的湿意,显得更深更黑。   他以手托腮,仿佛有些无聊地望着水下,见到百里幸二人,方才笑吟吟地招一招手,神情丝毫不见异样。   “殿主……”景元战战兢兢地上前行礼,余光无意识一瞥水下,差点没吓得魂都掉出来。   只见那儿九名身着铁甲的扈卫深深浸入水中,只露出头颅浮在水面。他们面色泛白,额上露气深重,不知已经在水中呆了多久,手上还结着阵法的手势,通过这手势不断地向船内输入源力。   “殿主,这是……”景元方才看见那模样凄惨的妖魔时不见动容,此刻看见这一幕,语气却有些打哆嗦。他很想说,要是船上源石不足他可以去最近的景家分部里借,何必要这样人工输入源力呢……   景元从前也曾去学院内的通天阁打过工,那里的阵法因为大多都是实验状态,为了确保精确,往往需要源师自身的源力而不使用源石。景元也是那时候才认识到,要输出不造成破坏力的源力有多难,那种力量被不断从体内抽出的痛苦,现在想起来还让他头皮发麻。   神悬这时才看了他一眼,用随意而亲切的语气解释:“本座瞧他们昨日练习阵法时发挥不出天级的威力,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帮他们锻炼。只要他们输出的源力能激活船内的天级中枢便算成功,怎么样,很轻松罢?”   他说着,又叹一口气:“可惜他们在此呆了两个时辰,也依然是地级的水准,实在是愚笨不堪。”   景元:“……”到底哪里轻松了?   不过他也因此想起来,水下的扈卫,正是昨天被百里破解阵法的那九名扈卫。而昨天百里幸能破掉他们的阵法,除了他自身的逆天之外,还有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九名扈卫没有完全发挥出阵法跨阶应敌的能力,威力只达到了准天级,而不是天级。   但就算这样,对于第一次练习那套阵法的扈卫们来说,也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吧!景元不由得在心里为过去那个梦想着以后也去殿主身边做扈卫的自己上了一炷香。   真是太天真了!   景元胡思乱想一通,突然发现身边有点空荡荡的。他侧头一看,这才注意到百里幸根本没有和他一起过来,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过。   在景元诧异焦急的目光和神悬似笑非笑的凝视中,少年终于动了。   只见他抬脚,却不是朝神悬这里走来,而是向另一个相反的方向走去,几步就来到了囚笼边。   短剑寒光一闪,铁索应声而断,只听「噗嗤」一声,仿佛有鲜血迸溅而出,伴随着若有若无刺耳的哀嚎。   在这果决凌厉的一剑之后,妖魔的躯体很快化为飞灰。明明没有鲜血,少年还是下意识抹了一把脸,厌恶地皱起眉,像是想要用力地擦去什么。   神悬的笑容这时才真正地凝固住了,显露出真实的诧异和一丝难以捕捉的不知所措。   他就那么愣愣地盯着少年看了几秒,语气微妙地上扬,随即像是在掩饰什么般不动声色地笑问:“生气了?”   少年慢慢地转过头,满脸淡漠地与神悬对视。他唇角动了动,倔强地抿着,目光与其说是在凝视神悬,不如说是通过他看见了另一个更遥远的存在。   “不,”他低下头用衣角擦拭自己的剑,慢慢说道:“我不会生你的气。”   空气里寂静无声。   好半晌,神悬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调笑般响起:“如果你刚才求我,说不定我会放过那个小东西哦?”   剑已经收回鞘中,少年与他擦肩而过,干脆利落地拒绝。   “不要。我不想欠你。”   神悬方才微热的血突然又凉了下去。   不知为何,他想起一段对话。   ——“你叫一声「哥哥」,欠我的就少一次。”“哥哥!”   神悬带着淡淡嘲讽地想,有这样一个弟弟,另一个世界的「姬悬」,应该很头疼罢——明明看起来那么好骗,有时候又较真得厉害。   作者有话说:   神悬:我才不嫉妒╭(╯^╰)╮   ——   一天没写好像就没什么手感了,今天先这样吧(捂脸;   顺便大家平时要注意身体呀,哪怕只是普通感冒也是很折磨人的!一定要多喝热水-真的管用! 第12章   一些遥远的往事。   两天后。   “那就是泠风城了!”横栏处,景元指着远处,激动地说。   “我知道。”百里幸同样望着那个方向,轻声说。   悬挂着黑月旗帜的大船渐渐驶近,重重关卡渐次放开,早早就有许多人等在岸口恭候。   神悬依旧一身黑袍,一下船就被人群簇拥着。人影幢幢,他的身影依旧格外明晰。   “哎呀,”景元暗道一声「糟糕」,他这才想起来,“麻烦了殿主这些天,该当面道一声谢的。”   百里幸漫不经心地说:“他未必有空见你。”   神悬和「姬悬」一样,你想找他永远都未必能找得到,他想见你倒是不管你藏在哪里都一定会出现在你面前。   而自从两天前的不愉快之后,他们的确就再没有见过神悬的身影。   景元顿时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地望着百里幸:“其实,百里……妖魔确实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东西,他们由浊气而生,代表着世间极恶,本就……哎,反正你也要去学院上学,等上完第一节课你就知道了。”   百里幸挑眉,不过没等他开口询问,已经有人走近,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百里公子。”那人略行一礼,客气地对百里幸道,“殿主吩咐我给您送来这道小令。持有此令,只需告知各阁主一声,便可进入学院各阁学习。”   那小令手指大小,通体漆黑,周身环绕着金色的月纹,月纹下是暗涌的源力。   百里幸道了声谢接过。   等那人走远,景元好奇地凑过来看,也没看出什么文章来。   百里幸注视着手心的小令几息,随手收了起来。   “走吧。”他对景元说。   泠风城今日热闹无比,但热闹也透着堂皇大城的雍容有序,不急不躁。今日是黑月学院开学的日子,学院门口几乎是城内热闹的中心。   在人群的熙攘嘈杂声中,只听有人大声喝道:“好!只要我能任闯一关,就能成为学院学子,可对?”   那声音极其高亢,夹杂着源力震荡,人群都为之一静。   在安静中,同样有人大声回答:“没错!这是学院百年来的规矩,没能通过入学测试者,只要能在开学之日任意通过上三阁设下的关卡,就同样可以入学院学习!”   百里幸闻声一顿,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制止了景元带他走后山学子入口的想法,无声无息地折返回来,挤进了人群里。   只见大门处,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就站在中间,目光紧紧盯着对面刚放上来的三道竖联,正是方才放言要挑战关卡的人。   那竖联上黑底银字,依次写着「文藏阁:无伤剥离天级妖魔尸核」、「武绝阁:拍碎天一石一枚」、「通天阁:作答十九问」。   旁边跟上来的景元惊道:“今年学院的附加试题好像格外难。”   前面有人听见他的话,轻轻嗤笑一声,扭过头来傲然道:“这是应该的。入学测试都通不过的源师,要么是实力不够,要么是心性不行。七殿大比的日子快到了,今年轮到我们黑月殿主持,到时,其他六殿子弟都会汇聚在泠风城。若是附加试题容易了,把这些人招进来,岂不是给我们学院抹黑?”   景元被这少女一番话说得一呆,不由道:“若是实力够,心性也好,但就是没赶上入学测试呢?”   少女眉目流转,理所当然道:“那就是他运气不好。”   景元被她傲慢的态度一噎,气得想再和她辩解几句,却听旁边百里幸赞同道:“你说得对。”   少女正要露出笑容,却见百里幸已经拨开她,在教习「还有人要挑战吗」的问话声中走了进去。   原来方才,那名书生在几番犹豫之下选择了通天阁那个看起来最无害的「答十九问」,然后在第一问就被刷了下来,已经悻悻离去。   少女诧异地问景元:“你们难道不是学院学子?”   景元:“我是,他不是……不对,他明明也马上就是了!”   景元说的不清不楚,少女却了然地「哦」了一声:“走后门的?不过愿意去闯附加关卡,看来还有点志气嘛。”   “只是你现在去拦他还来得及哦,”少女笑嘻嘻地说,“今年有新规定,敢闯附加关卡的都要留下名字,挂在学院门口。等他被刷下来再进学院,上下六阁都要知道他是靠关系进来的了。”   景元顿时大惊。他是知道百里幸实力的,短短数天就已经堪比地级高阶,可以说胜过学院很多源师。但是这次的附加试题,前两天无不要求天级战力,最后一题看似简单。   但和通天阁那群奇葩联系上,景元就知道几乎没可能有正常人能通过。   只是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百里幸已经报上名字,选好了题目。   教习记录下「须弥山人,百里幸」几个字,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百里幸选的是第二题,黑月学院上三阁之一武绝阁出的题,「拍碎天一石一枚」。   天一石是天下至坚至硬的矿石,世人通常知晓,只有天级源师才可以不用武器将它们碎裂。   此刻人群纷纷窃窃私语,只因这少年怎样看起来都不像是天级。   但少年很快改变了他们的观点。   他只是看了一会儿眼前的天一石,又轻轻敲击数下,随即轻拍一掌,那块号称坚硬至极的石头立刻就四分五裂,化为碎末。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掌!难道是一位新天级?   这个消息几乎是在立刻就传进了学院里,传进了某些人的耳朵中。   有人黯然苦笑:“难道这次七殿大比,注定我无法得到魁首之位,见到殿主大人,洗清家族冤屈?”   有人暗自大喜:“一定要拉到我们这边来!只要能阻碍那个人得到魁首,就是好事!”   也有人惊怒不已:“哼!黑月殿难道又要再增一名天级?必须赶快禀报回去!”   各种心思,暂且不提。   总之,百里幸就这样成功地通过了附加试题,成为了黑月学院的新学子。   当他走出人群,目光落在正等候他的景元身上时,方才的少女突然跳出来,提问道:“喂,你不是天级吧?”   她笃定地说:“你肯定是用了什么技巧!我在书中看到过,除了天级,还有其他办法可以拍碎天一石的,只是武绝阁那些匹夫都不信我……”   “谁要信通天阁的疯子啊?”景元刚刚已经和少女互相通过身份,大概聊的并不愉快。此刻他一巴掌拍开她,怒道,“谁都知道,通天阁除了阵法之外,什么都不可信!”   “哼,”少女不快道,“不承认就算了,有没有实力最后总是会展现出来的,别到时候只是一个地级,却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她扮了个鬼脸,很快消失无踪。   景元嘴角微抽,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却见百里幸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比平时更沉默。   “你怎么了,百里?”他困惑道。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百里幸淡淡道。   一些,注定已经非常遥远的往事。   ——和那个把诸多技巧交给他的「人」。   作者有话说:   算是过渡章?总算是进入第二个阶段了,明天会抽时间修一下文,主要是错字病句和一些描述不清的片段,更新应该会晚一点。修文好像会导致提示频繁,大家无视就好,么么哒! 第13章   如果梦境真实存在之弟弟不见了   黑月殿,姬氏老宅。   风漫天卷过庭院,枝叶簌簌作响,惊起几只鸟雀扑打着翅膀飞离,在天空划过一条条弧线。   “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传书一封到驿馆。”正事已经谈完,身着白衣的少年公子轻摇羽扇,用这句话向对面的少年作了结尾。   ——虽然他很清楚,对于对面这位来说,这个「如果」会发生的几率,大概比自己喝水呛死的几率还要低。   毕竟,尽管年龄不到及冠,对面可是公认的「天下第一人」啊。   白衣公子的目光落在对面之人脸上。   ——这位自幼就被传为「天才」,在四年前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就一击重伤常山殿长老,彻底奠定「半神」之名的,黑月殿,姬悬。   姬悬身穿黑衣,长发随意地束起,对白衣公子方才的话恍若未闻。   “明日就是七殿大比开始之日了。”他望着天上鸟雀飞过的痕迹,突然说。   白衣公子,也就是辉月殿这一任的少主了然,说道:“百里……姬幸公子至今也没去驿馆,估计又和前三年一样,会在明日才到。”   他说着,好笑道:“前三年,大比的前二名都被你们兄弟占了,今年只怕也同样如此。等到明年的七殿年试,就终于能看见新的面孔了。”   说到这里,辉月少主心里真是挺无语的,就姬悬这种半神源师,到底是怎么好意思参加七殿大比,从同龄人手里取得第一的?那时候,姬悬他弟弟也同样是个变态,不到二十岁就达到了天级的水平。   幸好这位姬二公子年少叛逆离家出走,每次参加大比都是以其他神殿的名义,好歹才没让黑月殿彻底包揽前两名。   辉月少主回想往事,想到自己十九岁时,处于能参加大比的最高年龄,跃跃欲试要为辉月殿拿一个第一。结果那年黑月殿不讲武德,把姬悬的名字报了上去,而那时候姬悬重伤常山殿长老的消息已经传出,「姬悬」二字名震天下——大家纷纷沉默,最后都决定竞争第二名去了。   那一年参加大比的人尤其多,大家都想见一见这位十六岁的「天下第一人」的风采。   但由于赛制有所变化,最终几乎都没有见到——姬悬和他弟弟约好了似的一人一半地清场,然后两个人自己打得日月无光,旁人几乎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此后两年,年年如此,最终大家纷纷躺平,连争夺第三名的欲望都要消失了。   辉月少主庆幸自己因为年龄的原因只用和这两兄弟共同参加一次大比,在赛场上被随手打晕丢出去感觉他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了。   姬悬淡淡「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他说着,露出一个微笑,带着些微愉快的意味:“毕竟他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打败我。”   辉月少主想起来,有些担心正事:“你和你弟弟打过之后,还有精力应付姬氏的长老们吗?要不……”   他接下来的话被姬悬用一个眼神否决了。   看起来慵懒而美丽的少年,眼神却是睥睨讥嘲的:“不需要。”   他愉快地说:“不好好和阿幸打一场的话,他可是会生气的。而且那天,是我和阿幸的生辰。”   “正该迎接新生。”   辉月少主离开后,姬悬依旧坐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一具美丽而遥不可及的神像。   桌前的书页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姬悬突然伸出手,按住了某一页。   那是今年七殿大比的名单。   他的手按在辉月殿名下一长串名单中隐约的「百里幸」三个字上,用力地将这一行字抹去。   “百里幸……”姬悬撑着头,咀嚼这这个名字,无声地笑了。   “阿幸真是知道怎么能让我生气啊。”   眼神中透出一丝苦恼,姬悬厌恶地皱眉,拒绝将这个代表某个低劣妖魔的姓氏和自己的弟弟联系起来。   “等这次大比结束,”他想,“就把阿幸抓回来吧。”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if向番外,因为正文有点卡就放出来了(本来想这个世界结束再放番外的orz);番外的背景是,如果主角的「梦境」变成真正的平行时空。时间线在姬幸消失去另一个世界后不久。 第14章   妖魔百里。   对百里幸而言,通天阁少女的话并没有令他放在心上。   他在景元的带领下去学院内登记,因为他是通过特殊方式进来的。   所以也可以不用和新生一样进入下三阁,而是可以直接进入上三阁中的武绝阁。   ——也因此,没有感受到所谓的新生第一节课。   但他还是很快就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   因为他在武绝阁看见了一份统计表,一份名叫「妖魔消耗记录」的表。   在这几天尤为频繁的记录里,大部分都在后头跟着一行小字说明,写着「新生教导使用,已损毁」。   ——百里幸大概能猜到所谓的第一节课是什么了。   他神色间流露出微不可察的困惑,又很快恢复成面无表情,正准备关上表格文册,目光却突兀一顿。   他看见一行妖魔记录。   那上面普普通通地写着“妖魔类型:幻妖;妖魔等级:天级低阶;关押牢室:武十三天乙;”,以及,「来源:须弥山围剿」。   须弥山围剿。   当时报名字的时候,百里幸只是随口说了「须弥山」三个字。   而其实在这个世界,须弥山根本不是什么能住人的地方,它是一方妖魔的老家。   它曾孕育出天级妖魔「百里」。「百里」不喜欢出门,总是呆在须弥山不动弹,却因为在十年前杀了一名误闯进须弥山的神殿嫡系子弟而被常山、辉月、黑月三个神殿一起围剿,须弥山内妖魔全部覆灭,或者死了,或者被囚。   这是武绝阁内对须弥山的记录。   而「百里」就是幻妖,百里幸认识他的时候,他刚刚天级,喜欢在树叶间穿梭,间或探出头来,学百里幸的模样说话。   “阿幸和百里,是好朋友吗?”模样艳丽无双的妖魔歪着头,神情单纯稚气,透着非人的无辜。   “那阿幸就是我唯一的好朋友了!”   “阿幸,你为什么每天都在玩那个小铁棍……喜欢?喜欢是什么?哦……那我喜欢看天,看云,看风把树叶和种子吹到另一个地方去……也喜欢阿幸。”   “阿幸,你生气了吗?你要是不高兴,我以后就不杀人了。”   许许多多的回忆像是被风吹开的书页,散落在少年明灭不定的瞳孔中。   百里幸从怀里拿出一枚小令,凝视了它许久。   他其实认出了它,它并不是普通的令牌,而是黑月殿殿主的副令。   他不知道神悬给他这个是想干什么,但他原本并不打算动用。   就如同神悬和他都知道的那样,他只是一个过客。   百里幸攥紧掌心,腰间短剑像是在应和主人的心情,发出低低的嗡鸣。   靠着这枚令牌,百里幸和轻易就从武绝阁总教习那里拿到了妖魔囚室的出入令。   他无视了总教习惊疑不定打量他的目光,拿着出入令,在白天光明正大地去囚室逛了一圈。   在某些有心人眼里,这种行为可能叫「踩点」。而实际上,百里幸并没有真正离开,代替他出去的,只是一个替身。   在须弥山,百里幸真的和百里学了不少东西。   当夜色降临,天乙囚室里失去了光线,一切都笼罩在无声无息的黑暗当中。   能被关在这里的妖魔自然不可小觑,可以视黑暗如无物,但天乙囚室中的黑暗不同,这里的光线全都经过阵法扭曲,会让妖魔在夜晚失去视力,安分下来。   百里幸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走进了关押须弥山幻妖的房间。   那是一个长手长脚、眉目间满是狡诈之气的妖魔。   ——不是百里。   百里幸出现在他面前,目光淡淡地落在他的身上。   “你是谁?”妖魔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百里幸说。   妖魔一怔之下便是冷笑:“我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回答你?”   百里幸的手按在剑上,想了想说:“我可以放你出去。”   妖魔奇异地打量他:“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在骗我?”   “或许你更想看看我的剑?”百里幸面无表情。   妖魔一噎。“难道真的是……”他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又很快住嘴,答应了下来。   “行吧。你要问什么?”   百里幸想了想,淡淡道:“说说须弥山围剿的事情吧。”   半个时辰后。   说的口干舌燥的妖魔眼巴巴地望着百里幸,而百里幸也没有食言,解开了他身上的囚锁。   妖魔大喜若狂:“我知道有一条通道!你从那里送我出城就行!”   百里幸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没有拒绝。   “好。”他淡漠道。   黑月殿,一盏孤灯悬在屋外。   神悬坐在案前,一份份文书手令自他笔下流淌而过。其中间或夹杂着来自各地的消息,一行行冰冷的文字映入眼帘,宣示着许多生命的诞生和许多生命的消亡。   这样的夜晚,神悬已经度过了上千个。从他决定成为黑月殿主的那一日起,就注定他再也不是那个会在夜晚四处游荡、饮酒赏月的少年。   他漫不经心的目光在浏览一份新文书时微微一顿。   那上面记录着百里幸这几天的行为日常。   从他报出「须弥山,百里幸」的名号参加特殊试题入学,到他拿着手令进入妖魔囚室……   “须弥山,百里……”神悬重复着这几个字,仿佛感到很有趣似的,微微扬起了唇角。   “黑月学院的囚室里,似乎就有来自须弥山的战利品呢……”   作者有话说:   好耶,赶上了!   下午修文(……),然后下一章在晚上十一点更新 第15章   蠢的是你吧,姬悬?   百里幸站在阴影里。   妖魔已经离开了。而他等待着的人却没有到来。   他靠在墙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不论时间如何流转,月亮却总是恒古不变的。   两刻钟过去了。   百里幸开始怀疑背后之人的能力。   但就好像他在发现「须弥山」这个阴谋却还是踏进去一样,今日他的耐心比往常更好。   然而。   想象中的人没来,意料之外的身影却出现了。   “很意外么?”来人似笑非笑地问道。他的脸在月色下显露出来,那是一张即使不带感情也美得动人心魄的面孔,和百里幸有五分相似。   “有一点。”百里幸诚实回答,嘴角抿起,是一个倔强的弧度。   那是神悬熟悉的少年不快时的小动作。   而少年清澈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开门见山地问:“你拦住了那些人?”   神悬一顿,神色奇异:“你知道这是个陷阱?”   百里幸疑惑地说:“我看起来很蠢么?”   神悬嘴角轻扬,是百里幸熟悉的嘲弄的笑容。夜色下,男人仿佛也褪去了那层言笑晏晏的壳子,锋锐到看一眼就似乎会被刺伤。   他就这样嘲弄着说:“相信妖魔,不蠢么?”   百里幸的脸上渐渐没了表情,他紧紧握着手里短剑,冷冷地望着神悬:“蠢的是你吧,姬悬?一直以来,自以为是地掩盖真相,自以为是地替别人做出选择,自以为是地认为只有你自己就能完成任何事情……不都是你么?”   一连三个「自以为是」,少年的质问听起来也是不带情绪的,但神悬能感受到,他汹涌的情绪隐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仿佛能穿过他抵达另一个人面前。   那个「姬悬」的面前。   神悬的神情变得冰冷,淡漠得仿佛高居九天之上的神明:“你在对谁说话?我可不是他。”   百里幸眉头微挑,平静地说:“有什么不一样?一个人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你和他,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   即使明知道少年指的只是性格,神悬心中还是微微一动,升起一种不可抑制的暖意。于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眉目柔和的男人,他像百里幸一样背靠着墙面,姿态慵懒,话说出来也变得懒洋洋的:“想套话——你还早了一百年呢,阿幸弟弟。”   “所以,你确实知道了。”百里幸微微点头,换了话题,“你可以看见别人的记忆?”   神悬奇异地扭头望着他,为他此刻真正平静的语气。他坦然承认:“怎么,生气了么?”   百里幸面无表情,轻轻瞥他一眼:“如果你也曾经在第一次外出历练的时候被人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三个月,那么以后再发生什么,都很难生气了。”   ——毕竟姬悬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早就明白。   神悬感叹一声,虚伪地说:“看起来我和他还是有不一样的——他比我变态多了。”   这一番交谈之后,天光开始见白。   神悬站直身体,袍袖垂落,深衣上不见一丝折痕。他看起来又是那个矜持端冷的黑月殿主了,背对着百里幸,不知想起了什么,发出一声轻笑。   “如果你想插手进来,那么可就很难脱身出去了。”男人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尚且一无所知的少年,突然发现少年狡猾地避过了关于「须弥山妖魔」的话题。   看来的确很擅长对付「我」啊,不管是哪个我,神悬想。   他唇角微扬,懒懒拖长语调:“我可以把你想知道的东西告诉你,但是等价交换,你能带来什么呢?”   神悬笑起来,愉快地在少年认真的眼神中揭晓答案:“那么,去参加七殿年试吧——为我带来今年的第一,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6章   与天下为敌。   神悬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   他想起方才百里幸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说:「一言为定」的样子,少年的骄傲尽显无余,只怕在他那个世界,参加过三次七殿大比的少年已经拿了不止一次第一了。   姬氏禁术诡异难修,但是一旦修炼,进展一日千里,那个世界的百里幸,大概已经有天级了吧?   天级往常在七殿年试时就是碾压的存在,毕竟年试只允许未及冠的源师参加,而往往来说,未及冠能达到地级中阶者,已经能说一声优秀。   神悬自己从未参加过七殿年试,以他的实力,参加这种比试未免太过可笑。以往,他甚至都很少关注它,因为无论胜利又或者失败,都只是一时的事情。   他从未对他人抱有期待,所以无论胜败,都能轻描淡写地接受。   只是今年不同。   神悬懒懒地扬唇一笑,已经没有数个时辰之前的满心戾气。   他想起自己陆续收到的情报,很多小虫子都动了起来,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带着恶心的恶臭,准备在七殿大比上做一番手脚。   而如果没有昨晚那件事,他本来今日会去黑月学院遴选一批人,敲打一批人,看那些愚蠢的虫子们因为他的举动而紧张惶恐,惴惴不安。   可是方才,他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交给了百里幸,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即使他明知道,这次其他神殿带来的「秘密武器」,很可能会是天级,而百里幸尚未恢复实力。   为什么呢?   即使是神悬自己也诧异自己对那少年的信任。他一向自负,自认为哪怕与天下为敌,输的也不会是他;而百里幸……他会陪他面对这天下么?   黑月学院面对天下招收源师,不论家世,只论实力,这种做法最终导致一件事,那就是学院内的人员情况非常复杂。   又正值七殿年试的紧张关头,在抓都抓不完的奸细的推波助澜之下,各种谣言漫天飞舞。   从各阁的实力探讨之某某是否隐藏了真正等级以备大比上一鸣惊人,到通天阁到底有没有拿源师做实验之论通天阁到底是不是全员变态,再到文藏阁里隐藏的据说可以让人一夜之间变成天级的密卷到底存不存在……   最后更是一则“武绝阁新生百里幸长驱直入总教习处拿剑威胁教习索要七殿大比名额”的流言传遍了上下六阁,引起大家热烈讨论。   “所以,你真的把剑架在总教习脖子上了?要到名额了吗?”景元兴致勃勃地问道。   百里幸头也不抬地擦拭他的短剑:“没有,没有。”   景元正要发出失望的叹息,就听旁边「噗嗤」一声轻笑,一个轻快的女声插嘴道:“武绝阁总教习的脾气可爆咧,他要是真的拿剑去威胁,只怕那天整个学院都能被他们的打斗给拆掉。”   “至于名额么……总教习肯定会说「按规矩来」,让你自己从其他人手里抢过来,是不是?”她笑意盈盈,非常笃定的样子。   是那天学院门口的通天阁少女。   百里幸抬眸,神情淡漠,话语简洁:“有事?”   景元小声嘀咕:“肯定不是好事……”别的不说,他自己是很支持通天阁都是疯子变态的那条留言的。   “是好事哟——”通天阁少女很好脾气地竖起一根手指,又转头对百里幸说:“你对学院还不了解吧?我来帮你拿到七殿年试的名额,怎么样?”   七殿年试的名额是早在去年就定下来的,现在要想得到,只有靠抢,而且必须要找准时机,找对人才行。   然而百里幸拒绝了:“不需要。”   他淡淡道:“我一个个打过去,总会找到正确的人。”   通天阁少女一噎。   景元在一旁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帮百里啊?你们通天阁不是一向不管这些的吗?”   通天阁少女沉吟一下,景元确定自己在她的目光里看到了鄙视。   她说:“现在学院里风起云涌,什么牛鬼蛇神都蠢蠢欲动。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吧?应该已经有人出手了。”   最后那句话是对着百里幸说道。   没等百里幸回答,少女一扬头,骄傲地说:“我们通天阁可是学院里的上三阁之一,平时就算了,这种时候当然要出手了!现在人人都盯着七殿年试,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年试第一抢到我们这边来……”   景元:“百里是新生吧,你为什么不去找其他人?”光是他知道的年试热门候选人就有不少。   少女一撇嘴:“现在谁还分得清谁啊,我当然要找绝对站在咱们黑月殿这边的!”   她突然凑近百里幸,目光盯着他手里的短剑,笃定地说:“这是殿主的珍藏吧!绝对是!我偷偷看过我们总教习珍藏的图册,还描摹过上面的花纹呢,绝对不会认错的!”   “而且你的长相,不注意就算了,仔细分析看来,和殿主真的挺像的啊……果然,你就是殿主的——私生子吧!”说到最后,少女已经完全陷入了自言自语式的狂热状态,“不被承认的孩子隐藏身份偷偷进入父亲的学院,立志要扬名立万让人所有人刮目相看,而七殿年试,就是你最好的跳板!”   景元悄悄靠近百里幸:“我就说吧,通天阁都是疯子。”   百里幸难得沉默了一下没有反驳。   最后,他想了想,对少女说:“大比名额就算了……有一件另外的事情,你可以帮忙吗?” 第17章   百里幸,或许,可能,可以回家了。   三天后,参加七殿年试的其他六殿子弟开始陆续抵达泠风城。   城内又开始热闹起来,黑月学院里更是到处充满了关于其他六殿的议论。   据说,这次阵容最豪华的是常山殿和辉月殿,常山殿由两位镇殿长老亲自带队,辉月殿则有辉月少主随行而至。   更有传说,这次常山殿出了一名年纪轻轻的天才,年纪未满二十就已经是天级源师,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嘁,”通天阁少女,已经渐渐和百里幸二人熟悉起来的容一一不屑地说,“就常山殿那些人,围剿妖魔时立了一点点功劳都要吹上天,何况出了个天才?这个人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里面肯定有问题。”   景元在一旁悄悄翻个白眼。这些天,容一一已经把陆续到来的六殿子弟有一个是一个调查了个底朝天,一一施以点评,从头挑剔到尾,然后最终得出他们绝不如黑月子弟的结论。   只是这次,容一一若有所思地说:“听说这个消息传出来以后,文绝阁那位决定闭关突破天级了。如果他能成功……”   景元正要发问,就见容一一突然打了个响指,想起什么似的叫道:“差点忘了,百里!”   百里幸正在出神。   他膝上放在一本黑月学院的各类考核总结,是学院内部学子们自己撰写的,非常实用。在黑月学院大大小小的各类考核中,从下三阁到上三阁,无不与妖魔有关。   杀死妖魔,封印妖魔,毁掉妖魔的栖息地……   仿佛要将这世上的妖魔全部清除干净。   据百里幸所知,一百多年前,源师们大多都不曾秉持「见妖魔就杀」的理念,只要妖魔没有残害人类,没有闹出大的动乱,更多的源师还是愿意将精力放在自我的源术提升上。因为人人都知道,妖魔由浊气所化,而浊气漫布在天地间,和清气交杂在一起,是无法彻底消除的。   但是现在,黑月学院的学子俨然已经人人将「消除妖魔」视为源师的责任,比一百年前放言「天下妖魔,天下人尽可诛之」的常山殿还要彻底三分。   到底,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呢?   容一一打断了他一闪而过的思路,她说:“百里,文藏阁那位托我传话,说不管他最后有没有成功突破,都要在大比前和你比试一场。”   景元插话道:“文藏阁那位是哪一位?上三阁是有什么密语吗?”   容一一哼了一声,目光复杂:“现在像你这样孤陋寡闻的源师可不多了。文藏阁那位指的就是号称地级第一人、入学三年就征服文藏阁上下、名列黑月学院第一天才的温百时!”   温百时。   景元轻轻「啊」了一声,想起了曾经听过又被抛之脑后的传闻。   “他是不是就出身于那个因为刺杀殿主所以全家下狱的温氏?”   容一一点头:“温百时当初以戴罪之身进入学院,三年就达到地级高阶水准,其间诛杀妖魔无数,为学院立功不少,去年就有文藏阁总教习为他上书,他身上的罪错也由此免除。不过在那之前,大家叫他「文藏阁那位」已经习惯了,以前是不屑,现在就是佩服了。”   景元不解:“他找百里比试什么?不该去找其他六殿子弟比试吗?”   容一一想了想:“或许是因为这是他唯一一次能参加七殿大比的机会。他已经十九了,前两年负罪无法参加,明年他就二十了。据说温百时一心想夺得魁首面见殿主,如果不是第一,对他来说似乎没有意义。而百里又是以「天级」的名声进入学院……”   听起来,温百时这次闭关,已经是孤注一掷。面对突然出现的两名「天级」对手,他似乎也只有到达天级,才能实现心愿。   而很快又传来消息,温百时突破失败了。幸运的是他闭关时有教习为他护法,他失败后也只受了点小伤,很快就疗养好了。   而温百时没有食言,一封约战书递到了百里幸面前。   约战书只定下了时间,地点对方表示由百里幸来定。景元提着笔为百里幸回复,扭头问他说:“百里,你有什么想法吗?”   百里幸在进行他每日一次的短剑保养,动作熟稔流畅得像是已经重复过千百次。冰冷的剑刃反射出少年秀丽俊冷的面孔和专注的眼神,他头也不抬,只淡淡抛出一句:“随意。”   景元挠头,容一一见状抢过约战书,大笔一挥,写下一行地点交给他:“喏,送过去吧。”   景元低头一看,后面的具体地址他不知道,前面三个大字「通天阁」他是看得懂的。   一瞬间,曾经的不堪回忆涌上心头,景元头皮发麻:谁要去疯子聚集地啊!   最后,在百里幸弃权的情况下,一票反对一票赞同,景元到底是没有争过容一一,地点还是定在了通天阁的地盘。   那天天气风和日丽,只是有一点不巧——正赶上了传说中的常山殿子弟来学院参观。   这个时间,学院内大部分学子都在上课,走道上空旷安静,便显得那群从穿着到神情都分外格格不入的源师们十分瞩目。   容一一领路,带百里幸和景元去约好的地点,半道上就和这些人低调地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百里幸腰间的剑轻轻一震,那支队伍里有人回眸看来。   轻慢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掠过,又很快收回。   百里幸微微皱眉。   他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   容一一说:“那个「天级」好像也在。”   景元说:“真没礼貌,常山殿还是这么讨厌啊。”   “他们可是号称是「七神最纯粹的血裔」呢。”容一一翻白眼,不屑地说,“纯粹不纯粹的,只有七神知道。我们黑月殿姬氏也是神之血脉,殿主大人还是半神呢!”   两人第一次就某件事达成一致。   有了这个插曲,等他们到达约好的地点时,温百时已经在等候了。   和他们不同,温百时是孤身一人到来的。   他没有带任何见证人,不知是没有同伴还是并不担心他们用阴招取胜,光风霁月,也形单影只。   容一一虽然疯,在这件事上还是知晓礼仪的,特意请了一位通天阁的教习来见证。   温百时望着百里幸,这位一入学院就引起多方关注的少年。他看起来就像一柄剑,锐利清寒,淡漠地站在那里,就能引起温百时的战栗和危机感。   他轻轻点头,似乎苦笑了一下:“百里公子,请。”   当百里幸动起来的时候,温百时意识到自己错了。百里幸不是像剑。他就是一柄剑。   一柄沾过无数鲜血,在烈焰与厮杀中淬炼出来的宝剑,仅仅是剑锋擦过,就能让人感到头皮发麻,仿佛已经在生死之间走过一遭。   那是和温百时截然不同的风格。   温百时以能够驾驭繁多的源术出名,百里幸却似乎只用剑术;温百时的源力如江流,滔滔无尽,大开大合,百里幸的源力却宛如针芒溶在寒风里,哪里都有,又哪里都没有。   直到彻底落败的那一刻,温百时也感觉不出百里幸的真正实力。他真的是天级吗?又或者只是地级?一切都如同这少年本身,迷雾般让人无处探寻。   “我输了。”温百时的苦笑这下是真正显露出来,显得黯然但坦诚,“愿赌服输,随百里公子处置。”   约战书上是立了赌注的,一旦百里幸输了,就不能参加七殿大比;而一旦温百时输了,则任凭百里幸驱使。   在温百时忐忑、围观众人则好奇又期待的目光中,百里幸似乎想了想,然后说:“那就把你参加大比的名额给我吧。”   容一一正在给教习倒茶,听见这话,差点没把壶嘴塞进教习鼻孔里。看她的表情,则似乎恨不得自己上去向温百时提出要求,最好是让他留在通天阁给自己当上一两年的试阵人。   温百时的表情也有些诧异。   因为就如之前容一一介绍的那样,大比的名额是可以互相转让争夺的。   即使温百时把自己的名额让给百里幸,以他的实力,也完全可以再去找其他人抢一个回来。   不过这正好中了温百时的下怀,所以他没有多言,淡笑道:“既然如此,傍晚我就将参加大比的令牌交给你。”   百里幸漫不经心地点头。   而他这副淡漠的表象没有维持很久。   傍晚时,温百时还没有到来,来自于神悬的使者却到了。   那是神悬身边地位最高的下属,白影。   他告诉百里幸,神悬意外发现了奇异的天象和源力波动,和百里幸被他们捡到那天时的波动相同。   所以,百里幸,或许,可能,可以回家了。   百里幸:“……”   888:“??”   于是,温百时到来时,正碰见百里幸出门。   白影已经离开了,百里幸靠在墙上发呆,就在温百时走进递出令牌时,少年突然迈步,把令牌重新扔还给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需要了。”少年丢下一句。   温百时:“??”   他唇角蠕动,目光阴晴不定,很想追上去询问“你倒是说清楚啊,为什么不需要了?!”   难道百里幸又放弃大比了?还是他发现了什么?要知道,温百时可是好不容易才在令牌上做了手脚,并且确保不会被百里幸发现的!   作者有话说:   好像摸鱼了好久,对不起大家,明后天会双更补上的qaq;   话说我已经把瑞幸咖啡拉黑了,它家的咖啡我喝一次困一次,前天喝了两杯生椰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真的很好喝qaq真的好奇怪,为什么我喝他家咖啡以及可乐都会发困,喝多了还心慌,我好像只能喝茶来提神了orz;   最后感谢翻身的咸鱼小天使的营养液哦,笔芯—— 第18章   “我会记得你的,神悬。”   这是百里幸第一次踏入这个世界的黑月殿。熟悉的长廊走道,树木花草,即使无人领路,他也一路顺畅地来到了神悬居住的主殿。   神悬就坐在主殿前高高的台阶上,因为遥远而看不清神情,衣袍垂落间,像一朵黑色的云。   天边,橘红色的晚霞拖出最后一抹黯淡的余烬。   “你知道吗,这里曾经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这是百里幸走近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少年一怔,还没开口,就听神悬若无其事地继续补充说:“我放的火。”   少年垂下眼睛:“可是它还是和以前一样。”   神悬低笑,带着一丝回忆的神色,轻松地说:“我一个一个杀光姬氏的所有人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都歇斯底里地告诉我,我迟早会后悔。但其实,重建黑月殿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了,到最后,我唯一会怀念的,也就只有这座宅邸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侧过头,似乎想要观察少年听到这些话的表情。   但百里幸的神色始终冷冷的,不见变化,只有唇角轻轻勾起,似乎带着一点嘲讽。   他就这样漠然地听完了神悬的所有话,冷冷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混蛋,姬悬。”   神悬挑眉。   哦,是这些天听说了某些传闻么?还是……   刹那之间,神悬突然想起船上的初见。   当时少年看见他的脸,脱口而出「姬悬」的时候,第一时间流露出的并不是亲近,而是近乎微不可察的……排斥。   是后来又发生什么了么?决裂?背叛?神悬好奇地向少年投以探究的眼神,得到少年一个不耐烦的回视。   百里幸直接了当地开口:“你还记得叫我来的目的吗?”   闻言,神悬拖长了声音,抱怨般地说:“小幸这么着急回到你真正的哥哥身边吗?明明说过我和那个「姬悬」都是一个人,看来说的假话嘛。”   百里幸嘴角微抽。   他在神悬旁边坐下,皱着眉头纠结片刻,才对神悬道:“我现在回去,或许还来得及赶上七殿大比——和姬悬。”   他唇角抿起,眼里跃起一抹灼亮的光芒,一字一句道:“这是最后一年,我一定会打败他,然后……”   “然后?”神悬饶有兴趣地追问。   “然后……”百里幸的眼神变得锐利,他望着天空,唇角轻轻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但又轻得连神悬也捕捉不到。   神悬单手支颐,没有计较。他有点意外于百里幸想要回去的原因,就像他同样意外那个自己居然会去参加七殿大比。   估计当时不少人都惊掉了眼睛吧?   淡淡的微笑出现在神悬的脸上,那是一种纯粹的愉悦。   沉默一会儿之后,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很大方地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少年。   据神悬说,百里幸被他的属下捡回来的前一刻,他曾感受到不一样的源力波动,天地间似乎也有些异常,时间长达一天。   888在百里幸脑子里瑟缩:“不、不科学……”这个高武世界的力量体系居然已经发展到可以捕捉他们的传送波动了吗?回去一定要打报告!   而今天,百里幸到来前不久,神悬又感受到了同样的波动和天地间的轻微颤动。如果按照当时百里幸来到这个世界的情况推算,大约一天之后,他就可以回到他原本的世界。   888:“……”那似乎是我太无聊了手贱从主系统那里下了好几个额外补充包……   小系统流着面条泪,不敢再侥幸,默默关掉了所有额外传输权限。   出乎小系统意料地是,它的宿主在沉默一会儿后没有责怪它,反而夸奖了一句:“没事,做的不错。”语气里还有一种淡淡的遗憾,像是在说「我怎么没想到」。   永远跟不上宿主脑回路的888迷惑眨眼:“……”   黑月殿,某处源力场内。   在剧烈的震动声中,两道身影同时落地。   百里幸轻轻地喘息着,感觉全身的源力都已经被彻底抽空,再没有一丝一毫空余。而对面的神悬笑意悠然,从容得看不出刚刚才经过一场激烈地打斗。   “平局?”神悬笑着问他。   “不,我输了。”少年不甘心地承认。   “别这么丧气嘛,”神悬拍拍他的肩膀,语调轻快,“毕竟一百年的时间,可不是那么好超越的。”   他这个时候看起来就像是最普通的兄长,会温和地安慰自己受到打击的幼弟。   只是话锋一转,神悬还是那个傲慢得不行的黑月殿主:“而且只要我在一天,就会是永远的「天下第一」。小幸你呢,大概永远都没有机会超过我了——”   毕竟少年很快就要离开。   这一百年的时间差距,不同世界的空间距离,就像两条平行线,在短暂地交织之后,最终还是会永不回头地各自前行。   神悬唇角的笑意微微一顿。   突然之间,就好像他方才心血来潮地提出要指点少年的源术一样,神悬脑子里又冒出一个新想法。   一个有点阴暗的想法。   然而下一瞬,他看见站在阴影中的少年静静回头,难得地没有不服气地反驳他的话,而是在沉默片刻后说:“我会记得你的,神悬。”   这是少年第一次这么称呼他,不是作为敬称,仅仅是为了区别和纪念。   神悬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与少年对视,眼底深处是近乎茫然的,心里又奇异地涌动着什么。   这是一种格外陌生的心情。   或许这就是一个兄长会有的心情。神悬想。   而哥哥总是要保护弟弟的。   神悬放弃了自己的想法。这是个好时机,他不得不承认——可以让少年彻底地远离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等少年回到另一个世界,也会有另一个「姬悬」继续将少年庇护在羽翼之下。   或许是安静了太久,百里幸黑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些许疑惑。没等他开口,下一刻,他听见神悬愉快地提议:“那么在你离开之前……作为纪念,小幸,我们交换记忆,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百里幸:瞳孔地震;   ——   这章改来改去写了好久,不仅没赶上而且也没来得及写二更,呜呜呜我明天努力qaq;   最后感谢君玖和一云溪小天使的营养液噢,笔芯——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而姬悬当时就坐在屋檐之上。   额头与额头的相触,首先感觉到的是皮肤的淡淡暖意。   而薄薄的皮肤下涌流的,是同样的血脉。   耳边似乎能听见血液的流动声,裹挟着不知名的韵律,悄然交换彼此隐藏在最深处的「记忆」。   灯花倏忽发出「噗嗤」的轻响。   短短的相触很快分开,百里幸无声侧眸,只觉脑子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又似乎没有。   注意到少年疑惑的眼神,神悬脸上又挂起了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只是一点小小的禁制。毕竟是纪念嘛,要等你回去之后才能看哦。”   百里幸微微点头,抿了抿唇,没有多问。这种别扭的容让令神悬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他的脑海里再度冒出了把少年留下的无数方法。   但最终,他只是这么淡淡地笑着,目送少年离开。   室内的灯火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   神悬「看见」幽深的林道上,两名少年并肩而立,轻易地将周围的妖魔斩杀殆尽。   驱使它们的天级妖魔萎靡倒地,目眦欲裂:“不——不——你们是什么怪物?!”   在它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左边的少年笑着指了指自己,态度天然傲慢:“我,姬悬,天下第一。”   而右边的少年则面无表情,冷冷说:“姬幸,未来的天下第一。”   自称姬悬的少年便笑起来,不再关注地上的妖魔,而是亲昵地转过头,对那个少年说:“阿幸想要取代哥哥,还差得远呢。”   少年不服输地抿起唇角。   年少气盛之时,再凶狠的妖魔也只是少年们战绩上的一点鲜红点缀。那一年,姬幸十三岁,和他的兄长一起外出游历,走遍了天下各地。   十四岁,姬悬不得不留在黑月殿坐镇,姬幸则又开始独自外出,但是会按时寄信回去,每一封信都按照姬悬的要求,写得很长很长。   十五岁,姬幸在外面第一次交了朋友。有一点不同的是,那个朋友是个「妖魔」。妖魔百里,在姬幸眼中是个很神奇的存在,他对万事万物都有一种稚子般的好奇,明明出生就是天级,拥有很多妖魔甚至人族永远无法企及的力量,却懒散得连门都不愿意出。   他在给兄长的信上提到了自己新交的朋友,说百里的天真和在源术上的奇思妙想,说生活上的一些琐事,唯独没有提到百里是个妖魔。   姬幸不认为这是必要的。   他可以自然地攫取妖魔的力量修炼,斩杀作恶的妖魔,也可以自然地和自己认可的妖魔做朋友。   人和妖魔的界限在少年心中并不分明。   而姬幸认为他一贯随心所欲的哥哥也同样如此。   所以十六岁那年,姬幸毫无防备地带着他的朋友回到姬氏,并且在临时要外出三天时,放心地将百里留在了黑月殿内。   没有人可以伤到百里,这是姬幸的想法。不仅仅因为百里自身是天级,更因为现在的黑月殿,没有人会敢在姬悬的威慑下出手。   但是当他提前回去,看到的却是天级妖魔尚且没有消散的尸体。   ——常山殿前来做客的嫡系子弟围杀了他。   而姬悬当时就坐在屋檐之上。黑色深衣端雅至极,整个人都像玉一样蕴秀却冷硬。他漫不经心地垂着眼,如同一个无聊又高高在上的旁观者,旁观着外来的源师杀死了他弟弟最好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卡文真的痛苦面具,我好想躺平啊啊啊(呐喊 第20章   所谓「真相」。   夜色如墨,暗沉沉没有一点光线。   已是深夜,温百时的房间里没有灯光,也看不见影子,只有隐约响起的一点水声,才显示出主人并未睡下。   温百时坐在桌前,面前按顺序摆着三个小盆,每个盆里都是不一样的药汁。   他从第一个的水盆里捞出足足浸泡了一个时辰的令牌,用帕子仔细擦拭。   擦干净之后,他又把令牌放进第二个盆里。   “何必这么麻烦?”角落里有人嗤笑,“再去抢一个算了。”   温百时摇头:“每个代表大比名额的令牌都有独特的编号,百里幸没有收下这个令牌,我如果去抢别人的,或许会引起怀疑。”   那人道:“你倒是警惕。”   温百时淡淡道:“否则你们也不会看上我,不是么?”   那人笑道:“我们选择你,当然是因为相信你会继承你父母的遗志……温百时,你是温氏最后的血脉,我早就说过,你迟早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温百时闭了闭眼睛,手里的令牌突然重如千钧,重得几乎让他发抖。但他还是稳稳地把它放进了水中。   已经回不了头了。   即使百里幸并没有收下这块做了手脚的令牌,也已经回不了头了。   因为他是温氏最后的血脉了。他……必须要继承温氏的遗志。   温百时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仅仅在几天前,他还固执地想要拿下大比魁首,在神悬大人面前陈述家族冤情,让温氏重归往日地位;几天后,一切就全部改变了。   就好像这些人反复告诉他的:“温百时,你难道真的相信温氏是冤枉的?神悬号称一念可知天下事,温家曾经是他最信任的家族之一,他难道会无凭无据就处置温氏?”   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冤情。温氏的的确确曾经策划并执行过对神悬的刺杀,也最终毫无悬念地失败,到最后,只有并不知情并且天赋卓然的温百时以戴罪之身进入黑月学院,其他的温家人则死的死贬的贬,到现在更是全都死光了。   “到底……为什么?”温百时嗓音微微发抖,“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该告诉我真相了罢?人人都知道神悬大人堪比半神,天下无人可敌。我爹他们难道都疯了么?”   温氏一直以来,可都是姬氏最忠诚的附属啊。   阴影处,那人的笑容有一瞬变得古怪。他桀桀地笑起来,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口吻说道:“当然不是你爹他们疯了。恰恰相反,他们曾经做的是一件无比正确、无比伟大的事情。只是可惜最后还是失败了而已。”   温百时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一种莫名的预感让他垂在身侧的手痉挛般地蜷缩着。   只听那人幽幽说道:“神悬啊……不,还是叫他姬悬吧。他怎么配得上神的称号?他明明是个彻彻底底的渎神者。一直以来,他都是我们复活七神的伟大道路上最大的阻碍。”   在那人的嘴里,「真相」足以颠覆所有人的认知。   他告诉温百时,一直以来,七神殿存在的意义,就是在恰当的时候迎接七神的复活,让世界重归往日乐土。到那时,清气重新充盈天地,人间将再没有妖魔,也没有妖魔带来的杀戮。   但是,姬悬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叛徒。为了所谓半号和天下第一人的地位,他当然不希望七神复活,为此甚至不惜弑亲杀父,灭了整个姬氏,使得黑月殿成了他的一人堂。   温氏恰恰就是因为发现了其中的真相,才会愤然反抗,拼死一搏,想要除掉姬悬,为姬氏报仇,也为七神回归铲除阻碍。   “可是……神悬大人明明一直在鼓励我们铲除妖魔……”温百时喃喃道。   那人像是被刺了一下,不快地皱起眉头道:“呵,你以为他是什么大好人么?!他招收天下源师,不过是为了聚集党羽;灭杀妖魔,也只能证明他心里有愧,想要以此弥补天下人而已。如果七神能够回归,世间妖魔自然不复存在,何须他惺惺作态?”   “你们有证据么?”   “证据?”那人嘲讽道,“想想吧,温百时,温公子。你们温氏行事一向谨慎,当初为什么会突然下定决心,刺杀姬悬?而我又为什么敢在这里把一切都告诉你,不担心被姬悬的神通发觉?”   那人慢条斯理地说:“那当然是因为,为了阻止七神复苏,姬悬堪比半神的源力已经在不断减弱。如果说在当初温氏刺杀时他还能保持高出天级一线的水准的话,现在的姬悬,大概也只能和普通的天级打个平手而已。”   天级,在寻常人眼里已经非常遥不可及。可如果这个词放在姬悬身上……听起来却像是侮辱。   而那人还在继续,语气已经变得非常得意:“等到七殿大比过后,姬悬的源力就会连天级也无法维持。到那个时候,就是用他的鲜血来迎接吾神回归的时候。”   日光洒落幽深林谷,有溪水潺潺流过,映衬得周围格外静谧。   百里幸盘坐在石块上,撑着下巴发呆。   按照神悬说的,再过一个时辰,只要呆在这个地方,他就可以回归原本的世界。   888小声表示惊叹:“我感觉这里的网速特别好哎,和主系统那边链接起来比平时快了三倍呢……”   百里幸:“……”   888这才想起来询问宿主:“我们不然就这样回去?主线进度昨晚已经突破90%了,按照评分规则可以拿优秀,你是高危世界的新人,可以多拿两倍积分呢。”   百里幸感到些微迷惑。事实上,在升入高危世界后,面对主系统关于「想要什么类型的系统」的询问,他别的都没说,只在沉吟之后提了一句「要个有点野心的吧」。   但现在看来,他好像格外容易遇到佛系的系统,哪怕是这个刚开始满口积分的新系统,现在也变得毫无雄心壮志。   他突然问道:“支线进度呢?”   888愣了一下,犹豫地答道:“目前是71%……最高峰是79%,不过昨晚掉了8%。”   支线任务「治愈神悬」,是888从来没有报过希望的任务。对于神悬这样的世界支柱型人物,在已经形成了完整的性格和世界观之后,是很难让他再产生动摇的,更别谈「治愈」。   百里幸似乎笑了一下。   某一瞬间,888仿佛看到初见时那个轻而易举掌控节奏的男人,轻轻一笑仿佛能令日月失色。在百里幸的壳子下,那人慢悠悠地对它说:“不回去。主线和支线,我都要。”   888呆滞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可是你不是不喜欢崩人设?百里幸如果留下来,人设就崩了吧?”   它在这点上的确敏锐。   对于心性坚定的「百里幸」而言,和神悬的相遇不可能动摇他回去原本世界的想法。   少年若有所思地道:“所以我在想,我忽略了什么。”   “咦?”   没等888发问,少年扬起唇角,倏忽站了起来。   “想到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应该还有一更_(:з」∠)_;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这之后,姬幸再没有回过姬氏。   【庭院里,角落中,少年姬悬赤脚坐在高高的树干上,手里执着一册书,意态悠闲。   在他对面,是刚刚到来的浑身染血、目光迷茫的姬幸。   久久的静默。   终于,姬悬慢慢抬起眼,望着姬幸手握短剑的模样,歪了歪头,轻飘飘问道:“阿幸,你是来怪我的,还是——来杀我的?”   在好友百里被围杀在黑月殿之后,姬幸杀光了动手的常山殿子弟,然后以这样的姿态来到兄长的庭院。   而姬悬其实什么也没做。他从头到尾,只是淡漠地旁观而已。   很难说姬悬的这句话里有多少讽刺意味。姬幸仰头盯着他,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非常苍白——以一人对付多人,他自己也伤的不轻,脸上、身上都是血迹。   “都不是。”少年紧紧地攥着剑,目光却透着脆弱的固执,“只是,为什么?”   面对弟弟的质问,姬悬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   衣袂翻飞间,他从半空中无声地踏足土地,尘埃无法沾染他半分。少年姬悬凝视着弟弟的脸庞,冰冷的手指轻轻擦过上面即将干涸的血痕。   然后他盯着自己手指上晕染开的血色,轻柔地说:“阿幸,你该怪你自己。因为你不够强,所以才保护不了那个妖魔。你看,即使今天你把常山殿的那些人都杀光了,出了这里,别人也不会敢动你,因为你是我弟弟;可我愿意庇护的人只有你,你想要庇护别人,就必须自己变强。”   姬悬说着,脸上是无懈可击的微笑,仿佛并不在意自己的话对于一个刚刚失去好友的少年来说,太过淡漠,也太过冷酷。   姬幸紧紧地抿着唇,手掌紧握又松开,他才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了。我不需要你的庇护。”   “常山殿想报仇,就让他们来吧。”姬幸转身,迈步离去,带着决绝的意味,“姬悬,我会变强的。我会成为最厉害的源师。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而在他身后,姬悬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幽深莫测。这之后,姬幸再没有回过姬氏。】   神悬坐在上首,漫不经心地听着下面下属的汇报。很难说他用了多少心思,因为与此同时,那段「记忆」反复在他脑中回放,带来连他自己也觉得陌生的杀意。   那是同样发生在另一个姬悬身上的怒意和杀意。   “姬悬,你就是个疯子!你疯了!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曾经的好友,温氏一族的族长温域当年刺杀他失败后惊惧的话语仿佛犹在耳边,神悬却没有了曾经的动摇。   是的,他也曾经动摇过,毕竟温域是在当初他杀光姬氏的时候也坚定不移地带着温家站在他身边的属下、友人,却因为所谓的七神而轻而易举地选择了背叛。   而当年他选择与七神为敌时的心情,现在已经几乎忘却了。   得知真相的恶心、被不断算计的厌烦、不愿与祂们为伍的傲慢……大概兼而有之罢?   所以他花费百年时光,冷眼旁观七神的复苏轨迹,慢慢布下由他一人掌控的棋局。   而另一个世界的姬悬……大概在目送姬幸离去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让七神再死一次了罢?   毕竟,弟弟被人算计,是很难容忍的事情啊。   神悬轻笑。   此刻的他能够感受到源力正在被不断拉扯、抵消,即使他现在依然可以称作是天下顶尖的源师之一,但已经不再是「无敌」了。   如果百里幸留下来,或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实现打败他的心愿。   可惜了。神悬慢悠悠地想着,仿佛真情实感地觉得遗憾。   “殿主,即使常山殿极力掩饰,属下还是查到,他们这次大比派出的弟子中,那名叫做「文安」的弟子,身上天级源力的来源并不正常。这些年来,常山殿一直私下捕捉妖魔,尝试将人和妖魔进行融合,借此突破源师极限。文安或许就是他们成功的试验品之一……”   人与妖魔的实验。   神悬的眸光一瞬间冷得可怕。   “果然,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这么叫人恶心啊。”他似笑非笑地感叹,目光突然一凝。   即使不使用一念千里,神悬依然能察觉到,此刻,泠风城内,有一股强大的妖魔气息突然出现。   地点就在……常山殿驿馆附近。   那是一只极其古怪的妖魔。   人首,兽身,长着漆黑的骨翼,像人一样痛苦地在地上挣扎。   神悬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它,而对面,与他对峙的常山殿长老正在说:“这是我们捕捉来给弟子练习的妖魔,有我们常山殿看守,黑月殿主不必担忧。”   “哦?”神悬笑吟吟地说道,“既然如此,本座也想看看常山殿这一代的弟子资质如何。不如就在这里,让你们的弟子将这只妖魔就地斩杀了罢。”他的手轻轻一抬,指向了常山殿诸人中一名隐藏在人群里面带焦急的弟子。   常山殿长老顺着他的手看去,待看清那弟子的模样,神色不由得僵硬了一瞬间:“这妖魔现下已经被制服,恐怕体现不出什么,不如改日……”   “这话就不对了。”神悬懒洋洋道,“杀妖魔嘛,不仅能体现实力,也能体现心性——尤其是杀这种长得像人的妖魔。”   说道最后,神悬嘴角意味深长的笑意简直让常山殿长老心中狠狠一颤。   气氛一时僵持下来,常山殿长老看着神悬不紧不慢的从容模样,心里猜疑不已:神悬到底是不是虚张声势?难道他现在就要和我们常山殿撕破脸?这个妖魔无论如何不能被杀掉……不然,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此试探试探他的深浅!   正想着,突然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剑如雷霆,自上而下地将那妖魔一分为二,使之在转瞬间灰飞烟灭!   常山殿长老顿时惊怒不已,他只顾着防备神悬,却没想到中途冒出了这样一个人!大怒之下,他袍袖一挥,一道凌厉的源力攻击朝那人的方向呼啸而去,却在关键时候被神悬抬手拦住。   那凝聚了常山殿长老七成实力的攻击被神悬轻飘飘地消融,而他望着那个从天而降的人,竟然也难得地怔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   头秃,总感觉情绪还是没有表达出来,我晚点再修一修试试……   然后,嗯……不立flag了,自己打脸真的疼orz总之对不起一直等待的小天使们qaq;   最后,感谢三个九小天使的地雷,感谢言谶渊、不问花开,不厌雪、java、南音几位小天使的营养液,谢谢你们qaq 第22章   你要怎么教训本座的弟弟,说来听听?   微风拂过,落叶簌簌。   从天而降的少年身着常服,眉眼秀丽而冷淡,站定后就将手中短剑归鞘,从头到尾没有再看一眼地上还未消散的妖魔尸体。   他的容貌对于在场的大部分人来说都颇为陌生,常山殿长老正因为攻击被神悬拦住而颇觉失了颜面,当下毫不客气地呵斥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可知晓冒犯神殿是什么罪名!”   “冒犯神殿?”少年面无表情地反问。   常山殿长老冷哼道:“这妖魔为我常山殿所属之物,你贸然夺它性命,是一罪;常山、黑月两殿当前,你不避让也就罢了,还动手惊扰,此为二罪……”   在他滔滔不绝的历数罪状中,少年冷冷地打断了他:“是我记错了不成,你们常山殿的圣训,不是「天下妖魔,天下人尽可诛之」么?怎么,不过百年,你们就又换了新主,改了新训?”   这话里嘲讽意味甚重,常山殿长老被这个自己并不看在眼里的小辈戳中痛脚,再加上失去重要妖魔的心痛和懊恼,当下羞怒交加,不管不顾地便要再次动手:“我常山殿的圣训,岂是你这个无名小辈可以曲解的?”   然而这次,他的掌风依然没有如愿以偿地教训到少年。   只是眨眼之间,那一掌被轻飘飘地挡住、再奉还,朝着常山殿那一边呼啸而去,伴随着惊呼和惨叫,常山殿诸人倒了一片。   虽然没死,却也已然重伤。   而在当下,有这个实力的……   伴随着一声懒倦的轻笑,神悬不紧不慢地收回了手。他拖长了声音,笑问:“是本座脾气太好了不成?在我泠风城内就敢动手,当本座是死人么?”   “神悬!你!”常山殿长老扭头一看,脸色发青,惊怒质问,“难道你要包庇这个狂妄小辈吗?若是不给他点教训,我神殿威严何在?我——”   他的话突兀地被神悬打断了,神情渐渐变得目瞪口呆。   只见神悬抬手揽住少年的肩膀,两张脸靠在一起,一张更成熟,一张更具有少年气,摆在一起,五官轮廓竟然有几分隐隐约约的相似感。   神悬一双夹杂着无尽寒意的眼眸轻轻扫过,语气却轻快上扬:“嗯?你要怎么教训本座的弟弟,说来听听?我竟不知,什么破烂地方里出来的无名之辈,也敢妄议姬氏的嫡系少主。”   这段话简直如石破天惊,不仅是常山殿诸人目瞪口呆,就连黑月殿的自己人也都震惊不已,百里幸更是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   明明他的身份最好不要公之于众……   “记住了,本座的弟弟可不是什么蝇营狗苟都可以随意训斥的。”最终,在常山殿长老酱紫的脸色中,神悬噙着笑,轻飘飘地说道。他的目光落在常山殿长老身上,仿佛不是在看一个和他相同的存在,而是在看一个突兀出现在视野里的应该被扫除的垃圾。   被那样的目光扫过,只会让人悚然不已——这真的是人会有的眼神吗?明明再怎么尊称「半神」,神悬也终究不是神啊……   百里幸觉得神悬的状态不太对劲。   从初到这个世界以来,神悬始终都是冷静的。不管他是笑也好,发怒也罢,情绪的波动都始终维持在界限之上,那隐藏在百年积淀下的冰山暗影,是无人可以触碰的角落。   但现在,那条界限似乎被打破了,一直高高在上笑意吟吟的神悬殿主,逐渐与百里幸记忆里那个表面淡漠,但是实际上喜怒不定时不时就要发疯的兄长重叠在一起。   此刻,黑月主殿内,百里幸不用转身,就能察觉到身后注视着自己的神悬的情绪已经兴奋到令人近乎毛骨悚然的地步。   这些年,他从来没有高兴过吗?百里幸一边把窗户关上,另一边在脑海里突兀地闪过这个念头。   而神悬已经拉长了声调,用愉快的语气征求意见般地说:“既然阿幸你留下来了,不然搬到神殿里来住吧?哥哥亲自给你挑摆设哦,按照你以前习惯的来,怎么样?”   他的语气仿佛百里幸并非来自另一个世界,而是原本就生活在这里。   百里幸知道不能指望神悬会对偷看别人的记忆感到愧疚,他嘴角微挑,反问:“可我还要参加今年大比,按例是要住到学院统一安排的地方的吧?还是说,神悬大人回心转意,决定现在就告诉我真相了?”   神悬被他一噎,竟然有些孩子气地「哼」了一声。   百里幸对此置之不理,他突然说道:“那是一个连你也无法笃定能够消灭的敌人,对吗?”   无论是泠风城暗地里涌动的风浪,还是神悬出手时始终留有三分力的态度,都将事情引向一个不可思议但又不得不承认的「真相」——神悬必定遇到了敌人,而且是一个他也不一定能够解决的或许会危及他性命的敌人。   只有这样,神悬才会隐忍筹谋,才会将自己变成现在这样动心忍性的模样。   神悬将少年皱眉的模样收入眼底,眸光微闪,突然低低地笑起来。   “阿幸是为了这个才会选择留下来的吗?”神悬弯起唇角,语声轻快,“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会提前透露「真相」,「是」或「不是」,阿幸,我希望你能自己找到答案。”   ——尽快找到答案吧,阿幸。然后,把你对另一个世界的「我」的爱给我,把所有怨恨都留下。   目光越过少年投向远处,神悬久违地回忆起了过去。   和另一个世界幸运的「姬悬」不同,神悬的少年时光里充斥着大量大量的空白与无聊。   天生半神的源力,一望即知的源术,他被膜拜、被敬畏,也被无形地隔离在人群之外。什么也无法引起他的兴趣,什么都无法给他太大的感触,年少的神悬,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白日睡觉,夜晚坐在高处,遥望星空出神。   直到神悬及冠那年,父亲和长老们试图把庆祝他成年的盛宴变成狂热的「神降」仪式,想要把他奉献为「祭品」,从而在七神复苏之日来临时占据神祇身边的位置。   然而,神悬很轻易地灭杀了那个所谓「神祇」的一缕灵识,那简直弱小得令他发笑。他的实力也得到再度提升,甚至觉醒了阅读他人记忆的能力。   那是神悬最厌恶的一段日子,翻看过父亲和其他长老们的记忆之后。   即使把他们都杀光,那种恶心和到处都充斥着污秽的感觉也始终缭绕不散。   当然,与之伴随的是,他明白了被诸神殿伪造的假象之下的丑恶真相。   作者有话说:我、我滚回来更新了,不知道说什么,就先给大家磕个头吧_(:з」∠)_;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神悬想让他知道的,就是这个么?   又是一个深夜,同样的无星无月,温百时的房间内,不同昨日,却亮着一盏孤灯。   桌上放着一卷铺开的地图,温百时坐在桌前,身旁分明空无一人,耳畔却有窃窃的私语响起。   那道声音细细地告诉他他要完成的任务,时间、地点、他要做的事情,除此之外,没有透露给他任何其他的计划细节。   ——他们比平时更谨慎了。温百时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空气中一阵沉默。   温百时这才发现自己把这句话问出来了。   那人半晌才含糊道:“神悬狡诈多端,现在又是七神复苏的紧要关头,自然要小心为上。说起来你还不知道罢,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昨日来找你的那个小子……”   话音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再无声响。温百时一怔,片刻后才听见三声敲门声。   ——有人来了。   ——这个点,谁会来找他?   温百时心中感到一阵奇怪,他动作飞快地把地图和其他会露出马脚的东西收了起来,起身开门。   见到来人,他的眼睛困惑地睁大了。   ——是百里幸。   百里幸穿着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发丝束起,周身练剑过后的凌厉气场还未消散。他说:“路过看见你房间的灯还亮着,我想你应该还没入睡。”   “呃……”温百时心底迷惑不已。他难道和百里幸的关系很好吗?好到可以大晚上来找他?总不能是来找他饮酒聊天的罢?   ——不过说起来,感知到百里幸周身尚未消散的源力,温百时一阵复杂。他没想到百里幸这么刻苦,即使到了深夜仍然苦练不辍,明明他有这样的实力已经远超同龄人许多了……   这么一想,即使百里幸打败了他,然后又耍他一般把藏有暗算的令牌拿走又还回来,导致他不得不浪费一天一夜来消除痕迹,他也难免对百里幸稍微提升了一些好感。   只是很快,这份好感就消失无踪,并且降到了负数。   只见百里幸侧了侧头,似乎在思考话语,最终他简单地说:“我还是会参加大比,所以来找你要回令牌。”   顿了顿,像是不好意思,他又补充道:“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再打一场。”   迎着少年坦荡看过来的视线,温百时脸色微微泛青,不可避免地扭曲了一瞬。   愿意你个鬼啊!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令牌上的药物洗去的!   有那么一刹那,温百时几乎要怀疑百里幸已经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这样耍他。   可百里幸的神情又并没有可疑之处,这个人也并非心机深沉的性格……   温百时纠结不已。答应下来,他憋屈;不答应,只要百里幸向他提出比试,他还是很可能会把令牌输给他,反而显得自己可疑。   于是最后,温百时微微一笑,暗地里磨着牙齿,表面上还是一派和煦:“不必了,本就是我输给你的令牌,再比一次也并无意义。”   他请百里幸稍等片刻,没有再迟疑,转身进了房间后很快又拿着令牌出来了。   接过令牌,百里幸望着他说:“这个约定依然有效。你是一个不错的对手。”   ——能感觉的出来,温百时在源术上很是下了一番苦功,和他对战时。   虽然实力、经验都不如他,但称得上颇有巧思,不愧「天才」之名。   望着少年很快消失的背影,温百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关上房门,还未从复杂的心情里挣脱出来,就听见那个半途消失了的声音重新出现,桀桀笑道:   “没想到姬氏的这位少主还挺欣赏你的,不过温公子,你可不要忘了,你下药的痕迹虽然抹去了,但是只要愿意查,总是会有蛛丝马迹的。桀桀桀,温百时,一旦被神悬发现你试图算计他的弟弟,你的下场会怎样,你应该清楚吧?”   温百时被这个消息炸得顿失三魂:“他是姬氏少主?”   “姬氏少主?”   “原来姬氏还有血脉后裔在?我还以为都……”   “嘘!这里可是泠风城,不可妄言。”   “我听说啊,这位少主是神悬殿主的弟弟。你们说奇不奇怪,要说是神悬殿主的儿子也就罢了,黑月殿上一任殿主都去世多少年了,这位新少主看起来却还未及冠……”   “大概是堂系的弟弟罢?姬氏血脉荒芜,听说神悬殿主对他护得紧,哪怕不是嫡亲的弟弟,不也得了少主的尊位么?”   “呃……”零零散散的议论声逐渐远去,树下,百里幸以书遮面,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少主殿下!”活泼的声音突然窜到眼前,容一一眼神发亮,一手拽着满脸生无可恋的景元,笑嘻嘻地说,“你要的东西我都查好了!”   “呃……”百里幸道,“不要叫我「少主」。”   说到底,他不会真的留在这里做「少主」。即使这次错过了离开的机会,将来也未必不会再有。他既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要永远为那个即将离开的未来做打算。   想着,百里幸伸手接过容一一递来的资料,一旁的景元听了他的话,见他还是一如往常的模样,不由得也放松下来,说:“我早就说了嘛,百里不会在意这些的。说起来那些人真是烦死了,以前不见怎么搭理你,现在却不约而同地凑过来,还不知道他们私底下会说些什么东西呢……”   自从百里幸突然被曝出姬氏少主的身份,学院里这些天就跟炸雷一样热闹,哪怕是景元,因为平时和百里幸走得近,也被骚扰了很多次,堪称烦不胜烦。   容一一出主意说:“不然我们去把那些暗地里偷窥的人揍一顿!”   景元连忙阻止:“大比在即,还是不要生事了。”   容一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景元暗暗擦汗。百里幸和神悬第一次见面的过程他是亲眼见到的。   虽然当时在船上,神悬确实对百里有些另眼相待,但相处时间这么短,其间情分又能有多少?他担心百里幸到时候得罪太多人,被他们在神悬大人面前告上一状,惹得神悬大人不快就不妙了。   对于景元的担忧,百里幸并不知晓,即使知晓了也不会在意。他低头一页页翻过资料,思绪逐渐明晰起来,一个令他心情复杂的事实呈现在眼前:神悬的那个敌人,一定与妖魔有关。他和妖魔之间,或许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   这也能解答他一直以来的困惑:为什么一直以来什么都不放在眼中的姬悬,会那么厌恶妖魔。   神悬想让他知道的,就是这个么?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贴贴还在的宝贝们=w=   大约还有三四章这个世界就结束了,下个世界想写救赎向,文艺一点形容就是《在无尽深渊唯一牵起他的手的那个人》,纯甜,然后第三个世界应该会写《看着我的你到底在看谁》,有甜有虐这样。 第24章   “那个疯子。”   风浮动树梢,黎明的天空涂抹上绯红色的暗影。转眼间,大比如期而至。   一切似乎都顺利得不可思议,即使前来参加大比的各个神殿使者之间偶有争吵,也很快就能得到平息。太过风平浪静,有些人反而能隐约察觉到暗潮中的汹涌与某些不祥的气息。   今年的大比一共十四天,分为七轮。前六轮都是单对单的擂台赛,共持续六天,休息一天后进行最后一轮的多人赛,为时七日,在秘境内存活到最后的为胜。   前六日中,在诸多打量、好奇、殷切、评估的目光中,百里幸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所有对手,毫无争议地取得了进入决赛的资格。除了一个常山殿的弟子看起来有点惨之外,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在十招之内被他踢下擂台的。   经此一遭,那些目光也消失不少。   “七天,这是历届大比最后一轮最长的时间了吧?”回去的路上,容一一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景元迷茫道:“最后一轮的赛制不都是抽签抽出来的吗?也许这次就是刚好抽到而已。”   容一一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百里幸的背影,蹙眉:“也是,有神悬大人看着,应该不会有人敢做手脚吧?”   百里幸却在回想这几天擂台赛上,从那些对手身上感知到的妖魔气息,其中以常山殿的弟子气息最浓。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眼神平静中带着冷意:无论如何,真相都将很快浮出水面了。   最后一轮的场地在一个小秘境里,进入之后就只有七天之后才能通过特殊的通道出去。而百里幸在进去的第一天晚上,按照常理来说是熟悉环境、寻找伙伴的时间,就遭到了大批的伏杀。   按理只有三十名弟子进入的秘境,追杀百里幸的前后加起来却足足有二十余人,里面甚至有三位天级源师,其中就包括那个神秘的常山殿秘密武器。   ——不对劲。有人提前在秘境里做了埋伏。   百里幸很容易就得出了这个判断,心底隐约一沉。   能搞出这么明目张胆的动作,是否意味着神悬已经被绊住了?   追杀就在眼前,百里幸没有多想,淡淡地朝敌人的所在望去,眼底有战意不息。他手中之剑与他的心境产生共鸣,发出低沉寒冷的金属之声。   厮杀、受伤、退避、修养,再厮杀、受伤、退避……百里幸对局势和自己的实力有着精准的判断。   一旦不支就不会恋战,但只要还有一分可战之力,他就不会少刺出一剑。   从对面第一个天级的死亡开始,伤痕累累的少年不再是将被捕捉的猎物,而是令人胆寒的修罗。   第三天,百里幸杀掉了最后一个敌人,那个曾经在学院里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常山殿天级弟子。   然后他怔在了原地。   只见眼前,那个脸上尚且写满不甘的尸体并没有像正常人族的那样缓慢地腐烂发臭,而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化作飞灰消散了。   ——如妖魔一般。   秘境之外。   容一一和景元艰难地在山上爬行。   “你们通天阁这什么破阵法……”终于,景元忍受不了地嘀咕,“无效这里的禁制就够了,为什么要连我们身上的源力也一起封掉啊!这要是到了战场,岂不是敌人自己人都分不清?”要不是用不了源力,他早就已经到达目的地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狼狈。   容一一「哼」了一声:“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找到可用的阵法就不错了!少唧唧歪歪的,赶紧爬!”   这里正是秘境所在地的背面,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   秘境隔绝于正常空间之外,又被单独加上了不许别人靠近的禁制,所以除了通道入口处,其他靠近秘境的地方不会有人看守。   也因此,景元和容一一得以钻到漏洞,靠着通天阁解除禁制的阵法,准备找到秘境最薄弱的地方,打穿一个通道,和百里幸联系上。   至于原因么……   自然是因为在这短短三天里,秘境外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是学院突然被封,学生老师都不得出入;二是泠风城里突然出现了很多不属于黑月殿的源师游荡;三是黑月主殿突然禁止任何人靠近;最后……   “温百时也有问题,”容一一说,“他没有进秘境。”   景元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而且他打不过百里,进了秘境也拿不到第一,所以进不进都无所谓了吧?”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容一一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径自说,“参加大比已经成了他的执念了,而且他想要为温氏翻案的话,在秘境里接近少主不是更好的选择么?他没有这么做,只能说明——他找到了其他的路子。”   少女眼神锐利,一反往常嘻嘻哈哈的样子,让景元一时说不出话来。   “总之,我们要尽快找到百里,对吧?”在神悬迟迟不出来主持大局的情况下,只有百里幸有资格出面。景元擦了一把汗,放弃思考。   只是,当他们艰难地走到了半路上,一阵空间的波动就震荡开来,差点让他们摔个狗啃泥。   “有人在强行制造通道!”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朝那个方向赶去。   百里幸撕开秘境的空间,强行出来的时候,外面居然已经有人等待。   那一瞬间,身体长期战斗养成的条件反射让他下意识一剑刺出,与此同时,那人看清了他的脸,半跪下来。   是神悬身边最得力的下属,白影。   剑锋及时制住,剑气却擦过白影的脖子,渗出点点鲜血。白影恍若未觉,依旧望着百里幸,恭敬地说:“少主,殿主临走前吩咐属下,如果您能在三日内从秘境里出来,就将这个交给您。殿主说,用或不用,都随您自己的心意。”   被他双手朝上奉上的,是一个红漆小盒,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缕发丝。发丝乌黑,以银绳缚住,在源术的使用中,它往往用来解开主人设下的禁制。   毫无疑问,这是神悬的头发。那么他设下的禁制……是存在于百里幸脑海中的记忆。   那是神悬「交换」给他的记忆,也是神悬留给他的「真相」。   百里幸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那缕发丝握在手里。那一刹那,片段式的记忆涌入脑海任他翻阅,所有的线索都刹那间变得明晰。   百里幸手掌握紧,一字一顿:“那个疯子。”   作者有话说:   这章真的写的好卡,本来打算细写大比的,然后又感觉没必要再拉新人物了orz;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阿幸想必很生气吧?”   神悬留给百里幸的记忆,是片段式的。   说来也是,如果真的一股脑地把上百年的记忆都放出来,恐怕几乎没有人能够承受这样的重量——说几乎,是因为在记忆片段里,神悬就曾一次性翻阅了家族长老们加起来足足数百年的记忆。   那对他来说是足够恶心的事情,仿佛能够读取别人的记忆这一才能,更像是惩罚一样的东西。百里幸猜测,即使是神悬,当初也一定度过了十分折磨的时光才把那些记忆带来的后遗症压下去。   即使他在留给百里幸的记忆中把这件事一笔带过,显得十分云淡风轻。   是的,在神悬留给百里幸的记忆里,神悬本人总是显得那么从容淡定,无论是决策布局还是诛杀妖魔都信手拈来,没有人是他的敌手。   但百里幸闭上眼,却恍惚间能够看见一袭白衣的少年在庭院里寂寞地行走,看见少年被家族背叛后染红的衣角,看见少年长成男人,在高高的宝座上学会虚伪的微笑,冷漠又嘲弄地凝视被虚伪假象蒙蔽的世人。   七神就是这世间最大的骗局。   当初,在天地初开之际占据了大部分清气的七个存在,自号为「神」,堂而皇之地统御世间,在这片因为失去清气而纷乱不断的土地上享受世人的膜拜。后来,七神遭到反噬,即将身陨之际,因为仍不甘心,就将自身逆转,由清化浊,所有的头颅、四肢、骨骼、毛发、血液,都化为浊气,散落大地——   化为妖魔。   是的,所有的妖魔,本质上都是七神的一部分。它们每一分的壮大,都在为七神的复苏提供力量!   对神悬来说,这些肮脏的魂灵,以妖魔的存在徘徊在世间,一边依靠着人们的崇拜维持残躯,一边吞噬人的血肉不断复苏,早就该彻底地死去。   但对其他大部分知道真相的人来说,他们依然选择被蒙上双眼,一味地相信七神无人能敌,终将复活归来,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会被清算,忠诚于七神的将会得到嘉奖,反对七神的将会凄惨地死去。   于是,在两种对立态度下的博弈之中,最后的决战已经来临。   神悬花费百年,积攒实力,招揽源师,只为在关键时刻打开天门,将躲在里面的尚且没有完全复苏的七神全数杀死,彻底终结祂们的妄想。   而七神复苏的地点天门,也被他禁锢在泠风城内,只因为当他进入天门之际,黑月殿势必将被七神的拥趸围攻,但那些人却绝不敢在天门附近动作太大,影响到七神的复苏。   每一件事都有了完美的安排,每一个困惑都有了最终的解释,除了——神悬是孤身一人进入的天门。他没有带任何的帮手,或许是因为对他来说,任何帮手都只是拖累,也或许是因为,他早就做好了殒命的准备。   这是神悬为自己选择的命运。   百里幸想起自己曾经察觉到的某种不对劲的预兆。这个世界的神悬,对于「活着」这件事,并不留恋。在他孤寂的漫漫的人生中,或许也没有什么真正值得留恋的。   “姬悬——”百里幸攥紧了拳头。   永远是这样自顾自地做出决定,不给任何人反对的余地,不管是哪个世界的姬悬,都这么叫人可恨。   白银抬头,看见少年的眉目一点点冷下来,听见他那柄短剑应和主人心情般发出的沉沉低鸣,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见少年已经冷冷地给出了吩咐:“走吧。”   少年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在没有看过「真相」之前,他尚且选择了留下,在看过「真相」之后,他就更不可能抛下已经陷入危难的泠风城离开。   “是,少主。”白影恭敬地低下了头。   “就是这里了,一直往下走,可以无声无息地穿过重重防守,进入黑月主殿内。”温百时平静地说。   在他旁边,是由诸多其他神殿子弟汇集而成的精英队伍,只有他一人属于黑月殿。在这格格不入的队伍里,温百时并没有表面上表现的这么淡定。   当初,他的父亲曾经骄傲地对他说,这条密道是只有温家人才知道的,是第一任黑月殿主对温氏的信任。只要当黑月主殿陷入危难之际,他们才能通过这条密道,为姬氏带去生机。   但现在,却是由他温百时,最后的温家人,为姬氏带去危难和死亡。   一旁的领队赞许地说:“很好,现在神悬不在,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姬氏少主也被困在了秘境里,只要我们能抢先一步控制姬氏住宅,泠风城也将是我们的掌中之物!”   他重重地拍着温百时的肩膀:“温兄,到时候,你就是我们最大的功臣!”   温百时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动作却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木然地跟随着他们进入密道,一路闯进黑月主殿,然后被早有准备的守卫团团围住。   面对队伍里其他人狐疑的眼神,温百时微微笑起来,叹息般地说:“他说的没错,我依然无法背弃黑月殿。”   他想起那天晚上,百里幸从他手里要走令牌的一刹那,一张纸条也同时放进了他的手里。   那个少年说:“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手掌抬起,源术放出——   他还是想知道真相,但也想为温氏保留最后的尊严。   一连数日,百里幸都在战场上厮杀。其他六个神殿都参与进了对黑月殿的围攻,泠风城的压力更是格外大。   但说到底,黑月学院的积累是其他神殿所不能比拟的,再加上天门的限制,一时之间战况非常胶着。   而白影等人愕然地发现,百里幸简直像是不用睡觉、休息一般,远离战场的时候,他依然在战斗——和妖魔战斗。   而他的实力也在不断上升,隐隐有突破天级的趋势。   那是百里幸能够走到现在的关键,姬氏的独门秘术,残忍却有效。   又一天,面无表情地抹去脸上的血迹,百里幸望着天门的方向。   他在心里说:“姬悬,看看我们谁更快一点——如果我先把这里解决了,就去天门找你——狠狠揍你一顿。”   天门之内,黄沙漫卷,场景是一望无际的荒漠。   这里的一切都是介于实与虚中的「幻境」,看似普普通通,但如果是弱一点的源师待在这里,恐怕连呼吸都会觉得困难。在这里,普通的源师很容易就会陷入虚幻的陷阱,分不清什么是真实,而实际上,只有「七神」才是真实的存在。   “在这里啊。”伴随着一道笑吟吟的嗓音,庞大无匹的源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将一切「幻境」都消融成灰。继而,两位「神祇」的身影浮现出来。   “看起来真是可怜,与其说是神,不如说妖魔的那种丑陋的形态才是你们的本质吧?”面对已经隐隐有了人形的灰色不明物,神悬懒洋洋地嘲笑道。他的神态轻松写意,不急不慌间随手斩下了一只朝他抓来的巨大臂膀。   怪物发出被激怒一般的嘶吼,力量猛增。神悬第一次感觉到了切实的威胁,稍不留意,即使是他也很可能会栽在这里。但是他没有露出任何凝重之色,嘴角勾起,笑容里带着癫狂的肆意:“就只有这样吗?就凭你们,也配叫做「神」么?”   这场战斗持续了很久。   久到神悬已经分不清时间。   他带伤走出重新汇聚的漫天黄沙中,身后已经再无那两只「神祇」的身影。   “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明明知晓其他的「神祇」感应到同伴死去会暴怒赶来,神悬依然有闲心思考。   “阿幸想必很生气吧?”他在外面的时候,将百里幸指明为自己的继承人,只要少年愿意,会有无数人听他驱使,应对敌人。而少年也绝不是会放下责任的人。   所以哪怕再生气,再想冲进天门和他打一架,只怕也还是会留在那里,稳定大局。   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家弟弟隐含怒气的眼眸,天门内,神悬的笑意里第一次有了真切的温柔,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哎,那也没办法,毕竟——弟弟就是要为哥哥背锅的嘛。”   “你说呢?”神悬抬头,笑吟吟地问眼前已经赶到的第三位「神祇」。   “啊,忘记了,像你们这样的怪物,大概也没有什么兄弟吧?”神悬拉长了声音,依旧是不疾不徐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看我生死时速!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他们都注定死在这里。   天门之外,泠风城,局势渐渐呈现出僵持的趋势。   黑月殿的源师和黑月学院内外联合,重新抢回了学院的控制权,赢得了一批新战力的加入。   但另一方面,其他神殿数百年来的积累同样不可小觑,再加上他们提前在泠风城内散布「七神将归、神悬反叛」的谣言,引得人心惶惶,不少源师因此而陷入了犹豫中,背叛者也不在少数。   神悬一直不曾露面,百里幸虽然能够以少主的身份稳定局势,但他一来根基尚浅。   二来没有神悬那样超然的实力,再加上一向对阴谋诡计不感兴趣,林林总总加起来,和对面一直是五五开。   照这样下去,大概等到天门关闭,局势才会变得明朗——七神出,神悬死,那么泠风城自然从此不复存在;神悬出,七神灭,七神的附庸们也会就此灰飞烟灭。   至于他们同归于尽的结局?在其他神殿,不是没有人提出过这个可能,只是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差最不可能的结局了——人怎么可能杀死神呢?即使是神悬,也不行。   于是,对于这些人来说,既然无法在第一时间占据泠风城,那么现在再来花费大力气损耗自家的精英弟子就有些划不来了。等到七神回归,泠风城也不过是蝼蚁罢了,何必现在白白地搭上性命?倒不如就这样僵持着等待结局!   只是他们愿意等,有人却不耐烦了。   “少主,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容一一无声站定,脸上不复从前的嬉笑之色,少有的严肃。   百里幸轻轻点头,又看向景元。景元犹豫半晌,说道:“您要的药也准备好了,只是即使尽力改进药方,用上最好的药材,副作用也还是很大……”   百里幸不以为意,伸出手去:“给我。”   檀木的黑漆药盒放进他手里,只听搭扣「咔哒」一声轻响,盒子应声打开,露出里面六颗圆滚滚的红色药珠。药珠内隐隐有深红的液体在流动,星光下晦暗如血。   百里幸取出一颗,唇齿微启,药珠已经被他含进了嘴里,悄然咬碎。   夜色下,望着远处敌方大军方向迷离的灯火,他无声地笑了一下,又转为漠然:“走吧。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六神殿驻军处。   一声惨叫揭开了血色的帷幕:“有妖魔!妖魔吃人了!”   “天级的妖魔……好多的天级!”   听闻消息,联军的上层将领简直不可置信:“外围的源师呢?难道没有一个人发现么!”   “回大人,他们都……都死了!”   将领来不及发怒,已经急促地命令道:“立刻去调后方的源师来!我不管他们是哪个神殿的,有什么龌龊,总之把天级的源师都请过来!立刻!”   等传令的士兵退下,将领听着耳畔此起彼伏的惨叫,咬牙怒道:“一定是泠风城搞的鬼!他们是不是疯了?放出这么多的天级妖魔,我们不好过,他们也未必就处理得了!”   妖魔是不会听从人族命令的,它们只遵循自己嗜血好杀的欲望,是最难以操控的武器。别看联军现在被妖魔突然袭击死伤惨烈,等过一会儿他们援军赶到,自然有无数种办法叫这些妖魔调转方向,朝泠风城而去。   到时候,泠风城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难道他们有渠道得到天门里的消息,知道神悬已经不好了,才要和我们同归于尽?”将领神情微动。作为常山殿的嫡系子弟,又坐到了这个位置,他自然是知道天门真相的。   自以为想清楚了,他的脸色转怒为喜,叫来另一个传令兵吩咐道:“你去,再请更多的源师过来!不只是天级,地阶的也都请过来!援军越多越好!姬氏那小子现在看来是已经自乱了阵脚慌不择路了,等我们解决了妖魔,明日就一鼓作气攻破泠风城!”   传令兵领命而去,将领则留在原地,遐思不已,满心都是自己与常山殿光明的未来和远大的前程。然而事情并非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进行,当他请来的援军到达的时候,埋伏已久的泠风城源师们齐齐出手,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喊声震天,血流遍地。泠风城、六殿联军和妖魔三方混战,各种源术、阵法的光芒照亮天幕,但今夜的主角却注定只有一人。   百里幸行走在战场最深处。   禁术的法决在周身流转,强行打破身体桎梏的禁药让他心脏生出滚烫的错觉,源力一点点攀升,剑光重叠出残影,在生与死的间隙中,他似乎终于窥见了那一点天级之上的微光。   少年脸上露出了痛快的笑容。   仿佛源源不断的天级妖魔,源源不断的六殿联军,仿佛已经无数次死去,终于,在天将破晓之际,百里幸挥出了那一剑。   那是超越了天级的源力震荡,次第扫过战场,天级妖魔们发出刺耳的嚎叫,联军的天级源师惊惶地睁大眼睛。   一剑。   恍惚中,时光交叠,竟与百年前神悬震惊天下的一剑重合在一起。   一剑,决出胜负。   天门发出新动静的时候,所以「人」都得到了感知。   这个所有「人」,指的是重伤的神悬,和仅剩的三个「神」。   当初傲慢的「神祇」,在损失了四位同伴之后变得谨慎了不少。祂们望着入口的方向,桀桀笑道:“是谁这么迫不及待地赶来送死?”   “说不定不是姬悬的帮手,是我们那边的人。”   “桀桀,也是,姬悬已经进了天门,其他神殿就算再怎么废物,也不该连一个黑月殿都对付不了。”   “那我们要见见他吗?”   “不见,不见,反正是来送死的,就让他死在姬悬手上吧,为了神祇而死,是他们应该做的。”   “黑月那个蠢货,大概没想到会死在自己的仆裔手上吧?桀桀,我早就说过了,何必去和姬悬那疯子硬碰硬?只要我们继续像这样躲起来,躲到我们神躯复原,天下间还有谁能杀死我们?”   “桀桀,没错,姬悬已经重伤,我们却在不断变强,只要继续像这样躲起来就行了。”   三个「神」躲在某个地方的最底层,丝毫不以为羞耻地继续执行自己「修养生息」的计划。祂们当然知道神悬已经重伤,未必还能打得过祂们,可是同伴的前车之鉴已经让祂们畏惧,一丁点风险都不想再冒。   另一边,神悬也朝那个方向望去,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大概是其他神殿的人趁机闯进了天门罢,他想。   无论是谁,于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即使来人是黑月殿送进来的帮手,也不会改变他的计划。   他们都注定死在这里。   神悬微笑起来,一身鲜血尘埃,却依旧优雅从容得像是高坐明堂。   衣袂翻飞间,他缓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残存的三神躲在难以找到的角落里,不断变强;他却在伤势难以愈合的天门内不断损失源力,从高峰跌落。   这一点,神悬早有预料。   他不可能和三神一样等待最后一刻的来临。   那么,就干脆把这天门都毁掉——让这恶心的蠕虫就此从世间消失,不会再有「神」,不会再有妖魔,「神殿」会就此消亡,学院会继续延续,他的弟弟……未来的某一天会回到属于他自己的世界,度过属于他的人生。   于神悬来说,这不是迫不得已的选择,而是漫漫百年来他高居神殿之上,轻描淡写间给自己选定的结局。   一切都如同他的计划。   四神死去,三神龟缩,他自进入天门以来就开始布置的阵法只差最后的核心。   除非三神中的二神自愿牺牲自己,否则没有人能够打破,没有人能够离开。   黄沙漫漫,一如初入之日。   神悬来到阵法中央,用源力勾勒出最后一笔关键。当阵法就此落成,奇异的源力波动开始朝天门的尽头延伸,重重叠叠,如同蜘蛛吐丝般织就细密的罗网。   地底阴影处,缩在一起的三神纷纷显出难以置信的扭曲神色,愤怒地咆哮道:“姬悬——”   某处残骸附近,手持短剑的少年半蹲着,指尖沾了一点暗色的血渍,遥遥回头望去,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三神是最先赶到的,祂们对天门最熟悉。   但是在暴怒之外,祂们却也无计可施。因为无论如何,祂们不可能牺牲自己让其他同伴离开;相反,祂们甚至闹起了内讧,每个神都在试图说服同伴牺牲自己,好让自己离开。   神悬好整以暇地待在阵法中央,看笑话般地凝视这一幕,神色显得无聊又漠然。   人生的最后时刻,他眸中透出回忆的神情,但是回忆的却不是他自己的人生,而是另一个世界,属于那个「姬悬」的人生。   同样的少年时光,同样更深露重的寂静庭院,一面是寂寥的身影不断拉长,一面是跌跌撞撞走过来拉住他的手的孩童,嗓音清脆地叫着「哥哥」。   神悬疏离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但那丝微笑很快地凝固了。   ——他的眼前,漫漫黄沙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以为这章能结束的,结果意外地写长了orz后面的情绪我再酝酿一下吧,明天应该能写到结局,我估计还有一千五左右的字数就差不多了,再加上后续和下个世界的开头,凑个三千字就发,顺便明天再调研一下大家关于番外的想法_(:з」∠)_;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少年穿着少有缀饰的黑衣,腰间是熟悉的短剑,乌发黑眸,肤白胜雪,唇上一点淡红轻抿,像是没有看见挡在中间的三神一样,一步步朝神悬走来。   每走一步,他的容貌就更清晰一分。   神悬的心就下沉一瞬。   少年在十步外站定,他被挡在了一层诡异的雾气之外。低头看了看周围的布置,他有些困惑似的问:“姬悬,你在干什么?”   旁边的三神见状也不内讧了,其中一个桀桀冷笑:“小子,你和这个疯子认识?”   另外一个蛊惑说:“小子,你可能不知道,你眼前这个疯子布置了阵法,要将天门彻底焚毁。你能进到这天门里,想来有些本事,你又这么年轻,难道就甘心去死么?不如与我们联手制住他,等成功出去了,我们会赐予你不逊半神的力量!”   「神」是不分性别的,声音也听不出男女,三神从前面对信徒时还会拿腔捏调地让声音听起来缥缈高远,现在却顾不得了,一个个用的都是原本的声音,扭曲又难听。   少年却像是并未发觉,他第一次看了祂们一眼,语气还是平平的:“阵法?真有这样的阵法吗?连神也可以杀死?”   三神还来不及说话,一个叹息般的嗓音已经轻轻响起:“当然。传说中无名无迹的神级阵法,人人都以为并不存在,其实只不过是被刻意抹去了而已。但是风过留痕,雁过留声,我花费百年时光,循着痕迹,还是一点一点地把它复原了。”甚至当初创办黑月学院的意义,大部分也在于此。   神悬面上已经看不出情绪,他含着笑,像对陌生人一样地对百里幸说:“怎么,你要像祂们说的那样,杀了我么?”   百里幸没有出声,他的剑代替他给出了回应,从鞘中飞出,落于少年掌中,寒光一点,异常凛冽。   他往阵法中央走去。三神布置在阵法外面的诡异雾气听从主人的意志短暂地退开,背后,三双带着恶意的眼睛同时望着他们,像是期待他们就此同归于尽。   然而三神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景象。   百里幸一进入阵法,神悬的语气就变得熟稔而温和,他笑吟吟地低头问道:“阿幸,你害怕么?”   少年平静的面色说明了一切。   外面三神似乎发现自己被骗了,不甘心地叫道:“小子,难道你打算死在这里吗?”   没有人理会祂们。   百里幸漆黑的眼眸盯着神悬,问:“你要和祂们同归于尽?这就是你的打算?”   神悬一顿,随即笑了:“这是最坏的打算。”   他布下隔音的源术,神情像是被笼在雾气里般看不真切,一边用温和从容的语调对百里幸说:“阿幸,听着,既然你进来了,我就可以实施第二个计划了。”   神悬的第二个计划是,百里幸将源力传给他,让他重新恢复半神的力量。之后,他就能够催动阵法的暗门,打开通道,在三神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和百里幸一起离开。   百里幸迟疑地看着他,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在说谎。他的眼珠轻轻动了动,最终答应道:“好。”   源力的传输没有任何阻碍。来自少年毫无保留的信任让神悬的目光颤了颤,他冰凉的手轻轻抚过少年的头,然后被别扭地躲开。   神悬突然说:“阿幸,你还从来没有叫过我「哥哥」呢。”   天门内苍冷的风呼啸着卷过狂沙,阵法外,隐约察觉到不对劲的三神正在不断攻击阵法,试图闯进阵法核心。   百里幸没有抬头,脸色因为源力的流失而显得有些苍白。他像是没有听见神悬的这句话,掩在袖子的手轻轻握着一个小小的药盒。   没有得到答复,深知百里幸别扭性格的神悬没有继续追究。别看他还有心情闲聊,只有他自己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阵法很快就会辐射到整个天门,届时一切都将被毁灭。   “好了,阿幸,已经够了。”神悬还是没有恢复到巅峰状态,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他望着阵法外面,三神已经快要闯进来了,“待会儿你先出去,我来拦住祂们。暗道的步法是丙一天五瑞七,记住了么?”各种阵法的暗道密语,是黑月学院选修的内容,但神悬知道百里幸学过。   百里幸沉默了一下:“你会顺利出来的,对吧?”   神悬朝他微笑:“当然。阿幸不相信哥哥么?”   暗门在神悬一侧悄然开启,源源不断地吸取着他的力量。神悬第一次庆幸自己当初保留了暗门的设置。而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暗门虽然不像真正的出口那样需要神的牺牲才能打开,却也需要至少半神的力量和……生命力。   真正能够离开的,至始至终只有一人而已。   只有一人,却也足够。   神悬的目光投向三神的方向,在关键时候,他还需要挡住三神疯狂的攻击,不让祂们阻碍到百里幸的离开。   于是他没有看见,身后,百里幸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无声地说了两个字:“骗子。”   少年抬手,手中的药丸被他全数吞下,一一咬碎。   刹那间,原本虚弱的源力变得重新充盈起来,一点点让他回到巅峰,甚至更强。   似乎有无声无息的狂风凛冽穿过。   神悬眼眸中若有若无的肃杀冷意还未淡去,却倏忽一滞,瞳孔紧缩。   ——就在暗门即将开启的这一刻,他和百里幸的位置突然变换,站在阵法核心处的人,变成了百里幸。   “阿幸——”神悬想要出手,却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毫无防备被控制住了。而他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惶然之色。   而百里幸就站在他原本的地方,目光还是清凌凌的,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少年凝视他,又好像在穿过他凝视着更遥远的某一处。   “这些年,离开姬氏,我学会了很多,从前看不上的阴谋诡计,似乎也渐渐懂了。”他终于开口,“你总觉得我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一个,但你不知道,一直以来我想要的,都只是和你并肩作战。”   在百里幸的那个世界,姬悬为了隐瞒和保护自己的弟弟,宁愿被怨恨也不愿意让百里幸和妖魔接触,宁愿自己背负一切也不愿意让他直面世间最危险的存在。   这种浓烈的感情和傲慢的做法,如今在神悬身上同样被复刻,神悬瞒下了所有的计划,选择独自面对天门中的七神,直到最后一刻仍然在欺骗他。   “人都是会成长的,姬悬……哥哥。这一次,我提前在通天阁找到了真相,找到了你这些年的研究资料……幸好,我赶上了。”   暗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少年轻轻咳出一口血。暗门开启这一刻被吸取的力量和生命力,是最多的。   “停下,阿幸。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告诉你,停下来——”神悬哑声说,一边竭力想要冲破体内的禁制。   即使浑身都为此感到了撕裂般的痛楚也仿佛无知无觉,“你和我不一样,阿幸!你还有你的世界,有另一个姬悬,你不该死在这里——”   神悬即使号称天下第一,也不过是寂寥一人罢了,未来总会有人能取代他。但百里幸不同,他还有更遥远更漫长更璀璨光明的人生……他甚至还没有完成「成为天下第一」的心愿。   但已经来不及了,神悬被百里幸一把推进了暗门里。   隔着暗色的阴影,少年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不要再为我做决定了啊……哥哥。”百里幸平静地说:“没有什么该不该的。要说不该,让我看着自己的哥哥去死,才是最不该的。”   阵法不知什么时候启动了,铺天盖地地带来毁灭的气息。神悬花费百年时间臻至完美的阵法,连神也可以化作飞灰,尸骨不存。   三神疯狂的最后的反击到来的时候,暗门已经在渐渐合拢。少年的背后倏忽间血液飞溅,他的身体晃了晃,却没有移动一丝一毫。   映入神悬眼帘的最后一幕,是一切都化为齑粉的背景,和铺天盖地的血色。那血色似乎穿过了暗门,滚烫地落在他的脸上,连心脏也一起灼伤、燃尽,让人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作者有话说:   第一个世界完结了,好感慨……   关于番外,大概有几个想法,看看大家选哪一个,选的最多的那个就是最终的番外了,这个调查大概会持续两三天吧,等我哪天卡文了就把它拖出来写(不是;   各个选项如下:   1不要番外,到这里停止就足够了;   2.be番外,百里幸死后,另一个世界的姬悬来找弟弟了;   3.he番外,百里幸存活,另一个世界的姬悬穿过来找弟弟;   4.he番外,百里幸存活但是回到了原本的世界,神悬在之后也穿过去了;   5.(某位读者小可爱提供)神悬重生,从小养弟弟的日常。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if……   《番外之if神悬重生……》   这是一个温暖而狭窄的地方。   神悬变回了一个还未出生的婴儿。   在他身侧,是一个同样蜷缩着的脆弱存在,明明气息都快要不存在了,却还是倔强地汲取着养分,想要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隔着薄薄的胎膜,神悬轻轻地触碰、依偎着那个身影,毫不犹豫地用勉强可以支配的源力切断了自己的供给。   阿幸……他的弟弟。   没有同胞兄弟无意识的争夺,汲取到足够的养分,那个存在逐渐变得强健起来,活力十足,甚至在要出生的时候险些抢在了神悬前面,然后被神悬毫不犹豫地用源力一绊,又在胎里多呆了好一会儿。   婴儿委屈的哭声不够嘹亮,却已经足够让人安心,神悬霸道地握住自己弟弟的手指,任仆人怎么使力也没有放开。   时间流转,这一年春天,黑月殿姬氏家主的夫人病了,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   常山殿的几名嫡系弟子在长辈的带领下穿过曲折的回廊,小声地议论说:“听说姬氏的少主姬悬一出生就是天级,不知道这次是否有幸一见。”   “我找人打听过,姬悬已经出门大半个月了,并不在黑月殿内,倒是他的同胞弟弟,姬氏的二公子姬幸从未出过远门……”   “姬氏的二公子?我听说这位二公子天赋不佳啊。”语气看似遗憾实则轻慢。   “可不是嘛,我在常山殿几乎没有听过这位二公子的声名,听说他源力低微……”   “哎哟!”   “谁?!”   伴随着「啪嗒」一声碎石滚落,廊道外的草丛里探出一个脑袋,微微歪着打量他们半晌,自言自语般地下了定论:“真弱。”   “你说什么?!”   那草丛里的小少年看起来比他们还要小一两岁的模样,身穿标志性的黑色衣裳,稚气未脱,漂亮的小脸困惑似的一皱:“这么点距离也听不清吗?”   几名常山殿弟子脸色扭曲,领着他们的年长源师见状则在心里不停叹气。他的身份不高,是专门被派来看孩子的,虽然心知很可能是自己子弟们刚才毫无遮拦的话语惹怒了这个小少年,但也不敢替他们道歉,只能上前打圆场,想要糊弄过去。   “小公子……”   他话没说完,有性急的子弟已经上前争执起来,那小少年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气人得很,三言两语就和诸子弟们约战起来。   “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小少年说。   如果真的一群人围殴一个小孩子,那常山殿的脸是真的可以不要了。憋着气的常山殿子弟们选择一个个单挑,然后纷纷不可思议地败下阵来,东倒西歪地摔在地上。   不大的空地上,小少年只用一把短剑,就轻易地击败了他们。   “你到底是什么人?可敢报上名字来?”几人不甘心地叫嚷道。   小少年并未回答。他的目光穿过他们,落在身后更远的地方,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哥哥!”他叫道,“我的剑法已经练会了,你什么时候再和我打一场?”   那是一个同样身穿黑衣的少年,容貌和小少年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和眉眼稚气清澈的小少年不同,他明明是在微笑着,却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周身都笼罩着一层神秘莫测、令人捉摸不透的气息。   神悬无视了在场的其他人,目光落在自己弟弟身上时才显得真切温柔起来。他朝小少年伸出手,故作失落般地叹了口气:“哥哥出去这么久,阿幸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吗?难道你一点都不想念哥哥吗?”   姬幸眨眨眼,想起自家哥哥出门这段时间每天两三封来信的频繁,完全没有分离许久的实感。   但他还是乖乖地握住了兄长伸过来的手。   在他记忆里,他们一直长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而且他有预感,这时候不哄好兄长的话,自己期盼已久的比试估计就要泡汤了。   姬幸叹口气,说:“当然不是,哥哥。”   作者有话说:   先这样吧……头秃,删掉了好多其他版本的描写,本来以为这个番外会很简单的,结果好难写啊orz;   另外因为有很多小天使对其他选项也很有兴趣,所以我打算以后在这章再补上其他的if番外,时间不定,更了会通知大家的,笔芯——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这要不是脑子有坑,就是真的心黑啊。”   888是眼看着治愈任务进度条一路上升到100%的。   相比这个附加任务,主线任务则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完成。   回到系统空间,看着自己猛增的积分,这一刻,就算让888就此发誓做宿主的舔狗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宿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并没有给888发誓的机会。   一时不知道该是喜悦还是忧伤地:“……”   完成了高危任务是可以休假的,888不像人类那样拥有诸多兴趣爱好,它的目标是继续完成任务然后获得更多的积分,期待有朝一日成为「自由」的系统。   但是这次,它难得奢侈了一把,开通了更高数据区的权限,打算了解一下最新情报,提高自己作为系统的辅助能力。   越高等级的系统,只会待在越高等级的数据区,如同888这样的系统。   虽然隶属于高危世界,远超大部分系统,但和同类相比也还只能算是最底层,每天待在高危世界区域免费的数据区里,和其他同样贫穷的系统随便聊聊不知真假的八卦。   但现在,888觉得自己进化了!有了高危世界排行榜前十之一任务的经历,它觉得自己有好多经验和感受可以分享!   而这些,当然只能在更高等级的数据区里完成——毕竟在这里才有给自己的帖子收费的功能嘛。   然而,开通权限之后,888发现,自己想要分享的东西已经被很多系统总结过了——比如说「虚拟世界」的选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没用,它在情报收集上的作用很大;宿主在世界身份的选择上有很多种可能,最重要的是「契合」而不是「平均」……   林林总总,都是各个系统的经验之谈。   888像是吸水海绵一样在各个帖子里游走,不知不觉就花出去了好多积分,顺便还了解了诸多关于大佬人物的八卦。   目前最热门的讨论有两个,一个就是888他们的执行的那个高危任务居然被完美完成了,但是系统和宿主名都是匿名;另一个则是排行榜第五的那个任务又有人失败了。   据说执行那个任务的宿主虽然活着出来了,但是心理上却受到了很大打击,已经请假去做心理治疗了……   前者哪怕系统们讨论得再多888也当做看不见,毕竟宿主没有表态要分享具体内容,后者它倒是狠狠吃了一口大瓜。   据说这个任务最初都没有上排行榜前十,因为它的内容是帮助一个智慧、天赋、血脉兼具的少年成王,没有额外的附加任务,时间也给的很充裕,对于很多谋略型大佬来说并不算难。   但是随着第一个执行者的失败,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到目前为止,算上这次,这已经是第九次失败了,这个任务的难度也逐渐从排行榜末尾一路升到了排行榜第二。   第九次据说是一个很危险的分界线,到了这个地步,几乎没有任务者会愿意接下这个任务,往往会由上层进行强制分配。当然,给出的积分也会很高。   系统们讨论了一圈会是哪个倒霉蛋被强制分配到这个任务,据说已经有大佬为了躲开而提前结束休假,重新执行任务去了……   888听了一圈,也没有搞明白为什么第九次失败之后会「很危险」,在帖子下面还有链接,是对前几次任务者失败经验的总结,非常难得。   也因此收费颇高,888也因此收回了自己想要继续八卦的小手。   排行榜第二的任务,怎么说都和它家宿主沾不上边吧!还是不要浪费积分了。   这么想着,888在数据区浪了几天,然后突然被一道提前结束休假的指令召回了系统空间。   系统空间内,漂浮的「世界之书」清晰地向它展示出下一个任务的情况,那是一个显示为强制分配的任务。   ——《高危世界二,「核心任务——让容觉成为万族之王」,「附加任务——治愈容觉」》。   888目瞪口呆。   沙发上,它的宿主倒还是一如往日地悠闲自在:“这个任务看起来很有趣啊。”   888:到底哪里有趣了!   强制任务是不能拒绝的,如临大敌的系统紧急找出那个据说总结了前九任任务者失败经验的帖子,忍痛支付积分之后共享给自家宿主。   帖子的楼主自称自己「历经艰险」「花费巨大」,才得以找到了那九位执行者进行采访——虽然其中四位宿主已经在任务过程中死亡,但是没有关系,自己还找到了他们的系统——总结出以下情报。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任务目标容觉的情报。在不同的任务者眼里,容觉的形象十分不同。有任务者觉得他是个善良小白花,也有任务者觉得他是个对权力不感兴趣的宅男,还有任务者认为妥妥是个脑子有坑的愉悦犯……总之各执一词。   事实上,有些任务者在没有深入接触到容觉的时候就已经莫名其妙地任务失败或者死亡了,和容觉接触最深、距离任务成功最近的,大概还要数第九位任务者。   「愉悦犯」这个词就是被这个任务搞到需要去做心理治疗的第九位任务者说的。   他虽然因为积蓄颇多侥幸没死,但也在那个世界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创伤,说完之后就拒绝了楼主的继续采访,只留下旁观者各自猜测。   ……   《世界之书》给出的资料一如既往地不多,只知道这是个背景复杂的世界,连关键人物容觉的身世也没有说清楚。   沐之对此没有过多评价,只是在进行惯例二选一的时候,在这次的“检测到您正在进行高危任务,请选择:真实世界一年预备时间或虚拟世界3年预备时间”里,他顿了一下,没有按照888以为的那样选择后者去收集情报——明明在这个世界里情报比上个世界还重要得多——而是选择了前者,一年的预备时间。   接下来是身份的选择,在这一点上,沐之没有过多思索,很快就设定完毕。   888全程迷惑脸,但它很快安慰自己:没事,按照数据区里说的,大佬的思路都是格外清奇与众不同的,看了看沐之的背影,嗯,未来的大佬也是大佬……   在小系统和沐之尚且不知道的时候,另一边,同样有人拿到了强制分配任务。   和沐之这样在高危世界分区里仍然算是新人的身份不同,这位宿主在本区也算是颇有名气,人脉和手段都远超一般任务者。   当然,即使是他也不知道,这次的强制分配任务居然有两名任务者同时参与。   事实上,这完全不符合时管局的规定,完全是世界意识和上层py交易的结果。   这就涉及到了大部分任务者完全不清楚的一部分绝密了,那就是,被划分为高危的世界大多都是独立存在的,和时管局也只是合作的关系,并不受时管局约束。   对世界意识来说,每当本世界出现倾颓或者毁灭的危机预警时,它们就会和时管局合作,让他们派出任务者,扭转局面;而任务者进入的世界其实并非真实世界,而是世界意识创造出来的「可能性」的世界。   如果任务者圆满完成任务,让世界发展重新回到正轨,那么这个「可能性」就会和真实世界重叠,变成真正存在的发展;若果任务者失败了,那么这个「可能性」就会被破灭,世界意识会创造出新的「可能性世界」,等待新的任务者到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失败了九次之后,最后一次机会格外重要——同一个时间点,世界意识最多只能创造十次「可能性」。   也就是说,如果这次再次失败,那么世界意识只能接受糟糕的世界未来,轻则气运、意识被磨灭,重则整个世界可能都会毁灭。   而如果真的达到了最糟糕的结局,那么不仅仅是那个世界会出问题,其他很多相关世界也同样会受到影响,产生动荡。   也因此,虽然这个任务本来是分配给这位大佬级宿主的,但是在世界意识的强烈要求下,任务者的名单里又加上了刚刚完美解决高危任务的新人沐之,世界意识还特意也加了一条「治愈」任务——没错,该世界意识和隔壁沐之刚刚完成的那个世界是邻居,对那个世界的发展羡慕不已。   如果沐之没有完成任务,那么按照预计的未来,神悬会和七神在天门内同归于尽,七大神殿彼此交战不休,源师们死伤无数,源术发展陷入迟缓,到了百年后更是渐渐式微,以致那个世界的世界意识也将就此陷入沉睡。   有时候,世界关键人物就是这么重要,可以影响到整个世界的未来。   当然,这些事情,当下接到了强制任务的某位任务者是不知道的。他还在翻阅着自己花大价钱得来的情报——从失败的第九位任务者那里。   没错,虽然数据区那个帖子的楼主总结了不少关于这个任务的信息,但是对于当下这位任务者来说,还是太浅薄了。   再加上一旦任务失败,他的损失和排名都会受到严重打击,于是,这位任务者耗费了不少人脉和积分,重新调查整理出了其他人的任务经历,尤其是第九位任务者那里。   第九位任务者不仅仅是自己要接受心理治疗,他的系统也受到了很大损伤,目前在相关部门修理中。但总之,用尽各种手段,还是被这位任务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而看着这份情报,这位任务者也不得不说一个「惨」字。   第九位任务者也是个大佬级别的人物,谋略心计都相当出色,进入任务世界后,他不动声色接近关键人物容觉,勤勤恳恳给人家当小弟、为他扫平各种困境危机,呕心沥血整合各个势力,硬是把容觉扶了上去。   然而,就在继位仪式上,恰恰是即将被他推上王位的容觉反手给了他一刀,毫不留情地跳反跑路,让他成了反对派的阶下囚,想死遁脱离世界都找不到机会。   “这要不是脑子有坑,就是真的心黑啊。”看完情报的任务者一边对自己的系统感慨,一边在心里疯狂辱骂把这个任务强制给他的辣鸡上层。   但不管怎样,任务还是要完成的,进入任务空间后,看着跳出来的两个选项,这位任务者果断选了后者,进入虚拟世界。   “这要是不收集点情报,把容觉先查清楚,任务直接失败拉倒。”他言辞凿凿地说。   作者有话说:   熬夜人,熬夜魂,好耶!   另外选项统计出来啦,第五项高票获胜,等我睡一觉起来就写,不过不要抱太大期望。   说不定还是明天这个时候更,反正我就没一次赶上过(躺平接受殴打;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让人情不自禁地信任、尊敬甚至敬畏。   传说上古时期,有神、人、妖三族。三族通婚,不断繁衍,后裔血脉混杂,天赋力量也被分薄,渐渐不复过往荣光。   一直到千年前,已经再没有纯正的三族血裔,当初的三族也逐渐分裂聚集为成千上万个不同的族群。后来天降陨石,坠落九州,各族损失惨重,以往的许多福地也不复存在。为了争夺资源,各族关系日益紧张,九州大地上混战不休。   到了这个时候,各族反而开始追求血脉的纯正,以返祖为荣,笃定血脉越是正统,天赋越是出众,排斥与外族通婚。没有了联姻作为润滑剂,万族之间互相敌视、以为死敌者不在少数。   直到后来,兽族的公主和羽族的皇子私奔,诞下了继承两族血脉的至强者轩辕。轩辕是万中无一的继承了两族天赋的混血,成年后没多久就横扫九州,无人能敌,叱咤各族,人人趋奉。   这位强者立志平息九州,统一万族,在他麾下,各族强者云集,后来更是集结万族之力建立了通天神坑,欲以此作为万族的中心,加冕为王。   然而,就在他即将成为千年来第一位王者的时候,他的几位亲近下属联合背叛了他,将他联手杀死在通天神坑之内。   轩辕死后,为了瓜分利益,又是一番混战。在通天神坑内,有九州最浓郁的灵气,最纯粹的灵脉,各族珍藏的典籍、法门、秘藏,九州最罕见的武器、灵食、药草、矿藏,都汇集于此,并且在轩辕的本命神器轩辕圣书的控制下还会源源不断地增加。   各族都对此垂涎欲滴,但让他们失望的是,轩辕虽死,高悬于通天神坑之上的轩辕圣书却仍然运转,在它的范围内必须遵循它的规则。   而且成年的各族族裔在这里都会遭到压制,只有未成年的族裔才能在此自由行动、修炼。   最终,在各族的博弈、妥协和改造之下,坐落于通天神坑之上的万族学院成立了。由此,各族都有一定的名额可以进入学院,在此修炼、成长、争夺资源。   ——这便是万族学院的由来。   简陋的三翼马车上,长老抚着胡须,给车内即将进入万族学院的族内少年少女们讲述这段历史。   “学院七年一开,最年轻的入学者甚至有十四岁的孩童。我族和其他大多数族裔一样,百岁为成年,而你们中年轻的也不过才十五六岁而已。”长老严肃地说,“你们在学院内数十年时光,务必要谨言慎行,不要给我们夜鸟一族招来祸端。”   夜鸟一族是羽族中不起眼的一支,族中少有强者,靠种植勉强为生,并且每年都要给羽族内的强大族群上供。   也因此,长老的话年年说年年听,马车里的少年少女们早已习惯,七嘴八舌地应下,然后热烈地讨论起来。   万族学院的名额对于像他们这样的小族来说无比珍贵,今年更是只有六人而已。   但是马车里,参与讨论的仅有五人,角落里的某个身影被他们有意无意地忽视,孤立在一旁。   那是个黑发黑眸的少年,身形瘦弱,长长的额发垂下来遮住大半五官,平添几分阴郁。没有人和他说话,他也像是已经习惯了,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万族学院入口处,今年的入学检查似乎格外严格,即使是顶端的那几个大族族裔的车队也会被客客气气地要求查看后才放行,微末小族则检查起来更是肆无忌惮,但要说检查最严格的,还要数那些地位中等的族群。   没有人知道原因,只是少不了抱怨,夜鸟一族的车内同样如此。少年少女们被粗鲁地推搡,行李也被翻检,还是长老及时奉上厚礼,才得以顺利通行。   重新行驶起来的马车颤颤巍巍地传过圣书之门,车上的少年少女们手拿写有自身名字的令牌,脸色涨得通红,却不敢大声抱怨引来记恨。   角落里的少年仍然怯懦地垂头坐着,一语不发。只是无人注意的时候,他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翻,露出原本镌刻着「夜十三」,却在被圣书之门扫过时变成「容觉」的令牌。   他注视着这块令牌,听着身后不远处依稀传来的检查的呵斥声,微微勾起了唇角,秀丽至极的脸上露出极淡又极嘲弄的笑意。   ——那些人猜测他会冒险混在大族队伍或者有所依仗的中等族群中进入万族学院。   ——可事实上,他们所了解的,也不过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容觉」而已。   十万里追踪,上百强者参与,不也被他耍得团团转,任他在眼皮子底下混进了学院么?   令牌轻轻翻转,被主人毫不在意地扔进了包裹角落里。名为容觉的少年轻轻靠在车璧内,眼神空洞地盯着某处,明明又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计划,脸上依旧恹恹,没有一丝得意之情。   万族学院占地极广,上百山头高耸矗立,各司其职。   在学院深处的某个地方,装饰华美的庭院内,咳嗽声不绝于耳,撕心裂肺,仿佛主人下一秒就会死去。   “少司……”有人担忧地唤道,“是否要属下去请三清苑的白医来?”   在他上首,是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的少年,轻轻摆了摆手。少年很瘦,也很白,当他阖着眼睛的时候,任谁都能看出他满脸病容,都会认为他弱不禁风;但那双流光奕奕、仿佛燃烧着火光的眼眸睁开,他的全身顿时被一种强大的气场支撑着,让人情不自禁地信任、尊敬甚至敬畏。   “不碍事。继续说吧,关于今年的新生大比……”悦耳柔和的嗓音轻轻说道。   作者有话说:   主角在最后露了个面-这个世界是单向救赎的甜甜恋爱,如果算上主角给自己设定的背景的话也可以说是双向救赎)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他第一次真正地怔住。   新生大比是新生们入学的第一项考验,也是学院内各个势力接纳新人的重要参考依据。   在万族学院内,依照各族的派别,共有五苑九门十四个势力,其中五苑为尊,聚集了万族中大部分的精英。   五苑各有苑主,苑主之下则是六位少司分管其职。院内一脸病容的少年,正是羽族势力鸣天苑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少司沐闻识。   今年,由他负责鸣天苑对新人的调查和招纳。   这也是他成为少司以来的第一个任务。   “今年如往届一样,新生入学院后三十日为期寻找信物,不得信物者自动退学,三十日后,通天榜会按照信物的多少将新生进行排名,一一列在榜上。”下属白翳显然清楚沐闻识的境况,清楚这个看似病弱的少年身上有多少腥风血雨,从取代兄长破格入学,到入苑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地位,利益纠葛,难以尽述。   他面带忧色,详细地解说道,“咱们羽族今年值得注意的新人不多,有几位是苑主指明要招纳进苑内的;倒是兽族和三清族,都有大族少主到了年纪,成为这届的新生……”   一个个名字被白翳熟练地报出,一边说,他一边在心里叹气:今年新生这一块是个难题,羽族的新生资源不如其他几苑,恐怕很难夺得通天榜的头筹。然而这是少司继任的第一个任务,若是不能拔得头筹,怕是苑内的流言蜚语难以遏止……   白翳报出的值得注意的名字里没有「容觉」。沐之,也就是沐闻识并不感到意外。他神情不变地微微笑着,系统888却已经失望地叫道:“关键人物到底在哪里呀?他应该是这届万族学院的新生吧?”   每个世界的关键人物,都会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天才,不可能不受到瞩目,无人知晓。   进入这个世界的一年以来,888过得可谓是提心吊胆,每天看着宿主自虐般地搞风搞雨,光是吐血都吐了好几升,每每让它担心在还没有见到关键人物的时候宿主就要挂掉了。   沐闻识显然无法体会自家系统的忧愁,他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交给白翳:“让暗部先重点观察这几人;”他又报出几个地点,“这些地方怕是多事之地,多留些人手在暗地里看着。”   “不必忧心。”沐闻识站起身,淡青色的流云广袖随着他的动作流水般倾泻垂落,而他的声音一如这锦绣般泛着温润的光泽,“这几百年来,多少天才尚未崛起就已陨落,又有多少无名之辈在此际青云直上……不到最后,是看不清结果的。”   淡然的话语一顿,再开口时,话题突转,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今年的信物,是「满月」还是「集星」?”   白翳不明所以,答道:“回少司,是「集星」。”   “是么。”沐闻识笑起来,他站在窗边,凝望着最高处那抹淡淡的金色剪影,目光温柔又惆怅,“真好。”   新生的住处在山脚下。   等到三十日之后,能够留下来的人才会成为真正的新生,名列通天榜,进入五苑九门内,为自己、也为族群,搏一个通天之途。   而在这三十日内,寻找信物,联络族群前辈,防备陷害,陷害对手,打听情报,乃至最根本的日常修炼、适应学院内格外浓厚的灵气资源,都让新生们显得非常忙碌。   夜鸟一族的新生也不例外。   而在这份忙碌中,「夜十三」,或者说容觉,依然是被集体排斥的那一个。   「夜十三」在夜鸟一族中不受欢迎的理由有很多。首先,他是混血,天然就在推崇纯血的万族中格格不入;其次,他天赋一般,性格懦弱,自小就遮遮掩掩不敢和人亲近;最重要的是,他的母亲当初靠魅惑夜鸟族长上位,不仅把族长家搞得鸡犬不宁,用夜鸟一族的资源接济自己的族群,就连现在夜十三的入学名额,也是她苦心算计得来,挤掉了一个纯血夜鸟的位置。   种种种,都是他的原罪。   更何况,如今族长已经迷途知返,不再宠爱那个异族女人,夜十三也只是族长不在意的混血幼子,背后没有任何倚靠,这就更加没人愿意搭理他了。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容觉的行踪少有人注意。他每天勤勤恳恳、神神秘秘,却始终没有带回一个信物,夜鸟一族的其他人甚至暗地里讥讽,说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名额也要浪费了,迟早要退学滚蛋。   然而这一天,新生中间突然炸了锅,「夜十三」这个名字也异军突起般为人所知——因为他狗屎运般的运气。   事情的起因在于水族新生和兽族新生中的一起冲突。一名水族新生意外发现了兽族新生藏匿信物的地点,那些信物的数量绝不可能是一个人能够收集到的,由此可以推出,兽族是打算集大部分信物于一人身上,推那人成为今年通天榜的头筹。   这位水族新生当然立刻就要回去告诉其他羽族人,却不巧正被前来查看信物的兽族人发现。两人争执间,水族新生一不做二不休就抢了大半信物试图逃离,兽族新生大怒,一直没有显现的天赋力量居然就此被激发出来,意外之下竟然失手杀死了那名水族新生。   这下事情就闹大了,这名兽族新生当然难逃罪责,那位水族新生背景可不一般;除此之外,更令人关心的,还有那些被偷走的信物的下落——那些信物据说关键时候被水族新生转移,误打误撞落在了羽族一个名叫「夜十三」的新生手里。   而夜十三在这一天,仿佛消失了一般不见踪迹。   有擅长占卜的新生偷偷占了一卦,暗暗摇头——这人倒是会躲,可再会躲,还能躲到三十日结束吗?难道其他人会放过他手里的信物吗?   真是愚蠢至极!   夜鸟一族的其他人同样觉得「夜十三」愚蠢。此刻,他们心中既是恼怒又是喜悦,恼「夜十三」不知好歹敢占据信物不放,喜羽族的大人物将这件事交给了他们处理,只要他们将信物从夜十三手里带回,从此在学院内就有了依仗。   他们朝着夜十三藏身的地方而去。   落叶簌簌,安静又空旷,空气中除了草木的清香,还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容觉跌坐在树下,形容狼狈,身上可怖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渗出血迹。   他闭着眼,在心里一声又一声,数着时间。   这十几日来,他说忙也忙,说不忙也不忙;说做了很多事也的确,说什么事都没做也不假。   找出负责搜查他的水族新生,让他无意间发现兽族的新生信物暂存地点,恰到好处出现的拥有「暴怒」天赋的兽族新生,恰到好处得到信物的他自己,恰到好处的藏身地点,以及……提前一步找上门的三清族新生。   ——乱起来吧,越乱越好。   阴郁的笑意在少年苍白的面容上一闪而逝,他抬起头,对匆匆赶来的夜鸟族新生们说:“被抢走了。”   他的嗓音低低的,带着受伤后的嘶哑,听上去又软又无措:“那些信物被三清族抢走了……”   以夜鸟一族带头的羽族新生们脸色发青,「夜十三」的同胞见状更是尖声脱口道:“废物!”   没有时间耽误,他们四处搜寻一圈,循着那些三清族的踪迹再次匆匆追了上去,只有夜鸟新生们被留下了。   然而没有一个人理会重伤到看起来快要死去的「夜十三」。其中一名夜鸟新生更是带着恶意地打量他片刻,看起来很想上前再补一刀,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死人。   “只有这样,我们夜鸟族才不会被怪罪。”他阴沉地说。   有人犹豫,看向从头到尾没有出声的「夜十三」:“不必了吧?没必要多此一举,只要我们离开,他今晚就会死在这里。”   万族学院内虽然没有规定不许杀人,但是一旦被检举到执法司,也是会狠狠吃上一番苦头的。   没有人愿意为一个快死掉的人担上这样的风险,夜鸟新生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迈步离开,没有再看他们的同族一眼。   计划的最后一环悄然合上。   周围的环境再次变得寂静又空旷,空得能让人听见回声。   不知何时,天上开始落雨,急促的雨滴公平地落在每一处角落,也落在容觉身上。   容觉阖上眼,生命力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流失。他浑身发冷,面容也冷冷的不带情绪,像是在等待死亡——但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去。   毕竟,他从来不是什么夜鸟一族的「夜十三」,而是无父无母的容觉。   容觉真正的天赋和力量,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真正地知晓。   仿佛感到很嘲讽地,容觉轻轻地笑了一下。   与此同时,倏忽地,在这安静的空间之内,他听见了一声叹息。   容觉睁开眼。   目光所及之处,先是一身青衣,再往上,是一双仿佛有火光在燃烧的明亮而温柔的眼睛。   他第一次真正地怔住。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入v了,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我,么么啾——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你……要不要和我走?”   沐闻识没有刻意地去寻找容觉。就如888所说, 一个世界的关键人物,不可能永远籍籍无名。   他只需要等待,因为剧本早已写好。   只是, 这次新生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沐闻识不可能不听闻。即使他不知道,也自然有下属将事件原委悉数呈上。   死去的那名水族新生的背景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学院执法司更不知受了谁的示意, 隐隐有让杀人的兽族新生以命抵命的倾向,将人扣在执法司内不放。   兽族那边, 自然也不可能任凭一位觉醒了天赋、未来可期的族人就这样被处死。   “现在两边谁也不肯让步, 百瑞苑现在还有人守在执法司门口……”黑闪说。他和白翳一样, 是沐闻识的嫡系下属。   而百瑞苑,是兽族的地盘。   雅致秀丽的亭台之上,白纱如水雾一样被风鼓起浪花。   沐闻识望着凭栏下幽深的湖水出神,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兽族的人……一向耿直。”   直到现在, 也没有抓住重点。   黑闪向他请示:“是否需要属下派人去将事情闹大……”只需在两族之间煽风点火, 让他们彻底没有精力关注新生大比,羽族夺筹的机会就更大了。   沐闻识听懂了黑闪的暗示,但他说:“不, 不必。”   少年唇角露出了春水般柔和的笑意,话语清晰而坚决:“现在还不是该乱起来的时候。不过, 你是该派人去——派人将我的这封信和礼物送到百瑞苑主事人的手上罢。”   水族表现得越高调, 越是证明想要掩饰的东西越深,那名死去新生的背景或许根本经不起细查;此外, 他们也未必是真的想让人以命抵命, 毕竟已经死了的人, 总是不如活人珍贵的。   他们需要的, 只是一个台阶下。   沐闻识要做的,正是这件事。   黑闪应声离去之后,沐闻识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扶栏上比划,脸上少了一分鸣天苑少司的庄重,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慧黠。他自言自语般地说:“这次的事情……真的只是巧合吗?”   水族和兽族的争执,最后又恰好牵连到了一名羽族新生……到最后,是不是连三清族和皇苑的人都要出来插上一脚了?   仿佛有人在冥冥之中推动棋局。   沐闻识慢条斯理地对888说:“如果背后设局的人是容觉,那么我倒是能明白,为什么世界意识认为他有为王的资质了。”   万族上千年遗留下来的混乱局面,表面上是羽族、兽族、水族和三清族四族共存。   实际上四族之内又有无数不同的族群,即使是在一个大族之内,也有万千不同的声音和利益所向。   所以,只有蛮力是无法令万族心服的,即使强行一统,也只会像轩辕那样在关键时候众叛亲离,死无全尸之地。谋略和制衡,有时候是比武力更有用的武器。   处理完水族和兽族的争端,沐闻识来到这个据说是羽族新生藏身的地方。   但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抢走信物的三清族新生早已离开,他看见血液大片大片地濡湿土壤,看见少年被同族毫不留情地抛弃、诅咒,看见纷纷雨丝下,少年空茫茫毫无一物的眼神。   本来打算留下伤药就走的沐闻识被那个眼神绊住了脚步。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自阴影角落中走出。   纷乱的水汽没能沾湿他一分一毫,他凝望少年,问:“你……要不要和我走?”   少年幽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很难说那里面有什么情绪。半晌,他声音轻飘飘地说:“我是混血。”   少年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依旧是空洞的,仿佛只是随口扯了个借口。被雨水打湿的额发紧紧地贴在少年的脸侧,蜿蜒凌乱。   于是黑的愈黑,白的愈白,连少年本身,也像是被笼罩在一团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但沐闻识注意到了他轻颤的手指,和那一瞬间微不可察的微妙停顿。   他的眼神也随之变得很温柔,手掌伸出,停留在少年头顶,用术法为他遮去了这场大雨。然后手心向上,递到少年面前,语气出奇的淡然:“生于世,活在己,混血又如何?一样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   堂堂正正……吗……   说不清是不是被那人眼底的温柔所蛊惑,容觉沾满水雾的眼睫轻轻一颤,他慢慢伸出手,宛如一个真正迷茫的少年,握住了那人俯身递来的手。   空气里再度安静下来,只有雨滴打在落叶上簌簌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踏着暮色匆匆赶到,在树下蹲下来,困惑地挠挠头:“我来晚了吗?”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随意地甩了甩:“到底是谁约我在这里见面,看这里的痕迹,来了不止一拨人啊……算了算了,有些事强求不来,我还是回皇苑睡觉罢。”   作为任务者,戚风很头疼。   来到这个世界有些日子了,就连进入学院也有二十天了,但他一直没有找到关键人物容觉。   在虚拟世界三年,他通过快进的方式了解了容觉的背景和成长经历,自认为已经是最了解他的人。   容觉是必然会来万族学院的。   也就是说,他和自己一样,是今年的新生。   戚风不担心他会被拦在学院外面,毕竟这是个能把上百看守者耍得团团转的狠人。   也针对容觉的性格喜怒,戚风特意避开了水族、羽族和三清族的背景,为自己选择了最不容易引起他防备的兽族某族群的少主这一身份。   戚风猜测,以容觉的性格,在新生大比之后,他最有可能进入的就是皇苑或者百瑞苑。   百瑞苑是兽族的地盘,皇苑则容纳各族,什么族群血裔都有,在五苑中最为神秘莫测。   戚风想要提前找到容觉,让他进入百瑞苑。虽然百瑞苑以兽族为尊,但戚风是知道的,容觉拥有模拟各族气息的能力,只要他模拟出兽族的血脉气息,那么在百瑞苑立足不是难事。   戚风暗地里做了无数个计划,最终连第一步都没能迈出——他找不到容觉。   新生里没有一个叫做容觉的,哪怕戚风冒着很大风险偷偷溜去水族新生那里看过情报,也没有找到丝毫痕迹。   那名水族新生被上面授意寻找容觉,但就在戚风跑去他那里偷情报的第二天,他就死在了一场看似意外的争执中。   戚风不寒而栗。他突然想到了以前那些在这个世界里死得不明不白的其他任务者们。   只是不管怎样,任务还是要做下去,只是戚风前所未有地冷静下来,仅有的一丝躁动也消失不见。   他充分发挥自己的身份,一边安抚其他兽族新生,积累威望,一边暗暗打听,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既然兽族已经被扯进了这场纠纷里,戚风猜测,容觉应该已经在和皇苑接触,预备加入他们了。   直到那天,有消息传来。   一直被戚风所忽视的那个羽族的倒霉蛋夜十三,因为被族人背叛,愤而改名为「容觉」,成了鸣天苑少司沐闻识手下的新人。   戚风:“淦!”你能不能按照套路来啊!   而另一边,抢先一步的沐闻识却也很头疼。   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笑得无辜的少年,他无可抑制地又有一种想要叹气的冲动。   作者有话说:宝贝们,我去恰个饭再来写第二更_(:з」∠)_;   —— 第33章   漂亮野猫。   容觉刚被沐闻识捡回来时, 表现得很乖巧,黑漆漆的眼睛总是跟着沐闻识,带着微微的好奇和观察, 仿佛一只刚刚进入陌生环境打量宿主的黑色猫咪。   他还处于新生试炼当中, 但身上的伤需要疗养,沐闻识便将他带在身边。他在桌前处理公务的时候,容觉就窝在书房一侧的小榻上, 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沐闻识收藏的各类典籍。   书页翻过的声音并没有打破室内的寂静,反而增添了一丝慵懒。容觉刚吃过药, 睫羽下的双眸透着几分倦意, 一边一目十行地扫过书上晦涩诘屈的文字, 一边用余光不时地瞥着桌前提笔沉思的沐闻识。   单论皮相,沐闻识并不是最出色的,不自夸地说,容觉自己的容貌就比他精致许多, 他过去所在的那个地方, 也时常能见到皮相绝伦的存在。   但是,沐闻识身上有一种万山崩时依然能淡定饮茶的从容,他微微笑起来时温柔的模样, 眼神总是坚定的,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动摇。   这是容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他不讨厌这样的人。   空气里氤氲着淡雅的香气, 或许是药物的作用, 或许是容觉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安全感,不知不觉中, 少年阖上了眼睛, 睡颜安宁。   一旁, 沐闻识空闲时抬起头, 看见他蜷缩在榻上的身影,莫名有种自己真的捡了只猫来养的诡异感——还是一只尖牙利爪,拥有漂亮伪装的野猫。   他垂眸,轻轻地笑了一下。   互不干扰的和谐仅仅持续了一天。   到了第二天,伤好了大半的容觉人也「活泼」起来,开始向沐闻识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让偶然看见这一幕的白翳来说,少年的问题听起来十分莫名其妙。谁会关心某某术法的创造者死后到底埋在哪里,一种灵植和另一种灵植之间要怎么样才能相互转化?根本毫无意义。   更别说,这少年简直像丝毫不懂人情世故,即使少司明明正在处理公务,他依然恍若未觉,总是用各种琐事打断少司的思绪。   但这并不是白翳能发表意见的,只能悻悻地离开。不久以后,他也会庆幸自己没有因此而得罪这个看似无害,却心狠手黑至极的少年。   而对此,一开始,沐闻识脸上倒没有露出丝毫不悦之色。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博学,很多冷僻的知识也同样精通,略微思考就能给出自己的答案,甚至可以引导容觉继续往下探索。   容觉的思维十分活跃,是少见的能够跟上沐闻识节奏的人。他盘坐在榻上,眉眼弯弯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一如所有正常的同龄人。   这种打断多了,沐闻识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来你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开始反过来支使起容觉了。   「倒一杯茶」、「取一册书」、「给屋外的花浇水」,种种种,都是不费劲的小事,却总是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少年的阅读体验。   “少司大人生我的气了么?”又一次被支使,容觉把茶盏放在桌角后就站在原地,看起来很不安似的,轻轻颤动的睫翼下却是漠然阴郁的色彩。   在不被看见的阴影里,他脸上的神情同样是毫无情绪的。   “嗯?没有。”沐闻识自然地回答。他放下笔,望着眼前的少年,微微笑起来,“我不会生你的气。我把你带回来,如果你做错了,也是我教的不好——只是我第一次教人,想要告诉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不知道你有没有生气?”   不是想象中的责备,没有理所应当的厌烦,他的语气温柔如昔,不含半分虚假。   容觉漂亮的眼睛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看见了什么很令人困惑的事物。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在一起,心底有种被火焰灼烧般的刺痛感,陌生又不适,让他按捺不住地想要远离。   半晌,他别过脸,无意识地开口:“那,我还可以问问题吗?”   “当然,”沐闻识柔和地说,“我有空的时候,非常欢迎。”   容觉在沐闻识身边待了三天,三天后伤口痊愈,他便重新参与了到新生试炼当中。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新生中的透明人,而是因着沐闻识,进入了羽族新生的核心圈中。   为着如何在通天榜上夺下头筹的问题,在最后十天的关键日子里,这些金字塔顶端的羽族新生们行动不多,会倒是没少开。   羽族新生的质量今年可以说是参差不齐,没有格外优秀的领头人,但能在列此会的,也没有特别差劲的。   又一次对计划的激烈争吵在帐篷里展开,几位羽族新生们各执一词,都不愿意牺牲自己去成全其他人的夺筹,当然,嘴上还要美其名曰是「保存实力,应对强敌」。   他们都是预定了要进入鸣天苑的,上面有族群长辈支持,也都非常清楚在通天榜位列前排能够带来的好处。   容觉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没有去听他们讨论那些在他看来漏洞百出的计划,而是低着头,专注地研究手里的「玩具」。   那是沐闻识见他好奇就拿给他玩的,一个画有九面、九面各异的玲珑小球,底下坠着青色的羽毛流苏。虽然是旧物,但是小球保存的很好,做工也非常精致,会随着主人的动作而闪烁出不同的流光。   “你就是容觉?”一个声音打破了容觉的安静角落,有人来到他身边坐下。   “我是青鸾族的青雀——你有听少司提起过我吗?”那人喋喋不休地说,“我和少司可是有四代之内的血缘,小时候还和少司一起玩过呢!你……”   这里的少司,显然指的是沐闻识。   容觉动作一顿,抬眼,看见的却是一个傻乎乎的、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青衣少年。   看起来和沐闻识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但他是沐闻识的同族,也是那些人口中必然会进入沐闻识手下的唯一新生。   “当然。”容觉凝视他片刻,突然勾起唇角,“我当然听说过你。”   闻言,青雀脸上闪过雀跃之色,连着对容觉的好感也增加了许多。他投桃报李般地说:“你手上这个是九真球吗?看起来比我以前玩过的精致多了。你还没能解开吗?我十二岁时就已经全会了,要不要我演示给你看?”   说着,他便伸手过来。   容觉的手轻轻一扬,避开了他的手。他轻轻问:“九真球?”   青雀没有多想:“是啊,这不是你家里人给你的吗?咱们羽族一直用这个用来教小孩子术法,九真球上,每一面都刻着一个简单的术法,只要找到规律就能解开了。”   术法……这上面的术法,当时已经失效了,是后来沐闻识亲手重新刻上去的。   容觉望着手里的小球,神情不明。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仅仅是因为一时援手,就仿佛将他当成了一直的责任。可是……哪怕是沐闻识这样的人,一旦知晓了他真正的身世和底细,知晓了他是一个怎样的怪物,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改变态度吧?   孤寂的冰冷漫上少年的瞳孔,他早已不是那个靠自欺欺人活下去的孩童了。   容觉朝青雀露出笑容,友好而礼貌地,看不出半点残忍阴戾的想法:“青雀,你想不想在通天榜上夺得头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关键时刻,容觉想起了沐闻识告诉他的话。他决定给眼前的少年一个选择的机会。   “当然想啊!”对自己即将被狠狠算计一无所知的青雀想也不想地说,“谁会不想夺得通天榜头筹?据说头名可以得到圣书给的奖励呢!不过,就算水族和兽族今年的新生受挫,也还有三清族在前,我们羽族今年希望不大,能拿下第二名就很不错了!”他对自己这些人的实力还是清楚的。   容觉眉眼弯弯,漫不经心地说:“那可不一定。”   “首先——你知道「集星」和「满月」的区别吗?”   容觉想起自己意外得到又很快被抢走的那批「集星」,在无人察觉的时候,上面悄然沾满了「满月」的花粉。   作为今年新生试炼的信物,「集星」是万族学院独有的一种花。它花期很短,恰好是三十日,新生试炼开始时种下,一日开花,新生试炼一结束就会彻底枯萎,化作粉尘。此外,它一旦被摘下,对存放环境的要求也很高,必须小心翼翼地选择合适的地方。   也因此,四族新生都分别有一个固定的存放地点,新生自己身上最多携带一两朵「集星」。   至于「满月」,则和「集星」一样,都是人工种植的只生长在万族学院内的花。只是今年的信物是「集星」,「满月」就从未有新生能见到,也很少有新生会了解。   也因此,大多数新生都不知道,「集星」一旦沾上「满月」的花粉,便会向「满月」转变,加速自己枯萎的速度。   届时,在新生试炼结束前枯萎的「集星」,就只是一批废品而已。   更有趣的是,这批花自己枯萎也就罢了,如果再被放进其他「集星」的储存地点,花粉不知不觉中扩散开来,会将全部的「集星」都感染。   而三清族新生一旦没有发现问题,放心地把抢来的「集星」放到其他「集星」身边,或许到最后,连通过试炼的信物都会捉襟见肘,更别说拿到通天榜头筹了。   而这,是容觉原先早已埋下的伏笔,他想要彻底把水搅浑,想要把所有人都拉进这场阴谋序曲之中,在混乱中让自己的敌人无声无息、毫无痕迹地死去。   只是计划在他被沐闻识捡回去之后被打断了。   少年垂下眼睛。   在这之后,交错的轨迹大概又会重归正轨吧?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小觉,小觉。   新生试炼结束那天, 阳光明媚,和风如煦,是个极好的日子。   沐闻识所居住的山间小院内却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屋内, 沐闻识倚在榻上, 长发披散,阖着眼睛小憩。一旁,白医提笔写下新的药方, 然后吁出一口气,突然出声:“沐少司, 你可瞧了今日的通天榜?”   沐闻识抬眸, 嗓音温润秀雅:“还不曾。怎么, 有什么新鲜事么?”   “新鲜事?”白医哼哼两声,反问,“你们青鸾族的新生占据了通天榜第一的位置算不算新鲜事?还是说,一切都是沐少司早已算计好的?”   沐闻识的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诧异之色。他沉吟一瞬, 不疾不徐地问道:“我本以为这一届的头筹非三清族莫属, 现在看来,是出了什么变故?”   白医见他的脸上不见愧疚,只有真诚, 便吐出一口气,说:“我也觉得这不是你的作风。你可知道, 三清族新生那边本来集齐了上千「集星」, 却都在前两天突然枯萎了,有常苑派我师弟偷偷去查看, 发现是因为沾了「满月」花粉的缘故。”   “这事一出, 我族新生全落到了通天榜末尾, 有的新生嫌麻烦, 身上一朵「集星」也没有,险些连试炼也没有通过。”白医拧眉道。   “「满月」么……新生试炼期间,学院内不得种植「满月」,能拿到它的花粉,并且悄无声息地放入新生储藏地点的人,并不简单。”沐闻识若有所思。   “真不是你?”冷不丁地,白医问道,“我听说是你在负责鸣天苑今年的招新……”   沐闻识并不为他的试探恼怒,平静道:“我若说不是我,如今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会信了罢?只是今年羽族新生的质量我心中有数,没必要强行推他们占据前列——德不配位,并不是好事。”   “至于招新么,你是我的朋友,也无妨让你知晓……”   光影在沐闻识柔和的面容上明灭,素白的脸上睫翼深浓,他微微一笑,悠然道,“我已经和百瑞苑的主事人约定,今年觉醒了天赋的那位兽族新生,会成为鸣天苑的新人。”   “如此,即使是苑主那边,也可以有所交代了。”沐闻识最后淡淡地补充道。   一个不知道在试炼结束、大比开始时能不能保住的通天榜头筹,和一个前途无量、觉醒了天赋的新生,两相对比,谁都知道哪项更重要。   沐闻识这几天在忙的就是这件事,沟通、妥协、交换利益,借着之前水族和兽族的纷争顺水推舟,不仅让兽族那边心甘情愿地把新生送来鸣天苑躲避风头,还得了兽族一个人情。   白医一时沉默:“果然不愧是你啊,沐少司。倒是我狭隘了。”   他释然地笑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扔在桌子上:“喏,朋友,有常苑那些老家伙托我带来的——估计没写什么正经东西,他们心里怀疑你是这次事情的始作俑者,大概心里不服气,专门写来骂你的。”   “这是什么?”容觉的目光落在沐闻识推过来的信封上。   “信。”沐闻识慢悠悠地吐出一个字。   “呃……”容觉当然知道这是信,他甚至能从信封的纹路和上面若有若无的药香推断,这应该是三清族的某位经常经过月明大湖的医者送来的信。   他不解的是……   “白医说我近日不能劳神,”沐闻识含笑解释,“能否麻烦小觉为我读一读这封信?”   小觉。   容觉为这个自然的亲昵称呼一怔,一时间错失了拒绝的机会,眸光黯沉地拆开信封,将信纸展开。   “呃……”   “怎么了?”   “这封信全部都是废话,没有读的必要。”容觉目光移开,扬起唇角,眉眼弯弯说,“还是让我替少司大人把它扔了吧?”   沐闻识望着他满脸无辜的样子,心里那声叹息到底没有表现出来。他从容觉手里拿过信纸,仿若未觉少年那一瞬的微微僵硬,目光只轻轻扫过信纸,便不以为意地付之一炬。   写满阴阳怪气和质问的纸张便就此燃成灰烬。   “你是否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小觉?”沐闻识凝视少年,目光清澈温和,却带着深深的洞彻。   那是沐闻识没有对白医说过的推测。能悄无声息地用「满月」花粉毁掉三清族新生几乎所有「集星」的人,除了学院只手遮天的上层、三清族自己族内的内讧外,就只有被三清族新生抢走过大批「集星」的容觉。   容觉抬眸和他对视,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那种空洞得排斥一切外物的神情再次自他瞳孔处浮现,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既危险又浮离于世。   如果那天沐闻识捡到的是这样的他,或许就不会将他认为是被同伴抛弃的小白花了。   “是我做的。”少年平静地承认。   “毁掉「集星」花的是你,挑起水族和兽族争斗的也是你?”敏锐如沐闻识,很轻易就能想透其间的关窍。   “没错。”少年扬唇,笑容里带着淡淡的讥嘲。他仿佛并不在意展露出自己最本质的黑暗,漠然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审判。或许沐闻识会毫不犹豫将他交给三清族,消融他们的愤怒;或许沐闻识心软,即使生气于他的算计,也仅仅只是把他赶走……   然而这一切都不曾发生。沐闻识只是平静地问:“为什么呢,小觉?”   “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沐闻识的声音又轻又缓,温柔从容,听不出丝毫怒意,“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这么做的原因吗,小觉?”   小觉,小觉。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沐闻识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真诚清澈、温柔坚定得连他都看不出破绽的人?   容觉浓密的眼睫轻轻一颤,眼中迷茫一闪而逝。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像梦呓一样轻:“因为那些人……那些想要利用我、控制我的人……”那些将他制造出来,用恶心的目光打量他的人……   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容觉的语气逐渐转冷,“都该去死。”   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容觉厌憎那些片段,厌憎那些贪婪狂热的目光,也同样厌憎那个软弱又可笑的过去的自己。   无声无息的黑暗蔓延开来,将那个少年裹挟在中间,侵蚀吞噬着一切,又突然被一只手伸进来,坚定地驱散。   沐闻识的手纤长、有力又温暖,轻轻放在容觉的肩膀上。他不过也只是个仅仅比容觉大一岁的少年,可温柔地笑起来的时候,眼里的深邃竟然显得那么遥远又那么动人。   他一字一句地对容觉说:“那么小觉,这就并不是你的错。”   新生试炼结束后,能够留下来的就都是万族学院的学生,得以参加又一项新活动——新生大比。   其中,按照新生试炼的结果,以获得的「信物」为标准,新生的排名会一一列在通天新人榜上,排名前列的新生会得到一定奖励,除了实物,还有新生大比的积分和权重。   新生大比是积分赛,每位新生都有一定的积分,在大比期间,通过和其他新生的博弈、比试,可以获得对方的积分,这个过程会持续三十日,直到最后决出真正的通天新人榜。而这段时间,也同样是各苑各门各个势力招新的日子。   有关新生大比的规则一条条在所有新生面前被宣读,台下几乎每个新生都听得专心致志,生怕漏下一句。   然而在这其间,容觉看似在倾听,实则却在走神。他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长长的睫毛颤啊颤,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苦恼。   沐闻识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他心中回荡,一字一句,那么清晰。   他对他说:“你很聪明,小觉。”   他对他说:“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所以也不能去轻易地评判你的处事标准。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小觉,酷烈的手段或许有效,却绝不是最好的方法。”   他对他说:“我会给你选择的权利,小觉。留在我身边,你就必须去学会使用更好的方法——”   沐闻识说,他可以选择留下,加入鸣天苑,成为他的人;也可以选择离开,在未来某一天,如果他依然不改变作风,那么他们或许就会成为敌人。   敌人——   思及这个可能,容觉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阴郁。他下意识地排斥这种想法。   那么……只要不成为敌人,只要那个人答应永远用那种目光注视着他,永远不抛弃他……   思绪突然一顿,容觉朝左前方某处看去,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刹那间仿佛能穿透人心。   前排的新生中,有人猛地收回目光,在心里疯狂call自家系统:“我去,不是吧,隔着这么远,容觉不会真的看见我了吧?”   系统恨铁不成钢地说:“都说了容觉对各种目光很敏感的,你刚刚干嘛要盯他那么久?”   戚风颇为无语:“我就是想起了计划一不小心多看了他两秒啊,这也能被他发现?他的感知是不是又升级了?主角就是强啊。”   在很多高阶任务者那里,很流行将世界关键人物戏称为「主角」,认为他们具有「小说主角」的大部分特点,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就是「开挂」。   在虚拟世界里看过容觉过往的戚风,深深地认为容觉就是一个「挂逼」。   他的系统幽幽地对他说:“你对我解释没用,想想以前那些任务者的下场,你对容觉解释去吧。”   在经过虚拟世界的三年,又研究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之后,戚风和系统分析,认为以前的任务者大概率是因为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和态度,让容觉发现了异样,于是或深或浅地踩了雷,被他送上了「删号」大礼包。   尤其是第九位任务者,戚风和系统在了解容觉之后一致认为,这哥们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任务,简直是个踩雷高手,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往容觉雷区上踩,能活着出去还要算他以前的积累足够丰厚。   “统啊,我觉得我们的计划或许要改变了。”戚风深沉地对自家系统说,“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作者有话说:   国庆佳节,我沐有容觉可以rua,单身狗的我就只能ruarua自家傻猫了。当然我们都知道,有的人既是单身狗也没有猫(被打;   www总之,大家国庆快乐呀!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他可以做的,我都可以做。   戚风原本的计划, 是在容觉尚且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用权势打压他、针对他,把他暴露在明面上,迫使他意识到权势的重要性。如果不成为万族之王, 站在谁也无法触及到的地方, 垂涎容觉天赋的人就会永远像秃鹫一样追逐他,从而令他自愿地走上那条腥风血雨的道路。   既然勤勤恳恳地扶持这条路已经被证明过,是行不通的, 容觉根本没有成王的野心,那就反着来好了。   戚风原先是打算自己亲自上的, 他有数个世界的经验, 又占据先机和高位, 自觉未必不能和容觉抗衡。但那是在他被容觉注意到之前。没被容觉注意到,他还可以借助情报的优势躲在幕后当boss;如果真的已经被容觉注意到了,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那么……   突然, 戚风脑中灵光一现。   “我觉得, 我们不一定要自己亲自动手。”戚风得意地勾了勾唇角,对自己的系统说,“眼前不就有一个最好的挡箭牌吗?”   对于戚风这样的任务者来说, 除了关键人物之外的世界土著居民,都如同棋子一样, 随便利用毁去也并不可惜。   而现在, 被他选中的棋子就是沐闻识。   他不知道容觉为什么会被鸣天苑的沐闻识招揽,但戚风自认为很了解沐闻识这样的人。   精心挑选的身份是兽族地位尊贵的皇子, 戚风虽然在万族学院只是新生, 但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知道很多被隐藏的秘密。   比如沐闻识是怎么不择手段地成为青鸾族的少主, 又是怎么踩着他哥哥的尸体破格进入万族学院的——戚风的族群里就专门有人研究过这个野心家,他自己也在各个世界见过不少这样的人,为了自己的理想抱负可以牺牲能够牺牲的一切,外表温文尔雅完美无缺,实际上理智清醒冷酷无情。   典型的上位者性格。   思及此,戚风不屑地笑了一下。   任你再是强者,也注定只能给「主角」当踏脚石。试想,如果沐闻识知道了容觉的天赋和能力,容觉又是一个寻常人非常难以掌控的下属,那么沐闻识必然会在关键时刻选择利用、牺牲掉他,换取更多的利益。   这么一来,以容觉的性格,也必定不会坐以待毙。他想要报复沐闻识,就必然会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到了那个时候,戚风就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只需隔岸观火,在必要的时候引导事情发展即可。   “听起来很好,你打算怎么做?”系统对此也颇为赞同,点头问道。   戚风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新生大比之后就有个最好的机会。我听百瑞苑的人说,神级福地剑阁今年就会开启,那是五苑九门的必争之地。沐闻识看似地位超然,实际上在鸣天苑还没有站稳脚跟,他既然野心勃勃,就必然会亲自前往,那时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他要好好地想一想,怎么让沐闻识和容觉彻底反目成仇,最好让沐闻识能够意识到容觉的危险性,决心将他当成必须铲除的敌人,从而顺理成章地成为「主角」的经验包。   “为了「主角」的成长,我可真是辛苦啊……”戚风得意地摸了摸下巴。   新生大比结束之后,容觉没有回鸣天苑。   学院深处某个孤僻无人的峭壁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身影。   容觉盘坐在地上,一手撑着下巴,头顶是触手可及般的铅灰色天空。今日无云,但无需抬头,身边的一叶一花,一溪一石,甚至极远处飞鸟扑腾翅膀的声音,都能令他想起某个身影。   理智强迫他思考怎么和沐闻识谈判获取最大的利益,怎么去试探那个人的真心,情感却让他只想现在就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另一只手上的九真球摇摇晃晃,发出悦耳清脆的声响。容觉轻轻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说:“既然来了,还要躲躲藏藏吗?”   一瞬的寂静后,薄雾中有身影突然出现。   容觉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谁,因为这本就是他准备好的后手之一。只是既然他已经决定进入鸣天苑,那么这个后手就用不到了,所以他原本并不打算赴约。   ——已经鸽过一次,再放一次鸽子又如何?   身后,那人自怀里拿出两张纸条扬了扬:“你到底是谁?上次也是你找的我?”   那次他扑了个空,这次倒是见到人了。   被他注视的少年头也不回,旁若无人地吩咐:“帮我查一个人。”   那个在新生集会上向他投以目光的人,是否与那些人有什么联系?   “还漏算了一个吗……”容觉自言自语,烦恼地说,“怎么样算是更好的方法呢?找一个精神天赋的觉醒者,让他去催眠他自己去死?”   这样损失最小,涉及到的人也不多,虽然和他习惯的做法不同,但应该是最好的方法了吧?   “一天,不,三天吧……你应该做得到吧?我要他所有的情报,包括弱点和习惯。”容觉对那人说。   “喂!”那人忍了忍,还是怒了,“你要自说自话到什么时候!我凭什么要帮你做事啊!”他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但在皇苑好歹也是个有名人物!   传说中独立于其他四苑的存在,最为神秘莫测的皇苑。   阴恻恻的气息无声漫开,猛地袭向容觉,却在接触到少年的刹那被什么无形的存在吞没,令那人的脸色突然一白。   出手不成,他被反噬了。   容觉侧身,黑漆漆的眼眸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就凭我知道你弟弟的下落。”   那人顿时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容觉站起身,拍了拍手,眉眼弯弯:“你没有听错。一直以来,你背叛族群,进入皇苑,为的不都是找到你的弟弟吗?我知道他在哪里。”   “他在哪!”   容觉没有回答他,而是报了个名字:“三天后,我会在这里见你。”   那人扭曲激动的神情并没有让容觉心中泛起任何波动,他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安静地旁观了几秒,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天暗了下来,少年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山崖之上。   “你的新生大比准备得怎么样了?”沐闻识自文书中抬起头,就对上一双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的幽黑眼眸。他随口说,“大比里,除了榜首,其他名次的占有者只要一加入各苑各门就会让名次固定下来。我已经让白翳准备好了契书,你什么时候想结束比试,就去找他。”   新生加入各苑各门,是要签订契书的。一旦契书成立,他们的新生大比进程也随之结束,在通天榜上的排名也会固定下来。   比如说,第二名一旦签订完契书,就会是永远的第二名,哪怕之后有人比他的积分高也不行。这同样是一场心理博弈,因为到了最后,通天榜上的名次一个个被固定无法再更改,剩下的人要么孤注一掷去搏榜首,要么就只能屈就末尾。   时机的选择非常重要。   容觉眨眨眼,低下头去把玩自己的九真球,乖乖答道:“现在还早。”   漂亮的小球在他手中转动,却一面也没有解开。   见状,沐闻识语气清淡,闲聊般地问:“小觉,上面的术法你有什么不懂的吗?”   在羽族,十三四岁的少年就已经能够解开九真球了,考虑到容觉的年龄,沐闻识把这个球给他的时候,稍微增加了一些术法的难度。   不过,考虑到容觉之前透露出来的智慧,沐闻识觉得这个不应该能难倒他才对。   果然,容觉摇了摇头,嗓音轻软:“它们都很简单。”   “但是我不想解开,”少年冲他绽开笑容,他眉睫深浓,瞳孔墨黑,肤色白皙如玉,笑起来时有种夺人目光的鲜明光彩,“这是师兄送我的礼物。”   各苑内部虽然不是同一个老师授课,但是为了表示和谐,会以师兄弟姐妹互称。容觉虽然还没有正式签订契书,却早已改了称呼。   “你喜欢就好。”沐闻识平静地颔首,话到嘴边,却在容觉清澈的目光里没有说出口,于是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以后还会有更多的。”   虽然还是有些担心容觉的新生大比——不止是担心容觉,还担心被他视为对手的其他人——但沐闻识没有多问。如果选择接纳了一个人,那么他就不会去怀疑。   数天来朝夕相处,沐闻识对容觉有意培养,将他带在身边。他发现容觉不仅思维敏捷,东西一学就会,还十分善于体察人心,哪怕只是表情的细微的变动,容觉也可以很快地察觉到,及时地做出改变或者终止话题,不让人有半点不悦。   这是非常宝贵的能力,沐闻识想。   只是,似乎有哪里不对……   而在沐闻识不知道的时候,这份善察人心,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显得非常惊悚了。   比如白翳,只是冷不丁和少年打了个照面,就被戳破他悄悄给某位羽族开了后门的秘密。少年站在台阶上,轻声细语,仿佛只是好奇般地笑着,明明只是新生,却让人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顿生寒意。   白翳顿时头皮发麻。   这件事当然立刻就被戳到了沐闻识面前。   “我不明白,他背叛了师兄。”容觉语气幽幽困惑,他对沐闻识说,“是他对师兄还有什么作用吗?他可以做的,我都可以做——”   沐闻识望着少年漂亮的面容,想,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作者有话说:   会日更的!如果不更当天晚上九点之前会在文案上请假!九点没请假就是会更新!呜呜呜我还欠了三章加上个世界的番外,但是我只有写每个世界的开头的时候才不卡文_(:з」∠)_;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这少年对人心的洞彻的确达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   素白的衣袖流水般滑动, 沐闻识站起身,朝容觉伸出了手。   少年定定地看了那只手两秒,才轻轻地把手放进他的手心里。   双手握紧的那一刹那, 容觉的眼睫轻轻一颤, 顺从地被沐闻识带着出了门。   沐闻识没有带随卫,他就这样牵着他,两个人走上了幽静的山径。   “「背叛」这个词, 未免太重了。”温雅柔和的嗓音飘荡在山间。沐闻识今日没有穿惯常的青色外袍,雪一般的衣摆拂过地上的枝丫枯叶, 依旧纤尘不染。就这样走过一段路, 他才重新提起之前的话题。   “他辜负了师兄的信任。”容觉语气冷冷。   “他只是有自己的私心而已。”沐闻识站定, 望着远处闪着粼粼波光的月明大湖一角,静静道,“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和偏向,白翳偏心于羽族, 黑闪袒护他手下的师弟妹, 只要不违背明面上的规则,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身后,落叶打着旋儿飘飘下坠, 淡白的雾气浮在空气里,给人的声音也添上一重朦胧感。   容觉目光中闪过一丝迷茫。他直觉地感知到, 沐闻识口中的「私心」, 并非是他一直认为的为了攫取个人利益而做出的偏向。   但不管怎样……   “他违背了师兄心里的规则,不是么?”少年黑漆漆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沐闻识,“师兄心里很失望吧?”   而一个不能令主上满意的下属, 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容觉心里近乎冷酷地想道。   沐闻识微微一怔。   他的这分情绪一直掩藏得很好, 也很淡, 没想到会被容觉发现。   这少年对人心的洞彻的确达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   只是……   沐闻识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推测。   容觉可以轻易地挑起混乱、纷争,游刃有余地制造破坏,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但他同样有一双那么清澈而空无一物的眼睛。   他可以轻易地洞察人心,找出弱点,却也在柔软的感情面前不知所措如同幼童。   懂人心,却不懂感情。没有人生而知之,即使是上古的神族。有时候,懂是因为接触得太多,不懂却是因为得到的太少。   该是怎样的环境,才能养出这样畸形、孤独、隔离于世的性格呢?   这绝对不是在夜鸟一族、或者任何一个普通族群里能成长出来的。   某些回忆在这安静的一角纷至沓来,沐闻识弯了弯眼睛,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惆怅,声音轻而和缓:“作为少司,我应该是失望的;但作为朋友,我其实应该高兴。”   他低不可闻地说:“全无一分私心,对一个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或许是因为沐闻识的眼神太柔软,容觉不由自主地轻声问道:“师兄也有自己的私心吗?”   如果有的话,他在这个人身边这么多天,为什么从未发觉?   心里怀着若有若无的期待与迟疑,容觉也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答案。   然后他就看见眼前之人仿佛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朝着他微微一笑,笑容几分戏谑几分温柔:“我么?一定要说的话……我有时候会忍不住偏心小觉呢。”   心跳突然停了一拍。   而沐闻识却并未继续说下来,他转过身,牵着容觉的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光线穿透雾气,在暗影重重的土地上洒上碎金般的光晕,也将两个人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后来,面对前来请罪的白翳,沐闻识并没有过多怪罪。他的眼神像是陷在了某些遥远的回忆里,慢慢地说:“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站在籍部的走廊上,看见你对一个摔在地上的三清族伸出了手。”   “于是,我对陪我来选人的司职说,就是他了。”   白翳一怔,显然对此并不知情。当初,突然一纸调令将他调到新来的青鸾族少主身边,同伴们艳羡万分,他自己也惊喜又莫名。   后来他跟在这个少年身边,各种事务越来越多,眼看着少年在短短一年之内就坐到了少司的职位上,心里只有佩服,早忘了当初的疑惑。   原来,是因为这件他自己都快不记得了的小事吗……   沐闻识微微一笑,轻声说:“本事不够,可以学;人情不通,可以教;可是如果心出了差错,往往就要花上百倍的精力去纠正。白翳,我对你和黑闪的期盼从未变过。”   一直以来,沐闻识教导他们的,是「不在意一族一人的得失,不偏袒不失序,兼而爱之」。他自己也是这样做的,青鸾族的族人做错了事,也被他毫不留情地罚过。   即使是面对鸣天苑内的非羽族成员,他也从来公平公正,坦荡至极。   白翳曾经和黑闪悄悄议论过,自家主上宛如圣人再世,他们这样的无名小卒过一辈子也追不上。   可原来,主上对他们却有着这样的期盼吗……   一时间,白翳羞愧至极,比那天被容觉戳穿了时的心情还要沉重万分。他伏跪在地上,这次再不觉得自己做错的只是小事,一心一意地请罪道:“属下愚钝无知,请您降罪。”   沐闻识静静地说:“白翳,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的做法不仅对那个被抢走了资格的人不公平,对于那个侥幸进入苑内的孩子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有些事需要事实来证明。最终,这件事以白翳被调去司书署担任半年的新生老师为结局。   “容觉!”天一暗下来,青雀就钻进了容觉的住处,惨叫道,“怎么办,白天我被三清族那帮人堵住了,他们约我明天比试!”   “哦。”   屋内没有点灯,视线内一片昏暗,却并不影响视物。   容觉就坐在黑暗的最深处,一只手无意识地把玩着小球,膝上摊着一册书,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青雀犹自咬牙切齿:“不知道哪个孙子把我的位置透露出去的!明明还差一场比试我就可以签契书了!”   新生大比规则繁多,其中有几条是:一人一天只能进行一场比试;不能挑战相同的人;低积分者挑战高积分者,后者不可拒绝;提出比试后,被挑战者决定比试方式,挑战者决定积分数额;挑战者和被挑战者之间的排名不可相差过大;以及最重要的,经过至少十场比试之后,方可签订契书,加入各个势力。   基于这些规则,青雀这些天一直在和同族比试,有输有赢,得益于试炼时期的高分,他的排行一直维持在前十之内。   也因此,到了最后一场,能够和青雀进行比试的同族不多,他上午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到了下午,他明明小心翼翼地遮掩了行踪,却还是被人堵住了,强行定下了明天的比试。   这样一来,赢了还好,如果输了,三清族那边必然会要求青雀所拥有的全部积分为战利品,以报当初「集星」花被算计之仇——是的,哪怕有白医的澄清和信任,这笔账还是被大部分三清族算在了沐闻识头上,继而牵连到同为青鸾族的青雀身上。   当然,青雀心里还是有几分心虚的,当初容觉的暗示他不是没听懂,那件事之后他也是最大的受益者。   “是我。”   幽幽的嗓音打断了青雀的思绪,他愣愣地问,“你说什么?”   “是我向三清族透露你的行踪的。”容觉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   青雀不可置信:“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背叛了——”   “闭嘴。”容觉的嗓音冷下来,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成功吓住了青雀,让他安静起来。   “我会告诉你明天要做的事。和你定下比试的三清族是他们的一张暗牌,无论是术法、典籍还是你最擅长的飞行之术,他都要比你强太多。”容觉拉长了声音,带着淡淡的讥嘲意味,“所以,只要你定下这三样中任意一项的比试内容,他们都会下注全部的积分。”   “那我换个比试内容?”青雀试探着说,眉头紧皱。除了这三样之外,其他常见的比试内容他也并不擅长。   三清族真是太阴险了!   “不。”容觉勾起唇角,轻飘飘地说,“就比飞行之术。”   “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少年悦耳幽冷的嗓音在无光的室内静静流淌,伴随着对面之人目瞪口呆、既困惑又叹服的丰富表情。   “沐少司,请。”   “有劳。”   “闻识来了。”伴随着一阵大笑,鸣天苑的苑主对沐闻识颔首示意。身为万族学院内站在顶点的一部分人之一,他年龄已经快要过百,容貌成熟,实力亦是超绝,一举手一投足,都隐隐有着勾动天地的气势。   与之相比,沐闻识看起来则内敛圆润到了丝毫看不出气与势的地步,他生得很瘦,裹着宽大的外袍,更显病容。   “苑主。”行礼之后,沐闻识自然地落座,“今日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宽敞的大厅内,除了上首的苑主之外,沐闻识对面还坐着另一人。沐闻识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白少司。”   ——正是鸣天苑的另一位少司,白天行。   相比于沐闻识的客气有礼,白天行看起来就傲慢多了。他毫不客气地发出一声嗤笑,目光冷冷地睨了沐闻识一眼。   “沐少司,”白天行阴阳怪气道,“真是难得见你一面啊。难道是鸣天苑今年的年景太差,以至于沐少司忙的连同僚想见一面都不成吗?”   “的确有些忙碌,”沐闻识从容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微笑道,“毕竟剑阁将开,事关鸣天苑的未来和羽族的资源大计,我不得不小心谨慎为上。至于白少司的邀约么,不知是不是下属粗漏了,我还未曾见过一封拜帖。”   白天行被他这番话噎得嘴角抽动,恨不得伸出自己的大翅膀扇在他脸上。呸!拿剑阁来堵他!还什么没收到拜帖,自己难道能为走后门这种事专门给他发个拜帖吗!他白天行不要面子的?!   扭头一看,果然苑主脸上因为这番话而对他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天行,剑阁是重中之重,不可有失,如果没有要紧事,你也不必整天想着叨扰闻识。”   白天行恹恹道:“是,苑主。”   没能顺理成章地告上状,他很快就告退离开了。望着他的背影,苑主摇了摇头:“他还是这幅性子,闻识,你不必和他一般见识。”   “是。”沐闻识微笑应了,仿佛并不知晓白天行是苑主刻意留下来——敲打他的。   这么一副看不出破绽的模样,让苑主目光微闪,隐隐生出几分忌惮来。   别看各苑内部表面上看起来和谐一片,实际上虽然同为羽族,但族群不同,利益不同,暗地里的争锋也从未停过。   而按理来说,沐闻识年纪轻、根基浅,还是个病秧子,本不该被苑主看在眼里。   但事实上……细细回忆起来,沐闻识的天赋和实力,一直都隐藏在一片迷雾之中。从他进入学院的第一天起,就似乎从来没有局促、忐忑、慌张过,永远是一副从容的模样,没有走错过一步路,也没有做错过一件事。哪怕私下里有人怀疑他,明面上也没有人能挑的出他的错。   再加上,一年以来,沐闻识宽和的御下作风和高深的理事手腕都在苑内颇受推崇,明明只担任少司不久,仓促揽就的下属逐渐被收服不说,还名声渐起,有了人心所向之意。   这不能不让苑主深思——百年之期即将到来,他即将离开学院回归族群,卸任苑主之位,而下一任接班者也早已选定,正是他自己的同族。   为了族群的利益,他是万万不能看着沐闻识威胁到自己的接班者的。青鸾族可以出一位少司,却决不能出一位苑主。   这么想着,苑主便要开口,然而下一瞬却被前来通禀的人给打断了。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见状,苑主皱眉,呵斥道。   来人匍匐在地,语气急促,面上倒还镇定。他恭敬地说:“回禀苑主,方才新生大比中,白虎族少主戚风在和水族的比试中重伤濒死……”   苑主眼中精光一闪:“哦?现在可还要紧?”   白虎族是兽族中的大族,他们的少主,哪怕只是新生,也值得苑主认真对待。   沐闻识侧头望着地上的人,若有所思。   只听那人继续道:“关键时候,白虎少主天赋显露,现在已经无事了。”   闻言,室内一时寂静。   显然,在此之前,白虎少主掩藏了自己的天赋,装成了未觉醒者。   “呵,有趣……”苑主冷哼一声,“看来白虎族所谋不小啊……”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话说我修改了一下「百岁成年」的设定,改成「百岁后就无法再待在学院内」。   因为想想剧情走不了那么久,如果还是未成年的话,我写doi一定会被举报的吧_(:з」∠)_;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幸好他不是羽族的敌人。   兽族新生的聚集地, 某处幽深的小院内,前来探望虎族少主的人络绎不绝。   有的人为着试探,有的人为着逢迎, 有的人出于礼节, 有的人为了道歉。直到夜深,方才安静下来。   四下终于无人,戚风躺在寝具上, 发出一声饱经折磨的痛苦呻吟。   他回忆起今天经历的种种,眼神都变得麻木起来。   今天无疑是他的倒霉日。   为了低调地挤进通天榜前十, 拿到进入剑阁的名额, 戚风有系统辅助, 对自己的积分和比试对象都有一定的计算。他自己虽然是白虎族的少主,但入学以来一直低调,秉持着扮猪吃老虎的原则悄悄发展。   但是没想到,明明当初杀死那个水族新生的兽族和他不是一个族群, 两人分属兽族内分歧比较大的两个种族, 那些想要「回报」兽族的水族新生偏偏盯上了他。   戚风被堵个正着,他今日还没有过比试,于是不得不当场应下。   要说比试, 他倒也不怵,但谁能想到那个和他比试的水族新生居然带了把没能完全掌控的半神器, 关键时刻, 那柄半神器被血气激发,差点没把戚风劈成两半。   如果仅仅是这样, 他直接认输也就罢了, 偏偏附近围观的人里一个三清族也没有——三清族大多善医, 有他们在, 戚风本来是可以不显露天赋的就保住性命的。   事情的发展没有如果,一切都这么巧合。   恰巧有那么一柄半神器,恰巧它被他们的比试激发出了戾气;   恰巧三清族新生们都去围观他们的族人和羽族青雀的比试了,不在附近。   于是戚风不得不显露自己的天赋能力保住性命,他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现在,一想到那些闪烁着试探和打量的目光,戚风就头疼。   他做幕后boss的计划彻底流产,现在谁都觉得他隐藏天赋必然是想放大招。   “早知道就不怂恿那些三清族去找青雀的麻烦了,”戚风喃喃自语,“谁知道他们的动作居然这么快,这波简直是我自己坑了我自己啊……”   他的系统冷不丁地提出困惑:“真的都是巧合吗?这偏离了我的计算概率。”   “不然呢?难道还能是容觉算、算计……我?”戚风突然一个激灵,“不会真的是他吧?他有这么神吗?他现在也不过十六岁吧?「主角」的挂有这么离谱的吗?”   系统沉默了一下:“根据虚拟世界的信息,容觉的情报综合能力的确超出了正常人能够想象的范围。”   在容觉的过往片段里,他们可是眼睁睁看着行动受限的容觉不动声色地完成了情报的收集、处理、利用,挑起那些人内部的矛盾,然后从容逃跑的。   说到虚拟世界,戚风立刻想起了什么似的,否定道:“不,不对。你忘了,如果真是容觉,我怎么可能还活着?之前的任务者哪个不是他一怀疑就直接弄死出局的?如果真是他布下的这个局,一定连我可能有天赋能力的后手也想到了。”   系统迟疑说:“可是,如果他本来就没想弄死你呢?”   说不定人家的目的只是为了试探?   戚风自然不信,深沉道:“你看看,天上下红雨了吗?不提我们之前收集的情报,你又不是见过他的过去,像容觉这种人,本质无心无情,敏感多疑。   一旦下手,哪怕只是怀疑的对象也会斩草除根。我既然还没有死,那就说明肯定不是容觉下的手!”   系统被他深深地说服了。   只听戚风说:“快快,你赶紧多计算几遍我们的计划,趁我在养伤,有些事可以提前布置了。”   直到回到住所,青雀依然满脸兴奋。   “可惜当时你不在场,没有看见他们的脸色!”他对容觉说,“一个个还不服气呢!明明他们的那门功法也不过是占了我们羽族的便宜罢了!”   容觉昨日便告诉过他,那名三清族新生之所以能自信胜过他,便是因为他习有一门特殊的功法。羽族飞行习惯依靠双翼,而那门功法能够借助羽族双翼的震动快速飞行,可以说在飞行之术上天然克制羽族。   于是青雀按照计划,先诱使那名三清族新生压上所有积分,然后在比试时故意不使用双翼而只用飞行术法,让那名新生的心理出现动摇。最后,他选择的飞行路线横跨千里崖,那里迷雾漫布,又没有落脚点,飞行时一不留神就容易坠落深渊。   青雀飞行时尚且有双翼可以作为保险,那名三清族新生能够依仗的却只有那门功法,一旦青雀不用双翼,他的飞行之术也只能说是一般而已。   到最后,飞行千里崖时,那名三清族新生已经冷汗涔涔,飞到一半就心理崩塌,自觉认输了。   容觉懒洋洋地笑了一下,目露幽冷嘲弄之色。三清族么,明明得了师兄不少好处,却还是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就怀疑师兄,暗地里不少诋毁。这次,为了坑掉青雀的积分,那些三清族新生通过比试的方式换给了那名新生不少积分,现在全部输掉了,应该能安分不少吧?   “不过,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青雀迟疑着说,“我们这次恐怕又要狠狠得罪他们了。”   “你怕了?”容觉挑眉。   “我当然不怕!”青雀立刻说,“只是树敌太多的话……”   容觉眉眼弯起,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只有实力相当,才是敌人。对于遇强则弱的三清族来说,只要能够一直压住他们,久而久之,他们不仅不会将你视作敌人,还会俯首称臣,任你驱使。”   “所以,只需要一直这样就好了,”少年残酷地总结道,“一直赢过他们,让他们习惯自己该待的位置。”   青雀一时怔住,呆呆地看着容觉。   那些本来想问的,关于容觉为什么能知道这些情报,今天他们比试的时候他又去了哪里,统统都被青雀咽了下去。   这一刻,他心底只有一个想法——幸好他不是羽族的敌人。   声音回荡在空气里,青雀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这话说出了口。   深沉的黑暗里,容觉一顿,思绪因此勾起。他的目光没有落在青雀略微尴尬的面容上,而是望向远方的某处,漂亮得有几分妖异的眼眸中渐渐浮起一层迷蒙的雾气。   他其实依然并不太明白,师兄口中「更好的方法」指的是什么。   明明他的直觉清楚地告诉他,只有在充满混乱、杀戮、硝烟,人人互相怀疑,各族动荡不休的世间,他才能如鱼得水,才能安然存活下去。   只有把所有可疑的、不怀好意、会威胁到他的人都消灭,他才能安全。   只是……   指尖拨弄的小球发出轻响。   ——师兄是不喜欢杀戮的罢?   少年想起那人垂眸看来时眼底温暖的融光,静默一瞬,眼里有自己也没察觉到的依恋之色。   作者有话说:   又没赶上,躺平ing;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师兄不问我么?”   日暮西垂, 还远远不到明月高升之际,山间别院的主屋内却已早早燃起了灯。   灯芯发出燃烧时特有的细微的声响,伴随着一股淡淡的烟气, 不知用什么制作的信封封皮卷起一角, 被火焰舔舐出了褐色的焦痕。   黑闪在角落安静地垂着头,哪怕灵识足以感知到发生了什么,他也静默得如同一个死人, 一语不发。   眼看着信封将被燃烧殆尽,执着信封的那只手却在空中微微一顿, 悄然收回。沐闻识脸上难得地露出厌倦之色, 却还是在几息之后拆开了信封, 拿出里面不受火焰影响的信件。   信的内容不长,沐闻识定定看了半晌,一字一句,强迫似的读到最后, 最后将信纸反盖在桌面上, 无法抑制地咳嗽起来。   “这便是血亲啊……”咳嗽稍止,沐闻识喃喃自语,目光落在明灭不定的灯火中, 透出微微的寂寥之意。   唯有这个时候,他看起来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但那点茫然与忧伤很快褪去, 又恢复成往日从容淡然的模样。   “告诉苑主……他的条件, 我答应了。”   闻言,以黑闪的沉稳也不由一怔, 气息有一瞬不稳:“少司……”   为了「剑阁」福地, 他是亲眼目睹沐闻识苦心筹划的, 为此甚至不惜得罪苑主一派, 设局扣住了其间的关键人物。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沐闻识的堂兄犯下大错,被苑主一派捏住了把柄。甚至,直到那边出手,沐闻识才知晓这件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苑主一派提出要求,让沐闻识就此退出剑阁之争。   以沐闻识的性子,本不该受此威胁,但青鸾族内来信,字字句句,以情以理,都在要求他保下堂兄,到最后,更是有隐隐怀疑他想借此机会铲除异己、残害同胞之意。   沐闻识垂下眼睛。   他的少主之位,是从兄长手里「夺」过来的,从未真正坐稳。他想得到承认,就必须不断地为族人收拾烂摊子、攫取利益,不能有一丝异心。   族内的这封信,恐怕不仅意在让他保下堂兄,更意在敲打他之前为兽族搭桥、摆平争端的行为和屡屡提拔他族之人的举止。   但是……   “无妨,”沐闻识的目光沉淀下来,打趣般地说,“没了我,难道你们在剑阁内就不会行事了么?”   计划自然是早已定下,可没了沐闻识,剑阁内形势变化莫测,又有谁可以指挥若定?更别说沐闻识自己的修为和病症都有赖于剑阁内的宝物。   黑闪心中忧虑不已。   沐闻识看起来却已经无意再谈论这件事情,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这次通天榜的前十位新生也有进入剑阁的资格,青雀已经占了一位,小觉呢?”   青雀前几日就签下了鸣天苑的契书,他的名次也因此固定在第二位,此后哪怕有人分数超过他,也无法夺走他的第二位名次。倒是容觉,现在新生大比都要结束了,也一直没有消息。   黑闪的脸色一时有些古怪:“这件事我正要禀告少司,新生大比还有三日结束,但是容觉公子占据通天榜第九位,却至今也未前来签订契书。”   他的声音微微压低,显出几分严肃:“暗部有人瞧见,容觉公子和皇苑的人走得很近。”   说到这里,黑闪话里的暗示不言自明。容觉年纪虽小,却善于伪装,又心思深沉多变,精通利用人心,不论是刻意激化各族新生的矛盾也好,把青雀变成新生焦点也好,私下里和皇苑中人连通也好,都显示出他有自己的目的。   那么以此推出,容觉待在沐闻识身边,是否也藏有目的,想要借机刺探利用?   当初,与其说夜鸟一族背弃了他,不如说是他设局背弃了夜鸟一族。   而背叛,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这是常人都会有的思维,只看容觉的行事,没有正常人会敢相信他。   沐闻识自然听懂了黑闪话里的意思,却不以为意:“他有自己的想法,却未必是你想的那样。”   他好笑地说:“若你不信,明天大可直接去问他。”   ——去问容觉?   翌日,见到自台阶下缓缓走上来的少年,黑闪想到昨晚少司的提议,竟然真有问出口的冲动。不过只是一瞬,这念头就又被他压了回去——   眉眼弯弯的少年,礼貌地朝他行礼问好,漆黑的眼瞳却分明空无一物,不将他人放入眼里。   黑闪嘴角微抽,正要错身离开,然而大约是那一瞬的对视泄露了什么,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容觉慢慢地往上走着。   在黑闪的目光里,他看见了怀疑。   他不在乎这些人的怀疑,却有一瞬间无法忍受,黑闪很可能已经将这丝怀疑告诉了沐闻识。   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少年面无表情地踏入门槛,随即微微一怔。   会客室内没有守卫,只有一道身披青袍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凝视着挂在墙上的星图。   听见声响,沐闻识没有回头,直到容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师兄,这是什么?似乎有种奇怪的力量。”   “这是我兄长送给我的画,用秘法绘制,上面的每一颗星星,都象征着一个族群。”沐闻识道。   他转过身,朝容觉招了招手。   容觉本意只是为了引起沐闻识的注意,对星图并不感兴趣,说了声「哦」就乖乖上前,坐在沐闻识身侧。   沐闻识也不在意,倒是垂眸看见容觉扎得歪歪扭扭的头发时露出了些微无奈之意。   容觉有一头漂亮光滑的黑发,却总是被主人粗鲁地随意束起,毫不珍惜。沐闻识因此每每见到,都要为他重新梳理。   微凉的手指挽起发丝,先自上往下地顺过三次,再将头发扎齐整理。沐闻识的动作总是很温柔,明明只是并不重要的东西,他却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容觉的手不知不觉攥住了沐闻识的衣袖,一种近乎惶惑的情绪让他突然说道:“师兄不问我么?”   沐闻识诧异:“什么?”   容觉垂着头,没有去看沐闻识的眼睛。他声音轻幽,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问我为什么至今不签契书,问我目的何在?师兄就不曾怀疑过么?”   作者有话说:   滚回来更文了!其实每天都有写一点的,但是医生叫我注意早睡早起少看电子产品,我妈被我哭诉头痛之后也常常监督我怕我猝死,所以现在才算勉强写完一章orz;   关于更新,明天周日我尽量多写点,然后现在作息慢慢调整过来了白天也不太犯困了,会慢慢补上来的……嗯 第39章   “我该满意么?”   这是新生大比的最后一天。   风声凛冽, 呼啸而过时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所裹挟,又很快平息。崖上零星的草木被吹得伏倒在地,一如地上匍匐的几个身影。   悬崖之上, 唯一站立的是一个清瘦的少年身影。   丝丝鲜血顺着少年的手臂流淌而下, 却并没有被土地吸收,而是仿佛拥有生命一般,不断向前, 最后没入地上的身影当中。   少年一身黑衣,脸上挂着奇异又轻飘的笑意, 光从外表上, 完全看不出他的一双手臂上已经伤痕累累, 还在不断地涌出血液。   他凝视地上的几名水族新生,目光完全不像在看待同类,而是像在望着什么和他完全不同的物种,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从挣扎痛苦变作迷茫顺从。   鲜血停止了涌动, 皮肉的伤口以及更深处的裂痕却无法愈合。少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仍旧笑吟吟的,对他们命令道:“你们按照原来的计划输给了我,却试探出我的天赋并未完全觉醒, 将我重伤;但是关键时刻,皇苑有人路过, 你们只好放弃抓捕我的计划离开……记住了么?”   面前的几人一一站起身, 像是木偶一样重复了一遍少年的话,然后神情才重新变得灵动起来, 转身向山崖下走去。   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少年却仍然没有离开, 只是对着空气说道:“皇苑的人, 都这么喜欢躲躲藏藏的吗?”   空气里渐渐浮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自然地承认:“谁让我们皇苑就喜欢研究这些秘法呢?倒是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在这里的?难道你的修为已经到了「天地共鸣」的地步吗?”   没等容觉回应,那人已经自顾自地继续:“当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否则你也没必要拼着受伤强行使用天赋了……傀儡控制,羽族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天赋传承了?哦,你是混血,那么觉醒什么天赋就都不奇怪了……”   那人话里倒是没有对混血的偏见,即使这种偏见常见于万族之中——混血能混出轩辕那种挂逼的万中无一,大部分混血容貌畸形、体质脆弱、寿命短暂,觉醒天赋也十分困难——这种存在,对万族来说无异于浪费资源。   容觉没有被他的长篇大论所迷惑,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人话里的一丝不自然,轻飘飘用一句话打断了他:“你告诉了别人。”   那人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动落进他漆黑的眼眸中,都无比清晰。容觉于是继续轻轻笑起来,他甚至歪了歪头,用好奇的口吻说:“哦,刚刚那个人也在看吗?看来你们的关系的很亲密,亲密到你可以拿自己的弟弟去赌……”   轻声细语落进那人耳里,无异于最恶毒的威胁。那人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微闪,却又被容觉轻快地打断:“不必想着怎么抓我拷问。事实上,我们的约定已经完成,你做了什么都与我无关。听着,我将你弟弟的线索放在了听水崖下的巨石后面……”   少年望了望天色,眉眼一弯,露出极漂亮又莫名渗人的轻幽笑意:“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赶过去,否则,水柱倾落,巨石崩塌,唯一的线索也就不复存在了呢。”   那人面色一凛。从这里赶到听水崖,如果没有秘法相助,即使用上最好的飞行之术,也很难办到!   他盯了容觉一眼,顾不上再说些什么,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原地。   一边急速飞行,耳畔一边传来友人的叹息:“真是个好苗子,我们派人暗地里盯了他那么久,也没发觉他是什么时候把东西放在听水崖的……”   那人皱眉道:“你是说他在说谎?”   友人道:“那倒没有,他何必在这件事上骗你?只是我有些遗憾,这小朋友一旦进了鸣天苑,鸣天苑那老东西又该如虎添翼了。他已经得了一个沐闻识,再来一个容觉……现在的年轻人,都很了不得啊。”   那人道:“沐闻识那个病秧子修为不知深浅也就罢了,容觉或许聪明,可今天你也看见了,他光是控制几个新生就不得不付出重伤的代价,天赋再强也有限。没有天赋,他又能走多远?”   友人叹道:“但愿如此罢……我心里总感觉不太对劲,但愿是我多心了。”   通天榜上,原本人人以为尘埃落定的新生榜首位置突然跳了一下。   首名被崭新的「容觉」二字所取代,原本的头名则跌到了第九位。   注意到这一幕的人无不惊讶至极。   这可是最后一天!前二至八位都已经固定无法挑战,这名为容觉的少年,到底是怎么获得的足够积分,以至超过了原本的头名?   原本位居榜首的新生更是惊怒不已:不可能!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人人都在猜测,只有沐闻识不问。   不仅不问,望着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少年,他的神情有种罕见的冷淡。   原本期待地仰头看他的少年脸色更白,手指在薄毯下缩紧,嗓音轻轻:“师兄?”   被他这么一唤,沐闻识仿佛头疼似的揉了揉额角,语气倒还温和:“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结果?”   一场比试,满身是伤。以容觉的聪慧,那么多天下来都毫发无损,怎么会避不开重伤的结果?   只怕是……   容觉漆黑的眼瞳微微睁大了,脊背透出一丝僵硬:“我拿了这次大比的第一,师兄不满意吗?”   “我该满意么?”沐闻识反问。   那是那天下午,他攥着沐闻识的袍角幽幽问:“少司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那人垂下目光,想了一想,告诉他:“这次大比最后一日,你有一场比试罢?你若是赢了……”   容觉目光一动。   “还不行。”沐闻识笑起来。   容觉睁大了眼睛。   沐闻识轻声说:“我猜你会嬴。但你若赢得让我满意,我就告诉你。”   对于容觉来说,猜沐闻识的心思是他目前所见最困难的事情之一。   这个人真正想要什么?真正重视什么?他至今都未曾猜透。   于是,为了那一句承诺,他改了计划,亲自出面应付那些水族新生,仅仅把他们变作了自己的傀儡,没有制造一件伤亡。   在原本的计划里,新生大比的最后一日该是腥风血雨,水族的新生他一个也不会留。   无论是否和那个地方有所关联,都会作为代价死去,其他几苑则会背上凶手的怀疑,就此矛盾激化。   可沐闻识的话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他便突然觉得耍弄耍弄那些人也不错。他刻意让自己重伤,一边欺骗那边的人,一边骗皇苑的人放松警惕。   等到皇苑的那人找到线索,沿着线索找过去,他的计划才真正开始。   一切都完美无缺。那个地方的人得了消息,会相信他天赋还没觉醒,继续轻敌;皇苑的人沿着线索找去必定会被引入暗地里的纠葛中,成为他手里的刀;他钻了规则漏洞拿到了通天榜第一,师兄的任务顺利完成……   一切,都完美无缺。   可是师兄说,他并不满意。他所改变的一切,都只得到了他的冷眼。   心脏涩涩的,有种尖锐的疼痛感,竟胜过白日里强行制造伤口的痛楚。   少年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嘴唇紧紧抿着,气息阴郁黑暗,目光却无意识地流露出空洞的茫然。   沐闻识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小觉,你要改掉这个毛病。”他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脸,指尖微微用力,却也没见少年露出痛楚的神情。   反而在怔愣后更加乖巧地仰起了脸,于是心中微微一软,只得将话说得更加直白,“你身上的伤,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吧?难道你觉得,一个通天榜第一,值得你用这一身伤去换么?”   沐闻识一身素净白衣,在灯光暗影下显得朦胧温柔。他静静地说:“所以我并不满意,甚至还有些生气,小觉。”   灯光摇曳,落下阴影。   容觉盯着那片阴影,思绪头一次转得那么慢,他怔了很久,才呆呆地问:“师兄……是心疼我吗?”   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几分陌生的小心翼翼。   作者有话说:   呜,好困,滚去睡觉了,大家晚安! 第40章   “师兄——”   天边泛起淡淡的青色, 黎明乍破,晨曦雾晓。   青雀比平时更早起来,穿着一身光鲜亮丽的长羽锦衣, 噔噔噔地去隔壁敲容觉的门。   换作往常, 一般他刚走到门口,门就开了,容觉会像幽灵一样站在门后打量来访者——青雀怀疑他在门口设了阵法——但今天, 他连敲三声,也无人应答。   “大清早的, 他跑哪去了?”青雀狐疑地嘀咕,“今天可是去拜见少主的日子, 怎么能迟到?”   新生正式上课之前,要先去拜访同族的前辈,这是万族学院内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   毕竟,说是学院, 却绝非温良恭俭让的温室, 一苑内尚且存在无数不同的族群,对外或许勉强团结,在内则依然存在利益争夺, 残酷不下于外界。   也因此,新生们如果不能为自己在学院内找一靠山, 得到同族前辈的提携和指点, 日子就会变得不太好过。   青雀身为大族血裔,当然没有小族新生那么如履薄冰, 却也依然慎重以待——这可是他进入学院以来第一次见到少主的机会!其他新生或许还要犹豫一下选择哪位前辈, 他却毫不犹豫。   至于容觉, 青雀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也不会有第二人选——他可是早就投靠少主了, 还没正式上课,就已经叫起了「师兄」,这可是他都还没有得到的殊荣呢!   “也是,他不知道见过多少次少主了,有没有今天这次都无关紧要。”给容觉找了个理由,青雀施展驭空之术,转眼消失在了原地。   沐闻识,本名青沐,在青鸾族内也是非常神秘的存在。   青雀曾经和容觉吹嘘过他和自家少主的关系,但其实他说谎了,他还真就没在族里见过几次沐闻识,更别说近距离说上几句话了。毕竟,沐闻识是在他兄长去世后才成为的少主,在此之前,知道他存在的青鸾族人都不多。   也因此,青鸾族内的流言一直没有停歇过,对这位新少主的看法也一直是两个极端。有人怀疑他「弑兄上位、心机深沉」,也有人仰慕他「手腕高超、温和睿智」,青雀无疑是后者。   他的眼眸闪闪发亮,任谁都可以看出其中的崇拜,在沐闻识含笑夸奖了他在大比中的表现后,更是激动得不行。   不知是不是他声音太大,后堂突然传出一阵窸窣声响,打断了青雀的滔滔不绝。   沐闻识并不惊讶,垂眸轻啜了口茶,青雀则循声望去,随即目瞪口呆。   只见堂壁后,一个身影施施然走了出来,恹恹地打着哈欠。   正是青雀早上没有找见的容觉。   容觉衣着是整齐的,一头柔顺的黑发却散漫地披下来。不知是否是刚睡醒的缘故,一贯苍白的脸庞也有了几分血色。   “师兄——”他声音软绵绵的,没有朝青雀多看一眼,蹭着沐闻识身边坐下。   沐闻识轻轻看他一眼,容觉眨眨眼,「哦」了一声,这才掀起眼皮瞥了瞥青雀,露出标准的容觉式敷衍笑容:“早上好呀。”   青雀:“早上好……不对,你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悄悄滚回来更新了……昨晚码字的时候睡着了,后面差一段没码完,等会儿要出门,就先发个小短章吧_(:з」∠)_晚上我争取早点回来码下一章 第41章   他随心所欲,视之为常。   青雀脱口而出的话语让容觉顿了一下, 原本一脸漫不经心的少年歪了歪头,倏忽笑了一下,“当然——是师兄让我待在这里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点点无辜, 有种孩子气的炫耀, 沐闻识偏头看见,不觉莞尔。   那一刻的目光太清澈太温和,即使如蜻蜓点水般很快掠过, 容觉依然仿佛被烫伤似的缩了缩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下一瞬,长长的睫翼轻轻颤动, 心里有某种陌生的贪念渴盼无声无息地滋生壮大, 让他抑制不住地回眸望去。   然而沐闻识已经在和青雀说话了。   他面对青雀时的神情、语气都和面对白翳那些下属没有太大区别, 平静的,淡淡的,带着从容不迫的意味,只是听见青雀答话时眉目间微微的赞许令人觉得有些刺眼。   闲谈般叮嘱了一些苑内的忌讳和规则, 又过问了一些入学境况, 沐闻识有点惊讶于青雀的成长,比刚进入学院时沉稳敏锐了许多。转而又是一笑——也是,在新生试炼中被容觉有意无意坑了那么多次, 被诸多新生视为眼中钉,成长不起来才是奇怪。   黑发青衣的年轻人嗓音轻柔, 如同并未受到族中诸事的烦扰, 望着自己的同族后辈:“阿雀,既然已经进了学院, 就不必用那些外面的称呼了, 和小觉一样, 叫我「师兄」吧。”   直到离开了别院, 青雀还是一副如在梦中的模样。   少主夸了他还允许他喊「师兄」——好耶!   容觉居然还有那么温顺乖巧的样子——真是太会装了!过分!   不过看在新生试炼时他帮过自己那么多次的情分上,还是不揭穿他了吧!青雀矜持地摸了摸自己漂亮的羽毛,回忆自己方才的作答,深觉十分完美、十分满意。   “就是背后怎么总毛骨悚然的……应该是错觉吧?”   青雀走后。   “不久后的剑阁之行,师兄要缺席了吗?”茶水倾倒间,淡淡的白雾氤氲开来,容觉放下茶壶,盘腿坐下,以手托腮,一眨不眨地望着身旁之人。   沐闻识眉毛动了一下:“你也听说了啊。”   “苑内最近动静很大。”容觉说。他总是很擅长捕捉这些。   沐闻识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那些动静已经是百般遮掩之后的了——苑主一系一贯的作风,一边忌惮于他,想要在占了上风之后一鼓作气地施以打压,一边又仍然顾忌颜面,竭力维持表面上的公平公正。   而他猜测容觉应该也看出来了,自己在剑阁一事上尚有后手。有些博弈,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正要再说几句考考他,却突然听见少年冷不丁地说:“师兄去不了,我却可以。如果他们都死了,就没人再可以阻碍师兄了。”   沐闻识偏头看了他一眼。少年眉眼弯弯,口吻轻快得像是玩笑,但越是这样,才越是恐怖。   剑阁之行,苑主会派出的自然都是最心腹的下属和族人,如果他们死了,苑主再强也独木难支——多么干净利落。可是,在这之后,苑内的震动和人心惶惶,必然会由剩余的苑主一系带来的腥风血雨,黑暗和死亡……这些光是想一想就让沐闻识头疼的东西,却似乎完全落不进少年的眼眸中。   他随心所欲,视之为常。   哪怕沐闻识再怎样教导,哪怕容觉在他面前表现得再无害,也没有改变这一点本质。   沐闻识伸手端起茶盏。腾起的雾气遮住了他的神情。不知想起了什么,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蹙起的眉头重新松开。   不必着急。他还有很长的时间。   再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宁静:“剑阁是难得的福地,奇异之处颇多,你有机会进去,就和青雀他们好好逛逛,以自身安全为重,不必插手这些事情。”   话虽委婉,却是明白无误的拒绝。   容觉的身体僵了一下,近乎无措地攥了攥手心。头脑捕捉到沐闻识方才那一刻复杂的情绪,却始终静不下心去理解,只有心中的喧嚣越来越盛。   “师兄……”追问的话语近在唇畔,却终究没有出口。   眼底的一点戾气不自觉浮现。   与之相反,他的动作近乎温顺,撒娇般地把头靠在沐闻识的膝上。   “知道了,我都听师兄的。”他嗓音轻轻地说。   新生上课的地址在苑内的学宫中。   学宫占地很广,第一天,会有同苑的师兄师姐或者老师带领,分批别类,训导规矩。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前者往往比后者气焰更甚,对待新生更不客气。究其原因,会顶着禁制在万族学院内担任老师的,往往是在外界实力平平、郁郁不得志的万族族人,在学院内,他们不仅实力比不上许多学生,在族内的地位也远远不如。   容觉和青雀这一批新生的引导人就是一位老师,他对队伍里众人的左顾右盼、窃窃私语视而不见,每经过一地,就自顾自念经似的说出早已准备好的介绍词。   突然,他站住了脚,不再往前。   “翼楼是学宫的中枢重地,新生无事不得擅入。如若有违,人人皆可检举,报苑内刑司,按学规第一百八十二条处理……”老师给新生们示意了一下。   翼楼很高,四角的屋檐宽大如羽翼,仿佛盘踞的鹰隼。   队伍里的新生们依然热切地议论起来,但没有多久,这些声音就突地一停。   只因前方被列为禁地的翼楼门口,正有两队人马狭路相逢。羽族的视力都很好,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看见其中一方的为首者脸上嘲讽奚落的笑容,感知到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另一方背对着他们,看不清为首之人脸上的神情,只能看见他瘦削的背影,以及身上轻轻摇动的青色大氅。他似乎说了句什么,立刻就让对方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他的声音大得甚至传到了新生这里。“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沐闻识!我倒要瞧瞧你这个病秧子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做多久!”那人说完,怒气冲冲地拂袖走了,一干下属连忙去追。   而被唤做沐闻识的青衣人也没有在原地停留多久,很快就在下属的簇拥下走进了翼楼。   两队人的身影都消失之后,原本安静的新生们立刻沸腾地讨论起来。   青雀紧张地对容觉说:“我记得他,那是苑内的另一位少司……喂,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   容觉仍望着翼楼的方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轻轻地勾了勾唇:“跟……又何必计较呢?”   话里仿佛隐藏着某些未尽之意。   作者有话说:   没有赶上……躺平辽 第42章   做个好孩子。   时间辗转流逝, 新生们逐渐适应了学院生活,剑阁开启的日子也随之到来。   作为万族学院内的顶级资源福地之一,剑阁吸引了各苑各门无数族群势力的目光, 就连平时低调的中小种族, 也无法抑制住凭借剑阁宝藏一飞冲天的野心,在暗地里蠢蠢欲动起来。   新生中,大部分是没有资格参与的, 除了少数几位大族少主外,只有新生试炼时排名前十的骄子能够拥有剑阁名额, 进一步拉大和其他新生的差距。   容觉和青雀就在其中。   和其他为后辈们准备这个叮嘱那个的同僚们相比, 沐闻识显得很悠闲, 只在当天二人来辞行时略略说了几句。   若是其他新生,心中难免会有所嘀咕,觉得自己不受重视,二人却显然没有这样的想法, 青雀甚至抢先一步问道:“师兄可有其他要叮嘱的?我和容觉虽然实力不如前辈们, 但也会竭力为师兄效力的。”   容觉凉凉地看他一眼,没有出声。   但他知道答案。   这倒不是他凭自己的聪锐猜出来的,而是在昨晚, 他也曾问过一次。   那时他赖在沐闻识那儿,一边帮沐闻识抄写整理今年的苑内账表, 一边突兀地说:“明日我去剑阁, 师兄不再叮嘱我几句吗?”   师兄不同意他杀死那些人,那夺宝呢?剑阁中的宝物, 能者居之, 无人可以置喙。   沐闻识不可能没听出他的意思, 却头也不抬, 只是莞尔:“今天叮嘱你了,明日青雀来了又要再说一遍,我何苦呢?”   风轻云淡地带过这个话题,显然并不打算让他们在剑阁里做些什么。   为什么呢?容觉不能理解。   因为不相信他们的能力吗?青雀的确无甚用处,容觉想,但他明明已经在新生试炼里证明了自己,更有那么多天的相处,即使师兄还不清楚他的武力,却也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用处。   那么……是因为还不够信任,所以不能把事情交付给他吗?这个猜测让容觉的心情不可避免地变得阴郁,双眸冷冷的,不露分毫情绪。   若是从前,他可能什么也不会再说,不会再纠缠,可是现在,容觉已经发现,师兄是那么地纵容他,不会对他生气。   就好像之前,他提出杀人,师兄并不赞同,也不高兴,容觉捕捉到了师兄微不可见的蹙眉瞬间。可后来,他小心谨慎地观察良久,师兄对他的态度一直也没有发生不好的变化——除了对他的功课要求更加严格之外。   那倒不算什么,对于旁人来说或许苦手繁重的功课,在他而言却是信手拈来,一窍通则百窍通,可以很轻易地解决。   即使偶尔遇到难题,听师兄嗓音柔和地指点,那双清澈平和的眼眸认真地注视着他,比起惩罚,更像是奖励。   于是,受着心底陌生烦躁的驱使,容觉笔下一顿,突然便丢了笔,走到沐闻识身边。   他的脸上浮现出清浅的笑意,嗓音也轻轻软软,还带着狡黠,看不出一丝心底的阴郁戾气。   “我知道师兄明日要说什么。除了我和青雀,师兄还派了黑闪去剑阁,对吗?”凭借这句话,容觉成功吸引了沐闻识的注意。   然而沐闻识第一句话是淡淡地纠正他:“黑闪也是你的前辈,你该叫「师兄」。”   容觉「唔」了一声,垂下眼说:“师兄不要我帮忙,是因为除了黑闪前辈,还安排了其他人吗?”   沐闻识转头,对上容觉无辜的模样,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再为少年的敏锐感到吃惊,平静地承认了:“确实有这个原因。除此之外,剑阁福地集人工与天巧于一身,变化无穷,很是有趣,你和青雀都是初入学院,身为新生,学苑、族群的责任都有旁人去担,想做什么都不必顾虑太多,等到以后,可就再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就如同沐闻识自己,虽然比容觉大不了多少,但他在这个位置上。   即使去了剑阁,也注定是劳心劳力,不可能毫无顾虑地欣赏剑阁风景。   容觉怔怔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沐闻识挨在一起坐下,嗓音微微有些低:“是……这样吗?”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方向。太奇怪了……沐闻识这个人。   沐闻识的目光却已经重新落回书册上,一边提笔用朱砂圈了一下某处,一边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进了剑阁之后,便和青雀一起跟着领队走,黑闪那边会走不同的路线。在旁人眼里,他就代表着我,暗处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远比你想象得更危险。”   容觉反应得比沐闻识想象中更快:“因为……内部的敌人才最危险?”   “难怪师兄要派黑闪……前辈去剑阁了,”在沐闻识面前,容觉讥嘲时亦带着撒娇般的口吻,“师兄不去,心腹也不去,那苑主只怕也不敢去了。”   沐闻识挑了挑眉,想说些什么,容觉却不知什么时候伏在了他的膝上,懒懒地,像一只已经养熟了、于是在主人膝盖上可以放松蜷缩身体的猫咪。   于是他最后只是说——   面对青雀的眼神,沐闻识果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鼓励了几句。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容觉身上。   容觉抬眸和他对视,纤长的睫羽颤了颤,乖巧道:“师兄说的,我都记在心里呢。”   然而转身之后,和青雀一起来到通道之外,看着周围同样等候的人群,隐晦的依恋消失,冷酷的毁灭欲弥漫心间。   他答应了师兄,要做个好孩子,保护好自己的安全,不以自身为筹码肆意行事。即使,要对付那些人,他唯一的筹码只有自己。   苦恼只是一瞬。   容觉微笑起来,清纯无辜,看起来毫无威胁感。   他当然不想让师兄生气。   可若是那些人自己走进死亡的坟墓,若是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那在师兄那里,他自然永远是个好孩子。   作者有话说:   在想进度是不是太慢了,本来计划今天剑阁写一半明天出剑阁后天就在一起的,然而写着写着就又拉长了orz话说这文还有人看吗_(:з」∠)_ 第43章   怎么哪都有你啊主角?   剑阁一开, 整个学院都仿佛空了一半,比以往冷清许多。   这份冷清在夜晚,又凭空多了几分肃杀。   夜深更漏, 取自深海的烛火轻轻摇曳着, 发出幽幽香气。沐闻识坐在桌旁,面孔被烛光笼罩着,模糊不清。   夜似乎更静了, 鸟雀树叶的摩挲声都不再响起。   起风了。   风以寻常羽族高手都难以捕捉的速度掠过,像一支箭, 直直地朝沐闻识的方向穿刺而来——   而端坐于桌前的沐闻识若有所觉般轻轻偏了偏头, 于是那支风箭便险险穿过他的发丝, 只在他的侧脸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那支无形之箭本该就此消融,却被他就势握在手里,垂眸打量。   “论御风,一向是羽族为冠;风箭之术, 则要数青鸾族最优。”他慢吞吞地说,“堂兄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他声音未落,窗外已经燃起火光,一道阴鸷的声音透过窗传进来:“沐闻识, 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实在不知好歹, 不仅占了少主的位置, 还得罪了苑主——就算我今日不杀你,你早晚也会死!”   沐闻识只沉默一瞬, 语气仍是平缓的:“堂兄是要叛出族内, 投奔白鹤一族了吗?日前你被苑主拿住了把柄, 也是假的罢?”羽族苑主, 正是白鹤一族在学院里的领头人,之前他就是用这位堂兄的把柄威胁沐闻识不亲身参与剑阁之争。   那人沉默了一下,最终没有回答,而是古怪地笑了一声:“怎么,想拖延时间么?我知道你手上还有一支精锐,可别说他们不可能赶过来,就算赶来了,我有苑主密赐的鸣天令在手,他们又能奈我何?如今你麾下已经没有几个能用的人了吧?唯一一个能看的黑闪,也被你自己送进剑阁了——你还不知道吧,若非你将野心表现得这么明显,苑主只怕还不肯松口帮我呢!”   说道最后,他显得越发得意,却只得到窗内之人一声淡淡的似讥讽般的笑。   那人顿时大怒:“沐闻识,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老实实地把少主令交出来,然后废掉内府自己走出来!我知道你实力比我强,可你想必已经察觉到了吧?族内送来的九幽烛你可还喜欢?我刚刚那支箭本就无意要你性命,那上面沾了水族的心头血,只需和九幽烛的香气融合,任你有十二分的实力也发挥不出三分——”   沐闻识早已察觉,风箭的尖端之处,有一点暗色的光芒。他说:“原来是这个。”   他的脸上不再有平常那样轻缓温柔的笑意,却也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   然而,气息行走间已经开始变得滞涩,这样的他就算走出去,只怕连幼童也能将他打败。   似乎正如堂兄所说,他除了束手就擒之外,已经再无办法。   “我可真是好奇,沐闻识今天能不能逃过这一劫。”距离别院不远的山峰上,有人眺望那点火光,饶有兴趣地说。   “您不准备出手吗?”下属在身后小心问道。   “我为什么要出手?”   “您不是答应了戚风少主……”   下属的话没说完,就被似笑非笑地打断:“我只答应他考虑考虑罢了。青率手上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如果这样还杀不了沐闻识,那也是他没那个命。再说了,羽族再怎么内乱也是他们自己的事,与我们兽族又有什么干系?”   下属心中腹诽:那您现在是来干嘛来的?大晚上来赏月吗?   却不知他家主上也在心里嫌弃他蠢:现在还没分出胜负,我干什么要去惹一身腥?倒不如做个黄雀,等他们打完了再去捞些好处。   至于戚风同他说过的计划,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同为兽族少主,自己不仅是少主,还是百瑞苑的少司,年纪更长,实力更强,而那小子或许有几分小聪明,也有些野心,却还是太嫩了点。   这么想着,他懒懒打了个哈欠:“这都多久了?青率那鸟人不会真的这么废物吧?”   砰!   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别院内局势已分。青率整个人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洞,内府四分五裂,再无回转之力。他紧紧盯着沐闻识,目眦欲裂,神情甚至有几分失魂落魄:“涅槃神术……你怎么会涅槃神术……你明明只是一个……”   最后两个字尚未吐出,他已经没有气息。   沐闻识站在不远处望着这一幕,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深处,却不比冰雪暖和多少。   他没有在原地站立多久,白闪很快带着人赶到,来到他身边恭敬地问道:“少司,外面那些人要怎么处置?”   那些人里,不只有青率的下属,还有他通过鸣天令要来的一支鸣天卫。正因为有了后者,青率才有信心能拿下沐闻识。   但眼下,那些人被沐闻识信手一点,全都歪七倒八地晕在地上。   沐闻识垂眸不语。他没有沉默很久,衣袂拂过染血的台阶,他走进室内,声音远远地、平静地传出来:“都杀了吧。”   下一句是:“白闪,你亲自去西边那座山上,把客人请来吧。让他们等了太久,是我待客不周了。”   剑阁内,一处石窟中。   戚风一边和身旁这位鸣天苑苑主打着太极,一边在心里紧急盘算。   他是从上一位任务者那里得到了情报的,说是拿了大半剧本也不为过。   也因此,他很清楚,别看剑阁里宝物无数,可最重要的只有两样:一是当初轩辕集万族之力修撰的轩辕图谱,而是据说能够令人脱胎换骨、有活死人之效的陨莲子。   这两样万一落到鸣天苑主这个小boss手里可就糟蹋了,戚风决心就算自己不能搞到手,也要想办法让容觉——不,不对,就算给鸣天苑主也不能给容觉,容觉要是真得了这两样宝物,肯定实力大增,那自己还怎么逼迫他成为万族之王?   戚风若有所思起来。事实上,他现在在自己成为反派还是成为反派的幕后推手之间犹豫不决。他的思路很简单,对容觉那个人,捧着他求着他他还要怀疑你别有意图,根本不按你的剧本走,那就干脆一条黑走到底,打压他逼迫他,逼着他只能走成王的道路。   而如果让他自己去当那个最大反派,直面心黑手辣的主角,他有点担心自己能不能hold住;如果找别人……   戚风的目光落在鸣天苑主身上,眼珠转了转。或许,这不仅是个小boss,还有成为最大反派的潜力?   一番试探,戚风心里有些喜悦。鸣天苑苑主显然实力、野心都有,还把主角所在的派系视为眼中钉,还有比这更好的反派胚子吗?他只差运气了——运气这东西,如果能得到陨莲子,又怎么能说没有运气?   戚风摩肩擦掌。轩辕图谱他没有详细线索,但是陨莲子他是听上一位任务者提到过的,在进剑阁之前,还特意研究过。   他装成无意间地透露了几句,果然见这位鸣天苑主和他的下属们都眼冒精光,哄着他说出更多。   戚风假装不知道自己说了多重要的情报,他的人设可不知道什么陨莲子不陨莲子的,事实上,就连鸣天苑主,也只是猜测有这么个东西罢了。   在故意带了几次歪路之后,一行人穿过重重剑气阻隔,终于顺利找到了栽种陨莲子的石室。   然而,他们却并不是第一个到的。   只见石室内,一个少年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在他旁边,陨莲子还好好地长着,但是下面拱卫的莲叶却已经消失不见,显然是已经被人拿走。   鸣天苑主脸色一黑。   戚风则比他更想吐血,尤其是看见那少年被人唤醒,腼腆不安地抿着唇,一副柔弱小白花模样。   这他妈的,怎么哪都有你啊主角?您搁这等着领奥斯卡呢?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明天更吧,写着写着又没有收住,还有半截剧情等着……另外我不会坑的放心,就是人看的少就写的慢一点,我还有好多剧情在大纲里没填呢,亲亲小天使们! 第44章   我和他的关系,可比你们想象得——要亲密多了。   青雀是后来才发现容觉不见的。   自进了剑阁之后, 他们一直按照沐闻识嘱咐的那样,跟着羽族由几位前辈、数位新生以及近十位护卫一起组成的队伍,在外层探索。   青雀尚且会为剑阁里的各种异兽灵草而激动不已, 容觉却一直是兴趣缺缺的模样, 混在队伍里划水。   直到第三天晚上,青雀察觉到,容觉突然变了。他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 绝艳的脸上挂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微笑,极度的锋利与危险, 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兴奋。他就那样旁若无人般地笑着, 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歌儿, 和青雀擦肩而过。   青雀暗暗嘀咕一句这人怎么越来越变态了,吓了一跳之余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直到第二天夜晚,队伍领头的前辈用遗憾的语气告诉他,容觉不见了。   剑阁内机关重重, 布局随时会发生变动, 随意一块地板在一个时辰之后都可能不在原地,更别提一个活人了。   想要重新找到容觉,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青雀表面懵逼, 心里却在咬牙,联想到容觉昨晚的变化, 他怎么可能猜不到, 这人很有可能是自己脱离队伍的?等到回去了,他非要去少司面前好好告他一状不可!   又过了四天, 羽族的队伍在一处悬崖旁误入了剑阵之中, 被阵内的灵气飓风吹散, 青雀狼狈逃出, 没能找到其他人,只能独自一人艰难地进行「剑阁求生」。   这天,他抽丝剥茧,循着灵物的气息找到一处山顶,费力上了山,只见山顶中央一处湖泊旁,灵气最盛的地方,早已有人守候。   不待青雀警惕,那人就已经漫不经心地转过了头,朝他看来。   “容觉?!”青雀讶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嘴上说着,青雀脚下已经朝那边走去,几步就来到了湖畔。不经意地,他的余光扫过湖面的倒影,明明湖边只有他们两人,倒影里却像是有很多人在一起厮杀。正要细看时,容觉正好抚了抚衣摆,站起身来,而湖面涟漪荡漾,清可见底,没有丝毫异样。   容觉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好不容易见到熟悉的人,青雀也不和他计较了,兴奋地说:“我和队伍走散了,误打误撞又闯进了一个阵法里,正好在这附近感觉到灵气波动不对劲!这肯定是有宝物要出世,容觉,这里是剑阁,说不定就是把神剑呢!”   “那你是白做梦了。”容觉说,“这不是什么神剑,是传说中的疗伤圣药,千益神草。我已经在这里等候了两天了,再过些时辰,它便会自湖里出来,到时正好采了,送给师兄。”说到最后,他唇角勾起,露出浅浅的笑意。   青雀奇怪:“师兄要疗伤圣药做什么?我们来剑阁前,师兄也不曾受伤吧?”   容觉一顿。他没有搭理青雀,眼前却不自觉又浮现出自己「看到」的那一幕。   他的天赋让他可以以血为媒介,操控别人。那些被他「标记」的人在毫无所觉时就会沦为他的眼睛,在关键时刻成为真正的傀儡。   在学院这些日子,容觉的力量不断增长,「眼睛」也越来越多。那天晚上,他的某双「眼睛」就在沐闻识的别院里,亲眼见证了那场失败的「逼宫」,并在那一声似悲悯似淡漠的命令里失去了生命。   容觉不自觉咬住了唇,又在尝到了血腥味之前松开。他的目光飘飘忽忽,仿佛自己就站在那个夜晚,和台阶之上的师兄对视。他既愤怒于师兄身上的伤口,又战栗于师兄那时的眼神——原来,当那双一贯温柔和煦的眼睛仍然明亮,却不再温柔时,看起来居然那么地遥远,遥不可及……又令人憧憬。   容觉心中有某种自己都不明白的情愫在涌动,他将之归结于离开师兄身边的不习惯。计划已经在进行,只差收尾,容觉打算取了千益神草之后就随便找个地方修炼,等待离开剑阁的时日到来。   突然,容觉目光转冷,察觉到远处有陌生的气息正在靠近。   他传音给青雀:“有人来了。必要的时候,听我指令行事。”   声音冰冷而透着杀意。   与之相反的,少年脸上却浮现出了柔软而无害的笑容。   “哎呀,真是好运,竟叫我遇到了千益神草的出世。”来人速度很快,轻盈地落在山顶上,一双裸足不沾尘土。她声音妩媚,一身华丽羽衣,目光流转间,施施然地朝两人走来,“你们,是哪一苑的?”   如果容觉不是主角,自己还要帮他成王的话,正在被追杀的戚风很想诅咒他立刻暴毙。   前几天,他引导鸣天苑苑主找到陨莲子,却撞见了装成小白花的容觉。容觉只是寥寥几语,不知怎么的就骗得鸣天苑主笃信要服用陨莲子就必须要用血液灌溉。   戚风百般劝阻,甚至还不惜贡献出了自己的精血,也没能阻止鸣天苑主用容觉的血来浸泡陨莲子。   戚风虽然看过容觉的过去,却并不知晓他真正的天赋力量是什么,只是心里总有不祥的预感。后来证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离开石室没多久,鸣天苑主在剑阁里发疯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他疯到甚至把自己的心腹都杀了两个。   这也就算了,关键是鸣天苑主的属下们不知为何笃定这是他戚风的手笔,这一切都是兽族的阴谋,传令其他羽族要和他不死不休。   戚风简直气炸了,但他简直百口莫辩——鸣天苑主身上现在还有他的精血气息呢!更别说当初还是他主动带鸣天苑主来找陨莲子的——也不知道他当初怎么就昏了头,居然被容觉那个眼神激得主动贡献精血!   现在想想……   “恐怕都是他算计好的!”戚风咬牙切齿地跟系统说,“妈的,此仇不报,我就不叫戚风!”   “你本来就不叫戚风。”系统说。   戚风:“……”草,他忘了。   系统说:“你还是想想要怎么改变现状吧?做反派也能做到这个地步,放在现实里,这种小说是要扑街的。”   戚风想了想,冷酷地说:“我听说他的下属都急着去搜罗剑阁里的各种圣药了,要是真能治好,倒可以想办法解释,再不然,就只能祈祷那位苑主赶紧暴毙了,他死了,我也有转圜的余地,羽族总不能让我给一个死人赔命。”   也不知道容觉到底在哪里动了手脚,是他的血?可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在他的过去里看到过?   “月绮少司?!”青雀惊呼,带着点刻意提醒的味道,生怕容觉不小心得罪了她。   走近了,月绮居然也认出了他们:“是沐闻识身边那两个小鬼吗?哎呀,真是巧了……”   说归说,她也并没有让出千益神草的意思,见两个小家伙神情仍然警惕,她突然扑哧一笑,抚了抚自己柔滑的发丝,眼波流转间柔声笑道:“怎么这副表情呢?宝物本就无分先后,各凭本事罢了。别说你们沐少司不在这里,就算他如今也在,说不得也会甘愿把神草让与我呢……我和他的关系,可比你们想象得——要亲密多了。”   说到最后,已是无比暧昧。这其中固然有她的恶趣味,本意却是骗这两个小家伙听话一些。她和沐闻识私下里有盟约在先,如非必要,也不想贸然出手伤了这两个小鬼。   谁料此话之后,那个青鸾族的少年倒还罢了,另一个看不出跟脚的混血却倏忽朝她看来,隐约竟有几分刺骨的冷意。   那一瞬的寒冷仿佛错觉,月绮凝神再看去时,黑发少年脸上笑意柔柔,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只有几分好奇与困惑,哪有什么异样?   作者有话说:   又没赶上……不过正好祝大家元旦快乐啦!新的一年事事顺遂! 第45章   你这是养师弟,还是养小情人呢?   学院内。   鸣天苑的气氛不知不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提及某位素来温和的少司,都有些噤若寒蝉。   那一夜死了太多人,即使处理得再干净, 也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更何况,沐闻识也没准备瞒着。   他等待着,为那个从进入学院起就定下的计划。   沐闻识下令把所有和族兄一起「逼宫」的人都杀了, 还可以说是青鸾族内部的事情。   但是连部分鸣天卫也一起死了, 相当于给了苑主一巴掌, 等苑主自剑阁归来, 怒不可遏之余,即使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也要出手。   一旦出手,便再没有余地,沐闻识也不会留下余地。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 剑阁重新开启之后, 他先等来的不是苑主的问罪,而是容觉的请罪。   小半个月不见,少年又长开了些, 一张秀气到极致的脸仰起来,乌黑的眼眸轻轻眨了眨, 定定望着沐闻识。   看起来多么乖巧。   然而真正乖巧的人不会想到去骗一位不熟悉的少司, 把人家坑进只能进不能出的陷阱里。   听他说完经过之后,沐闻识:“……”   上面没有人说话, 容觉抿了抿唇, 难得有些懊恼。   他也是第一次进剑阁, 而剑阁崎岖凶险, 又时有变化,过去之人的经验无法借鉴,他能显得比别人游刃有余,很大一部分是倚靠自己在剑阁里有很多双「眼睛」。   也因此,他光知道当初的湖底还藏着机关,却没想到,那位月绮少司在被他骗进去之后,还能找到出口。   看见少年脸上的郁闷,沐闻识笑了一下。   “不错,”他说,“起码这次受伤的不是你。”   他语调柔和,即使是容觉也听不出来是否在嘲讽,少年垂下头,遮住了眼底莫名的心虚。   陨莲子的事情,他并没有告诉沐闻识。   苑主发疯的原因,被算在了那个戚风头上,在他们眼里,自己不过是个无名小卒。   但那个叫戚风的兽族……   不知道为什么,容觉总觉得他似乎对自己很了解。   这种了解不该出现在一个兽族身上……   容觉的眼神不知不觉多了一分冷意,随后被外面的嘈杂声打破。   白翳进来禀报说:“少司,月绮少司来了,吵着要见您。”   他的目光在看到跪坐在沐闻识旁边的少年时,不由微微一顿。   容觉却没有看他,他重新抬起了头,眼神带着他自己或许也没有发觉的撒娇味道。   沐闻识摇摇头,无奈地朝身后石屏一指。   等容觉去了后面,月绮已经走了进来,柳眉倒竖,一副即将爆发的模样。   “沐闻识,”她不客气地说,“你手下那个新生呢?”   “月少司的话,我怎么听不懂,”明明已经听说了经过,沐闻识面上还是不疾不徐地和她打太极,“什么新生?可是有谁得罪了月少司?”   月绮显然已经打听过了,当即说:“就是你手下那个叫容觉的混血!他可真是了不得,竟敢暗算于我!”她要面子,不肯说自己是被一个新生骗了,言语上就有些含糊。   “是小觉啊,”沐闻识点点头,“他一贯脾气不太好,但要说暗算别人,也不至于。月少司是不是误会了?”   月绮听得脸一沉,又不愿意详细解释给沐闻识听,让他笑话,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恢复了平静,似笑非笑地说:“确实脾气不太好,不知是脾气,恐怕心也不小,胆子也大。你可知道,我同他们说,我和你的关系不同一般,换成你那些属下,怎么也要思量几分,你那「小觉」倒是好,为了一株草,坑起人不手软。”   如果不是……她可能就真的出不来了,那少年心狠手辣的程度,连她都要甘拜下风。   也因此,她话里隐隐暗示,容觉怎么看都对沐闻识并不真心尊敬——否则安敢对一个可能成为他们少司夫人的女人下这样的死手?   听出她话里的挑拨意味,沐闻识却是微微一笑,不见恼怒:“小觉进学院没几日就一直待在我身边,同我一向亲近,我身边的事他都清楚。月少司那样说,只怕他反而误会了。”   一个身居高位却以谎言骗人的女人,让别人又怎么相信她没有不怀好意?他和月绮固然早有盟约,却为了隐蔽,私下从不见面。   所以方才,容觉小声同他说「她说她和师兄关系不一般,一定是在骗我」,沐闻识便没有生他的气。   这是在说她活该?   月绮这回是真的有点不快了,她眼波流转,嘲笑说:“这话我可不信。跟你再亲近,难道还能亲近到床上去?他要是真连你床上都能管得着、都能知道,那你这是养师弟,还是养小情人呢?如果真是小情儿,我这次才算认栽了……”   沐闻识嘴角一抽。   而石屏后,原本安静坐着的少年突地一僵,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   作者有话说:   好,赶上了! 第46章   “小觉和我很像。”   “如果月少司是来同我说这些的话……”沐闻识语气轻缓, 手上却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月绮见好就收,她和沐闻识的关系的确没有好到能随意玩笑,刚刚那通话也不过是发泄发泄罢了。转回正题, 她脸上仍带着笑, 眼神却正经起来:“你可知道,苑主在剑阁里出事了——”   红唇轻吐,那股快意几乎无法隐藏:“他疯了。”   沐闻识怔住, 眉毛扬起:“这是什么意思?”   月绮并没有吊他胃口的意思,爽快地说:“好像是兽族那边搞的鬼吧, 苑主中了暗算, 神智大部分时候都变得不清醒了。时不时还会发疯无差别攻击别人。我听说, 他的心腹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出手杀了三个,其他的下属也死的死伤的伤,当时就乱成一团。后来也是他们胆子大,竟然趁着苑主脑子最迷糊的时候, 把他骗去了地窟——我在地窟里百般试探, 他的确是疯了——我引他强行破开地窟通道,如今,他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饶是沐闻识, 面对这样的消息,一时也无言以对。   他在剑阁里的确做了两手准备, 黑闪是明线, 用来吸引他人的注意;月绮则是暗手,她会寻找机会削弱苑主一派的实力, 同时在关键时候帮忙保住黑闪等人的性命。   与之相对, 沐闻识需要付出的, 就是在三年内让她看见苑主的尸体。   现在, 月绮甚至没有怎么出手,目标就已经远远实现。   “知道了这些,沐少司又准备怎么做呢?”月绮笑问,“三年之约尚在否?”   ——苑主都疯了,你还打算冒险吗?   鸣天苑里,或许她是唯一一个知道沐闻识那个堪称疯狂的计划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知道,这是一个初入学院就目标明确,直指苑主之位的男人——这是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   一般来说,即使是大族少主,得到了全族的鼎力支持,初入学院时也不敢说一定能得到苑主之位。他们往往要经过至少十年的沉淀,积攒势力、提升威望,再加上一点点的运气,能在入学十年后当上苑主的,已经足以称一声风云人物、天之骄子。   而沐闻识给出的时间,却是四年。那时,他的眼里分明没有勃勃的野心和欲/望,却有一种更深更亮更让人无法忽视的东西在闪烁——   他也果然就在一年内坐上了少司的位置,让苑主都隐隐感到威胁。   于是一直隐忍潜藏、装作苑主忠心下属的月绮,也终于答应了和他的合作。   沐闻识微微垂眸。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剑阁一开,众人回返,他就会立刻动手。涅槃之力还残存在他的血脉里,以此为凭,即使是和苑主为敌,也有四分把握。   四分,已经够了。   当然,他本可以走一条更稳更扎实的路线。如果他愿意像月绮那样不露锋芒地默默积攒实力,或许只要十年,他就可以在学院根植势力,把青鸾族完全地握在手里,然后从容地坐上那个位置。   可是……时间实在是太紧张太紧张了。   紧张到容不得他慢慢布局,容不得他由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眼前似乎回到了一年前那个雨夜,那双完全被鲜血染红的颤动的双手……   那么多的血,不停地流啊流,鼻尖、口腔都是令人作呕的腥味,就连眼睛都被熏得红了,漫天遍布都是血色。那血色似乎已经将他整个人都完全吞没,让他变成现在的「沐闻识」,变成一个可以平静地下达命令处死近百名羽族的高位少司。   即使是为了那近百条性命……   “我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沐闻识笑了一下,很轻很浅,似乎还有些忧伤,又转瞬变为惯常的云淡风轻,“月少司静待即可。”   月绮便满意地笑了。即使苑主现在疯了,谁又能保证他不会恢复?还是死了更让她舒心。她柔声说:“那我就等着沐少司的好消息。”   说完这句,话音尚且未落,她已翩然离去,不见踪影。   沐闻识还有些沉浸在刚刚的回忆中,眼神微黯,那边,容觉慢吞吞地从石屏后走了出来。   “师兄……”他低声唤着,也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沐闻识回过神来,看见他的样子,以为他是被月绮中间那一通胡言乱语给说恼了,不由微笑:“月少司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今日发了一通脾气,之前的事就不会再计较了。”   不管容觉心里在想什么,面上他还是露出了纯洁无辜的笑容:“我知道了,师兄。是我之前得罪了月少司,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仰起脸看向沐闻识时,他微微一怔。只因为沐闻识此时看他的目光,柔和又遥远,在那份令他沉迷又忍不住怀疑的纵容里,仿佛还沉淀着某些更深刻的情绪。   “师兄在想什么?”他不禁问道。   沐闻识的声音似叹息似温柔:“我在想,小觉和我很像。”   他们都天生异于常人而又混沌迷茫,骨子里都有与世隔绝的孤独。只是他已经被禁锢在无法推脱无法逃离的责任里,容觉却依然可以像他曾经向往的那样,自由又洒脱地活在世间,遍览九州。   “真好。”沐闻识最后说。   在沐闻识面前无比乖巧的少年,到了别人面前又是一副模样。   “你知道,什么是「情人」吗?”   懒洋洋地托着腮,看青雀焦头烂额地埋首在重重文书里,容觉不经意似的开口问道。   青雀已经两眼昏花,被这一百年和上一百年的福地产出对比数据弄得头晕脑胀。   虽然容觉的话他不敢不回答,却也几乎没怎么经过大脑:“就是一起睡觉的关系咯。如果还不想定下婚约,留个情人在身边解闷也不错。”   容觉若有所思:“所以,「情人」一般是什么样的?”   青雀这次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得意地说:“怎么,你想找一个啊?这个你问我算问对了,我在族里可没少见这种事。找情人嘛,首先肯定要漂亮,其次最好善解人意、温柔体贴。我们羽族里,白莺一族的男女就最受欢迎,他们大多容貌出色,声音好听,性格也温柔可亲,是最好的追求人选。你要是想找的话,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次白莺一族也有几个新生,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容觉无视了他后面的长篇大论,声音变得幽幽起来:“你说,月少司有没有可能是师兄的情人?”   那几句哑谜一样的话,一直莫名萦绕在他心里。「三年之约」、「心意」、「等我」……让他不知不觉有些心烦气躁,仿佛领地被入侵的小兽,控制不住地想要露出利爪尖牙。   容觉也想过要在月绮身边放上一双「眼睛」,但是月绮身边心腹的实力很高,在他绝大多数力量都用来「控制」苑主的情况下,剩下的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侵蚀」别人。   就连对苑主的「侵蚀」,也是三分凭借运气,三分凭借陨莲子本身的力量,剩下四分才是他卓绝天赋的加持。   至于询问沐闻识……不知为何,容觉下意识地不去考虑这个选项。   青雀手一滑,手下这份好不容易写到一半的分析作业就泡了汤。他无暇顾及,惊恐地睁大眼睛:“不不不可能吧?!”   他已经习惯出现在容觉嘴里的推测总是真的,但是……   “绝对不可能!”青雀说,“我听说月少司从前是有一个深爱的情人的,后来那个人死了,月少司就再也没有找过情人,别人送上的男男女女,她也懒得多看一眼。我听说,她私下里修了一门绝情断爱之术,发誓从此再不沾情爱。”   这个遥远的大家都讳莫如深的秘密,还是青雀这次从剑阁回来之后悄悄从白翳那里打听的。剑阁里他和容觉眼看着是把月绮少司得罪了。   虽然为了一株神草也算是有勇有谋吧,明面上,有少主在,月绮少司也不能对他们做什么,但保不齐私下里搞搞小动作呢?   总而言之,对大族后裔这些手段很熟的青雀就悄悄打听了一通,着重暗示白翳一定要好好保护他和容觉!然后就被一脸无语的白翳加塞了一堆作业。   剑阁归来后,青雀和容觉以及其他几名羽族被重点培养,由白翳做他们的老师。自此之后,不只是修炼上被盯得紧,还每天作业奇多,而且都是乍一看格外复杂实际上也格外复杂的玩意儿。   即使是从小就被族里精心培养的青雀,也为此而每天都忙的脚不沾地——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羡慕嫉妒恨地看了容觉一眼——这个人却游刃有余到还有心情想要找情人!   作者有话说:   来了!话说这几天我天天晚上都坐在电脑前,但是真的没有找到感觉……就是那种,明明这个世界的剧情都大致想好了。   但就是无处动笔的感觉orz前天我去某站找感觉,然后看了一个好悲伤的视频,悲伤到眼泪掉下来,心里充满了对渣男的恨,于是更没感觉了;昨天我被安利去听《情是何物》,怎么说,歌是很好听啦。   但是和我这篇文现在的调调根本不符啊,于是又枯坐了一晚上……   总之我会努力更新的,像今天这样突然有感觉了我就两个小时就写完一章了,那样就可以更的很快! 第47章   他们会成为敌人。   对于这一番发生在容觉和青雀之间的私下里的对话, 沐闻识自然是不知情的。就算知道,大概也只是一笑而过。   他现在忙碌得很,即使是青鸾族内部, 对他的计划也不全是支持的声音。很多人都认为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甚至有人觉得他太过浮躁激进。既然苑主已疯,那就让他先占着那个位置不好么?沐闻识正可以在暗地里积攒实力,不必贪图那个苑主的虚名。   只是多等几年而已。   这番不怎么客气的话, 很快就被来自青鸾族的使者战战兢兢地告知给上首的年轻少主,但他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怒火。   沐闻识如同早有预料般轻轻地笑了下。青鸾族的长老们养尊处优, 怕失败, 怕冒险, 同样也怕他势力太大脱离控制。对他,长老们其实并不真正信任。   他已经不再在意这件事了,但这一刻,竟有些莫名想念能跟上他思路的容觉。不过, 那是个太聪明的孩子, 如果他现在在身边,会从他的表情里猜出些端倪也说不定。   沐闻识思及此,朝使者说了声「知道了」, 没有多加为难,只让人带他下去。   原本该立刻离开的使者就这样留在了学院里。沐闻识没有让他走, 却也没提让他停留下多久, 仿佛在等待些什么。   他一直等到深夜。   天将破晓之际,外面终于送来了来自族内的密信, 展开来, 上面只有四个字:“幸不辱命。”   ——攘外, 必先安内。   “最近鸣天苑的动静不太寻常啊。”说话的人倚在山崖上那颗唯一的参天老树上, 没有掩饰自己的试探之意。   或者说,掩饰也并没有什么用处。   在他对面,一头柔顺黑发随意束在脑后的少年正望着自己手里的小球发呆。那球是羽族引导幼儿术法入门的玩具,对他来说本该简单至极,却不知为何,至今也还有一面没能解开。   容觉没有抬头。听了那人的话,他用一种让人发毛的轻柔口吻说:“怎么,皇苑也想要在里面插一脚吗?你们苑主二十年前受的伤,难道已经痊愈了?”   那人——白枫脸色一变。苑主的伤,即使在皇苑内也是机密,却被容觉如此轻易地说了出来!   他有些忌惮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开始,他本以为这只是个有些小手段小心机的新生。   但后来,为了救出弟弟,他不断地和容觉接触,不知不觉就被他指使得团团转,为他做事——那些乍一看只是小事。   但被友人指出后他才发现,这些事串在一起,完全是在抹杀水族新一代的潜力!如果曝光,他白枫会立刻成为水族全族追杀的对象,就连苑主也不一定保得住他!   白枫私下里曾几次想要设计杀死这个少年,却不仅每次都没能成功,而且还总会变成他自己和身边之人倒霉,更有一次,他的算计差点误杀了自己的弟弟。   那是容觉最后的警告。   也是白枫从此不敢轻易动手的根源。   而且友人也劝他,为容觉办事并不算吃亏——那样的人,以后怎么也是苑主级别的人物,前途远在你我之上。更何况,白枫虽然因此被拿住了把柄,但也不是没有得到好处,他不仅找回了弟弟,还在容觉若有若无的指点下,距离皇苑少司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只是好奇罢了,”白枫若无其事地说,“当然,如果可以,谁不眼馋鸣天苑手里的那些福地呢?要怪,也只能怪鸣天苑自己露出了弱点。”   他不惮于表露皇苑的态度,因为白枫私心里觉得,像容觉这么冷酷的人,不可能真正对鸣天苑存在什么归属感。他甚至有点佩服那个不曾谋面的鸣天苑沐少司,居然敢把这样一个人收入麾下——一个不好,说不定就会被反噬得很惨。   当然,他也并不关心别人家的少司会落得什么下场,最多只有一点点同病相怜的安慰——都是被坑/要被坑的苦命人啊!   容觉果然也没有生气,他轻飘飘瞥了白枫一眼,唇角勾出不置可否的笑意:“那你们就去试试好了。鸣天苑主,的确出了问题。”   反噬么?几乎一眼,他就捕捉到了白枫刚刚的那丝幸灾乐祸之意,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   他不相信容觉会对什么人忠诚。   沐闻识身边的人也不相信。所以即使再怎么遮掩,他们也还是会对和沐闻识同族的青雀更严厉、更偏爱,更抱有期待。   就连容觉自己,也无法肯定。   只因为,他对师兄,已经的的确确产生了负面情绪……容觉眼睫低垂,手指轻轻碰了碰九真球微凉的表面。只需要想起那天沐闻识和月绮之间暧昧又默契的对话,一种贪婪迫切掺杂着毁灭倾向又格外陌生的渴望,就腾地自他心尖窜起,自血液传递到全身。   为此,他已经整整二十六个时辰没有去找沐闻识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敢对上沐闻识的眼睛。   指尖下意识点在还没有解开的那一面上,隐隐有微光闪烁。只需要一秒,最后一面就可以被他解开,然后这个小球就会彻底散架,变成不再有价值的垃圾。   这是他人生里收到的第一个礼物。   但最终也逃不过破碎的结局吧?   就好像……不管他装得再怎么温顺乖巧,他的本质也总有一天会被沐闻识看穿。容觉恹恹地想,沐闻识早晚会发现,他一直精心引导、养在身边的师弟,其实根本无法理解他口中那些「宽容、善意、规则和余地」。他只是学会了伪装,但最终还是会像野兽一样不知满足地掠夺、侵蚀和毁灭。   然后,就会像沐闻识说过的那样,他们会成为敌人。   容觉眼睫颤动,手上却还是稳稳地绘出了术法的雏形。那是个很简单的召物之术,实体图形并不复杂——   “果然是鸣天苑主出了问题,”白枫喜气洋洋的声音突然响起,“这下,鸣天苑可有乐子看了。”   他甚至开口,带着点回报的意思,轻松问道:“之前你叫我找的青鸾族的情报已经整理好了,还有什么事吗?”   容觉抬起眼睛,瞳孔幽深如湖。指尖顺从主人下意识的心意自然停住,只听他轻柔而不带情绪地笑着说:“看不出来,你这么想替我办事。”   白枫眨眨眼,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说:“那个,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吗?不瞒你说,我有点瘆得慌……”像以前那样面无表情或者满脸讥笑讽笑嘲笑不好吗?   容觉没有理会他的意见:“我以为,这是礼貌?”   “您这礼貌学得可真好……”白枫干笑一声,“我是说,我们都这么熟了,没必要这么讲礼貌吧?”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容觉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我学的很好吗?”   他的声音近乎自言自语:“如果能更像一点……”   师兄说,他像他。那是他对他伸出手的原因。   容觉无法理解。   沐闻识克制、谦逊、本性温柔;   他容觉则贪婪、傲慢、本质冷酷。   像在何处呢?明明每一丝每一毫都完全不同。   但是没关系,如果他可以装的更像,如果他可以抑制住心底那股陌生的情绪,是否那一天,就会不断延迟,甚至永远不会到来?   就在白枫满脸迷惑的时候,他看见容觉突然朝他露出了笑容,温文和煦,仿佛春风吹拂大地。   白枫的表现却像是被阴风席卷,浑身寒毛直竖,甚至被吓得退后一步。   容觉视而不见,微笑说:“那么,就麻烦你再为我办一件事——我要兽族戚风的心头血。”   苑主一事上最后的漏洞,在师兄发现之前,他要及时补上。   作者有话说:   容觉是真的不懂爱啊感情啊什么的,导致他和攻的脑回路根本没对上……我争取三章之内写到他们在一起! 第48章   他朝少年伸出了手。   三天后。   恰是鸣天苑一年一度的休沐周。   这三天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白虎族少主戚风遇刺, 被人剖开心口重伤不愈,兽族震怒;二是青鸾族突发内乱,数名长老横死, 消息传来, 青鸾少主沐闻识在休沐周第一日清晨就匆匆离开学院,回去主持大局。   这两件事看似无甚关联,细思之下, 却都和鸣天苑息息相关。   “天行,你觉得, 沐闻识真的离开学院了么?”鸣天苑深处, 苑主所居的宫殿内, 上首的人缓缓问道,眼神是近来难得的清明。   白天行一怔,不假思索地说:“自然,属下可是亲眼看着他走的……何况青鸾族内乱也被证实不是假象, 沐闻识能忍到休沐周, 已经出乎属下的意料了——一旦青鸾族被他那个堂叔完全握在手里,他还拿什么做少主?”   青鸾族的内乱在羽族可谓轰动一时,据说是族内一位嫡脉不满长老们的多年打压, 在深夜里率下属发起叛乱,趁其他人不察, 悍然夺去了数名长老的性命, 将半个青鸾族都握在了手里。   换成白天行是青鸾少主,早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坐不住了, 立刻就会带人赶回去镇压叛乱——晚一天都多一分危险!   苑主看着他, 不知想起了什么, 微微一叹:“所以他不是你……”   没等白天行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他已经问起另一个话题:“兽族戚风之事,你可有查出什么?”   白天行一僵,惭愧地低下头,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禀苑主,兽族那边现在对我们羽族敌意太深,一口咬定是羽族所为,我们实在难以接触调查……何况据兽族内应所说,兽族自己也没有找到凶手。属下以为,现在的关键是被兽族借机抢去的福地,他们暗算于您,还敢如此挑衅,实在该……”   “好了,”苑主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他阖上眼睛,似乎开始感到疲惫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必调查下去了。下去吧。”   直到白天行怏怏不乐地离开,他都没有再多看一眼。这个下属在他心里,已经是一枚弃子了。   他当然不会关心弃子的结局。他关心的只有……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苑主站起身,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一字字念出那个名字,“沐、闻、识!”   白天行是从后殿离开的。一开始他想着苑主的事,想着兽族的事,想着那个他最讨厌的沐闻识的事,并没有发觉周围诡异的安静。   然后某一刻,危险的预警让他一阵悚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本该守卫在殿外的鸣天卫都不见了?   “天行小哥,”下一瞬,娇笑响起,清浅的呼吸就贴在白天行脖颈后侧,伴随着锋锐的凉意,“早知道你这么没有危险意识,我就不必等了那么多年才来取你的性命了。”   “这一手可真是绝妙,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今天的局势?”熟悉的山崖之上,白枫笑着鼓掌,“真想知道羽族现在是什么感受。”   狂风吹起他的衣摆,他今日穿着一身浅黄衣袍,上绣远超他往日规格的繁复花纹——那是皇苑少司的服制。   之前,容觉让他刺杀兽族戚风,取他的心头血,他尚且不明所以,还猜是不是那位白虎少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现在他才明白过来,对戚风的刺杀成了打破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各苑混乱就在眼前!   之前就隐隐有消息传出,说鸣天苑苑主境况不佳,学院内的情势虽然微妙,但其他几苑还只是暗地里观察,不敢轻易出手。而等到白虎少主遇刺,兽族一下就有了动手的理由——谁干的?当然是羽族了!他们自己行事不察,连苑主都能被人暗算,还栽在了我们兽族人身上!之前兽族是心胸宽广不和他们计较,没想到羽族居然得寸进尺,真是太过分了!我们当然要报仇!   ——于是干脆利落地就抢了羽族治下的一块福地。   这一下,谁是凶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羽族的反应。被抢了福地,他们能无动于衷吗?今天鸣天苑对此一声不吭,明天其他几苑就都敢找理由也给你来一下,鸣天苑立刻就会沦为别人眼中的一块肥肉;而如果鸣天苑反击……呵呵,两苑争斗这么大的事,鸣天苑主最后能不出面吗?而鸣天苑主一出面,其他几位苑主也不是傻子,能看不出他身上的问题?   无论怎么选,结局似乎都已经注定。混乱就在眼前,其他几苑会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着出现弱点的鸣天苑。   也因此,作为此事的执行者,白枫成功晋升少司,皇苑内几乎无人对他感到不满。虽然说白枫的实力和家世背景都并不足以碾压其他候选人。   但是,能以一己之力恰到好处地挑起学院混乱,这种高超的手腕足以令皇苑人钦佩!   ——是的,和其他几苑看重背景、天赋不同,皇苑作为唯一一个种族混杂的大苑,说的好听点,就是不分种族只看才能的天才培养所,说的不好听呢,就是集各族弃子、叛逆者、细作为一体的垃圾收容地——曾经有他苑子弟真的当众说出过这个词,当天就被扒光衣服吊在凛风崖下吹了十天冷风——总而言之,皇苑中人,基本上性格都有不太正常的地方。   其中一处不正常,就是他们往往以混乱为乐,以挑起混乱为荣。这点一方面和他们的性格有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外界越混乱,皇苑就越安全、越如鱼得水。也因此,在外人眼里,皇苑很神秘、很遥远,一个个看起来都是家里蹲死宅。   但实际上,如果真的把皇苑人私下里做过什么事情公布出来,能惊掉一群人的眼珠子。   容觉入学时曾选定皇苑作为自己的容身之处,就有这方面的原因。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弯起眼睛,和声细语,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如果说你是来为你们苑主招揽我的……”   白枫心里一惊,不明白他又是怎么看出来这点的——好在他平时被容觉坑多了,也养出了近乎直觉的敏锐反应,此刻连忙否认,替自己澄清:“我可没有出卖你啊!苑主的确怀疑过我后面还有人在暗中操纵,但我演技还不错,他试探了我几次,至今也没找到破绽。不过,你真的不考虑来皇苑吗?据我所知,不光是其他两苑,我们苑主暗地里也打算出手了,鸣天苑以后估计还会更乱——鸣天苑主几乎可以肯定是出了问题,否则不会至今都不曾出面;他座下四位少司,柳薛被他亲手杀了,白天行暴躁易怒不成气候,月绮中途转修他术很难有所成就;就剩一个沐闻识,虽然手腕背景都有,但前段时间有消息透出来,他主修的居然是「涅槃」之术……”   说到最后,白枫摇摇头,一副遗憾的样子。   容觉一顿,不动声色地抬眼:“我听说,「涅槃」之术是羽族的顶尖神术之一,难道其间还有问题?”   见他感兴趣,白枫心里一松,正好转移之前的话题:“「涅槃」神术嘛,羽族的至高神术之一,所谓浴火重生,修炼此术,其间火焰流转在经脉里,至圣至纯至烈,一旦催发于外对敌,则近乎于无敌。这门神术,如果被寻常羽族人学会了,不仅没问题,只怕还会立刻被奉为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但放在沐闻识身上么……呵,我听闻他生来就经脉逆转,和寻常羽族人不同。经脉逆转固然有利于天赋觉醒,但平日修炼,对身体的损伤不可估量——光是他入学这一年多,就不知道已经请过多少次三清族医——再去修炼对身体强度要求极高的「涅槃」之术,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白枫这一番话滔滔不绝,似嘲似叹,如果放在平时,容觉必然能察觉到他对羽族的了解不同以往,像是已经经过了详细调查,进而推断出皇苑苑主不是「打算动手」,而是早已开始计划——鸣天苑高层中一定有皇苑的细作,才能让他更早地得到消息……   但现在,无数思绪纷繁闪过,都不被他捕捉,在他脑海里唯一浮现出来的,是身在剑阁时,他透过「眼睛」,看见的那张苍白寒凉的面容。   那时,沐闻识刚用「涅槃」神术亲手杀死了他的族兄,站在重重台阶之上,淡漠地望着地上的月光。   那时,容觉为沐闻识的另一面而心生战栗、血液加速。   他从未想过……在沐闻识背后,或许是无边无际的病痛折磨,是随时可能崩溃的脆弱身体。   是因为沐闻识平时看起来太平静、太镇定、太无坚不摧了吗?   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无声攫住,漫起一种极度陌生的仿佛心脏被针尖碾过的疼痛。   当月亮身上终于出现阴翳,容觉心中竟然没有等待已久的高兴,而是泛起说不出的悲伤和愤怒。   他突然站起身。   ——在这一刻,他无比想见沐闻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就无法消除。容觉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得出的结论让他脸色突然一白:有很大的可能,沐闻识还在学院里。   比平时更紧促的气氛、出入在别院里陌生的面孔、月绮少司口中含糊不清的「约定」……容觉的脑子在这一刻格外清晰。师兄一定早就有了除掉苑主的计划!但师兄本该养好伤再出手的……   容觉瞳孔猛地一缩。他意识到,是他无意间的推动,是他为了圆那个谎,导致鸣天苑的窘迫曝光,导致沐闻识必须选择提前行动!   洁白的梨花花瓣轻轻落下,又悄然融入泥土里,激起无形的灵气火花。这片梨树林是鸣天苑主殿一景,四季长开不败,巧妙地为地下的阵法提供能源。   本该已经离开学院的沐闻识在原地站住,静静地注视了这一幕许久,才重新迈步向前走去。   他并不诧异周围空荡荡的环境。   因为……   “你居然真的敢来!”苑主直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有杀意,也有掩饰不住的欣赏,“你可知道,如果我设下埋伏,你沐闻识必死无疑!”   “我敢提出那个约定,敢来赴约,”沐闻识微微一笑,平静道,“正是因为我知道,苑主心中把鸣天苑放在首位。”   所以对苑主来说,设下埋伏杀了沐闻识又有什么好处呢?鸣天苑的困境,他自己的困境,都无法解决。   但反过来,就像沐闻识提出的那样,只他们二人,进行一次公平的死战。如果沐闻识胜利了,那么他会成为新的苑主,以强势手腕应对外界觊觎的目光;如果沐闻识输了,也会在临死之前,用涅槃之火为苑主清除他体内的诡异力量,帮助他恢复清醒。   换一个不会动不动发疯的新苑主,或是让苑主恢复过来,都是解决当前困境的根本方法。   而对沐闻识来说,临时改变原本的计划,选择这样的方法,他的压力不可谓不大——即使身负「涅槃」神术,他依然有上次的伤未曾痊愈,而苑主虽然脑子出了问题,实力也足够令他纵横学院。   但,这是避免内耗的最好的方法——当鸣天苑已经被其他几苑虎视眈眈,沐闻识不能让鸣天苑内部也陷入混乱。   他必须让苑主自愿把位置交给他。   苑主点点头,不再多说,只道:“那就让我看看,传说中的「涅槃」之术,威力几何!”   话音未落,一道气势汹汹的攻击,已经朝着沐闻识直面而来!   ……   苑主死去之前,只留下了两句话。   一句是:“小心你身边那个容觉,我在剑阁中了暗算时,除了兽族戚风,他也在场,记住,混血不可信!”   另一句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下任苑主……”   血珠顺着手臂滚落,洁白的里衣已经被血液浸染,连青色的外袍也透出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泽。   沐闻识缓缓走出殿内,踉跄了一下,一手扶住了旁边的梨树,另一只手则下意识接住了簌簌落下的洁白花瓣。   花瓣被手上的血污染成淡红。沐闻识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下一瞬,有急促而慌张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沐闻识回过头。   ——是容觉。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少年脸上出现那么鲜明的表情,就像他一直所期待的那样,一个真正的人脸上会出现的情绪。   沐闻识希望容觉能得到自己得不到的自由。   但自由的前提,是人。野兽是没有自由的,它们只有本能。   他当然知道容觉有很多小秘密,也知道少年在他面前的乖巧并不是他真正的本性,但他其实并不在乎。   他看着他,就像看见从前的自己。   沐闻识微笑起来,站直了身体。他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云淡风轻,眼睛里温柔而明亮的光也不因身体的痛楚而略微黯淡一分。   他朝少年伸出了手。   作者有话说:   卡了三天终于把这章卡出来了……不太敢看评论区,再给小天使们一天时间骂骂我吧qaq骂完可以贴贴吗(弱弱地说;   话说这章其实还不太满意,明天可能会改一下_(:з」∠)_ 第49章   两年后。   俗话说得好, 一时装逼一时爽,一直装逼一直爽。   不过这都是主角才能拥有的待遇。   沐闻识没有话本里的主角命格,侥幸捡回半条命, 还要面对苑主——前苑主留下来的烂摊子。   回去后, 他只闭关了半天,勉强调顺内息就出了内室,半倚在榻上, 将最紧要的几件事一一吩咐下去。   一直到白翳端来汤药,沐闻识微阖着眼睛一饮而尽, 这才有空闲看向角落里安静无声却怎么也不肯离开的少年。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年纪总是长得特别快, 只是短短数天没有怎么见面, 容觉身上就已经出现了变化。   细看才会发觉,那不是外貌上的改变,而是气质上的不同。戾气收敛了,常常出现在少年眼神里的空洞情绪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专注。   或许是被沐闻识望得久了, 容觉略带羞涩地垂下浓密的眼睫,下一瞬,他克制住那种不自在的陌生情绪, 睁着清澈的黑眸回望过去:“师兄?”   沐闻识笑了一下,朝他招招手。   此刻, 他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病容, 皮肤苍白到甚至可以看得清下面淡青色的血管。这不仅是因为受了重伤,也有旧疾在频繁使用「涅槃」时终于爆发的缘故。   但即使是在这种脆弱的姿态下, 沐闻识方才颁布命令时的口吻依然是清醒、理智、有条不紊的, 让人怀疑他随时会倒下, 又怀疑他是否真的会倒下。   那是众人眼里令人敬畏而又无比遥远的青鸾少主一贯的模样。   而正是因为见过了那样的沐闻识, 才会明白此刻他脸上的轻柔笑意、温柔注视有多么珍贵。   容觉莫名呼吸一窒。   他几步走上前,挨着沐闻识坐下,然后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搂住了沐闻识的肩膀。   他脑子里第一次冒出了一个念头:为了留住这样的注视……他可以不顾一切。   “师兄……”容觉唤着,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战栗,以及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贪婪渴望。   沐闻识以为他还沉浸在之前的害怕情绪中,一边拍了拍他清瘦的脊背,一边语带调侃地说:“怎么,是近日的功课都没完成,所以来找我撒娇么?”   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容觉从情不自禁中回过神来,身体微微一僵,却又很快像是第一次接受人类抚摸的流浪猫一样,沉迷于温暖的肢体接触,不舍得脱离。于是他就着这个姿势,声音闷闷地否认说:“师兄布置的功课,我都做完了。书我也会背了。”   那是沐闻识发现他基础薄弱所以额外让他阅读的书籍,因为大多是些古文,所以只要求通读就可。   沐闻识心里有些诧异,却又并不是很诧异,他知道容觉一向聪慧又傲气。正要夸上几句时,视线落在容觉仰起来的面孔上,那是少年因为尚且懵懂,所以不自觉流露出的依恋到近乎迷恋的情感。   “呃……”有一瞬间,沐闻识几乎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或者被苑主临死前下了什么奇怪的幻术。他感到一阵荒诞,与一种微妙的慌乱,却也无暇细想。不管心里再怎么惊涛骇浪,沐闻识的神情表现得非常镇定,他手上自然地把少年推开,声音也平静如常,以至于即使是容觉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那便背一篇来听听。”   昏黄的灯光笼罩室内,沐闻识倚在榻上,眼睛轻阖。只有在这一刻,他和九州任何一个普通少年都没有区别,面对陌生的情爱,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   而一旁,对于自身情爱尚且懵懂无觉的少年跪坐着,浓密如鸦羽的眼睫低低垂下,徐徐背出那些诘屈聱牙的上古篇章。那是沐闻识很喜欢的一册书里的内容,讲的是上古时的九州风景。文章中不乏优美的抒情语句,容觉读来,却平淡漠然没有任何情绪。   但他的声音轻缓流畅,即使不带感情,也很动听。   沐闻识心里如是评价,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偏颇。他的心在这些片段中逐渐平静下来,能够冷静地进行分析——容觉只比他小一岁,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在亲密里产生了错觉也很正常。   时间会纠正一切。他想。   而事实上,倘若他睁开眼睛,就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少年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那是和平淡语调完全不同的,粘稠的偏执。   这个夜晚实在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夜半时分,沐闻识尚在静坐调息,外面突然有嘈杂的声响。   守在一旁的容觉微微皱眉,在沐闻识睁开眼睛之前,率先站起身,走了出去。   阶下之人竟然是月绮。   “师兄休息了。”容觉没有询问她来意的欲望,面无表情地说。   月绮也有些意外会在这里见到他,但她当然不会被这么一句话轻易劝退:“我有急事要见沐闻识。事关鸣天卫上百条性命,若是他们死了……”   “哦……”容觉脸色露出一丝古怪,轻轻道,“死了又怎样?”   月绮一怔:“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容觉弯起眼睛,声音客气又礼貌,仿佛刚刚的话全是错觉,“我去告诉师兄。”   月绮是来向沐闻识索要手令的。上百鸣天卫意外被围,其中也不乏她的族人,只有手握苑主令的沐闻识下令,才能名正言顺地支援,否则在学院内,会受到学院规则的限制。   沐闻识也早有预料似的,他说:“把剩下的鸣天卫都带去吧。这一仗在所难免,只有真正打过了,才能让其他几苑安静下来。”   “但是……”不待月绮燃起热血,他又缓缓道,“气势可以大,损失却要尽量压到最小。”   “不止是鸣天苑。”   如果说前面那句话还正常,最后那句补充,让月绮是真的不能理解了。要求鸣天苑损失小很正常,但是让兽族的损失也压到最小?沐闻识也疯了?   “你中幻术了”月绮谨慎地问道。   沐闻识一顿,淡淡道:“只是没有必要而已。现在的每一分损耗……都不值得。”说到最后,他的目光投向遥远的时空深处,好像已经看到了某个尚未到来的未来,声音低不可闻。   他们说话的功夫,容觉已经端着茶水重新走进来。他的目光落在低声交谈的两人身上,脚步一滞。   随即自然地走到沐闻识身边,挨着他坐下来,头就靠在沐闻识手边。   月绮眼皮一跳。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对师兄弟相处,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和不自觉的眼神交织,让她再次升起「沐闻识真的不是在给自己养小情人吗」这样的想法。不过此刻她没有心思多想,时间紧迫,拿了沐闻识的手令后,她很快就匆匆离开。   把那一幕抛在了脑后。   也没有注意到沐闻识当时若有所思的眼神。   两年后。   收到容觉受伤的消息时,沐闻识正在回复自极北之地传来的文书。   两年前借「叛乱」的手把青鸾族握在手里之后,他就不动声色地派人往极北之地渗透,借着考察福地的名义让族人在那里安营扎寨,收集情报。   自那以后,那块神秘土地的面纱终于朝他缓缓揭开,也让沐闻识眼前的局面日渐清晰。   笔尖沾了朱砂,在特殊纸张上落下字迹,没写两行,白翳就匆匆走了进来。   他垂着头,低声禀报说,在星域福地最终争抢控制权的时候,容觉受了重伤。   但同时,他也把星域福地顺利抢回了羽族。   沐闻识笔下一顿,殷红的字迹晕染成一团,再难分辨。   半个时辰前,星域福地。   容觉正在笑。   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在缓缓汇集的星河之前,他盘腿坐着,身旁凌乱地散落着几截尸体,还有一名尚未彻底断气的水族。   那是不幸和容觉撞在同一个星盘里的水族少主,先前的傲气早已荡然无存,此刻他惊恐的眼神呆滞地睁着,倒映出眼前修罗般可怖的少年模样。   容觉眉眼间也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这让他脸上的笑意看起来越发诡谲。他就那么坐着,以手支颐,突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伤,轻轻开口说:“真是没用啊,你们这些废物。”   “即使我连天赋力量也没用,你们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吗?这种程度的伤……师兄会来看我么?”他像是在聊天,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师兄独处过了……为什么呢?”   明明师兄看他的眼神并没有变化,明明他一切都做到了完美无缺,不敢露出丝毫本性。   但是两年来,始终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拦在他们中间,不复当初的亲密无间。   师兄会笑着夸奖他,却很少再亲手为他束发;师兄会耐心地教导他,却很少再温柔地执起他的手。他对他的态度似乎并未改变,却又残忍地割去了那些亲昵的部分,竖起无形的界限。   “师兄……”容觉咬着手指,尝到一点苦涩的血腥味。有一个瞬间他想,师兄的血的味道,会是什么样的呢?   星河几乎要彻底形成,隐隐可以看见清澈的水波微微荡漾。河水倒映出白衣人的面容,在彻底长开之后,那原本属于少年人的清纯中又多了三分艳色,有着动人心魄的美丽。   容觉无动于衷地注视着星河里自己的脸,半晌恹恹地站起身,对地上的水族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让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废话,真是对不住……不过我真是失望,我给了你那么多时间让你积攒力量,你却只是为了假死,而不是杀死我。”   一滴血自容觉手腕滑落,滑进水族微张的唇舌间。霎时间,那具躯体的所有残余生机都消散殆尽,化为飞灰。   作者有话说:   嗯…… 第50章   “可是,如果受伤也不行的话……师兄要怎么样才能多注视我一会儿呢?”   沐闻识接到消息在正午, 但去探望容觉,却是在傍晚。   彼时天色昏昏,灿烂的云霞投下最后一抹余晖, 将窗棂点缀上一抹黯沉的金色。容觉就站在窗前发呆, 黑发单衣,愈发显得清瘦而苍白。   整个下午,在他回来之后, 不是没有人想来探望他——这两年来。   因为那句「小觉像我」, 容觉模仿沐闻识的举止作风, 在鸣天苑里竟也留下了待人温和的印象(青雀表示很想吐槽), 再加上他一直是沐闻识最看重的师弟,试图趋奉之人数不胜数,此次又立下了那样的大功——但他统统拒绝了。   少年不顾还在渗血的伤口,就那么随意地将胸口抵在木质坚硬的窗棂上, 伸手去触碰窗外淡紫色的花朵。   这株名叫紫萝衣的花是一年前沐闻识送给他的, 来自鸣天苑某处福地的珍贵产出。它据说有很多神奇的功效,连青雀都艳羡不已。但实际上,很少有人知道, 当初沐闻识要给他其实的并不是这一种花。   容觉闭上眼睛,眼前仍旧能清晰地浮现出沐闻识当初看着下面送来的笺纸时眼底快到让人很难捕捉的迟疑, 那只手自然地从笺纸上某种花名处移开, 指向下面的紫萝衣。   后来容觉才知道,被撇在一旁的那种花, 它的香气和沐闻识衣袍的熏香非常相似。那时他独自沉默了很久,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 还是把这株紫萝衣栽在了窗前, 却很少照料,更别提像现在这样触碰打量。   明明很少得到主人的浇灌养育,紫萝衣却自顾自长得很好,花瓣柔韧而富有光泽,开得招摇艳丽。   容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细长的手指看似珍惜地抚过花朵,却在下一瞬突地揪下一片花瓣,放在唇齿间用牙齿一点点慢慢碾碎,然后咽下苦涩的花汁。   时间一点点流逝,而他就这么一片一片地揪着、咬着,到最后,可怜的紫萝衣只剩下最后一片花瓣,孤零零地在寒风中颤抖。   容觉睁开眼,定定地看了它半晌,古怪一笑,接着伸出手去,却在还未触碰到的时候,听见耳畔响起熟悉的嗓音,淡淡说道:“紫萝衣和你中的水族之毒有相辅相成的作用,你就是这样养伤的么?”   容觉身体一僵,眼底的戾气顷刻间消散无踪。他抬头望去。   院子里暮色黯淡,光线零落,而沐闻识就站在不远处,没有带随从,一身低调的白色衣袍,静静地,映在少年眼里却无比鲜明。他低低地唤道:“师兄……”   沐闻识眉头微蹙,眼底有隐隐怒色,表情并没有声音听起来那么云淡风轻。但当看见少年对上他目光时可怜兮兮的表情,以及因为下意识站直身体而显露出的胸口上的丝丝血迹,怒意又变成了无奈和某种更柔软又更坚硬的情绪。   后者让他在表面上又变成了那个温和但遥远的鸣天苑新苑主。   “听说你受了伤,我来看看你。”沐闻识一边平静地说,一边抬脚走进了室内。他的衣袖轻轻拂动,原本昏暗的室内因为他的动作而忽地亮了起来,术法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等到他在椅子上坐下,容觉仍然站在窗边,带着一种梦幻般的恍惚的神情,迟疑又畏怯地一动不动。   那种表情让沐闻识的目光也随之沉默下去。两年的时光相处,却因为若有若无的隔阂而甚至不如最初亲密,沐闻识甚至无从知晓,当初少年怀抱的懵懂情愫是否已经如他期待的那样淡了下去。   “小觉,你怪我吗?”想了想,沐闻识轻声说,“我当初入学院不过一年,就已经是一人之下的少司,而你实力才智其实并不逊色于我,却在我身边收敛锋芒,至今身无一职……”   自从捡到容觉,沐闻识精心地教导着他,一直地注视着他,看他在学院里远超旁人地出色,却很少派给他任务。   准确地说,是危险的任务。   鸣天苑里,除了新生,人人都或多或少地要为苑里出力,不论是厮杀争斗还是出入险境,都是他们必然要经历的一关。这其中,弱小者被淘汰,佼佼者则被上级看重,逐步获得司职和地位。   但容觉作为最出色的那一批,却几乎从未经历过危险的历练。   那当然并非出于沐闻识的怀疑和忌惮,而是一种深藏的爱惜。   在捡到容觉没多久后,他就发现了少年的本质。   容觉不在意这个世界。他甚至不在意自己。   因为不在意,所以行事作风冷酷极端,为了达成目的,沐闻识相信他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就如同当初,新生事件里,仅仅是为了脱离族群,容觉就可以把那么多人拉下水,就可以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   但所幸,他并没有触及沐闻识的底线。   身为一族少主,沐闻识当然不会天真地要求自己身边的人都善良无辜。他欢迎好人,也包容没有那么坏的坏人。   而容觉,骨子里或许带着混沌的坏,却尚且还没有成为会从毁灭中寻找乐趣的人——这就够了。   沐闻识期望容觉能找到在这世间生存的根和目标。   说话的时候,他唇角微扬,眼睫却沉沉垂下。   正是出于这种爱惜,他才不愿意把容觉投入各苑混乱的厮杀中,投入无穷无尽的阴谋诡计里——像他自己一样。   但是……少年意气,总是浸染着锋芒,向往建功立业的豪迈——他为什么能肯定容觉会是那个例外呢?   沐闻识有些怀疑,是否是自己压制太过,才导致容觉在这一次本该简单的探查任务里毫不顾惜自己,不要命一般想把那块新发现的福地抢下来。   容觉听懂了他的意思。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待在沐闻识身边、身上少有任务也没有司职有什么不好。本身沐闻识在成为苑主之后就越来越忙,他从原先的可以天天和沐闻识黏在一起变成隔几天才能见一次,而一旦出任务,十天半个月都会在苑里消失,能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我不怪师兄」,容觉想要这么乖巧地回答,他不能再惹师兄生气了;但突然地,源自本能的敏锐天赋让他捕捉到了沐闻识眼底深藏的某种情绪,那情绪让沐闻识一瞬间看起来又变成了两年前那个会含笑任由他撒娇的师兄,于是那句话情不自禁地变成:“师兄……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呢?”   这个问题一出,沐闻识难得地哑然了。他无法告诉容觉自己在斟酌着怎样和他交谈,因为他无法说出自己态度这么谨慎的原因;也无法说他想着容觉下午应该会迎来很多探望的朋友——这两年容觉越发开朗,在学院里也交了不少朋友,正是沐闻识所欣慰看到的——所谓尊不让卑,他无法解释自己特意避开的原因。   这么一思考,连沐闻识自己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窘然。而他沉默的短暂瞬间里,容觉则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恹恹垂眸说:“我知道了,师兄总是很忙……”   手指不自觉蜷缩着,带来微微的刺痛。理智告诉容觉他应该为这次自己受伤给出合理的解释,像以往一样伪装出那个完美、乖巧的模样。   但不知是否是受伤导致无力控制情绪的缘故,身体的虚弱让他眼底突然浮现出惊人的偏执。   少年就那样站在那里,望着沐闻识,轻声问道:“可是,如果受伤也不行的话……师兄要怎么样才能多注视我一会儿呢?”   作者有话说:   如果这是个游戏,此刻应该已经来到了BE和HE的关键节点2333;   ——   另外对不起小天使我又没赶上,我明天争取早点写qaq本来这章的大纲已经写到两个人在一起ttmm了,但是这段不知不觉就写多了,剩下的剧情就放到明天吧_(:з」∠)_再次抱歉!! 第51章   师兄明明,应该喜欢他。   午后, 公事谈论完毕,其他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空旷的大厅里只有沐闻识和月绮。   “真难得, 苑主也会有烦心事吗?”被暗中叫住的月绮目光流转, 望着沐闻识脸上罕见的犹豫神情,稀奇道,“我还以为没有什么能难倒苑主的呢。”   一年少司, 两年不到就成为苑主,这个速度不知让多少人瞠目结舌。   当然, 时间短也意味着根基浅薄, 即使有青鸾族和其他几个族群的支持, 两年来沐闻识也不知遇到了多少挑衅和麻烦。   而叫月绮佩服这个男人的,不是他的武力也不是他的智谋,而是他的耐心——很多时候月绮都想说把那些人统统杀光算了,要比武力他们也不是没有, 但沐闻识就是有耐心去布局、引导、结盟, 面对大言不惭的蠢货也能微笑以对,以利或势,循循善诱地让他们沿着他的想法去执行。   以至于到今日再看, 当初在沐闻识继任苑主时反对的势力都已经要么式微消弭,要么就不知不觉地成了他的附属或者盟友, 甚至还有的直接变成了他的死忠。   所以, 月绮很难想象还有什么麻烦是他应付不来的。除非不是公事,而是……   这么一想, 月绮来了兴致。她初入学院时也是风流过不少时日的, 位高权重后更是熟悉风月, 但沐闻识却好像一直没有过类似的传闻。起码, 月绮从没见他身边有什么格外亲近的人,连当初他护着宠着的那个师弟,这两年也很少在他身边出现了。   “苑主想问什么?属下必定知无不言。”月绮笑吟吟地催促道。   沐闻识微微一顿,斟酌半晌还是开口道:“月少司可知道,该如何拒绝别人……而不致伤心?”   月绮本已摩拳擦掌,还以为沐闻识终于动了凡心,心中想好了包括强取豪夺、金屋藏娇、细水长流、先婚后爱等无数经典剧本,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的问题。   她不乏失落,却还是打起精神回答道:“被拒绝了哪有不伤心的道理?除非是那人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别人。”   沐闻识道:“如果短时间里并无可能呢?”   月绮便道:“那就冷一冷她,离得远了,心思自然淡了。”   沐闻识沉默一瞬:“如果也不行呢?”   月绮挑眉。沐闻识这句话可以有两种理解,一种是已经疏远过了却不起效用,一种是无法疏远。如果是前者,这位追求者这么执着,两年来她不该什么传闻也没有听过;如果是后者,那就有趣了——是不能,还是不忍呢?   沐闻识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眼前却似乎已经浮现出了那天少年动人心魄的目光。明明已经紧绷到了极限,如同最绝望时将要孤注一掷,话语更是疯狂。   但容觉的眼神却茫然得像个孩子,仿佛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将他伤得鲜血淋漓。   那一刻,即使沐闻识有再坚硬的心肠,也无法不被打动。   于是他终于坦诚地说:“我当然一直在看着你……小觉。”   两年时光,即使明面上很少亲自教导,他对容觉的功课也仍然了如指掌,甚至包括少年在课上随口提出的讨论意见。这些都是教习们在课后汇总上来的,虽然琐碎,他也都一一亲眼看过,有时还会给出批复。也因此,他甚至能猜到容觉什么时候偷了懒,又或者在心里不屑着哪一种术法理论。   容觉听他说起后者,嘴唇抿着,一脸淡淡,耳根却染上了红晕。   沐闻识摸了摸他的头。   “但是,你还太年轻了,小觉……”他低声说。年轻到不该把感情放在他这样的人身上。   容觉却往相反的方向思考起来:师兄说他年轻,意思是他太弱了吗?所以师兄才刻意疏远他,只是为了保护他?   那一瞬间的喜悦,让他几乎要把自己已经觉醒的天赋脱口而出。但……   “果然是混血,血脉驳杂不纯,小小年纪就像怪物一样。”   “为了杀戮才诞生的凶器,日后觉醒的天赋也必然不祥……”   “这孩子还能算人吗?”   那么多警惕、厌恶、排斥的声音,清晰如昨,回响在耳畔。   容觉闭了闭眼睛,扑进沐闻识怀里,仰头露出了孩子一样天真无邪的微笑:“我已经长大了。师兄也只比我年长一岁而已。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师兄?”   和以前一样,也是沐闻识所期望的。但事实是,这天之后,少年的黏人程度明显更上一个台阶不说,他眼底不同寻常的特殊情感、无时不刻的专注眼神,以及近乎逾矩的肢体动作,都清晰地表露出一个事实,偏偏容觉自己还犹无所觉,每天黏黏腻腻地挨着他撒娇。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沐闻识心里有一个声音这么说。但是,一向举重若轻的鸣天苑主,在这件事上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犹豫不定。   对此,月绮掩唇一笑,一针见血地戳破了沐闻识眼前的迷障:“这么踌躇不定,可不是苑主的性格。苑主对那人当成无情吗?既然心中宝爱,为何还要拒绝?”   下一秒,月少司便有幸看见一向淡定的苑主微微一怔,脸上腾地浮起红晕,映在那张素来苍白的病容上,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冲击感。但很快,沐闻识垂下眼眸,淡淡问她:“若是月少司当年早知那人会死,还会愿意有那场相识吗?”   这还是沐闻识第一次如此犀利地提问,可见他心里也并不平静。   而月绮因为这话敛了笑意,却并没有生气。这不是因为沐闻识苑主的身份,而是因为早在多年前,那人死后,她就转修了断情绝爱的秘法,从此无论表面上怎样嬉笑怒骂,心里也再无法生出激烈的情绪。   就算是后来为那人报仇,也不是恨意驱使,只是执念作祟罢了。   “苑主可真是问倒我了。若是早知道……早知道又怎么样呢?”月绮轻轻一笑,目光迷离,“但起码现在,细细想来,我最后悔的事就是转修他法,这可真叫我瞧不起自己;若是当初,那人死时,我最后悔的事……”   她慢慢地说,语气像是在说旁人的故事:“我最后悔的,却是他被锁在地牢里为我百般隐瞒遭受酷刑时,我忘了同他的约定,赌气足足三天没有去找他。”   沐闻识说:“抱歉。”   “所以说啊,情爱这种东西,越是在失去的时候,就越是会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珍惜。如果一开始就圆满了,最后即使失去,也不过是遗憾而已。”月绮恍若未闻,自顾自地笑道,“苑主可要明白一句话,越是得不到的,才越是执念深呢……我那边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她尾音方落,人已经翩然离去,消失在殿内。   而沐闻识望着她的背影,歉意之余,也不由思考起来。   接受……么?   鸣天苑,某处课堂上。   青雀吃惊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容觉。他可是知道容觉一贯不怎么喜欢上课,这次难得他受了伤有理直气壮的病假,怎么还跑来了?   容觉则眼风都不扫他一下,微笑端坐在桌前,一副认真听课的好学生模样,让上面的教习头冒冷汗:这厮是又要来挑刺不成?   说起来教习也心里苦啊,容觉表面上温和好说话,实际上是个喜怒无常的硬茬子,有时随意两句就能指出他们在教学上的疏漏之处,经常让他们下不来台;想要教训教训他吧,人家不仅自己实力强、在学生中颇有人气,上面还自有后台——苑主每周都等着他们的报告呢!敢说一点不好就等着被叫去问话吧!   于是,也不是没有教习想要私下里送点礼,让这位安分一点,偏偏容觉表面上笑眯眯无可无不可,转头不高兴了还是会直接开口,说话倒是轻声细语地,只是谁受得了人一脸礼貌地问“您是不是把这两种术法的起源记混了?要不还是去药阁吃点药休息一下吧”这种话啊!   教习心中仔细回忆自己今天的教案,忐忑地发现,他这几天因为容觉这个煞星不在,备课轻松随意了不少,有些知识点忘记反复检查三遍了!   糟了!   教习磕磕绊绊地把今天要教的内容砍半飞速说完,丢下一句「接下来自习」就忙不迭地溜了。   课堂上顿时嘈杂起来,青雀对容觉说:“教习今天是不是疯了?”   容觉微笑,轻描淡写地评价:“我觉得还不错。”他今天这么认真地忍了半节课,教习应该会好好告诉给师兄吧?如果不是必要,他真的不太想在师兄会见到的人身上使用血术……   青雀睁大眼睛,怀疑容觉也疯了。他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敢直接问,只能说:“呃……你的伤还好吧?”   “我很好。”容觉一边敷衍着,一边自顾自思考自己的事情。今天他本来要照常去师兄那边,但是上午师兄要和下属议事,他无法参与,想了想,干脆跑来上课。   说起来,师兄那边的议事也该结束了吧?就算那些下属再废物,也总不能拿着那些琐碎小事唧唧歪歪地烦师兄那么久……容觉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愉快地决定离开课堂。   “你就这么走了?”青雀目瞪口呆。   容觉漫不经心地说:“我有病假。”   青雀:“……”所以你到底干嘛来了?刷存在感吗?   容觉没有计算失误。他走到半道上,迎面就看见月绮少司远远地从苑主殿的方向出来,在路旁一株桃花前停住了脚步。   容觉不感兴趣地准备迈步离开,那边月绮却突然抬眸,朝他看来,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闪动了一下,一瞬间仿佛想通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笑意越来越盛。   她朝他招招手。   容觉慢吞吞走上前,行了一礼,被她中途拦下。月绮随手折了一枝桃花,一边笑道:“容师弟是去找苑主的吗?”   容觉不答,不动声色地望着她,一双黑眸似乎已经洞悉她的所有心思。   月绮心里暗暗嘀咕,这孩子真是不可爱,真不知道苑主喜欢他什么——俗话说物极必反,像苑主那样心思多的人,喜欢的不该是天真单纯的性子吗——她倒是笃定自己的猜测,实在是除了容觉,没有其他人可以对得上号了。   面上,月绮还是笑吟吟地,“我有一事要劳烦容师弟——便托容师弟将这枝桃花带给苑主可好?顺便再替我带一句话,就说,「这桃花开得好,却不如他方才脸上的红霞更美」。”   说完,不等容觉回应,她已经把桃花塞在少年手里,施施然离去了。转头时,笑意在脸上一闪而过——就当是之前剑阁时被算计的报复好了,当然,对苑主来说,说不定还算是一份礼物?   容觉站在原地,整个人重重一震,一向敏锐的思维直到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解析出那句话的意思。   但是……   少年垂眸望向手里的桃花。桃花上附上了一缕灵力,只有到了特定之人手里,才会解开。   ——容觉能看出来,她说的那句话,是真的。   但是,他不信。   澎湃的灵力自体内涌出,却硬生生在触及桃花将其直接毁灭前停住了。   ——他不信。   灵力一缕一缕,极为冷静地缠绕、分解,将上面的灵力按照特定的波动契合解开。   ——他不信……师兄会喜欢月绮少司。   桃花枝微微一晃,术法解开之后,里面传来月绮的一声娇笑:“苑主,你喜欢我的礼物吗?”语音无限暧昧。   ——他不信……师兄不可能喜欢她,他明明、明明……   桃花在少年纤细白皙的手掌中突然化为了齑粉,被风吹得四处飘散。   ——师兄明明,应该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累了,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啊……另外不会吧,不会真的有读者想看容觉黑化囚禁一条龙,在师兄死的时候才痛彻心扉彻底BE的剧情吧?(我不信jpg)(看看文名吧宝贝们,这明明要走的是温馨治愈HE路线啊——)(真想看的话可以考虑番外写一写if线) 第52章   “还没有。”   月绮走后没多久, 沐闻识就又收到了来自青鸾族的密信。   和以往不同的,是来信之人的身份。   沐闻识目光微微一顿,仍然把信展开阅读, 信上以简洁的语气说, 极北之地出现异变,普通族人无法靠近,他自请亲身前往, 探查原委。   说是请求,但沐闻识清楚, 以他族叔的性格, 只怕刚写完信就已经出发了, 等他收到信时,人怕是都已经身处极北了。   就好像两年前,族叔表面上只有一句简短的「幸不辱命」,实际上瞒着他, 把族内反对派的长老都以叛乱的名义统统杀光了, 问起理由,就干脆地说「看着碍眼」。   沐闻识凝视这封信,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说容觉的迷恋让他在烦恼之余尚且感到一丝微窘的回甘, 那么族叔的信就像冬日寒风,清醒中带着刺痛, 时刻提醒他身上肩负着什么。   他当然可以像月绮说的那样, 在青春尚好时享受情爱,不留遗憾, 但只要那个迷雾里的未来依然存在, 他就不会是一个真正好的恋人, 甚至可能比当初的月绮更糟糕。   沐闻识闭上眼, 回忆起三年前,那一天,身为少主的兄长匆匆从学院里回来,找到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惊慌、犹豫、恐惧,他一开口,一口血就先喷了出来。   “阿沐……”兄长紧紧攥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你听我说,我在轩辕圣书里看见了未来……”   “阿沐,从此以后,你就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了……”   “阿沐,你要好好地保护羽族、保护九州……”   “阿沐……杀了我。”   “师兄!”   那是少年动人的嗓音,唤他时总是又轻又软,尾音微微拉长,几分依赖几分缱绻,带着一分的小心翼翼和迟疑,打破了过往的幻影。   沐闻识的眼睫惊悸地颤了颤,随即轻轻扬起,露出如水的眸光。他顿了顿,一如往常般露出微笑:“小觉。”   从时间来看,容觉应该是才下课不久,但他却没有穿鸣天苑学生统一的服饰,而是换了一身红衣,映得肤色愈白,长睫愈黑,不似寻常羽族般清淡的五官有种惊世骇俗的美丽。   他身上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沐闻识突然意识到。   没等他细究,容觉已经走过来,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挨着他坐下,而是趴在他身上,脸贴在他脖颈上,鼻息清浅:“师兄,月绮少司说你们很亲密。她也会这样抱着你吗?”   少年声音轻轻,仿佛只是好奇般地随口一问。而在不被看见的地方,他的手指神经质地微微颤抖着,单单只是想象,眼底就已经有了无法抑制的冰冷戾气。   沐闻识嘴角一抽,不知道月绮又胡说八道了些什么:“她今日心情不好,信口胡说罢了。”   “那,”容觉再次开口,声音更轻了,长长的睫毛在沐闻识脖颈那一块皮肤上扫啊扫,带来些微的痒意,“师兄有喜欢的人吗?”   沐闻识沉默了一瞬,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轻柔地说:“还没有。”   而原本对情绪那么敏锐的容觉,这一次却并没有发现沐闻识可疑的沉默。   “师兄可以不喜欢我,”他从背后注视沐闻识,明明眼底都是贪婪的渴望,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缠绵,无声地想,“但是,也不可以喜欢别人……”   “都在这里了?”戚风问。   “是,”这名下属是白虎族人,对他的忠诚毋庸置疑,此时肯定地回答道,“属下赶到时,里面的水族人已经撤离得差不多了,这是那里最后的资料。”   戚风迫不及待地拿起来翻阅,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自言自语道:“虽然不是全部,但也足够了……”   这些东西,再加上这几年他暗地里偷偷收集的证据,足够把容觉的底子掀起来!   当然,他这样做,主要目的并不是报仇,而是为了他的任务——让容觉成为万族之王。戚风这两年低调得不行,但想法却很早就有了。   毕竟眼看着容觉在鸣天苑越过越安逸,再不采取行动,黄花菜都要凉了。   虽然容觉是个狠人,但他以前那么多任务也不是白做的,戚风很快想到了破局的关键——让容觉成为众矢之的。   原本他是想对收拢了容觉的沐闻识下手的,再嫁祸给容觉,但沐闻识成了鸣天苑主,周围的防护也一直滴水不漏,反而没有早就知道底细的容觉更好操作。   戚风的计划是,放出一半真一半假的消息,先把容觉的身世底细爆出来,揭露他身上不具羽族血脉的事实,然后再煽风点火,阴谋论他潜入鸣天苑的原因。这样一来,容觉既失去了在鸣天苑的立足之地,又要应对水族紧随而来的调查,等他能够腾出手来调查背后主使,痕迹也早就被清除干净了。戚风暗想,如果能让那位鸣天苑主直接对容觉下手就更妙了。   总之,在戚风的计划里,容觉必然会有一段极为狼狈的日子,即使不狼狈,也会处处皆敌,最后他会意识到,如果他不主动攥取权力,那么就会成为别人的眼中肉。   权力。即使经历了那么多世界,这个词对戚风而言仍然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他不信世界上有谁在沾过权力后会不爱上它。   “你做的很好。”他笑着夸奖下属,然后随手扬起手中的剑,一下子穿透了那人的胸口。   在属下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摇摇头:“可惜,只有死人的嘴才最安全。”   容觉的能力太古怪了,他到现在也没能全部摸清,所以,他必须做幕后之人,不敢去赌任何会暴露自己的可能。   作者有话说:这章简短地过渡一下吧,下一章会长一点_(:з」∠)_ 第53章   一个吻。   戚风选了一个好时机。   也选了好的利用对象。   鸣天苑那边, 他没有找鸣天苑主的反对派势力,而是选择了鸣天苑主也要敬让三分的顽固派。这些人其实哪一苑都存在,他们出身高贵, 在学院待得时间也久, 底蕴深厚的同时还奉行「血脉至上」的顽固思想,瞧不起混血,也瞧不上皇苑那种各族混杂的境况。   他们最大的特点, 就是笃信自己所坚持和维系的规则是绝对正确的。   也因此,当戚风特意安排的水族混血奸细在外界羽族身份曝光, 不仅抢走了重要宝物, 还杀掉了某位羽族公子的消息传来, 鸣天苑的顽固派们愤慨之余,突然得知苑主身边颇为宠爱的混血师弟其实并非羽族,而是同样的水族奸细……   他们几乎没有犹豫,就以执法司的名义令人在课堂上直接就把容觉带走了。   戚风当然知道, 这样直接的透露很容易引起怀疑, 最佳的方案其实是装作不经意间地让他们自己发现痕迹,再自己寻找答案。但是,谁能保证发现痕迹的是他们而不是容觉?所谓夜长梦多, 戚风可不想哪天睁眼就看见容觉坐在他床前阴恻恻地微笑。   当探子前来禀告了容觉被带走的消息后,戚风立刻马不停蹄地通知了水族。水族中族群万千, 并不是谁都知道容觉的存在, 但能知道的,都在上渊苑身份显赫。   他们或许不会直接就信了这条情报, 认为容觉一定是当初的那个孩子, 但总有「宁肯错杀不肯放过」的心态存在, 自然也就不会去反驳「容觉并非他们的奸细」这一说法。甚至, 他们还会推波助澜一番,一边默认此事,一边用利益留下容觉这条命,把他要到水族来。   戚风把这一切算得清清楚楚。   容觉或许平日里可以模拟出混血羽族的气息,但只要详细探查,一定会露出破绽。再加上水族那边使劲,这个奸细的身份,他想不认都不可能。   “还有那个鸣天苑主……”彼时戚风摩挲着下巴,思索道,“虽然我没有和他见过几面,但从他的行事作风来看,估计也是个野心勃勃的赌徒。这样的人往往会喜欢聪明人,他重视容觉应该就有这方面的原因。要想让他怀疑、放弃容觉,光是口头上的说法很难取信他,还是得拿出证据来才行……”   就容觉那个性格,戚风不信那位苑主平日里没有升起过一丝忌惮。他想了想,又把之前得到的某些资料稍加改编,让人一起送到了鸣天苑顽固派手中。   “这下,应该就万无一失了。”四下无人,戚风得意地在心里对系统说。   想起他之前几度翻车甚至差点丧命的系统:“小心为上。”它干巴巴地提醒着。   “嘁,”戚风不以为意,“别说根本没有「主角光环」这玩意儿,就算有,也抵不过人心叵测。这回,我可是终于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怀疑,永远是最深刻的人性。戚风想。   容觉在苑内毫不反抗地被执法司带走,这件事不过一刻就传到了沐闻识耳朵里。   “执法司可有说原因么?”不论心情怎样,沐闻识的神情是平静的,只淡淡地问了一句。   但只是这么一句,就有种令人无法逼视的压迫感。   来自执法司的使者就在门外,却没有得到进来的资格,代他回答的是白翳。白翳低声回禀说:“说是……怀疑容公子身上并无羽族血脉,乃是潜伏进来的水族奸细。”   容觉有沐闻识的重视,即使身上没有司职,他身边的人还是会尊称一句「容公子」。听到白翳口中未变的称呼,沐闻识轻轻笑了一下:“既然他们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想必也早就准备好了证据?”   白翳一怔,惭愧地低下头:“属下这就去盘问!若是他们敢没有证据就直接抓人……”那苑主自然也有理由降罪!   白翳的身影匆匆消失,沐闻识吐出一口气,眸光幽深。虽然知道时间不长,容觉不至于在执法司内受什么委屈,他还是蹙了蹙眉,好一会儿才有精力思考这件事背后的意义。   和白翳不同,沐闻识很清楚,执法司敢骤然发难,甚至没有提前和他打招呼,一定是手上有了无可辩驳的证据。   容觉的血脉……说不定真的存在问题。   饶是已经提前有了准备,看到执法司准备好的证据时,沐闻识还是身形一滞。   他脸上是看不出喜怒的模样,嘴角一贯的柔和笑意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气氛一时压抑非常。   零零碎碎的证据很多,文字资料却并不很长,只叙述了容觉的背景,以及他进入学院后是怎么借机混进鸣天苑、和水族联系、为水族牟利的。   戚风写这份资料时很有心机地把当初容觉扔给他的锅又扔了回去,暗示容觉正是受了水族的指使才来挑拨羽族和兽族的关系。除此之外,什么暗中投递情报、为水族收集沐闻识的弱点……反正他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容觉做过,但容觉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没做过。难道他敢直接去和水族对峙吗?那戚风可要笑疯了。   沐闻识对于后面那些重点描画的内容却只是淡淡一瞥。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前半部分上,难以形容心中的情绪。   容觉的出生,是因为一场实验。   虽然嘴上说着看不起混血,但其实,各族都暗暗期待能再出现一个轩辕那样的天才,夺天地造化,一统九州。   总之,或许是为了再造出一个轩辕,或许是为了探究为什么轩辕有别于其他混血,水族中的某一支势力暗地里进行了长久的实验。   水族女子的生育较其他各族更为简单快捷。她们只需一月便可产下诸多卵泡,如日常排出浊气般轻松。这些卵泡一旦和男子的精气相结合,就有机会变成真正的胎儿,再由母亲以灵力哺育月余,就到了出生的时候。   而容觉的特别之处一开始就显现了:他的母亲在日常排出卵泡时,只产下了一枚,再无其他兄弟姐妹。   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也是由此,他们发现,这枚卵泡异常坚韧,能够承受他们精心调配出来的精气——其他的卵泡一遇到这么混杂的精气就会直接死亡,根本坚持不到成为胎儿的时候。   总之,容觉就这样在无数目光中诞生,他没有名字,只有一个象征特殊意义的代号,叫「甲一」。   甲一幼时基本上都是在潮湿狭小的洞里度过的,其他的洞穴挨挨挤挤,全都是和他一样的混血实验体。定时地,他们会被带出去检查身体状况,或是供实验人员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而进行实验研究。   这些实验体们不会被教授任何知识,他们不认字,不学习术法,不接触外人,像牲畜一样养大。只有成年之前觉醒了天赋的实验体才有机会离开,被洗脑然后成为水族的奴隶,成年后仍然没有觉醒天赋的混血,就只有被废弃处理。   “呃……”文字间的轻描淡写,在现实里却残酷得几乎窒息。   沐闻识厌恶地望着那份资料,冷冷地对白翳说:“去执法司。”   同样的,执法司的顽固派们也觉得这样的环境非常严酷,但他们关心的是。   如果不是奸细,容觉又是怎么在那样的境况下成功脱身的呢?资料里说,容觉是在被发现了天赋由水族人带出洗脑,安排进入学院成为奸细的——这听起来才合理,不是吗?   如沐闻识所想的那样,一开始,顾忌着沐闻识的存在,他们并没有对容觉动用什么刑罚,只是要求他做一次血脉检测。   当然,即使检测出了羽族的血脉存在,也不能代表什么,万一他正好就是水族和羽族的混血呢?水族那些疯子,连生育都敢肆意操纵,谁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混的?   唯一能让他们信任的方法,只有容觉身上检测不出水族血脉。   然而,听到这个要求,单从容貌上就绮丽得不似羽族中人的少年怔了怔,随即轻声但坚决地说了「不」。   他像是看出了他们心中的顾忌,慢吞吞地找尽理由周旋,拖延时间的意图非常明显,令人心生不耐。   但实际上,拖延时间只在其次,容觉真正的目的还是套话。   正如戚风所想,他的确是打了容觉一个措手不及。本来只是为了更好地掩盖自己,戚风行动隐蔽,动用的人手也精简低调到极致,间接导致了容觉的那些「眼睛」都没有发挥出作用。   所以容觉最初没有反抗,他想要知道,这些人的意图是什么,以及……他们知道了多少。   少年脸上带着茫然的神情,无人知晓,他心底转过了多少次幽幽的杀意。   那些不堪的过往,在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师兄时,就变成了无法忍受的丑陋疤痕。   他的忍耐并不为人所知。上首,终于有人不耐烦了,冷哼一声:“怎么,难道你还想等着苑主来救你?你不承认也无妨,我们早就查清了你的身世,上交给苑主过目了!你一个肮脏的混血奸细,能侥幸混到苑主身边,是苑主宽容大度,但若是你以为你还能蒙蔽苑主,那就未免太可笑了!”   这么一段话,再加上前面套出来的只言片语,已经足够容觉理清前因后果。但那一刹那,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师兄知道了」。   少年身形晃了晃,脸色发白。   见状,上首之人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扬声道:“来人,把他带下去做血脉检测!但凡检测出了水族血脉,就压到极恶牢里用刑,务必要拷问出……”   “好热闹。”一个淡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我今日才知道,执法司里居然有这么多闲人。”   室内众人都是一惊,起身见礼:“苑主!”   是沐闻识到了。一身淡青色长袍的男人脸上是一贯的柔和笑意,反而让人看不清喜怒。   有些人脸上因为沐闻识的话而出现了讪讪之色,方才发话那人却忍不住道:“苑主何出此言?我们几人聚集在一起,正是因为事关重大。这奸细蒙蔽苑主,不知递出去了多少情报……”   沐闻识眉毛动了动:“奸细?谁是奸细?”   那人一愣,不明所以道:“难道苑主没有看过那些证据吗?您身边的混血就是水族的奸细!”   “是么?”沐闻识轻声说,自出现以来第一次望向容觉的方向。   少年一个人站在正中,垂着头,越发显得清瘦而孤独。   沐闻识朝他走去。   当他终于走到了容觉的面前,少年终于肯抬起头,纤长的眼睫却低垂着,表情茫然空洞一如初见之时。   “师兄……”他发出的声音细微得令人难以察觉,却让沐闻识的目光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下一瞬,年轻的苑主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笑意,扶起少年的脸,轻轻落下一吻。   很轻的一个吻,却如惊雷一般,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说:这算赶上了吗?好像没有_(:з」∠)_明天继续呀,我先去补个开幕式!大家都看了没? 第54章   “还可以、再亲一下吗?”   室内霎时变得极其安静。   “若本座说他不是呢?”沐闻识的手轻轻放在容觉肩膀上, 因着刚刚那一吻,这么寻常的姿势也无端衍生出无限的暧昧来。   只听他平静问道:“还是尔等眼里,本座的保证也比不过旁人递来的挑拨之言?”   其他人闻言脸色一变, 从「他们居然是这种关系」的震惊中回过神, 正要质问沐闻识以势压人,却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青鸾族可是流传着一门有名的双修秘法,名唤「琉璃净骨术」——这门秘术修习之后, 在床榻间不仅可以带来至上欢愉,还可以洞彻另一人的本心本性, 观之如观琉璃, 视一切都透明见底。   这么一来, 沐闻识那句话就很引人遐思了——虽然这门秘术掌握起来很难,几乎没有几个活着的青鸾族能修炼成功。   但别人就算了,如果是连「涅槃」都能炼成的沐闻识……会这门秘术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而这么美妙的秘法, 他用在自己情人的身上, 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如果是这样,沐闻识的保证就十分可信了:情人是不是奸细,当然是他自己最清楚。   “您……”有人试探地望着沐闻识, 想要确认。   沐闻识洞悉般地轻轻颔首,仿佛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霎时间, 执法司众人神态各异。他们当然不能说, 一份不能确定真假的情报比自家苑主更可靠;更别提,沐闻识还若有若无地暗示, 这份情报根本不是执法司自己搜集到的, 而是有人有意利用——如果这是真的, 那执法司可就颜面扫地了。   最终, 顾忌沐闻识往日的威望,众人还是只能不甘不愿地目送他们离开。   室外阳光洒落,带来淡淡的温暖,驱散身上的寒意。   沐闻识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垂落下来,无声地牵住了少年急迫递来的手,直至回到寝殿也没有松开。   他在软塌上坐下,侧头望去,容觉还怔怔地站着,另一只手下意识地触碰自己的眉心,那是方才沐闻识吻过的地方。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却如同惊雷般在少年心底炸响,直到现在,他也怀疑自己处在一个令人不愿醒来的美梦之中。   “小觉?”沐闻识轻咳一声。   容觉抬起纤长的眼睫,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神情还是微微茫然的,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生动而鲜明:“师兄……”   沐闻识耐心地等待着。他觉得容觉应该有很多话想要说,很多问题想要问。   他也是。   但容觉只是眼也不眨地望着他,半晌,才梦呓般开口:“还可以、再亲一下吗?”   沐闻识一怔,下一瞬,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他伸出手,抚了抚容觉柔软黑亮的长发,语调柔和:“好啊。”   戚风一直等待着。   他等到了容觉被鸣天苑主带走的消息,等到了容觉从此消失的消息,甚至等到了水族对鸣天苑的试探,却一直没有等到——容觉被逐出鸣天苑的消息。   戚风在心里安慰自己,容觉现在应该已经被囚禁起来了,还在拷问当中。想也知道,他在鸣天苑主身边待了那么久,「奸细」的身份一朝暴露,羽族人肯定恨他入骨,想要把他知道的、泄露的所有情报都问出来。   于是继续耐心地等啊等,最终他等到的,却是羽族突然缩回了上渊苑,而容觉不仅重新露面,还正式担任鸣天苑「司御」一职的消息。   「司御」的位阶只比「少司」低两阶,是一苑执法司中相当重要的职位。   若是抓住机会,说不定还能升任到学院执法司中,手握轩辕圣书赐下的权柄,可谓是一条通天之路。   戚风实在无法理解。逻辑在哪里?被世界意识吃掉了吗?他再忍不住,令人前去仔细探查,于是传回来一条更加让人怀疑人生的消息:据说容觉私底下其实是鸣天苑主的情人,以色媚上,已经把鸣天苑主迷得七荤八素,现在在鸣天苑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消息都无法影响他的地位。   戚风:“……”   他宁愿相信容觉被人魂穿了!   “不对,这里面肯定有阴谋……”戚风想了想,咬牙切齿对系统说,“肯定是容觉还有什么我不知道底牌。这次是我小看他了,下一次,我一定要更加谨慎!”   穿过暗无天日的长廊,无视周遭浓烈的潮湿水汽和血腥气息,把某个兽族奸细凄厉的哀嚎抛在身后,容觉脚步轻盈地出了囚牢,在日光下朝兽族百瑞苑的方向投以一瞥,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   真好奇啊,那个叫「戚风」的兽族,为什么会这么了解他的过去呢?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还是先发出来吧,有点困了orz;   不知道小天使们会不会觉得细节有点省略了,其实我脑补了很多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互动,但最后还是觉得这样留白最有意思……   另外下一章是真的在一起啦,不骗你们,我争取今天写完发出来_(:з」∠)_ 第55章   婚书。   那边, 戚风尚且不知道自己将要倒霉。   这边,容觉抬脚走出执法司的大门,入目所视之处遍植奇花异草, 高耸的山巅上云雾飘渺, 一派巍峨气象。   但凡新人,总是难免为这番景象驻足赞叹,他却无动于衷地沿着山道拾级而下, 然后在半山腰突然停住了脚步。   只见山下的大道上,来自青鸾族的使者正捧着一个盒子, 被人引着朝苑主殿的方向而去。   是去见师兄的啊。   少年站在那里, 静静看了半晌。   「师兄」。只是想起这个词, 就有一种隐秘而细微的缱绻泛起。   可是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在心底讥诮:师兄真的喜欢你吗?喜欢你这样的怪物?   如果他真的把你当情人,为什么不肯碰你呢?   脚下枯枝发出被踩断的「咔嚓」脆响, 容觉漫不经心地转头, 眼尾一抹妖异的红,晕染出令人心惊的艳色。   而前方两名被分配到他名下、亲眼见过他如何抓住奸细的下属却不敢细看,猛地发现他, 就忙不迭地跪地行礼,目光中是无法掩饰的畏惧。   畏惧和厌恶, 疏离和打量。这是容觉见过最多的情绪。   他没有理会他们, 径自从中间走过,沿着石梯继续向下。   ——没有关系, 他想。即使师兄不喜欢我, 我也会让他一直一直地看着我, 永远不会喜欢上别人……   风拂起少年的衣袍, 空气里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我才刚回来,就听闻了苑主的好事。”苑主殿内,月绮一本正经地恭喜沐闻识,“我那儿有些珍藏的双凤孤本,平时只能作为观赏,未免有些可惜了。不如稍候我取来送给苑主——”   双凤,在羽族又指代断袖。   沐闻识正在喝茶,被她这一声黄腔噎得差点没呛着。虽然如此,他面上倒没有露出窘迫之意,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想了想,居然应下:“若是你舍得割爱,便多谢了。”   月绮见他一脸云淡风轻的微笑,颇觉无趣,便转而说起了正事:“我这番巡视羽族,除了黑鹰族似乎有些古怪外,其他族群倒是安分得很,不像是参与了水族之事的模样。”   “古怪?”沐闻识挑眉。   月绮意味深长地说:“是啊,他们族内的混血,似乎尤其多呢。”   闻言,沐闻识沉默片刻。   这几天,对水族实验之事,他顾虑容觉,没有插手太多,询问过少年的意见后就交给了他自己处理;但另一方面,他同样想要调查清楚,羽族内部是否也有类似的事情,或者干脆就已经暗通水族,参与其中。   白翳黑闪都有事务在身,无法离开,沐闻识剩下能用的人里,就只有月绮在身份实力上都比较合适,可以以探视各族的名义暗中查访。   而这个结果,其实他并不意外,甚至已经比想象中更好。   “我知道了。”沐闻识眸光如渊,静谧深邃得令人看不出他的任何想法。他没有过多询问细节,只道,“听说你路上遇到了麻烦?”   如果不是月绮中途受了重伤,消息还传不到他这里。   月绮脸色微凝:“不是黑鹰族。但是,我也不知道是哪族动的手……”   外出路上,她的确遇到了埋伏。对方有备而来,人不多,却个个都实力强劲,仅仅略微逊色于她。缠斗之中,她以一敌多,虽然性命无损,却也伤势颇重。   这件事里,最可怕的不是她的伤,而是对手的神秘不可捉摸。   沐闻识不知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道:“看你传回来的残留痕迹,倒有几分像皇苑的手笔。”   “皇苑?可是他们一向孤僻,不理会外界,我从未与他们有过来往……”   月绮这下是真的诧异了,但她也知道,沐闻识既然这么说,必然有他的理由。   只听沐闻识道:“因为水族的事,我最近也在研究一些往事,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皇苑未必有他们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先暂且追查着罢,凡有所过,总是会留下痕迹的。”   皇苑,到底是真的不问世事,还是一直在背地里搅浑水呢?如果真的是他们做的,原因必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他们目的为何?   整件事里,只有月绮受了伤,倒像是专门冲着她去的……警告。   在心中记下这点疑问,沐闻识又道:“如果有需要,我的药库里还有几味用的上的灵植,你自取便是。”   月绮的伤的确还没好全,需要药物补益。但目光流转间,她半是取笑地说:“我可不敢。您那小情人霸道得很……”   显然,她是想起了当初的剑阁旧事。因为一株灵植,她可是被容觉狠狠地坑了一把。   出乎月绮意料的,沐闻识竟然没有反驳,而是纠正般地说:“不是情人。”   “哦?”月绮诧异。她可是一回来就听说了,沐闻识当着执法司那么多人的面与他师弟举止亲昵,不是情人还能是什么?   沐闻识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已决意,与小觉结为伴侣。”他说这话时脸色平静,眸光却温柔,一字字清晰而坚决,“天地为证,永不更改。”   月绮霎时哑然。   情人和伴侣,对羽族人具有不同的意义。情人可以有无数个,情浓则聚情淡则散,图的是一时风流;伴侣却只会有一个,能够互相分享彼此的地位和荣光。   她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但注意到沐闻识的眼神,还是住了嘴。只是那一刹那,她突然心生感慨:表面上永远从容不迫没有事情可以让他皱眉的苑主,也只是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年轻人啊……   去见沐闻识前,容觉回自己的院子里换下了带着血腥味的衣袍。   有了职司之后,他换了更大的院子,但其实很少在此停留。   除了一株多出来的花,院里的陈设布置不见变动,清冷得完全不像是拥有主人的模样。   容觉便站在这样近乎简陋的内室中,如一株盛放的红色莲花,仅凭自身的华彩就足以使室内熠熠生光。但是,注视着自己在水镜中的身影,他的眼神却是平淡而挑剔的。   容觉没有关于审美的概念,美丽或丑陋在他眼里都没什么区别。   虽然如此,也几乎没有人能发现这一点,因为他可以轻易地从周围人的态度中分辨世俗意义上的美丑。   譬如羽族人,就偏爱温婉清淡的长相,又或者如沐闻识那样,极度端庄冷秀的外貌,笑起来时也带着不沾尘世的温柔。   容觉不关心其他羽族人喜欢什么,但他想知道,沐闻识也喜欢那样的长相吗?   少年清澈的眼珠微微一动,意味不明地打量自己。   清晰明澈的水镜中,映出少年不带感情的面容。以世人的眼光来看,这无疑是很美丽的一张脸,却绝对称不上柔和——或许几年前还能夸上一句清纯无辜。   但在五官长开之后的现在,即使主人学着自己师兄那样和煦微笑,细看起来也仍然精致得过于凌厉。   师兄会喜欢这样的一张脸吗?这张和羽族完全不一样的脸。   从前还有混血的理由遮掩,可现在,师兄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他会有这样的容貌,是因为他其实是水族和不知道什么东西混杂生出来的比混血更不堪的存在……   容觉漠然垂眸,眼底有戾气骤然翻涌。   他伸出手,冷漠地打碎了眼前的水镜。   那是一截碧绿的树枝,温润中透着玉质的光泽,静静地躺在锦匣中。   这是几日前,沐闻识特意去信族中索要的东西,今日才刚刚送来。   羽族中有一个传统,就是会把幼崽出生时栖息的树干保留下来,好生存放。这种树干与主人之间有一种隐秘的联系,平时没什么用处,但如果挑选送给伴侣的信物,它又是最好的选择。   沐闻识注视着它,目光柔和。既然选择正视自己和容觉的感情,他就不会用轻佻的情人身份。虽然可能给不了容觉最完美的仪式,但他希望,假如未来真有那么一天,他喜欢的人可以不必感到遗憾。   殿外的阵法被轻轻触动,沐闻识抬眸,果然没有多久,一身红衣的容觉走了进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纯粹,一如世上任何一个无忧无虑长大的少年。   沐闻识朝他伸手,在少年依偎进他怀里时轻声问道:“小觉喜欢什么?”   容觉对死物几乎没有喜恶。他不挑剔任何食物,不在乎神兵异宝,对钱财也从不追求。   除了……   “师兄要送我东西吗?”容觉长睫扬起,定定看了沐闻识半晌,低低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他把头靠在沐闻识的肩膀上,鼻息间都是那种清浅而令人贪恋的香气,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要这个。”   少年的声音轻飘飘的,无人能听出其中近乎入骨的执念。   那是之前很平淡的一个午后,沐闻识望着清单,在短暂犹豫之后没有给他的花。   一株莲花。   沐闻识常用的熏香,就以此花为原料。   少年无声地想,如果师兄愿意送给他,是否说明,当初的短暂亲昵,并不只是师兄为他解围的手段呢?   怀着这样冰冷而无望的试探,容觉看见沐闻识微微笑了起来,说:“那就刻一朵莲吧。”   显然,那是为他刻的——   容觉茫然地侧过脸:“师兄为什么要刻这个?”   沐闻识以指为刀,对灵力的掌控细致入微到了极点,即使一开始还不熟悉,也很快就雕琢出了一块莲花木牌。   他轻声说:“羽族的传统里,会把自己幼时栖息的树枝作为信物,送给伴侣。”   莲花木牌注入灵力,空气中突然浮现出一行古老而简短的文字。   容觉曾在沐闻识布置的功课里学过它。   「天地为证,此书为凭,结为伴侣,白首不离」。   这是一份婚书。   作者有话说:   话说考虑写一个番外,大概会放在下一章或者下下章)内容大概是世界倒转前没有遇见过沐闻识的容觉意外看见了这一世,所谓「我醋我自己」,正好梳理一下接下来的事件——   总之,不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看标题选择是否跳过,啾啾 第56章   隔着遥远而漫长的时空,那人注视着少年容觉,目光有一瞬间非常温柔。   沙白神魂自爆而死的时候, 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容觉你特么就是个sb!你这个xxxxx!”   一直到死,他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   作为时管局派来的第九次任务者,他顺利地找到了容觉, 跟着他一起进入皇苑。在皇苑, 他吃尽苦头,为容觉挡下了明枪暗箭,甚至不惜背叛在这个世界的族群, 才终于取得该重要人物的信任,成为他的心腹。   容觉经营势力的时候从未隐瞒过他, 有些隐秘也不介意让他插手。那时候, 但凡沙白有一丁点想要害死容觉的念头, 只需要把这些事暴露给其他几苑就足够了。   但他没有。   相反,他呕心沥血地为容觉工作着,只为把他扶上王位。   沙白等待的时机很快就到了。   ——九州再一次天降陨石。大乱将至。   他暗搓搓放出消息,说天降异星, 九州将会再出现一位轩辕那样的王者, 让九州安稳下来。   这是舆论的铺垫。   另外,在各族中埋伏的人手也可以活动起来,之前囤积的宝物神兵也有了用武之地, 还有在他的建议下一直磨刀霍霍的暗兵……   时间紧急,热火朝天地布置完, 沙白才想起要去向容觉报告。   而就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 容觉没有反对。那双过于黑白分明的眼眸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就不感兴趣地继续投入到手上的书页当中。   沙白总觉得, 容觉似乎过于佛系了。不过要不是如此, 这个任务也不会这么难——不是什么任务者都可以在繁琐的各族事务中游刃有余的, 更别说统一了!   总之, 为了任务,接下来的一切几乎都由沙白自己亲手操办,容觉则悠悠闲闲地坐在那里,只会在事后漫不经心地夸奖一句。   一直到后来,被已经结下深仇大恨的水族囚禁,沙白才有些想明白。   容觉并不是真的佛系。沙白也不是真的掌控了一切。   因为,每当他受不了拷问吐露出一些秘密所在时,都会遭到水族更狠辣的酷刑——他说的那些东西,不仅不存在,还害得水族被人埋伏,损失惨重。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容觉!   原来一直以来,操纵一切的,恰恰是用只言片语引导他的思路,把他变成一把明面上的利刃的容觉!   为了统一九州,沙白手腕越来越残酷,跟许多族群都结下了死仇,尤其是水族。这些人以往动不了他,那天之后便都蜂拥而上。   而背刺了他一刀的容觉则隐身幕后,被他们当作是沙白的傀儡,不放在眼里。   从一开始,容觉就没有相信过他!   想通之后,沙白一口血梗在喉咙里。他唯一不明白的是,容觉背刺他就算了,为什么不等到成王之后?   纵观他自己经历的世界,不是没有成功后屠尽功臣的,但那也是人家坐稳了位置之后啊!   这怕不是个神经病?   一天又一天,沙白终于受不了了。   禁锢他的镣铐被下了禁制,让他连死遁离开都做不到。精神和的双倍折磨之下,他最终选择了让系统启动自爆程序,强行脱离世界——当初花大把积分买下这个程序有备无患的时候,他绝对想不到自己真有用上它的时候。   自爆启动的时间,是沙白特意选的。他告诉水族,自己还知道一个极其珍贵的福地地址。   但是只有水族的几位掌权人当面前来,许诺放他离开,他才会说出来。   而等到那一天,水族的上位者们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发问,一帮精英在附近聚集,还有其他族群的重要人物隐隐窥视,沙白勾起唇角笑了笑,回答说:“去死吧——”   倒计时结束,自爆程序开启。   庞大能量的震动在一开始是没有声音的,却将空间都变得扭曲。伴随着无人听见的最后一声对容觉那个神经病的辱骂,整座地牢以及周边都刹那间被夷为平地,那些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们,在此刻和沙白这个世界的身体一起,变成了飞灰。   而这也意味着,针对本世界任务的第九次尝试,宣告彻底失败。   但在第十次到来之前,世界的运转并没有结束。   这不取决于世界意识,而取决于世界的现状。   现在,还没有到九州彻底覆灭的时候。   白枫来禀报沙白自爆事件的时候,容觉正坐在某处神秘福地内高耸的灵树枝干上发呆。他一身黑衣,融在透不进阳光的昏暗底色中,仿佛存活在阴影里的鬼魅。   听见沙白死了,他无动于衷,眉毛也没挑一下;听到水族大半高手死伤殆尽的时候,他才悄无声息地弯了弯眉眼,却也没有多少愉悦之色。   无怪沙白过去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可能会被背刺,因为容觉整个人看起来都是一副对一切完全提不起兴趣的模样。那张美丽的脸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具没有注入感情的人偶,玻璃般清澈的眼底始终透着恹恹的冷漠,与周围格格不入。   白枫屏住呼吸,恭敬垂首,竭力掩饰自己的心中的畏惧。在漫长的煎熬等待中,他终于听见容觉开了口。   “水族死了那么多人,一定很不安吧。”容觉没有看他,目光盯着空气里浮游的灰尘,声音飘忽不定,带着若有若无的残酷意味,“极北之地不是新出现了一处福地么?就送给他们吧……”   白枫一怔,有疑问自心底浮现,却没敢真的问出来。那处福地凶险异常,根本不是现在损失惨重的水族能掌握的,但那又如何呢?就算容觉真的要水族尽数覆灭,那也不管他的事。   他又等待了片刻,上首始终没有声音。等到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容觉已经离开了。   万族学院已经不复以往的平和安定。但是在现在这个混乱的九州,它已经是难得的乐土。   容觉不需要乐土。   但是路过学院时,还是有某种奇异的情绪,让他回到这里,无声注视这个自己生活了数年但注定会被毁灭的地方。   他眼里没有因此而产生多少遗憾或惋惜,只有一片漠然。   在那包裹躯体的黑色衣袍下,是数不清的累累伤痕,丑陋地盘桓在白得透明的肌肤上——一个连自己也不在意的人,要怎么去在意其他的东西呢?   收回视线的容觉没有发现,在遥远的数万里高空之上,一直如同宇宙恒星般稳定流转在学院上方的轩辕圣书,忽然闪烁了几下。   最终,它似乎做出了决定——   下一秒,容觉猛地退后一步,身体周遭浮现出淡淡的防御灵光。然而,那道由轩辕圣书化作的流光还是在瞬间没入了他的身体里。   剧痛袭来,伴随着一段段熟悉又陌生的影像。轩辕圣书像是平静又像是叹息:“包括你在内,我一共给三个人看了他们的未来。轩辕不信那个未来,他相信他的好兄弟们不会背叛,后来他死在这里;几年前,有一个青鸾族的年轻人看见了未来,没多久,他就因为反噬而死……”   “那么,你呢?”   ——未来么?   然而出现在容觉眼前的,却是幼时的黑暗地窟。   那个熟悉的孩子蜷缩在角落里,黑发雪肤,分明是害怕的,一双乌黑的眸子却仍倔强地睁着,死死盯着外界遥远传来的微弱的光芒。   原来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情绪么?容觉想。   接下来的场景都是他曾经历过的事情。作为最受重视的实验体,小容觉不断地被带出,又伤痕累累地被送回来。远超常人的早慧让他很快学会了伪装,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出现了正常孩童会有的天真懵懂,甚至因为过于乖巧而显得有些木讷。   但是,只要一个命令,他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割断其他实验体的脖子,任由滚烫的鲜血溅在脸上,不躲不避。   “果然是……”“真是怪物……”那些人看着这一幕,既满意又鄙夷。   而小容觉只是安静地站着,眼睫低垂,仿佛根本听不懂他们的意思。   重温这段过去,容觉并无怒意,只是有些厌烦。   但轩辕圣书似乎已经消失了,无论怎样都不再出声。   容觉只能一边忍耐大脑的疼痛,一边继续冷眼看下去。   所有场景都像是他自身经历的重演,变化出现在他进入学院后的一个雨夜。   有人对少年容觉伸出了手。   隔着遥远而漫长的时空,那人注视着少年容觉,目光有一瞬间非常温柔。   容觉的心脏突然轻轻收缩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温馨提示:本番外时间线为第九次任务场景(攻是第十次);另外番外不代表本世界已经结束啦,接下来还有一个重要事件,因为和番外是互相照应的。   所以就把番外放在这里了,写完番外会回到正文的!感谢在2022-02-09 01:10:49-2022-02-09 13:4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如果九州倾覆,万物尽绝……   很久以前, 也曾有人接近过容觉。   但哪怕他伪装得再好,容觉还是一眼就分辨出,那是早就知道他、认识他的眼神, 是怀抱着某种目的、专门冲着他来的。   而在眼前的片段里, 名叫沐闻识的男人却像是捡流浪猫一样捡走了少年容觉。他教给少年容觉从前从未接触过的道理、知识、世事人情。   但又从不拘束他的想法,那种近乎毫无要求的温和纵容, 反而让人无所适从。   不,其实不能算是毫无要求。   当少年容觉试探地暴露了自己在新生试炼中做过的事情后, 沐闻识没有暴怒, 没有嫌恶, 只是轻声地询问他原因。   那时他在灯光下微微地笑着,黑发白衣分外鲜明,一边那么柔和地唤着「小觉」,一边又那么平静地告诉他底线。   ——他居然希望少年容觉荒芜的内心中能建立起规则和秩序。   怎么可能呢, 容觉心想。   他最清楚自己是怎样的怪物。   果然, 少年容觉表面答应,实际上也像曾经的他一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诱骗、控制、杀戮,不在乎自己的举动会造成什么后果。   可又似乎还是有某些地方不同了。   少年容觉不会再轻易地拿自己作诱饵, 因为有人在意;少年容觉不会几夜几夜地不睡觉, 在悬崖峭壁上吹冷风。   因为有人会考较他的功课, 让他不敢有一丝懈怠;少年容觉……   就连对待那个眼神和沙白相似的戚风, 少年容觉也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选择, 只为了让自己能更好地在那个人面前伪装下去。   在看过这些片段碎影前, 容觉从不知道自己脸上还会有那么眷恋依赖的表情,还会那么肆无忌惮地同某个人撒娇。   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辗转反侧,眼底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执念。   容觉本该不屑、讥嘲,可是时间越久,他越是沉默得不同寻常,目光越是在另一个人身上长久地停留。   他看着那个人那么多次地牵着少年容觉的手,在竹林树影间,星辉月色下,相携走过漫漫长路;   他看着那个人微笑着说「小觉和我很像」,眼底闪烁着寂寥又向往的光;   他看着那个人浑身是血、摇摇欲坠地站在梨树下,听见声音,回眸时不动声色地站直身体,又很快露出放松的眼神,朝匆匆赶来的少年容觉伸出了手;   他看着那个人在发现少年容觉的爱慕后,眼神电光火石间闪过隐蔽的错愕,却又在坚持了两年的疏离后还是败下阵来,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好」。   这是一个太耀眼的人,和容觉如同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越是了解,就越是不理解,也越是……无可抑制地被吸引着。   容觉无声地看着接下来的几幕。少年容觉看不清自己师兄的心,容觉却觉得,沐闻识是喜欢他——那一个他的。   只是……   容觉漠然垂眸。   他也看得出来,在沐闻识心里,一直有一个更遥远的目标。于是情爱也变得不再重要。   是和轩辕圣书所说,那个看过了未来的年轻人有关吗?如果那个人是沐闻识——   不,不会是他。容觉想,如果是沐闻识,以他的风采,即使短暂,自己也不会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不过,那个人大约也和沐闻识有些关系吧?沐闻识的某些举动,似乎正是在为之后的陨石天降而做准备。   如果是沐闻识的话,或许会选择为九州牺牲自己也说不定……   容觉轻扯嘴角,忽略了心底微微一窒的异样情绪,转而隔空嘲笑起那个患得患失的自己来了。   把责任看得那么重的人,怎么会愿意去浪费时间平衡情爱呢?他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容觉嘴角恶意的笑还未消失,就缓缓凝住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沐闻识轻轻吻了吻少年的眉心,无声地给予庇护,以及……昭示决心。   他会同他在一起。   一起面对未来。   沐闻识的眼神像是在这么说着。   容觉看着他们在只有彼此的时候立下「白首不离」的婚书;看着沐闻识抚摸少年散落的长发,在知道他的身世之后,眼里没有怜惜,反而有淡淡的欣慰,那么柔和地说:“我很高兴,你长得这么出色,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的眼睫剧烈地颤了颤,仿佛此刻不平静的内心。   轩辕圣书的力量似乎终于到了尾声。   片段里的最后一幕,是一个真正的吻。因为靠得太近而相互交缠的黑发几乎分不出彼此,沐闻识的脸被挡住了,手却始终扣在少年的脑后,紧紧地,显出主人罕见的激烈情绪。   “啧,”光影消失后,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轩辕圣书突然冒出头,“你的表情看起来让我有点害怕——看见未来的你有那么恩爱的伴侣,你不该高兴才对吗?”   容觉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地问:“这真的是未来吗?”   轩辕圣书说:“按道理是未来没有错,虽然你的这份未来有点奇怪。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导致时间倒流呢?”   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惑,容觉却笑了起来,声音还是轻飘飘的,却冰冷又讥诮:“是啊,要发生什么呢?你说,如果九州倾覆,万物尽绝,会不会有人愿意就此扭转时间,给予天地新的机会呢?”   他说这话时,身体还沉浸在被灌注未来时剧烈的疼痛中,眼睛却已经投向了天空之上。   现在的九州,虽然混乱,却还远不到倾覆的时候。陨石天降之后,天地灵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总体而言,都是极坏的变化。例如,很多福地都因此而失去了作用,还有一部分甚至变得恶劣凶险,更有很多灵植都就此灭绝,失去踪迹。   在这样资源极度短缺的境况下,大族尚且还可以通过吞噬、掠夺小族来维护族群发展,小族除了坐以待毙之外,就只能绞尽脑汁地投靠大族希冀得到庇护,哪怕只能成为对方作战时的炮灰也甘之如饴。   谁都知道,未来的九州,只会更乱。   轩辕圣书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你是什么意思?这世上早就没有神了!如果你故意去覆灭九州的话,未来说不定会被改变!我看,你还不如去收集一些时间天赋呢!”   它此刻已经离开了容觉的大脑里,正漂浮在空气中,期待地闪着光。   然而容觉没有回应它的建议。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因为自己的毫无反应而越来越着急地闪着光,最终不甘心地回归高空,消失了。   轩辕圣书的气息消失后,容觉才转过头,凝视脚下的万族学院,微微笑了一下。他的眼眸原本总是像一潭死水般漆黑一片,但现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深处仿佛被点亮了,越发显得周身的气质妖异而邪恶。   “未来啊……”   他当然想要那样的未来。可是那个未来里的容觉,失去了此刻的记忆,又真的是他吗?   而又凭什么,同样是容觉,他……不可以呢?   黑衣黑发的男人弯起眉眼,恍惚间竟如少年时那般天真无辜。   ——时间天赋者。   ——可以穿梭时间,是否也可以……投递记忆呢?   作者有话说:   先剧透一下,番外里的容觉没有穿过来,不过小觉以后会做梦梦见这一世)另外番外写完之后就要回归正文啦,大约不到十章这个世界就可以完结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继承人。   青雀觉得容觉最近不对劲。   证据就是, 当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向对方请教今年年终考核的一道题目时,容觉掀起眼帘打量他半晌, 居然难得不带讽刺。   要知道, 虽然如今苑里人人都称赞容觉,说他谈吐作风令人如沐春风,俨然苑主第二, 但或许是见过他从前模样的原因,青雀总觉得, 容觉和别人说话时即使面带微笑、语气和缓, 也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嘲弄意味。   而现在……   “《四冥志》记载, 泗水和扬水同为无根之水,无色无味,极易混淆。除了炼药时通过观察药效能够分辨二者外,还有一个少为人知的方法——重量。泗水更轻……”容觉的语气懒洋洋的, 却已是罕见的耐心。   趁他现在脾气好, 青雀连忙提问:“可是我之前专门用称称过,这两种无根之水之间几乎没有重量差别,考试时没有工具, 又要怎么测量呢?”   事实上,他称出的结果是根本没有。但顾及到容觉的话, 青雀还是谨慎地还是修改了自己的措辞。   “你倒很会尝试。”容觉嘴角动了动, 最终只是如是点评,唇角扬起再虚假不过的微笑,“无根之水为灵物之极致, 凡物无法称量, 唯有同样纯粹的灵力才可以……”   他讲完方法, 随后又讲起其他几种无根之水的分辨手段,基本上不是太难,就是太冷僻,让青雀忍不住怀疑起他平时和容觉学的到底是不是一样的东西。   “我讲清楚了么?”讲到最后,容觉轻柔地问。   那一刹那,青雀觉得容觉脸上的表情和蔼到了近乎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而他不知为何背上一寒,点头如捣蒜。   容觉似乎满意了,抬步要走,又想起什么地停了下来,侧过脸丢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   “年终考核的时候……不要丢脸。”   青雀茫然地应了,但望着容觉背影,心底还是难以抑制地升起一丝古怪的错觉:怎么仿佛容觉说这话时不像他的同辈,倒有点居高临下的长辈角度?   果然是错觉吧?   在成为苑主之后,沐闻识的作息反而比从前更规律。修炼和处理公务几乎就是他全部的日常。   明明连以往看杂书的爱好也抛下了,但或许是他给人从容的印象太深,几乎没有人察觉到他比往日更加忙碌了。   容觉或许察觉了,但他缺乏经验,只以为这是正常的事情。在平时陪伴沐闻识的时候,他也会帮忙分担一些繁琐的文书,又或者趴在沐闻识膝上,用纯洁而蛊惑的语气问他要不要试试双修的术法。   每到这时,沐闻识只是垂眸,纵容地微笑一下,但是不答。   事实上,他虽然暗示执法司自己已经和容觉双修,从前在族里一个人独居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看过类似的术法,但确确实实没有修炼过这些。   记得从前兄长有一次来探望他,看见他在翻阅双修法门还惊讶了好一会儿,不住地上下打量他,打趣说:“阿沐也好奇这个吗?也是,要是以后你有了伴侣或者情人,是该试一试这双修之道,这才是人间极乐呢……”   彼时沐闻识还带着少年的傲气,虽然不好和兄长谈论这些,心里却想,他如果要靠术法才能和伴侣体验极乐,岂不是太无用了些?   可那一天,他望着容觉,心里想的却是,若是以后有机会,试试也未尝不可……   这样的话,他并没有说出口。他从不小觑容觉的敏锐。   而沐闻识不知道的是,容觉对于双修的想法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期待,感想甚至颇为复杂。一方面,他当然期待能和师兄尝试新的东西;另一方面,在知道了「琉璃净骨术」后,他心中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畏怯。   如果有朝一日,师兄真的以这门术法来看他,那么他所看见的,或许就会是在自己这具美丽无暇的皮囊之后深深隐藏着的,一颗漆黑腐烂的心吧?   每当想到这个,容觉就抑制不住自己对沐闻识的索求。他喜欢被师兄抱在怀里,喜欢唇齿相依的亲密,也喜欢……身体彻底打开之后带着疼痛的欢愉。   容觉在床上更喜欢疼痛,这是沐闻识后来才发现的。   他们的第一次,就搞得相当狼狈。   犹记得那一天,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挨在了一起。起初,沐闻识还能凭借自己丰富的知识装成淡定的模样,轻声照拂容觉的感受,可后来,当容觉黑发散乱眼含水光断断续续唤着「师兄」,沐闻识原本在心里仔细演算过的步骤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尤其是,无论沐闻识怎样动作,容觉哪怕被逼得无声掉泪,也从未发出过一声求饶。   反而伸手揽紧了沐闻识的脖子,声音里夹杂着说不出的渴求和偏执。   再深一点……容觉无声地喃喃。只有在这样前所未有的紧密接触中,他才能感到一点点并非幻觉的真实,才能感到……师兄是真正属于他的。   师兄不会知道他私底下做了什么。对月绮的警告是一种,把青雀隔离在课堂也是一种,在任何方面,他都不允许师兄身边有机会出现比他更重要的人。   然而容觉并不知道,天地的劫难,从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转移。   就像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师兄愿意给他权力,却一直不愿让他参与到更深的事情当中。   一个后,某个平静的午后,接到极北之地传来的一封密函后,沐闻识摸了摸容觉的头,轻声对他说:“小觉,我要选继承人了。”   作者有话说:   嗯……其实码这章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被锁了我要怎么想出新内容来替换那一段)这章不长,主要是过渡写得我头秃,下一章开始走剧情了就会正常一点,笔芯——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我不可以吗?”   选定继承人, 无论在哪一苑都是大事。上一任鸣天苑主数十年坐在那个位置上,也没有提过继承人的事。这一方面是为了专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心里的继承人人选是他的族裔, 却实力资格都还不够。   而沐闻识分明还年轻, 提起这事却不见丝毫玩笑口吻,平淡而笃定,仿佛人选都早已拟定。   有一瞬间, 容觉甚至觉得他唇畔的淡淡笑意是轻松而期待的。   那份期待却是对另一个人。   容觉纤长的眼睫颤了颤,突兀问道:“师兄, 我不可以吗?”   沐闻识一怔, 眼底闪过一丝讶色。   容觉当然是极其出色的。他的实力让同龄人无法望其项背, 年年考核都是第一,而远超常人的敏锐和聪慧又足以让他在繁复的事务中游刃有余。   执法司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从当初大摇大摆地派人把容觉带走,到现在几乎变成了容觉的一言堂,几个老人退隐的退隐, 沉默的沉默, 也不过是一年多时间。   可是……   沐闻识垂眸,望着容觉漂亮得过分的眼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双眼睛不再空洞冷漠得像是毫无感情的玻璃珠子, 而是变得像普通少年一样,也会吃惊、渴望、落寞、喜悦, 会孤注一掷地疯狂, 也会含情动人地专注。   但无论什么时候,沐闻识都不曾瞧见过对权力的热衷。   掌控执法司, 对容觉来说更像是生物为了生存而占据领地的本能, 无法令他产生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   沉寂许久的888激动地冒出来:“快快快, 快答应他!”   只要沐闻识和容觉携手, 还怕完不成主线任务吗?   沐之意味不明地发出一声轻笑。   与此同时,沐闻识伸手,轻轻抚过容觉的眼眸。他嗓音柔和地说:“小觉,你不合适。”   鸣天苑要立继承人一事很快震动内外,而最让人吃惊的,是沐闻识列出的三位人选。   一位是月绮,她出身大族,根基稳固,还是沐闻识的心腹,可几乎人人都知道,她的修为已经多年没有寸进;一位来自羽族中某个不知名的小族,年纪比沐闻识还要大上十数岁,虽然也身在要职,却一直默默无闻;最后一位,也是最不可思议的一位,是上任苑主的族裔。   沐闻识是怎么当上苑主的,虽然详情并非人人知晓,可人人都有猜测。上任苑主的族人们在沐闻识上位后,也大多识趣地低调起来,不敢轻易露出锋芒。   可谁知,他们中竟然有机会再出一位苑主?   各种各样的说法在私底下悄悄流传,只有容觉知道,这是因为师兄曾经和上任苑主有过约定。   他眼底的情绪幽微闪过,抬眸看了看眼前黑黝黝的山洞,无视其中呼啸的凌厉飓风,缓步走入,身影渐渐融入了黑暗之中。   “你来了。”洞穴深处,白枫看见容觉,伸手一指脚下。在他旁边,戚风被重重锁链束缚着,陷入了昏迷之中。“好不容易才没有惊动人,你要是想杀他,最好尽快。半个时辰之后,黑风穴会再起飓风,把尸体扔进去,保管兽族的人连根毛都找不着。”   “好歹毒哇。”意识深处,戚风的系统抖了一下。   全靠着它,戚风才能在身体失去意识后知道外界的动静。   “容觉怎么会想到来杀我?”他怒道,“我他妈都这么低调了!”   就连前段时间,水族不知道磕了什么药,跑来找兽族谈私下结盟的事情,戚风都没敢插一手,就怕是容觉设下的陷阱!   系统小声说:“可他这么记仇,不想杀你才说不过去吧……”   容觉对戚风出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前几次都没有要他的性命。戚风一边留心外面的对话,一边思忖地说:“不,不对。他要是想杀我早就动手了,难道他还会有什么顾忌吗?说不定,他对我根本没有杀意,前几次只是把我当成工具人了……”他又是被害又是被扔锅,说不定只是正好走到了容觉的计划里。   系统心说:你的意思不就是容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吗……   不过它也和戚风一样服气了,自从之前有一次戚风被袭击,他周围的防护就做的密不透风,光是兽族的高手就有两名日夜待命,就这样,戚风还是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抓到了这里。   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点,白枫也很想知道。容觉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兽族防护图?他们皇苑的奸细遍布学院各个地方,也一直没能把这玩意儿搞到手。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空气里有风鼓动,容觉的长发散落下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之中。   伴随着他嘴角幽微的笑意,一滴血自他指尖滴落,接着如红蛇一般窜进了戚风的身体里!   原本还昏迷着的戚风霎时间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有一瞬间是呆滞的,但很快就恢复了清明,和平常看起来没有丝毫不动。然而接着,看见容觉,他恭敬地喊道:“主人。”   望着这一幕,白枫心头顿时窜起一阵凉意,无可抑制地感到头皮发麻。   容觉他、他居然还藏着这样诡异的能力?这是他主修的术法,还是他的天赋?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白枫的畏惧,容觉朝那个方向投去轻轻一瞥。   白枫只觉得那眼神洞悉里夹杂着微微讥嘲,顿时如同一盆冰雪浇到了头上,一个激灵之余,也唯有庆幸自己从来不曾出卖过容觉。   他更深地垂下头,心中再无任何犹豫的念头。   容觉收回了眼神。对白枫的震颤畏惧,他毫不吃惊,也不感兴趣,目光无声落在地上的戚风身上。   师兄现在在做什么?一个念头突然划过脑海。   在选继承人吗?选定之后,师兄是否也会把那个人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呢?   深重的戾气浮上眉眼,容觉就那么望着戚风,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嗓音里还带着冰冷的笑意:“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对我的事情知之甚详的?”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手指上的咬痕。   戚风听见这个问题, 眉眼不动,被系统护持着的意识却刹那间苏醒,悄无声息流下一滴冷汗。   时管局、任务者、高危世界……这些都是保密度极高的关键字, 一旦戚风无知无觉地说出口, 立刻就会因为触发保密机制而直接死亡。   所幸,经历了那么多世界,他还是有些积蓄的, 各种各样的程序都给自家系统装上了。   戚风一板一眼地对容觉说:“因为几年前,我看见了一个模糊的未来。”   那是这个世界的不知道第几任任务者曾经提过, 似乎有世界土著曾经通过某样神器得到了未来的记忆。   戚风由此得来灵感, 绞尽脑汁地编造道:“我看见了主人……主人给九州带来了毁灭, 很多人都因此而死去。”   ——像容觉这样的人,他要是说他未来能成王,一来人家不一定信,而来说不定反而让他起了逆反心理, 干脆自己反着说好了。   戚风正要再编几桩事例来让自己的话显得更可信, 刚起了个头就被容觉突然打断了。   容觉的嗓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身边,有什么人吗?”   戚风不明所以, 含糊说道:“主人身边有很多属下,但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他把自己私底下推测过的未来稍加修改, 说的天花乱坠。   对于世界来说, 容觉这样的关键人物,死是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性格又不像是能拯救世界的样子, 最可能的还是成为反派。尤其容觉和水族之间尚有深仇, 他没有不出手的理由。   于是, 在戚风的描述里,容觉就成了一个阴暗冷酷人人畏惧的魔头,像幽灵一样盘踞在九州之上——既然他都在未来里这么恐怖了,那戚风提前调查一番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起码看一旁白枫的表情,都已经信了七成。   唯有容觉。   他静立在背着光的角落里,沉默几息之后慢慢道:“我不信。”   洞穴内顿时一静。   如果不是这具躯壳都被容觉掌握着,不会表现出任何异样,戚风非得当场就因为心跳加快而露馅。   但此刻,他只是表面茫然地待在原地,等待容觉的后续。   容觉却厌倦地垂下眼,随意地摆了摆手,身影就从洞内消失了。   只留下白枫和戚风面面相觑。   容觉从执法司领了个任务,一连消失了十天。   等他回到鸣天苑,苑主继承人之位已经尘埃落定,落在了大部分人眼中可能性最小、最不起眼的小族之子风胜身上。   容觉倒是并不因此而感到意外。   随着年纪越长,天赋越强,除了沐闻识身边,鸣天苑里已经遍布他的「眼睛」。他也因此比很多人都了解这位风胜。   虽然出身羽族里的小族,但是风胜的野心胜过月绮,城府又深过上任苑主的族裔,再加上实力不错,他能够脱颖而出是容觉早就想到的事情。   但再如何理性的评判,也不妨碍风胜挂上继承人名号之后,容觉心底骤生的戾气。   就如同现在,名为风胜的男子从苑主殿里走出,远远看见容觉,便露出和蔼的笑容,主动招呼道:“容师弟,你回来了?一路可还辛苦?”   他表现得那么亲切,但容觉还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眼底的那丝防备。   他当然是应该防备的,毕竟在鸣天苑里众人看来,如果不是混血,容觉才是最有可能成为继承人的人,既有苑主的重视宠爱,也有难得一见的天资手腕。   如果容觉想争,继承人的权柄最后会落在谁手上,都未可知。   这些想法容觉一清二楚。   就如他也知道,在师兄殿外,如果他不想暴露自己本质的话,就应该同样微笑着回应。   可最终,他只是点点头,无动于衷地和他擦肩而过,无视新任继承人错愕的神情。   沐闻识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从一月前极北之地出现灵气暴动,不,或许更早,早到几年前,他尚且独自居住在族中密地,一抬头看见吐着血跌跌撞撞朝他走来的兄长时,他就再也没能真正地放松过。   他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灵气暴动,陨石天降,福地资源锐减,九州陷入因生存和野心而燃烧的战火之中。羽族会是最惨的,因为他们掌控下的福地大多都发生了变异,不仅不再产出资源,还变得极端危险;其他几族也好不到哪里去,昨天还为了几株灵植而戮尽一方,今天就因为族地发生灵气塌陷而死伤惨重。   天灾是无可抵挡的。人力终有尽时。   坐在桌前,沐闻识凝视自己的手掌。   ——没有人能在知道那样的未来后无动于衷。   ——他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只是……   有脚步声在靠近。   是容觉。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沐闻识没有抬头,一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边伸出手去。   容觉微凉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下一瞬,手指上竟然传来轻微的痛楚。   沐闻识转头望去。   只见他和容觉交握的手上,赫然落着半个鲜明的牙印,而始作俑者抬起头,长发垂落,露出看似无辜的笑容。   “师兄。”容觉盘坐在沐闻识身边,轻声唤着,“我回来了。”   被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仿佛某些大型野兽在凝视自己的猎物,很容易让人升起毛骨悚然的感觉。   沐闻识却微笑起来,笑容里带着点纵容意味。他重新去看桌上的文书,没过几息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回去和容觉对视。   “小觉,”他语气清淡地说,“等……等我卸下苑主之位,我们就离开学院,一起去游览九州,好不好?”   这个突然的提议,让容觉一怔。他甚至慢了一拍才理解了沐闻识的意思。   “只我和师兄吗?”垂下眼睛想了一下,他问。   “只有我们。”沐闻识说。   紧紧相贴的手掌瞬间滚烫起来,心底压抑的戾气陡然消散无踪。   容觉望着沐闻识,没有多问一句原因,很轻但很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只有我和师兄的未来。他想。   ——那么,即使有千万人挡在前面,淌过血海刀山,也无法拦住我。   白枫觉得容觉变了。   不知道是不是戚风说过的未来的原因,他原本隐晦的手段变得残酷而直接,甚至毫无顾忌地说出了自己对水族的计划。   早在之前,容觉被戚风设计身份暴露,水族生疑之时,他就用别的东西转移了水族的目光。   那是一块极其特别的福地。   它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潭清泉。   但它却被水族视为至宝,连之前一直追查的容觉也可以抛在脑后。   只因为,任何一人只需要在这谭清泉里浸泡一月,就可以毫无副作用地将实力提升一个位阶。   这个效果足以令任何族群疯狂。   白枫却听得冷汗涔涔。   见过容觉血液效果的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什么,语气艰涩地问:“是,您的天赋?”   “是啊,”容觉微笑着说,“水族那些人真废物,对不对?他们花了十年,也没能在我身上研究出什么……所以他们不知道,我的血还有这样的作用。”   用容觉的血浸泡一月,足以让他毫不费力地控制那个人的躯体,所谓的提升位阶,也不过是早就设计好的术法效果。   而水族不是没有纵横九州的高手在,却也没能看出其中端倪,更是说明了容觉天赋的奇诡之处。   数千年来,很可能也只有这一例而已。   听说水族最近正倚仗什么宝物在和其他几族谈结盟的事情,作风张狂了不少。白枫已经可以想象,几年后,自以为人才济济可以统治九州的水族,一朝发现自己其实是他人傀儡的崩溃心情。   这一刻,他对容觉的畏惧达到了最深,忠诚也是。   “所以您想让我……”白枫谨慎地问。   “太慢了。”容觉凝视自己的手心,轻声说,“我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他要除掉所有眼前的障碍。   容觉在黑暗中伸出触角的时候,沐闻识也无可避免地和自己的继承人相处更多。   他有很多东西要交付给风胜,而风胜或许做的不够完美,却已经及格了。   风胜出身小族,在初入学院时曾经被狠狠地欺骗和欺凌过。他曾经为了生存卑躬屈膝地讨好过别人,为了爬上更高的位置抛弃过自己的情人,进入尚籍司后更是默默无名,大多知道此人过去的人,都不理解沐闻识为什么会选择他。   但对沐闻识来说……   “你百般受挫却能坚定志向,抛弃情人是因为族群有难,在尚籍司多年而毫无错漏。”呼啸吹过的寒风凌厉刺骨,沐闻识望着远方,淡淡道,“我选择你,很奇怪么?”   风胜怔愣在原地。   而沐闻识已经朝着更远方走去,漫天风雪几乎淹没了他的身影。   在极北之地,风雪沙暴都是常事。   风胜连忙跟上,只听见前方苑主的声音远远传来,似乎带着笑意:“所以不必怀疑自己。我选择你,是因为你合适,仅此而已。”   寒意刺骨的天气,风胜的心却热了起来。他想起这大半年来,苑主的确是认真把他当作继承人看待,明面上的各司事务、苑卫选拔,私底下的盟友往来、福地置换,都不曾避讳过他,有些甚至直接交到了他的手上。   不过另一方面,他也和苑内其他人一样有些奇怪:为何苑主这么早就选定继承人呢?   难道……风胜想起这大半年他所听闻的苑主隐秘。听说苑主修习「涅槃」之术,身体渐有崩溃之势,如果不好好修养,很可能……   思及此,风胜既为可能的苑主之位微喜,又难免为沐闻识这个人感到遗憾。虽然不明白苑主为什么要带他来极北之地,他还是一脸严肃地跟在苑主身边,认真听着每一个字。   他听见苑主说:“这里,以后会是羽族、甚至九州的中心。”   风胜愕然抬眼,只见沐闻识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他凝视这片土地上盘旋的风雪,眼底深处是风胜无论如何也无法明白的极其遥远的东西。   过了很久,风胜才听见沐闻识再次开口。   年轻的苑主转头看向学院方向,脸上难得闪过一丝犹豫,又很快恢复成平静,嗓音里带着些叹息意味:“这次出来,我就不会再回去了。有些事情,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然后,风胜就听到了一个足以影响整个九州的秘闻。   那是九州灾难式的未来。   而沐闻识要把剩下的事情托付给他。   这件事对风胜来说是仓促,对沐闻识却不。   这几年,他培养了一批能做事的下属,收集了足够的资源,结交拉拢了必须拉拢的盟友,就连风胜,也是他早就注意到的人。   风胜的手段心性都能担得起苑主的位置,眼界在这半年里也渐渐养出来了,足以作为继承人来平衡未来的局势。   沐闻识脸上泛起一丝微笑:“几乎没有人知道,”他轻声说,“我的天赋,和「时空」有关。”   人们只知道他修习「涅槃」之术。   却不知道他的天赋。   只要有足够的灵气灵物支撑,他就能够逆转时空,在大劫彻底到来之前,将他精心选择的极北之地,固定到百年前某一刻的时间里。   那时的极北之地广袤而灵气充足,福地不多却远胜现在。   足以庇护大半个九州各族。   这次,风胜是一个人回去的。   带着沐闻识亲笔写下的继任苑主的手令。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就搞定这个世界!下一章主要是解密和寡妇(不是)发疯日常,攻不出场(大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我不承认。”   如同沐闻识所说的那样, 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鸣天苑里,几位少司以及沐闻识的心腹面对这封突如其来的继任手书,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 很快接受了这个安排。   唯一让风胜觉得有些麻烦的, 是传说中沐闻识最宠爱的那位师弟,如今在执法司位高权重的容觉。   他不见了。   而且没有人说得清容觉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哪。风胜不得不一边抽空派人去找, 一边还得焦头烂额地应对苑里各种怀疑的目光。   不少人怀疑是他或关或杀了容觉。   可是天地良心,他自己才知道了那么大的秘密, 肩上担负着事关九州的重担, 哪有多余的心力分给那位安安静静的师弟?   所幸有几位少司的支持, 流言蜚语还是被压了下去,时间顺利来到了继位仪式那一天。   宽阔典雅的大殿里,除了鸣天苑各司的重要人物都到了外,其他几苑也派了使者过来。   风胜看了一眼窗外, 天空本是晴朗无云, 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暗沉了下来,给他略带紧张和迷茫的内心添了一重阴霾。   他深吸一口气,从屏风后走到众人面前时, 神情已然变得沉稳不迫。   继位仪式很简单,首先是将沐闻识留下的手书传遍诸人, 以昭示他继位的正统性;然后在众人面前接过印玺, 刻烙灵力,转移苑主权柄;最后是各司行礼, 以示承认臣服。   风胜余光瞥了一眼阴影处。   如果仪式能顺利进行当然好, 如果不能……数百鸣天卫也早已准备在侧。   首先进行的是第一项。   当那封刻在白玉上的文书在人群中由专门的鸣天卫守护传看时, 司仪同时也站在台阶上, 将风胜的继位过程高声传唱。   当然,他的出身并不怎么好听,于是司仪主要说的就是他如何在微末时得到沐闻识赏识,精心教导,在沐闻识的指点下,他又是如何做出了重重功绩……   司仪才说到一半,一声巨响就打断了他的华美文章。   只见原本紧闭的殿门「轰」地一声碎裂四散,一道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慢悠悠走进来。   “真是热闹啊。”那身影淡声说了一句,突然在护卫文书的鸣天卫旁站定,用好奇的语调问,“这是什么?”   其他人望着这一幕,眼露异样,却一时没有人出声。   只因为他们都认出了这是谁——沐闻识那个据说消失了的师弟,容觉!   月绮看见他,拧了拧眉,最终还是站出来打圆场:“容师弟,这是苑主亲笔写下的继位文书,苑主的字,你应该认得吧?如今新苑主继位,各司都已经承认……”   “承认?”容觉的眼眸漆黑一片,暗沉沉没有一丝光亮。他伸出手,拿起那封文书仔细看了一会儿,最后竟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冰凉的笑。   玉质的文书刹那间碎裂开来,窸窸窣窣的玉屑自他手中流泻而下。   “我不承认。”容觉轻声说。   殿内顿时一阵哗然。   风胜脸色变了变,对自己的心腹打了个手势。   立刻,就有一群鸣天卫围了上来,要把容觉请下去「休息」。   与此同时,风胜朝执法司那边看了眼,见他们虽然脸色神情奇异,却都没有要插手干涉的样子,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对容觉,他能想象到对方的心情,也看在沐闻识的面子上不会真对他做什么,但关上一阵是无可避免的了。   鸣天卫人多势众,容觉不知道是不是清楚自己反抗不了,竟也没有什么动作,安静地被带走了。   继位仪式就此继续下去,没有再起风波。   青雀最近要被各种各样的消息弄蒙了。   先是苑主突然说要选继承人,然后不知从哪里选出一个小族出身没什么名声的小人物,要他说,选混血的容觉也比这人强啊!   不过数月下来,看这位新继承人的作风手段,青雀不得不承认苑主的眼光还是精准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苑主要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选好继承人,但他想,这位继承人再历练几年,也不是不能担任苑主的位置。   谁知道,突如其来地,苑主就不见了,只有新继承人带着手书说要继任苑主,上面几位少司还都没什么意见,就连族里都只说要暂时观望,不可异动。   观望就观望吧,青雀虽然不满又愤怒,认为明明应该先把苑主的事情调查清楚,但大局为重,他暂且忍了。   结果,在继位仪式上,消失不见很久的小伙伴居然出现了,还闹了一场——虽然闹的不合时宜吧,但青雀的心更偏向于自己人,他觉得容觉的行为不是不能理解,苑主就算要关他,也总得给个日期吧?   要是真关上十年八年的,他非得叫族里出面,跟新苑主要个说法不可!   心里暗暗下定决心,青雀同时决定,要去偷偷看望容觉一眼。   只是关着就算了,要是还敢用刑,他也得叫族里出面要个说法!新苑主刚刚继位,难道还敢得罪青鸾族吗?   月黑风高之际,早已通过贿赂得到具体关押地点的青雀悄悄出了门。   然而,越靠近,他越是觉得不对劲起来。   怎么这么安静?   甚至,空气里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血腥味。   青雀用了个隐匿术法,从后方小心地靠近囚室的位置,最后躲在一颗树上,悄悄往下看。   囚室周围的情况让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遍地血泊残肢,一队陌生的黑袍人如暗夜里的幽灵,守卫在囚室门口。   青雀认出了地上的死尸都是原本看守这里的鸣天卫。   是敌袭?青雀暗暗咬牙,思索着要如何把消息传递出去。   然后下一秒,他的身体僵住了。   囚室的铁门突然洞开,一道身影走了出来。他毫不在意地踩过遍地鲜血尸骸,精致绝伦的脸庞上是漠然的冰冷。   那些黑袍人对他恭敬地行礼,他却没有多看一眼,只是将目光投向远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青雀很快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就是容觉!   容觉这是在干什么?他什么时候拥有了这样的势力?各种各样的疑问盘旋在青雀的脑子里。   还有,容觉为什么不赶紧走呢?他难道真的以为他能够凭借这些人敌过鸣天苑里的上千高手吗?   这个疑惑刚一浮现出来,青雀的视野里就看见就有其他人的身影出现在院内。只见一个人押着另一个人,半跪在容觉的面前。   青雀突然就明白容觉为什么不走了——被牢牢押着无法动弹的,竟然是新上任不久的苑主!   风胜满面复杂地看着眼前之人,又看了看一旁自己最信任的心腹。   “你是怎么让他背叛我的?”风胜苦笑着问。   容觉没有回答。   他的神情恹恹的,看人的目光像是在看待死物,但当视线落在风胜身上时,一瞬间浓烈的戾气令人无法不战栗。   风胜有一瞬间恍惚。   他几乎要认不出这是容觉,因为他和他印象里的样子差距太大了。   记得之前,风胜被沐闻识带着熟悉各司事务,执法司也不例外,就有一次和容觉一起共事过。   彼时容貌绝伦的少年温顺地站在沐闻识下首,听见吩咐便安静地应了一声,抬眸冲站在对面的风胜露出礼貌的微笑。   那淡淡的笑意如清风朗月般和煦,仿佛过去不大愉快的初见只是错觉。   之后容觉也没有为难他,简练地带他过了一遍执法司的各类程序。那时候他还挺欣赏容觉,除了少年高超的手腕眼光外。   还因为少年无论对谁都是面带笑意,出身显赫的大族少主或是出身低微的小族新生,在他那里都是平等的。   而现在,容觉脸上只有一片漠然,和若有若无的狠戾。   他轻声开口,问:“师兄给你的钥匙在哪里?”   原本尚有底气的风胜呼吸一窒——容觉竟然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作者有话说:   只写到计划的一半,但是好困了就先发吧,明后天更下一章,目测还有两章吧(捂脸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雪,快停了。   容觉为什么知道呢?   ——当然是因为他已经去过极北之地了。   暗夜里, 黑袍年轻人纤长的眼睫下,乌瞳深浓,比无光的天幕更黑、更晦暗。   除了沐闻识身边, 他在很多关键地方都有「眼睛」。   也因此, 那一天,当风胜带着继任苑主的手令独自回到学院,在见几位少司前先和他的心腹透底时, 容觉就知道了。   师兄留在了极北之地。   与此同时,他留在师兄身上的血消失了。   那是在不算遥远的过去, 枕榻间他隐忍咬破了嘴唇, 那人定定注视两秒, 俯下身来极尽亲密爱怜舐去的一点血;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不在沐闻识身边时,容觉凭着那一点血感受师兄的存在,仿佛雏鸟眷恋初生的气息。   可现在, 它消失了。   除了容觉自己外, 唯一的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宿主的……死亡。   极北之地下着百年间从未有过的大雪。   厚厚的冰层下,是前所未有的强大生机与惊人又熟悉的力量。   那是沐闻识的力量。   它潜伏着, 酝酿着,也隔离着, 保护着。   没有人能踏进这片土地。除了被选中之人。   雪下了多久, 容觉就在境外站了多久。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沐闻识心里有一个计划。但他从来没有想过, 这个计划需要沐闻识用他自己去实现。   ——沐闻识身负涅槃之术, 他真的死去了吗?连气息都消失了, 他真的还活着吗?   很长的时间里, 容觉什么也没想,只是僵硬地站着,仿佛整个人已经死去;更长的时间里,不解、愤怒、嫉妒、恨,都化作铺天盖地的黑暗,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最后,他想,无论如何,他要见到沐闻识最后一面。   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   于是,有了今夜的对话。   容觉很轻易就能猜到,师兄把极北之地的「钥匙」,交给了被他选为继承人的风胜。   他凝视眼前这个形貌狼狈的男人,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嘲弄之色。   “不必想着怎么敷衍我……如果你不想变得跟他一样的话。”   风胜一惊,扭头看去,只见原本行动如常的心腹此刻呆滞地站在原地,眼神如同傀儡一样毫无光彩。   ——是某种控制的术法吗?   他咬咬牙,干脆承认道:“是的,苑主把「钥匙」交给了我。但是,如果你试图用这种方法控制我的话,「钥匙」也会直接被毁掉。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但既然苑主把这些交托给我,我就不会违背他的意思——”   容觉已经不想再听风胜的「炫耀」,他倏地伸手,按住了风胜的头顶,灵力毫不客气地一寸寸搜查而过。风胜脸色猛地一白。   他没有说谎。   其实这一点容觉从他的细微表情里也可以分辨出来,只是他刻意忽视了。   风胜咳嗽一声,诚恳地说:“容师弟,你现在抓着我,天亮之后其他人也会发现的,难道你能把所有人都抓起来吗?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放了我们,我也只当没有这回事,你日后依旧还去执法司,如何?苑主把心血交给了我,你是他最宠爱的师弟,难道要——”   师兄的心血。   师兄的计划。   ——师兄,你选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容觉偏过头,极轻地笑了起来。   “你很怕我会杀你么?”容觉说出了风胜的心中隐忧,恹恹的眉眼随着笑意的浮现而生出一股令人心惊的狠戾意味,“没有关系,我不会杀你的。”   ——没有关系……   “总有一天……”   ——师兄不愿意给他的……   “我会自己来拿。”   容觉离开的时候,目光似乎朝青雀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青雀为这晚见到的一切瞠目结舌,甚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容觉,但事实上,这天之后,他足足三年没有再见过容觉。   这三年里发生了许多事,其中影响最大的,无疑是陨石天降。九州因此而灵气震荡,许多福地就此消失或枯竭,各个族群人心惶惶。   而最为高调的,却是有关容觉的消息。   据说,容觉离开了鸣天苑,加入了皇苑;   据说,容觉只花了三个月就成了皇苑的苑主,皇苑居然无一人反对;   据说,容觉得到了轩辕圣书的认可;   据说,容觉在一次灵力塌陷中及时转移了某个小族,得到了附近诸多族群的效忠;   据说,容觉和兽族结盟了;   据说……   许许多多个据说,到最后,人们说,容觉是轩辕再世,注定要挽狂澜于既倒,拯救九州,一统万族。   对此,原本说好结盟的兽族是第一个不服的,然后他们遭到了一贯和煦的盟友微笑着的屠杀。   容觉在这一刻展露的冷酷手段,令九州都为之一震。   本就犹豫的三清族见状,如鹌鹑一样一声不敢吭;   羽族里,有风胜手握极北之境的「钥匙」,只等时机一到就转移人口到极北之境休养生息,一直韬光养晦,到此时也不能不冒头了:真等到容觉一统九州,风胜当初也不必拒绝,直接把极北之地的「钥匙」让给他得了!   何况,风胜也并不觉得狠辣暴戾的容觉会是好的领袖。   只是现在容觉势大,风胜斟酌来斟酌去,兽族已经七零八落成了容觉的舔狗,三清族靠不住,唯一能结盟的唯有水族。   水族高傲,想必是不会愿意真的被一个混血统治的。   想当初,第一个背叛轩辕的,就是水族中人。   主意打定,风胜暗地里派了使者过去,很快便得到了水族热情的回应。他们也早有结盟的意图。   这三年,灵力枯竭,天灾频频,福地消失了许多,各族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唯有皇苑,不断扩充势力,留心经营,麾下资源更胜往昔。   此刻,年轻的皇苑苑主接到两族私下结盟的消息,只不咸不淡地掀起唇角,似乎早有预料。   他抬眼看向极北之境的方向,手指刹那间攥紧,笑意漠然冰冷。   雪,快停了。   ——师兄,你在的话,就亲眼看着我把鸣天苑毁掉吧。   ——你用性命维系的极北之地,谁、也、不、许、进!   极北之地。   沐之正在和系统打牌。   这三年他过得非常宅男,看看电影看看书,偶尔打打888库存的各种单机小游戏。偌大的极北,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偏偏身体完全动弹不得,整个人处于假死状态,换成别人早就暴躁了,他却没什么不适应的样子。   今天,在因为断网而极其无聊的888的强烈建议下,一人一系统开始打牌,从十点半到小猫钓鱼,输赢差不多对半开。   这一把快结束的时候,沐之突然停住了,说:“雪快停了。”   当雪彻底停住,就是沐闻识的天赋完全生效的时候,届时,一个全新的安全又灵力充沛的极北之地,会迎来许多族群的迁徙。   888看了眼任务列表,吃惊地说:“任务也都快完成了!”   这三年里,无论是主线任务还是支线任务,进度条都在不断上涨,到现在,只差一点点了。   没办法理解感情的系统还不明白这真正意味着什么,沐之却勾起唇角,朝天上「看」了一眼。   支线任务,是「治愈」。   可是,常理来说,一个在任务目标逐渐懂得爱的过程中进度缓慢的「治愈」进度条,又怎么会在任务目标失去爱的时候进度飞快呢?   就如同上个世界,无论怎样都走不到「90%」的「治愈神悬」任务,在他转变思路死在天门时却直接达到「100%」。   从一开始,沐之就觉得,支线任务的奖励太重了。远远超过主线。   诚然,它很难,有时候甚至难过主线,可是对一个世界来说,“治愈”某个人,真的重要吗?难度从来不是衡量奖励的根本标准,重要程度才是。   所以早在上个世界时,沐之就猜测,所谓的「治愈」,并非是让任务目标更像一个人,而是恰恰相反,是在让他们成为一个合格的「工具」。   会主动维护世界稳定、把世界当成自己的责任……在「世界意识」眼里,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治愈」。   神悬会因为「弟弟」的死而主动担起守卫天下的责任,容觉心中再恨,又真的会舍得破坏他师兄用性命维持的净土吗?   可是。   沐之抽了一张牌,不动声色地看着已显败势的牌面。   他想做的,从来不是顺从「世界意识」的意思。   就如同他在这个世界塑造的「沐闻识」。   沐闻识把容觉带在身边教导了那么多年,对他的期待只有两个:一是不要做嗜杀为乐之人,二是不要像他一样,被无尽的责任束缚,从此不得自由。   而沐闻识在进入极北之地前,已经做足了准备,有超过七成的可能性不会死去,能顺利离开,和容觉一起去游览九州。   当沐闻识施展天赋时灵力突然失控,沐之就了然,他的猜测成真了。   「世界意识」,果然有它自己的意识。   所以,在关键时候,它终于按捺不住,出了手。   它不允许容觉脱离应有的轨迹。   “宿主你输了!”888大叫,把牌一摊。   “是啊,我输了。”沐之轻声道,脸上却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结束这个世界!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你叫什么名字?”   九州上很快燃起战火。   灵气坍塌导致各族族地损毁、九州处处险地, 灵气萎缩则导致福地消亡、资源越来越匮乏。   而修炼,尤其是族内孩童们的修炼启蒙, 尤其离不开庞大的灵气资源。   到了现在, 即使同属一个族类,不同族群之间也会因为一点点资源或是安全土地的争夺而引发矛盾,继而产生伤亡和战争。   容觉就是在这时候出手的。   他不在意名声, 不在意手段,肆无忌惮地把各族都卷入了战火中, 以统一为名义, 逼迫各族低头。   七个月后, 一支赫赫铁甲军停在了水族和羽族共同的盟地前。   当着羽族人的面,水族猝然翻脸,投靠了容觉一方。   他们的领袖和精英动作自然,只是眼底深处, 似乎都烙印着一点血色。   ……   半年后。极北之地。   沐闻识有时半寐半醒, 唇齿间总是萦绕着浓郁的铁锈腥气。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冰室。   他坐起身,对面的冰棱反射出他的面容。十四五岁的模样,稚嫩又单薄。   大脑空白一片。   许久之后, 他才想起自己的名字:青沐。   青沐发现这个地方只有他一个人。   方圆数十里,只有他所居住的一栋建筑, 里面没有任何其他人的痕迹;建筑外, 从天气推断大约是春天,雪化冰融, 初生的嫩芽冒出一个尖, 空气微微有些寒冷。   他尝试过无法离开这里, 也便顺其自然地住下, 每天饶有兴致地去附近山崖上观察一株蓬勃生长的陌生灵植。   直到两三天后,他再次来到山崖上,却发现那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高而瘦,穿着一身不见纹饰的黑衣,越发衬得一截脖颈露出的皮肤雪一样白。   似乎听见动静,那个人转过头,只和青沐对视了一眼就垂下眼睛,漫不经心似的望着地面,身躯却像一张绷紧的弓般僵硬。   这个人生得很漂亮。这是青沐的第一印象。   甚至可以说,无论男女,他都是青沐见过最美丽的人。   但让青沐感到奇异,甚至隐隐有些不舒服的,是这个人过于苍白的皮肤,仿佛身体里完全没有血液流动一样,映着漠然厌倦的神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摇摇欲坠的琉璃。   青沐本该对第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产生防备之心。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尊琉璃看起来太美、太脆弱,他想了想,索性直接走上前,在那个人不远处坐下。   青沐没有过于关注身边的人。   他仔细地看了看灵植的生长状况,发现它已经结出了一个小小的淡紫色花苞。刚要伸手触碰,身侧一个微哑的嗓音就轻轻说:“这是紫萝衣。”   青沐转头看去。   那人还是没有和青沐对视,安静的眼眸望着紫萝衣的身影,突然问:“你想不想看它开花的样子?”   青沐诧异。他知道灵植有催生的方法,但不仅消耗甚大,还都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这人的话却那么笃定,仿佛下一瞬就能让眼前的植物跳过生长阶段。   没等青沐思忖多久,那人已经伸出手,淡白的手指接触到花苞时,突然有鲜红的血液渗出。   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淋漓的伤口,而花苞贪婪地汲取着伤口里涌出的血,竟然真的一点点长大、绽开紧紧合拢的花瓣。   青沐看着那个人脸上不知疼痛般的浅浅笑意,明明应该感到毛骨悚然,却莫名化作一股怒意,让他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腕,抓到自己面前。   那人一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接触到青沐冰冷的神色时又自觉住了嘴,安静地任青沐动作。   青沐对治愈术法并不陌生,一点青色光芒闪过,原本刺目的伤口很快恢复原状。而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太礼貌。   “咳,你叫什么名字?”他掩饰地松开手,问。   那人深深地凝视他,轻声回答:“容觉。我的名字是「容觉」。”   作者有话说:   抱歉没赶上,今天一天都头晕眼花的,感冒了特别难受,尤其是不停流鼻涕导致我今天用了十几包抽纸,鼻子都快擦裂了,泪目;   有点撑不住了只能先放一半了,我晚上争取把下一章赶出来…… 第64章   “我错了,师兄……”   青沐和容觉很快熟悉起来。   他们待在一起时, 常常是青沐在说话,容觉垂睫听着;但青沐并不是多话的人,更多时候, 他更喜欢、或者说更习惯于一个人读书、修炼。   每当这时, 他总能察觉身后有目光盯着他,无声地,但又非常有存在感。   于是便只能无奈地转过头去。   容觉就坐在不远处, 若无其事地垂着眼,神情安静而无害。   但隐隐地, 青沐总能从他身上察觉到一种压抑的危险气息。   那种不稳定的感觉, 仿佛悬崖边的摇摇欲坠的落石, 不知道哪一阵风吹过,就会带来粉身碎骨的倾塌。   “怎么了?”察觉到青沐视线的刹那停留,容觉眼睫颤动了一下,冲他露出微笑。   弯起的弧度柔和, 眼睛却深渊般漆黑一片, 翻涌着某些极端又黏腻的情绪。   青沐奇异地想,难道他真的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吗?   “我们是不是认识?”他问。   ——不是「你是否认识我」,而是「我们是不是认识」。   时空天赋使用过度导致的错乱, 让青沐身上的时间倒退回了十四岁,而在他十四岁前的记忆里, 决不可能有容觉这个人。   ——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么?   容觉手指攥紧,“这对你而言,很重要么?”   过往记忆翻涌, 数不尽的戾气在心底滋生, 他唇畔的笑意反而越发柔和清澈:“还是你其实更想问, 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是孤零零地被关在极北之境结界外的时候, 他固执地望着结界内的大雪,最惶恐也最茫然;   ——是强行用自己的血污染轩辕圣书的时候,从它那里拼凑出沐闻识种种布局的真相,从此有了那么深切的恨意;   ——是羽族终于在他面前屈膝低头,风胜颓然地把钥匙奉上的时候,他盯着它,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快意不是轻蔑不是满足。   而是彻骨的冷,是陡然而生的遍布血液的寒意与畏惧——如果沐闻识真的已经死了……他该怎么办?   “没错,是我把你困在了这里。可是离开这里,你又能去哪里呢?你的族人早就抛弃了你,他们在危难面前只会像狗一样祈求活命的机会,根本不在意你是否活着……”容觉微笑着,一字一句吐出的话语却透着说不出的狠毒意味。   轩辕圣书曾告诉他,几年前,有一个青鸾族的年轻人在它那里看见了和自身有关的未来。他回到族中之后,很快死于反噬。   那就是沐闻识的兄长,青鸾族的前任少主。   在那之后,才有了沐闻识空降学院,以及关于他弑兄上位的种种传闻。   事情于是变得分外明了:看见了未来大劫的年轻人把这段未来用秘法告诉了自己的弟弟,要求他保护族人;而也只有身具时空天赋的沐闻识,才能在破碎的九州重新建立起一块不受干扰的净土。   显而易见地,沐闻识答应了他的兄长,即使代价是牺牲他自己。   容觉有时候甚至分不清,自己恨的到底是沐闻识那么干脆地抛下了他,还是他爱羽族爱到了不惜性命,甘愿被利用牺牲。   他想起羽族人争权夺利、讨好献媚的丑陋姿态。   ——这样的一群人,凭什么让沐闻识抛下自己,不惜性命地去保护?   眼底浮起晦暗的血色,容觉紧紧盯着青沐脸上神情的每一分变化,突地一顿。   只见青沐脸上只有短暂的错愕。他明明相信了他的话,相信族人抛弃了他,可是脸上却没有半分伤心难过。   他还若有所思地问容觉:“所以我果然丢失了一段时间?”   “你不恨么?”容觉轻声问。   “恨?”青沐重复这个字眼,偏头笑了一下,“你不知道么,我是混血。”   容觉一怔,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青沐已经继续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一直是一个人,一个人读书,一个人修炼,只有兄长偶尔会来看我。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因为我是混血,我的存在就是族长的丑闻——如果不是因为天赋出色,或许我刚出生的时候,就会被赶出羽族。”   他口吻清淡地总结:“任何时候,混血都是第一个被族群抛弃的,我早就有了准备。所以你问我恨不恨?当然是不恨的……没有感情,又何谈爱恨呢?”   说到最后,他甚至微微一笑,眉眼间俨然有了几分日后沐闻识的风采。   而容觉怔怔地望着他,目光里第一次有了孩子般的迷茫。   当大殿之下再度因为日后的方向而争吵时,容觉却在出神。   他想起很久以前,沐闻识曾抚摸他的头,说「小觉很像我」。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温柔,眼神却是微微寂寥的,看起来格外遥远。   那时容觉不信,沐闻识也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再提起过。   可现在容觉发现……原来真的有个地方,是他和沐闻识相同的。   师兄并没有骗他。   或许师兄从未骗过他。   师兄说过,要和他白首成约,永不分离……或许师兄并非是有意抛下他的。   于此同时,一个声音轻轻地,冷酷而讥诮地响起:可是沐闻识喜欢的真的是你吗?他只是喜欢你伪装出来的那个表面乖巧无害的师弟罢了……那个内心阴暗冷酷的怪物,才是真正的你。   等他发现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他绝不会再爱你,就像他说的那样,你们会成为敌人……   殿下各执一词的下属们突然感到一阵恐怖的气息,脊背发凉。他们近乎一致地看了眼上首的容觉,随即战战兢兢地住了嘴,等待容觉像往常一样一言不发地离开。   在他们中,已经为之后要做什么吵过不止一次了:以戚风为代表的兽族一党,坚持认为应该「统一称王,稳定人心」;以白影为代表的皇苑一党,认为应该先严厉打击各地「叛党」,镇压尚且不心服的某些种族;最后一派零零散散,主张让容觉善待各种族,尽早开放万族学院收容四方。   如今九州上,想要找出一块灵气充足又安稳太平的地方非常不易,除了少数人知道的极北之地外,就只有被容觉通过轩辕圣书握在手里的万族学院。   容觉现在的名声并不好,他的暴戾和残酷早已闻名九州,私底下,就连他自己的属下都觉得他是个「暴君」。   所以最后一派的主张听起来没有什么毛病。   但事实上,那个「各种族」基本上就是在指代羽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羽族最后才迫不得已臣服的原因,容觉对羽族的态度残酷非常,有时白影都觉得容觉对整个羽族抱有一种扭曲的恨意,随时都会下令把羽族全部杀光;但每每到那时,又会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拉住他,让容觉保有最有一丝理智,不至于彻底疯狂。   无论如何,万族学院里现在基本上看不见羽族的身影。   随着安静的时间越来越长,殿内的气氛也越发死寂。   就在他们已经在想容觉这次又要杀多少人的时候,上首,容觉终于开口了。   他的语气甚至堪称轻缓:“我欲称王。”   平平淡淡四个字,石破天惊。   一直在容觉手底下装傀儡,苟到绝望几次想要放弃任务死遁离开的戚风更是恍恍惚惚,怀疑自己在做梦。   而容觉却只是在想:没有关系,他还可以继续装下去。   在沐闻识恢复记忆之前,他可以抹去所有不堪的痕迹,粉饰出一个全新的九州。   即使整个世界都是谎言,只要沐闻识是真的,就足够了。   “系统你赶紧看看,容觉是不是被魂穿了?这是哪位哥们儿发了善心要做好事啊?”散会之后,戚风终于得空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尖锐的疼痛却让他差点喜极而泣:终于可以摆脱这个世界了!   系统也激动地说:“恭喜宿主!”   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戚风瞥了一眼,是白影。   这次容觉要称王,就是由白影和戚风一起负责各项事务。   提起这位老兄,戚风心里是佩服的:在容觉手下这几年,他自己每天有系统给做心理辅导,都战战兢兢快要患上心理疾病;白影一个土著,那么早就跟着容觉这个蛇精病,居然还能没事儿人一样忠心耿耿。   “俗话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厮该不会已经心理变态了吧?”戚风跟自己系统吐槽道。   而另一边,白影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一处极其隐秘的地下室内。   “时机到了。”他换了一个嘶哑陌生的嗓音,简洁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就像戚风说的那样,白影虽然没有心理变态,但他显然选择了前者。   ——背叛容觉。   如果放在平时,白影无论如何不会升起这样的念头。   但是,许久之前戚风那个随口说的「灭世预言」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而容觉不知为何消耗了大量血液,导致对傀儡的控制力和实力都有所下降,则给了他信心。   当然,一切的根源还是……   “万族学院终究只能提供一时的庇护,容觉手上握着安全的极北之境,却谁也不让进去,”阴影里,风胜咬牙说,“他就是个疯子!难道真的要让他毁了万族、毁了九州吗?”   即使身为以搞事为乐的皇苑人,白影也还有自己在意的人,并不希望看见九州倾覆。而以容觉这几年的精神状态,白影毫不怀疑他随时可能会升起毁灭一切的念头,并真的动手。   “容觉登基之日,就是最好的下手时机。他控制了那么多傀儡,平时也就罢了,这半年里他动用了几乎全部的心头血,不止实力下降大半,寿命更是缩短不少。到时候,只需要大多数「傀儡」同时服下清心之药,竭力反抗,容觉遭到反噬,必然重伤,杀他就轻而易举了。”白影同其他人定下对策。   容觉留给白影和戚风的准备时间很短,也正合了前者的心意。有反心是一回事,真正定了计划又是另一回事,更别说容觉有双看透人心的眼睛,让白影不太敢出现在他面前,正好借着准备大典的理由每天忙碌。   那一天,各族都有使者来到万族学院,想要见证这一轩辕当初没能完成的统一;那一天,天气格外和煦,连学院外的灵力风暴都似乎温柔了不少。   那一天,在极北之境的某个地方,青沐尝试解开禁制,头疼欲裂,下意识使用了自己的天赋。   下一秒,他的手脚都开始伸展,面容渐渐褪去稚嫩,有了清晰的轮廓。   被混淆的时间轻轻拨正了。   沐闻识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禁制。   对青沐来说头疼不已的禁锢,他只是轻轻一伸手,就找到了解法。   登基仪式上,自然少不了酒水。   酒水是白影负责安排的,戚风稍稍尝了一口,发现这酒的口感很特别,格外甜滑,又有一种特殊的清冽香气,和饮料似的。   大概是怕有人喝了烈酒发酒疯?他心里暗暗猜测。   对酒的关注只是一瞬间,戚风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了自己的任务上。   主线任务是让容觉成王,很快,他就可以成功了!至于支线任务的「治愈容觉」,呵呵呵,虽然它的奖励比主线还高,但哪怕再翻一百倍呢,戚风也只想让它哪凉快哪待着去。   当容觉的身影出现,戚风是最激动的人之一。   和别人的激动不同,他的激动纯粹是因为任务。   也因此,当容觉手握轩辕圣书戴上冠冕的时候,本该提示他任务成功的系统震惊了:“任务完成度怎么在下降……清零了?什么,我们失败了?”   戚风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在脱离世界的前一秒还愤怒地嚷嚷着让系统申请bug检查,与此同时,殿内的局势突然转变。   兵刃亮出,寒芒一片,所指的正是殿上面容苍白突然吐血的新王。   而让人群里的白影不安的是,被背叛、被包围,显见已经无路可走了,容觉脸上却不见吃惊的神色。   他心底开始发寒,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容觉又吐了一口血。   体内的反噬让他本就因心头血流失而破败的身体更加摇摇欲坠,但他望着殿下指向他的兵刃,甚至轻轻弯了弯唇角。   ——既然要伪装,当然要装的彻底。成王从来不是他的目的,给这些人提供机会才是。   “在等什么?不如一起来吧……”容觉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知道他们在等他唤出暗地里的扈卫,但他们注定是等不到了。那些人被他派出去清理痕迹,而找不到这些暗卫,他们就不会敢杀他。当然,折磨、拷问是少不了的。   大约还有半个月,师兄应该就能恢复记忆从极北之地出来了……看到他这么惨,一定会原谅他曾经「冲动」做过的一些错事吧?毕竟,他也只是被人教唆的「受害者」啊……   容觉的目光落在白影身上,甚至有一点隐秘的期待。   耳畔似乎有叹息响起。   容觉的身躯突然僵住。   黑发,白衣。一道熟悉的身影踏入殿内。   那个人明明不该出现在这里……但偏偏,他出现了。   有认出他的人发出惊呼。   沐闻识神情寡淡,什么也没说,却有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敬畏的气质。人群如潮水般分开。   沐闻识谁也没看,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各色异样的眼光里,不疾不徐地走上台阶,站在容觉身侧面对众人。   面对殿下或警惕或怀疑的目光,他微微一笑,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极北之境已经开放,任何族群都可以前往定居。”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往滚烫的沸油里浇了一瓢水,激起无数飞溅。   这些人密谋了那么久,最大的共同利益就是极北之境的居住权——如果不是容觉不肯开放极北之境,谁提杀谁,今天在这里动手的人能少一半。   有人犹豫半晌,提出质疑:“你说的可是真的?”   沐闻识不答,目光投向了藏在人群里的风胜。被他的目光轻轻一扫,风胜从震惊中缓过来,脸色数变,最终咬牙站出来说:“沐苑主是羽族的前辈,一手改变了现在的极北之境,既然是您说的,自然没有问题。”   作为羽族的现任领袖,风胜的承认无疑是最好的证明。人群顿时蠢蠢欲动起来,有些还互相警惕地对视一眼:如果是真的,那自家族群的搬迁当然是越快越好!   但还是有人不甘心,说:“即便如此,我们今日也要先拿下这个暴君!谁不知道他手腕残酷,多少族群灭绝在他手上,一旦被他跑了,我们早晚会遭到报复!”   他这句话刚出口,容觉本就毫无血色的脸色愈白,连气息都变得微弱起来。   但真正让他手指发抖的是,沐闻识并没有看他,哪怕一眼。   他只是语气平静地说:“容觉是我的师弟,即使要管教,也是我来。”顿了顿,又道,“三日。三日后,我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沐闻识许久没有在人前出现,他的许诺其实本不足以让他们退去。真正「打动」他们的,是沐闻识的下一句话:   “若是不服的,可以先来和我比过一场。只是极北之境的时空尚不稳定,还需要我的灵力维持,如果因此导致极北之境出了问题……”   他垂眸一笑,云淡风轻,却让本来坚决反对的人青了脸,彼此商议一番就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沐闻识的态度这么坚决,他们倒不是怕打不过他,只是万一真的把极北之境打坏了可怎么办?这世上时空天赋者或许不止有沐闻识一个人。   但造诣如他一般的,想要找出第二个还真的无比困难。只能先去安排迁移之事,再来徐徐图之了。   人群离开后,大殿一时空旷下来,静得落针可闻。   沐闻识这才侧头,看向容觉。   记忆里的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容觉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脸色白得可怕,脊背却还是挺直的,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固执地盯着他,一如从前无数次那样。   下一刻,沐闻识伸出手,抱住了因虚弱而向后倒去的身影。   “师兄……”容觉一只手攥紧了他的衣袖,试探地轻唤。   沐闻识抱着他席地而坐,凝视他苍白如纸的面容,半晌才笑了一下,轻声问:“这是小觉第一次对我用苦肉计吧?”   容觉瞳孔一缩,一颗心仿佛被紧紧攥住,又仿佛在不停不停地往下沉,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沐闻识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他感受到了比反噬强无数倍的痛苦折磨。   “师兄……”他本能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对上沐闻识目光的一刹那,一种近乎直觉的敏锐告诉他,沐闻识很可能什么都知道了。他整个人顿时变成了一具僵硬的木偶,只有攥着沐闻识衣袖的手仍然没有松开。   然而,沐闻识望着他的目光并没有改变,他甚至轻轻摸了摸他的鬓发:“虽然我不喜欢你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达到目的,但你宁愿成为阶下囚也不愿意向我坦诚,应该是我做的不够好吧。”他摇摇头,“我明明知道你的性格……我只是没有想到你能走到这个地步。”   容觉的伪装成功吗?沐闻识其实并没有真的被他乖巧的面孔欺骗过,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小觉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真要说失败,却也算不上:起码沐闻识从不知道容觉还有这样能把九州搅得天翻地覆的能力。   容觉怔怔地看着他。   师兄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怎么可能呢……   沐闻识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手指落在容觉脸侧,抹去了上面的一道血迹,继而一路向下,直到心脏的位置停住。   “小觉用了很多血来救我吧?”沐闻识的目光复杂到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容觉下意识想要否认,随即想起什么,低低地「嗯」了一声。   有一瞬间,他不习惯这样袒露的自己,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对从小作为实验品长大的他来说是致命的危险。但是一想到这个人是沐闻识,似乎又有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即使他仍然不敢置信。   “你不怪我么?”沐闻识凝视他,叹息道,“我一向自负,习惯只靠自己去做任何事,却没想到在极北之境上栽了跟头……把你丢下了,抱歉,小觉。”   容觉张了张口,突然一顿,艰涩地坦诚道:“我恨过你,师兄,可是你活着,我很高兴……我从来没有那么庆幸过……”   他说这话时眼眸分外清澈,那是沐闻识见过的最纯粹的眼睛。   沐闻识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他用一只手盖住了容觉的眼睛,嗓音分外柔和:“你可以恨我的,小觉……”   他使用天赋前的刹那,容觉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挣扎了一下,却被沐闻识在身上一点,就此无法动弹。   时空天赋再一次使用,这次,是在一个人的身上。   容觉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时间在他身上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是在极北之境里,他掘遍冰层,把沐闻识从地底深处挖出来,毫不犹豫地剖开胸腔,用近乎全部的心头血唤回他仅存的一丝气息;   是在沐闻识消失的那几年里,他疯狂扩张,疯到用无数血液强行污染轩辕圣书,控制了各个种族里数百人为傀儡;   ……   容觉身上的伤痕一点点褪去,他变得更年轻,脸上也有了血色。   与此同时,察觉到自身的变化,他的挣扎也更强烈,沐闻识的手下涌出湿润的液体,那些液体从皮肤的缝隙里滑落,透明的,落在地上像破碎的心。   强行使用天赋,让沐闻识的头发一寸寸白了下去。他没有移开手掌,只是声音温柔地说:“别哭,小觉。我们还会有再见的机会……”   时间继续向前倒退。容觉在变得年少的同时,他所造成的那些伤害也在消失——被他杀死的人虽然无法复活,但是那些一息尚存或者被变为傀儡的人,又或者认识他的人,都将恢复如常,忘掉这几年里和容觉有关的一切记忆。   时间终于倒退回那一天,容觉初入学院。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还没有来得及遇见沐闻识,从此心心念念一个很可能死去的人。   最后的一刻,容觉终于冲破了第一道禁锢。他不顾嘴角的血迹,仓惶而哽咽地说:“我错了,师兄……我错了……你停下来,师兄……”   沐闻识轻声说:“别怕,小觉。忘掉这一切吧……”   他没有骗容觉。这样使用时空天赋虽然足以消耗他所有的生命力,但是「涅槃」的功法仍然会在最后一刻起效。   他的最后一部分,会留在容觉身边,即使沉寂,即使很可能再也无法苏醒。   作者有话说:   别怕!明天更he番外!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他朝他伸出了手。   天光照亮大地, 清晨的白雾尚未散去,空气湿润而清新。   “容师……”年轻的弟子看着容觉比他还小的脸,实在叫不出「师兄」二字,“咳, 我还是叫你的名字吧。你现在去联系你的族人登记,应该还来得及。”   如今的万族学院已经空了大半。本不该这么快的,但是轩辕圣书出现异常, 学院里很多地方都直接关闭了,再加上这里的规则本就对成年人有所限制, 不适合各族成年族裔长期居住, 导致现在人人都想往极北之地挤。   只是极北之地也不是那么好进的。虽说明面上人人都可以前往居住, 但各个大族威势凌人,定下规矩,小族暂且靠后,名额有限, 且必须一一登记过才能统一进入。   唤作「容觉」的黑发少年闻言礼貌地道了一声谢, 目送年轻弟子走远。   看着那道背影,他的眼神转瞬间冷淡下来,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傀儡天赋跃跃欲试,却突地心尖一抽。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样的感受。   就如同当他在陌生的地方醒来, 发现时间距离他入学院那一年已经过去了很久时, 胸腔轻轻跳动着,本该沉寂空洞的内心, 却突然有一种非常寒冷、非常疼痛的错觉。   他花了一点时间了解现状。   这几年里, 学院里的学生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各苑的记录也没有他的痕迹。   容觉本以为自己是中了某一位时空天赋者的暗算, 因此来到了几年之后。   但是深夜里,独处时,总是有一种奇异的情绪弥漫上来,仿佛在他不曾知晓的时候,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的手按住心脏的位置,神情晦暗难辨。   是被暗算了吗?   灵力悄然走过一个循环。   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正依附在他的心脏上,安静,但格外显眼,又尤其脆弱。   脆弱得犹如风中烛火,只需要一个动念,就可以将它彻底粉碎成灰。   灵力悄然逼近,带着危险的杀意。   那一点存在却仍是安安静静的,任人宰割的模样。   容觉的手下意识攥紧又松开。   在他自己尚未察觉的时候,他已经将灵力打散,低低闷咳一声。   空气里有风拂过,伴随着沙沙的响声。   少年下意识转身。   却只看见空荡荡的景色。   胸腔空荡荡的,明明是非常熟悉的孤独,在此刻竟然异常难以忍受。   容觉漠然垂眼,眼底浮起一丝讥讽,不知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如果那个暗算他的人想要通过操纵情绪来影响他,未免太可笑了——   「噗通」。   心脏轻轻跳了一下。   不,不是心脏。   是那个依附在他心脏上的存在,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点由它散发出的暖意,异常鲜明地顺着血管流淌而过。明明只是那么一点点微弱的温暖,却如同一个熟悉但阔别已久的拥抱,那么地令人留恋。   “容公子!这次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我们部族还不一定能躲过这次的灵力风暴……”容貌粗糙的羽族长老颤颤巍巍地递上一个包袱,“这是我们族里给你准备的谢礼,一点灵石,你别嫌弃……”   在当下,尤其是满目疮痍、灵气衰微的九州,稍微好一点的灵石已经足以成为小族的珍藏,这份谢礼的诚意不可谓不大。   容觉却没有多看一眼,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淡淡道:“后天这里应该还有灵力风暴经过,我劝你们尽快搬走。”   长老面露苦色:“现在的九州,真的有可以定居的地方吗?”   此地地处偏僻,在这里居住的羽族人都远离于世,也不曾听过极北之境的名声。   容觉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本懒得多费口舌,心脏处却轻轻跳动了一下。   它和容觉的距离实在太近了,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都能被他感知到。昨日容觉吞噬灵力风暴用来滋养它的能量,似乎这一刻终于被它消化完了。   于是它轻轻翻了个身,整个存在都暖洋洋的,对于胸腔内娇嫩的脏器来说甚至有些太烫了。   容觉的眼角因此而泛起嫣红,嘴角也不自觉轻轻弯起。一点愉悦让他主动出声指点道:“据说极北之境有时空天赋者作法,灵力稳定,如今各族都在那里定居。”   长老一惊,虽然没有对容觉的话怀疑什么,却还是感到有些匪夷所思:“这,这得是多强大的天赋者啊……”   容觉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手轻轻抚上心脏处。   是啊,要有多巧,那个改变了他的时间的天赋者,不也是时空天赋者吗?   某些方面来说,他似乎应该感激「他」,因为「他」把这个存在送给了他;可容觉自小就没有学过「感激」二字,他只知道,对于有威胁的敌人,就要毫不犹豫地铲除。   何况,一想到他心脏上的这个存在可能受到别人的控制,他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容觉心上的这个东西很奇特。   它似乎不能让宿主沾「血」,否则会受到严重的反噬,曾经容觉出手重伤了一个水族,它几乎是在刹那间就萎缩了一半,如果容觉使用傀儡天赋的话,很可能它就直接「死」去了。   这么娇贵的东西,很难想象会是暗处的敌人送给容觉的。他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只要随便杀个人,可能它就不复存在了。   可容觉偏偏忍住了。   他猜测「它」或许就是自己那个曾经遗失的很重要的东西。或许,他并不是被时空天赋者送往了未来,而是被抹去了一段时间。   否则,要怎么解释他心中那种奇异的情感,和对「它」的熟悉?   他甚至那么快就接受了「它」,无法忍受「它」遭到伤害,察觉到「它」依赖灵气风暴的能量成长时,更是没有过多思考,就一个人踏上了在九州的漫漫旅途。   但容觉从未因此而感到孤寂。很多时候,他感受着「它」轻微的跳动,想象在那段消失的时间里他们怎样相遇,怎样说话;或许「它」只是一只不会说话的鸟儿,会在夜晚收敛羽毛,依偎在他身侧。   少年精致的面孔常常会因为这些想象而微笑。但更多时候,见惯黑暗的他会想象「它」是怎样变成现在的模样,想象「它」是怎样流淌鲜血死去,那时他恐怖的神情和周身压抑的戾气或许会让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感到畏惧。   容觉给这一趟旅途定下的终点,是极北之境。   他必然是要去见一见那位时空天赋者的。   他也并不怕他躲在幕后。   因为,极北之境,不就是那个人留在外面的最大弱点么?思及此,少年唇角笑意冰冷。   两年后。   极北之境。   这里是九州上最繁华热闹之处。尤其和外界的满目疮痍相比。   披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站在入口的分界线上,无意般抬头看了一眼,随即混入了人流之中。   容觉是初次来到这个地方。   但他其实并不陌生。   两年来,通过从外界不断搬入这里的各个小族,他成功找到了合适的「傀儡」,和那位野心勃勃的兽族来往过很多次通信,也指点过对方如何行动筹划。   时至今日,他对容觉已经深信不疑,并且在他的诱导下拟定了最后的计划:找到极北之境的时空核心,以此来威胁那些大族让出利益。   也因此,容觉很快就被迎入了某处豪华院落之中,被一口一个「先生」地叫着。   计划在容觉加入之后进行得很顺利。   他不杀人,不意味着不能以他人为刀;而他的敏锐和聪明,又总能很轻易地从上层获得珍贵的情报。   最后他们确定,极北之境赖以维持的时空核心,就在某一处地底之下。   心脏处的震动激烈起来。   容觉轻轻按住「它」。「它」已经成长得很健康了,在这时甚至活跃得令人苦恼。   容觉垂眸,微笑安慰它:“别怕。我不会亲自动手的。”   他只会诱导别人去做。先毁去一半,逼那个时空天赋者现身,再以另一半为条件,问出关于他和「它」的某些情报。   至于极北之境会因此受到什么影响……容觉从不在意。   哪怕他这两年没有沾过血,甚至间接地做了很多好事,但本质上,他还是那个黑心黑肺的混血。   世事无常。   曾经那段岁月里的容觉体会过这个词的滋味,现在,新的容觉也体会了一遍。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个散发着淡蓝光芒的晶体,一动不动地怔在原地。   心脏剧烈地疼痛起来,鼻息间似乎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突然涌上来的痛苦和绝望那么剧烈而真实,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先生,我们是不是该动手了?”旁边的人看见他难看的脸色,疑惑地小声问道。   容觉勉强从那种情绪里抽离出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那人浑身一颤,下意识退后半步。   而容觉已经朝核心走去。   他的手轻轻发抖,却毫不迟疑地按在了晶体之上。   刹那间,光芒大作。   晶体之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抽离出来,容觉同时感到心脏处一空。   有什么东西在空中汇集,随即化作一抹流光,朝外面飞去。   地动山摇。   时空核心无声地隐匿进更深处,而这里即将崩塌。   容觉没有再多看它一眼,也没有理会其他惶恐失措的人,他紧紧地盯着流光的方向,朝外追去。   容觉追了很久很久。灵力消耗完了,他就直接以血为补充,一直到口腔里全都是血腥气息。   那抹流光最后停留在一个无人的山崖之上。   它一点点变作了一个人形,白衣,黑发,五官端秀,轻轻睁开了眼睛。   在看见那抹身影的时候,容觉僵在了原地。   大脑里似乎有什么突然炸开,一幕幕画面浮现在眼前。   “师、兄……”他艰涩地唤道,声音低如梦呓。   那道身影已经坐起了身,风扬起他的长发和袍袖,简单的白衣,和天空的颜色融为一体。他侧头看来,下一秒,露出熟悉的柔和的微笑。   “小觉。”他朝他伸出了手。   然后,紧紧抱住了踉踉跄跄朝他跑来的少年。   作者有话说:   抱歉没赶上orz其实这章才应该是真的结局来着,但是昨天实在写不完,干脆就当番外放了,所以这个世界确实是HE来着(捂脸);   PS:   下个世界就是最后一个世界了,打算写师徒年上,伪替身,狗血风,cp是黑切白疯批厌世大美人攻×白切黑起点风小狼狗醋精受,画风可能会和这个世界不太一样,大家自行选择要不要看吧_(:з」∠)_;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旧时代最后一抹璀璨的余晖。   回归之后, 甚至来不及查看任务奖励,沐之的通讯器就发出了无数滴滴声。   它们都来自于另一位任务者。   在遥远的另外一处,「戚风」正咬牙切齿地盯着通讯器, 等待回复。   他就说为什么明明容觉都称王了自己还失败了, 竟然不是bug,而是因为那个世界还有任务者!那个任务者的参与度、完成度都要远远高于戚风,他才会被直接判定为失败。   而这个任务者, 如果戚风再猜不出来,那他就可以麻溜退休了——鸣天苑苑主沐闻识, 那个在无形中操纵一切的病秧子!   戚风反应过来的时候, 差点没气到吐血。当然, 他费尽千辛万苦挖出「沐闻识」的真名并且找到他,并不是为了来一场真人快打,毕竟就算打残了也能被轻易治好,他就是……就是不服气罢了。   但是沐之并没有理会他。   不仅仅是因为他不重要, 更是因为——第三个排在前十的高危任务, 到了。   这也太急了吧?888对此十分诧异,但扭头一看,沐之的唇角却挂着神秘的笑意。   他似乎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随即悠然道:“没事……这是最后一个了。”   ——既然主动送上门了,那么, 他就不客气了。   作为北方十三仙城之一, 灵桓城最为出名的,是「器」。修真界第一器行「天宝阁」总部就坐落于此, 除此之外, 赫赫有名的私人器师如长阳子、白道人等, 也都长居于灵桓。   因此, 每一日都有修者不远数万里前来拜访,只为求得一柄与自身契合的灵器。   数年来,盯着进进出出的修者,城门守卫早已练就了一双利眼,知道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   比如说那个周围一堆拥簇的锦衣公子,看似富贵满身,实则周身灵力虚浮,修为底下,身上挂着的大多是金玉凡器,灵器没有几件,一看就是小家族里出来的草包;   再比如说那个衣着简单、修为只有筑基的小姑娘,看似平凡无奇,却灵力凝实、隐隐有锋锐之感,大约是位师出高门的剑修,日后说不得能在灵隐剑会上听见她的声名;   再再比如说……   目光落在一道身影上,在后方悠闲评价人群的守卫长突然僵直了身体,汗毛微竖。   那是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穿着一身紫衣,脸上大约是施了术法,乍一看如蒙着一团薄雾,看不清五官模样。   紫色是很容易显得俗气的色调,穿在那个人身上却成了无法增减一分的华美。明明看不清脸,但视线一落在他身上,就会觉得周围环境都黯淡了下去,连耀眼的日光都沦为陪衬。   可这并不是守卫长紧张不已的原因——起码一部分不是。他真正感到凝重的是,那个紫衣人的修为他完全看不清摸不透!   在灵桓,为了显示底蕴,也是为了震慑外来者,就连城门的守卫都至少有筑基期的修为,领头的守卫长更是已至金丹中期,再加上特殊灵器的加持,他甚至可以看穿比他高一个大境界的修者!   可现在,他却看不清了,原因只有两个:一是这位紫衣人身上有比他更好的灵器用来遮盖修为;二就是,他的修为至少已经达到了化神期!   可能吗?化神期的大佬,已经足以惊动城主相迎了……   而那位紫衣人,却在乖乖地按照灵桓城的规矩,站在人群里排队等待入城。   守卫长看得冷汗直流。   下意识整了整衣襟,他迎上去,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恭敬地唤了一声「前辈」,请他直接入城。   紫衣人侧眸看了他一眼。   很平淡的眼神,却如凝视脚下的一粒尘埃,甚至没有真正地看进眼里,彻底打破了守卫长关于这位平易近人的猜想。   守卫长头更低了,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并没有遭到什么为难,紫衣人就跟着他从另一条通道进了城。   走进城门,紫衣人顿了顿,留下一枚半枯的草叶。   以及一声漫不经心的「多谢」。   简单的两个字,却是用再美的乐器也无法奏出的华美声线,人走声落,余韵还留在空气之中,令人恍惚。   “醒醒,回神了!你这是怎么了?”有同僚拍了拍守卫长的肩膀,见他终于清醒,便道,“来新活了!”   守卫长茫然地问:“什么新活?”   同僚嘿然一笑:“南边的青玄之主你听过没?人家悬赏百万灵石,悬赏令刚刚送到咱们灵桓城来了!”   百万灵石。   守卫长一个激灵,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当年,正道诸派联合通缉一位大魔的尸首,也不过百万之数!难道什么时候又出了一位暴虐的大魔吗?   同僚摇摇头:“人家这回,悬赏的是他自己师尊的踪迹!听说只要有一点线索,就可以去找青玄海领赏……他师尊可是沉昼山山主,这位百年前就有化神修为,据说常穿一身紫衣,容貌卓绝,性格暴虐……总之也是个不好惹的!”   守卫长一僵,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那片之前来不及细看的枯叶。   细长的叶子呈黄绿色,半枯半荣,生机与腐朽自成圆融之象,不正是传说中出自沉昼山的有价无市的两仪叶吗?   “你可知道,青玄之主为什么要悬赏沉昼山主?”守卫长艰涩地问。   同僚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八卦说:“我看哪,多半是为了寻仇!据说百年前,沉昼山主把他徒弟,也就是现在的青玄之主削去根骨,赶出了沉昼山,差点让青玄之主丧命;这回青玄之主要炼丹,正缺了一味至纯至阳的遗族之骨为药引……嘿,这沉昼山主不就刚好是太阳遗族么?听说青玄之主放话,要亲手取他师尊的骨头作引呢……”   守卫长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两仪叶,只觉重如千钧。   不知为何,他竟然不太想去领这份悬赏……那位紫衣人看起来明明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喜怒无常……不,不对,那可是百万灵石啊!省一点足够用到化神期了!   深吸一口气,他扭头说:“劳烦你帮我看着点。我有要事,要去见城主。”   “沐时云啊沐时云,我说你什么好呢……当初我就说过,你难得收个徒弟还不好好养,迟早要遭报应……”伴随着嘟嘟囔囔的嘀咕的,是一声声铿锵如凤啼的捶打声。灵桓城里赫赫有名的器师白道人,正在一边用本命灵器捶打自己器炉里快要成型的剑胚,一边随心所欲地调高炉内的温度,一边和里屋的人说话。   然而,分明是来找他炼器的,里屋之人却比他更像个大爷,半晌才回他一句似笑非笑的「是么」。   白道人正要扭头再骂他几句,目光突然看见器炉里自己灰头土脸的倒影,话音便是一顿。   他这副模样,谁看了都要说一声糟老头子,可谁又知道,他本是素来最爱美的凤凰后裔。   上古时,凤凰、青龙、太阳、麒麟等族叱咤风云,统治了天下万年之久,无人不在他们面前俯首称臣,可到了如今,也早就血脉凋零,被称一声遗族,畏畏缩缩地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只有沐时云,身为最后的太阳血裔,依然傲慢地占据着沉昼山,不敬不畏,仿佛是对森严天道至上法则的嗤笑。   他们都是旧时代的遗存,可是比起心气不存、犹如尘埃的白道人自己,沐时云却更像是旧时代最后一抹璀璨的余晖。   “所以,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对你徒弟痛下杀手?”最后,白道人只是这样深深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主线任务下章写,受也下章出场……攻沐时云,受青玄之主,这个世界我没有从攻受认识开始写,攻已经在这个世界待很久了hhh毕竟修真嘛,时间线长一点很正常……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师尊——许久不见了。”   白道人曾经见过那位青玄之主一面。   那还是百年前的事情。   遗族人少, 白道人又几乎可以说是看着沐时云长大的,一听说他收了徒,收的还是北海萧氏的余孽, 立时就有些坐不住了。   出于某种考虑, 他借着外出寻找材料的名义,趁机去了趟沉昼山。   那时的沐时云已经是天下皆知的化神修者,而青玄之主萧尧, 却还是个毫无名气的青涩少年。   白道人对沉昼山颇为熟悉,进去就没有走正门, 而是走了更方便也更隐蔽的小路。   而后在半道上, 他就撞见了一个初初筑基的少年, 红着眼圈,一个人躲在后山咬牙切齿地痛骂沐时云。   那少年翻来覆去也只会骂「混蛋」两个字,语气恨恨,神情倒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儿。本该是好笑的画面, 白道人当时却笑不出来——   这少年的气运之盛, 差点没刺瞎他的眼睛!   凤凰一族神通不一,一般都与火有关,偶尔会出一两个特殊的, 如白道人,就拥有可以看见旁人身上气运的神通。而越是了解气运, 白道人心中就越是敬畏。   大气运者, 即使身处险境也总是能够化险为夷;少气运者,即使天资卓然, 也往往多灾多难, 轻易就在修真道途上折戟。   白道人平生所见气运最差的两个人, 一个是他的兄长, 昔日的凤凰骄子,最盛时甚至敢与天道为敌,最后却陨落在大劫之中,神魂不存;另一个则是……沐时云。   见过萧尧之后,白道人就打消了劝沐时云把他送走的念头,心里盼着沐时云能沾一点他徒弟身上的气运,少被天道劈几次。   却没想到,沐时云的气运之差果然不是假的,和自己的徒弟反目成仇也就算了,萧尧灵基被毁,换成寻常修士早就道途不复了,他却偏偏奇遇连连,不到两百岁就接连突破,晋升化神,成为一方霸主。   “痛下杀手?”屋内,沐时云玩味着这个词,声音懒懒倦倦,“萧尧死了?”   白道人心说,毁人灵基和杀人全家有什么区别?你当初还不如直接杀了萧尧斩草除根呢!   “人家没死,不仅没死,还全修真界通缉你呢!”他没好气地说,“百万灵石,就算是我看了都心动,何况别人?听说萧尧如今已经是化神后期,你……”   白道人话音一顿,察觉到门外的阵法被人触动,立时住了嘴。他停了两息,分辨出来人身份,对沐时云道:“是城主府的二公子灵雾,我炉子里这柄剑就是帮他打的。”   门外适时地传来敲门声,白道人手上一动,大门无声自开,一个年轻公子走了进来,正和正堂里的沐时云碰了个对面。   “白前辈,打扰了,我……”灵雾的目光落在沐时云身上,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紫衣,黑发,分明没有任何多余的缀饰,甚至连容貌也看不清晰。   但他只是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投来目光,就鲜明得如此夺人心魄。   灵雾莫名感到一阵羞窘,耳朵倏地红了。   沐时云收回目光。   看过之后,他就明白为何白道人专门对他提起了这位二公子的名字——灵雾的身上,竟隐隐约约地有太阴族人的气息。   太阴与太阳二族一直交好,关系亲密。   而灵雾身上的气息虽然淡而混杂,不是纯粹的太阴血脉,但在当今的修真界,已经殊为难得。   ——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沐时云这么想着,心中却也没什么厌烦的情绪。他只是淡淡地看着灵雾走上前试图和自己搭话,看着他因为不知想起了什么而眼冒精光,唇畔忽然有了一丝很淡的讥讽笑意。   沐时云有时候其实无法理解,白道人对于所有遗族血裔都抱有的,那种宽容慈爱的态度是从哪里来的。   但他有一句话说对了。   ——百万灵石,谁能不动心呢?萧尧的确是出息了。   晚间,灵桓城下起了大雨。   沐时云没有住在白道人那里,他从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即使只是一宿,也找了城里最好的客栈,要了最好的房间。   到了他这个境界,已经不需要睡眠。他也没有打坐修炼,而是点了一盏昏暗的灯,随意地翻看着房间角落里遗留的人间话本。   夜半时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沐时云脸上没有什么惊奇的神情,他起身,亲自去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白日才初识的灵桓二公子灵雾。   灵雾一身水汽,满脸焦急。他深深地望着沐时云,不等沐时云询问来意,就掐了个隔绝声音的决,声音急促,开门见山地问:“前辈,恕我冒昧,您就是沉昼山主沐前辈,对吗?”   “哦?”   沐时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声音华丽优雅如丝绸,听不出半点慌张惊讶。   灵雾咬了咬唇,主动伸出自己的手,在手腕上划了一刀。鲜红的血液流淌出来,伴随着一种格外好闻的气味——只有太阴一族的血,才有这么令人沉醉的气息,同时也是上好的补药。   “您看见了,我是太阴族人……我只是想帮您,前辈!您的身份白日被一个城卫发觉禀报到城主府。   我人微言轻,知道的时候消息已经被我父亲传了出去……听说青玄之主就在附近,最迟明日就要来灵桓了……您要早做打算啊,前辈!”   灵雾的焦急不是没有原因的。沐时云虽然成名早,但从不以战力闻名,和他交过手的都寥寥无几;而萧尧则外号「杀神」,从金丹到元婴再到化神,手上鲜血数不胜数,跨境界杀敌都不在少数,曾有以化神初期的修为斩杀化神中期的战绩。   二人一旦对上,几乎没人相信沐时云能胜。   “原来如此……”沐时云笑了一下,俯身,轻轻摸了摸灵雾的脸,“这么说来,还要多谢你。你想要什么?”   这话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灵雾对此并不意外,他知道遗族多抱团,对自己人总会更多信任。只是沐时云的动作还是让他控制不住地脸红了一瞬。   下一刻,他目光闪动,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仰慕前辈已久,不知道能否一见前辈真容……”   提出这个请求,一方面,灵雾需要进一步确认沐时云的身份,才好和青玄之主那边谈条件;另一方面,他其实也没有说谎,对于传说中姿容冠绝天下的沉昼山主,他的确颇为好奇。   是什么样的容貌,能让昔年的修真界第一美人都羞惭而退,从此再听不得「沉昼山」三个字呢?   沐时云偏了偏头,只停顿了很短暂的时间,就宽容地说:“好啊。”   伴随着这句话,他脸上模糊容貌的灵力渐渐褪去,显露出掩藏在其下的真正面容。   灵雾最先看见的,是一双眼睛。   那是即使他见过无数美人,也不得不承认的一双最美丽的眼睛。在浓密的鸦羽之下,似乎有一轮烈日冉冉升起,泛着说不出的璀璨光辉;又像是落日时朝霞漫天,无边的景色,都蕴含在了那一抬眸一垂睫之中。   那一瞬间的惊艳与震慑,让灵雾心底甚至升起模糊的悔意。   ——这样的人,如果就此死了,也未免太可惜了……   然而这个念头也只是一刹那。   在这短短的一刹那里,有一道凌厉无匹的剑芒划破长夜,劈碎了客栈的窗户,直直地朝二人的方向刺来!   同一刹那,沐时云手上腾起刺目白光,另一手突然攥住灵雾的手臂,向后一退。   屋外一声轰然巨响,电闪雷鸣之间,现出了高阶修者之间争斗才有的异象。   剑光擦过沐时云的发丝。   沐时云的瞳孔微微一缩,突然侧头望去——他这时才意识到,这道剑光并非冲他而来——只见瞬息之间,灵雾的身体被自上而下地劈成两半,脸上尚且还残留着惊艳的神情。   血瞬间溅了沐时云一身,而他手里只剩下一截残肢,血淋淋地露出可怖的血肉。   一道气息由远及近。   沐时云沉下眼睛,冷冷地望去。   无边黑夜里,走出一道人影。   那人不紧不慢地收了剑,走到沐时云身前,突然半跪下来。   他抬手抓住沐时云的手,拾起衣摆,一点点擦去了上面的血迹。   这一动作看起来那么温柔,沐时云却浑身一震,体内灵气激荡,终于控制不住地咳出了一口血。   “师尊……”那人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抬眸,眼底亮的惊人,“许久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他要沐时云后悔。   天亮之后, 雨霁风停。   灵桓城内的某知名客栈已经成了一片狼藉,老板抱着来自青玄海财大气粗的灵石赔偿,不知该哭该笑。   一大早, 没有打过一声招呼, 来自青玄海的灵舟就停在了灵桓城上空,舟身遮天蔽日,在城池内投下深深的阴影。   作风固然嚣张至极, 却无人敢置喙半句。   且不提青玄之主「杀神」之名,光是昨夜城内惊天撼地的动静, 就足以叫人噤若寒蝉——化神之威, 竟能到达如此地步!君不见, 就连已入化神多年的灵桓城主,昨夜刚死了个儿子,今早又见青玄修士肆无忌惮地在城内大行搜捕,也仍然一声不吭如鹌鹑吗?   望着灵舟, 不少人暗道, 看来这对为修真界所津津乐道的反目师徒终是分出了胜负,那青玄之主真不愧是以杀入道的「大乘之下第一人」啊……唯一可惜的是那位据说容颜绝世的沉昼山主,也不知如今是何下场?   被人惦记的沉昼山主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间狭小的囚室, 没有窗户,空空荡荡, 无声也无光, 四面墙上还贴着重重叠叠的封禁符箓。   逼仄,死寂, 令人窒息。   萧尧倒是真的很清楚他厌恶什么。   沐时云的手掌蜷缩攥紧又缓缓松开, 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 一边半坐起身, 手腕上紧扣的锁链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目光穿过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漫无目的地落在墙面影影绰绰的符箓花纹上,就这么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没有人知道这短暂的时间里沐时云都想了些什么。在这片狭小而无人的黑暗里,身体的伤势加剧了精神上的疲惫,使他终于褪去了过往美丽而高傲的外壳,显露出一种极其冷淡而超脱的神情,仿佛疲惫的旅人终于暂时得到了休憩,又仿佛某种风暴暗藏在平静的海面之中。   有人推开门,一丝光线泄入囚室。   看守者们飞快地把一个骂骂咧咧的身影推了进来,又再度关上了门,动作格外迅速,似乎生怕沐时云还有力气趁机逃跑。   新囚徒的身影模糊不清,声音却是极熟悉的:“果然看热闹容易被雷劈,早知道昨晚上我就该及时跑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想我白道人在灵桓城经营这么久,最多心黑了点、手狠了点、收钱比别人贵了点……哼,天下还有比我更安分的凤凰族吗?”   沐时云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他已经是天下最后一个凤凰族了。   下一秒,白道人目光已准确地落在沐时云身上——遗族血裔天生五感都比人族敏锐,黑暗中也能视物——又环顾一圈四周,面色倏地一变。   他近乎气急败坏地抬手想要掐诀,但显然灵力和沐时云一样都给人封住了,最终想起来似的在身上一摸索,不知从哪里抽出一个没有被人搜走的灵器,就要朝自己的皮肤刺去。   “够了。”沐时云出声打断他,“凤凰器你也只有一柄,还是留到关键时刻再用吧。”   用凤凰族裔之血打造的灵器,名为凤凰器。它平时可以隐藏在凤凰血脉之中,在关键时刻用一点凤凰血液就可以驱使,威力惊人,是凤凰一族的秘传——缺点是每次使用都会对灵器本身造成严重损耗。这样的东西,用来点火实在有些浪费。   白道人皱眉,走近仔细打量了一番了他的脸色,确定没什么异常才收起了手里的法器。   “沐时云啊沐时云,你也有今天!”白道人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声音刻意比平时放得更大一些,“连累我也糟了池鱼之殃,出去之后,你可要好好想想怎么补偿我……”   沐时云以手托腮,随意地微笑道:“好,我把沉昼山赔给你怎么样?”   白道人一愣,狐疑地盯了他一眼。   沐时云还是惯常懒怠的模样:“沉昼山下新发现一座紫荆矿脉,你什么时候感兴趣便去采出来吧——不收你的钱。”   白道人闻言大喜,嘴上却道:“还收我的钱,光是为了你那件宝贝,一座紫荆矿脉也不过堪堪抵了成本罢了!”   作为知名奸商,白道人嘴上的「成本」,自然是不能听不能信的。   “唔,”沐时云仿佛被提醒了,偏头问,“它还要多久能完成?”   白道人说:“已经完成了大半,剩下的部分怎么也还要三五个月吧。从收到你的信开始,我就一直在忙这个,中途只让灵雾那柄法器插了个队……对了,灵雾公子……真的死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低沉下来,目光沉痛。   下属朱四前来禀报和灵桓城交涉的后续事宜时,萧尧正望着自己的手掌出神。   昨夜,他就是用这只手给沐时云戴上了禁灵锁,设下重重禁锢,看着自己从来高高在上的师尊一点点失去灵力,变成弱小可怜的凡人。   沐时云起初有剧烈的挣扎,但随着禁锢一道道落下,他的神情也平静下来,就那么冷淡地看着,到最后,更是偏头勾唇:“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锁住我么?”   最后一道禁锢落下时,沐时云的身体失去灵力的流转支撑,脸色骤然变得苍白疲倦。但是,当那动人心魄的眉眼在烛火下轻慢微笑的时候,依旧有一种从骨子里流露出的超脱了性别的美丽,令人哪怕只是看了一眼,都会被攫取心神,前仆后继地为之死去。   萧尧猛地攥紧了手,神情冰冷莫测。   他已经不是那个会被蛊惑的傻子了,萧尧嘲弄地想。现在沐时云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上,他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包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地报复回去……   “尊主?”朱四被萧尧狰狞的神情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回禀说,“关于给灵桓城那边的补偿和报酬,灵桓城主似乎有些异议,您看?”   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萧尧的神情突然阴郁下来。他竟并没有因为这个想法感到多少喜悦。   是因为沐时云的态度仍然和从前无二么?似乎不论到了怎样的境地,那个人都游刃有余,反而是他,心脏犹如被千虫啃噬,不得安宁。   “尊主?尊主?”   萧尧蓦地站起身,朝外面走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沐时云。   他要沐时云后悔。萧尧对自己说。   囚室里,不知怎的,沐时云难得感到一丝心虚。他固然没有想到萧尧那一剑是冲着灵雾去的,却也同样没有把灵雾放在心上,否则,怎么也能保住他的一条命。   耳畔响起白道人幽幽的叹息。   下一秒,只听他痛心疾首道:“太阴血脉啊,这可是现在难得一见的太阴血脉!你真的没能趁机和他双个修?”   沐时云:“……”   作者有话说:滚回来更新啦_(:з」∠)_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好消息的消息,这个世界我已经存稿完成了,当然,是粗稿……接下来我修一修就会发上来,修一章发一章,应该蛮快的,这个世界也不长……我会说我这个世界的大纲才写了三百字吗orz感谢在2022-04-01 03:09:04-2022-05-16 02:4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你那废物小情人用的还顺手吗?   早在上古时期, 太阴血脉就是极好的双修体质,和太阳一族更是极为契合。   “那小子还是太年轻,急功近利, 嘿, 这下把自己作死了吧?”   白道人嘴里仍在遗憾地念念叨叨,“我忍他忍了那么久,这下可都白费了。想当初, 他一天天地上门,我还得端个笑脸, 脸都笑僵了;他来求我炼制法器, 我还特意打了个八折……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本道人可不是专门拉皮条的!还不是那小子口口声声说崇拜你, 我就想,好么,反正传说不是说讲太阴血脉对太阳族人天然就具有吸引力吗,我就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说起来, 那位灵雾公子也算是个美人呢, 还能治你的伤,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遗族化神,必遭天谴, 沐时云是当下遗族中唯一一个顺利突破化神之人,但白道人隐隐知晓, 他身上其实一直有未愈的暗伤。   而灵雾作为太阴血脉, 对沐时云这样的太阳血裔而言,天然就是极好的双修炉鼎。   沐时云侧过头看他, 无视了这一通长篇大论, 脑海中突然浮现一段久远的往事。   那是在很久很久之前, 有遗族血裔潜伏在白道人身边数月, 试图算计他得到凤凰心头血,却误打误撞,自己意外横死。   那时,沐时云的年纪在人类来说也还算是一个少年。他坐在高高的土堆上漫不经心地晃着腿,坟前,白道人扭头看见,十分忧伤,对他说,上古血裔凋零,彼此间本不该自相残杀,就算谁做错了事,也该体谅帮助,如此才能使遗族血脉在现在的修真界立足——如果那名遗族在死前尝试向身在附近的二人求助的话,或许就不会死了。   年少的沐时云歪了歪头,突地一笑,容颜美丽得天地变色,说出的话却十分冷漠:“不。如果谁想害我,不管是不是上古血裔,我都会杀了他。天下间,我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时移世易,当初珍视所有遗族的白道人,现在也可以毫无负担地算计其他遗族。不知不觉间,似乎所有人的初心都已不复……   囚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声冷笑在门外蓦地响起。   一个年轻沙哑的声音阴森森道:“本座让你们把人抓来,是为了让他们在这里闲话的吗?谁让你们把他们关在一起的?”   室内顿时一静。屋外,看守者的脸也皱成苦瓜,心中叫苦不迭:您光说抓人,也没提前吩咐过关在哪里啊?再说,这艘灵舟是您自己的私人座驾,整艘船上不就这么一个囚室吗?还是您当初亲自拆了书房自己布置的——   这话当然不敢说给现在的萧尧听,他们只能恭敬地低头认错,磨磨蹭蹭地上前把白道人带走。   ——问题是,带到哪儿去呢?   所幸,及时赶到的朱四发现了他们的迷茫,连忙道:“是我忘了叮嘱你们了,把他关到厨房后头那个房间里去吧。客气些。”   最后三个字说的很轻,还特意看了眼萧尧的脸色。   萧尧没有没有理会这样的琐事,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囚室门前和沐时云对视。沐时云只是看了他一眼,看清他一身暗沉沉的黑衣后就伤眼似的别开了眼睛,态度冷淡得仿佛面对陌生人,无爱也无恨。   萧尧衣袖下的五指猛地一攥,骨节咯咯作响。   “红色很适合你。”   ——是多少年前,沉昼山上,他无意中穿了一次红衣,沐时云回眸看他,目光久久地落在他身上,突然说了这句话。   彼时他的师尊专注地凝视他的面孔,仿佛兴之所至,提笔在他眉心处绘上了一朵灿然的金色火焰,神情是少有的柔和,一双秀丽无双的眼睛只映出他的影子。那时的萧尧像个傻子一样,僵硬地坐在沐时云身前,仰起脸,心跳如鼓,一动不敢动。   ——此后,萧尧再未穿过红色以外的颜色。   往事让如今的青玄之主眼底戾气愈深,但他脸上却反而带上了笑。   然后他迈步走了进去。   囚室的门被他反手带上,带走了屋外的喧嚣和白道人骂骂咧咧的挣扎,在这一方狭小的天地里,突然就只剩下了这两个人。   ——这两个曾经最亲密,如今最疏离的人。   “师尊……”   萧尧走近沐时云,俯下身,笑意森然,声音极轻地说,“有句话我一直忘了问,我的灵基,你那废物小情人用的还顺手吗?”   终于把白道人重新关好,朱四忍不住抬手,擦了擦自己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匆匆离开。   各种事务接踵而来,身为青玄海的大总管,他负责处理大部分琐事,包括对灵桓城的安抚。   但哪怕是他,也觉得灵桓城主的要求有些可笑了:“五十万灵石?他觉得他家二公子值这个价钱?”   一开始,灵桓城主被萧尧吓破了胆,战战兢兢地缩在城主府里一声不敢吭。但等到后来,萧尧回了灵舟,由朱四等人去和灵桓城主接洽,不仅大方地给了当初说好的赏金——直接给到了灵桓城主手里,后续他如何分配就和青玄海无关了——就连城里被他们搜捕白道人的动静打扰到的商贩,也给了不少的补偿。此后,灵桓城主的态度就变了。   他直接提出,他可是死了一个「极其心爱」的儿子!青玄海连沉昼山主的踪迹都愿意悬赏百万灵石,他儿子一条命,难道就不值个五十万吗?   朱四哂笑。修真界弱肉强食,别说杀了灵桓城主的儿子,就算杀了灵桓城主,又能怎么样?我比你强,我就可以杀你,这才是修真界一贯的法则——青玄之主萧尧当年被北海世家们联合起来灭了满门,也没见如今北海世家想起来补偿他一个子儿。   “给他五千灵石,就当是给那位灵雾公子的安葬费了。”既然萧尧没有给出意见,朱四也就毫不客气地下了最终定论,“其他的,多一枚也没有!”   还五十万,真当他们青玄海有灵石矿啊?也就是在那位沉昼山主身上,他们尊主才会不顾理智地撒下大把灵石,换成其他人,哪怕是尊主自己,让他给别人五十万灵石,他都可能宁愿被别人砍上一刀;   ——当然,更可能是那个人先被他们尊主砍死。   想起某位存在,朱四的目光不知不觉投向囚室的方向。   或许是这样在灵石上的讨价还价让他久违地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或许是今日第二次见到那位沉昼山主的感慨,他眼前突然浮现出一段久远的过往。   人人都说朱四幸运地在萧尧落魄时押对了宝,得以成为他的心腹,可实际上,朱四第一次见到萧尧,还要在更早之前。   那时朱四才是个普普通通的炼气期,在一家背靠某个名门大派的客栈中打杂,而萧尧则是传说中沉昼山主的神秘弟子。有一段时间,客栈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是附近的「仙门」在召开盛会,「仙长」们往来不绝,几乎把附近的客栈都住满了。   朱四所在的客栈占地很大,有单房,也有别院,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遍植大霞花的别院。花开时盛放如云霞,红得耀眼热烈,令每个人见到第一眼时都忍不住驻足停留,被一群「仙门」年轻人一起包下。   萧尧出现的时候,朱四正在洒扫庭院。一身简洁黑衣的少年堂而皇之地拦下了要出门的仙门弟子们,一双黑得惊人的眸子淡淡打量他们几息,随即弯唇,问:   “两千灵石,可否请几位现在搬走?”   那几个仙门弟子显然认识他,甚至隐隐带着几分忌惮,虽然脸色因自觉被羞辱了而发青,却还是勉强友好地说:“萧尧道兄,你要是也看上了这座别院,院子里还能腾出一间空房来……不收你的钱。”   萧尧弯起眼睛,笑得很客气,很礼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身体一僵:“抱歉,不行。”   然后他伸出手,慢慢抽出负在身后的长剑:“既然谈不拢,就来比过一场好了。”   几个弟子里有人惊怒:“萧尧,你疯了?明天就是大比终局,别人调息养气还来不及,你居然想现在跟我们动手?”   “比就比!我正好无缘明日终局,不怕灵力损耗,我来和你比!我倒想看看,你今日动了手,明天还能不能拿到大比第一!”   年轻气盛的仙门弟子们显然被他激怒,最后,除了一两个人之外,其他人都跳出来要和名为萧尧的少年比试——显然,他们同样也是无缘大比终局之人。   最后,是只有一个人但是气势明显不凡的少年萧尧赢了。但那几个仙门弟子离开时,神情恼怒中还暗含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气。   即使是炼气期的朱四也知道,结成金丹之前,修士无法直接与天地沟通汲取灵气,每次使用灵气前,都要花一段时间蕴养调和。   在重要的比试前主动找人挑衅,无疑是不智之举,几乎相当于自我放弃。   萧尧收回长剑,看着仙门弟子们离去的背影,声音轻轻,仿佛自言自语:“我会赢。”   然后他转身,不急着回去打坐调息,反而对朱四叮嘱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项。   屋内如何摆设、院内如何布置,最最重要的是,明日不许有闲人进入院子。   “明日,我师父会来接我。”少年萧尧认真地说,“他是个挑剔的人。”   分明是微微嫌弃的用词,他说这话时,眼睛却十分明亮。   只有朱四满头问号:你师父是来接你,又不是来住店,和你占了这别院有任何关系吗?   作者有话说:   嗯,萧尧在和他师父有关的事情上都是先砸灵石,砸不通再动手……笑死,因为态度太过阴阳怪气,几乎没有砸通过;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像一轮坠落的太阳。   囚室里没有一丝光线, 无尽的黑暗中,只能听见锁链轻微的声响。   沐时云向后一靠,纤长浓密的眼睫懒倦地垂下。短暂的停顿之后, 他没有回答萧尧颇具讽刺意味的提问, 淡淡反问道:“你想要什么?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杀你?”萧尧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是在咀嚼某些人的血肉, 最后竟然大笑出声,“我怎么会杀你呢, 师尊?”声调一点点慢下来, 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居高临下,“只是不知道师尊有没有听说过,我欲突破大乘之境,还需一味丹药辅佐——如今丹方上的材料都集齐了,只差一味, 便是太阳血裔的骨中骨。”   一个人的身体里可以有很多块骨骼, 但骨中之骨,唯有太阳血裔拥有。一如龙之逆鳞,凤凰之心头血, 太阳血裔的骨中骨,对他们的身体、修为、寿命影响极大, 一旦失去, 极度的痛苦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们的修为从此不会再有任何精进, 道途便算是毁了一半。   “再过几日, 到了青玄海后, 我要师尊亲自献骨, 助我成丹。”萧尧冰冷地宣布说,不容置疑,不容拒绝。   这一刻身为青玄之主的威势才真正地自他身上体现出来,锋锐而冷酷无情。   ——他们之间,本也不再有什么师徒情分。   沐时云的眼睛阖上又睁开,他凝视眼前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男人,半晌,眼底某一瞬间似乎闪过某种奇异的情绪。他轻轻点头:“用我的骨换你的灵基,很公平。”   “公平?”萧尧玩味着这两个字。   ——是多少年前,半明半暗的沉昼山顶,面容稚嫩的少年一个头磕下去,紫衣黑发的男人收回凝视远方天光的视线,侧头勾了勾唇角。   “萧尧,”他说,“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儿了。有人欺负你,你就打回去,打不过就来找我。”   ——是多少年前,无意中看见那副被珍藏的画卷,画上那个和他容貌如出一撤的少年,笑容骄傲,眉心一点金色火焰如耀日般夺目。   于是真相如刀锋般刺得人鲜血淋漓,所有甜蜜都是虚妄,接下来,被挖走灵基,被赶下沉昼山……   他再次跌入深渊,只是这次,黑暗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而他只能如野狗一般在肮脏的沟渠里气息奄奄,凝视天上的皓月,凭着一腔恨意挣扎苟活。   一百年了……   他的梦魇似乎从未醒来。   “沐、时、云,”萧尧的声音冰冷彻骨,凝着深重的恨意,一字一句道:“欠我的,你永远还不起——”   门开启又重重合上,萧尧离开了。   沐时云抬眸凝视这片空荡荡的黑暗,不甚在意地弯了弯唇。   ——还不起么?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灵舟很快抵达北海中最广袤的海域之一,青玄海。   翌日,风和日丽,是北海近来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青玄崖畔,以往无边无际的湛蓝海浪如今却已被炽热的红焰取代,燃烧了足足九十九日的地心真火令人望而生畏,足以炼化世间一切事物。   以天为盖,以海为炉,只为成就一枚修真界万年来前所未有的破境之丹——这样的胆魄和手段,如何不令人心惊?   这九十九日中,不知多少修士千里迢迢赶来围观,又不知有多少修士明里暗里试探出手,想要破坏此地。   当然,至今还没有人成功过。   朱四只是凝视了那片红海片刻,就感到双目一阵刺痛,连忙移开了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周边。   走正规途径来围观的修士如今都在北边的望亭滩附近,但暗地里无处不在的窥视,却来自于四面八方,光是朱四能感知到的化神就有十数位。   甚至……   他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唾沫,想起昨日得知的消息。   北海诸世家为了阻止萧尧炼成此丹,甚至请出了那位本在闭死关的大乘期大能!   修士一旦开始闭死关,都会立下道誓,不破境则不出关,一旦未破境而出关,则此生破境无望!   可想而知,北海诸世家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不过也难怪,此丹若成,萧尧将真正在修真界再无敌手,而和萧尧有灭门血仇的北海世家,也将迎来真正的覆灭之时。   他们只能赌上一切。   至于另一位和萧尧有仇的存在嘛……朱四轻咳一声,刻意清空了大脑的思绪。   大乘期老怪的手段变幻莫测,虽然不一定能窥视他心中所想,但为了不泄露计划,他必须谨慎一些。   “午时将至,请沉昼山主出来吧。”朱四敛容,严肃地吩咐身侧的下属。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空气里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凝滞了三分,有一种异常紧张而焦灼的氛围弥漫开来。   一旦沉昼山主献出的太阳骨落于炉中,这炉丹就算成了一半。   那么,想要搞破坏,接下来就是最好的时机。   众所周知,沉昼山主和他的徒弟萧尧早已反目成仇,他献出太阳骨绝不可能出于自愿。而只要沉昼山主在献骨的过程中稍加反抗,潜伏在暗地里的北海世家高手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出手,既能和沉昼山主里应外合,在名声上也不会落人口实。   不知何时,空气里静得能够听见心跳声。   气氛有一种无声的焦灼,或明或暗,无数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一个方向。   沐时云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登上高台。   周围的青玄修士皆是一身黑衣,独他一人披着雍雅的紫色外袍,袍袖被风向后吹起,如华美的蝶翼。   他神情是近乎漫不经心的,一阶阶走上高台,也在一步一步接近能够焚烧万物的红莲火海。   地心真火是世间最可怖的火焰之一,巴掌大小就足以焚尽一城,更别说这么一片一眼望不见边际的火海。几乎所有人第一眼见到它,都会难以抑制地生出恐惧的心理,那是生命本身对能威胁到自己生死的存在的自然畏惧——   而沐时云,神色平静得波澜不惊,唇角甚至忽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笑意。   那一刻他已经登上最后一阶,直面火海,在漫天的红色中,轻轻扬起唇角,一张连修真界第一美人都要羞愧的面孔,也因此而愈发显出一种浓墨重彩的美丽。   美得近乎惊心动魄。   不知为何,朱四注视着这一幕,心里突然一跳,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可是一时之间,他又搞不清楚这种不祥来自于哪里。   针对会出现的种种情况,难道不是早就做过布置吗?意外——怎么可能还会出现意外?   他定了定神,把自己那一刹那的不安归咎于即将直面大乘老怪的紧张。   上方的沐时云侧过脸,甚至开口催促:“可以开始了么?”   朱四滞了滞,慢吞吞从袖子里拿出一篇长文,说:“尊主吩咐,开炉前需要先念完还有一段祷文要念——”   这也是修真界近来的炼丹传统了,炼丹前先向上天祷告求个心理安慰,有用没用自然也只有炼丹师们自己知道。   沐时云唇角微挑:“萧尧什么时候这么重表面功夫了?”   火海前二人闲聊一般说话的时候,不远处某个隐蔽的角落里,萧尧突然接到了来自下属的密信。   他的目光落在信函上方的标识上微微一顿,随即毫不犹豫地拆开。   被他派去沉昼山的下属在信里告诉他,沉昼山上没有第二个太阳血裔的身影,只有一颗已经碎裂的太阳蛋。   或许那个太阳血裔真的存在,但是显然,他并没有如沐时云期盼的那样,重回人间。   萧尧唇畔勾起讥嘲的笑意,但是下一刻,当他看向沐时云的方向,那笑意突然凝固了。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化神修士出众的视力依然能让他将高台上的一切映入眼底。   他看见沐时云忽地转头,朝某个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似惆怅似厌倦。   电光火石之间,萧尧面色骤变。   他是多么地了解沐时云——   “用我的骨换你的灵基,很公平。”那个声音很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清晰而冰冷地回荡在他的耳边。   下一秒,萧尧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毫无留恋地坠入了无边火海之中。   ——像一轮坠落的太阳。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有湿润的水滴落在脸上。   世事无常。朱四突然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词的意思。   明明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计算过, 北海世家、大乘大能、遗族……甚至沐时云都可能会突然出手,与青玄海为敌——身为化神修士。   难道就真的没有后手, 会乖乖献上自己的太阳骨, 自断道基?   当然,朱四认为后者是可以避免的。只要萧尧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遗族和沐时云不会轻易插手北海与青玄海的纷争。   ——是的,「计划」。一切本来就是一个骗局。那张以「太阳骨」为药引的丹方到底存不存在,朱四不清楚, 但他知道, 萧尧真的想要的「药引」, 是北海诸世家、乃至那位大乘修士的鲜血!   所谓的以太阳遗骨炼丹,本就是一个谎言,一个用来蒙蔽北海诸世家、让他们齐聚青玄海的谎言。   萧尧欲用这个谎言来将北海世家一网打尽,以他们的性命来成就自己的「杀」道, 突破大乘!   这个计划听起来大胆而狂妄, 却是萧尧一贯的作风,也是朱四最佩服萧尧的地方——这个男人似乎从来感觉不到畏惧,有一种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气魄, 在元婴时就敢与化神为敌,到了化神, 又敢把大乘当做踏脚石, 进行一场疯狂的豪赌。   只是,本该只有青玄海和北海世家双方下场的赌局, 因着萧尧的执念, 将沐时云硬生生扯进了这个局里, 由此增添了遗族这个变数。   遗族看似已经没落, 除了沐时云外再无化神,可他们生来自有神通,实力远超同阶人类修士,沐时云和白道人被抓后,就青玄海的情报网显示,几天来有不少遗族潜伏进了青玄海境内。   作为局外人,朱四看得清楚而无奈:说恨吧,萧尧不肯杀他师尊,说在意吧,又不肯和他师尊就势和解,宁肯就这样彼此折磨,一个人扛着北海世家和遗族的攻击——朱四甚至猜过,到了混战开始的时候。   说不定沐时云有办法解除身上禁锢,然后转身给萧尧来上那么一下……   可千猜万想,做了无数预案,朱四都没有想过,按常理绝不会甘愿献上太阳骨的沉昼山主居然就那么跳了地火海——他竟早有厌世之心!   连空气在那一瞬似乎都凝固了,时间漫长得让人无法忍受,又似乎只在眨眼之间——   “沐时云——”   只听一声愤怒的嘶哑怒吼,下一秒,朱四看见自家尊上也毫不犹豫地追着那道紫色身影,消失在地火海之中。   “呃……”朱四惊呆了。   “呃……”被遗族同伴救出来后埋伏在暗地里的白道人惊呆了。   “呃……”北海世家修士们惊呆了。   “呃……”就连那位见多识广的大乘修士都滞了半息。   一惊之后,大家反应各不相同。朱四脸色发灰,第一个念头是:完蛋,尊主跑了,谁来对付那位大乘大能?   白道人面色难看,意识什么似的想要冲过去,被身侧同伴死死拉住:“等等,等等!那青玄之主是地火海的主人,他进去自然毫发无伤,你虽然是凤凰血脉,但冲进地火海里也只能被烧成一把灰!你的命虽然不重要,但死前好歹把你的心头血留下来!”   “呃……”至于北海世家和大乘大能,回神后第一反应是狐疑:萧尧又想搞什么鬼?   大乘大能见多识广,很快想到,莫非那萧尧已经将地火彻底炼化了?被炼化后的地火不会攻击其主人,看来萧尧是想要躲在地火海里不受干扰地将破境丹炼成!哼,这小子实在狡猾如斯!   不过……他捋了捋胡须,露出一个微笑:大乘期的威能,不是化神可以想象的,况且他灵基属水,天生克火,在地火海里呆上几天还是不难的!   打定主意,他传音给北海修士,令他们对付其他青玄海修士,趁机将青玄海拿下,他自己则袍袖一挥,往地火海冲去。   转眼之间,地火海里就下饺子般跳了三个人。   朱四:“……”   地火海外,混战一触即发;地火海内,安静得诡异。   没有进过地火海的人大概永远无法想象那种感受。   地火号称焚尽万物,但气温高到了极致,人却感受不到痛苦。   沐时云在下坠。   热,似乎很热,又似乎一切的触觉、嗅觉都在消失。   他睁着眼睛,感觉全身每一寸血液似乎都被火焰覆盖,每一次呼吸间,名为「沐时云」的存在都在被火焰吸收、蒸发。   888在惊恐地尖叫:“啊啊啊救命——”   沐时云唇上却在向上勾起,露出一个淡而纯粹的微笑。   随即他的微笑凝固了。   因为有一个黑色的身影,破开了重重红焰,出现在了他最不该在的地方。   沐时云从未怀疑过萧尧的「计划」。因为那张丹方,本就是太阳一族的遗产,沉昼山上的珍藏。   萧尧的冷酷,甚至让他感到一丝欣慰。   在这世上,不冷酷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曾经沐时云有多么坚定地捍卫自己的生命,后来就有多么厌倦自己的生命。所以他很清楚,萧尧不需要多余的感情,尤其是对他的感情,他只需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不要像他一样。   可偏偏,萧尧出现在这了这里。   作为修真界唯二知晓那张丹方的人,沐时云不会和那位大乘大能一样,觉得萧尧是为了躲在地火海里炼丹。   「太阳骨」作为最后一味药引,投入地火海之后再引入天地灵气,地火海会自动闭合,成为真正牢不可破的「丹炉」,直至丹成。而炼丹者出现在地火海里,会导致「丹炉」内灵气失衡,无法闭合,这一炉丹就算是毁了。   沐时云心底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即使是作为任务者「沐之」的部分,他其实也并不希望萧尧出现在这里。   沐时云不想活了,「沐之」却留有其他的后手。   “沐时云——”极度惊怒的声音越来越近,一只手在重重火焰里紧紧抓住了沐时云的手腕,随即一顿。   本来柔韧到刀剑不穿的皮肤,此刻仅仅是被攥住,就霎时皲裂脱落,在火焰中呈现出金红色的太阳血眨眼间被蒸发,肉块簌簌而落,只留下可怖惨白的一截骨头。   “呃……”沐时云的眼睛是被灼烧得最厉害的部位之一,他只能分辨出这个身影是萧尧,却看不清萧尧脸上的神情。   他只能感觉到,短暂的僵硬后,那个身影猛地扑过来,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怀里,隔开了所有地火的侵袭。   有湿润的水滴落在脸上,但因为蒸发得太快,仿佛只是错觉。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不知道零点前能不能赶上,赶不上就明早来看吧,啾咪——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同生同死,谁也不能抛下谁。   灵光闪烁, 来自地火主人的灵力无声地将火焰的侵蚀抵挡在外。   充沛得仿佛无穷无尽的灵力不断地朝沐时云的经脉中输送,却几乎不见成效。   萧尧凝滞了一瞬,才意识到沐时云体内的禁锢还未解除, 脸色顿时看起来比沐时云还要难看。   等到他发着抖的手勉强稳定下来, 将灵力禁锢一一消除,又重新输入灵力帮沐时云恢复,才发现后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 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看什么?”萧尧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哑得厉害, 只能庆幸没有像年少那样带上哭腔, 否则就太丢脸了。   “我在想,”沐时云说,“如果这是一场梦,一定是噩梦。”   萧尧的脸色瞬时难看到极点:“你就这么想死?”   “我不死,你要怎么破境呢?”沐时云慢悠悠地笑起来, 眉眼间带着点懒倦和讽意,“况且我挖了你的灵基,本就该偿还,不是么?”   “难道你想说, 你全是为了我?”萧尧眼底愤怒的光亮几乎能令人感到灼伤的痛楚,“我就这么废物, 不靠那个见鬼的破境丹就突破不了大乘了, 是吗,师尊?”   “沐时云, 到底是因为我, 还是因为你自己想死, 你自己心里清楚。”萧尧咬牙切齿, 每个字都阴森森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令人去沉昼山看过,那颗蛋碎了,是不是?怎么,你那个废物小情人死了,你就不想活了?”   沐时云凝视他,眸光有一瞬间非常奇异,最终又归于漠然,轻轻道:“你就当做是这样好了。”   萧尧手掌猛地攥紧,指尖陷入肉里也犹然不觉。   沉昼山的禁地里,一直有一颗蛋。那颗蛋属于太阳一族,奇怪的地方却在,明明从大小和花纹来看,蛋早已成熟。   如果有生命存在也早就孵出来了,它却一直没有破壳,甚至每一年都需要非常珍贵的资源蕴养。   直到后来,萧尧才知道,这是太阳一族的秘法之一,可以用保存完好的蛋壳来蕴养死去同族的神魂,使其有机会重返人间。   沐时云一直在做的,就是蕴养那个和萧尧容貌一模一样的少年的神魂。   知道真相的时候,萧尧几乎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曾经那么得意于沐时云对他的特别——沐时云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一向懒怠于尘世交际,就算是同为遗族血裔也未必能得他多一个眼神。   可这样的沐时云,却会为了庇护他而应下和北海世家整整十天十夜的比斗,会为了替他重筑被北海世家废掉的灵基而走遍大陆,会因为他一句不经意的羡慕而特意来接他……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独一无二。   可原来,沐时云不是不在意遗族同伴,而是他只在意太阳血裔;他对他那么特别,也只是因为他像极了那个少年,并且可以为那个少年重返人间提供灵基。   有时候,萧尧会想,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师徒就好了——沐时云帮他重筑过一次灵基,而后只当他还给他,从此一刀两断,两不相欠。   可偏偏,有的人一遇上,就是刻骨铭心,何况是在那么荒芜的少年时期,跌跌撞撞,遇见那一抹华色,从此心甘情愿跌落命运的指掌之中,再也无法翻身。   有多爱,就有多恨;有多么缠绵的过往,就有多么刻骨的伤痕。   无法释然,无法和解,也……无法放下。   “我不会让你死的,”萧尧听见自己冷冰冰的嗓音,“我不允许。沐时云,你欠我的永远还不清——”   他们注定要纠缠下去,同生同死,谁也不能抛下谁。   沐时云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萧尧已经猛地看向某个方向,然后露出一个充满嗜血戾气的笑容。   “终于来了……沐时云,你就好好看看,我到底能不能靠自己突破大乘!”   他抬手,突然撕下自己另一边的手臂,鲜血溅了沐时云一身,在他周身形成一层淡淡的血雾。   沐时云尚且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尧把那只断手扔进他的怀里,然后大踏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火焰重新吞没了他,却像是忌惮着什么,只敢环绕在他周围,没有侵入血雾的范围。   一切归于短暂的寂静。   作者有话说:   萧尧(愤怒咆哮):你是不是因为你那个小情人想死?   沐时云(心里非常费解):这就是恋爱脑吗?好吧,正好懒得想理由。 第73章   他就这么急着离开吗?   地火深处, 一片寂静。   一截断肢源源不断地制造出血雾,将沐时云与重重火焰隔开。重新恢复灵力运转的身体自动修复起各处损伤,来自灵魂深处的倦意却让那双眼睛无可抑制地阖上。   沐时云的身体陷入了沉睡。当然, 即使他依然清醒着, 也暂时无法摆脱眼下的境况在地火海中行走——血雾既是保护,也是禁锢。   888到现在还是有些懵。   或者说,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 它就几乎没有看懂过沐时云的选择。   “宿、宿主,这应该都是你算好的吧?”终于忍不住了, 888干巴巴地问道,“你应该是早就算到了萧尧会来救你……没错, 这样你们就可以顺势和好了!”   总不能是宿主真的想死吧?他要是死了,任务肯定会失败的呀!这么多年不就等于在做白用功吗?   当然,即使眼下的境况真的是宿主计划的一部分,888也看不懂他到底想干嘛。在这个世界, 他们的核心任务是「让萧尧臣服于天道」, 附加任务是「治愈萧尧」。   没有时间限制、身份随意选择、报酬十分优越,但一旦了解了这个世界的任务背景,所有任务者都会骂一声「坑爹」——   任务目标「萧尧」和「天道」, 根本就是无法共存的关系,更别说让前者向后者臣服了, 能活到最后打出结局的任务者, 几乎无不是眼睁睁看着萧尧把天道杀穿,世界天崩地裂, 任务game over。   总之, 它能长期在高危难度榜上位列第一, 不是没有理由的。   888想着想着, 反倒自己把自己说服了:这种难度的任务,还是上面强制分派下来的,宿主不耐烦了想跑路不也很正常吗?总比继续待在这里浪费时间好!   它忽略了自己心底那一点怪异的情绪——来自于前几个世界对沐时云的了解——转而认真地提出建议:“要是宿主想脱离世界的话,不然你现在重新再死一次?说不定还能赶上年终晚会呢!”   “听起来不错。”沐时云说。   不知道是不是沉浸在这个世界的人设里太久了,他说话时尾音总是不自觉微微上扬,华丽的声线中仿佛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又显出一点漫不经心的讥诮,让人愈发分不清他的情绪。   888就曾经听他用这种语气把少年萧尧气哭过很多次。它一度觉得,如果不是沐时云长得实在太好,单是这种语气,就足够他被人套很多次麻袋。   “呃……是不是还有个「但是」?”888试探着问。其实它最不理解的,就是沐时云几乎完全放过了最好的洗脑时机——萧尧的少年时代。人的少年时期是三观形成的重要阶段,但是那时候,沐时云虽然收了萧尧为徒,却几乎都是放养,别说给任务目标洗脑让他对天道产生好感了,根本是连提都没提过「天道」两个字。   沐时云真的想做这个任务吗?这是888在这个世界最大的疑问。   “但是……”沐时云慢条斯理说,“我现在自杀,萧尧对面的大乘老怪说不定会高兴到去我坟前上花。”   血雾是保护,是禁锢,也是监视。更别说地火海本就是萧尧亲手炼化之物,沐时云死了,萧尧绝对是第一个发现的。   而高阶修士之争,最忌讳的就是分心。   沐时云想死,却不想带着萧尧一起死,萧尧一死,他的计划才是彻底地崩盘了。   888下意识道:“可是萧尧气运那么强,一直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这次也肯定能把那个大乘期干掉的——”   说到最后,它突然一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被噎住了。   沐时云笑了起来:“想杀大乘,非得同为大乘不可。萧尧自信,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肯定能在战斗中破境;可你我都知道,我不死,他是无论如何突破不了大乘的。”   越往下说,他的嗓音越显得轻柔淡漠,到最后,便全然只剩下冷酷。   “他还是太年轻了。”   地火海另一片区域,此刻波浪滔天,动静惊人。   来自于两位修真界顶尖修士的战斗,如果不是身处于地火海这样特殊的地方,连天地都会因此而被勾连出异象。   大乘修者身形狼狈,充满忌惮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萧尧。明明只是个化神期,却能凭借地火海将他压制到如此地步,如果真让他破了境,那……   这么一想,他出手越发狠戾起来,几乎有倾尽全力的架势。而萧尧张狂一笑,迎面与他刀锋相对,身上战意愈发澎湃。   越是身处逆境,才越能激发出自身的潜力!   隐隐地,萧尧已经能感受到自己离那层境界越来越近,只差薄薄一张纸的距离就能打破。可突然,他气息一窒,手上剑光也慢了一瞬。   师尊驱散了血雾。这么短的时间,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吗?他就这么急着离开吗?在他心里,萧尧是否根本不值得信任?   思绪流转只有极短的一刹那,大乘修士却绝不会放过萧尧的这一瞬失误,突然出现的刀锋猛地刺入了萧尧的胸膛,血液霎时飞溅。   萧尧的神情阴沉冷漠,他新长出来的左手握住刀锋,另一只手同时挥出剑光。   与此同时,大乘修士脸上一变,连连避开数步,朝身后抛出一击——那里有一道同样凌厉至极的攻击朝他袭来!   萧尧抬眸望去,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隙。   黑发垂落,紫衣雍容,那双美丽而轻慢的眼睛没有看向萧尧,而是落在大乘修士的方向。   “大乘之威,我也很想讨教一二。”沐时云微笑说。   下一瞬,他掌心白光亮起,不躲不避,径自迎上了来自大乘期威能可怖的这一击!   轰地一声,整个地火海似乎都因此而震动起来。   沐时云被逼得后退半步,脸色似乎有瞬间苍白,面孔上笑意却愈胜,近乎到了肆意的地步,美丽得超脱尘世的面容在此刻显出一种格外惊心动魄的艳色。   大乘修士却无心欣赏,他正在心中怒骂:他就知道这太阳血裔莫名其妙地跳地火海果然有问题!他们这是早就计划好来算计他啊!   不可避免地,他心里产生了一丝退缩之意。萧尧身上即将突破的气息,他自然也有察觉。   但他同样在赌,是自己雷霆万钧地杀掉这小子比较快,还是萧尧踩着他突破大乘的速度比较快——现在有沉昼山主在,他固然不惧这两个人联手,但想尽快干掉萧尧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和他们纠缠下去?白白给萧尧那小子喂招当踏脚石——   “沉昼山主,想讨教,等你何时突破了大乘再说!萧家小子,你也别猖狂,我北海世家有的是人在!”桀桀冷笑着放了狠话,大乘修士一转身,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他跑了。   萧尧眼中闪过浓烈的杀意,伸手握住长剑,身影一动便想要去追。   但沐时云却已经来到他身后。   他伸出手,突然攥了一下萧尧新生的左手。   很轻的力度,却让萧尧瞬间僵在原地,被触碰的肌肤几乎立刻就涌起了滚烫的热度。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头僵硬地向后看去。   沐时云对他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随即咳出一口血,无声地闭上眼,向后倒去。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我和师尊,可不只是师徒的关系……”   地火海外, 青玄崖畔,一场混战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青玄海和北海世家的这一战,即使不见了领头人的身影, 也不影响双方倾其所有, 不死不休——青玄海占据了北海的核心位置,早已是北海世家的心腹之患;而青玄海在萧尧到来之前就曾被北海世家奴役多年,仇恨已经无法熄灭。   但是……   “你打我干什么?北海世家连盟友都要偷袭吗?”躲开迎面而来的来自某北海世家修士的袭击, 白道人愤怒地嚷嚷道。   那北海修士冷笑数声:“还装?你们遗族只怕早就和青玄海狼狈为奸,要算计我等了吧?真是卑鄙无耻!”   说着, 又是几道毫不客气的攻击。   白道人想起北海世家这些年做过的腌臜事儿, 一边心说论卑鄙无耻恐怕你们北海世家才是祖宗, 一边又不由被怼得有些哑口无言。   原本遗族和北海世家约定在先,会站在他们这一方帮忙出力,目的自然是浑水摸鱼救出沐时云;谁知道沐时云转头轻描淡写跳了地火海,遗族懵逼的同时, 也确实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计划。   要说他们和青玄海有仇吧……人家最多绑了白道人和沐时云, 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伤害,青玄之主和沐时云还是师徒,后者跳完前者也跟着跳, 别说北海世家,就连遗族自己, 也大多在心里暗暗怀疑, 他们是不是表面上反目为仇,实际上另有谋划?   那么, 就算沐时云不地道地什么都没透露, 他们也不能拆自己同类的台啊!   于是, 很大一部分遗族选择跑路退出战场, 不打算浪费力气插手人族之间的争斗;少有留下来的如白道人,也只是一边划水一边应对来自北海世家的怒目而视,甚至在下意识捞了一下这几天给他送饭的青玄海小修士后,被北海世家彻底标记成「敌人」,遭到狂风暴雨般的打击。   白道人:“……”   又一道来自旁边化神修士的攻击终于让他应付得有些狼狈起来,恰在这时,青玄海的大总管朱四赶到,帮他分担了大部分火力。   北海修士的目光顿时写满了「还说你们没有狼狈为奸」的愤怒。   但是,他们可以认为遗族和青玄海已经站在了一起,白道人却警惕地看了朱四一眼——青玄海可不可信,犹未可知。   眼前仿佛蒙上了层层迷雾,让他看不清现在的事态,但他知道,遗族和青玄海根本没有什么暗中联系,沐时云当初剜去青玄之主灵基一事,以及后来的青玄之主要沐时云以骨相还,也都并非假事……   “假的。”朱四倏然传音。   白道人应对攻击的身影一顿,耳畔,来自青玄海总管的传音迟疑一瞬,考虑到当前的状况,还是叹息着解释说,“其实,尊主一开始的目的就并非太阳骨。”   身为萧尧的心腹,朱四大概是最了解整个计划的人之一。虽然哪怕是他,在叙述这个计划的时候,也有某个瞬间会怀疑自己尊上的脑壳里都在想些什么。   那种刻入骨髓般的执念,即使时隔百年,也浓郁得让人只是略微窥见一点都觉得可怖——对寻常修士而言,在安全的环境里破境都是九死一生,更别说应对强敌时强行破境;在此基础上,还要再把第三股势力扯进来,只为了让对方在绝境时感到后悔……   从白道人的神色来看,大概也很想说一声「有病」,但一想到同样不按常理出牌的沐时云,他又似乎没有立场吐槽对方的主上,最后只能目光瞥向地火海,干巴巴地咳嗽一声:“但现在的状况……没有关系吗?”   他暂且也只能相信朱四的话,因为朱四没必要说谎,眼下的战场还不缺他一个元婴期。而如果真如朱四所说,萧尧对沐时云仍有师徒之情,那他起码不用担心沐时云在地火海里的安危。只是他们原本的计划发生改变,北海世家的大乘修士同样进入了地火海,萧尧身为化神,真的能够应付吗?   想起萧尧身上越发恐怖的气运,白道人目光一闪。   朱四没有注意他的眼神,一边抓住机会废掉一名北海修士的灵基,一边淡淡答道:“尊主从无败绩。”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脑海中想起的不是萧尧过去百年里的任何一场战斗,而是那一年,在擂台上摇摇欲坠却脊背笔直的少年。   那个霸道地占据了客栈里最好的别院,说起自己师父时眼里有光的少年萧尧,站在擂台上锋锐凶残得像一匹孤狼,被围攻、被重伤也决不肯倒下,持剑而立,在所有人不敢相信的目光里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但胜利的风光过后,少年萧尧却孤身一人狼狈地坐在客栈里,一动不动,固执地等待着什么。   他从下午等到天黑。   当朱四点起第一盏灵灯时,被等候的人终于实现自己的诺言,来到了客栈。   沉昼山主沐时云。一袭紫衣、满身风华,那种不可一世的美貌和对尘世的漠视疏冷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遥远的传说,而非真实的存在。   但是,当他走到少年萧尧面前,用指尖挑起少年的面容打量,问:「怎么这么狼狈?」时,即使语气淡而讥诮,却像是真正从天上走进了凡间,就此与尘世有了牵扯。   少年萧尧似乎想瞪他,又一抿唇,嗓音低低的,听起来莫名委屈:“师尊,他们欺负我。”全然不复人前的狂傲嚣张模样。   沉昼山主慢吞吞「嗯」了一声,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说:“没事,我来了。”   后来,朱四听说,沉昼山主一一「拜访」了在比试时围殴过他徒弟的门派,让人家吃了好大一个亏,以一种近乎不讲道理的作风,被诟病为「太过护短」。   那时的朱四才恍然惊觉,自己在人群里围观比试时,心中那种莫名的羡慕是为什么:不是羡慕那个少年的天赋,而是羡慕他眼里的光——那个支撑着他毫不退让、能固执地说出「我会赢」的理由。   当然,后来朱四因为这种羡慕而拜入某个小门派,却被他的师父骗光所有灵石然后卖给别人当奴隶的悲惨遭遇,就是另一段往事了。   只要沉昼山主在——朱四看了一眼地火海,心里莫名有种笃定——尊主就永远会逼自己「赢下去」。   地火海陡然开始剧烈地翻涌,热浪扑腾,有几个挨得近的修士被火焰舔舐,发出一声惨叫。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火海之中。   终于,火浪渐渐平息,一个身影突然飞出,转眼就消失在了原地,只有声音还在战场上回荡,命令北海修士「暂时撤离」。   显然,这位大乘修士在地火海中吃了大亏,不得不暂时退让。   朱四的神情放松下来,白道人则往地火海的方向又走近了几步,双目紧盯。   很快,地火海中走出了第二个身影。   是的,只有一个,便是青玄之主萧尧。而在他怀里,隐约露出一点紫色的衣袂。   青玄之主的衣袍上沾着斑驳血迹,一双凶性未散的眼眸望了眼天空又收回,落在怀中时,彻底变作了冷静。   “让人打扫战场。找医修来。”萧尧吩咐道。   白道人立刻举手,笑眯眯地凑上去:“容我自荐一下,或许你有听过,我们凤凰族除了擅器,还懂一点医术……”   萧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犀利的目光从白道人一头乱糟糟的白发扫到他满是皱纹的皮肤,最后望进他隐含警惕的目光,突然一勾唇。   然后他低下头,慢慢慢地,吻上怀中之人的嘴唇,在那张失去血色的唇瓣上轻而饱含占有欲地咬了一下。   “或许你有听过,”看着白道人震惊到近乎裂开的脸,萧尧慢条斯理地一笑,“我和师尊,可不只是师徒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便是要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   作为客串医修, 接下来,白道人虽然仍没能从萧尧爆出的大雷中回过神来,但表现得还算靠谱。   沐时云早年突破化神时身上就有暗伤, 后来在地火海中损了经脉, 为了应对大乘老怪又强行动用灵力,虽不致命,却也元气大伤, 需要仔细休养。   白道人报了药方,其中几味药材极其珍稀贵重, 萧尧眼睛眨也不眨, 就吩咐下去。   中间沐时云醒过一次。身处陌生的环境当中, 他的眉头无意识紧蹙着。   蒙昧之间,睫羽轻轻颤动,眼珠空茫地转动一下, 随即落在萧尧身上。   下一瞬, 他眉头松开,重新陷入暗沉的黑暗当中。   白道人心头一震,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萧尧。   这位明明和沐时云有深仇大恨的青玄之主, 此刻专注地凝望着床上之人的面容,眼底情绪强烈得令人心惊, 却绝不只是恨意。   说来很巧, 上百年来,这还是白道人第一次亲眼看见这对师徒相处的情景。   他本该有很多疑问。但突然之间, 一句话也没能问出口。   一直到辞行时, 白道人才又和萧尧见了一面。   地火海一事后, 白道人在青玄海的地位莫名从阶下囚变成了半个客人, 不再被限制去留。白道人本不打算离开,他在青玄海待得还算惬意,主要是灵桓城他也回不去了,还不如在青玄海炼炼器这样——但有一样炼器材料正好缺了,只能他亲自去取。   “萧尊主,”白道人的目光落在萧尧脸上,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有一件事,请尊主如实回答我——昔日灵基被剜之仇,萧尊主心中难道无恨吗?”   他的话语对如今的萧尧而言实在不算客气,甚至堪称冒犯,萧尧脸上却没有什么恼怒的神情,嘴角甚至挑起了一抹玩味的笑。   骨节分明的手拿起桌上的茶盏,随意把玩着。   “「仇」……你们是这么认为的吗?”他凝视上面的花纹,轻声说,“可对我而言,他是我的师尊,别说是要我的灵基,便是要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   “我恨的,一直都是——罢了。”   手掌倏地松开,茶盏跌落,发出一声脆响,在地上四分五裂。   萧尧眸色转冷:“阁下想说什么,不妨直接说吧。”   白道人沉吟片刻:“我是否可以相信,无论如何,你不会看着他去死?”   萧尧笑了一下:“除非我死。”   白道人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声音陡然苍老了几分:“那么有一件往事,或许你愿意听一听……”   他说:“从上古大劫开始,天道就一直在打压遗族。”   “到了现在,除了人族外的各族几乎都只剩下孤零零一个血裔,在世间苟延残喘……你认为,这是巧合吗?”   萧尧的眼神沉凝。   “我还记得,那是大劫末期,各族血脉已经日渐凋零。当我沉浸于兄长离世的悲痛时,太阳一族也只剩下小时云和他的父母三条血脉……”   白道人眼中浮现出浓浓的惆怅。   他第一次见到沐时云时,后者还是个刚破壳没几年的幼崽,在父母的护持下天真烂漫地笑着。   太阳族地璀璨辉煌,温柔地为它的族人提供庇佑。   但那一天,当他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好友夫妇的消息,心中担忧,前去探望时,太阳族地已经是一片死寂。   有赖于白道人天生的奇异双眼,在成片的死寂枯暗中,他窥见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生命之火。   于是他没有离开,最终,在某个极其隐蔽的洞窟里发现了好友夫妇的骸骨。   “他们并非被人所杀……”   洞窟里设了阵法,只有成年的太阳、太阴和凤凰血脉才可以进入。白道人进入后,在洞窟里没有发现一丁点打斗的痕迹,甚至还在石板下找到了他们的遗书。   “他们是自尽而亡。”   萧尧一震。   白道人眼底闪过讥嘲:“或许你也猜到了,所谓天衍一线生机,天道压制各族气运,欲用大劫覆灭各族,唯一留给各族的出路,就是给它们留下一线血脉。”   而当时,这对夫妇体弱多病的孩子再次病重,奄奄一息,太阳一族又气运日衰,无法提供庇护。所以,为了给他们的孩子博取一线生机,不分薄本就渐衰的太阳气运,他们在洞窟里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且不提白道人看过信后心情如何,只说他后来找了很久,才找到年幼的沐时云。   ——就在洞窟的隔壁,一间狭小的密室中。   谁也没有想到,那一天,本该在床上沉睡的幼童于睡梦中惊醒,到处寻找父母,最跌跌撞撞闯进了洞窟隔壁的密室,最后眼睁睁地目睹了父母自尽的全部过程。   白道人找到他时,密室里漆黑一片,毫无光亮,在靠近洞窟的小眼附近,布满了孩童小小手掌的抓痕和血迹。   那个伶仃瘦弱的小小身躯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宛如第三具尸骸。   命运弄人,不过如是。   对沐时云来说,背负着父母的性命才得以存活世间,如同一种原罪。他有时候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有时候又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轻。白道人并不诧异他的厌世,他诧异的是,封闭内心冷眼看尘世的沐时云,居然还能接纳别人。   那天沐时云昏迷中途醒来,无意中显露的对萧尧的信任,是最让白道人震惊的。   他能为沐时云做的其实很少。但萧尧或许可以成为那个不同。   “无论怎样,希望你能一直抓住他……”白道人的声音似叹息似自语。   萧尧立在原地,喉头干涩。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知道这一刻,他非常想要见到沐时云。   他的师尊。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他是一个意外。   沐时云醒来时, 屋内光亮如昼,一时竟分辨不出时辰。   他慢慢坐起身,察觉到体内灵力运转如常, 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不多时, 有人推开门走进来,在床边站定,嗓音微哑, 唤了一声「师尊」。   是萧尧。   沐时云侧眸看去。他长发披散,垂落在肩头, 神情中带着淡淡的倦怠, 没有什么血色的面容美丽依旧, 却多了一分高不可攀的遥远。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萧尧身上时,长眉微挑,终是露出了几分古怪的情绪。   从灵桓城开始,萧尧为了膈应他, 不仅自己穿着一身黑, 青玄海修士从上到下都是乌鸦般漆黑一片,不见半点其他色彩。甚至,当初萧尧还令人给他送过黑衣, 只不过被他无所谓的一句「我可以不穿衣服」打败了,没有再提过。   然而此刻……萧尧却穿了一身红衣, 明艳凌厉, 宛若朝阳。   萧尧仿佛没有察觉他的眼神。他在床畔坐下,攥住沐时云的手, 与他十指紧扣。然后他缓缓开口, 用一种近乎悠闲的语调说:   “师尊, 你还记不记得, 我刚到沉昼山的时候,你问过我,我为什么会擅长那些琐事?”   打扫除尘,洗衣做饭,他都做的很好。   他和沐时云对视,轻轻笑了笑:“其实我骗了你,我不是在逃亡的路上学会的……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必须学着做这些了。”   “我娘在我刚出生不久后就去世了,萧家主,哦,就是我爹,一直怀疑我不是他的种。”萧尧似乎并不在意沐时云的反应,除了手始终紧紧攥着不肯放开之外,始终自顾自地说,“所以从小我就和萧家的其他子嗣不一样,我没有仆人,没有老师,连饭食都要学着争抢……萧家最后只有我逃出来了,其实并不是我有多机敏,仅仅是因为他们都忽视了我。”   “师尊,你在心疼我吗?其实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讨你的同情……”萧尧轻声说,眼眸里似乎有焰火摇曳,亮得惊人。他冲沐时云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我只是想要告诉师尊,这么多年来,师尊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手的——”   沐时云看见萧尧的身躯一点点逼近,那张过分俊美的面孔近在咫尺,一字一顿道:“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师尊。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其他都无所谓了。萧尧想。不管最初沐时云是为了谁才收他为徒,那个人都已经死了,不是吗?在修真界,活人才能赢得一切,漫长的时间足以将一切碍眼的痕迹洗刷干净。   这双眼睛过分明亮了,沐时云想。他似乎真的被这双眼睛里的火焰蛊惑了,忍不住伸手捏住萧尧的下颚,吻上那张熟悉的嘴唇。   一个冰凉的吻,得到了过分热烈的迎合,宛若天雷勾动地火,带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动静。   白道人拿到需要的炼器材料之后,又往青玄海赶去。   这一次,他在青玄海得到的待遇再次提升,大约是半个客人到贵客的改变。   但白道人无心留意这些细节。他出神地望着对面依偎而坐的两道身影,沐时云脸上的神情是一贯的漫不经心,姿态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放松。   而萧尧……萧尧如同没有察觉到外人的到来,正对沐时云说着什么。   下一瞬,朝沐时云挑衅般地勾起唇角,搂住他的脖子贴了上去,好一番唇齿交缠。   那种别人无法干扰的气氛,如果放在以前,白道人或许会感到欣慰。但是在拿到那样材料,猜到沐时云的打算之后,他心口如同堵着一块石头,沉闷得令人心慌。   “你知道了。”沐时云说。   萧尧离开之后,庭院里只剩下沐时云和白道人两个人。   于无声的对视之中,他们交流彼此的话语,即使白道人已经发现了沐时云的计划,却也仍然要顾忌——顾忌天道。   “你简直是疯了……”白道人喃喃道,“你有多少把握?从古至今,从未有人成功过……”   “没有把握。”沐时云一笑,慢慢道,“十死无生……那又如何呢?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褪去那层绝世美人的面纱,褪去那些神秘而绮丽的光环和传说,此刻的沐时云,眼神冷而明亮,完全是一个坚定不移的冷酷殉道者。   “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我就想要做这件事了……”   “那青玄尊主呢?”白道人忍不住问。   沐时云沉默了片刻:“萧尧他……是一个意外。”   他其实并不算一个好师父,惯来没什么耐心,对萧尧更是严苛。可是,明明已经足够冷漠,在萧尧那里,居然也成了独一无二的好。   沐时云摊开手,凝视自己的掌心,突然笑了一下,自言自语般道:“原本想把这身太阳骨留给他的……好歹有些用处。”   然后他转过头,平静地对白道人说:“不用担心。萧尧他……骨子里是个很骄傲的人。”   夜晚,萧尧睁开眼。   屋内的光线十分黯淡。   他眉头下意识皱起——自从知道师尊厌恶黑暗的原因之后,他下令将他和师尊的住处以明珠为灯,无论何时,屋内都应该如白昼一般明亮才对。   下一瞬,他眼神微沉,已然发觉了更多的异样——不仅此刻他的灵力无法调动,连身体都变得动弹不得了。   能在青玄海内对他下手的……   某一瞬间,萧尧竟升起了希望时间停滞的可笑想法。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那犹如黑洞一般即将吞噬他的不祥预感,是否就仅仅只是预感而已呢?   然而下一瞬,华美冰凉的嗓音在屋内响起,柔软的衣袂拂过椅背,来到他的身边。   “醒了?”是此刻他最不想听到的,来自于沐时云,他的师尊的声音。   沐时云凝视他,目光却像是穿过他,在看向遥远的另一个人。   “我以为我能放下,可如果真的那么轻易,大约就不叫执念了。”沐时云的声音轻而柔和,那是萧尧从未听过的温柔缱绻。   他翻过手,一柄寒光凛凛的短刀出现在他手掌当中。   于萧尧而言,那是多么熟悉的一把刀——当初,沐时云就是用这把刀,亲手挖出了他的灵基。   灵力在体内剧烈地翻涌起来,不知被强行冲破了哪一处禁锢,萧尧终于能出声了。他死死盯着沐时云,几乎用气音在问:“所以你为了一个死人——要杀我?”   沐时云垂眸,微微一顿,然后答道:“不。只是要借你的心头血一用。”   冰冷的刀锋划破身体。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   直到沐时云离开,萧尧眼前都是一片血色,仿佛当前的梦魇从未散去。   百年前,为了复活那个人,沐时云挖去了他的灵基;百年后,还是为了复活那个人,沐时云挖去了他的心头血。   可就像他曾经对白道人说过的那样,他恨的从来不是沐时云对他的索取——他真正恨的,是沐时云抛下了他。   为了那个人,沐时云放弃了他,两次。   良久的死寂之后,屋内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惨笑,嘶哑如恶鬼幽泣:“师尊……到底有没有哪一刻,你真正爱过我?”   声音如砂砾,风一吹,就散入尘埃之中,再不可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完结)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不见。”   十年后。   平静的修真界被一则新闻打破:青玄之主萧尧以化神修为斩杀大乘, 屠戮北海世家共上千余人。   随即又有消息传出,他以杀破境,成功突破了大乘!   修真界纷纷为之震动, 人人都清楚, 从此以后,青玄之主将再无敌手。一时之间,对这位新晋的「修真界第一人」, 皆趋之若鹜。   而他曾经的师尊沉昼山主,因为十年渺无踪迹, 渐渐再无人提及。   青玄海, 秋。   成功破境的那一天, 青玄之主并没有如外人猜想的那般喜悦。他眼底覆着深深阴霾,以手支颐,不知不觉阖上了眼睛,久违地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梦里血红一片, 没有尽头。   只有一轮淡金色的残缺太阳, 在向下坠落。   萧尧心中充满了不自觉的恐慌,竭力伸手去够,却怎么也够不着, 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不断下坠,下坠, 一直坠进无尽的黑暗里, 被最深处的深渊吞噬。   一种不知来源的痛苦使他突然惊醒。他回忆着梦境的内容,面色阴沉如霜。   接下来的几日, 萧尧的心情都不怎么样, 以至于一干下属没人敢拿琐事来打扰他。   直到某个下午, 朱四拿着一封拜帖, 神色迟疑地来请示他。   拜帖的主人,是和沉昼山主一起在修真界消失了足足十年的白道人。   “不见。”轻轻吐出两个字,萧尧的神情晦暗不明,异常冷淡,“这样的拜帖,以后不必再告诉我。”   “可是他说,是有关那位沉昼山主的——”   萧尧倏地回眸,眼神阴鸷,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沉昼山主……和本座又有什么关系?”   朱四一个激灵,垂下头颅不敢再提。   怎么就忘了,从十年前开始,「沉昼山主」四个字就已经是青玄海的禁词。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成了十足的禁忌。   萧尧态度冷漠,白道人却出乎意料的执着,拜帖连递了数封不说,还几乎用尽了各种手段,只为了见萧尧一面。   最后,烦不胜烦的萧尧让人把白道人带到了面前。   眼神冷淡的男人目光锋利,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说吧,你这么急着见本座,是为什么?”话语中带着万事不关心的俯瞰。   对于萧尧的态度,早在这些天的碰壁中,白道人就已隐隐察觉,虽然他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因。当年,沐时云只说他会打消萧尧的执念,却没有说他到底做了什么。   那时候,对于他和萧尧决裂,白道人是赞同的。   沐时云的计划,就如同他自己说过的那样,最后很可能「十死无生」——那几乎不能称之为「计划」,更像是因为执念而导致的一场近乎疯狂的报复和自我毁灭。白道人无法阻止他,却也同样认为,不必再让另外一个人伤心挂怀。   长痛不如短痛。   可现在……   白道人无奈地想,只希望沐时云当初没有做得太绝,萧尧心里还存有一丝情分。   他咳嗽一声,道:“可否请尊主屏退左右?这件事恐怕不方便入第三人之耳……”   萧尧唇角一掀,似乎很想嘲讽几句,但目光落在白道人暗含焦虑的面孔上,顿了顿,最后还是挥了挥手。   其他人随即退下。   空旷的大殿只剩下两个人后,白道人也没有卖关子,苦笑着道:“实不相瞒,萧尊主,我的确有一件事求你……我想请你帮忙确认时云的生死。”   萧尧凝眸看他,不置可否。   白道人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来。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他绝不会来打扰萧尧,可偏偏,这个世界上大约只有已经突破大乘,又和沐时云有过亲密接触的萧尧才能确认沐时云的生死——   早在十年前,沐时云就融道了。   一贯来说,修真界常见的是以身合道,一般发生在大乘修士察觉自己寿命将近时。这个时候,他们会尝试将己道合于天道之中,就如同用小刀在石头上留下花纹。   一方面使天道有所增补,另一方面也将他们自身的痕迹留在世间。   但融道,却是将己身的全部都融于天道之中——不仅仅是道途,还有意识、记忆、情感,就像是水滴强行融入江河之中,最终只会为江河所吞噬,魂飞魄散,彻底消亡。   “你在和我说笑话?”萧尧讥诮地挑了挑唇,“十年前,他也不过是化神,在梦里融的道?”   无论合道还是融道,都必须拥有大乘修为。而沐时云十年前旧疾未愈,连化神修为都尚且并不稳固,更何况是突破到大乘?   白道人刻意忽略了萧尧刻薄的言辞,叹了口气:“所以他把自己的身体抛弃了。”   从很早开始,他就在帮沐时云炼器。   沐时云继承了比较完整的太阳传承,手里各种各样的古籍秘法多不胜数。那张炼器图,白道人只能看出威力强大,却直到后来才知晓它的作用:强行将灵体从中分离。   而当初,这柄灵器还只有一个雏形的时候,沐时云就已经将自己的灵体和这柄灵器绑定!   所以后来,他才那么干脆地跳了地火海——即使身躯毁灭,他的灵体依然会回到灵器之内。天道压制太阳血裔无法突破大乘,他就另辟蹊径,抛了那具身躯,只修炼灵体,让灵体破境。   十年前,沐时云的灵体成功破境,继而毫不犹豫地选择融道。白道人本来只是打算按照遗族的传统,为沐时云的躯壳守上九天灵,再帮他下葬,却没有想到,那具躯壳中仍有一丝生机内蕴。   如果不是白道人双眼的特异,他可能完全发现不了这一丝异常。但既然发现了,就只能说明,沐时云的灵体仍未消散。   要有多深的执念,多强烈的不甘,才能在天道庞大意识的冲刷下保持最后一丝灵体?白道人有时会想,或许沐时云真的能在天道顽固冰冷的法则中撕开一道裂隙……   就这样,他一直等待着,一边守「尸」一边炼器,一直等到了十年后的今天。   十年,对修真者来说不长,却也足够让白道人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怀疑。沐时云……真的还活着吗?   “你说,十年前他就融道了?”萧尧面无表情,袖子下的手却紧攥成拳,青筋毕露,“怎么,他没有复活那个太阳血裔吗?还是说,他选择融道,也是为了给他的小情人让出太阳气运?”   白道人错愕地抬眸:“什么太阳血裔?”   四目相对,白道人的脸上,是真真切切毫不作假的茫然。   萧尧讥讽地笑了一下:“沐时云的小情人,和他同样的太阳血裔,一直以来,他都想复活他,不是么?对了,听说他和本座长得很像……”   最后一句透着说不出的寒意。   然而白道人的反应却是:“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听过……”太阳血裔在幼崽时期容易控制不住力量,彼此伤害,所以从来都是分开抚养,而沐时云幼时父母俱丧,族裔不存,白道人从未在他身边见过除萧尧外的亲密之人,更别说是拥有太阳血脉的情人。   难道说……   白道人忽地一顿,下意识去看萧尧。   ——这就是他和萧尧决裂的手段?   萧尧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绷紧了,看起来格外令人胆寒。他死死盯着白道人,心情如沸水翻涌,最后断然道:“我不信。”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他脸上的神情冰冷残酷,似轻慢不屑。   袍袖下的手却在无意识地发抖。   “除非,你把他带给我。”   到底,是谁在说谎?   作者有话说:   下半部分还要再修修,让我先发一章骗骗评论(bushi;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桀骜不驯的修真者,终于被他的天道所驯服。   时隔十年, 萧尧再次见到了沐时云。   ——或者说,是沐时云的「尸体」,一具已经失去了温度的躯壳。   没有白道人那双特殊的眼睛, 萧尧甚至看不出它和尸体有什么分别。   白道人望着一动不动的男人, 小心翼翼开口:“萧尊主?”   “没什么。你走吧。”萧尧没有回头,嗓音微微沙哑,没有透出半分情绪,“我会找到他的。”   语气铿锵而不容拒绝。   白道人一惊。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萧尧说的, 是「找到他」。「查看情况」和「找到」, 是完全不同的危险程度。前者只需要大乘期的修者感知天道, 而后者,却需要修者的灵体亲自进入天道长河之中。   天道长河浩瀚无垠,即使是大乘期,也很容易在其中迷失, 就此陨落, 危险程度不言而明。   萧尧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口误。很快,他叫来朱四等下属,交代了青玄海的一些事宜, 就宣布自己即将闭关。   大乘期的修者可以自由脱离灵体,不像普通修士, 需要以死亡或者特殊灵器为代价。密室之中, 萧尧却并没有急着脱离灵体,而是抬起手, 下意识地摩挲起胸骨处一道蜿蜒凸起的疤痕。   直至今日, 被剜出心头血的伤口似乎仍在隐隐作痛。这个地方曾被伤害过两次, 两次都由沐时云亲自动手, 留下深入骨髓的痕迹。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解开了自己的衣裳,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道伤疤。   修真者可以消除身上的任何伤痕,他却一直将这条丑陋狰狞的伤疤保留着,只为了时刻提醒自己当初的痛楚。   也因此,直到此时,第一次仔细感知加上大乘期的修为,他才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眉峰微动,萧尧神情冷峻,灵力运转之下,片刻后,他突然吐出一口血。   一面水镜被召唤出来,清晰地倒影出他此刻的面容。英俊,凌厉,有着令人胆寒的气势,而眉心之间突然多出的一枚火焰印记,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唯有太阳血脉才有的标志。   萧尧瞳孔猛地收缩。   密室内安静如坟。   不知僵硬地静坐了多久,萧尧才按捺下心中汹涌的情绪,身躯一点点强行放松下来。   无数的谜团,无数的不解,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萧尧告诉自己。   最重要的,是找到沐时云。   和修为只有元婴的白道人不同,萧尧太清楚天道长河有多么可怖。连大乘修者稍有不慎都会粉身碎骨的地方,沐时云的灵体在那里每多待一刻,都会有被彻底吞噬的风险。   但脱离灵体前往天道长河的瞬间,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第二个太阳血脉是我,而那个所谓的「小情人」是假的……   ——那么,那幅画上的少年又是谁?   被沐时云所珍藏的那副画像,直到现在,萧尧也清晰地记得画上的每一根线条。画上的少年有着和他极为相似的容貌,却笑容骄傲,毫无阴霾,璀璨如朝阳初升,是他绝不会拥有的模样。   在萧家一无所有地长大的萧尧,即使再努力地微笑,也掩盖不了眼底的阴郁和警惕。   萧尧强行压制住心头因此而产生的妒火、怀疑和愤怒。灵体状态下,所有情绪都会放大,萧尧对自己说。   天道长河浩瀚无垠。   想要在这里寻找某个灵体,无异于大海捞针。   起初,萧尧根本找不到沐时云的痕迹。   甚至,他连在长河里「行走」都无比艰难。   但渐渐地,萧尧抓住了规律。   天道长河看似混沌无章,其实每一个区域都有固定的法则在运转。   他几乎没怎么思考,就不断探查着,往和遗族有关的法则区域找去。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感知。   萧尧不清楚自己找了多久,直到某一刻,浩瀚河流里,一个淡金色的碎片从他身边划过,而他下意识闪电般伸出手,抓住了它。   那是他格外熟悉的气息。却不是沐时云。或者说,它只是沐时云千千万万个灵体碎片中的一个。甫一接触,碎片携带的记忆就汹涌而来。   萧尧看见了幼时的沐时云。粉雕玉砌的孩童盘腿坐在光华璀璨的金色大树下,一本正经地扶起一株歪倒的嫩苗,还认真地拍了拍叶片上的浮灰,然后抬头,注意到父母看过来的目光,露出带着羞涩和天真的笑容。   无忧无虑,毫无阴霾。   这或许是沐时云人生中唯一快乐的时光。   也是萧尧并不了解的沐时云的模样。   萧尧心头泛起细密的疼痛感。   他环顾左右,神情并不好看,倒不是因为窥见他人隐私的羞愧——不如说,他已经恨透了沐时云什么都瞒着他的做法,巴不得了解更多——只是,他没有想到,沐时云的情况已经遭到了这样的地步,这枚小小的碎片已经脆弱到他觉得自己稍微用力就会灰飞烟灭的程度。   渐渐地,萧尧找到了越来越多的碎片,也看见了更多的记忆。   ——是黑暗密室里的幼年沐时云,像人偶一样呆呆地蜷缩着,漂亮的眼睛里毫无光泽,只有一滴滴泪水无意识地划过脸颊;   ——是和白道人一起历练的少年沐时云,面对拿白道人来威胁他的敌人,沉默片刻后,睫翼颤动,毫不犹豫转身就走:“不好意思,我觉得我的命更重要。”   ——是独自一人行走在荒芜废墟中的沐时云,面容上倏地闪过微不可察的诧异。他于黯淡的月光之下,拾起一枚气息奄奄的蛋,而后垂眸一笑,刹那间映亮了天光:“是太阳血裔啊……”   这一刻头顶天机搅动,似乎有某处至高的法则投来视线。沐时云轻蔑地瞥了一眼头顶,而后轻描淡写般,引动了自己的破境之劫。   他要在这样几乎毫无准备的时刻,突破化神。   萧尧看见了许许多多的沐时云。看见他微笑、讥嘲,看见他柔声细语,也看见他沉默冷淡。他有一副那么矜绝天下的面容,无论在哪里都会是众星捧月的存在,但偏偏越到后来,他越是独身一人。   直到那一天,化神之劫掩盖天机,沐时云无视头顶的重重雷劫,耐心地等待着蛋里的第二个太阳血脉的出世。天光破晓,在第一缕阳光的照射中,小小的太阳幼崽不哭不闹,跌跌撞撞地扑进他的怀里,依赖地睁着眼睛看他。   那一刻,沐时云脸上的笑意很淡,却是难得的真挚温柔。   但它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沐时云做出了决定。他封住了这个幼崽的血脉波动,在附近所有拥有新生儿诞生的人家里,选中了最清贵的修真世家,北海萧氏。   萧氏家主最宠爱的妾室,恰恰诞下了一名死婴。   李代桃僵,偷梁换柱。   北海萧氏多了一个新生儿,沐时云也成功破境,带着那枚做了精心伪装的太阳之蛋回到沉昼山上。   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   阴错阳差被怀疑血脉的萧尧,在萧家隐形人般长大,而后经历灭门、灵基被废、逃亡,跌跌撞撞闯进沉昼山中。   如同命运精心制造的巧合,满面血污的少年狼狈地擦了擦脸,显露出的真实面容映入沉昼山主漫不经心的眼底。从此,一切都偏离了原有的轨迹。   ……   密室中,萧尧倏地睁开了眼睛。   第一次进入天道长河,他能待的时间已经达到了极限。   可灵体回归,他神情却是恍惚莫测。   沐时云的灵体碎成了无数片,除了遗族法则的区域外,还有无数细小的碎片被天道长河冲刷到了其他区域,散落无踪。   但在那片区域里找到的主要碎片们,已经足够让他知道大部分真相。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一幕幕场景。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   ——在记忆里,他看见沐时云出神地铺开画卷,凭借着对一个婴儿五官的认识,描摹出他长大后的模样,一个既像又不像的萧尧;   ——在记忆里,他看见沐时云亲手挖出他的灵基,神情淡漠,心里想的却是他眼角的泪珠;   ——在记忆里,他看见那一晚,沐时云取走他的心头血,转身时无声地露出微笑,想的却是让他从此忘掉他。   “恨也没关系。但是不要像我一样。”沐时云想。   他的计划那么疯狂,那么残酷,唯独留给萧尧的,是让他作为普通的人族长大,不必像其他遗族那样,饱受天道打压。   ——可是……你不是想要把最后一个太阳血裔的责任丢给我吗,为什么到了最后,也希望我能以普通人族的身份活下去呢?   萧尧以手覆面,发出似哭似笑的泣音。   时间荏苒。   十年,二十年,上百年……青玄之主的传说,随着他从不出现在人前,真正成了传说一般的存在。而对于青玄海内部的人来说,他们也只知道,尊上几乎一直在闭关之中,少有几次出来,也只是为了去看一眼他房内的那具不朽不坏的「尸体」。   萧尧几乎走遍了天道长河的每一寸角落。   为了找齐沐时云的灵体碎片,他的灵体几乎无时不刻不在出窍之中,即使这令他常常头痛欲裂。   但他从未迷失过。   因为对他来说,收集、唤醒沐时云的意识,就是他唯一的目标。   百年之后。   萧尧终于找到了最后一小块碎片。   沐时云的灵体已经完全浸染上了天道的气息,无法被带出天道长河,萧尧只能找一个最稳定的地方安放它们。   当所有碎片渐渐融合成人形,萧尧还来不及喜悦,这具刚刚融合的灵体就突然消失在了眼前。   天道长河前所未有地动荡起来。   而萧尧僵立在原地,发现自己再也察觉不到沐时云的气息。   还是……失败了吗?   灵体的情绪被放到最大,萧尧想到最坏的那个结果,眼底一点点被绝望覆盖,透明的泪珠无意识地自眼角滑落,滴落在天道长河之中。   倏地,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华美声线,似讥似嘲,又似乎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一具身躯自天道长河中浮现,轻轻地将萧尧搂进怀里。   但那也只是身躯而已。   在天道长河里的每一刻,沐时云都在寻找天道的核心所在,以及不断地尝试吞噬。   他的灵体之所以能碎成那个样子,有大部分都是他自己作死的结果。   但最终,他还是成功了。   当新的天道「睁开眼睛」,彻底吞噬了天道的最后一丝核心,整个世界都产生了瞬间的震动。人们抬起头,茫然地仰望天空,怅然若失,又似乎重获新生。   只有萧尧,对外界的变化毫不关心。   “师尊……沐时云……”他喃喃着。   “我回来了。”沐时云轻声回应。   无需更多的言语,灵体的状态彼此接触,足以传达出所有要说的话语。   很久之后,天道长河中。   萧尧冷不丁提问:“师尊,你很希望……我是那副画里的样子吗?”   沐时云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随即微笑起来:“曾经我很希望你是那样的,像其他太阳血裔一样,骄傲,肆意,光明——”   而事实上,萧尧吝啬又冷漠,如狐般狡诈,狼般凶狠。他经历了人世间太多磨折淬炼,无数次从尘埃里爬起来,比起太阳,更像是无坚不摧的石头。   萧尧暗暗咬牙。   下一秒,他听见沐时云接着道:“但后来,我很庆幸,你是现在的模样。是「萧尧」,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人。那副画,其实早就不再拥有意义……”   嗓音淡淡,余韵悠长。   萧尧突然觉得眼中滚烫,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灵体状态的不便。   【检测到主线任务完成】   ——桀骜不驯的修真者,终于被他的天道所驯服。   【检测到支线任务完成】   ——因为他有他的师尊,尘世间独一无二的沐时云。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