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魔生存日记   作者:电子熊   文案:   装温柔绅士的阴湿攻×痴汉到变态的疯批魅魔受   俞明玉×谢安存   -   躲藏在人间的魅魔族群从小就会将这条生存规则烙印在心底——成年之后的三年内如果没有与凡人有过肢体上的亲密接触,就会逐渐衰败而死。   谢安存已经成年快两年,准备默默等死的时候,却在一场宴会上迎来惊鸿一瞥。   宴席上的所有人都似有若无地聚集在那个高挺男人身边。   穿Brioni西装的上位者本不该有在酒场上周旋的耐心,但他却对每个人都笑得那样温柔,眼波如春水,真挚又温和。   在看到那个笑的瞬间,谢安存的脑子瞬间只剩下了几个念头:   想要那双漂亮眼睛永远看着自己;   想要对方也能冲自己温柔地笑;   想要得到对方的全部。   于是传闻里谢家的那朵高岭之花在私底下暴露出了贪得无厌的面孔,成了彻彻底底的跟踪狂,用尽手段窃取俞明玉的所有隐私,骚扰和破坏他的人生。   做尽了变态才会做的事,直到谢安存如愿以偿成了俞明玉名义上的“妻子”。   可当这一切都被暴露在那人眼下后,谢安存才发现——俞明玉从来都不是他想象中的温柔君子。   为此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标签:年上、HE、魅魔受、阴暗攻、痴汉受、三观不正 第1章   “滴滴,滴滴,滴滴——”   闹铃声搅乱了浴室底部的空气。   东南侧浴缸内,水面随着铃声逐渐起了层涟漪,波纹满溢而出,很快将缸沿上的电子钟推了下去。   谢安存从水底钻出来,盯着发梢滴滴答答的水珠发呆。   如果谢家的几个女管家看到这副场景肯定要吓得尖叫,才刚刚开春的天气,人白天走出去都得多裹两层衣服,此时此刻的浴缸底下竟然盛着满满当当的冰块,还有人躺在这样的冰水里泡澡。   青年的唇色冻得发白,但他像是感受不到冷意一般,甩了甩头发,站起来走到镜子前。   迟来的发情期总算安全度过了。   谢安存轻轻吐出一口冷气,撑在洗手台上,凝视镜子中的人。   都说谢家的独子生了张得天独厚的好皮囊,五官出挑,眉眼里藏着谢家人独有的温润气,只不过这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少了点人味儿,跟白开水似的寡淡。   唯一叫人惊艳的只有那双微微下垂的眼,抬起眼皮看人时总有股缱绻的味道。   谢安存盯了半天,好像还是有些不满意一般,撇了撇嘴角。   毕竟做他们魅魔这一行的,最忌讳的就是长得不好看。   “少爷。”女管家的声音从浴室门外传来,“需要现在给您准备衣服吗?夫人说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出发去碧云榭了。”   “知道了,衣服就放门口吧。”谢安存应道。   等门外没了动静以后,他才微微背过身,露出瘦削凸起的蝴蝶骨。   镜子里,本应该是完好无暇的躯体上赫然出现两道暗红瘢痕,刚好纵陈在蝴蝶骨最凸起的位置。   肉痂似乎才刚刚长好不久,谢安存伸手摸了摸,那里的皮肤比其他地方灼热不少,新生的嫩肉脆肉,指甲只是轻轻擦过便引来一阵刺痛。   “嘶。”   谢安存皱起眉,想起两天前族群里的长姐那副要吃了他的面孔。   “谢安存,别忘了咱们是魅魔,不是真正的人!”   “如果不在成年后的三年内找到结引的人,不能发育成熟,你就等着其他魅魔来替你收尸吧,到时候我最多只能在清明过来帮你上两碟馒头。”   长姐拽起他那双比其他魅魔都要小上许多的翅膀,对谢安存能活就活活不了就去死的态度勃然大怒。   “你看看你的身板,要什么什么没有,每次一长翅膀就痛,尾巴也不能收好,发情期还控制不住,其他魅魔都找到有情人了,就你还混在人间当少爷!”   说是长姐,却也不尽然,安盈和他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只是同属于一个族群而已。   在凡间投胎前,谢安存只是深山里一只没有双亲的落单魅魔,只有安盈不排挤他,把他当自己弟弟看。   谢安存来到人间后,两人之间见面的次数虽然少了,但安盈密切关注着谢安存的成长动向,并在发现弟弟成年这么久还没找到对象后达到了巅峰。   “我只给你两年时间,要是两年后再找不到结引的人,你也别投什么胎了,在人间假死以后收拾收拾回来相亲吧。”   谢安存:“......”   你看看你的身板,要什么什么没有。   谢安存承认自己被伤到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平板身材,除了屁股大点一无是处,再看看他长姐火辣丰满的酮体,居然一时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但是如果要让他变成其他男性魅魔那样左肩到右肩打车费需要二十块的全球健美选拔赛的身材,谢安存宁愿重开一世从0开始。   “我又不是没有目标对象,还没开始正式实施计划而已。”他给自己狡辩。   “目标对象?在哪里?你打算从什么开始,死了以后再做鬼缠着他吗?”   谢安存不说话了。   要是他真有像聊斋里的狐狸精那样勾勾手就能把书生迷得神魂颠倒的本事就好了,毕竟像他姐夫那样,知道安盈不是人以后还死心塌地的傻白甜凡人已经快要灭绝了。   还有一点,想要勾引那个目标对象,简直比登天还难。   窗外汽车的鸣笛声拉回了谢安存的思绪,他捡起电子钟,随意地擦了擦身体就走了出去。   门外置物架上摆着一套方方正正的铅灰色西装,谢安存一件一件套好,对着全身镜又发了会儿呆。   他难得认真起来,抬起手臂看了又看,最后去衣帽间换了颗钴尖晶袖扣才觉得满意。   一只通体漆黑的不明物体从卧室角落的猫爬架上钻出来,呼扇着翅膀跟在谢安存身后。   不明物体看了他半晌,忽然幽幽道:“今天晚上他也要来吗?我说怎么在浴室里泡了那么久,原来是孔雀又要开屏了。”   谢安存吓了一跳。   镜子里那只黢黑的东西虽然长着蝙蝠的外貌,毛茸茸的脸蛋却更圆润不少,嵌了两颗红豆眼睛。   不说话的时候勉强算个萌物,一开口就是贱兮兮的语气,看着着实欠揍。   “开屏了又怎样,我就是想在他面前开屏,有什么问题吗?”   他一把捏住蝙蝠,玩具似的塞进兜里,抬腿往房间外走。   蝙蝠是每只魅魔自带的伴生宠物,和主人同生共死。   谢安存的这只叫比格,很显然它跟自己的名字一样,一出生就步入了叛逆期,一天到晚除了和谢安存斗嘴就是使不完的牛劲儿,还喜欢把薯片渣弄得到处都是。   “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好几次了!”比格尖叫,“除了给他发那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骚扰短信,你还会干啥,大姐让我跟过来监视你,不是让你......”   “安静。”谢安存猛地一拍他的脑袋,“马上出门了。”   他被戳了痛处,显得脸上人味儿更淡了。   想起比格口中的那些短信,谢安存耳尖泛红,觉得自己的行为完全没什么问题,喃喃:“才不是骚扰短信。”   谢家别墅里的菲佣见谢安存面无表情,以为这位性情冷淡的少爷今日心情大概又不是很好,纷纷低下头,安静地给他披上大衣。   在这栋别墅里工作过的佣仆都知道这位看上去温润如玉的少爷其实是朵高岭之花,还不爱说话,很少对什么东西起兴趣。   精神上似乎还有点问题,经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但没人敢私底下说闲话。   等到碧水榭时已经是傍晚过后,整座庄园灯火通明,大门外被泊车的车童和佣仆围得水泄不通。   香水味儿和谈笑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一路延续到中央别墅的松木门外。   谢安存步子迈得很大,悄悄隐入黑暗中,生怕被别人认出来他是谢家的少爷。   他母亲罗滢已经早早等在大厅里了,见到人笑着迎上来:“安存。”   “妈。”谢安存微微弯起眼。   “来之前我让冰姨烤了点戚风蛋糕给你垫垫肚子,有没有吃一点?”   “吃了两个。”   见到罗滢,谢安存还是很高兴的。比起见都没见过的魅魔生母,罗滢反倒更像一位母亲。   出生在谢家前,他活得比任何魅魔都要糟蹋,嚼草根睡山洞,根本不知道原来小孩会被放在五颜六色的婴儿房里,轻轻哄着入睡,也不知道原来凡间的孩子都是被父母注视着长大的。   躲在谢安存衣服里的比格也想冲出来叫妈,它和谢安存心连心,谁对他们好就冲谁汪汪叫。   如果没有谢夫人,它这辈子都吃不到芝士焗龙虾这么好吃的东西。   谢安存压着比格的头,警告它安分一点。   罗滢察觉到他身上挥之不去的冷意,蹙眉关切道:“来之前又洗冷水澡了?”   谢安存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这孩子,怎么有这样的坏习惯,也不怕着凉,下次洗澡前让阿姨提前给你放好热水。”   “你爸总说你性子太孤僻,交不到同龄朋友,今天这场局是俞家做东,大半个圻水市的权贵都在这里了,年轻人也多,你多和他们说说话,交个朋友,有机会一起出去玩一趟也好。”   说完她又往谢安存的身边凑了凑,小声道:“姑娘们也都来了,有几个平时不常见,这段时间才回的国,一个比一个漂亮可爱,要是有中意的,也和妈说,妈给你牵线。”   “牵线”两个字还加重了语气。   谢安存抿了抿嘴,他想说大概没人会跟他交朋友,他会吓跑他们,姑娘也不用了,没有哪个姑娘想和魅魔结婚的。   刚刚那两句话在他脑海里又过滤了一遍,最后只剩下两个字——俞家。   可罗滢的神情严肃,谢安存想了想只好答应:“好。”   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愈来愈多,醇厚酒香跟着侍从手里的托盘一路飘到谢安存鼻子底下,他一闻那股味道就有点头晕,只能随便拿了一杯香槟做做样子。   长姐说得对,他确实是一只怎么看都不成熟的魅魔,连酒都喝不了,只喝一口就会变成醉鬼出洋相。   趁罗滢和其他家的夫人谈笑时,谢安存找了个机会偷偷溜到二楼往下看。   都是些陌生的面孔,罗滢嘴里的那些少爷小姐谢安存只能勉强认出一两个。   圻水市靠海,港口也多,城市开始规划发展之前就已经有不少富商大家在这里扎根,最后硬生生喂出了家境悬殊的上流圈。   市中心的那块CBD区域几乎占了三分之一的圻水,每座大厦底下都是世家错综复杂的根系。   表面上和睦地交谈碰杯,私底下明争暗斗的事情不少。   今晚那么多权贵到碧水榭来赴宴,大概都是为了俞家那个年轻的大企业家。   比格从谢安存的衣襟里爬出来,大大喘了一口气,陶醉地呼吸着空气里纸醉金迷的气味。   “是路易王妃的味道......”蝙蝠软虫似的滑到谢安存的杯沿,舔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好久没喝了,有钱真好......”   谢安存:“......”   谢安存:“真没出息。”   比格冷笑一声,一口气喝了大半杯下去,喝满意了才跟谢安存一块儿往下看。   “他呢?”   “这个名字很烫嘴吗?”   “俞明玉呢?”   谢安存拍了他脑袋一巴掌:“没礼貌,你应该叫他俞先生。”   比格又想尖叫了:“那些短信我都看到了,你自己私底下明明叫他明——”   两人正吵着,一楼的大堂忽然开始喧哗起来。 第2章   “俞明玉来了。”   有人压低了嗓子对自己同伴道。   大堂侧面厚重的雕花红漆门被侍从拉开,三个人从门内一块儿走出来。   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迈步时锃亮的皮鞋踏在红地毯上,发出沉闷声响。   谢安存怔怔地望向那个颔首与宾客打招呼的人,掌心攥紧了比格的肚子,差点捏得它把刚刚的香槟全部吐出来。   人是视觉动物,趋美避丑是天性,魅魔也不例外。   旁人见到俞明玉,除却俊美如玉的五官轮廓,第一秒总是会被他的眼睛吸引。   那是一双颜色极浅淡的瞳孔,水晶灯折射出的熠熠光辉盛在他眼底,弯起眼睑时波光流转,莫名有种勾人心魄的味道。   最后一句可能是谢安存的臆想,但他确实初次见到俞明玉的时候,就被对方漂亮的眼和温柔眼神勾得不知东南西北。   这事儿要是被他姐知道了,可能气得会到凡间商场随便找个路人跳trouble marker,然后发布到网络上说自己是谢家谢少爷谢安存的姐姐,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并且在视频底下留下旁人不可揣测的神秘评论:   没出息的东西,到底谁才是魅魔?   俞明玉一到场,今晚这场宴会的气氛才终于热络起来,很快就有人举着酒杯迎了上去,脸生的小辈脸皮薄,就站在后面好奇地张望。   一个成熟的男人有这样招摇的相貌,难免会成为上流圈的一种谈资。偏偏他还是俞家的少爷,炙手可热的年轻权贵,总能在人群中吸引几乎全部的目光。   金子做的人性子高傲,可俞明玉是个例外。   东家今夜的姿态很低调,只穿了一套纯黑色的西装,与人攀谈时的笑温和又谦逊,谢安存只觉得他眼里勾人的意味更浓了。   罗滢与俞明玉以前有过生意上的来往,算是旧识。   两人似乎说了什么,罗滢捂着嘴被逗笑了,俞明玉微微俯身仔细听他说话,眼神认真柔软。   那是英伦绅士才有的习惯,但这样的习惯出现在一个上位者身上实在是件难能可贵的事。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长得确实挺好看。”比格嘟囔道。   谢安存牢牢地盯着底下的男人看,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精神振奋起来。   比格瞅着他直起背,不再懒洋洋地趴着了,握在栏杆上的手紧了又松,局促得简直没地方放。   明明只是远远看着,对方甚至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谢安存的心脏却跳得厉害,有一股热流情不自禁地往尾椎骨下方汇聚,他的脊背不由得僵硬起来。   尾巴不会要藏不住了吧?   “听说俞明玉这次回国终于要争俞家的实权了?”身旁的人窃窃私语。   “俞道殷这个年纪也快退居幕后了,他怎么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我听家里的老人说俞明玉三年前就在维多利亚港开了五条暗线,就是要做给俞家那些有股份的老人们看的。”   “现在圻水的港口都是俞明玉运军火的船一家独大,你知道一艘船上的货能带来多大的盈利么?那都是真金白银啊!”   “一山容不下二虎,比起让俞青涯那种纨绔来继承俞家,谁不想要这么一个年轻、手段又雷厉风行的当家?”   “上面几个老顽固大概也怕得很吧。”其中一个撇撇嘴,“俞明玉去年是不是还把褚家在墨西哥的货源给断了,一出手就这么疯癫,这次回来得把整个圻水搅得天翻地覆吧。”   “说起这个,你看俞明玉背后那个是不是褚家的小儿子褚萧啊?”   另一个不接话了,大概是在仔细辨认。   “还真是......”   两个人的谈话声低了下去,谢安存想听也听不到了。他顺着望过去,果然在俞明玉背后看到了两个随行而来的人。   一个谢安存认识,是俞明玉的秘书陆以臻,另外一个就面生了。   那是个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人,脸长得漂亮,甚至有些雌雄莫辨了。一双杏眼乌黑,像头初生的小鹿,望着人时神色纯真懵懂,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   谢安存的脊背又挺直了一点,这个时候他的神经反倒开始敏感起来。   少年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俞明玉,和人打招呼时只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眼神却是牢牢地攀附在前方的男人身上。   旁边陆以臻像是习以为常一般,死人脸上变都不变,只在侍从递酒杯的时候挡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替谁挡。   褚家的小儿子?哪个褚家的小儿子?   “一个能激起人保护欲的柔软少年,一个俊美且位高权重的年轻上位者,豪门与豪门之间的狗血纠缠,他强取豪夺,又或者他暗恋在心口难开……安存,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配置很眼熟?”比格忽然意味不明道。   “像不像以前我们看的东方娱乐八点档《水晶之恋》?里面的两个男主角......”   “是褚家的小少爷褚萧没错!”旁边的两人终于想起来了,“原来褚家把自己的小儿子送到俞明玉身边当情人的传闻是真的?”   “呕!”比格身上的手指猛地缩紧,这下它的五脏六腑是真的要吐出来了。   颤巍巍地抬起头,发现谢安存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阴了下去:“你说什么?”   “......”   比格做了个给自己嘴巴上拉链的动作,不敢再说了。   谢安存挪开目光,盯着穹顶熠熠生辉的吊灯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恍惚间身边传来了几声小心又焦急的呼换。   “谢少爷、谢少爷......”   大堂的侍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谢安存身边,见他终于回神松了口气。   “谢少爷,谢夫人叫您下去。”   谢安存往下望,罗滢还站在俞明玉身边,两个人遥遥看了过来。   离得太远,谢安存看不清俞明玉的表情,但那一瞬间还是如芒在背,抓着比格匆匆往下走。   普通人看不见比格,倒是把视线都聚集在谢安存脸上,他脚步迟疑了一下,到1楼时慢吞吞地从人群里挪过去。   他性格孤僻,从不爱在少爷小姐的圈子里扎堆,社交圈贫瘠得可怜。别的纨绔子弟泡吧飙车的时候就躲在自己的工作室里画设计图,活得像角落里的蘑菇。   只有一些特定的时候蘑菇才会活过来。   离得近了谢安存才发现俞明玉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高,身上还有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儿。   是柏树和香根草的味道,好香。   “小存,快过来跟俞先生打个招呼。”罗滢说。   对上男人的眼,对方两眼弯弯,嘴角还是带着得体的笑,只是眼神有些冷淡,完全是长辈看小辈的目光。   谢安存一征,像被什么烫到了似的挪开眼,过了一会儿又逼迫自己看回去。   俞明玉朝他伸出带着手套的手:“安存。”   谢安存轻轻握上去,鹿皮的触感滑腻冰冷,连对方的体温都感受不到,但谢安存只要想象一下就能在脑海里描绘出手套下那双手的轮廓。   “......俞先生。”   比格一直盯着谢安存看,发现他叫完又自己偷偷做了个口型,不过没人注意到。   那口型亲密地叫“明玉”。   “安存性子有点内向。”俞明玉漫不经心道。   “是呀,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不爱说话,也不爱出去玩,去公司上班倒是积极......”   “说起这个,俞老先生最近是不是得了一块玻璃种翡翠,在找设计师开料?不介意的话可以让小存试试。他那里有不少成品稿,回头可以送到漾园让老先生看看中不中意。”   俞明玉笑了笑,没回答罗滢后面一句话,只是说:“内向一点没什么不好,有时候乖巧的孩子才让人省心。”   俞明玉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见不到想见的人,谢安存又觉得没意思。   罗滢不盯着他,他就又缩回角落里当蘑菇。   临近尾声时,侍者忙忙碌碌起来,穿过人群端上今晚最后一座香槟塔。   比格被路易王妃的气味吸引了,吵着要去喝,谢安存想去点心桌上拿几块芝士蛋糕把它的嘴封住,回来的时候却被端着酒的侍者撞了一下。   淡黄色的酒液泼在谢安存的西装上,滴滴答答往下淌,很快就洇湿了地毯。   侍者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大概才刚上岗没多久,看着谢安存西装上的旧渍,脸色苍白,哆哆嗦嗦道:“对不起,这位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   谢安存低头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衣服,一直没说话。   侍者更惊恐了,一副马上就要跪下来道歉的模样,周围又隐隐约约投来打量的目光,谢安存轻轻呼出一口气,拉住了侍者要拿白巾过来擦的手臂。   “我没事,你去忙吧。”   趁更多人注意过来前,谢安存快步往二楼卫生间的方向走。   比格扇着翅膀跟上去,上下打量,想看看青年有没有真的生气。   谢安存的表情还是寡淡,但比格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之处。   “你今天晚上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谢安存说。   “你知不知道刚刚你像一块长了霉菌的吐司面包?”   谢安存想说这是什么恶心的比喻,凭什么他给人的印象不是长着蘑菇就是长了霉菌?   二楼通往卫生间的走廊里静悄悄的,除了谢安存的脚步声再没有其他声音,空气里还残存着淡淡的酒味儿,他压下心底翻滚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比格:“好吧,我就是不高兴了。”   “为什么?今天俞明玉不是来了吗?”比格思索。   “......只和他说了一句话。”谢安存说,“这个进度太慢了,我已经有点忍不住了。”   比格闻言翻了个白眼,它就应该在大堂里敲锣打鼓,跟那些少爷小姐说别被谢安存温良的外表骗了,什么高岭之花,谢安存完全就是一朵心思深沉的毒蘑菇,而且还有恋爱脑。   “他今天身上好香,是不是换香水了?”谢安存又自言自语道。   一人一蝙蝠自顾自说话,没注意到前方的卫生间门口拐出来一个人,那个人的步伐跌跌撞撞,刚走出来就扑在了谢安存身上。   谢安存被他撞了一个趔趄,勉强将人扶住,抬起头和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撞了个正着。   居然是褚萧。 第3章   褚萧像是喝醉了,杏眼里飘着一层水雾,脸颊也被热气蒸得通红,迷茫地盯着谢安存看。那眼神儿都快拉丝了,但在场两个非人生物没一个人能对上他的电波。   他手里捏着的手机被撞到地上,屏幕亮起,不凑巧被谢安存看了个正着。   上面是还没拨出去的电话,联系人姓名显示陆以臻。   这副场景怎么看都不对劲。   空气里还一直飘着股甜腻得像放了一周的烂草莓味道。   魅魔的嗅觉灵敏,能闻到许多普通人无法感知的气味因子,尤其是人体散发出来的味道,越浓郁越好辨识。   那香味儿是从褚萧身上传来的,谢安存凑近嗅了嗅,他在褚萧身上没闻到酒味儿,反而嗅到了一股作为魅魔再熟悉不过的气味,缠绵的、甜蜜的,人类发情的味道。   比格明显也闻到了,打了个喷嚏:“他身上什么味道?”   谢安存眼神复杂地扶起褚萧。   隔着一层薄薄的外套,少年的体温高得不正常。他的手指擦过谢安存手背,寻到冰凉的皮肤,立即发出一声喟叹,柔弱无骨地攀附上来。   “!”   谢安存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扯住褚萧的衣服后领,低声呵斥:“站好!”   “他这是被下药了?”比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褚萧显然被药傻了,连面前的人是谁都分不出。被谢安存凶了一下反而变本加厉地缠上来,见对面的人迟迟没反应,褚萧反倒委屈起来,皱了皱鼻子撒娇卖痴。   “俞先生......”   “......”   空气忽然凝固,直降冰点。   这三个字在某些人那里就像在皇帝面前大喊臣要谋反,那是要砍头的。   比格尴尬地甩了甩尾巴,看看这不要命的褚萧又看看谢安存,干巴巴道:“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呢......”   “你闻不出来吗?”   谢安存声音阴恻恻的,他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上还带着水渍和混乱的指纹,显然主人刚刚是想拨出陆以臻的电话,还没打出去就被谢安存撞见了。   “这药是他自己给自己下的。”   比格面色顿时三分茫然七分惊恐,它绕着神志不清的少年飞了两圈,空气里那股甜味果然和普通的发情味不一样。   魅魔对与人类欲望有关的气味敏感得不行,在他们的嗅觉感官里,主动发情的荷尔蒙和被动发情的荷尔蒙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褚萧自己给自己下药,还要拨俞明玉秘书的电话,这是要干什么?   剩下的猜测比格不敢再想下去了,它怕谢安存等会儿又发疯,呐呐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谢安存没说话,他像小鸡一样拎着褚萧的领子,阴着脸仔细端详对方。   褚萧猫儿似的小口小口喘着气儿,两眼迷蒙地望过来,带着春情的眼波确实有种楚楚可怜的韵味。   难怪比格看的豪门狗血剧里都爱拿这样的人当主角,谢安存想,或许没有男人会拒绝这样的眼神。   “我劝你不要公报私仇......”比格弱弱道。   谢安存确实想发疯了,今晚心情实在是差,离临界点就差最后1%,如果再在褚萧身边呆下去保不准会做点什么。他低下头看向手机,静了几秒后拨通陆以臻的电话。   陆以臻来得很快,不到五分钟就脚步匆匆地往这里赶。   看到谢安存手里抓着的褚萧,陆以臻神色变幻一瞬,随即扶了扶眼镜,又恢复成那张死人脸。   “谢少爷。”他打了个招呼。   谢安存把褚萧轻推过去:“褚先生现在不太清醒,麻烦你了,陆秘书。”   听到最后三个字,陆以臻的脚步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谢安存。   他和谢家这位少爷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对面怎么知道他的姓氏?   但跟眼前神志不清的褚萧比起来这些都是小事,褚萧是俞明玉父亲派来的人,俞明玉不管,但必须要他看着。   陆以臻又要帮俞明玉挡酒又要当保姆,一场宴会下来嘴唇上都起了两个燎泡。   才两分钟没留意,这小少爷就从眼皮子底下溜了,还干出这种蠢事来。   陆以臻叫了褚萧一声,对方没应,只痴痴地笑。他太阳穴狠狠跳动了两下,快速在脑子里想解决的办法,对方是俞老先生推给俞明玉的人,陆以臻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还要多谢谢少爷打电话过来,不过谢少爷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谢安存瞥了一眼褚萧:“是他想打,不是我要打。”   “你要把他送去俞先生身边吗?” 他又问。   “这个是俞先生的私事。”陆以臻板正道。   谢安存也不继续问了,点了点头就要走。与他擦肩而过时,陆以臻和谢安存正巧投过来的目光对上。   方才的宴会上,陆以臻对谢安存几乎没什么印象,对方的存在感实在太低,沉默寡言,像只人偶,一点也不像富贵人家的少爷。   现在这只木偶却对他露出一个隐秘又阴郁的笑,陆以臻望进他眼底,那里好像平白出现了一抹猩红色彩,不像凡人,倒像精怪。   “陆秘书,他下的剂量太大了,如果遇到的是别的男人,今晚就不会这么幸运了。”谢安存轻声说。   陆以臻皱了皱眉,想开口询问时,对方已经走远了。   宴会结束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碧水榭中央公馆的楼层里陆陆续续亮起黄灯。   寒潮过境,晚上刚下过一场小雨,给大堂开窗通风的侍者在冷风里打了两个喷嚏。   不少宾客不愿意走出去吹冷风,打算在碧水榭住两天再走。俞明玉让管家开放了客房楼层,供客人留宿。   罗滢和几个富家太太约好了明天到碧水榭的后园泡温泉,让谢安存也留下来跟她一起。   此刻已经是深夜,谢安存一个人泡在放了冷水的浴缸里,套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缸沿的电子钟断断续续地闪烁着红光。   鼻尖除了潮湿冰冷的水气,谢安存好像又闻到了那股似有若无的香根草的味道。   躁意随着这股幻想出的味道从身体深处蔓延而出,谢安存睁开眼,坐起来从地板上摸起自己的手机,熟练地换了一张手机卡。   他打开联系薄,翻到最底下,找到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慢慢地在聊天框里编辑短信。   如果比格还没睡着,看到手机屏幕肯定又要大骂谢安存变态,其行径之可耻令人发指。   对话界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谢安存发出去的短信,每一条都带着露骨和情色意味的痴意。   但是谢安存不介意让里面的骚扰意味再浓一点,毕竟收信方从来没有回过自己,不过他确信俞明玉一定看得到。   这个号码是只有寥寥几个人才知道的,俞明玉的私人电话号码。   指尖的冰水全滴在了手机屏幕上,谢安存也不在意,幽幽白光映在他的瞳孔里,把那些见不得人的迷恋悉数剖了开来。   -明玉,今天又见到你了,你身上好香,是换了新香水吗?你用过的每一款香水我都有收藏,可是有些味道和我在你身上闻到的香还是对不上,要是哪天你愿意亲口告诉我那些香水叫什么名字就好了。我一定会把香水喷在家里的所有角落,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闻到你身体的味道。   -明玉,你今天过得开心吗?我很开心,一见到你我就发现自己有了反应,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我就是忍不住。   -我今天一直在看着你,你好漂亮,眼睛漂亮,手也漂亮,如果你能帮我摸一下就好了,不过你应该不太愿意吧,但是有些东西沾上白色后会变得更漂亮,你觉得呢?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着你做什么吗?你也会做这种事吗?好想看看你做这种事时候的样子,真想在你身上装一个摄像头,这样你在干什么我都能看到了。   -明玉,下次还想见到你。   等短信界面上出现三个“送达”字样后,谢安存满意地看了好几遍才关掉手机,他缓缓沉入水中,冷水压迫胸肺的窒息感勉强压住了鼓噪的心跳。   可一些旖旎的念头反而随着刚才那几条短信疯狂生长起来。   今天他明明离俞明玉那么近,近得能看清男人西装上的每一寸纹理,却只能不咸不淡地和对方说上几句客套话。   俞明玉这几年在国外几乎没怎么变,反而更爱笑了。   今天一场宴会下来谢安存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周围的人谈论他的绅士礼仪,可只有谢安存知道俞明玉不笑时是怎么样的,暴戾恣睢,俯视人的时候像游蛇附骨。   什么时候可以让俞明玉摸到这里呢?谢安存盯着自己空荡荡的小腹呆了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狼狈地滑入水中自己给自己解瘾。   另一幢公馆内,陆以臻盯着脚下的地毯,闷声不吭。   偌大的房间内一盏灯都没有开,只有墙壁上的投影发出幽幽白光。   “咔哒”一声,黑暗中有人翻开了打火机的金属盖,陆以臻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却良久没闻到烟味。   俞明玉没有烟瘾,只有心情极差的时候才会抽两根,不过今晚他的态度捉摸不定,连听完褚萧干的蠢事后也没什么表态。   人过了而立的年纪脾气反而好了不少,但陆以臻倒宁愿这是一种错觉。毕竟跟了俞明玉将近十年,陆以臻还没摸透过对方的心思。   投影上是今晚整座碧水榭内的监控,从庄园大门到厨房的储物间前,看得到的看不得到的,都装了密密麻麻的监控。   俞明玉漫无目的地看了一个小时,他不停,陆以臻也不敢说话,直到投影停在今晚九点多时宴会厅一条通往卫生间的走廊监控上。   褚萧和一个青年在卫生间门口拉扯。   青年看着瘦削,却能拎着褚萧的领子让对方站好。俞明玉饶有兴致似的,在这一幕上停了很久。   投影被放大,聚焦在青年身上,对方的嘴巴一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可脸却偏向右边的空气,眼睛也没看面前的褚萧,仿佛正在和一个不存在的物体说话。   在这段监控被第三次倒放时,陆以臻忍不住看了看身旁俞明玉的侧脸。   俞明玉姿态随意地背靠沙发,表情冷淡,眼里没什么好奇的情绪,像只是在监视监控录像里的人有没有在偷偷摸摸做些别的什么事情。   陆以臻才偷觑没几秒,俞明玉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偏过头,露出一个微笑。   “你看他在跟谁说话?” 第4章   这句话问得有些惊悚。   陆以臻下意识向投影屏看去,谢安存的眼睛确实没在看褚萧,而是在看右边的空气。如果这位谢少爷不是斜眼的话,就是精神上有点问题。   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俞明玉也像只是随口一问,关掉了投影屏站起来。   “褚萧清醒了吗?”   “刚刚林医生来过了,给挂了两瓶促进新陈代谢的水,现在人在隔壁房间里。”   说完,陆以臻抬眼小心翼翼地暼了眼俞明玉:“这事儿目前就只有林医生知道,还有那个谢少......”   “过去看一眼吧。”俞明玉说。   陆以臻扶了扶眼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今晚俞明玉也喝了不少酒,他不爱应酬,但有时偏偏要连续好几天和人推杯换盏,喝多了还会犯老毛病。今夜知道褚萧干的什么事儿后,陆以臻总有种直觉,俞明玉大概是不高兴了。   “陆秘书今天晚上也喝醉了?有什么话就说,扭扭捏捏的做什么?”   俞明玉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温和地笑了笑:“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给俞道殷看的。”   “是,您说的是。”   陆以臻跟着俞明玉一起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想起今天林医生临走前留下的叮嘱。   对方刚从斯坦福进修回来,给俞明玉带回来了几种新药,剂量减少了,但效果比前几年吃的那几样都要好得多。   “林医生从国外选了几种新的辅助睡眠的药回来,都是些新药。他给开了方子,今晚就可以开始吃了。”   “还有,林医生特地嘱咐说如果有连续几天饮酒的情况就一定要吃,否则酒劲上来了您连两个小时都睡不好......”   俞明玉让陆以臻别藏着话,对方倒好,敞开了把话匣子往外倒,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听到一半俞明玉的神色就冷淡下来,皱着眉不赞成道:“老是吃那些有副作用的药干什么?”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褚萧的房间门外。   虽然说是隔壁房间,但也不是恰好连在一起的,中间夹了一个露天的小阳台。深秋冰冷的夜风灌进衣领里,把在血液里发热发烫的酒精压下去不少。   待陆以臻解开房门的指纹锁后,俞明玉收回望向阳台的疲懒目光,抬脚往卧室迈去。   虽然他厌恶身边的人总让他吃些乱七八糟的中药西药,但林医生和陆以臻说得没什么错,只要一多喝酒身体就会犯旧疾,失眠是其次,脑子里横冲直撞的刺痛才是折磨。   就不应该回国。   褚萧还躺在床上挂盐水,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看见俞明玉和陆以臻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将盐水袋扯得哗哗响。   床边还有一张没被搬走的椅子,俞明玉随意坐下来,和褚萧对视。   “俞先生怎么来了?”   褚萧高兴又惶恐,陆以臻不甚好看的脸色提醒他今晚闯了大祸,想说出的话又被咽进了肚子里。   他没想到别人给他的那剂催情药药效会那么大,也没想到会碰见谢家的少爷。   今晚见到他的人都在私底下议论他到底是不是俞明玉的情人,可只有褚萧自己知道,从他被俞道殷带到俞明玉身边后,俞明玉从来没碰过他,一次都没有。   可俞道殷分明说过,只有和他上床才能给俞明玉的命格冲煞,才能治好睡不着觉的奇怪毛病,所以他也没做错什么。   想到这里,褚萧心悸的感觉才消下去点儿,可俞明玉带着压迫的目光一直笼罩在他头顶,逼得他不得不低下头,细细密密的热汗逐渐浸湿了衬衫。   “吱呀”一声,有人从椅子上起身,来到他身前。   “褚萧,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褚萧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俞明玉看上去颇有些温柔的笑意。   俞明玉的笑向来是体贴又带着疏离的味道的,只不过在昏暗的灯光下,这个笑就有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褚萧的心脏重重跳了两下,也跟着笑道:“还好.....刚刚林医生来过了,他说挂完这袋盐水休息一下就能好......”   “嗯。”俞明玉弯下腰,在褚萧耳边问:“那你跟叔叔说说,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下药?”   “......”   脊背和微笑霎时僵硬起来,俞明玉的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意思是在他这里是绝没有撒谎的可能。   热汗一下子变成了冷汗,褚萧从被褥里爬起,也不顾手背上歪掉的针头,战战兢兢道:   “俞先生.....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只是想这几天俞先生可能又睡不着觉...俞老先生说我可以帮俞先生缓解,所以才......”   “所以才做这种事?”   这种事是哪种事,俞明玉不明说,但语气分明是要叫他难堪。   褚萧脸上青红交加,他瞥了一眼沉默的陆以臻,抖得更厉害了。   “说话。”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俞先生......”褚萧软着嗓子,想用撒娇糊弄过去,“以后我不会做这种事了,俞先生,我可以先躺下来吗,我感觉现在脑子还不太清醒,林医生说...”   他话说到一半就猛地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因为俞明玉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一壶冷水,直接从褚萧的头顶上泼了下去。   冰凉的水断了线似的从褚萧的额发和下巴尖儿往下滴,很快就洇湿了被子。褚萧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向俞明玉,对方和颜悦色,眼神却冰冷刺骨。   “现在清醒了吗?”   “对不起,俞先生。”褚萧嗫嚅。   “不用为我道歉,应该向你母亲道歉。”俞明玉淡淡道,“做什么事之前都要先过脑子,别把自己也赔进去,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明天让姚叔带你回漾园,不要再过来。”   房间内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褚萧低低的啜泣声,这时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在这片寂静下便显得尤为突兀。   俞明玉本不想理的,又被褚萧这一出闹得头更痛,还是拿出手机查看。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他看完那三条短信的内容,缓缓皱起眉。   短信的内容淫靡放浪,可以说是对他指名道姓的意淫,往上翻去,俞明玉发现这个号码已经不止一次发过这样的骚扰短信。   起初还只是隐晦的示爱,越到后面越不堪入目,只不过前几次都没有被他放在心上,就这么放任对方骚扰。   简直是胆大包天。   俞明玉眼里的冷淡更甚,他删除了所有的短信内容,将号码拖入黑名单后,收起手机走出房间。   本以为只是一日降温,却不想这场寒潮在圻水市留了好些天,各地区开始下起了小雨,雨势不大,却淅淅沥沥连绵不断,惹人心烦。   罗滢泡露天温泉的计划泡了汤,只好和几个富家太太窝在娱乐室里打麻将,还招呼自己儿子一块儿过来。   娱乐室里热火朝天,不少年轻纨绔也混在里面玩些赌场游戏,高高垒起的筹码被随意推倒,撒得到处都是。   谢安存看到这种需要大量社交技巧,进行面对面接触的活动就发怵,打了没两把就偷偷溜了。   不知道是不是才刚过发情期就见到俞明玉的缘故,谢安存这几天总感觉身体不太舒服——小腹隐隐作痛,连带着四肢酸软无力,半夜总是被突然上升的体温热醒。   他趴在床上,一躺就是一个晚上。   比格也不忍心再犯贱,它摸了摸谢安存滚烫的额头,又用嘴叼起对方的睡衣,在看到小腹皮肤下的青黑后,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安存,醒醒,醒醒!”   “干嘛......”谢安存迷蒙地睁开眼。   “你多久没回山里了?”   “快半年了,怎么了?”   “半年!”比格叫道,“你又不像其他魅魔,连契纹都没有,还半年不回山里找大姐,你想把自己弄死吗!”   “回去了又怎么样,找不到结引的人,靠大姐的法术也只能再拖延几个月而已,最后的结局都一样。”谢安存用手臂盖住眼。   他姐安盈话说得糙了点,但并没有说错,按道理谢安存在这个年纪本该是一只发育成熟的魅魔了,也早该找到结引的人疏解身体需求才对。   魅魔说难听点还是精怪,需要依附精气而生。   也就是说每只魅魔在成年后都必须找到能结引的人,从对方身上吸取精元,如果长久不能与人结引,最后就会像一株没有水浇灌的花草一般衰败而死。   即使不是普通人,也能按照凡间的规则结婚生子,但魅魔性本淫,结婚对象或许和结引人是同一个人,又或许不是,甚至能同时保持多段混乱的关系。   而像他长姐那样,能找到一个愿意接受真相的丈夫充当结引人已经是极稀有的例子。   谢安存不喜欢那种淫乱的氛围,所以不爱回山,但他的身体又在警告他,如果再不和人结引就要出问题了。   比格像是感受到了主人低落的情绪,扇扇翅膀坐到他脸颊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   “安存,你这段时间必须要找人结引了,不然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如果不是俞......换个人也好,毕竟结引又不是结缔婚姻关系,你要是真的那么喜欢俞明玉,等把身体养好了再追他也不迟啊。”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谢安存哪根神经,他挪开手,眼神有些凶狠地望过来。   “不行!不是他就不行。”   “那你想怎么样!”比格也喊,“结引后至少一年内都要靠对方的精元活,连离得远了都不行,相当于你给自己套了根链子送给别人,现在连靠近俞明玉都没办法做到,怎么拿他的精元?”   “......”   谢安存又把手臂挪了回去,他闭上眼轻轻喘了一口气。   下腹冷得厉害,像几根冰锥凿进他的血肉里,连意淫心上人都缓解不了了。这个时候,他反倒无比渴望俞明玉身上那股香根草的淡淡香气来。   不是俞明玉就不行,谢安存咬着嘴唇想,他只想身上有和俞明玉有关的契纹。   要怎么样才可以得到俞明玉?   “......你让我想想,总会有办法的。”谢安存最后闷闷道。 第5章   因为这场下不停的雨,罗滢本打算只住两三天的计划又延后了。   她铁了心要泡到碧水榭的露天温泉,让谢安存时刻关注天气预报,每日和几家太太搓麻将搓得手指快要起火才回来。   俞明玉也不介意这些,晚上仍旧会在主公馆开宴,只是自己出现得少了,谢安存想见他一面都难。   这几天谢安存感觉自己的身体体温越来越高,半夜常常起低烧,人看上去消瘦不少,把比格急得团团转,系了个小包袱就要回山找安盈。   罗滢也担忧,叫了好几个医生过来看,但都看不出什么名堂,最多只能开个清热降火的药给他吃。   谢安存也不能跟罗滢说这是因为他找不到上床对象才这样的,硬生生忍了两天。   脑子里一团浆糊,处理不了工作,也画不了设计稿。   谢安存心情欠佳,等雨停了以后准备出门透透气。   整个碧水榭的风格都偏欧式,主设计师是国内顶顶有名的工作室。   这座仿兰特庄园的意大利古典园林刚开放时,俞明玉被几家酸报骂得不轻。   酸报批斗他大肆铺张奢靡之风——有这个闲钱建庄园不如把钱捐给市政府,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他们竟然没在庄园开放时被主人家邀请。   碧水榭有四座主公馆和零零散散一些用作娱乐的小楼,罗滢念念不忘的露天温泉、泳池、马场都在后园。   谢安存一个人慢慢地把整个庄园走遍,等体力透支后才停下来。   庄园内的绿植做得很好,马场和球场上的草坪都是一根根实打实种出来的,再往大路上走,人眼就只看得见蓊郁的常青树。   雨水将枝叶和泥土的气味带了出来,沁凉舒爽,谢安存几次深呼吸,感觉肺里火热的浊气被排空了一点。   不知走到哪里,眼前忽然多了一片绿茵地,几个人坐着喝茶聊天。   还有只成年边牧在草地上打滚,甩头甩尾巴,水气沾了一身。这只边牧看着就精,旁人一呵斥就趴下来卖乖,将嘴里的塑胶小球咬得嘎吱嘎吱响。   谢安存站在树下,怔怔地看着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今日俞明玉穿得很随意,只穿了一件黑色宽松的高领毛衣和西裤,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正在和身边几个叔辈人谈话。   那只边牧叼着球摇尾巴,兴奋地绕着俞明玉转,几次拱起男人的手,意思是想让他再给自己丢球玩儿。   “它还挺黏你啊,怎么比对我和我女儿还亲,这白眼狼。”边牧的主人酸溜溜道。   “你知不知道狗也是好美色的,见到帅哥当然高兴了,这说明库克聪明。”其他人开玩笑说。   俞明玉不说话,只是笑着挠了挠库克的下巴,库克连球都不要了,热情地用湿鼻子去拱俞明玉的指缝,呼哧呼哧吐着热气。   它刚才在草地上滚了一身泥,脏得很,俞明玉拍了拍它的屁股,一边擦手一边警告道:“不许在地上滚。”   库克呜呜嘤咛一声,被主人捉去擦毛上的脏水。它余光忽然捕捉到什么,警觉地站起来,冲一个方向吠叫了两声。   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几个人都瞥见了站在树下的青年。   “那是谢家的少爷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是罗滢的儿子吧,是不是已经二十几岁了?男孩子家家怎么看起来这么瘦,长得倒是挺高的,跟他爸一点儿都不像。”   “听说这孩子是做设计的,老早就去他妈的公司里上班了,我儿媳嫁进来时的三件套就是他设计的,做得挺漂亮......”   “让他过来坐坐?”   俞明玉静静地打量了一会儿谢安存,青年呆呆地站在原地,背后葱郁的绿叶倒趁得那张脸温润如玉,只是眉眼耷拉着,看上去气色不太好。   谢安存握紧了手里的伞柄,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在这么浓重的水腥气里,他还是一下就嗅到了俞明玉的气息,这种气味好像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如遇甘霖。   下腹的寒冷被驱散,逐渐腾起一股热意,谢安存咽了口唾沫。   直觉告诉他现在不走的话,等会儿大概会出事,但俞明玉温雅的声音先一步进入了脑海中。   “安存,过来。”对方在叫他。   谢安存只花一秒钟就做了决定。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然后一屁股坐到了俞明玉的身边。   在座的几个男人除了俞明玉,都是和他爸差不多的年纪,有些脸他眼熟,有些却是怎么都记不起来,只能含糊着都打了一遍招呼。   “安存啊,你爸爸最近身体怎么样?听说上个月他病了一场,现在不要紧吧?”   “他...他身体挺好的,最近去国外谈项目了,还没回来。”   “你现在在你妈妈的珠宝大厦里上班?平时工作忙吗,上次你给我儿媳设计的金凤首饰她喜欢得不得了,下次再帮叔叔设计一套啊?”   “有的时候忙,有的时候很闲,看时间分配......您需要的话直接打我电话就好,我这里可以帮忙选料。”   “安存,怎么没去马场那里看他们玩?我家小子也在里面,天天不是打台球就是玩车,要是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上了年纪的人见到年轻人都有说不完的话,围着谢安存问东问西,谢安存每个问题都一板一眼地答了,说得口干舌燥,连灌了两杯茶下去。   余光里俞明玉一直很安静,低垂着眼逗狗玩。   谢安存偷偷瞄着,心思就飘到别处去了。   俞明玉的手很漂亮,手背宽厚,手指修长有力,曲起时偶然能看到弯虬的青筋,是一双成熟男人的手。   谢安存想,被它握住时的触感大概是温暖而干燥的。   一壶茶快要被喝完的时候,突然来了两通电话,内容大概是马场出了点事儿,几个年轻人比赛时起了口角,正在对峙。   里面有不少是家里的小孩儿,几个男人一边骂,一边起身和俞明玉道别,匆匆往马场的方向赶。   草坪上忽然只剩下了谢安存和俞明玉,还有一只自娱自乐的狗。   库克见没人带走它,一委屈牛劲儿就上来了,俞明玉任由发脾气的狗咬他的裤脚,也没伸手去摸,只是自顾自喝茶。   从刚才开始身边青年的状态就很僵硬,现在和他独处时似乎更拘谨了。   他们俩的椅子挨得很近,谢安存的手肘总是会碰到俞明玉的手臂,不过碰一下就很快就缩了回去,不知是在顾忌什么。   一股似有若无的淡香弥漫开来,很奇怪的味道,不像香水,也不像果香,倒像一种自然散发的气息,不稠不腻,和今天路上的雨水味儿一般恰到好处。   俞明玉闻着这味道,莫名其妙地感到久违的困倦,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林医生的药物只能强制他的身体进入睡眠,像半剂麻醉,眼一闭就没了意识,虽然行之有效,但也完全剥夺了俞明玉的睡眠体验。   现在那突然出现的味道就好像要把人塞进露营帐篷的睡袋里,只需要听着雨珠砸在纤维布上的白噪音就能让身体放松下来。   随波逐流,极舒服。   “身体不舒服?”他闭了闭眼,勉强摒除脑内不合时宜的想法,主动问道,“你脸色不太好。”   谢安存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的温度确实比出来之前更烫了点。   他拿手背给脸颊降温,心里着急想走,脚下却生了根似的,动都不动一下。   “嗯、嗯,这两天有点发烧。”   “可能是着凉了,这几天降温降得快,多穿衣服,回去我让医生给你看看,吃点药。”   “好,谢谢俞先生。”   “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有时我看他们年轻人在泳池旁边闹,似乎没见过你,不喜欢热闹?”   俞明玉从果篮里拿了个苹果,又拿起小刀,库克刚坐下就又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苹果看,尾巴甩在谢安存小腿上,打得他有点痛。   但显然俞明玉是不会做削苹果这种事的,苹果皮才刚削下两块,刀口就割在了他食指上,很快就冒出了一颗血珠子。   俞明玉看着自己的手,没什么表情。   谢安存刚想说话,就被那点红吸引了全部的视线,他张张嘴,喉结咕咚一声滚动一下。   血的味道对魅魔来说是一种极好的诱饵,比起体液是更美味的精元,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喘息重了不少。   耳边俞明玉似乎还说了什么,但谢安存都听不到了,心跳一声大过一声,最后和耳鸣声重叠在一起。   空气里俞明玉的气味浓郁了百倍不止。   好香。   好香。   血口子嚯得挺大,又刺又痒的痛感让俞明玉有点糟心。   他放下刀,起身想去拿桌子另一边的餐巾纸时,手忽然被人紧紧握住了,紧接着食指上传来温暖而湿润的触感。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轻轻擦过皮肤,但那唇舌舍不得弄痛俞明玉似的,很快就换成了更为柔软的舌尖,舔走了上面的血珠。   俞明玉看着弯腰含着他手指的谢安存,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抽回了手指。   “安存,你做什么?”   谢安存还没来得及回味血液里的甜味儿嘴里就空了,他舔了舔犬齿,犹觉得不够,如果能再多舔到一点就好了。   迷蒙抬头,正对上俞明玉审视的目光,谢安存瞬间清醒过来,脸涨得通红。   小辈帮长辈舔舔伤口用口水消消毒还能理解,但放到他和俞明玉身上就有点奇怪了。   好吧,其实两个男的之间用口水消毒好像也不正常,现在俞明玉完全可以说是被他性骚扰了。   可是这真的不能怪他。   他已经忍了好些天,偏偏俞明玉身上这么香,本能快过意志,就像快饿死的人面前突然放了碗牛油拌饭,怎么吃都是不够的。   “人的唾液可以、可以消毒止血.....我看刀口有点深,想着先止血,不好意思,俞先生,吓到你了,我不是......”   谢安存艰难地为自己找理由。   俞明玉没说话,还是在沉默地看着他,那放肆打量的视线如有实质,让谢安存衣服底下的皮肤又一寸一寸地烧了起来。   因为刚才那滴血的缘故,谢安存现在有些兴奋,他不停地舔唇,头却越压越低,生怕此刻眼里那些疯狂的情绪吓到面前这株矜贵花草。   “为什么不抬起头讲话?我有这么可怕?”俞明玉淡淡道。   “没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啊,俞先生。”谢安存低声说,“下次不会这样了,我没……没别的意思。”   还有下一次?   俞明玉听完这句话倒笑了,他还是去拿了两张餐巾纸,回来的时候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似的摸了摸谢安存的头,语气很淡。   “我刚摸完狗,手上是脏的,回去记得漱漱口。”他说,“安存,你的虎牙长得是不是有点太尖了?” 第6章   那天谢安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公馆——路上沙沙作响的枝叶和细雨切成了慢镜头,噪音也被无限拉长,根本盖不过他急促的心跳声。   因为那滴血,谢安存狂躁、兴奋,在床上翻来滚去,泡了两遍冷水才冷静下来一点。   要是能再多舔到一点就好了,他第二遍这么想。   谢安存对着镜子张开嘴查看,犬齿已经恢复正常,看上去与普通人无异,他松了口气,灌来两大瓶水给自己漱口。   回忆起下午口腔里手指皮肤的触感,谢安存情不自禁地磨了两下牙。   只要稍微一回味俞明玉的血味儿,嘴里便开始大量分泌唾液,滴滴答答往下淌。   原来这世界上真有十里飘香的唐僧肉。   比格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谢安存正躺在床上看手机。   房间里一盏灯都没开,手机屏幕的光将他的脸照得惨白,活像个男鬼。   两天不见,谢安存的唇色反而比它走之前更红润了,只是脸色阴沉,看样子心情不佳。   “安存......你没事吧,我把药带回来了,你赶紧吃下去,这颗药能让你这个发情期不用那么难受。”   “但是姐说了,你要是再不结引的话后面就绝不止是持续低烧那么简单,现在你熬的每一秒都是在透支身体,哪天要是真撑不住了,我俩下辈子就一起投畜生道吧。”   比格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一个巧克力色的药丸,塞到对方嘴边:“谢安存,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马上就要病入膏肓了知不知道!”   谢安存随意地把药丸吞了,翻身的时候差点把比格压在下面。   “他又把我的号码拉黑了。”谢安存忧郁道。   “谁、什么号码?”比格愣了一秒反应过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惦记你那性骚扰!”   “才不是性骚扰。”谢安存认真地纠正。   他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起身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只皮夹子,里面装的竟然全是各种运营商的电话卡。   谢安存随便选了一张出来,插进另一只手机里,开始锲而不舍地编辑短信。   “安存,姐已经对你发出最后的警告了,下个月发情期来之前她必须要在你肚子上看到契纹,不管方的圆的黑的白的,看不到就等死吧,这是她的原话。”   “我对此的判断是,你有两个选择,选择一,先不要那么在意自己和结引人的贞操,把命保下来再说,医生问你保大保小,你怎么选?肯定先保大啊!不保大怎么保小,当然我不是说俞明玉是你生的小孩的意思......”   谢安存嗯嗯啊啊地胡乱点头,还是决定先以“明玉”二字起头。   剩下的话几乎不需要怎么过脑子,和他高考写作文时一样思如泉涌,只是今天的灵感稍微肉麻了点。   -明玉,我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都在想你,做梦也会梦到你在对我笑。每次快要弄出来之前,一想到你的脸,我就什么都忍不住了,这样下去我会早泄吗?   -但是我不想让别人也看到你这副表情,要是你只能对我一个人笑就好了,早泄我也愿意。   “选择二,如果你非要俞明玉,也不是不可,我们可以把他迷晕了放倒,反正结引又不需要性行为,你霸王硬上弓,对方醒了也不会知道,但是事关你我在魅魔界的人品和道德问题,你慎重考虑......”   谢安存手指在键盘上游移,指甲点在屏幕上哒哒作响,他没说话,继续往下编辑。   灵感内容又开始淫乱不堪起来了。   -你在床上喜欢用什么姿势?应该这么问,你有和别人上过床吗?在什么地方?对方长得什么样?你会和他们接吻吗?接吻的动机是什么?   -说到这个,你那里是什么颜色,我有机会看一下吗?   比格盯着谢安存手机上越来越下流的内容沉默下来,直到对方开始询问俞明玉是喜欢蕾丝内裤还是平角内裤的时候脑袋上青筋暴起,飞起一脚踹在了谢安存的脸颊上。   “!”谢安存吓了一跳,捂着脸问,“你干嘛!”   “都说别让你再耍流氓了,这都问的是什么问题,俞明玉怎么没报警叫人把你抓起来?!”   “我都说了不是在耍流氓!”谢安存再次严肃纠正。   “你不是什么不是,现在是在商议大事的时候,找别人还是找俞明玉,你必须二选一!”   谢安存趁乱把短信发了出去,他关掉手机,在心里闷闷地想,选择一不可能,选择二不容易,俞明玉身边的保镖比夏天的蚊子都多,哪儿那么容易说靠近就靠近?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他叹了口气道。   说完也不顾比格大喊大叫,把被子盖到头顶上装死。   这几天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件事,显然第一个选择比第二个更容易也更省事儿,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贞操对于魅魔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大部分魅魔因为身体的原因水性杨花,在人间床板和炮友可以一个接一个地换。   像谢安存这样固执保守的魅魔已经算是三十几个骰子都roll不出来的金色传说。   比起魅魔,他更像一只流浪狗,选定了主人就不会变,如果不是和俞明玉上床的话,他宁愿去死重开一世。   性格决定形态,执拗成这样,也难怪原型长得跟狗差不多,实在有失魅魔一族的威严。   只想要俞明玉的吻和爱抚,如果对方能爱他就更好了,谢安存想,为此他愿意做任何事,继续像这样如履薄冰地活下去也无所谓。   但是前提是,他要先把可能和俞明玉接过吻的人都杀了。   枕头边的手机嗡嗡两声,跳出来两条微信消息,是他列表里唯一的狐朋狗友发来的临驾圣旨。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存儿,我明天也来碧水榭住两天。】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晚上六点到,记得来接我哦[飞吻]】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本名杨启明,此人性格和谢安存完全是两个极端,能玩到一起全凭磁场,就像草履虫和水熊虫结拜,总之没几个人会信。   杨启明是杨家的二少爷,被大哥和爹妈从小宠到大,二世祖中的战斗机。   一年365天100天在和超模谈恋爱,另100天被各种女朋友甩,50天在国外飙车开轰趴砸钱,接着和人打架在医院住着,还有165天和他爸大吵,然后被押去上班。   自由且狂放,对各任女朋友也很舍得花钱,就是性格不安定,可以说得上是个人傻钱多但正义凛然的二世祖。   而且还是俞明玉的表外甥,谢安存有时也怀疑自己当初结识杨启明的目的到底单不单纯。   那天晚上不到六点杨启明就到了,染了一头骚包的红发,来的时候还带了两盒大闸蟹和啤酒。   “累死我了,什么破机场狗眼看人低,竟然不给升头等舱,转了14个小时才到沂水,屁股都要坐出痔疮。”   杨启明躺倒在沙发上开了瓶啤酒,当白水一样往嘴里猛灌。   “你不是喜欢吃螃蟹吗?我大嫂自己蒸的,她老家最后一批湖蟹,母蟹膏特别肥,你尝尝。”   那股蟹膏混着姜醋的味道飘出来,馋得比格直流口水。   趁杨启明不注意,谢安存偷偷掰了一根蟹腿给比格,自己也忍不住坐下来开始拆蟹吃。   “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表舅不是在这里嘛。”   说起这个,杨启明一脸烦躁:   “他回国的时候我还在美利坚没回去呢,我妈非要喊我回来跟他打招呼,说一家人要一起吃顿饭,每天起码轰三个电话过来,我真的烦得狠了......”   谢安存起身从小冰箱里拿了一盒卤牛肉片出来,杨启明爱吃这个,当即换了脸色,对谢安存抛去一个媚眼。   “你也知道我怕我舅舅怕得要死,每次见面都战战兢兢,他一翘起二郎腿要说话的时候我就想跪下去,太没面子了!下次我要是带我媳妇儿过门咋办?”   杨启明对俞明玉的阴影相当深刻,他妈管不住他,能防止他的青春期如脱缰的野马撒腿狂奔的只有俞明玉。   总结过往人生,杨启明给他舅的中肯评价只有两个,一是强权,二还是强权。   大学时他每次放假拉谢安存出来吃宵夜,喝得烂醉后第一件事就是开始回忆自己从初中开始的情感史,接着就开始控诉俞明玉以前如何如何苛待他,边哭边委屈。   “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多恐怖,我小时候是混了点......但是高中的时候他居然还拿戒尺抽我,就坐在那儿抽。”   “一边抽还一边笑,问我晚上干什么去了,我那会儿做噩梦都是我舅那张脸,他一笑我酒就能醒......”   “那是真抽啊,我手臂都肿了好几天,还不让我妈叫医生来,说让我长长记性......我女朋友在旁边他也能直接抽我,让我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何在?”   “回去我女朋友就跟我分手了,你知道她最后一句话问我什么吗,我永远都忘不掉,这是作为这辈子的耻辱......”   “问你什么了?”谢安存好奇。   “她问我我舅舅有没有老婆。”   “......”   谢安存沉默了。   “其实你舅舅也没做什么,要是我知道我的外甥在学校跟人打架打到处分贴了三个教学楼也会抽你。”   杨启明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你老是替我舅说话干什么?我打架是为了谁,是为了英雄救美,又不是跟那些浑浑一样!”   “可是你女朋友最后还是跟你分手了,还问你舅舅有没有老婆。”   杨启明不说话了,他捂住眼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自己好辛酸好辛酸,谢安存一点都不懂他活在舅权下的苦痛。   就因为这样他才不爱回国,在美利坚过潇洒生活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尊心一回来就被踩个粉碎,男儿膝下早就没黄金了,鸡毛倒是一地。   杨启明从指缝里看谢安存一眼,对方慢吞吞地拆蟹壳,跟猪头似的没完没了地吃。   说来也奇怪,说了俞明玉这么多年的坏话,谢安存竟然完全没被他影响,据不完全统计,对方一句对俞明玉的负面评价都没说过,偏心得很明显。   杨启明忽然怒上心头,把他手里的蟹腿抢过来:“别吃了你!”   说这话时声音劈了叉,恰好和电视里演员的声音重叠。   两个人一起顺着声音看过去,谢安存这才发现电视一直没关。   杨启明来之前,比格嚷着要看电视,谢安存随便给他点了部狗血剧,没想到居然还是家庭伦理苦情剧。   电视上的恶毒婆婆伸手掀翻了女主角面前的饭碗,主人公表情凄楚隐忍,男主角坐在旁边沉默不语,下一秒镜头直接给了对桌的娘家小妹一个表情特写。   对方露出个相当刻意且歹毒的笑,假惺惺道:   “哎呀,妈消消气,有什么话好好说不就好了,嫂子刚嫁进来,都是一家人......嫂子,你快擦擦衣服......”   谢安存依稀记得这娘家小妹暗恋男主人公,从头到尾都在给嫂子搅混水。   此剧长达三百多集,剧情又臭又长,连谢安存都看不下去,偏偏比格每次都看得津津有味。   他回过头,也夹了片卤牛肉吃,在杨启明要掏出这几个月他在美利坚和洋妞打情骂俏的传奇经历前,开口问:“你知道褚萧吗?”   “褚萧?哪个褚萧?”   “褚家的小少爷,前些天我在你舅舅身边看到他了。”   杨启明安静几秒,似乎在回忆几秒,在想起来褚萧是谁了以后,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喃喃道:“他居然还在我舅舅身边待着......”   看杨启明的脸色,应该是不怎么喜欢褚萧,甚至有些厌恶。   他向来是跟他舅舅不对付的,给俞明玉添堵是他的天赋和业余兴趣爱好,但说起褚萧,此人反而真心实意地为俞明玉打抱不平起来。   “褚萧怎么了?”谢安存被他弄得有些紧张起来。   “褚萧啊.....那是我外公硬塞给我舅舅的人,说要以后给他当小老婆的。” 第7章   最后那三个字一下子刺中了某些人敏感脆弱的神经,谢安存放下了手里的蟹腿,和比格一齐朝杨启明看去。   “......小老婆?”   他慢慢地重复这三个字,语气像是要把这个词儿仔细嚼碎了再吐出来。   偏偏杨启明脑子里缺根筋,看不出谢安存的反应有哪里不对,还在傻呵呵蘸醋拉啤酒瓶罐。   “是不是觉得这三个字很牙酸啊,都21世纪了还大老婆小老婆的,而且褚萧还是个男的,俞家要给我舅找男妻也就算了,还搞封建主义这套。”   “要是传出去被外面的人知道了,整个沂水的媒体不得闹翻天?”   比格装作没看到谢安存有些阴郁下来的神色,仗着杨启明看不见自己,又偷拿了一只蟹钳。   电视剧上那心机小妹还在向自己嫂子咄咄逼人,比格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背后突然起了层冷汗。   好在谢安存最后没说什么,只是问:“你说褚萧是俞老先生塞给你舅舅的,什么意思?”   “这个说来话长了......”   杨启明又朝谢安存挤眉弄眼,谢安存只好起身到冰箱前,把所有的卤牛肉片都拿了出来。   “我外公啊,就是俞道殷,有些事情上的作风不太好,我说难听点,就是奇葩。爱搞些老祖宗留下的封建糟粕,三妻四妾什么的,娶了好几个姨太太。”   “我每次一回漾园吃顿饭都搞得乌烟瘴气的,只有我舅在的时候才会清净点,他跟我外公不对付,因为......”   说到这里杨启明忽然止住了话头,他有点喝多了,但这个时候还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有些尴尬地对谢安存笑了笑:“刚刚不是在说褚萧来着,哦对褚萧.....”   “我舅有个怪毛病你知道不,他晚上经常睡不着。”   说起褚萧,还得牵扯到三年前在俞家发生的一件大事。   俞道殷年纪大了,身上大小毛病不断,又被私生子的雷霆手段逼得只能退居幕后,眼睁睁地看着俞明玉带走了俞氏的几个老股东,用新鲜的血液在中心CBD区立起了自己的大厦。   老一辈的人都说俞明玉的命格太凶,容易招来邪物,俞道殷本是不信的,但有一日,园丁从俞明玉的居所后面挖出样东西后,他却不得不信了。   那是樽菩萨像,通体漆黑,神情和姿态都和普通的神像大相径庭,一点悲悯也无,反而像诛暴讨逆的阎王,看上去实在是诡异。   这东西把园里的老人吓了一跳,马不停蹄地去请了位神婆过来。   神婆一见到菩萨像就犯哆嗦,硬是要问挖出这邪物的土地上住着谁,生辰八字又如何。   俞道殷原本就不爱见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想把神婆赶出去,但不知道是哪位姨太太偷偷给神婆报了信,神婆算了俞明玉的命盘,第二天就闹到俞道殷面前,搅得漾园鸡飞狗跳。   那老太婆磕了好几个头,没算过这样的命,也是吓惨了——说俞明玉天生命格太凶,五阴炽盛,所以晚上才总是睡不好。   他行事太强硬,做的又是经常沾血的事儿,迟早有一天会给俞家招来祸患。   神婆一番话说得天要榻了似的,但是没说谎话。   菩萨像挖出来的一年后,漾园里怪事连连。   不是有下人莫名其妙地跌进人工湖里,就是姨太太在大热天里得了风寒,躺在床上昏沉几天起不来。   连园里其他和俞明玉同辈的兄弟姐妹都没逃过,死的死,疯的疯,桩桩件件似乎都在证明神婆的话。   那神婆说只有凶神才能镇得住凶神,菩萨像哪儿来的就回到哪儿去,否则未来招致的祸患还会更多。   这下俞道殷不得不信了,他本就不满意俞明玉对俞家的态度和行事,问神婆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当然有,神婆高深莫测地说,找人冲煞就行了。   按照她算出来的生辰八字到处找人,最后还真给找到了一个,那人正巧就在沂水,也就是褚家的私生子褚萧。   按神婆的话来说,俞明玉和褚萧的八字相逆,阴阳相和,办场喜事既能给俞家门楣去去血腥气,也能压住俞明玉的命。   把褚萧送到俞明玉身边,一能给俞明玉冲煞,二来,也是敲打,褚萧就像是一个时时刻刻警醒俞明玉的存在——俞家现在做主的还是俞道殷。   “所以我说,褚萧纯粹是用来恶心我舅的吧,什么压命冲煞的,我舅那种坚信科学唯物主义的务实派肯定不会信这种,就上了年纪的人整天神神叨叨神啊鬼的东西。”   “我姥爷还说我整天在美国搞些不三不四的,印堂发黑,不回来就得短命,说的什么鬼话,我现在桃花运明明这么旺!”杨启明说。   谢安存听完沉默了许久。   整个故事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里面勾心斗角的部分大概远比杨启明说的还要深。   身边有不少人在议论俞明玉的身世,说来说去都是在惊奇。   毕竟谁都没想到俞明玉根本就不是俞老夫人亲生的孩子,据说是被某个情妇突然带回园里的私生子。   私生子无权无势,想要插手俞氏分一杯羹的人又多如牛毛,能在俞家只手遮天,俞明玉的手腕就必定要强硬。   只是能笑得那么温柔和善的人,怎么会和“凶神”这两个字搭边?   谢安存搅着碗里的醋,想问杨启明褚萧和俞明玉结婚了没,又觉得没必要。   接受褚萧就等于对俞道殷示弱,换作任何人都不会甘心这样做。   “你舅舅晚上失眠很严重吗?”最后他问。   杨启明皱了皱眉:“这我也不太清楚,听我妈说这毛病时好时坏的,坏的时候可能一两天都睡不了几个小时。”   “半夜时冷时热的,不好受,得靠药撑着。确实是个怪病,吃了药也不见好,只能拖着。”   谢安存握着筷子的手抖了抖,他猛地抬起头,有些着急地开口:“那......”   结果正对上杨启明狐疑的目光,二世祖拿筷子指着他说:   “安存,你对我舅好像很感兴趣啊。虽然我舅的事迹确实是曲折坎坷了一点,但是你可不许崇拜他啊,我们是要统一战线的。”   “他命格凶不凶我不知道,手劲儿确实蛮凶的,抽得我下不来床,真以为自己就要命断他手了......”   说着这人又开始哭嚎自己在他妈不在时,如何如何心惊胆战地过完自己如履薄冰的前半生。   谢安存被他这么一打断,一下子泄了气。   脑海里反复盘桓着杨启明刚才说的话,只觉得心中忽然酸闷焦躁起来。   他不喜欢褚萧的存在。   如果可以,谢安存想要断绝所有投在俞明玉身上的带私欲的目光,毕竟魅魔就是自私且小心眼儿。   但现在让他更烦闷的是,俞明玉晚上睡不着觉,这样对身体很不好。   对俞明玉不好的事就等于对他不好。   晚上十一点多,沂水上空又悄悄地降下一场小雨。   碧水榭这个点静悄悄的,还在忙碌的下人都放轻了脚步走路,生怕惊扰了哪间房里的贵人休息。   谢安存把喝得烂醉的杨启明送回房间后就打道回府,等他收拾好桌子,洗完澡,比格已经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了。   把这不安生的主捧到床上,盖好被子,谢安存独自坐在床头看着它发呆。   因为他作为魅魔的生活过得不滋润,甚至一次荤都没开过,直接影响到了伴生宠物的身体状况。   比格比小时候瘦了不少,到现在也不会什么法术,和他一样,回到山里都是会被排挤的。   “安存……安存……你记得吃药啊……”   “我们是要过好日子的……我不要回去住山洞……咱们去摇奶茶挣钱吧…换大房子……”   比格吹破一个鼻鼾泡,梦话说得东倒西歪。   谢安存轻轻叹了口气,把比格漏出来的翅膀重新塞回被子里,确认对方已经睡死后,抬头看向窗外。   听完杨启明的那些话后,谢安存忽然特别想见俞明玉,这样的欲望比以前任何一次悄悄给男人编辑骚扰短信时都更为强烈。   如果他能用自己的办法让俞明玉睡着,说不定还能做一些别的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谢安存有些神经质地抠了抠手指。   一团黑雾陡然在窗边聚起,散去后方才站在那里的人已不见踪影,被只黑色的小狗取而代之。   狗崽甩了甩立不起来的耳朵,扒开窗户跃了出去。 第8章   杨启明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喝醉以后藏不住话。   大部分人酒后吐真言,他是酒后狂吐真言,再多喝两杯能把皮夹里所有的银行卡密码都说出来。   他来之前刚去和俞明玉打过招呼,谢安存只是稍微问了两句,杨启明就把自己舅舅住的地方暴露了。   俞明玉不住在碧水榭中央的公馆,而是住在一栋有些偏僻的小洋楼中,就在上次谢安存见到他的那片草坪附近。   洋楼的外形相当不起眼儿,谢安存找了好久才找到。   他的原型腿太短,从公馆跑到这里来花了快二十分钟。   谢安存气喘吁吁地在小洋楼旁绕了一圈,仰头往上看去,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三楼的一间房里亮着灯。   窗户紧闭着,但窗帘没有拉,时有时无的钢琴声从窗户里漏出来,断断续续。   钢琴的主人大概心情不是那么美妙,曲子变得很快,上一首还是莫扎特《K.545》,下一秒就换成贝多芬的《悲怆鸣奏曲》。   这首曲子主人弹了两遍,第二遍琴声里的戾气没那么重了,逐渐变得滞缓而郁涩起来。   谢安存不是音乐生,也听不出什么门道,坐在草地上默默听了很久。   这么晚了,俞明玉完全没有打算要睡觉的意思。   他真的有些困了,坐在草地上用后腿习惯性地搔了搔耳朵,这时一股带着腥味的热气悄然靠近——   “......”   谢安存心里顿时有股不好的预感,僵硬地放下腿,下一秒一条舌苔粗糙的舌头舔在了他背上。   他甚至来不及站起来就被什么东西叼住了后颈,耳边还伴随着兴奋的呼哧声。   “汪汪!”   谢安存弱弱地叫了一声,努力转过头,发现居然是那条叫库克的边牧。   这傻狗显然是把谢安存当作什么稀奇的玩具了,在黑狗崽身上舔舔嗅嗅,最后欢快地把他叼进不远处的窝里去。   “汪汪汪!(等一下!)”   谢安存拼命挣扎,但它就比茶杯犬大一点,力气怎么比得过大型犬,很快就被带进了房子里。   湿凉的狗鼻子拱上来,将谢安存直接翻了个面儿,他吓得耳朵都贴在脑袋上,最后还是逃不过被玩弄的命运。   库克只当他是同类,给谢安存舔了舔毛之后就不动了,乌黑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小黑狗。   谢安存精疲力竭,躺在地上装死,准备等库克睡着了再逃出去。   不知等了多久,谢安存才艰难地爬出来,在冷风里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在他和库克推搡的功夫钢琴声早就消失了,整栋别墅都陷入了黑暗中。   谢安存看着三楼的窗户望眼欲穿,咬咬牙跑到窗边的梧桐旁,努力变出一对蝙蝠翅膀,呼扇着翅膀往上飞。   但他实在是太久没飞过了,连带着翅膀都有些缩水,飞到一半身体就沉甸甸地往下坠,把谢安存一颗狗心吓得三番五次蹦极。   最后生出狼狈一计。   抱着树干往上爬,飞一半爬一半,等爬到俞明玉窗口,谢安存已经累得只剩下半条命。   来看一次情郎睡觉怎么那么难。   还没进房间,谢安存就嗅到了俞明玉的味道,复又精神抖索起来。   他轻轻推了推窗户,发现居然没有关紧,一不做二不休,弓起背钻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黑暗,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香根草味儿,是俞明玉的房间没错。   西门庆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爬进了潘金莲家的栅栏!   谢安存抑制住想要原地打滚起跳大叫一声的冲动,迅速往床边靠近。   俞明玉侧躺着睡在床上,五官在光影中显露出山峦一般深邃的轮廓,冷然而安静。   谢安存扒在床沿边痴痴地看,俞明玉的睫毛好长好长,唇珠也漂亮,引诱人去舔去咬。   寂静空气里只剩下一只小狗的心脏在怦怦跳,心脏的主人还浑然不觉,沉浸在睡美人给他营造的甜蜜梦境里。   谢安存小心翼翼地爬上了俞明玉的床,狗尾巴摇出了一阵风。爪子往前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最后如愿以偿地埋进了男人的怀里。   色胆包天。   他像变态似的去嗅俞明玉的脖颈,狗鼻子轻轻地拱,勉强压住了想要伸舌头舔上对方皮肤的渴望。   俞明玉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睡袍,领口大敞,胸肌和腹肌起伏的轮廓一路蜿蜒而下,隐入肉色边界。   小狗的脸是看不出什么的,但谢安存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像个流氓,眼睛里应该还在泛红心。   俞总,你就从了我吧……谢安存刚要伸出邪恶的爪子去碰对方胸口,上方陡然睁开一双凌厉的眼。   “什么东西?”   谢安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臂重重地挥下了床,在地毯上摔了个跟头。   俞明玉像是根本没睡着,声音里睡意全无,他伸手捞起谢安存,捏着脖子把狗提了起来。   “哪来的狗?”   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谢安存只弱弱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在半空中瑟瑟发抖。   俞明玉指间的力道极重,掐得他有点儿喘不过气,更让他害怕的是对方的眼睛。   眼白里红血丝密布,望过来的目光阴鸷,如密不透风的海水般笼罩着谢安存的全身。   床头柜上有什么东西在刚刚那一下被顺带掉了下去。   谢安存艰难地暼了一眼,发现是一板药,其中一格已经被人拆开了,里面的白色药片却没有动,安静地躺在那里。   如果再不做点什么的话谢安存大概就要被掐死在这里了。   “汪汪......”他抖了抖耳朵。   俞明玉的脸色阴沉得恐怖,和白天那个温和儒雅的贵人简直判若两人。   谢安存与他对视,心跳却在对方愈渐冷漠的神色里砰砰乱撞起来。   也许比格说得对,谢安存终于愿意承认了,他就是一个变态。   今晚俞明玉的心情很差,始终睡不着也就罢了,半夜被子里还钻进了一个脏东西。   手里的狗崽通体漆黑,只有眼睛是猩红色的,样子看起来怪异至极,也不知道是哪里偷偷溜上来的流浪狗,瘟鸡似的一动不动。   在他拎着狗准备下床前,手里的东西忽然活了。   黑狗热切地对他摇尾巴,两只软绵绵的爪子抱着他的手,一边蹭一边低声叫唤。   “汪汪......(明玉......)”   俞明玉作势要扔,谢安存吓得又往上抱紧了一点,连两条腿也缠上去,嘴里汪呜汪呜叫个不停。   希望对方能发现自己只是一只无辜善良的小动物罢了。   但俞明玉根本听不懂他在叫什么,还是狠心把他扔下了床,谢安存不知道在这地毯上滚了多少次,一个跟头止住了,顶着男人的目光趴在地上哈气。   他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大吼道:“汪汪汪汪汪——(你怎么可以这样扔小狗狗?!)”   “我听不懂。”俞明玉忽然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   “汪汪汪!(狗也是有尊严的!)”   谢安存一边怒吼一边又从床脚爬上来。   但是这床脚实在太高,谢安存四肢打滑,在木板上扒了很久没办法爬不上去,自己把自己累得直喘气。   俞明玉看他这呆样,觉得好笑,心情看上去稍微好了一点儿,就那么侧躺在床上,撑着额头盯着他爬床。   谢安存有毅力,心理承受能力尚可,硬着头皮挪了上去,也不怕俞明玉再扔他下去,亲亲密密地又拱进他怀里蹭。   仗着自己就是条狗,厚着脸皮要去一亲芳泽,俞明玉用手拨开,小狗转了个圈又黏上来,抱住他的手指摇尾巴。   事实证明这招对俞明玉来说有些成效,他被小狗崽讨好的动作取悦了,脸色缓和不少,挠了挠它的下巴。   “这么黏人?到底怎么进来的?”   “汪汪汪......(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我睡不着,你也睡不着?”   两人根本不能在同一个频道上对话。   俞明玉收回手,倦懒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确实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吃了林医生带回来的药也不见得好转,手脚时冷时热,即使脑中什么都没有想也毫无睡意。   日日这样受折磨,再硬朗的身体有一天也会撑不住,但这样的日子他却硬生生熬了好几年。   谢安存听了这话忽然不动了,他想起今晚来找俞明玉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除了生来就有的角、翅膀和尾巴,变成人型的魅魔与普通人类没有什么两样。   但体内的器官多了两件,一是生殖壶,二是香腺。   魅魔可以调动香腺发出不同气味的香味儿,大多被用来催情,勾引人类,但只要谢安存想,他也能发出只会让人安神催眠的香来。   长这么大,谢安存几乎从来没用过自己的香腺,也不知道这样的香对俞明玉有没有用,但是他还是愿意试试看。   他挪了挪屁股,在俞明玉又要戏弄似的单手拨开他时,态度强硬地扒住男人的脖子,努力催动香腺。   “你老是黏着我干什么?”   小黑狗这次不乱叫了。   离得近了,俞明玉才发现这只狗崽身上很干净。   外面刚下过雨不久,狗崽的皮毛和爪子上竟然一点泥泞都没有沾到,肉垫依旧是浅淡的粉色。   他不动声色地把小狗的尾巴往上拉,想看看这只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鼻间却忽然嗅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味。   像雨打新叶的味道,干净、清新,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被这股淡香萦绕着,强烈的困意和疲倦感从大脑深处腾起,手脚也逐渐回暖。   俞明玉翻过身,从胸腔里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在这几个难熬的雨天里终于重拾了真正的睡意。   房间里的呼吸逐渐平缓绵长起来,谢安存等了一会儿,悄悄探过头去看。   俞明玉闭着眼,已经安静地睡着了。   魅魔的香对俞明玉的失眠果然有用。谢安存有些高兴,在被子上得意地踩了踩。   一桩大事已经完成了,但另一件还没有完成。   结引对结引人没什么影响,但对魅魔的影响是终生的。   做完这件事后,就意味着他无论作为人还是魅魔,俞明玉都将成为他的身体和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接下来他身体的控制权就不再只是自己说了算了。   当然事情也没有这么绝对,只是谢安存死脑筋,他想让这个问题只有一个选项。   黑雾在房间内悄然升起,谢安存变回了人型,夜色里只见得一双猩红的瞳孔闪烁其中,谢安存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俯下身,靠近俞明玉的嘴唇。   鼻息交缠,唇与唇的轮廓若即若离,谢安存轻轻吻过那颗漂亮的唇珠,又张嘴含住男人的下唇吮吻。   他不敢太放肆,又异常兴奋,弓起的脊背都开始打起哆嗦。   好软,原来亲吻是这种滋味,原来俞明玉的嘴唇是这样柔软。   谢安存勉强将心思拉回来,虎牙在俞明玉下唇内侧咬了一口,也咬破了自己的口腔,很快就有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漫开来。   他探出舌尖,将一颗小小的血珠卷进自己的嘴里咽下去,最后还好心替对方舔了舔伤口。   血液和唾液融合在一起,很快就让谢安存起了反应。   结引的副作用来势汹汹,谢安存吓了一跳,刚从俞明玉唇边退开,下腹一阵剧烈的疼痛就压得他动弹不得。   好似有千万根针狠狠扎进皮肉里,要在他的每一寸骨骼、每一方肌理上刻下什么东西。   “啊......”   谢安存额头上冷汗连连,他捂住肚子,拼命咬住自己的手背才勉强不发出痛叫声。   这阵疼痛不知持续了多久,就在谢安存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才逐渐退却。   他虚脱地直起背,挪开手,在小腹上看到了一个黑色的烙印。   契纹出现了。   是人类胞宫、也是魅魔生殖壶的形状,纹路如深深扎进血肉中的荆棘般狰狞。   只不过两侧腔口都以盘虬而上的双头黑蛇代替,蛇头怒张血盆大口,獠牙尖锐,只有蛇信是猩红的,烙在谢安存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色情而吊诡。   每一只魅魔身上的契纹都会带有结引人的特征,而显而易见的,这两颗蛇头就是俞明玉的象征。   为什么是蛇呢?   谢安存盯着自己的契纹看了很久,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   契纹就像普通的纹身,摸上去不会有什么触感,谢安存的指尖绕着蛇头仔仔细细地描摹了一遍,感受到了线条内蕴含的蓬勃热意。   这是俞明玉的契纹。   谢安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身子瞬间红了半边,半晌,才在夜色里缓缓弯起眼,笑了。 第9章   俞明玉醒来时窗外已是大亮。   头部没有以往恼人的混沌感,眼皮也不沉重,这一觉竟然睡得格外得清爽。他靠在床头,将身体重重压进枕头里醒神。   被子上干干净净,窗户也紧闭着,好像昨天看到的东西全是一场梦。   可没有哪个梦真实到连手摸上去的触感都能记得起来,是真是假俞明玉还是分得清的,昨夜他房间里确实进东西了,是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中华田园狗。   “陆秘书,我舅舅他还没起啊?”   “杨少爷。”   陆以臻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俞总这两天应酬多,晚上睡得晚了点,可能一会儿就醒了。小少爷找他有什么事吗?”   “多大人了还赖床,自律人设中道崩殂了?我起得都比你早。”   杨启明嘀咕了一声:“没什么事儿啊,我明天就走了,过来和我舅打声招呼,不然我现在去楼下等等他?”   俞明玉静静听着,忽然开口叫道:“杨启明,进来。”   “小舅——我来了!”   房门立刻被推开,杨启明带着谄媚的笑脸走进来,那狗腿劲儿不像假的,下一秒就能学人家大内总管给皇上跪下来请安。   陆以臻也跟着走进卧室,见俞明玉仍穿着睡袍靠在床头时,有些惊讶。   俞明玉的生物钟一向很准时,即使晚上睡不着也能在第二天保持清醒,绝对不会在早上七点以后才睁开眼。   今天确实奇怪。   他暼了眼床头柜,上面的药一颗也没有吃。   “刚刚在门外说什么呢?”   “......没有啊。”杨启明讪笑,“什么都没说,我跟陆秘书拉家常呢,是不是啊,陆秘书?”   他伸手狠狠拽了一下陆以臻的西裤。   陆以臻不是很情愿地点了点头。   “早饭吃过了?”   “吃过了吃过了,今天厨房做了鸡丝粥,我吃了两碗,还给库克舀了一点,他也喜欢吃。”   俞明玉淡淡道:“狗不能吃加盐太多的东西,以后别给他吃这个,叫人早上给他弄点水煮鸡胸肉就行了,中午和晚上还有正餐要吃,你罗叔叔不想他长太胖。”   说起狗,他想到什么,忽然皱起眉问:“陆以臻,碧水榭里有没有跑进来一只黑色的狗?”   “什么狗?黑色的狗?”杨启明抢话。   “很小,长得像几个月的土松,毛色纯黑,眼睛......”   俞明玉顿了顿,这才想起来昨夜那挥之不去的怪异感是从哪儿来的了,如果仔细看那只狗就会发现它长得非常奇怪,眼睛竟然是......   “眼睛是红色的。”   “有这种狗吗?哪有狗眼睛是红的啊?有狂犬病吗?”杨启明迷茫。   陆以臻也怔了几秒,摇了摇头。   “碧水榭每天都会有保安队巡逻,外面的流浪狗是进不来的,这次宴会也没有其他宾客带宠物来,庄园里的狗应该只有库克一只。”   “不过个头小的确实容易从围栏外面钻进来,等会儿我去调个监控看看,是有狗跑进楼里来了吗?”   俞明玉沉默一会儿。   “算了,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跑一趟。”   他把话头重新指向杨启明:“你怎么今天下午就走了,不在碧水榭多呆两天?”   杨启明支支吾吾,不敢说是他那群狐朋狗友叫他回去攒局去了,只说自己要忙着做自己大学的实践作业。   他撒的这点儿谎还不够俞明玉看的,不过这次他舅没拆穿他,只说:“下个月你舅姥爷要做局,请的都是家里人,你也回去。”   “......”   杨启明听了眼前阵阵发黑,他最怕的就是这句话——俞道殷要做局,叫他回去吃饭。   几米宽的大圆桌,这一顿饭能吃得比杨启明的整个人生还要精彩,几个姨太太和关系杂乱的兄弟姐妹坐一起,吵的吵,闹的闹,上一秒还在好好吃菜,下一秒就开始含沙射影。   偏偏那几个姨太太都不是什么安生的性子,有些泼辣的能当场站起来把酒泼到对方脸上去。   杨启明从来没在漾园完整地吃完一顿饭,都是吃到一半就尿遁走人了。   “我能不去吗,舅......我身体不好,受不了那种场面,太刺激了。”   俞明玉:“不行,再不愿意去也得忍着,一年就这么一次,你甩脸色走了,然后把你妈一个人留在那儿?”   “那我带我朋友来漾园陪我住两天行不行?”杨启明咬牙,决定把谢安存拖下水,“不然我实在待不住。”   “哪个朋友?”   “谢安存,就是谢家的少爷。”   俞明玉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温润但有些阴郁的脸。   那孩子在宴会上沉默寡言,完全没有同龄人的活泼骄奢,而且行为处事也有点奇怪,不然怎么会做出给人含伤口的事情来?   除此之外,他第一想到的便是谢安存的牙齿和舌头,前者咬得人发痛,后者又在闯祸后送上一颗甜枣,青涩得可以说是一点技巧也没有。   这样的联想很糟糕,俞明玉吐出一口气,起身系好睡袍的腰带,顺便拿起床头柜上的药板查看。   明明昨夜一颗也没动过,为什么他就那么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你们关系很好?”   “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好几年的朋友了。”   “那你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吧,有个伴也好,省的你一天到晚想往外面跑。”   俞明玉笑笑,语气却不容置喙:“但是吃饭那天你屁股给我坐牢了,最后一盘菜没上齐就不许走,听到了吗?”   “......听到了,舅舅。”   杨启明脸色灰败地应了,也没心情插科打诨,夹着尾巴溜了。   这之后谢安存又在碧水榭住了两天就回了家,后面俞明玉似乎早早离开了,他也没心情在这座大得有些空旷的庄园里久留。   还有一点是因为身体原因,半夜里他时常感觉自己肚子上的契纹火辣辣的,折磨得人翻来覆去睡不好觉,可肉眼看上去又没什么变化。   好在这只是刚刚结引的副作用,过了两天谢安存就开始适应了。   在想好合适的说辞前,他暂时不想让比格发现这件事,但有时候老天就这样捉弄人,怕什么来什么,谢安存还没把这个秘密捂热,换衣服时就被比格偷看到了小腹上的东西。   对方的表情经历了迷茫、怀疑、震惊、愤怒、惨淡五个阶段,可以说得上是精彩纷呈,最后千言万语都汇成了一声破音的尖叫:“谢安存,你肚子上的是什么——”   “你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愚蠢的决定!”   “我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全当耳旁风吗,要是之后一直拿不到俞明玉的精元怎么办?处心积虑机关算计煞费苦心就为了在自己肚子上戳个猪肉章?”   “......说话不要这么难听,什么叫猪肉章?是你让我二选一的,我现在做了选择了,你还不高兴吗?”谢安存说。   “我那是为了做对照组!”   比格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你是怎么做到的?结引要对方的血液和唾液和自己的混合在一起才能生效,你...你怎么回事?真的霸王硬上弓了?”   谢安存的脸色有些复杂,比格说得没错,他是趁人之危了,俞明玉不知情,但他完全不想承认。   这种感觉有点像……他不是在和对方结引,而是偷偷怀了个小孩一样,很怪。   “他睡着了,我没有对他用强,也没有动用武力。”谢安存越说越小声,“......不算霸王硬上弓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正在开车,从城南往城北去。   谢安存找家里的园丁借了一辆不起眼的白色大众,晚上七点的时候偷摸着要溜出去,被比格逮了个正着。   今天谢安存在工作室兢兢业业,从早待到了晚上七点才回来。   按照他的性格,回来后早应该一边说好累好累一边洗好澡躺进被窝里了,但今天居然一反常态地要开车出门。   比格心里疑窦丛生,在看到那辆有些破旧的小轿车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是的,谢安存会跟踪俞明玉,跟踪人,或者跟踪车。   他会提前两三天打探到俞明玉最近的行程安排,然后在路上蹲点。   就像私生饭对明星的私生活强烈的窥探欲一样,谢安存闲下来的时候迫切地想要知道俞明玉私底下去了哪里,和什么人见面,做了什么事。   俞明玉的隐私对他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   这样的事谢安存已经做过好几次了,越发熟能生巧,每次出去开的大多是下人家里普通的私家车,或是自己买来的二手车。   次数不能太频繁,只能隔几天才能跟踪一次,毕竟俞明玉身边的保镖实在太多,他自己也是个相当敏锐的人,在满足自己奇怪的癖好前,谢安存还不能被对方抓到。   就像今天,谢安存从别人嘴里探到俞明玉会在城北新邺区的环城饭店赴一个酒局。   不过他今晚这么急匆匆地往城北赶也是有其他正经原因的,关乎一桩最近在沂水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有私家媒体透露,俞家似乎有了要联姻的意向,俞夫人的位置马上就要被占了。   联姻这事在沂水的上流圈来说是粗茶淡饭,称不上稀奇。   说到底都是凡人,没有延年益寿的仙丹妙药,谁能守着偌大的家业过一辈子?   迟早要面对财产遗留问题,有钱人娶妻生子的意图反而比普通人更急迫。   不过说得再客观些,露水情缘和血缘后代还要靠后排,更重要的还是联姻能带来多大的利益。   这里面的水太深,牵扯到沂水中心区的几个世家更是几页报道都讲不清楚,谢安存不爱看这些花边新闻,但耐不住媒体爱挖。   春节刚过,新闻中心还没开张多久,就直接挖到了俞家那尊大佛身上。   媒体写的词儿天花乱坠,谢安存每一篇都仔细看了几遍。   他算看懂这些小编的套路了,俞明玉跟哪家的大人物见面都要提上一嘴这位人物家中有几个女儿几个儿子,又和俞明玉有如何如何的渊源。   恨不得让全沂水有头有脸的、还未结婚嫁娶的权贵都和俞明玉扯上一点关系才好。   偏偏这些不着调绯闻的浏览量比某省委曝出家里养了多少个小三的新闻还多几倍不止,有些人吃饱了没事干,每天拿俞明玉未来老婆的事当双色球看。   谢安存就是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人中的一员。   毕竟无事不登三宝殿,风声起得太快,从消息开始沸腾的那天到现在,俞明玉都从未出声。   谢安存倒是觉得,对方可能真的打算要结婚了。   “我劝你不要胡来,无良媒体不就爱干这种博人眼球的事儿了吗?没东西写了就写富豪的私事赚点业绩,而且俞明玉还是钻石王老五,不写他写谁?都是假的,你不要紧张。”   比格假惺惺地说。   等红绿灯的空档,谢安存手机屏幕上又跳出几条关于俞明玉的新闻。   这人就是爱自虐,越不爱看越要看,看完就在角落里冷着脸嘀嘀咕咕的,阴沉得要命。   比格时刻警惕他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悄悄把手机锁屏,结果这新闻没完了,才锁没几秒又跳出几条。   “如果他真的结婚了,我还等着去吃席送份子钱吗?”   谢安存咬着指甲说:“我不想看他的小孩抓阄,如果硬要我去的话,我真的会在那里闹事,你也不想我们两个被送进精神病院或者派出所吧。”   “......那你想干什么?”   “如果一定要结婚的话。”   谢安存认真想了想,踩下油门驶过红绿灯,冷静地陈述自己想了很久的观点。   “为什么不能找我?虽然我不能生,但是如果俞明玉想要小孩的话,我们可以再想想办法,这样就不用闹事,也不用去当小三了。”   他继续说:“当小三也不是什么好事,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小三被原配拿菜刀在大街上砍吗?很恐怖的,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杜绝这种可能性的出现。”   “不想被砍,又能接近俞明玉,那只要我是原配就好了。”谢安存对自己总结出来的结论很满意。   这变态已经从肖想俞明玉肉体升级到肖想俞明玉户口本的地步了,比格惊恐地想。   而且他觉得谢安存的语气真没在开玩笑,如果不顺他的意的话,恐怕最后只有在俞明玉婚礼上闹出民事案件这一个结果。   过了十字路口,白色大众汇入前方的合并车道,慢吞吞地往前挪。   环城饭店在沂水开了将近三十年,迁过无数次地址,最后选择坐落在这片不起眼儿的老城区里。   今夜这座老城区沾了光,饭店门前豪车不断,二楼高高挂起的红灯笼罩着底下那片盛景,惹得住在巷子里的老百姓纷纷推开窗户来张望。   谢安存是掐着点儿来的,他找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停车,一挂档就看见俞明玉从一辆黑色轿车里走下来。   笔挺西装外只套了件单薄的大衣,跟块漂亮的磁铁似的,刚迈出去就有人殷切地围上去。   他身边陪着一位面孔极妩媚可人的女伴,猫眼动人,正是如今在影视圈红透了半边天的当家花旦,岑蕾琪。   “是岑蕾琪吗?是演《锦上花开》的那个岑蕾琪吗?”   比格把肥脸压在窗玻璃上往外张望,一魂两魄也跟着女郎飞进大门了。   “你有没有看见她的脸?鼻梁好高,听说她有一半的俄罗斯血统,看来是真的,这腿也太长了......”   谢安存没出声,只是从前置盒里掏出鸭舌帽和口罩戴上,窝在阴影里静静地等。   比格闭上嘴,飞到他肩上和他一起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前方的车流逐渐变少,门童阖上环城饭店的大门,老城区从热闹里脱离,重新变得萧索起来。   “岑蕾琪长得漂亮吗?”   谢安存降下半个车窗,还是没忍住心底的烦躁,点了根万宝路慢慢地抽。   比格老实回答:“......漂亮。”   谢安存看它一眼:“你看谁都觉得漂亮。”   “你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   比格一时也答不上来,谢安存和俞明玉之间就是一出暗恋者和被暗恋者的庸俗故事,还是跨物种的版本。   俞明玉已经三十几岁,娶妻生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谢安存作为旁观者没权利也没理由生气,大不了换棵树再吊死,最多哭两场黯然神伤一下。   但这是正常爱慕者的脑回路,不是谢安存的。   “早说了不要那么冲动了.....非得在肚子上戳个印儿,不然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比格嘀咕。   谢安存的脸笼罩在淡淡的烟雾里,他侧头看着窗外的路牙子,表情很奇怪。   没红着眼要哭也没气急败坏,像以前那样阴恻恻地当蘑菇。   太淡然了,淡然得不正常,要知道猫要扑起来咬人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的,比格只觉得这是他马上要发疯的前兆。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就早点动手了......”   他说得很小声,自言自语似的,但还是被比格听见了。   “动什么手?你要动什么手?我们是法治社会,你不要做绑架囚禁那种事,我们走小清新路线,好吗?”比格打了个哆嗦。   “你不是总说我特别能忍吗?我以前也这么觉得,要是俞明玉不结婚的话,我可以看着他一辈子,但是如果让我想象他有家庭的样子,我想象不出来,也不想想。”   谢安存蹙起眉,眼里阴沉沉的。   “我那么喜欢他,他怎么能去做别人的丈夫和爸爸,世界上绝对没有比我更喜欢他的人,所以俞明玉应该是我的才对,其他人先靠边站。”   他越说越有点神经兮兮的。   几番骂人的话在比格嘴里滚来滚去都没能吐出来。   谢安存从小就是这样,看着温吞老实,实际上性子比谁都偏执,决定不说话的时候就当木头人哑巴,决定和其他魅魔打架的时候又能把对面打得头破血流。   只要是已经决定了的事,就绝不会改道。   “所以呢,你到底要干嘛......”比格弱弱道,“我还是要申明,绝对不能做绑架囚禁这种事,这是违法的,要是蹲进去了咱爸也捞不出来.....”   谢安存熄灭才抽了一半的烟,他收起眼底晦涩不明的情绪,对比格露出一个微笑。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如果俞明玉一定要结婚的话,我可以给他当老婆啊,联姻总得有利可图对吧,我手上刚好有一点东西,他肯定感兴趣。”   八点四十五分,谢安存在环城饭店的门口再次看到了俞明玉。   这次对方是一个人出来的,往先前那辆黑色劳斯莱斯的方向走。   谢安存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发现男人出来时的步伐比进去稍微快了一点,大概是有些醉了。   谢安存快速戴好口罩,拿出准备好的备用机又给俞明玉发了几条条骚扰短信。   [明玉,你又喝醉了吗?喝醉了以后晚上还睡得着吗?]   [为什么把我的号码拉黑了?拉黑了我还是能找到你,我有很多很多号码,会一直给你发信息的,所以拉黑我也没有用。以后不要再拉黑我的号码了,可以吗?]   [新闻都说你快要结婚了,为什么这么着急,你要找谁结婚?虽然很想看到你在礼堂穿正装的样子,但是很遗憾,如果新娘是别人的话这种场景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   [或者你想看看我跟你的结婚证吗?你的手如果戴上我送你的戒指一定很漂亮,你跟我结婚行不行?]   这次他又换了一个新的号码,短信顺利地发出去了。   不远处的俞明玉站在门童旁,快要上车时动作顿了顿,谢安存看着他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了手机,低头瞥了一眼后猛地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忽然直直往大众的方向看来。   谢安存吓了一跳,下意识拉低帽檐,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可转念一想,夜色这么黑,附近还停了那么多辆私家车,俞明玉怎么会知道哪辆车里有人?   他这么想着,心怀侥幸地重新抬起头,俞明玉早就已经上车了,与此同时备用机上跳出一条短信消息。   俞明玉这次居然回复他了,回了一个“滚”字,然后又把他的号码拉黑了。   谢安存盯着那条绿色的泡泡,半晌露出个淡淡的笑。   俞明玉今天大概是真的喝醉了,竟然有心情回他的短信,这还是第一次。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谢安存坚信自己正在和俞明玉的心慢慢贴近,精神胜利法很快就会奏效。   他心情忽然明媚起来,挂档、倒车,叫副驾驶座上还在用枚举法和他辩论和俞明玉结婚有多项坏处的比格安静一点儿,随即踩下油门,不远不近地跟上前面的劳斯莱斯。 第10章   跟车这事儿一回生二回熟,控制好距离是最重要的,既不能过度刻意也不能太松懈,要做得滴水不漏。   尤其是跟俞明玉的车,更得小心谨慎,如果被当场抓到,谢安存也不敢想后果如何。   但今晚显然事事都不太顺谢安存的心意,他总觉得俞明玉察觉到了什么。   劳斯莱斯幻影一驶出老城区就如鱼尾入水般扎进夜色中,不断地变换车道,似乎想甩开白色大众。   谢安存只好明哲保身,和轿车又拉开一段距离,紧巴巴地在后头跟着。   眼前的路越开反倒越繁华,不是去城南的路,也不是去漾园,司机下了高架一路驶进市中心,最后在市政府边上的一处高级公寓前停下。   这几栋公寓楼刚开盘不久,房价炒得能吓死人,谢安存听他爸提起过这里。   位置是真好,前有沂水市最大的商圈,后有私立学校和市图书馆,再有几步路就是当地著名的白鸽广场。有钱人挤破了脑袋想住进这里,偏偏有时候钱也不是这世上最灵光的东西。   谢安存把车倒进路边的车位,前边还有四辆车挡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想起方才艰难的跟车,他有些后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自己拿出一副墨镜戴上。   俞明玉平时都会回漾园住,再不济就回另一处私宅,谢安存从来没见过他在这里出入过,大概只是名下空置房产之一。   谢安存悄悄在手机上记下公寓的地址,再抬起头时俞明玉已经从车里出来了,司机很快就调转车头开走,只剩下他一个人留在有些冷清的大门口。   可等车消失在路口后俞明玉也没上去,独自站在一盏路灯下,脱了大衣,低头点烟。   打火机是银色都彭,前盖被男人的手指轻轻撬开,“铿”一声,在冷夜中显得尤为清脆。   谢安存握紧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俞明玉将烟放进嘴里。   火苗短暂地照亮了他的眉弓,微微抿嘴,再仰头吐出缭绕烟雾,几个动作行云流水,跟画儿似的。   俞明玉今夜似乎格外疲倦,不笑也不说话,沉默着自顾自抽烟,颀长的影子显得寂寥。   不是什么烈烟,那点稀薄的烟雾,沿着手背和指骨腾起,吻在冷淡眉眼上,让谢安存一颗心揪起又重重落下,仿佛自己也成了一缕烟,飘飘然地依附在俞明玉身边。   要是能把他彻底藏起来,只有自己能看见就好了。   谢安存这么想着,忍不住拿出手机,放大镜头偷拍了几张照片。   自从身上有了俞明玉的契纹后,魔那点贪婪的本性被勾上来,愈演愈烈,烧得他一想到俞明玉就浑身发烫。   不甘心只在角落里做一只觊觎的老鼠,嫉妒所有那些与俞明玉有关的、无关的人,要是说得更大逆不道点,他想得到俞明玉,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   就是这么无理取闹。   谢安存正想着要不要把车再开近一点,那边俞明玉却忽然直起身,抬腿慢慢走过来。   车窗前的人影越来越接近,而且还是精确朝着大众的方向来,谢安存这会儿也察觉到不对劲了,慌忙启动车子要开走。   “他过来了......他是不是在往我们这边走?”   比格战战兢兢地摇着谢安存的手臂:“真的过来了,真的过来了!你快把车开走啊!”   “马上!”   谢安存来不及想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手在档把上忙了一通,真要溜走时脚却在油门上踩不动了。   因为俞明玉已经站在了车前,他是故意挡在那儿的,谢安存只要一踩油门就能撞到他。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谢安存看你干的好事.......”   比格和谢安存都吓出了一身汗。   俞明玉的目光轻飘飘落过来,多情眼里不笑时带着威压,缠得谢安存不能动,只能呆呆看着他走到车门外。   “谢安存——!你开车啊!”比格绝望大叫。   谢安存立马锁了车门,俞明玉轻拉车把,第一下没拉动,他也不执着,继续敲了敲车窗。   不紧不慢刚好三下,力道轻柔,但谢安存还是吓得屏住呼吸,他拉下帽檐,不开门也不启动车,和俞明玉在原地僵持,跟猫捉耗子似的。   俞明玉静静地看着他,拿出手机敲打了两下,随即将荧屏亮向车里的人。   是一个备忘录的界面,上面就打了两个字。   ——“出来”。   “他叫我们出去......怎么办......怎么办,谢安存你快想想、呜!”   比格刚吼两声就被谢安存紧紧捂住嘴。   其实俞明玉根本看不到比格,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但谢安存现在急需抱着什么东西来缓解自己的恐惧。   明明可以继续装聋作哑的,但看着那两个字,谢安存还是下意识地要做出回应,对车外的男人摇了摇头。   车窗贴了防窥膜,也不知道俞明玉有没有看到,见车门还是没有开后,他收起手机,微微仰起脸,嘴边又吐出一小团烟雾。   谢安存和他对视,被对方这暧昧不定的态度也搞得有些心惊肉跳,可下一秒却见俞明玉却做了个极粗鲁的动作。   指尖那点猩红“咚”一声重重压在了车窗上,烟灰扑簌簌地往下掉,力道很大,反而像是用拳头砸了一记狠的。   谢安存和比格这下是彻底安静了,连心脏也僵在了血肉里。   烟头一路往下蜿蜒,被恶意划出了条灰黑色的道儿,俞明玉仍旧盯着谢安存,随即露出了一个邪性的笑来。   笑意不及眼底,厌恶的情绪在他眼里聚成了阴沉沉的云雨,不见怒也不见怨,倒像在看顽劣的孩子,在谴责你不懂事儿,在说你错,不认也得认。   可这笑在谢安存看来是极有份量的,他呼吸急促起来,咽了口唾沫,嘴边情不自禁地就要滚出“对不起”三个字,俞明玉却忽然退了一步,不再看他,转身向大门内走去。   待俞明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汽车内的空气才解冻。   谢安存低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摸了摸卫衣里的衬衫,才发现背上已经湿透了。   手里比格的身体还哆哆嗦嗦的,谢安存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和翅膀,但不松开捂着它嘴的手,怕一松开就要又大叫起来,比格人如其名,聒噪的时候能把人吵死。   他扭过头去看俞明玉在车窗上留下的烟灰印,有些心有余悸,又有些着迷地伸出手摸了摸。   刚才真的是被吓到了,谢安存头一次见到俞明玉身上有这样鲜明的情绪,阴冷而尖锐。   印象里对方总是温柔体贴,能用一副笑脸哄得身边所有的人绕着他团团转,和方才那个动作粗暴的人大相径庭。   俞明玉是真生气了。   矜贵的花草变成了带刺的仙人掌,可还是那么漂亮,漂亮到谢安存刚停止跳动的心脏猛地活跃起来。   他收回手,把头趴在方向盘上,忍不住笑了一声,回味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比格努力从谢安存的手里挣出来,没喘两口此就见青年笑得极其诡异,眼下还泛着可疑的薄红,他嘴巴一张一合,比格凑近了去听。   “......真好看......”   “什么真好看?”   比格面容扭曲,方才谢安存笑的两声实在是有些瘆人了。   “我说他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   比格连嘴皮子都张不开了,他就没见过这么变态且恋爱脑的人,魅魔也没有,被凶了也能起反应,还要乐呵呵地夸赞一句。   老天爷非但没收谢安存回去当洒扫弟子,还要放他下凡投胎,除了为了保持物种多样性,比格想不到其他原因。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选择默默地离谢安存远一点,免得自己也变得不正常。   离开前谢安存本来想探出身把那点烟灰收集起来的,但比格没安静三分钟又开始大吵大闹。   控诉谢安存的行为如何如何恶心到令人发指,还要把手机抢过来打110,谢安存只好作罢。   车子是别人的,怎么借来的就要怎么还回去。   谢安存最后在家附近找了一家还在开的洗车行,跟老板说了一声明早再来取车后,一个人慢慢地往谢宅的方向走。   这两天罗滢和谢安存他爸谢诚都出差,谢宅本该没有人的,这会儿却灯火通明。   谢安存和借车的花匠老秦打了声招呼,悄悄摸进大门,发现罗女士居然提前回来了,正坐在一楼大堂里和家里的家政阿姨聊天。   见谢安存带着一身湿冷气从外面进来,罗滢横眉睨他一眼。   “我在这坐了三个小时都没见到人,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龚姨说你晚上没回来吃饭,还借了老秦的车出去,自己有车不开,借别人的干什么?”   罗女士的问题连珠带炮,谢安存抿着嘴,装成木头人杵在原地。   家里的阿姨哪儿哪儿都好,勤快老实,做饭又好吃,就是太能聊,唠起家常来个把小时停不了,还能把谢安存平时做的事儿全抖落出去。   “出去、和杨启明吃饭了。”谢安存结巴一下。   “杨家那小子也是不安分,才被他妈叫回来没几天就又要出去叫你玩这玩那了,晚上喝酒没有?”   谢安存摇头:“我不爱喝那东西。”   方姨想起来什么,连忙起身说:“小少爷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吧,厨房里还炖着鸽子汤呢,加了鹿茸和山药,喝起来顶鲜顶鲜的,暖胃,我去给你们盛两碗出来?”   罗滢点点头:“留一点在炉上温着吧,安存他爸也爱喝这个,你和老秦也盛点喝。”   等方姨走了,谢安存才磨磨蹭蹭地在罗滢身边坐下。   电视屏幕上正在放一个无名小台的晚间节目,两位评论员坐在梨花木方桌的两头,侃侃而谈。   不是什么入流的大节目,两人东扯西扯,隐秘地谈些达官贵人的家庭秘辛,夹杂一些无聊的笑话,最后不知怎么的又扯到俞家上去,聊起俞道殷,又聊起他儿子俞明玉。 第11章   其中一位大概和俞明玉有些单方面的过节,提起这位权贵来颇有微词。   批判他年纪轻轻,从商、搞垄断的手腕太冷硬太不近人情,还要在沂水的政事上横插一脚,省委书记都要笑着给他端茶。   不懂怀柔政策为何物,是只一身腥的笑面虎,别人的财路和仕途说断就断,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用这样的手段做事,威慑的成效虽然显著,但有朝一日必然会惹祸上身。   说着说着就慷慨激昂起来,眼看着就要提及俞明玉手底下最重要也最不能提的灰色产业,另一位评论员连忙咳嗽两声叫停,想把话题拐到俞明玉的婚事上去。   桃色秘辛谁不爱听?   谢安存竖起耳朵,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起来。   这两人太能扯皮了,说话还没根没据,猜测最近和俞明玉走得极近的褚家小少爷最后会不会登得俞家第二位主子的位子。   这档节目大概第二天就会被电视台叫停了,谢安存面无表情地想。   罗滢扭头瞥他一眼:“怎么愁眉苦脸的?晚上到底是去和杨家小子玩儿,还是偷鸡摸狗了?”   这事儿追问下去就没完没了了,谢安存不想让他妈知道自己天天在当跟踪狂跟别人的车跟了一路,跟的还是俞明玉。   他欲盖弥彰地反问:“妈,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不是要在米兰待六天么?”   “当然是有事才回来的。”   罗滢起身从沙发旁的柜子上取来一只雕花木盒,对谢安存努努嘴:“打开看看,成色怎么样?”   木盒里躺着一块颜色极清透的缅玉,远看色泽如墨浸入靛青,仿佛一点雾色笼青山,是纯正的玻璃种,种水等级看上去比A品还要优秀。   缅玉大多产自密支那,翡翠居多,色泽艳丽,混色也多,很少见到这种品相如此清润纯粹的子料。   谢安存眼睛亮了亮,轻轻捻起这块拳头大小的玉料仔细看。   这块玉怎么看都是极好极好的料子,一般在拍卖会上也少见,能拿到手都是老天赏赐,更别提其中的价值有多吓人。   谢安存是专做玉石首饰方面的设计师,已经做了好几年,摸过的子料少说也有上千块了,但品种这么好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但更让他出神的是,一看见这玉,他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清清伶伶,偏又温柔动人,和这玉给人的手感一样,冷但温润。   再没有哪块玉比它更适合俞明玉了。   “不错吧?你爸那眼光刁钻的看到这玉第一眼都说好。”   “这是哪儿来的?”   “俞家的老先生送来的,想让你帮忙做只中戒。好是好,但老先生不太喜欢,他叫人送过来让你看看。”   “如果不合适你这几天再花点时间帮他挑一块子料吧,这块玉就当作是谢礼送你了,这块玉的价钱可比你的委托费贵得多,横竖都是赚了,偷着乐吧。”罗滢冲他挤眉弄眼。   谢安存又看了一会儿玉,慢慢地蜷起手指,连摩挲也是小心翼翼的。   都说玉能养人,但也要合适的玉才能养人,反而过来人的皮肤是玉石最好的保养膜,不诚心的玉戴在身上只会越养越黯淡,再好的料子也是白费。   俞道殷是个金贵人,性格也保守,大概是不满意这块玉剑走偏锋的色泽。   谢安存想了想说:“没关系,我向俞老先生买下这块玉,显得有诚意些,这块玉太冷了,养不好就容易废,不适合老先生的身体。”   “我库房里还有一块品种特别好的羊脂白玉,做戒指或者镯子都不错,白玉润,又大气,养心养脾,老先生应该会喜欢,回头我拿去给他看看。”   罗滢只当他收集癖又犯了,应了一声。   谢安存见她想说什么又犹犹豫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先一步替她把话说了。   “俞老先生是不是想和家里合作,先拿这块玉探探路?”   罗滢有些吃惊,又有些欣慰,欣慰谢安存这回是开窍了。   平时钻在设计稿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大学时还因为到底是读艺术专业的研究生还是读金融的和他爸吵了几架。   谢安存是象牙塔里长大的,不爱和人打交道,更不爱应酬这事儿,继承家业到目前为止来说还是件难事儿。   “你爸和你说了?”   “我猜的,公司里最近不是在忙新的两条黄金航线的项目么,那两条线的路线很好,水程也短,还能过沿海三个大港口,对俞家这种需要运大货的外贸产业最有利。大概有很多人都在盯着这两条线吧。”   罗滢叹了口气。   “你爸最近就在考虑这事儿呢,你也知道我们是做运输链的,这两年在维多利亚港多争取到了几条私家航线,能找个固定的合作伙伴最好,俞家做外贸起家, 家大业大,能和他们合作是好事。”   “俞老爷子也有这个意向,这人是个人精,上来就指明要这两条新线,就当是‘租用’给他,谢家能拿30个点的利润提成,年末还有分红,条件开得不错。”   “但是你也知道俞明玉回国之后俞家就乱了,俞家的继承权还没尘埃落定,但明显已经要向俞明玉一边倒了。”   “结果老爷子反而要扶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二少爷和俞明玉分庭抗礼。扶谁都好,偏偏是俞青涯,这混小子去年飙车撞人,肇事逃逸的事儿现在还传着呢,老爷子真是糊涂了。”   俞青涯这个名字谢安存听过几次,是俞道殷正妻的二子,年纪和谢安存差不多大。   俞道殷和俞老夫人老来得子,对俞青涯备受宠爱,硬生生宠出了个纨绔,是整个沂水玩得最开的二世祖。   杨启明和此人极其不合,说俞青涯这人人品不行,手段颇有些阴毒狠辣,这样的性格一不小心就会走偏,更别说接手整个俞家了。   两个人还大打出手过,杨启明对此人最经典的评价就是一条人见人嫌的鬣狗,见人的屁股就咬。   “你爸本来想着让你进公司看看,这两条线全权交给你来打理,让你锻炼锻炼。安存,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谢家未来的家业最后还是要落在你身上,妈也不想让你沾一身腥,但是没办法......”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罗滢只是忽然想到提了一嘴。   这个决定才刚刚起了个草稿,还有的商量,可没想到这次谢安存竟然没什么抵触的情绪,异常乖巧地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安存。”   这下罗滢真觉得谢安存有些不大对劲了,轻声问:“你最近有什么心事没有?”   谢安存没说话,投过来的目光很认真,这种认真让罗滢心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以往跟谢诚吵架时他就爱用这种偏执到令人发怵的眼神儿瞅着你。   那意思是他心底已经拿好了主意,不撞南墙回不了头。   “妈,如果是我接手这两条线的话,我会选择和俞先生合作。”   谢安存说:“俞老先生倒台让位是迟早的事儿,如果要站队,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晚一步都会失信于人。比起俞家的固定外贸,俞先生手底下的私人产业暴利更多,而且如果真要提继承俞家的胜算的话,俞青涯只有1%。”   “......”   罗滢听完静了好一会儿,谢安存说的都是事实,但站俞明玉的队不是没有风险,反而更大。   俞明玉命格凶的传闻可不是老太嘴里空穴来风,这个男人身旁都是大大小小的权利漩涡,一卷进去就别想再干净着出来,但这些事显然谢安存已经考虑过了。   她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只是忽然问:“安存,你和俞明玉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谢安存一怔,没想到罗滢的直觉这么敏锐,只得露出一个含糊的笑来。   “没什么事儿呀,我想要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只有俞先生才能给。”   “而且。”他顿了顿,慢慢道,“有件事我一直没说过,俞先生曾经救过我的命,没有他的话,我大概已经死了。”   这句话把罗滢吓坏了,鸽子汤都顾不上喝几口,一直追问谢安存怎么回事儿。   谢安存不能坦白实情,只能当场半真半假地现编一个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   说三年前的冬天,罗滢和谢诚都飞到国外出差的时候,他被杨启明拉去漾园吃饭,喝醉了掉进人工湖里,被路过的俞明玉和陆秘书捞了上来。   这事儿听着扯,但罗滢深信不疑。   因为她看谢安存喝醉了就是个会生事的,还跟湖啊河啊这种东西命里相冲,小时候好好地走在水库边,没少掉进去过,被救回来都是命大。   可这事儿谢安存居然没跟家里人提过,罗滢嗔怪他不懂事儿,掏出手机就要给俞明玉打电话,改天登门拜访漾园,被谢安存及时制止了。   好声好气地把罗女士哄回房间睡觉,谢安存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他好好洗了个澡,倒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比格到了固定时间就允许自己成为低精力群体,倒在小床上睡得跟头猪一样。   谢安存给它盖好踢掉的被子,关灯前又忍不住拉开自己的睡衣往肚子上看了看。   完全适应后,契纹就跟修复完成的纹身一样,平常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了,这本来是件好事,但谢安存反而念起那几天抓心挠肺的痛来。   因为痛,才能证明他肚子上的契纹是存在的,才能证明他和俞明玉之间还有联系,虽然这联系只是单方面的,但谢安存还是很满意。   现在这平淡的状态反而让他烦躁起来。   “谢安存...你要去哪里......求你了,别再跟车了,警察来了!”   小床那头一直传来含糊不清的梦话,不知道做的什么鬼梦,梦里还在劝谢安存重新戴起红领巾,心向阳光开,谢安存被他吵得翻来覆去。   睡不着。   脑子里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混沌,最后挤进晚上和罗滢说的那些话,连带着一些藏在心底的记忆被翻了出来。   他和罗滢说的不全是假话,俞明玉确实救过他的命,就在三年前的平安夜那天。   三年前的十二月末,全国迎来了一场来势汹汹的寒潮,连沂水这座连零下天气都很少见的沿海城市也迎来了一场大雪。   雪积了三尺厚,市内交通在平安夜来临前瘫痪了整整两天。   但因为这场雪,圣诞节的味道反倒浓郁起来。   白鸽广场的中央搬了一座巨大的圣诞树,还差点被积雪压倒了,不少年轻人对这个圣诞节印象深刻,谢安存也印象深刻。   倒不是因为圣诞树,而是因为他在这个平安夜里迎来了成年后第一次发情期。   刚步入成年的魅魔身体还没完全发育成熟,一个人抵挡不了凶猛的发情期,所以大多数魅魔都会在这个时期迎来自己的第一个结引人。   但谢安存已经许久没和安盈联系了,对这些一概不知,也没人告诉他发情期会来得这样突然。   来自身体的变化在平安夜说来就来,毫无征兆可言,那天谢安存真是被吓坏了。   明明好好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忽然就浑身不对劲起来,怎么大口呼吸都压不住胸腔腾起的躁意,没一会儿背上便全是热汗。   他的发情热来得极快,几分钟内浑身就像淋了层白酒后,在烧红的刀子上滚似的难受。   “啊……”   又热、又疼。   没人能帮他,谢安存只能急切地蹭着、喘着,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欲望两个字,毫无尊严可言。   他在大堂的地上滚来滚去,把手背咬得全是血淋淋的牙印,还撞碎了一只古董花瓶。   乒乒乓乓的声响惊动了房里的阿姨,喊着谢安存的名字要跑出来看。   谢安存怕被她发现自己的异样,哆哆嗦嗦地化成原型逃了出去,连比格都来不及带上。   他意识不清醒,在沂水河边跌进去两次,差点淹死,提着一口气爬上来又埋进厚厚的积雪里,冻得只剩半条命。   身体里忽冷忽热,皮肤却始终是僵硬的,看上去比下水道里的死耗子还脏。   大街上灯火通明,年轻人为了赶时髦,再冷的天也要把自己裹紧了出来拍照。   商圈里人来人往,但谁都没看见小路边的脏雪堆里埋着一只黑色的狗崽。   女性身上的香水气、男性大衣的羊毛味儿,都仿佛成了一种令人垂涎的肉香,密不透风地包裹住谢安存的身体,在血管里横冲直撞,诱惑他走出去向本能和欲望投降。   等在雪地里滚了几圈,把欲望折腾到快要消散时,命也快没了。   狗崽子脸上的眼泪和血迹糊了一脸,一边虚弱地呜咽一边瑟瑟发抖。   他身体实在太小,毛又黏成一缕一缕的脏模样,还真被人认成了死耗子。   街边停了一辆开着双闪的迈巴赫S。   俞明玉刚从漾园回来,身上还裹挟着冷气儿,下了车站在路边抽烟,等陆以臻买完咖啡回来开车。   零下三四摄氏度的天气,他仍旧只穿着黑色的衬衫和西裤,西装外套和领带搭在右手上。   衬衫单薄,包裹着那具优越成熟的男性躯体,连曲线都曼妙,实在太招人,惹得不少路过的年轻人回头望。   俞明玉心情不好,连一个笑都懒得露,只专注自己吞云吐雾。   脚边的积雪里却忽然有一个黑色的小东西挣扎着要拱出来,极艰难地滚到他鞋跟旁。   “......”   俞明玉以为是出来找食的老鼠,可老鼠被养得再好也没有这么肥的吧。   他踢开旁边的雪,把那不明物体露出来,才发现藏在底下的东西竟然是只黑色的小狗。   狗缩成一团,只有一只手掌那么大,浑身湿漉漉的,又脏又黏,还流着血,冻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等不到明早大概就会死在这条街上。   俞明玉不动,仍站在原地抽烟,面孔藏在缭绕的烟雾后,冷淡飘渺。   勉强看清了男人的脸,谢安存已经快僵死的心脏忽然迎来了回光返照的机会。   他努力瞪大眼睛看过去,有那么几秒身上刺骨的疼痛感被飘来的烟气熏得干干净净。   世界上总有那么些人,跟天边的明月似的,让人一眼就甘愿沦陷,直上天堂,又或者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俞明玉就是后者。   那人身上有一股苦涩的香水味,那么重的气味都盖不住底下的血腥气,本能告诉谢安存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人,身体却仍旧不由自主地往俞明玉的身边靠近。   越靠近,那带着血的气味就成了一种珍馐,让谢安存口干舌燥,冲男人呜呜叫了两声,虚弱地摇起尾巴。   肯定是因为发情期他才这样的,谢安存在心里狡辩。   俞明玉似乎没有半点要出手相助的意思,就那样冷漠地看着谢安存挣扎。   半晌,才恶劣地用皮鞋尖儿拨了拨小狗,把它翻了个面儿,肚皮朝上,动弹不得。   “原来是狗啊。”他低声道。   谢安存大概真是色欲熏心了,不知道哪儿的力气重新努力翻过来,爬到俞明玉的西装裤管边,黏上去抱着不动,讨好地晃尾巴抖耳朵,拼命地嗅他身上的味道。   俞明玉退一步,他就往前爬一步,爪子在西装裤的面料上打滑,便呼哧呼哧咬住,拿湿漉漉的狗眼睛瞅着,用鼻尖去亲密地拱,好像非要赖上俞明玉不可。   不知是不是这种示好的模样取悦了男人,俞明玉掐掉手里的烟,淡淡道:“还会叫么?再叫一声听听?”   谢安存乖巧地呜呜乱叫了一通,一边叫一边蹭,一副临死前还相当没骨气的样子。   没骨气也是有人喜欢的,俞明玉不再动了,弯起眼忽然笑了出来,雾里看花,昙花一现就能把人勾得失魂落魄。   他夸谢安存是好孩子,把狗握在手里捧了起来,带进车里。   这个陌生男人的嗓音温柔醇厚,和他身上阴冷的气质大相径庭。   笑时柔软,不笑时低沉,这样的声音最最适合讲情话,说我爱你的时候大概没有任何人可以拒绝。   谢安存的耳朵被那声“好孩子”烫着了,努力支棱起来,被俞明玉摸了摸头顶后又耷拉下去,眼睛很没出息地湿了。   再摸一下、再摸一下。   我是人啊,怎么能觉得被摸肚子舒服,作为人的尊严何在?   还是再摸一下吧。   三个声音在谢安存脑子里打架,最后还是屈服于自己狗身的本能,摊开肚皮,期待地盯着抱着他的手。   “汪汪……”   然而俞明玉无动于衷,温声道:“身上都是伤还敢乱动,再摇屁股就丢出去。”   谢安存顿时不敢再动了。   在河里挣扎时他身上被岸边的石子儿划出道口子,此刻还在汩汩往外流血,俞明玉从前置箱拿出一个小巧的急救包来,熟练地给小狗包扎伤口。   陆以臻匆匆来迟,呵着冷气拉开车门,还没跨上驾驶座就闻到了一股血味儿。   他扭头往后瞅,瞥见后座上的水渍、血渍,吓了一跳,第二眼才看到扒在俞明玉衬衫上的黑煤球。   “这是......”陆以臻扶眼镜,“这是狗?”   “嗯,路边捡到的。”俞明玉说。   “看起来怎么这么小,还没断奶吧?才多大就被扔在街上了。”   陆以臻从后视镜偷看俞明玉的脸色……还算正常。   他这位主子不是什么爱心泛滥的人,成年后从来没动过养宠物的心思,最多只能忍受朋友养的边牧送过来养两天。   比起笨狗,俞明玉大概还是更喜欢猫,但是今晚他居然把一只流浪狗捡回来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要把它送到附近的宠物医院吗?还是......”   “叫林医生过来看看吧。”俞明玉摸了摸小狗在车暖气里终于回温的肚皮,“他不是说自己人畜鬼都能治吗?” 第12章   在轿车上被暖风吹了一路,谢安存的手脚终于有了点知觉。更温暖的热源就在身边,他使劲儿爬上俞明玉的腿,想往那件大衣里面钻。   鼻子只要稍一靠近衬衣,就能闻到一股让魅魔垂涎欲滴的肉香。   旁人当然不知道这狗一直往别人衣服里面钻有什么企图,谢安存的肚子上的毛被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暗爽地吐着舌头哈气。   这个救了他的人也不会知道的,他只是只快被冻死的可怜的小狗而已,狗能有什么坏心思?   俞明玉攥住他的脖子不让他乱动,把狗爪子包住了握在掌心里捂着。   肉垫碰上男性略有些粗糙的指根和掌腹,连体温都是深厚而有力量的,谢安存的身体打了个哆嗦,刚消停下去的情潮轻轻翻了个浪。   途径红绿灯,陆以臻从后视镜瞟了一眼,正瞥见那只脏兮兮的小狗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俞明玉的手,暗自咂舌。   他老板的脸藏在夜色里,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只拿餐巾纸上上下下擦了一通。   这狗跟俞明玉大概真是有点缘分,陆以臻暗想。   漾园里的老人都神神叨叨的,看见俞明玉就像看到恶鬼似的,说这人的命格太凶,天生带阴火,猫嫌狗厌。   陆以臻是无神论者,坚信科学主义,但这世界上有时候玄乎事儿太多了,不信也得信。   俞明玉小时候也养过宠物,但放在他身边养的东西没有一个能活过一个星期的。   现在看一人一狗谁也没嫌谁啊?   “陆以臻,你有斜视?”   陆以臻回过神,发现俞明玉不知何时笑眯眯地看过来,警告道:“绿灯了。”   “......”   陆以臻清咳一声,挂档踩油门,给自己找补:“俞总,这只狗脾气看起来挺好的,土松犬脑子也聪明,还耐玩,要不带回家吧。”   “你喜欢?”   陆以臻正色:“......我是猫派。”   “那你觉得我喜欢?”   “您以前不是养过......”   说到这里,陆以臻猛地止住了话头,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俞明玉的表情,对方半阖着眼,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俞明玉小时候确实短暂地拥有过一只小狗,重点色白熊犬,名字叫多多,粘人又闹腾,天天围在主人的脚边转。   但不出所料,那团小东西不到一个星期就死在了漾园里,之后俞明玉就再也没尝试养过宠物。   不过和其他那些莫名其妙死掉的宠物不一样,白熊犬是被漾园里的其他小孩活活毒死的。   “养过什么?”   顶着那道忽然变得有些阴冷的视线,陆以臻艰难道:“养过一只叫多多的狗......”   这个话题已经好久没提及过了,那些小孩都是俞明玉的亲兄弟姐妹,即使干了那么混的事儿,也没人把他们怎么样,当时能被随意摆布的只有俞明玉一个人罢了。   一只畜生死了也就死了,还想怎样?俞道殷就这么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没人敢多顶撞一句。   多多死了没两天尸体就被下人强硬地带走,据说直接让垃圾车装走了,连下葬的机会都没有。   那之后陆以臻就发现俞明玉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到底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以前他经常躲在角落观察这个没人管的小少爷,但这件事过后却突然不怎么敢看对方的眼睛了。   人有时确实是冷血动物,这么多年过去陆以臻都快忘了多多这个名字了,那小白狗死得太凄惨,偶然回想起来也会下意识回避,久而久之谁都没再提起过。   但俞明玉或许一直记得。   没想到的是,俞明玉听完倒没有不悦,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是吗?我以前有养过狗?”   陆以臻一怔,随即笑道:“是没有,应该是我记叉了。”   后半程谢安存直接在俞明玉的手里睡了过去,最后一点体力消耗完后意识便不大清醒起来。   中途他只睁开过两次眼睛,轿车顶部变成陌生的天花板,朦胧中只感觉自己被放在了柔软的毛巾上,熟悉的手轻拍慢抚,俞明玉的味道似有若无,但一直没有离开。   谢安存做了一个混沌的噩梦,四肢抽搐着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是保持着狗身,左前爪被胶布包得严严实实,应该是刚打完点滴。   他甩了甩头,警惕地站起来四下张望。   窗帘布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一片黑暗,安静得只剩下细微风声,仔细听,床那边还有另一道平稳的呼吸声。   身上狗毛干干爽爽,先前那股恐怖的热潮也退下去了,第一次发情期居然就这么幸运地度过去了。   谢安存摇摇尾巴,忍不住双眼湿润。   老天果然还是舍不得他这么一个年轻又可怜的单亲父亲英年早逝,按他姐的话来说就是踩了狗屎运了,报三辈子的恩都不为。   他从周围的栅栏缝里挤出去,紧张地朝房间中央的大床接近,想好好看看那个把他救下的人。   俞明玉的脸蒙在被子里,鼻息浅浅。   谢安存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末了低下头去嗅,从男人的发丝嗅到指尖。   被子里全是这个人身上的味道,谢安存浸在这股气味里,开始头晕目眩起来,连带着心脏也砰砰直跳。   这个人身上为什么会这么好闻?   说一见钟情太俗套了,可谢安存的心跳一直停不下来,它把鼻子轻轻顶在俞明玉的掌心里拱了拱,一想起被这双手抚过脊背的感觉,尾巴尖儿就情不自禁地打颤。   魅魔天性淫乱,由“性”而诞生的物种,也会因为被一个人吸引而感到惶惶和欢喜吗?   想不明白,谢安存干脆就仰躺在俞明玉身边,一点一点靠过去挨着。   明明什么都没做呢,也没用人身和他说上话,谢安存自顾自胡思乱想了很多,心跳始终慢不下来。   前半夜体力消耗得实在太大,他只躺了没几分钟,又陷入了睡梦中。   一阵小孩的哭声就在这时强硬地钻进脑海里。   谢安存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小孩儿,吓了他一跳,呲起牙怒叫:“汪汪!”   那人跟听不见似的,一动不动,正紧张地扒着墙角往外看。   “汪汪——”   “汪!”   不管谢安存怎么乱跳乱跑乱叫,小孩儿都听不见,墙外的某个东西对他来说显然更有吸引力。   小孩儿神情纠结得像拧成了一股麻花儿,几次想要迈出脚,又收回去,这胆怯样子让谢安存看了都替他着急,想推他一把,爪子却径直穿了过去。   他还在做梦吗?谢安存呆呆地摔坐地,这里到底是哪里?   而且这个小男孩的五官怎么看怎么眼熟,极像今天驾驶座上的年轻司机。   “以臻,快回来,你在瞎看什么?”有人从后面扯住小孩往回拉。   “妈妈,多多死了。”陆以臻咬着手指说。   拉他的女人沉默片刻。   “死了就死了,一只狗而已,明天就有人来把它收走了。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快点回房间去,你忘了妈妈怎么跟你说的么,晚上不可以在楼里随便乱跑,被俞少爷发现了怎么办?”   陆以臻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母亲这么不想自己和住在这栋楼里的少爷接触,好像对方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们只是过来定时打扫别墅的下人,身份低微,可墙角外的主人竟然比他们还不受待见。   “晚上不可以在楼里乱跑”是母亲刚来时就给他定下的规矩,因为小少爷经常在晚上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更多时候只是沉默地盯着头顶的吊灯一动不动,像具没有活气儿的木偶。   旁人都说他精神上可能有点问题,陆以臻想,那还不是因为你们都不跟他说话,也不放他出去,只一直在暗地里盯着他看的原因么?   “......可是俞少爷......”   “嘘!”   女人连忙捂住陆以臻的嘴。   “都说了别再提这件事!多多又不是小少爷自己养死的,他哭一个晚上就好了,以后少爷想要还能再买只新的,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情,听话,赶紧跟妈妈回去......”   小孩儿最后还是被女人拉走了,谢安存从墙角走出来,四下环顾一圈。   一栋复式别墅的一楼客厅,空间很宽阔,但似乎和电视剧里富人家该有的富丽堂皇不太一样。   客厅里光线极暗,可以说有些阴冷得可怕了,家具上没有一丝灰尘,但也没有多少用过的痕迹,毫无人情味儿。   发出微弱哭声的主角就趴在客厅中央,一股难闻的腥味儿萦绕其中,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从他怀里的狗身上传来的。   “汪!”   谢安存轻轻踱到男孩儿身边轻叫,他跟陆以臻一样,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说是哭也有些太安静了,仔细听只能从他喉咙里听到些抑制不住的哽咽,要不是男孩的肩膀还在耸动,谢安存真的不大能从他身上感受出多少活人的气息。   怎么会有小孩被养成这副模样?   “汪汪?(你还好吗?)”   谢安存绕着男孩转来转去。   那只小白狗看样子已经死了很久了,死状凄惨,毛色干枯杂乱,七窍流血。即使死了也不能瞑目,睁圆的黑目直勾勾地盯着谢安存的方向看。   谢安存咽了口唾沫,有点怵得慌。   可男孩毫不在意那些污血抹在自己衣服上,他也和怀里脏兮兮的小狗一样,露出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没一处好肉。   还只是这么小的孩子,孤零零地呆在这栋大房子里,被人欺负、心爱的小狗成了尸体也没有人管,只能缩在地上偷偷哭。   被旁人像笑话、可怜虫一般看待。   谢安存安静下来,想用牙叼住男孩的衣角,但还是碰不到。   他急得团团转,失败了十几次后终于认命了,趴卧在小白狗和男孩儿之间,闷闷地听他啜泣。   半晌,哭声里夹杂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谢安存立刻竖起耳朵去听。   “蠢死了......蠢死了......”男孩嘶哑道,不知道是在骂谁。   “他们打你,你还要冲他们摇尾巴......”他死死咬住战栗的牙关,血腥气从嘴角漫出来,“他们打我,你就跑,还回来干什么?”   “我保护不了你,你自己也保护不了自己,所以最后才死了,死了也没人在意。”   “......蠢死了。”男孩哭道,“蠢死了!”   “所以我最讨厌狗。”   谢安存听着他自言自语了许久,久到最后男孩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心脏莫名胀得发疼。   越是这样,谢安存越来劲,继续尝试上蹿下跳,在人耳边上聒噪地汪汪叫,希望对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汪汪!(别哭了!)”   “汪汪嗷嗷汪汪!(别哭了,别讨厌狗,狗好!)”   “嗷儿嗷儿嗷儿!(我也是狗,我陪你玩,你不要哭了,行吗?)”   谢安存越叫越大声,把十几年的中气都放进这几声里,见男孩还是纹丝不动,也是彻底急眼儿了,扯着嗓子大吼一声:“汪——!”   这惊天动地的狗叫似乎终于被男孩听见,他慢慢抬起头,睁开红肿的双眼。   对上那双盛着泪的、死气沉沉的浅色瞳孔时,谢安存的声音霎时卡在了喉咙里。   他从未见过这么浓稠复杂的情绪在一个人眼里同时出现,叫人胃部条件反射地感到不适。   分明是在做吊唁的事,却不见半分悲伤,反而被另一种带着腥气的东西完全占据。   谢安存生理性地呼吸加快,他在这人身上只看得见仇恨二字,如密不透风的根须,蔓延而来,深深扎进谢安存的血肉里,挣扎着要开膛破肚。   一个人要受多大的折磨才能让恨凝固,变得具象化?   应该觉得恶心才对,或者像方才那对母子一样远远避开,可谢安存的目光像胶水似的钉在男孩的脸上。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四肢抖个不停,倒不是因为害怕,反而觉得兴奋。   那一刻甚至有个阴暗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成形,如果男孩怀里抱的是他,而不是小白狗就好了。   “谁在那里?”   男孩警觉地直起身,将五官全部露了出来,谢安存瞪大了眼,这张脸的轮廓他再熟悉不过,这人分明是——   下一秒,一阵天旋地转,男孩的脸如被打破的倒影一般消失了,谢安存也从梦里醒了过来。 第13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谢安存就醒了过来,趁楼下阿姨打开大门时趁乱逃了出去。   虽然他很想再跟自己的救命恩人多培养几分钟的感情,但发情期过后魅魔的能力还十分不稳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变回人型。   要是让对方早上醒来看见房间里多了个活生生的男人,那培养起来的感情就不是爱而是恨了,谢安存还不想让没培养起来的好感度变成负值。   再遇见俞明玉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   男人有时会出现在沂水上流圈的宴会上,但大多数还是在国外,行程忙碌,大概很快就会忘了自己在平安夜里曾经救过一只脏兮兮的狗……也不知道每场宴会的角落里,都有双眼睛在悄悄地注视自己。   那之后的三年里,谢安存曾无数次想起这个夜晚,想起俞明玉的呼吸与掌心的温度,也想起后半夜那个离奇的梦。   梦里的小男孩和俞明玉有着极其相似的眼睛与五官,两人的境遇和地位却是大相径庭。   因为不想忘记,所以谢安存不断回忆着,回忆男孩身上每一处脏污的痕迹和伤痕,和他脸颊上冰凉的泪珠。   无力的、痛苦的、脆弱的小人,为记忆里的俞明玉勾画出了另一层不一样的轮廓。   在那晚的心动之上,好像有一种怪异的情绪悄悄滋生了,但谢安存实在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非要形容——他时常会有一些混乱的想法,如果自己能代替多多陪在小时候的俞明玉身边,那么他绝不会死,也不会让俞明玉那么伤心。   这个想法第一次跳出来的时候谢安存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努力放任不管,没想到这把火却越烧越烈,最后甚至成了一种畸形的渴望。   可惜,俞明玉的童年里永远不可能有他的出现,他也无法成为俞明玉怀里的小狗。   “我知道,你娶我只是为了家族利益,你不爱我,我们之间根本没有感情!”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孩子,即使你厌恶我,不想在这个家里看见我,也该做出一点父亲的样子来吧......”   电视屏幕里的小白花女主跌坐在地毯上,满脸泪痕,这样楚楚可怜的姿态还是得不到面前男人的怜惜。   对方邪魅一笑,蹲下身挑起女主的下巴,沉声道:“没错,楚婉婉,我就是要让你尝尝被强取豪夺的滋味。”   “记住,你是我的女人!我想用什么方法对待你就用什么方法,你毫无选择的余地......”   “你...!”女主小脸上瞬间留下两行屈辱的清泪。   “......”   比格翻了个白眼,窝进沙发里,想学身旁的谢安存那样翘二郎腿,却发现自己腿太短了根本翘不起来,恨恨地把薯片渣啃得满沙发都是。   从两天前开始谢安存就一直占着电视机,看了九十多几集豪门伦理狗血剧。   每个男主在成为受精卵的时候应该就会说“记住,你是我的女人”这句话了,女主人设还都是清一色的被迫强取豪夺、忍辱负重的柔软白花形象。   看一部比格还能认真欣赏,悄悄留下一滴鳄鱼泪,但连着看三部它就有点吃不消了。   “谢安存。”比格叫道,“谢安存!能不能换部剧,这个剧情上一部不是也出现了吗?女主被车撞了他们就和好了,到底有啥好看的。”   “我要看赛车总动员。”   “我要看赛车总动员,谢安存!”   谢安存根本没鸟它,平时见它乱撒薯片渣早应该往屁股上扇过来了,这次居然这么能忍。   比格拉着嘴角望过去,发现那人正在仔细观摩女主的神情。   “你在干嘛......”   话问到一半,它福至心灵,忽然想起几天前谢安存向他提起的事。   过几天我和杨启明一起去趟漾园,俞先生也会在,如果能找到机会和他单独见面,我会用谢家的两条黄金航线和他做个交易,你乖乖呆在家里等我回来——当时的谢安存是这么说的,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些什么拉家常的闲话。   做什么交易?交易婚姻吗?   现在比格终于理解谢安存这番话背后的意思,大惊失色,为了个原配的位置又争又抢,谢安存终于还是疯了。   虽然家族联姻在有钱人之间是家常便饭,这件事对谢家来说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谢安存竟然打算先斩后奏,这意味着背后的风险全都要他一个人承担,没有退路可言。   况且俞明玉是谁,能允许自己因为生意上的利益就被小辈威胁吗?   又或者对方是个极看重婚姻关系的纯情男子呢?   “你不会要在俞明玉面前给自己凹一个为家业事业被迫联姻的清纯人设吧?”   谢安存转过头,终于赏了它一个“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的眼神。   “有必要吗?为什么不直接和俞明玉说你喜欢他?”   “以交易做开头的事情怎么能坦白私情?”   谢安存摇摇头,高深莫测道:“我向俞先生要的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东西,当然得谨慎一点,而且有些事说出去反而成了一种负担,与其打感情牌还不如假装貌合神离,不然怎么能叫商业联姻?”   “你干嘛老做这种委屈自己的事,你就这么喜......”   就这么喜欢俞明玉?   “怎么会委屈?”   谢安存忽然弯起眼。   “如果他真的找别人结婚,那才是真的委屈。与其就这样忐忑地等狗仔爆出消息,还不如我亲自去争取一下,至少现在做什么都还来得及。”   “而且这样不是更方便我跟踪俞先生了吗?结婚以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说话、见面,运气好的话我还能知道他衣柜里的衣服都是什么味道,总有一天我会把其中一条领带偷出来。”   “......”   真是白可怜你,比格又翻了个白眼儿,刚刚萌生的那一丁点儿心酸立马烟消云散。   八抬大轿还没抬进漾园大门,紫色邪恶喷菇自己就把自己的定位安排明白了,能做正妻就绝不做小三,这无人能比的竞争意识谁能让他当败犬。   “要是让俞明玉知道你背地里跟踪他,还给他发那种短信就完蛋了,在人眼皮子底下搞性骚扰,当变态还要嫁人,你是一条命还不嫌多。”   “我说了那不叫性骚扰,培养感情而已。”谢安存正色,“我自有分寸,所以才要端这种被迫献身的小白花形象,方便我私底下行事。”   “行什么事?”比格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谢安存没有回答,把比格拎到自己腿上,拿了块奶糖堵住它的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看你的电视吧。”   下半个月沂水阴雨连绵,一呼一吸间肺里满是雨水和海水混合在一起的咸腥味儿,叫人心里厌烦。   等到月底终于开始放晴的时候,漾园也开园了。   说是开园,不过是俞家老一辈招子女回来吃顿饭的说法,年年如此,最后倒成了一种约定俗成,每年春末不管行程再忙,必定要回去一趟走个过场。   谢安存一到漾园的大门口就见杨启明顶着张如丧考妣的脸站桩。   头发染回了黑色,烟也不敢抽一根,眼巴巴瞅着谢安存摸出一盒烟才喜笑颜开。   “我草,终于活过来了,就知道回来这趟没好事,喝口水都能被骂。”杨启明点上烟,从嘴边舒爽地吐出一口雾。   谢安存和他并肩站在门口,也点了一根冰薄荷爆珠。   他平时没有烟瘾,有时改设计图到半夜实在撑不住了才来一根提提神,但只抽薄荷和水果味的爆珠烟,抽不了烈的,杨启明骂他这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你们不是今天晚上开宴吗?怎么我来的时候都没看到什么车?”谢安存问。   说起这个,杨启明忽然变了脸色,神神秘秘地凑到谢安存耳边道:“今天出大事儿了。”   “什么事儿?”   “你还记得俞青涯吗,我二小舅,我姥爷一直很偏心的那个。”   杨启明换上一副幸灾乐祸的口气:“今天不知道怎么惹到我大舅舅了,被他崩了一枪。”   “......崩了一枪?”   谢安存一怔,杨启明嘴里这个“大舅舅”毫无疑问就是俞明玉,俞青涯是做了什么事能让那只笑面狐狸发这么大的火?   他下意识就问:“你大舅舅没事儿吧?”   杨启明:“被打的是我二舅。”   “......你二舅没事吧?”   “我没看到现场,但我堂妹看到了,说是没真打中,子弹擦着腿过去的,最多划出道口子吧,把俞青涯吓得差点尿裤子。”   “我早看他不顺眼了,那张烂嘴里什么话都讲得出口,跟含了块臭抹布似的,就该被我舅治治。”   杨启明的声音说着低了下去:“就是我姥爷气得不轻,所以今天的家宴挪到明天晚上去了,这事儿闹得有点大,等会儿进去你跟我走外头的路,晚点再上我姥爷那儿吧。”   谢安存点点头,嘴里的薄荷味儿钻进脑叶里,熏得他神经有些紧绷起来。   真是不凑巧,今天有人撞在了俞明玉的枪口上,惹得人不高兴了。   等会儿他还要做些火上浇油的事,今天能走得出漾园的大门吗?   谢安存掐灭了烟,跟着杨启明走进大门。   生气的猫要摸摸哄哄才能好,炸了毛的大狐狸也一样,多想点办法多顺毛,总能哄好的。   园里刚刚东窗事发,老爷子正在火气上,无论是俞家人还是过路的下人都低头匆匆走自己的路,生怕惹祸上身。   整座漾园里气氛凝重,完全不像是要开家宴的气氛,说是要给谁吊丧还像一点。   陪着杨启明在人工湖边打了两把游戏后,谢安存拿出做好的玉中戒,往主院的方向走。   去的路上正撞上从大门进来的一伙儿人,围着中间的医生朝东边小跑,十有八九是冲着俞青涯去的。   那些人走得急,根本没看到谢安存,谢安存只瞄了一眼后就低头当透明人,和他们擦肩而过。   这阵仗,看来俞青涯的腿远没有只是擦出一道口子那么简单。   等快到主院门口,谢安存忽然停下,拿出手机发短信。   屏幕顶端是一个早已滚瓜烂熟的号码。   这条短信的内容谢安存也已经在心中打过无数遍的草稿,这次他用的是自己的电话卡,在输入框里慢吞吞地打字。   [俞先生:   百忙之中打扰您,近期谢家从维多利亚港通往南美的两条新航线正在寻找合作的企业,我听说俞老先生和俞先生都很看重这两条航线。但我想比起俞老先生,俞先生可能更需要这两条航线。]   [俞老先生给出的让利很诱人,但这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如果俞先生能答应我一个条件,那么也许我们会有一次愉快的合作机会。]   本想再添油加醋一点凄哀的语气,但谢安存想了想还是删掉了,人设不能凹得太过,太夸张就得不偿失了,小白花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想起这三个字,他忽然想起已经被遗忘在脑海里某个角落的褚萧,谢安存一回忆起褚少爷那副柔软无骨、娇喘吁吁的样子就一股子无名火窜上来。   他磨了磨牙,无意识地将手指上的倒刺咬得鲜血淋漓。   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在。   装纯是吧,我的纯度能达到99.9%,谢安存心想。 第14章   俞家这座老宅打民国就留了下来,分三大院六小院,南边大院是平日俞老爷子和正妻起居的地方,东边的轩与馆则拿来待客,其余的小院拿来给其他外室和子女住。   听说前不久俞老爷子才找姑苏园林大匠过来翻修了一遍,高墙深院,海棠门里只能窥见葱郁的竹影与灌木花草,风一吹便是绿浪翻涌,帘幕无重数,确实雅致到了极点。   但身居高位,哪里会有真正清净的地方,谢安存还没踏进院大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   带他进来的佣仆一副不想多待的样子,把人带进门内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隔着一道木屏风,谢安存发现会客室里面有不少人,空气里还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谢安存从胸腔里轻轻吐出一口气,走进去打了个招呼。   “俞老先生,下午好。”   俞道殷坐在正前方的太师椅上,见来人是谢安存,阴云密布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儿。   俞大夫人就坐在他身侧,抿着嘴低低啜泣。空气凝滞得如有实质,堵在人嗓子眼里瘆得慌,两个看着像是外室的女人坐在下方闭着嘴当哑巴。   二女都是实打实的美人儿,样貌生得极其年轻淑丽,其中一个还带了小孩儿。   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挨在母亲身边,盯着正中间的地毯发呆,上面的花瓶碎片还没来得及处理掉,触目惊心。   在谢安存来之前,这里大概发生了什么。   见到屏风后绕出来的陌生青年,男孩子立刻警觉地望过来,没办法装作看不到,谢安存只能对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对方一怔,冷着脸扭过头。   这俞道殷真是个好色胚子,做封建余孽也就罢了还老牛吃嫩草,谢安存在心里暗骂。   “小谢,你来了。”   俞老爷子招招手,让他坐下:“今天家里出了些事情,没法亲自到门口接你,只能叫启明过去,招待不周,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不麻烦俞老先生,刚刚启明已经带我去转过一圈了。”   “这园子我去年才翻修过,看着还不错吧?我听老谢说你还懂点六壬盘,那你帮我看看,我这园子的堪舆怎么样?”   老人想听点好话,谢安存只能顺着他的意客套一番。   “风水当然是很好的,假山在北,水在南,背借势靠山,南借水生财,中间的人工湖靠主院,明堂聚气,周围分散的曲水经过小院,玉带环腰,避免直冲,既能养人又能藏气,对女子的身体是很好的。”   “人工湖岸边可以多种点荷花,留得残荷听雨声,看着漂亮,也能旺水运,东西两侧可可以加两座波形廊当‘引气脉’,夏天当避暑的地方也不错。”   俞老先生听了满意地点点头。   但这座园子也有缺陷,谢安存走了一圈发现明明最西侧也有一片人造湖,但大多数的曲水都是从中央湖引流出去,几乎不与西侧的湖相连。   那片湖被孤立在外,成了死水,活不了也渡不出去,独自虎踞一侧。   这种硬生生孤立出来的区域在风水上是大忌,而且西北方向是最能聚阴藏阳的地方,倘若不给那里的湖水引流,那堆起来的阴气和煞气能扰乱整座漾园的气运,对人身体也不好。   谢安存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不过西北侧有片死湖,阴水古时候虽然是藏龙的地方,但是大多数养的还是凶兆,如果附近有姨娘在住的话,建议让她和孩子住得离湖边远一点,在死湖附近生活久了可能会影响肝肺......”   他话还没说完,刚刚热络起来的气氛忽然直降冰点。   俞老夫人停下了啜泣声,用帕子捂住嘴,冷哼一声,其他两位外室的头埋得更低。   谢安存只好尴尬地闭上嘴,他是说错了什么话吗?西北侧住着谁?   俞老先生沉默片刻,忽然大笑两声,拍了拍谢安存的肩膀。   “小谢说得好啊,果然这种事儿还得找行家,过几天我就叫人去移点观岳楼来。”   虽然场子被救了回来,但谢安存还是觉得会客室里的氛围越发诡异起来,他心里还记挂着来之前发出去的那封邮件,也不知道俞明玉看见了没有,如坐针毡,立刻拿出做好的玉中戒给老爷子看。   俞道殷捏着玉戒,放在灯光下眯起眼来回转着观赏,釉玉里的髓质层层叠叠,远看如起伏的青山远黛,在掌心里掂起的份量那么轻巧,价值却抵得上半座大楼。   商人的心思精明,很快就接收到了玉戒里传递的信息,再朝谢安存看过来时打量的目光认真了不少。   “这玉看起来比我送过去的那块还要顺心,是块好玉。”他称赞道。   “我的工作室里还有一些玉料,成色都挺漂亮。”谢安存将几张复印彩图递给俞道殷看,“如果以后俞老先生还有什么想做的款式都可以联系我。”   “那自然好,我正愁挑不到好的料子。不过这玉也不能说拿就拿。”   “这样吧,就当小谢卖了我一个人情,日后如果谢家和俞家能有生意上的合作,我多给谢家让利两成如何?”俞道殷意有所指。   此话一出,俞老夫人也直直地望了过来,谢安存倒没看见她的表情如何,只觉得余光里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他顺着看过去,发现方才还站在这里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出去了。   “当然,能和俞家合作求之不得。”谢安存笑笑,轻声道,“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等出了主院,谢安存才惊觉自己手心里出了一层黏糊糊的汗,俞老爷子不好糊弄,每对一句话都跟博弈似的,实在是累。   但更不好糊弄的还另有其人,谢安存打开手机,收信箱里果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之前发出去的邮件跟石沉大海一般。   他叹了口气,又有些焦虑,方才还挂着笑的脸陡然沉郁下去。   大费周折答应做这么只玉戒,又巴结似的跑过来亲自献礼无非就是想要引起俞明玉的注意,否则大狐狸心高气傲,恐怕只会把邮件当成仇家的恶作剧。   这两条航线对俞明玉的价值到底有多大,值得用多少筹码去换,还是个未知数,全靠谢安存去赌,最后结局是all in 还是show hand得看对家出的什么牌。   他捏紧手里的纸,抬脚往漾园的西北方向去。   上午刚来的时候他在死湖的外侧逛了一圈,没看见过半个活人,却不想这次再次造访,竟然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死湖说是死湖,但并不是真的死水,水面上一株植物都没有,但水底下还是有几条靠吃淤泥顽强活下来的鱼苗。   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鱼,鳞片灰溜溜的,远不及锦鲤那样肥硕漂亮,眼珠子也泛灰,和这里的大环境一样死气沉沉。   小丑鱼也有闲情雅致的饲主投喂,咬住了那只手里的面包碎还不肯散,围在男人的指尖旁,甩着尾巴拱,仿佛有了灵性。   谢安存怔在原地,呆呆地盯着亭子里的人看。   俞明玉看上去丝毫不像杨启明嘴里刚发了大火的样子,懒洋洋靠在美人靠上,好整以暇。   见到谢安存也不怎么惊讶,他随手扔掉手里的面包,微笑时明月盛清泓,幽王为博得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大概也就是为了见到这一幕了。   “安存。”俞明玉淡淡道,“你过来一下。”   谢安存被他笑得三分紧张七分飘飘然。按理说他不该在这个时候遇到俞明玉的。   才在主院和俞道殷虚情假意地客套一番,等消息进了俞明玉耳朵里他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俞明玉身边还站了个人,竟然是方才会客室里那个小男孩。   男孩跟个监控器似的,谢安存走到哪儿他眼神就跟到哪儿,个头不大神情倒是老神在在的,挎着嘴角,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现在站到俞明玉身边脸色倒是凛然得很了。   俞明玉:“我身后没什么东西吧?傻站在那里做什么,不愿意和我说两句话吗?”   “......俞先生。”   谢安存眼珠子直勾勾地挪过去,用指甲用力掐了掌心一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那封邮件对方到底是收到了还是没收到?谢安存在疼痛里拼命思考,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刚从老爷子那里回来?”   谢安存绷直的身体放松了一点儿,他正犹疑该不该说实话的时候,湖面上忽然刮来一阵大风,手里的图纸没握紧,倏一下刮进亭子里,正巧落在俞明玉脚边。   俞明玉低下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地上的纸。   “抱歉、我......”   谢安存立刻蹲下来去捡,手指刚碰到纸面,西裤下一双锃亮的皮鞋先一步踩住纸。   谢安存一怔,想捏起纸往外扯,纸面却纹丝不动,摆明了不想遂他的意。   咚咚、咚咚——胸腔里那团血肉像是先一步察觉到什么,震得谢安存耳膜嗡嗡直响,他喉结滚了滚,抬头往上望。   俞明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的笑意褪下后只剩下冷淡的本色。   他不让谢安存捡起纸,也不让他站起来,手掌握住青年的后颈往前一带,逼着对方仰视自己。   男人的力道毫不留情,捏得那块皮肤生疼生疼,谢安存只能被迫单腿跪在地上,向俞明玉靠近。   面前人的吐息和他的手掌一样冰凉,如毒蛇般缠上谢安存的皮肤,湿腻腻地缠上他的舌底、心底,叫他战栗不止。   赌桌上的对家突然成了荷官,手一扫就把谢安存的筹码全部推倒了,还要一边无辜地笑一边威胁他show hand,多么坏。   “安存,你应该先回答我的话。”俞明玉轻声说。   “是,我刚从玉棠园出来……”   谢安存真的被他掐疼了,只能乖乖坦白。狐狸尾巴还是炸毛了,谢安存打算先哄哄再将计就计,指甲狠狠刺进掌心里,痛得他眼眶立刻湿润起来。   脸色苍白、要哭不哭,眼神一定要可怜,谢安存装出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爪子还要不安分地搭上男人的手臂,那里的肌肉因为施力而隆起,皮肤却同样冰冷。   谢安存用拇指讨好地摩挲了一下俞明玉腕侧,直到那块皮肉被捂得暖起来才慢慢道:“叔叔,你的手好冰......可以先放开我吗?”   那阵抚摸有些怪异,摸上来的手心温度很高,跟个暖炉似的,极舒服。俞明玉没回答,转而对旁边的男孩说:“景逸,你先回你母亲那里去,我和大哥哥有两句话要说。”   小孩儿看样子也被面前的景象吓傻了,僵在原地不敢动,俞明玉一出声立刻乖巧地点点头,转身就跑。   谢安存不知道这小男孩和俞明玉是什么关系,但现在看来真是个监控器,肯定在他来之前就把玉棠园里发生的事全告诉俞明玉了。   等小孩跑远了,俞明玉才缓缓道:“谢少爷倒是好手段,在老爷子那里放了长线钓鱼又来我这卖乖,发那种邮件给我是想作什么,威胁我吗?”   掌心下的皮肤起了一层细汗,和面前这个人的态度一样黏黏糊糊,俞明玉心头烦躁,为什么只要一碰见谢安存他就遇到些不顺心的事?   “我不……不知道叔叔说的是什么意思。”谢安存结巴道。   “如果不答应你的要求,你就会把航线交给俞道殷,谢少爷的邮件不是这个意思吗?”   “所以你的要求是什么?”   谢安存手上继续用力,待掌心被刺出道血口后,泪珠子也顺理成章地滚下来。   他微微偏过头,咬着嘴唇不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俞明玉最讨厌有人对他露出这副柔弱温吞的情态来,用词也开始不耐烦起来:“安存,你哑巴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谢安存小声说,“我要叔叔和我结婚。”   亭子内霎时安静下来。   面前的人眼泪都淌到了下巴上,好像真是怕了,嘴里偏偏吐出最胆大也最大逆不道的话来。   俞明玉看着,思索着,在谢安存湿漉漉的眼泪和他滚烫的体温里找一个平衡点,比暴怒先到一步的是疑问,谢家的这个少爷以前有这么爱哭么?   “谢安存,你在开玩笑吗?”他觉得匪夷所思。   “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后颈上的手掌离开了,谢安存慢吞吞地眨了下眼,下一秒下颌一阵痛意,俞明玉捏着他的脸凑近,近到两人的唇之间只剩下咫尺的距离。   谢安存只要一抬眼帘,就能撞进俞明玉的眼里,看他下垂的眼尾因为笑而扬起,笑纹淡淡。   “认真的什么?指想方设法嫁进来当俞太太的事吗?”   谢安存看得出来俞明玉是真生气了。   他知道俞明玉为了接手整个俞家,最重要的事就是用自己的手翻覆俞道殷的成就,然后用更滔天的权势让俞氏那些顽固的老古董收拾东西滚蛋。   想要做成这件事,金钱和声望是绝对不能少的,而谢安存给的这两条黄金航线和谢家管理的完备森严的私人运输链就是协助俞明玉完成目的的最好选择。   但这个人高傲,向来只会自己做出选择,别人把选择送到他面前逼他选择还是第一次。   这份企划书是筹码也是威胁,和谢家联姻或者把这两条航线白送给俞道殷,俞明玉只能二选一。   “还是你有别的目的?”   当然是为了得到你,谢安存在心里回答,为此我可以不择手段。   “对不起,俞叔叔,我也是迫不得已。”   那股香根草的香味儿愈发浓郁,谢安存的呼吸逐渐紊乱起来,视线不安定地游移。   因为俞明玉靠得实在太近了,对方淡色的唇就游离在他脖颈处,让谢安存总有种错觉,自己激烈跳动的脉搏似乎下一秒就要触到男人的唇珠上。   他迅速低下头,用手抹掉脸颊上的眼泪,用一种难堪的语气道:   “谢家只有我一个孩子,日后继承整个谢家企业的重任肯定会落在我肩上。”   “现在沂水中心区的竞争压力越来越大,褚家也在跟谢家竞争,但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设计师,已经没办法和别人从一个起点出发,想要给自己留退路,就只能先找到靠山......”   青年越说眼泪掉得越凶,温热的水珠劈里啪啦全打在俞明玉的虎口。   “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的目的,那两条航线以后可以只为叔叔的货船服务,我不会变卦,但是我的要求只有这一个,俞叔叔要和我结婚。”   俞明玉静静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松开手。   “是我看走了眼,以为你真就是个内敛木讷的孩子,没想到胆子这么大,什么事都敢做。”俞明玉说,“如果我觉得这两条航线的价值远没有你说的这么高呢?你也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了吗?”   “抱歉,我没想威胁叔叔,实在迫不得已才这么做,后果我也会承担的,不会牵扯到谢家其他人。航线现在的管理权在我手上,我保证不会出问题......”   “没必要道歉,你给出的条件确实很诱人。”   俞明玉眼里的情绪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拉谢安存起来,还好心替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谢安存松了一口气,以为对方是被哄好了,可是下一秒俞明玉又站起来附耳过来,用温雅的声音吐出脏言秽语:   “但是和我结婚不能有名无实,我不是什么圣人,也有欲望,你想做俞夫人,当然可以,但和我结婚就要做好上床的准备,被一个男人压着玩,你也愿意?”   “......”   谢安存怔怔地屏住呼吸,那一瞬间,在深夜里发出的无数条短信内容不合时宜地钻进他的脑海里,里面的文字一条比一条下流,全是在意淫俞明玉的身体。   要上床?怎么上床?   他僵硬地和俞明玉对视,两个人都在各自心怀鬼胎。   “可......”话都要滚到嘴边了,谢安存才清醒过来,立马改口:“不会的,叔叔不是那样的人。”   “我们之间差了很多岁,对对方一知半解,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俞明玉的语气冷淡下来。   “婚姻不是在开玩笑,我没什么所谓,但对你的年龄来说很重要,我对你没有感情,也不能像真正的夫妻那样相敬如宾,这样的日子时间长了是很痛苦的,你会后悔的。”   听到他说“对你没有感情”,明知道是事实,但谢安存心里还是忍不住刺痛了一下,冒起酸涩的泡泡。   干嘛一定要把这种事情当面说出来。   他别过脸,沉默了好一会儿,哑声说:“我不后悔。”   这句话不是假的。   “你先回去吧。”   俞明玉重新坐回美人靠上,撑着额头望向远处的湖面。   “这件事我会考虑的,之后会给你答复,无论结果怎么样,我都不想对外公开这件事,所以希望你也能守口如瓶。”   谢安存低头:“我知道了,叔叔。”   “走吧。”   在谢安存快要跨出亭子时,背后又传来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安存,你很怕我?刚刚你一直在发抖。”   谢安存身形一僵,生怕再露出什么马脚,摇了摇头后快步走了出去。   回到客房谢安存给自己猛灌了两杯水,又洗了个冷水澡把身上的汗全部冲走,脑子才彻底清明起来。   今天的烟瘾有点儿大,谢安存站在窗前点了第二根烟,仔细复盘刚刚的表现,他果然还是有些天赋在身上的,眼泪说掉就掉,计划也成功了一半。   可正如俞明玉说的那样,即使结了婚他们也做不成一对真正的夫妻,只是靠利益联系在一起罢了,他不这么想,但俞明玉是。   这种感觉让谢安存很讨厌,所以即使偷到了腥,也没什么高兴的情绪,空虚感反而被揉碎了一股脑儿塞进心房里。   谢安存把脸埋进被子里,弓起身拉起衣摆,暗红色的蛇形契纹还烙印在皮肤,是俞明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的唯一象征。   烙印已经彻底融进皮肤,摸上去比周围的温度还要高上几分。   谢安存默不作声地盯着契纹看。   如果他真的没办法让俞明玉爱上自己,届时自己该怎么办呢?   一个人的契纹只有被另一个人覆盖,否则终生都不会消失,倘若一直得不到结引者的灌溉的话,魅魔就只会如同得不到水的阴性植物那样逐渐枯萎而死。   谢安存是个死脑筋,一辈子只会有一个契纹,所以他也是个不合群的魅魔。   魍魉山上的魅魔都是群居动物,除了在性方面开放以外,其他方面也没什么道德底线,血液能共享,情人能共享,不守规矩的异类只能受人白眼。   谢安存没爸没妈,就是根长在缝里的杂草,时常被同龄的小魅魔排挤在外,吃了不少苦头。   整座山上只有安盈会时不时过来看看他,安盈虽然也看不惯那些魅魔的做派,但她每次过来都要揪着谢安存的耳朵骂——因为次次来谢安存身上次次都带着伤,一周六天里有四天会和别人打架,把自己身上搞得到处都是烂疮。   “一天到晚收集那些破烂干什么,又不能拿到山外面换钱!”   安盈把她嘴里说的那些“破烂玩意儿”推到一边,不客气地在谢安存的破山洞里坐下。   她这个弟弟没人管,也没人要,整天像只脏兮兮的小狗在山里跑来跑去。   “以后我真应该每天都来光临了一下,不想哪天来了在你家门口闻到尸臭味。”   谢安存闭着嘴不反驳,认真地把自己收集来的垃圾拿盒子装好。   一本书、一个缺了个口的玻璃杯、人类小孩玩的八音盒......安盈不知道谢安存是哪儿捡来的这些东西,捡回来了就当宝贝似的藏着,谁来了都拿不走。   当然其中最宝贝的还是一颗小小的珍珠。   “姐姐,你看,珍珠。”   谢安存把珍珠上沾到的血迹和脏土擦干净,举到安盈面前给她看。   安盈看看珍珠,又看看谢安存脸上的淤青,叹气:“珍珠前两天不是被安祐那小子抢走了吗?你今天就是跟他打架了?一颗珍珠而已,有那么宝贝么,等姐以后有钱了送你一整串。”   “......好看,漂亮,这是我的珍珠,别人不许拿。”   谢安存有些着迷地盯着珍珠看,洞外的月光笼在珍珠上,流光溢彩,发出莹润的微光。   当他把那个小孩掼倒在地上,从对方手里抢回东西时,珍珠像刚被他捡回来时那样静静地躺在手心里,比谢安存第一次见它还要漂亮。   这是真正属于他的东西,他必须永远藏起来,不许任何人觊觎。   这种独一无二的感觉在几年后又出现了一回。   第一眼看到俞明玉时,谢安存就知道,俞明玉就是那第二颗珍珠,他会一直垂涎的掌上明珠。   既是贵重的宝物,当然要捧在自己手心里才最好。 第15章   杨启明和谢安存约好家宴上到第七道菜的时候,他就偷偷溜走,两人一块儿出去吃烧烤。   但这次杨启明他妈显然没打算放过他,从开宴的第一秒就开始密切地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不把最后一道菜吃完不许人从椅子上挪出一星半点儿。   谢安存在外面吃完晚饭,一边批阅工作室里学徒的设计稿一边应付杨启明的微信轰炸。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你没来真是太可惜了,今天晚上这桌子上的气氛真是搞笑,聊不到五句话就开始冷场,我那些表外婆们以前喝了两杯说话就夹枪带棒的,今年居然都成哑巴了。]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偷笑][偷笑]俞青涯成了瘸子还得专门被人扶着过来吃这一顿,夹菜的样子怂得不像他了,我舅不说话他就不敢说话。]   杨启明这人墙头草倒得忒快,前不久还在控诉俞明玉对他从小的父权(自认为)教育,这下对着俞青涯又跟在俞明玉屁股后面统一战线了。   仔细回想了一下,谢安存记忆里似乎只见到过俞青涯一次,在一位暴发户儿子办的泳装派对上,谢安存是被杨启明硬叫去的,刚坐下没两分钟就碰上了俞青涯。   俞青涯是俞道殷和俞老夫人最小的儿子,年龄和他们差不多,仗着身世和卡里二两钱,私底下玩得比谁都大。   谢安存不太喜欢他。   经常被其他富家子弟在背后蛐蛐,有抗体免疫后谢安存也习惯了,但俞青涯给人的感觉极其不舒服,是会无差别散发自己恶意的一类人。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谢安存,怎么不理我,你都不理我是想让我无聊死吗,这凳子我是一秒钟就坐不住了,什么破菜吃得没滋没味儿的,多加一勺油会怎么样?!]   谢安存回他:“你妈不放你出来,那烧烤我自己一个人去吃了。”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你不许吃,我吃不了你也不能吃,求带走[大哭]]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听到了吗,安存哥哥,可以带走人家吗?]   大概是真的觉得无聊,杨启明反而闲不下来,一直发短信过来骚扰,谢安存敷衍地安慰他几句后继续改设计图。   酒过三巡,家宴上的气氛才真正开始热络起来,回娘家的俞家人三三两两围到一起说话。   除了酒精加持,更让他们放松下来的原因是,惹人忌惮的大佛在家宴进行到一半就走了。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我舅这次怎么走得那么早,他脸色不太好,是还被俞青涯气着还是老毛病犯了啊?我说有些人真是肚子里除了坏水就掏不出别的东西,没看人头痛犯了,还一直往杯子里倒酒。]   看到这条短信,谢安存心里一咯噔,问道:“你舅喝了几杯?”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四杯红的?有没有白的我忘记了。]   谢安存在心里暗骂一声,收拾好桌子上的图纸就往外走。   他给杨启明转了三百块钱过去,让对方自个儿去老街上找个烧烤摊续一顿,自己则披上外套走出院子。   漾园的面积实在太大,几个院子之间又隔得远,一到晚上放眼过去就只能看到孤零零贮在夜色里的灯笼。没了白天花草林木的活气儿,整座园子显得冷冷清清,没有人情味儿。   这样的感觉到了西北侧的死湖处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上次在会客室里的俞家人听到死湖就闻声色变,想也是知道这里住着个对他们来说是要掂量再三才能小心议论的人。昨日白天在湖心亭遇见俞明玉时,谢安存远远就看见另一侧的湖岸边有一栋二层小洋楼。   那小洋楼的风格古色古香的漾园格格不入,和这死湖一样被隔绝在大院外,这个点只有二楼一间窗户的灯亮着,比起冷清,说是死寂都不为过。   谢安存在湖边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干脆半路就变成小黑狗的模样,迈开短腿往洋楼跑。   小洋楼比碧水榭的别墅要矮得多,底下也没有一只傻傻的边牧到处跑,谢安存很顺利地就爬上了二楼。   回头一看不远处的死湖,黑洞洞的如深缘一般,吓得谢安存哆嗦了一下,拼命从窗缝挤进房间里。   俞明玉到底为什么要住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房间里灯亮着,却没有人。   谢安存滚到羊毛地毯上,确定俞明玉不在这个房间里后才直起身子。   室内的面积很大,设计却一板一眼,和谢安存在碧水榭里住过的客房没什么差别,竟然看不出什么个人偏好,但空气里到处都充斥着熟悉的香根草气味。   是俞明玉的味道。   谢安存低下头在地毯上到处嗅,鼻子一路拱到浴室门口,香根草的气味在这附近浓郁到了极点。   俞明玉是不是在浴室里洗澡?   谢安存把屁股挪到门边,浴室门微阖,那点暖黄的灯光勾在谢安存心上,也跟根线似的提着他的狗脑袋慢慢往里面探。   不远万里过来偷看男主人洗澡,不太好吧。   另一个邪恶的声音怂恿,不是故意要偷窥的,只是这么久都没听到水声,看看俞明玉是不是在里面摔倒了,要不要喊救护车而已。   就看一眼。   谢安存咕咚咽下一口口水,扒到门沿上,刚要行不轨之事,脚底下忽然一空,一只手捏着后颈将他提了起来。   想象中还在缭绕水雾中洗澡的男主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只穿着睡袍,凑过来的时候身上有股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儿。   “又是你。”俞明玉脸上没什么惊讶的情绪,“你从碧水榭跟到了这里?怎么跑进来的?”   谢安存身体一僵,夹着尾巴不出声。   从一只狗嘴里想必也问不出什么,俞明玉将小黑狗拎在手上转了一圈,犀利打量的眼神让谢安存忍不住抖了抖,故技重施,抱着男人的手指舔舔以示亲密和讨好。   俞明玉微皱眉,脸上写着“我不吃这一套”几个大字,把狗放在地毯上,谢安存还没来得及扭头,就感觉屁股被一只手一推,直接推到了门外。   “出去吧,我叫一楼的阿姨把你放到门外。”   “......”   谢安存看看身后黑黢黢的走廊,又看看俞明玉灯光下的脸,听不懂似的挪到男人脚边坐下赖着不走,跟牛皮糖似的耍赖。   “汪汪汪!(我不走。)”   听不懂狗在嘤嘤呜呜叫唤什么,但俞明玉总感觉从它脸上看出了人的表情。   那张带着蠢气又可怜兮兮的脸看起来愈发眼熟,好像很多个年前某个下雪的夜晚,他也从脏雪堆里刨出来过这么张黑乎乎的小狗脸。   “不走?”这个晚上俞明玉的耐心出奇得好,他蹲下来,卡着小狗的脸左右看,“这是什么意思,要在我这赖着不走了吗?”   “我以前是不是还见过你?”他问。   听到这句问话,谢安存心里五味杂陈,失望的是俞明玉确实不记得三年前救过自己的事了,但高兴的是,起码没像哪个负心前任似的转头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俞明玉和忽然沉默下来的小狗对峙片刻,直到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刺痛起来,他站起身,径自走回房间。   “随便你,要待着就乖一点。”   已经快晚上十二点了,俞明玉还没有要上床睡觉的意思。   凑得近了,沐浴露的味道里还有股酒味隐隐约约地漏出来,谢安存想对方晚上喝的酒大概比杨启明说得还要多,酒色不上脸,反而比平时更苍白,应该是头疼得厉害。   可就算是这样,俞明玉也浑不在意似的,坐到角落里的钢琴边,掀开琴盖要弹琴。   谢安存没他这么闲情雅致,只想叫俞明玉快点去睡觉,他好放出腺体里的味道来让人身体舒服一点。   于是俞明玉的《小夜曲》才刚起了个头,脚底下就传来阵噪音,他不理,制造噪音的捣蛋鬼反而更来劲儿了,蹬在琴脚上,让doreimi都变了调。   “你干什么呢?”   俞明玉忍不住低下头看,和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对视。   终于引来注意,谢安存讨好地摇摇尾巴,扒住俞明玉裤脚,呜呜两声,示意对方抱自己上去。   “要到我腿上来啊?”俞明玉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逗他,“那你自己上来,腿这么短,爬上来很辛苦吧。”   “……”   谢安存垮下狗脸,即使是俞明玉,说他腿短也是件伤自尊的事。这四条狗腿认真起来的时候能比家里那只不中用的蝙蝠飞起来都快。谢安存决定要俞明玉见识一下自己爬窗暗夜会情郎的本领,挂在琴凳脚上四肢并用开始往上爬。   俞明玉的丝绒睡袍实在太长了,垂在凳腿上,谢安存脱力的时候只能下意识用爪子勾住袍面,看上去就像在往男人睡袍里面钻。   那双美目被酒意泡得雾蒙蒙的,少了点儿平时的冷淡,多了几分温润的味道。   再冰冷的雪山蒙了雾轮廓就显得那样温柔暧昧,谢安存一时看恍了神儿,屁股上被俞明玉冷不丁拍了一巴掌,提到了钢琴上。   “你往哪里钻呢?”俞明玉冷下声训斥,“色狗。”   谢安存被这一声“色狗”骂懵了,也忘了挣扎。   柔软的面料很轻薄,一踩就能感受到底下男人坚硬而温热的腿部肌肉,脉搏那样蓬勃,扎得谢安存困在狗身里的灵魂都要战栗起来。   大腿是个极暧昧的位置,往里就是禁地,多碰一下好像就是一种亵渎。谢安存脸涨得通红,想动,可一动那种与肌肤相贴的感觉便汹涌而至,屁股往哪儿挪都不太礼貌。   “又怎么了?你的屁股上有针在扎?”   谢安存僵了半晌,才嗷嗷叫起来。   “汪汪!(还是放我下去吧。)”   俞明玉听不明白也不理会,把狗强硬地抱在怀里,忽然抓着那两只短短的狗爪子往琴键上按。   小狗通体漆黑,掌垫却是粉嫩的,软绵绵的触感极好。俞明玉握住狗爪子捏了捏,一个琴键一个琴键地摁下去。   谢安存吓了一跳:“汪!”   “安静。”俞明玉存心不让他好过,用另外一只手握住小狗的嘴筒子。   今夜所有的思维都被几杯红酒放慢了,放在以前他绝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教一只狗弹钢琴,说出去让人笑话。   现在这只黏人的狗看上去比谁都可爱,让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了许多小时候的事,当埋进狗儿松软的皮毛里时,呼吸的第一口总是柔软又温暖的,像场梦一般能叫人忘记许多不愿意面对的痛苦。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俞明玉发现自己还是没什么长进,一想要回避问题就要找身边养的小狗。   “……”   叮叮咚咚的琴声里,谢安存只能呆呆地被俞明玉按着弹琴,肖邦的《小狗圆舞曲》,写出来就是为了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情人养了只傻狗,喜欢自己追着自己的尾巴玩儿。   三段式的节奏很快,俞明玉已经放慢了好几倍速度,但谢安存还是累得忍不住吐出舌头哈气。   俞明玉也当他是这只只会追着自己尾巴的笨狗了吗?   曲毕,背后的呼吸有些紊乱起来,俞明玉的手指挠了挠谢安存的下巴,轻声道:“送你的,好听吗?”   谢安存转过头,发现俞明玉的脸色很难看,额见细细密密的满是汗珠,眼里血丝密布。   “汪汪……(明玉……)”他登时吓了一跳。   “自己去玩,要睡觉就睡沙发上,不许到床上来,明天早上送你出去。”   俞明玉把狗放到地上,喘着粗气走到床头柜前找药。 第16章   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有这样的毛病,或许是在仍旧上学的年纪,或者更往前——身体像被禁锢在冰火两重天的炼炉里,有时浑身能烧到40摄氏度,有时却如坠冰渊。   没有规律,无法预测,去过再好的医院也没有哪个医生敢保证能根治,只能靠着药物一年吊着一年。   此刻寒意从骨头的深处叫嚣着沁出,直往全身经脉血液里面钻,有如几千只虫在啃噬蠕动。   俞明玉迅速扒出两粒药片,就着冷水灌下去。   药效至少要十分钟以后才能起作用,他只想快点闭上眼睛,关上灯才发现小狗还傻愣愣地蹲坐在钢琴边。   俞明玉闭了闭眼,从床上扯了条毯子下来裹住狗崽,扔在沙发上。   “困了就睡在这里,不准乱尿,憋不住就叫,也不准上床。”他警告道。   狗没有动,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俞明玉用最后一点耐心从房间的柜子里找了个枕头给他,上床把自己牢牢裹进被子里。   实在是太冷了。   变故发生得这样快,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了床中央粗重的喘息声。   谢安存没想到俞明玉的怪病这么严重,发作也突然,头疼只是个小小的征兆,恐怕现在这样才是发病时最难熬的时候。   失眠是不是也是因为睡觉的时候经常会发这样的病?   谢安存装作自己没听见俞明玉之前的警告,抖了抖毛爬上床。   俞明玉整个人蒙在被子里,这么高的人居然像虾子似的蜷缩着。   里面传来的呼吸声粗重紊乱,吸气短呼气长,大概是真的难受得狠了。   平日里游刃有余的狐狸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谢安存莫名想起曾在他梦中抱着狗伏在地上哭的男孩,弓起的脊背弧度微微颤抖,因为各种各样的疼痛而发出小小的泣声,那模样实在是太漂亮。   就像现在的俞明玉,扒开外面那层坚硬的壳,里面露出的也是血淋淋的血肉。   谢安存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他忍不住趴下来,在被子露出的缝隙里听到了更清晰的粗喘声,只不过俞明玉是背着他的,谢安存没办法看到此时男人的表情。   俞明玉自然也不知道此刻背后有双黢黑的眼睛一直在紧紧地窥视着自己,宛如一道阴沉的影子,要将自己的痛全部笼罩起来。   过了片刻,药效开始发作,头疼缓解了不少。   俞明玉从胸腔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想起身再喝口水时,腹部的被子突然被什么东西拱了拱,溜进来一只鬼鬼祟祟的东西。   那只小黑狗有时乖,有时又跟听不懂人话似的,执意往被子里钻,还意图挤进他手里捣乱。   男人的手指冷得像冰,厚重的被子根本没把他捂暖多少,谢安存刚抱上去就冻了个哆嗦。   “走开。”   俞明玉不耐烦,轻轻用手隔开他。   谢安存汪汪轻叫一声,又转到俞明玉脸边,舔了舔他额头上的汗珠。   空气里除了香根草的味道,逐渐多了一股雨后新叶的气息,保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浓度。   很熟悉的气味。   上次也是这只狗在爬上床后房间里就突然多出了这股味道,极好闻,更重要的是这味道能让他获得来之不易的困意。   俞明玉掀开被子,转动干涩的眼珠,直直望过来。那眼神很冷,带着怀疑和探究,盯得谢安存后背发怵。   “滚下去。”   谢安存咬咬牙,不肯动,继续从腺体里放出香气。   他的香气能有催眠的作用,但不知道对缓解俞明玉的怪病能不能有点用处。   不过死马当活马医,只要有一点效果都比用药干熬着好。   俞明玉伸出手,好像真的要把他丢下床,谢安存吓得脖子一怂,一边急得汪汪叫一边躲。   为什么总是要对这么可爱的小狗狗下毒手,就不能怜香惜玉吗?   谢安存急得冒汗,真怕自己情急之下从喉咙里吼出人声来。   他身体还从来没这么灵活过,小脑和脑干互搏出火星子来,也耐不住俞明玉真心要把他扔下去的一颗心。   情急之下,谢安存脑筋一歪,忽然整个儿趴到俞明玉脸上,八爪鱼似的缠住他。   “汪汪汪!(stop!)”狗大叫一声。   底下的人呼吸一颤,忽然不动了。   这招竟然有效果,谢安存登时有些得意起来,俞总,你也无法抵抗狗肚子的魅力么,天下唯猫肚狗肚如长城坚不可摧!   他肚子上的皮毛比其他地方薄得多,体温也高,触感比新焙出的杏仁绒还要温暖柔软。   俞明玉被这一小块狗肚子蒙住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却能闻到他身上干燥蓬松的狗味儿和更加浓郁的新叶气。   耳边除了自己的心跳,还有另一颗小小的心脏在急促地共振。   那么热,那么鲜活。   俞明玉不动,谢安存也不敢动。   对方的鼻梁和呼吸弄得他肚皮上特别痒,好在这么一折腾,俞明玉呼吸的频率终于比先前平稳了不少。   维持原身需要消耗很大的精力,谢安存还是只不成熟的魅魔,化型能力也是半吊子,这会儿真的累了,恹恹地趴着当供暖毛巾。   还要坚持和俞明玉跨物种聊天:   “汪汪!(你不动,我也不动,我们就这样和平相处度过暧昧的一个晚上,可以吗?”   和上次一样,困意终于姗姗来迟,不知是药效还是气味的作用,手脚的麻木刺痛感慢慢消退下去。   俞明玉放松地眯了眯眼,手摸到小狗背上轻轻摸了摸,哑声骂:“跟屁虫。”   不知过了多久,谢安存一个激灵怂起耳朵,发现自己也差点睡着了。   肚子底下的呼吸声已经变得轻而长,谢安存从俞明玉脸上跳下来,确定对方已经睡过去后,松了口气。   如果俞明玉再晚睡几分钟,他大概就露陷儿了。   谢安存重新变回人的模样,轻巧地重新钻进被子里。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抱住俞明玉,耳朵贴在胸口听他的心跳。   与心声随之而来的还有肌肉紧实而细腻的触感,谢安存下意识蹭了蹭,抬起头时鼻尖恰好碰上一颗柔软的东西。   “......”   谢安存一怔,随即面红耳赤。   原来俞明玉那里是粉色的啊。   谢安存脸色发红,怕自己在这里再呆下去会忍不住行一些猥琐之事,可下了床又觉得不甘心,脑子里两个小人打得不可开交。   他缓缓转过头,忽然在月色领会到一种别样的亢奋激素,高不可攀的俞明玉私底下也有比普通人还脆弱的一面,弹指可摧。   越珍惜越想摧毁,越渴望越盼其堕落。   什么时候他才能彻底抓住这只不会停下休憩地无脚鸟?   谢安存俯下身,轻轻撩开俞明玉有些汗湿的额发,在他嘴角边落下一个轻吻。   晚安,明玉。   下到一楼,在黑暗中环顾了一圈,谢安存发现这栋小洋楼当真是与众不同。   所有的家具表面都有时间流逝过的陈旧痕迹,似乎好几年没有换过,但都被打理得相当干净。   墙壁也实在不美观,挂了许多水彩笔涂鸦,谢安存凑过去仔细看,都是些杂乱无章的儿童画,不知道的还以为俞明玉在这栋房子里养私生子了。   站在客厅里,他一眼就看到了脚下熟悉的地毯。   正是梦里出现过的那块。   谢安存蹲下去细细查看,花纹和梦里一模一样。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么真实的一场梦,祖上都是纯正的魅魔血统,从没有中途和哪只食梦貘生下混血小孩的案例。   还是说,那根本不是什么梦,而是谁的记忆片段?   这么一想,谢安存忍不住回头看墙壁上的乱涂乱画,这栋房子难道就是俞明玉小时候一直住的地方吗?   一直到现在还让洋楼保持中童年的模样,是出于什么心态?   谢安存的心脏忽然怦怦直跳起来,他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却磕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回头一看,正对上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吓得险些大叫出声。   ——原来是张遗像。   相册里的女人很年轻也很温雅,似乎刚结束一场比赛,手捧奖杯和鲜花,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月牙般明亮的眼和笑纹与俞明玉有些许相似。   是妈妈吗?   谢安存凑过去看,指尖轻轻摸了摸女人的头发,长得好像确实有点像。   不料相册后面还放着其他东西,谢安存刚碰到相框,后面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一尊通体漆黑的菩萨像,八臂三目,正主底下坐的不是三瓣莲,竟是熊熊烈焰。虽然菩萨神情悲悯,但怎么看怎么诡异,有股凌驾于神性之上的邪劲儿。   盯久了浑身不舒服,谢安存挪开目光,把菩萨像又推了回去。   这难道就是传闻里从漾园地下挖出来的菩萨像吗?   谢安存猛地想起这件传闻,原来不是神婆为了骗人胡诌出来的啊?可为什么这东西被留了下来,还被摆在了客厅里?   这个位置实在是太显眼了,只要一下楼梯就能看见,如果不是别人摆的,那只可能是这里的主人有意为之。   一阵寒意悠悠然从谢安存的脊骨窜上天灵盖,他跟这里毫不相关,却好像偶然见发现了这个家粘腻潮湿的一角。   放遗像和菩萨像的桌子在客厅的最北面,站在桌子旁往南看能将整个一楼尽收眼底,也能清楚地监视房子里人的一举一动。   可这栋洋楼里似乎只有俞明玉和一个管理家政的阿姨在住,要通过神像去监视谁?   谢安存习惯性地咬上手指,从指甲盖边撕下一块皮才从恍惚里清醒过来,撇去脑海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应该是他想多了吧。 第17章   谢安存原以为俞明玉嘴里说的“考虑”时限起码要一两个月,但没想到一周后就再次接到了他的电话。   那时谢安存刚结束持续一天两夜的赶稿,凌晨三点多才在工作室的休息室里躺下,沾上枕头没几个小时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一大早就要扰人清梦的电话他全当难伺候的甲方看待,眼睛也不睁,压着火气道:“您好......要改设计稿是吧?先打电话给小美说一下,然后把改稿要求发到我的邮箱里,邮箱号小美会告......”   对面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忽然出声打断:“安存,我是俞明玉。”   “啊...?”谢安存还没反应过来。   “带上身份证和户口本,今天下午一点,会有人到谢家接你,他送你到市里的民政局。”   俞明玉的嗓音醇厚温和,说这话时的语气却不容置喙:“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你有需要的话可以存一下。”   谢安存猛地睁开眼,把手机从耳朵边挪开,来电人备注是他单独设置的,一颗通红火热的emoji爱心,是俞明玉没错。这个私人号码他早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喝完孟婆汤想忘记都难。   “民政......?”   “民政局。”   俞明玉顺着他的话重复一遍。   “既然是交易,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只要有法律上的证明就好。你也是被迫和我结婚,消息放出去反而会引人猜忌,你父母那里我会找别的理由跟他们说明,能接受吗?”   这番话和一桶冰水没什么两样,把谢安存彻底泼醒了,他握着电话坐起来,有些呆滞地听着电话那道平稳的呼吸。   高兴,又没那么高兴。   俞明玉同意和他结婚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可这到底是他用下三滥的手段强求来的,办不成婚礼,也不能让旁的人知道,能够承认这段婚姻的只有一张薄薄的结婚证。   但谢安存还是很满意,无论过程怎么样,他已经得到了一个绝佳的靠近俞明玉的机会。床上的人慢慢滑进被子里,无声地笑,肩膀因为亢奋甚至有些夸张地耸动起来。   你的小小的户口本配偶栏里,很快就要挤进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下一步就不只是一个名字那么简单,私生活也会被一个陌生男人侵占,到时候俞明玉还能像初见那样对他笑得那么温柔体贴么?   侵占,谢安存反复在心里咀嚼这个词,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词汇被发明出来?   此时此刻的另一边,俞明玉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往下望,今天不是个好天气,雾霾严重,阴翳的云层罩在人心上,沉甸甸地往下拉扯。   电话那头的人一直不说话,呼吸也轻不可闻,让俞明玉胸口和今天的大气湿度一样沉闷。   他对婚姻的理念很单薄,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根本不足以构成理念。   一张红纸困不住他,联姻的对象是谁,是美是丑也没什么所谓,只是多了一个需要偶尔注意一下的人罢了,但就是因为这种需要刻意分散他注意力的东西,才让俞明玉觉得不舒服。   该说的话都说了,他对谢安存算得上仁至义尽,但对方似乎不这么想。   谢安存身上有种矛盾的气息,胆子大的时候能把嘴送过来莫名其妙地舔他的伤口,讨好时还要拿长辈小辈这种借口搪塞,胆子小的时候连目光都不敢对上。   在亭子里哭那会儿倒是真情实意,不管不顾地把眼泪全掉在他手上,好像真是他在逼嫁。   现在不说话又是因为什么?不满意他的专制,还是又要哭了?   办公室的门在这时传来三声轻响,俞明玉回过头,看见陆以臻站在门外,举着手里的文件示意他去开会。   俞明玉颔首点头,正想挂断电话时,手机里终于有了声响。   谢安存的声音很轻,用一种寡淡而可怜的语气回答:“......我知道了,下午一点对吗?都听俞叔叔的安排。”   民政局今天特地被清了场,整个下午只有谢安存和俞明玉两个人过来领证。平日里第一窗口那个胖乎乎的阿姨也不在,换了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给他们办理。   谢安存怀疑这人也是俞明玉找来的,因为对方登记的时候全程不敢抬眼,只顾着自己砰砰盖章,着急要对窗口外的新人送走。   这样一张只有几毫米厚的纸头,一张结婚照,两个名字,一个章,就把从前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给绑在了一起。   谢安存将结婚证反反复复地翻开又盖上,指腹轻轻抚过照片,只有摸到底下钢印的轮廓时,才能让他从这场比闪婚还快的仪式中找到一点真实感。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尴尬,俞明玉偏头看着窗外,一路沉默,兴致并不高。   结婚证也没怎么看,随意扔在腿边,放在平时他的礼仪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   旁人恐怕看不出来俞明玉的心情如何,因为他脸上总是挂着笑,或浓或淡,温文尔雅的模样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自己可以被面前这个人无限包容。   拍结婚照时男人也笑得很完美,他俩看着就像一对刚陷入热恋就要私定终身的爱侣,但谢安存偷偷观察俞明玉这么久,还是能看出点端倪来,对方大概心情又不是很好。   说是心情不好,其实就是在闹别扭吧。   谢安存合上结婚证,在心里叹了口气。   大当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呢,表面上对联姻无所谓,但真正要结婚的时候,还是希望会有一段合自己心意的婚姻吧。   即使被强迫了还要端着长辈的架子,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像柔弱的菟丝子那样攀附上来,甩不了脸色就只能当个知性成熟的丈夫。   真可爱。   谢安存心底像被爪子挠了一下泛痒。   “要先送谢少爷回家吗?”司机从车外钻进来。   “下午季度汇报的会议从几点开始?”俞明玉问。   “四点半,结束后从德厂来的员工说要去居酒屋聚餐。”   “那先去谢家。”   今天来接送这对陌生新人的司机是陆以臻,他从把谢安存送到民政局开始就坐立难安,屁股上像被针扎了似的,时不时就要去看一眼后视镜。   他只是个秘书,从不过问俞明玉的私事,但知道他老板突然要领结婚证,还是跟谢家少爷领证的时候,吓了一跳。   毕竟谢安存和俞明玉先前根本没有什么明面上的交情,更别说偷偷搞地下情了。   陆以臻对谢安存唯一的印象还停留在碧水榭的宴会上,一个看上去有些阴沉内敛的富家少爷,说话的时候呆呆的,没想到私底下竟有如此手段,能哄得俞明玉闪婚领证。   是他看走眼了,陆以臻推了推眼镜。   余光里两个人一个占左窗一个占右窗,中间泾渭分明。   那谢少爷脸色苍白,呆滞地看着手里的结婚证,失魂落魄,看起来不像是自愿的。   “......”   陆以臻一个人脑子里演了四百集狗血剧,越演越想赶紧做点什么让气氛缓和起来,好在俞明玉终于又开口说话了,问了个很没营养的话题:   “上个星期让你找的狗呢?找到了吗?”   “狗?”   陆以臻一怔:“那只黑色的土松吗?我去调了楼前的监控,它好像是从人工湖的方向跑过来的,但是漾园其他院子里的监控都没找到这小土狗。”   谢安存高度警惕起来,立马竖起耳朵去听。   “保安队呢?也没人看见过吗?”   “是,保安队每天都会在园里巡逻,按理说应该不会有让流浪狗溜进来的机会的......不然我这两天再叫保安队到漾园后面的林子里找找......”   俞明玉不是个爱折腾事儿的人,宽厚地笑了笑,拒绝道:   “不用了,既然这么聪明,还两次都自己偷偷跑掉,可能不喜欢被人养着吧,留着也只能当养不熟的白眼狼。”   谢安存心虚地别过头。   他怎么会是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呢?   陆以臻“哦”一声,还想继续接话避免气氛又冷下来,却听俞明玉语气忽然严肃了几分。   “安存,我有两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谢安存条件反射地坐正了,俞明玉没回头,仍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残影。   “你需要搬到漾园和我一起住,能接受吗?”他温声道,“漾园离你的工作室不远,平时可以让司机送你上下班,如果你想自己开车的话也可以去车库里取,钥匙都在司机那里。”   谢安存一噎,他没想到进展这么快,才刚结婚都能和俞明玉同居。但总不可能真是要培养感情,那是为了什么?为了监视他吗?   仔细思忖一会儿,还是没问出口,而是问:“俞先……叔叔平时也会回来住吗?”   “大部分时间会回来。”   俞明玉收回目光,转过头瞥见谢安存正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要笑不笑,但他一看过来那种表情就消失了,又变成了一杯清淡的白开水。   “……你不想我回来住?”俞明玉微笑,“叔叔不能不回家啊?”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差点被俞明玉发现自己表情管理不到位,谢安存心跳吓漏了半拍。   面前人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脸上,好像还在确认什么,他立刻低下头,呐呐回答:“我这两天就过去,还有一个要求是什么?”   “还有一个也不算什么要求,既然我们是协议结婚,你的私人生活我不会干涉,如果你想谈对象,最好不要太张扬,让媒体发现了会很麻烦。”   “沂水媒体里的水很深,鱼龙混杂,不怀好意的人很多,只要被抓到一点把柄,他们就能顺藤摸瓜往里面探。挖到有用的东西,不管黑的白的都能往公众的眼睛里抬,你能明白吗?”   俞明玉顿了顿,又说:“也不能把人带回漾园来,起码在我眼皮子底下不能。”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陆以臻听得手心出汗,加速往前开,他只想快点下车下班。   谁都好,快点说点什么啊!   “那叔叔呢?”谢安存过了好久才出声。   “我不会找人。”俞明玉淡淡道。   “那我也不会找,我不会做婚外恋这种事的。”   谢安存扭过头,不一会儿车里的人就听到他轻轻吸鼻子的声音。   “俞叔叔把我当什么人了,刚刚说那种话是特地为了羞辱我吗?用那种方法逼叔叔跟我结婚是我不对,我也知道叔叔讨厌我,我认了,但是如果想要报复我的话,可以换一种方式的。”   陆以臻脑门儿直冒汗,焦躁地看了眼手表,装作什么也听不见,也不敢去从后视镜里看俞明玉的表情。   这谢少爷精神上好像真的有些问题,几日不见,怎么比褚萧还能哭,还特别有股天真劲儿,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偏偏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单纯样是俞明玉最讨厌的,相性这么差的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领证的?   陆以臻还是没忍住,用余光往后一转——男人的表情还算温和,眼底的神色却显而易见地冷了下去。 第18章   “你哭什么?转过来。”俞明玉想听听从谢安存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荒唐的话来,或者还能流多少眼泪。继续哭啊,他没什么表情地想,你的眼泪能把我和陆以臻都淹死在这里吗?   “......”   “转过来,我不说第三遍。”   谢安存慢慢回过神,有些胆怯地看向俞明玉,“胆怯”应该是陆以臻擅自加上的滤镜,他现在对这位谢少爷的印象正在朝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会有人用柔弱来形容一朵五颜六色的蘑菇吗?   谢安存将被自己咬得一片咸腥的口腔内壁吐回去,方才掉的眼泪一半是演,一半是疼出来的。   男人卖惨好像对俞明玉没什么效果,如果对方是游戏攻略对象的话,此刻好感值可能还在不断往下掉,但谢安存在人类社会混迹多年,坚信一条社会化铁则:   看上去越单纯的人越容易被轻视,也越容易叫人放下戒心。   “叔叔刚刚说的话哪里有错吗?我们只是协议结婚而已,难道离婚之前,你还要为了一个名义守活寡么?换句话说,等到你接手谢家,我们之间的合约到期后,这段婚姻关系就可以解除了,到时候你也要来干涉我的私生活吗?”   “不行。”谢安存嘴比脑子更快,下意识就道,“不能找别人。”   闻言,俞明仔细打量起谢安存的脸,若有所思。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这位新晋的妻子热衷于在自己面前装天真懵懂,装又装得不太像,无意间流露出的野心倒是吊人胃口。   谢安存故意不与他对视,眼神飘忽,被男人如有实质的目光黏住,全身的皮肤都像被火撩着一般,现在不应该是口干舌燥身体上火脸色通红的时候,他应该顶着张惨白的脸才对,可俞明玉不放过他。   “凭什么?你现在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替我做这样的决定,俞夫人吗?”   俞明玉忽然温声笑了笑,一边笑一边还不忘给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施压,今天所有压在心底的情绪突然间有了一个宣泄口,就因为这场硬缝起来的婚姻里谢安存也不无辜,所以他能肆无忌惮地让对方承担自己的恶意。   表面上还要装作理解体谅的模样,假意贴心地拿了餐巾纸给谢安存擦眼泪。   青年的面皮苍白得不太健康,指腹只是稍微用了点力道,眼角就被擦出一道绯色来。谢安存大概觉得疼了,手伸过来推拒,俞明玉这才后撤了一点,扔掉纸巾。   “叔叔也只是给你一个选择而已,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怎么能叫羞辱呢?”他假惺惺劝慰,“也不存在讨厌你这种事,你这样揣测我让人很伤心。”   谢安存呆滞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才轻轻地摸了摸刺痛的眼角。   故意的,故意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警告他不要越线,又叫他痛,吃个教训。原来被菟丝子缠住的也不尽然是个好好丈夫啊,谢安存低下头,不说话了。   陆以臻也看出来俞明玉故意在欺负小孩,越发觉得自己今天运势倒霉,趁二人沉默的空档在车显屏上忙了一通找歌,没想到俞明玉还没完。   “安存,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应该对叔叔说?”   谢安存头埋得很低,听到这话惊惧地一抖,半晌才哑声道:“对不起,叔叔,我错了。”   一边这样道歉,一边脸悄悄涨得通红,只能把头垂得更低才能不叫面前的人发现。真是麻烦了,谢安存懊恼,因为俞明玉,他发现自己的下身居然变态般地起了反应。   领完结婚证后俞明玉就再没有打电话过来,谢安存给工作室的员工放了两天假,在家里收拾要带去漾园的衣服。   俞明玉不知道用了什么说辞法子,将罗滢哄得天花乱坠,一边帮谢安存整理行李,一边心花怒放,表情和电视里得意的婆婆没什么两样。   “你妈我虽然只嫁了你爸,但看男人的眼光绝对不会错,俞先生看着就是个会疼人的,手腕还厉害,你只要过去享福就好。”   “但是为什么不先把婚礼办了?你跟他谈了多久的地下恋爱,怎么也不跟你妈我说,臭小子藏这么好,亏我之前去碧水榭还到处跟人打听有没有跟你同龄的年轻人要找对象......”   罗滢对俞明玉的滤镜深得可怕,谢安存也不知道这样的滤镜是怎么来的,俞明玉此人实在是狡诈的狐狸一只,最惯用那副漂亮的笑脸哄人,还百试百灵,没曾想狐狸皮底下还是条獠牙带剧毒的黑曼巴。   只要被轻轻咬一口,毒素就能扰乱大脑,叫人不能正常思考,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谢安存怕说多了露馅儿,闭着嘴当哑巴,要走之前抱了抱罗滢,真心实意地说:“妈,我会经常回来的,你让爸少喝点酒,我给你们俩都买了体检,下个月记得去做啊。”   罗滢捂着嘴笑:“哟,这是什么口气啊,又不是嫁到外地去了一年半载见不着。沂水就这么大点地方,你妈我去银泰喝杯咖啡说不定还能遇上你呢,想妈了就回来呗,不然我去你们那儿看你也行啊。”   得,他妈根本就对他不上心。   谢安存想说的话都还没说完,就就被罗滢赶着上车去漾园。   这次开车接他去漾园的人不是陆以臻,换了个陌生的司机。谢安存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对方也是个老实人,说俞总和陆秘书这两天在加利福尼亚谈项目,赶不回来。   谢安存靠在椅背上,听到这番话有些失望。   和俞明玉结婚只是第一步,他现在充其量就是个挂牌伴侣,领证时车上的那些警告能看出来俞明玉对这段关系并不上心。   任重道远,感情可以培养,但他的发情期该怎么度过?   有了俞明玉的契纹,身体就只会认定那一人,没办法再像前几年那样强撑着度过去,也总不可能次次都让他有夜袭的机会。   谢安存正惆怅,行李包里钻出个黑色的脑袋,扭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阴恻恻出声:   “是不是感觉自己更贴近人设了?被老公冷落,只能在大房子里独守空房的忧郁太太。结婚不仅没有婚礼,连戒指都没有,男魅魔又生不出孩子,无依无靠,伶仃一人,你拿什么把俞明玉锁在你身边?”   “......”   谢安存被戳中痛处,狠狠掐住比格的尾巴,掐得它张着嘴说不出话,被按着脑袋塞回包里。   “谢少爷,等会儿下车我帮你拿行李吧?这包看上去挺重的。”   司机听到后座的动静,有些狐疑地扭过头,刚刚那只黑色的行李包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动了?   “没事、没事。”谢安存对他干巴巴笑笑,“里面没装什么东西的,我自己拿就好。”   车子驶进漾园的大门,缓缓向西北方开去。晴日下的死湖倒没有夜晚那样阴森了,只是周围没种什么东西,草芦苇野蛮,乍一眼还是荒凉。   小洋楼管事的阿姨站在院子门口,远远朝车内人挥手。   “姨,我车就停门口了!”司机降下车窗喊,“我送谢少爷过来一趟,等会儿就走了。”   阿姨爽快地应了一声,帮着拿下行李,忍不住好奇地偷偷打量车上新来的少爷。谢安存对上她的目光,腼腆地笑了笑,露出半颗尖尖的虎牙,打了个招呼:“阿姨。”   谢安存虽然不爱社交,但卖乖的本事还是有的,阿姨是北方人,对看着白净内敛的小孩最有好感,心里衡量着的那杆秤立马倒了一半,笑眯眯地带谢安存进门。   “这两天俞先生不在家,要有什么事儿就找阿姨,想吃什么也跟阿姨说, 阿姨什么都能给你做出来。”   俞明玉给谢安存安排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右侧,和他自己的房间隔着一个楼梯口,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谢安存仔细环顾了一圈,发现如果到最后鱼死网破,真要夜袭的话,只有爬窗这一条路走。   还是得想个办法正大光明地进俞明玉的房间,谢安存鬼鬼祟祟地站到俞明玉房门前,脸色不怎么好看,夫妻怎么能分房睡呢?   比格一进房间就开始耍大牌,说受够了和谢安存睡一张床的日子,吵着要自己的自由和人格。   谢安存看它那副邋遢劲儿就胸闷,其他魅魔的随宠早就在还是颗蛋的年纪就懂地给主人分忧了,该帮找对象找对象,该挣钱挣钱,只有他谢安存活了二十几年还在当宝爸冷脸洗内裤。   “走开点。”   谢安存拍了比格屁股一巴掌,给他做了个窝,放在房间的角落里当床用。   比格跳起来要骂,狗鼻子却像是忽然闻到了什么似的怂了怂。   “安存,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谢安存看过来。   “我也形容不上来。”   比格又深深嗅了两下,这个味道似有若无,从楼梯传上来,檀木皮儿混香火的气味。   这种香气在寺庙里很常见,本应该是能让人静下心来的气息,但比格越闻越觉得呛鼻,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栋房子的风水是不是不太好,我老感觉阴森森的,外面那片湖也是,怎么有人挑这样的地方住,你确定俞明玉身上没有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这里是他小时候住的地方,俞老爷子给选的,也不是人家自己要住的。”   谢安存心不在焉地收好最后一件衣服,不在发情期,他的鼻子没有比格那么灵,但这个味道大概确实是存在的。他莫名想起了一楼桌子上那尊奇怪的菩萨像,想了想,从包里拿出相机往外走。   “我下楼一趟,你乖乖地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等会给你拿吃的上来。”   比起那个毫无准备的夜晚,这次整个别墅一楼的布置都能被看得清清楚楚。   从布艺沙发到地毯的花纹,都和俞明玉在碧水榭住处的风格大相径庭,简单而温馨,应该是曾经的女主人亲自挑选的。   谢安村没急着去找菩萨像,而是被墙上的儿童涂鸦吸引了。   上次来他没仔细看,现在发现俞明玉小时候也是有几分绘画天赋在身上。   别的小孩还在沉迷蓝天白云烟囱小屋的时候,俞明玉显然已经上了一个层次。   他画了很多人和动物,鸟、狗、猫,什么都有,颜色涂得均匀漂亮,但眼睛不知为何都画得接近于人眼——杏子般的轮廓里安两颗巨大的、无光泽的眼珠,对小动物来说显得有些怪异。   至于那些人,有的高有的矮,一眼就能分辨出大人和小孩,脸上没有五官,都被涂黑了,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征。   穿旗袍的、扎麻花辫的、拿剪刀的,居然还有个小男孩手里抓了条蛇。   蛇......?是蛇吗?   谢安存不确定,蹲在地上努力凑过去分辨。 第19章   厨房的移动门“砰”一声拉开,阿姨走出来,没看见谢安存,扯着嗓子喊他:“谢少爷,晚饭做两荤两素可以吗?你爱吃咸口的还是甜口的菜呐?”   谢安存赶忙从地上站起来,应道:“我都可以,阿姨,我没什么忌口。”   阿姨还是头一次见到镜头这么大的相机,挂在谢安存单薄的脖子上能把脊椎压弯似的,不禁稀奇起来:“这是在拍照吗?这照相机得有一斤重了吧?在拍什么呀?”   “这个是单反,我工作采风的时候会用来拍点东西,今天搬行李干脆一块儿拿过来了。我看这栋房子有些地方挺特别的,可以拍两张照吗?”   阿姨不是主人家,有些事不能替俞明玉决定,但谢安存和俞明玉那是结了婚的关系,夫妻之间哪还会在意拍张照的事?阿姨捂着嘴笑,刚想说点什么让这内向的青年别那么客气,但在看到谢安存身后的涂鸦后,笑容倏然凝固了一瞬。   她是俞明玉18岁时才来到这个家当保姆的,这漾园大也大不过一座城,那些院里的太太嘴里嚼来嚼去的事没过几天就能传遍园子的所有角落。   在这住了十几年,发生在俞明玉身上的事她也算有所耳闻。   这园子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能把一个孩子的天性慢慢磨搓没,但旁人只能看着,什么手都插不上。   阿姨曾经好几次旁敲侧击地询问俞明玉要不要把老房子翻修一遍,都被他拒绝了。   普通人骨子里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能回避的事就不要再提起,可俞明玉不一样,这栋房子保留下的每一处都在提醒他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包括墙上这些个看上去就让人不舒服的儿童涂鸦。   “这些画都是俞先生小时候画的吗?我刚刚是想看他都画了些什么......”   阿姨的脸色变得太快,这儿童涂鸦背后大抵有什么故事,但他连旁敲侧击的机会都还没看到,阿姨便已经收拾好表情转移话题。   “对、是俞先生小时候画的,小孩子嘛,看到什么画什么,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些啥...这些拍下来不太好看,来来,我带你去后面的院子看看,俞先生去年自己种了点蝴蝶兰,现在都开花了,那个看起来才漂亮。”   阿姨谈及花草种植一下子变得相当热情健谈,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是整个村里最会种花的姑娘家,一定要拉谢安存去后院拍花照,谢安存甚至连一句话都插不上,只能先跟着她往洋楼后面走。   房子后方确实还有一小片空地,一半是淡紫色和白色纵横交错的蝴蝶兰,另一半则是些看上去很简陋的娱乐设施——两个用轮胎充当的凳子,一架迷你秋千和木头做的跷跷板。   千秋已经完全不能用了,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只剩下两根光秃秃的细链子。   跷跷板倒是看起来很完整,木头烂了一半后被人工涂上了防水漆,像2D冒险游戏里才有的角色出生地背景。   谢安存大着胆子占了一个位子做,虽然半个屁股悬在半空中,但要是另一边也有人坐着,说不定还真能翘上几个来回。   “这些东西我来之前就有了。”阿姨说,“俞先生说这是他以前做给自己玩的,木头也是偷偷跑到后面的树林里捡回来的,那是真厉害,哪家的小孩小时候会做这些玩意儿啊?”   谢安存点点头以示赞同,他暂时还想象不出俞明玉小时候在后院吭哧吭哧做这些玩具的样子。   但漾园里给孩子玩的地方也不是没有,俞明玉大概更喜欢一个人玩,才做了这些东西。   是不是跟其他兄弟姐妹的关系不太好?   外面的人都默认俞明玉是漾园里的大少爷,但俞道殷娶了这么多姨太太,还有正妻,除了俞青涯,俞明玉头上怎么会没有其他胞兄胞姐?   谢安存想着,给蝴蝶兰和跷跷板都拍了几张照片。   中途阿姨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喜笑颜开,再看谢安存时的表情就像在看刚过门就哄男人手段了得的新媳妇儿。   “刚刚陆助理打电话过来了,说今天晚上俞先生会赶飞机回来。我就知道,才刚结婚没两天,怎么忍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呢。”她道。   “俞先生今天晚上要回来吗?”谢安存一怔。   “晚上九点到机场,回来可能要将近十点了,俞先生电话里说让我晚上就做你一个人的晚饭就好。”阿姨说着就急匆匆往厨房走,嘴里嘀嘀咕咕地嘟囔,“机餐吃不下,回来铁定要吃夜宵,先把虾洗上......”   暂时没什么事可做,谢安存也想到厨房找点吃的带给比格,于是跟着阿姨到厨房。   阿姨一边拿水冲洗一边给新鲜的基围虾去虾线,动作又快又漂亮,一看就知道这虾经常上案板。   “姨,晚上要烧虾吗?”谢安存问。   他一直悄无声息地缀在后头,阿姨也没看到,一出声就吓了一跳:“哎哟,少爷怎么进来了?”   “我没什么事干,来看看阿姨怎么做菜的。”   “这有啥好看的.....”   阿姨脸色发红,倒是越来越喜欢这个新来的太太了。男妻她还是头一次见,又听说同样是个家世显赫的少爷,还以为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今天一见倒觉得对方还像个高中生,最重要的是,对俞明玉的事儿极其上心,一听他的事眼睛就发亮,还抿着嘴笑。   是个单纯得可爱的年轻人。   单纯得可爱的年轻人脑子里还在想着如何能顺理成章地爬上俞明玉的床。   首先得有进他房间的机会,再者起码要让俞明玉的好感进度条往前挪一挪。   这两个哪件都不是简单事,看得见但亲不着摸不着抱不着,谢安存感觉现在自己就像个第一次梦遗的毛头小子,满腔的劲儿没处使,只能自己默默咽下去。   “俞先生爱吃虾仁蒸蛋,每次出差回来习惯吃一碗再去睡觉。否则胃里老是空空的,晚上也睡不好...谢少爷也爱吃虾么?喜欢的话晚上也给少爷做一碗?”   谢安存回过神,虾仁蒸蛋?   “每次回来都要吃?”   “对啊,普通的水蒸蛋还不吃,就爱吃加了酱油葱花和虾仁的,嘴挑得很。”   狐狸也会挑食啊,谢安存想了想,得做点什么让微笑向日葵先生产出点阳光,紫色喷菇才有机会打倒僵尸,俘获向日葵的芳心。   于是他冲阿姨露出一个腼腆的笑,问:“阿姨,能教教我怎么做这道蒸蛋吗?”   春末时节,春雷连绵的末班雨刚过去一阵子,沂水的气温逐渐开始往两位数走,但入夜后杨柳风吹来时还是浸了些凉意。   加利福尼亚的天气和沂水南辕北辙,出了机场,陆以臻冻了个哆嗦,上车后没忍住偷偷开了点暖气。   时差倒过来又倒过去,俞明玉身心俱疲,难得在回漾园的路上小憩了片刻。   他和谢安存的婚事再怎么瞒都瞒不过俞道殷,老爷子气得不轻,玉棠园里的名贵茶具摔了一副又一副,吓得园子里的人终日惶惶不安,只敢屏着气儿走路。   还未到深夜,漾园里只有寥寥几盏黄灯,安静得瞧不出半点活气儿。   让俞青涯与谢家合作、扶褚萧上位和俞明玉结婚这两事儿都被搅黄了,俞道殷怒,俞明玉岿然不动,一夜翻身成了庄家,老爷子有气儿没处撒,便只能让别人来承担。   俞明玉冷眼看着,让被他当眼线养在院子里的小孩把这几天漾园里发生的事一一讲给他听,几个都一板一眼地往上汇报,尽是些无聊的事儿。   剩下一个不正经,在漾园的角落里到处玩,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最后才说看到洋楼后院里有个陌生哥哥下午在玩跷跷板,高高瘦瘦,眼睛和头发一样黑。   俞明玉一听就知道这个陌生哥哥是谁了。   没想到谢安存一来就是不干正事,都二十几岁了还自己跟自己玩跷跷板。   今天分明一次也没见到这个人,但听到“谢安存”名字的概率高得不正常,俞道殷嘴里、小孩儿嘴里、阿姨嘴里,谢安存谢安存,到哪儿都有谢安存。   下一秒俞明玉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门口是不是有人站着啊,那是谢少爷吗?”陆以臻问。   俞明玉睁开眼,闻声看过去。   他每次都回来得晚,叫阿姨不用等他,晚了就早点去睡。印象里的小楼总是和旁边的湖面一般冷寂黢黑,一年四季都是死气沉沉的模样,今夜居然被暖黄的灯光照得亮亮堂堂的,一人穿着毛衣逆光站在门口,远远看见车灯打来就又往前走了一步。   真是谢安存。   阿姨也还没睡,站在青年身后探出头来遥遥招呼:“先生回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夜宵都温着呢。”   “今天都站在外面干什么?”   俞明玉下车,正对上谢安存投过来的目光。还是那样胆怯又游移的视线,瞳孔像路灯下雨丝,能摸到湿漉漉的温度。   这个时候又乖得可爱了,知道出来等人回家讨人欢心,俞明玉漫不经心地想,领证时那么闹腾,他还以为这个少爷搬过来之后就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阿姨眯着眼睛笑,把谢安存推出来:“是谢少爷说要等先生回来呢,还说把灯开着看起来有人气一点,我看确实也是,灯一开漾园半边天都亮了......陆秘书不进来啊?”   “他赶着下班。”俞明玉语气淡淡,手朝谢安存伸过去,这人还呆呆的,眼神追过来,胶水似的黏在他手上。   谢安存还以为俞明玉伸手过来是要干什么,摸摸头,还是捏捏脸,越亲密越好,如果他的尾巴现在看得见,一定是像狗尾巴似的摇着。   结果俞明玉只是笑笑,对小孩子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进去。”   等那阵香根草味道的香风越过他,逐渐消散在空气中,谢安存才不甘心地拉下嘴角,眼眸沉沉,转身跟在俞明玉身后走了进去。   客厅里看上去和前几天没什么变化,但角落里多了很多不属于俞明玉的东西。   一只黑色的行李箱、搭在沙发扶手上的羊毛围巾,和茶几上被拆过的明治巧克力。除此之外,还有个一只偷偷摸摸跟在他身后的东西正在蠕动着靠过来。   “今天都帮谢少爷的房间布置好了,我在直播间里新买了一个什么混合小茉莉味儿的洗衣珠,闻起来确实香,听说能安神,商家还送了一个同款香味的喷瓶,下次打扫先生房间的时候要不要在被子上喷几下?”   阿姨絮絮叨叨的声音越来越近。   “不用了,我房间里已经放了香氛,太香我闻着头痛。”俞明玉拒绝道。   “哦,那好。”阿姨不放弃,继续向别人推销:   “谢少爷,那给你的房间喷一点啊?今天我上去放枕头的时候看见少爷房间里有个小窝呢,是养了猫吗?猫窝放房间里放久了也会有点味道,喷那个能除臭,不然我直接给你拿一瓶......”   一直保持沉默的蠕动生物终于开口了,一说话还结巴:“哦、那个、呃,那个其实也不是给猫用的......好的,我等会儿拿一瓶上去。”   俞明玉脱下身上的大衣,随手递给身后的阿姨,一只瘦削的手先一步伸了过来把衣服拿走。俞明玉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看向进门后就一直跟在他后面的谢安存,谢安存措不及防,差点撞到男人的后背。   阿姨眼观鼻鼻观心,觉得气氛暧昧得刚刚好,善解人意地要给这新婚夫妇留个二人空间。   “厨房里温着蒸蛋呢,我去看看好了没有,等会儿就都可以端来吃了。”   剩下两人沉默着对视。   那种矛盾的感觉又浮上来了,俞明玉想,像只老鼠似的偷摸缀在后面,一被发现就装作若无其事地拉开距离。面前的人表情尴尬,一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是说没两句话就跑去结婚的夫妻之间该有的样子,但怀里还紧紧地抱着他的衣服,是什么意思?   “安存,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俞明玉把腕上的手表摘下来放柜台上,“锵”一声敲在谢安存心尖儿,“天气还那么冷,以后不用等我回来,困了就去房间里睡觉吧。”   谢安存拼命想一个正当理由,他发现自己运用人设的手段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披着懵懂和单纯的皮,能把很多没羞没臊的话当成无知说出口。   俞明玉结婚后好似也只想当一个长辈的角色,即使生了气警告他时,也只把他看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这样的感觉让谢安存心底有些隐秘的窃喜,又有些不知足。   还要更多,还要从俞明玉这里得到更多更多的关注和目光才行。   于是谢安存低下头,手指绕着耳边的碎发,把他妈罗女士搬出来:“我妈跟我说,结了婚以后就要等对方下班回家,这是基本的礼貌,虽然我们是协议婚姻,但是有些基本的事情还是要做好的。”   “夫妻之间还要早安吻晚安吻,那你也要给吗?”   俞明玉突然这么问,把谢安存问得一愣,他还想分辨对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男人下一句话得语气忽然带了点厉色。   “安存,把腰挺直了说话。”   谢安存真是吓了一跳,忘了夹着嗓子说话,下意识就把腰挺直。   前几天俞明玉就发现了,谢安存很没有站姿,像滩水似的没有力量。   上次宴会的时候也是,总爱低着头,能坐着绝不站着,也不爱和同龄人说话,把自己晾在角落里发霉——这副模样总让俞明玉想起自己以前的样子,只不过谢安存是懒散,他则是心里总是装着阴沉沉的心事。   “要不我把你送到部队里练两年吧,口号喊一段时间回来也能有那个胆量去接手你爸的工作了。”   “不用了!”   谢安存立刻拒绝,声音都劈了叉,回过神又立马软下来欲盖弥彰。   “不用了......谢谢叔叔,我身体不太好,要是去部队两个月不到就要进医院了。”   俞明玉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一眼,温和道:“刚刚说话的时候还跟蚊子似的黏黏糊糊,怎么现在又这么中气十足了。”   “......”   谢安存干笑,他对这种级别的狐狸精道行还是浅了点。   他们俩在玄关磨磨蹭蹭,阿姨终于等不住,端出两碗热腾腾的蒸蛋出来,大着嗓门喊:“哎呀都站着干什么,先来吃夜宵,等会儿凉了蛋可就腥了,有什么事儿吃完了再讲嘛。”   两碗小盅,掀开盖子就飘出来一股热腾腾的香油味儿,闻着就舒服。   蒸蛋是容错率很高的家常菜,随随便便都能做,但要蛋吃起来嫩、看起来漂亮还得把握水量和火候。   今天谢安存和阿姨钻在厨房里一下午都在做蒸蛋,掐着秒表守在蒸锅前,失败几次后终于做出两碗完美的虾仁蒸蛋。   谢安存有些得意,掀了盖子特地在俞明玉眼皮子底下显摆似的晃了晃小碗。   “先生,你看今天这个蛋漂亮吧,是谢少爷做的,他今天在厨房站了一下午,就是听说先生爱吃蒸蛋,想自己做一碗给先生吃。”   俞明玉有些好笑地瞥一眼谢安存,刚刚那些小动作他都看在眼里。谢安存垂着脑袋不说话,实际耳朵都快要竖到天上去,就差把“求夸奖”三个大字贴在自己脑门儿上。   在讨好自己这一条路上,谢安存好像有自己特殊的门道。   “这是你做的?”俞明玉拿勺子舀了一口蒸蛋送进嘴里,真心实意道:“做得很好。”   就这一句显然是不够的,谢安存很贪心,他在许多场宴会上见过俞明玉夸奖别人家小孩的模样,行为只止步于拍拍对方的肩背,面对女孩儿就温柔一笑,夸小姑娘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乖孩子。   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形容词,从俞明玉嘴里吐出来就变了味儿,轻飘飘的份量,语气那么真诚,低头看着你微笑时却带着居高临上的味道。再叛逆的小孩在俞明玉手里呼噜两下也能变成任人横竖搓圆的模样。   “我今天尝了一碗,也觉得好吃,还说以后都他来做先生的蒸蛋,我们安存真是个乖......”   阿姨话还没说完,被俞明玉接了过去。   “真是个乖孩子。”俞明玉弯起眼,嘴上是在问阿姨,眼睛却在看谢安存,“是吧?”   谢安存身体一抖,忽然感到小腹的契纹跟被火星子燎到似的,腾地起了热度。明明是他最想听的话,但放在此刻好像起了反作用,弓下腰也没办法遮掩。   红潮从脖颈一路蔓延到眼下,谢安存端着碗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我去厨房里吃。”   “坐下。”俞明玉轻声道,“这里有椅子不坐,你跑去厨房干什么?”   谢安存只好绞紧腿扭扭捏捏坐下,幸好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宽松的运动裤,挪挪屁股还有遮掩的余地。   否则一走动必然会让在场的人看出来不对劲,继而快进到阿姨大惊失色,俞明玉指着他鼻子骂他变态的场景。   好在没过两分钟就有人打俞明玉的电话,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俞明玉一边吃蒸蛋一边用德语和对面沟通。   这还是谢安存第一次听到男人说外语,口音很地道,蒸蛋贴上那颗饱满的唇珠滑进去后又吐出低沉的卷舌音,谢安存看得入了神,才堪堪压下去一点的反应好像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注意到谢安存的视线,俞明玉垂眼看过来,他拿自己的勺子轻轻敲了敲碗沿,用口型说:“吃完。”   谢安存立刻移开目光吃蒸蛋。   蛋放了有一会儿了,凉了就有股蛋腥味儿,他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想起方才俞明玉敲碗的勺子。   陶瓷勺子做得好小,舀上来的东西一口就没了,勺柄上还有一只小猫脸,呲牙咧嘴地冲人笑,怎么看都不像是给大人用的东西。   这勺子他在厨房的橱柜里看到过,架子上还摆了几个同系列的盘子和汤碗,和周围的兰花纹餐具格格不入。   阿姨说那是俞先生专门用的,拿来吃夜宵或者下午茶。那时谢安存忙着做蒸蛋,只瞄了一眼就过了,现在越看越觉得那勺子小巧得可爱。   一个令人震惊的想法忽然飘进谢安存脑海里——   俞明玉用的是宝宝餐具吗? 第20章   电话对面的德国佬有讲不完的话要说,一碗蛋吃完了也不见得要挂电话。   谢安存动作磨磨蹭蹭地把自己的夜宵吃干净了,碗里空空,也没什么理由继续留在餐桌上,只能悻悻溜回自己房间里。   这是他到漾园的第一个夜晚,房间里的所有家具都被摆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床铺也温暖柔软,还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但谢安存就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也不能说是他有认床的习惯,今日和昨日的差距太大,已经和俞明玉结婚这件事就像一块不舍得咽下去的陈皮糖般被反复裹在舌尖里,只要舔一口就能让浑身的感官都亢奋起来。   俞明玉就睡在离他只有几米的房间里,今晚能好好地睡着吗?   反反复复睁眼闭眼,谢安存用力埋进被子里到处闻。很遗憾,这个行为没有得到任何正反馈,再怎么闻也不能变成男主人卧室里的私人物品。   魅魔贪婪的天性在深夜时刻显得尤为难以满足,来到这里之前谢安存渴望得到俞明玉伴侣的身份,来到这里之后又不满足……无时无刻不在蠢蠢欲动,想要不断地靠近、靠近,直到能够肌肤相贴。   要是走之前能把俞明玉的大衣顺来就好了。   谢安存裹紧身上的被子,扬起脖颈,喘息跟着成形的幻想逐渐急迫起来,他刚想把手伸自己双腿间时,一声尖叫忽然在耳畔炸开。   “破游戏怎么这么难,为啥刚刚不能存档啊!”   “我的存档呢?!”   谢安存吓软了,猛地坐起身,瞪向角落里一点幽幽荧光。   比格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的电脑拖进窝里,凌晨十二点还不睡觉,正在屏幕前挥汗如雨。轻薄本的风扇都跟拉磨似的呼哧呼哧响了,还以为自己没听见吗?   “喂,怎么还不睡觉?”   比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听不到谢安存喊他。   最后一点旖旎的心思都被这肥蝙蝠那声公鸭嗓尖叫喊没了,谢安存叹了口气,在头发上胡乱揉了一把,从床头柜最底层掏出一部手机。   好久没给俞明玉发短信了。   一次性拿到这么多张电话卡不是件容易的事,每发几条短信都要销毁一个号码,可以说得上是大费周章,谢安存也不心疼,反而乐在其中。   只是最近电话卡的寿命越来越短了,原先他能用一个号码给俞明玉发上五六条短信,但这两次只要一发过去号码就会被对方拉黑,谢安存连想要回味一下前置消息的机会都没有。   这意味着俞明玉对他的耐心正在逐渐减少。   当这个不可攻略角色的耐心值减到0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呢?   谢安存盯着空白的短信界面,紧张又兴奋,一大堆色情露骨的话想要说出口,又不能太下流把对方彻底激怒,他纠结了一会儿,反复删除文本。   [明玉,你的唇形好漂亮,好想含住你的唇珠舔舔,你的下唇一定很软吧?只要咬一下就会变得又湿又红,我还没见过别的男人嘴唇能有你那么漂亮。]   [以前看见你,你的嘴唇都很湿润,是有舔唇的习惯吗?]   这条短信打着打着谢安存自己的喘息也愈渐疾促,输入框里打下的字只在表面上浅尝即止,但他的心思早就飞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俞明玉生了一张薄情的脸,唇形却那么饱满漂亮,吃东西的时候还会下意识地把勺子的一边抿进去,是要勾引谁?   谢安存有些愤愤然起来,密密麻麻的字挤满了输入框,不断地往下生长蔓延......每增加一个字,他的吐息便热上一分。   [我可以舔一下吗?]   [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   [我什么都会做的,可以吗?]   “回档键怎么又找不到了?”   安静的房间里又爆出一声哀嚎,谢安存手抖了一下,短暂地从这股魔怔的情绪种脱离出来,但不小心点到了定时发送,十五分钟后俞明玉才能收到这条短信。   他长呼一口气,扔开手机重新倒回被子里平复心跳。   仅仅只是发一些骚扰短信过去已经越来越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了,阴沟里的老鼠饿肚子时也不甘心止步于泔水里打滚,如果他能当面知道俞明玉看见这些短信时是什么反应就好了。   是觉得恶心,还是厌烦?   面对一个不知道是同性还是异性的骚扰者,无时无刻像三级片主角那般被注视、意淫身体,是谁都会感到生气吧。   但在删除和拉黑之前,俞明玉还得被迫阅读这些淫秽不堪的文字,这短短几秒里不会有其他任何东西能够占据俞明玉的大脑,只有他,这是人的本能,根本没办法回避。   谢安存一边喘息着一边微笑起来,这就是他发这些短信的目的。   另一边,比格紧张地盯着电脑屏幕,游戏进程火热。   它的手太短,够不到键盘,谢安存又不给安装手柄,只能用脚踩在WASD键上操纵游戏里的人物移动,玩得磕磕绊绊。   主角喘着气儿被女鬼追,想开加速也有心无力,比格脚拧成了个麻花一通乱踩,边踩边吱哇乱叫。   好不容易快过完追逐战,腰一闪踩叉了键,主角当着女鬼的面躲进柜子里,立马被惨叫着抓了出来。   “不玩了!”比格愤愤然坐倒在键盘上,等着游戏界面跳出返回键。   不料屏幕上女鬼的血盆大口之后竟然还有一鬼,那男鬼的眼紧紧盯着自己,随即露出一个邪恶至极的笑。   “结束了吗?”男鬼阴恻恻道。   “啊啊啊啊啊啊——”   比格尖叫,声音才刚提上一个调儿就被人捂住嘴断在喉咙里,谢安存眼疾手快地关掉它的电脑,把这有网瘾的蠢货拖进窝里。   “都几点了还不睡觉?有些人想睡都没得睡,你这个年纪能睡得像头猪一样还不肯睡,不睡出去跑两圈再回来!”谢安存教训它。   “你不也在熬夜!”   “我有正经事儿,大人能跟小孩放在一起比较吗?玩游戏玩这么晚,你还无法无天了......”   比格把头闷进枕头里,眼珠子跟着谢安存的动作转。   “谢安存,你干嘛去?”   “下楼喝水。”   不知是天气缘故还是阿姨把被子铺得太厚,今晚谢安存的躁意格外明显,沾上枕头半点睡意也无,脑子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走进楼梯口前,他特意瞄了眼俞明玉的房间,房门仅仅关着,看不出里面的人是醒着还是已经睡着了。   俞明玉那种五阴炽盛的体质,还有头痛睡不着觉的毛病,再健康的身体都会被精神和肉体上长期的慢性折磨拖垮,更何况市面上还找不到哪种药可以根治。   虽然他香腺里面发出来的香气有催眠作用,但那也只是暂时的,算不上什么灵丹妙药,过一两个晚上后,味道散了也就失效了,他没有变成小狗溜到对方身边的这些日子里,无论发生后什么都得自己扛。   然而现在他以人的形态连俞明玉房间的门都进不去,俞明玉能接受自己和一只土狗再婚一次吗?   刚刚结婚就有这么多事要愁,比格说他要凹的不应该是小白花人设,应该以本色出演充满野心的婆家小妹,这么想好像也没说错,没有哪朵小白花急吼吼的就要爬床。   但爬床对于魅魔来说,何错之有?   谢安存心情郁闷,摸着黑下楼梯时,鼻腔里忽然钻进一股奇异的味道。   那气味像寺庙里的香火味儿,可再仔细闻就不太像了,反而像燃尽的烟灰,夹杂几缕冰冷的檀木气,并不好闻。   在这种时间和地点突然窜出来,犹如游走的蛇信般让人不适。谢安存一顿,放慢了脚步悄悄往下走。   他忽然想起白天比格对他说过的话,这栋楼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难道就是指这个吗?   客厅里漆黑一片,唯有点点星火飘在半空中。   穿睡袍的男人背对着谢安存,站在放遗像的桌子边,而白天那个不翼而飞的菩萨像此刻正被人握在手里。   明明此时这个空间里只有他和俞明玉两个人,但沙发边好像有另一团影子一闪而过,谢安存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再定睛看去,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只有家具的影子。   吭——俞明玉将手里的菩萨像放回桌子上,谢安存一惊,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转过身靠在桌子边,没什么表情地看过来。   那道眼神冰冷,没了白日温和的伪装,显得有些不近人情起来。倒不像是秘密被人撞破的不悦,像过分疲惫后的冷淡。   “这么晚了,还不睡?”   仅一秒的间隙,俞明玉又换上了温雅的面孔,他弹了弹指尖的烟灰,懒散道:“睡不着?是不是阿姨给你的床铺得太厚了?”   “嗯、嗯......有一点。”   谢安存见着机会就黏过去。   三尺,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再往前一步就算侵犯个人空间,但谢安存还是悄悄将脚尖往前挪了挪,只要伸手就能撑上俞明玉的大腿,再往前便能交颈相依。   他敢肯定俞明玉一定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但对方没动,有恃无恐。   “下来喝杯水,叔叔也没睡吗?”   谢安存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聚焦在对方的嘴唇上,和短信的内容一样,那里同烟嘴都是湿漉漉的,引诱人去亲去咬。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俞明玉两腿之间,缭绕烟雾喷上鼻尖,呛得谢安存回过神低咳两声,同时被俞明玉按在胸膛上往后轻轻一推。   意思是,停。   “下来抽根烟。”   俞明玉什么也没说,没说是不是睡不着,也没提桌子上的神像,对谢安存逾矩的举动更是似笑非笑。   鼻尖那股冰凉刺骨的奇怪味道逐渐淡了,谢安存只勉勉强强退了五厘米便不动了。   面上装得无辜,心底的疑虑却越来越深,忍不住要去观察桌上那尊诡异的菩萨像,可俞明玉故意挡在那儿,想看也看不到。   “安存,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要贴在叔叔身上了?”   也许是意图太明显了,俞明玉俯视下来的视线逐渐锐利起来。谢安存只能又退两步,若无其事道:“叔叔经常睡不着吗?”   “这你也知道?”   俞明玉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起来,再弹下烟灰时,还带着温度的余烬轻飘飘落在谢安存脖颈上,那里的皮肤敏感,只烫一下便泛起绯色。   谢安存后知后觉地捂住脖子,不知道这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迷茫的神色被俞明玉看了去,他弯起眼粲然一笑:“今天高兴才睡不着。” 第21章   谢安存一怔:“高兴什么?”   “有人顶着冷风也要站在门口等我回家,还要亲自下厨做蒸蛋,做得还挺好吃。”   俞明玉仰头从嘴边吐出一股烟,单薄烟雾飘到谢安存脸颊边,不呛,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甜味儿。   如果不是时间地点不对,谢安存真要以为俞明玉现在是在勾引他。   “以前阿姨九点半就要睡,做完宵夜就不管我了,蒸蛋还要我自己热一热才能吃,今天这种待遇可是好久没有过了。”   这番话说得可怜兮兮,故意要博人同情似的,眼底的笑却没有半点儿哀怨的意思,可谢安存就是被俞明玉这种将人钓来钓去打哑谜的狐狸样儿迷了眼。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味儿,只是这样就能博俞明玉的欢心,假如不是他拿利益强迫对方结婚,未来也会有那么一个人光明正大地住进这个家,或男或女,站在灯光里等俞明玉的车来,也等他进入家门后轻轻的一个亲吻。   狐狸摇尾巴的时候怎么知道身后那一大团绒毛有多招人喜欢?   谢安存真想把俞明玉那双笑眼捂起来,永远不叫别人看见,因为任何人看了都会起肮脏的歹念,包括他自己。   “原来只要做这些事叔叔就会高兴了。”谢安存磨着牙说一些口是心非的话,“换作别人也是这样的,叔叔勾勾手就过来了,你知不知道你一笑......”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闭上嘴,糟糕,怎么把心里话都吐出来了?   俞明玉听着,看着,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语气里酸溜溜的情绪,挑眉问:“什么勾勾手就过来了?”   “我勾勾手的功夫你也过来了?但我看那天在亭子里你的样子不像是心甘情愿啊,眼泪流个不停,还以为你讨厌我讨厌得不行。”   “还是说你有其他想要的东西,所以才这样讨好我?如果只是为了让我履行帮助谢家的承诺,这个条件在结婚那一天就已经成立了,你不需要再做什么。”   鼻尖里那股掺杂着甜味的烟草气息越来越浓郁,谢安存低下头,看不见俞明玉的表情,可那道令人倍感沉重的视线一直都在。   他会不会看出了点什么?谢安存紧张得背上冒了层汗,又有一种诡异的欣快从心底冒出来。   没错,就是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足尖相抵,俞明玉的目光可以一直放在自己身上,不再去看旁的人就好。   “我没有想要其他东西,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如果叔叔不喜欢,那我就不做了。”   谢安存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说出这么绿茶的话,他努力露出一个白花专属的微笑。   但是显然技术还有待提升,苦涩不到位,神情过了头,最后的结果就是脸部肌肉抽搐,一副癫痫马上要发作的模样。   俞明玉沉默地掐灭烟,好心关切:“你脸怎么了?”   他真怕谢安存下一秒又要期期艾艾地流出两滴泪来。   “没说不喜欢,怎么又要哭了?只是跟你说没必要这么做而已,你要真想做点什么让自己好受点,我也不拦着你。都是成年人了,谁能真的管着你?”   俞明玉说着伸手捏了捏谢安存的肩膀,青年这么高的个子,骨架说不上娇小,但实在单薄了些,皮肤也敏感,只是被碰了一下而已便细细战栗起来。   收回手时谢安存的指尖也顺着跟了过来,好像想要握住他的手,又没能这么做。   表情终于变得正常了,和当初在碧水榭看到的一样,像飘在海水里呆呆飘动的浮游生物。   “刚刚是我说重话了,叔叔向你道歉。”   这句话底下的含义是点到为止了,谢安存想想也不能太用力过猛,来日方长,正要说句晚安上楼时,忽然又听俞明玉问:“明天休息日工作室还要去吗?”   “明天后天都休息......怎么了吗?”   “那正好,明天早上我让阿姨去叫你,早点起来,跟我去公司一趟。”   谢安存有些惊讶,新航线合作的合同早两天他就从陆以臻手里拿到签了字,该交接的也都交接好了,去俞明玉的公司要做些什么?   “......我要去那里上班吗?”   俞明玉被这傻里傻气的疑问句逗得低笑两声,他想谢安存有时看起来聪明,有时却是真呆。   “当然是有别的事,明天去了就知道了,你去睡吧。”   尾音刚落,睡袍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颤,俞明玉很快便收了笑,低下头查看。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私人号码,谁还能这么晚给他发短信?   他一直有清空聊天记录和通知信息的习惯,此刻收信箱里只孤零零躺了一条短信。   又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号码,甫一打开,露骨淫秽的字眼像案板上的鱼似的拼了命地要往俞明玉的眼睛里钻,字句里有股熟悉的疯味儿。   有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已经不知道给他发了多少次这样的骚扰短信。   收到这么多回,俞明玉已经确信这些陌生号码都是从一个人手里发出的。   恬不知耻地意淫,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能这么仔细地观察他,倒像是身边的人。   今天那人发来的短信像是终于兜不住亟待发泄一般,语气疯疯癫癫的,让人恶心。   俞明玉只看了一眼就冷下脸,要把短信删掉,顺便拉黑发件人。   他没有刻意挡着手机屏幕,对面的人只要轻轻一瞥就能看到上面的内容。   “叔叔......有人在给你发骚扰短信吗?”   “嗯。”俞明玉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不知道是谁。”   “那个人经常发这种话吗?他为什么要性骚扰叔叔啊?”   谢安存的问题突然有点多,声音也嘶哑得不像话。   不知是谁轻轻咽了一口唾沫,俞明玉抬起头,正对上对方直勾勾盯住自己的目光。   青年的瞳孔黑得异于常人,像一团漆黑混乱的线团,要将肉眼可及的东西悉数吞没。   俞明玉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烟头烫到手了也没什么知觉。   他有种错觉和冲动,如果把这团黑线一点一点扒开,说不定能看到一些赤裸的东西。   到最后谢安存都没能等来他预想中的画面,俞明玉应该当着他的面咒骂或者大发雷霆才对——可这人八面玲珑的本事是真的,删了短信,骚扰者带来的影响和路边的垃圾没什么影响。   俞明玉浑不在意,轻飘飘斥他:“问这些做什么,赶尽上去睡觉。”   得不到想要的回应,谢安存有些失望,但好在他没错过俞明玉看到短信时一瞬间惊疑和厌恶的面色。   如果可以,他真想当面再给俞明玉发一条短信。   也许是前半夜太激动,重新躺回床没多久后就睡着了,焦躁的心情被一个意外之喜抚平了一点,这个晚上谢安存连梦都没怎么做,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八点,他被阿姨准点叫起来下楼吃早饭,餐桌上只有他一个人,一问才知道俞明玉七点钟就已经出门。   谢安存怀疑他昨晚上根本没睡,一晚上不睡觉,早上还能起那么早,俞明玉的身体难道是铁打的吗?   趁阿姨去收拾厨房,谢安存偷偷给跟下来的比格拿了一小块贝果,问它:“我香腺里的香能拿出来一点做成香水之类的东西么?”   “里面装的又不是液体,怎么能拿得出来。”   比格说:“魅魔的香当然要待在本人的香腺里自然散发出来才有用啊,拿出来几分钟就没味道了。”   “好吧……那没办法了。”   “你要干嘛?好端端地问这个干什么,你、你不会要靠这个卖香水挣钱吧,谢家破产了吗?你这是在贩卖器官......”   谢安存不想理它的胡言乱语,脑袋不大,想得倒挺多,有这种发散的思维不如早生几百年去帮爱迪生试灯泡。   “今天你看家,我给你在桌上放了蛋糕,饿了就吃,电脑少玩一点。”   “你又要干啥去啊,干嘛每次都不带我!”   比格吃得满嘴都是面包屑,一边说话还一边冲谢安存的脸喷口水。   “我也要去!”   谢安存静静地把脸上的口水和面包屑擦干净,转头一把掐住比格的嘴,凑近了阴森森道:“大人的事小孩子掺和什么,好好待在家里,不许跑出去,听到了没?”   比格大惊,谢安存现在的专制主义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动不动就搞威胁这套。每天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什么不说,还要限制他的人生自由。   这太可怕了,比格不敢想象待到谢安存真正当上这里的另一位男主人,翻身农奴把歌唱后会露出怎样一副嘴脸。   “我电脑要玩6个小时。”它低声下气地商量。   谢安存:“不行,5个小时。”   比格:“5.5个小时。”   谢安存:“4个小时。”   “你赶紧滚,赶紧去找俞明玉!”比格怒了。   来接谢安存的司机又换了一张陌生的面孔,连同原本那辆灰色的玛莎拉蒂也换成了黑色宾利。   新来的司机开车习惯和他挺得笔直的背一样刚正不阿,遇到黄灯立马刹车,别人要加塞就加塞,还礼貌谦让,连超车都很少,导致这一路车程极其漫长。   两人本质都是闷葫芦,谢安存实在起不了话头跟他闲聊,只能自己拿手机搜搜俞家的资料看看。   俞家的外贸企业做得极大,小到全国、大到北欧美洲都有俞氏的分公司。沂水中央商圈紧邻写字楼成群聚集的CBD区,北侧就是俞氏集团的本部。   这外贸生意是从民国民族企业刚刚冒尖儿的时候就开始了,几代俞家人都守着这碗传家米缸兢兢业业,到了俞道殷和子女这辈就出了个异类。   这异类就是俞明玉。   俞家是一个传统血缘系家族,直系外系分支里的子女加起来多得吓人,老一辈都爱用狼性文化训练年轻人,想要往上爬的人就送进俞家的公司里历练,能不能做出自己的位置另说。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公司,有些人挤破了脑袋也进不去,俞明玉却直接放弃了这个机会,也放弃了外贸这条顺风顺水的路。   一头扎进国内国外的军工厂里,和国防工科局里一位老少将搭上了线,最后在CBD南侧立起了自己的军工企业大厦。   俞明玉算是俞家这一代里走得最远也最离经叛道的那一个,俞道殷听闻他在墨西哥建了第一个自动步枪军工厂,气得把漾园大门口 “正本清源”的牌匾取下来砸了个稀巴烂。   民营军火几年前还处于灰色地带,能暗地里把私人军工做这么大、这么光明磊落的,整个沂水只有俞明玉头一个。   穿过二环口高架,中央CBD区的繁华便可见一斑。   这是整个沂水市最忙碌也最纸醉金迷的地带,无数高楼拔地而起,每一格玻璃窗内都是无数人的梦和恨,二环和三环的高架桥上到凌晨仍旧川流不息。   谢安存当了人类二十几年,一投胎便是富家的少爷,可有时仰头望着这些庞然大物时,仍旧觉得喘不上气来。   俞明玉的公司在沂水地标性建筑双子塔旁边,名字叫伯劳技术,公司LOGO也是这只别名“屠夫鸟”的小猛禽。   看着就像儿童玩具公司,谁能想到里面是专门做步枪和狙击枪的?   媒体报道伯劳时一要用它的LOGO当噱头,二必然提及其地理位置,和俞氏总部一个在新建的新商圈,一个在旧商圈,颇有种分庭抗礼的味道。   谢安存翻完那些标题取得乱七八糟的报道,目的地也到了。   公司里的气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忙碌,比起西装革履的领导,更多的是穿厂服戴麻布手套的人打着电话上上下下跑。   大多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和他工作室里好吃懒做七天画一张稿的学徒来说完全像优等生和混子。   俞明玉让他进了公司先在会客厅等一下,会有人来接他。   谢安存自己在厅里逛了一圈,大门旁有一排展示柜,架了许多自动和半自动式步枪。   枪械的结构和金属光泽很能吸引一个艺术生挖掘灵感的本能,谢安存忍不住弯下腰去看,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谢少爷?”   他回过头,和一张猛地凑过来的脸差点撞到一起。 第22章   “咔哒”一声,俞明玉给子弹上膛,拉回枪栓,握着手枪信步往前走。   陆以臻替他拉开地下室的铁门,看了一眼那支勃朗宁,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装作什么都看不到,跟着俞明玉猫腰进去。   这次俞青涯做的事实在闹得太难看,俞明玉是动了真怒,亲自谴雇佣兵把人从南美军区带回来关在这里审讯。   上回腿上的伤还没好全便又跑到国外作妖,犯下的还是原则性问题——陆以臻有一种预感,即使这次俞老爷子亲自出面,也不能保证能俞青涯全头须尾地走出伯劳大厦。   俞青涯被蒙住眼绑在凳子上,尼龙绳牢牢扎进肉里,轻轻一动就疼得撕心裂肺。   粗喘声里夹进两道脚步,皮鞋极有规律地踏在水泥地上,愈来愈近,俞青涯的心脏也拉扯着下坠。   根本不需要多想,他就知道此刻站在椅子前的人是谁。   “他被绑在这里多久了?”   “四个小时。”   黑布一扯,俞青涯被光刺得微眯起眼,还没来得及和这个哥哥打声招呼,就被俞明玉用枪管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坚硬的金属和腕表带刮在脸颊上生疼生疼,俞青涯从嘴里吐出一颗牙,脸色也冷了下去。   他是俞夫人生下的最小的幺子,这辈子都是被人当金子捧在手里的命,除了俞明玉,还没有谁敢这么打他。   但俞明玉就是个婊子养的私生子而已,何德何能能骑在整个俞家之上?   “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何必这么动粗?”   俞青涯一字一句道:“上次在我腿上开一枪还不够解气吗?现在干脆架子也不摆了啊,人说绑就绑。”   “真应该叫那些天天吃饱了没事干的媒体过来看看,看他们嘴里那个光风霁月的俞明玉私底下的手段有多阴毒,敢把人这样绑在地下室里施虐!”   “啪!”   又是狠辣的一巴掌,俞青涯别过脸,还未咽下嘴里的血水,便被人揪着头发提起来,一支冰冷坚硬的东西抵上小腹。   俞青涯对枪的触感太熟悉了,就要脱口而出的脏话立刻又滚回嘴边。   俞明玉不欲和他作过多的纠缠,只问:“布塔沙里三个驻卫兵是不是你的人杀的?”   “啊,我当是什么事。”   俞青涯无所谓地耸耸肩。   “是我的人杀的,又怎么样?那三个维和军坏了我的好事,要是没他们搅局,我的账上早就多了两百万美刀。搅黄了我的生意,还害我在客户那里失了信,教训一下也没什么吧?”   三条人命在俞青涯嘴里就像几块破布那样毫无分量,陆以臻想起维和驻地发来的那几张图片,胃酸一阵翻腾上涌。   那三个驻卫兵绝不只是被“教训一下”那么简单,还只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第一次被派遣进维和部队,日夜守在布塔沙的贫民窟旁执行任务,最后却被倒吊在树上一刀刀凌迟。   俞青涯为了暴利,暗地里干起军火和药品走私的生意,勾结的还是一直徘徊于伯劳军工厂附近的激进派。   药品里掺了毒,被部队扣下来,一桩生意没做成,俞青涯干脆任由那些恐怖分子发疯,将还吊着一口气的驻卫兵捅成了筛子。   “你也知道的,那些土匪端的又不是玩具枪,还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不找点乐子给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把枪口对准我的人。”   “三个倒霉蛋自己撞到枪口上,我也没办法,我就是个想赚钱的供应商而已,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干系...?”   俞青涯一边观察俞明玉的脸色,一边悄悄用袖子里的美工刀片割开尼龙绳。   “再说了,布塔沙周围那么乱,恐怖分子比贫民窟里的人还多,光那两队维和部队干守着能有什么用,哪天物资运不进来,谁会乖乖坐以待毙啊?”   “哥,我也是好心劝你,赶尽把军工厂挪到其他地方吧,否则最后被一把火烧了也不意外......”   俞明玉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神色晦暗不明。   俞青涯转了转麻木的手腕,眼珠四下乱动,忽然猛地抬起手,刀片尖儿直直往俞明玉的喉结刺去——   没想对方的动作比他更快,用手臂挡住这一击,刀片只在皮肤上堪堪划破一道口子。   俞明玉手肘重重撞在俞青涯下颚上,俞青涯痛得脱力,转而又被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扼住了脖子。   陆以臻吓了一跳:“俞...!”   俞明玉抬起手,示意他不要上前。   “不错,你手段见长。”   对上俞青涯不甘心的眼神,俞明玉嗤嗤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红肿的脸颊,轻柔道,“好了伤疤忘了痛,你的命实在是好,不和他们一样被捅得全身都是洞也确实不知道什么叫怕。”   他说着语气愈发森冷,忽然抬起右手,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枪声与尾音同时响起,俞青涯惨叫一声,像死鱼似的抽搐了两下。   这次不止是在大腿上擦出一道伤口那么简单了,俞明玉往俞青涯的手臂上开了一枪,位置很刁钻,伤不到大动脉,但子弹卡在血肉里,能让人疼得浑身肌肉乱颤。   “你敢打我?!俞明玉你他妈的敢开枪打我!你敢不敢让俞道殷知道,你真以为你现在是俞家的主人了......”俞青涯大叫。   俞明玉对俞青涯的叫骂充耳不闻,只听咔哒一声,勃朗宁再次上膛,这次枪口对准的是俞青涯的心脏。   凳子上的人呼吸一窒,抖着嗓子嘴硬:“你、你开枪试试看?”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都说我的命格天生就是来克俞家人的,你大哥死了,二姐废了一双腿成了疯子,你这个最小的也不该例外吧。”   低沉嗓音附耳而来,字字都像毒蛇吐信,俞青涯通体生寒。   “是你的命硬还是我的命更硬,现在就做个决断怎么样?”   他眼底的凶光太盛,暴戾情绪像一头被逼至悬崖的独狼,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对方根本不是什么能任人宰割的草食动物。   俞青涯周围的纨绔朋友不少,私生活极其混乱,不少人对俞家这位出身卑贱的少爷抱有不可告人的性趣,想尝尝这位成熟美人在床上的滋味儿。   此刻俞青涯只想啐一口唾沫在他们脑袋上,就俞明玉私底下这种残暴的性子,能把爬上他床的人都徒手掐死!   “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哥,放过我吧,杀了我你也没什么好处......”   脸已经被俞明玉掐得青紫,俞青涯不得不求饶,他真怕面前这个疯子下一秒真会扣下扳机,夹紧尾巴胡言乱语道:   “听说你结婚了?褚萧想破了脑袋都想爬上你的床,结果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程咬金捷足登先了,现在估计在漾园气得跳脚吧,真是可怜了。”   “你和你老婆上过床了么?记得叫他小心一点,俞夫人的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坐的,哪天要是......”   俞明玉蹙眉,骤然松开手。   俞青涯人连着凳子一块儿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咳嗽。   俞明玉拿出一块手帕仔仔细细地把手指擦干净了,蹲下身随意将脏帕子塞进俞青涯皱巴巴的领口里,温声:“管好你自己的事。”   “俞总,他要怎么处理?”陆以臻问。   俞明玉头也不回地走出地下室。   “找医生来给他止血,子弹先不用取出来,让伤口烂着,送回漾园。”   另一边,谢安存正在经历今年最痛苦漫长的几个小时。   俞明玉叫他来公司,既不是来进修行政管理,也不是提升自我修养,而是叫了个男陪练教他近身格斗术。   而且这男陪练怎么看都不正经。   在不知道多少次摔倒在垫子上后,谢安存用手背捂住眼睛,挡住头顶刺眼的灯光,软在地上不动了。   这里是伯劳大厦的最顶层,除了董事长的办公室,居然还藏着一间射击练习室和格斗房。   这格斗房设计得很是诡异,墙壁上不装隔音垫,反而全是镜子。   男陪练说这是为了在训练的时候更好地观察对方的动作,谢安存对此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谢少爷,怎么这就躺下了,快起来呀!咱们才练了一个小时呢。”   谢安存挪开一点手臂,头顶的男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还用高跟鞋踹了踹他的小腿。   “......”   谢安存不说话,只盯着他看,对方矫情劲儿上来了,娇羞地捂住半张脸,嗲声嗲气:“讨厌!盯着人家看做什么?”   男陪练叫易延,自称是俞明玉的另一位行政助理,和陆以臻坐同一个办公室领同一份薪水。   谢安存看到他时吓得魂飞魄散,易助理脸长得正儿八经的帅,身高还比谢安存高小半个头,但是性格和Outfit of the day很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穿英伦女仆装和玛丽珍高跟,指甲和手机壳都是粉色,在一楼大厅时不时向经过的联络员小妹笑着抛媚眼。   公司里的人像是都习惯了易延这身打扮,没人投来奇特的注目礼,只点点头冲他打招呼:“易助。”   直到易延拿着直通卡刷开专属电梯,谢安存才不得不相信他确实是俞明玉的助理。   “你是俞明玉新娶的老婆?”   在电梯里,易延肆无忌惮地打量谢安存,那种看笼子里仓鼠的眼神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偏偏还要一个劲儿地凑过来。   “你比褚萧长得帅多了,俞明玉原来喜欢这种风格的?你的皮肤怎么保养的,这么嫩?毛孔也看不到,戴了美瞳吗,眼珠子怎么这么黑呀?”   易延身上有股甜腻的香水味儿,不是华伦天奴粉红就是迪奥小姐,谢安存对这种浓郁到极致的甜味过敏,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又想,易延和陆以臻一个月工资很高吧,当俞明玉的助理需要什么硬性标准吗?   “......”   易延嫌弃地抹了一把脸,“你要死啦!怎么忍心对着我这张脸打喷嚏!”   “对不起,不是故意的。”谢安存连忙拿餐巾纸给他,“没戴美瞳,我眼睛好像天生就长这个样。”   易延哼一声,拿餐巾纸闻了闻,没闻到一点儿香味,又垮下脸,报复性地在谢安存腰上拧了一把。   “俞明玉交给我的事不做好他就要扣我钱,谢少爷等会儿可得准备好了,就算你是老板娘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第23章   俞明玉有一套自己的近身格斗术,压制和反压制的手法极其狠辣刁钻,比起普通防身术,这套格斗术反而更像反恐部队的肉搏。   伯劳公司里有明确的规定,不仅两个行政助理要求精通,军工厂里掌握尖端技术的高级技工也必须掌握格斗术的前八套。   谢安存虽然两者都不是,仍旧没被放过。   易延一副小家碧玉的柔弱样儿,下手确实言出必行,一点情面都没留。   谢安存没想到这个穿裙子的男人力气这么大,眼冒金星地被放倒在地上咳嗽,怀疑对方夹带了私货,把平日对上司的不满全撒在他身上了。   “等、我休息一下......”   易延装作没听到,撩起裙子往那儿大马金刀一跨,粗吼:“来!是男人就赶紧站起来!才打没两下就升白旗向敌人投降了怎么行,你的骨气呢?!”   “......”   谢安存吸了吸鼻子,郁闷地从垫子上爬起来。   他只是朵角落里发霉的蘑菇而已,平日里精力除了放在工作上,就是跟踪俞明玉。   家、工作室、车三点一线,体力跟死宅没什么差别,让死宅走出家里去跑环城马拉松,还必须跑到前三,是不是有点太不人道了?   “你的动作太慢了,速度要快!”   “手臂怎么这么软,俞明玉平时是不是不给你吃饭啊?要是真不给你吃饭,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往上检举他,举报奖金分成我七你三怎么样?”   易延掰过谢安存的肩膀,想卡住他下巴夹颈过背摔出,却没想到这招居然被躲了过去,顿时有些惊喜。   他看得出来谢安存对别人的攻击非常敏感,也很清楚自己全身上下薄弱的命门在哪里。虽然力道软绵绵的,但在近身肉搏这件事上并非一窍不通。   “你以前是不是学过什么,柔道、跆拳道、空手道?反应不错嘛。”   那只涂了Kitty色指甲油的魔爪直直往裤腰带伸,谢安存吓了一跳,下盘不稳,又被易延绊倒在地。   这一倒谢安存就完全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他和易延已经在格斗室里不知对练了多久,肌肉又酸又胀,背上黏糊糊的全是冷透的汗,难受得要命。   要是能躺回床上就好了,谢安存想。   “眼睛怎么都闭上了,不会要睡了吧?快起来!”   不管易延怎么拉,谢安存都会像一块被泡烂的海绵软趴趴流回地上,非暴力不合作。   陆以臻说俞明玉的结婚对象是狗血剧里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和男主走到一起的城市娇花形象,易延想,这不对吧?   这朵小白花怎么感觉已经发霉了,阴沉沉的毫无活力可言啊。   “俞先生呢?”   “我怎么知道,大老板的动向不是我们打工人能清楚的。”   易延干脆也一屁股坐在谢安存身边。   “说不定过会儿就过来了,他来了你也得练,虽然我不想替俞明玉说好话,但这确实也是为你好。”   谢安存不说话。   “沂水里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大老板的命呢,又不能每时每刻都穿防弹背心,多一分警惕就少一分风险。”   “俞夫人这个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要是哪一天你们的关系被暴露在媒体镜头下,那你迟早有一天会被推到风口浪尖,到时候天天有人想着绑架你,给你下毒,命不硬气点儿俞明玉就只能当鳏夫了。”   “不过你底子不错,躲得也快,说实话,你是不是练过什么,还是上学的时候经常......”   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越来越远,谢安存一阵恍惚,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还不曾为人时,在深山里的事。   离群索居者,不论是在人还是动物之中都会受到异样的目光和不公待遇,家禽也会互相争斗夺巢,更何况山精鬼怪。   谢安存是个没人要、身体发育又不成熟的魅魔,以前没少和其他小魅魔打架抢东西。   魅魔和魅魔之间充其量就算两头高智商的野生动物,打起架来没有招式,也不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野蛮地撕扯在一块儿——用手臂勒、用牙齿咬,怎么都行,把对方打得血淋淋才能叫赢。   他打架从来没输过,因为没有顾虑,也不会有靠山,赢不了就只能被活活打死在山里当个孤魂野鬼,所以在其他小孩仍在迟疑的时候,谢安存的拳头就已经狠狠挥了出去。   无论怎样,输了会死,赢了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身旁的垫子忽然软下去一块,有人揪着卫衣的帽子要他起来,谢安存还以为又是易延,轻轻拿手肘别开。   “再两分钟,再休息两分钟我就起来。”   易延这次居然出奇得安静,又执着地过来扯他。   谢安存有些恼了,野兽好斗的本性从血液里窜出来,撕咬冲动一瞬间盖过了肌肉的酸痛感。   他猛地弹起,伸手就要去扼住对方的喉咙。   可身后根本不是易延,而是俞明玉。   谢安存瞪大了眼,想收手也来不及了,俞明玉也没想到谢安存出手这么快,只是退后了一步轻轻一挡。   尖利指甲划破手臂上原本就在的伤口,很快就有温热液体滴滴答答淌了下来。   鲜血落在谢安存脸上,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瞳孔在尝到血腥味儿的那一刻猛地缩紧。   血......血?   好香、好甜。   谢安存从未尝到这么多琼浆玉液,是俞明玉的血,和那个人身上一样带着迷人的香气。   还要更多,越多越好......谢安存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痴迷的神色,刚想要伸出舌头接到更多的血液时,正对上俞明玉有些惊疑的目光。   “安存,你怎么了?”   谢安存猛地清醒过来,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怎么回事?   他急急喘息两声,立马捂住自己的眼睛,不住地舔自己的嘴唇,口水乱咽。   他的眼睛刚才是不是变色了?俞明玉看到了没有?要是被俞明玉看出来自己身体不对劲该怎么办?   “谢安存!”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只欲要抻过来的手臂还在不断地往下淌血,每一滴对谢安存来说都有致命的吸引力。他猛地甩了甩头,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跑到角落里干呕。   呕得太厉害,连立在一边当空气的易延都吓了一跳,接到俞明玉的眼刀后心虚道:“我没有打到他胃啊,真的没用力......俞总,你的手还在流血唉。”   “滚去拿水和医疗箱过来。”   俞明玉说着从休息椅上随意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捂住伤口,朝谢安存走去。   什么都没能吐出来,俞明玉的血早就被他全部咽进了肚子里,谢安存生怕口腔里的血腥气会将魅魔的原型赶出来,只能拼命逼迫自己分泌唾液冲散那些血味儿。   一只宽厚的手从背后探来,以一种绝对强硬的力道掰过谢安存的下巴,谢安存哆嗦一下,捂住嘴的手立马往上移,要去遮眼睛,但立马被俞明玉捉住了。   “安存,深呼吸。”   俞明玉叹息一声,拇指揉开他的下唇,露出里面已经被咬出伤痕的唇肉来。   怀里的人还在不住挣扎,俞明玉眯起眼,指尖变本加厉地蹭进去,卡在谢安存的齿关间,他轻轻呵斥一声:“别动!”   谢安存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被凶了一下就不动了,乖顺地张开嘴。   俞明玉的指腹粗糙,薄茧擦过嫩肉时如电流般窜过的轻微刺痛让谢安存又开始抖个不停,他忍不住抱住男人的小臂。   正是最口干舌燥的时候,俞明玉还要掐着他的腰不许他动,谢安存转转眼珠,视线一点一点往上挪。   先是手的骨节、再是淡色的唇和高挺的鼻梁,那股香根草的气息像是从俞明玉的皮肉散发出来的,勾引得谢安存口齿生津。   好想把你一口气全部吃掉。   “刚刚是不是把血吞下去了,现在还能吐出来么,你是不是晕血?”   俞明玉用指头顶开谢安存的牙齿,想查看他的口腔,不料对方那两颗尖得异于常人的虎牙一直压在自己的拇指上摩挲,小心翼翼地收着力道,下一秒就有堵湿软的东西轻轻缠上来,像是欲拒还迎般,小口小口地舔。   和那天在碧水榭一样的眼神,像被下过药的艳品,情态低俗,神色却纯真,乱七八糟的欲望揉成一团阴影塞进那对黢黑的瞳孔里,贪念纯粹得可怕,不含一点杂志。   俞明玉收紧了手指,谢安存吃痛,仍讨好地黏过来。   理智告诉俞明玉谢安存这副样子不正常,可他竟然没感到半分不悦,甚至脸不红心不跳,将指尖又送进去几寸,玩弄似的掀开软舌查看,周而复始,直到两人交缠的呼吸都有些滚烫起来才罢休。   松开手,俞明玉拿毛巾擦了擦指尖的津液。   易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静悄悄地站在身后,很识相地低下头,把矿泉水和医疗箱递过来。   “今天教到哪里了?”俞明玉问。   “第二套第一式。”   “打的时候他有没有看起来哪里不对劲?”   “没有啊,真的没有,我一直在观察他的状态。”   易延表情诚恳且谄媚:“谢少爷很聪明,学得很快,就是体力不太行,打两套就累了,刚刚可能真的是晕血应激了。”   谢安存呆呆地听两个人说话,涣散的瞳孔终于往回缩了一点。   他张了张嘴,瞥见俞明玉衬衣上血刺呼啦的痕迹,心口一窒,忽然扑过去抱住男人。   俞明玉不防,和他一起跌坐在垫子上。   “叔叔,你手怎么了?”谢安存嘶哑道。 第24章   俞明玉被谢安存紧紧环住脖子,扯也扯不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整个人融进肋骨里,再也挣脱不了才足够满足。   除了已经去世的母亲,俞明玉还没有被谁这样用力地拥抱过,沉闷的心跳隔着一层胸腔传递过来,那温度竟然熨帖得刚刚好。   他怔愣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谢安存的脑袋:“缓过来来了?”   然而谢安存只是固执地问:“叔叔,你手怎么了?是不是刚刚我的指甲划到你了?”   易延低着头还不老实,冒着眼睛抽筋的风险也要拼命往上杵,不是说家族联姻相敬如宾貌合神离吗?地上这老夫少妻看着挺暧昧啊,陆以臻眼睛长到屁股上面去了?   俞明玉不高兴地看过来,易延立马会心一笑,退到几米外继续当透明人。   “不是你划的,来之前就有,不小心撞到了而已。”俞明玉改拍拍他的肩背,“你先起来,去漱口。”   谢安存:“不。”   他在俞明玉看不见的地方拼命嗅着对方身上的气息,男人的骨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宽大,背肌饱满,只是轻轻一碰就能想象得出衬衣底下的肌理有多么健康而流畅。   偏偏发丝是细软的,谢安存闻着他发尖儿洗发水的香气,刚平息下去的血液又叫嚣着冲上头顶。   这样的拥抱谢安存在梦里已经不知道肖想过几回。   他这着急往人怀里钻的动作把自己整段后颈肉都送到了俞明玉嘴边,脾气倔,牛劲儿也大,俞明玉垂眸看向眼前那一片细腻皮肤,正要狠下心拽开,脑海里忽然钻进一股细微的味道。   很熟悉,也很陌生,淡得只要一次吐息就能冲散,但俞明玉的身体似乎已经对这味道有了条件反射般的反应。   雨后树林深处的奇特气味,水腥气、枝叶、潮湿的霉味,清新,但绝不称得上好闻,却让他凑近了止不住地深呼吸。   该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   血液里像被推进了一支混了镇定剂的毒药,感官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平和一半亢奋,余韵退去后四肢都如泡进水里那般舒适。   俞明玉曾在一只狗身上闻到过一模一样的味道,恰好每次都在他头痛失眠的时候出现,闻了没多久便能感到困意安然入睡。这样的作用迟早会促使身体上瘾,俞明玉警惕着,却也忍不住沉溺其中。   可现在为什么谢安存的身上也有这股味儿?   那气味确实极淡,他在想去仔细分辨的时候已经闻不到了。   是错觉吗?   适逢陆以臻处理完俞青涯的事儿,一身轻松地往格斗房赶,准备叫易延回秘书办公室接他的班。   门一推开,“俞总”两个字还没喊出口就又吞了回去。   他以易延同款的低头角度慢慢挪进来,正声:“俞总,事情已经处理好了,现在要送谢少爷回去吗......”   一偏头,易延冲他挤眉弄眼。   “......”   俞明玉没回答他,而是在谢安存的后颈上用力捏了捏,教训道:“不听话了?这样坐在地上我的手很痛。”   听到后半句话谢安存立马松了手,要去看他的伤口。   俞明玉轻巧躲开,警告似地瞪了谢安存一眼。青年跟被扯紧了牵引绳的家犬似的耷下眉眼,低声说:“对不起,叔叔。”   俞明玉不知道他在道什么歉:“你先跟陆助理回去,阿姨说晚上要烧鱼。”   谢安存看着他大步往门外走,想今天这意外也算是让他辛苦立起来的人设毁于一旦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扬声问:“叔叔,今天晚上你要回来吗?”   俞明玉脚步一顿。   “嗯。”   易延被俞明玉叫走了,留下来的陆以臻开始尽职尽责地当谢安存的保姆。   陆助理和隔壁伪娘易助理的性子可谓是大相径庭,做起事来一板一眼,对俞明玉的话唯命是从,说了当保姆就真的要带谢安存出去吃饭。   两个人在西餐厅里大眼瞪小眼,盘子里的牛排色香味俱无,还不如两个人一人一边都面对着墙吃饭自在。   谢安存也看得出陆以臻如坐针毡,主动问道:“陆助理,你和易助理真是同事吗?”   “嗯,我们是一个办公室的。”陆以臻扶扶眼镜,“管的事情一半一半,否则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那易助理以前也这么穿女仆装来上班吗?”   陆以臻表情忽然跟吃了苍蝇一般难看,他和易延虽然坐在同一个办公室呼吸同一片空气,给同一位老板办事,但他俩实际长期处于对抗路状态。   易延此人太会撒泼打滚,而且有公主病,然而真正的公主起码五德俱全,温柔淑惠,他易延最多沾了个武德,有时也不讲。   一间办公室每天都能鸡飞狗跳,如果哪一天陆以臻下定决心辞职,那一定是易延害的。   “这个,易助理有自己的个人爱好,不会天天穿女仆装过来,他只是喜欢穿裙子,习惯了就好,易助理人不坏。”陆以臻违心道。   “是,今天易助理跟我聊了很多,还聊到了陆助。”   谢安存仔细观察陆以臻的神色,说这话时对方切牛排的速度一下子慢了很多。   “易助理说,陆助理人长得帅心肠也好,很有大男子气概,怪不得公司里的小姑娘都喜欢陆助理。”   陆以臻镜片一闪,立刻追问:“他真的这么说?还说什么了?”   “那你先告诉我今天俞先生的手为什么受伤了?”   谢安存这是钓了长线在等他上钩呢,陆以臻嘴刚张开又闭上了,他想起方才在格斗房里谢安存紧紧抱着俞明玉的模样,心中闪过一丝阴霾。   低下头的那一瞬间他瞥见了谢安存望过来的眼,那样阴鸷的眼神绝对不该出现在一个天真单纯的富家少爷身上。   他告诉自己是看错了,可此刻谢安存的脸似乎逐渐又和先前那副样子重叠起来,奇怪的违和感让陆以臻警铃大作。   “今天上午俞总去维多利亚港视检,工人卸货时不小心撞到了俞总。”   “是吗?”   陆以臻在撒谎,谢安存在俞明玉身上闻到了另一个人的血味儿,那血腥味臭得令他作呕,尤其这味道还萦绕在俞明玉周围挥之不去,让他烦躁异常。   “公司里有专门的医疗部门,不会让俞总的身体有什么大碍,谢少爷请放心。”   包厢里沉默了许久,陆以臻才听到对面“喀”一声放下了刀叉,用以前那种轻声细语的腔调说:   “那拜托陆助理帮我转告一声,今天让俞先生早点回来吧,我和俞先生之间虽然只是表面夫妻,但我也很关心他的,他要是伤了哪里,我吃不好睡不好。”   陆以臻拿餐巾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今天我自己开了车过来,吃完陆助理就回公司吧,不用送我了,我下午还想去别的地方逛一逛。”   沂水中心区附近的新商圈是几条老街翻新重做,政府想把老街打造成一个商业景点。   刚刚招商没多久,街边两侧空荡荡的,巷子里头都是些老头老太在散步。   还有些古玩行家专门钻角落里头摆摊,虽然大多数是些骗人的玩意儿,但不乏能挑到些真东西。   最近工作室接了一个古装秀的委托,谢安存负责为几件侠客风的衣服设计饰品,他想着能不能在这里淘到几枚花钱回去。   午后老街的人不多,大爷大妈们躺在椅子上自顾自刷短视频,也没有要招呼谢安存的意思。   谢安存只好蹲下来仔仔细细看过去,今年的行情大概不太好,赝品也仿得拙劣,古钱上的字都印错了,翻得多了还要遭卖家白眼。   以为今天要空手而归的时候,角落里一个小小的摊位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说是摊位,实际上是摆在上面的一个小像。   绝对不会看错,这尊黑色小像居然和俞明玉家里那尊菩萨像一模一样。   谢安存伸手要去拿,却被另一只苍老的手挡住。   “哎,年轻人,有眼光啊,但是这东西可不能徒手拿,先把手套戴上。”   声音主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戴了一顶渔夫脑,让人看不清脸,但大抵是微笑着的,将一副干净的棉麻手套递给谢安存。   谢安存看他一眼,戴上手套拿起菩萨像观察。   “为什么不能徒手拿?”   “这东西邪乎得很,会认主,谁摸到了就会跟着谁。”   老人压低了声音道:“但你也看见了,这神像和其他普通的菩萨像可不一样,到时候招来的东西是好是坏那可就说不准了。”   他这话说得怪诞诡奇,颇有几分招摇撞骗的意思,谢安存却觉得这里面起码有三分可以信,能不能招来东西不知道,但可能真的有点邪性。   他把菩萨像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却没有闻到那天晚上怪异的香火味儿,转而问:“老爷子,您是新来开摊的吧,以前好像没见过您呢。”   “家里没钱了,只能拿点破烂玩意儿出来卖卖挣口饭吃,不过我做生意最讲诚意,这些东西可不是其他摊上那些冒牌货,都是货真价实从地里带上来的,随便你挑。”   “这个也是地里带上来的?”谢安存把菩萨像举起来,“您开价多少?”   老头儿觑一眼:“那是非卖品。”   “不卖您放在这儿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看看有没有真的识货咯。刚刚也说了,这菩萨像不是什么好东西,琉璃厂一位老主顾传给我的,说是家里人因为它魇住了,实在不得已才低价转手。”   老头儿抬起渔夫帽沿,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最后定定落到谢安存身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好像要透过谢安存的身体看出点什么。   “这么跟你说吧,这东西其实沾过人气儿,就是我那位老主顾的女儿,平时就放在他女儿房间里,不过你猜怎么着,放没两个月就出事儿了,他女儿开始神神叨叨的,出了幻觉,还净说一些疯话。”   “她说了什么疯话?”谢安存一颗心因为老头儿的话高高吊起来。   “她说,菩萨像能让她看到过去的东西。” 第25章   老头儿讲故事净爱卖些关子,谢安存怎么软磨硬泡对方都不肯详细展开说说“看到过去的东西”是怎么回事儿,又或许根本不知道,语气咂摸着不像是在骗人。   两眼一翻便是“老头我从来不骗人,你爱信不信”,不肯让谢安存带走菩萨像,倒是好价卖了他几枚古钱。   临走前老头儿仍眯着眼睛不住打量他,直到谢安存转身要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问:“年轻人,你不是人类吧?”   谢安存猛地僵在原地,攥紧手中纸袋。   精怪与普通人之间的行为准则多多少少有些差异,为了能正常融入人类社会,他吃了不少苦头,生平就怕的就是这句问话。   可他一没露出角和尾巴,二没变瞳色,这老头儿怎么看得出来他是不是人?   老头儿问完这句就没有下文了,见谢安存表情阴冷地转回来也没什么反应,神色如常:   “怎么了?落下啥东西了?下次记得再来光顾我这小破摊子啊,老顾客能打八折。”   笑里还藏着股猥琐劲儿,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   谢安存松了一口气,心里却觉得不怎么舒服,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菩萨像,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老街。   晚上九点半,黑色轿车冲开漾园夜雾。   俞道殷喜静,给下人和小院里的女眷定了规矩,九点以后就不能出门喧哗,把旧社会封建主义那套学了个十成十。   这里本就死物多于活物,夜灯也安得不多,俞明玉极厌倦这副封进棺材似的模样,叫司机加快速度往小楼方向开。   小院里用来监视俞家人的孩子们尽职尽责,叽叽喳喳发消息过来,说俞青涯下午被送回院子里,一身的伤让俞老夫人险些晕倒在自己的院子里。   不过俞青涯这次终于长了教训,只说是自己回国时不慎遇到在墨西哥的仇家才中了枪,只字没提俞明玉的名字。   俞道殷大怒,怒这个不中用的小儿子每日当纨绔子弟惹来一屁股烂摊子,更怒有人居然敢对俞青涯下如此狠手。   子弹无意人心有意,摆明了是想踩在俞家头上。   俞明玉一条条翻过去,兴致缺缺。   今日小楼客厅依旧留了一盏灯,门口不见谢安存等待的身影,多了一把椅子,上面还摆了只腊肠狗玩偶。   俞明玉走过去,有些好奇地把腊肠狗拿起来捏了捏,这狗长得实在丑陋了点。   眼睛比芝麻还小,腿也短得看不见,表情似笑非笑淫猥异常,莫名给人一种被性骚扰了的感觉。   谢安存的审美怎么这样?俞明玉皱眉和狗对视三秒,夹着它往里走。   阿姨听到动静,从房间里走出来,忙着要去厨房给他做夜宵。   俞明玉制止她:“今天不用做了,您早点去睡吧。”   顿了顿,又问:“谢安存在楼上?他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有吃过药吗?”   “谢少爷身体不舒服啊?”阿姨很惊讶似的,“没听他说啊,我看晚上胃口挺好的呢,鱼吃了大半条,是哪儿不舒服?我等会找点药给他送上去?”   “......没事,又不是小孩子了,难受了会自己找药吃的,您快回房间吧。”   上了二楼俞明玉才发现自己一直夹着那只腊肠狗,他想了想,决定把狗放到谢安存房间门口就走。   谢安存早溜出来了,抱着枕头鬼鬼祟祟站在俞明玉的房间外,这人周围的空气就和别人那么不一样,轻易能沉浸在自己的空间里,有人来了也不知道。   白天和易延对打时警惕性那么高,现在反而又开始当纯真无害的菌类了。   俞明玉站在楼梯下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会儿,谢安存偏着头,正对右侧空气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勉强能听到“耐心”“回去”“马上”几个词。   先前碧水榭的监控里也是这样,在没人的地方自言自语,是真的只是精神不好,还是说......谢安存能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俞明玉悄悄走到青年身后,附在他耳边低声问:“站在这里干什么?”   温热鼻息撩在谢安存脖颈边,底下的人吓了一跳,很诚实地给出反应,离开前俞明玉不动声色地嗅了嗅那块绯红皮肤,新叶味儿已经被沐浴露冲得很淡了,但仍旧有勾人去舔咬的本事。   “俞先生,你回来了?”   “嗯,刚刚回来。”   俞明玉要去开房间的门,谢安存还挡在他前面,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被挤了也不躲开,只穿了单薄睡衣的身体贴过来。   这人的体温好像一向偏高,黏糊糊的热地要命,俞明玉只觉得自己口欲冲动更甚,这不太正常,还是快点和谢安存拉开距离比较好。   于是拿腊肠狗的屁股把他顶出去点儿,又问一遍:“站在这里干什么?”   谢安存看看腊肠狗又看看俞明玉,心想自己能不能进去都不知道,这丑东西怎么比他先一步登堂入室了?   他继续挡着不让俞明玉好好进门,转着圈儿说:“叔叔,我今天跟着易助理练了好久,那套格斗术对我来说太难了,以后还要练吗?”   “练了以后遇到危险才能保护自己,以后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你,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如果真有什么意外你也能多一条应对的方式。”   俞明玉道:“你挡着我了,到一边去。”   “我知道叔叔也是为我好,但是没有目标我也没什么动力,要是叔叔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就好了,有了奖励才能激发人的斗志,有了斗志才能有更高效的过程......”   今天的谢安存胆子变大了,也格外黏人起来,去学防身术还要提要求,俞明玉来了点兴致,颇为耐心地问他:“什么要求?”   “就是那个......我今天从公司回来就感觉身体不太舒服,总是觉得头晕心慌的,可能是晕血的时候吓着了,刚刚一个人在房间里一直睡不好……”   “所以今天晚上能不能睡在叔叔房间里呢?我在地上打地铺就行......”   谢安存觉得自己这语气已经够扭捏可怜了,可俞明玉居然岿然不动,温声问他:“不舒服怎么不吃药,阿姨说你今天晚上胃口还可以。”   “因为今天力气消耗得太多了...不多吃点怎么行啊?”   谢安存干笑,他身体都快倾斜着要跟俞明玉一块儿踏进房间里了,没想到男人再一次拿腊肠狗拦着他,微笑着拒绝:“不行。”   说着就要走进去关门。   谢安存清纯白花的笑僵在脸上,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在房门快要彻底阖上之际伸手去拦,企图扒住门沿——俞明玉眼眸骤然猛缩,在门沿堪堪要擦过谢安存手背的时候刹住动作,反方向将门砸了回去。   砰!   二楼在一声巨响后复又安静下来。   谢安存吓了一跳,捂住手怔怔盯着俞明玉,还好,骨头还在,可是比起他,面前的人看上去才像是那个手差点要被夹断的人。   “谢安存,你知不知道刚刚那样有多危险?”俞明玉头一次失了引以自傲的风度,冲谢安存怒吼。   他双眼赤红,脸色却极苍白,谢安存缓缓挪动眼珠,从那张微微颤抖的嘴唇到因为用力而极度泛白的骨节,好像一只被吓到炸毛了的猫。   为什么俞明玉要这么害怕?   比起疑虑,先到一步的反而是心脏被针扎了似的的细密刺痛。   谢安存抿起嘴,上前握住俞明玉的手,指尖的温度冰得吓人,谢安存缓缓收紧拳头,想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捂暖。   “对不起,叔叔,我错了,下次再也不这样了。”他诚恳道歉。   俞明玉自知自己反应太大了,从胸腔里沉沉吐出一口浊气,挣开了谢安存的手。偏头静了半晌,再抬起头时又是一副如常的温柔笑意。   “刚刚是叔叔太大惊小怪了,你回去吧,以后小心一点,关门的时候不要突然伸手过来,要是把骨头夹断了怎么办?”   比格自俞明玉还没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了,一个看不见它,另外一个看得见但视而不见,都拿它当空气。   方才砸门的动静太大,它也吓了一跳,听到这话终于松了口气,以为谢安存要结束这场闹剧打道回府时,对方却忽然面无表情地瞪过来。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对它做了一个“回去”的表情,转而继续对着俞明玉换上凄凉柔软的病号面孔。   那变脸的速度和轻巧程度让比格惊恐。   被这个男的像鬼一样缠上后,未来还能有阳光灿烂的一天吗?   “叔叔,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现在头又晕晕的。”   谢安存一边卖惨,一边摇摇欲坠似的靠在墙上:“其实我感觉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直在盯着我,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是,是我的错觉吗?”   俞明玉听到这话转过头来,一字一句问:“有什么东西在?”   这番话不是骗人,谢安存确实觉得小楼里除了他、俞明玉、阿姨,还有其他东西在,至于这个“东西”属于什么范畴,尚且不知。   他的第六感向来很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虽然不强烈,但无处不在。   今天饭后他又到后院的跷跷板上坐了几分钟消食,玩了没两分钟便感觉屁股下一轻,自己的凳子往上翘了一点,对面的凳子上空无一人,却诡异地往下压了几寸。   不过几秒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谢安存背上结结实实冒了两层鸡皮疙瘩。   难不成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可他自己就不是人啊,还能有魅魔看不到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在..在跟着我?”谢安存自己越说也越心里发怵,“叔叔,你让我进去吧,我不上床,而且我们不是结......”   最后一个字恰到好处地留在齿关后,俞明玉的目光几经变化,带着一些谢安存看不懂的晦暗情绪投过来,谢安存变本加厉地捂住脑袋:“叔叔,你有没有觉得天花板在转?”   半晌,俞明玉终于松了口,把腊肠狗塞回谢安存怀里。   “去房间里把自己的被子抱过来。” 第26章   俞明玉没让谢安存睡地板,让他直接把被子搬到床上。   出了刚刚的事儿后,男人异常沉默,什么都没说,去浴室里洗了个澡后关灯上床。   最后一点光线也被窗帘悄无声息吞噬,谢安存只能屏息着,竖起耳朵听身边悉悉索索的动静。   枕头和被子都是自己的,但鼻尖还是能闻到俞明玉身上惯有的香味儿,谢安存往下挪了一点,把脸埋进柔软的床褥里,小狗似的嗅嗅。   这副样子很像一个变态,谢安存承认了,他逼迫自己清空大脑,不去想些污秽的事情,可感官总是要往俞明玉身上飘,发丝摩擦在枕头上的声音也能在耳廓里无限放大。   “安存。”   一道微凉的呼吸攀上谢安存的后颈,他转过头,差点和俞明玉碰上鼻子。   他们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得这么近了,对视如情人间温存,下一步就该拥抱在一起鼻尖交错。   谢安存紧张地应了一声,尾音都劈了叉,身体越紧绷,脑子便越发散——他忍不住想,如果现在遮住俞明玉的眼睛吻上去,对方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厌恶地一把推开他还是予索予求?   那么温柔漂亮的眼睛被强迫时也还能保持微笑的形状吗?   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像同床异梦的夫妻,心思各异。   俞明玉不动声色地观察谢安存,被褥摩挲间靠得更近,在他颈边贪婪地寻找那股特殊的新叶味儿。   他没有闻错,空气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了,说不上温和,相反极具目的性,像无形的触手般要将湿滑黏液淋湿他的全身。   一次是偶然,第二次、第三次恐怕就不是巧合这么简单了吧?   “安存,你身上有没有喷什么香水?”   谢安存闻言身形僵硬一瞬:“香水?什么香水?”   “你身上很香。”   再强的意志也抵不过加成物有意催眠,俞明玉的大脑逐渐昏沉起来,身体却仍在找寻香气的来源,现在倒是变成他越逼越近,谢安存战栗着往后挪,耳垂肉红得滴血。   俞明玉想问他的体温为什么这么高,脖子上又到底喷了什么东西这么香,能让大脑深处所有的疼痛都不翼而飞,仿佛只要待在谢安存身边,就能让他重回母亲的羊水般舒适。   “我自己调了个香水,平时一直都在用,可能是那个的味道吧。”   谢安存的声音很轻,他浑身热得不轻,忍不住地伸出手臂把被子拉下去一点,手却忽然被身后的人捉住了。   俞明玉看上去就是一副不清醒的样子,一点点拉开谢安存的手指,鼻梁和嘴唇贴到掌心里汲取更多的香气。   “!”   谢安存脑海里轰的一声炸开了烟花,他不动,任由俞明玉的脸在他手里轻轻蹭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敢往后撤,俞明玉没有动,安静地躺在枕头上,闭着眼呼吸均匀。谢安存摸了摸他的脸,发现男人已经睡着了。   “......明玉。”   谢安存叹息一声,慢慢拨开俞明玉的额发,露出底下俊美的五官。   “明玉。”   有贼心没贼胆,等人睡着了以后谢安存才敢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他等这一天很久了,能正大光明地躺在俞明玉身边,静候一个对方卸下防备的时机,任由自己散发私欲。   他捧起俞明玉的脸,将面颊紧贴过去,眼底影影幢幢。   “明玉,明玉,明玉。”   嘴唇被含进另一张唇里舔弄,怎么吸吮都不够,谢安存不满足只在浅表的亲吻,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急切地撑在俞明玉身上。   睡梦中的齿关很容易就被他撬了开,软舌滑进去狡猾如游蛇,津液交缠,做最亲密的事。   手法越下流谢安存便越兴奋,契纹和主人心有灵犀,隐隐发亮发烫。谢安存生怕再做下去就会忍不住做些出格的事,只能依依不舍地把舌头退了出来,响亮地在俞明玉唇上亲了一口。   他不理身下正悄然发生的变化,捻起嘴边的银丝怔怔地看,随即露出一个痴迷的笑。   身体一直被某种软绵绵的东西禁锢着,似蛇非蛇,吐着信子爬上来,压得俞明玉喘不过气,这异样的体感让他做了一个已许久不曾做过的噩梦。   偌大的漾园除了他自己和已经去世多年的养母陈婧宁,恐怕没有人知道俞明玉只是个被亲生父母弃养的孤儿。   因为和年轻时的俞道殷有几分肖像,被陈婧宁相中,用一张假的DNA检测报告领进了漾园的大门。   园里的其他孩子告诉他,他不叫俞明玉,叫“私生子”,是这个院子里最不受待见的下下人,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下作胚子。   俞明玉不知所云,还以为这是夸奖,咬着手指讨好地冲他们笑笑,被一把推倒在地上。   挨打的时候很疼,即使哭得涕泪横流、下意识地求饶也无济于事,俞明玉缩在地上不停发抖,再蠢也知道了其他小孩骑在他身上打他是因为不欢迎、不喜欢他待在这里。   陈婧宁站在小楼前远远地看着他,没有出声也没有上前制止,只是一直用那双忧愁的美目望过来。   但因为他总是被同龄人欺负,闹得大了有时俞道殷也会来小楼几次,杨婧宁在那几天总是特别高兴,最后买了一本五颜六色的儿童绘本送给俞明玉。   “谢谢妈妈......”俞明玉面色呆滞,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绘本,“小狗......”   他启蒙得太晚,学校也因为身体原因总是请假,这个年龄了拼音还认不全。   杨婧宁手指轻轻摸过他脸上的伤痕,用一种俞明玉完全看不懂的眼神注视着他,一个字一个字教道:“小狗斑比。”   “故事的主角是一只叫斑比的小狗,因为被前主人抛弃,踏上了独自流浪的旅途,一路上斑比见识了形形色色的风景和动物伙伴,最终重新找到了愿意接纳自己的新家。”   杨婧宁平时不常和俞明玉说话,这次竟然完完整整地将整本绘本读给他听。   斑比是一只毛发蓬松的斑点狗,书页翻动间从俞明玉的左眼跳到右眼,冲纸外的小孩微笑摇尾巴。   杨婧宁走后,绘本被俞明玉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目光不厌其烦地追逐斑比,直到小狗迎来幸福的大结局。   “斑比被新主人戴上了红色的项圈,高兴地围着主人转,他有了自己的新家,有了爱他的家人。主人摸了摸斑比的脑袋,对它说:‘无论什么样的孩子都是被爱着出生的,即使选择的人生是个错误,也应该继续坚持下去,因为在发现这个世界的爱和善意以后,错误的人生也能变得有意义起来。’”   “斑比,欢迎来到新家。”   俞明玉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喃喃重复:“斑比,欢迎来到新家。”   俞青林和俞青瑶兄妹俩来到小楼的后院时,发现俞明玉又在看这本已经被翻得翘边的破书。   过了最懵懵懂懂的时期,俞明玉每次被欺负时的反应反倒没那么好玩儿了,被打得掉眼泪也不还手,像个闷葫芦似的不吭声,只拿不带感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看得人心里发怵。   可越是这样,俞青林越讨厌他。   漾园里像俞明玉这样的私生女私生子很多,但俞明玉无疑是里面最能吸引人目光的那个,有时比他和俞青瑶两个正妻生下来的孩子还能博取关注。   脸长得像洋娃娃似的,还和他妈一样喜欢在人面前弹钢琴拿乔。   大人们谈他的闲话,诋毁、怜悯他,但总是会不自觉地把视线全部放到这个孩子身上。   可俞明玉明明是个连被打了也不会还手的蠢货。   “那破书来来回回就那么几页?有什么好看的?杨婧宁有这么穷么,新书都买不起?”俞青瑶咕哝道。   俞青林朝其他跟来看热闹的孩子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人嬉笑着跑过去,抢过俞明玉的书,拎着他的领子把人从秋千上拽下来。   措不及防地摔在地上,俞明玉没什么反应,麻木地站起身抢回书,但很快就被重新压住了。   俞青林随便翻了翻幼稚的绘本,上面有几页图画好像被人摸过好几次,纸头都比其他地方薄,脏兮兮的样子看上去和俞明玉一样恶心。   “俞明玉,你怎么不去学校上课?天天看这种烂书有什么用啊,人也要烂在这里了。”   俞青林从书里随意撕下一页,轻飘飘地拍在俞明玉脸上,男孩的眼睛猛地瞪圆了,他抖着身体不住回头看。   今天天气不错,杨婧宁将自己养的花都移到了阳台外,可惜养得并不好,骨朵开不出花来,就算开了没两天也会成一具枯草。   花盆背后窗门紧闭,只能隐约从里面听到一些钢琴声。   “妈......”   俞明玉才刚叫出声就被其他人死死捂住了嘴,有人嘲笑他:“多大了还只会找妈妈,我们来了这么多次,你看哪次你妈妈会管你?你要是脸上没受点伤她才不高兴吧。”   俞青瑶接过哥哥手里的书,随便翻了翻,她一直瞅着俞明玉的反应,娇矜地梳了梳辫子,却发现对方根本没在看自己。   她翻到最后一页,怔了几秒,忽然大惊小怪:“唉你们看他在书上画了什么,是他自己画的吗?”   有好奇的孩子凑过去看,噗嗤一声笑了。   “这个火柴人是他自己吧,旁边怎么还跟了条狗,画得也太难看了,俞明玉原来这么喜欢狗啊?”   “旁边还有字,写的什么啊?他不是三年级了吗,怎么自己的名字还要用拼音?”   “他妈脑子不好,他自己也是个蠢蛋呗。”   俞青林也看过去,扫了一眼那行字,确实蠢得令人发笑,他张了张嘴,正要大声把这几个字念给其他人听,一道沉甸甸的目光紧紧黏过来。   俞明玉还在没有声音地往下掉眼泪,但他一直不说话,也不动,静静地看着俞青林,和看地上的花花草草没什么差别。   “......”   俞青林最讨厌别人的忽视,他冷下脸,拽着俞明玉的领子把人拎起来,俞明玉转动湿润的眼珠,不偏不倚与他对视。   “我差点忘了,你好像特别喜欢养宠物,之前不是还从后面的树林里带了只兔子回来。”   微一思索又装作恍然大悟道:“哦,我忘记了,那兔子已经死了,现在都被扔到哪里都不知道了对吧,听说你还想把它埋在院子里,就这么舍不得啊?”   “舍不得也没用嘛,我跟我妈妈说俞明玉养了只野兔子,身上都是细菌,还想藏在家里,所以她才叫园丁过去把兔子打死了。”   “那么脏的兔子到处乱跑,把奇奇怪怪的病传到园子里来怎么办?俞明玉,你怎么能干这么自私的事啊?”   方才摔在地上时额头磕到了地上的石头,俞明玉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额头上阵阵刺痛。   温热液体缓缓淌下来,和俞青林的一张一合的嘴同一种颜色。   都带着恶心的腥气。   “哥,他头上破了道口子哎。”   “一道口子而已,这小子还在装哑巴呢,看来一点都不痛。”   俞青林把俞明玉扔在地上,向同伴伸手:“今天来是要干别的事的,东西呢,拿给我。” 第27章   被俞青林指名道姓的男孩面上犹豫一瞬,从包里掏出他想要的东西。   一个十厘米大小的玻璃罐,用来装两条成人手指粗细的小黑蛇。   这是男孩院子里的下人抓到的,不知从后树林里哪个犄角旮瘩里游进来,到处乱窜,将贵人吓得大呼小叫。   小蛇极好动,被困在罐子里仍不停地游移吐信,想要顶开盖子。   这东西可不是平时抓来完的独角仙能比的,抓蛇的园丁都心里犯怵,更何况几个小孩儿……罐子甫一拿出来,几个人便默不作声了,心有灵犀地后退一步。   男孩好面子,想拿到其他同伴面前吹个牛,被俞青林知道了,说要拿来吓吓人。   现在再傻的人也知道要被吓的是哪个倒霉蛋了。   俞明玉怔怔地看着俞青林接过玻璃罐,无声哽咽,眼泪混着冷汗扑簌簌滑下,但现在根本无人顾及他,都在等着俞青林下一步动作。   俞青林自己也害怕,从地上捡了根树枝,颤颤巍巍地要挑开盖子。   “……”   周遭倏然安静下来,几个孩子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惧怕的情绪。   这不是一块石子、一个拳头,是活生生的两条蛇,獠牙能刺进皮肤扎进人的血管里去,如果带毒那可是要人命的!   手底下的人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差点把压着的两个小孩掀翻。   俞明玉拼命摇着头往后退,可箭在弦上,哪能反悔?   俞青林怒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点按住他?”   说话间树枝已经挑开了盖子,玻璃瓶摔在地上,咚一声,两条小蛇迅速游出来,像是也被吓到了,扬起上半身作警惕状。   俞明玉一抬腿便找准目标冲他腿上游去。   俞青瑶尖叫一声,躲到俞青林身后:“哥,我想回家了,我们走吧,求你了!”   僵持之中不知道是谁的喉头里滚出一声哽咽,俞明玉不断地眨眼,眨眼,泪珠断了线似的往外滚。   想尖叫,想反抗,求俞青林放过自己,抑或挥起拳头叫他们都滚开,怎样都好。   比蛇牙咬到皮肤的剧痛来得更快的是心脏深处的绞痛,挫骨扬灰似的疼,最后都变成陈婧宁每次按在他肩膀上时,沉甸甸的份量。   俞明玉是孤儿院里第37个被领养走的孩子。   走出院大门时,陈婧宁握住他小小的手,女人的手指那么纤细,还带着馨香,说她是他的妈妈,可以给他新的家。   可是他问陈婧宁被打的时候能不能还手,妈妈每次都按住他肩膀说:“不可以。”   “不可以,你不可以还手。”   “哥,我看还是算了吧......”   俞青瑶被俞明玉这副拼命挣扎的样子吓了一跳,那黑蛇已经缠到了他小腿上,猩红蛇信将将要舔下去,她猛地去摇俞青林的胳膊,大叫:   “哥,算了吧!你看他那个样子不对劲啊!”   都还没被蛇咬到,俞明玉的脸庞已经呈现出一种青紫的状态。   他嗬嗬喘着气,手指僵直如尺,是过度呼吸碱中毒的模样,可其他小孩子哪知道他到底怎么了,蛇已经被放了出来,谁都不敢去抓。   俞青林也被吓得不轻,但还是逞强道:“那怎么办......放都放了,你们谁敢去抓...?”   妈妈、妈妈、斑比.....俞明玉神志不清,在心里乱叫一通,谁能来救他?   他喘不上气,宛若濒死,麻木感从胸口一路传到四肢。冰冷的蛇瞳牢牢攥住他,要他这得不到甜头的一生永远定格在烂泥里发臭。   下一秒,两条黑蛇挣开血盆大口,钉住身下的皮肉——   “!”   俞明玉猛地睁开眼,从梦境脱离开。   眩晕阵阵上涌,过了几分钟后惊魂未定的感觉才慢慢消退下去。   这种大脑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让他极恶心,恨意灌进胃酸里,翻江倒海。   他长长地深呼出一口气,逼迫自己平静下来,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正被禁锢在某个人的怀里。   眼前是棉质睡衣和微微起伏的胸膛,谢安存明明睡在床的另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了过来,把他的头环在怀里,是保护的姿态。   现实里没有无尽的殴打和蛇咬在腿上时的剧痛,只有身边人的馨香。日上三竿,厚重的窗帘都挡不住阳光,浮尘漫漫,房间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安静、温暖。   那两条蛇牙齿上只带了一点毒素,好在俞明玉只被咬了两口,被下人发现及时送进医院,但还是让他躺了两个星期吃尽了苦头。   这件事闹得不大不小,惊动了俞道殷,俞青林和俞青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也仅此而已,没两天就被放出来了,毫发无损。   俞青林对他的恨反而变本加厉。   想到这里,俞明玉脸色阴沉下来,他推了推紧紧抱着自己的青年,唤道:“谢安存。”   “谢安存!”   谢安存嘟囔两声,睡得跟头猪一样,被往外推还无知无觉,反而抱得更紧了。   他像把俞明玉当成了自己的小孩,小孩跟自己闹呢,安抚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呓语:“宝贝乖......宝贝乖.....不怕。”   “......”   俞明玉身体一僵,脸陷进温热的肚子里,动弹不得。   入睡前闻到的那股新叶味还在,一整个晚上都弥漫在房间里,已经浸透了整张床褥,无孔不入地沁进他的感官。   见推不动,俞明玉也安静下来,犹觉得身边的香气还不够多,不足以平复狂躁的心脏。   他微抬眼,一边想这都怪谢安存,一边用牙轻咬开青年睡衣上的纽扣,细细凝视对方的睡脸。   睡衣错开一道缝,俞明玉的鼻尖顶进去,很快就在青年的皮肉上得到了想要的气味和体温。一双手攀上谢安存的腰,把人搂紧了往自己的方向带,俞明玉偏过脸,嘴唇轻轻蹭过细腻的肌理,贪婪地吐息。   噩梦顷刻间烟消云散。   谢安存嘴里还在乱叫一通,又是宝宝,又是宝贝,腻人的称呼信手拈来,明明自己才是年龄更小的那个。   俞明玉沉默地听着,趁谢安存还在熟睡之际,继续往他怀里贴,半晌才重新闭上眼。   谢安存昨天晚上因为太亢奋,半夜两三点才睡着。   他先前为了画稿子经常日夜颠倒,但从不熬夜,晚上没睡到的觉白天就一定会补回来。   半途睁开眼,脑子还没到最清醒的时候,只想赶紧去上个厕所回来继续睡回笼觉,也没想起自己此时躺的是哪张床。   谢安存走去卫生间推门而入,被里面杵着的人吓了个正着。   里面的是俞明玉,而且还在洗澡。   淋浴头的热水洒在男人侧脸上,俞明玉背对着谢安存仰起头,将额发尽数撩至脑后。   动作间牵动背部肌肉,露出上面的纹路来。   那个一直困扰谢安存的问题终于解决了——魅魔与人结引后的契纹往往与结引人息息相关,为什么他的契纹上会有两条蛇,原来是因为俞明玉背上也有一个蛇形纹身。   两条尾部缠绕在一起的黑蛇。   蛇头一只朝左一只朝右,双头蛇冷冷地望过来,叫谢安存被一桶冰水浇了脑袋似的,瞬间清醒了。   听到背部撞到门的动静,俞明玉转身,和谢安存打上照面。   “......干什么?”   谢安存的目光止不住从男人的腹肌上往下移,一直到底下沉睡着的庞然大物。   “……”   庞然大物。   然大物。   大物。   你能想象一只健美茄子剥开自己衣服用一种即优雅的姿态对自己说“Oh,baby,I'm so big!”的样子吗?   谢安存想象到了,他还想象到熟了的番茄屁股后面塞打气筒,一边喷气一边冲上外太空的画面。   俞明玉的脸温温柔柔的,原来那里那么大?下一条骚扰短信要写点什么好?隐私部位要进一步涉及这里吗?   “安存,你要进来干什么?”   俞明玉关掉热水,拉开淋浴间的门就要走出来。   谢安存猛地摇头,收回黏在他身体上的目光,含糊说了句对不起打开门便扭着麻花腿退了出去。   砰——浴室门重重关上,彻底阻断了里面的热气,谢安存坐在地板上,半晌摸了摸脸。   过了两分钟,他才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忽然走到钢琴边。   撩开琴架上那盆假花的叶子,若无其事地往里面瞥了一眼。   这盆花朝向的角度很好,放点东西的话能将整个房间,包括房间里的人尽收于眼底。   今天俞明玉难得早上九点了还没去公司,以往他走得快,有时甚至不吃早餐,只叫阿姨准备两片全麦吐司和一杯咖啡便草草了事。   阿姨天天操心家里男主人的身体,今天赶早去菜市场逛了一圈,早上特地做了两碗阳春面和三屉虾饺。   自己的那碗面底下藏了煮软的娃娃菜和午餐肉,都是谢安存爱吃的。   他对阿姨投去一个“阿姨你对我真好”的眼神儿,乐呵呵地要捞起来吃。   旁边一阵香风飘来,俞明玉穿戴整齐,相当自然地落座于谢安存身边,给自己倒了杯麦茶。   “......”   谢安存身体一僵,脑子里的娃娃菜立刻被香喷喷的狐狸挤走了,乱七八糟飘过许多不合时宜的画面。   包括昨晚俞明玉黏人的表现、半夜被噩梦魇住时的颤抖,和今早浴室里的裸体,都让他的筷子哆哆嗦嗦的,阳春面险些捞不起来。   “俞先生今天气色看起来好啊,昨天晚上是不是睡了很长时间?”   阿姨把俞明玉的面端来,开玩笑道:   “我就说嘛,咖啡这种东西不能多喝,喝多了对身体和睡眠都不好,早上要吃点面食才有力气上班,光吃两片面包怎么行?”   “我上午在公司有吃别的东西。”   “九点以后再吃的东西怎么能叫早餐?一日三餐当然要吃饱才行啊,对吧,谢少爷?”   突然被点名,谢安存唔唔嗯嗯一阵含糊。   他咬着筷子用余光看过去,俞明玉装面的碗果然和其他的不一样,是那只小猫系列的陶瓷碗。   俞明玉居然真的在用宝宝餐具?   阿姨回厨房收拾去了,餐桌上只剩下了俞明玉和谢安存,还有躲在水果篮子背后偷偷啃午餐肉的比格。   “你早上突然进卫生间来是要干什么?”俞明玉淡声问。   谢安存将头埋进碗里。   “叔叔,我不是故意要进去的,不知道你在洗澡,我什么都没看到。”   比格精准地捕捉到“进卫生间”、“洗澡”几个字眼,以为谢安存已经丧心病狂到要找借口偷看俞明玉洗澡的地步了,嫌恶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谢安存:“......”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早上有洗澡的习惯,是我没关好门。”   俞明玉微笑:“后面几天我有点事情,暂时不会回家了,晚上不用等我,你和阿姨都早点睡吧。”   面条断在嘴里,顿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谢安存盯着面汤里的浮油,重复道:“都不回来了?” 第28章   为什么突然不回家了?   谢安存无知觉地磨着筷子,牙龈上传来的刺痛让他愈发焦虑起来。   是哪里漏了马脚被俞明玉发现了吗?这几天他确实有些着急了,但昨天晚上俞明玉的反应明明还好好的,为什么今天就说不回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正神游天际之时,筷子忽然被人从嘴里强硬地抽出来,俞明玉皱起眉:“安存,一直咬着筷子干什么?你要把自己的牙齿给咬碎吗?”   “叔叔这两天要去哪里?”谢安存反问。   “公司最近要处理的事比较多而已,不去哪里。”   “那我还要跟着易助理学格斗术吗?还是去公司吗,去了那里能......”   去了那里能见到你吗?这句话谢安存没说出口,因为俞明玉此时又用一种极难捉摸的深邃目光望过来。   说到底,他们之间就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协议夫妻罢了,他应该乖乖地说好,或者保持不闻不问的冷淡态度,但越和俞明玉靠近,他藏在心底的渴望和贪念就越发蠢蠢欲动。   什么白花人设,谢安存现在迫切地需要掌握俞明玉的行踪,知道对方在干什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让他突然几天见不到人,那不是折磨吗?必须要一直看着俞明玉才行,一直。   “格斗术要练,易助理会联系你的,但不会天天都要求你练,不是嫌累吗?”   “不是...不累.....我可以天天练,所以叔叔要睡在公司吗?”   “嗯,顶层有专门的休息室。”   俞明玉套上手套剥一颗茶叶蛋。   他只喜欢吃蛋黄不喜欢吃蛋白,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即使被阿姨嗔怪无数次浪费也改不了。   冷掉的蛋白上有股腥味儿,俞明玉对这种味道极其敏感,不乐意尝腥,只能把蛋黄剥进碗里,再把蛋白扔掉。   蛋白才刚分出来,身旁的人好像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把自己的碗推过来。   “把蛋白给我吧,叔叔。”   俞明玉剥蛋的动作一怔,也没说什么,把蛋白放进谢安存碗里。   谢安存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三口两口就把蛋白吃完了,他脑子里装着事,也没发现俞明玉一直盯着他鼓起来的嘴唇。   早上的时候谢安存也是这样,俞明玉淡淡想。   好像真拿他当什么捧在心肝上的宝贝,什么都可以包容,抚摸他肩背的力道那么温柔,想要他做个好梦。   现在亦是如此,这人不知道把别人吃剩下的东西拿过来自己吃很暧昧吗?谢安存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心大?   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俞明玉忽然轻轻推开自己的碗,说:“我吃饱了。”   谢安存闻言看过去,发现他碗里明明还剩下大半碗面,这才只吃了几口?   “叔叔你就吃这么一点吗?”   “嗯,我早上不喜欢吃太多主食。”俞明玉面不改色地撒谎。   谢安存脸上露出一种纠结犹豫的矛盾表情,但手伸得很快,跟拿蛋白时一样自然:“那给我吧,我把剩下的吃掉。”   “直接用我的碗吃吧。”   俞明玉拿走谢安存的碗,把小猫碗推过来,筷子也换成自己的,“吃。”   谢安存一愣,看看宝宝餐具又看看俞明玉,对方显然没觉得哪里不妥,坐得端正笔直,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关切问:“怎么了?”   “没有......”   谢安存摇头,捞了捞碗里剩下的面,夹一筷子,硬着头皮往嘴里送。   头顶一直有道耐人寻味的视线,那种赤裸裸打量的眼神让谢安存喉头颤了颤,鼻尖都沁出点汗来。   碗里阳春面的滋味儿不知道怎么的渐渐变了,明明汤汤水水的极清淡,谢安存却觉得自己越吃越口干舌燥。   俞明玉要在这里看着他把面都吃完吗?   碗沿的黑色小猫好像动了起来,笑得奸诈,和俞明玉一道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俞明玉心里确实和小猫一样欣快。   忽然伸手,撩开谢安存耳边的碎发,凑过去轻声耳语道:“筷子上都是我的口水。”   “哐”一声,谢安存险些打翻碗,他错愕看过去,俞明玉已经从餐桌上站起来,披上西装外套准备出门。   临走前还按了按谢安存的肩膀。   “安存,要帮叔叔吃完啊,否则就浪费了。”   吃完什么?谢安存勉强回过神,再一抬头,俞明玉已经走了。   接下来的三天,果真和俞明玉说的一样,他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小楼失去了男主人的光顾,显得愈发冷清起来。   但谢安存也没有闲着,他在俞明玉的的房间里顺利放了自己想要放的东西,还把腊肠狗塞进床,鸠占鹊巢。   被子里的香水味道已经淡得快闻不见,即使谢安存把脸埋进去用力地吸也不能满足他狂躁的欲望,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待在这里,其变态行径开始引起比格的高度重视。   它屡屡怀疑谢安存的发情期是不是要提前来了,可对方肚子上契纹没了结引人体液的滋润,死气沉沉,一点动静也无。   没了那阵奇怪的灼热感,谢安存反倒不习惯起来。   就是因为他不能长时间离开俞明玉,所以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完全必要的,谢安存给自己找借口。   “你又干这种事?!就不能改掉你那跟踪狂的习惯吗?这里人这么多,还都是俞明玉公司的员工,万一被谁发现了怎么办?”   谢安存租来的小破金杯停在伯劳大厦正门口花坛后,驾驶座上的人趴在方向盘上画设计图,还能找准时机跟踪俞明玉,简直一举两得。   不是疑心病,也不是想时时刻刻监视俞明玉,谢安存只是想知道离开公司后,对方会干些什么罢了。   比格确实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个喜欢窥探俞明玉隐私的跟踪狂,可再仔细想想,他只是想离自己的丈夫近一点儿才跟踪对方,有什么问题吗?   “你可以不来的,家里有游戏机。”   谢安存说:“说了多少遍不是跟踪狂,我只是在和结婚对象培养感情而已。”   什么感情培养需要三天换五辆车无间断沉浸式视奸和跟踪?   比格冷笑,谢安存根本没从那次失败的跟车中吸取教训,只要俞明玉的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来他就会义无反顾地跟上去,偷拍俞明玉的照片和车牌号。   鬼知道这些照片最后都被拿去派什么用处了。   现如今他俩已经把俞明玉的行程理得清清楚楚。   无论工作上再怎么忙,俞明玉都有在晚餐后休息一段时间的习惯。   有的时候会在附近的咖啡厅里看平板处理公务,有时则一个人驱车去三公里外的市图书馆看书。   和有钱人挥金如土的奢华生活不太一样,俞明玉的休闲活动很朴素,还喜欢独自一人。   谢安存很喜欢他安静看书时的神情。   怪不得上学时班上总有几个男生会对穿白裙子、文静内向的文科女生情有独钟,侧脸恬淡漂亮,独自沉浸在文字里的模样又有些让人抓心挠肺的冷淡。   真好看。   可惜在图书馆里的跟踪往往进行到一半就会失败,因为俞明玉喜欢看一些又冷又深奥的反殖民名著,还是英文原装版。   谢安存也会拿一本和他手里一样的书,打扮成学生模样,坐在附近装知识分子。   俞明玉看书时很专注,很少看手机或者旁的人,谢安存怀疑即使自己戴上眼镜坐在他身边也不会被发现。   但手里的书实在太晦涩,一本《撒旦的探戈》谢安存只用了二十五分钟的出彩成绩就倒下睡着了,根本无需俞明玉自己发现,等他醒过来身边早就没了男人的身影。   “你确实也跟踪不起来,看本书三章都没看完就自己自顾自睡着了,看来你对俞明玉的爱也就这么点嘛,五千字都撑不过去!”比格嘲笑他。   再次被戳中痛处,谢安存垮下脸。   “你一个看小人书的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能撑得过两千字吗?”   “但是当年高二联考语文的阅读理解我做出来的分数都比你高,为什么不能正面自己的短板呢,小谢同志?”   比格得意地“哦呵呵”两声,从安全带里挣脱出来,绕着谢安存转。   “我可是比你高了三分,题目问你细节描写的作用,你答直抒胸臆,也是没救了。”   “不然你现在从头开始读起,先把高考语文分数提到130以上,再回来和俞明玉进行文学上的探讨,说不定都不用跟踪,你们就可以发生灵魂上的共鸣。”   “......”   谢安存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把抓住比格的身体,顶着蝙蝠的鼻子道:“你把答案都看完了再做,怎么好意思说比我高三分?”   “要死啦你!谢安存你敢不敢不动手威胁我?!别等了,你不觉得奇怪吗?往常俞明玉五点半就从公司里出来了,这都六点了都没看到他车!”   谢安存瞪它一眼,给了一个“再叫就把你捆起来卖给蝙蝠贩子”的眼神,把比格丢回副驾驶。   手表上时针已经堪堪擦过数字6。   比格说得没错,今天确实奇怪,按照他这几日观察下来,俞明玉吃完饭有90%的概率会去图书馆,但他们在这杵了好久都没见着对方的车。   是还在加班吗?还是出了什么事?   谢安存烦躁地扶了扶脸上要掉下去的眼镜。   他没有近视,但是为了能顺利接近俞明玉才特地改头换面。   刘海放下来挡住半只眼睛,再加上厚重的黑框眼镜和土里土气的衬衫,戴上口罩后根本没人能认出这个书呆子是谁,可见不到想要看到人,这么大费周章有什么用?   俞明玉到底在哪儿?   “我进去看看。”   他拔出车钥匙就要开门出去,比格瞪大了眼。   “喂喂喂,你穿成这样有谁会放你进去吗?”   “你先回来,说不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董事长不就是这样的吗,鞠躬尽瘁才能体现企业文化啊,你先别着急成不?”   谢安存咬着指甲想了想,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给易延试探一下,不想另一个人的短信先跳了出来。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速来春翡路112号琼芳斋解救,同学会吃顿饭居然碰到我舅了,他说吃完饭要跟我聊聊,求带走。】   【世界第一王子殿下:对了,我看到褚萧居然也在他旁边。】 第29章   俞明玉坐在车内,撑着额头看平板上的监控录像。   比起车外来来往往的喧哗,轿车内的氛围冷得有些不正常了。陆以臻坐在驾驶座上不敢出声,竖起耳朵听后排指尖点过屏幕的声音。   琼芳斋今日上座率空前得高。   除了一所私立高中办同学会,另外聚在这儿的人大多听说今晚是省内军工委总书记梁裕安的六十大寿,俞明玉也会来贺寿,想来碰碰运气。   政界上传闻梁裕安和俞明玉关系密切,私下合作不断,正是有了军工委的批准,俞明玉的伯劳技术才能一家独大,甚至隐隐有了垄断市场的势头。   某些经济日报酷爱阴谋论,捕风捉影,扒出猛料说梁浴安以前有意纳俞明玉做金龟婿,承诺未来商界政界都能有他的一席之地,却被俞明玉拒绝了。   再加上梁老爷子年纪大了有意隐退,而俞明玉却带着伯劳如日中天,已经完全不需要再依靠军工委的关系,纷纷猜测两人的合作关系是不是早已破裂。   但今日走这么一遭,看上去又不是这么回事了,俞明玉有琼芳斋一半的股份,梁浴安把生辰宴选在这里,摆明了是要告诉外界,合作破裂的言论只是空穴来风。   梁老爷子高兴,可俞明玉不。   监控画面一直停留在伯劳大厦路边同一个车位上。   正林路上都是清一色的商业大楼,有钱人多,上班族也多,地下车库的车位不够用,在马路上划了几块地方当补充车位。   但这些车位都是要花钱买的,半年起租,价格昂贵,普通人一般不会把车停在这里。   但从四天前开始,偏南倒数第二个车位就陆陆续续有不同的车塞进来,都是些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洗过的老车型。   停的时间极规律,中午十二点倒进来,下午五点半以后,如果他要外出,必定会紧跟着过来,中途从来没有离开过。   早在第一天去市里图书馆时,俞明玉就觉得后面一直有辆车在跟着自己。   距离把握得很好,自以为聪明地把车停在离图书馆五百米外的停车场,存心不想让他发现。   俞明玉故意把每次看书的地点选在同一片区域,到了时间点就会有一个戴鸭舌帽和黑口罩的年轻人急匆匆走进来张望,找到他后便在附近坐下。   那道似有若无的视线让他厌恶,好像贪婪地想要从自己身上索取到什么东西。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今天。   俞明玉忽然想起先前在市区公寓的大门口前,自己也抓到过一个跟踪狂,跟车的手法可以说和现在这个一模一样,十有八九是同一个人。   是狗仔,不满意于他做派的友商,还是俞青涯派来的人?   俞明玉疲懒地捏了捏鼻梁,随手把平板边的几页纸扔到脚边。   百密一疏,跟踪狂再怎么小心翼翼也不知道伯劳大厦外的摄像头有多么密集,几乎每辆车的车牌号都被记录了下来。   “六个车牌号,你的意思是他跟踪四天换了六辆车吗?”   “从监控里来看是这样,这六辆车每天来的时间都一模一样,但一直没有人下车。”   陆以臻如实道:“这个车位的前主人最近在国外,车位放在网上招租,说是四天前恰好有人在网上找他租这个车位。”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换这么多车,必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只可能自身比较富裕或者背后有团队——不管哪种可能,敢这么频繁地跟踪俞明玉,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陆以臻斟酌片刻,问:“需不需要我再和车位的前主人再联系一下?如果能获得交易者的资料,或许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他的其他个人信息。”   俞明玉不语,那个跟踪人看起来也没聪明到哪儿去,想跟踪他,却连一本书都读不完,坐下没一个小时就自顾自睡着了。   真当他是隔壁傻乎乎的低年级小学生?   “你说他跟踪我是为了什么?”   “......”   陆以臻张了张嘴,这个答案的问题可以有很多,他挑了一个最保守的回答:“为了钱?”   还未回话,车窗忽然人咚咚轻敲两下。   梁裕安拄着拐杖站在车外,一见到俞明玉便笑开了:“俞总,既然已经大驾光临怎么还躲在车里不进去?凉菜都上了四五道了,就等你呢,还是要梁某亲自迎你上去啊?”   梁裕安看着年轻,骨头也硬朗,在部队里待了几十年,身上反而有股浑然天成的匪气。   俞明玉和他低声交谈几声,说要送他一副王绂翠竹图的真迹,梁裕安满意得不得了,笑声爽朗,一点儿也不像已到花甲之年。   褚萧跟着长兄长姐赴宴,远远见俞明玉走过来,高兴又急切地望过去。   俞明玉还是那样,对谁都带着淡而温和的笑意,梁裕安要介绍自己的老战友给他,男人便谦逊地微微欠身与人握手。   一个男人笑得太漂亮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一楼大厅里不少人都在暗地打量他,不露骨但也不见得有多少善意,俞明玉都坦然接受。   他两只手的无名指上都空荡荡的,没戴戒指。   褚萧松了一口气,迎上去轻声叫:“俞先生。”   俞青涯告诉他俞明玉不久前结婚了的时候,褚萧发了疯似的在家里乱砸一通。   可无论他怎么在网上搜刮,打电话给自己消息最灵通的狐朋狗友,都没人知道俞明玉的结婚对象到底是谁,还以为褚萧喝多了在说笑。   没有公开、也没有象征已经有主的标志,想来可能只是为了利益套个名分而已。   结了婚也还能再离,他背后还有俞青涯和俞道殷撑着,八字生辰又和俞明玉是天作之合,能改变整个俞家的气运……一切都还有机会。   自从上次碧水榭一宴后,褚萧很少再见到俞明玉。   漾园里有他的住处,可每次有意逛到洋楼处时,俞明玉的车都不在。   “小褚,你哥哥姐姐都进去了?不进去等着跑出来吹风做什么。”   俞明玉还没说话,梁裕安先拍了拍褚萧的肩膀,褚萧的母亲与他有一点血缘关系,他也算是从小看着这个小少爷长大,小孩儿脸上藏了什么心思一眼就看得出来。   他调侃:“这是在等人呐?”   褚萧红着脸,干脆也大方道:“嗯,我等俞先生来。”   俞明玉冷淡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都进去吧。”   “俞先生最近很忙吗?我想找你,但是一直没碰到......这个周末先生会回漾园么,我能来找你吗?”   “找我干什么?”   “俞先生不是身体一直不舒服吗,我母亲说爻山新开了一处温泉,泡两次身体里的湿气就散了,我刚好订了周日的行程,可以去看看。”   梁裕安大笑两声:“小孩子脸皮薄就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你俞叔叔真是艳福不浅,我想招他当女婿都没法,这事儿还被媒体捏着天天翻出来炒两遍。”   “明玉,你今天也三十好几了吧,是时候该操劳操劳自己的婚事了,我看小褚年纪刚刚好,也向着你,不如......”   褚萧闻言也期期艾艾地看过来。   和谢安存结婚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能省去很多麻烦,但俞明玉望着大厅里跟着琵琶声款款转动的雕灯,忽然想起那晚谢安存在小楼门口等他时的模样。   轮廓也像这盏灯一般被蒙了层朦胧的暖光,谢安存人长得瘦削苍白,瞳孔却总带着股缱绻的韵味,专注看过来时像把人揉散了泡进温水里。   于是俞明玉弯眼笑了笑,说:“我结婚了。”   “......”   梁裕安一怔,有些震惊。   “这......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连我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的小少爷?”   俞明玉摇摇头,意思是不能说。   褚萧脸色唰一下变作苍白的纸,他低下头,握紧拳头,气氛倏然尴尬下去。但今天好歹是梁老爷子的生辰宴,再纠缠就是拂了对方的面子。   这点人情世故他还是懂的,褚萧咬咬牙,再抬起头时已神色如常,刚想再嘴甜说两句时,忽然感到有道极阴冷的目光钉在了他背上。   从上到下,轻飘飘把他看了个遍,冷得要在他身上凿出洞才好。   褚萧猛地回过头,大厅除了来来回回奔波的侍者,什么奇怪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有人在盯着他。   是他出现错觉了吗?   褚萧皱了皱眉,也没了再开口的心思,跟着俞明玉和梁裕安走进被包下来办宴的荷花堂。   荷花堂是一间开放式宴会厅,一共有十桌,围着中央小巧精致的假山水榭排布,偶尔会有表演者上水榭弹些中式古典乐给客人助兴。   声音虽然吵闹了点,但老人家就喜欢这样的热闹,连着几桌推杯换盏,酒色上脸后越发高兴。   褚萧却坐立难安,因为他发现刚才转瞬即逝的目光根本不是错觉。   那道视线若隐若现,但无处不在。   他和俞明玉连着坐,有时耍了点心思,伸手夹菜时装作不小心碰到俞明玉的胳膊,那道冷冰冰的视线便立刻跟着盯过来。   褚萧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众星捧月,从来没遇见过这样充满审视与恶意的眼神。   到底是谁?   他搁下筷子,慌慌张张地环顾。   四周只有自顾自吃菜应酬的宾客,侍者也在忙自己手头的事,褚萧一个一个瞪过去,他们便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低下头,根本没那个胆子监视他。   “小褚,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空调开太冷了?”梁裕安问。   褚萧勉强笑着摇摇头:“没事儿,可能是酒喝得有点多了。”   “我让人给你换成果汁。”   趁梁裕安和侍者交谈的时候,褚萧又四周望了一圈,轻声问俞明玉:“俞先生,你有没有觉得一直有人在看着我们?”   又来了,他只是往俞明玉的方向稍微靠了点而已,窥视者便不依不饶的追过来。   明明周围都是人,褚萧却觉得自己置身于空荡荡的树林中,那视线雾似的从底弥漫开来,叫他胸闷气短,怎么用力挥手都破不开这诡异恼人的雾。   “有人在看着我们?”俞明玉垂眸,“什么人?”   “我不知道......但进荷花堂之前就有这种感觉了,真的,我没有骗人。”褚萧毛骨悚然,“是不是有狗仔混进来了?”   俞明玉皱起眉不应声,似乎在思索什么。   褚萧还想说些可怜话,被手机来电打断。   来电界面显示0318结尾的未备注号码,这是俞青涯专门用来和他联系的电话,褚萧猛地站起来,说了一句抱歉后匆匆走出荷花堂。 第30章   褚萧握着手机左右环顾,确定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后,大步迈上琼芳斋三楼包间的走廊。   因为今晚琼芳斋一楼和二楼雅间都被包场,三楼向普通食客开放的区域暂时关闭,此时侍者和经理也都在楼下忙碌,这层楼里一个人都没有。   走廊尽头拐角处是杂物室,褚萧把“闲人勿近”的警示牌挪出去,抬头,见里面倚靠着一位戴墨镜的男人。   “怎么来得这么慢?”   俞青涯关掉手机,不满:“褚萧,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知道俞明玉结婚以后心灰意冷,打算这辈子就当个上流圈笑话,灰溜溜滚回褚家当回直男?”   这话说得夹枪带棒,一点面子都没留,褚萧咬咬牙,忍气吞声地笑了笑。   “楼下人那么多,还都是政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小心一点也没什么吧?一收到你的短信我就过来了呀,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梁老爷子会找人,我离席太久会被怀疑的。”   俞青涯冷哼一声。   “本来指望你争气一把,爬不上俞明玉的床,好歹也能混个名分,没想到被人捷足登先了。你也是蠢,上次在碧水榭那么好的机会都没把握住,让你给自己下药,下到最后还能被别人发现......”   “光我自己发春有什么用?!”   说起那晚屈辱的经历,褚萧心中的怨气也被点着了似的猛地蹿上来。   “俞先生根本没有喝到被下了药的酒!”   “你明明说过保证会让他喝到那杯酒,结果他连酒杯都没怎么沾!俞青涯,你是不是在耍我?你知道被俞先生拆穿以后我是怎么过的吗?想要合作的话起码拿出点诚意......”   他质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俞青涯打断:   “你也知道俞明玉这个人清醒的时候戒心很重,即使五杯酒里有四杯被下了药,他也能找出那杯唯一没下过药的酒,手脚不利索就会被他识破,我能有什么办法,说起这个......”   他突然把手机猛地送到褚萧眼前,懒散道:“这照片上的人你知道吧?谢家的少爷,和俞明玉结婚的就是他。”   谢家的少爷,谢安存......谢安存?   褚萧死死盯着手机上的照片,脑袋里乱成一锅粥。   照片上的主角根本就不是谢安存,而是一个正在派对上和车模热吻的富家少爷,谢安存只是正巧被拍到了而已,藏在人群之中,只露出小小一张侧脸。   谢安存就和照片上给人的感觉一样,阴郁、不合群,鲜少参与纨绔子弟们的聚会,就算有也是被硬拉来的。   总是自顾自站在角落里当发霉植物,要不是顶着谢家少爷的身份,根本没人会发现他。   他们之间寥寥见过几次面,但从来没说过话。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就是这种毫不起眼的人?   “我不认识。”   褚萧绷紧牙关:“谢安存性格很奇怪,圈子里没几个人跟他说过话,不是还有传闻说他精神有点问题吗?俞明玉为什么要选这种人当结婚对象?”   “到底为什么呢,我也很好奇啊,总不可能是俞明玉随便结来气气俞家和褚家吧,不过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谢安存比你有能力就是了。”   “你叫我来到底想说什么?我特地跑过来不是来听你这些废话的!”   俞青涯摸了摸右手还未取下来的绷带,从口袋掏出一个小药瓶丢给他。   “当然是来给你机会的。”   “今晚琼芳斋厨房的最后一道菜是松茸花胶鸡汤,想办法把这个药倒进汤里,只要俞明玉喝了以后一个小时内会肌肉松弛,两个小时后进入神经兴奋的状态,接下来要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   他耸耸肩,又说:“要是你还想当俞夫人的话,就争气点儿,我给你提供了这么多机会,你也得给我点回报合作才能继续下去啊。”   “当初说好了,我让你爬上俞明玉的床,你要给我提供情报。毕竟等俞明玉真的当上了俞家的家主,他连一个正眼都不会看你,你也不想就这么一辈子跟在他背后巴巴地看吧?”   褚萧怔怔地盯着手里的小药瓶,里面的液体晶莹剔透,根本看不出来加了什么。   半晌,他才攥紧了瓶子,问:“一桌上那么多人,不止俞明玉会喝那个汤,要是其他人也中招了怎么办,你疯了吗?”   “我当然不是傻子,这是特质药,市场上买不到。你知道俞明玉有睡眠障碍吧,他一直在吃韦因思妥酚这个药,药瓶里的麻醉剂只有和韦因思妥酚放在一起才会有作用,对其他人没什么影响。”   俞青涯看了一眼腕表,拉上风衣的领子准备要走。   “我也不能在这里多待,能不能成功就看你自己了,别让我失望。”   俞青涯走后,三楼的走廊上又只剩褚萧一人。   他拿起药瓶放在灯光底下细细端详,瓶子背面有一层透明贴纸,只不过上面的英文配料表上都是一些苏打、糖、柠檬酸之类欲盖弥彰的成分,也不知道俞青涯哪里取得这种违禁药品。   给俞明玉下药就是场风险与回报完全不能成正比的赌博,但是有一点俞青涯说得没错——他能和俞明玉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少,如果不抓紧机会下手,即使背后有俞道殷的支持,只要俞明玉不同意,他这辈子都入不了对方的眼。   只要一次就好。   就当褚萧要把药瓶收入口袋时,玻璃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   褚萧猛地回过头,背后的走廊里空空荡荡,别说人了,一粒灰尘都看不见。   一股不好的预感却伴随着恶寒缓缓爬上他的脊背。   果然,下一秒阴魂不散的目光再次追上来。   比起在荷花堂,这股视线愈发阴冷,负面情绪比审视的情绪更深了,似乎要把他当场开膛破肚。   可走廊上明明只有他一个人。   褚萧真的害怕了,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出声恐吓道:“谁在那里?敢躲在角落里偷看不敢出来吗?这里是公共场合,你想干什么?”   “喂,到底是谁,出来啊!”   颤颤巍巍地从杂物间里找出一根扫帚,再转过身时褚萧差点吓得大叫。   走廊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人。   那人高高瘦瘦,穿一身黑,略长的刘海遮住黑框眼镜,让人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偷窥者站在唯一的一块阴影里不动,明明看不清神情,但褚萧却有种直觉,对方一定在紧紧地盯着自己,就像先前无数次躲在角落里做过的那样。   “你......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我会报警的......”   “你到底是谁……?”   黑衣男恍若未闻,阴森森的气质愈发像《闪灵》里那对诡异的双胞胎,可褚萧不是里面的温迪,手里也没拿斧头,只能顶着四周越来越恐怖的氛围吓出哭腔。   对方挡住了唯一能出去的楼梯,褚萧连逃跑都不能够。   下一秒更让人惊恐的事发生了,黑衣人的身体忽然如同融化的蜡烛一般往下落,直至变成一滩黑泥浸在地毯里,黑泥有生命有呼吸,咕咚咕咚地蠕动。   褚萧瞪大了眼,尖叫还没冲出喉咙,就见黑色不明物体疾电般朝他窜来,与此同时耳边炸开一声猛兽的怒吼。   黑泥行至眼前,再一次变形窜出地面,化成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兽,血盆大口能将褚萧整个脑袋吞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猩红的、没有眼白的瞳孔,身形像狼,却有不属于犬科的巨大羊角,嘴里的獠牙那么狰狞恐怖,只要轻轻一碰恐怕就能扎进皮肉里!   关于歪门邪教和黑弥撒书籍里才会出现的恐怖生物,此时居然出现活生生出现在褚萧眼前。   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药瓶滚进地毯,很快就被怪物的掌心碾得粉碎。   “来人、来人,有鬼、有鬼啊...!”   褚萧的意识短暂地消失了一段时间,想象中血腥的场面并没有到来,身体也没有传来剧痛……再次睁开眼,走廊里仍旧和之前一样空无一人,哪有什么黑色的怪物?   他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息,摸了摸后背,已是一片冷汗。   可药瓶的碎片还留在地上,摆明了告诉他方才发生的一切不是错觉。   “呜...救命、救命啊......”   再也不敢待在这里了,褚萧扔掉手里的扫帚,连滚带爬站起来就往楼梯口逃。   关掉水龙头,俞明玉从洗手台上抽出两张纸,仔仔细细地擦拭自己的手指,想把指尖的酒精味儿擦干净。   今天是梁裕安大寿,不沾酒是不可能的事,往日在这种场合上梁裕安必定会往狠里灌他,最近可能听说他旧疾再犯,才勉强逃过几杯。   两杯洋酒下肚,俞明玉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发热。   今天晚上要回漾园,给阿姨提前发了信息,俞明玉不知为何不想醉醺醺地回那栋小楼。   一是谢安存可能又会傻傻地站在门外等他,二是如果谢安存故技重施,说家里有奇怪的东西要和他一起睡的话,酒气可能会遮掉对方身上的气味。   俞明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笃定谢安存一定会过来和他一起睡,但上次青年央求时可怜巴巴的眼神明显在说,有了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我谢安存一定会卷土重来的。   “……”   俞明玉无声勾了勾嘴唇。   这也不怪他,因为家里确实有一些奇怪的东西。   卫生间里的香薰有股甜腻的茉莉花香,像是工业香精加多了。俞明玉面无表情地把香薰随手扔进垃圾桶里,离开前要必须让琼芳斋的经理把这些香薰全部整改。   身体已经开始有了依赖性的戒断反应,仅仅只是几天没闻到谢安存身上的味道而已,心情竟然格外焦躁。   门外忽而一阵嘈杂,侍者焦急阻拦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先生,等一下、卫生间还不能进去......”   “俞先生是不是在里面?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你们别拦着我!”   门被重重推开,褚萧站在外面,身上的衬衫皱皱巴巴,像刚跟人打了一架。   俞明玉虽不悦,脸上还是跟着挂上彬彬有礼的微笑,问道:“怎么了?”   褚萧脸色苍白,抖着嘴唇说:“俞先生,琼芳斋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第31章   俞明玉动作一顿,递了个眼色示意其他追过来的人先退出去,待卫生间里重新安静下来,褚萧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方才在三楼发生的那一幕历历在目,他怎么找理由都没办法安慰自己那是幻觉,怎么可能会有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消失,又变成怪物从地里窜出来?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俞明玉问。   “琼芳斋的三楼有鬼......被我撞见了,是个穿黑衣服的男的,就站在走廊尽头,突然就变成一只不知道是狼还是羊的鬼东西冲过来,是真的......是真的吧......我没看错......”   褚萧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俞明玉脸上的笑没了温度,淡声警告:“把话想清楚了再说,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世界上哪里会有鬼?”   褚萧定在原地,额头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对啊,世界上哪里会有鬼?要是他真把刚才看到的东西说出去,大概没有一个人愿意信他。   记忆里那只黑色怪物的脸逐渐模糊起来,变作一团看不清的黑雾,只有猩红的眼依旧刻骨铭心……褚萧越拼命回忆越觉得恍惚,喃喃道:   “不.....不是......是一直有人跟踪,我在荷花堂的时候就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到哪儿都躲不掉,刚刚在三楼我看到那个跟踪狂了!肯定就是他躲在琼芳斋里跟着我们!”   俞明玉低下头,褚萧脸色极苍白,看上去不像说谎,他没追问对方好好的去三楼未开放的区域干什么,只问:   “一直在看着你?你看到的人长什么样?”   “穿黑衣服,黑头发,刘海和眼镜把脸遮住了、我看不到他的脸长什么样,但是我知道他肯定一直在盯着我......”   说到最后褚萧打了个哆嗦:“他肯定是想要什么才一直盯着我,刚刚都跟到我身后了,我感觉他的眼神想杀了我......我的意思是......”   “俞先生,能不能帮我跟梁爷爷说一下,今晚我早点走,抱歉...但我真的很害怕......”   还没等俞明玉回话,沉郁空气被几声短信提示搅乱,褚萧终于得以大口呼吸起来,手心手背不知何时已全是冷汗。   嗡嗡、嗡嗡——提示音一阵接一阵,大有主人不拿出手机来看就不罢休的架势,且越发急促。   褚萧吓了一跳,发现俞明玉在打开手机后,脸色比方才更加阴沉了。   [未知联络人:   明玉,今天晚上去参加宴会了吗?吃了什么?有和别人喝酒聊天吗?都是些什么人,聊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未知联络人:   你不能喝那么多酒呀,我知道酒桌上总会有醉醺醺的人拿不怀好意的眼神看你,那么下流的眼神,想从你身上刮下一块肉来,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要抓着你不放?]   [未知联络人:我要杀了这群人。]   [未知联络人:   明玉,我好想你,我每天晚上都在想着你抚慰,但是不能时时刻刻看到你,怎么动都没劲。我会一直看着你的,只有想到你的笑我才能进入高潮,对着其他东西我根本没办法起反应。你把我弄坏了,这都怪你,但没关系,我不介意,只要能一直看着你就好了。]   [未知联络人:   我不喜欢你旁边那个男孩,为什么他能坐在你旁边?我不允许,他想上你的床,给你下药,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未知联络人: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未知号码像疯了似的不间断发骚扰短信过来,每一条都比上一条更露骨疯狂,到最后甚至有了要刷屏的迹象。   满屏不堪入目的字眼嚣叫着要占据俞明玉所有的目光和感官,他头一次这么认真地把这些性骚扰短信一条条读完。   和前几次都不太一样,这个变态在为什么事焦躁不安,一陷入不利的境地便会朝他发疯,拼命寻求他的关注。   “......”   说别人不怀好意,自己也在做伪君子干些下流不堪的事,原来你也会因为嫉妒和得不到而在阴沟里急地团团转啊。   俞明玉面无表情地把短信全部删除,心底忽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情绪。该将这种情绪称作“欣快”吗?   无论发什么样的疯,这个躲在暗中的人于他来说就像一只自愿咬住钩子的小狗,牙齿尖利,但无时无刻不盯着他流涎。   左右对方情绪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他俞明玉。   把号码拉黑,卫生间里终于清净下来,褚萧仍旧惶惶不安,干笑道:   “俞先生,你有什么急事吗......那个人......”   知道褚萧坐在他旁边,穿黑衣服,黑发,戴黑框眼镜,和前几天跟踪他的那个人特征一模一样。   这人胆子不小,野心也大,悄无声息地潜伏这么久,用尽了手段要破坏他的生活。   对方确实做到了,俞明玉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绝对会把这只疯狗从阴沟里抓出来。   依靠在洗手台上松了松领带,俞明玉忽然觉得这卫生间逼仄得紧。好半晌,才对褚萧笑了笑:“你走吧,我会叫一个人送你回家。”   “但是小褚,有时被人盯上也并非无缘无故,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想着把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用在别人身上。”   褚萧浑身一冷,过了一会儿才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梁裕安的生日宴照常进行,后半场的气氛被酒精哄抬得愈渐高涨起来。   水榭里头最后一支登台的舞名《破阵乐》,琼芳斋请来的表演人员水平不错,琴箫和鸣,铮铮琴响,激昂肃杀,都是梁裕安这类老将爱听爱看的。   这支曲子也算是俞明玉给他的贺寿礼之一,其他人给足了面子欣赏,目光都驻足在舞台上,只有献礼人心不在焉。   褚萧走后,阴魂不散的偷窥视线没有消失,反而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只是动一动筷子,湿哒哒的目光便如线一般缠绕上来。   俞明玉泰然自若,喝完碗里鸡汤,和梁裕安打了个招呼要去吸烟区抽根烟,起身往琼芳斋后厨的方向走。   如他所料,躲在暗处的人也一路跟了过来。   直至走到冷藏室旁的逃生通道,俞明玉忽然扭头对身后的空气勾唇露出一个笑,拉开门走出去。   为了能在琼芳斋这么一个人多眼杂的地方跟踪俞明玉,谢安存花了不少功夫。   今夜他不知道化型了多少次,甚至在不知不觉中连真正的原身都变了出来。   虽说是魅魔,但他的血液纯度不高,不够成熟,能吸取到的精元也不足,能化出原身的次数寥寥无几,每次一化型都得损伤大半的精力。   除了二十几年前离开深山到人间投胎,方才在褚萧面前是第二次。   听到褚萧和俞青涯的对话时,恨和恼怒先一步占据了大脑,连后面发生的事都只剩下了一段模糊记忆。   愤怒过后情绪非但没冷却,反而逐渐沸腾起来,最后全一股脑儿塞进了发给俞明玉的短信里。   可是现在俞明玉在哪儿呢?   他跟着男人走到这条黑黢黢的巷子里,巷子连着琼芳斋的后厨,大概是平时处理厨余垃圾的地方,但被整理得很干净。   谢安存环顾四周,松开手,掌心里躺着一小片药瓶的碎玻璃,边缘尖锐,已经把周围的皮肤划得鲜血淋漓。   用这个药把俞明玉麻倒以后要怎么样呢,把他绑住然后自己骑上去吗?   谢安存面色阴郁,发什么神经,一想到那些画面,他就忍不住想杀了褚萧。   他那么珍惜俞明玉,连碰一下都要深思熟虑,凭什么褚萧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   “嘎吱……”   忽然间,背后传来碎石子被碾碎的声音。   谢安存猛地转过身,发现俞明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离他五米开外的地方,没什么表情地看过来。   谢安存心跳一窒,立刻想要拉上兜帽遮住自己的脸,俞明玉却不给他继续遮掩的机会,一步一步走过来,走一步谢安存就退后一步,直到背靠在尽头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中计了。   俞明玉是故意想把他引到这里的。   “你好像特别喜欢跟着我,那些短信也是你发的吧?”   俞明玉的声音在夜色里很低柔,问出这话的语气不像是想要一个明确的回答,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见对方暂时没认出自己,谢安存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却又被迫提了起来,因为俞明玉脱下西装外套,随手丢在路边,挽起袖子便攻了过来。   动作又快、又狠,下手的部位阴毒刁钻,比起真正的拳脚功夫,谢安存在公司里和易延学的那些防身术简直就是儿戏。   他一时心惊肉跳,勉强去应付,却还是被俞明玉提着领子一拳打到了小腹上。   那拳头的力道并不重,甚至有些轻飘飘的,但不知打在哪个穴位上,肚子上登时抽筋了似的一阵酸痛,谢安存弯下腰咳嗽两声,露出了马脚。   紧接着膝窝再是一阵剧痛,他被俞明玉掐着脖子趴到墙壁上,完全动弹不得。   “你打算跟踪我到什么时候?”   他们之间贴得极近,动作间身后男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自己颈窝里,叫谢安存一阵战栗。   他站不住脚,一个劲儿地往下滑,被俞明玉用膝盖撑着膝窝顶住。   一把小巧的军刀从衬衫袖口里滑出来,卡在下颌,谢安存的喉结动了动,僵着身体不说话。   好痛,好热。   为什么俞明玉的呼吸这么烫,手却这么冷。   脖子上的力道一直在缩紧,谢安存眼前阵阵发黑,粗喘着气往后瞥。   俞明玉的脸色很冷,没了那层温雅的皮,眼底的暴戾要把他拆吃入腹。   黑眼圈这么重,这几天不在家是不是都没有好好睡觉啊?谢安存意识迷离地想,要在这里掐死他吗?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谢安存还没甘心,他想在俞明玉脸上见到更多、更多鲜明的情绪,就算是厌恶也叫人着迷。   而且这个模样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才能看得到。   “是下水道里的老鼠吗,一直跟着我想干什么?从我坐下开始,你就一直没消停过,你很擅长偷窥别人啊,骚扰短信也是信手拈来,现在都敢直接跟跟过来了,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谢安存沉默着摇头,捂紧口罩,又听身后俞明玉冷冰冰道:   “你这个变态。”   变态,俞明玉骂他是变态。   谢安存嘴皮子上下碰了碰,被骂得呼吸骤急,一股热流情不自禁往身下窜,他浑身发软,在俞明玉看不到的视角里痴态毕露。   被箍住的人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身形摸上去很单薄,脖子也细,只要轻轻一掐就能掐断,变成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再也不能发出那种冒犯的短信。   俞明玉积蓄已久的恶意被这跟踪狂激出来,再次收紧手指:“不是说喜欢我,爱我,一个笑就能让你高潮吗?怎么,现在让你回答我的问题,又不肯了?”   “明玉。”跟踪狂终于说话了,用沙哑的嗓音不停叫他,“明玉,明玉,明玉。”   一声一声,叫得俞明玉吐息也紊乱起来。   恶心,真恶心,为什么敢这么叫他?   俞明玉发现自己听到这个声音时,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信息居然是那些不堪入目的短信。   对方每次发完骚扰的话后,都要加一句“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   敢在肆无忌惮的意淫后说这种情话,爱谁?爱什么?   18岁成年之后,以往那些轻蔑打量的眼神就变了,婊子养的下作胚子成了炙手可热的新贵,骂得再难听的人也要端起碗奉承,品度他的钱、权势、脸和身体。   俞明玉见惯了垂涎的脸色,可还没有遇到过这样极端的分子,只说爱,不说其他。   连收敛都不懂得,摇着尾巴渴求,都快被掐死了还有力气往他身上蹭,誓要把他也拉进泥潭里万劫不复。   “明玉......”   “别叫!”   俞明玉忽然怒声低吼,尾音难得颤抖起来:“谁允许你这么叫我的,闭嘴!”   下一秒要继续施力的手猛地一僵。   因为他感到身前的人下半身好像有了什么变化。 第32章   谢安存弓起背遮掩。   即使肺里的空气快要被彻底榨干,他还是在窒息的痛苦中获得了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快感。   俞明玉骂得没错,他确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可惜的是肩膀和腿都被男人狠狠叩住动弹不得,否则他真的会扭过头来仔细看看俞明玉此刻的表情是怎么样的……然而美好幻想还没开始三分之一,就被目标对象识破了。   脖子上的手在这时忽然松开些许,后面的人大概也发现了他身体上的变化,脸色愈发阴晦。   空气重新灌入喉腔,谢安存大口大口地呼吸咳嗽,脸颊和脖子绯红一片,俞明玉却拿不准他到底是因为窒息还是其他原因才有这样的血色。   “这样你也能有反应。”   他怒极反笑:“如果我把这把刀捅进你肚子里呢,还站得住吗?”   俞明玉真是大开眼界,从未想到世界上能有这种人。   名利场上再恬不知耻的人也起码会装出一副伪君子的皮囊来骗骗自己的眼,但显然,面前这个人根本不想当什么君子。   赤裸裸把欲望剖开来袒露给他,战栗的身体还在往外散发一种混乱的信息——   只要他想,就可以对跟踪狂做任何事情,惩罚或者奖励,全凭一念之间。   俞明玉呼吸再次急促起来,绅士风度全无,甚至咬紧牙骂了一句脏话:“你他妈到底是谁?”   谢安存仍处于恍惚之中,根本听不清男人在说什么,他张口还要叫俞明玉的名字,却被一把死死捂住嘴,只能嗯嗯啊啊地叫。   喉咙边的小刀被挪开了,谢安存一惊,还以为俞明玉真的怒极了要捅他,没想到这只是个假动作,俞明玉扔下刀,要去撩开谢安存的刘海。   “!”   要是被看到脸一切都完了!   谢安存怔了一秒后开始拼命挣扎,恐惧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可他这点三脚猫功夫哪里是俞明玉的对手,才动了没两下就被反绞住双手,黑框眼镜掉到地上,俞明玉看也没看,皮鞋便将镜架碾成了两半。   “呜呜......等等......”   谢安存吓得两眼湿润,只觉得俞明玉的动作比方才更粗鲁了,眼睛也红得吓人,不知道是气过了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情急之下什么损招都能想出来,居然伸出舌头讨好地去舔俞明玉的手心。   “你……!”   掌心肉传来湿濡触感,像初生小狗似的,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和主人闹着玩,俞明玉愣怔一瞬,被谢安存趁机找到了逃跑的空当。   几个瞬息的功夫,怀里的人竟散作一团黑色烟雾,灰溜溜逃进了黑暗中。   俞明玉有些惊疑地退开一步,亲眼看着黑雾流进小巷尽头后便无影无踪,速度极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小巷里忽然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唯有掌心里还留有被软舌舔过的温度。   俞明玉低头看向脚下的黑框眼镜,沉默。   方才在他面前的,到底是人,还是别的东西?   另一边,谢安存逃出巷子后,立刻化作小狗的模样一路狂奔。   好险,只差一点点就被俞明玉发现了。   谢安存的心脏仍在嗓子眼儿砰砰直跳,今天还是太松懈了,俞明玉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警惕,还会给人下套,稍不留意就能露出马脚,以后还是得谨慎点才好。   不过这样的想法只勉强冒出来几秒钟。   见了棺材非但没落泪反而就这么硬了,一阵诡异的兴奋盖过恐惧腾上来。   只要一想起俞明玉愤怒阴郁的脸,就有过电般的战栗感窜过四肢,他想叫俞明玉露出更多鲜烈的情绪,却又不想对方真的生气,只想吻一吻他的额头哄哄人,实在矛盾。   今天的事太惊险,后面起码有一阵子不能再跟车发短信,谢安存有些遗憾,刚想变回人,却发现怎么施展都没办法变出四肢。   怎么回事?   一次、两次、三次......到第三十次都失败了,谢安存狗身都跑出琼芳斋一公里的地儿了,还没成功。   不会这么倒霉吧?谢安存惊恐。   他的腿太短,别的狗跑一步他要迈五步,再倒腾两下就要断了,可是身体内魅魔的力量就像潭沉甸甸的死水般毫无动静,别说变成人了,变成蚊子都不行。   是不是今天用的力量太多了?   谢安存汗津津想,几个小时变不回来还好,要是连续几天都回不到人身要怎么办?   谢安存这个人就要无故失踪了吗?   小黑狗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爪子在肚子上掏两下,这才想起来他现在连手机都拿不出,汪汪呜咽两声,继续爬起来往家走。   完蛋了。   等跑回漾园已经是三个小时后,谢安存累得倒在前院狂喘哈气,看见院门口那辆熟悉的劳斯莱斯后只觉得心中悲凉。   俞明玉今天居然回来了,还比他早到,幸亏他提前和阿姨说过今天工作忙可能会住在外面,否则要怎么解释?   谢安存顺着小楼外的水管爬到二楼,用脑袋撞了撞自己房间的窗户,大叫:“汪汪!(比格,开窗!)”   “汪汪汪!(比格,你听到了没有?)”   房间里比格正戴着耳机玩平板。   音乐声放得老大,准备下游戏池子抽卡,抽一个十连便哀嚎一声,不知道抽了多少次表情才放松下来。   根本没发现窗户外有双眼睛正在瞪他。   “汪!”   谢安存怒火中烧。   一是他脑袋都要撞破了比格还听不到,二是这败家子居然拿他花钱氪出来的水晶抽卡,运气差还要拼命抽,抽得四万水晶只剩下两千。   如果平板上连着他免密支付的银行卡,岂不是一个晚上就能把里面的钱全部挥霍完?   “咚”一声,窗边传来一声巨响,比格终于听到动静,扭头看过去,窗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   它嘟囔一声,继续戴上耳机玩自己的游戏。   谢安存最后一点力气都在刚刚爬二楼的时候用完了,此时再也支撑不住,滑到一楼,精疲力尽地绕着一楼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扇开着的小窗。   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地方,不管不顾地用力攀进去。   一路从冰凉的台子滚到地面,最后极顺滑地流到一个人的皮鞋上。   房间里的人惊叫一声,险些把手里的蒸蛋砸到地上。   “哎唷,这哪里来的狗啊?怎么跑到厨房里来了?”阿姨吓一跳。   熟悉的香味飘到鼻子里,谢安存身体一僵,还没睁开眼睛就被只有力的手揪着后脖子提起来。   “俞先生,这不能上手抓啊,不知道哪里来的流浪狗,说不定会咬人,刚刚肯定还在地里面滚了,身上脏得很,快放下!”   “没事。”   谢安存迫不得已睁眼,和三小时前刚刚见过的人对上照面。   俞明玉的情绪收拾得很好,转眼又是温温和和的做派,对阿姨挂着的笑还没褪下去,此时见到谢安存,笑意不减反增,熟稔道:“是你啊。”   “这是俞先生的狗啊?”   “不是。”俞明玉说,“园子外面的,但是经常跑到我这里来。”   “那这狗很通灵性啊,我听说有些流浪狗脑袋聪明,会认主人,鼻子也灵光,虽然跑出去了但是闻到味道就会再回来,就是这狗怎么长这么黑啊,眼睛也看不见在哪里,是土狗吗?”   俞明玉没说话,只盯着狗看。   谢安存慢慢吐出舌头,摇摇尾巴,有些尴尬又带着讨好地对他咧开嘴,就差没摇爪子做招财招财的动作。   “这么聪明那就留在这里吧,老是跑到外面捡垃圾吃干什么?”   俞明玉说着抱起小狗就要往外走。   谢安存和阿姨皆是一惊。   谢安存惊的是俞明玉的语气好像是要来真的,他现在的力量很不稳定,说不定过五分钟后就要变成人了,现在被俞明玉养在家里岂不是要他自投罗网吗?   阿姨也惊讶,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到俞明玉要说养什么宠物了,来小楼这么久,家里连条鱼都看不见,上次别人寄养的边牧也只是帮忙带了几天就送了回去。   她思绪飘得很远,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那只被人毒死的多多,抿了抿嘴,把要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只问:“那先生等会还要下来吃蒸蛋么?”   “放着吧,我等会儿就下来。”   上楼梯的时候谢安存尝试挣扎了一下,但俞明玉铁了心不放他走,一闹就在他屁股上扇了一巴掌,语气不轻不重:“你屁股上长东西了?”   “汪汪......”   谢安存趋于淫威不敢再动,直至被俞明玉放到卧室的地毯上。   后脖子上的毛被揪得乱糟糟的,出于本能谢安存抬起后腿要去搔那块的皮毛,没搔两下就发现俞明玉一直在用一种可以说得上是观察的目光看过来。   肚皮那块被男人的眼刀扫得凉飕飕的,他慢慢放下腿,和俞明玉大眼瞪小眼。   “听得懂人话吗?”俞明玉忽然问他。   谢安存僵持着不动。   哪有这样问一只狗的,他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狗而已,本领除了卖萌就是卖萌,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   于是谢安存又低下脑袋开始拿腿搔痒,装傻。   “之前不是很会撒娇卖痴吗?”俞明玉也不恼,目光沉沉,“我今天心情很不好。”   “......”   谢安存再次放下腿,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他顶着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慢吞吞蹭到俞明玉脚边,躺下来露出自己的肚皮,催促对方赶紧来摸两下。   头顶传来一声极温柔的轻笑,随即肚子上的软肉被大手呼噜了一把。   俞明玉站起来走到钢琴边的置物架前,不知从上面拿了什么东西,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声音叮当轻响。   这个晚上消耗的精力太多了,单是躺在柔软的地毯上,谢安存就已经昏昏欲睡。   眼皮磕碰间他看见俞明玉又走了过来,在他面前蹲下,紧接着脖子上一紧,有什么东西扣了上来。   一个红色的皮革项圈,意大利的植鞣革,表面被工匠做了蛇鳞的工艺,反光的时候看上去极漂亮,尺寸也刚刚好。   金属骨头吊坠躺在小狗的胸前毛上,可爱又精致。   更重要的是这个项圈上有定位器,开口处安的是指纹锁,除了俞明玉,谁都不能把项圈强取下来,狗跑丢了也能马上通过定位器找到位置。   也就是说他戴上项圈后,未来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掌控在俞明玉手里,跑出去没半个小时就能被找回来。   “汪……(我草……)”   睡意立刻被吓走了,谢安存翻滚起来,震惊地看着自己脖子上的项圈。   他一动,骨头吊坠便叮叮当当地晃,俞明玉看上去很满意,掰着小狗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温声问:   “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第33章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俞明玉下楼前把窗户都关紧锁好,门也锁上,除非狗成精了,否则别想着能跑出去。   实际上连大罗神仙来了谢安存也逃不出去,他变不回人,短腿趴在门上什么都够不着,爪子挠刺的声音还没脖子上狗骨头晃起来的声音大。   这怎么办?   谢安存泄气地倒在地毯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这个项圈存在感实在太强了,无论他怎么动视野里总有那么一抹鲜艳的颜色,无时无刻在告诉自己已经是只有主人的狗了,要守狗德。   谢安存摸了摸项圈,把吊坠捧起来看,翻过面时他才发现骨头后面还刻了一个英文单词。   P......PUPPY?   谢安存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仰头汪汪嗷嗷叫了两声,继续趴下来盯着吊坠看。   项圈和骨头突然变得极其顺眼,色泽光滑,棱角清晰,是狗骨头里上品中的上品,虽然80%的魅力加成都是因为牌子后面刻着的东西。   Puppy,多么有深意的一个单词,是对一只狗所有美好品德的最高级认可。   虽然世界上叫Puppy的狗可能有几百万只,但谢安存可以当作不知道,就当这是俞明玉给他的爱称。   Puppy虽多,但像他这么乖这么可爱的Puppy能有几只?   谢安存不禁洋洋得意起来,抱着骨头舔了又舔,直到上面完完全全沾染上自己的气味后,才心满意足地重新躺进地毯里。   到处都是香根草的馨香,结引人身上的气味让谢安存感到安心,小腹也阵阵发暖,魅魔力量终于开始逐渐恢复。   游戏里的人物回复耐力值也需要时间,谢安存想要回到今夜之前的状态不知道还要花多少时间,可他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想其他事,只觉得大脑跟蒙了层雾似的困倦,很快便睡着了。   今夜他又做了个奇梦,梦见自己以一种无法描述的视角漂浮在半空中,在楼梯间慢吞吞挪动。   整栋小楼都静悄悄的,没有开灯,但一层薄雾萦绕在谢安存周身,不浓稠但挥之不去,谢安存嗅了嗅,在烟雾里闻到了熟悉的怪味儿。   越沿着楼梯往下走,这味道越浓郁,甚至有些呛鼻了。   谢安存打了个喷嚏,将眼前的烟雾搅散了点儿,这才露出藏在雾后的人。   俞明玉倚靠在放着菩萨像的桌子前,谢安存看不大清他的脸,只能看见男人指尖一点猩红,将那处烟雾烧得不敢靠近。   “锵、锵、锵。”   客厅里古董钟摆的声音似乎有点太大了,震得谢安存耳畔嗡嗡直响。   他竖起耳朵想听俞明玉在说些什么,可无论怎么屏息,俞明玉的声音就和眼前的雾一般,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这么晚了,俞明玉在跟谁说话?   不过是思索一会儿的功夫,客厅里的烟气越来越浓郁。   谢安存茫然地环顾四周,觉得胸腔里心悸得厉害,浑身不舒服。   这里好像是小楼客厅,又不像,连正在说话的俞明玉都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到底是谁在和俞明玉说话?   谢安存被这诡异的场景闹得心中焦躁,飘到沙发边才发现了那里居然坐了一个小孩。   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长袖长裤,将四肢遮得严严实实,身形也单薄,但安静恬淡,让人不忍不住要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给他。   小孩低着头不吭声,自顾自在手里的白纸上画画,拿俞明玉当空气。   谢安存第六感雷在这时疯狂发出警报,咽了口唾沫,心里忽然有种疯狂的猜测......他飘到小孩脚边,对方似有察觉,敏锐地抬起头,和谢安存四目相对。   那竟然是一张万分熟悉的脸。   谢安存吓了一跳,再想确认一遍时,梦境却在这时被搅散了。   “!”   谢安存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气。   深呼吸的同时记忆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汗没止住反而不停往外冒。   无论这个梦怎么奇怪,谢安存都不会看错,梦的最后他居然在那个小孩脸上看到了和俞明玉极其肖像的五官。   正因如此,这个梦一下子就上升到了惊悚的程度。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俞明玉大半夜在跟着火了似的客厅里和一个小孩说话,那个小孩又是谁?不会是俞明玉的私生子吧?   谢安存衣服上汗津津的,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抬起头,下巴却撞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与此同时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眼前两座起伏连绵的肉色峰壑终于唤醒了他的三官五感,温热、有弹性、硕大,还在随着呼吸起伏。   “......”   谢安存涨红着脸从俞明玉的胸里退出来,在心里暗骂一声。   如果放在往常他一定会抓住机会做些图谋不轨的事,可现在更棘手的情况出现了。   他手长脚长,视线清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回了人身,还躺在了俞明玉的床上。   骨头吊坠叮当晃动一下,谢安存的心尖儿就跟着一颤,急得脸色煞白。   两人躺在一条被子里,好像怎么动都会闹出动静来,热汗一下变成冷汗,谢安存咬着嘴唇想往外磨蹭时,后脖子上的项圈忽然被人往外一扯。   俞明玉皱着眉睁开眼,还以为是小狗醒了又在闹腾,却对上谢安存扭曲且惊恐的脸。   两人对视、保持沉默,一切尽在不言中。   “俞、叔叔......早上好。”谢安存尴尬一笑,结结巴巴地跟他打招呼。   俞明玉的视线从谢安存赤裸的身体一路往上移,最后定在他脖子上的红色项圈,红色植鞣革,下方还有一颗金属吊坠。   谢安存可能不知道,这个狗项圈是俞明玉专门找人定制的,世界上绝不会再出现同样的工艺和纹路。   俞明玉短暂地怔了怔,这项圈明明是他昨晚亲手戴在小黑狗身上的,怎么到谢安存身上去了?   他坐起来,环顾了房间一圈,门窗关得好好的,但小黑狗又不见了,只有一个活生生的人胆大妄为地躺在他身边睡大觉。   俞明玉缓缓扭过头,和谢安存对上眼神后对方又若无其事地笑,表情里的讨好意味和另一只生物抱大腿时的模样离奇得像。   “安存,怎么又跑到叔叔房间来了,昨天几点回来的?”他轻声问。   “啊......是啊......半夜回来的......”   谢安存一颗心不上不下,见男人还有冲他笑的余地,悄悄松了口气,下一秒却听对方问:   “你脖子上为什么戴着这个?”   “……”   “呃......哦......这个啊、这个......”   谢安存低下头,顾左右而言他:“哇,这个项圈颜色还挺特别的,装饰也设计得好漂亮......”   他手上的力道快把整个狗骨头给攥下来了,俞明玉轻轻拍开他的手,追问:“谢安存,我的狗呢?”   这要怎么回答?   谢安存拼命想,总不能流着眼泪撕心裂肺地说我就是你的狗啊,主人,你不记得我了?你怎么可以不记得我了!   接下来俞明玉会反身一脚把他踹到床下面去吗?   其实也可以继续保持沉默装傻,可俞明玉还在盯着他,眼里的情绪沉甸甸的,显然在思考一些谢安存读不懂的事,但他知道再不说点什么就要完蛋了,只能编了个蹩脚理由。   “狗、哦,是那只黑色的长得像土松的小狗吗?我昨天半夜进来看它好像不是很愿意待在这里,一直在挠门......”   “我一开门它就要跑出去,可能跑到一楼那里去了,要不我等会儿下去问下阿姨它在哪儿......”   “项圈,这个项圈,我看背后的锁挺高级的,想摘下来仔细看一下,好像还能调节长度,我就给自己试试看能不能戴上、哎呀怎么这样......昨天工作得太晚了脑袋不清醒,忘记摘了......”   “这后面的是指纹锁,只有我的指纹才能摘下来。”俞明玉忽然说。   “......”   指纹锁?   空气忽然凝固了,谢安存脸色很难看地干笑一声。   “这样啊......居然是指纹锁、哇,原来是指纹锁。我一按后面那个方块项圈就解开了,这个指纹锁是不是不太灵?”   “我右手上的指纹被笔磨掉了一点,纹路不太清楚,有的时候确实可能会被识别错误。”   谢安存已经快编不下去了,也不知道俞明玉是信了还是没信,男人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仍旧一副很温和的样子,没有攻击力。   他趁俞明玉还没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先入为主:“对不起,叔叔,是我不好,下次再也不乱动了,你帮我摘下来吧,找到小狗了我再给它戴上。”   被子从他身上滑下来,俞明玉才发现谢安存不仅没穿衣服睡觉,甚至连内裤也没穿,光溜溜地爬上来,实在得寸进尺。   小腹被被子遮住了,露出几条黑色纹路,像是什么纹身的一角。俞明玉的目光滑过去,那里的呼吸起伏立刻跟着起起伏伏。   谢安存很装模做样地把被子拉起来,拉到自己胸口,好像昨晚他们把什么事都干了似的,边说话还要边靠过来。   俞明玉有时也奇怪谢安存到底是不是肝火太旺,常年体温偏高,明明皮肤还没碰到,热意已经摸竿爬上来,烫得人心尖发颤。   他笑了笑,倒不追究项圈的事了,反而问:“安存,为什么什么都不穿就爬上叔叔的床了?你想干什么?”   “昨天晚上喝酒了吗?”   “嗯、嗯......可能是,喝了一点。”   谢安存又开始支支吾吾的:“天气太热了,被子有点厚,我嫌热了就把衣服脱了,我没想干什么呀,真的……我比较喜欢裸睡……”   “转过去。”俞明玉忽然命令。   谢安存一愣,乖乖转过身,俞明玉的手抚过来,撩开他的头发,仔细去看项圈。   长度被调节得刚刚好,完美地扣在谢安存的脖子上。   青年的皮肤有种病态的苍白,衬得红色皮革越发鲜艳刺目,凑近一看这一人一物竟然诡异般地般配。   好像这项圈天生就应该戴在谢安存的脖子上。   已经滑到识别屏上的拇指忽然变了道,俞明玉微抬起头审视,谢安存的身体抖得有点厉害,耳垂肉几乎和项圈的颜色一样红。   他漫不经心地勾着圈带玩弄,微微施力,谢安存便被迫抬高下颌,眼珠子不安地乱转,对上身后人的目光立刻像蜉蝣般往回躲,过了一会儿又自己悄悄游回来。   俞明玉将谢安存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要摘下项圈的动作顿了顿,最后将拇指换成了食指。   “嘀——”识别屏跳出提示,“识别错误。”   “叔叔......怎么了?项圈刚刚是不是在叫啊?”   “识别器好像确实是坏了,我的指纹也识别不了,取不下来。”   谢安存呆住,什么情况,真坏了?   “啊?取不下来了?那怎么办?”   “你先戴着吧,这个防水,洗澡的时候带进去也没关系。做这个项圈的设计师最近出国了,等他回国我再找他录入新的指纹。”   俞明玉下床,系好睡袍的带子,回头对谢安存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自责道:   “抱歉啊,安存,这个项圈可能确实没做好,这几天要麻烦你一直戴着了。”   他转去衣帽间给谢安存拿了一套新的睡衣:“先穿上去洗漱吧,阿姨应该已经做好早饭了。”   他笑得太真诚漂亮了,谢安存又被迷得口干舌燥,不疑有他,拿着睡衣迷瞪地答应下来。   “好......”   等谢安存出去以后,俞明玉才穿戴整齐从衣帽间里出来,一边戴上腕表一边在房间里漫步,仔细在床上和地毯上寻找着什么。   想要的东西很快就找到了,一根掉在地毯上的黑色狗毛和枕头上谢安存的头发。   俞明玉找来一个自封袋,把两根毛发装进袋子里,将袋子提起来凝视半晌,起身离开房间。   谢安存一定在隐瞒些什么。 第34章   俞明玉和阿姨提起狗的时候,谢安存正在喝咸菜粉条汤。   粉条是阿姨自己做的,很筋道,滑溜溜的夹不上来,谢安存好像还被原型的本能强占了大脑,低头张嘴要叼,骨头吊坠磕在碗沿边,“咯”一声轻响。   “俞先生说的是昨天那只流浪狗吗?我今天早上起来没看到呀,后院也去过了没看到,应该不会在楼里吧?”   “哎呀,今天这个粉条煮得不是很烂,要不我给你们拿个叉子啊?谢少爷,你脖子上这个、这个......要不先摘下来?”   谢安存抬起头,发现俞明玉面前的早餐没怎么动,咖啡倒是灌进去大半杯。   蒸腾的雾气给美人眼睫上盖了层暖汽,底下眼神却凉飕飕的,打量人时明目张胆,要是被发现了也不躲,回敬一个无辜的微笑,着实可恶。   他怀疑现在俞明玉已经完全掌握了拿捏自己的要领,刚走出新手村就遇到顶级钓鱼佬,两人HP和SP完全不在同一个等级。   被拿钩子吊着的苦谢安存只能自己默默吃了,实际上乐在其中,有意无意地抬眼瞟过去,等俞明玉继续送给自己笑脸。   “狗怎么啦?是不是又跑出去了?”阿姨问。   “嗯,性子太野了,关不住,过几天看看会不会自己回来找窝吧,可能被别的什么动物叼走了。”   俞明玉神色如常,语气还在开玩笑,阿姨一时拿不准他是真宠爱这条小狗还是只是拿它当个消遣,只能说些安慰话:   “会的呢,它看上去就挺聪明,狗认家,贪玩几天吃不着好的就会跑回来了,我让园里的其他人帮忙留意一下......”   两人聊天一直离不开“狗”这个字,谢安存心惊胆战,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剩下的早饭全打包准备带给比格吃。   他自己的工作室一般上午九点才开门,所以谢安存不急着去上班,每次都能目送俞明玉的车离开。   项圈戴在脖子上好像真给他的灵魂箍着了,整理领带、喷香水、系袖扣,俞明玉做什么谢安存都在后面跟着看,恨不得把自己拴在对方裤腰带上。   说是关切,不如说是像幽灵一般缠在后面,狗骨头吊坠摇晃的声音响个不停,不聒噪,但存在感极强。   被骨头套住的人好像故意闹出这么大动静,提醒俞明玉他一直跟在后面。   俞明玉将香水喷在手腕和耳后的时候,身后那道视线便格外炙热起来,炙热到有些熟悉了。   他终于看过去,谢安存乖乖站在原地,一切如常,甚至还露出个大家闺秀般腼腆的笑,说:“叔叔,路上小心啊。”   “你要跟我去上班?”   谢安存受宠若惊,狗尾巴晃晃:“真的吗?可以吗?”   “不可以。”   “......”谢安存垮下嘴角。   “最近一直有人在跟着我,你自己注意安全,下班后早点回来。”   俞明玉好笑地从他手里拿过西装外套,往外扯了扯,居然没扯动。   谢安存抱紧衣服:“什么意思,有人在跟踪叔叔?是上次给叔叔发骚扰短信的人吗?需不需要......需不需要报警?”   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艰难。   “没必要,不是什么大事。”   想起那晚在巷子里发生的事,俞明玉的笑意淡了些,手指微微用力,终于把外套抓过来。   谢安存的表情立刻肉眼可见得失落失望,好好的一个人,戴上项圈后表情为什么越来越向狗靠近了?   俞明玉站在玄关下仔细凝视自己这位年轻的伴侣。   今天他停留在谢安存身上的目光格外长,不仅仅是因为早上的意外,还因为对方的性格好像雨刚刚结婚时有了些变化,或者说现在这副样子才是真面目。   此时“谢安存身上还能有什么秘密”的事比处理公务还要吸引他一些,妻子身上有隐瞒丈夫的秘事不是什么好事,但是......   俞明玉忽然走近两步,伸出手想弹掉谢安存肩膀上的碎发。   可对方显然误会了,拉住他的手摸了摸,在俞明玉挣开摘掉头发后,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尴尬道:“......我以为要跟我握手。”   但是你看,谢安存就是这么容易上钩,情绪都能写在脸上。   什么为了家族利益委身交易,都是假的吧,俞明玉想自己真是被谢安存装出来的样子给骗了,人畜无害是假的,别有图谋才是真的。   这副模样和黑暗里另一个人慢慢重合,俞明玉挪开眼,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将跟踪狂和谢安存放在一起。   尽管已经刻意回避,但只要一回想,俞明玉就能清楚地回忆起小巷里两人相贴时,每一寸皮肤的温度。   还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心口跟塞进一团乱麻似的烦躁。   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赌徒本性贪婪,尝到一点甜头就会越过雷池无数次,俞明玉确信那个人仍旧躲在哪个角落里看着自己。   “如果感觉有哪里不对就立刻打电话给易助理,他会派人跟着你,不用担心给他找麻烦,这个人很闲。”   谢安存点点头,在俞明玉要开门之前又叫住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叔叔,这个...大概什么时候可以摘下来?”   虽然工作室里都是艺术细胞浓到发散的浪漫知识分子,裸着去上班也能被理解成前卫艺术,但戴着这么显眼的项圈还是有些生理羞耻。   更重要的是,他只想把狗骨头藏起来,不想让别人看见牌子后面的“puppy”。   俞明玉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忽而一伸手钩住谢安存的项圈,谢安存措不及防,被拽地往前踉跄一步,差点贴到男人怀里,谢安存在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闻到了好闻的香气。   “你不是挺喜欢这个的吗?不喜欢为什么要从小狗身上摘下来戴到自己身上,这个也要争,不太好吧。”   骨头狗牌被他翻了个面儿,背后印了很多模糊的指纹,显然谢安存有事没事就喜欢摸狗骨头。   “我......”谢安存磕巴了一下。   俞明玉收回手,离开前指尖有意无意地轻轻擦过项圈后的喉结,末了有用那种哄小孩似的力道在谢安存肩膀上捏了一把,说:   “你也路上小心。”   俞明玉走后,阿姨也出门去找漾园里的园丁问狗的事,谢安存急匆匆上楼,打开房门时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弹开,在地上滚了两圈。   比格倒在地上,见到谢安存,委屈地大叫:   “谢安存,你昨天晚上到哪里去了!我快饿死了!”   谢安存塞给他一个流沙包,沉默着去开电脑。   他在俞明玉房间的假花花盆里安了一个针孔摄像头,平时拍下的监控录像每一个小时就会自动传进电脑里,谢安存要看看昨天晚上他到底是几点变回人的。   桌面上全是比格下载的乱七八糟的游戏,C盘已经被这些杂乱的文件夹和压缩包挤得爆红条了。   谢安存一个文件一个文件找过去,竟然没找到用作存档的文件夹。他心尖儿一颤,又去D盘找,确实没找到。   “比格,你是不是动C盘里的文件夹了。”   谢安存抓住比格的翅根,把它的脸怼到电脑前,压着火气问:“你好好看看,那个名字叫‘房间监控录像’的文件夹呢?”   比格哆哆嗦嗦地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弱声:   “什么文件夹......我不知道啊,早上我要下游戏,电脑管家跟我说内存不够了,让我删大文件夹,我就随便删了几个......不会那个时候被我删掉了吧......呕......”   话还没说完,掐着它的掌心力道猛地加重,刚吞下去的流沙包差点重新吐出来。   比格拼命扑腾,想从邪恶蘑菇的桎梏中逃出来,无果。   谢安存脸色阴沉,退回到桌面上,准备把比格下的游戏全删了。   “等等,不可以!我不是故意的!”   比格尖叫:“先别删先别删,有话好好说,安盈姐寄信过来了,你先看看信,今天我要把回信交给乌鸦寄出去的啊!”   谢安存闻言松开手,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但起码放在鼠标上的手不动了。   “信呢?”   “这里这里。”   比格立马毕恭毕敬的把信叼过来,余光瞥见谢安存脖子上的项圈,还很上道地拍马屁。   “你今天的.....的OOTD风格不错嘛。”   谢安存冷笑一声,拆开信。   安盈的信封自带魅魔的魔力,不用多动手指信纸便自己飘了出来在他面前展开。   平日里他和姐姐的联系并不频繁,但安盈大概把这辈子的同情心和人性都放他身上了,即使在人间结了婚也一直记挂着他,每隔一个月就要寄信过来。   [安存亲启:   听说弟终于找到了结引人,姐甚是欣慰,结引人是男是女,家住何方,家财有几,岁数多大,三围多大,性格可人吗?   是男的话那里大不大,是女的话身材好不好?   姐最近正在创业,事务繁忙,如果得了空定当飞过来和弟一叙,弟要照顾好自己,别忘了上面的问题给姐回话。   重要的话:魅魔初次结引后发情期会很不稳定,可能推迟或者延后数月。   这段时间弟一定要待在结引人身边,不要再强撑着自己捱过去冒险,有事就回山里找姐。]   最底下还附赠了安盈的香吻一枚。   放下信,谢安存的心里忽然变得沉甸甸的。   无法预测来期的身体变化是最可怕的,三年前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发情期差点丢了一条命,三年后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   这几年他一直靠吃药和提前泡冰水才能好受一点儿,如果在陌生的环境里突然发作该怎么办?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和人结引后,就只有对方的体液才能缓解魅魔的发情期。   如果谢安存不想把身体弄垮的话,这阵子就只能时时刻刻待在俞明玉身边。   可如果他真在俞明玉身边发情了又怎么样?霸王硬上弓吗?他是不清醒,可不代表俞明玉也在发情期啊?   谢安存撑着额头焦躁,除了上次在伯劳大厦不小心喝到了血,近日他的身体里静悄悄的,一点要发情的征兆都没有。   可越是这样,谢安存越觉得头上悬了一把无形的刀,不知道刀什么时候会掉下来砍在他脖子上。   如果他对俞明玉霸王硬上弓,成功的几率会是多少?   谢安存点了一支烟,趴到窗边默默地抽,抽烟时也仍心不在焉。   比格见他面上一会儿忧郁一会儿心驰神往地微笑,右眼皮直跳,觉得谢安存真得去三甲医院挂精神科看看。   “姐说什么了?”   “姐说,以后再偷玩游戏到晚上十二点,往你屁股上抽几鞭子就老实了,以后我要给你上青少年锁,一天只能玩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怎么够!”   比格嚎叫:“姐肯定不是这么说的,你不要骗我!一把游戏就要半个钟头,三个小时我只能打六把,要么你平时把我带出去,否则我一定会想办法把锁解开的!”   “你还没说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我等你那么久,是不是又偷偷去跟踪俞明玉了!”   谢安存往比格脸上轻飘飘吐了一口烟,呛得对方恨恨怒瞪过来。   安盈说魅魔的随宠天生就随主人,比格的性子也是跟谢安存一模一样倔,谢安存只觉得这话可信度只有30%,要真如此,比格早就把漾园拆得只剩一个牌匾。   “我去上班了,以后C盘里的文件夹不能随便删,我每天回来要检查,知道了吗?”   “到底什么文件夹......”   掐灭烟,谢安存正要关上窗,耳畔忽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那叫声极刺耳,钻进耳朵里震得人脑仁刺痛,谢安存和比格都吓了一跳,往下张望。   只见从死湖的方向远远冲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身下虽坐着轮椅,但避开障碍物的动作很娴熟,后面的下人用两条腿甚至追不上她。   一见到小楼,陌生女人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哐当一声从椅子上摔了出去。 第35章   谢安存下楼,追上来的女佣正慌里慌张把女人重新扶上轮椅,嘴里还带着些怨气抱怨了两声:   “二小姐,腿脚不好就不能把轮椅推那么快的呀,地上都是石子,当心脸上又摔出个疤来。”   二小姐不说话,只呆愣愣地看着谢安存从小楼大门走出来。   她腿脚不便已经有段时间了,下半身几乎不能动,脚腕上的手术疤一吹到冷风就瘙痒难耐。   此刻一直折磨她的痒意又开始骚动起来,并且在谢安存靠近之时达到了巅峰。   谢安存还没来得及张口询问,又被尖锐的尖叫震了一耳朵。   这一声把女佣也吓着了,二小姐虽然人痴傻了,但平日里也算安分,怎么今天就跟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乱叫不停?   “需要我帮忙吗?”谢安存问。   女佣摇摇头,她不知道这是哪儿,但漾园里的都是主子,她不敢麻烦,连声说:   “没事,我来就好!”   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粒药,让二小姐就着水喝下去,年轻女人虽然止住了尖叫,但还是嗬嗬喘着气,一副中了癔症的模样。   “她怎么了?”   “出了车祸下半身瘫痪,脑子可能被刺激到了,人不太清醒。”   可谢安存却觉得女人眼里富含的情绪很有意思,不像是一个完全痴呆的人该有的眼神。表面上是在看谢安存,实则是透过他望向后面的小楼,不知道在忌惮什么。   “你后面有东西。”二小姐忽然嘶声道。   谢安存一怔,下意识往后看,身后空荡荡的,明明什么都没有。   “你后面有东西!你后面有东西!”二小姐神色忽又癫狂起来,大叫,“快滚开!他会弄死你的!你后面有东西!”   这副疯魔的模样着实有些可怕了,女佣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胡话来,和谢安存道别后急匆匆地就把人推走,之后谢安存便再也没有在漾园见到过这个女人。   直到后来有一次杨启明无意中提起,他才知道这个疯女人居然是俞夫人的二女儿俞青瑶。   本该是众星捧月的大小姐,脸蛋漂亮体态也好,追求者无数,4岁就开始跟着国家剧院的名师学芭蕾,却在一年前突然出了车祸导致下半身瘫痪,后半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再也登不上舞台。   又说俞青瑶头上还有一个叫俞青林的大哥,那才真是生下来就是天龙人的命。   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年过而立后本来已开始着手掌管俞家的大部分企业,却不想也在一年前突然患上了慢性病,器官衰竭,现在只能躺在疗养院里靠药吊命。   如果他还在,根本轮不到俞青涯来继承家业。   就像一帆风顺的人生路上突然踩着了钉子,大少爷和二小姐的事故发生得太突然,甚至有些邪乎了,大家嘴上都安慰着这是意外,心里却没少往其他方面想。   那两年俞道殷天天在房里摔东西大发脾气,俞氏的股份一跌再跌,可谓是最困难的时候。   俞青林和俞青瑶这两个名字成了园中的禁忌,要是哪个下人嘴碎谈及到两人必定会被赶出去,久而久之就再没有人提起了。   在这之后,俞道殷便极迷信起来,每隔一两个月就要请山上的道士和神婆进园来看风水。   不过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谢安存并没有放在心上。   还有更重要的事值得他去注意——谢家和俞家在黄金航线上的合作彻底达成后,媒体终于波风捉影到了一点消息,没几日经济日报的头条便被这件事占领了。   俞明玉很大方,也懂得怎样让利才能让双方的合作更稳固,虽说俞明玉才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但谢家也从中捞取了不少好处。   谢诚这几日容光焕发,特地和儿子打了一通电话。   他受邀去了一趟伯劳在墨西哥的军工厂,爱军备是男人的天性,谢诚头一次见到那么多真枪实弹,虽然新奇,但还是心有余悸。   “工厂虽然建在维和部队管辖的区域内,但还是乱啊,旁边就是贫民窟,那些流民和小孩瘦得皮包骨,看着就可怜。”   “维和兵说有时会有恐怖分子闯进来,不是真正的安全区,不知道为什么俞明玉要把军工厂建在这种地方。”谢诚在电话里头说。   “不算安全区?那岂不是很容易起冲突?”   谢安存有些惊讶,他知道伯劳最主要的军工厂不在国内,但没想到是建在暴乱区里。   “可能和军队之间有什么利益合作吧,只要军工厂还在,部队就有军火资源。恐怖分子也是有脑子的,不会让自己白白撞到枪口上。”   说着叹了口气,谢诚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   “安存,虽说你爸我身子骨还够硬朗,穿防弹背心进恐怖分子老巢里走一遭也不在话下,但几年后谢家的继承人还是你,总不能叫公司里的元老滚蛋,然后让你工作室的成员上岗吧?”   “不管工作怎么忙,今年你都得到公司里来学着做生意。”   这话题就跟当年高二分科时到底选文科班还是理科班一样沉重,谢安存一听这个头就痛,嘴上嗯嗯啊啊一阵答应,但实在力不从心。   毕竟工作室现在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   上一期为古装剧设计的侠客风首饰在网络上小火了一把,工作室的订单剧增,有甲方砸了大钱联系合作位,要谢安存设计一套以“荒芜与新生”为主题的铂金首饰,用作游戏宣传。   暂时没了跟踪俞明玉的机会,谢安存干脆在工作室里埋头苦干。   设计和后期美工可以让学徒来做,但拍摄成品图这件事需要他亲历亲为才能找到感觉。   谢安存特地抽了一个周末,问阿姨找了一些不要的纸质废品当装饰物。   阿姨热情搬来两大箱,里面都是些陈年杂志和报纸,谢安存在里面翻翻找找,翻出本格格不入的东西。   一本破破烂烂的儿童绘本,纸页早就发霉泛黄,但显然曾经的主人很爱惜这本书,页脚折起来又被抚平,纸面上干干净净,一个字儿都没写过。   绘本名字叫《小狗斑比的流浪历险记》。   主人公的眼睛比鼻子还大,屁股肥爪子也肥,是只不太符合主流审美的卡通斑点狗。   谢安存坐在后院里好奇地翻阅,翻着翻着忽然觉得身旁不对劲。   于是往旁边的空位子上瞟一眼,又瞟一眼。   他的第六感一向很灵,虽然看不见,但谢安存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坐在了自己身边,带来一阵私人领域被侵犯的压迫感。   青天白日之下有这种感觉实在太恐怖了,谢安存喉头一滞,翻书的手都在抖。   他都不是人了,竟然还有自己看不见的东西,鬼里面难道也分三六九等吗?   “......你好。”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谢安存如坐针毡,主动开口和鬼怪打了声招呼。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两秒。   良久,那团看不见的东西又靠得离谢安存近了点,好像也在看他手里的书。   绘本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离被翻到最后一页,露出底封上的儿童画。   手笔和小楼墙壁上的画如出一辙,一个火柴小人牵着只小狗,正在草地上奔跑,一人一狗头顶上还有拼音题字——俞明玉和他的小狗斑比。   “......”   谢安存盯着这页纸发呆,心脏登时像被攥紧了的海绵,滴滴答答淌出酸涩的泡沫。   就算才刚来漾园不久,但他也知道俞明玉的童年过得不顺遂,或者说根本不能用“童年”来形容这段时光。   他曾在一些心理书籍上看到过,从小缺乏某种物质的孩子总是会把需求投射到另外一件事物上,且异常偏执,越得不到的便越压抑。   明明这么喜欢,又为什么要抱着多多的尸体说自己讨厌狗呢?   身旁的空气动了动,带起一阵风,故意将绘本的页数吹乱。   谢安存顺着看过去,不明物体似乎站了起来,地上平白无故出现一根被揪得稀烂的野花。   “......”   不是吧,真闹鬼了?   下一秒离第一朵野花距离一米的地上又出现了第二朵、第三朵......不明物体等着谢安存过来,小花一朵一朵落在地上,谢安存不动,小花就一直飘,甚至隐隐有了些焦躁的意味。   “是要我跟你走吗,去哪里?”   “......”   显然不明物体是不能跟他开口交流的,谢安存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着花走。   他们越走越远,穿过大半个漾园,最后终于停在一处观赏池边。   池子的水极深,里头养了许多肥肥胖胖的鲤鱼,谢安存却没什么心情观赏。   一是因为不明物体到了观赏池就突然消失了,二是他竟然在池边看到了俞青涯和褚萧。   两人正面对面低声交谈,谢安存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隐约从俞青涯嘴里听到“军工厂”“俞明玉”和“布塔沙”几个字眼。   褚萧说着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争执不过,脸气得通红,这小人儿生气的时候还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可惜无人怜惜,俞青涯一脸不耐烦,见谈崩了就要抬腿走人。   谢安存看得津津有味,他躲在一颗榕树后不动,身后却突然丢出颗石子来,咕噜噜滚在地上,惊得池边二人纷纷望了过来。   “喂......”   “谁在哪里?”俞青涯冷下脸,“躲在树后面作什么,还不快点出来?”   谢安存僵在原地,第一反应就是石子肯定是那只不明物体丢出来的,这小鬼是存了心把他引到俞青涯和褚萧二人面前来,打的什么算盘?   但现在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俞褚二人不善的目光里。   “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大嫂啊,大嫂躲在那里干什么呢?”   俞青涯看清了人,复又露出无赖般的笑: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哥的老婆呢,你们结婚的时候没随上份子钱,对不住啊。”   “大嫂”二字谢安存听着极刺耳,俞青涯没安好心,他也不想跟这两人多作纠缠,转身就要走,又被俞青涯叫住。   “哎,大嫂,偷听了别人这么长时间的墙角,被发现了就跑不太好吧,过来我们俩聊几句呗。”   俞青涯笑嘻嘻地掰过褚萧的肩膀:“你不知道,这位褚少爷本来是我爸给哥找的小老婆,以后你们说不定要在一个屋檐下见面呢?”   什么小老婆,谢安存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最讨厌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   除了他谢安存,还有人能进俞明玉的房间,躺上俞明玉的床吗?   答案是不可能,不能有,这个苗头只要一出现就会被他掐死在襁褓中。   从刚才开始褚萧就一言不发,态度冷漠,既不打招呼也不抬头,任由俞青涯揽着他继续说些大逆不道的烂话。   “这么一看......大嫂你的风格还真是与众不同啊,从前我还听别人提起过你,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你的吗?”   “每次来了party,再闹的场子都躲在角落里当路人甲,也从来不主动和人说话,好像还没人和你碰过酒杯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操什么高岭之花的人设呢。”   说话间谢安存已经走到俞青涯面前,他这才发现两人站在一起,谢安存居然和他差不多高。   青年的眼珠很黑,沉甸甸看过来时,叫人被掐住了喉咙似的不舒服。   俞青涯本就心情不好,这下更不爽,煽风点火道:   “我还以为我哥喜欢的类型是小鸟依人那个类型的,你们就怎么互相看对眼了?”   “但你也知道,就算跟我哥结了婚,进了漾园就得守规矩,叫你一声‘大嫂’别真给自己往上抬咖,以后整个俞家的事还要我说了算,俞明玉的话也.....”   他说着忽然瞪大了眼。   谢安存阴着脸不说话,忽然搡开挡在面前的褚萧,揪起俞青涯的领子狠狠一拳挥了上去。 第36章   这一拳出手狠厉,没有一丝犹豫的痕迹,在场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俞青涯往后踉跄两下步,被谢安存打懵了,只感到齿关瞬间弥漫出一股血腥气。   这辈子除了俞明玉敢拿枪在他身上开洞,还没有谁打过他,谢安存是疯了不成?   俞青涯捂住脸,震惊地看过去,谢安存脸色依旧阴沉如水,揪着他的领子还要再出手,这次俞青涯躲了过去,大骂:   “谢安存你发什么神经?!再打一下试试看?”   俞青涯的嗓门儿太大,吼一嗓子能把其他人引过来,谢安存从胸腔里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才放开了对方的领子。   他站在原地不说话,就那么沉默不语地看过来,叫俞青涯毛骨悚然。   这小子果然和传闻里说的没错,看着一表人才,保不准有什么疯病。   不会叫但是会咬人的疯狗最可怕,偏偏还出现在了俞明玉身边,两个疯子凑在一起是想把整个漾园掀过来么?   俞青涯本想着拿对褚萧那套话术给谢安存施压,拉拢过来当作监视俞明玉的眼线,现在看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谢安存根本就不吃这一茬。   “我说的哪句话戳到你痛处了?没想到谢少爷看着温温和和的,脾气倒不小,在这装什么斯文呢?”   “你这一拳是打爽了,以后谢家是不想在沂水站稳脚跟了吗?”   脸颊不一会儿便肿得老高,俞青涯啐了一口,脸色难看得紧。   旁边还站了个褚萧,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来回摩挲口袋里随身携带的小刀,慢慢靠近谢安存,继续挑衅:“我这一拳不能白挨啊?我在我哥那里吃了不少苦头,要不这些就让大嫂还一下吧。”   “少打你哥的注意。”谢安存冷冷盯着他。   “可以啊,大嫂也让我在脸上打一拳,我就不打我哥的主意,你看怎么样?”   这当然是放屁时才会说的话,没人会当真,如果不是那个看不见的东西故意把他引到这里,又丢出去一颗石子,谢安存根本不想搅和到这两个人中间。   从上次在荷花堂他就发现,褚萧和俞青涯之间绝对达成了什么交易,而且这交易被俞道殷默许了。   漾园就是这么个群虎环绕的地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都会和钱、权、势力、人情扯在一起,稍有不慎就会踏入深渊。   于是在俞青涯从口袋里抽出刀刺过来时,谢安存想,要是他有能力把这些人都杀了就好了。   这样俞明玉就不会再为别的事分心,只会对他一个人露出温柔漂亮的笑,也不会有任何人来坏他接近俞明玉的好事儿。   俞青涯出手快,谢安存比他更快,他很擅长躲开别人的偷袭,刀尖只是堪堪划开衣服擦出道小口便被打落在地。   俞青涯一惊,正要挥拳,一旁一直站着当哑巴的褚萧忽然动了,他不知道哪儿生出来的力气,在谢安存背上用力推了一把。   谢安存重心不稳,往旁边栽倒的同时失重感很快袭来,脚边什么阻拦物都没有,只有一池锦鲤的洗澡水在等着他。   下一秒,肩膀和肚子狠狠撞上池边假山,痛得他浑身一阵痉挛,在心里破口大骂——   他妈的,敢暗算我,你们两个贱货怎么不凑合凑合一起过下半辈子?   不过他也不会给褚萧光明灿烂的下半生了。   在快要跌进池水前,谢安存奋力伸出手,将表情惊恐的褚少爷一并拉了下来。   “噗通”——两人重重坠进冰冷的池子里。   当湖水灌进胸腔和双眼里时,谢安存竟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回想起自己走马观花的一生。   作为魅魔的前半生太贫瘠,投胎做人时又尚且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在原地兜兜转转,示爱也胆怯,做尽了见不得人的坏事,可即使是这样,他仍旧没能完全拥有自己的明珠。   就应该正大光明地缠住俞明玉,缠紧他,生生世世,一刻也不能松懈。   谢安存在纷涌气泡中呛出最后一口气,湖水倒灌进肺里,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脖子。   这都怪俞明玉。   是俞明玉毁了他,把他变成这样,所以他绝不可能放手。   澄心湖里掉进去两个人的事儿很快就惊动了漾园里的人。   失足落湖的人一个是褚家的少爷,一个是谢家少爷。   唯一的目击人俞青涯对于前面的冲突只字不提,只是说两个人站在湖边说话,前两天刚下过雨,路边湿滑,拉扯之间不小心脚滑摔进去。   两个人都被捞起来送到医院,消息被锁在漾园里,大院勒令,谁也不许把这件事往外传。   三年前不慎跌进河里后谢安存就去学了游泳,虽然只学了点皮毛,但好歹关键时刻起了作用,肺里没呛进多少水,在医院呆了四个小时观察后就能回家。   相比他,褚萧就没那么幸运了。   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差点淹死,顺带肺部感染大病一场,病怏怏躺在床上好不可怜。   谢安存没那个怜香惜玉的想法,既然有把他推下水的勇气,自然也要有本事承担后果。   没本事承担,就只能拿命来还。   褚萧的病房外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褚家人和俞家人,谢安存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走了。   谢诚和罗滢身在国外,消息滞后,还不知道漾园里出了什么事儿,谢安存也没打算告诉他们。   罗滢护短,脾气上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谢安存不想她转机二十几个小时来回奔波,好说歹说让阿姨不要说出去。   阿姨这次真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在厨房忙前忙后炖了两大锅汤要给谢安存补身体。   汤里中药加得太多了,甚至盖过了鸡鸭肉的味道,喝得谢安存满嘴苦味。   中途阿姨去客厅里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问谢安存怎么样。   阿姨暼了正在偷偷挑掉西洋参的青年一脸,对着电话严肃地说人不好、看着特别虚脸色特别苍白,赶紧回来云云。   “安存。”   最后一根西洋参被挑出来塞进比格嘴里,也没被阿姨发现。   谢安存正沾沾自喜之时,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吓得脸色一僵。   阿姨把电话拿过来给他听,挤眉弄眼示意那边是俞明玉。   “叔叔。”谢安存摇尾巴。   “今天好好的怎么掉到湖里去了?身体怎么样?医院说你不想留夜观察,才待了四个小时就说要出院,怎么这么不听话。”   对面的背景音很安静,俞明玉的声音低沉疲懒,谢安存吸了吸鼻子,一整天烦躁的心在此刻终于安定下来。   他趴到餐桌上,仔细听对方的呼吸,半晌才闷声说:“身体还好,我会游泳,没呛进多少水,不想待在医院里所以就提前出院了。”   他补充:“医院就我一个人。”   俞明玉没提褚萧,他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不提。   “我马上就回去了,阿姨是不是给你煮了补身体的汤喝?”   谢安存顺着他的话低头看,西洋参虽然都挑掉了,但是还留了一碗苦瓜榨出来似的浓汤,这汤比格也不愿意喝,只能自己硬灌下去。   他还没说话,又听俞明玉命令:“要喝掉。”   “可是真的很苦,阿姨不让我喝水。”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俞明玉忽然低笑两声:   “这是什么语气?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了,要我打视频过来看着你喝光吗?”   “鸡汤里面加的都是祛湿的药材,阿姨说她熬了很久才熬出来的,不喝光的话阿姨会伤心的。”   “嗯......嗯。”   这个时候谢安存反而变得笨拙起来,撒娇卖痴的技巧他还没领悟到,除了红着脸结巴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还没怎么和俞明玉通过电话。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电话里男人的声音被电磁波加工过,更温柔也更专横。   谢安存想再多听听他的声音,嗯嗯啊啊半天开不出一个头,俞明玉静静地等他,问:“还有什么话要对叔叔说?”   “......没有了。”谢安存泄气。   “那把电话给阿姨。”   阿姨接过电话,乐呵呵地和那头聊了两句,一边说一边瞅过来。   谢安存只听见对方说“要监督他”,阿姨笑眯眯地应了,最后看着谢安存惨白着张脸把汤全灌进胃里才放他上楼洗澡。   俞明玉说马上回来,这个“马上”不知道是指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内?   谢安存一直有意无意地打开手机看时间,他忽然对今晚有了极大的期待,比以往更迫切地等待俞明玉回家。   比格嘲讽他是自发竞争上岗的护卫斗犬,谢安存浑不在意,洗完澡后带着腊肠狗玩偶,很自觉地溜进俞明玉的卧室。   在医院折腾了一个下午,谢安存体力又不行,躺在床上没十分钟就逐渐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恍惚间楼下传来轿车的鸣笛声,谢安存翻了个身,过了几分钟立即感到呼吸不上来,有人故意捏住了他的鼻子。   “嗯……”   谢安存一阵乱挠挣扎,鼻子上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谁……谁……”   终于被憋醒,谢安存急头白脸半坐起来,发现俞明玉坐在床边,正低着头冲他笑。   “你怎么不会口呼吸?”俞明玉问。   方才谢安存还梦见自己飘在湖里游不上来,这会儿见到俞明玉心尖儿颤了颤,罕见地窜起几分委屈的情绪来。   被人从水里捞上来时除了冷和恨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此刻被俞明玉注视着,谢安存这才发现自己也是怕的。   怕真的就那么淹死在湖里,此生只能当个水鬼再也爬不上来,也再也见不到自己想看见的人。   他忍不住挪过去,试探着抚上俞明玉撑在床上的手。   属于两个人的私密肌肤摩挲着,互相传递体温。房间里没开窗,空气有些过于闷热了,也可能是谢安存的心理作用。   俞明玉没躲开,也没有任何抵触的反应,手背被谢安存笼着,热意将他眼里隐匿着的某些东西发酵出来,被谢安存抓了个正着。   直觉告诉他,今晚俞明玉或许会格外纵容自己。   于是他大着胆子抱住俞明玉的腰,贴着男人的衬衣深深嗅了一口上面的香气。   “叔叔,我害怕。”谢安存装可怜说,“今天如果真的游不上来,我就得淹死了。”   “嗯。”   俞明玉沉沉看着他,掌根附在青年额头上将额发往上捋,露出底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   “你很厉害,今天的命是你自己捡回来的。”   “安存,你说实话,今天是你和褚萧不小心掉下去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说起这个,谢安存的心情就骤起云雷。   为了维持人设,他应该露出一副仓惶犹豫的面孔,然后支吾说都是意外才是,但谢安存偏不想。   他仔细观察俞明玉的脸,如果对方脸上有半点怀疑的神色的话,他日后一定会想办法杀了褚萧,再杀了俞青涯。   “我看见俞青涯和褚萧在说话,俞青涯说了些很难听的话,我揍了他一拳,褚萧趁我们要打起来的时候把我往外推。”   俞明玉闻言面色很平静,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俞青涯说什么了,让你这么生气?”   “他说以后褚萧会当你的小老婆。”谢安存如实说。   “你不愿意?”   “我坚持科学的一夫一妻制。”   俞明玉很真心实意地笑了,他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似的,奖励性地刮了刮谢安存的下巴,又摸摸他的脑袋。   逗小狗也不过如此了。   谢安存忽然想起白天看到的那本绘本,心底阴暗的小角落又咂摸出点不对劲的味儿来。   火柴人后面的斑点小狗应该被涂掉,换成一只黑色的小狗才对。   俞明玉绝不会用这样的手法抚摸斑比,但对谢安存会,得出结论他才是俞明玉最心爱的小狗。   “我也坚持科学的一夫一妻制。”俞明玉说着,起身从床头柜拿来一只牛皮纸袋。   “送你的礼物,要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想报仇的话,就打开纸袋看看。” 第37章   谢安存打开纸袋,里面并排放了两个白色纸盒,他抬头看看俞明玉,对方但笑不语,好像在等谢安存先选哪一个。   也不是什么选错了另一个盒子就会爆炸的游戏,但谢安存竟然被盯得有些紧张,在心里点兵点将点了两遍才作出决定。   为什么会有两个盒子呢?   他先打开了左边的纸盒,底下竟然是一个巧克力舒芙蕾。   甜品店做得很用心,拿薄巧片和榛子碎做出了小狗的耳朵和鼻子,一看就好吃。   谢安存的心都被小蛋糕勾走了,背后的尾巴使劲儿摇,俞明玉虽然看不见,但也觉得好笑。   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全写在脸上,出身富贵人家的少爷,就这样被一个长得好看的甜品收买了。   “不是说今天晚上的汤太苦了吗?阿姨说你乖乖把汤都喝完了,这是奖励你的。”俞明玉说。   “谢谢叔叔,那我能吃了吗?”   谢安存话是这么说,手已经很自觉地拿起叉子,但奶油都没碰到呢,舒芙蕾就被俞明玉端走了。   “现在还不行,等把事情都做完了再吃。”   什么事情?   谢安存错愕几秒便了然,低头看向袋子里的第二个纸盒。   先前俞明玉说的能让他报仇的东西总不能是这个小蛋糕吧,那只能是另外一个纸盒里的东西了。   他好奇的心终于被成功吊起,有些急切地探身去摸,却又被俞明玉轻轻格开。   “也不是这件事,我改变主意了,这个盒子你明天自己拆。”   俞明玉把纸袋拿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瓶跌打药,对神色仍旧迷茫的谢安存说:“医生说你肚子上有伤口,每天都要上药油,衣服拉起来让我看看。”   谢安存如遭霹雳,大脑登时一片空白。   “什么伤?”   “肚子不是被假山角撞了吗?医生白天刚给你上过药,才过去几个小时就不记得了?”俞明玉觉得谢安存是在装傻。   谢安存确实在装傻,但脸上连表情都来不及做,只能僵硬地抓紧自己的睡衣,他实在没想到俞明玉会提出亲自给他上药。   澄心湖假山的棱角极锋利,撞上去时没划开一道口子已经是万幸,但肚子上还是留下一道骇人淤青,从肚脐眼儿一直蔓延到下腹。   不过伤是其次,腹部上的东西才是最见不得人的。   那里有属于俞明玉的契纹,有蛇、有性意味极浓的胞宫形状,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纹身,这怎么能给俞明玉看到?   “是的、但是今天我自己白天抹过了,不用......叔叔我自己来就行了。”   谢安存悄悄往后挪,尽管动作小心翼翼,但还是被俞明玉眼尖发现了。   他有些不高兴,瞟过来的眼神好像在嗔怪谢安存二十几岁了,为什么还像个青春期的毛头小子那样,羞耻心比心眼儿还厚。   “叔叔、真的不用!”   俞明玉掐住谢安存的腰不让他乱动,手指将将要掀开睡衣的一角时,手腕被猛地抓住了。   谢安存脸色很苍白,指尖冰凉,抗拒的模样不像是假的,俞明玉眯起眼,轻声问:“怎么了?为什么不让看,你肚子上有什么东西吗?”   “那个...那个伤口很吓人,怕吓到叔叔,我自己来就好,真的...我去卫生间涂一下马上就好了。”   闻言,俞明玉没松手,反而以一种不置可否的力道,一点点掰开青年的手指。   对方掌心里潮湿一片,指尖颤抖着抓过来,虚虚握住,根本没什么力道,倒是把湿热的汗水全剐蹭上来。   这个时候,俞明玉反而搬出那套夫妻之间天经地义的说辞,攥紧谢安存的手:   “我是你丈夫,想给你上药应该没什么吧?为什么要推开我呢,你以前不这样的,叔叔很伤心。”   “我......”   谢安存竟然一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挣扎和反抗根本没什么用,趁他愣神的空当,睡衣轻轻一掀就开了,瘀伤和纹身一并暴露在空气中,也清清楚楚地映进俞明玉瞳孔里。   房间内蓦地安静下来。   本就是充满暗示意味的纹路,每寸结构都是赤裸裸的勾引,正常人只需思考一秒就能读懂这副纹身要表达的含义。   两条黑蛇自代表魅魔胞宫的底部蜿蜒而上,蛇身组成腔路的形状分伫左右,大张着獠牙吐信。   黑鳞红瞳,怎么看都和俞明玉背上那两条一模一样。   淤血正好蔓延到了纹身的位置,给那两条毒蛇添了不少色彩,看上去可怜又情色。   俞明玉的脸上少有地露出一种震颤的情绪,不由自主抚上那些纹路。   两条毒蛇仿佛刹那间活了过来,缠绕指尖,钉上他的心脏注射毒素,否则心跳怎么会在这几秒里这么响亮而沉重?   “叔叔......”   谢安存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俞明玉的触碰让契纹有了前所未有的反应。   腹部被指尖点过之处顿时像腾起一股火般灼热,不安分的快感因子就是那跳出来的火花,炸在谢安存的脑神经里,劈里啪啦地响,凡是火苗舔舐过的地方,理智荡然无存。   这太可怕了。   谢安存拼命咬着嘴唇不漏出一丝呻吟,恐惧的同时千丝万缕的渴望涌上来,叫嚣着要更多更多。   他的眼珠不由自主地跟着俞明玉的手转,渴望压过了忌惮,却没发现俞明玉低垂的眼神忽然变得万分晦暗。   “安存,这个纹身是什么时候纹的?”俞明玉哑声问。   谢安存喘着气没说话。   “为什么要纹成这样?你知道在肚子上纹这个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谢安存在脑海中迷迷糊糊地想,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俞明玉将成为谢安存的阿斯蒙迪斯、阿佛洛狄忒和迦摩,成为主载这只魅魔爱欲的统治者。   以前谢安存对这个概念并不甚清晰,可如今像是要验证这番话一般,他的全身心都只能被迫聚焦在俞明玉身上,期待下一秒男人带给他的是快乐还是惩罚。   谢安存一直不说话,俞明玉抬头看去,发现青年眼眶里湿漉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里头痴迷的神色跟着泪珠一块儿汹涌而出,勾缠在俞明玉心脏上,引导他使下更重的力道去抚摸。   当拇指侧的枪茧按压上契纹最中央时,谢安存嗬嗬两声,瞪大眼睛微张开嘴,眼泪流得更凶。等等、等等,不可以摸那里......   “怎么哭了?叔叔没有在怪你,你的纹身很漂亮。”   他神情自若地将一些药油倒在手心,贴在对方的肚皮上轻轻一抹——   果然,谢安存的反应大得吓人,只要他一碰这个纹身,谢安存就像被下了药般痉挛,喉咙里滚出细细的喘息和呻吟。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俞明玉不解、好奇、探究,却又口干舌燥,恶意地拿手指在纹身上绕圈,看谢安存因为欲望而失焦的眼神,听他不可控的呻吟,原先让他撩起衣服的目的已经彻底偏离了轨道。   俞明玉总是这样,谢安存混乱地想,只要轻轻一勾手就能让谢安存的心脏和身体荒唐地起反应。   幼时人类的复杂感情都是他一点一滴地观察来的,尤其是青春期时,男孩子女孩子说没有暗恋的人生是不完整的,谢安存不懂这两个字为什么会飘出一股荷尔蒙的味道,直到遇见俞明玉。   可他想,自己这大概也不叫暗恋,暗恋那么单纯美好,小心翼翼,碰一下手都能回味半天。   谢安存却只想把俞明玉吃了,连皮带骨吞进肚子里,舔得对方身上全是自己的气味才好。   但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把谁吃下肚子了。   谢安存脑袋里热得快要融化,只能咬着嘴不停流眼泪,压着嗓子毫无意义地叫俞明玉的名字。   如果再不叫出声,他就要被这恐怖的快感淹死了。   忍不住去勾俞明玉的手,想推开又没什么力气,浑身软绵绵地像一滩水,最后只能依靠在男人身上,抱紧自己在海浪上唯一的浮木。   既兴奋又害怕,被迫反复品味被海水包裹后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般的畅然滋味儿。   他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只知道俞明玉一直坐在床沿,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   宽厚的肩膀恍惚间好像成了一个巨大的影子,笼罩着谢安存,要他无孔不入地被侵犯,喘息不得。   “等等,叔叔,等等……”   “怎么了?”   俞明玉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淡得让谢安存陌生,可他的手掌那么热,带着极热切的力道,摩挲过微热的纹身,每一下都带来致命的快感。   谢安存像条濒死的鱼似的弹跳两下,并着腿屈起来,不想让俞明玉看到自己下身的反应。   这完全是无济于事,该看到的都看到了,俞明玉俯身下来,撑在谢安存身上,细细观察他通红的脸。   “痛吗?还是痒?为什么哭这么厉害啊?”他问。   “叔叔,求求你了……”   “求我什么呢?叔叔不是在帮你抹药吗?”   俞明玉的指腹有些粗鲁地抹掉谢安存眼角的水珠,下面的手按在蛇头上,满意地听到青年发出两声急促的喘息。   他从未觉得谢安存的脸这么漂亮过,那副样子根本不是怕,而是熟透了,像懵懂的小狗,翘起屁股要向他汲取更多的爱抚。   “对不起、叔叔,我错了……手、手先拿开吧……”   “那还有一半伤口没抹到怎么办?你自己来吗?”   谢安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忍住血液里横冲直撞的躁动分子,被俞明玉的笑蛊惑得失了神。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道何时变得这样近了,再踏出一步就能耳鬓厮磨,尝到对方的所有味道。   俞明玉不走出这一步,但放出一颗带着香气的苹果,要谢安存去咬。   他鼻子里哼哼两声,终于向自己的贪念、欲念缴械投降,什么都管不着了,眼里心里只剩下抱着他的着一个人。   谢安存急切地攀上男人肩背,唇吻上去,胡乱地舔咬。   是的,他是俞明玉的魅魔,此刻急需对方的一切,唾液、齿、舌,什么都好。   只是碰碰嘴唇是远远不够的,谢安存不满足于此,两唇分分合合,俞明玉始终不张开嘴,急得谢安存继续贴上去,主动抓着对方的手重新摸上契纹。   俞明玉眼眸沉沉地盯着他,听他再次焦躁地求:“叔叔……叔叔……叔叔,求求你,张开嘴吧......”   “……”   下一秒俞明玉微张嘴,凶狠地吻回去。   不需要过多的技巧,只要一次轻轻的吮吻就能让谢安存不住战栗。   俞明玉的唇齿热得吓人,吻人的方式和他有时的手段一样强硬而不近人情,毫无温柔可言。   可谢安存却沉迷其中,接纳俞明玉给他的一切痛和快意,他不会吻,小狗似的轻舔男人的舌尖,手也不老实,攀到耳边抚摸俞明玉的耳垂。   俞明玉的唇珠就像他无数个夜晚想象的那样,软而饱满,抿过、舔舐时俞明玉的鼻息就会跟着粗重一下。   谢安存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滋味了,俞明玉挑逗似地退,他就不依不饶追过去。   直到对方微微撤离,谢安存失去了温柔乡,叫着叔叔还要凑过来,被俞明玉用拇指抵住嘴唇。   “你咬到我舌头了。”俞明玉低声道。   “对不起、可以再亲你吗?”   谢安存讨好地亲了亲俞明玉的指尖,那里又热又柔软,足够贪婪也足够乖巧,能将他给予的一切悉数吞下。   俞明玉脸上没什么表情,拇指绕开青年的舌尖,玩得对方咽不下津液才松开手,在谢安存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宽慰:“好了。”   谢安存满意又不满意。   俞明玉把他的睡衣放下来,起身看他一眼。   谢安存微阖着眼没骨头似地躺在他的床上,脖子上的项圈在挣扎中变得东倒西歪,整个人看上去一副被玩坏的模样,但方才明明什么限制级的事都没有发生。   俞明玉靠在旁边柜子边,打量了许久,心里竟异样地有些满足感。   “安存,你跟叔叔说实话,为什么要在肚子上纹这个纹身?”   谢安存一惊,人清醒了大半。   “这个、这个不是乱纹的,是有意义的......现在还不能说,以后叔叔就知道了。”   俞明玉垂下眼,佯装失望和伤心:“是吗?以后是什么时候?”   谢安存见不得他这样,焦虑地咬咬指甲:“再过几天!再过几天我就告诉你。”起码等他编一个像样的说辞。   “好,那我等你。”俞明玉勾唇。   他起身要把药油放回原处,谢安存一见他要走,忽然猛地抓上手腕,急切地问:   “叔叔,以后我们还能做这种事吗?”   俞明玉明知故问:“什么事?”   “就是......就是这个啊......那个,接吻这种事......”   俞明玉弯起眼,反握住谢安存的手,有意无意地在上面摩挲了一下,谢安存立刻瞪圆了眼一副要摇尾巴的样子。   他发现对方很喜欢这种奖励式的skinship,这副坦诚的样子比以前更叫人喜爱。   是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开始互相跨进最后一道私人领域的呢?   这个答案模糊不清,但俞明玉想,他很喜欢谢安存肚子上的纹身,陷入欲望中的脸和嘴唇。   这个项圈早就该戴到谢安存的脖子上的,世界上大概不会有第二个让他产生兴奋的人了。   会亲人的小狗总是能讨人欢心获得宠爱,俞明玉弯下腰在谢安存脸颊上轻咬一口,在他耳边轻声道:   “你要是能当只乖狗狗的话,叔叔就愿意亲你。” 第38章   夜深时分,俞明玉指间点起一根烟,缓缓走下楼梯。   月光将家具的影子无限拉长,直抵脚底,连墙壁上儿童涂鸦的形状也显得阴翳,但俞明玉已经习惯于在这样的深夜里来往于楼层之间。   他面无表情,走至小桌前,将烟头摁在菩萨像的头顶。   火星没烧着,但底下兹啦啦起了一层烟雾。烟雾不呛鼻,但越飘越多,隐隐有了要淹没整个客厅的迹象。   时间、地点的分界线都在此刻成了不确定因子。   凌晨十二点零一分,俞明玉对着浓雾沉声道:“出来。”   “……”   一个穿衬衫短裤的男孩慢慢从雾里走出来,五官与俞明玉如出一辙。有这样出众的样貌,男孩却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含胸低头,仿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是你把谢安存引到澄心湖边的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孩沉默着不说话,不辩解也不害怕,足够坦荡,但手段也稚嫩,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什么人都能利用。   和从前的自己对话是什么感觉?   俞明玉以前从未想过这件事,直到这尊来路不明的菩萨像从小楼的后院挖出来,摆在他的面前,所有荒唐的事接踵而至。   这神像在漾园其他人眼里是灾难也是救星,坐实了俞明玉命格凶的传闻,不少人因此悄悄松了一口气。   俞道殷本想借这个机会找道士来改一改死湖的风水,却不想邪物被俞明玉阴差阳错留了下来,还因此发现了神像的秘密。   俞家人的迷信没有错,这世上虽然没有真正的鬼神,但不乏灵异志怪之事。   俞明玉发现菩萨像可以让人看到过去的东西,他虽然无法改变过去,但可以影响过去的人和事,包括他自己。   菩萨像来路不明,俞明玉找了很多人,查阅了无数本书籍都没找到其中的缘由。不置可否的是,这东西可以满足他的私欲,做到许多他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此时的烟雾便是混肴过去与未来的分界线,他和面前只有十岁的俞明玉同身处于小楼中,但入目所及的景象大不相同。   他看到的是现在的漾园,但男孩走出小楼的大门后,入目所及仍是二十几年前的景象。   无论怎样,分界线仍旧存在,他们之间只能在深夜对话,谁也不能越雷池半步,但现在这个规则似乎在慢慢被打破。   “俞青涯想要害你、害我,我会像当初答应你的那样,想办法让俞青涯得到报应,有什么错么?”男孩终于舍得开口。   俞明玉皱眉,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能看见谢安存?”   “我不知道......我已经在小楼待了好几天了,有时候周围的场景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看见他。”   “你很在意他么?是你说的,只要能让俞家人付出代价,做什么都可以。”   男孩的脸色逐渐变得迷离起来,语气也飘忽不定。   “我最近经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有些是噩梦,有些是我无法描述的梦,好像看到了以后会发生的事一般。”   “这些梦我醒来后就不记得了,但我能确定的是,如果想要除掉俞青涯,必须要有那个大哥哥参与。”   “因为几个不切实际的梦,就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俞明玉脸色忽而急转直下,他抓住男孩的衣领,将他提到半空中:“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在不能确定结果的情况下,随便做没有经过推演的事?”   男孩像是吓到了,身体微微颤抖,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努力保持着无波无澜的表情。   “你很在意他吗?原来你也会有在意的人?”   “可是走到这一步,牵扯进来的无辜的人已经多得数不清了。我全部按照你说的做,任打任怨,骗到院里那些下人和姨娘的信任,往俞青林平时的饭里下药。”   “我也成功接近俞青瑶,装作仰慕她,让她去学芭蕾,你知道她看我的眼神有多恶心么?我在他们眼里就是最下贱的玩物,还要甘愿去当这个玩物,被你牵扯进来的我难道不无辜吗?”   到底还只是个孩子,无法真正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么长时间来他一直跟着未来俞明玉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走,一个人在园中生存,担惊受怕,遭人冷眼、咒骂和殴打,无数次悔恨,恨当初自己不应该牵上陈婧宁的手,也不应该踏进漾园。   在走进小楼的那一刻,他俞明玉的人生就注定了要在烂泥里打滚。   男孩的身体一直在发抖,眼眶也通红,俞明玉却不觉得怜惜,这是他自己,他们面对着面就像在照镜子,照出幼时自己的惶惶和懦弱。   他厌恶这样的丑态,厌恶自己被陈婧宁给的一点温情所欺骗,为了保住自己的栖身之所,甘愿被按在地上殴打,那段时间对俞明玉来说是无尽的噩梦。   闻言,俞明玉怒极了,反而弯起眼眸笑了笑,将男孩放下转了个儿,正对着墙上的儿童涂鸦。   他按在对方肩膀上,逼男孩去看自己画下的画。   抓着蛇的俞青林、握着剪刀的俞青瑶,还有形形色色如影子般窥探他的大人……   过去的场景像是被倒带重放了一般,男孩浑浑噩噩地看着,看自己的小腿被两条冰冷的游蛇缠住、年轻的家仆脱掉了他的上衣,将他按在地上,俞青瑶微笑着拿出剪刀,要在他身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你无辜吗?对,如果你想一直保持这段加害者和受害者的关系,那么你就是无辜的。”   “如果不做点什么,你这辈子就只能当一只被俞家人踩在脚底的蝼蚁,他们要你笑你就笑,要你趴下舔他们的鞋就舔,最后什么都拿不到,像一个垃圾被他们扫出门。”   俞明玉的声音极轻极冷,如附骨之蛇:   “你看,如果没有他们,你想当个普通小孩,拥有自己的家的愿望就实现了,是这些人把你地人生毁了,是他们不愿意让你好过。”   “凭什么被选中的是你,凭什么你就要任人玩弄殴打,该死的人就该去死,他们有的你也一样可以有,甚至抢过来都无所谓。如果你想当个无辜的局外人,继续浑浑噩噩过活,下场就是一辈子被俞家人驯化。”   “你忘了母亲死前说过的话了吗?”   男孩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一个小点,他缓缓抬起头,仿佛在俞明玉的声音里重新见到已经自杀去世一年的陈婧宁。   这个女人那么优柔寡断的性子,被俞道殷带回这里,无处可去。   因为害怕被抛弃和折磨,才将俞明玉从孤儿院领养回来,代替她成为这座炼化场上的焦点,最后却不知道从哪里生出那么大的勇气,在小楼里上吊自杀。   她是个自私的母亲,将俞明玉带来漾园共同承受痛苦,又自己先撒手离开。   只是她死之前依旧无法瞑目,赤红的瞳孔死死盯着底下吓得大哭的俞明玉,用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说:“明玉......你绝对不能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   你绝不能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   男孩猛地闭上眼,背上冷汗涔涔,俞明玉放开他,他低下头:“我知道了......对不起,是我错了。”   “你擅自行动我不会管,毕竟你我是一体的,有因就有果,最后影响的还是你自己,想做什么都随便你。”俞明玉冷声说,“但谢安存不能动。”   男孩背对着他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嘶哑道:   “你说人想要什么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任何事都不例外,大哥哥以后一定会被卷进来,你不可能一直保护得了他。”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惹得俞明玉无端生起一股烦躁,他正要揪住男孩的衣服叫他说清楚,对方的身形却逐渐模糊起来,周围的迷雾也跟着淡去不少。   摆钟的时针已经从“0”挪到了“1”,这代表他们之间对话的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   待到雾气彻底散去,客厅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俞明玉仰起头,沉沉地从嘴里吐出一口烟雾,半晌,将菩萨像狠狠扔回桌上。   第二天谢安存没有去工作室,在自己房间桌前端坐了一下午,也发了一个下午的呆。   早上俞明玉神色如常,像以前任何一个早上那样姿态优雅地吃早饭,吃完了就看着他吃,只要谢安存一对上他的视线,男人就习以为常地露出得体微笑。   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有了质的飞跃,谢安存昨日做梦还梦见他趴在俞明玉身上亲吻对方,俞明玉并不抗拒他的吻,这说明谢安存日后可以继续得寸进尺。   但这也是要拿其他东西换的,契纹的事迟早要解释,但直接说自己不是人类,有谁会相信?   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这么多天,还领了结婚证的人居然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俞明玉知道了又会怎么想?   谢安存从来没这么多愁善感过。   上辈子他把其他魅魔的厌恶当作家常便饭,可这一世不一样。   如果俞明玉得知真相后疏远自己,再往自己脸上拍一张离婚申请协议书的话,谢安存一定会发疯,控制不住自己后,真的变成比格犬,把家里咬得乱七八糟也说不定。   比格见谢安存坐在电脑前,表情像幻灯片一样变,手上还无意识地打字,好奇地凑过去一看。   输入法里几个大字——“俞先生,你也不想你太太变成比格犬发疯吧”。   比格:“......”   真是神经病。   这人今天不去上班,一直霸占着电脑,害它今天一个游戏都没登上,比格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大叫:   “谢安存,你电脑用好了没有?用好了就快让开,先让我玩十分钟!”   它再次挤到电脑屏幕边,脸色登时如吃了屎般难看。   谢安存竟然在俞明玉的房间里装了针孔摄像头。   电脑上正是对方卧室里的监控画面,时间显示昨天晚上十一点多,两人都躺在床上睡觉,挨得很近,姿态亲密,看着像已经结婚十几年了的老夫老妻。   它还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谢安存最近经常往俞明玉的房间跑,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怒骂道:   “谢安存,你还有没有下限了,居然往人家房间里装摄像头,你这是侵犯了人家的隐私权和肖像权......”   “不行了,我这次一定要报警把你抓起来,没有经历过劳改的洗礼你果然......呜呜、放开我!”   谢安存捂住比格的嘴,脸色凝重地对它“嘘”了一声。   画面上11点55分,睡在外面的俞明玉忽然起床走出了房间,谢安存不由得怀疑自己昨晚到底有没有放出香腺里的气体。   俞明玉洗完澡后看着很正常,没有旧疾发作的迹象,所以谢安存忘了催眠也说不准。   可这么晚了俞明玉不睡觉还出房间干什么?去了哪里?他是不是应该在其他地方也装个摄像头?   看谢安存那坐立不安的焦躁样儿比格就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这变态占有欲强得不像正常人,也不像正常魅魔,它竟开始有些可怜俞明玉。   “你别表现得这么恐怖好不好,人家说不定只是去外面抽根烟,抽烟上厕所也得把你叫醒,跟你报备吗?”   谢安存沉默着不说话,良久才关掉电脑,勉强接受了比格的说辞。他拿出昨天俞明玉给他的纸袋,拆开另一个纸盒。   “这是什么啊?”比格问。   “定情信物。”   谢安存说着掀开盒盖,里面竟然是一把崭新的勃朗宁手枪。 第39章   谢安存不会用枪,也是第一次摸到这种冰冷的器械。   上个世纪30年代年开始投入生产的Browning Hi-Power 1935,堪称经典的自动手枪。   当现代化逐渐追求轻便、低成本的时候,这样一种半金属的中口径手枪逐渐被淘汰,更多地流向收藏家的玻璃展柜中。   但这把Browning似乎是被俞明玉改造过,钛合金的份量刚刚好,握把的曲线竟然和自己的虎口尺寸严丝合缝。   弹匣里面是空的,“咔哒”一声,谢安存合上手枪的握把保险,将枪口对准了空气中不存在的假想敌。   他忍不住轻轻摩挲护板,即使没有子弹从枪管里射出,那一瞬间仿佛还是听到了金属嗡嗡作响的声音。   这把枪是俞明玉送给他的,这让谢安存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俞明玉在改这把枪时想了些什么呢?在挑选握把的配件时也会想起他来吗?   谢安存此刻很想凑上去闻一闻枪柄上有没有熟悉的香水味儿。   如果比格不在的话,他可能真的会这么做,可这不解风情的蝙蝠一直表情不善地在旁边盯着看,对俞明玉送的礼物很不满意。   “哪有送礼物送枪的?又不是要演史密斯夫妇,你都是半个不法分子了,再持枪这个社会不就乱了吗?我反对!”   “反对无效。”   谢安存把枪收好,开始刷手机,这礼物很贵重,他不能白拿。要送给俞明玉的玉饰还没做好,他只能先物色一下别的选择。   正凑巧,中午12点过后,易延就给他打来了电话,说今天的防身术教学课程暂停,改成射击入门。   谢安存很高兴,他现在正处于家犬握手转圈训练初期,主人给了点甜头就想摸杆子往上爬八百里。   他一分钟不见俞明玉就想得厉害,最好能时时刻刻看到这个人。   频繁进行skinship的渴望已经压倒性得大于对俞明玉的窥探欲,通俗点来讲,就是谢安存上瘾了。   结果俞明玉根本不在公司,谢安存等了很久也没把人等来。   从下午两点半到晚上八点,一共五个小时三十分钟,人不见也就罢了,电话竟然也打不通。   易延都去外面做了一套手部护理回来了,见谢安存还呆呆地坐在休息室,忍不住问:   “你怎么还没回去?”   “先说好了,我坚持严格的时薪制,你要是想补课的话,可以跟大老板旁敲侧击一下,如果他愿意给我涨工资,我可能会考虑一下。”   “谢谢,我不是要来补课。”   谢安存低下头,将手里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纸巾展平。   “易助理,俞先生今天不在公司吗?他去了哪里吗,还是去出差了?”   提起这个,易延支支吾吾:“我哪知道他的行踪,平时都是陆以臻跟着,你打个电话问问呗。”   “俞先生的电话打不通。”   “他有时候手机开了飞行模式可能看不到,你打陆助理的试试看。”   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俞明玉的行踪,谢安存撑着额头,快把半个指甲咬烂。   陆以臻的电话打过去也是忙音,听筒里始终是冰冷的机械女声,那一瞬间谢安存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想法,危机感和阴谋论疯涨——俞明玉身边不怀好意的人那么多,没了褚萧,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况且俞青涯还没死呢。   就应该把这群碍事的人全部关起来才好。谢安存阴着脸,忽然起身往外走。   倒了杯咖啡的功夫,休息室里已经没人了,保洁阿姨才刚换过垃圾桶,这会儿里面全塞满了被撕得粉碎的餐巾纸。   易延想起方才谢安存那副样子,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俞明玉老婆是不是真的精神上有什么问题?   另一边,八小时前。   陆以臻也不知道今天俞明玉怎么回事,心情说不上很好,可早上开会时勾嘴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多了不少。   他很擅长用微笑和鼓励来煽动下属的正面情绪,今天几个项目负责人从会议室走出来时,春风满面,恨不得把“获得了俞总的赏识”几个字写在自己脸上。   这个诡异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陆以臻从DNA鉴定所里取出鉴定报告,送到俞明玉面前时。   他也不知道俞明玉要鉴定什么,但余光还是瞥到了上面DNA相似程度99.9%的数字。   俞明玉只看了报告一眼便啪一声丢在办公桌上,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   陆以臻一直低着头,听到打火机叩响的声音,心尖儿跟着一颤。   还没来得及揣测老板在这几秒里的心境变化,就听对方低声问:“陆助理,你相信世界上有鬼怪吗?”   “……什么鬼怪?”陆以臻一怔。   “有这样一种目的不纯的鬼怪,故意接近你,既能变成人,又能变成狗,变着法儿来哄你开心,又不谋财害命,你说这是为什么?”   这话太奇怪了,陆以臻想象不出来。   但他作为称职的秘书,每一句话都需要精准衡量后再对老板说出口,于是他扶了扶眼镜,严肃道:   “不管是鬼是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不能带有目的性去做事,刻意讨好于事无补,只有带着真诚、真心……”   “我让你说口号了吗?”俞明玉打断他。   “抱歉。”   陆以臻低下头:“我的意思是,假设真有这种鬼怪,且行为始终如一的话,不难猜测它抱有某种目的,一种可能是有想要的东西,另外一种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可以考虑……”   “说重点。”   “和动物一样,出于天然的喜爱才会靠近,但是这种超自然生物和人大脑结构可能不一样,以上全凭我的猜测。”   这个答案也不知道俞明玉满不满意,但起码他没再抓着陆以臻问些古怪的问题,甚至大发慈悲,叫他跟自己去清吧喝了两杯。   十几年过去,陆以臻有时还庆幸俞明玉还记得自己是曾经短暂住过小楼的小孩,而不是一个陌生人。   虽然连玩伴也算不上,但他也算是为数不多的知道俞明玉过去的人。   正是因为知道这位不可一世的权贵能爬到现在这样的高度绝不是易事,让陆以臻对俞明玉有了一层很深厚的滤镜,毕竟慕强也是男人的本性。   所以今晚当俞明玉提起小时候的事时,他很惊讶。这算一桩禁忌,俞明玉几乎从来不会提起,这几年连给陈婧宁扫墓也是自己一个人去。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今晚总有人给他打电话,陆以臻搓了搓通红的脸,起身时差点撞到别人身上。   俞明玉一直在灌他酒,自己也喝得不少,两瓶威士忌就这么见底了。   自己已经醉得两眼散光无缘无故多了两百度,反观俞明玉,整整齐齐地坐在位子上,淡淡冲自己笑了一下:“不喝了?”   今天真的是很奇怪的一天,这都是同样奇怪的俞明玉造成的。   陆以臻用最后的理智想了想,所有怪异的源头都来自早上那几张DNA检测报告。   俞明玉看过后微笑都变得扭曲了,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多半是借酒消愁。   陆以臻心思越飘越远,难道说老板在外面找到了自己的私生子吗?   亲生骨肉流落在外吃尽苦头十多年,他这个做父亲的如今才恍然大悟,多么伤感的故事……   “不、不喝了,等会儿还要回家,下次、下次再……俞先生,你不要伤心,如果有骨肉在外......就让少爷还是小姐回......”   陆以臻摇摇头,走到吧台外接起电话,他甚至没看清来电联系人是谁,就听见对面传来一阵怒吼:   “俞明玉在哪里?!”   七分酒意被吓醒四分,陆以臻连忙挪开手机一看,来电人竟然是谢安存。   这个时候陆以臻还在做春秋大梦,要是他老板真的有私生子,谢安存岂不是刚嫁进来就要做小妈帮别人养孩子了,这能行吗?   “说话呀,俞明玉在哪里?为什么一直不接我电话?”   “陆以臻,俞明玉到底在哪儿?!”   印象里谢安存从没用这么大的声音跟他讲过话,这个青年说话总是温温吞吞的,看着就好欺负,没想到也能有这样疯魔的一面。   陆以臻张了张嘴,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实说:   “……俞总……俞总在我旁边,我们在清吧里喝了两杯。”   “什么清吧?在哪里?”   “柏林路71号的Mogolia Pub。”   “Mogolia Pub是吗?好的我知道了。”   谢安存闻言立马换了个态度,轻声细语如柔弱娇花:   “不好意思,刚刚我讲话太大声了,不是故意要吼陆助理的,你知道的,我比较担心他……俞先生喝醉了吗?能不能帮我跟他说下,我现在过来找他?”   “没事、好的好的。”陆以臻愣愣应下。   可当他回去时,俞明玉已经不在了,对方结好了账,还贴心地给陆以臻叫好了代驾,自己却不知所踪。   陆以臻翻着通话记录,发现谢安存竟然给他打了十个电话,不由咂舌,心里突突直跳。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俞明玉结了账但还没离开酒吧,独自在卫生间里醒酒。   他撑在洗手台上,随意地将冷水泼到脸上,冰凉的液体渗进皮肤里,很快便驱散了些许酒意。   这处清吧是他名下财产之一,环境不错,调酒师也是国外找来的名人,常来的顾客都知道酒吧的主人是谁,没人敢越过雷池搭讪,俞明玉也乐得清净。   他难得给自己放了一个下午的假,不去想过去的事、谢安存是人还是鬼的事儿。   其实是人还是鬼又怎么样?   俞明玉淡淡地想,即使是鬼,也被他套上了项圈,什么样的鬼会在被他亲吻时露出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眼神呢?   放到聊斋里,像谢安存这样的鬼没吓到别人,自己先被勾得失魂落魄了。   “吱呀”一声,有人拉开了卫生间的门,俞明玉没有抬头,径自用干净的毛巾擦脸。   卫生间里迟迟没有出现第二个人,他却感到有一道熟悉的视线钉在了他的背后。   深幽的、狂热的,带着贪婪欲望的窥伺,像鞋尖上不小心沾上的泥巴,存在强烈得令人嫌恶。   “……”   这视线俞明玉再熟悉不过,世界上除了那个跟踪狂,绝不会有第二个人敢拿这种恶心的目光看他。   距离上次在琼芳斋东窗事发才多久,这小子胆子这么大又找了上来?   俞明玉冷下眼,慢条斯理地擦手,余光一直紧盯着镜面,等着门缝外的人自投罗网。   可那目光只是一晃而过,很快便消失了,大概也怕被发现,急匆匆收回视线逃跑。   几分钟后,卫生间的门再次被拉开,人影一闪而过——   门外根本没有什么跟踪狂,只有一个湿淋淋的谢安存站在那儿。   俞明玉有些惊讶地停下了动作,浦一转身就被快步走过来的青年牢牢抓住了手。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大雨,谢安存竟然伞也不撑就跑了过来。   他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浇透了,黑发蜿蜒在额头、鼻梁上,浓重的水腥气和掌心冰凉的体温一起侵入俞明玉的感官。   “安存,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俞明玉放松下来,他抬手抹掉谢安存脸颊和嘴唇上的玉珠,带着些责备和无奈的语气问:“外面是不是下雨了?怎么不撑伞?”   谢安存依旧沉默着,瞪着双赤红的眼握住俞明玉的手,拉到嘴边有些急切地吻在他手心,末了还不甘心似的在上面咬了一口。   先前那副矜持的恨嫁样子果然都是装出来的,俞明玉想,哪家教育良好的少爷会拿这样赤裸裸的眼神看他?   要真是鬼,那也是伎俩顽劣、黏人且正处于亲密接触探索期的色中饿鬼。   俞明玉低笑两声,把谢安存拉进自己怀里,扯着他脖子上的骨头吊坠,将青年从手上拉开了一点:“说话,不可以一见面就耍流氓。”   谢安存动了动,顺势抱住男人,脸埋在他胸前,闷声反问:   “叔叔,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第40章   谢安存抱得极紧,那力道像是要把俞明玉深深勒进血肉里。   衣服是冰凉的,相贴的皮肤却烫得要命,屏息去听便能感受到两人胸腔里蓬勃的心跳声。   就是这样的感觉,严丝合缝地紧贴、坦诚相待,俞明玉不去在意别的事,只要把视线全部放在自己身上就好。   他现在正处于狂犬病的兴奋期么?谢安存迷蒙地想,俞明玉是不是用了什么邪门的办法把他的脑电波控制住了?   否则他怎么会像cute aggression应激了一样,恨不得在对方全身上下都咬上一口?   俞明玉的手背被谢安存啃得到处是牙印,小狗口欲期啃骨头的时候也没有这样乱咬吧。   他一个居高临下的眼神俯视下来,谢安存握着男人手腕的指尖便紧了紧,变本加厉,欺身过去叼住俞明玉的腕骨。   呼吸声又乱又重,得不到回应,谢安存逐渐焦急起来,甩了甩头,雨水一股脑儿全甩俞明玉身上了。   俞明玉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觉得好笑,紧紧捏住青年的脸,往他嘴角边亲了一口,轻斥:“Puppy,be quiet!”   “……”   谢安存登时僵在原地,脖子上还未能摘下来的项圈在此刻宣告强烈的存在感。   很不幸,这句puppy的作用是让谢安存大脑和脸色更烫,但好歹松开了俞明玉的手。   “叔叔,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他不停地吞咽口水。   “手机开了飞行模式,没听到铃声。抱歉,下次不会设置静音了,你给我打了很多电话?”   俞明玉被谢安存挤得只能靠坐在洗手台边。   洗手间里随时可能会有人进来,人多眼杂,要是进来看到这副场景不好解释,他微微挣了挣,没挣开。   拥抱的力道已经明显超过止于礼的界限了。   在英国留学时,霍沃思的乡绅拿拥抱当家常便饭,俞明玉的导师也是其中一员。   他耳濡目染,但这些拥抱大多蜻蜓点水一般,还没有哪个人会像谢安存这样,使了牛劲儿抱上来,俞明玉感觉自己胸口都在被两支牛角顶着。   “是啊,打了很多电话,从下午打到晚上。”   谢安存再次强调:“很多很多。”   他从口袋掏出手机,翻出通话记录给俞明玉看,俞明玉没有这种癖好,刚想说“我相信你,不用给我看”,结果谢安存已经眼巴巴地把手机送到他面前了。   说是不看,最后俞明玉还是微笑着伸出手往下翻,看谢安存都给什么人打过电话。   但最显眼的还是最上方的通话记录。   整整67通未接电话,基本上每隔几分钟就要打一次,俞明玉的笑意淡了些,表情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他忽地想起方才门外挥之不去的视线,心中被针扎了似的有些不舒服,跟踪狂在谢安存来之前就逃走了,还是他看错了?   或者……   俞明玉不愿继续去想这些事,关掉手机,摸摸谢安存的脸问:“安存,你是不是有分离焦虑?”   “......什么焦虑?”谢安存一愣。   可能只是性子比较黏人而已,俞明玉没问下去,看了眼手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他原本只是想喝一小瓶酒而已,没想到在Pub里坐到这么晚。   “没什么,走吧,回去了。”   谢安存呆呆地被他拉着往外走。   外头确实在下大雨,玻璃门一打开雨丝便劈头盖脸地浇下来,一点儿不留情面。   两个人都没带伞,就这么走出去必定要淋成落汤鸡,其中一个已经淋得不成样子了,再在雨里走一遭,第二天指不定就要发高烧。   其实给司机或者酒吧经理打个电话,叫人开车来接只是几分钟的事,但俞明玉和谢安存一同望着头顶黢黑的夜幕,忽然不想错过这场雨。   身旁飘来淡淡的香气,是那股雨后新叶的气味,和这场大雨一样,叫俞明玉心里沉重也着迷。   谢安存也在望雨,敏锐地察觉到俞明玉在看自己,转过头来,笑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叔叔,雨好大啊。”   “是啊,雨好大啊。”   俞明玉说:“这么大的雨你也不会撑伞,就这么跑过来。”   “因为我要立刻见到叔叔,立刻、马上。”谢安存今夜对重复强调异常执着,“对,立刻、马上。”   明明喝了酒的是俞明玉,谢安存反倒像成了喝醉的那个,在门口打了两个喷嚏,嘴里一直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声音都被雨噪盖住了,俞明玉只听到“是我的”“见不到”“绝对不能”几个字。   前台帮开卡座的小妹已经观察这两个呆站在门口的帅哥很久了。   她不认识脸,只知道两人大概是没伞出不去,好心送了他们一把自己平时备用的雨伞。   伞有点小了,装不下两个并肩走的大男人,总有一个人的半边身体会被雨淋湿。   俞明玉收起伞,还是决定打电话叫司机来接,有时候想学电影里那样文艺一下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   他想叫谢安存站回来等着,对方忽然诡异一笑,半蹲下来做后伸展翅装,对俞明玉道:   “叔叔,我背你啊,你撑着伞,这样不就能走了。”   俞明玉一怔:“?”   谢安存虽然不矮,但看上去真的太瘦了,隔着层加绒的卫衣都能摸到凸出的蝴蝶骨,现在竟然说要背俞明玉。   他好像不是在开玩笑,见人迟迟没反应,还催促道:“来啊。”   “安存,你没喝酒吧?”   俞明玉露出今天不知道第几个真心实意的笑,醇厚笑音缀着他的脚步一路飘到谢安存耳边。   谢安存敏感地红了耳朵,刚想说没开玩笑,有人在这时抱住了他的腰,将脸贴过来。   “真要背啊,你背得动叔叔吗?”   “等会儿咱们俩一起摔了怎么办?”   说话间有柔软的东西贴在脊椎骨翕动,热流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往下三路走。   谢安存抖了抖,偏头见俞明玉微笑着望过来,眼里勾引的味儿明晃晃的都要溢出来了。   额头上顿时起了层薄汗,谢安存晕乎乎地:“你先上来嘛。”   俞明玉于是真没和他客气,将半个身体的重量压上来。   一个身材高大、常年保持运动的成熟男性的身体怎么是谢安存这种宅男身板支撑得住的,老腰差点被压断了。   谢安存踉跄一步,险些跪在地上,浪漫的事没做成,反而把两个人都送进了雨里。   “......”   前台小妹拿一种奇怪的眼神望过来。   不知道年纪大一点的那个年上帅哥是不是下半身有什么隐疾,居然还要小的那个来背,两个人这样扶持着撑一把伞实在有些辛酸了,她扯起嗓门吼:   “哎,那把伞是不是不够撑的啊?你们要不等下,我去借把大的来给你们?”   “不用了,谢谢,这把伞就行,谢谢你啊。”谢安存忙说。   雨水还是把身上昂贵的衬衫打湿了,冰冷粘腻地贴在身上并不舒服,但俞明玉今夜心头竟然格外地轻松,他弯起眼,对着面色尴尬的谢安存蹲下身。   “我背你吧,上来,再不回家阿姨要等急了。”   “啊?”   “快过来,叔叔在淋雨。”俞明玉的语气有些可怜兮兮的,“很冷。”   谢安存立马乖乖攀上俞明玉的背,男人握住他的腿弯,稳稳当当地将人背起来往前走。   谢安存下意识搂紧了俞明玉的脖颈,馥郁的酒味儿与热意将香根草的气味蒸了出来,他着迷地嗅了嗅,悄悄把嘴唇凑上去,在颠簸中留下一个又一个不经意的吻。   一种满溢而出的情绪从雨幕里滋生,和以往任何一次心动都不同,摒除不可告人的独占欲和控制欲,只剩下恬淡的爱欲。   只要能待在俞明玉身边,与他肌肤相贴,谢安存就会变得很高兴很高兴。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避风港”吧。   但谢安存不单单只想俞明玉做自己的避风港,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谢安存想,他一点都不想让俞明玉因为除了自己的事而愤怒伤心,只要有他在,没有人能再伤害这轮月亮一分一毫。   他这点小动作放在俞明玉眼里还不够看的,在湿润的偷吻变得肆无忌惮前,大腿被警告似的捏了一把。   “在蹭什么?”   “叔叔,你身上好香......”   谢安存哑声说着,像橡皮糖一样将脸颊完完全全贴在俞明玉的颈窝里。   “叔叔以后可不可以不要不接我的电话,我见不到你就会很着急,一着急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叔叔要是不想我闯祸的话,一定要让我找到你。”   这话有点小小威胁的意思,俞明玉漫不经心地低笑一声,反问:“你现在的手是伸得越来越长了,做什么一定要看到我?你是跟屁虫吗?”   谢安存沉默了一下,声音逐渐被渐大的雨幕吞没,变得飘渺起来。   “对,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把我从你身边隔开。”   气氛恰到好处,小小的一把伞将两人与这瓢泼大雨分踞,恍若孤岛。   本该是一句旖旎的剖白,从谢安存嘴里说出来反而如同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   俞明玉一怔,鼻尖的水腥气不知道何时已经变得这样沉重湿腻了,他看不见谢安存的脸,只能用皮肤感知对方灼热而急促的呼吸。   “叔叔,你不相信吗?那时提我一定要和你结婚都是因为......”   话还没说完,谢安存又自己闭上嘴,自言自语说:“不相信也没关系,这件事也不一定要叔叔知道,我只要能一直待在你身边就行了。”   他继续抱紧俞明玉,也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我不会走,叔叔也别走,好吗?”   走?能走去哪里?   到现在为止谢安存说的话都很奇怪,又在威胁又在祈求,世界上怎么会有谢安存这样矛盾的人。   俞明玉有些恶意地想,如果现在说“不允许、不可以”几个字,谢安存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可谢安存已经被套上项圈了,无形的锁链从狗骨头吊坠的一端连到俞明玉的手上,对方深知这一点,也足够狡猾。   两人心知肚明,要将这层坚固又脆弱的关系维持下去的规则之一——不可以抛弃小狗。   “把伞抬上去一点,叔叔看不见路了。”俞明玉忽然说。   谢安存依言把伞沿往上撑,喉咙里还在豚鼠似的滴滴滴响,发些别人听不懂的电报:   “叔叔,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听到了吗,听到了吗,不回答的话,我就当是答应了。”   哗哗水声里,他抖落伞面上的雨珠,忽然听见身前人沉声:   “好啊,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把我一直困在你这里。” 第41章   “你是不是喝醉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最近这句话频频在谢安存耳边响起,问的人大多是工作室里的同事或者甲方,每次问完谢安存都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   皮肤温度确实有些烫,如果不是别人提醒,他还以为自己眼睑下两块酡红是被蚊子咬出来的。   起初还能骗骗自己,可能是上次去找俞明玉时,把身体淋雨淋伤了,可越到后来谢安存越发觉得不对劲。   明明是坐在大敞的窗前,他依旧觉得空气闷热粘稠,里头有股甜味儿挥之不去。   这味道谢安存再熟悉不过,那明明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暗示魅魔发情期即将到来的信号。   这下一切奇怪的根源好像都有迹可循了,谢安存急匆匆从工作室赶回家,翻出安盈给他写的信,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又掐醒还在梦游的蝙蝠,急切问:“比格,你还记得我上次发情是什么时候吗?”   “什么啊......你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儿?”   比格眼角被眼屎糊着了,朦胧间只看到面前有双赤红的大眼在瞪它,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你、你咋回事......脸怎么这么红?”   “什么发情期,你不是两个月前才来过吗?怎么了,下一次应该是8月份吧,还早呢,你急什么......”   才说一半它就觉得不对劲,谢安存身上的味道呛得吓人,闻没两下就叫它头晕眼花。   比格沉默几秒,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惊恐尖叫:“你的发情期不会提前了吧?”   “应该是吧……姐说这是第一次和人结引后的正常现象,不可避免,也不能再靠自己硬熬过去了。”谢安存说。   “意思就是你这次必须得找结引人才能安全度过了?”   比格翻了个白眼,露出一个“这下被你给爽到了吧”的表情,它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谢安存突然提起这个是想跟它炫耀自己终于拱到白菜了吗?   此魅魔着实太没有出息了。   “那就去找俞明玉帮个忙不就好了,以你的道德水平不会现在还在纠结是不是霸王硬上弓这件事吧?”   “现在婚也结了,睡也睡到一块儿了,是生米也早就煮成熟饭,还在犹豫什么啊?”   谢安存不说话。   “不行的话我帮你迷晕他,只要把俞明玉手和脚都绑住了,你对他上下其手为所欲为的愿望不就成真了?”   比格极其淫猥地一笑:“还是说你想玩别的情趣?”   谢安存还是没说话,默默从抽屉里翻出比格的包袱给,它挂到背上。   “你要干啥?”   “你现在赶紧回一趟山里,把姐剩下的抑制药丸全部偷出来。”   “为什么啊?”   “我这次不打算找俞明玉,发情期来得太突然了,得从长计议,这几天我会天天泡冷水澡的,但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谢安存的表情很严肃,第一次发情时给他带来的恐惧太深刻,以至于每次发情期都让他提心吊胆。   对别的魅魔来说,这段时间可能是增加刺激和情趣的润滑剂,但对他而言只是一颗不稳定的定时炸弹。   “你知道的,发情期一来,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就只会变成一个天天只知道做爱做爱做爱做爱的禽兽,到时候连角和尾巴都藏不住。”   比格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它还没在谢安存看到过这种死到临头的严峻表情,弱声反驳:   “那又怎么了......你知道魍魉山离这里有多少公里吗,我又不在减脂期,来回飞一趟要掉我多少斤肉你知道吗......”   “看来你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知道要是被俞明玉发现我长了角又长了尾巴还有翅膀会怎么样吗?”   谢安存把脸凑过来,直逼比格的绿豆眼,阴声恐吓他:   “这件事马上会在沂水市曝光,到时候爸妈也知道家里有两个不是人的东西,我们会被剥夺富家少爷的身份,被赶出家门,每天流浪街头,拿一个破碗乞讨两枚硬币,别说路易王妃了,你连根辣条都吃不到。”   他戳了戳比格的胸脯,继续说:“再然后,就会有国外的非法研究所找上门,把你抓去做实验,不打麻药剖开你的肚子,看看里面长了几个肾。”   “还会让你去当蝙蝠里的种马,不停地交配,给研究所生下一代、下下一代蝙蝠侠,直到你精尽人亡......”   “……”   表情从震惊到恐惧再到坚毅,只花了短短一分钟时间,也就只有比格这种没多少回沟的大脑会信谢安存的话。   它系紧了小包袱的带子,爬上窗台,迎着灿烂阳光回眸,沉声道:“我比格是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在我回来前,请你死守在第一前线,绝对不能倒下。”   “共勉,战友,注意减脂效果控制在5斤以内。”谢安存亦沉声回道。   一人一蝙蝠原是这么计划的,比格使出毕生功力赶回魍魉山,预计花费两天时间带抑制丸回来让谢安存吃下去。   之后谢安存就可以用去隔壁省出差采风为借口出去住两天,等发情期差不多快要过去后再回来。   但显然他们想得还是太简单了,这次发情期如海啸般来势汹汹,从一个峰值到另一个峰值只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   比格离开的那天晚上,谢安存就险点在俞明玉面前露陷儿。   说到底,还是他太贪心了,虽然早就知道可能会出各种岔子,但谢安存还是想跟俞明玉躺在一张床上。   还装模作样开脱一下,在两人之间放上腊肠狗玩偶隔开,既能保持亲密距离又不会过度疏远,简直是一举两得。   俞明玉洗完澡回来时谢安存已经抱着腊肠狗睡着了。   从Pub回来后,青年的状态就变得很奇怪,黏人得不正常。   在家里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身体也敏感,只是碰一下耳朵就红着脸直喘气,索要鼓励性抚摸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最明显的莫过于谢安存投过来的眼神。   他似乎特别钟爱于在俞明玉看不见的地方打量对方。   当这打量里的意味过于浓稠后,无形的注目便成了一条有形的触手,紧紧攀附在俞明玉脊背、大腿和腰身上,他想不发现都难。   男人在漆黑的房间里点起一根烟,坐到床沿边,静静俯视被子里的谢安存。   一个能在两个形态之间随意切换的人,会是什么来头呢?在拿到那份DNA报告前,俞明玉从来没有往“自己的妻子不是正常人类”这个方向想过。   现在他完全可以拿出那份报告甩到谢安存面前,疾言厉色质问他,等他露出战战兢兢的表情。   但在此之前,俞明玉需要知道谢安存身上还有什么瞒着他的秘密。   谢安存抱着腊肠狗和周公约会,完全不知道外面正有个人掰着他的脸观察自己。   发情期一直在悄悄影响谢安存的行为习惯,睡梦中也觉得口干舌燥,没有东西能止渴,他便含着腊肠狗的鼻子不停吮咬。   俞明玉也发现了,他拿走腊肠狗,低声叫道:“安存。”   谢安存没有应。   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珠缓慢往下移,俞明玉俯下身,存心不想让谢安存好过似的,勾起他脖子上的项圈,露出底下的喉结。   谢安存不舒服地皱起脸,眼皮下眼珠子乱转。   “安存,谢安存。”   他感到有什么还带着余温的尘埃落在自己胸口和脖颈上,像是烟灰。在梦里这些触觉被无限夸大,变成一只男人的手,将滚烫蜡油一滴滴倒在自己身体上。   谢安存无声地尖叫,却丝毫得不到对方的怜惜,在那只手里,他蜷缩不得、躲避不得,只能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身体。   很快作怪的手又有了新花样,一根带着薄茧的手指探进谢安存嘴里,撬开齿关,玩弄似的翻开里面柔软的蚌肉。   一直恼人的干渴感好像终于被安抚了一点,谢安存喘息着握住那只手舔舐,手指的主人奖罚分明,如果谢安存不小心咬到了对方的指腹,就会被卡住虎牙合不上嘴。   只能可怜兮兮地含好这根手指,用软舌讨好,直到把它吮得湿淋淋为止。   到最后整个梦境都变得奇怪起来,他热得解开睡衣最顶上两颗扣子,舔了舔嘴唇,感觉舌根隐隐发痛。   朦胧间身边的腊肠狗换成了一副宽厚坚硬的躯体,皮肤和谢安存的体温一样烫。   人是睡傻了,但有些事情已经刻在了本能里,他想问俞明玉是不是忽冷忽热的毛病又犯了了,背后的人比他先一步传来声音。   “安存,叔叔睡不着。”   “嗯......那我给你数羊要不要......”谢安存呓语。   “还有呢?”俞明玉柔声引导。   还有?还有什么?   谢安存半睁开眼,忽然福至心灵,悉悉索索转过身,将男人抱进自己怀里。   小时候他因为魅魔灵魂与人类肉体互相排斥,身体不好,得过一段时间的小儿热惊厥。   罗滢那时就这样和谢安存躺在一张床上,将儿子轻轻抱在怀里哄着睡觉。   有力的拥抱有时是比言语更能表达感情的东西,谢安存揽着俞明玉的肩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手顺着脊椎往下轻拍轻哄:“宝贝...宝贝...睡、睡......”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热衷于用这种姿势抱着俞明玉,但不管什么样的人都喜欢把脸埋在小狗的肚子里吸两下吧。   谢安存还不清醒呢,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小狗,想俞明玉这样名贵的花草看上去就很缺乏抱抱的样子,必须由他亲自来补偿一下。   夜很黑,笼罩在俞明玉的五官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今夜谢安存身上的香气很淡,被另一股隐秘的甜味儿取代了,他闻了闻,没有像往常那样感到困意,反而越发清醒了。   谢安存态度强硬,俞明玉的鼻梁不得不顶在那片苍白凸起的胸骨上。他抬眼往上看去,谢安存嘴唇翕张,全身上下就这片最红。   都是被他玩出来的。   “宝贝。”谢安存继续说梦话。   “嗯。”俞明玉漫不经心地用鼻尖顶开谢安存的领口,“安存,羊呢?”   谢安存只好尽职尽责地给名贵花草数羊,一只羊、两只羊......远远没有叫他宝贝来的动听。   俞明玉觉得有些不高兴,微微回过神又觉得自己不可理喻,这么大岁数了还跟比他小好几岁的孩子置气。   他懊恼地呼出一口浊气,想退开来时,谢安存反而抱得更紧。   被子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搔上他的大腿,毛茸茸的,好像是条尾巴。 第42章   尾巴是活的,随着谢安存呼吸的频率轻轻点在腿侧,完全不知自己的主人正在闯什么大祸。   比震惊和疑问先到一步的反而是那份RCP值极高的DNA检测报告,俞明玉渐蹙起眉峰,手伸下去探。   掌心里没有传来想象中顺滑的触感,尾巴细细长长一条,结实、柔韧,粗粝绒毛搔刮在俞明玉皮肤上,甚至有些扎手。   “……”   俞明玉向来冷静自持的理智在谢安存身上接二连三的怪象上逐渐瓦解,他张了张嘴,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俯视,枕边人的脸被夜色吞没,逐渐变得陌生起来……此时此刻,俞明玉心中只剩下一道惊雷般的轰鸣——   谢安存到底是什么?   他紧盯住青年的脸,缓缓掀开被子。   谢安存睡得昏天黑地,被撩开衣服也只是嘟囔一声,觉得哪里难受,将腿也缠上来。   他只觉得自己像抱了一块巨大的戚风蛋糕,这蛋糕竟然有自己的五官,长着一副看上去就极会勾引人的样儿。   谢安存自己都舍不得下嘴吃,最多就是舔两口过过瘾,没想到竟然还有别的路边野狗眼巴巴地垂涎,谢安存怒上心头,正要张嘴狂吠时,大蛋糕居然说话了。   它叫:“安存......谢安存!”   谢安存猛地惊醒。   第一反应不是呼吸,而是发现自己尾椎骨有异样的瘙痒感——自己身体一部分正被人抓在手心里。   黑色的桃心尾巴尖儿被一根拇指无意中刮过,那里的绒毛最短最敏感,光是被俞明玉捏着,细微的快感便在神经里横冲直撞,直冲天灵盖。   鸡皮疙瘩瞬间从脖子蔓延到整个后背,谢安存脑子里一团浆糊,完全没反应过来短短几个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想在俞明玉手里尖叫,扭动,蜷缩,让他放过自己的尾巴。   可是这个念头一出来谢安存便僵住了,他龟速扭过头,与身旁的人对视。   “安存,你在自己腰上绑了什么东西吗?”俞明玉慢声问,指尖往上,顺着绒毛狠狠捋过心形状不明物体,“这是什么?”   该怎么形容俞明玉现在的表情才好呢?不冷,也不热,像一团模糊的雾气,用力扒开才能瞥见里头赤红的双眼。   谢安存胆战心惊,人生中从来没有哪刻像现在这样被掐住了喉咙似的无法呼吸。   抖着嘴皮想说些什么,却只能流出一声无力的呻吟:“啊、等等……叔叔,你、你……”   “我什么?”   “停、停……停,先停下,好吗?求你了……”   “安存,叔叔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以先告诉我,你腰上的这个是什么东西吗?”   俞明玉微微摇头,眼神特别无辜,好像比当事人还要不知所措,话这么说,底下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粗粝枪茧重重摩擦过神经血管最丰富的尖端皮肤,按平时谢安存早能感受到对方这时故意的了,可现在的他充其量就是颗可怜的小番茄,一捏便出汁漏气,弓起背大口喘息。   “安存,说话。”   谢安存拼命摇头,推拒的力道软绵绵的,更像是包住了俞明玉的手,和他一起玩自己的尾巴。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谢安存大脑空白,魅魔的尾巴怎么可以拿出来玩呢?再这样下去身体会被俞明玉玩坏的吧?   更多的都来不及想了,在俞明玉再一次出力按压时,他脊背猛地弹跳两下下,喉咙里溢出一道极粘腻的呻吟。   “啊!”   那尾音上扬,黏糊糊得像灌进一层蜜,完全不像是谢安存平时会发出来的声音。   此声一出,两人都愣了一下,谢安存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吓得魂不附体,“哐当”一声掉下床,摔倒在地上。   “......”   “安存,没事吧?”俞明玉起身查看。   即便房间里那么昏暗,他也一眼看到了对方红得像猴屁股似的脸,俞明玉动作一顿,伸手想将人拉上来,对方却拼命摇头,手背在身后似乎在藏什么东西。   四肢并用往后爬,好像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这态度让俞明玉又装模作样地换上一张伤了心的表情,意思是方才还抱着他叫他宝贝,现在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怎么了?是不是我刚刚抓到哪里把你弄疼了?”   “不是、不是,刚刚做梦了,特别特别恐怖,把我吓坏了而已,没事没事......”   谢安存干笑且语无伦次,他拼命想把尾巴往屁股缝里面塞,求爷爷告奶奶,跪观音菩萨佛祖耶稣都没用。   尾巴像有意识一般摇晃着,桃心尖儿还是个谄媚的主,方才爽到了,食髓知味,一直想往结引人的方向探。   全天下被自己身体背刺的魅魔也只有他这么一只了。   俞明玉根本不信他的话,步步紧逼:“你后背怎么了?上来,让叔叔看看。”   “不......不是......真没怎么……”   谢安存脸色扭曲,后背没怎么,就是出了一层冷汗,屁股才有问题。   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能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再和俞明玉共处一室一分钟都会出大事。   于是谢安存猛拉过自己的枕头,螃蟹一样快速往门口的方向挪动,一边逃还一边说:“对不起啊叔叔,你先睡吧,我今天睡相好像不太好,怕半夜踹到你,我先回自己房间睡好了......”   房门被急匆匆地关上,偌大的卧室里在短短一分钟里忽然只剩下了俞明玉一个人。   他脸上笑容终于僵硬下去,最后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低头盯着自己的掌心看。   那里仍残留着一种温热而软绒的诡异触感,指尖微湿,不知是自己还是那条尾巴上流出的汗。   虽然长期缺乏睡眠很伤大脑,但俞明玉确信自己还没到出现幻觉的地步——谢安存尾椎上绝对长出了什么东西。   他半靠在床背上阖上眼,无意识地摩挲指腹,半晌,将掉在地上的腊肠狗捡起来塞回被子里。   两天后,伯劳大厦,顶层射击室内。   砰——移动枪靶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微微震动,中央十环上,枪洞接踵而至。   桌面上摆着许多根不同粗细、长短的手枪复进弹簧,每打出一颗子弹,俞明玉便会熟练拆开手枪零件,换一根新的弹簧进去。   比起漂亮的枪法,他更在意如何能让子弹准确得钻进敌人最薄弱的血肉里,但现在,要做的是辨认出哪个工厂做出的复进弹簧更韧更灵活。   陆以臻站在他身边,很想把鼻梁上快滑下去的眼镜扶起来,但又得秉持秘书长在工作时严重不苟的精英作风,只得继续将手边查到的资料汇报给俞明玉听。   他这辈子最擅长的事就是帮俞明玉做事,然后观察老板的脸色。   这几天俞明玉的心情阴晴不定,春风成了沙尘暴,所有人都得提紧裤腰带,一夜回到解放前。   调查跟车者的事终于有了进一步的进展。   陆以臻发现在网上购买二手车的账户IP地址竟然都在沂水市,此外这些账户还购买了很多类似电击棒、乙醚、尼龙绳、锁链之类赃物,着实危险,显然对俞明玉图谋不轨。   陆以臻本想从近几年在沂水中央监狱出狱过的罪犯下手,但俞明玉只叫他去找整个上流圈里一些纨绔子弟的资料。   “徐垚,男,24岁,身高177,体重80kg,阳美电器公司董事长的第三子,家庭住址馥庭49号......”   “罗非亦,男,23岁,身高175,体重72kg,目前就读于南洋大学视觉设计系三年级,罗氏集团的独子。”   “探手备注,此人私生活极其混乱,常年脚踏四、五条船而且在某些方面上有瘾,经常在酒店......”   俞明玉漫不经心地听着,脑子里在想另一件事。   原来世界上还有他怎么想也想也不明白的事,而且有钱也不一定能够解决。   为此他还创建了一个社交论坛的账号,正式发布了自己的第一篇帖子。   [匿名喵:请问有没有人知道一些生活中的非自然现象?我身边有一名男性,疑似不是正常的人类,可以变换成另外一种形态,尾椎下方两寸还有尾巴。]   [目前不清楚尾巴的具体形状,但触感润滑,带尖刺,黑色,很敏感,顶端也有刺状轮廓,而且扭动起来非常灵活。有人可以帮忙解答吗?重金感谢。]   帖子发出去没多久就有人回复了。   [匿名汪:你是不是有精神分裂?晚上思诺思吃多了吗?]   [匿名叽:兄弟,有图片吗?黑色带尖刺,是不是异形啊?你家里有异形?真的假的,私信你了兄弟,跪求回复。]   俞明玉不知道什么是异形,特地上浏览器搜了一下,那些黑色银色的非人生物图片跳出来后,他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在论坛上注销了自己的账号。   “杨启明,男,24岁,身高180,体重82kg......”   汇报到一半陆以臻就觉得不对,怎么把俞明玉的外甥都查出来了。   他往下换了张纸头打算继续汇报的时候,俞明玉忽然打断他:   “对,那个人和杨启明差不多高,偏瘦,不要查那些经常会在山上飙车疯玩的孩子,去查正常上学或者上班的,看着不起眼,性格比较内向,家里曾经有过亲人去世或者有突变......”   高瘦,正常上班,看着不起眼,性格比较内向,身边不就有这样一个人吗?   陆以臻不知道俞明玉为什么要往这个方向查,他是没胆子继续想下去的,只能悄悄抬头去看俞明玉的脸色。   对方忽然沉默下去,将枪往桌子上一扔,起身往外走。   “先查,把18号下午三点到晚上八点琼芳斋附近所有的监控录像都调出来发给我。”   他大步往外走:“顺便和易延对接一下,签俄厂的复进弹簧,其他都pass。”   “好的。”   俞明玉刚走出射击室,就接到了家中阿姨打来的电话。   自那天晚上后,谢安存就说自己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感冒了,怕传染给他所以要自己睡,躲在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谢安存面色红润,完全不像是一个病人该有的样子,相反亢奋得有些过头了,半夜被他撞见在浴室里偷偷用冷水洗头。   上午阿姨发了张照片过来,说谢安存有些低烧,体温计显示37.9摄氏度,俞明玉让她给谢安存吃了片退烧药,说自己晚上会早点回去。   没曾想才刚到下午就出了事。   阿姨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电话那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明显是吓得不轻:   “俞先生,你现在快点回来吧...我方才发现谢少爷一直躲在浴室里,一个多小时了都没出来,进去一看这孩子竟然把冰块倒在浴缸里泡澡,满浴缸都是冰水。”   “这人就这么泡在里面没声没息的,我怎么叫都不醒,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人被冻坏了,我真是快被吓死了......”   俞明玉猛地定住脚步,握紧了手机,一点绅士风度都维持不住了,脸色难看得要命:“他拿冰水泡澡?”   “是呀,不知道泡了多久了,天气热也不能这样泡啊,肯定会把人冻坏的......这怎么办呀,要不要叫医生过来,还是打119直接叫救护车来?”   阿姨都快哭出来了:“都是我不好,他都说身体不舒服了,我也没看着,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在哪个浴室泡?自己房间里的,还是走廊上那个?”   “在......在您房间里那个浴室里。”   “现在呢,人怎么样了?”   阿姨说:“我不敢动他,先把他放到先生的床上了,现在人还没醒。是不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啊?觉得难受了才泡冷水。”   “他躺进去那么久,身上居然还是热的,我刚给他灌了点姜汤进去祛寒......”   “我知道了,您先不用担心,我马上回去叫林医生来。”   说着,俞明玉挂断手机,大步往外走。 第43章   实际上谢安存不是被冰水冻昏了,只是精力消耗太多,睡着了而已。   老天是存心要他不好过,谢安存从来没度过这么难捱的发情期,比第一次来时有过之而不及。   小腹上的契纹夜夜起热,烧得他无法入睡,只能靠冰块和药物来缓解。   皮肉上的折磨是其次,精神上泄洪般汹涌的欲望才最可怕。   关着房门,谁也不知道,谢安存在凌晨三四点会像男鬼似的悄悄站在俞明玉卧室门前,一遍遍抚摸门把手。   只要打开这扇门就好了,有个声音一直在心中叫嚣,只要打开这扇门,你就能看见床上那个睡着或者没睡着的人,闻到他的气味,寻到他的嘴唇,做你任何想要对对方做的事情。   谁能想象得到这个声音每分每秒都在脑海里盘旋的感觉?   谢安存感觉自己快疯了,长这么大终于知道“欲火中烧”四个字倒过来怎么写。   唯有泡在冰水里才能勉强压下这阵禽兽般的躁意,但忍也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还没等比格回来之前,他的理智就快撑不住了。   在冰水里泡得好好的,朦胧间有人慌慌张张地将他从浴缸里扯出来,还险些撞到了头。   周围那些一闪而过的嘈杂声音遥远又模糊,潮起潮落,终归于平静。   谢安存顶着头顶微暗的灯光睁开眼,重拾意识,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俞明玉卧室的床上。   他不是在浴室里泡冷水澡吗?   “我知道了,药晚上睡觉前再吃一次是吗?这种药要吃多久?”   熟悉的男声引得谢安存望过去,俞明玉原来也在房间里,正站在窗前背对着他打电话。   房间里的香根草味儿从来没这么浓郁过,不断挑逗他的神经,光是看到俞明玉背影的那一刻,衣服下某个地方便诚实地起了反应。   谢安存缓慢转了转眼珠,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俞明玉是不是故意在勾引他?   “......还没醒,我等会儿再看看。吃药对身体有伤害吗?阿姨说他这几天一直低烧不退,需要定时吃退烧药么?”   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而后有什么东西噗通一声掉在了地毯上。   俞明玉一心都在和林医生的对话上,没注意到背后有道粘腻的目光蜿蜒而来,牢牢钉在了他身上。   “你的意思是验血出来没有任何发炎指标吗?那为什么会发烧?”   林医生给有钱人当了几十年的家庭医生,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个情况,如实将血常规上的指标报了一遍,听得俞明玉直皱眉。   这些数据表达的意思很明白——谢安存身体好好的,一点事儿都没有。   谈话间有什么东西抵上了自己的小腿,极温热柔软的触感,俞明玉脊背猛地一震,垂眸看去。   谢安存不知道什么醒了,还从床上爬了下来,正跪在自己腿边。   神色迷离攀附上来,见俞明玉终于注意到自己,露出一个晕乎乎的微笑,侧头吻在西裤上。   他吻得那么虔诚专注,像忏悔室里的教徒,又好像只是为了勾起俞明玉心底的火,咬住那些昂贵的布料,品尝其中金钱的滋味,软舌勾勒底下男性肌肉的曲线,低声呼换自己的救世主:“叔叔......”   ......   ......   ...... 第44章   谢安存从来没觉得夜晚如此漫长过,身体像一个即将在烈日底下融化的雪人,不住地往外淌出粘腻的液体。   好几次想睁开眼都被汗水糊住睫毛,只能凭其他感官寻找身前浮木,仔细听他的喘息,一同抵达高潮。   黑蛇纹身钻出湿热潮水,紧紧缠住谢安存的身体,既是欢愉也是惩罚。   筋疲力竭之际,谢安存仍在想,自己的角和尾巴彻底收不回去了,俞明玉到底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明明他才是那个要吸取男人精元的魅魔啊,为什么到最后自己反而像被吸干了的那一个。   还是说这一切其实都只是黄粱一梦,他才是被狐狸精勾引的可怜书生?   别的不说,梦里的男狐狸精确实长得一等一的漂亮,家财万贯也就罢了,笑起来时眼波顾盼生辉,看着就是个很会来事儿的。   谢安存已经完全沉浸在书生的角色中了,被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打算勒紧裤腰带人私奔时,有什么东西突然坏了他的好事。   一道焦躁的声音闯进来,嗡嗡嗡蚊子叫一般吼他:   “安存,醒醒,谢安存!谢安存!”   谢安存正是身心俱疲的时候,眼皮子刚微一睁开又塌了下去,他倒是睡得不知东西南北了,外面的比格见叫不醒人,背上冷汗直往下冒。   此时此刻,一人和两个非人类共处一室,场面相当诡异。   不用回头看比格也知道,俞明玉一直坐在后面的椅子上盯着它和谢安存,这感觉就像晚自习玩手机时,抬头发现值班的老师已经不知道在身后站了多久。   比格:“......”   从青壮年直达人生旅途的最后一个阶段,只需要一个眼神,和几分钟时间。   今天一定是它蝙蝠生中最倒霉的一天,背着比自己身体还大的包袱风尘仆仆赶回来,结果根本没在谢安存的房间里找到人,倒是和正好打开房门的俞明玉碰了个正着。   这本来没什么,可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俞明玉居然看得见它,脸色几经变化后,一把将它捉到手里。   “这什么东西?”   俞明玉去掰它的翅膀,掰了两下发现掰不动,原来不是遥控玩具。   “我草......来、来人啊......有鬼、有鬼!”比格脸色惨白,在人手里拼命挣扎。   俞明玉缓缓微笑:“还会说脏话。”   一人一蝙蝠沉默着对视,短短五秒里,双方都福至心灵,意识到了很多事。   比格想大概不是自己出了错觉,也不是被谢安存恶搞了,俞明玉现在是真的看得见自己。   因为后来它无论怎么挣扎、威胁、大骂、求饶装可怜都没有,俞明玉把它抓进自己卧室丢到床上。比格在被子上咕噜噜滚了一圈,一眼就看见抱着腊肠狗睡得不省人事的谢安存。   谢安存身上换了身干净的睡衣,却盖不住皮肤上星星点点的情爱痕迹,一看就知道昨晚纵欲过度了。   比格顾不得细想,顶着身后深沉的观察目光,只想快点把谢安存叫醒。   它的减脂计划彻底失败了,来回飞一趟居然才减了一斤半。   一脚蹦到谢安存肚子上时像小行星碎片正中地球,什么书生狐狸精,谢安存“噗呕”一声就被跳醒了,猛地坐起来咳嗽。   俞明玉立刻起身,把比格从他身上提起来,淡淡训斥道:“你弄他肚子干什么?胖成这样想砸死人吗?”   “......”   谢安存捂着嘴,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震惊地看看比格,又往上看向俞明玉。   俞明玉摸了摸他的脸,极轻地笑了一下:“终于醒了?已经下午两点了,你好能睡啊,安存。”   如果说没有比格的出现的话,这将会是事后极轻柔情体贴的一句关心,气氛到之时他们之间说不定还能好好温存一下。   但现在谢安存只觉得惊恐,他闭了闭眼,努力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可事实就是如此,俞明玉看见了比格,还把它抓在手里。   见谢安存表情如此精彩,俞明玉又坐回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甚至好心主动开口:   “安存,你有什么话要对叔叔说吗?”   谢安存立即认命地在床上摆出土下座的姿势,动作间脖子叮叮当当地响——俞明玉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项圈挂在了他脖子上。   “对不起,叔叔,我错了。”   谢安存想也不想就趴下去道歉,在比格附耳过来幽幽说“你这个时候应该切腹自尽”的时候,把蝙蝠一起狠狠按进了被子里,和自己一块儿认错。   “你哪里错了?”   “我不是人......”   这句话听着有点歧义,谢安存立马改口:“我不是人类......还隐瞒了叔叔,对不起。”   这不是什么小打小闹能解决的事儿,谢安存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时间无数种可能在他脑海里闪过,谢安存忍不住抓紧了被单。   他很想去看看俞明玉此刻的表情,很想,却又没那个勇气。   男人沉甸甸的目光像一把利刀悬在头顶,结局无非是pass或者no,但对于谢安存的脑回路来说,结局如何没有什么太大意义。   如果俞明玉因为这件事要跟他离婚,谢安存也认了,他总有办法再次回到他身边。   谢安存就是这样,尝到了甜头便开始贪得无厌。   余光里俞明玉再次走过来,指尖轻飘飘地点在他布满吻痕的锁骨上,一路往上、往上,直到狗骨头吊坠被拾起,谢安存紧张地屏住气,在未褪的兴奋余韵中听见对方问:   “你的角和尾巴呢?还能再长出来吗?”   谢安存一怔,下意识去抓俞明玉的手指,被他逗弄似的躲过了。俞明玉又说了一遍:   “角和尾巴再放出来给我看看,我说不定就能原谅你。”   俞明玉可能不知道,角和尾巴是魅魔最私密的器官,对一个成年魅魔说这种话相当于是变相的性邀请。   谢安存脸色登时通红,但还是乖乖地把角和尾巴放了出来。   他的角不大,纯黑的色泽却很漂亮,像缩小版的盘羊角,冷而尖锐,和魅魔柔软的身体大相径庭。   男人的手指刚碰上去谢安存便忍不住发颤,细细密密的瘙痒感从骨子深处钻出来,叫他不由得回忆起昨日那阵窒息般的快感。   “所以你是什么,恶魔?妖怪?”   和昨晚反应一样,只要被摸到尾巴的桃心尖儿或者根部,谢安存的眼睛就会下雨,湿漉漉一片,乖顺地黏过来。   俞明玉将他放浪又纯情的情态尽收眼底,手搂紧他的腰,将人抱进怀里,细细摩挲尾巴根部的绒毛。   他好像终于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开关,既能惩罚面前这条不乖的小狗,又能将他送上极乐。   原来人也能表现出狗翻肚皮时的情态,只是捋了捋尾巴而已,青年便一副痴态,着急地拱上来亲咬。   “魅魔......我是魅魔,不是妖怪......”谢安存被摸得乱七八糟,俞明玉说什么他就答什么。   “那只黑色的小狗也是你变的吧,雨水和叶子的味道也是你身体里发出来的么?”   “嗯......是的、是从我的香腺里发出来的,有催眠的作用。”   果然是这样,俞明玉垂下眼帘,他靠近谢安存的颈侧,充满情欲的甜味儿散去后,新叶味便重占领地。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巧合,是谢安存处心积虑设下的陷阱,等着他往下跳。   俞明玉头一次被这样算计,泄愤似的在那块皮肉上咬了一口。   这骗子。   一直被抓着尾巴,俞明玉接下来说什么他都如实回答,把自己肚子上的契纹、发情期、比格的事儿都供了出来。   俞明玉一直似笑非笑地听着,接受程度良好,谢安存心中隐隐燃起希望,想要不自己当场变成狗撒娇卖萌蒙混过关算了,应该没人会苛待一只体型只有茶杯大小的小狗吧?   但是俞明玉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抓着项圈不许他动,笑着说:   “昨天有人硬要勾引我跟他上床,途中凭空长出了角和尾巴,还企图用赖皮和霸王硬上弓的方法不允许我停下对其进行责任追究,霸道得很。”   “要不是你自己露了馅儿,我还一辈子要被蒙在鼓里。所以你想方设法要和我结婚只是为了得到我的精元,帮你度过发情期吗?”   谢安存眼睛瞪大了,连忙说:“不是...不是!我不是想利用你!”   “那我们约法三章。”   “......什么三章?”   待到俞明玉把约法三章的内容说了一遍后,谢安存怔怔的不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三条里有哪条是你做不到的吗?”他问。   “我要是不答应会怎么样?”谢安存艰难道。   俞明玉直觉他还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这副不坦率的模样让他有些烦闷。   和谢安存待在一起越久,俞明玉越发现自己正在往情绪化的方向走。   从前无事一身轻,烦也是烦俞家、烦工作,现在需要时刻留意的对象多了一个谢安存,谢安存让他笑,让他恼,干不出什么好事,却让他不得不在意。   点起一根烟,在渐起的烟雾中顶着谢安存看了好一会儿。   两个人好久都没说话,比格在这样的气氛里如坐针毡,把脑袋埋在被子里装死。   半晌,俞明玉脸上的笑才慢慢消失,温声说:“不答应的话我们就离婚吧。”   “不行!”   谢安存猛地抬起头,眼神一瞬间凌厉。   俞明玉从嘴边徐徐吐出烟雾,他最擅长拿沉默和微笑来作为审讯的手段,也足够狡猾,知道自己只要一笑,谢安存就会缴械投降。   对于嘴犟的小狗来说,比起语言,更具引导和威慑的是用眼睛说No和You can't。   于是俞明玉只是盯着谢安存看,捕捉他每一分每一秒的情绪变化,谢安存上钩了,很快低下头,低声嗫嚅:“那我答应。”   “那你重复一遍我刚才说的话。”俞明玉说,“一。”   “谢安存在发情期快来和需要精元时,必须提前告诉俞明玉。”   俞明玉点点头:“二。”   “谢安存要妥善管理自己的角和尾巴,不允许任何其他人类看到或者抚摸,除了俞明玉。”   俞明玉:“三。”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谢安存忽然卡了壳,他有些焦虑地咬着指甲,继而弱声道:   “谢安存绝不欺骗俞明玉,不隐瞒俞明玉任何事情。”   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诺,俞明玉又微笑起来,他弯腰抬起谢安存的下巴,在他的角和脸颊上落下两个奖励性的吻,柔声道:“好孩子。”   这事儿还没完,下一秒比格感到自己屁股上落下一道极有份量的目光,随即自己就从被子里被抓了出来。   它实在没办法应付俞明玉这种人类,对方等级Lv999,轻轻一个普攻它就只剩下了倒在地上升白旗的份儿,除了战战兢兢地用表情表示放过自己,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那你呢,你什么看法?”俞明玉轻问。   比格难得聪明了一回,知道此刻需要说些什么获取的效益最大化,站直了身子,面露坚毅:   “本人一定会严格看管谢安存,如果谢某某有任何违反三条约定的行为,第一时间向俞先生汇报。”   谢安存震惊地看过来,他还以为比格起码会跟他统一战线,结果俞明玉说一句话就把自己给卖了。   再多说两句不得把自己内裤衩子掏出来给对方看?   俞明玉笑了笑,很满意这个回答,他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卷钱,厚厚一沓,大概有千来块,塞进比格的小爪子里。   “很好,这是给你的零花钱。”   那一刻,谢安存就知道自己和比格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这财迷大惊失色后立马换了一个态度,恨不得跪下来撅嘴去亲吻俞明玉的手背:“陛下英明,奴愿为陛下做牛做马。”   这太可怕了,俞明玉一点小小的技俩就将他俩挑拨离间,二十几年主仆情不如这些零花钱。   日后比格必定会被彻底收买变成俞明玉的间谍,谢安存咬牙切齿。   方才的承诺让他整颗心都像被浸在了水里似的沉重,阴霾去得快来得也快,再怎么逃避,有些事还是得硬着头皮面对。   俞明玉能接受他不是人类,不代表他能接受另一些触碰底线的事。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一就有二,被揭穿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如果让俞明玉发现了私底下干的腌臜事,他又该怎么办? 第45章   从早上7点钟开始,陆以臻跟着俞明玉在三场会议中连轴转,都是关于墨西哥军工厂的急程汇报。   因为他国陆军驻入冲突区与进口关税上涨问题,当地的激进派趁政局混乱之时蠢蠢欲动,大小动作不断。   不仅是维和部队,军工厂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墨西哥的专员来了一趟又一趟,后勤部搬来的矿泉水也逐渐见底,实际上没人在冷气26度的会议厅里感到口渴,只是想尿遁出去抽根烟而已。   陆以臻看着平板上的英文文件,头晕眼花,直到听见俞明玉说“wrap up”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有时陆以臻真的很想问他老板,不吃早饭,只喝不加糖的咖啡要怎么撑过一整个上午。   下午一点,他跟在俞明玉身后在顶层的走廊上大步向前走,把上午总结好的报告汇报给他听。   俞明玉的手机开了振动,每隔十分钟就要嗡嗡响一次。   工作时间还能这么频繁地骚扰,陆以臻脑子里立马闪过一个可能,又觉得诧异,这个婚后感情培养得是不是稍微快了点?   “俞总,今天有布塔沙过来的合作商跟我说了他的看法,激进派的暴动有一部分原因很可能是俞青涯引起的,他先前与恐怖分子大量交易军火武器,快速博得了对面的信任。”   “垄断他们的军备获取途径后,又撕掉了交易协议,还叫雇佣队封闭部分海港,恐怖分子拿不到枪和药品,被逼急了难免会把主意打到军工厂上来。”   陆以臻顿了顿说:“我怀疑他这么大费周章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恐怖分子劫持军工厂。”   俞明玉似乎早已想到这一点,松了松领带,仰头放松僵硬的肩颈。   “嗯,这周我会去一趟墨西哥,你留在公司,让易延跟着我。”   “那我现在帮您订好行程......”   说话间陆以臻的视线忍不住往俞明玉的手机上瞟,他不是想窥探老板的隐私,只是想看看俞明玉用的什么牌子的手机而已,振动声这么清晰。   这一看把什么都看光了,微信界面上的绿泡泡一直给俞明玉发来各种表情包,没事找事。   俞明玉本可以不回,但还是句句有回应,也不说些别的,对面发一个表情过来他就回个“?”,整个手机屏幕充斥着奇怪的表情和奇怪的问号。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打密码战,珍珠港马上又要被偷袭了。   “还有您要我查的那些资料已经初步筛选出来了,我找到了一位这方面的电子专家,如果效率高的话,这两天就能把您给我的那些电话号码的来源全部追溯到......”   如果真的抓到了这个跟踪狂和性骚扰者,该怎么处置?   陆以臻暗想,对方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死缠烂打了好一段时间,俞明玉对他的厌恶不是假的,结局大概不只是送上法庭那么简单。   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敢把主意打到俞明玉身上?   “我知道了,易延来了,你和他交班吧,早上辛苦了,下午休息一下。”   陆以臻登时心花怒放,给在董事长办公室前等着的易延一个得意眼神,我下班了,你要上班了,赶紧收拾收拾伺候着吧。   易延抠着自己的美甲翻白眼,做了个“美不死你”的口型,扭着腰跟着俞明玉走进办公室。   两个人一进门就看到办公桌上巨大的红玫瑰花和礼盒,玫瑰花瓣和色泽极漂亮,刚摘下来不久,送礼者用心了。   “这什么?”俞明玉皱眉,拆掉礼盒上的粉红色蝴蝶结,“谁拿进来的?”   “不知道,肯定是送给老板的礼物啊。”   易延揶揄道:“哇真是疯了,哪个死鬼对我们俞总这么热情奔放啊?”   他说着掀开礼盒盖子,还没来得及定睛看,一团黑色不明物体冲出来,摇着尾巴大叫:“Suprise!”   砰一声,易延吓得靠倒在背后的书柜上,差点被高跟鞋崴到脚:   “我草,什么东西......狗怎么说话了......”   化成原型的谢安存也被吓到了,两人面面相觑,表情各自精彩纷呈。   “......”   情急下谢安存心生一计,装作市场上的玩具狗,掉到地毯上,一边抽搐一边重复:“suprise~suprise~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他扭动的姿势太诡异,不像上了发条,像癫痫发作。   易延表情从迷茫变得扭曲起来,拿鞋尖在玩具狗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惊叹:“现在上哪里还可以买这么丑的玩具狗啊?你的设计师是谁,温子仁?”   谢安存不说话了,趁易延不注意张嘴一口咬到他脚腕上,对方看过来时又迅速换上一个诡异的微笑,汪汪叫了两声,改口道:   “骂我者死骂我者死骂我者死骂我者死骂我者死......”   易延惊恐:“这狗到底怎么回事,太恐怖了,俞总,这种邪物留不得,赶紧扔了吧。”   “好了。”   俞明玉从地上抱起谢安存,安抚地在他屁股上拍了拍。   狗仗人势,谢安存眼泪汪汪地抱着俞明玉的脖子,抬起屁股给俞明玉看,控诉易延刚才对他的侮辱行径有多么恶劣。   他一摇尾巴就跟活了似的,都不用俞明玉请出去,易延自己就跟见鬼了一样脸色苍白,急着要走:“我先回秘书处了俞总,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等易延走后谢安存还赖在俞明玉身上不下来,湿润的鼻头拱湿衬衫,舔得男人颈窝里到处都是小狗味儿才罢休。   俞明玉拉着他的项圈往后扯,谢安存就这么跟他较上劲儿了,扯到空中嘴里还咬着半截西装布料。   “你真是欠教训了,还在口欲期?”   俞明玉把谢安存重新放到办公桌上,他总觉得这几天小狗的身体胖了点儿,甚至有种生活过得比比格还要滋润的味道。   并且怀疑谢安存变成狗后大脑结构也会发生变化,起码被生理本能影响了一半。   俞明玉玩似的拿手推开他,谢安存立刻兴致勃勃地抱上来,甩着头轻咬对方的手指。   如果此刻俞明玉抛一颗球出去,谢安存说不定真的会飞奔出去把球叼回来。   “你胖了。”俞明玉于是又说。   谢安存立马回过神,他审视自己肚子上的肉,呲牙道:“我没有!胖的是比格不是我!”   “我摸摸看。”   俞明玉伸手过来,谢安存身体反应比脑子还快,谄媚地躺下来露出自己的肚皮,让掀就掀让摸就摸。   俞明玉指腹上有好几个枪茧,抚上来的力道像一把恰到好处的毛刷,谢安存美得心里冒泡泡,眯起眼吐舌头。   为了回报对方高超的按摩技巧,他偏头从玫瑰花束里叼了一朵出来,送进俞明玉手心,颇有风度地问:“这位先生,在下送给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俞明玉从鼻子里闷闷地笑了一声。   “一朵玫瑰花就想收买我,我没这么廉价吧。”   谢安存还想说什么时,手机上忽然来了电话,俞明玉在他鼻子上点了一下,示意他不许发出声音。   听筒里响了没两句,俞明玉嘴角的笑意便变得冷淡下来,他听着那边的长篇大论,甚至吝啬于出声回答。   手漫不经心地摸下去,谢安存便像只浴缸里的塑胶鸭子,肚子里断断续续出气,被玩得狠了就咬在俞明玉的指尖上,不痛不痒。   来公司这趟谢安存是想说,自己接下来一个星期要去隔壁市采风。   就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在微信上也能说,但他只是想找个合理的机会见见俞明玉罢了。   不过没想到俞明玉也要出差,这一走不知道他们之间什么时候才能见上面。   俞明玉见桌子上的小狗失落,摸了摸他的下巴,谢安存眼珠子情不自禁地转过来。   转到一半硬生生止住了,自己走到一边,只露出一个背影,独自忧郁。   他想了想,附耳过去在谢安存耳边说了句话,小黑狗的脸看不出表情,但身体很诚实地战栗起来。   俞明玉说的是:“等我回来那天,晚上来叔叔房间,我们玩点好玩的。”   按照谢安存长期观摩人类的经验,生米煮成熟饭后,先婚后爱之前都应该有一个关键的转折点。   对于谢安存来说,这个转折点就是向俞明玉告白。   只要不被俞明玉发现他以前做过的事,或许他就能得偿所愿,永远永远地把俞明玉留在自己身边。   只要不被俞明玉发现。   这句话像一个挥之不去的魔咒,赌徒明牌前用一次概率换一条通往地狱抑或天堂的门,越在意反而越得不偿失,最后将自己的一切输得精光。   谢安存就是这个正面临于开数的赌徒,迎来幸福还是猜忌,只需要打开骰盅的一瞬间。   这是他最后一次心平气和地与俞明玉见面。   谢安存出发去隔壁省采风的那一天,沂水正好爆发换季流感。   大厦里到处都是戴着口罩咳嗽的员工,人传人一传传千里,俞明玉干脆给全体员工放了两天假,给大厦上下消一次毒。   去往墨西哥的飞机定在明日下午四点,好巧不巧正是今年第一个台风登陆海岸边的前三个小时。   俞明玉难得陪阿姨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阿姨瞧见这条天气预报,担忧道:“今年台风怎么来得这么早?不然你晚一天再走吧,起码等风过去了再起飞。”   俞明玉摇摇头,俞青涯已经比他早一步到了墨西哥,这人最近动作这么频繁,绝对不安好心,他必须近快赶过去盯紧军工厂。   “也不知道谢少爷到S省了没,我今天让他带一盒寿司到车上吃,他还不肯。”   “跟我儿子一样,赶路的时候多带点东西就嫌重,半路要是饿了怎么办......”   这边还在说谢安存,那边对方的电话就打来了。   谢安存自己开车载同事和学徒过去,刚到服务区停没多久,翻包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有个很重要的U盘没有带。   说是去采风,其实是和工作室最大的甲方品牌谈工作。   谢安存每年第二个季度都要到对方的本部去展示下半年的设计方向,文件和电子稿全放在U盘里,没想到早上走得急忘塞进包里了。   “叔叔,你进我的房间帮我看一下电脑上有没有一个叫‘二季度汇报总案’的压缩文件夹,我铐进U盘里忘记带了,今天晚上就要用。”谢安存急得气喘吁吁。   俞明玉走进他房间,打开桌子上的电脑,问:“在桌面上吗?”   “对,桌面上。”   谢安存显然是个p人,桌子乱得没法看,到处都是画到一半的草稿和美术铅笔,而且乱也有乱得轻重比例,右边明显比左边摆放的东西更没有秩序和章法。   俞明玉大学时曾经在一本外国心理学杂书上看到过,有时只要光靠一个桌面就能看清楚主人重要或者不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   人进化几千年,仍旧具有动物那样挖洞掩埋食物的天性,越重要的东西就越是要拿其他无关紧要的事物遮掩起来才觉得安心,以获取对隐私的掌控感,这就是所谓的盖沙效应。   但他只看了几眼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电脑上,桌面上的文件夹也堆得满满当当,来回看了一遍,并没有谢安存嘴里说的压缩文件夹。   “桌面上没有,你是不是放进磁盘里了?”   谢安存第一反应就是比格又动了他电脑上的文件,可再一细想时谢安存的背上忽然冒出一层冷汗。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服务区大厅里,喘息情不自禁放轻。   刚刚他是真的着急了,一冲动就打电话让俞明玉进他房间找文件,忘记了桌子里放了多少不可告人的东西。   电脑里也是。   手心里全是湿淋淋的汗,谢安存险些握不住手机,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等下,等下叔叔,我先想一下,可能不在这个电脑里。”   “那还要继续找吗?有没有存进别的文件夹里了,我都点进去看看?”   “不用了!”   谢安存立马拔高声音说:“没事,没事,我想起来手机上好像有备份,叔叔,你先把电脑关了吧......”   可是俞明玉已经更早一步点进了D盘,里面只有孤零零一个文件夹。   文件名显示【房间监控录像】。 第46章   服务区嘈杂的背景音扰乱了谢安存的五感,他仔细去听电话里的呼吸声,却什么也听不到。   俞明玉迟迟没有说话,这阵奇怪的沉默像麻绳似的捆在谢安存咽喉上,又闷,又沉。   他再三确认手机还在通话中后,抖着尾音问:“喂?叔叔,你还在听吗?不用找了,我手机上有备份,刚刚是我太着急了,没事了......”   “叔......”   这次俞明玉的声音很快便传来。   “好,我已经关电脑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后,谢安存仍旧愣愣地站在人流中,胸口阵阵发麻。   端着泡面的小孩儿撞在他背后,差点把热汤撒出来,刚想道歉,瞥见这人阴沉的脸色,吓得摇头就跑。   谢安存没理,打开手机上和针孔摄像头相连的监控APP,等了五分钟也没在俞明玉的房间里看到人。   他慢吞吞地往回走,边走边监视,嘴下没轻没重的,把指甲啃得出了血也没意识到,只是不停地想:   不会那么巧吧?   不会那么巧吧?   不会那么巧吧?   磁盘里那么多文件,从头往下翻得浪费不少时间,俞明玉总不可能一眼就找得到放监控录像的文件夹。   谢安存想着想着记忆又有些模糊起来——当初为了不让比格再乱动乱删,他到底有没有把文件夹挪过地方,如果......如果文件夹从C盘移到了其他地方怎么办?   那一刻谢安存后背冷汗骤起,这感觉就像高考后怀疑自己答题卡涂错了顺序,越回忆越觉得不对劲。   不管怎么安慰,心头始终有阵阴霾挥之不去。   车后座随行的三个学徒正在玩塔罗牌,见谢安存回来后跟撞了鬼似的,脸色难看得要命,不禁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跟了谢安存最久,大着胆子把牌递上去。   “老师,你要不要玩儿牌啊?小倩说她最近一直在学这个,刚给我俩算了一下,算得还挺准。”   “算出来说这个月我有桃花运,而且还和理想型很接近,我说我最近怎么老是无缘无故心跳加快,肯定是红鸾星动了。”   “你是咖啡喝多了吧,早点去医院查下有没有房颤比较好。”   小倩面前摆了个折叠小桌,她洗牌的手法不像初学者,倒像上了十几年春晚。   谢安存被吸引了注意力,看着她洗出两堆牌,好奇道:“这个要怎么玩儿?”   “老师想知道什么问题的答案或者给自己求事业运、姻缘的话,在心里带着问题默念十秒钟,然后在这堆牌按照直觉抽三张出来。”   “另外一堆只抽一张,抽的时候一定要想自己的问题哦,不然就不灵了。”小倩把牌堆推过来。   他想知道什么问题的答案?   谢安存一愣,呆呆盯着那些黑色卡背看,半晌,按照小倩的话抽出四张牌。   这几张牌里三张是塔罗,另一张则是辅助解答用的指引牌,翻开卡面,分别是逆位宝剑五、正位魔鬼和正位圣杯五。   这三张牌背后的意义谢安存看不懂,但最后那张指引牌他却看得明明白白——牌面上只有一双藏在黑夜中的猫眼。   “你的爱人正在看着你,她很失望。”   几个人看着这几张牌,鸦雀无声,尤其是小倩。   她不知道谢安存在心里问了什么问题,能抽出三张负面牌,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同时抽出正位魔鬼和圣杯五。   这感觉就像亲眼看着领导求签求出了下下签一样,最尴尬的时候总得说点什么,小倩有些紧张地看向谢安存,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解读。   谢安存也在出神,他像是不怎么在意似的,勉强笑了笑说:   “随便抽的,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会不会因为我刚刚想问题的时候走神了?你们三个玩吧,等会儿上高速了记得把小桌子收起来。”   重新坐回驾驶座上,谢安存才发现自己手心里湿淋淋的全是冷汗。   他忍不住又打开监控软件看了看,俞明玉的房间里依旧没有人出现。于是深吸一口气,努力摒除心中的不安感,重新握上方向盘。   另一边,俞明玉仍坐在电脑前,他坐得极端正,眼前是点开文件夹后跳出来的八位密码输入框。   挂断电话后,他完全应该直接退出去,关掉谢安存的电脑,但此刻有一个能够凌驾于他绅士礼仪的东西出现了。   房间监控录像,哪个房间的监控录像?谢安存为什么要在自己的私人电脑里放这种东西?   俞明玉静静看着电脑上闪烁的光标,做了这几年来第一个违心的决定。   八位数密码有10^8种组合,想要手动破解的话这辈子都解不出正确组合,但俞明玉的直觉向来很准确,他只输了两次就成功了。   一次是谢安存的出生年月日,另一次是他自己的。   文件里存了密密麻麻的监控录像,全都是同一个地点同一个角度。   俞明玉在这些视频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躺在床上睡觉、坐在窗边弹钢琴、靠在浴室门边打电话......甚至更多更多。   他像一名游戏外的监视者般,注视着房间里自己的一举一动,就像这些视频的主人每天做的那样。   只要坐在这把椅子上,打开电脑,就能像打开了运行按键一般,让房间里的俞明玉开始一天的活动。   俞明玉竟然不知道,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连了另一双眼睛,他们之间隔了两堵厚墙,这双眼睛却能无时无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震惊之余,一段不愿回想的记忆片段从脑海里连根拔起。   “谢安存……”   嗓子眼儿阵阵发酸,俞明玉难得有这样狼狈的时候,他猛地起身,大步往自己的房间走。   房间内简单的布局在短短几分钟内,忽然变得极其陌生。   俞明玉缓慢巡视,从衣帽间到主卧,每一处角落都被他翻了一遍。   “嗡——嗡——”   有人打电话进来,俞明玉连拿出手机的心情都没有,任由铃声停了又响,对方穷追不舍,大有俞明玉不接电话就不会停的架势。   一共八通电话,有三通是谢安存打来的,剩下的来电方全是陆以臻。   见俞明玉一直不接电话,陆以臻干脆发了好几条长达一分钟的微信语音过来。   “俞总,琼芳斋的监控录像已经查到了,我再三确认过应该不会有错,监控视频已经发到您的邮箱里了。”   陆以臻的声音格外小心翼翼,短短一句话打了三个磕巴。   “下午三点十五分,有一辆白色的大众停在琼芳斋附近,四点半车主从车里走下来,打扮和俞总您之前形容的差不多,高瘦而且穿黑衣、戴黑色眼镜和口罩。”   “这辆车是十几年前的老型号,目前已经停产了,大部分批次也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报废,目前沂水只有三个人有这种车,有一位叫岳临,四十多岁,是......是谢家雇佣来打理后院的园丁。”   “还有那些电话号码的源头也已经追溯到了,和大量购买二手车与管制器具的账户一样,银行卡支付,都是从沂水一家私人银行划出来的,银行和罗滢的娘家有关。银行卡的开户人是......”   陆以臻说到这里忽然卡住了,没人把刀架在喉咙上逼他闭嘴,但剩下的三个字就跟块碎玻璃似的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一直跟踪骚扰俞明玉的是这个人。   “是谢安存,谢少爷。”   语音到这里就结束了,俞明玉也找到了谢安存安在他房间里的东西。   一颗小小的针孔摄像头。   藏在钢琴上的假花盆里,如果不是有意去找,根本不会被发现。   他拿起摄像头端详,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陆以臻的语音。   谢安存,谢少爷。   偷窥、跟踪、骚扰他的人是谢安存。   你现在还在通过这个摄像头看着我吗,谢安存?   俞明玉扯了扯嘴角,对着摄像头露出一个没什么感情的笑。   说不上来什么心情,有一瞬间他真想把房间里能看到的所有东西,连同自己的绅士原则全砸到地上泄愤。   或者对着摄像头朝另一边的人大声斥骂,但更多的是无力和茫然。   是,他俞明玉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谢安存真是能装,比他还像个骗子,夜晚落在他身上的吻那么滚烫炙热,好像自己就是他的全世界,他最珍爱的宝贝,结果做出来的事和旁人没什么差别。   这让俞明玉终于想起来一件事。   那实在是很久远的事了,久到谁都不愿意想起来。   在陈婧宁上吊自杀后的第一个年头,俞明玉在漾园里头一次遇到了真正冲自己来的变态偷窥狂。   只有被偷窥和视奸过的人才知道这种眼神有多么恶心,明知道自己的背部正有条不断分泌出粘液的毛毛虫在爬行,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咬着牙忍耐煎熬。   偷窥者是日常巡逻漾园后林的保安。   俞明玉时常能看到他流连在小楼附近,在被挨打后不怀好意地拿过碘伏说要替他涂一涂伤口。   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用自以为藏得很好的下流目光流连在他的胸口和小腿上。   让人恶心、反胃,冲到厕所里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干净了才觉得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俞明玉反感得太厉害,后来男人在小楼附近乱走乱逛的次数少了。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自己的床前,俞明玉感到有人正在注视自己,猛地从睡梦中睁开眼,正对上夜色的人影。   偷窥者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进了小楼,身上酒气冲天,见床上的人醒了,非但不害怕,反而露出一个醉醺醺的笑来。   “乖乖......小俞啊……是叫小俞吗?怎么一个人睡在这里呢?”   醉汉喘着粗气将手伸向床上瑟瑟发抖的男孩。   俞明玉绷紧牙关,手从枕头底下慢慢摸出来一把园艺剪。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醉汉什么都没做成,倒把自己的一条小命赔了进去。   这件事儿在漾园闹了许久,下人传闲话时越传越邪乎。   只说死湖附近突然多了具尸体,至今不知道是他杀还是自杀,被勒令草草埋到荒山野岭里去,魂儿却在下人的饭后闲谈中留了许久。   但经此一传闻出来,漾园西北侧更成了一块儿禁地,再没有旁的人敢随便去那里。   “俞总,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能是查的时候哪里出错了,沂水人这么多......同名同姓也不是没有可能。”   “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想要利用谢少爷,我可以再叫人继续往下查。”   陆以臻又发来一条新语音,难为他用贫瘠的语言拼了命地为谢安存找补。   “不用查了。”   俞明玉回话,他把摄像头随意扔到地上,皮鞋轻轻一碾:“把去墨西哥的行程往前提吧,让易延今天晚上就跟我走。”   陆以臻不是傻子,听得出俞明玉现在心情很不好。   他从来没见过俞明玉甩脸色发火,连面对俞青涯这种货色时,也只是笑眯眯地给对方使绊子。   但现在好像和以往的任何一种情况都不一样——俞明玉是真生气了。   饶是他也想不通,谢安存看上去好好的一个人,最多是性格奇怪了点,为什么私底下要做这种事情?   “去碧水榭的酒窖里包两瓶伊顿庄园来……”   还有更多的事要交代给陆以臻,俞明玉撑着额头,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竟然空白起来。半晌,才捡起破碎的摄像头往外走。   “送人。”   其余的话再也吐不出来。   这次去墨西哥,一是为了巡查军工厂,二是应邀。   当地从意大利迁移来的黑手党世家是伯劳军火的顾客之一,听说俞明玉要来布塔沙,特意邀请他参加北美富豪组织的地下拍卖会。   如果想要牵制恐怖分子,就势必要让盘踞在冲突区的黑手党出一份力。   陆以臻不敢怠慢,说了声好就去办事。   俞明玉挂了电话,往谢安存房间的方向去。   埋沙效应在对方身上就是个经典,俞明玉很快就在办公桌右下方最后一个抽屉里找到了大量的电话卡,足足有两百多张,只有三分之一被用过。   房间的主人刚走不久,衣柜附近仍残留着谢安存身上熟悉的新叶味,无孔不入地入侵俞明玉的感官。   他花了十成的耐心,将电话卡一张一张放进自己的手机里核对号码。   入侵,俞明玉在脑海里反复咀嚼这个词,竟然有这么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谢安存。   像遮天连地的水雾,密不透风地笼罩过来,不管不顾,任性如此,扭曲如此。   叫俞明玉贫瘠腐烂的十多年里终于尝到了心跳加快的滋味儿,也叫他失望,恼怒,憎恨。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恨不得把谢安存抽筋扒皮,连血带肉吞进自己肚子里,让对方也尝尝自己的痛苦才好。   “咔哒”一声,手里的电话卡终于把蛮力掰断了,俞明玉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将摄像头的残骸一块儿扔进抽屉里,捂住脸站起来。   那一刻他好像看到和自己五官一模一样的男孩出现在房间门口,对方身形模糊,脸上的表情却极清晰。   男孩背着手,冲俞明玉缓缓露出一个微笑,似在嘲笑他此刻绝无仅有的狼狈。 第47章   墨西哥,18'N,102'W,布塔沙。   巨大的赤红悬日缓缓坠入地平线,街上到处都是持枪的白种人武装分子,操着蹩脚的西班牙语将流民赶入阴影内。   装甲车驶过,扬起一阵土尘,呛得路边的背包客扯下蒙布一通咳,顺便往冒烟的嗓子眼儿里灌水。   这个可怜的背包客正是谢安存。   体感温度31摄氏度,谢安存却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在沙子里滚了一遭。   几个小时前比格死活赖在地上不肯走,说自己马上就要累死了,让谢安存就在这里给它立块墓碑。   谢安存没办法,只好背着它站在这儿,煎熬地等入夜。   沙地里无论如何都是长不出健康的蘑菇的,谢安存本应该在S省吹空调开会,而不是跨越大半个太平洋来受这种罪。   但这都是为了俞明玉。   因为俞明玉不接他的电话,也不理短信消息,想到这里,谢安存将手里的矿泉水捏得嘎吱嘎吱响。   自从那天在服务区里和俞明玉打过电话后,他就再也没有打通过这个号码。   无论换谁的手机重新打过去都一样,听筒里永远都是无法接通的忙音。   如果来的路上只是有不好的预感那么简单,那么现在谢安存能肯定的是,俞明玉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将三个学生安全送到S省交给另外一位设计师后,谢安存连夜开车赶回沂水,连服务区都没停几个。   到家时眼睛红得吓人,手机电量只剩3%了还在坚持打电话。   阿姨被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又见他疯了似的跑上楼找人。   没有,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直到他站在自己房间的办公桌前,定定看着右下方的最后一个抽屉。   这个抽屉就像薛定谔的猫,选择打开或者不打开后的结局完全不一样,他想小倩的塔罗牌确实算得准,准到让他憎恨。   什么“你的爱人正在看着你,她很失望”,俞明玉会因为什么失望,就因为他像个变态一样跟踪他、骚扰他吗?   “......”   谢安存抖着手去拉抽屉,期待、恐惧、愤怒、急切,说不清什么样的情绪填满了正在砰砰跳动的心脏。   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吧,他咬着牙在心里哀求。   抽屉里静静躺着一只明显被打开过的皮夹,紧挨着已经被踩坏了的微型摄像头。   “砰!”   谢安存猛地关上抽屉,撑着额头给俞明玉打语音电话。   一个打不通就继续打,打到对方愿意接听为止......甚至一边打一边锲而不舍地给对面发微信消息。   【谢安存: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现在有急事找你,接一下电话好吗?】   【谢安存:叔叔,你上次不是说以后不会再不接我电话了吗?现在为什么又不接了,我做错什么事了吗?求求你接下电话吧,我真的有要紧的事要说。我从S省回来了,正在家里,你接电话!】   【谢安存: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   【谢安存:明玉。】   【谢安存:俞明玉。】   【谢安存:你都看到了对吧?什么都看到了?是不是好久之前就开始怀疑我了?】   【谢安存:现在是什么感觉,觉得恶心还是厌烦了,是不是觉得竟然有个变态像鬼一样缠上来,简直不可理喻?你在冷暴力我么,冷暴力疯子有什么用?俞明玉,你现在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在家,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去哪里了?】   【谢安存:对不起,叔叔,刚刚是我太着急了,你在哪里?我很担心你......】   指尖打字的速度越来越快,大量的文字在输入框里删删减减,有只即将要爆炸的气球撑在谢安存胸口里,让他不得喘息。   恐惧层层递进,谢安存现在只想知道俞明玉到底在哪里,他要赶在这只无脚鸟飞走前抓住它的翅膀,不会让对方有离开的机会。   【谢安存:我会找到你的。】   发完这句话后,聊天界面上密密麻麻的绿色气泡里终于挤进一条白色框。   谢安存一喜,定睛去看,俞明玉只发了简简单单一句话——“把房间里的其他摄像头拆了。”   微笑立刻僵在面皮上,逐渐变得阴鸷无比,谢安存猛地将手机往地上砸,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阿姨已经在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青年疯疯癫癫的模样让她胆战心惊,毕竟印象里谢安存一直都是副温润好说话的模样。   俞明玉离开前的表情也是这样难看,她直觉夫妻俩之间可能因为什么事在吵架,只能小心翼翼安慰道:   “安存,你怎么啦?昨天熬夜开车了吧,阿姨给你煮了锅猪肚汤,现在要不要下去喝一点?”   谢安存动作一顿,慢慢转过身,笑着问:“谢谢阿姨,我等会儿就下去喝。阿姨知道俞先生去哪里了吗?”   “他......他说是要提前去墨西哥出差,现在应该刚落地吧,走之前我还看到易助理开车来接他。”   “......”   谢安存脸上的笑容放大,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先给陆助理打个电话,有点事要找他。”   发散的思绪被周围越来越拥挤的人群拉回,谢安存重新带好脖子上的蒙布,被后方挤上来的人流推着往前走。   抬头看去,地平线上已经彻底看不到落日轮廓,只剩下依旧明亮的余晖。   这座城市想要彻底迎来黑夜还需要个把小时,但黄昏落幕对某些场合来说是一个隐秘的信号。   就像现在,武装分子和与这里千疮百孔的街道格格不入的豪车,都心照不宣地聚集在这条路上。   尽头是一座不起眼的天主教堂,不过没人想在这个时候进去祷告,他们都是冲着教堂里的地下拍卖会去的。   也许是受长期战乱冲突的影响,这场已经举办了十几年的拍卖会来者不拒。   没有人会刻意调查你的身份是有皇室血统的巨鳄还是衣衫褴褛的难民,只要掏得出足够多的美金就有资格入场。   入场前必须先交一笔昂贵的保证金,如果最后没有能力承担自己的出价,便会被子弹当场捅成筛子。   规则如此,没人敢浑水摸鱼偷溜进去,赔进自己的小命。   入场后,谢安存领到了自己的号码和三个颜色的出价牌,白色代表加价10万美金,黄色15万,红色20万。   所有的加价都是五的倍数起步,能迅速抬价且节省时间,所以谢安存听说这个拍卖会上经常流出价值千万的奇珍。   不过这都不是谢安存在意的。   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俞明玉。   这个剧院式的会场二楼各有四个小阳台,阳台上的人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台上的拍卖品,是整个大厅里视角最好的位置。   拍卖会虽然说不看权势,不在意身份地位,但还是诚实地留了几个黄金看台给自己的VIP客户。   俞明玉和另外一名样貌英俊的白人坐在其中一个小阳台内,两人正在交谈些什么,男人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看上去比展台里的顶级翡翠还要名贵漂亮。   谢安存沉默地盯着他,眼神像是要把对方的脸灼穿。   终于找到你了。   谢安存阴沉沉地想,可此刻见到俞明玉,他心中竟然没有多大的释然。   这里陌生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焦躁,只是光看着完全不够,完全缓解不了他此刻的恨和渴望。   谢安存现在只想叫俞明玉身边的人统统滚开,然后扒开他道貌岸然的伪装,在男人的唇珠上咬出血口。   他低下头,用一张国外电话卡给俞明玉发去短信。   [明玉,你又被我找到了。]   [你怎么可以弃养狗狗呢?狗狗很伤心。]   拍卖正式开始之前,俞明玉感到一道极其熟悉的目光钉在了自己身上,里面涵盖的情绪比以往任何一次更疯狂、更炙热。   那种湿腻的感觉又回来了,分明身处于接近赤道的热带,俞明玉却觉得自己恍若置身于漫无边际的水雾中。   厌恶,却无法逃离,被纠缠,被禁锢,心脏在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前做出了反应,一声比一声跳得快。   他蹙起眉,忍不住往底下乌泱泱的人群望去,会场内的灯光却好巧不巧地在这时全部熄灭了。   “Liam,怎么了?”身旁的白人笑眯眯问。   这位黑手党里的花花公子对中国文化极痴迷,平生第一喜欢的就是亚洲人黑色的瞳孔,第二则是旗袍。   为此他花大价钱给自己找了三位中文老师,但效果不怎么样,只精通了几个骂人的词。   他曾经还起过对俞明玉下手的念头,毕竟这张脸符合他对东方的所有审美。但很可惜,两个人撞号了,都是上面那个,再怎么熟悉都是相看两厌。   “没什么。”俞明玉收回目光。   今天场上的拍卖品只有八样,前几个都是些遗落的古珠宝和文物,俞明玉兴致缺缺,这些东西也不能让本杰明满意,只草草举了几次牌子炒个氛围。   有的时候,比起展柜里昂贵的拍卖品,顶级富豪之间的竞价才更具有节目效果,会场里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只是来看有钱人举牌角逐的。   以往到竞价后期,举牌的机会基本分散在四个阳台之中,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只要俞明玉一出价,中央会场里必定会有一个号码跟出来。   起初众人还觉得只是偶然,但这人跟价跟得越来越频繁,死死地黏在俞明玉的号码牌之后,不像是真心要和他竞争,反倒像有意为之。   “哇,不得了了。”   本杰明最爱看这种热闹,他冲俞明玉吹了声口哨,兴奋道:“看来是有人盯上你了啊,今天这场拍卖会有意思。”   俞明玉完全没有要和那个人较真到底的心情,抬了几次价就不再举牌,便宜都让别人捡走。   他不再加价后,一直穷追不舍的号码也没再举过牌,目的性相当明显,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俞明玉往下探究的目光锐利起来,在中间席上找到了一直和自己叫板的神秘人。   那人背着一个大包,身形清瘦,脸完全包裹在沙巾里,看不出五官。   刹那间一个惊骇世俗的想法在脑海里成形,俞明玉脸色越来越难看——要说能疯到从太平洋另一边追到这里给他火上浇油的人,世界上恐怕只有一个。   谢安存现在对他来说就是一团理不清的线,找不到死结的源头,也无法用剪刀强行剪开。   在这场单方面的冷战里反而将他的身心越缠越紧,这不是一个好苗头,俞明玉想,起码对现在的他来说,不是。   很快本场拍卖会进行到最后一个环节,压轴拍卖品被带了上来。   一个蜜色肌肤的年轻男孩,跌跌撞撞地被身后持枪的蒙面人推到所有人面前。   他赤裸着上半身,下身只穿一件淡薄的稠纱,窈窕身姿朦胧于仅有的布料后,引人遐想联翩。   这张漂亮的脸蛋和身体很快就吸引了大部分富豪的注意力,这还是拍卖会第一次以“人”作为噱头。   这个男孩或许是落魄的少爷,又可能只是当地的流民,但这都不重要。   他显然被教育得极好,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最能聚集别人的目光,眼波婉转,连半跪下时的动作都别有一番韵味。   会场内很快便蠢蠢欲动起来。   本杰明眼睛亮了亮,挺直背去端详男孩的脸。   除了中国瓷器,他最爱收集的就是漂亮脸蛋,这压轴的拍卖品果然不同凡响,让他起了点兴趣。   可惜身边的人是个性冷淡,这儿挑剔那也挑剔,完全不能养情人的喜悦,年纪这么轻还结婚了,本杰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在场的女士们先生们,请看好,这是本场拍卖会最后一件拍卖品,编号Mx1332号,别名‘但丁’,50万起拍——”   拍卖官尾音刚落,号码牌如流水般举起,他在各类缺席竞投的电话联络声里加快语速往上叠价。   “60万。”   “65万。”   “80万!”   竞席气氛被炒得火热,不到30秒价格已经抬到120万。   本杰明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下下巴,好像正在考虑这件商品最终能达到的价值。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做好决定,翘起二郎腿对俞明玉笑:   “Liam,如果你愿意替我拍下这个男孩的话,我可以考虑和你达成长期的商业合作。”   本杰明说:“当然,合作期间军工厂和贫民窟会受到黑手党的庇护,我会让这里的孩子健康长大,前提是你要压住维和部队,别让他们来坏我的好事。这笔买卖很明显是我亏大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觉得如何?”   “就为了让你家后院里多一个情人?”俞明玉挑起眉。   “这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原因,我当然是为了大义才和你合作。说实话,那群疯狗恐怖分子老是拿几支破枪对着我手下的脑袋,让我很火大,就应该往他们每个人屁股上开一枪才能老实。”   “还有,你难道不想探探底下那个一直追着你加价的是什么人吗?”   俞明玉没接话,打量他,脸上依旧挂着温雅的微笑,好像在确认本杰明这句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心。   这种笑是这个男人身上最难缠的武器,本杰明只觉得倒胃口,忍不住翻白眼。   “别这样看我好吗,兄弟,我从来不说假话。”   “可以。”   俞明玉收回目光,转而投向楼下某处,摇响手边的天使手铃。   声音不大,但拍卖官耳朵足够尖,很快便在嘈杂中捕捉到这阵微弱的铃声,竞席上不少人也听到了,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天使手铃是拍卖会专为贵客定制的特殊规则——   为了免去中间繁琐的竞价流程,手铃一共可以摇三次,第一次直接加价100万,第二次继续在前一次的基础上继续叠加,摇响后便代表往上加500万,最后一次机会则是加1000万。   很多人无力承担跨度这么大的竞价,一般在有人摇响铃铛后就放弃竞投了,虽然少了很多追逐乐趣,但看富豪一掷千金也是拍卖会的噱头。   这铃声让拍卖官为之一振,朗声道:“有人出价220万,电话还要继续追加吗?”   尾音刚落,竞席中央举起一支熟悉的号码牌——红色261。   谢安存面无表情地举起牌子,听拍卖官大声报价:   “261先生加价,240万!” 第48章   “又是261号。”   “今天怎么回事?”   “261号是谁?”   竞席上议论纷纷,探究眼神忍了又忍,还是投向身边这个裹得连眼睛都看不出的陌生背包客。   几次交头接耳间已经有人接上261的报价继续往上加。   这场拍卖会的重心不知不觉间偏离了轨道,大部分人都在等着看中国富豪与背包客之间会不会接着互抬。   说背包客不是故意的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和那个中国男人杠上了,只跟在他屁股后面追,旁人出的价根本理都不理,总结到最后就是一句话——这人胆子是真大。   拍卖会上鲜少会有宾客因为私人恩怨竞投同一件拍卖品,结局大多不怎么好看,不过今晚的情况可能跟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290万。”俞明玉举起普通红牌。   261号紧跟其后:“310万。”   很快,随着两人频繁竞价,旁的号码牌举得越来越少,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那两个号码牌会不会再次举起。   直到261号跟价到350万,阳台上的人这次没有在5秒内立即举牌。   现价已经远远超出了寄售卖家的估值,但push是拍卖官的本能,他看向阳台上好整以暇坐着的男人,试探问:“261号出价350万,要不要再加?”   俞明玉静静地望着底下的背包客,有一瞬间他们之间有两秒的眼神交汇,但背包客很快便低下头。   俞明玉这辈子都不会认错谢安存的眼睛,像北极圈内的极夜,黑得浓郁,望不见底。   他讨厌谢安存用这双眼睛无时无刻凝望过来。   用“视奸”二字可能根本无法涵盖里面的感情,这双眼里有多年前与那个偷窥狂眼神里相似的东西,但更多的是一种未知情绪,恍若一把火将俞明玉从头烧到尾。   他很少有这样怒不可遏的时候,只觉得谢安存真是疯了,疯得彻底,不远万里追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就是为了和他抬价么?   如果他直接加到千万,谢安存也要把自己全身身价赔进去跟价吗?   你到底在想什么,谢安存?   “你不会真的要以350万的落锤价让给他了吧,你们俩到底有什么过节?”   俞明玉脸色越难看,本杰明越惊奇。   他还以为对方是因为被死缠烂打抬价而不爽,幸灾乐祸道:“你不出价,那就我自己出了,说实话今天这场拍卖会是我这两年参加过的最精彩的一个,不知道结束后有没有机会结交一下这位261先生。”   俞明玉轻飘飘瞥他一眼,点起一根烟疏解烦躁的心情。   在拍卖官正握紧手中的小棒槌,准备发出最后一次Fair Warning时,他再次拿起天使手铃摇响。   二次摇铃。   拍卖场内一片哗然,自这场拍卖会建成以来,从来没有人三次摇铃,二次摇铃也是寥寥无几,一次性加价500万,这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想的事情。   本杰明啧啧称奇:“Liam,没想到你对我这么深情,就这么想送我礼物吗?还是说底下那个261是你姘头,你们俩玩呢?”   “850万回到Mr.Liam!850万,还要不要继续追加?”   拍卖官微笑:“850万第一次!”   众人屏息望向迟迟没有动静的261号,一身黑的背包客如雕塑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知在思索什么,号码牌握在手里,再没有举起。   “850万第二次!”   一秒、两秒......俞明玉在这极其漫长的延时中听到手机振动的声音。   一个墨西哥本地的陌生号码,在拍卖会开始前已经给他发了好几条短信,字句间仍是熟悉的癫狂语气,最新三条在两秒前刚刚传送过来。   [陌生联络人:明玉,你为什么要拍这个男孩?为什么啊?为什么?]   [陌生联络人:是在报复我吗?你要把他带回漾园吗?我不会同意的,我绝对不会让他踏进小楼的门。]   [陌生联络人:我说了,世界上只有我能看着你,你只能养一只小狗,只有我……只有我!]   [陌生联络人:俞明玉!]   “850万成交!让我们恭喜Liam先生!”   一锤定音,会场内陆陆续续响起掌声,这时在最后一分钟内忽然停止叫价的261号背包客忽然起身,径直往外走,惹得不少目光跟着他走出去。   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这261号恐怕是没竞投成功,丢了面子才如败犬般灰溜溜地离开。   但只有俞明玉知道谢安存根本不打算离开,只是要继续找一个足够合适的角落履行他的承诺罢了。   我会一直看着你。   然后呢,光用这些下作的手段就可以把他困在自己身边吗?   俞明玉不知不觉对着手机屏幕出了好久的神,直到火星子烧到指节才回过神,靠进沙发椅背里,仰头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很快便有拍卖行的员工过来,带竞得者到后台交付价款和拍卖品,俞明玉和本杰明一同跟着他往后走。   即使拍卖会已经结束,会场里仍有许多富豪愿意留下来交谈,当作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社交机会。   拍卖品、合作、豪车、情人......话题如云,而今天他们的谈资里显然多了个神秘的261号。   俞明玉在一张软垫上见到了本杰明心心念念的漂亮男孩,对方年龄不大,但身姿柔韧修长,已经初具青年体态的雏形。   那双懵懂的、极纯真的琥珀色猫眼正是本杰明最中意的部分,但这男孩显然不像长相那么单纯,他有自己的心思,比起本杰明,他显然更喜欢俞明玉。   在前主人和本杰明谈话的空档,男孩往前轻爬两步,在面前这位中国男人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再往上,便是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喉结在衬衣后若隐若现,上面竟缀了颗极小的红痣。   但丁被摄了魂似的,眼珠不由自主地去追逐这颗小痣,就在他的嘴唇快要碰到对方的衬衣衣领时,俞明玉的目光淡淡落下来,低声道:“Si me tocas, te mataré aquí.(敢碰我的话就去死吧)”   但丁脊背一僵,从迷梦和香气中清醒过来,正要往后退时,一道富含杀意的阴森目光不知从哪儿投射而来,直直钉在他的脸上。   如果说方才俞明玉只是在漫不经心地警告,那么现在这道目光绝对是想杀了他,就在此时,此刻,此地。   谁在看他?   但丁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四下张望,却没没找到视线的主人。   俞明玉也感觉到了,因为他的手机正在疯狂地振动,谢安存此时大概躲在哪个角落里偷窥,发来的短信也多半是在发疯。   如果不是发现了谢安存的秘密,俞明玉还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认知错误。   从初见到现在,有多少模样是谢安存装出来的?   看起来那么可怜又温软的人,私底下就是条疯狗,区区一个项圈根本套不牢他。   “Liam,没事的话麻烦你带这位小美人去我的休息室,我还有点事要和几个老朋友谈谈。”本杰明冲他抛去一个媚眼。   俞明玉没说话,伸手解开但丁脖子上的锁链,男孩立刻乖巧地将脖子贴上去。   砰——呼啸而来的子弹擦过但丁的脸,豁出道不深不浅的血口。   他怔怔地看了看背后还在冒烟的墙洞,惊呼一声,瘫软在地上。   有人敢在拍卖会场里开枪!   上一秒还在侃侃而谈的富豪们愣怔片刻,反应过来后尖叫着作鸟兽四散而开。   本杰明警觉地摸上口袋里的左轮枪,冷下脸:“怎么回事?会场里混进恐怖分子了?”   确实有一个正在发疯的恐怖分子藏在这里,俞明玉也沉下脸,循着枪声大步往外走。   “Liam!你去哪里?”   走到一半他又听到周围的人在大声惊呼,刺耳至极,叫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匆匆回过头,但丁不知何时被几股如触手般诡异的黑雾紧紧缠住身体。   其中一股塞进了他嘴里,让男孩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从喉咙里挤出沉闷的呻吟。   但丁惊恐地瞪大了眼,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黑雾拖到阴影里。   这副诡异的场面吓坏了前主人和拍卖官,僵在原地半天没敢动弹。   本杰明眼疾手快,冲黑雾连开数枪,这雾气名副其实,金属根本打不中它,反而越发加快了拖行的速度。   男孩很快便消失在了一扇门后,本杰明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妈的,到底放进来了什么鬼东西!你们还愣着干嘛?叫保镖来啊!”   黑雾就在附近,谢安存还没有跑远,俞明玉回到教堂的第一层,很快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安存没有背包,还是穿着黑衣和蒙面沙巾,一边快步走一边往后看,和身后的俞明玉刚好打了个照面。   他一愣,欲盖弥彰地把沙巾往上提,换了方向迈步跑了起来。   居然还有本事跑,俞明玉简直要气笑了,他给这个“未知联络人”发去一条短信:   [谢安存,敢跑出这个教堂我们就离婚吧。]   谢安存瞥见这条短信,动作一滞,很快就被追上来的俞明玉卡住脖子往后拽。   挣扎未果,谢安存浑身僵硬得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尸体。   他从易延那里学来的防身术都是俞明玉亲自设计的,怎么可能打得过对方。   几秒钟后,谢安存便被反剪住双手抵在墙壁上,沙巾被扯下,随意丢到一边。   腰侧的勃朗宁手枪抽出来,一路往上游移,最后顶在谢安存的下巴上。   “别动!”俞明玉低声呵斥,“再动试试看!”   俞明玉怎么能用送他的手枪指在自己身上?   谢安存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身后熟悉的温度和香根草气息让他的身体安静不下来,心脏像被推进去一支兴奋剂,在胸腔里乱撞。   他急切地想转过身,去看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也急需要俞明玉身上的任何东西来安抚狂躁的大脑。   但男人只是握紧了他的下巴,力道极重,也极疼。谢安存合不拢嘴,含不住的津液顺着下巴往下流,滴在手枪和俞明玉的虎口上。   “明玉、明玉......叔叔......”谢安存急促地喘息,“我好想你。”   他指尖不安分地从俞明玉的西装袖口溜进去,握紧对方的手腕。   掌心的温度高得像这里的沙漠,也在俞明玉的表情上烫出了一个空白的洞。   就是这样一个极会伪装的骗子,甜蜜的话信手拈来,私底下却什么脏事烂事都干得出来。   俞明玉不理会他的话,冷声问:“但丁呢?”   “什么但丁?”谢安存阴下脸。   那个拍卖品只是被打晕了拖进另外一个房间而已,但他好不容易才和俞明玉见面,为什么第一句问的就是一个外人?   那个男孩就有这么漂亮吗?俞明玉花800万买下他还不够,现在还要问他的下落。   嫉妒和愤怒轮番滚上心头,谢安存从未发现自己有这么多不安定的情绪,他抖着身体暗骂,骂完了还要嘀咕一些俞明玉听不清的话。   “你说什么?”俞明玉皱眉。   “我把他杀了。”   谢安存的吐息断了两声,大吼:“我说我把他杀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绝对不会让第二个人插到我们两个之间,我们的事还没解决呢,你怎么可以因为别的人分心?”   “叔叔,我找了你好久,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是打算抛下我一个人跑掉吗?是这样吗?”   “你要跟我离婚?”   谢安存一边吼一边自己委屈上了,猩红的双眼紧紧盯着俞明玉,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眼泪滴滴答答地从眼眶里涌出来,砸得俞明玉手背上全是他的泪珠与口水。   “我早就在想了,你肯定是在躲着我,所以不接我的电话,也不回复我的消息。”   “你走的那天我一直待在你的房间里,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找到你以后,我一定要把你关起来,吃进肚子里面,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敢觊觎你。”   “只有我……只有我!”   谢安存冰凉的嘴唇吻在俞明玉的腕侧,他喃喃道:“只有我才是你的puppy。”   真像蛇。   那一刻俞明玉脑海里只剩下这三个字。   谢安存像他背上的纹身,也像小时候紧紧缠绕在他小腿上的毒蛇,咬住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绝不会再放开,一旦被纠缠上就失去了逃走的机会。   说些不知所谓的疯话让他心软,再趁机咬上来,将毒素注入他的身体里。   不知是怒还是恨的情绪在脑海里具象化,促使他握紧了枪柄。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耳畔盘旋,只要动动手指扣下扳机,他就能永远摆脱这条一直禁锢自己的蛇。   “所以你承认跟踪、骚扰、装监控摄像头的事都是你做的是吗?”   俞明玉审视谢安存颤抖的后颈,青年哭起来很漂亮,脸颊被他掐出一道道红痕,潮湿的欲望不合时宜地攀上两个人身体之间。   就在这座天主教堂,在圣母玛丽亚的裙下,现在他可以对谢安存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泄愤、侮辱,或者取走对方的性命。   “你说不允许其他人觊觎我,但你跟那些人有什么不同?”俞明玉柔声问。   谢安存猛地瞪大双眼,他身体战栗得更厉害。   这句话不知道刺中了他哪根神经,谢安存生出一股蛮力,硬生生从俞明玉的桎梏中挣脱出一半的手,抓住男人的西装领带狠狠吻上去。 第49章   谢安存吻上来的力道极重,动作也粗鲁,咬住俞明玉的下唇不放,很快便有淡淡的血腥味儿弥漫开来。   就像上次那个迷乱的夜晚般,谢安存总热衷于咬破他的嘴唇,得了便宜以后就卖乖,将混着血的唾液全咽进自己肚子里。   俞明玉被他这种狗啃一样不得章法的吻咬得生痛,心头火起,偏过头不让谢安存得逞。   很快,冰凉的唇又寻过来,强硬地要撬开他的齿关。   “谢安存!你这个毛病哪里来的?”俞明玉愠怒。   被点名的人不回话,固执地讨吻,他们躲在玛利亚的雕像后,一时间周围只剩下了布料摩擦与暧昧水声。   俞明玉拽紧了谢安存脖子上系着的纱巾,像拽不存在的项圈,终于让谢安存变得乖巧了一点。   气急了,恶狠狠回咬在谢安存的舌尖上,全然没有一个绅士该有的样子。   谢安存被吻得站不住脚,软绵绵趴在男人身上。   最后不知是谁在舔咬谁的嘴唇,这个吻血腥蛮横,被扭曲的感情蒸腾得变了味儿,毫不温柔,也毫不像一个吻该有的样子,反而像一个惩罚。   谢安存脸颊上汗津津的,环住俞明玉的脖子上索要更多他施与的怒气与惩戒。   淡淡的汗味儿、香水味、冰冷的松香笼罩在两人周围,成了欲望的温床。   俞明玉稍退开一些,在谢安存还要吻上来时拿手抵开两人,他面色还是极不高兴的样子,嗓音沙哑,却是骂:“变态。”   谢安存因为这两个字陡然兴奋起来,他知道俞明玉还没原谅他,仍旧埋进对方的手心里讨好地蹭了蹭,闷声说:“……叔叔,我好想你。”   俞明玉接受了他的吻,是不是代表还能有让对方尽快原谅自己的机会?   谢安存脑海里静不下来,就在他还要张口说话的时候,一声枪响遽然打破了小教堂的宁静。   “砰——”   谢安存腿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骨头都像碾碎了似的被送进绞肉机里,他痛叫一声,瞬间滑倒在地。   开枪者竟然是冲着他来的!   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小腿里,正囫囵往外渗出鲜血,俞明玉一怔,立刻蹲下来扶住人。   “谢安存!”   变故发生得太快,打得人措手不及,甚至根本不给谢安存反应的机会,第二颗子弹已然再次刺进了他的身体里。   “啊!”   不是什么要害的位置,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疼痛与缓慢失血的痛苦钻心无比,谢安存捂着手跪在地上,咬紧牙关堵住喉咙里的呻吟。   那子弹里面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谢安存只感觉自己身体里正在发生什么不可抑制的变化。   比疼痛更鲜明的是加速沸腾的魅魔血,带有魅魔基因的细胞被逼着分裂催化......直至不断膨胀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先是角、再是尾巴,分明没有发情、也没有主动催动,魅魔的器官却被迫显露出来。   谢安存这才意识到,钉在自己身上的绝不是普通的子弹,大概率是用来针对自己的。   可除了俞明玉,谁能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俞明玉比他先一步意识到不对劲,把地上的人抱进雕像后,干净利落地脱下西装外套绑在正在汩汩流出血液的伤口上。   “安存,你没事吧?”   谢安存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地抽气。   “前面、前面有人,等等,叔叔,这些子弹不对劲……”   “嘘。”俞明玉捂住他的嘴,“我知道,安存,安静下来,你先别说话,好吗?”   那血浓得发黑,浸得久了皮肤甚至有被腐蚀的刺痛感,俞明玉低头看了看发红的指腹,又望向倒在地上的谢安存,包扎的动作一滞。   这就是魅魔最原始的模样,没有被美化、也没有书籍上形容得那么美好,血淋淋如刚摘下脐带、新生的怪物,诡谲而野蛮。   说到底,这是一只恶魔,是非人的怪物,被迫显出原型的样子毫无美感可言。   可为什么倒在血泊里的谢安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让他移不开眼呢?   “叔叔......好疼......”   这个时候谢安存还不忘流着眼泪装可怜,可他是真疼了,将俞明玉干净整洁的西裤捏得皱巴巴的,到处都是黑血。   那三张塔罗牌也没说他跨越太平洋后会在别的地方有血光之灾啊,还是他果然天生倒霉?   可无论怎样,他装的可怜还是很有成效的,俞明玉低垂的眼眸里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男人抚开他的额发,摸了摸谢安存的脸颊,轻声说:   “不痛,在这里撑五分钟,做得到吗?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狗狗。”   “……”   听到最后一句话,谢安存努力瞪大了眼,半晌,点了点头。   外面开枪的人是谁,俞明玉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本杰明还在地下拍卖场,易延和他带来的人正在教堂外不远处待命,听到枪声一定会赶过来查看。   只要五分钟,俞明玉想,只要能拖五分钟就好。   俞青涯举着枪缓步走过一排又一排的跪凳,深深呼吸了一口这里充满灰尘与脂香的浑浊空气。   他从来感到这么爽快过,可以说得上是扬眉吐气,意外捕捉到了哥哥妻子的秘密,还能在墨西哥将两人一网打尽。   看到俞明玉衬衫上满是血污的模样他就想笑。   印象里他这个永远高高在上的二哥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刻,所以被俞明玉用枪口指着时也觉得没什么,只是嘻嘻笑道:   “二哥,好久不见了,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和嫂子,在这里度蜜月呢?”   他今天的目标本来是在拍卖场里活捉俞明玉,却没想到有了意外的收获——自从小楼后院里挖出那尊诡异的菩萨像后,俞青涯便对怪力乱神之事极其敏感。   上次谢安存与褚萧双双落水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了,明明都在水下沉了那么久,褚萧差点被溺死,谢安存竟然什么事都没有,在医院待了几个小时就又活蹦乱跳。   旁人没有发现,但俞青涯眼尖,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的那刻,他分明看到几缕极微小的黑色雾气,从谢安存湿淋淋的皮肤里飘出来。   这个人身上绝对有什么问题。   将当年那个给俞明玉算过命的神婆重新从山上请下来后,俞青涯给了她一缕谢安存的头发,又带人在死湖边转了一圈。   老太婆还是和当年一样咋咋呼呼,才算没两下就恨不得跪下来哭天抢地。   俞青涯给了她双倍的价钱,这老太才肯睁开浑浊的眼,对他神神秘秘道:   “你要让你哥哥当心了,这里妖魔鬼怪的味道浓得不得了,他身边绝对有什么不是人的东西,味道就是从这缕头发上散发出来的。”   一直待在俞明玉身边的、不是人的东西......还能是谁?那当然是他表里不一的嫂子,谢安存了。   俞青涯再次走近两步,凝视地上不人不鬼的谢安存,忍不住有些生理性的反胃。   几个持枪的武装分子跟在他身后,蒙布后的眼神飘忽不定。   他们静静看着一股股蠕动的黑雾从这只怪物的伤口里涌出来,很快枪洞竟开始肉眼可见地愈合。   谢安存还是疼,疼得低声闷叫,直到新生的血肉硬生生将身体里的子弹挤出来。   “妈的......到底是什么恶心的东西。”   俞青涯偏头啐了一口,将手中的枪指向谢安存,俞明玉还不能死在这里,但谢安存可以。   他需要钱,大笔大笔的美金,只要杀了谢安存,就可以拿他的血、身体或者什么都好,卖给恶趣味的富豪,赚到一大笔钱。   还能顺便给他哥找不痛快,一石二鸟,世界上再没有比这回报比更大的事了。   “俞青涯,你敢开枪试试看。”   俞明玉的脸色极阴沉,见俞青涯将枪口慢慢转向自己,沉声:“你想确认一下是你开枪的速度快,还是我的快么?”   俞青涯忍不住笑了。   “那又怎么样?就算你先打中我,我背后的人还是能将你捅成筛子。”   “我说俞明玉,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身手太自信了?在布塔沙这种地方,敢一个人单枪匹马进拍卖场,就不怕被仇家围剿?”   他说着朝谢安存努了努嘴:   “看来你也知道睡在自己枕头边的人是什么东西啊?就这样你也敢下得去手?二哥,你的品味倒是和你的人一样,让人稀罕得很。”   俞明玉的目光轻飘飘落在身旁一个铁桶上,里面有半桶还没彻底凝固的松脂油。   “不过呢,我想了想,直接让你死在这里未尝不是件好事。”   俞青涯转了转眼珠。   “你死了,伯劳军火倒台,你就只能在棺材里眼睁睁看着自己十几年的心血被这里的恐怖分子扫劫一空。”   “不不,说不定我能代替你成为伯劳的新主人,这样也不辜负爸的期待,你觉得呢?我们好歹也是一家人啊,你做哥哥的也得舍命给弟弟铺条未来的康庄大道吧。”   俞明玉闻言却是笑了,拿一种俞青涯最讨厌的温柔语气说:   “你这样的废物最多只能拿拿玩具枪,哪来的本事造军火?嘴巴放干净一点,哥哥死了以后进的不是棺材,是你头顶上的无色界天*。”   尾音刚落,他忽而从地上暴起,一脚将铁桶往俞青涯的方向踹,松脂油倒了一半,另一半全溅在俞青涯身上。   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有一只点着了火的银色打火机直直冲自己面门上飞来,火星子燎在油里,几秒钟的功夫已有熊熊燃烧起来的势头。   俞青涯狼狈地往后退,嘴里什么骂娘的脏词都冒出来了,怒不可遏道:“开枪!”   他本意要在这儿取俞明玉的性命,身后的雇佣兵却会错了意。   长着角和尾巴的怪物倒在血污里抽搐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其中一人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谢安存,手指哆哆嗦嗦地压在扳机上。   邪物对于信奉天主教的基督教徒来说是大忌中的大忌。   谢安存分明就是黑弥撒里献祭人类才能召唤来的恶魔,是凶兆,也是不幸,这种东西不管打哪儿来的,绝对不能留在世界上。   通通见鬼去吧……雇佣兵赤红着眼抬起枪,对准谢安存的心脏,指尖微微用力——   子弹螺旋弹出的那一刻,俞明玉瞳孔骤缩,大脑也跟着一片空白。   这不对,他还没原谅谢安存的所作所为,应该继续像恨以往那些对他不怀好意的偷窥者那样恨这个人。   单单一个示好的吻根本没办法消除他想要对谢安存饮血啖肉的欲望。   谢安存毁了他的人生,还妄想做他的软肋,就应该悄悄地死了才好,可身体的反应为什么比脑子更快呢?   更行之有效的、更能将他的损失最小化的盘算都被抛在了脑后。   俞明玉挡住了那颗子弹,比鲜血来得更快的是弹头破进血肉,和身后谢安存喉头小小一梗的声音。   子弹射中的位置恰巧就在心尖下缘两厘米的位置,剧痛让俞明玉的意识模糊起来。   “俞明玉!”谢安存尖声大叫。   他真想捏住谢安存的下巴让他闭上嘴,别叫得这么吓人了,下次也别再当什么跟踪狂。   然后还要在谢安存哭得最厉害的时候跟他说我不会原谅你,让谢安存这辈子都不好过。   但俞明玉最后连让谢安存快点自己跑去找易延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闭上眼的最后一秒,他又听见有人哑着嗓子叫自己的名字:“明玉...明玉...明玉...明玉...明玉......”   一声接一声,像乱葬坟里的孤魂野鬼,字字泣血,可这鬼身体还有温度,眷恋、恐惧、迷茫、惶然的情绪被揉碎里塞进尾音里,叫俞明玉还没停止跳动的心脏也跟着被攥紧了。   谢安存是不是到死也不肯放过他?   谢安存呆呆地坐在俞明玉身边,炙热的火焰包裹在他们周围,谢安存只觉得自己在做一场噩梦,这场噩梦把他的脑浆和心脏都彻底捣碎了,哗哗流出脓血。   他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手忙脚乱地去摸俞明玉的眼睛和脖子,神经兮兮地喃喃:“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叔叔...明玉...不是……不是这样的,俞明玉,俞明玉!”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俞明玉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即使他立刻把伤口用布料绑紧了止血也无济于事,男人的呼吸微弱到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   谢安存固执地用脑袋顶起他的手,期待着对方能抚摸过来对他说不用害怕,没关系,自己是最勇敢的狗狗,或者大骂着说恨他也好。   可俞明玉没有。   谢安存呆滞地直起身,在火海里转了转干涩的眼珠,茫然四顾。   如果俞青涯此刻能看见谢安存的脸,一定又会大骂着把子弹射进他的骨头里。   因为那张脸黑洞洞的像腐烂巢穴,无法形容形容蔓延在他五官里的是什么样的情绪,只觉得可怖,所有恶心的负面词汇都可以出现在这张正在往下掉眼泪的脸上,叫人胆寒。   “妈的,幸好有枪。”   俞青涯冷笑一声,扑灭衣服上的火。   火势蔓延得太快,他只能看见火苗后两个影影幢幢的身影,看不出俞明玉和谢安存是死是活。   不过是谁死在这里都合他的意,他此行的目的已然达成了。   “Jefe, alguien está aquí.(有人过来了)”   此时教堂外响起接连不断的枪响声,俞青涯神色一凛,俞明玉的人来得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快,他举起手,示意身后的人撤退。   “Cuidado!(小心!)”雇佣兵蓦然大吼。   一只庞大的黑色怪物从火焰里一跃而出,双眼暴凸猩红,诡异至极,流着口涎咧开嘴的模样如同十八层地狱里跑出来的嘉尔姆。   霎时间,黑雾比腾起的火苗更迅速地冲俞青涯一行人蔓延而来。   几个心理素质差的年轻人差点握不住枪,哆嗦着坐倒在地上,俞青涯也是其中一员,他离怪物的距离最近,甚至能看清它嘴里每一根森森獠牙。   圣母玛丽亚的雕像与黑色邪物一起,端详他、审视他,判他有罪。   “救......”   “命”字还没来得及吐出口,俞青涯便被猛扑而来的血盆大口死死咬住了肩膀,鲜血四溅,与此同时一道嘶吼强硬地钻进脑海里:   “我这么珍惜他,连碰都不忍心碰,你竟然敢对他开枪,他妈的,你这个贱人,你这个贱人!”   “把俞明玉还给我!” 第50章   易延与其他雇佣兵匆匆赶来时,教堂里的场景叫他们永生难忘。   谁也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过这样骇人的画面,放眼望去,除了黑,便是腥味扑鼻的血色,一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怪物将教堂活生生搅成了刑场,易延一眼就从尸堆里发现了不知死活的俞青涯。   “......”   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慢慢端起枪,对准最中央的罪魁祸首。   现在是在演什么,末日生物入侵地球吗?   “Jefe, esa cosa tiene algo debajo del estómago.(老大,那鬼东西肚子底下有东西。)”副队低声道。   易延定睛看去,果然发现野兽肚子下方护着什么东西,教堂里刚刚起过一场大火,跪凳被烧糊了一半,只有它站着的那片地儿干干净净。   不等他仔细看,对方先有了动作,仰首直视而来,将獠牙边的黑血全吐了出来。   众人心中警铃大作,正要拉栓开枪,被易延抬手制止了。   只是因为一个趴俯下来的动作,那双猩红的瞳孔里突然传递出一种异样的信息,让易延觉得熟悉,相当熟悉,曾几何时,他在一个人身上频频看到过相同的眼神。   温顺得像随处可见的菌类生物,但菌盖上长了尖刺,绝不允许自己或者伞下保护的东西受到伤害。   易延警惕地盯紧它的一举一动,看它用头拱出肚子下的东西,血淋淋的舌头在上面缓慢舔了舔。   这下是真的叫教堂内的所有人都感到震惊了,因为那“东西”竟然是闭着眼的俞明玉。   好好的人还没死大概也快被舔死了,方才还嘶吼着撕咬尸体的凶兽此刻居然一边哀哀叫着一边扑簌簌往下掉眼泪。   “......MiYu......”   那一刻,易延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惊骇世俗的想法——这怪物不会是谢安存吧?但是怎么可能呢?一个是人,一个是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类史前生物,两者八竿子打不着。   易延深呼吸,将这些疯了般的念头甩到脑后,仔细去看俞明玉的脸。   对方胸口以下的地方似乎中弹了,极危险的位置,再往上一点就能伤及心脏,如果不快点抢救的话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他还不想自己老板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种地方。   正想着,凶兽忽然起身,将俞明玉拱到他面前,甚至用牙替他咬紧了身上已经被鲜血浸染的西装外套后,便转身一瘸一拐地往教堂深处走。   没人出声,易延放下枪,怔怔地看着它消失在漫天焦风与血气中。   布塔沙这一个晚上极不太平,冲突区时隔两年再次发生暴动,恐怖分子涌入大街小巷之中,劫持了不少来参加拍卖会的富豪,枪声比沙地深处的星子还要密集。   但最终还是没人能洞开伯劳军工厂的大门,因为他们始终没能等到这场暴乱的策划者之一。   俞青涯放了他们鸽子,比美金来得更快的是维和部队和雇佣兵的镇压。   这太好笑了,被放出的富豪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破口大骂,骂拍卖会的安保是肝吸虫卵,拿了大笔的运营费不干正事。   转头又骂恐怖分子的子弹跟他们不带套时的样子一模一样,一通乱射,引来底下几万条评论回复。   不过后来发生的种种谢安存都不知道了,持续那么长时间保持真身的形态让他差点丢了半条命,在易延赶来的前几秒里,他甚至是以器官衰竭为代价才勉强支撑住。   甚至连后来如何再变成人,又如何登上回国飞机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   如同一脚踏空时永远被心悸和失重感折磨那般,谢安存浑浑噩噩,下了飞机后不停地翻看自己与俞明玉最后联系时的那几条短信。   ——他就应该继续把俞明玉藏在自己的肚子下面,谁也带不走,子弹不行,易延也不可以,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可他救不了俞明玉,他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想要俞明玉的心,想要俞明玉的命,却害得他再也醒不过来。   如果俞明玉真的因为这颗子弹再也睁不开眼睛,他又该怎么办?   谢安存根本不敢继续往下想,此刻他成了世界上最懂得逃避的胆小鬼,自虐般的设想无数个结局与后果,每一个都让他濒临发疯。   可是身体上的消耗比他想象中的还大,再不回去找安盈的话他的灵魂可能会永远困在一只小狗的身体。   于是半路将回漾园的路程改成了回魍魉山,谢安存蹲在山脚下,哆哆嗦嗦地给易延发消息。   “易助理,我是谢安存,可以告诉我现在俞先生的身体情况怎么样了吗?”   “易助理。”   “易助理。”   “易助理。”   易延一条消息都没有回。   收件箱和微信界面乱得要命,塞满了母亲罗滢、父亲谢诚和杨启明的消息,谢安存借用最后一点力气和信号给他们报平安。   期间不断地切换界面,看着那个先前一直被他不断骚扰的金鱼头像发呆,又去看易延的,最后干脆躺倒在地上大口喘息。   一路上忍住的眼泪终于愿意痛痛快快地从他身体里离开了,谢安存瘪着嘴无声大哭,将眼泪抹得到处都是。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要抢走他最珍惜的东西?   口腔被牙齿咬得满嘴是血,噬咬、再将铁锈味儿悉数吞下,机械的动作勾起了那一夜在教堂里不甚清晰的回忆。   谢安存睁开赤红的眼。   他就应该把俞青涯咬成两半,下辈子、抑或是下下辈子,即使进了阿鼻地狱他也不会放过俞青涯,世界上所有想让他和俞明玉分开的人或者东西都应该去死。   比格说得没错,谢安存就是一颗毒蘑菇,一只天生就为遵循欲望而生的魅魔要如何伪装成和正常人一样光鲜亮丽?   变态、疯子,用什么词形容都好。   他的人生就像一方天平,在本能和理智中不断更换筹码来获得取舍,俞明玉成了标榜他行为的尺标,此刻这个尺标正在不断倾斜、倾斜,直到其中一只托盘“吭”一声触地。   “对不起,叔叔。”   金鱼头像的聊天界面上,又多了一条无法回复的消息,然后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   他总喜欢给俞明玉发很多很多消息,想用刷屏让对方看到,又生怕自己传递过去的感情不够热烈。   既然没法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剖开,那就用另外一种方式献给他爱的人。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叔叔,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最后一口湿冷的空气从谢安存的肺里挤出去,在意识涣散前几秒,手机上终于跳出三条回复。   【易延:谢少爷,你在哪里?在国内还是布塔沙?】   【易延:俞总还没醒过来,你能过来一趟吗?】   【易延:谢安存,你到底在哪里!】   这只早已远离族群许久的落单魅魔已经许久没梦到过前辈子的事了。   彼时他还只是个牙都没长齐的小精怪,在其他魅魔已经长出翅膀下凡寻找自己的猎物的时候,谢安存还拿着根破树枝,往自己的山洞和魍魉山山脚两处来回流连。   安盈也才刚成年没多久,每天的兴趣除了到处自拍发ins,就是到谢安存的洞里看看这个倒霉弟弟还有没有活着。   除此之外,陪着谢安存的就只有山洞边的杂草和辛苦收集来的垃圾。   还有不停来找茬抢他东西的隔壁家小孩。   这小孩混得没边,看不上谢安存洞里的破烂,又非得抢来,实则就是为了让谢安存这只从来不跟他们玩的小怪物露出吃瘪的表情。   但这都是他的幻想罢了,谢安存其实是个没脑子的呆瓜,只会捡破烂打架,也从不见他哭闹或大笑。   两句话都懒得和人说,就要拎起拳头揍人,根本没有半点魅魔的样子。   在不知道多少次被掐住脖子按在地上后,小孩“哇”地从眼眶里挤出两颗泪珠,狠狠给了身上的人一巴掌。   啪——谢安存毫无防备,被打得狠狠偏过头,怔愣地舔了舔嘴角的破口。   “谢安存,你就是个神经病,脑子有病就算了还是个变态,几朵破花而已,魍魉山外到处都是,给我们看看又怎么了?”   小孩大骂:“你就一辈子待在你的破山洞里吧,以后成年了找不到结引人,也下不了凡,凡间到处都是比你这破花好看一百倍的东西,谁稀罕你的东西!你滚开,我再也不来了!”   “......那是我的花,你们不能动。”谢安存被骂得迷茫。   “对对对,你的花!你找来的花,你的东西别人就不能碰!”   小孩恨死了谢安存这副不开窍的样儿,想在他手上狠狠咬一口,又怕自己被打,骂得唾沫星子飞了对方一脸。   “你懂不懂人情世故,我妈说了,好孩子要懂得分享,越是喜欢的东西就越要送给别人,这样才有人愿意跟你玩,你懂了吗?碾几下就烂了的花难道还没人重要吗?”   谢安存完全不知道他在激动些什么,也听不懂对方说的话。   为什么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别人,既然真心喜欢,他就不会让自己和喜欢的东西分开。   就算是一朵野花,他也能把花插到土里精心养好,直到花枯萎腐烂也不会拱手让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对方非要跟自己争执不休呢?   于是谢安存为了防止对方听不懂自己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那是我的花,你们不能动。”   “......”   小孩气得脸色通红,抬起手来又要给谢安存一耳光。   这次谢安存躲开了,又好像没躲开,脸颊上猛地炸开一阵剧痛,眼前模糊的脸逐渐散去,转而顶上一张黑乎乎毛茸茸的大脸。   谢安存喘着粗气挣开眼皮,正对上比格泪眼汪汪的绿豆眼睛。   见他终于醒了,比格抖着不存在的嘴唇嚎啕大哭。   刚才那巴掌原来是它打过来的。   真是反了天了,主人也敢说扇就扇,谢安存仍旧没回过神,盯着比格发呆。   “谢安存,你终于肯醒了,要吓死我吗?!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是打算抛下我一个人,自己偷偷开始三周目对吧,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哭喊间鼻涕全黏在谢安存脸上,他忍着恶心和眩晕抬起眼打量天花板,陌生的白色吊顶,鼻尖除了比格绒毛的味道,还有股刺鼻的消毒水。   这种耳熟能详的画面想也不用想是被送到医院里了。   谢安存闭上眼睛,等着耳朵里那阵耳鸣逐渐散去,他明明记得自己昏过去前是在魍魉山,现在怎么会在医院里,是谁送他过来的?   最重要的是......谢安存的心脏微微刺痛,那里好像有一条线连到了泪腺,涩意传到眼眶,没一会儿眼珠便发起热来,更重要的是,俞明玉怎么样了?   “当然是因为手机定位,你当智能手机发明出来就是为了让你发骚扰短信的吗?”   问起这个,比格心有余悸,在布塔沙的那段时间它一直躲在谢安存的背包里睡觉,再醒过来时一人一蝙蝠已经登上了回沂水的飞机。   谢安存的身体状况不对劲,身上魅魔的气息淡得像最后一缕即将被榨干的空气,连带着它也受到了影响。   还没来得及问谢安存发生了什么事儿,自己先捱不住晕了过去。   到现在为止它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只知道有人将他们送进了医院,以及谢安存倒在病床上昏迷了整整三天。   如果不是心电仪上的曲线频率始终平稳,否则比格真的要拿根绳子过来上吊了算了。   谢安存一边听它喊破喉咙说自己在这三天内有多么多么煎熬,又给自己的恶行忏悔了多少多少小时。   话题一转,开始逼问谢安存到底在布塔沙干了什么破事,为什么要抛下自己行动云云。   见它仍有这样人如其名的精力和自己叫板,谢安存心里紧绷的线松懈不少。   “你吵死了,安静一点。”   “……”   比格眼睛一瘪,继续大吼:“我都是为了谁?抛开咱俩的主仆情谊不说,你当我的零花钱是白拿的?说好了要替俞明玉看着你,我比格怎么能做言而无信之人……”   听到这个名字,谢安存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听着窗外树枝上的麻雀和比格一起叽叽喳喳地叫了一会儿,突然拔掉手上的针头,掀开被子下床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谢安存!点滴还没挂好呢,谢安存!等等我!”   谢安存的心跳声越来越快,他猛地拉开病房门,却并没有看见自己想见到的人。   病房外是一条幽深安静的走廊,没有忙碌的护士,也没有呼叫号,大概是某个私立医院的顶层住院楼,只有三个男人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病房,低声交谈。   巧的是,这三个人的脸谢安存竟然都认得。   陆以臻和难得穿了男装的易延,另一个较年长些的男性则是曾经在老街上草草聊过几句的古玩摊老板。   他身上还背着钓具,急匆匆地赶到病房外没多久,拽下头上的渔夫帽给自己扇了扇风,冲易延一通数落。   “我就说他家里那尊菩萨像有问题,让你们把它偷出来销毁掉你们不信,现在好了吧,人醒不过来了才把我叫过来。”   “老夫也就是个普通道士,分身乏术,棺材板要钉上了才知道要掉眼泪,易延你这小子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少用唯物主义当侥幸心理......” 第51章   “爸,你现在骂我也没用,就让你来看一眼,怎么真和怪力乱神的东西扯上关系了?”   易延精神状态憔悴,胡子拉碴,勉力反驳老头儿的话,自己心里却悄悄地爬上了别的想法。   前两天俞明玉刚从ICU转进普通病房,三个科室的专家都进来会诊了几次,明明各项身体指标都在向正常值靠拢,可人就不醒。   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有呼吸有肌肉反射,脑电波正常,却没有睁眼的征兆,就像被什么东西网住了意识,动弹不得,挣扎不得。   神经内科的主任跟在院长身后来来回回跑了几趟,难为他看着CT报告直冒汗,找不出缘由就给易延打了个挺有意思的比方。   说俞总现在的大脑意识可能正处于自我防卫的阶段,就像婴儿重回母亲子宫,寻找最安全的位置,什么时候身体状态彻底稳定了,大脑或许就能解除防卫状态。   易延只想揪着他的白大褂大骂神经病。   什么婴儿回子宫,回子宫了就让俞明玉再被生下来,总之用什么办法都得把人给叫醒了!   “那你说明明哪儿哪儿都好好的,人为什么就不醒?”   易老头儿瞪他一眼,抓住身旁陆以臻的外套,进口的亚麻料子,摸上去却皱皱巴巴的。   陆以臻这几日百忙之中也极其注意个人卫生,衣服常换,但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儿。   当易老头儿问起这事的时候,他瞪大眼:“是...是这样......是不是因为天气太潮湿了?”   “你家里是不是养了好几盆铁线蕨?”   “对......”   “那是因为铁线蕨太湿了,容易招来小水鬼,小水鬼整天趴在你身上,当然觉得浑身都湿哒哒的。”   易老头儿语气阴恻恻的,转而又把话头指向易延。   “人就是这样,是世界上最不干净的东西,平时接触的东西太多,欲望太大,什么东西都能招来。”   “易延,虽然你爸我平时在老街上招摇撞骗不少,但什么东西是真,什么东西是假的还是分得清的。”   “那尊菩萨像不是什么好东西,身上邪气重得很,俞明玉绝对用它做了什么事,才会被反噬上身。”   “现在困住他,让他醒不过来的,不是那颗子弹,也不是什么别的病,就是邪祟之气,而且已经聚在他体内养了好一段时间了。这次中弹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不尽快把菩萨像销毁,你家老板恐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番话极有份量,语毕,两个助理纷纷陷入沉默。   易延也知道自己这个不正经的爹有些时候是真能看到些什么,认真起来绝不会说假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如果毁了那什么像,俞明玉就真能醒过来吗?”   易老头儿很诚实,指了指天花板:“看命。”   三个人又低下声聊了些什么后就踏进楼道电梯里走了,谁都没发现隐匿在拐角里的谢安存。   他将方才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一面恐慌一面迷茫——为什么俞明玉会醒不过来?难道真是因为那尊菩萨像吗?   他仔细回忆搬进小楼后发生的种种,比格常挂在嘴边的、在别墅里闻到的奇怪味道,半夜看见的奇怪烟雾,莫名发疯的女人,以及将他引去湖边的鬼影。   所有的线索在脑海里自连成线,隐隐指向一个不可揣测的方向。   易老头儿说菩萨像能让人与过去的事物联结,俞明玉是通过它和从前某样东西产生联系了么?   所以他才要在客厅中央放那么一张桌子,监视的不是别人,而是这个过去的东西?   此刻蹿进肺里的只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再没有那股能让人心驰神往的香......谢安存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抖着身体慢慢靠近尽头的病房,终于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俞明玉紧闭着眼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没了温柔的笑与怒,这人当真成了天上的杳霭流玉,云过了无痕,好像轻轻用手一拂便马上要散去了。   再见到他时,谢安存反而哭不出来了,只是呆呆地、怔怔地挪过去,挪到俞明玉面前,低下头仔细去听他的心跳。   咚、咚、咚,对方的心跳像是从谢安存自己的胸腔里传出,仿佛透明的丝线将两人包绕起来,缝进同一张网膜里,再也无法分离。   “明玉。”   “明玉。”   “叔叔……”   谢安存直起身,将床上的男人笼罩进自己的阴影里,半晌,伸过手勾了勾他的指尖。   当天下午谢安存就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顺便给易延留了两条短信。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通过定位找到自己的,但谢安存还是很感谢他。   毕竟魍魉山的位置这么偏僻,平日里根本不会有普通人踏足,如果不是易延找到这里的话,他和比格身上早就已经长出野草来了。   俞青涯下落不明,唯一能直撑住俞家的俞明玉也昏迷不醒,俞道殷一夜之间像老了二十岁。   漾园里平日活在纸醉金迷的富贵人儿就像那湖里养着的锦鲤,一块石子投下来便作鸟兽散,终日惶惶不安,连吵闹的声音都没有了。   阿姨不在家,不知道去了哪里,谢安存支走比格,让它去房间里收拾东西,自己在一楼乱晃。   现在看来,即使在阳光天下,小楼也始终笼罩在一层湿凉的阴气之中。   以往谢安存总是把目光放在俞明玉身上,忽略了很多怪异之处,现在越细想越觉得汗毛倒竖。   自澄心湖那次作祟后,奇怪的鬼影就再也没出现过,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现在也是如此。   谢安存心中沉郁,转而将注意力转移到神像上。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神像依附在陈婧宁的遗像后,微阖着一对禅眼,慈眉善目。   谢安存轻轻一推便“喀”一声倒在木桌子上,根本没什么威胁性。   既然就是尊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神,碎了也有利无害。如果真是你困住了俞明玉,那就把他还给我。   谢安存想着,忽然发狠举起神像,向地面狠狠砸去!   就在菩萨的身体即将脱手的那一刻,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阵阵飘渺的黑烟自神像内腾起,如有意识地活物般迅速缠绕上谢安存的指尖、手臂,紧接着很快就将他的脸也包裹起来。   谢安存瞪了大眼,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把黑烟全吸进了肺里,烟雾里的颗粒剐蹭在呼吸道里,火辣辣得疼。   “咳、咳咳......!”   谢安存捂住脖子咳嗽,想把颗粒呛出来,可怖的窒息感反而趁乱钻进全身感官。   神像很快便重重掉在地上,谢安存伸手去够,快要碰到时还是敌不过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彻底昏了过去。   ***   “吱呀......”   “吱呀......”   “吱呀......”   奇怪的噪音挥之不去,已经在脑海里不知盘旋了多久,谢安存的眼皮颤了颤,被这怪声闹得心口和耳膜极不舒服。   想捂住耳朵说别吵了,四肢却沉重异常,两个问题随着意识的苏醒浮上来:他在哪里?刚刚他要干什么来着?   对啊,他要干什么来着?不是要把神像砸......对了,神像!   谢安存猛吸一口气睁开眼,被刺眼的阳光扎得晃神。   几分钟前他分明还在小楼里,这会儿怎么到院子里来了?   “吱呀……”   谢安存终于清醒过来,低头往下看,吓得心脏停了两秒。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小孩的身体,两只手的手指还没一只蜻蜓长,婴儿肥都没褪下去,刮在脸上热乎乎的软。   一条毛茸茸的魅魔尾巴好像知道主人在想什么,得意洋洋地晃了晃。   “啪”一声,谢安存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没把自己扇醒,反而把身旁吱吱呀呀不停的噪音扇走了。   一道极阴沉的视线投射过来,在谢安存上下扫视一番。   这别扭劲儿,天底下除了那一个还有谁会这样看人?   谢安存僵硬地扭过头,发现自己原来是坐在一座跷跷板上,他占一边,另一边坐了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男孩衣服很干净,露出来的小腿上却有许多道狰狞的伤口,和他漂亮的脸看上去一点都不搭。   方才的噪音原来就是跷跷板晃动时发出来的。   俞明玉见他看过来,张了张嘴,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个问题是:“你要打我吗?”   第二句话则问谢安存:“你为什么长了角和尾巴?”   不知道是谁的屁股在用力,又或者是因为他们俩现在差不多重,跷跷板维持在一个平衡的高度上,靠一根破破烂烂的木棍子将两个孩子的命运在此刻联结起来。   谢安存脑子里一团浆糊,半天找不到话来回答,只知道盯着俞明玉的脸发呆。   大概是被他怪异炙热的眼神看烦了,俞明玉皱起眉头,正要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时,却见对面的小孩鼻子下慢慢蜿蜒出一道猩红的小河来。   谢安存流鼻血了。   这个奇怪的小孩把流下来的血随手一抹,抹得鼻子和嘴唇边脏兮兮得到处都是,末了还冲他傻乎乎地笑。   俞明玉有点儿洁癖,见不得这副样子,立刻低下头去看自己的书。   他敢肯定,自己从来没在俞青林的队伍里见到过这个人。   几分钟前,小孩儿游魂似的出现,坐到跷跷板另一边,灵魂出窍一般,现在才有了动作。更重要的是,还是那个问题:   为什么他长了角和尾巴?   “......你叫什么名字?”   跷跷板忽然一轻,小腿旁多了道湿热的呼吸,那样轻,惹得俞明玉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猛地合上书,低头瞥见那个奇怪小孩带着一脸血坐在自己腿边,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眼神陌生又熟悉,像俞青瑶的眼神,里面的情绪和目的性却比她更深不可测,让俞明玉大脑空白了一瞬。   这肯定又是俞青林想出来的什么把戏,最后的结局无非是把他骗进哪个狭窄的屋子里关一个下午,或者把他压在地上殴打。   所以俞明玉干脆不再和他浪费时间,轻声说:“......Liam。”   回答了以后对方就能走开了吗,或者尽快做想做的事,怎么样都行。   谢安存还是盯着他看,不知道对这个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半晌,弯起眼笑了两声。   他还是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老天一定是在跟他开玩笑,把他变成小孩不说,还送来了小时候的俞明玉。   但只有一点他应该不会认错,那尊菩萨像确实有问题,这里也不是现实世界。   因为放眼望去,入眼所及的事物都被蒙上了一层怀旧滤镜,像千禧年前用家庭相机拍出来的老相片。   如果这里是二十几年的漾园,是不是意味着野神像还被埋在后院里?   他又到底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重新遇见俞明玉呢?   “Liam......Liam......”   谢安存喃喃,将头亲昵地靠在俞明玉腿上,也不管对方会不会被吓到,闭了闭眼,从鼻子里哼哼两声,在心里确定了两件事。   一,不管这里是哪里,他要尽快取得小俞明玉的信任;二,如果能在这里找到神像并且销毁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一系列事。   但是小俞明玉的性格和他长大后一样难搞,反应很激烈。   “走开,你别靠过来。”   “……”谢安存娴熟地摆出一张可怜兮兮的脸,“不过来,那要让我去哪里啊?”   奇怪,好奇怪,俞明玉垂下眼,明明可以立刻起身离开这里的,但脚底却被黏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不知道这个小孩子为什么要黏黏糊糊地缠着自己,只觉得那股温热的体温和柔软触感陌生至极,胃底也隐隐震颤起来,和大脑一起发出惶恐的鸣叫。   俞明玉下意识看看小楼二层,那里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传来陈婧宁的钢琴声。   “去哪里都行,你不要再靠过来了,回去找俞青林吧。”   谢安存一时真没想起来这个名字:“俞青林是谁?”   俞明玉干脆不再和他过多纠缠,起身要走。   谢安存见状立刻抱住男孩的腿,情急之下张嘴就往上咬,大叫:“等等!你别走!”   俞明玉震惊:“你松嘴!”   “你坐、坐下我就松……松嘴。”谢安存磕巴道。   此时此刻,整个世界好像就剩下了他和这个长角小孩两个人。   俞明玉慢慢低下头,正对上谢安存的笑脸,他一边流鼻血一边把自己的尾巴捧到俞明玉面前。   “你看看,这是我的尾巴,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所以才长了角和尾巴。你不好奇我的尾巴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吗?”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的中文名的话,以后我的角和尾巴就给你一个人摸。”   “作为交换,我也把我的名字告诉你。”   “我叫谢安存。”   俞明玉怔在原地,待到那根黑乎乎、毛茸茸的细长东西主动缠上自己的手指才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的表情霎时变得奇怪起来,望过来的眼隐隐幽幽。   “......你叫谢安存?” 第52章   俞明玉的反应就像早就听过这个名字了似的,谢安存也跟着一愣。   此刻他们之间就像一场不能存档的攻略游戏,全凭谢玩家的直觉去选择选项,稍有错误俞明玉对他的好感度可能就会降成负值,还不能回档重选。   还没等他从对方的反应里思考个所以然来,有人先一步出手坏了他的好事。   咚!   一颗石子重重弹到俞明玉额头上,谢安存眼睁睁看着那处皮肤破了道口子,慢慢往外渗出血丝。   这么重的力道,换做普通小孩早就往外掉泪珠子,可俞明玉只是被石子打歪了脑袋,缓慢地挪动眼珠看着那颗石子,良久,捡起地上的绘本,快速往小楼里走。   “俞明玉,你要去哪里?我们让你走了吗?”   俞青林和几个男孩站在院外,笑嘻嘻地捡起地上的石子掂量。   欺负俞明玉已经成为他们在这个无聊的大院里的家常便饭,什么动画片和玩具都没有挖掘对方被打后隐忍的表情来得有趣。   其中拿弹弓的小孩叫俞项,是姨娘院里年纪最大的那个,跟在俞青林屁股后头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喊俞明玉的脸是娘娘腔,没人要的烂布娃娃,见这人避他们如避什么洪水猛兽似的,登时来劲儿了,征求似的看了俞青林一眼。   “看我干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他又不会反抗。”俞青林无所谓道。   俞项得了首肯,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掂了块更大碎石子放进弹弓里,往俞明玉的脚后跟打去。   这一下就不是破皮那么简单了,恶童完全不在意后果如何,只想着叫俞明玉摔倒在地上出洋相,省得俞青瑶天天惦记着这小白脸。   可惜他们想见的画面一个都没见着,俞明玉好好地站在那儿,石子反而打在了另外一个人身上。   “你们干什么!”   谢安存挡在他面前,任由石子在膝盖上砸出了一个小血坑,完全没看到身后俞明玉的表情变得多么精彩。   现在他才意识到阿姨口中“俞先生小时候过得不好”是怎么样一个不好法了。   人类社会和所有群居动物一样,团体的阴影之下便是离群索居的落单分子,只要言行举止稍有不同,或是身上出现任何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注目点,那么这一刻,异样的目光与排挤便如影随形。   社会学里的常象如此,放在这座人情关系复杂的大宅院里,这项规则更是如铁律一般被执行。   无暇去想更深的内容,谢安存现在只觉得心里有把火在烧,怪不得俞明玉腿上有那么多伤口,原来都是被别人打出来的,敢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手,简直是疯了!   他认不得这些土豆似的脸都是谁,捡起那颗石子也往其中一个小孩身上扔,大骂:“妈的,你们脑子有病是不是?”   被打中的刚好是为首的俞青林,那石块的力道远没有弹弓弹出来的那么狠厉,但还是打得他一懵,不可置信地盯住谢安存。   “……你谁啊?”   这个浑身上下都是血的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脸上的鼻血都没擦干净,看着极惊悚。   俞延已经在咽口水了,方才他怎么没发现还有这么号人,大院里有长这样的小孩吗?   末了还要硬着头皮嚎上一句:“他说脏话!他怎么能说脏话?我妈都不让我说!”   “你是谁?”俞青林沉下脸,又问一遍。   谢安存这才发觉这些人说话时后只看着自己的脸,没人往他头顶上看。   忍不住摸了摸额头上的角,确实还在,难道只有俞明玉才能看到他的角和尾巴吗?   “你管我是谁,别天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上完学作业都不写就屁颠屁颠跑来这里欺负人。学校里没人绕着你转,觉得自己太可怜了,所以非要跑过来找认同感啊?”   谢安存说:“先回去找你们爸,带你们去医院检查一下染色体核型,天呢,一查出来不得了了,染色体XYY,得超雄了!”   此话一出,场面倏地极其混乱起来。年纪小的还不知道谢安存在说些什么,但俞青林听懂了。   他被母亲和周围的人从小捧着长大,还从没被人这么指名道姓地骂过,怒不可遏地叫人去把谢安存压住,压牢了。   他们人多势众,本以为制服谢安存是件极轻松的事儿,却不想碰到了个刺头。   这小孩个子比他们还高一些,打起架来毫无手软,而且下手的角度也极刁钻,手、脚、嘴并用。俞项才刚上去就被一口狠狠咬在手臂上,险些以为自己的肉都要被咬掉了,直骂:   “你是狗吗?!敢咬我!”   “你怎么知道?”   “神经病吧你……”   尽管谢安存什么招都亮出来了,但对面人多势众,他还是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打,回头一看俞明玉竟然还没走,仍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人趁乱要去推俞明玉一把,谢安存怎么可能让他得逞,伸手将冰雕似的小人拉进自己怀里。   砰、砰,拳拳到肉的声音,抱着他的男孩明明长了一张文弱的脸,此刻却像一条发了疯的野狗,死死护着自己肚子底下的肉骨头,谁想来抢都得挨上一口才能走。   俞明玉尚未从对方说自己叫“谢安存”的震惊里回复过来,口鼻都闷在他还沾着血的衣襟里。   上面有股淡淡的气味,雨打新叶的香味儿,和谢安存过高的体温一起,无孔不入地侵入俞明玉的感官。   要说感动吗?   俞明玉尚且感知不到这种过于温良的情绪,他只是混乱地想,原来神像真的实现了他的愿望。   俞项被揍趴在地上,仍不服气,抓住俞明玉的脚踝就要把人一块儿拖下来,没想对方竟然没挣扎,顺势蹲下来,往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啪——响亮的耳光声叫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俞明玉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下动作不停,又是一掌,这次扇在俞项左脸上。   “你、你……”   “俞明玉,你也敢打我!你给我等着……我妈不会放过你的……”   他疼得顿时没了骨气,哇一声嚎啕大哭。   谢安存回过神,立刻警惕地将俞明玉拉到自己身后。   俞明玉还从来没和人这样紧紧地贴在一起,即使是陈婧宁也没有拥抱过他。   明明此时此刻的地点、场景都不合时宜,他还是忍不住顺从本能,在谢安存身上闻闻嗅嗅,抬起头来,仔细去看男孩愤怒、吃痛时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谢安存脸上又挨了一拳,此刻真是怒上心头,余光暼了眼怀里的俞明玉,发现他正一瞬不瞬地瞅着自己看,像是单纯在观察,又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前兆。   他一愣,鼻血因为方才那拳又开了闸口,滴滴答答往下淌,正滴在俞明玉的鼻尖和嘴边。   “......!”   谢安存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去抹:“你怎么了啊?吓到了?”   刚刚那两巴掌甩得把他也摄住了,以前怎么不知道俞明玉给人耳光时这么狠?   膝盖上又被人踢了一脚,谢安存大怒:“再打试试看!真当我拿你们这些小屁孩没办法了?!”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俞明玉忽然趁他不注意,伸出舌头舔掉了嘴边的血。   好腥、好烫。   血腥味儿粘腻地攀上每一颗味蕾细胞,属于谢安存的味道从这滴血里直直窜上俞明玉的天灵盖。   鼻血很脏,这他知道,但身体还是和着了魔似的,再次伸舌去舔,直到将血全部舔下肚为止。   谢安存、谢安存......俞明玉在心里喃喃这个名字,脑海里始终混混沌沌。   前一秒闪过的明明是他作为看不见的鬼魂,观察谢安存在小楼里一举一动的记忆,下一秒却又灌进属于未来的那个俞明玉心中的情绪。   好像水滴进滚烫的锅炉里,噼里啪啦炸开火花,烧得俞明玉的大脑、心脏火辣辣得疼,这都要怪谢安存。   是谢安存把他变成如今这样。   他观察谢安存时,如观察生态箱里的还未发芽的种子,警惕其新生,又向往其开花结果的全貌。   但现在,这颗小小的种子重新降临到他的世界里,即将成为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等双方终于筋疲力尽偃旗息鼓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   因为俞大夫人到处在找俞青林,他只能带着其他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还带走了谢安存送给他的一身淤青。   谢安存自己也伤痕累累,抱着俞明玉坐在地上喘气。   怀里的人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发抖,紧紧将脸贴在他的衣服里。   虽然这副乖巧的样子让谢安存很受用,但他疑心是方才哪个爱耍阴招的小孩把拳头送过去了,急匆匆地扒开俞明玉的胳膊查看。   “他们打到你了没有?”   谢安存顿了顿,又问:“你是不是经常这样被打,所以腿上才都是伤?”   俞明玉哪个问题都没回答,只是忽然伸出手,软绵绵的手指点在谢安存眼睑下一块淤青上,力道有些大,疼得他忍不住眯起眼。   “疼吗?”俞明玉轻声问。   这点小伤还没他以前在魍魉山和其他魅魔对殴时疼说没事是应该的,可此刻俞明玉漂亮的眼睛浮着一层薄雾,雾后是不可洞察的奇怪情绪,一捕捉就散了。   没了先前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对方主动靠近的动作让谢安存心口发沉,鼻子一热,好像又有要流血的迹象。   他猛地捂住下半张脸,改口说:“有点疼,他们下手怎么能那么狠啊?”   “对不起,他们都是冲我来的,再遇到这种事你直接跑掉就可以了,不用管我,只要不还手,他们过一会儿就走了。”   俞明玉抿起嘴,慢慢扭过头:“下次不要再挡在我前面了,俞青林还回来的,也会来找你的麻烦,不要因为我把自己弄得到处都是伤,没什么用。”   习惯于被殴打带来的疼痛后,俞青林这些把戏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只要无视就好。   可是牵扯到谢安存就不一样了,明明伤口不是长在自己身上,却像滚烫的铁钳,目光稍一触及便像被烫出个烂疮,这种诡异的感觉叫俞明玉惶惶。   还是小孩子心性,他说完自己的心跳反而加快起来,忍不住去看谢安存的反应。   “......”   谢安存表情呆愣愣的,半晌忽然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来。   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呢?   按照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该和这个伤痕累累的小小孩互相心疼体谅一番,假装不在意,假装漫不经心,来博取对方的同情心才对。   可谢安存却不想这样,他突然按住俞明玉的肩膀,低头和他额头抵着额头。   “对,都是因为你,所以我才被打得这么惨,所以......”   所以你一定要对我觉得愧疚才行。   “所以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谢安存问。   俞明玉握紧背在身后的手,过了一会儿,垂下眼回答:“俞明玉......我叫俞明玉。”   身上的伤口不处理不行,谢安存跟着俞明玉进入小楼。   整体的家具布局原来真的和二十几年后的模样无异,墙上的涂鸦也早就有了,只是楼里一个人都没有,比未来更冷清也更安静。   彼时的俞明玉也没有搬到主卧,还睡在二楼一间客房改出来的小房间里。   谢安存坐在俞明玉的床上,带着点好奇和窥探的小心思打量一圈,实在不能从中看出什么主人的偏好。   因为作为小孩的房间来说,这里实在太过贫瘠,书架摆在角落里空荡荡的,一本书都没有,不给人半点能从私人物品里揣测出什么的机会。   他坐了一会儿,忽地倒在床上,变态似的闻了闻俞明玉的被子。   上面只有股沐浴露的味道,极淡,但很符合俞明玉的气质,冰冷又温柔。   俞明玉拿着医疗箱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谢安存撅着个屁股窝进被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   谢安存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俞明玉已经静静站在那儿不知道多久了,赶紧尴尬地坐起来。   “你回来了啊?”   “嗯。”俞明玉坐到他身边,拿出碘伏要给他上药,“手给我。”   “要……要给我上药吗?”   “嗯。”俞明玉给了他一个为什么要明知故问的眼神,“不想擦的话,要我倒出来给你喝吗?”   俞明玉性格蔫坏儿原来是天生的,谢安存呆笑两声:“你真幽默……”   这么小的孩子上药的手法竟然这么熟练,以前不知道多少次自己给自己偷偷上药,谢安存盯着他后脑勺的发旋看,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   杨婧宁在哪里?为什么放任你这么被欺负,神像现在又在哪里呢?   能获得有效信息的、重要的问题那么多,谢安存偏偏挑了个最无关紧要的问:“多多还在吗?”   俞明玉身体一僵:“什么多多?”   看来是不在了。   “不是...不是多多,我说存存......”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谢安存生硬地转开话题:“对对,我说存存,你以后会有一只叫存存的小狗狗,信不信?”   这个时候他倒开始无比想念聒噪的比格来,这种毛茸茸还会讲冷笑话的飞行生物说不定特别招俞明玉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喜欢,但现在如果想哄对方开心的话只能靠自己绞尽脑汁了。   俞明玉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专心给伤口消毒。   谢安存打架打得凶,消毒的时候竟然不经痛,碘伏才没抹两下掌心里就出了冷汗,一个劲儿往后缩。   他没想到俞明玉的力气那么大,手腕强硬地被攥在手里,想挣出来都挣不开,只得慢吞吞道:“你轻点呀......”   有什么东西打在俞明玉腿上,啪一声。   他低头看过去,原来是谢安存背后那条奇怪的尾巴,正挨在自己身边焦躁地打着拍子。 第53章   这条尾巴诡计多端,一直徘徊在俞明玉腿边,企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俞明玉心上不去理会,余光还是很诚实地跟着尾巴游移。   许多奇奇怪怪的记忆涌进俞明玉的脑海里,捏住了某根神经,棉签擦拭伤口的力度一时加了劲儿,那尾巴立刻疼得往后一缩,颤颤巍巍地发抖。   “......很疼吗?”俞明玉终于忍不住伸手攥住尾巴,“不能动。”   桃心尖儿此刻如果有表情一定是捧着脸尖叫,没再哆嗦两下便蔫儿在俞明玉手里。   “疼,疼死了,真的很疼。”   谢安存被折腾得背冒冷汗也不忘趁机装一下可怜,伏在俞明玉的肩头,抬头盯着小孩儿看。   “我膝盖上都出血了,不温柔点的话以后走不动路怎么办?”   “哪里出血了?”   “你看这里。”   原先最大的伤口已经被碘伏盖住了,什么都看不出来,谢安存只好指了指小腿上一道小小的破皮口,柔弱道:“这里好疼。”   “……”   俞明玉根本没看见血在哪里,但还是凑过去轻轻涂了两下。   碘伏沾多了,皮肤黏不住,顺着腿侧流下来,他下意识吹了两口,吹第二口时觉得不对劲,抬起头和谢安存面面相觑。   对方吸了吸鼻子,递给俞明玉一个扭捏做作的眼神,意思是“你对我真好,好感动”。   面前的俞明玉才只是十岁出头的年纪,骨架小,肩膀也柔软,像一只才刚刚没出生多久的狐狸崽子,毛还没长齐就得努力挣开风花雪雨。   这种感觉很奇妙,因为在谢安存的印象里,俞明玉早就是个不动声色的成熟男人了,不能说有漫画里的总裁那样矿工身材,但也足够宽厚有力。   现在这座避风港变成了玻璃瓶里小小的纸船,谢安存趴在瓶子外面看,总觉得新奇。   他现在比俞明玉还高上一点,能轻松把小孩搂进自己的怀里,这太可爱了。   他脑子里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俞明玉一概不知,但在谢安存又喊痛后,还是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小声说:“娇气。”   谢安存的角就顶在他颈窝里,时不时戳过来一下,更让他受不了的是谢安存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   这个人好像总是这样,把情绪都藏在了眼睛里,做什么事之前都要先把眼珠子挪过来,还以为藏得很好。   “你是不是又想问我为什么会有角和尾巴?”   谢安存弯起眼,趁现在他还能为所欲为的时候把脸贴过去,贴着俞明玉软乎乎的脸颊使劲蹭了蹭。   “你不想摸摸看我的角吗?这个好像只有你能看得到,别人都看不到,很神奇吧?”   俞明玉被蹭得应激,他想说让谢安存走开,把人往外推:“你不要再靠过来了!”   好像一只被人夹在手里的仓鼠。   谢安存努力抑制住想要对方脸上啃一口的冲动,暗暗调动腹部魅魔的力量,想看看此时此刻的自己能不能变出一双翅膀来。   没发育成熟前,这是件比让比格长成绝世美男还要困难的事,没想到成年后还是这么艰难。   生出翅膀都意味着新生的骨骼必须要冲破蝴蝶骨上的血肉,伤口结痂后也能疼上好一阵子,所以谢安存总是不理解为什么魍魉山的魅魔这么喜欢张着对碍事的翅膀飞来飞去。   现在看来这大概就像孔雀开屏,身上最漂亮的东西总是要留着给最喜欢的人,美滋滋欣赏一下。   可惜坏了一件好衣服,俞明玉只感觉身旁那具单薄的肋骨猛地收缩两下,蝴蝶自蛹内破茧振翅,小小的黑色蝙翅变戏法似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俞明玉怔在原地,半晌眨了眨眼。   “你看......好看吗?”   谢安存有些得意地背过身:“这是我的翅膀,只有最好看最有能力的魅魔才能长出翅膀。”   抱歉,这个他撒谎了。   “魅魔?”   俞明玉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的翅膀上摸了摸,和尾巴一样,上面覆着一层毛茸茸的短毛,像丝绒窗帘,但窗帘底下藏着生活的血液与脉搏,烫得俞明玉缩回手。   “你是魅魔?什么是魅魔?”   “......”   这个问题让谢安存沉默了一下。   还是小孩子呢,先不要知道少儿不宜的词汇比较好,于是他含含糊糊说:“就是妖怪的一种,总之不是普通的人类,你不会就因为这个嫌弃我吧?”   “其实你也看到了,我的翅膀很小,跟别的魅魔完全不能比......”   他说着开始卖惨,低下头给自己抹掉根本没流出来的眼泪。   “魅魔也是有家庭的,可是我的家庭觉得我长得不好,长大了以后也没什么价值,所以把我赶出去了......”   “我从郊区的深山里一直流浪到沂水市区,有算命的跟我说,我会和一个姓俞的少爷定娃娃亲,以后长大了他就是我丈夫,能给我带来幸福,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他。”   “所以说,我大概就是为了遇见那个俞少爷才诞生的,找到他以后我就赖着不走了,永远待在他......”   编出来的流浪记还没说完,便被俞明玉捂住嘴。   他眼神游移着,一对上谢安存的视线就自觉挪开,苹果色儿爬到脸颊上,终于有了点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该有的样子。   什么魅魔,俞明玉从不知道谢安存像个骗子一样,总喜欢编些怪话来逗他玩,然后再拿炙热的眼神来观察他的反应。   说不上讨厌,甚至想让谢安存嘴巴里多说一点无关他人、只关乎他们两个的话来,但要他承认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把我给你涂的碘伏都蹭掉了。”俞明玉低声道。   “这个等会再涂。”   谢安存忽然抱住他的腰,把人带上窗户往外爬。   俞明玉吓了一跳,来不及挣扎身体便已然跃入了空气中,想象中的失重感没有降临,反而像被拖进了海浪里,极轻盈。   “叔、明玉……俞明玉!你干嘛闭着眼?”谢安存趁乱在俞明玉脸颊上咬了一口。   “睁开眼往下看看。”   俞明玉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悬在半开中,谢安存抱着他从窗边飞到后院,俯视底下小小的秋千和跷跷板。   从这个视角看下去,能看到俞明玉一整天、或者一个星期的灵魂轨道——慢吞吞地走出小楼的大门,坐在地上,或者坐进吱吱呀呀的椅凳里,翻一本早就已经看过无数遍的绘本,一个人等待太阳下山,或是在雨里等待一场疼痛和殴打。   如果没有谢安存,他的一天便这样过去了,毫无意义,没有期待与未来,灵魂也在煮青蛙的温水里发出腐烂的腥臭味儿。   可现在小院里既没有孤单的俞明玉,也没有被打完后躺在地上发呆的俞明玉,只有两个小小的影子。   像两只被剪断了线的风筝,依偎着离开禁锢他们的方寸之地,直到飞进云里,再也消失不见。   俞明玉收紧了抱着谢安存手臂的手,两个小孩贴着的身体都汗津津的,良久,谢安存才听到一声怪异的轻笑。   一滴温热的液体砸进草坪里,转瞬即逝。   把俞明玉从窗户里抱出来的代价就是谢安存的翅膀快折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水平,让自己飞到半空中尚且吃力,更何况再带一个小孩。   有些时候做父亲的确实应该体谅儿子的辛酸,比格能拖着它肚子上的肥肉从市中心一路飞到魍魉山,实在是不容易。   “要降落了......要降落了!”   谢安存急急忙忙往下飞,四只脚还没着地翅膀就自己收了回去,两个人狼狈地滚在草地上,差点吃了一嘴泥。   这翅膀长出来的时间从头到尾有十分钟吗?谢安存抹掉脸上的泥,在心里暗骂。   恍惚间听到身旁有人在噗噗呵呵地笑,如果他没听错的话,是俞明玉的声音。   男孩躺在杂草里,笑得眼里有泪花,一翻身就抱住了谢安存,那力道紧得像是要把他融进自己的血肉里。   两个人都在这突如其来的拥抱里不出声,耳畔只能听得不知是谁的急促呼吸与心跳,那几秒里,谢安存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梦。   梦里的俞明玉也是小孩模样,抱着多多的尸体痛哭,和现在拥着他的模样一样,像是在抓什么救命稻草。   是同病相怜的情绪在作怪吗?   也不是吧,没了外面的爱与恨,也没有年龄与社会阅历的鸿沟,他们俩现在只是两个急需要陪伴与拥抱的小孩罢了。   待到喘息逐渐平静下来,俞明玉平静的声音才从谢安存胸口传来,他问:“你说未来我会有只小狗,小狗还会永远呆在我身边,是真的吗?不是在骗我?”   原来还在别扭这句话啊。   谢安存松了口气,摸了摸俞明玉的耳朵又摸摸他的头:“真的,骗人是小狗。”   觉得不对,又改口:“骗人是王八。”   晚上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明明小楼里有好几间空房间,谢安存非说自己怕黑,晚上会做噩梦,和俞明玉挤在一块儿。   只出现在照片里的继母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一直到晚上小楼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关上一楼客厅的灯后,所有的家具都被笼罩进夜色里,轮廓影影幢幢,和底下的影子根本分不出边界。   这副场景总让谢安存感到说不上的怪异,如果他真是机缘巧合下回到过去,这里看上去也太不正常了吧?   他在旁边翻来覆去睡不着,竖着耳朵听俞明玉的动静,对方睡得不深,窸窸窣窣乱动。   “明玉?”   “你睡着了吗?”   谢安存凑过去,发现俞明玉正无意识地扣挖身上的伤口,没一会儿就把刚结好的痂抓下来,露出里头鲜血淋漓的肉。   被他痉挛的模样吓到了,谢安存像以前那样拍着他的背安抚。这一闹,俞明玉不知道是醒了还是没醒,呼吸仍旧乱得毫无章法。   “明玉......明玉?”谢安存被他猛地抓紧睡衣,一怔:“醒了吗?”   俞明玉紧皱着眉头喃喃:“走开.....走开.......走开!”   他一会儿说好冷,一会儿又说好热,掌心的温度也忽冷忽热,谢安存看得心惊肉跳,目光慢慢往下移,白天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俞明玉的右小腿上有两个空洞样的狰狞伤口。   轮廓很规整,看上去像是被什么动物的獠牙咬伤后撕扯留下的,咬得极深,应该是蛇牙。   有些毒蛇的毒素会导致人的植物神经,以后俞明玉间歇发作的怪病会不会和这个伤有关?   思来想去睡不着,谢安存起身,想要楼下倒两杯水上来,可才刚打开门,身后便传来质问:   “你要去哪里?”   “......”   谢安存僵硬地转过头,俞明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床边,阴阴盯着他看,拔高了声音又重复一遍:“你要去哪里?”   怎么回事?谢安存背冒冷汗。   他从下床到走到门边有花一分钟的时间吗?俞明玉怎么做到在这六十秒里醒过来然后下床的?   似有所感,谢安存缓缓转过身,往背后看,在看到走廊里的东西后,鸡皮疙瘩登时一片接一片地冒。   真是闹鬼了。   走廊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黑了,像浓稠的墨汁般要从四面八方挤过来,定睛看去甚至只能目视到一米内的地板。   一只巨大的浅色眼球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暗色之中,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安存看。   你能想象面前突然出现巨眼监视自己的场景吗?总之谢安存无法想象,还以为自己出了幻觉,可身后面无表情的俞明玉还在问:“你要去哪里?”   “谢安存,你要去哪里?”   在僵持与昏过去之间谢安存被迫选择了前者,他砰一声关上房门,咽了口唾沫,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回来。   “没什么,我不去哪里啊,就是刚刚听到外面有声音,想打开门看一眼,你怎么醒啦?”   俞明玉似乎没看到门外有什么东西,只牢牢地盯紧了谢安存,但凡对方有半点要后退或者逃跑的举动,就会和那只巨眼一样封住他的退路。   总之谢安存觉得对方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   “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俞明玉机械地重复:“谢安存,回来,回来,回来!”   “嗯嗯......我回来,我现在回来睡觉。”   谢安存只好重新爬上床,背对着床沿躺下。   背后重新传来被褥翻动的声音,大概是俞明玉也躺上来了。   一时间剧烈的心跳声震得几乎整张床都要摇晃,等到旁边彻底没声了,谢安存才咬着指甲回过头。   俞明玉紧闭着眼,呼吸平稳,好像方才那副恐怖的样子只是他的一场错觉。   阴霾如骤雨,悄然攀上谢安存的心头。   这里到底是哪里?他身边的人,真的是俞明玉吗? 第54章   谢安存一个晚上没睡着,心里已经捏造出上百种可能,结果白天问起这事时,俞明玉脸色迷茫,像是根本不知道昨晚上发生了过什么。   “你说我半夜起来叫你回房间吗?”   俞明玉低头按下琴键,最低沉的二分音符,咚一声砸在谢安存心上,也把他之后说的话淹去了一半。   “可能是我半夜梦游了,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要怪我吗?”   他表情很真挚,小小年纪已经知道怎么用脸犯规了,当然这可能只是谢安存的一种滤镜,就算是还没长大的狐狸崽子,做出这种无辜的神情来才要叫猎物更加警惕。   但是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谢安存自己替俞明玉开脱上了。   只要过去蹭蹭俞明玉的脸,小孩就会忍不住弯起眼睛笑,瞳孔里亮晶晶的,和长大后一样温雅漂亮。   会这样笑的人总归做不出什么坏事来的,所以这事儿也只是问问就过去了。   这是谢安存第二天来这里的想法,可是很快他便觉得有些不妙。   时间在这里正常流逝,天气也多变,比起大太阳,俞明玉显然更喜欢雨天。   小楼离死湖近,平日里就湿气重,下雨时更甚,只要雨势稍有变大的倾向,湖面上弥漫开的水雾便能顺势飘到小楼周围。   往窗外一看,小楼被雨幕孤零零地隔开,连后山的半棵树影都见不着。   谢安存冷得打了个喷嚏,从床上爬起来,见俞明玉正靠在墙边,出神地对着后院一棵老香樟树发呆。   “院子里怎么啦?”谢安存问。   俞明玉回过神,关上窗望过来。   那一刻对方冷漠的表情让谢安存差点以为这是又开始梦游了,屁股忍不住往后挪了几寸。   俞明玉全当没看到,他这几日越发黏人了,有事没事就要钻进谢安存怀里要抱抱。   这一定是什么要让自己放松警惕的陷阱。   谢安存这么想着,搂紧俞明玉小小的身体,一边乱蹭乱吸一边继续追问:“怎么了,怎么了啊?什么事让明玉不开心了啊?”   “你不准那么叫我。”俞明玉脸色有点红。   谢安存:“明玉、明玉、明玉......”   他耍赖皮的时候俞明玉也没办法,闷闷把头埋进少年的怀里,仔细去嗅他身上的新叶味儿。   如果非要说为什么喜欢雨天的原因,现在又加了第二点。   只要一到水多的天气谢安存身上这股好闻的气味就会变得馥郁起来,潮湿又温暖,像窗外无孔不入的雨丝,悄悄打进他这些天的每一个睡梦里。   “明玉,你怎么不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一直这么叫你了。”   “明……”   谢安存嘀嘀咕咕叫他的名字,头发也乱糟糟的顶得人发痒,这人怎么能这么烦,俞明玉心里这么想,再张口时,另一句话却脱口而出。   “我们永远待在这里可以吗?”   声音太小,谢安存没听清:“你说什么?”   俞明玉忽然抬起头,目光如缚,一字一句道:“我们,永远留在这里。”   “......”   谢安存忽然在雨声里打了个冷战,他忍不住看向窗外雾蒙蒙的天,又看向俞明玉,一时拿不准他这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对方的目光追过来,谢安存反复低头抬头,喉咙里半天滚不出一句话来。   永远留在哪里?留在这个至今不知道是哪儿的世界里吗?   说到底,来到这里的首要目的还是为了赶快找出还没挖出来的邪物然后赶紧销毁……想到这里,谢安存心中越发觉得不对劲,这几天和俞明玉一直待在一起,他好像很少再想起神像了。   就好像有人故意不想让他想起似的。   抓在胳膊上的力道一紧,还没等谢安存解释,俞明玉先一步退开了,笑了笑说:“骗你的,你真信了?”   “明玉。”   谢安存静了一会儿,正色道:“我有话想跟你说,你知道后院里埋了……”   “把窗户关上吧,雨都打进来了。”俞明玉忽然打断他。   “……哦。”谢安存一愣,差点又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   这副奇怪的样子只是其一,其二,和俞明玉在小楼里住了将近五天,除了第一天见到过的俞青林小团体,谢安存竟然没再遇到过其他人。   没有佣仆、没有陈婧宁,连俞青林也没了动静。   但谢安存没法抛下俞明玉一个人走出小楼以及其后院的范围,连死湖边都走不到。   因为只要谢安存一试图踏出院子,俞明玉就会从某个地方突然冒出来,静静站在身后,问:“你要去哪里?”   那模样简直和第一天晚上遇到的情况一模一样。   我要去哪里?谢安存也迷茫了。   有那么一瞬间,在那双浅色瞳孔的注视下,他短暂地忘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冥冥之中这栋小楼、这座后院或者说面前的这个人里有什么东西在影响自己的思维,潜移默化。   再反应过来时俞明玉已经掏出小狗斑比的绘本,问他:“你能把最后一章再读一遍给我听吗?”   “又是最后一章啊?这本书有这么好看吗?”谢安存从院子里站起身。   俞明玉将目光从谢安存身上缓缓挪到后面的香樟树。   “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为什么每次想找神像的时候俞明玉都能精准地找到他,而且出现打断?   谢安存不敢细想,只能干笑着小声说:“没有、没有啊......走吧,我到房间里给你读。”   俞明玉牵住他的手:“如果你想找什么,可以告诉我,但是不能跑出小院。”   为什么?   谢安存停下脚步,低头去看俞明玉的脸。   男孩对上他的目光,软绵绵地笑了下,语气斩钉截铁:“不可以。”   “……”   谢安存用力掐住手心,勉力让自己的脑海清醒过来,“……我知道了。”   在这里的时间拖得越久,谢安存反而越发觉得焦虑,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逝不知道会不会和这里一样,如果他的真身在外面倒了四五天,被别人发现的话岂不是彻底乱套了?   这破神像到底埋在哪里了?   趁俞明玉晚上洗头洗澡的空当,他再三确认对方短时间内走不出来以后,迅速下楼来到后院里摸索。   在哪里?在哪里?   谢安存咬着指甲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还在心里用梅花易数算了一卦,神像位置没算出来,倒是算出他自己马上会有血光之灾。   笑话,这里除了俞明玉什么人都没有,哪里来的血光之灾?   谢安存拿着铲子到处晃了一圈,最后决定在那棵老香樟树底下挖几个洞碰碰运气。   能在未来被花匠无意中挖出来,必定是藏得不深,而且也就香樟树边的土壤比较疏松,容易被下人拿去建花圃。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周围黑黢黢一片,谢安存一边挖一边留意楼上的动静,铲子越下越急,倒斗的手速都没他这么快。   “鬼东西到底藏哪里去了......”   谢安存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接下来一铲手感忽然结实得不对劲,土也没挖出来多少。   铲尖儿像是碰到了什么硬物,他心中一喜,正要再挖时,眼前忽然一阵眩晕——那只曾经出现在走廊上的巨大眼珠,或者说是“俞明玉”的眼珠再次平白无故地从地里“长”出来,啪唧一声睁开,直勾勾地盯着谢安存看。   “咕噜咕噜……”   眼珠子四下转了转,最后钉在谢安存身上。   “啊——”   尖叫才刚滚出喉咙,立马被堵了回去,谢安存猛地捂住嘴,攥起铲子悄悄往后退。   好在这次眼睛的目标对象不是自己,瞳孔只看了谢安存几秒后便慢慢往右移,谢安存也跟着望过去,发现院子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身上穿着漾园后门的保安服,一边来回走动一边絮絮叨叨,往小楼二楼张望。   二楼走廊里的灯光转瞬即逝,醉汉没错过这一幕,双目里爆发出淫猥的精光,跌跌撞撞往洞开的小楼大门走。   谢安存心里咯噔一声,觉得万分不对劲,这人和俞明玉认识吗?   他怎么从来没见过?大半夜进楼里来要干什么?再回头看去时,地上的眼睛已经消失不见了。   “明玉!”谢安存大声朝二楼喊了一声,“俞明玉!”   没人应他。   谢安存深吸一口气,扔掉铲子急急忙忙往楼里走,客厅里一片漆黑,方才进来的醉汉不知去了哪里。   他怀疑对方应该是上楼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吧台抽了把小巧的水果刀,匆匆往楼上走。   卫生间里没有人,门开着,唯有一股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儿在走廊上徘徊。   谢安存梗着嗓子吸气,举着刀往前走,走两步还要神经兮兮地往后看一眼,生怕那只眼睛就这么跟在自己身后。   行至走廊尽头,他再次看到了方才的保安。   男人站在俞明玉的房门外,撅着屁股从门缝里往里面窥探,一边笑还一边发出嗬嗬的粗喘,姿态诡异。   房门并非一动不动,有两股力正在僵持,门缝越缩越小,醉汉忽然骂了句脏话,将里面握在门把上的那只手狠狠拉了出来。   俞明玉措不及防,手背狠狠夹进门板里,疼得痛叫的尾音都颤抖得变了形。   那一下肯定伤到骨头了。   谢安存僵在原地,双腿开始战栗起来,水果刀被一双汗湿的手悄然握紧。   你要干什么?你要对俞明玉做什么?   “滚开!”俞明玉哑着嗓子怒吼。   他手彻底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房门被醉汉一脚破开。   那股恶心的酒气一时间盖过了所有的气味,叫嚣着要将这个平静的夜晚搅乱。见俞明玉的手背高高肿起,他反而更兴奋,叫骂:   “这点本事还敢和老子叫板,果然是生在富人家的少爷,就是天真,我看你好久了知道吗?做梦都在想着你呢,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个活人都没有,就我愿意晚上过来陪你,你高不高兴?”   也不顾俞明玉的回答,急喘着挤进去,要去拉他的手臂。   “你这脸蛋仔细看真是漂亮......一个男孩子长那么漂亮干什么?”   胃袋痉挛着翻涌起来,恍惚间剧烈的恶心感混着血腥味儿一齐涌上俞明玉的大脑。   这一幕他已经在自己的噩梦中重复经历过无数次,每次都要把嘴唇咬得鲜血淋漓才能忍受过相似的流程,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不需要细想便已然刻进肌了肉记忆里。   这个恶心的恋童癖马上就会被他藏在背后的剪刀刺中眼睛,但制服一个成年人对小孩来说难于登天,为了能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俞明玉甚至在自己手臂上也刺出了一道深能见骨的伤口来。   为什么一定要是他遇到这些事?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后,俞明玉都在心里问出这句话,无人能回答,无人能抹消,除了一遍又一遍经受愤怒和恐惧,再没有第二条路走。   但现在,俞明玉缓缓看向醉汉的身后,有人要强行插进来,中止这道噩梦的程序。   他收起背后剪刀,微微弯起眼。   醉汉光顾着兴奋,完全没有发现身后的黑暗中,赫然出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第55章   噗呲——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利刃扎进醉汉身体里,粗喘立即变作融不开的惊嗬。   他睁大双眼,来不及细想为何胸膛前会突然没出一把水果刀,刀尖便又狠狠拔了出去,鲜血四溅,星星点点,全泼在俞明玉的脖颈和脸颊上。   谢安存手指颤得厉害,差点握不住刀,眼睁睁看着醉汉无声无息地在面前倒下,咚一声,将浑身的血液从脚底砸上头顶。   他杀人了?他杀人了?这个人死了吗?是这个人活该,与他和俞明玉有什么关系?   心脏骤急间,谢安存扔掉水果刀,抑制不住地发出哽咽样的喘息。   在布塔沙的教堂他也曾经变作原身做过这样的事,但现在才知道,用人的手将刀子送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血腥气和地上悄无声息的人都让他感到无比惊恐。   包括一直沉默不语的俞明玉。   为什么会这样做?为什么会突然冲过来动手?   谢安存眼珠乱转,因为大脑控制不住愤怒和恨便这样做了,在陌生男人的手即将碰到俞明玉脖子的那一刻,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你为什么敢碰他?   ——你怎么不去死?   这栋小楼里,或者说就在这间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地侵蚀他的思维和情绪,然而此时的谢安存已经没办法再继续细想了。   俞明玉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不对,应该说这里的一切都很奇怪。   地上的醉汉就像一道未知来源的警告,如果再不抓紧找到神像的话,他就会和这个醉汉一样完蛋。   另一边,俞明玉收起面上惊恐的表情,漫不经心地踹了男人一脚,想问谢安存怎么样,瞥见他的脸时,神色却逐渐冷了下去。   谢安存像往常一样,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看。   永远都能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注意力聚焦在他身上,可现在对方好像在透过他去看别的什么东西,表情熟悉,俞明玉曾经在很多人脸上见到过。   不解、迷茫、恐慌。   俞明玉攥紧拳头,阴沉沉地想,谢安存怎么能怕他?   “安存,你过来。”他放轻了声音诱导。   安存?只有未来的俞明玉喜欢这样叫他,现在的俞明玉有这样叫过他的名字吗?   谢安存大脑一片混乱,他怔怔低头,却发现地上男人的“尸体”竟然像充气的玩偶一般全身扁了下去,只剩一张软趴趴的皮囊。   回想方才那一刀,明明刺中的是具成年人的身体,刀刃竟然那么顺利地就推了进去,根本没什么皮肉阻力......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谢安存抖着嘴唇再次看向俞明玉,那么近的距离,他却看不清俞明玉的表情,只听对方问:   “你怎么了?被吓到了?他已经死了,也没人看见刚才发生的事,这里只有......”   俞明玉忽然加重语气:“你,和我。”   “你是……你是俞明玉吗?”   “......”   俞明玉怔愣几秒,随即笑了:“谢安存,你说什么呢,这几天我们难道不是一直在一起吗,我不是俞明玉,还能是谁?我现在手好疼,是不是伤到骨头了,你先过来帮我看一下,好吗?”   他故意拿那只高高肿起的伤手来拉人,勾得谢安存条件反射地要伸手回应。   此时此刻,只要触碰到指尖、握上去、握紧,他们就再也不能分开,谢安存屏住呼吸,在即将肌肤相触的那一刹那遽然停下了动作。   这样对吗?   神像怎么办,外面的世界又怎么办?   神像......神像!   脑内犹如一记重击敲罄,震得谢安存清醒了不少,立刻收回手往后倒退,转身就往楼下跑,抬腿的那一刻只听俞明玉不远不近的声音跟上来:   “谢安存,你要去哪里?”   这里果然邪门,俞明玉也邪门,谢安存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么恐怖的事,他真是被吓惨了,一边抹眼泪一边狂奔。   他妈的,都是神像的错,都是这野菩萨搞的鬼,让他精神受折磨也就算了,还把好好的俞明玉变成这副鬼样子。   我不会放过你的,谢安存险些被自己的尾巴绊倒,咬牙爬起来继续往大门外冲,把我丈夫还回来!   才短短一个小时过去,一楼客厅内的景象竟然变了个样儿——家具的轮廓被拖进黑暗里,唯有墙上的儿童涂鸦在夜色里愈发鲜艳。   如果谢安存没看错的话,这些线条正在像蠕动的爬虫般抖动。   握着蛇的男孩、双马尾女孩、高矮不一的大人和线条动物,听到楼梯传来的动静后,眼珠全部直勾勾地转向来者,想要将他团团围住。   “我草……”   谢安存大惊失色,生怕这些涂鸦真从墙里活过来了,一步也不敢放慢。   玄关近在眉睫,就在他快要握上门把手之时,眼前的地板上倏然出现一行歪歪扭扭的蜡笔字,极像俞明玉的字迹。   “我有三个愿望:   1.让伤害过我的人全部消失;   2.杀死恶心的恋童癖;   3.要谢安存永远待在我身边。”   只是眨两下眼的功夫,字迹很快发生了变化——   “我要谢安存永远待在我身边。”   前两条已经被实现,很快就消失在空气中,唯有第三条愿望还没完成,并且以一种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放大,再放大,直到刺目的红挤满谢安存视线的每一个角落。   字字如泣血,捆住他,缠着他,像是在给自己的最后一道警告,又好像只是单纯想让他看见。   谢安存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狠下心,拧开门把手跨出去。   如果说俞明玉真的有什么愿望,谢安存一定会想办法去实现,可现在他越连一秒都不敢正视这些字。   一颗心脏仿佛也被红色蜡笔画得乱七八糟,又变成眼泪狼狈地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   第三个愿望的内容其实不是要他留下,只是拼了命地想折磨他吧。   “神像……神像……神像在哪儿?”   谢安存冲到香樟树下,快速拾起铲子继续往下挖,在将神像挖出一半时背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东西果然藏在院子里作祟。   再顾不得其他,谢安存高高举起神像,只要摔碎它,一切就都结束了——   “谢安存,你要去哪里?”   一双手忽然从背后伸出来,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谢安存被掼进草丛里,手里的神像险些脱手。   他哆哆嗦嗦去掰,那两只小小的手掌却坚如铁钳,根本撼动不了一点。   熟悉的巨眼如影随形,玻璃体弧度堪堪挤在谢安存脸颊边,里面传达出的感情既冰冷,也温柔,就和掐着他的俞明玉一样。   咕咚一声,谢安存没忍住又哭了。   “你总是想着要跑出去干什么?这次又想去哪里?”   俞明玉面无表情道:“我一直在看着你,只要你一动想出去的念头我就会出来找你。是不是觉得很巧,因为都是我故意的,你出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怎么可能让你出去......”   他手劲儿把握得恰到好处,窒息感不至于让谢安存太过痛苦,但也让他失去了快速思考的能力,只能握紧了神像,断断续续说:“你不是...你不是俞明玉......”   “我怎么不是俞明玉?!”   男孩忽然大吼:“谢安存,你看清楚了,我就是俞明玉!我是俞明玉,俞明玉的身体,俞明玉的心,俞明玉的恨,也有属于过去的俞明玉的记忆!”   “你明明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有什么习惯,会说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不是俞明玉?”   是啊,世界上除了俞明玉自己,最了解他的就是谢安存,笑时弯起眼的弧度、呼吸的频率、皮肤上大小不一的伤口,谢安存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面前的人是他货真价实的丈夫,或者说只是俞明玉的一部分。   谢安存摇了摇头没说话,用最后一点手劲儿把神像往背后藏。   然而这小动作完全没能逃过俞明玉的眼睛。   脖子上的力道不再怜惜,越收越紧,俞明玉阴鸷地盯着谢安存潮湿的脸,缓缓俯下身,眼里爆发出一道精光。   “你要找的就是这个神像么,你刚刚想干什么,砸碎它?你是觉得把它砸碎了就能出去吗?”   “和我永远待在这里不好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啊,为什么你和别人一样,都想着要离开我?”   他喃喃着,眼神不知是恨还是狂热,换了个极忧郁可怜的做作语气继续道:   “我还以为你和我待在一起会觉得很幸福,是我想错了。但是如果连你也要走的话,安存,你要我怎么办?”   他说话的习惯在幼时与成年后之间来回切换,一字一句地撞进谢安存脑海里,砸得他精神都快要错乱。   大错特错,真是大错特错,或许他完全想错了,面前的这副模样才是真正的俞明玉。   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觉就是以为俞明玉是世上最完美无缺的绅士,他的爱人有一颗温柔而剔透的心,但现在这颗心里藏的明明就是硫酸水,癫狂、阴狠、不计后果。   为了意识到这点谢安存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会被俞明玉吸引,无论投多少次胎,重来多少次,都不会忘记俞明玉的微笑和怀抱,想亲吻他,为他摘得天上的月亮。   可现在他们之间有一道急需用什么来填满的沟壑,用承诺,或是用血肉。   谢安存泪眼朦胧,也忍不住大吼:“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明玉,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你知道吗?这一切都是神像造成的,你要醒过来才行,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对。”   俞明玉笑了,嗓音嘶哑。   “这里不是真实世界,也不是过去,只是我创造出来的空间而已,用来放俞明玉的执念和愿望。”   “我既是过去的俞明玉,也是未来你的情人、你的丈夫。被神像影响后,我会逐渐拥有未来俞明玉的记忆和人格。”   “这里不会有人欺侮、践踏我,拿刀划在我身上,也不会有人告诉我,不能反抗,不能逃跑,只能像只臭虫一样被俞青林碾在脚下。”   “我需要一只会发誓爱我的小狗,我也会永远爱他,这里能够实现我的愿望,也会出现我想要得到的东西。”   “只有你和我。”   他再次低声强调,和谢安存额头抵着额。不知道是谁的血和汗混进眼泪里,滴滴答答往下淌。   唯有掐住爱人脖颈的那刻才能确认对方的生命是否还掌握在自己手中,最鲜活也最温热,狡诈又柔软,这就是谢安存给他的感觉,和他越发剧烈的脉搏一样,让俞明玉忍不住跌入其中。   一个在哭,一个在笑,两人都在想同一件事——   我一定要抓住他。   “......你应该恨我才对,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和那个恋童癖根本没什么差别,还害得你中弹醒不过来,你应该恨我才对,为什么你的第三个愿望是和我在一起呢......”   愣神几秒后,谢安存忽然开始努力收起眼泪,被掐得喘不过气了还不忘得意,露出一个极其狼狈的微笑来。   “你、你爱上了我对吧,你爱上我了,叔叔。”   俞明玉一怔,跟着喃喃:“对,我爱上你了。”   听到这个回答,谢安存再次扬起手要往下摔落神像,巨眼比他的反应更快一步,几道尖刺从眼白生出,狠狠刺进谢安存的手背,这一下疼得他呻吟一声,手却攥得越紧。   俞明玉见状猛然阴下脸,冲巨眼粗吼:“谁允许你他妈的伤他了?”   巨眼委屈地往后缩了缩。   “明玉、明玉......”谢安存伸手摸了摸俞明玉的脸,把血全抹在他唇边、眼下,两个人一起在阴霾下急促喘息。   “你听我说,这里不是现实世界,我不是真实的谢安存,你也不是,我们没办法永远在一起。只有醒过来,回到那个世界里,你才能继续恨我,我才能继续爱你,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我发誓。”   “我跟踪你,骚扰你,用了那么多下作的手段,为了留在你身边,这就是我的愿望。你想实现你的愿望,我也想实现我的,人都是自私的对吧。”   他绷紧牙关,再次举起手,神经兮兮地笑了两声:“落魄的天鹅和下水道里的老鼠简直天生一对,你觉得呢?”   “谢安存——”俞明玉目眦欲裂。   “砰!”   神像重重落进泥地里,极清脆一声,彻底碎成了两半。 第56章   六月五,芒种,魔羯座运势中等,幸运颜色黄色,幸运数字4。   谢安存从花店买下一捧香槟色的洋桔梗,脚步轻快地往停车场走,此时距离他回到现实世界已经又过去整整四天。   明明在那个世界里待了一个星期,醒来时他发现时钟分针才刚走过半个钟面,神像就躺在身边,彻底碎成了两半。   比格从二楼飞下来时看到的就是呆坐在地上,一声不吭流眼泪的谢安存。   才离开几个小时而已,这个人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人生经历了什么大起大落,应该说没有起,只有落。   “谢安存,你咋了,干嘛坐在地上……这个东西怎么裂了?”比格吓了一跳。   谢安存也不说话,只是重新躺倒在地上,对比格说了句极其高深莫测的抒情句:“你知道破镜重圆的滋味儿是怎样的吗?”   比格:“和谁破镜重圆?俞明玉么?你们之间有建立起镜子过吗?你到底咋了,别像神经病一样倒在地上流眼泪好不好,真的很吓人!”   谢安存吸了吸鼻子:“......你根本不懂。”   神像毁了,但医院里的睡美人还没有醒。   可能是被缠得烦了,陆以臻开始主动发短信来汇报俞明玉每一天的身体情况。   医生说他有时候肌肉会频繁抽搐,脑电波也开始上升,是即将苏醒的前兆。   谢安存那股执拗劲儿又上来了,想让对方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自己,每天花四、五个小时待在医院里,最后干脆把稿子也带来病房画。   有他在,易延就偷懒不来,调侃说谢安存真是一款丈夫瘫痪后不离不弃的糟糠妻。   糟糠妻在丈夫醒不来的这段时间里饱受煎熬。   晚上只要闭上眼就必定会做噩梦,说是噩梦也不至于,他总是梦见小楼里的俞明玉。   梦见男孩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上一秒还在问“能不能让我摸摸你的尾巴”,下一秒就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大声质问为什么要自己偷偷逃跑。   天堂和地狱之间只隔着一双手,和一对浅色的漂亮瞳孔。   谢安存自虐般地回想这个梦里的每一个细节,在连续两天的早上只收到陆以臻“还没醒来”的例行短信后,他终于又开始焦虑起来。   如果毁掉神像也没有用呢?明明已经把这鬼东西摔成两截了,为什么他能立刻醒过来,俞明玉却不能?   谢安存盯着自己手下的草图发呆。   本来计划要画的三面图一笔都没画,反而半路开始写生,避来避去还是什么都没有绕开,俞明玉的脸与别墅一角浮现于笔尖下。   画上的小人儿笑脸与背后蓝天白云一般明媚,怀里还抱了只咧开嘴的小黑狗。   咔——指尖一用力铅墨便断了,谢安存扔下笔,把自己重重压进靠椅里,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现在除了一些营养袋和葡萄糖,俞明玉已经不需要再输其他的药物,在家里一样能挂,医生说人预计在四天内能醒来,可谢安存却等不及了。   他越来越害怕那种似有若无的不祥预感,又有些恨。   俞明玉分明说要和他永远在一起,不允许他走,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孤零零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会像断了线的风筝到底是他还是俞明玉?   或许应该把噩梦的根源时时刻刻放在自己身边才好。   于是第三天陆以臻按时来到医院顶层病房时,吓得嘴皮子和眼镜一起抖,扶着门把手才没让身体软到地上。   病房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俞明玉?   院主任刚和护士长一道进来查房,就被陆以臻提着领子拎起来:“俞总人呢?你们给他转病房了,还是他昨天晚上醒了?”   原主任瞥见空床,比他还震惊,两人一道嘴唇打颤。   “陆秘书.....你真是说笑了,我还以为是你们让俞总出院了呢,我一把年纪了,你可别吓我......”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下来,还是护士长先指着空床,小声打破僵局。   “那里是不是有张纸?”   还真有张纸条,只不过体积实在太小太小,颜色和床单融为一体,陆以臻根本没看到。   他把纸头捻起来一看,上面飘了几个大字:   陆秘书,我带俞先生到别处修养一段时间,不用担心我们。   没说去哪里修养,也没说理由,更没有署名。   放在公司里这种批条绝对是要被驳回去大骂特骂的,可陆以臻只感到喉头一阵梗阻感,在底下看到了一只植物大战僵尸里的紫色喷菇。   根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写这纸条的人是谁。   “陆秘书……你没事吧?”   见陆以臻脸色铁青,院主任还以为纸头上写的是绑架威胁,拿白大褂给自己擦汗。   “我现在叫院长过来,把警队也叫过来......俞先生是被别人带走了吗?”   陆以臻撑着额头不说话,让院主任越发心惊胆战,半晌才露出一个让他赦过宥罪的微笑,拿那张纸头擦了擦眼镜,又递过来好心示意主任擦擦汗。   “嗯,俞先生被他老婆绑走了。”   思绪被车载AI的声音拉回眼前,谢安存在后院停好车,小心抱着一大束洋桔梗下车、锁车,走进小楼。   说是休养,其实根本没去哪里,谢安存只是把俞明玉带回了家而已。   他记得自己以前在哪本心理杂志上看到过一篇报道,只要不是陷入重度昏迷的病人,多多少少能感知到环境的变化,越熟悉的气息越能安抚感官,加速病人苏醒的速度。   不过以上都是谢安存准备拿来面对陆以臻质问的说辞。   餐桌上多了两只耀州窑花瓶,拿来装洋桔梗有些不伦不类的,但谢安存也顾不得这些了,抱着花瓶匆匆上楼。   俞明玉现在对他来说就像偷偷养起来的猫,下班回家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去到处找来并且狠狠吸上一口。   今天剩下的时间该怎么度过谢安存都想好了,在俞明玉房间里画完今天最后一张设计图,然后就和他一起睡觉,晚上再叫林医生过来。   谢安存拧开卧室房门,本想着今天不过是个和昨日、明日都一模一样的寻常日子,却在看清房间内的景象后,惊得两只花瓶都咕噜噜滚到地上。   大床上空荡荡一片,一直沉睡着的任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抱胸站在窗外往下看。   稍有些动作,男人身上便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声,因为他脚环上绑了根极细长的铁链。   闻声,俞明玉侧目望过来,冲谢安存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笑温柔小意,让谢安存不由得恍惚起来。   上一次他在俞明玉脸上见到这副表情还是在几年前把自己从雪堆里翻出来的时候。   “......叔叔,你醒了。”   谢安存瘪了下嘴,也没理掉在地上的花瓶,快步过来紧紧抱住俞明玉。   他身上还带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儿,谢安存不安地乱嗅,像是要把脸埋进对方的睡衣里才好,顺便悄悄瞥了眼地上的铁链,确定链子还好好绑在俞明玉脚腕上后才松了口气。   “我在医院躺了多久?”俞明玉问。   “一个多星期吧......医生说你各项指标正常,但就是醒不过来。现在公司暂时是其他股东和易助理在管,医生说你现在最需要静养,时时刻刻放空大脑,什么都不用操心。”   “前两天有一个叫本杰明的外国人说要来家里看你,我没让他过来......”   谢安存从未有这么聒噪的时候,有数不清的话要和俞明玉说,对方静静听他絮絮叨叨说完,温热掌心捋起他额发发根,露出底下那双通红的眼。   眼珠子随随便便一掐就能沁出许多泪来,不过现在俞明玉知道了,以前掉的眼泪多半是为了接近他演出来的。   真是可怜见的,如果没有脚上的铁链的话,俞明玉恐怕真得履行知性丈夫的责任来安慰两句。   他的记忆被迫中断在布塔沙中弹前的那一刻,其余的什么都不记得。   昏迷中好像做了个极冗长的梦,这个梦疯狂、冰冷又温暖,既有血腥气,也有让人迷恋的体温和心跳,甚至直到睁开眼的前一秒他还觉得自己还置身梦中。   再去回忆时只觉得心脏被爬虫噬咬一般,细细密密地发疼,喘不上气,又执拗地想重来一遍一探究竟。   但不管怎么样,他能确定的是,这个梦里一定有谢安存。   “我怎么没在医院里,医生也说我应该在家修养么?”俞明玉微笑。   这人的直觉太准了,准得谢安存每次都要打死十二分的精神应付,他干笑两声,支吾说:   “嗯嗯、是呢……医生说你不用再挂什么药了,挂多了也对身体不好,还不如回家休息……”   俞明玉不说话,盯着他看。   如果一开始就说谢安存是株菟丝子,那倒也没错,这不过这株菟丝子茎叶上带刺,会深深地扎进你的血肉里,啖肉饮血,阴魂不散,直到枯萎尸体也会被死死缠住。   “……”   被看得不自在,谢安存微微扭过脸。   “叔叔,你先回床上吧,好不好,你昏迷太久了,不能一下子站起来。”   俞明玉摇了摇头,松开谢安存,开始在房间里走动,细细打量卧室的每一个角落。   除了钢琴上多出来的几束鲜花和沙发上堆得到处都是的设计草稿,好像和他离开前没什么变化。   脚上的铁链也绑得恰到好处,买回来藏着掖着那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用上了。   链子像是找人专门定制的,很轻但极牢固,在谢安存来之前俞明玉就仔细拎起来看过,没有密码根本打不开。   长度倒设计得体贴,只要俞明玉想,他就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活动,但也仅此而已了。   被拆穿后谢安存干脆藏也不藏了。   他环顾之时,谢安存一直像个尾巴似的缀在后面,良久才听俞明玉淡声问:“俞青涯呢?”   谢安存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咬牙切齿,这个时候应该好好温存才对,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该死的神经病?   他面上不显,只说:“听说在布塔沙失踪了。”   “怎么失踪的?易延有派人去找过吗?”   他要朝你心脏上开枪,还找他干什么?谢安存脾气也倔上来了,梗着声音道:“不知道,他爱死不死,死了也......”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忽然停下来,谢安存刹不住脚,撞在俞明玉后背上,疼得鼻子又红了一圈。   俞明玉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安存,你把房间里的摄像头都拆了吗?”   说起这个谢安存气焰立马弱下去,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男人的表情,不喜不怒,好像就是在问今天晚上吃饭了没有。   遗憾的是,这副冷淡的样子和梦境里那个癫狂的男孩儿反差太大了,一举一动之间都将感情隐藏得百密不疏,让谢安存怔然之余心里不甘心似的发涩发痒——难道俞明玉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自己的愿望,也不记得他们之间说过的话?   俞明玉明明说爱他的,现在统统都不记得了吗?   谢安存自顾自发呆,背在身后的手指缓缓攥紧、刺进掌心里,没关系,不记得了也可以再说第二遍。   见面前的人始终低着头不回答,俞明玉还以为他是心虚了,于是蹙起眉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谢安存。”   “都拆掉了呀,真没再装摄像头了。”   谢安存这次很快抬起头。   “我已经改邪归正了。”   “不对吧,你要是改邪归正了,那我脚上的是什么。”   俞明玉走两步,铁链立刻跟着哗哗作响,两人对视,对峙,谁也没有往后退一步。   这次谢安存真的是欠教训了,什么荒唐的事儿都做得出来,想靠一根细链子就把他拴在这方寸之地里吗?   俞明玉忽而凑过来,几乎与谢安存面颊贴着面颊,细细细密密的长捷扫过鼻尖,将湿热的吐息也一并带了上来。   他知道谢安存最受不了什么,果不其然,没到一分钟青年的身体便开始战栗起来,盯着他的嘴唇想要攀过来亲吻,但被俞明玉微微侧过脸躲了过去。   “你打算把我关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捕鸟人能永远把捉来的漂亮鸟儿关在自己的笼子里吗?   答案是不可能,就算鸟儿最后郁郁寡欢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水分、体温、灵魂从这个身体流走的那一刻便不再属于自己了。   更何况俞明玉根本不是什么金丝雀,他是个位高权重的掌权者,能有人从他这里剥夺自由么?   可谢安存也不是非要把俞明玉关在这里,他只是要对方的心不再自由罢了。   于是他选择性地避开这个问题,而是直勾勾地盯住俞明玉,问:   “叔叔,你不记得落魄的白天鹅和阴沟里的老鼠了吗?”   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可俞明玉却听得怔了两秒,脑海里快速闪过几个支离破碎的画面。   那里的谢安存也和现在这样,整张脸占据了大半视线,五官却更青涩,也更稚嫩,血和泪混在一起,从眼眶流出,又狼狈地流进自己嘴里。   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是自己的,对方的心脏、呼吸、脉搏、生命和情绪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谢安存被他掐得喘不上气,嘴巴还要一张一合冲他说话。   这短短的几次闪回让俞明玉心悸,他直起身移开眼,难得用一种可以说得上是凌厉的语气对谢安存道:   “安存,你到底在说什么?先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关到可以从叔叔嘴里听到我想要的回答为止,或者永远关着也可以。”   立场在这一刻似乎发生了反转,谢安存什么也不装了,笑容消失在嘴角,眼里的情绪沉得吓人。   他和俞明玉真像天平上的两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断加上筹码,却谁也分不出重量与否,直到天平承受不住压力断个粉碎,鱼死网破。   谢安存嘴唇里吐出与俞明玉曾经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   俞明玉也冷下脸。   “安存,我们不该是这个样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么生气么,培养感情的方式那么多,为什么要走最极端的路?”   “我不喜欢你做的那些事,任何人被监视或者跟踪都会觉得不舒服,安存,你可不可以改一下你表达感情的方法?”   不喜欢吗?不是这样的吧,只用那些细水流长的老套路子能抓得住你么?   谢安存闻言呼吸急促起来,他想,如果现在用诊听器贴在俞明玉的胸膛上,一定能听到两种心跳。   能教唆和影响他将水果刀送进恋童癖心脏里的人,现在还要坚持把自己包装成高风亮节的绅士吗?   表是光鲜亮丽,里头却是阴沉腐烂的芯子,为了维持这样的平衡需要做出多大的努力?   谢安存心里忽然没气了,无论对方说再多冷漠的话将自己推远,他都知道,在地上用蜡笔写下那三个愿望的俞明玉才是真正的俞明玉。   “我要怎么改?”   谢安存轻声道,忍不住拉住俞明玉的手腕,在男人腕侧示好似的抚摸。   “我改了你就能喜欢我吗?叔叔,你喜欢我吗?”   俞明玉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挣开自己的手,疲惫地按了按鼻梁。   “我们两个为什么要在这里答非所问?安存,你先出去吧,晚上不用过来了。”   这句话说完谢安存竟然出奇得乖巧,只说了一句“叔叔好好休息”便退出了房间。   只是刚阖上房门,谢安存的脸色如晴转多云般立即阴鸷下来, 盯着门把手发呆。   这个情景在俞明玉醒之前他早已设想过无数次,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也不是没想过。   就该早一些就扒开俞明玉外表上的温和伪装,对惯会迷惑人心的欺诈犯来说,卖惨示弱和相敬如宾根本没有用,俞明玉就是这样的一类人,绕到月亮的阴影面去才能见到一颗真心。   谢安存忽然觉得俞明玉其实和自己没什么区别,都是不完美的疯子,只是他已经随波逐流了,俞明玉还困于君子礼节下不得承认。   但是没关系,谢安存转身回自己房间。   碎成两半的神像还被他收着,失去作用后,这尊曾经让人毛骨悚然的邪物此时看起来和路边五块钱一个的木雕没什么两样。   这些天他在漾园打听到了关与俞青林和俞青瑶的许多事。   原来这里的所有怪事都是在神像被挖出来以后开始发生的,俞道殷和俞老夫人都巴不得回避这件事,只安慰自己是巧合,但谢安存不觉得。   把迄今为止所有和神像有关的事联系起来,线索联结成线,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同一个人身上——   所有事都是在俞明玉的默许下进行,或者是在按照他的意志执行,无论如何,神像对俞明玉来说非常重要。   但现在看来,对方关于的幻境的记忆很模糊,似乎还不知道神像已经被损毁的事。   谢安存将残骸放进一个礼品盒里,还给外盒绑了条黑色的蝴蝶结,放到俞明玉门前。   恰到好处的位置,这只高傲的狐狸、白天鹅但凡动了想要开门尝试出去的念头,就一定会看到这份“礼物”。   届时俞明玉的表情会怎么样呢?   谢安存蹲下来贴在门前仔细去听里面的动静,卧室内静悄悄的,听不出俞明玉此时在做什么。   他视线在礼盒与门锁眼之间来回游移,半晌,脸色通红地露出一个微笑。   当天晚上林医生准时来访,但俞明玉闭门谢客,连他端上去的鱼片粥也没动,谢安存只能代替他在客厅和人聊了会儿,将医生送来的调剂睡眠的中程药收好。   临走前,他问林医生:“如果世界上有一种类似安眠香氛的香味能改善俞先生的失眠症状,那这种香味有机会代替药物吗?”   林医生稀奇。   刚刚回国那段时间俞明玉对服药很抗拒,在温哥华和墨西哥的日子都是靠工作来麻痹。   香水儿对方也收集了不少,还没听说过哪款香能对他糟糕的睡眠质量有奇用。   林医生想了想,斟酌着回答:“有这种香水当然是好事儿,只要能让俞先生每天的睡眠保持在5个小时左右,就不用吃太多药了。”   ”不过鉴于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这次只是开了些中药材做的中程药,可以尝试闻香为主,药物为辅的疗法,等睡眠质量提上来了再停药也不迟。”   谢安存嗯嗯点头,将林医生送走后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也不做什么事,光看电视怔神。   等摆钟的指针渐渐走向“10”的尾巴后才慢吞吞地起身往楼上走。   在自己房间又待了一个小时,谢安存摸黑走向俞明玉的卧室。   地上的鱼片粥一动不动,早就冷成了浆糊,但蝴蝶结礼盒却不翼而飞。   房间里温暖馨香,没有开灯,只能勉勉强强看见中央大床上一道隆起的黑影。   谢安存顺着地上蜿蜒而上的铁链走过去,才刚刚爬上床便被发现了。   底下的人根本没睡着,掀开被子坐起来,那一瞬间谢安存的身体甚至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只觉得额头上抵上一道冰冷的触感。   一把手枪。   枪口毫不留情地对准自己的脸,俞明玉的眼赤红,喘息也急促,喀一声拉上保险栓,哑声:“安存,我不是说过晚上不要来找我吗?”   “......”   谢安存不说话,被真枪实弹顶在脑门儿上反而心跳加速,微微低下头,俯身过去用脸颊和鼻尖亲昵地蹭了蹭枪口。   还有一句话白天没能说出口,他真的很想俞明玉,想俞明玉施予自己的恨与痛,想男人的一切,贪得无厌得魅魔现在要来讨要俞明玉的爱。   他隔着一条被子骑在俞明玉的腿上,俞明玉这才发现他上半身只穿了件衬衫,两条腿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   面上露出同上次跪在他腿边一般痴迷眷恋的神情,臣服但作恶多端,势必要将自己的丈夫一起拉入深渊。   枪口慢慢下滑,在两双胶着的瞳孔里抵进谢安存的嘴唇,揉捻、挑弄。   谢安存只暼了枪口一眼便重新将目光聚焦到俞明玉脸上,温顺地张开嘴,任由金属味侵占自己的味蕾。   “......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俞明玉眼神晦暗不明。   “已经如你所愿把我关在这里,你还想怎么样呢?”   对,就是这样的眼神,即使身居弱位也能端起长辈的架子,漫不经心地责备他,逼他示弱。   谢安存感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正在苏醒,发热发烫,他吐出舌尖轻舔上枪口,好像面前这把能取他性命的东西只是俞明玉的手指。   猩红的舌尖成了在黑暗中唯一能目视到的东西,俞明玉压下眉,理智早在看到礼盒里的东西时便抛了个干净。   他从未遇到过像谢安存这样的疯子,叫他怒极,也叫他失魂落魄。   如谢安存所愿,枪柄粗鲁地撞进他的口腔里,压得舌面酸得发疼,含不住的津液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谢安存疼得双眼湿润,呜呜呻吟着,真的疼得狠了俞明玉才扔开湿漉漉的枪,冷声斥道:“下去。”   谢安存不听话,凑过来在男人脸颊边亲了亲,低声说:“叔叔,我好想你......”   唇舌的温度只是蜻蜓点水般略过,便开始寻找自己最终的猎物。   俞明玉呼吸微急,拽着谢安存的发尾想将人拉开,但下一秒湿热的唇已经覆了上来,带着狂热与祈求挤压舔咬。   俞明玉的口腔里有一股淡淡苦涩的烟味,谢安存舍不得咬破他的嘴,只能靠搅弄舌尖来获得自己想要的慰藉,起初俞明玉的反应仍是淡淡,但当他主动带着对方的手抚摸上自己肚子上的契纹时,交缠在一起的鼻息俱是炙热起来。   这个契纹对于魅魔的意义谢安存曾经向俞明玉解释过,是一只魅魔属于一个人类的象征,是他们之间最私密也最亲昵牢固的关系。   此时中央两蛇间的空隙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串新的纹身,谢安存叩着俞明玉的手一点点抚过纹身的纹路——   My Savior.   我的救世主,我的阿佛洛狄忒,你的信徒渴望你的拥抱、亲吻和爱欲,渴望与你骨肉相融。   缠吻之间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片刻喘息时的分离好像都成了一种耽误,亲吻时的啧啧水声让人的肾上腺素加速飙升。   粗粝手掌从肚腹往上蜿蜒,每一次抚摸都让谢安存敏感地战栗,即将攀上愉悦的顶峰时,俞明玉却忽然停了下来,他退开些许,再睁开眼时眼里神色已清明许多。   “你把神像毁了,是吗?”俞明玉哑声问。   谢安存一怔,贴上对方的额头,慢慢说:“对,是被我摔碎的,除此之外,我还知道叔叔拿这个神像做了什么事。”   “它能让你看见过去的东西对吗,你用神像来和过去的自己联系,教唆他对俞青林和俞青瑶动手脚,替你报仇,所以俞青林和俞青瑶原本好端端的两个人才会一个死一个疯。”   “为了摔碎这个神像,我差点把命丢了,叔叔,你忘了,但我没忘,你的潜意识被神像拿去做出了个理想世界,你在那里分明说要跟我永远在一起,还说了爱我,为什么现在忘记了?”   谢安存越说语速越快,他对俞明玉忘记说过爱他的事始终耿耿于怀,明知接下来的话会惹怒面前的人,但还是义无反顾继续道:   “没了那尊神像,你就再也不能和过去的自己产生联系,向俞家复仇的计划就这么毁了,可是当年欺负你的那群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吧。”   “要是外界知道温柔和善的俞明玉私底下是这样阴毒、睚眦必报的人,会怎么想?”    第57章   俞明玉神色有些难看,方才还在热吻的两个人,此刻嘴里却能吐出仇人般冰冷的质问。   谢安存说这话时自相矛盾,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看过来,想在俞明玉脸上找寻到些什么。   谢安存说的没错,要说这神像是邪物,也不尽然,只是承载了他对这座园子和里面的人全部的恨与厌恶。   伪装得再完美,过去惨淡的经历也没法风轻云淡地抹消,唯有一个想法在过去的日日夜夜折磨他,此刻随着谢安存的声音一道浮上来——   “你在理想世界里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   谢安存微弯起眼,抓住俞明玉的手腕往上带,在对方惊怒的眼神里虚握上自己的脖颈,   “把所有不幸的、不舒服的东西铲除掉,那样幸福就可以如期降临,叔叔现在还这么想吗?”   许是此刻的神经太过亢奋,血液从身体各处往上窜起沸腾,一骨碌乱炖,像是要把他的思维都烧开才好。   鼻腔蓦地一热,猩红液体滑过唇畔,直往俞明玉的手指上滴。   谢安存竟然又流鼻血了。   他一怔,下意识拿手去抹。   这一幕在俞明玉看来好像打开了大脑深处某个开关,混乱的记忆片段纷沓而至。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有个男孩边挡在他面前边狼狈地流鼻血,他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头去舔,血腥味儿和男孩给人的感觉一样,刺烈又混乱。   只要尝上一口便会被紧紧缠住。   大脑隐隐作痛,俞明玉手掌施力,轻轻松松就掐住了谢安存的脖子。   细腻温热的触感一如记忆中那样,逃离不得,挣扎不得,只能被动接受他的一切。   “什么幸福降临,我从来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俞明玉也笑,笑得极邪气,双眼赤红。   “安存,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现在是在干什么,想让我记起你以前做了什么事?证明自己跟俞青林和俞青瑶他们没什么两样么?谢安存,当初我怎么会觉得你是个内向的孩子?”   “对,我确实也没对你做过什么好事。”谢安存说。   “所以我让你觉得恶心厌烦了吗,拿腔作势招摇撞骗,跟踪你,骚扰你,想要让你露出最脆弱的那一面,想要博得你的注意力,和小时候欺负你的那群人一样,是不是?”   谢安存舔掉一直不停往下流的鼻血,口腔发涩,感官却甜蜜。   他总觉得俞明玉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如果硬是要打什么比方,那就是像一张彻底烧着了的羊皮纸,纸沿被烧得焦黑,窸窸窣窣地落在谢安存心头上。   愤怒、惊惶、无奈、憎恨、狂热,谢安存从来没在俞明玉眼里见过这么多丰富的情绪。   他想凑过去把人抱紧,又忍不住握上脖子上桎梏住他呼吸的手指,轻声问:“那你要我死吗?”   “但是我和那些人不一样,那些人里没有一个人真心爱你,只有我永远爱你。叔叔,就算你想办法赶我走,我也永远会有办法找到你。”   “我绝对不会离开你。”谢安存偏头吻上俞明玉的手腕。   四只手猛地一紧,空气很快被榨出肺部,谢安存有了缺氧反应,五感反而越发敏锐起来。   男人的神情一瞬间迷茫,一瞬间晦涩,阴晴不定。   面前的人那么脆弱,只要指尖继续用力,就能彻底铲除这个让他动摇、不攻自破的根源,就像小时候将剪刀刺进那个醉汉的身体里那么简单。   可另一个声音逐渐哗然。   他说永远爱你,你呢,你爱他吗?   “明玉...明玉、明玉。”   谢安存语调渐急,又问了一遍:“你要我死吗?我对你来说是不舒服的东西吗?”   他紧紧盯过来,视线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如影随形,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黑洞洞的瞳孔逐渐扭曲起来,变成两条纠缠在一起的黑蛇,游进俞明玉的脑海里,没有疼痛,恶心,不适,一股亢奋的欣快感反而从脊椎蹿上来。   手还掐在谢安存的脖子上,却再没有用下半分力气。   俞明玉猛地松开手,拽住谢安存的领子把人拉到自己面前,唇珠上沾到了温热的鼻血,他轻舔了舔,在铁锈味儿里一字一句地问。   “安存,你再说一遍。”   谢安存只怔神了一秒便福至心灵,他知道俞明玉要听的是哪句话。   “我会一直看着你,永远爱你。”   “继续。”   “我发誓……谢安存绝不会离开俞明玉……”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吞没在相碰的唇齿间,这次的吻又成了年长者游刃有余的主导,远没有谢安存先前那样蛮横青涩。   他知道如何轻咬慢舔舌尖能让谢安存软下所有的力道,也知道嘴唇该如何碾弄撕咬、唾液该如何交换能这个吻的余韵变得越发悠长。   谢安存果然遭不住,被吻成了软趴趴的史莱姆,睁眼闭眼全是俞明玉的唇舌与香气。   只是当谢安存再要追逐上去时,俞明玉却咬了一口他的嘴唇,这一口结结实实,发泄自己的不满,责怪谢安存强制,什么都好。   谢安存吃痛地吸了吸鼻子,又听对方问他。   “安存,你把我的计划都毁了。”   谢安存尚还在迷蒙之中,不知道这个“计划”指的是什么,一心只想着继续接吻,可他一凑过去俞明玉就躲,非要自己应答才罢休,哪有这样钓人的?   谢安存搂上俞明玉的脖子把脸贴上去蹭了蹭,尾巴也放出来缠在腿间,不知道答些什么,只能顺着乖乖说:“......是的。”   “你跟踪我、骚扰我不下十几回了吧。”   “是的。”   “你会一直爱我,永远。”   “是的。”   问完这句以后就没有下文了,谢安存只感到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夜色中蔓延,交织成网,包裹住两个紧密缠绕在一起的人。   如果说这只是爱情即将倾盆而下的征兆似乎还不够,他好像又找到了在小楼里遇到小俞明玉时的感觉。   每次将头靠在男孩腿边时,他总忍不住要抬头看看对方的反应,是高兴还是厌恶?   无一例外的是,每次偷窥都能收获对方注视下来的目光,就和现在一样。   谢安存吻上俞明玉的喉结,将他轻推进枕褥里,在一直觊觎的、渴求的漂亮眼眸里抓住了想要的东西,将爱包裹的是偏执,施予的媒介是枷锁,捆得越紧,越觉得不满足。   谢安存鼻息紊乱,牢牢盯着俞明玉,直到对方把他叩进怀里,才抖着尾音问出一个熟悉的问题:“叔叔,你爱上我了吗?”   从俞明玉这个人身上说爱好像是种奢望。   打第一眼在灯光中邂逅,得到他的青睐与微笑时,第一感觉是惊艳,第二是追随,第三则是冷。   笑是凉的,眼神也冷淡,每一寸距离得把握得恰到好处,禁止探寻和靠近,让这样的男人怎样张口说爱呢?   他可以有千百种方案回避这个问题,或者用其他模棱两可的话来替代,但谢安存偏不愿这样,他急切地剥开自己的心,也想剖开俞明玉的血肉,提高了声音问:   “叔叔,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俞明玉任由谢安存又亲又咬,情欲不上不下,只觉得痒,只好钳住谢安存的下巴,在被迫嘟起的唇上亲了一口,无奈。   “想听我说什么呢?”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的,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叔叔,我没办法离开你,你听到了吗......”   “好了。”   俞明玉猛地捂住他的嘴,隔着一个掌心的距离和把他人生搅得一团乱的魅魔额头相抵,唇也贴上去,碰着指节呢喃:“......我恨你。”   他说着,表情松懈下来,一朵沾着水的昙花在五官间悄然绽开。   俞明玉的笑里此时掺了温度,真心实意,只要被爱滋养一下这朵花就能开得极漂亮,让谢安存挪不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叫他怦然心动。   “我恨你,我也爱你。”   俞明玉亲了亲谢安存的脸颊,又在青年可怜兮兮肿起的眼皮上吮了吮,告诉他:“我最爱你。”   再往后,这个夜晚的记忆变得极其混乱起来,本来应该是谢安存在上,可不知什么时候被俞明玉掉了个位置压进被子里,身体变得和底下的蚕丝被一样柔软,翻来覆去地玩。   期间俞明玉让他把角和尾巴都放出来,谢安存起初不肯,屁股上扇了不轻不重两掌才流着眼泪照做。   角和尾巴对于其他的魅魔来说那是助兴的情趣,可放在谢安存身上倒成了一种幸福的折磨。   他太敏感,俞明玉又太坏,尾巴尖战栗、绷直、摇晃,最后软成一滩水无力地颤抖。   “魅魔也会被玩坏啊?”俞明玉坏心眼儿地在他耳边吐气。   谢安存光顾着流眼泪,不说话。   俞明玉想让他长长记性,在床上把脚上铁链的密码骗出来了不说,还反反复复抚弄谢安存肚子上的契纹和纹身,咬了一口又一口,让谢安存险些有了自己正在被双头蛇噬咬的错觉。   他完全不敢看那里已经成了怎样的形状,嗯嗯啊啊地和俞明玉接吻,俞明玉从背后搂上来,在哭泣和呻吟间问:“为什么要去纹这个纹身,谁是你的savior?”   “叔叔……”   谢安存塌下腰呻吟。   “俞明玉……是俞明玉……”   俞明玉满意地亲了亲自己的魅魔,可怜谢安存还不知道后半夜会发生什么,中间意识甚至短暂地消失了片刻,再醒过来时他差点睁不开眼。   腰酸得像被三辆卡车载着水泥碾过,水泥还全糊在尾椎骨上了。   只不过私密部分除了痛之外没什么粘腻感,谢安存慢慢从这股劲儿里回过味来,深思也清明了不少,下意识摸了摸身旁的被褥。   没有人,没有温度,已经空了许久了。   “!”   他猛地坐起身,睁大双眼环顾。   可耳畔除了窗外的鸟叫还还剩下些什么?   铁链早在昨晚就解开了,此刻被谢安存掂进手里,沉甸甸的份量却不能再昭示出另一个人的体温。   谢安存呆滞地坐了两秒,立即掀开被子往外跑。   什么意思,上完床后落跑甜心的剧情不是应该发生在他身上吗?为什么现在不见的反而是俞明玉,这不对吧?   事实证明完全是他想多了,俞明玉根本没跑,穿着整齐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听到楼梯上的动静望过来,弯起眼笑。   “安存,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和他一起看过来的还有沙发上一位戴墨镜的女士。   女人身材高挑火辣,一身高定黑色包臀裙,脚上的高跟鞋和她的口红色号一般猩红灼人。   她站起来摘下墨镜,上上下下打量谢安存脖子上的情爱痕迹,惊呼:“谢安存,你现在的风格这么狂放了?”   谢安存身子一抖,险些软在楼梯上。   这女人居然是他姐安盈。 第58章   安盈这次找过来全是因为比格偷偷给她通风报信。   它字儿没识几个,写告状信的本事倒是很厉害,通篇比喻、排比和拟人句,洋洋洒洒,哀怨之情比屈原赋更甚。   说谢安存最近是越来越嚣张了,精神也不正常,前不久在家里晕倒过一次后就跟鬼上身了一样,连话都不怎么说。   安盈根本不想看它的狗爬字,勉强看了两遍,只捕捉到两个关键信息。   一,谢安存某一次带着比格从国外回来后不知道做了什么,竟然耗尽了身体里魅魔的力量,一人一蝙蝠都短暂地陷入了昏迷,还是被别人救回一条小命。   其二,谢安存对下嫁对象爱而不得,多次做出跟踪、性骚扰、威胁等恶劣行径,没被拉出去枪毙已是人类文明对此人最大的开恩。   以上都是比格在信中的原话,比起其一,更让安盈震惊的是第二点。   她早听闻谢安存在人间的结婚对象就是他暗恋了很久的人,先前还传信一张恭喜这个倒霉的弟弟终于得偿所愿了一回。   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是强制爱故事。   狗不狗血不知道,但安盈觉得自己有必要来沂水一趟见见弟弟和弟夫。   安盈老公是搞金融的小老板,一听闻俞明玉这个名字,先是沉默,再是沉默,最后说什么也要送她过来寻亲。   待车子开进漾园后,安盈也跟着沉默。   她现在只想知道谢安存到底有没有和比格在信中说的那样对人家使用强迫手段。   弟弟的性格她很清楚,被掰烂了还能从角落里长出来的菌类生物,脑回路不正常,说不定已经把人家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了。   但情况好像没她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传闻被强制爱的军火大鳄衣着得体,样貌英俊,听说她是谢安存的姐姐,脸上笑容越发完美迷人。   反观刚从楼上跑下来的谢安存,脸色难看脚步虚浮也就算了,身上那都是做什么干出来的痕迹?   “姐、姐......你怎么来了......”   谢安存粗喘着气,再三确认这人是安盈后,慢吞吞挪过来。   他挨着俞明玉坐,无意中碰到男人的大腿,回想起昨晚四肢交缠在一起的滚烫触感,脑门儿上发汗。   “你身体疼吗?”   俞明玉凑过来和他耳语:“昨天帮你洗澡的时候好像肿了,今天早上给你擦了药,抱歉,我昨天是不是太过了?”   此话一出,声音虽轻,但立即引得安盈两记眼刀射来。   “没事,不疼,我身体挺好的。”   谢安存身上汗津津的,头在安盈犀利的目光下越落越低。   他根本没想好怎么向长姐正式介绍俞明玉,现在的感觉就像偷偷相亲,发现隔壁桌就是父母一样尴尬。   “我姐怎么在这里?”   “安小姐三十分钟前到,她说她想来看看你,你们需要单独的空间说说话吗,我可以回避。”俞明玉问。   谢安存还没出声,安盈就先一步说:   “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回避不回避的,我就是想过来看看我弟过得好不好。”   “俞先生,家弟承蒙你照顾了,他性格不太好,有时候喜欢钻牛角尖,我怕会觉得辛苦。”   辛苦的也不知道是谁,安盈这句话意味深长,每个字吐出来都是在拿根棍子往谢安存心上敲。   他敢肯定一定是比格给安盈通风报信,这蠢货自从被俞明玉拿钱收买后越发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谢安存怒不敢言,又怕安盈说得更多有损他伟岸的形象,连忙抬起头装作打量,指着安盈的高定提包谄媚。   “哇,姐,你的包好漂亮,最近是不是创业成功了?”   “啊,这个......”   安盈表情肉眼可见地得意起来。   “你的消息是不是太滞后了,去年姐姐我就创业成功了,安存,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关心姐姐啊,就是这样我才要偷偷跑过来看看你,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沂水过得怎么样?”   “我的错我的错,明天开始我绝对一周就写一封信给你,姐你一定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吧,不然我现在穿好衣服,去外面……”   安盈完全不鸟谢安存心里打的小九九,继续说:   “俞先生,我说话有点直,就不绕弯子了,您跟我弟弟有进行过结引仪式吗?”   “结引仪式?”   俞明玉跟着重复一遍,印象里他还没从谢安存的嘴里听说过这个词。   仔细想来,就算谢安存把自己是魅魔的事儿都交代了一遍,但有些细节还是含糊不清。   比如,谢安存要如何从他身上获得自己想要的精元,又或者,安盈嘴里的“结引”是什么意思?   “......”   听这个语气安盈就知道谢安存肯定东瞒西瞒。   世界上能接受和魅魔结成伴侣的人也不是没有,但一听到和魅魔上床会被吸取精元,就当自己是要被狐狸精吸干精气的书生,为此断绝关系的例子大有人在。   安盈想探探俞明玉到底对“魅魔”这个东西知情多少,于是边朝谢安存走来,边放出自己的尾巴和角。   正值一个魅魔最身强力壮的年纪,安盈的尾巴能有谢安存两条那么粗,探过去便要勾开弟弟的衣服下摆。   “谢安存,你是不是没跟你老公说过?”安盈睨他一眼。   “结引就是指肚子上的契纹,契纹是结引人的象征,也是所属关系的标志,谢安存身上的就是属于你的契纹,魅魔想要吸收精元都得靠这里。”   “俞先生,你不觉得这个纹路形状很像人类的胞宫么?其实我们魅魔也有类似这样的器官,探入时……”   谢安存这回是真的被吓惨了,拼命抓着衣服不让她动。   “姐,你能别这样吗......什么入不入的,大白天的别说这些好不好......”   “什么意思?这里要怎么吸收?你们又要怎么结引?说实话我确实不知道安存这个纹身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俞明玉很有探究精神,一同凑过来。   青天白日下谢安存的衣服被拉起来,纹身边还有几个暧昧的牙印。但仔细观察的人此时显然把谢安存当案板上的猪肉,研究哪块肉最嫰最好吃。   “等探入后,是不是感觉这里很紧,有什么在咬你?”   “是这样,这有什么说法?”   谢安存:“姐。”   “这就是魅魔开始吸收精元的前兆,你的东西进去后能吸收的不是什么器官,而是这个契纹。”   安盈说:“契纹连接魅魔的五脏六腑,能将你的东西分解成需要的营养,就像种子需要胚乳来提供生长条件那样,结引时也需要结引人和魅魔自身的血液、体液两者融合,缺一不可。我弟弟大概是趁你不注意的时候自己偷偷拿到了。”   俞明玉头一次听说哪种生物需要某种白色半透明液体来滋养身体,谢安存又是什么时候能拿到他的......体液和血液?   他持怀疑态度去寻谢安存的眼睛,对方做作地撩了撩自己的额发,故意挡住眼不让他看,小声嗫嚅:“......姐。”   俞明玉:“精元获取的频率有什么需要?如果长期拿不到精元会怎么样?”   “问得好!”   安盈就等对方这句话:“精元就是魅魔的根,魅魔的命,要是长期得不到精元魅魔就会枯萎而死,上床这件事对魅魔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俞先生,我能否问一下,你目前为止和安存有过几次?”   谢安存:“姐!”   谁允许青天白日下说这种事了?   耳垂肉被一只手轻轻捏了捏,漫不经心的安慰大法是俞明玉独有的,偏偏谢安存最吃这套,紫色喷菇还没喷出点什么就偃旗息鼓了。   安盈只看见她弟被旁边的人摸摸头又勾勾下巴,躺下来露着肚皮尾巴就摇上了,没出息的样子几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白眼一翻。   “只有两次。”俞明玉说,“这样的频率有什么问题吗?”   “......”   安盈摘下墨镜,上上打量谢安存和俞明玉,谢安存脖子上的吻痕极重,还有个牙印嵌在锁骨边,夫妻俩在床上玩得还挺大,就是......   “你们之间谁有阳痿?”   俞明玉闻言不高兴了。   “我们两个很正常,安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到现在为止就两次怎么够?魅魔是欲望本源,以爱欲为食,你男人的体液是要拿来当饭吃的,人还要一天吃三顿,这么久你就吃到两餐怎么够?俞先生不知道没关系,谢安存你也不懂么?”   她说着就要去拽谢安存的领子。   “怪不得比格说你上次不知道偷摸去干了什么事,晕在魍魉山下差点醒不过来,你现在跟我回山一趟,我让长老好好检查一下你的身体!”   谢安存什么时候晕倒过?   俞明玉蹙紧眉思索,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彻底理清布塔沙之后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漾园内气氛大变,俞道殷突然有了衰颓之势,这是明眼能看得出来的事,早上醒来他匆匆打了个电话跟易延交接工作,对方支支吾吾,一句话能拆成三次说,被骂了一顿才肯好好说实话,说俞青涯死了。   俞青涯死了?怎么死的?俞明玉有些震惊。   易延沉默了一会儿。   “你中弹昏迷后教堂里有只不知道是狼还是羊的东西守在你身边,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老板你有玩过寂静岭吗?我感觉那只东西就是从里面跑出来的。”   “总之非常恐怖,我和雇佣小队到的时候俞青涯的人已经被这头怪物咬死一半了,俞青涯也受了重伤,还被大火烧过,早就没有呼吸了。”   说寂静岭是不是有些夸张了,里面哪有长得又像狼又像羊的怪物,易延真当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年轻人玩的东西吗?   俞明玉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但在俞青涯的死因这件事上,易延没有必要骗他。   最后闭上眼之前待在他身边的只有谢安存,这只野兽难道是谢安存么?   俞青涯的死对俞明玉来说没什么影响,计划里这个计划他早该死千遍万遍了,眼下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不想谢安存的身体出什么问题。   “有什么好检查的?”   谢安存弓下腰躲过安盈的手,还在嘴硬。   “我现在好好的,不用做检查!那天是因为出了点意外才晕倒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姐,你想太多了!”   “谁知道你肺里是不是长瘤子了还是哪里烂了,做个检查能要了你的命啊?”   “我不要!”   其实是谢安存不想回魍魉山,他对那里实在没什么好的回忆,除了去探望安盈之外,能不回就不回。   而且他现在正处于和俞明玉浓情蜜意的关键阶段,好感度有双倍增长buff,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缺席?   他求助似的看向俞明玉,没想到对方也在认真地打量自己。   以谢安存对俞明玉的了解,此人不发疯的时候说话做事实乃淡人一个,说不定真的会让他回去自己好去处理伯劳的公务,可没想到这次俞明玉居然问:“魍魉山在哪里?我可以陪安存一起回去么?” 第59章   魍魉山位于沂水西郊,群山的正中间,马路修到一半就上不去了,全靠一条碎石垒出来的羊肠小道上下疏通。   车子停在三分之一的半山腰上,剩下三分之二只能徒步走。   明明每年都来,谢安存却有种错觉,这小路怎么越修越长了。   安盈骂他这是天天窝在家里不运动才爬不动,谢安存不反驳不合作,腿一抖便软在台阶上不肯走了。   就不应该回来,他想,魍魉山的风水绝对有问题,否则为什么他一回来体感温度就能飙到32摄氏度?   “安存,怎么了?”   头上忽然笼罩下一片阴影,俞明玉站在上一层台阶上俯身看他,笑眼盈盈,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这就累了啊?你才爬了几层?”   谢安存眯起眼往俞明玉掌心里蹭了蹭,这么热的天气,对方皮肤居然还是凉的,挨上去特别舒服。   俞明玉说陪就陪,还答应和谢安存一起在魍魉山上住几天,这完全可以当作一个绝佳的约会机会,谢安存起初是这么想的,气氛上来了小打小闹一下,说不定还可以进旁边树林里干点其他事。   但没想到俞明玉是真来劲,走在前面健步如飞,长腿抡起来的时候,谢安存连追的机会都没有。   驴子对着眼前的苹果还能吭哧两下,但他也不是驴啊。   “我休息一会儿。”谢安存提出第五次休息申请。   “不行,你姐说天黑之前要上山,现在都快四点半了,快起来再走两步。”   俞明玉说着抻手把在谢安存腋下,拉尸体一样把他往上拖。   样子很狼狈,还好在场没有第三个人,谢安存任由自己被俞明玉拖了两个台阶,先哼哼啊啊地笑了:“啊——我不行了,叔叔,休息五分钟,就五分钟。”   俞明玉无奈:“最后五分钟。回去之后早上起来跟我晨跑,老是坐在工作室里画画对腰和颈椎都不好。”   谢安存根本不敢想“晨跑”这个词儿,嘀嘀咕咕:“到时候再说吧……”   说是五分钟,实际上坐了十分钟谢安存都没有要继续站起来的意思,坐也不肯好好坐,一直往俞明玉身上蹭,好像对方是块磁铁,能把自己的皮肉全黏上去。   天气实在太热了,谢安存靠在俞明玉腿上,闷得神魂俱散。翻了个身,偷偷去咬鼻尖前的衬衫扣子,被发现了就露出一个无辜的微笑。   “再等一下下,我马上就休息好了。”   俞明玉也不恼,嘴唇贴过来,往热得通红的耳垂肉上轻飘飘咬了一口:“色狗。”   呢喃间唇齿热度全灌进谢安存耳朵里,他抖了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叔叔,你在勾引我吗?”   在这里?   他做什么放在谢安存眼里都是一种勾引,放在以前俞明玉只觉得厌恶,闻风垂涎而来的人只在意他的皮囊和能力是否符合自己的心意,却不知色相也是俞明玉拿来作践人的手段罢了。   偏偏谢安存没被作践到,还发誓要在俞明玉心上踩出个坑来。   那个夜晚之后俞明玉暗自想了很多,有许多脏词秽词可以拿来形容谢安存,变态、跟踪狂、骚扰犯,越不堪俞明玉越恨,这恨也不纯粹,爱比恨更多更浓烈。   白天鹅和老鼠确实天生一对,俞明玉得承认,他迫切需要谢安存的目光和爱,未来只需要看他一人,爱他一人就够了。   于是俞明玉微微一笑,大方承认:“是,就是在勾引你呢?”   “这不太好吧。”谢安存红着脸眼神游移,“场地是不是不太合适,不然我们先回车上吧?”   “你想什么呢?”   俞明玉扬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十分钟就爬了二十层台阶的人,我想要勾引也做不出什么吧,原型的腿本来就那么短了,再不运动是想后半辈子都坐在轮椅上吗?”   居然又说他腿短,谢安存跨起脸,听到最后一句又开始伤事秋风起来,这次他答应安盈回魍魉山也是有别的事情要做,不过暂时还不能让俞明玉知道。   赶在黄昏前,谢安存还是极艰难地爬起来,在俞明玉鼓励的微笑中登顶。   他的激将法得心应手,谈笑间玩弄人心,到最后谢安存作为男人的自尊心被俞明玉几句话激出来,执意要变成小狗爬几个台阶给他看看,自己的四肢有多么健全且修长。   要说起魍魉山上的魅魔族群,那得追溯到蒲松龄写下《聊斋志异》之前。   魅魔也不是生下来就聚在魍魉山顶的,清初社会局势动荡,大量征兵打仗的结果就是四方饥荒。   为了糊口饭吃,招摇撞骗的道士如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不少,其中也不乏有真本事的家伙。   躲藏在人类社会的非人生物被迫走到一起抱团取暖,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座离群索居的魍魉山,喝了洋墨水的魅魔回国后都得往这走上一遭。   但这都是前话,现在的魅魔已经可以伪装得与普通人无异了,其实根本不需要躲躲藏藏。   不过谢安存还是那句话,现在还愿意留在山上的人就和俞道殷差不多,老一辈的顽固派,是真拿这里当度过未来999年的社区中心了。   “原来这座山上能建这么多房子,和沂水中心的小区差不多,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俞明玉看着那些林立在常青树下的小双层,陷入沉思。   “你们族群提倡资产私有还是公有,这些是自建房还是......政府批准过的?”   当然是违章建筑,仗着魍魉山外有一层结界大建特建,谢安存沉默着,脸色不大好看。   他记得上次走之前大家住的还是普通平房,怎么才过了一段时间就住上小别墅了,不是说这里是沂水恩格尔系数最高的地方吗,怎么都背着他偷偷脱贫了?   虽然他在人间是个不愁吃喝的少爷,也靠设计师的工作挣了不少钱,但从来没想过在魍魉山建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现在却有些后悔了。   离开最先见到的别墅群,一直往深山里走,越走越人迹罕至,谢安存脚步慢吞吞地像地上蠕动的蜗牛,待到两人终于站到他的山洞前,天也快黑了。   俞明玉:“......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谢安存笑得很勉强。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对吧?虚伪的人才在这种深山里破坏环境盖别墅,我拿最朴实的东西展现最拾金不昧的个人品质,这才能响应时代的号召,叔叔,你觉得呢?”   “......嗯......”俞明玉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一定要住这种地方?”   谢安存语塞,最后还是扭开头承认:“因为上辈子我很穷。”   “你的……亲生父母也在这里吗?”   “只有妈妈,不知道去哪里了,没管过我。”   谢安存说着头一直往下低,以前的事儿能不想就不想,麻木得久了,再回忆起来时就没多大感觉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父母只有罗滢和谢诚。   俞明玉没说话,摸了摸谢安存的脑袋,又亲亲他的脸,吻很真诚,话是背着良心说的。   “没关系,山洞也很好,以前的小狗也是住在野外的。”   山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原始野人才住的那种,洞口连遮挡物都没有,如果不是因为岩壁呈竖着的“凹”字型,一部分岩石凸起挡住了大半风雨,谢安存还没下凡投胎前就该到街上流浪了。   很久没住过人,洞里的环境依旧简陋,一张床、一张柜子和一副书桌,除此之外就真的再没有什么能正眼瞧的家具。   俞明玉说要叫人给这里添点家具,外头的小洞口也得安上一扇铁门防窥防盗,否则安全隐患太大,谢安存这个时候不回答了,真是丢脸,只能嗯嗯地应下。   “你知道日本有个很有名的动画片么,里面有只叫‘小八’的蓝耳朵猫跟你原型的腿一样短,也住在山洞里,山口漏风的时候冻得睡不着。”俞明玉笑着说。   谢安存装作没听到前半句话,到柜子前认真摸索:“我以前就是这么穷,你嫌弃我啊?”   “你过来说点好听的,叔叔可以养你。”   谢安存一听立刻就要转身狗腿地凑上去,回身时手肘不知拐到了什么,藏在最里面的东西挨个儿往外掉,哗啦啦落了一地。   其实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都是谢安存小时候从外面捡来的破烂,有收集癖的人大抵就是这样,辛苦收来的东西就算是片枯树叶也舍不得扔,每回来一次就要打开柜子把破烂拿出来一个一个仔细看看。   方才还找不到的东西此刻就掉在谢安存脚边——一个小小的海绵盒子,上面躺了颗小巧的珍珠。   这么多年过去珍珠早就已经泛黄失去光泽,不漂亮也不稀奇了,但谢安存每次见到它都跟见到俞明玉那样,一见倾心,之后就再难忘怀。   “叔叔。”谢安存回到俞明玉身边,抓着他的手将珍珠放进去,“养我之前一定要先收好这个。”   当珍珠落入俞明玉掌心里时候,谢安存心脏忽然强烈地震颤起来,盯着珍珠和俞明玉的手发愣。   小时候和他抢珍珠的魅魔说他是土鳖没见过好东西时,谢安存仍觉得不屑,现在却不得不认了。   俞明玉对他来说才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任何人都不会再有将他从自己手上抢走的机会。   以魅魔身上世世代代的契纹作证。   许是谢安存的眼神太认真,垂眸看见手里的珍珠后,俞明玉的表情也认真起来。   难以想象还未落入人间的谢安存就日复一日地待在这种地方,没有父母也没有真正的兄弟姐妹,偏执混乱的性格或许从这个时间段开始就诞生了。   和他一样,他们曾经都是不幸福的小孩。   当谢安存从城市重新回到这座深山,蹲在洞口发呆时,俞明玉或许也在漾园和他看同一场细碎的雨。   这一生的遗憾与痛苦比幸福来得更多,但还算幸运的是,一个不幸的人和一只等死的魅魔还是在同一场大雨里得以相爱,只是这场爱来得迟,来得辛苦,需要靠漫长的未来慢慢弥补。   心里想了很多,嘴上却不知道怎么说。   俞明玉不是习惯说爱的人,有时还爱回避,可谢安存狂热忠贞的爱不要命地泼上来,浇得他狼狈、原形毕露,必须用百分之一百的真心去回馈自己的小狗。   最后,他叹息一声,收好珍珠,把谢安存抱过来,吻了吻青年的眼皮。   “这是你的传家宝啊?”   谢安存与他接了个漫长而温柔的亲吻。   “对啊,现在给你了,传家宝的位置让给叔叔。” 第60章   是夜,谢安存和俞明玉离开山洞,重新回到别墅区找安盈。   两个人都是钱养出来的金贵身体,怎么可能真的在漏风的山洞里不盖被子睡一夜,只能暂时到安盈家借住几晚。   晚上七点到十点大概是这群魅魔最正常的时候,吃完饭就出来散步聊天,看上去和普通人类小区没什么区别。   时代在进步,现在魅魔之间也在流行一种新趋势,比起下凡和人类谈恋爱,他们现在更喜欢内部消化,也不用担心寿命问题。   如果BBC要拍新的动物世界纪录片,绝对应该叫制作组进魍魉山看看高智商非人类怎么退化成山顶野人。   当然这只是少数,多数魅魔理智和羞耻感尚且健在,但谢安存为了杜绝让俞明玉看到这种公开打码场景的可能性,决定速战速决。   此时已经有不少魅魔从家里出来消食,或好奇或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在谢安存和俞明玉身上游走,每走一步都要被上上下下视奸一遍。   俞明玉早在名利场上习惯了这种视线,泰然自若,但显然谢安存的修行还不够。   恶意的窥视上辈子就已经习惯了,但他不能容忍旁的人用下流的眼神来觊觎俞明玉。   谁允许你们偷看我男人了?   谢安存越走心里的邪火窜得越高,要是有谁敢继续看过来,谢安存便阴恻恻回望过去,敌不动我不动,直到对方悻悻挪开眼睛为止。   “安存,你脖子上都是汗,怎么了?”俞明玉捏了捏谢安存的脖颈。   明明才走没几步,血色却从锁骨蔓延到了眼下,不像累的,倒像是被气出来的。   手心之中忽然钻进几根温热的手指,谢安存贴靠上来,力道软绵绵如泡沫,黑瞳里的情绪却是俞明玉万分熟悉的。   不甘、阴郁、愤怒,这人一旦泡进醋坛子里就会变成这样,像条高高竖起颈褶的眼镜蛇,谁来了都得被狠狠咬上一口。   俞明玉缓缓握紧他的手,在体温中交换这种由爱和占有产生的情绪,他知道自己有种恶趣味,最喜欢看谢安存为了自己无差别散发攻击力的样子。   “宝贝,怎么了啊?”俞明玉轻声问。   谢安存被这声“宝贝”叫得怔神片刻,酸溜溜的劲儿直泛上来:“我不喜欢他们老看你。”   俞明玉微笑:“那我躲起来?”   “你要是和比格那样小就好了,这样我就能把你揣兜里带走……”   “下辈子有机会的话可以试试。”俞明玉失笑,“但是我不想变成比格那样的体型,有失美观,你现在应该一个口袋装不下他了吧。”   说起下辈子,谢安存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好不容易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还没吐出口就被视野里两个不知死活靠上来的魅魔打断了。   两人表情不怀好意,欲和俞明玉搭话,笑刚爬上半个嘴角,和谢安存阴沉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妈的,你们这几块烂抹布真的想找死吗?   一阵罡风腾起,魅魔们被掀开两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巨大的黑色野兽呲着牙怒目而视,将俞明玉紧紧地圈在自己身体之间,尾巴狠狠摔在其中一人身上,那魅魔吃痛大叫:“谢安存,你有病吧!就是过来打个招呼,你至于吗?”   “谁教你在这里变出原型的?信不信我现在叫长老过来把你带走?”   谢安存不理,从鼻子里喷出两道热气,又将尾巴甩过来,这次用了十成十的劲儿,将两人彻底带倒在地面上。   争吵声引来不少人的注意,一半在看陌生的俞明玉,另一半则在盯着谢安存的原型窃窃私语。   原身对魅魔来说就像游戏初始阶段的随机形象,没法自定义也不能后期改变,每个人都不一样。   有的魅魔像草原上的野兔,有的则是一尾黑锦鲤,但像谢安存这样,无限接近原始恶魔形象的原身已经很少见了。   俞明玉被一身温热皮毛裹住,有些出神,心跳也被捂得微微急促。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谢安存这副样子,说腿短确实是冤枉人了,谁能想到肚子软绵绵的小狗还有这样一面呢?   不过现在谢安存的身体仍旧是软绵绵热烘烘的,脾气倒是坏,凶狠的红瞳和獠牙能将人的皮肉钉穿。   “安存。”   俞明玉轻唤一声,伸手贴在谢安存的背上,绒毛的手感似狼毫,硬挺但柔顺,顺着抚下去时,谢安存的身体在细细颤抖着。   谢安存从喉咙里滚出一串低吼,震退其他魅魔,尾巴却不由自主地缠到俞明玉腰上,是保护的姿态。   这副模样俞明玉很熟悉,每天早上谢安存也喜欢弓着要把自己的头抱进怀里,待他醒来后就笑嘻嘻地换角色,拱进他的拥抱里撒娇。   不论年龄、地位和阅历,在爱人眼里,他们都是需要爱与被爱的对象,俞明玉乐意哄他的宝贝,也喜欢被宝贝抱着亲着哄,现在也是这样。   俞明玉埋进谢安存的皮毛里,勉强环住一部分肚腹拍了拍:“安存,不生气了,嗯?”   安盈赶过来看到这一幕时吓了一跳,匆忙之下也化成原型跑过来。   比格本来吃饱喝足舒服躺在美女怀里当大爷,这下彻底被蜜獾背上的毛扎醒了,一睁眼就是谢安存那张极其凶恶可怖的脸,捧住脸尖叫。   “谢安存,你在干啥呢?!你冷静点,杀魅魔是犯法的啊!”   “都散了都散了!看什么看,没见过魅魔带男朋友回来的啊?”   安盈挡在谢安存和俞明玉之前,竖起身子训斥。   “卢二家的,你没事把手往人男朋友身上伸干嘛!打招呼就打招呼,嘴巴是被口香糖黏上了张不开了么,吐不出来就咽肚子里!”   安盈的泼辣在这一块儿是出了名的,弟弟爱打架,姐姐爱骂人,总之没一个能让人占到过便宜。   挑事儿的魅魔气焰弱下去,此刻被别人盯着窃窃私语面上也挂不住,嗫嚅:“安盈,你也不管你弟弟,下凡当少爷了脾气还是那么差,不愧是没爸没妈的野孩子.....”   话还没说完,大腿上忽然一阵剧痛,魅魔哀嚎一声,狼狈地半跪下去,面色苍白。   俞明玉半张脸还贴着谢安存,原本温文尔雅的微笑却是逐渐冷了下去,一块石子再次从他手里弹出。   常年拿枪的人腕骨劲儿都大,碎石子也能拿来当凶器,这下是结结实实砸到骨头了,出言不逊的魅魔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直直躺倒在地上,吓得同伴面色惊恐。   “去。”俞明玉拍了拍比格的脑袋。   这个惯会媚主的得了令儿,狗仗人势,螺旋着猛冲过去一脚踹在魅魔脸上,大吼:   “吃我一脚!”   这场闹剧就算这么完了,但两只魅魔还没死心,说要闹到长老那里去。   魍魉山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旁观的人迟迟不肯散去,眼见着盯着谢安存和俞明玉眼睛的人越来越多,安盈快速朝谢安存使了个眼色。   意思是让他快点带俞明玉走,别杵在这儿,一会儿她就会过来。   又一把扯走比格,大声道:“来!不是要去长老家吗,我跟你去,今天有什么话都在长老那里扯明白了!”   谢安存安静下来,冲安盈感激地抖了抖耳朵,尾巴在俞明玉背上轻轻一推,示意对方跟自己走。   他们俩一动,人群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来。   同胞血脉相连,可无论过去多长时间,谢安存从他们脸上看出来的表情都一样——畏惧、厌恶和遗憾,好像拿他当达不到自己期望的小孩,可谢安存在魍魉山的日子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从来没受过他们的任何恩惠。   早该习惯了,可谢安存为什么还是觉得失望、失落。   离开别墅群,夜晚的魍魉山半壁笼罩在月色之下,寂静荒凉,孤单者行走于万籁无声的一草一木间,除了嗅闻到湿冷空气,再感觉不到其他,心也能跟着沁出寒露。   谢安存没有变回人身,只是耷拉着尾巴往前走,时不时回头看俞明玉一眼,见对方一直静静地跟在自己身后才觉得安心些。   俞明玉也不知道谢安存要去哪里,但出声询问对现在的氛围来说大概是不太合适的。   最后他们还是回到了山洞附近,但这条路来时没走过,景致也与白天大不相同。   稀稀拉拉的槲乔围出片空地来,月色如水,泼了一人一兽浑身,连斑驳树影此刻也极温柔。   这是在沂水的市中心完全看不到的夜。   俞明玉觉得谢安存大概是让他过来看看这轮漂亮的月亮,于是很给面子地给当空皓月拍了张照,换成自己的微信头像,拿给谢安存看。   “你看,好看吗?”   谢安存把头凑过来,湿润鼻头拱在俞明玉耳边,嗅了嗅。   滚烫鼻息将手机屏幕喷出一道雾,表情还是忧郁,半晌,往草地上一趟,彻底不动了。   俞明玉:“......”   俞明玉:“安存,还在不高兴啊?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们小狗高兴起来?”   他也跟着坐下来,靠倒在谢安存肚皮上,使劲拍了拍。   浑身上下就这处手感最好,又软又滑,拍一下弹两下,干燥的绒毛上有股鸭绒味儿,像大米,又像最爱的毛绒玩具。   抛却努力维持的完美形象和尔虞我诈,紧绷的大脑终于得以懈怠片刻,这里只有他爱的人,和爱人正在闹别扭的小心思。   俞明玉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手掌顺着往下抚摸、流连,谢安存呜呜一声,拿头轻轻去黏俞明玉的手。   像是看懂他在说什么,俞明玉将额头靠过来,贴在谢安存嘴吻边。   这副样子好像美女与野兽,只是美女不是美女,野兽也不伦不类,但都不妨碍俞明玉哄一哄这只可怜的小狗。   亲亲谢安存的眼睛和鼻尖,听他磨牙、喉咙里止不住地咕噜,轻轻一抚身体便紧绷战栗。   此刻伶仃如此,能依靠的只有他一个人,多么可怜,俞明玉微笑,如法炮制谢安存以前用来迷惑他的法子,温声说:   “为什么要去在意别人的目光?你只要看着我就行了,我最爱你,这还不够吗?”   “安存,如果不喜欢这里,以后我们就不回来了,不用在意他们在想什么,除了你自己,没有谁能中伤你的意志,不要把心里的位置分给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   “嗷呜。”   谢安存低叫。   俞明玉心有灵犀一般,揉了揉他的耳朵:“当然了,你是我见过最特别、最好看的大狗狗。”   谢安存出了神,眼睛都没眨,忽然变回人身,将俞明玉扑倒在地上。   魍魉山的土松软,男人的笑容也温柔,和月雾般让人止不住想要拨开撩纱的欲望。   要是能再早一点遇到俞明玉就好了,谢安存眼眶通红,只占据他的未来还不够,无论前生、后世都应该属于谢安存才对。   隐隐成型的念头在俞明玉望过来的眼波里不断发酵,谢安存闷着嗓子喊叔叔,又喊明玉。   俞明玉指尖摸上来,有意无意地勾引,揉开青年的下唇,待那双眼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后,奖励性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你现在应该吻我。”俞明玉轻声说。   雾被挑开,这个吻来得急切,谢安存叼住对方的舌尖,尝到了甜蜜的滋味儿。   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反而蜂拥而出,属于魅魔的血和契纹都在发热,嗡鸣着要将俞明玉死死缠住。   想要俞明玉,想要这轮明月施恩落于自己身边。   谢安存抖着手要去剥开俞明玉的外套,下唇却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俞明玉握住他下颌晃了晃,沉声:“这里不可以。”   “......叔叔,你别离开我行吗?”谢安存眼神委屈。   俞明玉喘息微急:“什么时候说要离开你了?”   谢安存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他,末了又吻上来。   这次知道乖了,吻得细水流长,两人的唇瓣都被对方吮红、咬透,躁动的心才肯平复下去一点儿。   趁俞明玉要坐起身之前,谢安存快速从五脏六腑里调出自己的一半元神。   这个过程不甚美妙,分裂元神对魅魔来说就像硬生生割裂出一半的灵魂,他也没想过会这么痛,额头上瞬间起了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俞明玉很快便发现对方的神色不对,要将人轻轻拨开时,口腔里忽然一热,谢安存的唇舌裹着什么滚烫的东西送过来。   根本不需要吞咽,那东西自己就顺着咽喉滑了下去。   “安存!”   俞明玉立马往后撤,还没来得及仔细回忆那触感便消失了,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也没有味道残留,好像方才都是他的一场错觉。   “你给我吃了什么?”   “是我的元神,我分了一半给叔叔。”   谢安存露出一个虚弱的笑,俯身凑在俞明玉喉结边,仔细观察他是不是真的吞了下去。   如果仔细看还是能发现变化——右侧脉搏的位置渐渐浮现出一道黑色细线,正随着心搏鼓动伸缩。   “什么元神?分给我那你自己怎么办?”俞明玉愠怒。   “魅魔的寿命可以很长,这无法改变,我也不能因为一次投胎就彻底变成凡人,寿终正寝后还是要开始新的轮回。如果以后找不到叔叔我会发疯的。”   谢安存双眼猩红。   “没关系,元神我自己也留了一半,对身体没什么影响,但是叔叔以后就要彻彻底底和我绑在一起了。”   “无论转世多少回,变成什么样貌,改成什么样的名字,只要叔叔身体里有我的标记,我就一定会找到你。”   一说这些伤情的话谢安存就忍不住思维发散,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绝不会认错,我们说好的,要永远在一起。”   那滴泪珠比他们交握的掌心更滚烫,和谢安存的话一起重重砸进俞明玉心房里,说再多甜言蜜语也比不上这些字千钧之重。   凡人与精怪有别,离别比相守更长久,这是他和谢安存都知道的事实,这人比他想的更贪心,要自己的一切,还要他的生生世世。   “谢安存……你真是疯了。”   震惊到极点反而忍不住笑出声,俞明玉忽而想起许久之前他们俩在酒吧前,大雨下说的话——   你能把我永远困在你这里吗?   现在不需要回答也已经有了答案。   “真的对你的身体没有影响?”   “真的没有,只是刚刚分离的时候肚子会有点痛而已,未来还能再自己长出来的,叔叔,我们现在在说很重要的话题......”   “我要是投胎成一头野猪怎么办?”   谢安存想也不想就说:“那我就和野猪过日子。”   不知道谁喉咙里先笑了一声,两人在月光下对视,交颈而吻。   每一颦一笑都浸入爱欲的河流里,足够动人,也足够让两个不懂爱的人毫无保留地交换自己的真心。   即使这个结果来之不易,他们都曾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谢安存想,自己终于捉住了这只无脚鸟、白天鹅,让他愿意为爱停留。   小狗的项圈仍在,可锁链之后,绑住的是每一秒每一分每一年每一世的俞明玉。 第61章   六月份后,沂水正式迎来第一波夏季高温预警。   社交媒体上除了每年既定的中高考热搜,又多了几条新的霸榜名单。   俞家如今唯一的嫡少爷俞青涯失踪,俞道殷三番五次痛失爱子,心神郁结,久病不起。   过了将近两周后,外媒才传来墨西哥布塔沙维和地区发生暴乱的消息,俞青涯疑似黑吃黑失败,成了恐怖分子反目后第一个牺牲品。   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难免蹊跷,可碍于俞家的压力,后台再硬的媒体社也不敢乱报。   还未来得及在俞家一夜之间大厦倾颓这件事上捞出点油水,另一件事的风声反而愈演愈烈。   其一,还是关乎俞家。俞道殷倒台后,最有望接手整个俞家的必定是俞明玉,可这位军火大鳄竟然明确表明虽会受理俞氏,但不会长久为俞氏停留,最后的重心还是放在伯劳军工上。   这其二,枕边人常年缺席的俞明玉竟然要正式结婚了。   狗仔对大人物的花边新闻鼻子最灵,很快便扒出来这位结婚对象疑似谢家的少爷谢安存。   因为结婚的消息爆出来不久,谢少爷就创立了自己的独立设计品牌Jade&lunar,管方账号发布的第一张高定宣传图便是一对男士婚戒,内圈各自刻了两个英文名。   Liam和Yule。   这不就是俞明玉和谢安存的英文名吗?   这件事越扒越有,又有路人跳出来爆料早在几个月前就在路边目睹两人一同进了市民政局,恐怕早就闪婚许久,只是现在才正式办婚礼官宣罢了。   一半人信一半人不信,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连擦出爱情火花的征兆都没有,怎么就要步入婚姻殿堂了?之前褚家的少爷呢?   一时间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话题中心的两个主角倒没受什么影响。   “滴滴——滴滴——”   熟悉的闹铃声惊响,谢安存屏息睁开眼,周围却不再是当初的谢家浴室。   他鱼似的从水底钻出来,小小打了两个喷嚏。   爱泡澡的习惯改不了,但俞明玉不准他再躺进泡了冰块的冷水,时时刻刻让阿姨和比格监督他。   分明在魍魉山做完检查后,长老说他的各项身体指标都还不错,除了要注意科学度过发情期以外,还悄悄胖了一斤。   尽管如此,俞明玉还是在意分裂出精元这件事,每天三餐必吃也就算了,晚上还要让阿姨给他灌鹿茸汤。   身体虚不虚暂且不提,肾总是虚不了的,火气旺得能吃掉三个俞明玉。   他怀疑俞明玉就是故意的。   从浴室出来往下走,客厅里没有开灯,阿姨出门探亲,比格也不在,十有八九已经躲在自己房间里玩电脑。   自从他正式搬进俞明玉卧室后,原来的那间客房已经被比格霸占成了私人房间。   人格自由和财富自由全是俞明玉给的,钱都拿去买薯片和游戏卡带,日子过得比人还好。   减脂计划还没实现,谢安存怎么可能让它小小年纪就躺平?   于是谢安存还是给电脑和游戏机上了青少年锁,减一斤多玩半个小时。   他走进吧台冲了杯咖啡,准备上楼督促时,脚步却忽然凝滞在原地——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看。   “……”   谢安存放下咖啡杯,轻轻咽了口唾沫。   经常视奸别人的人对这种视线最为熟悉,举手抬脚之间,炙热的目光便牢牢地黏过来。   从双腿到脊背,审视间三分玩味,七分探究,好似一场无声的玩弄。   皮肤被火燎一般发热发烫,他似乎知道躲在黑暗里的人是谁了,刚想转身时,却被一只手猛地捂住嘴,宽厚滚烫的男人躯体覆盖上来,叼住他的耳垂厮磨。   嗓音温柔,吐出的话却意味不明。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叔......”   剩下一个字还没吐出口,耳廓上的齿关微微用力,疼得谢安存激灵一下,软绵绵往后靠。   任由身后的人握紧他的腰,吐息炙热:“你叫我什么?这位太太,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   谢安存脸涨得通红,他不知道俞明玉一时兴起要跟他玩些什么,只能被迫跟着男人的节奏走。   现在俞明玉完全演都不想演了,天天拿恶劣的心思往他身上使。   谢安存盯着自己撑在吧台上的手,另一只手掌蛇似的从腕间游上来,强硬抚开他的手指,轻笼慢捻。   可那能怎么办?只要一被俞明玉碰,浑身的细胞便叫嚣着喜欢,恨不得靠地再近一些才好。   谢安存微微侧头去寻俞明玉的唇,却被掰着下巴躲开了。   很快,睡衣下摆也被撩了起来,小腹上的契纹闻到结引人的气味儿,烫得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你要、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这里是俞家,你是谁?”   谢安存终于进入角色,颤抖着握住俞明玉的手,推拒的力道没两分,倒像一种邀请。   俞明玉冷笑一声,手指收紧,逼迫谢安存和自己一同往下看。   “俞太太肚子上为什么会有这种纹身?这个纹身你丈夫见过吗?他怎么评价?”   “我已经跟踪你很久了,还以为俞太太表面清高单纯,没想到私底下玩这么大。”   他望向怀里人通红的耳垂与脸颊,对方睁着湿漉漉的眼看过来,神色迷蒙。   孤单太太被歹人胁迫,自己的眼神先迷离痴缠起来,这怎么行?   “为什么这么看我?谢太太有话想说?”   谢安存受不住了,急切地转过身攀上俞明玉脖子,要去吻咬对方漂亮的喉结。   俞明玉微仰起头俯视,脸颊上又被亲了一口才满意地回搂住谢安存,微笑:“太太,你这样投怀送抱不太好吧,万一被你丈夫发现了怎么办?”   语气一转,又沉声补充道:“谢太太是变态么?喜欢玩这种游戏?”   “他今天不回家......”   谢安存被“变态”两字刺激到了,浑身战栗不止,抱紧俞明玉往上看,拿惯会欺骗人的黑目攥住对方。   话还没说两句就露陷儿:“叔叔,你能亲一下我吗?”   “这里没有叫叔叔的人。”   “那你是谁?”   “太太可以自己想一想。”   谢安存正在被脑子里的色鬼支配,色鬼一边拿铁叉往脑沟里插一边叫俞明玉快快献上自己的身体,不由得硬气起来,变出尾巴往人腿上缠。   “我不管!宝贝,我要亲你!”   哪家被威胁的太太急吼吼地说这种话,俞明玉没忍住笑了两声,低下头往他嘴上啄了一口。   “谢安存,你是不是鹿茸汤喝多了?”   今夜晚风的温度刚刚好,月色也朦胧,最适合关着灯相贴,可俞明玉格外磨人,知道谢安存欲求不满还要在磨磨蹭蹭。   待谢安存彻底晕头转向之时,俞明玉拉开床头柜,动作一顿。   “没有东西了,要不今天就算了?”   谢安存迷迷糊糊睁开眼,闻言如遭晴天霹雳,怎么可以这样?   寂寞的谢太太都豁出去了,怎么反而没能等来想要的环节?   他眼神可怜又幽怨,俞明玉好笑地亲亲他的眼睛。   “等阿姨回来,把你的鹿茸汤撤了吧,都上火成什么样了?”   “我去买。”   谢安存翻身从床上滚下去,穿衣服的速度比方才脱衣服还快。   俞明玉一怔:“你上哪儿去买?让人送过来吧。”   送也是叫陆以臻、司机或者漾园门口站岗的哨兵送,无论是谁,拿着黑色塑料袋过来时的气氛都能叫谢安存尴尬得脚趾抠地。   死湖边有道小门,平时给佣人们出门用,能直接通到园外老街上,谢安存着急慌忙套了件外套就要往外跑。   沂水的晚春早就过去了,可这只魅魔的春天好像才刚刚来,一颗心从吧台边开始便躁动不停。   天上的星子好像也在催促他,快跑吧,快点跑吧,再跑快点就能折回来窝进爱人的怀抱里相拥而吻。   他快乐地眯起眼,要一脚继续迈进自己的春天里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安存!”   俞明玉赤裸着上半身,靠在二楼栏杆后笑眯眯地看他。   暖黄灯光垂怜,将男人的轮廓勾勒得恰到好处,温暖而性感,让谢安存不安分的心再次杂乱起来。   “你忘带手机了,准备拿什么付钱,把自己抵在便利店里吗?”   俞明玉望过来的烟波明明灭灭,深邃一如当初。   谢安存张了张嘴,折步回去,长出翅膀呼哧两下飞上二楼。   得亏阿姨出门,不然半夜看见一只不明物体飞在半空中非得尖叫着拿棍子打下来不可。   只有在特别高兴的时候谢安存才愿意放出自己的翅膀来,俞明玉也知道,直到现在他还觉得奇妙,从未想过自己会跟一只魅魔在一起,被爱,也施予爱,做这辈子或者下辈子的夫妻。   他撑在栏杆上仔细去看谢安存的脸,神情极温柔:“你就不怕被别人看到。”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谢安存慢慢靠近自己的爱人,蝠翅振出一道温柔的风,包裹住月色的两个人。   俞明玉的额发被风带起,悄悄给面前的魅魔传递一个索要温存的信号。   好久好久以前,谢安存躲在角落里不知道多少次用这样的眼神仔细打量俞明玉,又不知费了多大的努力走到灯光下,走到爱人面前。   给俞明玉发出第一条陌生短信的时候,他有没有幻想过此刻能与对方心神相贴的时刻呢?   俞明玉此刻的目光太温柔,谢安存不知道为何忽然眼眶发酸,瘪下嘴和他额头相抵。   当然了,谢安存决不是因为觉得伤感才流眼泪的,毕竟俞明玉总是说他是一只男子汉魅魔,最勇敢的小黑狗。   爱让人心生贪痴嗔念,成囚徒,成永远也无法理智衡量的破碎天平,谢安存是,俞明玉亦是。   不懂爱的魅魔想在人类社会生存下去还需要知道很多,但来日方长,俞明玉想,他总还有大把的时间与机会和谢安存摸索,共享同一场名为爱情的低烧,甘愿辗转、沉沦。   “叔叔,你一定要等我啊......”谢安存轻轻在俞明玉鼻尖上咬了一口。   “嗯,我哪里也不去,在家等你。”   俞明玉将手机和一叠钞票塞进谢安存的口袋里,又替他系紧帽衫的带子,与谢安存接了一个短暂的亲吻。   “谢谢这位魅魔先生的款待,你很美味。”   他在谢安存逐渐涨红的脸色与游移目光中弯起眼,为年轻爱人的春天拉开帷幕。   “早点回来。”   “还有,我爱你。”   -《魅魔生存日记》正文完- 第62章   结婚前一天晚上,谢安存问了俞明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捧花应该抛给谁?   虽然他在某些方面是只很open的魅魔,但在人身大事上绝不能含糊。   工作室里另一位老设计师跟他说,扔捧花的方向和角度都必须仔细钻研,如果根本没有人接到,或者扔给了不喜欢的人,那就得给自己平白无故添堵了。   谢安存觉得后半个说法根本不现实,谁会请讨厌的人来参加自己的婚礼?除非对方愿意随五倍的份子钱。   老设计师说完,小倩又拿那副不幸的塔罗牌给谢安存算了算,正位世界、正位圣杯十、钱币二和宝剑王牌。   这次根本不用解读了,她极豪迈地将牌一甩,拿四张牌当炸弹和其他实习生斗地主:“没事了,老师,你就随便扔吧,扔到海里去也会有人捡回来的。”   靠这些人还不如靠自己,谢安存不知道别人的婚礼是怎么扔的,但是十有八九得先找几个托吧?   问起这话的时候,俞明玉正靠在床头看一本书,奇玛曼达的《半轮黄日》,又是极冷门极深奥的英文无译原著,谢安存只需要看两行就能睡着。   他发现有时俞明玉的共情能力会比普通人还要强,或许正因为有被强权侵害的经历,才能让这个看起来冷漠的人从身体里挤出更多悲悯,去看待同样活在悲惨与不幸下的人。   谢安存想,所以伯劳的军工厂才会选择建在布塔沙的贫民窟旁边,有什么样的种子才能发出什么的芽。   他认真读书时是听不到别人说话的,硬要打个比方,得是高考考英语听力时,前后左右都有人在咳嗽也岿然不动的淡人。   待到俞明玉把手头这一章看完,趴在他身上的谢安存也差不多快睡着了,朦胧间感到一只手在耳垂肉上揉了揉:“安存,被子盖上再睡觉。”   “......你根本没认真听我说话......”谢安存呓语。   “听了的。”   俞明玉语气很认真:“扔给陆以臻吧,他三十几了还没找到对象,太可怜了。让他赶紧找个机会结婚,省得激素水平不稳定,天天在茶水间里骂他同事。”   陆以臻可能真的和自己老板有什么交易,婚礼那天志得意满,特地抹上发胶,戴新腕表,频频对身边的易延露出得意嘴脸,就差没把“我今天必拿到幸运捧花,你别来碍我的事”写在脸上。   易延白眼上翻。   谢安存不让他穿女仆装过来,看在来回飞机票酒店全包的份上,他勉强穿一次正装,座位还晦气地和陆以臻排在一起,只能小声骂:“......神经病。”   婚礼现场安排在南半球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海岛上,知名度实在不高而且位置偏僻,旺季过来旅游的人也很少,但这正是谢安存的目的。   风景好、天气好,又不会被媒体和狗仔打扰,除了沙滩上的风大了些,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来参加婚礼的人都是他和俞明玉身边关系密切的亲朋好友,杨启明第一个收到请柬,却是最后一个知道他好朋友已经成了自己舅妈。   微信聊天界面上一整个晚上都在显示”正在输入中“,最后才发来一句——   “你骗我的吧?”   很遗憾,一切为此找的借口都在谢安存当面跟他说“我要和你舅舅结婚”了的时候被打破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朵阴暗的蘑菇有这么阳光灿烂的时候,还翘着二郎腿模仿俞明玉的语气道:“启明,你应该叫我一声舅妈。”   这太可怕了!   “杨少爷,今天的风有点大,等会儿谢少爷扔捧花的时候,如果你拿到了也偷偷传给我一下,事后我请你吃饭。”陆以臻附耳过来说悄悄话。   杨启明终于回过神,抬头往海岸边望。   没有背景板,也没有鲜花气球,很朴素的一场婚礼,但搭配身后海天一色的风景与礁岸已经相当出片。   他还没做好看到俞明玉和谢安存站在一起交换戒指的准备,也悄声问:“陆助理,我舅舅和谢安存怎么认识的,相亲吗?”   陆以臻沉默了一下,不好说原委:“自由恋爱。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透露一些具体信息,但是你得答应把捧花给我。”   “你非要这个捧花干嘛?”   “算命的说我今年红鸾星动,但是得拿到一些媒介才能让红鸾星降落,这个捧花绝对是媒介之一,所以我必须得拿到。”   易延竖起耳朵偷听,听到“红鸾星动”四字又忍不住抠着指甲翻白眼,去年就在说自己马上要红鸾星动了,动了整整365天也没把对象动出来。   两人还在交头接耳,婚礼新人已经站在浪边跟着司仪的引导宣誓。   婚礼啊,婚礼,虽然杨启明实在不愿意承认,但这是他认识谢安存以来,在他脸上见过的最漂亮的笑。   穿同款西装的一对璧人,一个温柔成熟,一个清俊,网媒总说无法想象这两个人靠在一块儿时是什么样子,可真正见到这幕,杨启明却觉得俞明玉和谢安存好像生来就应该放同一个框里拍结婚照。   “请我们的新人站到一块儿来。”司仪微笑,“现在,你们可以交换戒指了。”   罗滢和安盈在哭,俞明玉的朋友在吹口哨起哄,笑与泪被吞进海浪声里,爱人眼中潮起潮落,所有欲望、忠贞、爱与恨都揉作一团,自牢牢套进指根里的婚戒蔓延而出,有意灼伤两颗互相试探着靠近的心脏,直到每片血肉都能紧紧相连。   俞明玉一直握着谢安存的手,温暖、有力。   在他看来,谢安存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这只魅魔根本不懂得怎么给他和自己留余地,急切地想要将满腔爱意递上来,这爱不完美不成熟,却像脚边的浪一般要将他打湿,又给了无处可去的他归属。   想谢安存高高飞起,又不想他飞得太远,俞明玉微睁开眼,谢安存正紧紧抱着他亲吻,本最应该闭上眼享受浪漫的时候,谢安存却偏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眼里的想法和自己一样。   在他们俩这里,爱绝不是放纵,说是一种束缚更合适些,紧紧纠缠下去,宁肯折磨也不会放手。   “你要把新郎官的嘴唇咬破吗?”俞明玉用气音问他。   恰逢司仪催促谢安存说宣誓词,他紧张得起了满手热汗,生怕哪个字说错。   可只要对上俞明玉的眼睛,宣誓词便如当初说“只有我最爱你”一般,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根本不需要一丝犹豫。   他攥紧年长丈夫的手指,拿自己的永生永世发誓:“无论贫穷与富有,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   接着还没等司仪问誓,他自己抢先道:“我愿意!”   “......”   俞明玉低笑两声,吻上谢安存额头,干脆也不跟着流程走了,接在对方后头轻语:“我也愿意。”   被羡慕嫉妒欣慰等情绪折磨将近一个小时,陆以臻终于等来自己最期待的扔捧花环节。   为了这一刻他实在忍辱负重太多,俞明玉在婚前威胁,如果想拿到捧花就必须到墨西哥出差一周。   跟俞明玉谈条件只有被宰的份儿,陆以臻不想多说,决定先拿到捧花,再跟老板找借口说自己家中有急事要先回去一趟。   前提是必须警惕易延这个人。   陆以臻歪着眼拿余光往右边瞟,易延正在给自己指甲拍美照,察觉到他的目光,极无辜地回望过来,问:“陆助理,你的斜视是不是该去挂号看一下了?”   “咳!”   前方谢安存忽然轻咳一声,陆以臻眼神一凛,正身准备好。   这是谢安存给他开小道的信号,双方都有意的情况下成功率一定能达到95%......不料今日海岸边的风向难测,易延也果真如陆以臻所料没安什么好心,捧花来的方向往西偏了些,又被易延的鸡爪拐了一道,直直往无人的空地上飞去——   陆以臻如遭晴天霹雳,一把拎过易延的领子,却发现捧花竟然诡异地停在了半空中。   “......”   捧花被谁拿到了?   几分钟前,比格正兀自流鳄鱼泪。   它也算从小看着谢安存长大,操心操神,为此胖了整整五斤。   谢安存一遭结婚它也算是跟着享福,俞明玉物质上从不亏待,还时常精神上鼓励它做蝙蝠胖一点没什么不好,胖才是福。   事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唯有无声祝福才能凸显它对这位新晋男主人的真心。   哭到最后鼻涕流得更多,比格趁没人注意掩面痛哭,却当头被一个圆形的物体正正砸中脸。   谢安存扔过来的捧花就这么带着鼻涕眼泪出现在比格手上,婚席上无数双眼沉默着望过来。   比格震惊、沉默、脸色苍白,缓缓与谢安存对视,对方的脸色显然比自己更难看,还用口型拼命道:“扔了、快扔了!别人在看你!”   看不见它的人只能看到捧花以一种诡异的反重力状态,被什么不知名物体抱在怀里。   这种状态再多持续一秒婚礼就能变成灵异现场,比格终于回过神,尖叫一声将捧花丢到地上。   捧花可怜地咕噜两圈,立刻被安盈眼疾手快捞起来,隔着易延塞进陆以臻怀里。   司仪处理紧急情况的能力尚可,紧跟其后,拿起话筒语气欣喜道:“让我们恭喜陆以臻陆先生,拿到了这对新人抛来的捧花,今年您一定会受到俞先生和谢先生的祝福,觅得自己的佳缘!”   周围很给面子地响起热烈掌声,陆以臻正了正自己的衣领,站起来之前不忘狠狠踩了易延一脚,在对面的闷哼中诚恳道谢。   “感谢,感谢......”   一桩大事完成,谢安存松了口气。   身下忽然一轻,俞明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他半抱了起来,谢安存吓了一跳,下意识搂上他的脖颈,在调笑和起哄声里脸色微红。   刚刚那些宣誓的话根本没让他满足,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在以后的日子对俞明玉说一百遍一千遍我爱你,未来或许会有说爱暂且赶不走的雨天,但现在,先与眼前的人拥抱、亲吻吧。   “叔叔,新婚快乐。”   谢安存低下头亲在俞明玉鼻尖上,亦听到男人胸腔里鼓噪的心跳与诉说爱语时的回音。   那回音说:“新婚快乐,安存。”   -番外一 完- 第63章   近来诸事不顺。   预计下个月授权给拉丁美洲维和区域的第一批军火在合同日期方面出了些问题,俞明玉打算亲自飞过去一趟看看情况时,当地军队却发来暴动期即将封城的消息。   适逢伯劳管理层新老交换,不少原隶属于俞氏的老人跳槽来公司内部,这些人既有大内总管的能力,也有老太监没事就操心皇帝身身体的八婆心。   况且他俞明玉也不是什么土皇帝,一场会议下来五个人里有三个人竭力反对俞总亲自去拉丁美洲,三十分钟短会硬是拉长到一个半小时。   最后俞明玉将文件重重扔到桌上几个人才闭了嘴,只听领导发话:收拾收拾都回自己工位上忙去吧。   俞明玉对着电脑桌面难得发了一会儿呆,时间显示下午两点半整,距离总裁回家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   可是回去了家里也没人——谢安存带着工作室到外地参展,还要两天才能回来,他已经独守空房快一个星期。   说“独守空房”实在有些幽怨了,没遇到谢安存他其实也不经常回漾园,整个沂水属于他的公寓有很多,有兴致时随便点一处睡睡,没兴致时便直接休息在公司里,还从没有这么想要早点下班的时候。   真是被谢安存宠坏了,这人总喜欢窝进小楼的灯光里等他下班,和他挤在一起吃蒸蛋,谢安存不贴过来时,俞明玉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   世界时钟跳到14:37,俞明玉回过神。   给微信置顶里的小黑狗头像发去一条“你在干什么”的消息,准备在谢安存回复后安心工作。   可是过了五分钟对面也没跳出信息框。   俞明玉心情更不好了。   “叩叩。”   办公室门轻响两声,俞明玉撑着额头,不情愿但还是沉声:“进来吧。”   “老板——”   易延声音极谄媚,带着一个青年人走进来。   “今天下午我和陆助理都要去分公司一趟,怕下午没人在公司里照顾你,我带了新的临时助理过来。”   他什么时候需要行政助理来照顾了?   俞明玉沉下脸抬头,想叫易延没事就滚,看到那位“新助理”时却愣了几秒。   本应该在隔壁市的谢安存不知道什么时候瞒着他回来了,穿一身一看就是易延品味的女仆装,站在门口,对上俞明玉的视线后表情做作一笑。   “老板,你好,我是新来的助理兼一日女仆安小存。”   “......”   俞明玉不说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走进来。   见人带到,夫妻俩又不知道要开始玩什么情趣,易延很实相地报备一声就溜了,办公室里忽然只剩下了新助理和俞明玉两个人。   “老板,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我的衣服好看吗?”   谢安存站到俞明玉面前,有些得意地转了转裙摆炫耀给男人看。现在他终于有些理解易延为什么喜欢穿女装了,尤其是这种大裙摆衣服,套在身上跟套了把伞似的,轻还舒服,但他也就只敢在俞明玉面前穿。   俞明玉的目光从谢安存的脸挪到他的裙子上,还好,胸口的布料下还是平的没有垫胸。   哪个女仆会用这种大胆挑逗的眼神看自己主人?他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如有实质的视线将谢安存烧得不自在起来后才微笑道:“安存,怎么不回叔叔的微信?”   “老板,安存是谁啊?”   谢安存存心要和他玩角色扮演:“这里只有安小存,我只是新来的助理而已,怎么会有老板的微信呢?”   俞明玉重复:“......安小存?”   谢安存:“安小存,今天是老板的新助理和女仆。”   思索片刻,俞明玉也来了兴致,他支着下巴,一挑眉弯眼时谢安存就知道这只狐狸肚子里又存了一肚子坏水,背上汗毛直竖。   但一声不吭就回来的是他,要玩角色游戏的也是他,女仆装都换上了,谢安存决定接受挑战。   果然下一秒就听俞明玉温声说:“公司里不准助理衣衫不整,安助理不知道吗?”   “我哪里衣衫不整了?”   要说衣衫不整,易延才是最应该被整顿的那个吧,他的女仆群还是英式长款,最多露出一个脚踝,衣衫不整四个字里有哪个对应上了吗?   俞明玉的眼珠缓缓转下去:“你没穿丝袜吧?裙子撩起来我看看。”   安助理的灵魂被老板的眼波拐了两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对方长腿一勾,又往前走了两步,差点扑进领导怀里。   他咬了咬牙,慢慢撩起裙子,堆到膝盖上,下面光溜溜的确实没穿袜子。   “再往上。”俞明玉命令道。   谢安存下意识就要跟着话走,裙子快撩到大腿时才意识到不对劲,红着脸放下:“这不太好吧......老板,我是正经助理,请您自重!”   “正经助理。”俞明玉靠近椅背里,终于愿意放过他,“那好,现在请安助理去干自己该干的事吧,我要工作了。”   说是干该干的事,谢安存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电视剧里的女仆不就是经常出现在富贵人家镜头一脚擦花瓶擦灯擦桌子吗,这里没花瓶,谢安存于是出门拿了根鸡毛掸子进来,到处扫那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虽然办公室里有另一个人在,但俞明玉的工作效率显然比上午提高了不少,还能分心看看安助理在旁边忙些什么。   安助理一个人扫完沙发,又去扫窗台,扫没五分钟就蹲在地上,姿势极其不雅地回手机消息。   “嗡”一声,手边手机跟着谢安存发送消息的动作振动两下,小黑狗的回复姗姗来迟——   “叔叔,我回来了,好想你。”   俞明玉当作没看到,继续处理工作,两分钟附近立马有道幽怨滚烫的视线射来,要在他身上盯出个洞。   晾了一会儿视奸目光便自己消失了,鸡毛掸子也没了动静,俞明玉指尖一顿,正要抬头找人,腿边忽然被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蹭了上来。   不安分的安助理正将脸贴在老板腿边,仗着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个,连角和尾巴都放了出来。   魅魔尾巴甜蜜蜜地往西装上搔刮、蹭动,待到布料下的大腿肌肉条件反射绷紧后,安助理痴迷地冲他笑,牙尖儿叼着可怜的软布厮磨,很快那里就变得湿哒哒一片。   “叔叔......”   谢安存正忘我,更肆无忌惮地要凑过来时被俞明玉钳住下巴,勾引大计中道崩殂,他登时不乐意地垮下脸。   “不是说正经助理吗?哪个正经助理要往老板办公桌底下钻?”   俞明玉掌根缓缓往上抚过谢安存的额发,力道并不温柔:“安助理,这样不太好吧?公司有规定,不能搞潜规则也不能谈办公室恋爱。”   你的公司规定怎么那么多?谢安存在心里嘀咕,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想温存时俞明玉居然不让了,快一个星期不见对方,世界上绝没有人比他更想念俞明玉。   出差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没有俞明玉身上的味道,谢安存躺在酒店里根本睡不着,几个同事就躺在隔壁床上,连玩儿点情趣游戏都不行,这对一只有夫的魅魔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小别胜新婚,什么助理不助理,他现在只想去亲俞明玉的嘴。   他想了想,可怜巴巴道:“叔叔,我真的好想你,我们快七天没见了,你不想我吗?”   俞明玉岿然不动,还是那句话:“我不谈办公室恋爱。”   “我想谈,我要谈办公室恋爱!”谢安存恼羞成怒,一口咬住俞明玉的指尖,“老板,我们七天没见了!你根本不在乎我,你不爱我!”   俞明玉:“......”   俞明玉:“安助理,你怎么能这样和你的老板说话呢?”   谢安存不管:“现在不是安助理了,刚刚安助理下班了,现在是谢安存时间。”   许是那副欲求不满的凶恶表情太可爱,俞明玉心情大好,他想,不仅仅是自己,也有一个人在百里之外不断想念,不断渴求,会因为看不见对方的一举一动而心不在焉。   他特喜欢看谢安存每次一副要吃了他似的表情,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魅魔?   于是心情好转的俞老板决定给自己的安助理一个奖励,他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女仆裙根本阻隔不了什么,两条带着温度的腿贴过来,谢安存一下子哑了声,捧住俞明玉的脸急切地要亲上去。   不料俞明玉还有事没完,只让他亲了一下便躲开,继续笑着逗他:“安助理,我可以答应和你谈办公室恋爱,但是我现在有三个条件你必须得答应。”   箭在弦上不得不服软,谢安存勉强忍下欲火,闷声问:“什么条件?”   “第一,亲老板的额头一下。”   谢安存迟疑片刻,还是乖乖抱上去往俞明玉额头上落下一个软绵绵的亲吻。   俞明玉的睫毛好长,蝴蝶翅膀似的扇在他脸上细细密密的痒,他没有退开,就这么贴着男人的脸颊往下看,俞明玉也在看他,丈夫温暖湿热的呼吸终于将谢安存急躁的一颗心抚平了一点而。   “第二。”俞明玉哑声,“亲老板的鼻子一下。”   “......干嘛搞这么纯情啊,我们现在不应该在办公室里偷情吗?”谢安存也忍不住笑了,继续照做。   “第三,亲脸。”   最后一个吻落下,俞明玉终于如他所愿主动将嘴唇贴了上来,谢安存吮上那颗樱桃唇珠,心里美滋滋地冒泡,日思夜想的亲吻总是这样让人眷恋。   几天不见他的敏感阈值又自己偷偷降低了,舌尖抵一下便脊柱打颤,欲望被暧昧水声带上来,都将两人逼得喘息不止。   谢安存揽紧俞明玉,还没将丈夫的嘴尝明白,忽然听见办公室里有什么东西嘀嘀叫了两声,俞明玉拿遥控器关了百叶窗,将尚且迷蒙的安助理放倒在办公桌上。   “好了,安助理,今天惹了我这么多下,你要完蛋了。”俞明玉撩开裙子压上来。   谢安存:“啊?”   -番外二 完- 第64章   谢安存,男,22岁,沂水大学视觉设计专业在读,目前牵过0个女孩的手,亲过0个女孩的嘴唇,仍是处男。   并且正在为自己发生变化的性取向摇摆不定。   前面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最后一句话,和倒数第二句话。   敢问视觉设计专业里有哪几个到现在还没谈过对象,隔壁每天涂黑色口红玩死亡金属的小哥都找到了自己志同道合的对象,谢安存脸蛋身材长得也不差,临近毕业仍旧寻觅不到佳缘。   除了阳痿的可能,就是阳痿的可能。   可是谢安存真的没有阳痿,小兄弟健在且精神抖索。   只是他发现自己在看完一本成男服装杂志后,二十几年来一路笔直通往星空大道的性取向好像突然被人掰弯了。   入夏,正是冷热骤然交替的时候。   午后水课期间睡倒一片,几台老风扇聊胜于无,扇叶嗡嗡敲在人耳膜上,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教室里逐渐弥漫开来的汗味儿。   尤其是最后几排。   几个老大爷们套上人字拖和老头汗衫就来了,在电脑前挥汗如雨尽情呐喊后才来上的课,身上的味道简直像腌坏了的咸菜。   谢安存这节课来晚了点,没办法只能坐在最后几排,幸好自己的性取向弯得还不够彻底,对着这群人他才是真的阳痿。   这么说来,能挑起自己欲望的好像只有特定的一个人。   谢安存低头看向手里的杂志。   Encounter,国内目前影响力最大的时装杂志,知名度不亚于VOGUE。   不过这本杂志走的是高定轻熟风,筛选的受众群体也并不大众,但每一期的销量都一骑绝尘,这其中最大的功劳恐怕要归功于Encounter的常驻模特俞明玉。   这位从Encounte第一期开始,就常年作为杂志看板郎的顶级模特可以说一手将整个杂志社拉扯大,有他在的期刊初贩几乎不可能不售罄。   原因无他,单是那张漂亮的脸蛋和能驾驭任何衣服的完美身材就足以让人掏钱买单。   谢安存也是被俞明玉俘获,甘愿买单的粉丝之一。   还有一点,虽然难以启齿,但自从看到这张脸之后,谢安存花了好几天挖出了有关于俞明玉的所有采访报道。   虽然这些采访不知道是包装出来的人设还是真性情,但谢安存脑海里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个人一定是我这辈子的理想型。   下课铃响,人群蜂拥出教室要往空调间里钻,谢安存收拾好背包,发现坐在身边的宅男还翘着脚在手机上看工口漫画。   无意间一瞥,白花花的酮体没看到,倒看到了女主角两只恶魔一样的角和细长尾巴,以及路人男主捂住裤裆的一句惊吼:“你为什么不说你是魅魔?!”   魅魔?   谢安存慢吞吞地挤进人群,忍不住想,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魅魔吗?   如果有的话男,魅魔会长一张怎样妖孽的脸,胸也会很大么?   才刚刚六月出头的日子,体感温度已经直线飙到35摄氏度,刚走出学校大门没两步T恤便湿哒哒地黏在身上,闹得人心烦气躁。   谢安存一朵常年生活在阴湿角落里的蘑菇险些被晒干了,抬起头时甚至出现了幻觉。   方才前方过马路的时候他怎么好像看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背影?   这具身体他绝不会认错,在深夜里视奸了无数次,闭着眼睛也能将男人的背阔肌画出来,难道是......是俞明玉吗?   可再一眨眼后,前面哪有什么俞明玉,只有一个脸色惊恐的老头。   “小伙子,你贴过来干什么?前面没路可走了?”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啊。”   谢安存咽了口唾沫,脸色通红地拉下鸭舌帽帽檐。   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开始做起梦来了。   谢安存低下头,加快脚步往前走,途径一条老街小巷时却忽然被一只灼热的手掌抓住,猛地拉进阴影中。   这力道极粗鲁,甚至带着丝迫切,谢安存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紧紧捂住嘴,人也被迫趴在墙壁上。   这只可怜的、从来不怎么锻炼的白斩鸡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只得眼睁睁看着陌生的男人贴靠上来。   谢安存急促地呼吸着,大掌后背后的气味全被他吸了去。   香根草味的男士香水掺了一点淡淡的汗味,那汗味儿并不难闻,反而叫陌生男人身上的荷尔蒙变得更具侵略性。   也叫谢安存惊惧之余心中慢慢腾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好热、好闷,这个人要干什么?他是不是要完蛋了?   “呜呜……”谢安存拼命挣扎,对方的力气大得不对劲,白斩鸡腿蹬了两下就没下文了,“你、你要……!”   “你好,这位先生。”   陌生男人极高大,能把谢安存整个儿拢进怀里,就算是强迫,也算彬彬有礼,另一只手甚至还垫在墙上,没让水泥墙撞到谢安存的脸。   如果他没有企图把手伸进T恤里的话,谢安存可能还能厚着脸皮当作这是场意外。   “我身体现在有点不舒服,你能帮帮我吗?”   陌生男人微微松开手,谢安存终于得以大口喘息起来。   “什么……什么?”   不管怎么呼吸,口鼻里都是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小腹上的手渐渐开始往上游移,对方不知道在从事什么工作,虎口皮肤上的薄茧凹凸不平。   每擦过一寸皮肤,那里便火辣辣地撩起火星子,焰苗一路往下炸开,又跳进谢安存的脑子里,逼得他喉咙里只能滚出些破碎的闷哼。   他怀疑这个不轨之徒的手上一定涂了什么东西,否则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窝囊地任由地方轻薄?!   “你......你、你......”谢安存牙关打颤,“你要干什么......”   男人声音依旧温文尔雅:“抱歉,不是故意要这样的,虽然听上去很变态,但是能麻烦你亲亲我吗?”   “絶対不会在这里做其他什么事,我对人类的要求很高,不巧易感期快到了,但是我还没找到合适的人类能帮我度过。”   “刚刚在马路上遇到你,发现你身上很香,很合我的口味。”   谢安存头晕目眩,身后的人明明在讲中文,怎么组合到一起他就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了呢?   什么人类、什么易感期?   谁要易感,他要在这里被吃掉了吗?   愈发浓郁的香气里,谢安存用最后一丝尊严往后望,却陡然撞进一双漂亮的瞳孔里。   世界上真可以有一个人能用“漂亮”和“英俊”来同时形容,无论穿什么养的衣服,摆出什么样的姿势,只要这双眼漫不经心地看向镜头,便能把迷人的本事放到最大。   谢安存第一眼便是被这双眼给吸引了,从此深陷这双多情眼里无法自拔。   就算戴着口罩看不清脸,光靠男人看过来的眼神和气质,他立刻认出来这是谁。   谢安存震惊地往下挪动眼珠,很快在男人的喉结上找到一颗不起眼的小痣。   这人竟然是Encounter的超级模特,俞明玉。   “你要保持沉默的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俞明玉将谢安存掰过来,对上谢安存的眼神时动作一顿,“你认识我?”   “俞、俞......”   “嘘。”   俞明玉再次捂上青年的脸,手指触及到脸颊滚烫的温度时,忍不住弯起眼笑了。   捕捉镜头是他的天赋,但察言观色则是常年在摄影棚里练出来的本事,他能发现在看到自己脸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大学生态度立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像一滩被太阳晒软了的雪糕,骨头都跟着松软下来,眼神里的惊讶逐渐被另一种黏黏糊糊的情绪吞没,在空气里碰撞、拉丝,这种诚实的反应对作为魅魔的俞明玉来说再熟悉不过。   在大马路上进入易感期并非他自己愿意的,没有结引人,魅魔的欲望来得就这样蛮横。   他是族群里出了名的挑剔,到现在还没找到一个喜欢的人类,但要是对象是这个大学生的话,倒是很有趣,谁不想尝尝甜滋滋的、会自己黏上来的香草味雪糕?   “你认识我?你是我的粉丝么?”俞明玉再次问,“你是不是看过我的很多报道?”   谢安存立刻点点头。   “那你也应该偷偷剪了很多照片下来,对着我的脸自己动手了吧?”   俞明玉凑过来轻语,如愿以偿地看到耳垂肉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发出烂熟的气味。   他对着烂苹果咬上一口,怀里的人一颤,哑着嗓子呜呜两声,下意识地点点头,又发现不对,拼命摇头。   谢安存此刻的思维早就已经冲出太阳系寻找新的归属,恍惚之余只感到有什么刺刺密密的东西一圈圈缠上自己的大腿,低头看去,吓得又呜呜叫了两声。   俞明玉背后竟然伸出了一条尾巴,黑色、细长,表面覆着短绒毛,紧紧缠过来,遵从主人恶劣的心思,往他身体上搔刮,正刮在不得了的位置。   雪糕翻了一圈,留下黏黏糊糊的液体。   谢安存只是个没开过荤的处男,哪里受得了这个,登时微微翻眼,身体无力地抽搐两下。   “你好敏感啊。”   “俞、俞明玉......呜呜......”   谢安存没骨气地流下眼泪,手却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抱上俞明玉的脖子。   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每个晚上渴求的对象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把他压在这里要他帮忙度过易感期,身上还长了超出认知的东西。   那条尾巴怎么看都像宅男看的工口漫画里,魅魔女主的尾巴。   难道俞明玉真的是魅魔吗?   “所以这位先生,你能帮帮我吗?之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帮、怎么帮......”   俞明玉满意了,笑时露出半颗尖锐的虎牙。他贴着谢安存面颊,渡过吐息,曼声:“张嘴,把自己的舌头送过来。”   “......”   谢安存意识迷蒙,听话地张开嘴,小狗似的吐出自己的舌头,舔上俞明玉的嘴唇。   那颗饱满的唇珠极漂亮,张开后便露出另一条软舌,拖着谢安存的舌尖卷进来吮吻。   处男大学生的接吻知识仅限于三级片,哪里有过实践经验,还是跟比自己大这么多岁的男人调情。他第一反应便是好热,热得快要爆炸了,又想俞明玉先前吃了什么,嘴里这么甜。   两张嘴唇碰在一起后就再也停不下来,舔、吮、咬、含,他从不知道接个吻能翻出这么多花样,急切地滚着喉咙将俞明玉渡过来的津液吞下去,痴态毕露。   俞明玉就算微阖着眼陷在欲念中的模样也仍旧性感万分,甚至比裸着上半身拍出水照的模样还叫人移不开眼,   谢安存心脏砰砰直跳,那几分钟里只知道跟着对方的引导唇舌相缠,待到他快喘不上气时俞明玉才放开他,舔了舔红润的嘴唇,在谢安存脸颊上奖励似的亲了一口。   “这位先生,你味道不错。”   他笑:“希望我们还能有第二次接吻的机会。”   这个奇妙邂逅故事的最后,谢安存捂着下半身已经不成样子的裤子迷迷糊糊地穿过马路,又迷迷糊糊地回到家。   走进浴室被冷水一浇后才猛然清醒,冲出来在脏裤子里翻翻找找。   不是幻觉,也不是他大白天的做春梦了,是真的遇到了俞明玉,还和对方接吻了!   果然,他在裤子口袋里找到了一张俞明玉的私人名片,以及对方不知道何时塞进来的一张纸条。   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谢安存脸色涨得通红。   纸条上字迹鸾飘凤泊:   [谢先生,今天晚上我会再次光临,期待我们能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俞明玉   -番外三 完- 第65章   跨年夜即将到来的前三天,许是在圣诞节里朝老天爷许愿的人太多,沂水上空竟然飘了一场小雪。   这两年天气越来越热,雪期也一直往后推,三年前谢安存第一次度过易感期那会儿的大雪已经是来之不易,今年这场雪对大部分人来说更是意外之喜。   但对谢安存来说不是。   他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师姐,老师又怎么了?这两天他那张脸跟鬼一样心不在焉的,一直看手机,刚刚日本的设计师过来和他搭话,老师都忘记说敬语了,那老头子脸色难看得要命……”新来的学徒附耳过来问小倩。   小倩戴着防噪耳机,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一摘下耳机便被T台旁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吵得心口不舒服,大声问:“你说啥?”   “我说——”学徒也提高声音,“老师他又咋——”   说话间,坐在他们附近的谢安存忽然握着手机猛地站起来,差点撞到身边的人,连说了好几句すいません后,坐下后满脸失神。   五秒里看了三次手机,表情一会儿怒一会儿哀怨一会儿咬牙切齿,身旁的设计师看了他好几眼,默默往后坐了一个位子。   “不知道,老师经常这样的,你不用担心他,一会儿就自己调理好了。”小倩收回目光,“也可能那张椅子上有钉子。”   学徒还收不回眼,愣怔地看着谢安存转无名指上的戒指:“老师原来已经结婚了啊?我还以为他要等到快奔三才找对象呢。”   “现在也快奔三了吧。”小倩沉思。   谢老师的婚事在工作室茶水间里可以讲完一整杯咖啡,可以说是经久不息的传奇事迹。   和丈夫据说办了两次婚礼,第二次闹得全沂水皆知。有时他们晚上加班,能看到这位比谢安存年长好几岁的伴侣过来接他。   很难用恰当的词语来描述对方给人的感觉,谦逊和煦,多金且温柔,符合众人对豪门人设的一切幻想。   但除此之外,小倩总觉得这个性俞的男人骨子里头并非表面那么人畜无害,危不危险另说,但一定是只颇有心机的狐狸精,否则怎么能把谢安存吃得这么死?   “师姐,你有没有见过老师的结婚对象,长什么样?男的女的?好看吗?”学徒八卦的心思上来了,忽然想到什么,福至心灵,“老师现在不会和人吵架了吧,他现在的表情好像我一个现在正在和对象冷战的朋友。”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另一边,谢安存撑着额头来来回回地视奸俞明玉的朋友圈。   两个小时前沂水上空开始下雪,朋友圈里堆满了各种雪下九图夜景,最新一条则是易延在咖啡厅里的得瑟。   【沂水今年第一场末班雪,老板又给提早放人下班了,日子就是如此滋润[涂美甲]】   底下附陆以臻十五分钟前评论:【俞总说让你明天七点就过来上班。】   原来今天俞明玉提前下班了,谢安存发呆,往常下班后俞明玉总会发条微信过来,问他要不要带杯咖啡回去,或者给比格带个蛋糕,但今天却没有。   俞明玉的朋友圈里也空空荡荡,没有发沂水下雪的图片,最后一条还是一个月前他们去海边玩时的照片。   原因很简单,他们俩吵架了。   距离冷战已过去32个小时56分钟,谢安存重新点回他和俞明玉的聊天界面,上面只有前两天他出发来日本出差前的一次小吵。   【YU:安存,你先冷静下来好吗?布塔沙已经停火了,现在整个地区都在和平期。贫民区旁边建的学校上个月已经完工,这个月我必须亲自过去看一下,除此之外不会在那里停留太久,有些事我需要亲历亲为,易延和陆以臻都会跟着我去,你不用担心。】   【YU;为什么要因为这个睡不着,和我吵架呢?】   【谢安存:我没有不让你去,让我跟你一起去不可以吗?我想陪在你身边,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去[大哭][大哭]】   【YU:可是日本的首饰秀你就要因为这个放弃不去了吗,上次你不是说这次会有你很想见到的设计大能会来,因为陪我而要你自己委曲求全,这样不值当。】   【谢安存:你忘记上次在布塔沙中弹的事吗,叔叔你差点就因为那颗子弹死了,你要我怎么放心得下,只是推一次邀请而已,下次总还有机会见到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YU: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安存,你有时候总是会把我放到第一位然后忘了自己,这样我不会感到有多高兴。我发誓不会再让上次那种事发生了,你姐说我必须让你独立,我们不能时时刻刻待在一起,她说得确实没错。】   什么独立,看到这句话时谢安存恨不得把手机摔到地上,他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还需要独什么立?   结婚之后,谢安存已经很克制自己了,他被牢牢管着,偶尔还能重操旧业拿电话卡给俞明玉发几条骚扰短信,但多了就不行。   以往的窥探欲没了宣泄口,在心头横冲直撞,逐渐横生出一种新的焦躁来。压住,压住,谢安存在心里默默警告自己,万一又把俞明玉吓到了怎么办,可才吵完架后谢安存就按捺不住了,怎么压?   怎么压得住,他就是想黏着俞明玉啊,菌类不都是黏黏糊糊的吗?想要时时刻刻看到自己的丈夫有什么错?   【谢安存:叔叔、明玉......就这一次吧......下次我就开始独立行不行,这次让我跟你去,我真的放心不下,不然......】   【YU;不可以。】   【YU:不可以像上次那样偷偷跑过来,不然我真的会生气。】   【谢安存:俞明玉!】   对话到此戛然而止,之后他们两天都没再发过一句话。   俞明玉怎么想谢安存不知道,但他单纯是在和对方较劲儿。   他赌气不发消息,俞明玉居然也不发了,除了二婚前,两人之间什么时候有这么长时间没联系过?   谢安存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俞明玉发来的话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恨得咬牙切齿。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忍住不给对面发消息打电话,32个小时过去,他的意志力和紧绷的神经已经快到极限了。   “敌不动我动……我不打电话给你,我让比格监视你……”谢安存喃喃自语,准备给比格打电话。   这时,朋友圈忽然跳出一条新的动态。   月亮头像发了一张北海道树屋酒吧的室内图,窗外大雪纷飞,再厚的积雪也盖不住酒吧内被橘炽灯和爵士小调烘出来的暖意。   很随性的一张截拍,圆木桌、三杯百利甜特调和一只毛茸茸的边牧狗头,谢安存一下就认出这是那只傻狗库克,除此之外,图片上一个主人公都没出场,唯有库克头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叫他看了许久。   以上附月亮的一句话:【和沂水一样的大雪。】   哐当——谢安存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小倩和学徒都吓了一跳,呆呆地看向他。   他拿起椅背上的大衣外套往外走,小倩忙不迭喊道:“老师,你去哪里?走秀要开始了!”   “我去抽根烟,马上就回来。”谢安存低声说。   明明已经戒烟几个月了,此刻烟瘾却如同戒断反应发作了一般往神经里蹿,谢安存在吸烟区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蹲下来,仰头吐出一口烟雾,紧紧盯着那张照片看。   现在已经是东京时间晚上十点半,俞明玉十分钟前发出这条朋友圈,下方连定位都没有,谢安存只能靠照片上标志性的酒橱窗来认出这是哪里。   俞明玉在日本?怎么可能?   这个时候不应该还在墨西哥才对吗?   谢安存狠狠吸了一口尼古丁,勉强让颤抖的指尖镇定下来,却没能止住疯狂涌上心尖的酸意。   为什么宁愿发朋友圈也不想联系他,又为什么要发一张北海道的照片,现在人到底在哪里?有了他一只中华田园犬还不够,还要把库克带去出差?库克都能跟着,为什么他谢安存不行?   太多太多的不安定因素和今天的大雨一同落下,把谢安存最后那点儿倔强都淋透,淋得狼狈至极。   好吧,谢安存承认了,他就是有恋夫症,那又怎么样?   他再也忍不住,点开俞明玉的聊天界面,“叔叔”两个字刚打下去,上方先跳出一条消息。   【YU:[视频]】   谢安存一怔,差点没叼住烟,反复确认吸烟室里没人后,把一颗心高高提起,戴上耳机谨慎地点开视频。   视频起初和封面一样一片漆黑,五秒种后,镜头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仔细听,杂音里似乎还夹杂着男性不平稳的喘息声。   谢安存呼吸一窒,立刻将耳机声音调到最大,五秒种后,镜头后终于有了画面。   俞明玉半躺在酒店床头,一手举着手机录像,另一只手则藏在镜头后。那点似有若无的低喘藏在吸烟室外的噪音里,似有若无,但谢安存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傻愣愣地呆在原地。   这次嘴里的烟真掉到了地上,良久,谢安存才缓缓瞪大眼——俞明玉在做什么呢?   胸膛起伏间,俞明玉喘息更重,项链串起来的戒指浸进汗水里,钩子一般紧紧钩住谢安存的心神。   他半捂住滚烫的脸,心跳与男人的呼吸一块儿起伏不定,即将攀上顶峰的除了心跳,还有野草般疯长的思念。   渐渐地,谢安存反扣手机,不敢去看视频,只得仔细听耳机里的声音,再快、再快一点,快到能隔着屏幕触摸,聆听俞明玉所有压抑的呻吟与呢喃。   最后一分钟,俞明玉身体忽然一抖,泄力般仰起头叹息。   谢安存还沉浸在感官上的刺激中回不过神,机械地捡起烟头,烟头烫到手来了才将目光重新挪回手机屏幕上。视频那头俞明玉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在结束前忽然嘶声道:“安存,叔叔很想你。”   “......”   谢安存猛地反扣住手机,望向自己的下半身,俞明玉是禽兽,他也是。   这一切都是狐狸精的阴谋,勾引人心安抚情绪的手段,只需掏出一个故意勾引人的视频,谢安存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今天必须要见到俞明玉。   勉强忍住不第二遍点开这个视频,谢安存咬着牙快速发出质问。   【谢安存: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给我发这种视频?】   【谢安存:叔叔,你在哪里,在北海道吗?】   【谢安存:光靠这么一段是没办法让我屈服的,你在挑战我的自制力吗?】   【谢安存:我不会就这样消气的。】   【谢安存:你先告诉你现在在哪里?】   两分钟后,对面发来一个表情。   【YU:^_^】   之后无论谢安存怎么继续消息轰炸,俞明玉都没有再回。   谢安存掐灭烟,这就是对方欲擒故纵的把戏?他冷笑,从联系人列表里找出陆以臻的电话,沉着脸拨过去。   两个小时后,东京秀场结束,谢安存订了最快一座红眼航班,于翌日清晨抵达新千岁机场。   飞机上的暖空调打得恰到好处,谢安存却完全没睡着。   这三天完全是对他精神力的鉴定考验,强忍住不给俞明玉打电话,又要强忍住不在众目睽睽下点开那个已被收藏到手机文件夹最深处的视频。   待到站到俞明玉的酒店房间前,谢安存脸色别提有多恐怖,面容苍白,偏偏眼睛红得吓人,哐当一声扔下自己的行李箱,整理衣襟,深呼吸,然后按下门铃。   这短短几秒内谢安存脑海里已经做出无数个设想,他一定要摆出最冷酷最平静的脸,作为他和丈夫吵架后首次面对面对峙的态度。   心智成熟的男人要懂得忍让,就算俞明玉用美男计色诱,发这样的视频来勾引他,也绝对要面不改色。   一定要......一定要......   俞明玉过来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谢安存一副扭曲的脸,短短五秒的沉默里青年的脸色变化了三次,最后吸了吸鼻子猛扑过来,大叫:“俞明玉!”   “......”   俞明玉登时睡意全无,抱着谢安存往后趔趄了两步站定。   围巾下的脸颊干燥温暖,鼻息滚烫,还好,没真的哭鼻子。   俞明玉在心中无奈地叹息一声,强硬地捧起对方的脸,一双眼睛显然是被熬红的,他这儿还没说出什么话来,谢安存先一步恶狠狠地咬上来,咬在他下巴上,狗牙叼住了就不放。   “不是在东京吗?怎么跑过来了,秀场结束了么。”俞明玉虎口卡住谢安存的脸,“松嘴,叔叔的下巴要被你咬穿了。”   “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   谢安存吼得很大声:“你发朋友圈,还传那种不雅视频给我,不就是要我过来找你,我才要问叔叔,不是去布塔沙了么,怎么到北海道来了!”   “公务提前结束了,顺路来日本一趟,昨天在北海道留了一天,本来想今天去东京看你,你先跑过来了。”   俞明玉被谢安存戳中了一回心思,心虚,又不心虚,弯起眼温温柔柔地笑,明知故问:“什么不雅视频,安存,你说什么呢?”   “你、你给自己.....又喘......”   一想起那个视频,谢安存脸便涨得通红,嘴皮子都抖不利索,抱紧俞明玉,又往对方敞开的睡袍里咬了一口。   唯有再次见到人,谢安存才知道和俞明玉吵架完全是浪费时间,冷战时再强烈的愤怒也抵不过爱人的怀抱,他浪费了人生中的32小时和俞明玉黏在一起的机会。   可饶是心里这么想,真正靠在年长者怀里时,谢安存心里头剩下那点涩意被蒸腾出来,一定要说出来才舒服。   在结婚之前,他们都是不擅长表达情感的人,俞明玉总是说,他要改,自己也要改,不将心里话说出口的话有时光靠拥抱也解决不了问题,正因为有恃无恐,所以才更要向爱人说爱、说恨,说欲望,说后悔,说想让对方知道的一切。   谢安存想了半天,最后干巴巴挤出一句:“你带库克去北海道也不带我......”   “朋友也一起来了日本,他把狗捎上了而已。”   俞明玉解开谢安存的围巾,对方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脖子上湿漉漉的一片汗。   “先进来,在飞机上吃过早饭了吗?没有的话等会儿跟我去一楼吃,把衣服脱了,房间里开了暖气,很热。”   他转身要去给谢安存倒杯水,脚还未迈出去,掌心先被另一只手捉住了。   谢安存紧紧抓着俞明玉,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保持诡异的沉默,手上动作不停,缓慢而坚定地将五指插进丈夫的指缝里,直到两掌相扣。   两人都在这阵寂静中察觉到了一种特殊的信号,相触的眼神虽别扭,但手心即使汗湿了也没有再放开。   谢安存抓得很用力,像是想把这些天这32个小时里心里装的所有沉甸甸的情绪都倾注过来,半晌,他闷闷开口:“......叔叔,你别走。”   垂下眼,俞明玉仔仔细细看着相扣的两只手,心中绷紧的最后一丝理智也荡然无存,呼出一口气,猛地拉过谢安存,将人扣进自己怀里。   “安存,你知道的,叔叔也是第一次爱人,有些事还没学习到位,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跟你好好表达。”   俞明玉将下巴抵在谢安存头顶上,在他的发丝上汲取熟悉的温度和香气:“我不该跟你吵架,抱歉。”   “......我也是。”谢安存埋进俞明玉怀里,紧紧回抱住他的脊背。   布塔沙的白日总是那么漫长而灼热,一眼望去,除了千疮百孔的街道,便是干涸黄沙,一如那些个没有谢安存在身边的夜晚。   说来也可笑,从前俞明玉只觉得欲望和爱全由荷尔蒙与激素堆砌,只要控制住生理反应,这些不必要的感情也能被割舍,荡然无存。   可他第一个爱人就这样可恶,住进他身体了,也抢占他的心,生理无法割舍,心理亦是。   那夜与朋友喝得烂醉后,无数次点开谢安存的聊天界面,友人笑他这是上了年纪以后独有的寂寞,俞明玉笑,也不解,只能在深夜的放纵中被迫品尝想念的后调。   不该放手,什么独立,都是清醒中沉沦的借口罢了。   想到这里,俞明玉自嘲地笑了笑,缓声说:“安存,叔叔不是想干涉你的想法,‘独立’这个词用错了,你已经是大人,想做什么事都是你自己选择的,我不需要也没办法替你做决定,叔叔只是不想你为了我放弃自己的事业,我喜欢你爱我,也喜欢你爱自己。”   “我们安存不是要当伟大的设计师,以后挣的钱比我还多吗?”   谢安存静了一会儿:“太爱你也是一种错吗?”   “罪不至此。”俞明玉失笑,“这是好事,当赏。”   “好吧,我会努力挣钱的,以后我养你。”谢安存说。   他理解的方向好像有些偏离轨道,俞明玉在年轻爱人的头顶上亲了一口,只觉得心口这些天缺了一块的裂缝终于被什么滚烫暖热的东西填满了,足够熨帖,也足够让他感到雀跃。   这是来自另一颗心脏的感情,是谢安存许久之前就捧上来的喜欢与爱。   这让他怎么办呢。   谢安存侧耳去听俞明玉的心音,沉重有力,与他的同样急促。同频共振里,他又听到对方出声,胸腔里的震音喑哑而来。   “安存,叔叔是你背后的尾巴,蒲公英和泡泡会消失,但叔叔不会,你只要一直向前跑,我永远在你身边,不会消失,所以不要害怕。”   这话不得了了,正正戳在谢安存心窝子上,他眨眨眼,嘴一瘪就想着掉眼泪。眼睛疼,鼻子疼,心脏疼,哪儿哪儿都疼,哪能说这种煽情话犯规啊,他最怕俞明玉说这种话,一不小心就能往他身上烫出个窟窿来。   “那我以后能不跟自己的尾巴吵架了吗?我不想再给尾巴安摄像头了。”   “你还威胁上了。”俞明玉低笑。   “......”   谢安存用力吸了吸鼻子,叼住丈夫胸前的戒指咬了两口,吻在他心口的位置:“叔叔,我真的很爱这根尾巴。”   俞明玉微俯下身,张开嘴接受这个带着泪水苦涩滋味儿的亲吻:“嗯,我知道,叔叔也很爱一只叫谢安存的小狗。”   -番外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