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月》作者:七月清风   简介:   嘴硬心软攻x绝症病弱受   检查出白血病三个月后,陆祈绵接到高中时期好友的结婚请帖。   【陆祈绵我要结婚了,你不回来喝杯喜酒吗?】   【你之前不是一直向我打听沈檐修的消息吗?你回来就能看到他。】   陆祈绵跟沈檐修分手六年了。   陆祈绵想,如果病治不好,在去世前,他想再见沈檐修一面,为当年的事说声对不起。   回国在婚礼上见到沈檐修时,对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饭都吃不起的穷小子,他摇身一变,成为人人追捧的商界新贵。   陆祈绵是胆小鬼,看见沈檐修挽着美艳女伴后,他心灰意冷,逃一般离开婚礼现场,却不小心撞到人,还扭到脚。   他疼到眼冒金星,再抬头,沈檐修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道:“陆祈绵,几年不见,我以为你死在国外了。”   陆祈绵伤了脚,沈檐修送他去医院。   知晓陆祈绵在国内连落脚地都没有后,沈檐修故意羞辱他,“我那倒是宽敞,只缺个宠物。”   如果人生最后的光阴是跟沈檐修度过的,那死后自己一定能上天堂!   陆祈绵连连点头,举手自荐:“我可以。”   破镜重圆,酸甜口,受的病会治好,he   标签:  虐恋、破镜重圆、甜宠、HE、狗血 第1章 急性白血病   陆祈绵从医院出来时,铅云低垂,灰蒙蒙的仿佛要坠下来。   M国的冬天又湿又冷,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   陆祈绵打了个冷颤,麻木地将半张脸埋在围巾里,他身上沾染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刺鼻又恶心。   三个月前的一天,陆祈绵总感到疲惫,起初还以为是最近接画稿太累,作息颠倒,缺乏睡眠导致的。   交完画稿后,陆祈绵索性给自己放了几天假,那几日充足的睡眠,依旧让他感到疲惫,提不起什么精神,之后更开始持续低烧。   感到不适后,陆祈绵自己吃了退烧药,但效果甚微。   反反复复发烧终究不是办法,请家庭医生来看过后,对方帮他预约了医院的检查。   这边看病流程烦琐,检查时间排在了一个星期后。   检查结果显示他骨髓中未成熟的髓系细胞大量增殖,异常细胞占据骨髓空间,抑制了正常的干细胞分化与增殖。   造血功能受损,血液中的红细胞、白细胞以及血小板减少。   ——急性髓性白血病!   陆祈绵从没想过自己会得这个病。   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是先缓解病情。   陆祈绵住了十天院,每天都输液打针。   陆祈绵白血病住院的事没告诉任何人,跟随母亲来到M国后,陆祈绵跟母亲的关系降至冰点,第二年他就搬出来单独住了。   他从不主动联络谭菁月,但对方毕竟是她血脉相连的母亲。   陆祈绵做不到真正心狠,刚搬出来的第一年,谭菁月每天要打七八次电话,她会毫无征兆跑去陆祈绵的学校,甚至会在夜深人静,陆祈绵已经睡着时,跑来敲陆祈绵公寓的门。   饶是再好的脾气,也会被这样的掌控欲给逼急。   陆祈绵终于爆发,他刚说了两句话,谭菁月就开始大哭,甚至还闹着要去死。   她先破口大骂陆祈绵没良心,撕心裂肺地吼:   “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养你这么大,我忍了那么多年,我牺牲一切,全都是为了你!”   大吼过后,她又开始崩溃大哭,声泪俱下道:“祈绵……就因为一个沈檐修,就因为一个他!你要因为一个外人恨我!你想逼死我吗?!”   谭菁月年轻时候是省舞蹈团的,追她的人很多,陆祈绵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   那时陆湛光总买第一排的位置,每次演出结束还会给谭菁月订很大一束花。   他高大帅气,是谦谦君子,有才华有能力,且家境富裕。   谭菁月与他确定恋爱关系后,对方也从不逾越。   陷入爱情的谭菁月心思也不在训练与舞蹈上了,首席的位置被其他人夺走后,她一气之下退出舞蹈团,并很快就与陆祈绵的父亲结婚。   婚后不久,陆湛光总是出差,谭菁月为此跟他吵过很多次架,甚至动了离婚的念头,陆湛光却说自己是为了这个家忙碌。   在离婚前,谭菁月查出有孕,陆湛光突然变了一个人,两人仿佛回到热恋期,恩爱甜蜜。   直到陆祈绵出生。   陆湛光又开始不着家了,这时谭菁月才发现,他原来在外面还有一个家。   她愤怒找上门那天,发现小三居然是个年长陆湛光好几岁,粉面油头的男人……   面对谭菁月的谩骂哭闹,他仗着有陆湛光的呵护,直言道:“我跟他早在一起了,他喜欢的是男人!你真以为他喜欢你吗?!”   “他只是想用你的肚子,给他生个孩子!”   谭菁月深受打击,结婚后,她退了舞蹈团,怀孕让她身材走样,年轻气盛的她二话不说选择离婚,而且把陆祈绵藏了起来。   陆祈绵当时还不满一岁,离婚会优先考虑母亲。   法官将陆祈绵判给了谭菁月。   谭菁月担心陆湛光跟她抢孩子,她带着陆祈绵离开了,去了一千多公里外的新城市,她身材走样,年龄也不如从前。   她走投无路,最后去了酒吧,踩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搭在生锈的钢管上,跳钢管舞。   外面闯荡的日子并不好过,三年光阴,现实的巴掌将她打醒。   谭菁月后悔后,想回去找陆湛光,他不回来就不回来吧,至少有人养着自己跟孩子。   结果却被告知,陆湛光死了。   因为艾滋病,引起并发症。   她人都吓蒙了,疯了一样跑去医院做体检,幸好自己跟陆祈绵都没事。   陆湛光留下的财产,早被他当初的“恋人”挥霍干净,谭菁月找到他时,对方也感染了艾滋病,生命进入倒计时了。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见到谭菁月,却依旧刻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骂着谭菁月。   谭菁月格外痛恨同性恋,她将所有的不甘与情感,全发泄寄托在陆祈绵的身上。   小时候陆祈绵经常挨打挨骂,成为他情绪的垃圾桶。   直到后来,谭菁月彻底放纵,她开始流转于不同男人之间。   她身陷泥潭,却又享受其中,但自暴自弃的她,似乎被老天舍弃,总遇人不淑,有的男人骗她身子,有的男人骗她的钱。   直到陆祈绵高中时,谭菁月谈了个大她十几岁的老外,她当时一门心思全扑在老外身上,终于松懈了对陆祈绵的掌控。   她频繁不归家,像是遗忘了陆祈绵这个儿子。   陆祈绵就是那时认识了沈檐修。   频繁换男人的谭菁月,让陆祈绵也频繁换学校,他没什么朋友,在新学校总沉默寡言,沈檐修是品学兼优的班长,他经常帮助陆祈绵,久而久之,两人生出点别的情愫。   偷偷摸摸恋爱不到半年,在高考前,还是被谭菁月发现了。   她下狠手打了陆祈绵,并将陆祈绵关在家里,不让他参加高考。   镶钻的指甲抠着陆祈绵的胳膊,猩红着眼骂道:“白眼狼!小畜生!养你这么多年,骨子里跟你爸一样,又脏又贱!”   陆祈绵前十八年的时光,只在谭菁月喝醉酒时,听过陆湛光的名字。   “他跟小三跑了。”   “他不要我们了。”   “祈绵,妈妈只有你。”   陆祈绵从未想过,她口中那个“小三”是男人,也没想过陆湛光死于艾滋病。   谭菁月极大的反应,以及父母之间的纠葛,让陆祈绵陷入迷茫。   她撕心裂肺地打骂后,又突然崩溃的掐着陆祈绵的胳膊,哭喊道:“他已经答应跟我结婚了,祈绵,你听话,跟妈妈走吧!出国以后,你会有更好的前程!”   “祈绵,就像十七年前一样,妈妈不能没有你!”   她以死相逼,以沈檐修的前程相逼。   陆祈绵那时才刚成年,他没有任何办法,他妥协了。   出国那天,在机场哀求许久的他,终于拿到手机,给沈檐修打了一通电话。   陆祈绵提了分手。   他太懦弱,他不敢说明缘由,也不敢听沈檐修所说那些挽留的话……   出国以后,谭菁月又闹了很久,她让陆祈绵跟国内的一切都断了联系。   那段日子,陆祈绵甚至不能离开她的视线,近半年的时光,陆祈绵连手机都没有。   后来,谭菁月发现陆祈绵真的乖了。   她渐渐松懈,但时不时又会突然跑到陆祈绵的学校还有公寓,甚至是打工兼职的地方,想以猝不及防的方式查岗。   陆祈绵但凡说两句重话,她就会崩溃大哭,撕心裂肺大吼大叫,她哭的妆都花了,不顾形象坐在地板上撒泼,寻死觅活,痛哭质问陆祈绵,是不是不要她这个妈。   陆祈绵的心理状态一直不算好。   直到他接了一篇漫画稿,编辑察觉后,推了一位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给陆祈绵。   两人只通过文字交流,对方发现陆祈绵有很强的自毁倾向。   对方总是开导陆祈绵,要多为自己想一想。   陆祈绵每次听后,只会沉默,过了好一阵后,他才声音很低地开口,“她是给我生命的人,我做不到对她置之不理。”   “我知道她很极端,但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去死,我做不到……”   “我没办法……”   陆祈绵忍耐着谭菁月极端的控制与窒息的相处模式。   从他答应跟谭菁月出国,跟沈檐修分手那天开始,陆祈绵的人生再度陷入晦暗,他浑浑噩噩,除了上学便是画画。   他对人生没抱什么希望了。   异国他乡,外语很差的他,更加排斥社交。   磕磕绊绊毕业后,也没去找工作,好在会画画,在网上接稿也能养活自己,这几年累积了一点粉丝,画稿的价格也涨了些。   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陆祈绵因为压抑跟压力喘不过气,他不止一次动了轻生的念头。   谭菁月再恶劣,于他而言也是世上仅有的一位亲人。   她再坏,陆祈绵也是她养大的。   陆祈绵不认为那个老外值得依靠,谭菁月被骗了很多次,依旧都不长记性。   陆祈绵努力画画,努力攒钱,他怕有一天自己真撑不下去,还能留点钱给谭菁月,也当是报了她的生育之恩。   人果然不能总想着晦气事。   丧气话说多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急性白血病……   陆祈绵知道这个结果后,沮丧跟难过自然是有的,但很快他内心便平静无波澜。   他想,这或许就是他的命。   做人做事要有始有终,陆祈绵还欠了不少画稿。   他没将生病的事告诉任何人,一边听医生的话做治疗,一边想趁着这些日子把欠的画稿交了,结的尾款一并留给谭菁月。   那天深夜,陆祈绵因为药物,身体出现不良反应,他难受得厉害。   冥冥之中,仿佛被指引般,难受至极的他打开了社交平台登录了画画账号,这个账号累积了两万多粉丝,陆祈绵不会营业,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会更新动态。   他后台的私信也不算少,陆祈绵侧躺在病床上,随意划拉了一下陌生人消息,有的粉丝夸他画得好,有的催他更新。   有一条两天前的消息格格不入,一眼便让陆祈绵如同晴天霹雳,连身体的疼痛都忘了。   【你是陆祈绵吗?】   陆祈绵从未在社交账号上发过照片与自己的真名,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点开这人的主页,发现他的IP地址在国内的H省。   陆祈绵连忙关了手机,时间仿佛凝固在此刻,他身体僵硬,像被冰冻住般,胸膛起伏得厉害,连心跳的频率也不正常。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停滞的思绪终于回笼。   指腹仿佛不受控制,打滑了好几次,陆祈绵才拼出:【你是谁?】   国内这个时间点还是白天,隔了二十多分钟,那条对话框弹出了新消息。   【你真是陆祈绵?!】   【我擦!我真没想到!】   【我是邹城毅!你还记得我吗?!】   陆祈绵当然记得,邹城毅是他高三时的同桌。   因为谭菁月混乱的恋爱关系,频繁转学的陆祈绵没什么朋友,高三那年,转去H市的第一高中,除了沈檐修,只有邹城毅跟自己说话交流比较频繁。   除了沈檐修。   邹城毅是陆祈绵为数不多的朋友。   不告而别,出国六年。   陆祈绵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跟邹城毅联系上。   陆祈绵大脑再一次宕机,隔了好几分钟才回复道:【记得,当然记得。】   邹城毅问:【你的Chat号码是多少?我添加你!这聊着不方便!】   邹城毅的出现,让陆祈绵想到了沈檐修。   刚来M国的那段日子,陆祈绵没有手机,也出不去,他心如死灰,无时无刻不在想沈檐修。   时间过去六年了。   陆祈绵已经记不清沈檐修的声音。   甚至连沈檐修的长相,都在记忆的长河中,经历冲洗,而变得模糊。   时至今日,陆祈绵自诩平静,却在邹城毅的名字出现时,他对沈檐修的思念,就像春天里冲破土壤的绿芽,迎着春风肆意狂长。   将自己的号码发过去的瞬间,就弹出了添加好友的消息。   陆祈绵的通讯列表里,除了谭菁月,编辑,导师,房东,大学同学的联系方式都没几个。   他通过好友后,邹城毅立马就问:【你这些年一直在M国?】   【是的。】   【你现在工作了吧?你在那边还好吗?】   陆祈绵与他寒暄了几句后,才问:【你怎么会知道,七斤棉花云是我?】   【你高中跟我同桌的时候,就喜欢画画,那时候你在草稿纸上画画,署名就是棉花云,你当时不写云字,总喜欢画成一朵小云。】   【你现在的署名也这样,我看你IP在M国,当时你不告而别后,我问过班主任,她说你去M国了,所以才试探性发了私信,没想到真是你……】   白血病细胞浸润了中枢神经系统,陆祈绵不止头痛恶心,连带视力都有逐渐模糊。   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折磨下,陆祈绵失控般问:【沈檐修他现在还好吗?】   聊到从前,邹城毅再难维持平静,忍不住骂道:   【你还有脸问班长!他被你害惨了!你怎么还敢问他!】   【你当初为什么突然退学出国,为什么把所有联系方式都换了?!】   【陆祈绵,我可是把你当朋友的!】   【陆祈绵,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   对方还是忍不住,质问陆祈绵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   文字无声,陆祈绵却能想象到邹城毅愤怒的表情与凶恶的语气。   ——沈檐修被你害惨了!   这句话看得陆祈绵一阵眩晕,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他按响了铃,护士很快赶来。   他太难受了,腹部胀痛,身体肉眼可见的痉挛颤抖,手机屏幕上的字也越来越看不清。   他眼前发黑,意识也越来越弱,最后竟直接晕了过去。   陆祈绵做了个梦,沈檐修站在蓝花楹树下,清风拂过树梢,漫天的紫云簌簌落下,“绵绵,你太慢了。”   滴滴答答的仪器声将陆祈绵吵醒。   从病痛中缓过劲,睡醒后,已经是第二天了。   刚睡醒的他头还有些晕,第一反应便是去找床边的手机。   主治医生来到病床前,他询问起陆祈绵的家人,并说想跟他的家人交流病情以及治疗方案。   陆祈绵耳朵轰鸣,面对医生的话,他头也不抬,他太紧张了,气息不稳,连解锁时手指都在发颤。   打开Chat,邹城毅那一框有好几个红点。   他想起昨天失去意识前,邹城毅说:陆祈绵,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   文字好像与六年前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在人声嘈杂的机场,陆祈绵给沈檐修打电话说分手,他一连消失了好几天,沈檐修只是关心他担心他。   陆祈绵说分手,沈檐修很少哄他,这个天之骄子弯了脊背,语气卑微地说:“绵绵,别分手,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我都能改。”   “钱我会努力赚,绵绵,给我一点时间。”   “我不想分手……”   他低声下气,求着陆祈绵别分手。   陆祈绵忍耐着,为了不泄出哭腔,嘴唇都被咬出血。   “沈檐修,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不喜欢你了。”   “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   在挂断电话时,他听见愣神几秒的沈檐修沉沉说了句,“陆祈绵,你真没良心。”   耳朵里持续性的轰鸣,让他听不清医生的话。   他倚靠在病床边,像被抽走灵魂的枯木,他万念俱灰点开邹城毅的对话框。   难听的,伤人的话,邹城毅居然没说了。   【这就不回信息了?!】   【陆祈绵,你就是这样对朋友的?!不告而别,拉黑删除我所有联系方式?!我是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吗……】   【陆祈绵,你又装死,不回消息是吧,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陆祈绵,我哪里对不起你!】   【陆祈绵,你果然冷血无情!!】   【陆祈绵……】   【捶打.JPG】   【陆祈绵,回个消息,我就不生气,原谅你了。】   满屏的文字,陆祈绵屏着呼吸,直到最后才长舒一口气,耳鸣的症状也随之缓解,【我昨晚睡着了,对不起。】   【不是故意的。】   【我现在回你消息算晚吗?你还能原谅我吗?】   ——沈檐修。   从昨晚开始,陆祈绵便一直想着沈檐修。   医生面对陆祈绵沉默地不配合,感到不悦,音调都更高了些。   【沈檐修他怎么了?】   【沈檐修……现在还好吗?】 第2章 回国   陆祈绵发出的消息,久久没有得到回复。   他起初安慰自己是时差问题,但过去十几个小时,邹城毅依旧没回复过。   等待的期间格外煎熬,陆祈绵控制不住,总在胡思乱想,他反反复复点开查看邹城毅的朋友圈,确认对方没将自己删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病房里只有监护仪透着淡淡的蓝光,陆祈绵有些崩溃,从查出白血病到现在,他第一次扛不住,委屈到掉眼泪,打着留置针的手下意识将床单抓皱,直到痉挛才松开。   陆祈绵将脸埋在满是消毒水味的枕头里,眼泪晕湿了枕巾。   在崩溃与绝望之际。   手机在昏暗中响起了提示音。   微弱的光,击破沉寂与黑暗,陆祈绵连忙爬起,他脸上湿漉漉的,视线也有些模糊。   【太忙,没空回你。】   【我还在生气。】   【陆祈绵,我要结婚了,你不回来喝杯喜酒吗?】   【你回来参加婚礼,我就原谅你。】   【你不是向我打听沈檐修的消息吗?你回来就能看到他。】   ——回去就能见到沈檐修。   陆祈绵抬手抹了抹眼泪,他脑海里想起白日里医生的话。   其实陆祈绵的情况不算乐观,入库的造血干细胞没有跟他匹配上的,目前只能做保守治疗。   但骨髓移植,哪是那么容易就匹配上的。   陆祈绵生病以来,看过许多白血病人,他们遭受着病痛的折磨,在化疗中掉光头发,食不下咽,在病床上等待着死神降临的例子。   陆祈绵这几年打工,画画,攒下来的钱不算很多。   他不确定够不够治病。   他其实很害怕,怕钱全花光,怕病治不好,怕自己一声不响死在国外。   他更怕当初的匆匆一别,便是与沈檐修的最后一面。   陆祈绵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眼泪顺着下巴,滴落在屏幕上。   【你不是向我打听沈檐修的消息吗?你回来就能看到他。】   回去就能见到沈檐修……   他又在心里默念了好多次。   这个念头,如同毫无波澜的静潭里,被扔如一块巨石,久久荡起涟漪。   陆祈绵想,如果病治不好,在去世前,他想再见沈檐修一面,他想为当年的事,跟他说声对不起。   沈檐修不原谅也没关系。   哪怕只远远看一眼沈檐修也好。   做下这个决定的第二天,陆祈绵答应了邹城毅,说自己会回国参加他的婚礼。   他的主治医生不建议陆祈绵出院。   婚礼在一个星期后,在此期间,陆祈绵做了第一次化疗。   化疗后,他皮肤苍白得几乎半透明,宽松的病号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   剧烈的骨痛以及腹痛,让他毫无食欲,身体也迅速枯萎,他在卫生间干呕不止,几乎把胃酸都呕出来。   他浑身酸痛,乏力,头晕,疲惫却难以入睡。   眼看婚礼时间越来越近,陆祈绵执意要出院。   带着医生给他开的药,订了回国的航班,并在公寓里留了一封信给谭菁月。   陆祈绵运气不错,第一次化疗后,副作用持续得不算久,也不算严重。   他的血象逐渐恢复,红细胞跟血小板开始回升。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让现在免疫力很差的他,在飞机上还是发了一次高烧。   下飞机时都烧得迷迷糊糊。   出国六年,再次踏上祖国的土地,喜悦让他感到不真实。   他在外多年,做梦都想回国。   邹城毅的婚礼就在后天,陆祈绵订了一个离他结婚宴会厅很近的酒店。   第一次化疗后,并不能立竿见影,这几日陆祈绵的状态时而比化疗前还要差,长途飞行消耗了太多体力,此时他人都恍惚了。   邹城毅知道他落地的时间,并发来消息,让陆祈绵一同吃饭。   陆祈绵太难受了,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要倒时差,就去酒店了。   他食欲很差,酒店送来的餐都没吃几口,就又吐了一次,吃过药后,精神恍惚地躺在床上。   混沌的脑海里,一直想着沈檐修。   已经过去六年了,沈檐修现在怎么样了?他那样有能力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走到哪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吧……   陆祈绵不知不觉闭上眼。   药物的关系他,他这一觉居然睡了很久。   醒来体力恢复了不少,高烧也转为了低烧。   他的主治医生对陆祈绵出院的决定并不认同,他对病人非常负责,叮嘱陆祈绵回国后也不能放弃治疗。   他甚至发了H省治疗急性白血病成功案例很多的医院给陆祈绵。   陆祈绵向他道谢,并说自己只是回国参加好友的婚礼,不出意外过些天就回去了。   回到故土,陆祈绵很想出去走走,但很不凑巧,夏季多雨,方才还晴朗的天,突然就开始下雨。   陆祈绵在酒店待了一天。   邹城毅大概怕陆祈绵是忽悠自己,旁敲侧击试探着陆祈绵是否真的回国。   直到陆祈绵发了一个酒店的定位,他才消停,并含糊问陆祈绵要不要来帮自己布置婚房,并说以前的同学好几个都在。   陆祈绵有些心动地问:【沈檐修在吗?!】   邹城毅发了一个惊恐的表情包,并道:【天呐!祈绵,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你知道沈檐修现在多厉害吗?!我什么身份,我也配他来给我布置新房?!】   陆祈绵顿了顿,感到疑惑,并发了一个问号。   【国外收不到国内的消息吗?还是你都不上网?】   【我不怎么看手机……】   邹城毅大概很忙,他这次没有打字,而是发来一条语音,听得出背景有些吵闹。   “你这是出国还是变成山顶洞人啊?!算了算了,你可以搜一下本省经济板块的新闻,搜沈檐修的大名,就能知道一切了。”   听完语音,陆祈绵就照做了。   《虎父无犬子!高考状元沈檐修竟是富豪林雍霆之子被拐独子!》   《亲子鉴定结果出炉,林雍霆泪洒现场!》   《沈檐修毕业继位,表示将来会出国深造!》   ……   一条又一条翻下来,陆祈绵人都呆滞了。   沈檐修?富豪独子?   他跟沈檐修相识恋爱时,沈檐修家境很不好,在他出生不久后,母亲因为车祸便瘫痪在床,精神受到剧烈打击,变得疯疯癫癫,在沈檐修小学的时候便去世。   他父亲一直都是社会边缘人员,酗酒成性,从来不管沈檐修,时常醉酒后打骂沈檐修。   他早就不想让沈檐修读书了,让他去当童工赚钱,但他年纪太小,国家在这一块管得很严,没有哪家敢要,沈檐修就这样一直上学到了初中。   他父亲说了,等他初中毕业,就辍学打工。   可沈檐修很争气,他成绩优异,不少高中争着要他,免学杂费等等……   他父亲还是不肯,沈檐修也认命了。   可那年暑假,他父亲因为酗酒,竟直接喝死了。   沈檐修这才继续上学。   沈檐修性格坚韧,这些陈年往事,是陆祈绵跟沈檐修恋爱前,沈檐修主动说起的。   当时他们刚满十八岁,是陆祈绵先告白。   沈檐修不断提醒他,“你想清楚了?”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养活自己都很勉强,你真不嫌弃我?”   他说了很多坏处,句句都让陆祈绵冷静点,要想明白想清楚。   但他很快又说:“大学我会兼职家教,也会去摆摊,奖学金我也会拿,你想清楚……”   陆祈绵从没嫌弃过沈檐修穷,因为他也没好到哪儿去。   谭菁月没有稳定工作,她的收入来源,全靠那张脸还算漂亮的脸,换不同的男朋友,靠着别人给的钱,维持生活。   她频繁换男人,频繁换地方,陆祈绵直到高中都在换学校。   她当时全部精力都投在M国这个老外身上,十天半个月也不着家,她像是忘了陆祈绵的存在。   在陆祈绵吃不上饭,回不去家,最窘迫时,是沈檐修施以援手。   在湿冷破旧的出租屋里,陆祈绵冻得手脚都快没知觉了,沈檐修起来给他烧了壶热水,在盆里兑好温度,端来给他泡手泡脚。   过去六年,很多细节陆祈绵已经记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那晚下了雪,他躺在沈檐修身边嘀咕着好冷,不知道沈檐修是心疼他,还是被他吵心烦了,他竟牵着陆祈绵的手,并用小腿夹着陆祈绵的脚。   他白天上课,晚上兼职,身心俱疲之际,他将陆祈绵这个冰疙瘩圈在怀里,困得眼睛都闭上了,仍好脾气道:“快睡吧。”   “明天请你喝一杯又热又甜的奶茶。”   他声音低哑,圈着陆祈绵的臂弯有力且温暖。   出租屋那扇旧窗户被寒风吹得吱吱作响,但那晚陆祈绵睡得格外好。   他枕在沈檐修怀里,忘了苦涩,也感受不到严寒。 第3章 相遇   婚礼当天,雨过天晴。   太阳一出来,H市的温度顿时又增高不少。   天气炎热,蝉鸣焦躁。   陆祈绵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防晒衣,长袖长裤遮挡着他胳膊上化疗后的青紫痕迹。   他专程去银行换了现金,给邹城毅包了一个很厚的红包。   老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是有些道理的。   陆祈绵一想到今天能看见沈檐修,既紧张又开心。   他精神状态好了不少,打车去婚礼现场的路上,晚风吹在脸上,竟有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过去六年,邹城毅比当初胖了些,他穿着西装头发抹了发胶,身旁站着漂亮的新娘子,正在婚纱照立牌旁边迎宾。   看清走进来的人,他有些不太敢认,挺着发福的肚子迎上前,“陆祈绵?!”   “是我。”陆祈绵微笑看着他,诚挚祝福道:“同桌,新婚快乐。”   他一把勾住陆祈绵的肩膀,“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你怎么瘦成纸片人了?白人饭真这么难吃吗?!还是说你们搞艺术的都不吃饭?!”   他力道很重,猝不及防一下,陆祈绵有些难以适应,只觉得化疗留下的针孔,都隐隐作痛。   陆祈绵忍着痛意,依旧保持着笑容。   “那边的饭菜确实不如国内的好。”陆祈绵笑着回答,又轻声说:“你不介绍一下吗?”   邹城毅松开他,又连忙回到新娘子旁边,“这是我老婆雨婷,她是我初恋,跟我同一所大学。”   二十四岁,大学毕业才一两年。   邹城毅算步入婚姻比较早的了。   陆祈绵微笑着与她打招呼,“你好,我叫陆祈绵。”   身旁的伴郎伴娘上前,送上了喜烟跟喜糖,陆祈绵不抽烟,他拿了两颗糖后,邹城毅又说:“祈绵,今天人很多,照顾不周,待会儿你进去后,咱高中同学那两桌,你挑一桌坐吧。”   陆祈绵听后沉默一瞬,“沈檐修来了吗?他待会儿……也会坐那吗?”   “肯定啊。”邹城毅道:“咱们高中同学,肯定要坐一起的。”   陆祈绵“哦”了一声,当他走进宴会厅时,高中同学那两桌已经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   陆祈绵走到一半就犹豫了,短短一瞬他想了很多。   骤然回国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勇气。   回来前,陆祈绵不光想见沈檐修一面,还想为当年的事向他道歉。   他不求获得沈檐修的原谅,已经过去六年了,遇见的人早就换了一批又一批。   沈檐修不原谅自己,陆祈绵会难受。   沈檐修轻描淡写说原谅,那又如何?   他们用了最糟糕的一种分手方式,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陆祈绵退缩了。   最后在女方亲戚那几桌里找了个空位坐下,有些距离,但能看清高中同学那两桌。   陆祈绵一直很紧张,周围坐着的阿姨们问他是哪个亲戚家的孩子,又问他多大了,还夸陆祈绵长得好看,就是有点太瘦,看他脸色苍白,气血不太足。   陆祈绵听着,注意力却只在那两桌高中同学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瞧着婚礼仪式都要开始了,他仍没看到沈檐修的身影。   直到宴会厅的灯光发生变化,婚礼仪式进入倒计时的十分钟,沈檐修终于出现了。   两千多个日夜过去,陆祈绵仍能在沈檐修出现的瞬间,一眼在人群里看见他。   几年过去,沈檐修身上那股学生气彻底褪去,五官轮廓比从前要更加清晰立体,英俊的容貌,带了些生人勿近的锐利。   他像万众瞩目的星星,尽管进来时低调,却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两桌的同学甚至有不少人起身相迎,喊沈檐修班长的声音,甚至传到了隔好几桌的陆祈绵耳朵里。   沈檐修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但很平易近人,同他说话的人不少,沈檐修都礼貌应答。   直到入座时,陆祈绵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面容精致的长发美女。   沈檐修绅士地为对方挪动椅子,等女生坐下后,他才选了旁边的位置。   周围人明显是在起哄,沈檐修穿着白衬衫,最顶端的两颗扣子敞开着,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昂贵的腕表,气质内敛低调,却又不失矜贵。   他入座不久,酒店的灯光就暗了下来,音乐声渐渐响起,婚礼仪式开始了。   新郎新娘感人的发言,陆祈绵听不进去,他身心麻木,连呼吸都带着苦涩,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沈檐修身上,音乐与掌声之中,女伴与沈檐修说话,沈檐修听不太清,会侧着头靠近。   压抑缺爱的成长环境下,沈檐修从不是好亲近的性格。   这一点陆祈绵比谁都清楚。   沈檐修带着女伴参加婚礼,亲自帮人挪椅子,说话时的举动,处处都透着两人不一般的关系。   是……沈檐修的女朋友吗?!   陆祈绵光是想一想便收了目光,连暗中观察都不敢。   他垂着脑袋,身旁坐着的阿姨见他心不在焉,还挺自来熟道:“靓仔,你咋不吃?挑食不行哦。”   陆祈绵没有回答,只觉得眼睛酸胀难受。   他在国外待了六年,刚到的时候,口语并不好,异国他乡,完全陌生的环境下,他要打工,要上学,孤身面对的事太多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擅长忍耐,以为自己糟糕的人生已经烂得不能再烂了,回国时便做好心如止水的打算。   但面对沈檐修,提前做好的心理准备都被推翻。   陆祈绵失魂落魄坐在这,他没有勇气再去看沈檐修,婚礼仪式刚结束的时候他就想跑,想走之际,又看见邹城毅与新娘子开始敬酒了。   陆祈绵如坐针毡。   在沈檐修与女伴一同来之前,陆祈绵还暗自庆幸自己找了个好位置,能把高中同学那两桌尽收眼底,无论沈檐修坐哪儿,陆祈绵都能看见。   现在他一抬头,心里就如同针扎般的痛。   他的思绪飘回六年前,沈檐修对他好的画面,在脑海里不断闪过,如同放电影般。   沈檐修是世界第一好的人。   他认定一个人后,绝不会吝啬,在学习任务繁重的高三,他能白天上课,晚上放学后先骑车送陆祈绵回家,再去兼职打工。   凌晨回家后,会给陆祈绵发信息报备,说自己到家。   陆祈绵有时候睡不着,沈檐修累成这样的情况下,还会打来电话,先安抚陆祈绵的情绪,再询问他的功课,若是陆祈绵说自己有不会的题,沈檐修有时会在电话里教他,有时候会让他留着,等第二天再教。   他每天都很累,高强度的学习加兼职,每天睡眠时间只有五个小时,从跟陆祈绵确认关系后,他会骑车那辆二手自行车,风雨无阻接送陆祈绵上下学。   他从不喊累,陆祈绵很心疼他,说过很多次自己一个人也能上下学。   沈檐修听后只是笑笑,“我想多花点时间陪你。”   学校里其他早恋的情侣,没有任何人的男朋友能比得上沈檐修。   他如此拮据,一晚上兼职也才赚五十,但他每天都会给陆祈绵买早餐,买牛奶买水果买零食。   他不会忘记任何纪念日与值得庆祝的节假日。会在陆祈绵生日的时候,提前去漫展排队,买他喜欢的漫画作者的画册,并排很久的队等签名。   在跨年,在春节,在情人节,他都会提前给陆祈绵准备好礼物。   他生活拮据,对陆祈绵却不抠门。   他曾亲口说过,多吃点苦也无所谓,他希望陆祈绵能够开心。   沈檐修就是这样……   沈檐修是最好的……   他身旁的女伴容貌娇丽,气质出众,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与温婉。   他们站在一起,郎才女貌,人人羡煞。   邹城毅敬了主桌,就直奔高中同学那一桌,他嗓门还跟高中时一样是个大嗓门。   他脸颊有些红,举着酒杯张望,“陆祈绵呢?他怎么没坐这?”   陆祈绵亲耳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名字,沈檐修侧着身,他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却从对方明显一僵的站姿,看出对方的震惊。   陆祈绵吓得直接从位置上起身。   陆祈绵是胆小鬼。   从见到沈檐修带着美艳女伴一同到来时,他便心如死灰。   此刻听见邹城毅提起自己的名字,更是逃一般,脚步踉跄,想逃离现场。   结果屋漏偏逢连雨夜,人一旦倒霉,不光查出白血病,当真是诸事不顺!   他不小心撞到了还在上菜的服务员,对方手里端着的托盘整个掉在地上,噼里啪啦全摔在地上。   热菜有地弄在了陆祈绵的衣服上,有的弄在他手背上,烫得他眼前一黑,脚步也不稳,摔倒在地时,脚也扭了一下。   陆祈绵疼得眼冒金星,他企图站起身,但动一下,脚踝便传来钻心的疼。   闹这样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在汤汤水水跟盘子的碎片中,陆祈绵疼得倒吸冷气,他耳边响起邹城毅越来越近的声音,“祈绵?你没事吧?!”   宴会厅穹顶的水晶灯,明亮的光让他更加窘迫。   有人走到陆祈绵的身前,他高大的身躯挡了点光,陆祈绵脸色惨白抬头。   逆光之中,沈檐修居高临下,声音冷漠,“陆祈绵,几年不见,我以为你死在国外了。” 第4章 受伤   在这六年期间,陆祈绵想过很多种跟沈檐修重逢的场景。   当年分手闹得实在难堪,陆祈绵深知真有见面这天,也必然充满尴尬。   他想过场面不会好看,却没想过现实会糟糕狼狈成这样……   从他看清沈檐修冷漠俊朗的那张脸开始,水晶灯的光好像顷刻间暗了不少,弄脏的衣服黏黏糊糊贴着皮肤,像无数只蚂蚁在啃食着肌肤。   他与沈檐修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陆祈绵不止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有一瞬间的耳鸣。   陆祈绵连逃离都做不到,他脚踝太疼了。   周围人窃窃私语着,所有人都打量着陆祈绵狼狈的模样。   邹城毅从最近的那桌拿了纸巾,已经蹲下来递给陆祈绵了。   “碎碎平安,不是什么大事。”   主人家,开口打破僵局。   酒店的经理知道是陆祈绵撞到服务员,但还是圆滑道:“不好意思,是我们的服务员不小心,这位客人要不先去临时的休息室里,简单收拾一下吧。”   陆祈绵低着头,不敢说话。   沈檐修冰冷的目光像是将他冻住。   邹城毅跟另外一名伴郎伸手要扶陆祈绵起来,陆祈绵控制不住“嘶嘶”疼出声。   邹城毅惊呼道:“祈绵,你脚扭了吗?!”   下一秒陆祈绵的手腕就被沈檐修的手捏住。   对方的力道不算小,像是在泄愤,没有丝毫柔情,将陆祈绵从地上拽起来。   陆祈绵疼得站不住,他垂着脑袋,下一秒便撞进了一个温暖坚硬的怀抱里。   过去六年了,他没想过还能有这样近距离接触沈檐修的机会。   但他没有丝毫喜悦,离得太近,陆祈绵闻到沈檐修身上沾染的女式香水味。   淡淡的甜香,拖拽着神经末梢,提醒着陆祈绵应该要与沈檐修保持距离。   他想自己站立,想挣脱沈檐修的手,结果对方察觉到他的意图后,竟加大了力道。   脚踝的痛与手腕的痛,让陆祈绵无法挣扎,生理性的眼泪控制不住,无声濡湿了眼角。   陆祈绵没有去看沈檐修的勇气,就这样面对面,局促不安,被他圈着。   沈檐修沉声开口,“休息室在哪?”   “这就带您过去。”   一旁的高中同学,其实跟陆祈绵这个转校生关系并不好,有人想趁机巴结沈檐修,便上前也想搭把手。   结果却被邹城毅拦了,“没事儿,让班长带祈绵过去就行,咱们接着喝啊,刚说哪儿来着……”   清脆悦耳的女声讯问道:“檐修,需要我跟你们一起吗?!”   沈檐修垂眸只能看见陆祈绵戴着帽子的脑袋,他对着女伴道:“不用,我很快就回来,你在这等我一下。”   陆祈绵深知沈檐修的性格。   他看着挺不近人情,实际心地善良。   沈檐修拽他的力道很重,是因为他很生气。   但沈檐修还是帮了自己。   陆祈绵并没有很感动,他知道,哪怕换作另一位同学摔倒扭伤,沈檐修也会施以援手。   就像当初刚转校来的陆祈绵一样。   沈檐修会帮助陆祈绵,不是因为他特殊,而是因为他是沈檐修。   沈檐修就是一个责任感很重的人。   过去六年的光阴。   他有了新恋情,但不耽误他依旧善良他有责任感。   但陆祈绵不一样,他对沈檐修心怀不轨。   他越是问心有愧,就越是不敢跟沈檐修过多接触。   陆祈绵发着抖,口腔内壁的软肉都要被他咬破皮了,才声音很低地开口,“谢谢你,我自己一个人过去就行。”   他鼓足勇气说出的话,沈檐修只当没听见,就这样半扶半拖,带着陆祈绵去了临时休息室。   一进房间,他就松开了陆祈绵,也是后者眼疾手快,扶着墙,才没有再摔一次。   酒店经理已经让人送来了冷敷的冰袋与干洗喷雾,他放下东西离开,屋子里就只剩沈檐修跟陆祈绵两个人。   分手多年的情侣突然共处一室,实在太尴尬了,陆祈绵甚至都不敢抬眼去看沈檐修的脸色。   他扶着墙面,慢吞吞往浴室挪,从反锁浴室门开始,眼眶就越来越红。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狼狈,瘦弱,像一具没有断气的干尸……   陆祈绵只用一只脚站立着,他在浴室里待了很久,干洗喷雾用过后,衣服上仍有一片污渍。   他不敢出去,但显然沈檐修没那么多耐心。   他直接敲响了卫生间的门,声音冷得像从冰川底下传来的,“陆祈绵。”   陆祈绵惊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开门。”   陆祈绵慢吞吞打开洗手间的门。   门口伫立的沈檐修,像一座大山。   他比当初还长高了一点,他有一米九了吧?   陆祈绵心里默默想着,他依旧垂着脑袋,忍着脚上的疼痛,走出去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沈檐修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后,陆祈绵只听见他简短说道:   “没有。”   “不太行。”   “要去。”   “嗯。”   之后沈檐修挂断电话,回头看了陆祈绵一眼。   陆祈绵瘦得有点太不正常了,侧面看着薄薄一片,风大点都能将他吹跑。   陆祈绵读书时五官就清秀好看,一双圆眼,笑起来又甜又可爱。   几年过去,这张清秀的脸上五官不变,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只显露出病态的苍白。   大热的天,陆祈绵还穿着长袖长裤,戴着帽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像见不得光一般怯弱。   这很不对劲……   沈檐修一贯敏锐,他目光向下,正好瞥见陆祈绵的手指,他应该是在摔倒时,碰到了地上碎掉的瓷盘,手指被划了一条很小的伤口。   他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巾递给陆祈绵,并问道:“为什么突然回来?”   可能从刚才开始,陆祈绵就一直绷着神经,手指这点小伤口,陆祈绵自己都没发现。   他握着纸巾,没有回答沈檐修的话,甚至没有抬头。   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身体竟也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这样抗拒的姿态,惹怒了沈檐修,嘴上也不留情道:“陆祈绵,你聋了?”   除了刚认识时,沈檐修有耐心不好的时候,从两人关系熟络开始,他虽然话少冷漠,但对陆祈绵耐心就好了很多。   确认恋爱关系后,沈檐修向陆祈绵坦白了很多事。   多年的拮据生活,沈檐修骨子里藏着自卑,他说了很多缺点与坏情况,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把陆祈绵赶走。   谈恋爱时,沈檐修总担心自己对陆祈绵不够好,几乎是百依百顺,凡事都想着陆祈绵。   哪怕在他们分手时,沈檐修也语气卑微,说着挽留与承诺。   陆祈绵的记忆里,哪怕是刚与沈檐修认识时,对方都没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从神态与语气,都透着不屑与厌恶。   陆祈绵不敢说实话,低声道:“邹城毅结婚,我回来参加婚礼……”   “你对他还挺上心。”   这句话听得陆祈绵有些无措,他觉得沈檐修应该误会了什么,但他没办法解释,他总不能告诉沈檐修,自己是因为确诊了白血病,想在死之前再见他一面,所以才回来的吧?   他太了解沈檐修的为人了。   沈檐修太有责任心,他若知道,不会对自己置之不理,也不会再冷眼相待。   他甚至会帮助,会照顾陆祈绵。   但这不是陆祈绵的初衷,他只想回来看看沈檐修。   自己一年半载后,因为疾病离世,两眼一闭,便什么都不顾了。   可沈檐修呢?   他宁静的生活被自己的私心破坏,在三五年后,在他一生的时光里,或许会时不时想起陆祈绵的名字。   那些不好的回忆,随之涌上来,搅乱沈檐修的生活,扰乱他的情绪。   凭什么啊……   陆祈绵,你欠沈檐修得还不够多吗?这对沈檐修未免太不公平!   陆祈绵在心中暗骂,又想着,沈檐修身边已经有其他人了。   自己这时跑回来,跟插足别人爱情的小三有什么区别。   若是站在沈檐修女朋友的角度看,分手六年的初恋身患绝症后从国外回来,因为仅剩的寿命不长,心地善良的男朋友愿意陪他走过人生最后的阶段……   什么古早狗血虐恋剧情?!   陆祈绵便没有解释,沈檐修要想继续阴阳怪气嘲讽,他也认了。   但沈檐修没有,因为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   ——是敬酒结束的邹城毅。   “我已经安排车,将何小姐送回去了。”   沈檐修点点头,邹城毅这才看向陆祈绵,“祈绵,你还好吗?”   他语气关心,又对着沈檐修道:“他这个情况,要去医院吧?!”   沈檐修沉默不语,场面有些尴尬,陆祈绵只能道:“没有很严重,待会儿回去路上,我买一瓶镇痛喷雾就好。”   不想继续留在这了,陆祈绵咬着牙,尝试着站起身,结果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容他嘴硬。   他刚站起来,试探着走两步,便疼得冷汗直冒。   邹城毅:“……”   他走上前道:“祈绵,你就别勉强了,还是去医院吧。”   陆祈绵对医院两个字敏感得很,立马就道:“我不去。”   一旁站着的沈檐修瞥了他一眼,眼眸愈发深邃,似乎对他强烈的反应感到疑惑。   陆祈绵被他盯得心底发毛。   “祈绵,多大的人了,这种事上还任性?!”   邹城毅又道:“你刚回来,无亲无故一个住在酒店,照理说应该我陪你去医院,但你看今天这场面,我这要是走了,我老婆明天就得跟我离婚……”   陆祈绵略微莫名,他当然不可能让今天的主角新郎官,陪自己去医院。   还有,邹城毅为什么突然提自己住酒店的事?   他是怕沈檐修现在飞黄腾达了,估计在沈檐修面前卖惨,以免他找自己算账吗?   陆祈绵懂了,“不用,我真的还好。”   邹城毅无视他的话,转过身对着沈檐修,笑着道:“班长,我现在这个情况外面还一大堆亲戚朋友,实在走不开。”   “祈绵跟班里其他人也不熟,他这样子还是得去医院瞧瞧,万一摔到骨头怎么办?”   “我这实在走不开,”邹城毅望着他道:“要不你帮我送祈绵去医院吧?” 第5章 玩物   直到坐上沈檐修宽敞而豪华的车时,陆祈绵仍然想不通。   为什么沈檐修会答应送自己去医院?   迈巴赫的后座宽敞舒适,淡淡的香氛气息萦绕在密闭的空间内。   陆祈绵就坐在沈檐修旁边,他僵着身子偏头看着窗外,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最近的医院距离有三公里远,喷了镇痛喷雾后,陆祈绵的脚踝明显好了很多,手里的冰袋逐渐融化,陆祈绵身上没有纸巾,笨拙而小心的用袖口去擦。   他不敢弄在真皮座椅上。   慌张与羞愧让他红了耳朵与脖颈。   司机在前面开着车,车内过于安静了。   陆祈绵下意识咬着舌尖,窜上喉咙的血腥气让他抑制不住呛咳起来。   他一咳,旁边低头处理事务的沈檐修便停下动作打量了他一眼,随即开口道:“陆祈绵,你不是去国外过好日子了。”   “我看你这样子,不像过得很好。”   被他言语羞辱也没关系,当初的事本就是陆祈绵对不住沈檐修。   若是对方撒够了气,肯原谅陆祈绵,等到病逝那天,陆祈绵便没有遗憾了。   他咳嗽不止,回答不了沈檐修的话。   沈檐修听他咳了好几声后,才给他递了纸,并顺势将他手里的冰袋抽走。   陆祈绵好一阵后才缓过来,他将纸巾捏成团握着手心里,冷汗浸透他里面的衣裳,血腥气在喉间翻涌,反胃到想吐。   “我知道你是因为不好拒绝邹城毅,才答应送我去医院,咳咳……”   陆祈绵咳得说话都有些吃力,断断续续道:“其,其实不用,不用这么麻烦,咳咳……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就好。”   沈檐修印象里的陆祈绵,除了机场毫无征兆的分手,其他时候从来对沈檐修的话都百依百顺。   分别六年,从见面开始,陆祈绵有意无意与沈檐修保持着距离,对他的话也视而不见。   这让沈檐修莫名不爽,“我做事不像你,有始无终。”   他又说话带刺了。   陆祈绵想不明白,像堵了一口气在心口,没头没脑道:“你本来就不该答应。”   “扔下女朋友,跟我这个前男友牵扯不清,既不尊重我,也不尊重她!”   前面开车的司机,估计也被他的话吓到,刹车都踩重了些。   后视镜里,司机慌张移开视线。   陆祈绵后知后觉,也感到荒谬。   他像气急败坏,又找不到任何发泄口,而胡言乱语的神经病。   沈檐修:“……”   他盯着陆祈绵的侧脸,看了十来秒,挑了挑眉,嗤笑出声,“陆祈绵,搞什么?”   “吃醋了?”沈檐修抱着双臂往后靠,一副看穿陆祈绵所有动机后的松弛。   陆祈绵立马反驳,“我没有。”   从重逢到现在,陆祈绵说话轻的跟猫儿似的,唯唯诺诺连对视都不敢,现在听到沈檐修这句话,连声调都变了,像被戳破心事后的恼羞成怒。   沈檐修对他的反应视而不见,而是道:“她是我表姐。”   “啊?”陆祈绵潜意识还停留在沈檐修无亲无故的身世里,差点忘了他找到亲生父母的事。   “我不是跟你解释,只是不想你误解一位女性。”   沈檐修语气淡淡的,陆祈绵听后脸皮都在发烫,尴尬之余,心里也冉冉升起喜悦。   他跟沈檐修分手是迫于无奈。   出国这六年,陆祈绵依旧很喜欢沈檐修。   从确诊急性白血病时,陆祈绵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寻找到匹配骨髓的概率并不高,每年因为白血病逝世的大有人在。   如果陆祈绵找不到匹配的骨髓,最多半年到一年,就会进入晚期。   他跟沈檐修浪费太多时间了,如果自己只剩这点时间……   “沈檐修。”陆祈绵手指抓着掌心,沉默片刻后,突然转过头喊他,“你现在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吗?”   “问这个做什么?”沈檐修坐直了些,语气依旧没什么变化。   陆祈绵倒是老实,“我想知道。”   沈檐修又问他,“知道了想做什么?”   陆祈绵放在面前的手指无意识绞在一起,他应当是挺紧张的,身子都僵着,“我想知道,你就告诉我吧……”   他在心中默默想着,如果沈檐修告诉自己,他没有任何男朋友或女朋友,那陆祈绵今晚就退了机票,不回M国了。   面对陆祈绵可怜的语气,沈檐修目视前方,并不理睬。   “沈檐修。”陆祈绵不死心,还敢继续喊他的名字。   过去很多年了,陆祈绵的声音还是这样,怯声怯气,像羽毛一样轻柔绵软。   陆祈绵伸手去拉沈檐修的袖子,“沈檐修,你就告诉我吧。”   “陆祈绵!你有病吗?”沈檐修一把挣脱,蹙着眉厉声道:“撒什么娇?”   陆祈绵并没有撒娇,被他吼的一愣,不敢再问了。   车内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开车的司机是头也不敢回,直到抵达医院门口时,沈檐修才开口,“下车。”   陆祈绵没坐过这么贵的车,连开车门都不会,直到司机跟他说可以用脚步感应器或车内按钮,陆祈绵才看见车门自动开启。   沈檐修没管陆祈绵,倒是司机突然热络,绕上前扶着陆祈绵下车进医院。   挂了急诊的号,医生看了后,确认他只是扭了一下,脚踝肿了,并没伤到骨头,开了点药,嘱咐陆祈绵休息几天就好了。   沈檐修倒是一直陪在他身边,只是面色冷峻,全程没怎么说过话。   看过医生,都已经晚上九点过了,沈檐修那边电话不断。   陆祈绵坐在椅子上休息,沈檐修就站在他旁边接电话,他倒是也不避着陆祈绵。   司机去给陆祈绵拿药了,医院走廊里的人不算很多,此时就他俩待在一起。   沈檐修电话结束后,才对着陆祈绵说:“我让司机送你回去,你住哪儿?”   陆祈绵抬头看他,含糊不清道:“住的酒店。”   沈檐修拧着眉,“我是问你地址。”   陆祈绵不答反道:“沈檐修,刚才在车上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跟我说。”   “陆祈绵,耍什么心眼?我现在在问你住哪儿?!”   陆祈绵又不吭声了,垂着脑袋,一副不愿交流的姿态。   沈檐修有一瞬间想直接抛下他走人,但陆祈绵脚上还缠着绷带,身上也脏兮兮的。   他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尽管穿着长袖长裤,但依旧能看出来瘦了非常多,疲惫的模样,一眼便能看出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   沈檐修腿上仿佛灌了铅,僵持了大概一分多钟,才开口缓缓吐出两个字。   “没有。”   陆祈绵本来蔫头蔫脑,听完这句话像遇光的向日葵,抬着头惊道:“真的吗?!”   “你想做什么?”沈檐修眉头皱成川字,看得出来对陆祈绵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他话音刚落,陆祈绵下一瞬就伸手向他扒拉,“沈檐修,我酒店要住不起了。”   半真半假的一句话,沈檐修听后讽刺道:“陆祈绵,出国那么多年,就混成这个样子?”   陆祈绵点点头,“对的,太难混了,所以我回来了。”   过去六年了,陆祈绵长相没什么变化,看上去就像还没毕业的学生,一身书卷气,很乖,说话也依旧很软。   但沈檐修清楚,他做的事,比任何人都要决绝冷漠。   断崖式分手,不听任何一句挽留,也没有任何一句解释,一走就是六年。   是他先接近的沈檐修,等沈檐修肯放下一切防备,真心接纳他以后,陆祈绵又抛下他。   平心而论,这六年里,沈檐修挺恨他的。   知晓陆祈绵在国内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后,沈檐修轻蔑一笑,故意羞辱他,“我那倒是宽敞,只缺个暖床的玩物。”   他故意说出刻薄而难听的话,就如几年前,想劝退靠近自己的陆祈绵。   陆祈绵的反应还是同当初一样,听后没被吓跑。   他脸颊染上了一点红晕,终于看着没那么苍白。   陆祈绵想,如果人生最后的光阴是跟沈檐修度过的,那死后自己一定能上天堂!   陆祈绵连连点头,仿佛怕沈檐修说话不算话,他甚至急切伸手去抓对方的衣服,眼睛放光,举手自荐:“我可以!”   “沈檐修,我会很乖的。” 第6章 收留   陆祈绵就这样跟着沈檐修回家了。   他提出要回酒店去取行李,沈檐修表情不善,阴阳怪气道:“你那堆破烂有什么好拿的?”   人有钱,果然就变得铺张浪费。   陆祈绵忍不住想起六年前的沈檐修。   那时的他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整天精打细算。   陆祈绵刚跟他认识时,还当他是抠门小气。   现在一朝发达,居然忘本讽刺陆祈绵的东西是破烂,让他别要了。   资本主义的侵蚀性真的好可怕!   陆祈绵坚持道:“不行,我的电脑还有画板都在那。”   “那些对我很重要!”   沈檐修并不理会,恶声恶气道:“几点了?你到底要浪费我多少时间?”   “陆祈绵,你有没有搞清楚你的处境?!”   陆祈绵见他真生气了,不敢再多话,怕沈檐修嫌他麻烦,后悔收留,便想着等明天,自己回去拿。   车子一路驶进江边的高档小区。   沈檐修率先比陆祈绵打开车门,迈开长腿,跨出车门,皮质的鞋底在地面上敲出利落的脆响。   高中时期的沈檐修,阴沉着一张脸就足够有威慑力。   如今过去几年,在时光的历练之中,气场更是强得没边。   陆祈绵看一眼都抖三抖,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自己动作慢了,让沈檐修抓着愤怒点,也紧跟着下车。   他倔强得很,即便扶着车框时有些不敢下脚,但害怕被沈檐修嫌弃,没让人搀扶,单脚站立,一只脚蹦跶着走。   他身子单薄,在夜风中脆弱而狼狈。   沈檐修在另一端,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陆祈绵。   不是陆祈绵的错觉,沈檐修好像更加生气了……   那眼神实在吓人,陆祈绵一只脚站立,在车门边跟沈檐修对视。   他手足无措,只觉得过去这些年,沈檐修的心思更加难猜了。   他摸不着头脑,动也不敢动一下,像一只想跟着人回家的流浪狗,热络中又保持着紧张,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抛弃。   这种尴尬的对视持续了近半分钟,最后是司机走上前来,小心翼翼问:“要不……我来扶着您?”   这句话犹如雪中送炭。   陆祈绵不带一丝犹豫,感激道:“那就麻烦了!”   沈檐修听见两人的对话后,便转过身,脚步飞快,也不等陆祈绵。   司机一直将陆祈绵送到电梯口,沈檐修就在他身边站得笔直。   屏幕上的数字不断跳动,直到停下,沈檐修都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陆祈绵抿着唇,心跳都加快了。   一梯一户的高级住宅楼,沈檐修出了电梯,径直走向几米外的大门。   化疗后身上那些淤青与针眼好像又开始疼了,陆祈绵其实想向沈檐修求助,结果对方走太快,根本不给机会。   陆祈绵只能忍着脚痛,一只脚蹦着,跟在他身后进屋。   L形的全景落地窗外,是本市最繁华的CBD核心区,挑高的客厅悬挂着进口的吊灯,中央空调的新风系统与智能灯光系统,在沈檐修踏入家门的瞬间,自动调整到了最舒适的温度与光线。   沈檐修无视陆祈绵的存在,一边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一边往三米高的黑檀木酒柜方向走去。   智能感应系统在掌心接触的瞬间,缓缓旋转出一瓶陆祈绵看不懂,但瞥一眼就知道很贵的红酒。   无论是沈檐修的豪宅,还是他现如今的穿着与习惯,都处处透着陆祈绵从未见过的陌生感。   陆祈绵低头看了看自己在摔倒时沾上的污渍,整个人愈发局促,自卑的浪潮似乎要将他吞没。   陆祈绵忍不住想,他跟沈檐修当真分开太久了。   遥想上次他跟着沈檐修回家,对方还住在冬冷夏热的破旧筒子楼里。   陆祈绵热地睡不着,在狭窄的床上翻来覆去,碰到沈檐修的胳膊,又嚷嚷着喊热,想把身上的所有衣服都给脱了。   沈檐修按着他的胳膊不让,就拿着扇子在旁边给他扇风,跟他说心静自然凉。   几年过去,这些记忆久远的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陆祈绵站在门口,瑟缩着垂下头。   沈檐修冷声开口,“不进来就滚出去。”   “我,我要换鞋吧?”陆祈绵磕磕绊绊。   他其实脸皮挺薄,也挺胆怯。   生命进入倒计时后,陆祈绵终于勇敢了一次,他回国的初心想再见一面沈檐修,跟他道个歉。   但真见到人,又开始临阵脱逃。   他性格太别扭了,在医院鼓起勇气让沈檐修收留自己,厚着脸皮跟人回家,却在听见对方让自己滚时,内心又很煎熬。   陆祈绵咬了咬口腔内壁的软肉,低声下气道:“沈檐修,我穿哪一双?”   他手足无措,狼狈得像一只小脏狗。   沈檐修只是看着他,沉默的片刻,缓缓开口,“你左手边的鞋柜里,有新的拖鞋。”   陆祈绵这才松了口气,姿势别扭地去拿拖鞋,换拖鞋,一只脚蹦跶着进去。   屋子很大,也很干净。   但只有陆祈绵跟沈檐修两个人,便安静得有些冷清。   沈檐修自顾自饮酒,上楼,换衣服,一点儿也不管陆祈绵。   陆祈绵像只误闯人类领域的小鹿,他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便硬着头皮,忍着脚踝的疼痛,扶着楼梯慢吞吞往上爬。   沈檐修在衣帽间里换好衣服出来时,陆祈绵终于爬了上来。   “你……”沈檐修欲言又止。   生病以后的陆祈绵体力很差,爬个楼梯都累得气喘吁吁,脸色都苍白了许多。   陆祈绵捏着外套的衣摆,呼吸急促道:“我……我住哪个房间?”   他一开口,沈檐修就环抱着双臂,又板着一张脸说他,“脏死了。”   陆祈绵弱弱道:“那我去洗洗。”   尽管沈檐修说话很伤人,但陆祈绵还是想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   陆祈绵问他浴室在哪儿,沈檐修倒是很配合地抬手指了指。   陆祈绵刚走了两步,红着脸转过头来,很难为情道:“我没有换的衣服。”   沈檐修就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这次陆祈绵明白了,沈檐修在故意捉弄自己,他做事向来周全,明知道陆祈绵现在的情况,却什么都等着陆祈绵自己开口来问。   “我的衣服都在酒店里……”   陆祈绵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能先借你,你的衣服穿一下吗?”   “陆祈绵。”沈檐修刚喊了他一声。   陆祈绵就急切打断道:“沈檐修,就算是养一只宠物,也需要适当照顾的。”   他真的不想沈檐修又砸来几句嘲讽的难听话。   听了他这句话,沈檐修沉默一瞬,随即轻笑出声。   陆祈绵听见他不屑的笑声,心中更加忐忑,他不知道沈檐修心里在琢磨什么,谈恋爱的时候,他都猜不透沈檐修,现在分开多年,更是一头雾水。   沈檐修领着他进了自己的卧室,从衣帽间里给陆祈绵拿了件自己穿过的睡衣。   扭伤的脚踝涂了药,暂时还不能碰水,也不知是不是陆祈绵那句话起了作用,沈檐修居然还下楼拿了保鲜膜给陆祈绵,让他把扭伤的地方暂时包裹着。   沈檐修的豪宅,浴室都快赶上陆祈绵在m国租的公寓大了,有个很大的浴缸,里面甚至已经放好了水。   他跳着进入浴室,沈檐修就在后面跟着他。   陆祈绵抱着他的睡衣,底气不足道:“……你能出去吗?”   “这是我家。”沈檐修提醒他,眼神落在陆祈绵苍白消瘦到不正常的体型上,他想起前不久的新闻,想起国外很多地方都已经取消毒品限制,导致许多青少年沾染了恶习……   沈檐修又说:“而且不是你说,是宠物。”   陆祈绵不知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沈檐修不光嘴毒,说话充满了故意刁难。   一整天过去了,陆祈绵的体力已经耗尽,沈檐修的陌生与恶劣,让他情绪愈发低落。   从刚才开始,陆祈绵便强撑着不适感,他真多疲惫了,说话也有气无力,“沈檐修,你有很多机会,也有很多方式能羞辱我,能暂时别用这一种吗?”   在说这句话时,陆祈绵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心中翻腾的酸涩感涌上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沈檐修见他这副模样,不禁蹙了蹙眉,深深望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在浴室门关上时,陆祈绵长舒一口气。   他揉了揉眼睛,脱下脏衣服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干瘪枯瘦的身躯上,胳膊与身上还有化疗留下的淤青与针眼。   自卑犹如一座无形的大山。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出现在沈檐修身边,简直像个笑话。   匆匆洗了澡,陆祈绵抱着沈檐修的衣服,凑近闻了又闻,淡淡的香氛味,像阳光跟绿叶的,干燥而好闻。   陆祈绵一面暗骂自己像个变态,一面忍不住贴着沈檐修的衣服蹭了又蹭。   不知道是现在的自己太瘦,还是沈檐修真的长高长壮了,陆祈绵穿着他的睡衣,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松松垮垮,袖子都要挽好几转,才能露出手腕。   陆祈绵擦干头发,看着自己又掉了好多头发,心慌得很,生怕自己头发掉光,会变得更丑。   慢吞吞从浴室里出去后,沈檐修也在其他浴室里洗过澡,穿着浴袍,正在打电话。   陆祈绵无意识揪着衣摆问:“我,我睡哪里?”   沈檐修瞥了他一眼,“没有其他房间。”   陆祈绵心想,这么大的房子,怎么可能没有客房。   沈檐修真的好恶劣,沈檐修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那好吧。”陆祈绵厚着脸皮往他房间里走,然后慢吞吞往他床上爬。   他已经累到意识不清了。   “陆祈绵——”沈檐修声音突然沉了些,“熟练成这样,你跟多少人睡过了?” 第7章 同居   沈檐修说的话犹如尖锐的利器扎进陆祈绵的心里。   大抵是没料到沈檐修会说这样的话,陆祈绵有一瞬间的怔愣,声带好像被捏住,好一阵才找回声音道:“我没跟其他人谈过……”   沈檐修眼里的情绪好像发生了变化,但很快又隐去。   陆祈绵怕他不信自己,原本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听闻这话仿佛打了一剂肾上腺素,跪坐在沈檐修面前,“真的!”   他刚洗过热水澡,脸颊与唇色被水汽染上淡淡的粉,卷翘而湿润的睫毛下是一双沈檐修永远不会忘记的眼眸。   近在咫尺的距离,沈檐修甚至感觉他呼出的气息,喷薄而来,复杂而压抑的感情,在隐忍多年后,终于爆发。   “陆祈绵。”沈檐修突然伸手,遒劲十足的指节捏住他的下颌,动作敏捷,力道也有些重。   陆祈绵顿时拉近与他的距离,刚才就离得很近,现下更是连沈檐修靠近太阳穴那颗极小的痣都看得清清楚楚。   沈檐修也洗过澡了,他身上沐浴露的香味与陆祈绵的一样。   在同一屋檐,在同一张床上,陆祈绵穿的用的,都是沈檐修的东西,好像被一张名为沈檐修的网给缠绕。   陆祈绵喉咙上下滑动,不敢再与他对视,眨了眨眼,他刚垂眸,目光便落在沈檐修的唇瓣上,更是心如擂鼓。   陆祈绵是胆小鬼,但生命进入倒计时后,便浪费一分少一分。   远在国外的六年时光中,他将思念藏在乏味而疲惫的生活中,他一天一天隐忍着,装作忘记,装作不在意沈檐修这个人。   但心骗不了自己。   他对沈檐修的思念,从未断过,一点点累积至今,在此刻更如同决堤的洪水,排山倒海般袭来。   沈檐修捏他下颌的力道很重,陆祈绵却似乎感受不到疼。   化疗时的痛苦,远超出现在千万倍。   他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眨眼之后又再次去看沈檐修深邃不明的眼眸。   “沈檐修。”   陆祈绵生出勇气,突然开口,“我们之间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沈檐修并不明白陆祈绵突然说这话是何意,他也来不及想,因为下一瞬,陆祈绵竟倾身而来,主动吻上自己的唇。   他笨拙而大胆,唇瓣相碰时,沈檐修甚至还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沈檐修错愕之际,松了桎梏他的力道。   陆祈绵便更加放荡了,竟直接抱住他,宛如找不到章法,横冲直撞的小兽,蠢而不自知地想要撬开沈檐修抿着的唇。   衣物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如同点燃的篝火。   陆祈绵圈着沈檐修的脖颈,努力将自己扑向他。   霎时间,天旋地转,转守为攻。   月光穿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时,陆祈绵已被对方翻身压下。   沈檐修瞬间变得很凶。   陆祈绵一度喘不过气,感觉他像在宣泄分别几年的怒火,似乎要趁机把自己给吞噬。   大脑宕机,任由索取。   陆祈绵也不知自己的衣裳何时乱了,扣子被他解了几颗,松松垮垮留在身上。   他实在有些喘不过气,推搡躲开这来势汹汹的吻后,终于得到新鲜空气。   他仰着头,刚好能瞧见沈檐修猩红的双眸。   ——他像一头饿狠了的猛兽!   陆祈绵想起六年前他们刚成年时,正值青春躁动期。   那段日子上网无意间瞥见的片子,在他脑海里久久无法驱散,他就像开春的猫儿般,整日都想黏着沈檐修。   或许是仗着沈檐修的纵容,那时的陆祈绵说话比现在大胆多了,他直接缠着沈檐修,说拥抱亲吻已经不能满足自己。   他想更进一步发展。   沈檐修怔愣过后,耳朵跟脸颊像红透的樱桃,支支吾吾道:“等高考结束再说……”   如今过去几年,陆祈绵仍是白纸一张,但沈檐修泰然自若,动作间熟练得可怕,在陆祈绵恍惚之际,沈檐修的手已经握住陆祈绵没受伤的那只脚踝,并渐渐往上。   “关,关灯。”陆祈绵气息不稳,按着他的手道。   卧室里太亮了,他腿上跟胳膊上还留有化疗后的淤青与针眼,他不想被发现。   沈檐修微微蹙眉,一眼看出陆祈绵不对劲,直言道:“你在害怕什么?”   “没有害怕。”陆祈绵否认,并撤回手。   他脸都红了,像是在撒娇卖乖,声音又低又软,“沈檐修,太亮了,我不好意思,我还没有跟人做过……”   沈檐修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最后唤起语音管家,将屋子里的灯都关了。   世界陷入漆黑的瞬间,陆祈绵也落入炽热的臂弯。   他像一张白纸,顺从地铺开,任由沈檐修这支画笔涂抹。   撕裂般的疼痛袭来时,让他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但更多的是兴奋与苦涩。   陆祈绵忍不住落泪,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上帝待他如此不公,让他跟所爱之人分开六年,又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才再次相逢。   黑暗之中,沈檐修听见了他细微的啜泣声,从刚才开始,他就避免与陆祈绵接吻。   此刻,轻吻终于落下,沈檐修尝到了咸涩,声音比之前温柔不少,“很疼?”   陆祈绵只是弓着背,努力贴近他,仿佛怕今夜的一切只是他在绝望之际的一场美梦,他怕醒来后,自己又是孤身一人,躺在冰冷的病床上。   陆祈绵圈着沈檐修的脖颈,无意识抓挠着沈檐修的肩背,“还,还好。”   他依旧觉得沈檐修方才的行为过于熟练,终于憋不住,断断续续问道:“沈檐修,你跟其他人有过吗?”   略带潮气闷闷不乐的一句话,在沈檐修的耳畔响起。   沈檐修将他推开了些,低沉道:“你以为呢?”   这个问题又抛回在陆祈绵身上了。   但陆祈绵很难在一边做这档子事,一边思考沈檐修的话。   但很快,他就不用猜测了。   因为沈檐修下一句话便是,“陆祈绵,你觉得你魅力很大?”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你这种爱慕虚荣的货色守身六年?”   听闻这话,陆祈绵犹遭雷劈。   他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忘了落泪,忘了啜泣,连呼吸与心跳都停止了。   高中时期的沈檐修,除了长得帅学习好,人格魅力便很大,即便家境不好也引得许多少女倾慕。   如今,沈檐修不光是富豪独子,还有了自己的事业。   若站在沈檐修的立场上,确实不值得为一个甩了自己的人,单身六年之久。   这些道理陆祈绵都明白,也都能理解,他只是……   只是无能为力,只是控制不住地难过与窒息……   月光不知何时离去,唯有呼啸的风声,拍打着玻璃。   沈檐修好像被陆祈绵这个问题惹怒,不如刚开始那般温柔。   他突然暴戾,像是要把陆祈绵今夜弄死在这。   陆祈绵没有求饶,他甚至不知自己何时昏睡过去。   他做了一个漫长而虚无缥缈的梦,被迫醒来,是被沈檐修从床上拽起的。   此时天光大亮,沈檐修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   他抓着陆祈绵的胳膊,在陆祈绵迷茫睁眼,还没彻底清醒之际,指着陆祈绵胳膊上的瘀青,阴沉质问,“陆祈绵,这是怎么回事?!” 第8章 规矩   原本穿着的睡衣被掀开,手腕几处明显的淤青触目惊心。   陆祈绵几乎瞬间被吓醒,他不想沈檐修发现自己生病的事,不想在六年前伤害沈檐修后,六年后又用绝症来束缚对方一辈子。   陆祈绵佯装镇定,装作刚睡醒的迷糊样,小声嘀咕,“昨天摔倒时弄的吧……”   沈檐修听完他的解释,微微眯起眼睛,抬手去捉他的腿。   陆祈绵真的瘦了很多,身上一点肉都没有,沈檐修昨天从后面进入时,甚至感到硌得慌。   当时陆祈绵断断续续哭,喊难受,喊不行,模样看着凄惨得很,殊不知沈檐修其实都不太敢用力。   但陆祈绵不光瘦得吓人,体力也特别差,最后竟直接晕了过去。   他反常的体型与体力,不免让沈檐修产生怀疑。   陆祈绵这人又笨又容易轻信他人,沈檐修怕他在国外认识些乱七八糟的人,沾上一些不该沾的东西。   他并不信陆祈绵的摔倒所致,冷声道:“这也是摔的?”   陆祈绵在脑海里飞快挣扎搜寻,最后目光落在沈檐修贴着自己的掌心上。   他调整好心态,抬起头无辜道:“不是摔的。”   沈檐修眯了眯眼,陆祈绵面不改色道:“是你昨晚弄的。”   他的尾音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哑,仿佛化作一片轻柔的羽毛,落在沈檐修心上。   沈檐修愣了愣,昨晚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一直处在兴奋状态,许多细节其实也记不太清。   陆祈绵看他的反应,知道沈檐修听进去了。   为了加大可信度,他又揉了揉眼睛,装作很困很累的模样,伸手去拉空调被,“说了好多遍疼,你都不听。”   重新躺下的陆祈绵背对着他。   他不敢再与沈檐修对视了,他作贼心虚,很怕被沈檐修瞧出端倪。   时间的流动仿佛都慢了,即便背对着他,陆祈绵仍能感觉到有一双炽热的眼神盯着自己。   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终于传来了沈檐修的声音,“陆祈绵,别让我知道你在撒谎,否则我会亲自将你送进去。”   警告的话拆分开,陆祈绵每个字都明白意思,但组合在一起,从沈檐修嘴里说出来,陆祈绵便听不懂了。   他实在不想在这件事上跟沈檐修继续纠缠,便“唔”了两声表示回应。   沈檐修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又道:“我预约医生,待会儿去做个检查。”   陆祈绵本来打算装睡,听见他这句话,条件反射般惊坐起身,“检查什么?我又没病!”   他连嘴唇都吓白了。   沈檐修打量着他,语气一成不变的冷漠,“谁知道你在国外这些年,跟什么人搅在一起,干不干净,有没有病。”   陆祈绵不可置信仰头看他,近乎刺耳的羞辱,有一瞬间让他心里的东西坍塌。   在沈檐修轻蔑的注视下,陆祈绵嘴唇都在发抖,他坐在床上强烈的屈辱感折磨着他。   有一瞬间陆祈绵是生气的,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他喜欢沈檐修,即便对方说了难听的话,陆祈绵的内心仍会为对方辩解。   因为他们分开太久了,完全断联的六年,沈檐修不相信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伤害也好,辱骂也罢。   陆祈绵都不在乎,这本就是他欠沈檐修的。   内心挣扎许久后,陆祈绵终于回过神。   他站在自己被踩碎的自尊上,认真开口,“可是沈檐修,你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点?”   “昨晚是你不戴。”   管他黑的白的,陆祈绵直接答成黄的。   大抵是没想到陆祈绵脸皮这么厚,回答出这样的话,沈檐修听后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陆祈绵没瞧出来,还在道:“你不信我,昨晚还非要这样。”   “我要是个女的,昨晚你这样,我说不定都……”   “陆祈绵!!!”沈檐修突然吼道,几乎咬牙切齿道:“闭嘴!!!”   他的暴喝让陆祈绵抖了抖,后者几乎瞬间红了眼眶,哽咽道:“反正我不去检查,你爱信不信。”   他拉过被子蒙住头,一副拒绝再交流的架势。   面对陆祈绵的反应,沈檐修是不吃这套的,正琢磨着让人直接上门来检查,结果蒙住头的陆祈绵,又瓮声瓮气道:“沈檐修,你忘了高中时体检,抽血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   从昨天重逢开始,两人都默契十足,有意无意避开往事不谈。   但此刻陆祈绵蒙着头,说话的声音又小又带着哭腔,仿佛被吓坏的一只小鹌鹑。   他的话让沈檐修想起高中时的陆祈绵,他真的很胆小也很怕疼,体检抽血前一天就央求着沈檐修,无论排号是多少,都要沈檐修陪自己。   沈檐修没有嫌他矫情,甚至体检过后在洗手间里抱了他亲了他,最后还说放学后请陆祈绵吃冰淇淋,这才将人安抚好。   陆祈绵蒙头啜泣的模样,不免让沈檐修想到当初的事。   再加上昨晚……   陆祈绵现在身上不光有青青紫紫,坐起身与自己说话时嗓子也是哑的,一副被欺负惨了的可怜模样。   沈檐修实在很难对现在的陆祈绵心狠。   过了几分钟,沈檐修再度开口,“陆祈绵。”   一听他出声,陆祈绵就闷声道:“我不听,反正我不去。”   沈檐修:“没说这个。”   陆祈绵这才松手,慢慢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头,眼角湿润并警惕地看着他。   “你不用跟我装傻充愣,你在国外那些破事我不想听,也懒得管。”   沈檐修嘴角下压,神情冷厉,“但你既然当个求我收留的玩物,踏进我家,就要按照我的规矩办事。”   陆祈绵蜷缩着,懵懂点头。   “我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所以没有住家保姆,家政三天上门打扫一次,在此期间的其他卫生你来负责。”   “早饭会在家,午饭我不会回来,晚饭不一定,但早饭是你起来做,晚饭要是回来,我会提前给你打电话,在我回家前,你得做好饭。”   陆祈绵在国外待了六年,国外的饮食他始终适应不了,外面的中餐厅又价格昂贵,大多数情况陆祈绵都是自己做饭,渐渐地厨艺也算拿得出手。   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沈檐修。   当初沈檐修什么苦没吃过,为了省钱能连啃半个月的馒头,陆祈绵自认为这点手艺,做沈檐修跟自己的饭是没问题的。   他听后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沈檐修却仿佛在试探陆祈绵的底线,不光让他负责做饭做家务,帮自己洗衣服,浇花,给阳台上的鱼儿换水。   还提出,陆祈绵想留在这,就要守本分,什么都得听自己安排,不许插嘴顶嘴,不许反驳,更不能惹自己生气。   不能打扰自己工作,也不能打扰自己休息,外出要报备,下午四点前就得回家,一旦超时就不用再回来了。   这些要求看似无理又霸道的要求,陆祈绵都能接受。   他本来就不爱出门,工作也是画师,平日里就在网上接点稿子,少则几千块,多点的时候一万多两三万,也是赚过的。   沈檐修家里又大又宽敞,比自己国外的小公寓不知道好多少倍。   沈檐修白天去工作时,陆祈绵可以在家里睡觉画画,沈檐修晚上回来,陆祈绵亲手给他做饭,等着他一起吃晚饭。   如果沈檐修愿意,晚饭后两人可以下楼去散散步,也可以一起在家看看电影看看书,如果沈檐修要处理工作,自己就安安静静回到房间里,绝不打扰……   沈檐修话音刚落,陆祈绵就已经想这么多了。   他抑制不住的开心,沈檐修瞧出来了,眼神复杂地看着陆祈绵,觉得他一定是脑子坏了。   沈檐修印象里的陆祈绵自理能力并不好,反应慢半拍,搞砸事做错事不在少数。   他有意刁难,陆祈绵听完却没有失落,反倒原本苍白的脸颊肉眼可见变红,而后羞怯地问:“沈檐修,你这算是……养我吗?!” 第9章 生气   “陆祈绵!!!”沈檐修怒瞪着他,“你没睡醒是吧?!”   “是你自己死皮赖脸跟着我回来,你还指望我给你钱,养着你?!”沈檐修厉声吼道。   陆祈绵心道青天大老爷在上,请一定为我做主,我没有想要他的钱。   我一个将死之人,要这种身外之物有什么用?!   陆祈绵表情为难,怯生生开口,“我没……”   沈檐修直接打断他,“四百。”   陆祈绵:“?”   沈檐修语气像淬了冰的利刃,:“一周一百的施舍,不愿意现在就收拾东西滚。”   其实陆祈绵不知道,与其提到钱,那不如说他在沈檐修的雷区上面跳踢踏舞。   高中时期,两人还没恋爱前,就有人告诉过沈檐修,陆祈绵是单亲家庭,以及她母亲谭菁月的品行。   当时那人就劝说沈檐修,像她这样的人,养出来的孩子,必然跟她一样。劝沈檐修尽早跟陆祈绵断了,说陆祈绵跟他妈一样,都是掉在钱眼里的。   被爱情蒙蔽双眼的沈檐修不信。   但没过几个月,两个人谈恋爱的事被谭菁月发现了。   她找到沈檐修,谩骂的话不堪入耳。   沈檐修被她打了两耳光,被她用高跟鞋重重踹在腿上。   沈檐修承受着,他没有生气,更没有还手跟躲避,依旧客气而诚挚道:“伯母,我对绵绵是真心的,我将来一定……”   那些话没机会说出口,谭菁月便又给了沈檐修一耳光,在清脆的响声中,她嘶喊道:“你给我闭嘴!”   “就是你带坏了我儿子,他一定会跟你分手!!”   沈檐修只当她是气糊涂了。   那时候他太年轻,对自己与陆祈绵这段感情很有信心,他甚至理解谭菁月需要时间接纳自己。   沈檐修认为没关系。   因为将来有一天,谭菁月一定会答应自己跟陆祈绵。   但那天后,陆祈绵便没再来过学校。   而谭菁月,在周一早会的时候冲进主席台,夺下主持的话筒,撕心裂肺当着全校师生,辱骂控诉沈檐修是个同性恋,勾引纠缠,想毁了他儿子。   沈檐修的自尊被碾碎,脊骨几乎被折断。   他头一次手足无措,哪怕过去多年,他仍不敢回想那天的情形。   即便闹到那种地步,沈檐修也没动过分手的念头。   真正令他心寒的,是他为了陆祈绵一再忍让时,陆祈绵反倒先退缩了。   他正如同学们所说,他与谭菁月一样,嫌弃沈檐修是没钱没权的穷学生,毅然决然出国,过他的好日子了。   陆祈绵一走就是六年,杳无音讯。   六年后,他羸弱而憔悴地跑回来,见面第一天就放低姿态,可怜巴巴求沈檐修收留。   他确实如沈檐修所想那般急功近利,贪图荣华。   沈檐修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陆祈绵这样的人,只能当作宠物玩一玩。   要时常训斥,时常打压,不能轻易给他想要的东西,沈檐修偶尔心情好时,可以赏他两颗甜枣。   陆祈绵这种贪婪的蠢货,尝到一点甜头,就心甘情愿拴着链条不肯走了。   他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又蠢又贪。   沈檐修皱着眉,一脸轻蔑看着他。   “好呀!”陆祈绵爽快答应。   他全然不知在沈檐修心里,他有多不堪,甚至还笑吟吟道:“你不用给我施舍也行。”   虽然生着病,但陆祈绵还有点存款,也还能继续画画。   他国内没什么朋友,社交上面花不了什么钱。   当下又生着病,体力跟状态都不好,也不太能出门。   几乎没什么大花销。   这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陆祈绵。”沈檐修伸出手,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掌心,不轻不重拍着陆祈绵的脸,沉声道:“答应得这么爽快,以后可别后悔。”   他下颌线绷得很紧,看向陆祈绵的目光带着审视与戏谑,挺羞辱人的动作,但陆祈绵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堪。   他眼眸清澈,水汪汪望着沈檐修,像一只小狗,仰着头,也不躲,还伸出手轻轻握住沈檐修的手腕,将脸颊贴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他一副依恋十足的娇憨模样,看得沈檐修愈发烦躁,有些用力地将他推开,“少做这样恶心的动作。”   陆祈绵被他推开,有些沮丧地回答,“好吧。”   沈檐修没再看他,之后便出门了。   陆祈绵呆坐了一会儿,下半身黏黏腻腻,十分不舒服,便想去浴室清洗。   方才还不觉得,真下床时才发现腰腿才酸胀的厉害,脚步虚浮感觉随时都要摔倒。   过去几年,沈檐修更不绅士了,只顾着自己爽,竟也不知道帮自己擦一擦。   陆祈绵软着身子,动作缓慢去了浴室,出来后便钻进沈檐修的衣帽间,像小孩子玩过家家般,一边试沈檐修的衣服,一边想着沈檐修穿上时的模样。   最后陆祈绵找了件沈檐修的家居服穿上,下楼后,一眼便在客厅里发现了本该扔在酒店里的行李箱与背包。   “您醒啦?”   有声音从身后传来,陆祈绵吓得一激灵,转头看见一位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正站在厨房门口对着自己笑。   “你,你好。”陆祈绵机械地回应。   “我是来打扫卫生的家政,沈先生出门了。”   她又说:“早餐熬了粥,还有现包的小笼包,您感兴趣吗?如果不喜欢,我可以为您单独做一份其他的。”   “不用这么客气,我……我其实没什么胃口。”陆祈绵摆手道。   这话不假,从生病开始,陆祈绵的食欲就特别差,胃纳也不耐受,有时强迫自己吃了也会吐。   陆祈绵开始去搬自己的行李,又去检查背包里的电脑与画板画笔。   他想起昨晚沈檐修还骂自己的东西是破烂,今天便让人把自己这堆“破烂”给送了回来。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即便过去六年,沈檐修这嘴硬心软的性格,却还是没变。   陆祈绵像只蜗牛般,一点点把自己的东西搬上楼。   他体力很差,累得气喘吁吁,再下楼时,原本在厨房里的家政阿姨,竟端了一杯热牛奶,还有刚做好的三明治出来。   “陆先生,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的。”她仿佛不是同陆祈绵商量。   陆祈绵只能坐到餐桌前,食不下咽吃了两口后,她又从厨房里端出一盘洗净的水果。   蓝莓,草莓,剥好的柚子肉……   说来挺巧,三种都是陆祈绵喜欢的,她也没多说什么,放下便继续去做事了。   打扫完卫生后,她又跟陆祈绵说:“您晚些时候要出门吗?”   陆祈绵摇了摇头,于是她在临走前,又给陆祈绵做了顿午餐,并说:“吃好要麻烦您放进洗碗机里,另外冰箱里有新鲜的食材,沈先生说他晚些时候会告知您会不会回来。”   陆祈绵点了点头。   家政阿姨做饭的手艺其实很好,做的中餐是陆祈绵近几年来吃过最好吃的,但他生着病,实在吃不下,最后又怕沈檐修发现端倪,只得全部倒掉。   将厨房的锅碗放进洗碗机后,陆祈绵又上楼去打扫卧室。   昨晚跟沈檐修把床弄成那样,陆祈绵实在不好意思让家政阿姨帮忙。   他换了干净的床单被套,将脏的扔进洗衣机里。   站在洗衣机与烘干机面前时,陆祈绵又发现了扫拖一体的机器人。   他低头看着用语音助手便能启动的机器人,瞳孔渐渐放大,淡粉色的嘴唇也微微张开。   他突然明白一件事。   沈檐修上午说了一大堆,让陆祈绵负责洗衣家务,做饭洗碗,实际上……   实际上家政三天上一次门,这套房子就沈檐修跟陆祈绵两个人住,两个人都挺爱干净,家里再怎么造,也弄不了多乱。   一楼跟二楼有单独的扫拖一体机器人,地面卫生完全不用管。   换洗的衣物,沈檐修的衣服,大多数只能送去干洗店。   少部分需要清洗的,陆祈绵只用扔进洗衣机与烘干机,等干净后拿出来就行。   冰箱里的食材有人专门送来,陆祈绵甚至都不用出门采购。   厨房里配备了洗碗机,陆祈绵顶多只需要做沈檐修跟自己的晚饭就行,但碰上家政上门这天,陆祈绵甚至不需要做早饭跟午饭……   陆祈绵后知后觉,这种生活简直比自己在国外独居,要幸福几十倍。   沈檐修看似凶巴巴给自己立规矩,实际上……   陆祈绵越想心脏在胸腔里就越是雀跃地撞击着。   他仿佛窥见了沈檐修冰川般的神情下,是温暖和煦的风。   那些看似刻薄的言语,不过是沈檐修隐藏的温柔。   沈檐修好像没有限制自己的自由,也没有限制在家活动的范围,甚至没对陆祈绵这个“陌生人”说家里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东西不能碰。   他说让陆祈绵负责做饭,也没有说如果陆祈绵做不好,做的菜不合胃口,是怎样的下场。   沈檐修句句严格,实际上处处都是透着纵容。   沈檐修一如从前,沈檐修只是生气了。 第10章 发烧   下午两点,沈檐修第三次打开家门口的监控,确定陆祈绵没有出过门。   下午四点,开会结束的沈檐修拒绝了合作商的晚餐邀约,拨通了陆祈绵的手机号。   “喂?”电话那端的陆祈绵声音沙哑,好像才睡醒的样子。   沈檐修直奔主题,“晚上我会回来吃饭。”   陆祈绵发烧了,症状从午后开始,明显的不适感跟迅速升高的体温,让他来不及想,究竟是因为白血病,还是因为昨晚沈檐修闹得太狠,还将他的东西留在里面导致的。   陆祈绵本来坐在沙发上,拿着笔记本跟画板想要把之前画到一半的图继续完成,结果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什么时候睡着,他自己都不知道。   听见沈檐修的声音,陆祈绵强打着精神,气音道:“嗯?嗯……”   电话另一端的沈檐修,怔愣了几秒,随即斥责,“陆祈绵,大白天你哼唧什么?!”   嘟嘟嘟嘟——   通话结束了。   陆祈绵其实没太听清沈檐修说了什么,他太难受了,意识混沌,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睁眼也是一片模糊。   他不确定自己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只知道再睁眼,视线清晰后,是沈檐修的脸。   过去几年,沈檐修英俊更胜从前,就是比从前更不爱笑了,严肃得让人不太敢靠近。   陆祈绵声音沙哑得厉害,张口想喊他的名字,一时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脑袋还晕乎着,下意识就往前倒,脑袋便撞在了沈檐修的臂弯里。   “陆祈绵,你软骨头吗?给我坐好!”沈檐修按着他的肩膀,力道还挺重,陆祈绵不得不清醒了。   他垂着脑袋,揉了揉眼睛,就听见沈檐修凶神恶煞道:“知道几点了吗?!才第一天就跟我对着干!”   “这点事都做不好,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陆祈绵听后,便去看时间,竟已经下午六点过了,外面天都黑了……   他猛地想起沈檐修早上说过的话,又迷迷糊糊想起睡梦中好像听见沈檐修的声音,好像自己接过一个电话。   他太难受了,还以为自己是做梦,现在都记不清细节。   陆祈绵坐在沙发上,看他正在气头上,言语间甚至还想赶自己走,又急又可怜,“不是故意的。”   声带像磨砂纸般粗糙沙哑,陆祈绵有些艰难地开口,并去握沈檐修的手,往自己额头上放,“我好像发烧了。”   他指尖刚触碰到沈檐修时,沈檐修挣脱间抬手,袖扣就这样划到陆祈绵的下巴上,留下很明显的一条红痕。   但陆祈绵不死心。   他不想被沈檐修误会自己好吃懒做,更加心生厌恶,从而将自己赶走。   他并不在乎下巴上的痛感,而是继续去牵沈檐修的手。   沈檐修并非有意划伤他,错愕之际,陆祈绵就这样如愿,牵着他的手,贴脸颊跟额头。   触手滚烫的体温,证明了陆祈绵没在撒谎。   沈檐修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上位者的姿态,垂眸便装上陆祈绵仰头看着自己的可怜目光。   他烧得厉害,眼眶里的红血丝都更多了些。   “你怎么会……”沈檐修再度开口,语气终于不像刚才那般冰冷。   “因为你没戴。”陆祈绵只能把一切缘由都引到他身上,“留在身体里,本来就不好。”   沈檐修无法像他一样,能面不改色说床上的事。   但陆祈绵声音小声,看上去又惨兮兮的,沈檐修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他不会在,可能是自己造成陆祈绵生病的情况,还对他没有给自己做晚饭的事而生气。   沈檐修身体健康,家里的药箱基本没用,里面准备的药,很多都临期了。   沈檐修看了眼日期,思虑片刻还是外卖软件上重新喊了药。   屋子里静得发慌,陆祈绵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檐修的背影。   只见沈檐修默不作声翻了药箱,又摆弄了一下手机,之后便走到茶吧机的位置,给陆祈绵接了一杯温水递来。   “生病了躺沙发上,卧室是摆设?”   严肃的语气与话语中,陆祈绵只听出了沈檐修别扭的关心。   他一口气喝了半杯水,捧着杯子道:“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沈檐修只是看着他。   其实陆祈绵在他这儿,说话做事的可信度并不高。   六年前陆祈绵决绝的断崖式分手,以及他母亲谭菁月三番四次的大闹,给沈檐修造成的困境。   连沈檐修后来相认的亲生父母都有所耳闻。   认识陆祈绵同学,不认识陆祈绵的家人,都纷纷告诉沈檐修,陆祈绵不是好人,他爱慕虚荣,佛口蛇心。   因此,再度重逢,沈檐修一直对陆祈绵保持着警惕,甚至连家里门锁的密码都没告知。   但陆祈绵从婚礼上与自己见面起,不过两日,摔倒,扭伤,发烧……   整个人看上去丝毫没有精气神,像玻璃花瓶里,一点点失去生机的风铃花。   沈檐修不是很想去逼问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耍心眼用苦肉计。   他不再多话,起身走向厨房,打开冰箱看了一眼,随即拿出一些食材。   陆祈绵还处在高度紧张之中,直到听见厨房里传来水流与切菜的声响,才从沙发上起身。   扭伤的地方已经消肿了,不如昨天严重,但韧带还是疼。   陆祈绵动作别扭,挪到厨房门口,见沈檐修挽起衬衫正在做菜。   他吓得头皮发麻。   这简直是倒反天罡!   上午沈檐修离开时说的话在脑海里浮现。   这才第一天啊!自己没做到沈檐修提的要求,反而让收留自己的“老板”亲自下厨。   天啊陆祈绵,你何德何能!你胆大包天!   你吃了这顿散伙饭,就收拾收拾东西滚吧?   内心有个声音不断谴责。   陆祈绵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手扶着门框,颤颤巍巍开口,“沈,沈檐修,要不还是我来吧……”   沈檐修转过身瞥了他一眼,寒声道:“陆祈绵,你真是得到真传,挺会装的。” 第11章 摩擦   沈檐修又在阴阳怪气了。   但陆祈绵不明白,他这么说的原因。   生病发烧并非自己愿意,沈檐修亲眼看见,也是信了的,还给自己倒了水……   得真传又是什么意思?   得谁的真传?   沈檐修的真传吗?   陆祈绵本来就昏昏沉沉,想不明白,索性放弃,也不开口反驳。   这种顺从,在沈檐修看来反倒是默认。   沈檐修眉头皱得更紧了,冷着一张脸,吃饭的时候也一声不吭。   惹沈檐修的地方太多了,陆祈绵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因为哪一个?   他坐在沈檐修对面,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餐桌上的氛围格外低沉。   生病后的陆祈绵食欲本来就很低,沈檐修黑沉着一张脸,他更是连夹菜都不敢,捏着筷子,在沈檐修盛给他的一大碗米饭里戳来戳去。   他垂着脑袋,半天才夹一筷子放在碗里,而后便捏着筷子,又是好半晌才放进嘴里。   沈檐修开始相信陆祈绵的暴瘦,不是在国外染上不良嗜好了。   陆祈绵这是纯作纯挑,这种吃饭的态度,能不瘦到病态吗?   沈檐修看见他这副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放下筷子语气很差道:“陆祈绵,国外好日子过惯了,这种家常菜入不了你眼,是吧?”   陆祈绵不怪沈檐修说话难听。   上一次,两人像这样坐在一起吃饭时,还是在沈檐修当初那间漏风的老旧宿舍楼里。   两人都没什么钱,沈檐修舍不得委屈他,提议难得的周末,要带陆祈绵出去吃。   陆祈绵也舍不得他破费,就提议在家里吃,于是沈檐修就拿家里剩的土豆跟西红柿,炒了一盘土豆丝跟西红柿鸡蛋。   陆祈绵当时吃了两碗饭,全程夸赞沈檐修厨艺好。   沈檐修就是这样,他好像什么都会,并且什么都能做得很完美。   陆祈绵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炎热的傍晚,沈檐修说厨房又窄又闷热,不需要陆祈绵进来帮忙。   他像变魔术般拿了根雪糕给陆祈绵。   那时候的沈檐修太温柔了,温柔到时间过去了六年,陆祈绵仍陷在当初的记忆里走不出来,温柔到再重逢,陆祈绵却不太能接受现在嘴毒成这样的沈檐修。   沈檐修看着怔愣发呆的陆祈绵,放下筷子冷冰冰道:“不吃就滚。”   从见面到现在,陆祈绵自己都数不清,沈檐修是第几次想赶自己走了。   陆祈绵顾不上心中的酸涩,弱弱反驳,“没有不吃。”   他面上平静,声音沙哑道:“只是我生病了,胃口不太好。”   陆祈绵以前只在网上电视上听过略微白血病,等自己生病后才发现,病魔每时每刻摧残着身理与心理。   反反复复的发烧,口腔溃疡出血,肺炎,贫血,心悸,头痛,乏力,皮肤出现瘀斑,视觉有时模糊不清,有时甚至会感到呼吸困难。   而心理上,迟迟没有匹配上的骨髓,陆祈绵不知道死神哪一天降临,失眠,厌世,焦虑,情绪低落,心理压力,负面情绪每天都折磨着他。   好在回国后,陆祈绵见到了沈檐修。   他这两天吃药都断断续续,但情绪却一直不错。   虽然从见面到现在,沈檐修没说过两句好话,但……   无论沈檐修怎么说,陆祈绵都不会走,他们浪费太多时间了,人生如果即将走到尽头,陆祈绵也不想在沈檐修面前端着自尊跟廉耻心了。   反正沈檐修只要不把自己扔出去,陆祈绵就想留在他这。   他说完生病后,餐桌陷入了寂静。   暖黄的灯光下,沈檐修只觉得陆祈绵望向自己的双眸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亮晶晶的。   沈檐修的手机铃声在此刻响起,打破了这场僵局。   沈檐修起身往书房的方向去了,只留下陆祈绵一个人时,胃里一阵翻涌,他再也忍不住,不顾受伤的脚踝,忍着痛跑去厕所,几乎将胆汁都吐出来。   医生说过,陆祈绵哪怕回国也不能松懈治疗。   但陆祈绵没听,一门心思都在沈檐修身上,药都不记得吃。   陆祈绵一瘸一拐上楼去找自己藏在行李箱里的药,等他吃好药下来时,沈檐修还没有回来。   这房子的隔音极好,陆祈绵甚至听不清沈檐修的声音。   他又坐回到餐桌前,伪装成不曾离开的假象。   沈檐修这通电话打了十五分钟才出来。   是他的亲生母亲打来的。   她爱子心切,时常打着电话就忘了时间,询问沈檐修的生活跟工作,又分享自己的新鲜事,之后再是长篇大论的关心与叮嘱。   沈檐修从不嫌烦,只要没有急事,他都不会挂断电话。   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檐修忍不住低头看表,想着外面还有个跟自己吃饭的陆祈绵。   “妈,我这还有点事,先挂了。”   “檐修,这周有空抽个时间回来一趟吧。”   沈檐修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答应,“好。”   他回来时,陆祈绵很乖地坐在那,背影有些落寞,一手捧着碗,一手去夹菜。   他白皙纤细的手腕上,有明显的指痕,是昨晚沈檐修情意正浓时,没控制住掐出来的。   陆祈绵听见声响回头,一双眼睛很红,仿佛刚刚哭过。   眼神在控住与沈檐修撞在一起,陆祈绵瑟缩了刹那,嘴唇张了张又抿起。   这些细小的动作,像是无声告诉沈檐修,他在害怕。   沈檐修并没对他心软,明明打电话前,陆祈绵还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只过去十几分钟的时间,陆祈绵就换了一种方式。   陆祈绵真的很会装乖装可怜。   沈檐修心想,可惜自己不吃这一套。   他微微蹙眉,也不想在这样的小事上,再跟陆祈绵发生不愉快。   沈檐修与他对视,心道过去几年了,陆祈绵毫无长进,简直又蠢又笨。   “别吃了。”   沈檐修肃声道:“都冷了,倒掉吧。”   “退烧药送来了,自己开门去拿。”   他没等陆祈绵做出反应,便已经转身回到书房。   沈檐修的社交软件里弹出表姐的消息,【檐修,实在抱歉,姨妈问我关于你的事,她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失去你的这些年,她流了太多泪,我没办法向她撒谎……】   【昨天我见到陆祈绵时,感觉他跟你口中描述的相差太大了。】   【你走后,我从你的同学那听见了很多关于他的负面事迹。】   【如果你只想跟他玩一玩,打发一下时间,当然没关系,但我还是想说,他这样的人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沈檐修看着手机屏幕,良久之后,才回复道:【姐,我知道。】 第12章 关系缓和   发高烧的陆祈绵,就像霜打过的茄子。   没什么精神,但意志力还挺坚定,第二天还定了闹钟,要爬起来给沈檐修做早饭。   沈檐修的存在比安眠药都管用,陆祈绵跟他睡一起,平常总是焦虑失眠,却当天吃了药,躺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而且睡得还挺不错,闹钟响半天,都没醒。   沈檐修睡眠比他浅不少,手搭在陆祈绵的腰上,在闹钟响起的瞬间就醒了。   被吵醒的沈檐修皱起眉头,微弱的晨光穿过窗帘的缝隙,落在房间里,沈檐修借着光看清,脑袋抵着自己肩膀,闭着眼睡很乖的陆祈绵。   铃声还在响,陆祈绵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沈檐修:“……”   他忍不住想,陆祈绵这个闹钟的意义究竟是喊他起床,还是喊自己起床。   沈檐修搭在他腰上的手忍不住捏了捏,身上一点肉没有,脸上也一样,瘦得一点肉都没有。   沈檐修观察着他,终于,在铃声中,见陆祈绵眼皮动了动。   沈檐修收回手,闭眼装睡。   陆祈绵醒来第一时间就是关闹钟,随后看沈檐修有没有被吵醒。   沈檐修闭着眼,仍能感觉到陆祈绵的视线。   他又想,自己为什么要装睡?   陆祈绵吵醒自己,沈檐修应该恼羞成怒,把他抓起来摇醒,痛骂他一顿,再让他滚才对。   陆祈绵丝毫没察觉沈檐修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刚睡醒有些头重脚轻,下床时扭伤的脚踝又疼了疼,险些摔地上。   他挺怕吵醒沈檐修,怕大早上又挨一顿骂,鞋都不敢穿,也不敢蹦跶,放轻脚步,慢吞吞往门口挪。   沈檐修在他下床时就睁开眼了,但陆祈绵一直没发现。   他羸弱的背影,小心翼翼的动作,全被沈檐修尽收眼底。   他走后,沈檐修坐起身,心里有些烦躁,感觉这样羞辱陆祈绵的方式,没意思。   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后,沈檐修掐着时间点下楼时,陆祈绵已经将洗净的水果端上桌了。   看见下楼的沈檐修,陆祈绵朝他笑了笑,轻声说:“早上好。”   沈檐修有些恍惚。   因为上一次陆祈绵跟自己说早上好,还是六年前。   如果按照沈檐修一开始的规划。   按照陆祈绵的成绩,虽然跟自己不能读同一所大学,但沈檐修给他选好了学校跟专业,两人会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学校之间的距离也不会隔得很远。   沈檐修攒下的钱,加上暑假毕业做兼职的钱,足够给两人在校外租一间小公寓。   除了上课,其他时候,两人都会待在一起。   沈檐修会拿奖学金,会做兼职跟家教挣钱付房租并养着陆祈绵。   他们每天都会互道早安与晚安,每一个值得庆祝的假期与纪念日,都会待在一起。   等大学毕业后的第一年,沈檐修会拿攒的钱,贷款去买一辆代步车,并换一套离陆祈绵工作比较近的房子。   等第五年的时候,沈檐修应该会攒够房子的首付,第一套房子,沈檐修打算只写陆祈绵的名字。   谭菁月爱财,沈檐修想以这样的方式,得到她的认可。   他一向深谋远虑,这些计划早在他跟陆祈绵刚恋爱不久时,就已经规划好了。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沈檐修付出真心,但陆祈绵依旧决绝说分手,六年都不曾回来。   “是我做得不合胃口吗?”陆祈绵低声问道。   他的声音,将沈檐修的思绪拉回来。   沈檐修面无表情坐下,陆祈绵一见他阴沉着脸就紧张,连忙解释,“你没有跟我说想吃什么,我就随便做的……”   他声音越说越小,“如果你不喜欢,下次我换一种……”   陆祈绵起床到现在,还没半个小时,不光煮了绿豆粥,还炒了两个下饭的小菜,还特意洗了干净的水果,切好端上来。   出乎意料的麻利,甚至卖相看着就很好。   但沈檐修记得陆祈绵以前不太会做这些的。   “你怎么不做三明治?”沈檐修坐下后问。   陆祈绵见他坐下后,自己也解了围裙,洗手坐下,并问:“你喜欢吃这个吗?”   他很乖地说:“我还挺擅长做西式早餐的,国外做中餐的食材都比较贵,大多数时候我……”   他说到一半噤了声。   他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便观察着沈檐修的表情。   好在沈檐修没有生气,也没有回答陆祈绵的话。   两人无言吃过饭后,陆祈绵见他要出门了,很主动地去给沈檐修拿他的包。   陆祈绵表面看着羞涩,内心雀跃得在打鼓。   这跟自己画的爱情漫画里,送丈夫出门工作的场景有什么区别?!   “你笑什么?”沈檐修很轻易就察觉到了陆祈绵的情绪,接过东西后问。   陆祈绵倒也坦诚,直接问:“沈檐修,能亲一下再走吗?”   他直白的言语以及热切的眼神,听得沈檐修僵在原地,“陆祈绵!”   沈檐修加重了语气,“别大早上就发情。”   陆祈绵已经不敢琢磨在沈檐修心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标签了。   时间宝贵,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跟着沈檐修去上班,最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待在一起。   他厚着脸皮,踮着脚道:“就亲一下。”   两分钟后,沈檐修关上了家门,陆祈绵站在玄关,脸颊因为缺氧变红,嘴唇泛着水光,颜色也深了许多。   他摩挲着唇瓣,随后捂着脸笑。   陆祈绵将餐桌上的碗筷盘子放进了洗碗机,家里的扫地机器人也开始工作了。   陆祈绵给阳台的花草浇了浇水,低头一看时间竟才过去一个小时。   他闲来无事,就找出电脑跟数位屏开始画画。   午饭陆祈绵不想吃,他又开始发烧了,找了温度计,一看都快三十九度了。   他停下工作,找了药来吃。   下午两点,估摸着自己的编辑应该上线了,便与之沟通连载漫画的事。   陆祈绵不确定自己的身体状况能拖到什么时候,他想画完漫画的第一季后,便请长假。   他的编辑叫潇潇,听见陆祈绵要请长假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怎么这个时间点给我发信息,你最近的睡眠依旧很差吗?】   【不是,我回国了。】   【你回国了?!H省吗?!】   【是的[开心]】   陆祈绵又向他说了,自己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想休息一段时间,言语之间还透露出,如果可以换主笔也没关系。   对方关心了陆祈绵的身体状态,又关心他回国后的情况。   【你妈妈不是也在M国吗?之前听你说,好像没有亲人在国内了,怎么突然回来了?那你现在住哪儿?】   陆祈绵想说同学家,又觉得跟沈檐修这样不像老同学,想说前男友,自己又觉得这个词不开心,最后大着胆子道:【住在我男友家。】   【你谈恋爱啦?还是男的?!哇——】   对方很惊讶,但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感。   他们的话题而后又回归到工作上,谈话最后,潇潇说他离H省不算远,有机会来找陆祈绵面基玩。   陆祈绵回答说好。   时间过得很快。   傍晚沈檐修来电话说今晚不回来吃饭。   陆祈绵厌食,他又量了一次体温,温度总算降了一些。   陆祈绵这几日都没好好画过画,他真挺缺钱的,除了连载漫画的主笔,还接了一点商稿。   陆祈绵喜欢画画,以前坐在电脑面前就是好几个小时不带动一下的。   但现在生病了,体力跟精力跟不上,但交稿的时间越来越近,他不得不带病工作。   沈檐修在外吃过晚饭,拒绝了转场的提议。   他想着家里还有个陆祈绵。   司机将他送回家时,沈檐修一进门就看见在沙发上,姿势别扭画画的陆祈绵。   “灯开这么暗?”   沈檐修用语音智能,让家里亮堂许多,他瞥了一眼厨房跟餐桌,开口道:“你没吃饭?”   陆祈绵没想到他回来这么快,连忙起身,有些局促道:“我忘了……”   “吃饭都能忘。”沈檐修揶揄道,走近看见陆祈绵的数位屏。   沈檐修从邹城毅那听说了陆祈绵画画的事,具体情况他不是很想问。   沈檐修看过家门口的监控。   陆祈绵这两日挺乖,没出过门,除了没按时吃饭,其他事沈檐修都还挺满意。   因此语气也不凶,只招呼道:“过来。”   陆祈绵很乖地挪过来,沈檐修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蹙起眉道:“又发烧了?”   沈檐修回来洗过手,掌心微凉,贴着很舒服,陆祈绵轻声回答,“下午的时候。”   他怕沈檐修多疑,又解释道:“我体质就这样,病了就不太容易好。”   沈檐修收回手问:“吃药了没?”   陆祈绵点了点头,沈檐修便起身往厨房走,他还是一如既往说话带刺,“赶紧好起来,让你住进来,难不成还要我来伺候你?”   陆祈绵怕说错话,也不敢吭声。   没过两分钟,沈檐修的声音再次传来,“陆祈绵,家里不是没有桌子,想画画可以去书房。” 第13章 报酬   陆祈绵高烧断断续续好几天后,终于退烧了。   他每天都提心吊胆。   他一发烧,沈檐修脸色就很难看,已经提了两次要带陆祈绵去医院看医生了。   陆祈绵撒娇,撒泼,说好话,耍赖皮……不论沈檐修说什么他都不肯去。   倘若真跟着沈檐修去医院,生病的事情必定瞒不住。   好在发烧的第四天,陆祈绵彻底退烧了,这几天他都没出过门。   沈檐修这几天好像也很忙,声称要去外面吃早餐,陆祈绵早晨都不用起来。   原本三天才上门一次的家政,这几天中午都会来到家里给陆祈绵做饭。   ——这是沈檐修要求的。   陆祈绵一个人在家就糊弄。   沈檐修坚信陆祈绵是因为吃太少,人太瘦,抵抗力差,所以小感冒也迟迟难好。   家政阿姨厨艺很好,每天按照雇主的要求,给陆祈绵炖营养的补汤,并且守着陆祈绵,等他吃好后还要拍照汇报。   陆祈绵就这样被强迫喂了几天,确实气色看着比刚来那天好不少。   两人每天睡在一张床上,陆祈绵病好后,沈檐修也没那么多顾忌。   陆祈绵又喜欢他,沈檐修摸一下,他都心猿意马。   第二次显然比第一次有经验不少,该买的东西都买齐了。   陆祈绵也没有红肿,除了最开始难以适应外,之后甚至尝到了甜头。   沈檐修汲取经验,没留在里面,第二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抬手去试陆祈绵的体温。   没有发热。   沈檐修长舒一口气。   陆祈绵却不知为何,好像睡得不太好,沈檐修随便碰碰,他就有点醒了。   他迷糊睁眼,有些茫然地看着沈檐修,“几点了?”   沈檐修:“还早……你接着睡。”   不知道是沈檐修的话有什么魔力,还是他本身就有魔力,陆祈绵往他怀里拱了拱,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很快就再次睡着。   等陆祈绵醒来时,身旁一片冰凉,沈檐修早就走了。   陆祈绵打开手机,邹城毅两个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   他问陆祈绵是不是还住在酒店,他想约陆祈绵吃晚饭,小聚一下。   沈檐修立规矩时没限制陆祈绵出门。   但他设了门禁,下午四点陆祈绵就得回来。   陆祈绵想了想,便回道:【晚饭好像不太行,可以吃午饭吗?】   【可以啊?你还住在之前的酒店?我开车来接你。】   总归跟沈檐修的事也瞒不住,更何况邹城毅是自己的同桌与朋友,也是陆祈绵国内比较熟悉的人了。   他把暂住沈檐修家的事,告诉了对方。   【你俩同居了?!】   邹城毅惊呼,又道:【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班长还对你余情未了。】   陆祈绵觉得他这样形容不太对,自己没有跟沈檐修确定关系。   沈檐修也不太爱搭理自己。   陆祈绵想不到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两人目前的相处模式。   他住在沈檐修家里,吃的,用的,都是沈檐修的……   沈檐修说自己是他养的小玩物。   但陆祈绵没办法告诉邹城毅,只能道:【不是你说的这样。】   他问邹城毅吃饭的地点,说自己现在过去。   但邹城毅说地方有点远,又不放心他扭伤的脚踝,坚持要来接。   陆祈绵拗不过,只能把沈檐修家小区的地址发给他。   临近出门,陆祈绵想给沈檐修报备一声,但说来也是好笑,他跟沈檐修每天睡同一张床上,却连沈檐修的社交账号都没有。   两人每天唯一一通电话,还是沈檐修打来的,简短到半分钟就结束。   陆祈绵站在玄关想了想,还是给沈檐修打了电话。   但没人接。   沈檐修好像挺忙的,但具体忙什么,陆祈绵不知道。   他不敢再打第二通了,怕打扰沈檐修。   邹城毅说他到门口了,但陆祈绵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等了十来分钟,邹城毅才出现。   他满头大汗从车上下来,抱怨道:“哎哟,班长家这小区,安保也太严格了,在门口周旋了大半天,愣是不让我进来。”   “说了一堆好话,保证自己五分钟不到就出去,最后塞了两包烟才肯让我进。”   这样的高档小区,住的人非富即贵,安保自然严,但陆祈绵不知道。   从回来到现在,过去好几天,他还是第一次出门。   邹城毅打开后备箱,对陆祈绵说:“这些是给班长带的东西,我们先拿上去吧。”   “不行。”陆祈绵摇摇头。   邹城毅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陆祈绵说:“我没有卡,电梯都坐不了,也没有家门口的密码。”   邹城毅:“……”   他看向陆祈绵的眼神有些复杂,指了指陆祈绵脖颈上,还没褪去的吻痕,惊道:“你俩这种关系,你连他家门禁卡跟密码都没有?!”   陆祈绵有些不自在地遮了遮脖子,叹气道:“他没给。”   他现在跟沈檐修的身份地位完全不对等,沈檐修一直都保持着上位者的姿态,掌控着这段畸形关系的一切,   更屈辱的言语与事情,陆祈绵没办法跟邹城毅诉说,只能道:“沈檐修高中的时候性格就阴晴不定,他想什么,谁都猜不到的。”   邹城毅看向他的神情有些恨铁不成钢,半分钟后才开口道:“那这些东西……”   陆祈绵摇摇头。   坐上邹城毅的车后,他才突然想起,询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沈檐修送礼物?”   邹城毅没说,只一味地开着车。   吃饭的地点在远离市区的小山庄,开了快一个小时才到。   这里环境很好,从邹城毅领着他进来时,遇见的每个工作人员都恭敬与邹城毅打招呼。   陆祈绵挺惊讶的。   他跟邹城毅当过两学期的同桌,读书时他知道邹城毅的父母是国企单位的普通员工。   邹城毅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这是我老婆家的产业。”   吃饭是在一间玻璃阳光房里,开着冷气,不光舒适,吃饭时还能欣赏到旁边一个小型的人工湖。   他们桌上的鱼,就从湖里钓来的,肉质鲜嫩,厨师的手艺还好。   陆祈绵难得胃口不错,邹城毅一边吃饭一边与他叙旧,氛围一直很好。   饭后,邹城毅带着陆祈绵去湖边的凉亭里钓鱼。   这附近有森林还有个小型湖,虽然是酷暑,但比市区凉爽许多。   陆祈绵从没钓过鱼,头一次体验,感觉还挺新颖。   见陆祈绵玩得开心,邹城毅还拿出手机给他拍了几张照片。   期间,他说起自己的现况,“祈绵,你是知道我家情况的,我现在拥有的这些都是多亏我老婆家帮衬。”   他指了指南边,“但人跟人不能比啊,你看那边。”   “那一大片空地,你知道是谁家的吗?”   陆祈绵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大学毕业到现在也没出去工作过,平时就宅在家里画画,国内生意上的事,他就更不懂了。   他摇摇头,邹城毅说:“你入目能看见的,还有没看见的,都是林家的地皮,也就是沈檐修的亲生父亲,林雍霆的。”   陆祈绵不是很明白他说这些的目的,邹城毅似乎也不想打哑谜,直言道:“听说市里要新建一个高铁站,这一片都在开发范围内。”   “未来十年,这附近将会建新的楼盘,商务区,甚至是科技园区。”   “班长的亲爹,房地产起家的,素来眼光毒辣,我老丈人当初也是机缘巧合,在一场聚会中,听上面的人喝多时说漏嘴,得了风声,才提前买下这一小块地。”   “但你也看见了,这附近现在什么都没有,只能开个避暑的小山庄,但一年到头也处在负盈利的状况。”   “我老婆家其实挺重男轻女,结婚后,老丈人肯将这个产业扔给了我,是知道我跟沈檐修是高中同学。”   邹城毅笑了笑,“我这老丈人,连这一片属不属于开发范围都不清楚,现在资金链紧张,他听见风声后开始着急了。”   “不管在不在范围内,他都希望我能乘上班长家这条大船,将利益最大化。”   “但说来,我跟班长读书时就没说过多少话,也就近几年因为我老婆家的关系,跟他见过几次。”   “我人微言轻,就这一块小地方,人凭什么带着我?我这老丈人简直给我出难题。”   邹城毅说到这叹了口气,又突然话锋一转,转头看着陆祈绵,温声道:“但是祈绵,你跟班长的关系不一般……”   陆祈绵听得有些懵,邹城毅湖面的浮标动了动,他眼疾手快,收线拽起一条鲜活的大鱼。   “祈绵,我知道你刚回国,手头上比较困难。”   “我们是老同学,我不会让你白帮忙。”   邹城毅将刚钓上来的鱼放进陆祈绵空空的鱼篓里,诚恳道:“要是你能帮我说通班长,告诉我具体的开发范围,让他别嫌弃,有项目的时候带上我。”   “哪怕是他们家指头缝里漏出来的也行!”   “等事成之后,我愿意拿二十万,给你当报酬。” 第14章 门禁   山风掠过湖面,卷起涟漪层层。   伴着风声,陆祈绵一脸惊恐,攥着鱼竿的手指骤然缩紧,“邹城毅……”   “你敢说我都不敢听!!!”   他喉结急促滚动,尾音都在打颤,“我,我比你更人微言轻!!!”   邹城毅脸色微变,“祈绵,你是嫌钱少吗?只要事情能成,我可以加钱。”   “五十万?能行吗?”   陆祈绵震惊到瞳孔放大,仿佛被惊雷劈中,他猛地起身,竹编靠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踉跄退后,“不是钱不钱的事!!!”   “我……我这么说吧,我今天敢跟沈檐修开口,他今天就能把我赶出去!!!”   “你不是跟班长睡了吗?他怎么可能这么无情。”   邹城毅不信。   但他的话未免太冒昧!   陆祈绵听不下去,打断他道:“邹城毅,你什么意思?!”   察觉陆祈绵脸色都变了,邹城毅迅速找补,“抱歉,我说错话了。”   陆祈绵放下鱼竿,“我要回去了。”   他真生气了,自顾自往外走,但刚出小山庄的大门,邹城毅就开着车追来。   “祈绵!这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吧!”   他语气诚恳,“我刚才说话没过脑子。”   “你在国外那么多年,咱们好不容易见面,你别生我的气。”   他开始打感情牌,陆祈绵听后不免心软。   脸色缓和许多,也趁机向邹城毅解释,“不是我不愿意帮你,是我真没办法。”   他自嘲道:“说来不怕你笑话,我甚至连沈檐修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我连他的社交好友都没有。”   邹城毅听后笑了笑,“那不说这个了,先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对了,这是刚钓上来的鱼,我瞧着你喜欢吃,就让人处理好给你装上了。”   邹城毅台阶给成这样了,不过是说错一句话,陆祈绵不会抓着不放。   上车后,他拿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   结果按了半天没反应,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关机了。   因为长期宅在家里,陆祈绵没有保持电量充足的习惯。   而且他这手机已经是几年前的款了,电池越发不耐用。   陆祈绵问正在开车的邹城毅,“现在几点了?”   邹城毅垂眸看了眼腕表,“还差一刻钟四点。”   陆祈绵没忘记门禁的事,此刻声音都在发飘,“开回去要多久?!”   “不堵车的话,一个小时吧。”   陆祈绵顿时手脚发冷,“你车上有充电器吗?”   邹城毅瞥了一眼他的手机,“祈绵,你这都多少年前的款了,我车上没这种。”   “还有,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陆祈绵摇摇头,把冰凉的手指藏进口袋,“没事,你安心开车吧。”   邹城毅刚将他送到停车场,陆祈绵一下车就碰见了沈檐修的司机与助理。   两人都见过陆祈绵,看见他后如释重负,“陆先生,您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手机还关机了。”   “跟同学出去吃午饭,手机没电了。”   助理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邹城毅,微笑点头示意,随后压低声对陆祈绵说:“老板很生气。”   ——完了。   陆祈绵脸都吓白了。   “祈绵,这些东西你帮我带给班长吧。”   “我送您上去。”助理对着邹城毅道:“东西我拿就好。”   那些包装精美的礼盒,由助理接过,陆祈绵手里拎着的袋子里,是鲜切好的鱼。   “麻烦了。”邹城毅又对着陆祈绵道:“下次我们再约,到时候叫上班长一起。”   陆祈绵心不在焉点点头,脚步飞快往里走。   楼层数字像生锈的齿轮缓慢跳动,电梯里的两分钟竟格外漫长。   门开时,沈檐修逆光而立,他神情冷峻,宛如一座危险的活火山,深沉如墨的眸子里带着戾气,愠怒质问:“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忘了第一天我跟你说了什么?”   他太凶了,陆祈绵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对不起……”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一旁的助理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装作没提稳,故意将手中一个礼盒摔落在地上引起老板的注意。   趁着沈檐修看向他时,连忙道:“是您上次参加婚礼那位邹先生送的。”   沈檐修拧着眉,嗓音里压抑着怒气,“你跟邹城毅出去的?”   陆祈绵小声辩解,“我有给你打过电话,但你没接……”   到底还有个外人在,沈檐修没那么恶劣,故意给陆祈绵难堪,他对着助理说,把这堆破烂扔电梯口,之后便领着陆祈绵进屋。   “为什么关机?”   “手机没电了。”仿佛怕沈檐修不相信,陆祈绵很有诚意地将手机递给他。   沈檐修接过来按了按,又问他拎的什么。   “邹城毅钓的鱼……”   陆祈绵全盘托出,对方问什么答什么。   但沈檐修听后眼里寒光更甚,语气也冰的刺骨,“吃饭,钓鱼。”   “陆祈绵,脚刚好就闲不住是吧?”   沈檐修厉声道:“就算你蠢,不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好歹也要有点廉耻心,离这种有妇之夫远一点。”   他的话听得陆祈绵再也忍不住,心里仿佛被扎了碎玻璃,既委屈又难过,还有一点不敢表现明显的生气,“沈檐修,你乱说些什么?”   “邹城毅是我朋友,还是认识多年的老同学,我们只是吃个饭。”   陆祈绵不悦道:“你就算吃醋,也别说这么伤人的话啊……”   “吃醋?!”沈檐修声调高了不少,眼神凌厉,气势强的仿佛要把陆祈绵给吞没。   “陆祈绵,你疯了不成?”   他厉喝道:“既然搞不清楚处境,现在就滚。”   沈檐修一生气就让自己滚,这话像一把生锈的刀,反复在他的伤疤上研磨。   陆祈绵终于憋不住道:“动不动就让我滚,你到底是故意吓唬我,还是真看见我烦?”   沈檐修目光森寒,这次他不再恶语相向,而是抬手抓着陆祈绵的胳膊,大力将他往外推拽。   陆祈绵又瘦又生着病,被他捏住的胳膊传来剧痛,   他几乎没有反抗能力,便被沈檐修推到门外。   陆祈绵来不及反应,门便被重重关上。   他手里拎着的袋子在推搡间断掉,死鱼的血水在地面蜿蜒流淌。   受伤的脚踝猛地一痛,眩晕感如潮水漫过头顶。   陆祈绵脱了力般跪坐在地上。   他眼前发黑,喉间泛起铁锈味,有些艰难地敲门,“沈檐修……” 第15章 七年前(1)   七年前的八月,蝉鸣聒噪令人心烦。   谭菁月结束了她的上一段恋情,男人被捉奸在床后恼羞成怒,索性破罐子破摔。   回来指着谭菁月的鼻子骂他小题大做。   后来战况愈演愈烈,说出的话也越来越难听,骂谭菁月一把年纪人老珠黄,甚至骂她是个有钱就能骑的婊子……   每个字都践踏着她为数不多的自尊。   陆祈绵背着画具,刚从补习班回来,一走到“家”楼下,远远就看见谭菁月面前摆着两三个行李箱,以及两个大收纳袋,孤零零坐在花坛边上抽烟。   她脸上的妆早就已经花了,口红蹭在了下巴上,指尖上带着点血迹,夹着的香烟已经烧到了滤嘴。   陆祈绵青春稚嫩的脸上没有太大的惊讶,沉默地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走到谭菁月面前递给她。   谭菁月接过纸巾擦了擦,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有一个陆祈绵让她宣泄情绪。   她将烟头狠狠捻灭在花坛瓷砖上,拽着陆祈绵的胳膊,“死小子,几点了才回来?!”   陆祈绵知道她分手了,此刻心情很差,他抿着唇忍着疼,不吭声。   也没有反驳,是因为谭菁月很久没有给过他钱了,陆祈绵坐公交的钱都没有,只能上完课走路回来。   她的咒骂声持续了好几分钟,引得小区来来往往的人频频侧目时,她终于累了。   用高跟鞋尖踢了踢脚边的收纳袋,“拿着东西走!”   “去哪?”   “H省H市。”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讥诮道:“狗玩意儿,真以为老娘离了他不行,我又不缺人爱。”   陆祈绵攥着画具包袋依旧沉默。   他不是没劝过谭菁月靠自己,找个班安稳下来,但谭菁月不听。   她年轻的时候就漂亮气质出众,尽管年龄大了,五官底子摆在那,又比同龄人更爱打扮,追求她的男人确实不少,肯给她点钱,说几句甜言蜜语,谭菁月就信了。   “那我上学怎么办?”陆祈绵已经高三了,现在的学校已经开学了。   他好不容易适应环境,眼看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了,他不想走。   但谭菁月不在乎,“转学啊,又不是没转过。”   她说话极其难听,“难不成你想留在这给人当便宜儿子?”   她抬手揪着陆祈绵的耳朵,冷笑道:“那也得人家肯要你才行。”   陆祈绵耳朵刺痛,临到嘴边的抗议化作沉默的疼痛。   谭菁月脾气很差,凶起来不光骂人,下手打得也狠。   她的存在于陆祈绵来说就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陆祈绵不敢喊疼,忍气吞声道:“画室交的课还没学完……”   谭菁月收回手,带着陆祈绵找了个廉价宾馆暂住,随后带着陆祈绵去画画的机构大闹一场。   她撒泼打滚让人退学费,说他们教学差,误人子弟。   只要跟金钱挂钩,她从不在乎脸面。   陆祈绵站在一旁,颜面扫尽,他不敢抬头看任何人的表情,他很难受,持续性的耳鸣,像老天爷的怜爱,也像身体对他最后的保护。   他跟着谭菁月出来后,迟迟没有说话,谭菁月倒是对她的行为沾沾自喜。   那天晚上,她在宾馆里给一个男人打电话,她笑得花枝乱颤。   陆祈绵蜷缩在有些霉味的被子里,隔音很差的破旧宾馆,他被迫听着谭菁月与人调情的声音,以及卫生间里滴答作响的漏水声。   第二天,有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开着辆旧奥迪来接他们。   他对谭菁月殷勤,对陆祈绵也很客气。   他帮着搬东西,就这样开着车带他们去了H市。   后视镜里倒映出男人讨好的笑容,陆祈绵感到刺眼,他别过脸,看着窗外越发陌生的风景,心里愈发疲惫。   H市的房子是男人租的,陆祈绵的新学校,也是男人找关系转进去的。   陆祈绵又换新学校了,从小到大,他转学太多次,只这一次是他十七年以来,最开心的时光。   他在这遇见了沈檐修。   开学典礼那天,十七岁的沈檐修,在主席台上发言。   大家都穿着蓝白色的运动校服,但沈檐修身姿挺拔,一米八几的大高个。   他长得帅,成绩优异,性格沉稳,无论是在老师眼里,还是同学眼里。   那是陆祈绵第一天去学校。   他没穿校服,同学们好奇与打量的目光让他惶恐不安,一直垂着脑袋不太敢与人对视。   沈檐修清朗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是人群里最耀眼的存在。   他主动走向陆祈绵,“你就是陆祈绵?老师让我带你去领书领校服。”   “我叫沈檐修。”   他走向陆祈绵时带起一阵微风,干净的校服上是淡淡的洗衣粉香。   少年班长公事公办交代着注意事项,他声音比广播里时更加好听,脖颈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随着他说话而轻轻滚动。   陆祈绵跟在他后面,途中有不少人与沈檐修说话,低年级的学弟学妹,同年级其他班的学生,甚至还有科任老师。   沈檐修不卑不亢,游刃有余回应着每个与他说话的人。   陆祈绵就跟在他后面,羡慕而佩服地听着看着。   成长环境让陆祈绵从小就敏感自卑,他不善言辞,更不善交际,十七岁的沈檐修在第一次与他见面时,就让陆祈绵惊艳。   沈檐修很会察言观色,他看出陆祈绵不爱说话,便减少了交流。   他其实不知道,陆祈绵出乎意料地喜欢听他说话。   但沈檐修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极为严肃,陆祈绵不太敢主动。   开学好几天,陆祈绵都很少跟班上的同学说话,除了沈檐修这位班长。   后来在M国,他日日夜夜思念着沈檐修。   那时,陆祈绵才知道,早在他跟沈檐修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对站在主席台上发言,仿佛镀了一层光的沈檐修一见钟情。   人总会被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事与物吸引。   成绩差的小混混会喜欢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就像敏感怯懦的陆祈绵会喜欢如星辰般遥不可及,被人群簇拥耀眼的沈檐修。   沈檐修是陆祈绵唯一想要主动靠近的,起初为数不多的几次开口,沈檐修的态度都有些冷漠,让他去找老师,或者询问一下课代表。   陆祈绵便慌了,甚至认为他讨厌自己。   他不敢再靠近,直到那个暮色四合的傍晚,结束值日的陆祈绵放学回家,在校外遇见了打劫的小混混。   陆祈绵蹲在巷角,他的书包被扔在地上,书与卷子还有画本散落一地。   他们翻遍了陆祈绵的书包,最后只搜出来十块钱,正骂骂咧咧陆祈绵穿得人模狗样,身上才十块钱时,沈檐修骑着自行车出现了。   “你们干什么?”   陆祈绵太胆小,但拿着跳刀的小混混见到沈檐修后,却停了谩骂,“是你啊,这你同学?”   沈檐修应了一声,慢慢走近。   陆祈绵已经吓傻了,沈檐修的出现宛如汪洋大海里救命的浮木,陆祈绵几乎带着哭腔喊了一句,“班长……”   那帮人便笑着说误会,他们没还陆祈绵那十块钱,跟沈檐修说了两句话便走了。   沈檐修弯腰帮陆祈绵捡起书包,他看到陆祈绵的画本,“你画的?”   陆祈绵点点头,沈檐修顺口说了句:“挺好看的。”   陆祈绵被他拉起来,怯声道:“你跟刚才的人,认识吗?”   沈檐修拍了拍他书包上的灰尘,随即递给他道:“也不算,他们是这一带的小混混,经常去我兼职的宵夜摊吃东西,有时会送他们一个小菜,一来二去有点脸熟。”   他没有嘲笑几乎被吓哭的陆祈绵,而是安慰道:“他们知道你没钱,以后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陆祈绵点点头,小声向他道谢。   那天的晚霞格外好看,墙上的爬藤月季在一阵清风后,粉白的花瓣落在沈檐修的肩膀,他伴着淡淡的花香,骑着自行车,在夕阳的余晖中离去。   陆祈绵站在原地,望着他骑车远去的背影,心跳加速。   那天,他思绪万千,不知不觉间在素描本上写了好多个沈檐修的名字。 第16章 七年前(2)   学生时代的沈檐修实在太耀眼了。   全年级第一,数理化几乎满分,月考成绩排行榜,沈檐修次次第一,贴着金边的成绩单,每次甩开第二名二三十分。   他是保送顶尖学府的苗子,不苟言笑的教导主任,每天早晚都要捧着他的保温杯溜达来班门口,驻足好一会儿,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看一眼沈檐修。   沈檐修从高一时,就是各科老师教案本里重点标注的培养对象。   他是老师跟主任眼里的宝贝疙瘩。   陆祈绵听同桌邹城毅与人聊天时说,像沈檐修这样的学霸,学校必定会专门为他拉横幅。   沈檐修不光成绩好,体育这块也没的说。   班上的男生打球人不够时,会叫沈檐修,他不休息时便会去。   陆祈绵亲眼见他被两方争抢。   每次沈檐修去打球,陆祈绵就会站在窗台边背书。   实际上,他的注意力都在球场上的沈檐修那。   沈檐修每一次进球,陆祈绵就心跳加速。   “陆祈绵?”邹城毅从后面拍他的肩膀,“看这么专心?你也喜欢打篮球吗?可以一起打的。”   陆祈绵自以为将心思藏得很好,听后连忙否认,“没,没有,我不会打球,我在背公式……”   陆祈绵背过身时,慌张地将手里的书拍在窗台上。   他说不清对沈檐修是什么感觉,总忍不住去看沈檐修,偶尔沈檐修靠近他,或是说上两句话时,陆祈绵就会很开心。   沈檐修是很敏锐的人,陆祈绵对他的好奇与观察,沈檐修很轻易就发现了。   在一次课后的洗手间门口,沈檐修直接问陆祈绵,“你没事总盯着我看什么?”   陆祈绵人都傻了,有近一分钟的时间丧失了语言能力。   在沈檐修压迫的眼神下,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磕磕绊绊道:“我,我觉得你很厉害。”   他细若蚊呐的声音,尾音湮灭在楼道里的说笑声中。   沈檐修挑了挑眉,继续问道:“哦?什么意思?”   陆祈绵仿佛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般,垂着头低声道:“学习很好,上次数学考了满分……”   “打球也很厉害,上篮的动作很帅,长得也很帅,隔壁班女生给你送情书,人缘很好,大家都很佩服你……”   陆祈绵每句话都是实话,他性子有些慢,像是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我跟其他人都不熟,只跟你说话要多一点……”   他偷偷去瞧沈檐修的神情,见他没有反感,便趁机道:“所以班长,我有不会的题,可以来问你吗?”   陆祈绵的父母长相都没得挑,他继承了两人的优良基因,皮肤好像晒不黑般,比有的女生还白,一害羞耳朵就会泛红。   一双大眼睛像装着一池星辰。个子不算太高,一米七六的样子,但身材比例很好。   沈檐修很少会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生,但这个词却很适合陆祈绵。   班里不少人都想问沈檐修题目,沈檐修都是以“有时间就行”来回答对方,但面对陆祈绵这双带着胆怯与害羞的眼眸,沈檐修却回答道:“可以。”   陆祈绵顿时笑开,“谢谢班长!!!”   那天放学,沈檐修骑车出校门时,遇见了正等他的陆祈绵。   陆祈绵手里拎着两杯奶茶,从见到沈檐修时,目光就黏了上来,却又犹犹豫豫,迟迟不敢上前。   沈檐修感到奇怪,他忙着打工,便也没搭理,已经越过陆祈绵后,身后才传来陆祈绵急切的呼声,“班长……”   沈檐修停下,回头看他,脸上没什么情绪道:“有事?”   他不笑时总给人一种冷脸严肃的模样,陆祈绵有些紧张,他心跳好快,也不敢看沈檐修的表情,鼓足勇气后,将手里捏了许久的画,与其中一杯奶茶一起递过去,“这是我之前画的……”   “谢谢你在巷子里帮了我。”   沈檐修没有第一时间去接。   秋风吹起两人的发梢,晚霞的红光将沈檐修的身影拉长,覆在陆祈绵颤抖的影子上,在花香中缠绕。   时间度秒如年,尽管陆祈绵垂着眼眸,仍能感受到沈檐修探究的目光。   这让他后背冒冷汗,悬在半空中的手都开始发颤。   从第一天见面,沈檐修就察觉到这位新同学的别扭与敏感。   如果拒绝,陆祈绵可能会伤心。   于是沈檐修接了过来,并客气道:“不用谢。”   沈檐修低头看陆祈绵递来的画。   水彩画上,月季花墙边是骑着自行车的沈檐修。   人物神态与色彩光影都令人眼前一亮!   沈檐修不懂画,诧异道:“这是你画的?”   陆祈绵点点头,低声说:“希望你不嫌弃。”   他盯着画看了几秒,突然问:“陆祈绵,画过黑板报吗?”   “啊?”   “班里的黑板报,你来帮帮忙吧。”   “学校里会有评选,你这画工,能帮班里夺得荣誉。”   “我……我没试过。”陆祈绵从中学时就开始学画画了。   谭菁月年轻时是省舞蹈团的,虽然荒废舞蹈多年,但骨子里还留着点艺术情操,生活窘迫到饭都快吃不上了,也要花钱送陆祈绵上艺术培训班。   陆祈绵小时候被她送去学过一段时间的跳舞,本想让儿子走自己没走完的路,奈何陆祈绵实在没什么天赋,最后只能作罢。   后来见陆祈绵在草稿本上涂涂画画,又一时兴趣送陆祈绵去学画画,陆祈绵还挺喜欢,这一学就学了五年。   但陆祈绵从来没画过黑板报。   “愿意来试试吗?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沈檐修视线落在陆祈绵红了的耳朵上,淡淡说着。   陆祈绵手心汗津津的,半晌后看向他,没头没脑来了句,“你也会在吗?”   沈檐修只当他社恐,不愿意跟不熟悉的人一起,便说道:“当然。”   陆祈绵立刻就答应了。   他心情很好,回到家时,谭菁月不在。   陆祈绵煮了碗清水面吃,窗户的玻璃倒映出他傻笑的脸。   他没画过黑板报,但他愿意为了沈檐修而做出尝试。   十七岁的少年,分不清爱情与友情产生好感时的区别。   他喜欢沈檐修,希望靠近优秀的沈檐修,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厉害。   而另一边的沈檐修,在油腻脏乱的后厨里,沈檐修抽空喝了一口陆祈绵送的奶茶。   墩子师傅揶揄道:“小沈,今天这么舍得,还花钱买奶茶啊?这玩意儿一杯要好几块吧。”   沈檐修父母双亡,他生活拮据,每天放学都要抽空出来做兼职。   除了必要的开销,一分钱都不会浪费。   沈檐修在此之前从没喝过奶茶,他语气平静说了句,“别人送的。”   他喝了一口,其实不太适应。   这种从味蕾直达心脏的甜腻,让他眼前忽然浮现陆祈绵那双湿漉漉的鹿眼。   那双眼睛黏在自己身上,与自己说话时,声调又慢又软,仿佛喉咙里含了块糖。   太甜,太腻。   但不太讨厌。 第17章 七年前(3)   月考前一周,陆祈绵开始接手班里的黑板报了。   他需要牺牲午休跟放学后的时间,对此他并不苦恼,反而有些开心。   因为沈檐修在。   沈檐修虽不会画画,但他写字非常好看,骨节分明的指尖沾着粉笔灰,细碎的阳光穿过窗棂,为他专注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柔光,很难让人移开眼。   陆祈绵的成绩一直处在中下游。   沈檐修或许觉得画黑板报更耽误他学习,便会在画完黑板报后,教陆祈绵一些不会的题。   陆祈绵对此很感激。   谭菁月最近总不回家,陆祈绵身上的零花钱不多,但他还是会拿出一部分,有时给沈檐修买瓶饮料,有时给沈檐修买两颗棒棒糖。   这天周六,没有晚自习。   暮色落进教室时,沈檐修看着他塞过来的一包葡萄味的QQ糖,终于忍不住道:“陆祈绵,我不喜欢吃甜的,也不喜欢零食,别浪费钱了。”   陆祈绵听后脊背一僵,表情错愕,却不肯伸手拿回来,而是呆呆道:“那我下次不这样了。”   他长得很漂亮,人也很乖,失望的情绪写在脸上。   沈檐修见他这副模样,神使鬼差伸出手,用笔杆戳了戳陆祈绵的脸颊,“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他温声解释,陆祈绵却因为他这句话脸都涨红了,他不敢再看沈檐修的脸,怕心脏跳出嗓子眼,便盯着桌面的习题册,仿佛要将其盯出个洞来。   陆祈绵皮肤很白,在沈檐修面前又极容易害羞。   他低着头,露出白皙的后颈,沈檐修肉眼可见那截雪白渐渐变粉。   过了一会儿,沈檐修才收回目光。   他又开始给陆祈绵讲题,陆祈绵听得很认真。   但学习这事也讲天赋,他跟沈檐修这种学霸完全不能比,同样的问题,他总是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学会。   这天中午,沈檐修牺牲了自己的午休时间给他讲题。   他已经讲得很仔细了,但陆祈绵听一遍不懂,听第二遍时也很懵,他在草稿纸上算来算去,结果给出一个错到离谱的答案。   沈檐修当时脸色都变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一句重话没说,陆祈绵突然红了眼眶,没忍住哭了。   沈檐修自小就早熟,小时候班里男生会故意去逗女孩子,把人逗哭。   沈檐修从不参与,头一次有同学因为他哭,还是男生……   饶是再稳重的沈檐修,此刻也有些惶恐。   “你怎么了?”   陆祈绵简直没脸见人,他趴在桌子上,眼泪洇湿了压着的草稿纸上,“我觉得我太笨了。”   他哽咽道:“你都说这么仔细了,我还是没学会,浪费你时间,辜负你的付出……”   他越说越伤心。   但他没错,沈檐修确实很累。   高三的学习任务本来就重,沈檐修晚上还要去做兼职,每天睡眠时间少得可怜。   平日里,他会趁着午休补觉,但陆祈绵抿着唇欲言又止看着他像问题的模样,像只可怜小狗。   沈檐修莫名心软,忍不住朝他招手,陆祈绵瞬间精神,蹦蹦跶跶过来,黏糊而开心地喊:“班长!”   ——当真像只热情小狗。   他教陆祈绵,是他自愿,一旦做了选择,沈檐修从不会有怨言。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陆祈绵率先哭了。   他仿佛伤心极了,哭得身子都一抽一抽的,细细的啜泣声传进沈檐修的耳朵里,让他莫名自责。   “陆祈绵。”沈檐修伸手将他薅起来。   他力气很大,陆祈绵细胳膊细腿,轻而易举就脱离了桌面。   只一小会儿,陆祈绵便眼睫湿润,连鼻头都哭红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个不停,像小孩子一样。   沈檐修拿了张纸巾递给他,陆祈绵后知后觉感到丢脸,此刻想维持那点已经消失的自尊,便别过脸没有去接。   沈檐修有些无奈,便亲自上手给他擦眼泪。   “不是你笨,这道题本来就难。”沈檐修动作轻柔,语气也比平时要软和许多,“我没觉得浪费时间。”   他继续替陆祈绵找补,“温故而知新,教你的同时,我也在加深记忆。”   或许是沈檐修说话的语气太温柔了,也或许是他伸手给自己擦眼泪时,身上若有似无的洗衣服淡香,让陆祈绵感到安心。   他没哭了,但情绪看上去不太好。   下午课间,陆祈绵一次也没来跟沈檐修说过话,他的同桌邹城毅跟他说话时,陆祈绵也没怎么回应,一直埋头写题,像是自己跟自己较真。   这一切沈檐修都看在眼里。   帮老师去教导处拿资料时,沈檐修路过食堂,他顿了顿脚步,最后去小卖部买了两颗葡萄味的棒棒糖出来。   下晚自习放学时,沈檐修叫住了校门口的陆祈绵。   宛如前不久,陆祈绵送自己画与奶茶的场景,只是此刻身份对调,沈檐修送的也不是画与奶茶,而是自己的笔记本以及两颗棒棒糖。   陆祈绵转来的时间不长,但他对沈檐修太好奇了,忍不住私下问同桌邹城毅关于沈檐修的事。   邹城毅跟沈檐修当了两年多的同学,关于沈檐修家的事,或多或少也知道些。   他开玩笑般说,“班长家里条件不好,父母这几年相继离世,他挺缺钱的。”   邹城毅压低声:“缺到有些抠门自私。”   陆祈绵听后很不是滋味,沉默几秒后,干巴巴说了句:“班长才没有,他只是条件不允许!”   “好好好。”邹城毅笑着打哈哈,“知道你们最近出黑板报走得近,可别在班长面前打我小报告啊~”   陆祈绵没再说话,他打心眼里觉得沈檐修才不是这样。   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人,沈檐修超级超级好!   沈檐修不光教自己习题,沈檐修还给自己买糖!   陆祈绵接过来的瞬间,血液瞬间沸腾,很多话却开不了口,只喃喃喊着他的名字,“沈檐修……”   沈檐修笑着伸手,没忍住摸了摸陆祈绵的头,柔软的触感,与他想象中的一样。   沈檐修说:“糖分能让脑细胞更加活跃。”   沈檐修又说:“但晚上别吃,对牙不好。” 第18章 靠近一点   两人看似走得近了些,但陆祈绵又能隐隐感觉到,沈檐修与所有人之间仿佛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   他是一颗坠在阴暗沟底的种子,在稀薄的空气与土壤中,艰难发芽。   在黑暗的深渊中,他艰难成长,才终于冲破迷雾,窥得一丝阳光。   同龄人尝过的苦头,不过是作业太多,打游戏被家长骂,零花钱太少买不起自己喜欢的周边,暗恋的人不喜欢自己。   对比沈檐修,简直像被保护在温室里的花朵。   沈檐修与他们不同,像正常人一样活着,于他而言就已经耗费太多力气。   他深知跟同龄人的差距,在友好的氛围中,沈檐修习惯刻意与人保持着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但没人受得了忽冷忽热。   他八面玲珑,处处周全的相处之道下,其实没有真正地亲近的人,   除了高三才转学来的陆祈绵。   沈檐修察觉到他跟自己走太近后,开始刻意冷落对方。   他拒绝了陆祈绵几次递来的小零食,也找借口说自己太忙没时间,让陆祈绵去找老师或者其他同学问习题。   陆祈绵脸上的失望与错愕,沈檐修看得真真切切。   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现在已经十一月了,不到半年就高考,而他保送的结果,将会在次年二三月公布。   算下来,沈檐修在这个班上待不了多久。   他更没必要跟陆祈绵这位刚来不久的转学生走太近。   而陆祈绵,看着性格温吞,但有谭菁月这样的母亲,他其实心思格外敏感,对情感的感知能力与共情能力,比旁人更强。   沈檐修的冷漠,陆祈绵很轻易就发现了。   他很慌,因为沈檐修是他在这个班上交流最多的人。   他帮自己解围,还教自己做题,黑板报是沈檐修提议让自己画的,班上的同学还有老师都夸自己画得好。   是沈檐修让换了新环境,惶恐不安的陆祈绵,迅速融入集体……   所以被沈檐修忽视,陆祈绵难受坏了。   他自责内耗,想了好多与沈檐修相处的细节,仔细琢磨究竟哪里做错,惹怒了沈檐修。   他痛恨自己的蠢笨,连究竟哪错了,都想不出来。   他几次三番想多与沈檐修说几句话,对方都表现出了没空搭理。   入冬之后,天气愈发阴冷。   陆祈绵如今与沈檐修一天到晚两句话都说不上。   他心情很差,晚上写作业时,总莫名其妙想着沈檐修。   他在学校里没机会问沈檐修原因,他不敢。   回家后,陆祈绵又内心煎熬,这时鼓起勇气也没用。   因为沈檐修没有手机,陆祈绵想联络沈檐修都没办法……   这场突如其来的僵持,在周五的傍晚被打破。   起因是前几日,沈檐修收到了高二学妹送的情书。   沈檐修又高又帅,学习还好,喜欢他的人不少。   收情书这件事对他并不陌生,他看都没看就扔了。   偏偏送情书的这位女生,有个不好好学习,在校外称兄道弟“混社会”的爱慕者。   沈檐修的家庭情况,大家都有所耳闻。   他妈去世好几年了,他爸没有劳动能力,嗜酒成性,喝醉酒会打孩子,跟邻居跟路人发疯吵架。   沈檐修初中时成绩就很好了。   但他父亲嫌他上学花钱,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挣钱给自己花,甚至不同意沈檐修上高中。   若不是那个暑假,他喝酒喝死了,沈檐修现在说不准真在哪个小工厂的流水线上打工。   因为这些事当初闹得挺大,沈檐修初中同届的人都知道。   现在有些人也读这所高中,在沈檐修高一霸榜第一时,这些事就传出来了。   这不算秘密,沈檐修是学霸,而且为人不错,事情过去两三年了,大家不会故意在他面前提及这些糟心事。   但女孩的这位追求者,痞里痞气,却自命不凡。   沈檐修拒绝了他喜欢的女生,他却像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硬要为女生出头。   最重要的高三节点,这人故意找茬。   刘昊天想得很清楚,他成绩差,本来就是混日子,大学肯定是考不上的。   但沈檐修不一样,倘若沈檐修跟他动手,那就犯了校规,要是记了过,留了处分,是会影响前途的。   倘若沈檐修不动手,就他这样一闹,人言可畏,也足够在高考的前几个月恶心沈檐修一把,影响他的心态。   他带着四个跟班,跑到班门口,咋咋呼呼让人把沈檐修叫出来。   开晨会时,刘昊天没少被老师点名批评,他在主席台上,保证书都念过两次,在学校里也算“风云人物”了。   谁也不想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便朝着班里,喊了沈檐修。   那天傍晚,冬雨淅淅沥沥下不停,袭来的冷空气让温度又降了不少。   沈檐修洗得泛白的校服被风掀起,露出嶙峋的锁骨。   “找我有事?”   正是放学的时间,走廊里学生很多,这几人的出现太突兀了。   他们一出现,围观的人便多了起来。   刘昊天嬉皮笑脸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纯好奇,一个从小被皮带抽长大的人,在这副整天装清高的皮囊下,是不是也跟他爹一样,有暴力倾向?”   这话几乎是往人群里抛出一颗炸弹。   沈檐修抿着薄唇,眉宇蹙成川字。   刘昊天身后那几个小弟,附和惊讶,“哇塞,真是看不出!”   “你看不出来的多着呢!”刘昊天故意朝着人群的方向说:“他初中的时候,长期拖欠班费与学费,放学回家的路上,一路捡塑料瓶捡回去。”   “经常不洗澡,身上又臭又脏,初一的时候,还人偷东西……”   陆祈绵从洗手间回来时,见班门口站了不少人,他刚走近,就恰巧听见这些。   再一看,居然是沈檐修!   他耳膜轰鸣。   沈檐修站在门口,已经是冬天了,但因为没什么厚衣服,他依旧穿得单薄,洗得校服袖口毛边的那只手,已经揪住了刘昊天的衣领。   他宛如一尊被泼了脏水的愤怒雕像,陆祈绵的角度,恰巧能看见他太阳穴凸起的青筋。   他从未这样失去理智的沈檐修。   陆祈绵脚底生寒,却在对方继续说出刺激的话时,在人群中怯生生开口,“你,你别说了!”   后来,再想起那天的画面,陆祈绵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   他冲破人群,跑到沈檐修面前,抓着沈檐修的胳膊,让他冷静。   “沈檐修不要生气!不要打架!不要因为这种人这种事影响自己!”   刘昊天因为陆祈绵的出现,愤怒不已,朝着陆祈绵咆哮,“哪来的,滚你妈的!”   陆祈绵身体下意识抖了抖,却大声对着刘昊天道:“我已经告诉老师了!”   “而且你造谣!沈檐修才不是你说得这样!”   从陆祈绵抓住沈檐修的手时,理智就渐渐回笼,后渐渐松开了揪住刘昊天的手。   而陆祈绵不过是缓兵之计,撒谎罢了。   他根本没去找老师。   但冷静下来的沈檐修,让刘昊天计划落空,他脸色铁青,将矛头转到陆祈绵身上,举起拳头就要往陆祈绵脸上砸。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半空之中,沈檐修已经攥着对方的腕骨。   他虽然瘦,但平常兼职都在干力气活,因此力气很大,犹如铁钳般,几乎要把对方的骨头捏碎。   确实有同学去叫老师了。   刘昊天的跟班眼尖,在老师来之前就劝他走。   刘昊天怒瞪着陆祈绵,他眼神可怖,陆祈绵忍不住抖了抖。   沈檐修挪了挪步伐,将身旁的陆祈绵挡住。   “昊哥!老师来了!!”   刘昊天啐了一口,骂骂咧咧跑了。   陆祈绵脸色苍白,后背也吓出冷汗。   “刚才不是挺凶的吗?”   他听见沈檐修轻快的声音,仰头看去,沈檐修正望着自己。   他拧着的眉头已经松开,语气很轻,像羽毛般若有似无扫在陆祈绵的心尖上。   “陆祈绵,谢谢。” 第19章 留宿沈檐修家   刘昊天的事,毕竟双方都没动手,只是言语上摩擦,换成其他人,这事直接过了。   多亏沈檐修是老师主任的宝贝疙瘩,学校才批评了刘昊天几句。   柿子都挑软的捏,沈檐修不好惹,刘昊天便把矛头对准了替沈檐修出头的陆祈绵身上。   他收拾不了沈檐修,难不成连个文文弱弱的转学生都收拾不了吗?   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陆祈绵全然不知道,他的注意力在谭菁月身上。   谭菁月上次回来还是半个月前,一身烟酒味中混杂着浓烈到有些恶心的男士香水味。   上次接陆祈绵跟谭菁月回来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行政夹克,说话与打扮不像是能喷浓烈香水的性格。   谭菁月的感情状态,陆祈绵一向不管。   他小一点的时候曾多嘴问过,换来的是谭菁月破口大骂与拳打脚踢,险些把陆祈绵的耳朵都拧下来。   陆祈绵来新学校才几天,谭菁月就开始外出不归。   鲜少回来,装模作样问几句陆祈绵的成绩,往往待不了几个小时就走了。   她上次离开时,还拿走了陆祈绵的两幅画。   陆祈绵问她做什么,谭菁月只让他闭嘴,末了又骂骂咧咧,说自己花钱给陆祈绵学的画,还不能看吗?   她情绪很不稳定,发起疯来不光乱骂还要动手。   陆祈绵但凡还嘴反抗,她就寻死觅活,拿着刀跪在地上让陆祈绵一刀捅死自己……   对于陆祈绵来说,亲情并不温馨。   谭菁月于他而言,像千斤重的枷锁,束缚着陆祈绵,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偏偏这份枷锁,是陆祈绵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陆祈绵虽怨她,但他毕竟是谭菁月养大的。   人非草木,他对谭菁月复杂的亲情中,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会眼睁睁看这位给自己生命,又养大自己的女人去死。   所以他尽量不去激怒谭菁月,凡事都忍着。   这些日子,她不回来,陆祈绵反倒松了口气。   只是上次回来时,留给陆祈绵的钱没剩多少了。   这让陆祈绵有了危机感,最近几天为了省钱,陆祈绵只吃一顿午餐。   短短几日,人清瘦了不少。   可麻绳专挑细处断,人在倒霉的时候,不好的事一件接一件。   因为周末市里面有领导检查,高三生不用补课,周五大扫除后连晚自习都免了。   陆祈绵为了省车费,在寒风中走了四十分钟回家,到门口摸口袋,钥匙找不到了!   他翻了好几遍书包跟校服兜里,仍没找到钥匙。   气温一天比一天低,陆祈绵在家门口冻得嘴唇发紫。   无奈之下,他给谭菁月打电话。   他在门口站了快一个小时,其间给谭菁月打了三次电话,都暂时无法接通。   后来再想起那日的情景,陆祈绵也感慨,人在落魄的情况下,胆子也大起来了。   他居然跑去沈檐修兼职的店里,求沈檐修收留自己。   见到沈檐修的那刻,陆祈绵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冻僵了,连话都说不利索,一见到沈檐修,委屈得都快掉眼泪了。   “班长……”   已经快晚上十点了,沈檐修见陆祈绵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站在自己面前时,还以为是自己累眼花了,“陆祈绵?”   沈檐修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   陆祈绵筋疲力尽,声音都虚了,“我来找你的。”   沈檐修兼职的事不是秘密,他之前也跟陆祈绵说过兼职的大概地方,但这一条街全是夜市摊。   陆祈绵找了好久才找到沈檐修。   陆祈绵眼眶很红,鼻腔酸涩,狼狈得不像话。   他孤注一掷来找沈檐修,全然不敢想对方拒绝画面。   “我钥匙丢了,我妈这段时间不在家,我打她电话也没接,我实在没地方去了……”   “你可不可以收留我一晚上?”   “求你了……”   陆祈绵越说声音越小,他没有朋友,沈檐修是他在新环境里最熟络,也是他认为最可靠的一个。   但想起近日沈檐修对自己的态度,陆祈绵没什么底气。   他害怕听见沈檐修的拒绝,因此脑袋耷拉着,像只可怜兮兮又无家可归的小狗。   可能是前几日,陆祈绵是人群里唯一为自己说话的人,沈檐修感觉欠了他一份人情。   因此,一贯不喜欢麻烦,不喜欢别人打乱自己计划的沈檐修,居然破天荒答应了。   他对陆祈绵说:“我还有两个半小时才能结束,能等吗?”   沈檐修能答应,对于陆祈绵来说是天大的惊喜。   他连忙点头,高兴到语无伦次,“可,可以!谢谢你!”   沈檐修跟老板说明了情况,拿了根塑料凳,找了个不挡道又还算干净的角落安置陆祈绵。   陆祈绵很乖地坐着,从他僵硬的坐姿就能看出他的不安。   沈檐修便找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还没吃饭?”   夜市街的小吃太多了,各种香味勾的陆祈绵肚子一直咕咕叫。   但他囊中羞涩,小声回答,“我最近不吃晚饭。”   站在他面前的沈檐修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捏住陆祈绵的下巴,“不吃饭?是减肥还是修仙?”   他本来就比陆祈绵高不少,猝不及防地接触,陆祈绵抬头便撞上沈檐修居高临下,却含笑温柔的双眸。   他指尖带着烤架余温,触碰的瞬间,仿佛冰层被融化。   陆祈绵一时看痴了,瞳孔放大,怔愣了好几秒,直到沈檐修收回手,对他道:“在这等着。”   陆祈绵宛如一只得到主人指令的小狗,当真乖乖坐着,一动不动。   被沈檐修碰过的地方像有一团无形的火焰,不断燃烧蔓延。   沈檐修端着一盘香喷喷的肉丝炒饭回来时,陆祈绵的脖颈跟耳朵还在泛红。   客人渐渐多起来了,沈檐修没再与他多说话,就去忙了。   将一盘炒饭吃精光的陆祈绵,长舒一口气。   之后他想去帮忙,但沈檐修不让,还因为怕他一直惦记,在草稿纸上出了一道很难的数学题让陆祈绵解。   这招太适合应对笨笨的陆祈绵。   一直到沈檐修兼职结束,陆祈绵都没能算出这道题的答案,反倒因为太累太困,不断打哈欠。   沈檐修解开围裙走到他身边时,陆祈绵揉了揉眼睛,“太难了,我真的算不出来。”   可能孤身一人太久了,今晚有个陆祈绵等自己下班,沈檐修莫名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且一点都不累。   他心情颇为不错,将陆祈绵捏到皱巴的题目抽走,语气纵容道:“没事,这是竞赛题,算不出也正常。”   陆祈绵听完丝毫没觉得被他戏耍,反倒说:“沈檐修,你好厉害,竞赛题都能背能算。”   沈檐修轻轻一笑,“书包拿上,我们走了。”   冬夜的凌晨,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了。   沈檐修骑着他那辆老旧自行车,载着陆祈绵回他那个破旧的小屋。   进门的时候,沈檐修有些局促,他没带过人回来,不确定陆祈绵会不会嫌弃。   他藏着自卑,转头去看陆祈绵。   谁知道陆祈绵却红着脸,有些羞涩地问他,“沈檐修,只有一张床,我们是要睡一起吗?” 第20章 少年心事   寒冬腊月,霜风在窗外嘶吼。   老房子没有暖气,冷得刺骨,沈檐修家只有一张一米三的单人床。   这个天气,打地铺也不现实。   况且沈檐修家也没有多余的被褥。   沈檐修不知道陆祈绵扭捏些什么,他们都是男的。   烧水洗漱后,沈檐修疲惫了一天,是机器人此刻也该没电了。   关灯上床后,合上眼准备入睡时,旁边睡的那个就很不安稳。   “陆祈绵。”沈檐修喊他。   昏暗的环境遮住了陆祈绵的脸红,他捂着胸口,强装冷静应了一声。   沈檐修语气严肃,“身上痒就去洗澡,别乱动,你这样我怎么睡?”   陆祈绵:“……”   美好的氛围碎成了渣,陆祈绵连忙道:“对不起。”   或许是觉得自己太打扰沈檐修,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结果沈檐修眼疾手快,伸手搭在他身上,提醒他,“再挪就摔了。”   这么冷的天,沈檐修的手却很热,被他触碰的瞬间,陆祈绵险些惊呼出声,身体宛如过电般。   他吞了吞口水,呼吸乱了节奏,“知,知道了……”   沈檐修不知道陆祈绵在害羞,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了什么。   要上学,要学习,要兼职,休息时间于沈檐修而言太宝贵了。   因此,哪怕旁边睡了个陆祈绵,有些新奇不同,但沈檐修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陆祈绵跟他截然不同,躺在沈檐修身边,听着他平缓的呼吸,陆祈绵只觉得不真切。   他心里犹如装了头小鹿,砰砰砰,一直敲着心脏。   从进屋开始,陆祈绵就注意到了,沈檐修家里虽然小,家电陈设也很少很旧,却被打扫得很干净。   沈檐修好像有一点轻微洁癖,进屋就让陆祈绵跟自己去洗手,随后给陆祈绵找新牙刷,并换了洗得发白又带着清香的床单被套。   他家的卫生间不到两平方,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在通风不好的情况下,里面却一点异味都没有,显然沈檐修很爱干净。   因为没有热水器,洗脸洗脚的热水是沈檐修用烧水的锅在燃气上现烧的,倒在印着牡丹花的铝盆。   陆祈绵看着沈檐修忙碌而孤独的,心里沉沉闷闷,只觉得好心疼。   但他不知道的是,平日里沈檐修为了节约燃气,冬天洗漱也是用冷水。   沈檐修还说:“没有多余的枕头跟被子。”   所以陆祈绵枕着他平日里睡的枕头,沈檐修则是将自己的衣服叠起来盖着枕巾,组成一个临时的枕头。   在本就很少的资源下,沈檐修收留了无处可去的陆祈绵,没觉得麻烦,毫不吝啬,分享着自己本就稀缺的资源。   “没有暖气也没有热水袋,凑合一晚吧。”   可能怕陆祈绵摔着冻着,正式关灯前沈檐修还亲自往陆祈绵那边拽了拽被子。   但显然是他多虑了,因为睡在沈檐修身旁,就像挨着一个火炉。   十八岁的沈檐修,正是血气方刚青春期,哪怕陆祈绵没有碰到他,原本冰凉一片的被窝,很快就变得暖和。   听着沈檐修平缓的呼吸,陆祈绵胆子也渐渐打起来,他侧着身,昏暗之中只能依稀看见沈檐修的轮廓,陆祈绵就这样盯着他看了许久。   刚换的床单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清香,是平日里沈檐修身上的味道。   陆祈绵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脑子很乱,有些不受控制地往沈檐修那边挪了,藏在被子里的手,鬼使神差碰了碰沈檐修的手。   他动作很轻,身旁的人也睡得正沉,并未发现陆祈绵的小动作,陆祈绵说不出缘由,浅浅拉了拉沈檐修的手,随后又立即躲开。   若有若无的清香,混着少年特有的荷尔蒙气息,仿佛在冷空气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陆祈绵被笼罩在其中。   他后知后觉刚才的举动,羞愧又无措。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太阳穿过云层时,沈檐修的生物钟响起,长年累月的作息,让他准时清醒。   初升的太阳从破旧的窗帘落进屋里时,沈檐修看清胳膊边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陆祈绵还在睡,他长得清秀好看,睡着的时候更是乖得没边,让沈檐修想起班里女同学聊天时说起的,高级定制版BJD娃娃。   之前沈檐修都没发现,原来陆祈绵耳后靠近脖颈的地方有一颗小痣。   沈檐修想到他昨晚入睡前还因为远离自己,而险些掉下床,没承想睡着后,却毫无防备心,脑袋都蹭过来了。   沈檐修观察了他片刻,破天荒没将人推开。   他习惯了早起,明明是自己家,却因为陆祈绵在睡,放轻了脚步,洗漱时连水龙头都没开太大。   陆祈绵最后是被冷醒的。   失去沈檐修的被褥温度渐渐变低。   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坐起身的陆祈绵大脑还在宕机,他揉着眼睛,直到看见书桌前,沈檐修的背影。   尽管都住一晚了,但陆祈绵还是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   他睡眼惺忪喊了句,“沈檐修……”   沈檐修坐在椅子上转过身,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已经上午九点了。”   陆祈绵听后微微一怔,他太敏感了,心想沈檐修这话的意思是提醒自己该走了吗?   但下一秒,沈檐修又说:“醒了就起来吃早饭吧。”   陆祈绵眨了眨眼睛,因为睡觉而凌乱卷翘的发梢,让他看上更加呆愣。   沈檐修没忍住,轻轻笑了笑,“睡傻了?”   被他调侃,陆祈绵也不生气,好声好气道:“才没有。”   天气太冷了,他慢吞吞将外裤外套穿上,看着沈檐修语气钦佩,“你几点起来的?”   沈檐修将自己写完的几张卷子收起,回答道:“七点。”   “这么早?!”陆祈绵有些惊讶,“一起来就开始学习啊?”   沈檐修“嗯”了一声,语气平静,“早上记忆里比较好。”   屋子里这么冷,连个取暖的设备都没有,换成陆祈绵,估计脑子都冻蒙了,更别提像沈檐修这样认真学习。   “你也太自律了。”陆祈绵由衷佩服,“难怪学习这么好。”   “天道酬勤,学习没有捷径。”沈檐修一边说,一边把折叠在一旁,很久没用的小桌子打开。   趁着陆祈绵洗漱的功夫,沈檐修去厨房端了两碗热腾腾的白粥,一小碟榨菜,还有一个水煮鸡蛋出来。   陆祈绵被他照顾得有些不好意思,热水洗过的手跟脸红扑扑的,看着碗里冉冉升起的白烟,一时间也不觉得冷了。   沈檐修将鸡蛋递给陆祈绵。   “谢谢。”   沈檐修问:“你妈妈给你回电话了吗?”   陆祈绵摇摇头。   “她经常出差?”   谭菁月连个工作都没有,何来出差这个词。   但陆祈绵不想让沈檐修知道自己家这些事,于是含糊不清“唔”了一声。   沈檐修说:“我待会儿要出门做兼职。”   陆祈绵捧着碗的手顿了顿,细声道:“我待会儿就走。”   沈檐修知道他是真没地方去了,才会在走投无路之际找到自己,他解释道:“我不是要赶你。”   沈檐修说:“我的意思是,我要去做兼职,你得一个人待在这。”   去别人家已经属于闯入私人领域了,但沈檐修没觉得陆祈绵唐突,甚至有洁癖的沈檐修,肯放他一个人待在自己的私人领域里……   陆祈绵心都要融化了,却有些拧巴地问:“你这么信任我?”   “怎么?要把这些破铜烂铁拿去卖了?”沈檐修抬眼看他,揶揄道:“这个家目前最值钱的应该是你。”   陆祈绵脸颊爆红,他抿着唇,想了半晌,也只是说了句谢谢。   沈檐修催他吃饭,剥完鸡蛋壳后,陆祈绵才发现只有一个鸡蛋。   “沈檐修,你不吃鸡蛋吗?”   “不是很喜欢。”   如果换在其他地方,他这么说,陆祈绵肯定相信。   但这是沈檐修的家……   如果他不喜欢,家里又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昨晚陪着沈檐修兼职,又在他家里住了一晚,陆祈绵更清楚他的不容易。   想了想,陆祈绵将手中剥好的鸡蛋掰了一点在自己碗里,余下都给了沈檐修,并学着他刚才的语气道:“我也不是很喜欢。” 第21章 特殊对待   早饭结束后,沈檐修忙着出门。   陆祈绵不好意思白吃白住,就提议自己来洗碗。   做早饭吃早饭耗去太多时间,再不出门兼职会迟到,沈檐修便没跟他客气,只叮嘱他烧热水洗,小心一点。   陆祈绵朝他笑了笑,在洒进来的阳光下,皮肤白得晃眼,睫毛下的阴影也拉得老长。   他声音轻柔,问沈檐修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傍晚,回来休息一会儿,晚上再去兼职。”   他忙成这样,陆祈绵听后只觉得心疼,“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沈檐修在畸形的家庭中长大,父母几乎没有劳动能力,对沈檐修非打即骂。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在家里送自己出门,还温声细语叮嘱自己。   此刻,他像一粒泥潭中发芽的种子,挣扎成长后,终于这个冬日,得到了阳光的眷顾。   心里好像被点燃了一团火,沈檐修难以自抑的盯着他看了几秒,目光落在陆祈绵那截露出手腕上,细腻白皙的皮肤下,甚至能看见青紫的血管。   陆祈绵看上去不像家境很差的样子,因为谭菁月要面子。   她有钱的时候也不怎么亏待陆祈绵,吃的用的都会选贵的好的,说是怕陆祈绵出去丢脸。   生活窘迫的时候,也曾带着陆祈绵啃馒头吃咸菜,但生活好的时候,家里甚至还请了保姆。   陆祈绵学的画画,每年开销也不小,但一学就是很多年。   沈檐修不知道陆祈绵家里的真实情况,只当他在家也是个锦衣玉食的宝贝。   他住的这一片是人员杂乱的老城区,不光外来务工的人多,黑网吧,黑台球馆,赌博游戏厅,麻将馆,赌场也都有……   以前治安不好的时候,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   这几年虽然好了很多,但不务正业的社会闲杂人员以及小混混依旧不少。   陆祈绵白白净净的,又是个生面孔,看上去就很好欺负,沈檐修忍不住道:“陆祈绵,待在这别出门。”   “啊?”   沈檐修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这边路比较复杂,你出去不一定能找到。”   “如果你妈妈回了电话你要回家,可以等我回来骑车送你。”   陆祈绵眼睛都亮了,沈檐修又说:“厨房里有些食材,中午饿了自己能做吃的吗?”   “可以做的。”   沈檐修真要走了,陆祈绵扒着门框,依依不舍,“沈檐修,你早点回来呀。”   谭菁月下午睡醒,确实给陆祈绵回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她便开始骂骂咧咧,“我忙着呢!什么事?!”   陆祈绵只是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谭菁月语气就更差了,噼里啪啦将陆祈绵一顿骂,“我有我的事要忙!!你都快成年了,能不能成熟些?”   陆祈绵有些喘不过气,他跟谭菁月之间代沟太深,心平气和交流在他们之间从不存在。   听着她刺耳尖锐的话,陆祈绵生理性排斥,他盯着沈檐修家阳台龟裂的墙皮,细数着上面的裂缝,企图不去听她那些话。   最后,他没将钥匙丢了的事告诉谭菁月,指甲掐着手心,痛感强迫他冷静,“你很多天没回来,我问问你。”   谭菁月冷笑道:“你看你是没钱了,才想着找我。”   “也是老娘作孽,才生了你这个讨债鬼……”   陆祈绵掌心都快被自己抓破皮了,胸口剧烈起伏,再也忍不住,猛地挂断电话。   他情绪瞬间低落,幸好是在沈檐修家里,无论是桌上像小山一样高的书本,还是挂在阳台晾晒的衣服,都转移着陆祈绵的注意力。   他没去碰沈檐修的书桌,而是将吃早饭的小桌子支起来,拿了根小板凳,坐在那开始写作业。   有很多题不会,陆祈绵就空着,等沈檐修回来教自己。   他没吃午饭,一直在写题,但桌子板凳太矮了,几个小时过去,陆祈绵不光手指冻得快没知觉,连带着腰也特别疼。   沈檐修带着菜回来时,陆祈绵像一只小鹌鹑,趴在床上,看上去心情很差,颓废且可怜。   洞察力很强的沈檐修便问:“怎么了?”   陆祈绵仓皇抬头,带着很重的鼻音,小心翼翼问:“沈檐修,能多收留我几天吗?”   “可以。”沈檐修没有一丝犹豫就答应了。   他才十八,却艰难孤独生活了很久,忙碌灰暗的生活里,陆祈绵就这么猝不及防,又鲜亮的闯进来。   说不出具体缘由,但沈檐修不排斥他的靠近,甚至觉得有趣。   今天在外兼职时,沈檐修也一直想着陆祈绵。   回来的路上,他破天荒买了些蔬菜跟肉类,打算炒两个菜。   但在以前,沈檐修不会费劲跑回来一趟。   在家开火,也是煮碗面,随意对付一顿。   但今天,他不嫌麻烦。   “我来帮你吧。”陆祈绵撑着腰爬起来,沈檐修注意到了,询问以后,陆祈绵说了原因。   沈檐修轻轻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不去桌上写?”   “之前听同学说,你不喜欢别人碰你东西。”   沈檐修向他走近,低声道:“你可以。”   简洁的三个字,几乎瞬间让陆祈绵红了耳朵。   大脑宕机之际,沈檐修走过来问,“腰疼?”   可能陆祈绵太乖了。   他像沈檐修捡回来的流浪猫崽,对沈檐修没有任何防备,在他外出一天回来后,细声细气,举手投足间都像在撒娇。   沈檐修居然伸手,落在陆祈绵的腰上了,“我帮你按按。”   陆祈绵趴在枕头上,倒吸冷气,明明隔着衣服,沈檐修掌心碰到的地方,仿佛着火般。   陆祈绵的腰好细,沈檐修一只手都能握住,而且很软,与他想象中的一样。   他一开始没轻没重,陆祈绵惊呼出声。   “嗯啊……”   尴尬的呻吟声音,陆祈绵脖颈烧得通红。   沈檐修也动作一顿,宛如大梦初醒,意识到这糟糕的画面后,他轻咳一声缓解尴尬。   他放轻了力道,陆祈绵也咬着下唇,没再哼声。   之后沈檐修一句话没说,就去做饭了。   陆祈绵平复了一阵心情,才磨蹭过去,“我,我来帮你……”   阳台跟厨房是连在一起的,此刻天色渐暗,沈檐修打开灯,并对他说:“桌上有本练习册,你帮我拿过来。”   陆祈绵心想不愧是全校第一,做饭都要看书做题。   他小跑拿来后,沈檐修却效仿昨晚在宵夜摊的场景,找了几道题让陆祈绵去写。   “啊?!”陆祈绵叫苦,迟迟不过去。   因为没有油烟机,沈檐修不想陆祈绵帮忙,便哄着他道:“下周考试会考这种题型。”   “真的吗?”陆祈绵立刻信了,“但我不一定会……”   “你先去写,写错了待会儿教你。”   陆祈绵就这么被忽悠过去,他吃力地写了两题,沈檐修就叫他洗手吃饭了。   他手指都冻红了,沈檐修问:“很冷吗?”   以前一个人,又很忙,他没觉得有多冷,但陆祈绵跟自己不一样。   陆祈绵摇头逞强,“没有啊,家里怎么会冷。”   “家”这个字重重砸在沈檐修心上,他抿着唇没说话。   吃过饭后,他给陆祈绵讲了题,又让陆祈绵将穿着的校服换下来,自己一并洗。   陆祈绵很不好意思,沈檐修就故意板着脸说他脏兮兮的,又说自己没空跟他闹,赶紧改完错题,自己还要去兼职。   他板着脸的模样实在吓人,陆祈绵不敢造次。   沈檐修家连个洗衣机都没有,冬天的衣服又很厚,陆祈绵担心后天上学不能穿,“洗了能干吗?”   “不能就穿我的。”   结果是能的,因为第二天,沈檐修傍晚回来带了一个小太阳取暖器。   但陆祈绵有些遗憾,他其实很想穿沈檐修的衣服。 第22章 喜欢沈檐修   冬日的暖阳慵懒地洒进教室,晃得人昏昏欲睡。   陆祈绵整趴在课桌上小憩,结果前桌的女同学,聊天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们正在追一个偶像男团,热烈讨论着男团的一切,这本来挺正常,但聊着聊着,突然冒出来什么“占有欲”“磕了”“好甜”“背着粉丝亲嘴”这些字眼……   陆祈绵直起身子,忍不住问:“你们在说这个男团吗?”   两人转过来,眼睛都亮了,兴奋道:“对啊,陆祈绵你也追星?”   陆祈绵摇摇头,额前的碎刘海也随着他晃了晃,“没有,只是他们,不都是男生吗?”   “男生跟男生也能谈恋爱啊!”她俩异口同声,滔滔不绝描述着两人的甜蜜互动,看向对方的深情眼神。   后面说的这些,陆祈绵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捕捉到几个关键字。   ——男的跟男的也能谈恋爱!   宛如平静的湖面落入一粒石子,在陆祈绵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整个下午,陆祈绵都在走神,总是不由自主飘去的目光,更加证实了自己对沈檐修的心思。   他总控制不住想亲近沈檐修。   甚至到沈檐修从自己身边经过,陆祈绵都会下意识端正坐姿的程度。   若是沈檐修多跟自己说几句话,那更是心跳如雷。   更糟的是,他控制不住,自以为隐秘,偷瞄沈檐修时,却好几次撞进对方如深潭般的眼眸里。   陆祈绵就更惊惶失措了,收回目光,趴在桌上,掩盖自己躁动的内心。   同桌邹城毅见他一副“少男怀春”的模样,顺着陆祈绵的目光探索,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压低声,问脸颊泛红的陆祈绵,“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陆祈绵浑身僵硬,心想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邹城毅见他这反应,明白自己猜对了,挑眉追问:“你喜欢杨宜佳?”   “啊?”   “你一直往那边看。”   陆祈绵茫然道:“……没有。”   “那你在看谁?班长?”邹城毅不依不饶。   听见这句话时,陆祈绵心跳都漏了一拍,他慌张去翻卷子,撒谎道:“我是想问班长题目,怕他太忙,没时间教我。”   “什么题啊?我帮你瞧瞧。”邹城毅凑过来问,陆祈绵心不在焉,随意指了道。   “这题简单!我教你!”邹城毅笑容狡黠,“但你放学要陪我去校门口的奶茶店。”   陆祈绵误以为他想自己请客,有些窘迫道:“我最近生活费有点少,等之后……”   “说什么呢?”邹城毅爽朗道:“我最近零花钱涨了,天气这么冷,我请你喝热奶茶。”   “啊?”陆祈绵呆愣愣地。   邹城毅一只手搭在陆祈绵的胳膊上,另一只手亲昵地掐了掐陆祈绵脸颊的软肉,“你最近瘦了,喝点甜的补补糖分。”   两人交头接耳的下场,就是被老师罚去站在最后一排。   沈檐修没控制住力道,笔尖划破草稿纸,看向陆祈绵时皱起眉头。   放学后,沈檐修想先送陆祈绵回去。   结果陆祈绵跟着邹城毅去了奶茶店,沈檐修在车棚等了他十分钟,陆祈绵才小跑过来。   天气很冷,陆祈绵气喘吁吁,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消散,“抱歉,我,我来晚了。”   沈檐修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奶茶,脸色骤然阴沉。   “陆祈绵,住在我家,还要我来等你?!”   他的声音比冬夜的风还要冷冽,听得陆祈绵脊背发凉。   周末两天同床共枕,沈檐修不止给陆祈绵洗衣服,白天出去时会细心地将取暖炉打开,叮嘱他不用省电费,感冒了更麻烦。   因为没有带换洗的衣服,陆祈绵连袜子都穿的是沈檐修的。   沈檐修兼职结束,回来会给自己做饭,还会教自己写题……   晚上睡觉前,会问陆祈绵冷不冷,冷就靠过来些。   他太温柔了,导致这两日泡在蜜罐子里的陆祈绵,忘了沈檐修黑沉着脸的时候有多可怕。   他声音细若蚊蝇,“对不起……”   沈檐修不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气压却愈来愈低,沉沉的目光仿佛要将陆祈绵溺毙。   “沈檐修,别生气。”他胆怯而讨好地伸手去拉沈檐修的袖子却被躲开。   沈檐修瞥了他一眼,推着自行车走了。   心被他这个举动划开一道口子,陆祈绵人僵在原地,几乎瞬间红了眼眶。   沈檐修推着车走了好几米远,转身一看陆祈绵还在原地。   暮色之中,他的身影落寞而无助。   “还不走?!”沈檐修没懂他在闹什么,语气依旧不善。   他还要去兼职。   陆祈绵很难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这句话像黑暗里投下的一线光,像驱散寒潮的热带季风。   “沈檐修……”陆祈绵小跑过来时,鼻尖都红了。   现在是冬天,路上人比较少,沈檐修住的那一片不安全,他不放心陆祈绵一个人回去,于是打算骑车把人送回去后,再去宵夜摊兼职。   路上,沈檐修也在想,其实等陆祈绵也不是什么大事,别说十分钟,半小时也没关系。   只是见他跟邹城毅上课不认真,被老师罚后,放学又跟邹城毅有说有笑出去。   沈檐修就心情莫名很差,憋着股说不出的气,自然给不了陆祈绵好脸色。   他赶时间,心情也烦,一路上也没注意后座的人。   直到将车停在家门口时,才发现陆祈绵坐在后座哭了一路,眼眶鼻头都红了。   “陆祈绵?!”沈檐修下意识放轻声,“你哭什么?”   不问还好,一问情绪就像泄闸的河水,止都止不住。   他啜泣道:“我怕你,赶我走……”   陆祈绵眼泪很浅,沈檐修这是第二次见他哭了。   沈檐修伸手给他擦了擦泪痕,“赶你走就不会送你回来。”   再不走兼职真要被扣钱了。   沈檐修催着他进屋,叫他别多想,有什么事等自己回来再说。   陆祈绵在沈檐修的书桌上写作业,一边写,一边抽泣,泪水模糊了视线,落下后晕染了卷子上的字迹。   他发现自己喜欢上沈檐修了,除了懵懂的喜悦外,更多的是说不出的害怕。   任何一段恋爱,倘若不是你情我愿,就会遭人厌烦。   更何况不太被人接受的同性恋……   陆祈绵很怕自己的龌龊心思被沈檐修发现后,打破现在的一切。   沈檐修会恼羞成怒,将自己打一顿骂一顿,然后永远远离。   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导致他题没写多少,还错了一大堆。   沈檐修深夜归来,去看陆祈绵写的卷子。   “错这么多?”沈檐修不可置信,“这道题型我前天教过你。”   沈檐修在学习上面向来严苛,批评的话在对上陆祈绵耷拉着脑袋时,又咽了回去。   “对不起,我太粗心了……”陆祈绵伸手去拿卷子,连忙道:“我现在就改!”   他声音是哭后的沙哑,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动物。   沈檐修听后蹙了蹙眉,抬手握住陆祈绵冰凉的手腕,“别写了。”   他控制不住地心软,声音也轻了许多,“太晚了,明天去学校再写。”   他帮陆祈绵把书包收起来,催促他去洗漱上床。   陆祈绵慢吞吞回来时,沈檐修不光暖好了被窝,还因为担心他冷,一直开着取暖器。   关灯以后,夜深人静。   沈檐修很快就意识模糊,在他几乎要睡着时,突然感觉旁边的人动了动。   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沈檐修正要睁眼,嘴角仿佛被一片羽毛扫过,又轻又快。   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沈檐修在黑暗中猛地睁眼,他僵着身子,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像打开了某种开关,欲念滋长。 第23章 暗恋被发现   沈檐修好像心情不太好,今日格外沉默,眉眼凝结着一层冰霜。   一上午,除了课间陆祈绵主动凑过去问题,他也淡淡的,一句题外话都没有。   陆祈绵以为是自己太笨,前两天才教的题又忘,耽误时间,所以沈檐修不高兴。   明眼人都瞧出萦绕在他身上的低气压了。   邹城毅突然凑过来问:“你跟班长吵架了吗?”   陆祈绵焉道:“没有啊。”   “也对,你这性格,像头小绵羊,哪能跟人吵起来,只有挨欺负的份,”   邹城毅撇撇嘴,转着笔,压低声道:“班长这人就这样,看着好相处,其实骨子里冷着呢,对谁都不温不火。”   “祈绵,你这学期才转来,不知道也正常……”   邹城毅也没说什么,但陆祈绵听上去心里不太舒服,就打断他,“班长才没有。”   陆祈绵眼睛都瞪圆了,又说:“这两天都住沈檐修家!”   “啊?!”邹城毅惊呆了,“你住他家?为什么?!”   陆祈绵耳尖泛红,解释道:“钥匙丢了,我妈不在家……”   邹城毅侧过脸看他,“那你怎么不说?”   “?”   他急切道::“你来我家住啊!我家挺宽敞的,有客房,新买的3A游戏,我们可以一起玩!!!”   “不用了……”   陆祈绵低声说了句:“我觉得沈檐修家挺宽敞的。”   他岔开话题,又说了一句,“我有不会的题,他都会教我。”   “那好吧。”邹城毅也不勉强,盯着他看了几秒,再度开口,“祈绵,我发现你最近学习好努力。”   “想考一个好点的大学嘛。”陆祈绵捏着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画着简笔画,又问邹城毅,“你上次说,沈檐修会保送,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他高一高二的时候就代表学校参加了竞赛,拿了省里的奖。”   邹城毅看了眼黑板边上的日期与时间,估算道:“应该快决赛了吧,你没发现班长这段时间,有时作业都没怎么写吗?”   “因为在准备竞赛,老师默许的,毕竟竞赛是大事。”   说来还真是,陆祈绵每天都在写卷子,但沈檐修却很少写,他家桌子上是往年的竞赛题,有时午休跟晚自习也不在教室,而在老师的办公室里。   邹城毅语气羡慕,“而且就算班长这次决赛没进前五十,也没关系,很多名校都有招生计划,他之前拿的奖以及他的平时成绩,也能保送名校。”   陆祈绵听后忍不住去看沈檐修,他正握着笔认真写题,窗外寒风呼啸,明明是阴天,沈檐修身上却仿佛镀了一层光,耀眼的让人不敢直视。   铃声响起,陆祈绵收回目光。   邹城毅说得没错,陆祈绵最近确实格外认真。   他有自知之明,自己这种成绩,这辈子也不可能跟沈檐修同一所大学。   陆祈绵只想高考分数高一些,能选一所跟沈檐修同城的大学。   这点小心思,陆祈绵藏得很深,没打算告诉任何人。   也是这天,晚自习结束后,沈檐修陪陆祈绵去校外的文具店买笔。   门口一辆红色的轿车,下来了一个女人,隔了二三十米就在喊陆祈绵的名字。   ——谭菁月回来了。   这两天凌晨都在飘雪,天气越来越冷,谭菁月却穿着丝袜短裙高跟鞋,外面披着皮草,化着浓妆,还做了美甲,染烫了头发。   从车上下来,她就喊着陆祈绵。   听见她的声音,陆祈绵瞬间僵在原地。   看见谭菁月以及她身后的车,身躯一僵,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   沈檐修问:“那是谁?!”   陆祈绵脸色有些难看,“我妈。”   昨晚那个吻,让沈檐修心绪不宁了一整天,他正不知道该如何跟陆祈绵相处,恰好陆祈绵的母亲回来了。   沈檐修说:“你妈回来了,就不用再去我家了。”   陆祈绵转头过来看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   沈檐修看着挥手的谭菁月,催促他,“快去吧。”   他的声音比寒风还冷上几分。   陆祈绵比谁都清楚谭菁月的泼辣而高调。   她没有工作,这车怎么来的,不用想也知道。   仿佛怕自己家的情况被沈檐修发现,陆祈绵应承道:“好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道:“沈檐修,谢谢这几天的照顾。”   沈檐修轻点了一下头,没有一丝犹豫,推着他那辆旧自行车就离开了。   “那男的谁啊?!”谭菁月充满警惕,语气不好道:“你跟他有说有笑,走那么近干什么?!”   “是我们班长。”陆祈绵不明白她的敌意。   “你跟男的走这么近?!”谭菁月皱着眉,刚才喊陆祈绵时的笑容也没了,继续逼问。   陆祈绵对沈檐修心思不纯,于是冷静反问:“我是男生,难道你希望我跟女生走近?”   谭菁月愣了愣,陆祈绵又说:“学校男女走近了,老师会误以为在谈恋爱。”   他这么说,谭菁月想想也没再说什么,只嘀咕道:“臭小子,什么态度,亏得老娘特地从外地回来给你过生日。”   她不说,陆祈绵都忘了自己生日的事。   其实陆祈绵不太喜欢过生日,往年谭菁月没少拿自己的生日做文章,找她的男朋友收礼物收钱。   陆祈绵不知道她这次收了什么,但谭菁月此次回来好像心情很好。   她开着新车,后座甚至还有个蛋糕,她找了一家餐厅,说带陆祈绵过生日,非要让陆祈绵戴上生日帽,对着他拍了两张,就低头玩手机。   仿佛很有仪式感,可从始至终,她连句生日祝福都没对陆祈绵说过,照片没照好,还要说陆祈绵表情难看。   陆祈绵笑不出来,甚至为她这种作秀感到厌恶。   其实她选的这家餐厅,西餐其实做得很好,但陆祈绵没胃口,心想还不如沈檐修给他炒的土豆丝与西红柿鸡蛋。   回家以后,陆祈绵拿出书努力学。   谭菁月在一墙之隔的主卧里与人调情,她的嗔怪声传进陆祈绵的耳朵里。   陆祈绵捂着耳朵,心里想着全是沈檐修,连做题都无法安心。   快零点的时候,谭菁月在客厅里扯着嗓子喊陆祈绵的名字。   她经常这样,过度自我,不考虑他人,音乐声太大,或动静太大而被邻居投诉扰民,并与对方争执大吵。   现在已经很晚了,陆祈绵如果假装没听见,谭菁月会一直喊,直到耐心耗尽,过来砸门,并破口大骂。   陆祈绵深呼吸,努力压制情绪,开门走出去问:“什么事?”   谭菁月穿着睡衣,对着手机微笑自拍,随后变脸比翻书还快,用命令的语气对陆祈绵说:“我给你老师打了电话,明天上午请了假,跟我去办护照。”   “办护照做什么?!”陆祈绵不懂,皱着眉道:“而且我现在高三,请假耽误学习。”   “让你请就请!废什么话!”谭菁月不耐烦道:“办护照带你去玩,带你去过好日子,不懂享受,不懂感恩的废物。”   她决定的事,陆祈绵根本不敢反驳。   谭菁月行为做事太极端,陆祈绵甚至觉得她病态到该去看心理医生。   陆祈绵跟她无法交流,以他对谭菁月的了解,如若不答应,陆祈绵就别想有安稳日子过。   翌日上午,他跟着谭菁月去办了护照。   事情办好,谭菁月留了点钱给陆祈绵,又离开了,走时还告诉陆祈绵,没事别来烦自己。   新的门钥匙也配好了。   陆祈绵下午去上课时,沈檐修居然主动过来问,“早上为什么没来上课?生病了?”   在班里,沈檐修很少跟陆祈绵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陆祈绵凑过去问,再借机说些有的没的。   “谁跟你说我生病了?”陆祈绵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笑容加深,“只是家里有点事。”   知道他身体没事,沈檐修后知后觉感到尴尬。   他觉得自己不该来问陆祈绵,那个轻如羽毛的吻后,他窥得了陆祈绵的心思,那应该跟陆祈绵保持距离。   沈檐修心道一定是自己最近做题兼职太累,脑子也跟着糊涂。   他稳了稳情绪,“邹城毅说的,语气夸张,我以为你病挺严重,没事就好。”   沈檐修说完就走了,陆祈绵转头微笑看着同桌邹城毅,后者连忙道:“我才没有语气夸张!我明明说的是,陆祈绵没来上课,可能感冒了吧,最近天冷!”   原本情绪低落的陆祈绵,因为沈檐修这一句关心,瞬间心情放晴,像吃了蜜糖般甜滋滋的。   当天放学后,陆祈绵给沈檐修买了奶茶跟小蛋糕。   他跟沈檐修住了几天,不止开心,甚至有点习惯了。   陆祈绵打心眼不想回自己跟谭菁月那个所谓的家,于是去车棚堵沈檐修。   “沈檐修,我能不能继续去跟你住,我,我忘记配家里的钥匙了,我可以给房租还有生活费,好不好?”   他喜欢沈檐修,想离他更近一点念头,让他生出撒谎的勇气。   车棚灯光昏暗,沈檐修听后深深盯着他看了十来秒,才缓缓开口,“陆祈绵,前天晚上,我没睡着。”   他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凌迟着陆祈绵的神经,他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   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秘密,就这样被无情揭开。   沈檐修沉声道:“你做了什么,我都知道。”   他声音宛如冰霜,“有的话我不想说太明。”   “奶茶跟蛋糕你拿回去,我不喜欢甜的。” 第24章 互通心意   第八次假装没看见沈檐修走出教室的身影时,陆祈绵才意识到,他跟沈檐修好几天没说过话了。   被戳穿心思的他无颜再烦沈檐修。   沈檐修已经足够体面了。   偷亲跟暗恋的事,随便说出来,都足够陆祈绵身败名裂,但这个秘密石沉大海,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陆祈绵被拒绝后,不敢像以前一样去找沈檐修问题目。   一连几天过去,陆祈绵才知道,原来他不主动找沈檐修,对方甚至不会跟自己说一句话。   邹城毅说沈檐修的性格就是这样。   可陆祈绵一直以为,他们之间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现实将他的自尊击碎。   沈檐修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对任何人都好,如果换成其他同学无家可归,求沈檐修收留一晚,他大概率也会帮忙。   他对谁都好,只有陆祈绵把这当成特殊存在。   沈檐修是他喜欢的人,是崇拜的人,是同学,也是朋友。   但陆祈绵在他那,或许什么都不是……   浑浑噩噩过了几天,沈檐修去考试了。   麻烦事却在此时找上陆祈绵。   有人在学校里传陆祈绵的妈妈是小三,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妓女,害得对方妻离子散。   这不是空口传谣,而是将陆祈绵他妈在校门口的照片,以及原配发社交媒体的照片放在了一起。   陆祈绵当天就觉得不对劲,有人甚至路过他身旁,还会骂一句,“恶心。”   言语霸凌,带来的伤害并不小。   陆祈绵去问同桌邹城毅发生什么事时,对方脸上写满了难看,但还是将手机递给陆祈绵说:“你自己看吧。”   学校贴吧上,还有一些同学的社交动态,以及学校的一些群里,都有这件事的截图。   照片确实是谭菁月,甚至原配曝光她的那张照片,身上穿着的皮草,与她来接陆祈绵放学时穿的都一模一样。   自尊在这一刻崩塌,陆祈绵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原配字字泣血,以平静的语气说着自己与先生年少相识,从小地方走出来,一起工作,步入婚姻的殿堂,儿女双全,家庭和睦,结果因为谭菁月的出现,这一切都毁了。   截图上面的长篇文字,陆祈绵看了两行便眼前发黑。   他几乎窒息,直到老师进入教室后,催促他们赶紧回座位,“高考还有几天?一个个的,心思还不放在学习上。”   陆祈绵麻木地看向沈檐修的座位。   他庆幸这狼狈不堪的局面发生时沈檐修不在。   他不敢想沈檐修会怎样看待自己。   仿佛过度焦虑跟恐惧下,身体自动开启了保护模式。   那几天的灰暗细节,陆祈绵自己都记不清。   好端端走在校园里,会有人在他旁边嬉笑,输的那个人,会有不认识的人跑到陆祈绵面前,问他是不是有很多个爸?   原本班级里会与他说话的一些同学,在楼梯间碰见了,都不再跟他打招呼,   大课间是陆祈绵最煎熬的时间。   他在人群里孤身走向操场,途中人的目光与打量,像一把把利箭,扎在他的身上。   班里的男生开始捉弄陆祈绵,将垃圾跟吃过的口香糖扔在他的桌箱里,原本坐在前排,还曾给过陆祈绵糖果的女生,也不再跟陆祈绵说话了。   陆祈绵甚至听见其中一人说:“我三观可不歪,我最恶心小三了!”   邹城毅听不下去,“说这话也太难听了,他妈做的事,跟祈绵有什么关系?!”   陆祈绵对着他投出感激的眼神与苦涩的笑容。   他对着邹城毅轻轻摇摇头。   言语上的霸凌,足够让陆祈绵难受了。   不承想晚自习放学后,陆祈绵居然被人堵在小巷子里。   上一次,是校外的小混混,这一次,却是高二的刘昊天还有他的几个跟班。   陆祈绵要跑,他们便拽住他的书包,挡住他的去路。   小巷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刘昊天抓着陆祈绵的头发,将他的侧脸按在墙上,“跑什么?那天替沈檐修说话不是很勇吗?!”   粗糙冰凉的水泥墙面,砂砾摩擦着陆祈绵的皮肤,火辣辣地疼。   刘昊天狞笑着:“回家帮我问问你妈的价格,睡一次多少钱?”   “说不定,我还能当你后爹。”   他身后传来了跟班的爆笑声,其中一人出主意道:“我看他们母子是同一货色,他长得娘里娘气,像网上那种gay片里的小男生。”   “你说得挺对,把他脱了,我瞧瞧。”   “擦,你同性恋变态啊?!恶心死了!!”   这些人开着低俗的玩笑,按着他的刘昊天却突然凑近,烟酒浊臭令人作呕,   他压低声,凑在陆祈绵耳边说了句,“你妈这事,是我传出去的。”   “谁让她倒霉,大庭广众下就敢接客,被我撞见。”   陆祈绵瞳孔骤然紧缩,胸口剧烈起伏。   “要怪就怪你,谁让你替沈檐修出头?我收拾不了他,还收拾不了你?”   想起之前的事,刘昊天气不打一处来,拳头落在陆祈绵的背上。   陆祈绵仿佛不知疼,又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猛地挣扎起来,一脚踹在刘昊天的小腿上。   谁也没料到陆祈绵这样瘦弱胆小的人会反抗,原本嬉笑的跟班立马过来将他抓住,意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可下一秒,玻璃碎裂的脆响炸开——   刘昊天的惨叫划破巷子的寂静。   陆祈绵猛地抬头,视线模糊中,一米外站着的是几天没来学校的沈檐修。   他手里握着半截碎掉的玻璃瓶,鲜血顺着刘昊天的额头往下流。   玻璃碎渣在昏暗的路灯下,同沈檐修的脸色一样泛着冷光。   几个小跟班都吓坏了,沈檐修的眼神阴鸷,声音像淬了冰,“不送他去医院,就让他死在这。”   他站在那,像个亡命之徒。   几人踉跄后退,扶着嗷嗷叫疼的刘昊天跑了。   陆祈绵胸膛起伏得厉害,看向沈檐修的眼里满是红血丝,原本白皙的脸颊上,此刻破皮擦伤。   狼狈至此,陆祈绵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檐修,他干咽了一下喉咙,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书包就走。   “陆祈绵——”   沈檐修扔掉手里的半截酒瓶,朝着他的背影喊,并三两步上前抓住他的肩膀。   沈檐修见他垂着脑袋,一副抗拒的姿态,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次谢谢都不说了吗?!”   陆祈绵鼻头涌起酸楚,死死攥着书包带子的指节泛白。   他看着自己脏了的鞋面,低声说:“沈檐修,你不该管我的事……”   “上次你不也管了我的事?”沈檐修反问他。   陆祈绵的脸已经有些红肿了。   沈檐修皱眉,“刘昊天找你麻烦,归根结底是因为我而迁怒你,我……”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陆祈绵耳鸣还没缓解,泪水在眼眶里闪烁。   他的嗓音颤抖得厉害,像用尽力气才挤出这句话。   家里的那些事,让他在学校里丢光了脸。   可谭菁月是他的母亲,陆祈绵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她连累陆祈绵被人诟病,陆祈绵也无话可说。   但沈檐修不一样,他应该远离自己,或是跟其他人一样冷眼相向。   他故意拿喜欢沈檐修这事刺激他,希望沈檐修感到恶心而离去。   雪毫无预兆地落下,细碎的雪花在昏黄的路灯下飞舞,像一场无声的舞台剧。   小巷子里寂静无声,陆祈绵忍了很多天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   他垂着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颤得厉害。   “沈檐修,我没办法的……”   “以后,别管我的事了……”   陆祈绵话都说得断断续续,哽咽抽泣,委屈到了极点,甚至控制不住干呕。   沈檐修上前扶着他,陆祈绵像闹脾气的小孩,幼稚地推搡着他的触碰。   沈檐修短暂沉默了一会儿,雪花落在他的眉骨上,又慢慢融化。   他终于开口,嗓音低沉而清晰:   “陆祈绵。”   “跟你谈恋爱,就能管你了吗?” 第25章 天生一对(回忆结束)   陆祈绵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沈檐修回了家。   眼泪掉太多的下场,除了脸破皮红肿,眼睛此刻肿得像核桃。   经过药店,沈檐修让他在门口等,自己则是进去买碘伏还有红花油。   幸福来得太突然,陆祈绵大脑还处在宕机状态,连书包什么时候被沈檐修拿走都没有察觉。   大晚上药店没什么人,不到两分钟,沈檐修就出来了,塑料袋被夜风吹得窸窣作响。   陆祈绵站在雪地里,脸上带着伤,雪花就这样落在他凌乱的发梢上,显得更加单薄脆弱。   刚才还凶得像只张牙舞爪的猫科动物,此刻就懵懵懂懂,跟着沈檐修,沈檐修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两天请假,别去学校了。 ”   “刘昊天的事你不用管,我会去找老师说。”   沈檐修给他擦药,动作轻得像在对待易碎品。   陆祈绵疼得睫毛直颤,湿漉漉的眼睛却固执地一直看着沈檐修。   破旧狭窄的小屋里,年代久远的木窗,将风暴隔绝在外,取暖器的光照在两人的身上,暖烘烘的。   不疼,也不冷了。   直到躺下,陆祈绵都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   黑暗之中,他捏着被角,小心翼翼问:“沈檐修,你真的要跟我谈恋爱吗?”   “沈檐修,你知道学校里现在怎么说我吗?”   “沈檐修,你不要拿这种事跟我开玩笑!我,我很容易就当真的!”   他尾音染上哭腔。沈檐修只能起身将灯打开。   灯光骤亮时,陆祈绵下意识闭了闭眼,长睫湿润,沈檐修轻轻叹气,替他擦掉,“我像是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的人吗?”   那天拒绝了陆祈绵的奶茶跟蛋糕后,陆祈绵就开始跟自己保持距离。   已经习惯他在身边说话的沈檐修,总觉得缺点什么。   他没谈过恋爱,也不在一个健康环境里长大。   人性的贪婪,人性的扭曲,沈檐修见多了,真心转瞬即逝。   他没有被爱过,也不懂得爱人,他甚至不能正确地看清自己的内心。   面对陆祈绵的疏离,沈檐修表面云淡风轻,实际心里烦躁不安。   尤其见到陆祈绵的同桌跟他说说笑笑,看着陆祈绵心情不佳,对方送去的糖果,沈檐修更不是滋味了。   他后知后觉这种情绪可能是吃醋……   他转念一想,如果不在乎陆祈绵,他不该有这些情绪。   如果硬要把这份在乎当成“走得比较近的同学”,那沈檐修拿陆祈绵与另一位关系不错的同学做对比,前者如果跟人恋爱,沈檐修波澜不惊。   但如果是陆祈绵……   沈檐修无法接受。   他对陆祈绵,有着超出正常的占有欲跟掌握欲。   陆祈绵偷亲他,沈檐修乱了心弦,但没有生气。   甚至在陆祈绵远离自己这几天中,梦见了陆祈绵。   梦境里的陆祈绵像一只黏人的猫,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沈檐修的脖颈。   梦里,陆祈绵每时每刻都在撒娇。   早晨醒来,看见一塌糊涂的床单,沈檐修都会陷入沉思。   在考试出发前,沈檐修终于看清内心。   他一开始的计划,是考试结束后,效仿陆祈绵,买上同样的奶茶跟蛋糕,先跟陆祈绵道歉,说那晚自己态度不好,再询问陆祈绵肯不肯给自己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但考试第一天报到时,与沈檐修住一起的隔壁学校的同学,在没收手机后,闲来无事与沈檐修聊八卦。   “你们学校最近的瓜好精彩。”   沈檐修对这些不感兴趣,直到这人又说,跟他同年级,还是个转学生。   高三转学的人很少,沈檐修转头去问:“叫什么名字?”   “什么绵来着。”   “陆祈绵?”   “对,是他,你认识?”   “我同学,”沈檐修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追问道:“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这事啊?”   “他妈妈是小三,破坏别人家庭,被人原配曝光收拾了。”   沈檐修握着笔的手下意识收紧,对方却叹气道:“不知道这事谁传出来的,虽然炸裂,但大人的事,闹到学校来,这以后还怎么跟同学相处?”   沈檐修连手机都没有,想打电话问一下陆祈绵的情况都没办法。   这件事闹这么大,连隔壁学校都知道了,他不知道陆祈绵此刻的处境有多难。   陆祈绵的性格,本来就容易被欺负,人又笨,没什么心眼,防范意识还低。   流言蜚语的影响力有多大,沈檐修是亲身经历者。   他不敢想,陆祈绵此时有多无助,偏偏这个时候,他不在陆祈绵身边。   考试到第三天才结束,沈檐修放心不下陆祈绵,连之后的学术讲座跟闭幕式都没参加。   他庆幸自己一下火车,就火急火燎赶来学校,倘若慢一点,都不知道陆祈绵会成什么样……   陆祈绵就是这样的,有时候反应慢半拍。   人都跟自己回来了,又不肯睡觉,眼巴巴问沈檐修是不是认真的,是不是在骗自己。   他又开始掉眼泪了,脸上还抹了药,沈檐修拿纸巾轻轻给他擦眼泪,郑重道:“陆祈绵,我是认真的。”   “认真想跟你谈恋爱。”   哭起来的陆祈绵,漂亮的像一件易碎的艺术品,沈檐修不自觉放轻了声,“你不用感到自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沈檐修有些严肃,“其实你才更应该认真考虑,我根本不是你看见的这样。”   “刘昊天说我以前偷东西,说我不洗澡,其实是真的。”   “我的父母,一个瘫痪在床,一个酗酒到没有任何劳动能力。”   “一个家庭,只靠着国家给的那点微薄低保过日子,当时我住的是比这更脏更差的地方,那种建在老城区臭水沟旁边的自建房。”   “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下水道腐烂的恶臭味,常年不见阳光,屋子里阴暗潮湿,几户人家共用一个公共卫生间,洗澡用水都很不方便,连洗衣洗澡这种事都格外奢侈。”   “很多同学说我脏,骂过我,甚至打过我……”   沈檐修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他声音低沉,语气轻描淡写,“小学六年级寒假,有一次他没钱买酒喝了,那天,他突然叫我穿上衣服跟他去超市。”   “那时快过年了,我以为他叫我跟着去买年货,就像我那些同学与他们父母一样。”   “我很开心,结果到了超市,他偷偷把东西塞进我的衣服里,警告我,如果出声就打死我。”   陆祈绵挂着眼泪,惊讶到愣住,听着沈檐修缓缓道来。   “结账的时候,超市防盗不出所料响了。”   “临近过年,买年货的人本身就多,人群里甚至有我的同学。”   “他好面子,将脏水泼在我身上,在大庭广众下,朝我拳打脚踢,说是我手脚不干净,给他丢脸,等回到家后,又骂我蠢,说这点事都办不好……”   “初三毕业那年,他因为长期酗酒,身体早就垮了,死亡原因是呕吐物窒息。”   “他死的那天喝了很多酒,趴在桌子上,我看见了,我觉得脏,故意不管就出门了。”   “等我回来,他还维持着早晨那个姿势,呼吸跟心跳早就停止了。”   “发现他死的那刻,我没有一丝伤心,更多的是终于解脱,我终于不用挨打挨骂,我终于能继续读书。”   沈檐修一边说,一边盯着陆祈绵的表情。   他不想隐瞒这些事,全盘托出的初心是希望陆祈绵考虑清楚,但真说出口时,又内心忐忑。   “陆祈绵,我不知道你心中的我,究竟因为你的喜欢,被美化成了什么样。”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你现在还有机会,你要想清楚。”   他将自己不愿提起的从前,说出来后,陆祈绵听只觉得难过,心疼。   他忍不住倾身,将沈檐修抱住,“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   “自信一点啊,沈檐修。”   “你明明超级好。”   在陆祈绵抱住他时,嘴上说着让他想清楚的沈檐修,也顺势将他圈住。   陆祈绵脑袋抵在他的肩膀处,“你还记得,跟你一起出黑板报的时候,有天大课间,我去厕所时,班里喜欢你的那个女生,对你说了什么吗?”   “她说,入学的时候,凑巧听见年级主任跟老师说起我的家庭情况,说我是单亲家庭,转学转过很多次,说我妈看着就不正经不靠谱。”   “我当时就在门外,我都听见了。”   “我害怕你会就此远离,但你没有……”   陆祈绵松开这个拥抱,他眼睛通红,闪着泪光,“我家的事都传遍学校了,你没有厌恶,反倒考完试就赶回来。”   “你已经答应要管我,要谈恋爱了……我的事没有吓退你,难道你说这些,就能吓退我吗?”   陆祈绵眼角湿润,哽咽道:   “沈檐修,我们天生就该在一起。”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年代久远的旧窗户在寒风的拍打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冷气从缝隙中渗进来,小太阳取暖器左右摇晃着,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沈檐修低头,吻去他眼角的咸涩,“陆祈绵,一直留在我身边吧。”   “我会对你很好。” 第26章 关在门外   十八岁的沈檐修,永远不会因为陆祈绵做错事,就将他关在门外。   但十八岁的陆祈绵,却背弃了两人的承诺,抛下沈檐修,一走就是六年。   白血病细胞浸润着陆祈绵的器官,中枢系统受累,袭来的眩晕感让陆祈绵站不住。   纤瘦的身躯晃了晃,便已瘫软坐在门口的地板上,看着紧闭的门,企图用回忆里的甜蜜,来麻痹此刻心中的酸楚。   远在M国的这些年,陆祈绵眉宇间总是凝着化不开的阴郁。   他性格愈发悲观,早在搬进沈檐修家时,就想过有天被赶走的画面。   只是这天来得太快了,预演再多次,真来临时,陆祈绵依旧难以接受。   他不想跟沈檐修这么快就分开。   打翻在地的鱼腥味混杂着血腥味,让他胸口闷得仿佛喘不过气,敲门与说话的声音细若蚊吟,“沈檐修……”   不想被赶走,想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每天都能看见沈檐修。   陆祈绵蜷缩着,红着眼睛跟他道歉,“对不起,下次我会准时回来的……”   “沈檐修我错了,别赶我走……”   原本将愈的脚踝在拉扯中再度受伤,此刻又开始隐隐作痛,跪坐在地上后一时间居然站都站不起来。   在M国出院时,他的主治医生便说过,陆祈绵现在的状态其实不能情绪过于激动,大悲大喜对他都不好,会加速病情恶化。   这段日子陆祈绵遵循医嘱。   沈檐修过去多年,作息依旧规律,如果没工作没聚会,晚上十点,他就抓着陆祈绵洗澡回房躺下。   在他严苛的管束下,陆祈绵被迫按时吃三餐,到点就要关灯睡觉,连画画的时间也被控制在一个健康的时间段。   之前在M国的主治医生偶尔询问陆祈绵的状况,听后也夸赞沈檐修是很好的伴侣。   每天趁着沈檐修不在家,陆祈绵会按时吃药,第一次化疗过后,治疗效果比预期的更好。   陆祈绵沉浸在与沈檐修平静而幸福的日子里。   他积极配合治疗,希望能让这样的日子久一点。   可此刻,他亲手打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他坏了沈檐修定下的家规。   他早就明白,六年时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裂痕怎么可能轻易消除。   六年时光,沈檐修对自己的怨恨有多深,陆祈绵不得而知。   但知道沈檐修心中有气未消的情况下,陆祈绵还犯错。   ——被赶出来是他咎由自取。   而门内的沈檐修,其实一直盯着监控屏幕。   陆祈绵蜷缩在门外,敲门的身影让他内心五味杂陈。   陆祈绵跟以前一样,眼泪还是很浅,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可明明他心比谁都硬。   陆祈绵拍着门说道歉,他好像哭累了,敲门敲累了,坐在门口,埋着头抽泣。   沈檐修想给陆祈绵长点记性,企图用“弃猫效应”让陆祈绵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看过时间,从关上门到现在也才过去半小时。   原本坐在地板上哭泣的陆祈绵,在擦了擦眼泪后,慢吞吞扶着墙站起来了,他姿势别扭,摇摇晃晃走了两步。   沈檐修看他那个方向,是往电梯去的。   ——陆祈绵要走?!   沈檐修瞬间紧张,手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猛地拉开门。   陆祈绵转过身,眼眶通红,泪光点点看着自己。   沈檐修双臂交叠,他挡在门前,下颌线绷得发紧。   他板着脸,冷声问道:“知道错了吗?”   陆祈绵吸了吸鼻子,朝他连连点头,“知道,错了……对不起……”   一张口就是哭腔,说话都断断续续,仿佛呼吸不畅般,脸都红了。   这副可怜模样让沈檐修心里说不出的烦闷,他拧着眉,又问:“再有下次怎么办?”   陆祈绵抬手擦了擦眼睛,张了张口,他太紧张,一时间没发出声,顿了好几秒,才抽泣道:“没有,下次了……”   沈檐修这才满意,“那进来吧。”   陆祈绵脚踝又在疼了,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尽管在沈檐修严肃的注视下,也只能慢吞吞往里面挪。   “脚又疼了!”进屋以后,沈檐修问他。   陆祈绵坐都不敢坐,朝他点了点头。   沈檐修语气瞬间更差了,“脚没好就乱跑,家里缺你饭吃吗?非得出去,活该!”   陆祈绵默默挨骂,大气都不敢出。   “去沙发那边。”   沈檐修又发话了,陆祈绵不敢磨蹭,忍着疼大步过去。   沈檐修去拿了药箱,那之前没用完的药,又给陆祈绵喷上。   很难想象半个小时前,沈檐修让自己滚,半个小时后,沈檐修又握着自己的小腿,准备帮自己上药。   他知道沈檐修有点洁癖,今天还出了门,陆祈绵挣扎着与他说:“我想先洗澡……”   沈檐修骂了他一句事多,大概觉得自己殷勤过度,他突然变脸:“确实,一身腥臭味!难闻死了!”   他说话难听,陆祈绵也习惯了,沈檐修起身走向书房,用警告的语气说:“待会儿自己涂。”   简单冲洗了一下,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坐了一会儿有所缓解,脚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陆祈绵却在浴室里迟迟没有出去,他颤抖碰着镜中的自己。   他药物过敏了。   化疗加上吃药,大部分人身上都会起疹子。   陆祈绵胳膊上还有胸口这一片都起了红疹,又痒又渗人。   不光如此,镜子里的人,眼睛肿胀,疲惫无神,这具身体已经瘦到能看清凸出的肋骨,毫无美感,甚至令人作呕。   病魔折磨的不止身体,情绪上的折磨也不遑多让。   陆祈绵很容易就焦虑,恐惧,心情不佳已经算常态了,一点很小的事情就能刺激他到崩溃。   他过于敏感,面对身上又痒又难受的疹子,陆祈绵不敢伸手去抓,也不敢出浴室,就躲在里面,迟迟不出来。   四十分钟后,沈檐修打开家门接过助理送来的白色手提袋进了书房,近二十分钟才出来。   他环顾一周,没瞧见陆祈绵的身影。   上楼看了卧室跟衣帽间,也没找到人。   浴室的灯倒是开着,但水流声早就停了。   沈檐修走过去敲门,“陆祈绵?!”   过这么久,别是泡澡泡晕了,或者洗澡摔倒了……   得不到回应,假想跟担忧让沈檐修失去耐心,“陆祈绵——”   他拍门声挺大,将里面不知所措的陆祈绵吓得一激灵。   匆忙拿过睡衣,确保将自己裹好后,才慢吞吞去开门。   他露出还滴着水的脑袋,脸颊跟眼睛都很红,避开沈檐修的视线,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洗澡锁什么门?”沈檐修没好气道:“跟我过来。”   沈檐修语气不容抗拒,陆祈绵就跟着他回到卧室,他递给陆祈绵一个白色礼盒袋,“拿着。”   “什么?”   “给你的。”沈檐修依旧很凶。   陆祈绵有点低烧,意识混沌,接过来哑声问:“这是什么?”   “不会自己拆开看?”   陆祈绵坐在卧室的小沙发上,他精神不好,一个盒子拆半天。   沈檐修在旁边等得着急,他耐心不足,此刻皱紧了眉头,“你也太笨了。”   终于,他看不过去,伸手抢过来,三下五除二拆好,又丢到陆祈绵手上。   ——是一个最新款的手机!   “……沈檐修?”陆祈绵不知道说什么,喃喃喊着他的名字。   “不是说手机关机是因为电池不耐用?”沈檐修抱着双臂,一如刚才将陆祈绵赶到门外时的趾高气扬。   他送了陆祈绵新手机,态度却依旧傲娇,甚至警告陆祈绵,“再有下次关机不接电话,你就……”   “不会有下次了。”陆祈绵连忙打断他的话,看着他塞过来的白色手机,心里酸酸涨涨的难受。   过去六年,沈檐修变了很多,他对陆祈绵态度不好,缺乏耐心,总说些伤人的话,有时候又嘴硬心软。   上一次收到的礼物,是沈檐修送的,过去这么多年,再收礼物却还是沈檐修。   陆祈绵很感动,“谢谢你……”   沈檐修语气不屑,“我只是不想你下次再用这个当借口。”   陆祈绵不说话了,脚踝涂过药,沈檐修订的餐也来了。   陆祈绵体力不好,白天出门,回来又哭又在门口敲门待了一个来小时。   他早就累了,除了长红疹,脑袋也昏昏沉沉。   沈檐修叫他下楼吃饭,强硬的语气,加上闹了一场后陆祈绵对他的惧怕,忍着不适感跟困意,坐在了餐桌面前。   星级酒店做的菜,色香味俱全,陆祈绵见他放了很多在自己面前,鼻音很重地与他商量,“沈檐修,我现在不想吃。”   一句话又惹怒了对方。   沈檐修听后拍桌,震得餐具叮当作响。   “陆祈绵,给脸不要脸是吧?!”   “邹城毅那的饭比较香?”   “我特意让人做的这鱼,可比他那贵好几倍,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想吃?”   陆祈绵没胃口,眼睛也不舒服,其实都没注意沈檐修点了什么菜。   听见他一顿怒吼,陆祈绵连忙低头,这才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正是一道清蒸鱼。   他不认识鱼的品种,但看着就挺贵的…… 第27章 药物过敏   陆祈绵怔在原地。   沈檐修剑眉紧蹙,朝着他凶,“赶紧吃!不吃现在就滚!”   他又让自己滚,好像把自己当成球。   陆祈绵没吭声,沈檐修给他夹菜,自己又不怎么动筷,就阴沉着一张脸盯着陆祈绵。   事实证明,沈檐修所谓的“弃猫效应”真的有用,被他关门外一次的陆祈绵,真的很怕再经历。   哪怕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也强迫自己吃了一些。   这顿饭吃得尤其煎熬,沈檐修严肃得像个活阎王。   陆祈绵吃到后面,脸颊越来越红,眼神都飘忽了。   沈檐修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皱起眉头,起身走到陆祈绵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   “陆祈绵,你又发烧了。”   急性白血病发烧是常态,但这段时间在沈檐修家,是陆祈绵近几年来饮食跟作息最规律的日子。   除开今天,陆祈绵好几天没跟沈檐修有过争执了。   他都待在家里,有时沈檐修去外面吃早餐,陆祈绵早上那顿饭都不做了,睡到九点才慢吞吞起来,有保姆阿姨做好饭,盯着他吃早饭吃午饭。   陆祈绵固定下午在书房画画,固定傍晚接到沈檐修的电话,然后一边做饭,一边等他回来。   如果沈檐修在电话里说自己不回来,那么一个小时后,门铃就会响起。   ——是沈檐修给陆祈绵订的餐。   除了同房频率有点高,每次陆祈绵被折腾得有点惨,其他方面都挺好。   因为喜欢沈檐修,跟喜欢的人亲密是幸福的事,只是有点痛,有点体力不支而已,陆祈绵能忍。   他一直控制情绪,保持心情愉悦。   但今天这一折腾,他太疲惫,免疫系统本来就差,很轻易就生病发烧。   沈檐修找来温度计,一测都38.2°了。   陆祈绵瓮声瓮气道:“可能吹了点风……”   “你自己的身体,你拎不清吗?!”沈檐修又去找药箱了。   他搬进这套房子很久了,药箱没用过一次,陆祈绵住进来后,隔三岔五这药箱就派上用场。   “叫你闲不住,非得往外跑!”   陆祈绵没有说话,趁他找药的时间,摸出手机查了查,白血病能不能吃市面上常见的退烧药?   沈檐修倒是想带陆祈绵去医院,打针输液其实比吃药好,但陆祈绵一听见医院就抗拒,只怕会又哭又闹。   沈檐修招架不住。   他最近托人打听靠谱的中医,他不知道陆祈绵这几年在国外怎么过得,沈檐修懒得问,但陆祈绵病恹恹的模样,想也好不到哪去,不如去看看医生,开两剂药,调养一下身体。   沈檐修像拎小鸡仔般,将陆祈绵带回卧室,递了药跟水给陆祈绵。   陆祈绵趁着沈檐修拿药的时候查了一下,网上说白血病人不能吃他给的这种退烧药,而且服用的退烧药,应该在医生的指导评估下选择品类跟控制计量。   他不敢吃,但沈檐修就站在床边盯着自己。   陆祈绵:“……”   “快点!”沈檐修催促他。   陆祈绵细声细气,“我怕苦。”   沈檐修反驳他,“胶囊药苦什么?!”   “就是苦。”陆祈绵抿了抿唇,想到主意,“楼下有甜的饼干,你帮我拿一下。”   “陆祈绵!!!”沈檐修简直被他气笑了。   “让你吃饭,摆出一副抗拒不乐意的样子,发烧让你吃退烧药,你又不肯,说要吃饼干。”   “陆祈绵,你能不能别这么作?!”   沈檐修应该气得不轻,陆祈绵见他拳头都握紧了,那张俊脸满是怒意,“你搞清楚留在这的身份!你觉得你这样矫情,很可爱吗?!”   沈檐修额角青筋暴起,抓着他的衣领,想强喂,他力道很大,扯开的衣襟扣子,露出了陆祈绵胸膛跟锁骨的肌肤。   触目惊心的红疹映入沈檐修的双眸,他瞳孔倏地缩紧。   注意力瞬间偏了,沈檐修松开手,逼问道:“这怎么回事?!”   “就……荨麻疹啊……”陆祈绵发着烧,说话也费劲,“回国有点水土不服。”   沈檐修皱着眉,那精悍的眼神,让陆祈绵心跳加速,生怕被他看出端倪。   “国外待久了,回自己国家还水土不服?”沈檐修冷笑鄙夷。   国外的六年不能提,这是横插在两人之间的沟壑。   他们分开几年,陆祈绵记忆里与沈檐修的相处方式,就是卖乖。   读书时,每当自己想提点什么要求,沈檐修不答应,陆祈绵就会软声喊他的名字,再喊班长,最后喊哥哥……   沈檐修经常说他在撒娇,尽管陆祈绵没觉得,但提的要求都能如愿。   有时他学累了,不想写题,跟沈檐修打商量,这个时候撒娇就不好用了。   沈檐修学习上面素来严肃,而陆祈绵眼泪却很浅。   前者说话语气重点,后者就能马上哭出声。   通常他一落泪,沈檐修虽然嘴上说着,“陆祈绵,这招没用。”   实际上每次都能奏效。   几年前的恋爱手段,现如今不一定好用。   沈檐修现在心比铁硬,自己掉过几次眼泪,也没见他妥协。   他只能继续做小伏低,讨好撒娇,“哥哥,给我拿点饼干吧,拜托……”   相遇至今,他从未这样喊过沈檐修。   太暧昧了,沈檐修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陆祈绵不敢。   现下真是想不出办法,本就发着烧,脑袋又糊涂,顺嘴就喊出来了。   沈檐修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还大,“陆祈绵,你喊什么?!”   陆祈绵心里一激灵,感觉沈檐修说这句话时,后槽牙都磨得咯吱响。   他不敢再与沈檐修拿阴沉的脸对视,低声下气回答,“你不想听,我就不喊了……”   室内的氛围降至冰点,他不知道沈檐修在想什么,心里紧张得要命。   甚至破罐子破摔,怀揣着侥幸心理,实在不行自己就先吃吧,待会儿找机会去卫生间,抠嗓子眼吐出来。   陆祈绵不敢吭声,时间仿佛凝固,也不知道过去几秒还是几分钟,沈檐修终于发出一声冷哼。   他转身走了。   陆祈绵趁机将手里的药扔进床头柜的抽屉深处。   不到两分钟,沈檐修回来问:“药呢?”   “已经吃了。”陆祈绵撒谎,朝他伸手,“饼干。”   沈檐修蹙着眉,总觉得说不出来的奇怪,他掀开被子,又让陆祈绵摊开两只手给自己看。   “沈檐修,你干什么?你不信我?”陆祈绵心虚得很。   沈檐修没找到藏起来的药,声音冰冷,“你有可信度吗?”   陆祈绵被他怼的顿了顿,嘟囔道:“那,那今非昔比,现在谁敢惹你……”   “嘴里好苦。”   他这么说,沈檐修终于将饼干递给他。   “衣服脱了,我看一下。”   那红疹一片片的,看上去症状有点严重,沈檐修可不像他这么心大,还有心思撒娇。   “不好吧,我都发烧了。”陆祈绵嘀咕道:“难道你想发烧的时候试一试?”   “你脑子里一天装的什么?!”沈檐修真想一巴掌拍他脑袋上。   “我看一下你的荨麻疹。”   陆祈绵“哦”了一声,非但没答应,还缩进被子里,将头都蒙住了。   沈檐修气得牙痒痒,“……”   陆祈绵却瓮声瓮气道:“不好看。”   如今这副身体如今太难看了,嶙峋的肋骨上,是丑陋的疹子。   回来这些日子,陆祈绵总在胡思乱想,他抗拒去医院继续治疗,很大一部分是需要继续化疗,但化疗头发会掉,到时候不光骨瘦如柴,头发也没了。   他本来就不如高中时期好看,沈檐修暂时收留自己,说不准是心里的执念没有散去。   人不是长情的动物,少年夫妻都能走到相看两厌。   沈檐修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白天上课,晚上打工的穷少年了。   他英俊多金,有显赫的家世,有令人惊叹的学历,以及蒸蒸日上的事业。   当初追求他的人就多,现在更是不敢想。   而陆祈绵呢?   在国外念了大半年的语言学校,最后申请了一个不起眼的大学,毕业以后除了外出采购,其他时候都待在小公寓里。   没有社交,也融不进新家庭,连回国都瞒着谭菁月。   他什么都没有,连健康的身体都没有。   沈檐修迟早会腻烦,陆祈绵希望这一天可以晚一点。   他天真地认为,少让沈檐修看见自己丑陋的一面,那份存在沈檐修少年时期的初恋滤镜,便能留存的久一点。   久一点,就能待久一点……   他藏在被子里,黑暗让他更加容易泄露出真实情绪。   “沈檐修,给我留点脸吧。”   安静了片刻,陆祈绵以为自己的祈求得到了回应,结果下一秒,被子整个被掀开了。   沈檐修欺身而上,两人离得极近,藏身的被褥扔在了地板上。   仿佛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扯开,沈檐修一只手便轻松钳制住陆祈绵挣扎的手腕。   “陆祈绵,你躲什么?”   “你认为你的脸长得很好看吗?”   他一边说,趁机将陆祈绵的扣子解开。   沈檐修只见别人得过荨麻疹,他不太懂,却也看得出,陆祈绵这症状,明显比他印象里的,要严重很多…… 第28章 半夜生病   他那点微弱力道,沈檐修压根儿不放在眼里。   陆祈绵皮肤本来很白,敞开的衣襟,能清楚看见他胸膛跟胳膊上一大片的红疹,从锁骨一路蔓延至腰侧,简直触目惊心。   “穿上衣服,去医院。”静谧的卧室,沈檐修的声音清晰有力。   “不要。”陆祈绵鼻音很重,拒绝后就挣扎着往被窝里钻,“我困了,想睡觉。”   时间还没到两人正常休息的点,陆祈绵装作困倦,沈檐修是一点也不信。   平日里,陆祈绵磨磨蹭蹭不肯回房间,躺着又迟迟不睡,沈檐修都是逼着他,或来点睡前运动,让他累睡着。   “陆!祈!绵!”沈檐修眸色如墨,语气充满警告,并上手要把他揪出来。   他握着陆祈绵的胳膊,要强制性带他去医院。   “疼——”陆祈绵痛呼道。   而后更像是变了一个人般,不似这段日子的乖巧顺从,甚至还问沈檐修是不是要家暴。   他衣衫不整,脸颊又因为发烧而红着,泪眼婆娑望着沈檐修,仿佛下一秒就能掉珍珠。   沈檐修恍惚一瞬,松了点力道,陆祈绵钻了空子,趁机躲开,警惕的眼神,仿佛沈檐修是什么洪水猛兽。   沈檐修:“……”   沈檐修脸色实在难看,陆祈绵摸不准自己这样闹,会不会梅开二度,同一天被他赶出去两次,只能软下态度解释,“我真没事,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不严重的。”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   “少自作多情!”   他话音刚落就遭到沈檐修的厉声反驳。   沈檐修眉头紧蹙,“怕你传染病而已!”   这句话像柄钝刀插进陆祈绵心口。   但沈檐修的话,陆祈绵是相信的。   早在跟沈檐修回来那天,对方就威胁着别让他发现自己乱搞。   言语解释过于苍白,更何况陆祈绵在他心里本就信任度极低。   沈檐修甚至不用开口,陆祈绵心中自会为他辩解。   道理都懂,却也控制不住难过。   沈檐修见他肩膀颤了颤,瞬间脑袋就耷拉下去。   他眼眸暗了暗,低声说了句,“随便你。”   沈檐修去了浴室,等再回来时,看了眼床骤然愣住。   原本并排摆放的枕头,此刻天各一方,仿佛楚河汉界。   主卧的床很大,但陆祈绵跟六年前一样,睡觉不老实,黏人得很。隔远了晚上也会蹭过来,毫无意识往沈檐修怀里钻。   六年前沈檐修就提醒他睡觉安分点,陆祈绵没听。   六年后重逢,沈檐修还没开口,陆祈绵自己就把枕头挪了位,贴着他放。   但今夜不同,陆祈绵将枕头搬到了最边缘。   “你又闹什么?”沈檐修被他反反复复作得有些烦了,声音里压着火星。   “不是怕传染吗?”陆祈绵半张脸藏在被子里,闷声闷气说着,“那我离你远点,有什么不对。”   “真要隔远点就别待在房间里!”   陆祈绵难以置信,他烧得嗓子都沙哑的更严重了,“沈檐修,你又要赶我?!”   被关在门外那一个小时简直崩溃,陆祈绵想想就止不住委屈。   陆祈绵控诉道:“你家就一张床,你想让我下楼睡沙发,还是睡地板?”   说来,陆祈绵刚回国时很有自知之明,求沈檐修收留时,只是想有机会,在最后的日子多看看沈檐修,他没想过住一间卧室睡一张床。   只是来了后,陆祈绵很疑惑,为什么沈檐修家装修得这么好,却只有主卧有床……   沈檐修听见他的话,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连带着指节也捏得发白。   两人脑回路不在一处,沈檐修没法跟他交流,只能脸色很差地说了句,“睡觉。”   前十九年,沈檐修除了学习还要做家务,以及想办法赚钱,他时间很少,醒来又要保持高强度的清醒,唯一的放松与爱好就是睡觉。   因此关上灯后,总是能很快入睡,睡眠质量极好。   但陆祈绵半夜习惯性落入他怀里,沈檐修猛然睁开眼。   怀里的人小动作不断,温度也高,半梦半醒间还一直去挠身上的红疹。   沈檐修瞬间清醒,搂着他低声喊:“陆祈绵?!”   怀里的人哼唧了两声,仿佛很难受,手还继续去抓。   沈檐修蹙着眉将壁灯打开。   暖黄灯光下,陆祈绵胸口处被抓出的血痕格外刺目。   陆祈绵有点醒了,半睁着眼看他。   沈檐修看了眼时间,才一点五十七分。   陆祈绵这状态,沈檐修若是大半夜拽着他去医院,陆祈绵怕是一晚上都不消停。   红疹痒得厉害,陆祈绵还想伸手去抓。   “破皮了,别挠。”他伸手阻止,并拿手机打电话。   陆祈绵头很晕,人也不清醒,迷迷糊糊听沈檐修让人过来。   陆祈绵手被他牵着,低声问:“你给谁打电话啊?”   “没谁。”沈檐修又给他量了一遍体温,比几个小时前要好一些。   “沈檐修,不睡觉吗?”陆祈绵瓮声瓮气问。   他还没见过沈檐修熬夜。   沈檐修没回答他的话,只查看他抓破皮的地方。   屋里静悄悄的,沈檐修就在他旁边,红疹很痒,但手被牵着,陆祈绵又不敢挣脱。   半小时后,有人上门来。   沈檐修领着人进卧室,“怎么是你亲自来?”   “我好奇,来看看。”   陆祈绵听见门口传来对话声,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檐修领着一位戴眼镜,英俊儒雅的男人进来。   沈檐修见他错愕的表情,解释道:“我表哥。”   对方微笑道:“你好,我叫谭松源。”   陆祈绵下意识往后退,沈檐修却提醒他,“叫人。”   “表,表哥……”   谭松源说:“檐修说你发烧长疹子了,他有点担心,我来看看你。”   他手里拎着急救箱,轻声细语道:“不用紧张。”   上次邹城毅婚礼的女生是沈檐修的表姐,今天又来了一位医生表哥。   陆祈绵控制不住自卑。   沈檐修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他现在的家庭,现在的父母应该都对他很好……   他拥有的东西这么多,将来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沈檐修在一旁说着陆祈绵上一次吃退烧药的时间,又询问陆祈绵发烧是不是因为红疹引起的?   听着两人你来我往,陆祈绵脊背僵直,像个任人摆布的娃娃,让抬手就抬手,让挽袖子就挽袖子。   陆祈绵余光往沈檐修那瞟,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但他不太擅长人际交往,只能眼睁睁看着,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看病的过程并不久,来之前听闻沈檐修说起的症状便备好了药顺路带来。   诊疗结束后,沈檐修让陆祈绵睡觉,自己则是陪表哥下楼。   谭松源接过他递来的水,“上周你没回家,姨妈挺伤心,这周总得回吧?”   沈檐修没说话,对方又道:“你们母子分离太多年,有的事就算你不愿意,也可以与她好好沟通。”   他扶了扶眼镜,看了眼楼上的方向,“你避而不谈,也不回家,她会难过。”   “而且我看这小孩儿挺乖,跟之前听起来的不太像……”   沈檐修“嗯”了一声,“也不是很听话。”   “人蠢,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脾气有时候还犟,否则也不会大晚上还麻烦你。”   沈檐修嘴里说着陆祈绵的缺点,但谭松源没听出多少责怪,更多的是沈檐修自己都没察觉的迁就纵容。   谭松源笑了笑,“你让我问的中医,邻省倒是有一位,不过年龄大了,请不过来,找他的人很多,也不让走关系,你只能自己过去。”   “谢谢。”   “但你忙成这样,有时间吗?”谭松源善意说道:“我可以请两个专业的人,陪他过去。”   沈檐修直接说:“不用,其他人他更不肯,等忙完这段时间,我抽空带他去。”   “他看上去状态不太好。”谭松源提醒沈檐修,“可以带他来我们医院做个检查,再看看营养科。”   沈檐修说好。   陆祈绵因为迟迟等不到沈檐修回来,很担心自己的病被看出端倪,鞋都顾不上穿,躲在楼梯处偷听。   听见“医院”“检查”这种字眼,他有些应激反应。   “沈,沈檐修——”他站在楼梯上喊,打断两人的谈话。   “他叫你了。”谭松源顺着沈檐修的视线看过去,见陆祈绵探头探脑,他起身道:“早些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沈檐修送他出门,“这么晚,麻烦了。”   “都是自家人,别客气。”   将表哥送走后,沈檐修看着没穿鞋的陆祈绵,气不打一处来,冷声批评,“陆祈绵,你不生病谁生病?”   “你没回来,我睡不着……”陆祈绵心不在焉回答着。   沈檐修本想讽刺他一句,在国外的六年,难道都睡不着吗?   可难听的话,沈檐修没说出口。   太晚了,陆祈绵生着病,样子看着可怜,沈檐修忍了。   他领着陆祈绵回屋,拿着棉签,给陆祈绵的红疹抹药,“后天上午,我陪你去医院做检查。” 第29章 爱而不自知   听见“医院检查”几个字,陆祈绵浑身一颤,吓得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沈檐修锐利的目光,扫过他血色渐失的脸颊,就知道陆祈绵不肯,他率先一步将陆祈绵的后路堵死,声音坚定不容拒绝,“这事你没得选。”   夜色朦胧,人也总是格外感性,白日里藏得再好,此刻也会露出些许破绽。   陆祈绵垂着头,长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他沉默片刻,在沈檐修认为他已经接受,正要催促他睡觉时,才听见他细若蚊呐的声音。   “我害怕……”   “怕什么?”沈檐修转身反问,“只是做个体检。”   暖黄的壁灯下,陆祈绵单薄的身躯微微发抖,胸膛处涂了药膏的红疹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陆祈绵不说话了,原本红痒难受的肌肤,此刻清清凉凉,让内心也平静许多。   陆祈绵忍不住往沈檐修怀里扑,手脚都往人身上缠,很明显的撒娇姿态。   沈檐修呼吸一滞,这一幕并不陌生,陆祈绵以前遇见事,没安全感时就爱这样,手脚如藤蔓般缠上来,好像这样就能消除不安。   已经很晚了,他又生着病,沈檐修很难此刻再对他严厉,他握着陆祈绵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腕,给他安慰的同时,又防止他再次抓破皮。   沈檐修知道他怕打针,试图说一些让陆祈绵不紧张的话,“别怕,我陪着你去。”   他放柔了声,“抽血不会很痛。”   “沈檐修……”陆祈绵脑袋抵着他的胸口,声音闷闷不乐,“要是我……生病了怎么办?”   问出这句话时,陆祈绵心跳快得异常。   沈檐修闭了闭眼,淡淡道:“生病治病,没病预防,体检不就这个作用?”   简短有力地回答,陆祈绵听后便不再开口了。   卧室的温度被沈檐修调得很舒适,陆祈绵贴着他,鼻息间,沈檐修沐浴露的清香冲淡了药膏的苦涩。   陆祈绵安心不少。   他失眠的症状在与沈檐修重逢后好了不少,昏昏欲睡之际,他心想也不隐瞒了。   体检报告出来后,沈檐修留自己治病也好,赶自己离开也罢,陆祈绵都愿意听他的。   晨光熹微,沈檐修习睁眼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探向身旁。   经过一夜,陆祈绵的额头已经退烧,红疹消退了一些,白皙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沈檐修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但陆祈绵还是在他翻身抬手时,有点醒了,他一点起床气没有,迷迷糊糊,声音也有些沙哑,“我好像睡过头了,你要吃早餐吗?”   沈檐修凝视着他惺忪的睡眼,忍不住用拇指蹭了蹭他脸颊的软肉,“你继续睡。”   沈檐修临走前又补了句,“打电话给你记得接。”   窗帘的遮光性很强,沈檐修一个人住时,智能系统会在他起床时自动打开窗帘。   但家里多了个陆祈绵,很多生活习惯都悄然发生改变。   陆祈绵再次陷入沉睡时。   沈檐修安排邹城毅来了公司。   在此之前,邹城毅约了沈檐修很多次,无疑都被沈檐修行程太满给拒绝了。   他只能将主意打在陆祈绵身上。   头天才约对方钓鱼吃饭,翌日沈檐修就应承见面。   邹城毅心道陆祈绵是当局者迷,看不清自己在沈檐修心中的分量,谦虚说自己在沈檐修面前没有话语权……   面对邹城毅热络的寒暄,沈檐修只面无表情把办公桌上那个突兀的保温箱往他面前推了推。   “这是?”邹城毅一脸疑惑。   办公室里,邹城毅的笑容在打开保温箱的瞬间凝固,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里面那些翻白的死鱼,眼珠正直勾勾瞪着自己。   沈檐修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叩着,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神经上的重锤。   这是他送陆祈绵回家时,给他带的野生鱼……   邹城毅瞬间僵在原地,沈檐修却只看着他,语气冷厉,“我说过,你岳父那个公司资质不够,没办法参与这个项目。”   “陆祈绵把你当朋友。”沈檐修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消耗他对你的善意。”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   邹城毅盯着里面血淋淋的鱼,只觉得毛骨悚然。   沈檐修坐在他对面,寒意与压迫感十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找到陆祈绵,说服他回国,这确实是你的本事。”   “之后东市的项目,我会交给你们家来做。”   柳暗花明又一村,邹城毅听后倏地抬头,不可置信看着沈檐修。   沈檐修提醒他,“如果你不蠢,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敲打过后给颗甜枣。   沈檐修轻而易举把陆祈绵国内唯一的朋友变成自己人。   邹城毅拎着保温箱里的死鱼,兴高采烈离开了林氏的大楼。   沈檐修看了眼时间,估摸着陆祈绵这个时间应该起来了,就拨了电话过去。   新手机陆祈绵还没用习惯,铃声响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沈檐修对他晚接电话的行为有些不满,“在做什么?”   查岗一样的语气,陆祈绵听后却很乖地回答,“刚吃了饭,在书房画画。”   “红疹还痒吗?”   陆祈绵放下电容笔,回答道:“涂过药,好很多了。”   此前,沈檐修只会在傍晚给自己打电话。   陆祈绵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中午,沈檐修那么忙……   陆祈绵很有自知之明,琢磨着沈檐修打来电话总不至于是跟自己闲聊,于是体贴问:“你打电话是有事吗?!”   因为有些放心不下,专程打来电话的沈檐修顿时语塞。   “……”   面对陆祈绵不知好歹的态度,沈檐修气不打一处来,恶声恶气道:“看看养的宠物听不听话。”   面对他的嘴毒,陆祈绵都习惯了,“我没跑出去。”   陆祈绵大着胆子道:“不信你让我加你Chat,我给你发视频。”   他跟沈檐修目前的相处方式很不正常。   住同一屋檐下,还睡同一张床,还会进行一些亲密的睡前运动,但他却连沈檐修的社交账号都没有。   有时候独自在家,他很想沈檐修,直接打电话,陆祈绵又不敢。   他不知道沈檐修忙不忙,贸然打电话,担心遭人厌烦。   但发消息就不一样了,不会打扰,沈檐修要是有空回上一两条,陆祈绵就会很开心。   想加沈檐修好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终于在今天找到机会。   沈檐修倒是也没犹豫,片刻后,视频接通,手机屏幕上是陆祈绵突然凑近的脸,他眨了眨眼睛,眼睛弯成月牙,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不接。”   陆祈绵举着手机转了一圈,他太瘦了,宽松的居家服领口滑落,露出锁骨处未消的红疹,“我真在家,没有乱跑。”   沈檐修面瘫着一张脸,应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陆祈绵没出门,因为他看过家门口的监控。   第一次打视频,双方都有些局促。   陆祈绵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大脑也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些什么,会让沈檐修觉得他不沉闷呆板。   这通略显尴尬的视频,直到沈檐修的助理敲门,才得以结束。   沈檐修下午挺忙,手机却时不时就响一声,全是陆祈绵发来的消息。   有他画的画,问沈檐修哪个颜色更好。   有窗外的云,问沈檐修形状像不像恐龙。   还有问书架上的某本名著,问沈檐修他能不能看……   沈檐修忙起来不会回复,陆祈绵也不泄气,像把对方当树洞般,过一阵又说别的。   下午四点,陆祈绵又问沈檐修要不要回来吃饭,说自己研究了菜谱,想做一个菠萝咕噜肉。   从陆祈绵回到身边,沈檐修推了很多晚上的局,也不再像不知疲惫的机器人,有时直接住在公司。   今天也打算准时下班,沈檐修拿了车钥匙刚要离开,却在电梯口,碰上一身檀香,拎着刺绣包的林夫人。   “檐修?”   “妈?”沈檐修愣了愣,“您怎么过来了?”   她笑了笑,柔声道:“儿子忙得不回家,我只能过来看看。”   自邹城毅婚礼上,沈檐修的表姐见过陆祈绵,又从两人的高中同学那,知道陆祈绵母亲的品性,还有两人分手的原因后,她没有像林家老两口隐瞒。   他们有意劝他放弃陆祈绵。   沈檐修知道他们的用意,本该一家团聚的周末,也借口推脱没回。   他是林家独子,走失后,林夫人日日思恋,吃斋念佛,终于在十几年后寻得这沧海遗珠。   失而复得后,他们对沈檐修处处迁就。   尊重他的一切决定,连姓氏跟户口都没强迫他改过来。   他们心疼沈檐修,也相信沈檐修。   在沈檐修刚毕业时,就放心把偌大的家产交给沈檐修打理。   无论沈檐修做什么决定,他们都支持。   林夫人甚至接受沈檐修喜欢男人的事实,认为将来或过继,或收养一个孩子当继承人也并非不行。   但陆祈绵行为不端,唯利是图,贪财慕势,她无法忍受这样的人成为沈檐修的伴侣。   她思子心切,爱子之深。   沈檐修不肯回家,她便放低姿态,亲自来找沈檐修。   沈檐修见到她有些意外,听见她说的话后,更是自责,“抱歉,最近有些事……”   “没关系。”林夫人微笑摇头。   另一边的陆祈绵,做好饭等了快两个小时,都不见沈檐修回来。   他盯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胸口像压了块石头般难受。   冷掉的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发过去询问沈檐修到哪的消息也石沉大海。   他怕招人厌,也不敢再问了。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电视上放映的晚间综艺也接近尾声。   陆祈绵不知困倦与饥饿,一直到零点,才等到推门而入的沈檐修。   他连忙从沙发上起身,没有一点被放鸽子的愤怒,反倒扬起笑脸,“你回来啦?是临时有事要忙吗?”   “爸妈来了,刚送他们回去。”沈檐修想起父母的话,心里有些烦闷,没注意餐桌上摆放的饭菜,以及陆祈绵失落的神情。   沈檐修又说:“明早我有事,助理会陪你去体检。”   陆祈绵僵愣一瞬,扯出一个有些难堪的笑容,“不用了,只是有点过敏……”   “你有事要忙,就下次吧。”   沈檐修喝了酒,神色疲惫,没太注意陆祈绵黯淡的目光。   “也行。” 第30章 陆祈绵很难哄   沈檐修第二天很早就起来了,生病以后陆祈绵睡眠总是很浅。   哪怕沈檐修有意放轻动作,陆祈绵还是在他起床时,便睁开眼。   “你要去哪儿?”陆祈绵也跟着坐起身,他苍白的面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脆弱。   从昨天等了沈檐修好几个小时开始,陆祈绵心情就不太好。   一整夜醒了很多次,睡不好觉,精神就更差了。   “有事要忙。”沈檐修要陪他妈去庙里上香。   林家老两口对陆祈绵很好奇,经商多年他们阅人无数,本想让沈檐修带他出来瞧瞧,沈檐修认为不合适,拒绝了。   陆祈绵嘴角微微下压,刚睡醒的眼眸里氤氲着一层朦胧水雾,带着点依恋跟依赖,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你不用起。”沈檐修阻止道:“今天我不回来,助理会来给你送餐,你之前见过。”   陆祈绵想问他去哪?但转念一想,沈檐修没有主动提,他其实不该多嘴惹人厌,便只点了点头。   独自在家的日子格外漫长。   沈檐修走后,孤独像一把利刃插在陆祈绵的心上。   他蜷缩在沈檐修睡过的位置上,抱着沈檐修的枕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屏幕,看着沈檐修与自己的聊天界面。   他不在的每一分钟都被无限拉长,身体不适会想起沈檐修,吃饭睡觉,连画画时都想着沈檐修……   思念化作细密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那些没有沈檐修的日子,是如何度过的?   陆祈绵仿佛记不清了。   他无精打采了许久,低头一看,竟才中午一点。   实在太难熬了。   从昨晚开始,说不出具体缘由的情绪低落,伴随着身体放大的不适感。   终于让陆祈绵控制不住,给沈檐修打去电话。   拨号键按下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我跟你说过,今天有事要忙。”沈檐修压低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   难得鼓起勇气主动给沈檐修打一次电话,还来不及张口,便被对方语气不善说了一句,陆祈绵怔愣几秒,垂着眼眸道:“只是,想问你吃饭没有……”   “檐修?谁的电话?很重要吗?”   沈檐修那边很安静,女人温婉的声音就这样清晰地传进陆祈绵的耳朵里。   陆祈绵脸色唰一下苍白,紧接着又听见沈檐修说:“不是很重要。”   他的回答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失重感跟眩晕感让陆祈绵大脑一片空白。   他狼狈又匆忙地挂断电话。   沈檐修疏离的语气让陆祈绵受不了。   他太敏感了。   随便一句话,便能轻而易举将他击碎。   沈檐修身旁的人是谁?   为什么亲昵喊他,为什么沈檐修明显变得紧张?   沈檐修在担心什么?对方于沈檐修而言,是多重要的存在,才会让沈檐修也慌张撒谎?   无数猜想在脑中炸开,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不受控制般,在陆祈绵脑海里慢放着。   陆祈绵愣了很久,绝望而窒息侵蚀着他的理智,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才惊觉脸颊早已湿透。   助理送晚餐时,发现中午放在门口的食盒根本没动过,思虑再三还是给沈檐修说了。   沈檐修踏着月色归来时,已经是凌晨了。   林夫人信佛,偶尔会进山里清修几天,她知道沈檐修今日有空,便提出让沈檐修陪着一起。   她难得开口,沈檐修这段日子又没回去,知道她伤心,实在说不出拒绝。   他陪着父母一同进山,原计划还要住在一晚,但收到助理的短信,崽无法安心。   中午陆祈绵打电话时,沈檐修就察觉他语气不太对,莫名其妙还挂自己电话。   陆祈绵并不是很乖,以前也是这样,任性起来都不需要理由。   打电话的是他,莫名其妙挂断电话的也是他,仿佛在耍沈檐修。   偏偏沈檐修也觉得自己疯了,在听见助理说陆祈绵可能一天没吃饭后,始终放心不下,撒谎向父母说自己有事。   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大晚上赶回来。   难受了一整天,吃不下饭的陆祈绵八点过头疼得厉害,趴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噩梦连着做了好几个,像是被藤蔓缠绕着脖颈,连呼吸都不顺畅,难受睁开眼时,沈檐修近在咫尺。   有一瞬间,陆祈绵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分明记得沈檐修说过自己今晚不回来……   “沈檐修?”惊醒的陆祈绵眼神涣散,见他往自己脖子上摸,又问:“你干嘛呀?”   有点勒,沈檐修总不该是嫌自己太烦,要勒死自己吧?!   红绳衬得陆祈绵皮肤白得透明,沈檐修将他拽起,“醒了就起来,问你点事。”   陆祈绵这才发现自己脖子上被他套了个吊坠,红色朱砂制成的无事牌。   陆祈绵很久之后才知道,这块吊坠是唯物主义的沈檐修,在庙里给他求来的,住持亲自诵经开光过的。   他从不信这些的,只是听说,身体太差总生病求一块戴着保平安很好。   陆祈绵手里攥着吊坠,起身问:“怎么了?”   沈檐修本来想质问他又在闹哪一出,但此刻发现陆祈绵眼皮红肿,好像哭过的样子,临到嘴边的一些话也变成了。   拇指抚过那红肿的眼睑,沈檐修问:“眼睛怎么回事?又哭了?”   陆祈绵听后抬手捂了捂眼睛,他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饭也不吃。”沈檐修语气有些无奈,“陆祈绵,你到底想要什么?”   可能真分开太久了,两人又存着嫌隙,强凑在一起也猜不透对方的心。   “对不起……”陆祈绵眼眶酸涩,负面情绪排山倒海袭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矫情难受什么,明明已经如愿住进了沈檐修家里,欲望却像填不满的沟壑。   这两日的过敏症状,以及身体加重的不适感,无声告诉陆祈绵他的时间越来越少。   沈檐修一不在身边,陆祈绵就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他噩梦连连,有时呼吸不畅,有时心跳急促,有时连眼泪都控制不住……   陆祈绵颤抖着,重复着跟他说对不起,细碎的呜咽声中,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落下。   他突如其来的落泪,不断颤抖的身体,像崩溃后的躯体化反应。   “陆祈绵?”   沈檐修抬手按住陆祈绵的肩膀,手下意识顺着他的脊背轻抚着,“你到底怎么了?”   陆祈绵一边掉眼泪一边摇头,张嘴只有啜泣声,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冷静一点。”沈檐修给他擦眼泪,说不出任何责备与严厉的威胁。   过去多年,面对陆祈绵的眼泪,他仍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些泪珠不断落下,滴在床单上,而后又滴落在沈檐修的肩膀。   陆祈绵越来越难哄了,十来分钟后才止住眼泪从沈檐修怀里抬头。   “不是说,今晚不回来吗?”陆祈绵收起眼泪,哑着声问。   沈檐修见他情绪好了些,“中午打电话想说什么?为什么又莫名其妙挂了。”   他认为这点还是有必要纠正一下陆祈绵,否则惯得他将来遇见事就闹脾气挂电话。   “因为你旁边有人。”   因为这事,陆祈绵介意了大半天,“我听见女人说话的声音,你当时明显紧张。”   陆祈绵理直气壮道:“你不要狡辩,你还说我不重要。”   沈檐修:“……那是我妈。”   陆祈绵身体瞬间僵硬,沈檐修戳了戳给陆祈绵戴上的无事牌,“今天陪她去庙里了。”   他答应了母亲下周末会抽空回家,不出意外还会住在家里,沈檐修喉结动了动,“你要不要……”   “对不起!”陆祈绵揉了揉眼睛,赶忙道:“是我误会了……”   沈檐修原本想说的话被他打断。   “没事。”   陆祈绵“哦”了一声,“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本想带陆祈绵回去,但转念一想,现在不太合适。   沈檐修捏了捏他的脸,岔开话题道:“这是你绝食一天的理由?”   陆祈绵也不躲,吐字不清道:“对啊。”   经此一事,陆祈绵突然发现,沈檐修从进门开始,不光给自己带了礼物,也没有很凶,倒是反复关心自己吃饭的事。   沈檐修突然赶回来,难不成是因为担心自己?!   ——天呐!   只是一个未证实的念头,都足以陆祈绵心跳加速。   沈檐修也发现陆祈绵好像对自己格外依赖,情绪也很容易就被牵着走。   是因为在国内无亲无故,没有任何依靠所以缺乏安全感吗?   沈檐修没问。   他跟陆祈绵存在的问题太久太多,现在硬逼问答案,只会徒增矛盾,打破现阶段的平静。   沈檐修握着他纤细的手腕,“不饿吗?难怪这么瘦。”   生病以后,食欲越来越差,有时吃了也会吐出来。   陆祈绵摇头,但下一秒沈檐修又问他想吃什么,他来做。   厨房的灯光将两人影子投在墙面上。   有一瞬间,陆祈绵还以为光阴倒转,他们仿佛又回到那个墙皮剥落的小厨房里。   面条在沸水中翻滚时,提醒着陆祈绵早已时过境迁。   沈檐修不是当初那个穷小子了。   但他在明亮宽敞的厨房里,不嫌麻烦,依旧肯为陆祈绵下厨。   陆祈绵也如当初一般,守在他旁边,一边为沈檐修心动,一边想,要是自己不生病就好了。 第31章 精心照顾   陆祈绵瘦削的身躯裹在宽大的睡衣里,他嫌弃自己的红疹,甚至抗拒照镜子。   这种自暴自弃若不是沈檐修盯着他督促他,以及亲自上手,陆祈绵连药都不肯涂。   陆祈绵像个闷葫芦,藏着心事,很容易就不开心,将自己缩成个茧。   沈檐修时常对他这副模样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相处。   哄,他拉不下脸。   凶两句,陆祈绵战战兢兢的模样,活像只被惊飞的鹌鹑,缩着脑袋,说话都结巴。   让沈檐修有种自己家暴他,给人留下心理阴影的错觉。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多天,陆祈绵眼下的青灰肉眼可见愈发明显。   他情绪不佳,整个人如同被雨水打蔫的蔷薇花。   沈檐修找不到解决方法,直到参加林家世交家小儿子的生日宴时,有人提到陆祈绵的名字。   沈檐修认亲回家后,十几年的经历被一些媒体疯狂挖掘。   他跟陆祈绵高中恋爱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少人都耳闻过。   他这位出国多年归来的白月光,回来后不光住进了沈檐修家里,还被沈檐修藏得严严实实,这么久了,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沈檐修这种过度保护,明眼人都能瞧出陆祈绵在他心中的分量。   但当初的娱记与公众号为了引流,将陆祈绵与他母亲的事添油加醋,导致后来沈檐修身边所有人都觉得陆祈绵嫌贫爱富,唯利是图。   喜欢男人这事算不得惊世骇俗,有钱有权人的圈子,玩得花样层出不穷。   只是沈檐修这种方方面面都闪发着金光的清流,被陆祈绵这小人迷得晕头转向,不少人为他不值。   李佳弘作为生日主角,借着酒劲一吐为快,“男人女人都一样,逢年过节纪念日准备好礼物,再不济房子车子票子到位,对方什么都肯听了。”   “但檐修哥,这种人玩玩就行,哪天钱断了,情谊也跟着断了,以前就背叛过你,现在更是没真心的……”   沈檐修不喜欢别人把陆祈绵推到风口浪尖上,但今天给寿星面子,低头抿了一口酒,并未说话。   翌日。   沈檐修没去公司,商场刚开门的时间点,就把陆祈绵抓到衣帽间里。   “衣服换了。”   陆祈绵反应慢半拍,“我要出门吗?”   “嗯。”   “去哪里?”陆祈绵过敏刚好,外面天热,他不想出门。   “去买点东西。”   陆祈绵愣了愣,沈檐修不光设了门禁,隔三岔五都在提醒陆祈绵别乱跑。   陆祈绵正疑惑什么重要东西,需要自己跑腿,结果下一秒就看见沈檐修也在换衣服。   “发什么呆?”沈檐修催促他。   “是一起出门吗?”陆祈绵不确定地问。   沈檐修转过头,眼神有些复杂,像是不解陆祈绵为什么会问出这么蠢的话。   陆祈绵瞬间笑开,独自出门,他是不愿意的。   但跟着沈檐修一起,那去哪里,有多远,外面是出太阳还是下冰雹,就都不重要了。   这还是回国后,第一次跟着沈檐修出门。   沈檐修没叫司机,亲自开车,陆祈绵就坐在副驾驶,手指无意识抓着安全带。   他时不时看看窗外,时不时又偷瞄认真开车的沈檐修,想起当初坐在沈檐修的自行车后排一起上下学的日子。   两人各怀心事。   沈檐修琢磨着给陆祈绵买点什么比较好。   房子有很多,犯不着买,之后让陆祈绵选喜欢的过户就行。   车子不行,陆祈绵没驾照,沈檐修也不喜欢他出门乱跑。   钱更是不敢给,陆祈绵的母亲贪婪无度。   她是陆祈绵在世上唯一的亲人,陆祈绵当初愿意跟着她出国,可见母子情深。   亲情无法斩断,沈檐修怕给陆祈绵钱后,人就跑了。   思来想去,带陆祈绵来了商场。   VIP室里,有模特亲自穿着款式展示。   沈檐修交叠着长腿坐在真皮沙发上,“没喜欢的就换下一批。”   陆祈绵头一次经历这种排场,他如坐针毡很不适应。   陆祈绵终于忍不住拽他袖口,指尖冰凉,“我衣服够穿……”   沈檐修只当没听见,自顾自选了几套适合陆祈绵的款让人装进礼盒里。   而后又买了几个贵到陆祈绵不敢看价格的包,以及订了一块限量款的手表。   沈檐修握着他的手端详,觉得还挺适合陆祈绵。   想起陆祈绵太笨太心软,沈檐修又严肃警告他,“不能拿去卖掉。”   七位数随随便便就花出去了,陆祈绵看见后手都在抖。   他一直拒绝,但沈檐修一直不听。   “我们回去吧……”   “再逛一会儿。”   沈檐修不知道陆祈绵到底想要什么,李佳弘虽然冒昧,但说的话有几句能听。   陆祈绵最近闷闷不乐,总归是自己的枕边人,沈檐修没必要故意苛待他。   花点小钱让陆祈绵开心些,他是愿意的。   “那换个地方吧。”   沈檐修就这样被陆祈绵带去了超市。   陆祈绵像是到了舒适区,明显开心很多,光零食都买了两大包。   沈檐修帮他推着车,也不想扫兴,付过钱后才叮嘱陆祈绵,“吃过饭才能吃。”   外出一趟的喜悦没过几天,陆祈绵依旧像插在玻璃瓶里桔梗花,渐渐走向枯萎。   他噩梦的频率很高,哭着醒来意识不清时,沈檐修听见他嚷嚷着什么“辜负真心”“惩罚”“害怕”之类的。   他没有安全感,连带着沈檐修也睡眠不好。   半夜被怀中人突如其来的战栗惊醒后,沈檐修会立刻开灯,把他从噩梦中叫醒。   每每此时,陆祈绵就攥着沈檐修送给他的无事牌,蜷缩在沈檐修怀里。   那些吞噬他的孤独感与恐惧感,在沈檐修的轻抚下渐渐远去。   陆祈绵开始热衷与沈檐修发生亲密举动。   牵手,拥抱,亲吻,甚至主动求欢……   仿佛只有耳鬓厮磨,才会给陆祈绵带来短暂的麻木感与满足感,疲惫的身体会在此刻陷入沉睡,不会失眠,也没有噩梦。   因为他的撩拨,沈檐修也失了理智,很轻易就在他身上留下些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认为不妥,但大半夜回来,陆祈绵还往他身上缠。   陆祈绵钻进被子里。   被温暖包裹住时,沈檐修呼吸一滞,他掀开被子,捏着陆祈绵的脸颊,嗓音低哑,“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月色朦胧,陆祈绵吐字不清道:“你不……喜欢吗?”   他喉咙太浅,吃起来有些费劲,技巧更是没有。   但视觉带来的巨大冲击感更令沈檐修满足。   像溺水者攀附浮木般,陆祈绵跨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看着沈檐修,他脸颊有些红,喘得也厉害。   像汪洋大海中摇曳的小船,努力迎着风浪,但动力不足,没一会儿便被风浪击翻吞没。   事后陆祈绵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也不断抽搐。   “绵绵?!”   陆祈绵太瘦了,沈檐修都担心他被自己弄坏。   陆祈绵趴着喘气,温软的唇带着咸涩的泪珠在沈檐修颈间落下。   “哥哥……”   “再来一次吧……”   沈檐修抱着他,怀里人轻飘飘的,像只折翼的蝴蝶,脆弱而敏感。   只有做到很累的时候,陆祈绵才能很好入睡,但房事过度伤身,陆祈绵经不起。   沈檐修不满足他,陆祈绵就缺乏睡眠与食欲缺乏。   这总归不是个事。   沈檐修去问表哥谭松源,对方说陆祈绵可能是心理上的问题。   “搞艺术的嘛,感知力,共情力比较强,大多数都焦虑伴随一点抑郁。”   谭松源见过陆祈绵跟沈檐修的相处模式,按他的经验,陆祈绵的心理问题还没严重到需要吃药的地步,于是叮嘱沈檐修,“他依赖你,你就多抽点时间出来陪他。”   减少外出,在家陪着陆祈绵,沈檐修做不到。   他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堆积如山的工作离不开人。   权衡之下沈檐修决定带陆祈绵一起上班。   早两天他就把休息室重新布置了一遍,不光配备了电脑,还有陆祈绵画画的数位板,画架,颜料,书籍……   一切能想到陆祈绵需要的东西,都给备上了,明明是自己的休息室,活脱脱被布置成了独属于陆祈绵的小型画室。   知道要跟沈檐修一起上班的陆祈绵,第一反应当然是开心。   沈檐修很少把工作带回家,就算有事需要处理也在书房关着门。   陆祈绵好奇,忍不住脑补开会时的沈檐修,会不会像当初在主席台下,当学生代表发言时一样闪闪发光。专注处理工作的沈檐修,会不会像当初写数学题一样,举手投足散发着高智商的魅力。   宛如小孩子去春游前的兴奋。   一会儿问沈檐修以后都会跟着他去上班吗?   一会儿问沈檐修自己做什么工作?   一会儿又问沈檐修需不需要签合同,会不会给自己买社保?   他咋咋呼呼说一堆,沈檐修一句没回答。   他给陆祈绵戴上一顶鸭舌帽,端详几秒后仍不满意,又找出来口罩与墨镜,都让陆祈绵戴上。   陆祈绵心思都在琢磨自己会被分配什么工作上。   他跟着沈檐修坐专属电梯到达顶楼后,甚至没能仔细观察沈檐修的办公室,就被沈檐修推进了休息室。   陆祈绵僵在原地,沈檐修把门锁上,叮嘱他,“困了就睡,饿了就吃。” 第32章 自卑   门锁“咔嗒”合上时,陆祈绵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他环顾四周,花了足足两分钟才消化,沈檐修口中的“一起上班”,与自己理解的截然不同。   落地窗外阳光斜斜地洒进来,休息室是宽敞的套二布局。   客厅的真皮沙发泛着柔和的光泽,茶几上摆放着一些新鲜的水果以及零食,投影仪安静地悬挂在墙上,但看着不像经常被使用。   其中一间卧室是休息的,床铺得一丝不苟,衣柜里整齐挂着几套熨烫妥帖的西装与衬衫。   另一间则是放着电脑与数位屏,画架颜料,健身器材,以及一些书。   陆祈绵轻轻吸了口气,嘴角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沈檐修虽然嘴上总说难听的话,表面冷硬,实则骨子里还跟六年前一样。   那时,沈檐修穷的需要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但每天都会给陆祈绵买牛奶买饮料。   周末打工结束后,他有时会带陆祈绵出去吃饭,有时还会给陆祈绵买一些小礼物。   时过境迁,沈檐修脾气确实暴躁许多,但藏在细节里的温柔,好像始终不变。   哪怕两人现在的关系称不上恋人,他也不吝啬对陆祈绵好。   陆祈绵在沙发上呆坐了片刻。   还是没想明白沈檐修带自己来公司的用意,但新环境带来的新鲜感,确实冲淡了连日来的阴郁。   沈檐修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近到陆祈绵大声呼唤,对方的身影十秒内就能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个认知令他心里甜滋滋的,明显心情好了很多,胡思乱想也被按下暂停键。   工作时间,沈檐修还是抽空进来看了陆祈绵一眼。   他当时正坐在电脑前,拿着数位屏画画,听见开门声,转头便对上了沈檐修深邃的目光。   顶上那戳呆毛随着动作晃了晃,眼神懵懂,还挺可爱。   “怎么了?”陆祈绵小声询问。   沈檐修喉结滚动了一下,总不可能说,是怕陆祈绵躲在休息室里哭,特意进来看看。   沈檐修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中午想吃什么?”   “啊……都,都可以。”   沈檐修还站在门口,陆祈绵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受不了,心里又开始琢磨自己哪里惹他了。   难不成是电脑跟画板不是给自己准备的?   但沈檐修又不画画,总不能是这么巧,他身边还有个会画画的第三人?   这个念头让他胸口发闷,陆祈绵小心翼翼开口,“还有事吗?”   沈檐修觉得自己一定疯了,才会在工作时因为陆祈绵而心绪不宁。   结果对方非但不领情,语气里还透着一丝尴尬,仿佛沈檐修打搅了他。   “没事。”沈檐修没好气,走时还是丢下一句,“别一直低着头,也起来活动活动。”   午餐是在星级酒店订的。   沈檐修过了很多年的苦日子,其实对吃不讲究。   平日里跟员工一样,在食堂对付一口。   但今天不一样,陆祈绵跟着来了。   助理将餐送进办公室时,陆祈绵按捺不住好奇心,终于还是跑到沈檐修的办公室里待着。   沈檐修不赶他,陆祈绵就在沙发上玩平板,上面有一些打发时间的小游戏,不用动脑,还挺解压。   “陆先生,好久不见。”沈檐修的生活助理跟他打招呼。   陆祈绵见过他好几次了,朝着对方笑了笑。   沈檐修注意到陆祈绵的笑容,打断两人的对话,让陆祈绵别打扰人家午休。   陆祈绵不懂说几句话怎么就算打扰,但他不敢反驳沈檐修。   吃饭吃到一半,办公室门又被敲响。   沈檐修有好几位助理,工作能力最出色正是眼前这位女性。   她看上去三十多岁,做事雷厉风行。   不是陆祈绵的错觉,这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带着探究,眼神锐利如刀。   让陆祈绵想起高中时,得知自己跟沈檐修恋情后,用眼神把自己凌迟的班主任。   等人走后,陆祈绵捏着筷子小声问:“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你不用在意。”沈檐修解释道:“她之前是我父亲的助理,跟着我父母做事很多年,人很好,能力也强。”   “我刚接手公司的时候,她帮了我很多。”   沈檐修这么说,陆祈绵就明白对方为什么眼神不善了。   但凡知道沈檐修跟陆祈绵之前的事,没有任何人会看陆祈绵顺眼。   陆祈绵口风太差了,他对沈檐修的伤害,几年前就造成了,他无力辩驳,也无力扭转……   这些日子,他控制不住想,白血病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等自己死后,估计没人会伤心,谭菁月会庆幸自己终于解脱,终于甩开陆祈绵这个拖油瓶。   沈檐修的家人跟朋友,估计也要拍手称快,恶人自有天收,终于不用再来祸害沈檐修了。   而沈檐修呢?   他才二十几岁,过个几年,家里人肯定给他找个合适的对象,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他会遇见一个比陆祈绵更好,更优秀,更爱他的人……   陆祈绵握着筷子,脑袋都快低到碗里去了,越想心里越堵得难受。   沈檐修发现从王竹助理进来后,陆祈绵就心不在焉,沈檐修夹给他的菜也不肯吃了,筷子在碗里戳半晌,米饭被搅得乱七八糟。   沈檐修眉头紧锁,提醒他,“好好吃饭。”   陆祈绵却直接把筷子放下,“我不吃了。”   沈檐修厉喝道:“又闹什么?”   “不吃了!”陆祈绵垂着脑袋,蔫蔫道:“不想吃了……”   “陆祈绵!”沈檐修声音拔高了些,充斥着愠怒与警告。   陆祈绵挺害怕他连名带姓喊自己,心里怵怵的,赶忙低声解释,“吃了零食,现在吃不下了。”   陆祈绵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身子,怯生生望着沈檐修。   沈檐修却不明白陆祈绵为什么这么怕自己,他心里有些闷,但面色缓和许多,“下次先吃饭。”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吃饭还要人盯着吗?”   再平常不过的话,却像尖刀般扎进陆祈绵心里,他抿唇不语,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太自卑了,沈檐修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他难受。   之后陆祈绵一直不说话,一双眼睛氤氲着雾气,像是随时都能掉眼泪。   沈檐修原本没有午休的计划。   但架不住陆祈绵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可怜。   最后改变主意,陪着他进了休息室。   他刚脱下西装外套,陆祈绵就从身后抱着自己,如藕节般的胳膊像藤蔓般缠上来,用微不可察的声音道:“沈檐修,我想……”   黏腻的声音,听得沈檐修心跳都漏了一拍,“陆祈绵,知道这是在哪儿吗?发情也要看地方!”   只有跟沈檐修亲密接触时,才能真切地感觉自己拥有他。   这是陆祈绵目前获得安全感的唯一方式。   被斥责了也没关系,陆祈绵不知羞耻,手指像蛇一般滑进他的衬衫下摆,在沈檐修的腹肌上画圈。   他矮沈檐修不少,脑袋就搁在沈檐修脊背上,撒娇一般蹭。   沈檐修呼吸倏然变沉,转身抓着陆祈绵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把骨头给捏碎。   陆祈绵几乎是被他摔在床上。   陆祈绵来不及喊疼,下一秒腕间就传来丝丝冰凉的触感。   ——沈檐修居然用领带绑自己?!   “沈……沈檐修?!”陆祈绵吓得声调都变了,他惊惶失措地挣扎,心想他就算嫌弃自己,也不至于这样吧!   开口认错的话来不及说,便被急切的吻堵了回去。   来势汹汹的吻,带着惩罚的意味,让陆祈绵喘不上气,直到他眼前发黑,才被放开。   手腕在挣扎中有点疼了,陆祈绵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离得很近,朦胧中,他看见沈檐修额角突跳的青筋。   沈檐修声音低沉,“陆祈绵,谁教你的这些乱七八糟?”   “你不想吗?”陆祈绵声音绵软,瞥了眼提醒道:“可是你好像也很兴奋……”   陆祈绵觉得自己好卑劣,他好喜欢撩拨下失控的沈檐修,好像这样能减少一些自卑感,并从潜意识得到安慰。   说明自己还不算太糟糕,至少沈檐修还能对现在的自己感兴趣。   天旋地转之际,陆祈绵甚至听见沈檐修骂了一句脏话。   他被按着,几乎喘不过气,激烈的纠缠中,领带越缠越紧。   他偏过头向沈檐修求饶,但无济于事,反倒是挨了几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羞耻感让陆祈绵脖颈与耳朵都在泛红,像陷在一张无形的网中。   眼泪不受控制般落下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沈檐修的轻笑声,“陆祈绵,不是你说想要吗?”   “对不起……”   “我不敢了……”   陆祈绵呜咽着道歉,但沈檐修仍不肯放过他。   手腕被解开时,上面留下了很明显的印记。   沈檐修牵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在跳动的脉搏上落下一个与刚才截然不同,轻如羽毛的吻。   空气里弥漫着暧昧的气味,陷入沉睡之际,陆祈绵只希望时间能再慢一点。   沈檐修瞥了一眼时间,竟已经到下午开会的点了。   被褥脏得没法盖了。   沈檐修调高了空调温度,将自己的衬衫盖在了熟睡的陆祈绵身上。 第33章 谎言   沈檐修很忙,有时候也不在公司。   只在公司他会带着陆祈绵一起,去了几次后,越是了解沈檐修的生活,他就越是自卑。   看着沈檐修运筹帷幄的模样,陆祈绵就越是痛恨自己的卑劣行径。   他根本配不上这么好的沈檐修……   再之后,沈檐修早上叫他跟自己去公司时,陆祈绵就缩着脑袋,藏在被子里迟迟不出来,   沈檐修连人带被将他薅起来时,陆祈绵装作很困的样子,故意揉眼睛,声音带着惺忪的沙哑,“不想去,好困。”   沈檐修见他实在不想去,也不追问了。   他不是很想表现出自己的热切,因为陆祈绵太会得寸进尺,适当保持一点距离感,跟严厉感,陆祈绵才会更听话。   沈檐修走后陆祈绵一直没起来,中午是保姆来做的饭,陆祈绵吃过饭吃过药后,在阳台给新买的蔷薇花浇水。   他养这些也养不好,不知道沈檐修为什么买了一盆又一盆,还叮嘱他别给养死了。   陆祈绵拍了一朵新花苞刚想发给沈檐修,社交软件就弹出来了语音通话。   ——是远在国外的谭菁月打来的。   他一直有谭菁月的好友,但母子俩早已离心,陆祈绵几乎不与她交流,平常更不会主动联系。   最近两年谭菁月忙着经营新家庭,也没空管他,只偶尔会给陆祈绵发一些消息,陆祈绵有的回,有的不回。   他一直藏着自己回国的事,可纸终究包不住火,谭菁月居然会直接打语音过来……   屏幕上的名字像毒蛇般令人窒息,陆祈绵的手指悬在空中颤抖,这一刻心跳都停止了。   他太了解对方的性格,如果不接电话,谭菁月会一直打,最后跑到陆祈绵住的公寓来。   他思虑再三后,看了一眼时间,这个点M国是晚上,谭菁月挺了解陆祈绵的作息,知道他一定没睡。   陆祈绵刚接起,尖锐的女声刺破寂静,“陆祈绵,你搞什么?!这么久才接。”   只要她不冲到陆祈绵的公寓,陆祈绵就还能撒谎。   他故作镇定,“我在忙工作……”   谭菁月就开始骂骂咧咧,“整天画那个破画赚得了几个钱?!”   也不是第一次听这些话了,陆祈绵深吸一口气,并未与她争执。   谭菁月不会无事找他,她没有朋友,心情不好时也只能找陆祈绵。   她不用说陆祈绵也能猜到,大概率是与那位继父发生了争执,或是对方的儿女又在刁难谭菁月了。   她脾气很差,可为了生存,受气也只会摆出一副低眉顺眼,善解人意的模样。   那些忍下的怒火,她会留着向陆祈绵宣泄。   数落声如潮水般涌来,她谩骂陆祈绵没出息,说她费尽心思将陆祈绵养这么大,给了他这么好的前程与环境,陆祈绵毕业后却连个工作都不找。   她说陆祈绵像阴沟里的老鼠,整天躲在公寓里,门都不出。   这些话陆祈绵已经听过太多遍,他麻木地将手机放远,目光空洞地望着摇曳的蔷薇花。   手里则是用力攥着沈檐修送自己的吊坠,直到指节泛白时,谭菁月终于抱怨完毕。   她顿了顿,又说:“你下周跟我去一个Party,你父亲有位朋友,他的小女儿比你大三岁,目前单身,你到时……”   陆祈绵隐忍的情绪终于爆发,“我不去!”   “这件事由不得你!”谭菁月一向强势,又开始贬低陆祈绵,“你个废物,若不是我,你以为你凭什么有现在的生活?!你知道当初多少人羡慕你的好前程吗?!”   “羡慕我?”陆祈绵太阳穴突突直跳,情绪过激到眼前发黑,“我这种人有什么值得别人羡慕的?!”   “我从没想过出国,你想要的人生跟我不一样!!!”   陆祈绵很久没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过话了,谭菁月错愕了几秒,随即破口大骂。   陆祈绵心跳加速,感觉血压都在飙升。   他的主治医生不止一次说过他不能情绪过激。   陆祈绵难以忍受,最终将她的语音挂断并将她拉黑。   他跑回卧室,房间里只剩下他急促的呼吸声。   世界终于清静了。   陆祈绵趴在沈檐修的枕头上,鼻息间淡雅的木质香让他稍稍平静一些。   H市今日又是个好天气,阳光斜照在米色的地毯上,他却觉得手脚冰凉。   因为这通电话,陆祈绵心情很差,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整理好心情,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画画。   谭菁月太自私,她什么都不懂。   其实陆祈绵很喜欢现在这份工作,他很遗憾,不知道身体能撑到哪天……   陆祈绵的编辑潇潇来找他聊天了,他问陆祈绵有没有回M国,说自己下周会来H省旅游,合作这么久,他想约陆祈绵吃饭,两人见见面。   陆祈绵答应了。   他想当面跟对方说自己生病的事,并商谈一下之后的合作,未完结的漫画,算不算违约?   如果算违约,该是怎样的流程。   因为心情不好,画稿工作也进行得格外艰难,笔尖在数位板上反复修改,仍画不出满意的线条。   沈檐修回来时他都没察觉。   “对不起,我忘了时间……”   陆祈绵连忙去看手机,担心自己错过沈檐修的电话,“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做。”   沈檐修盯着他脸看了几秒,断定道:“陆祈绵,你心情不好?”   沈檐修太敏锐了,陆祈绵心都跟着颤了颤。   他沉默不语,沈檐修却有的是法子让他乖乖开口。   但陆祈绵现在防备心太重,沈檐修不急在这一刻听见答案,他岔开话题,“去换衣服,今晚我们出去吃。”   高空餐厅的夜景璀璨夺目,偌大的包房里却只坐了他们两个人。   “尝尝这个鱼。”沈檐修习惯性给他夹菜,见陆祈绵心事重重,没怎么吃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阴阳怪气,“怎么?这也比不上邹城毅的鱼?”   陆祈绵:“……”   他手抖了抖,有些无奈道:“沈檐修,你不要再跟鱼过不去了。”   这家餐厅的位置很好,甚至还有小提琴来包房中演奏,琴声悠扬,伴着窗外的灯火阑珊。   只是陆祈绵无心欣赏,脑海里总浮现今天谭菁月骂他废物。   这点她说得不错。   小时候他拖累谭菁月,因为带着个拖油瓶,遇见合适的男人,也遭对方家里嫌弃。   长大后他连累沈檐修,让他这个天之骄子,因为一段不光彩的恋情,多年以后还要别人议论。   饭后也没回家。   沈檐修带他去了电影院。   陆祈绵累了,也不想待在外面,他有些抗拒陌生人的目光。   陆祈绵拉了拉沈檐修的胳膊,“我想回去了……”   沈檐修拿着爆米花与可乐,低声询问:“困了?”   陆祈绵摇了摇头,在工作人员疑惑的目光下,他又收回手道:“没,算了,进去吧……”   以前的陆祈绵才不会像现在这样欲言又止。   他敢主动靠近沈檐修,问他能不能收留自己,敢在人很多的大课间,跑到沈檐修身边问他要不要吃糖,问他能不能教自己解题。   他会表达自己对沈檐修的喜欢,也会表达自己的不满。   眼泪很浅,还挺爱哭,但哭过后又追着问沈檐修,“你会不会一直对我这么好?你会不会一直喜欢我?”   那时的陆祈绵跟现在截然不同,他明媚得像小太阳,照亮沈檐修多年来的阴霾。   银幕上,放映着新出的喜剧片,今天电影院里人流量不少,陆祈绵无心剧情,周围时不时传来的笑声也没能感染他。   倒是嘈杂的人群,让他更加依赖沈檐修,脑袋侧靠在沈檐修的胳膊上。   昏暗的电影院内,沈檐修没有躲开。   直到散场,陆祈绵才发现不少人捧着鲜花。   他后知后觉,原来今天是七夕情人节……   回到家后,陆祈绵有些遗憾,“对不起,我忘了给你准备礼物。”   不止没准备礼物,今天的状态也很扫兴。   沈檐修一句话没说进了书房。   陆祈绵不敢打扰,他洗过澡擦着头发出来,时,沈檐修正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他的手机,脸色阴沉:“陆祈绵,你妈找你干什么?!” 第34章 不听话   陆祈绵纤长的手指都在发抖,暗自庆幸新手机上没有自己跟主治医生的聊天记录。   长睫在他眼下投出阴影,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走过去,伸手想要拿回来。   “你怎么看我手机啊……”   他声音轻柔,手指刚触碰到屏幕,就被沈檐修躲开。   他高陆祈绵不少,抬高手臂,就能让陆祈绵够不到。   陆祈绵踮起脚尖,宽松的睡衣从领口滑落,他以为沈檐修就像以前一样,仗着个高,用这种小把戏故意逗自己。   “沈檐修别闹了……”   陆祈绵爬上床去够,迎接他的不是温暖而熟悉的怀抱,而是沈檐修宛如铁钳般的手掌。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死死扣着陆祈绵的手腕,力道大得似乎要捏碎陆祈绵的骨头。   陆祈绵吃痛,彻底不敢动了。   他这才看清沈檐修眸中翻涌的风暴,与紧绷着线条的下颌线。   意识到沈檐修是用很严肃的态度逼问自己后,陆祈绵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沉默在室内蔓延,他正思考如何解释才能让沈檐修松开自己时,沈檐修已经耐心全无,突然加重力道。   “你还把她拉黑了。”   沈檐修厉声质问:“你在掩盖什么?你们在通话里聊了什么?”   陆祈绵疼得倒吸冷气,秀气的眉头拧成一团。   总不能告诉沈檐修,因为谭菁月让自己去相亲,自己不愿意,所以才拉黑她吧?   沉默让沈檐修愈发恼怒,攥着陆祈绵手腕的力道,也逐渐变大。   前几天在公司的休息室里,领带留下的红痕还没消退,今日就再添新伤。   “说话!!!”   沈檐修的怒吼震得陆祈绵耳膜发颤。   “你要我说什么?”陆祈绵疼得生理性眼泪都出来了,尾音颤抖,人也颤抖,像风中无力摇曳的芦苇。   “她是我妈,联系我不是很正常?”   “我们沟通不顺利,她说话太难听,我一气之下把她拉黑了,这没什么需要特意解释的。”   确诊白血病后,身上很容易就留下淤青,身体也弱了很多。   “沈檐修,我好疼……”   沈檐修居高临下,审视着他泪湿的脸庞,终于松了劲。   兔子急了也咬人,饶是脾气再好的陆祈绵,也受不住他突如其来的脾气。   他趁机收回手,转过身想去浴室把用过的毛巾放好,也给彼此一个短暂冷静的空间。   结果刚迈脚,却被沈檐修误以为他要跑,竟直接把他扑倒在床上。   床垫深深下陷,沈檐修沉重的身躯压得陆祈绵喘不过气,他像只受惊的兔子,推搡着喊:“沈檐修!你真有点过分了!”   体型相差太大,陆祈绵根本没办法反抗。   沈檐修温热的气息喷薄在他的脖颈,“陆祈绵,我不知道你回国究竟有什么目的,也不想知道你们母子俩背地里憋什么坏,打什么算盘……”   他无视陆祈绵落下的泪珠,说出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冰刀,直直扎进陆祈绵的心脏。   沈檐修神色冷峻,“你要是真聪明,就该明白谁才是你真正的靠山。”   这一晚,沈檐修没再跟陆祈绵说过一句话。   陆祈绵背对着他,掉了很久的眼泪,伤心到极点时,盖不住的啜泣声,传入沈檐修那,对方却无动于衷。   陆祈绵绝望地想,可能是自己哭太多了,如今的眼泪只会遭到他的厌烦。   晨光熹微时,沈檐修粗暴地掀开被子。   为了让陆祈绵清楚自己的处境界沈檐修故意为难他,生生将才睡着的陆祈绵拽起来给自己做早饭。   陆祈绵蜷缩在床边,眼睑浮肿,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   他住进沈檐修家也有一段时间了,真正做早饭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被沈檐修强行叫起来,陆祈绵人还是懵的,两条又白又细的腿搭在床边,睡眼惺忪看着正在穿衣的沈檐修。   “你听不懂?”沈檐修的声音比深冬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陆祈绵脸色很差,但沈檐修仍旧心硬。   “这么快就忘了住进来时答应的事?”   “陆祈绵,你真以为我乐意养废物?”   温情多日,导致陆祈绵都忘沈檐修如今的喜怒无常。   陆祈绵猝不及防被他一凶,不敢再耽搁,“你不要生气,我这就去……”   他刚睡醒,声音有些沙哑,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一点血色。   沈檐修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其实不是第一次检查陆祈绵的手机了。   沈檐修没那么极端,也并不非处处都管着盯着陆祈绵,逼人太紧会出问题,他在没打算把陆祈绵当豢养的金丝雀。   他允许陆祈绵出门,只要按时回来就行。   也允许陆祈绵有自己的人际关系与爱好工作,陆祈绵画画赚的钱,都不够沈檐修给他叫几次餐。   陆祈绵列表里那些好友,于沈檐修而言跟空气没两样,更不屑于去翻看陆祈绵的聊天内容。   其他人都好说,沈檐修自信陆祈绵不会因为他们,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做出背叛。   但谭菁月不行……   她是陆祈绵的亲妈。   血脉相连,骨肉亲情。   只一通语音电话,就让沈檐修产生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沈檐修阴沉着一张脸,盯着陆祈绵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过敏发烧,陆祈绵就没做过家务,吃的饭菜,不是保姆来家里做,就是跟着沈檐修在公司里吃。   陆祈绵太紧张,他脸色憔悴,手忙脚乱。   他身体不好,熬太晚,又一大早就被沈檐修抓起来,心理压力,身体压力。   导致太紧张,煎蛋时不小心,油都溅在了手背上。   不是很严重,也谈不上有多疼,但陆祈绵在对着水龙头冲水时,眼泪还是哗哗掉。   他不想让沈檐修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而沈檐修,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折磨陆祈绵,还是在折磨自己。   过了几分钟,身后传来关门声。   陆祈绵红着眼眶回头,才发现沈檐修走了。   这场风暴,在沈檐修离去时画上句号。   之后三天,陆祈绵的手机被沈檐修没收了。   关机后,被锁在书房的保险柜里。   沈檐修大概自己也觉得理不直气不壮,没收手机的当天就新购置了一批书籍与画册。   还有家里的电脑与平板上下载了很多单机游戏,没有明说,但像特意给陆祈绵打发时间准备的。   不止手机被没收,沈檐修被刺激狠了。   他用很严厉的语气警告陆祈绵,要是没有自己的批准,他擅自踏出这个家门,以后就永远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陆祈绵不知道自己的生命究竟哪天会抵达终点。   他不想离开沈檐修,不想回到一个人孤零零的日子里。   因此很听话,没有出门。   手机被没收了,也没怎么反抗。   他好像真变成了一只等待主人归来的小宠物,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沈檐修踏进家门那刻。   沈檐修没收了陆祈绵三天手机,这几天中,他每天回来时都给陆祈绵带一些很贵重的礼物。   那些标签上的价格,陆祈绵看一眼就手抖,说不要也没用。   他不明白沈檐修为什么要这样,说不用对方也不听。   沈檐修送昂贵礼物的目的,只为无声告诉陆祈绵,如果他够聪明,就该知道,他的“贪慕虚荣”只有跟在自己身边,才能得到……   两人各怀心思,直到沈檐修周末要回父母家。   那两天他,要在老宅陪他们。   给教训关禁闭也够了,将手机还给陆祈绵时,沈檐修头一天几乎把陆祈绵折腾散架。   陆祈绵床都下不来,走不了几步腿都发抖。   把人弄成这样,沈檐修也没个好脸色。   他警告告诉陆祈绵,如果漏接电话,后果会很严重。   他还想告诉陆祈绵,不准跟谭菁月联络,但想想还是没说出口。   他们是母子,陆祈绵肯跟着她去国外这么多年不回来,足以说明她在其心中的分量。   人好不容易回来,出于当初的不甘心也好,出于将人留在身边“折磨”也好,亦或者对陆祈绵的身体抱有新鲜感也好……   总之沈檐修目前没打算放他离开。   谭菁月的出现,让运筹帷幄的沈檐修有了压迫感。   思来想去,只能切断两人的往来,让谭菁月无法教唆陆祈绵。   临走前,沈檐修捏住他尖削的下巴,警告他别不听话。 第35章 从未恨过   沈檐修父母住在隔壁市区,开车一个半小时的距离。   暮色四合,车内静谧。   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沈檐修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真皮座椅,窗外流动的光影,让他思绪渐渐飘远。   他想起六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谭菁月在学校歇斯底里的身影。   凌乱的发丝被雨水淋湿,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她声嘶力竭,眼底充血,在校长办公室里辱骂沈檐修有病,骂他变态,骂他道德败坏……   最后,谭菁月还跑去沈檐修保送的大学闹。   导致沈檐修因为作风问题最后取消保送资格。   当时陆祈绵被谭菁月关在家里,只留沈檐修独自面对这一切。   沈檐修没有怨言,反倒庆幸陆祈绵不在。   陆祈绵性格那么敏感,承受能力也不太好,只怕吓得一天到晚都在哭。   谭菁月搅黄沈檐修的保送后,跑到沈檐修面前耀武扬威,警告沈檐修离自己儿子远一点。   保送名额没了,沈檐修也没恨谭菁月。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反倒姿态很低地说:   “我知道您瞧不上我,但我向您保证,过两年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我知道我太年轻,承诺显得不可信,但我对绵绵是认真的……”   他没有恼怒谭菁月毁了自己的前程,甚至理解她作为母亲一时间不能接纳儿子是同性恋的事实。   保送名额没了,沈檐修还能参加高考,一辈子很漫长,他不想因为眼前的事,而失去陆祈绵。   他低声下气,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   可换来的只有谭菁月的耳光与谩骂。   之后六年,沈檐修没再见过陆祈绵。   机场那通分手电话后,陆祈绵彻底消失了。   沈檐修颓废了几日,班主任跟校领导没有责备他,反倒更加关心。   气他不成器的班主任,最后也好声好气跟沈檐修说:“高考是你眼下最重要的事。”   “你想想,要是陆祈绵回来,见你大学都没考上,岂不是更不肯跟你在一起了。”   这一通说服下,沈檐修整理好心情,踏入考场。   高考放榜那天,阳光明媚,蝉鸣震耳欲聋。   有媒体采访后,将沈檐修的照片与高考成绩,以及这些年来一边打工一边读书的事迹发到网上。   清瘦的少年站在破旧的出租屋内,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静默。   林夫人信佛多年,听闻这位高考理科状元,在父母离世后,一边打工一边学习,日子虽过得艰辛,但对生活不屈不挠的态度。   她想资助沈檐修上大学。   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这双眼睛时,她手中的佛珠险些握不住。   他眉眼之间与年轻时的林雍霆有几分像。   后来,见到沈檐修本人后,她再也维持不住贵妇的体面,情绪激动地冲上前。   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指死死攥住沈檐修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入布料中。   “你……”   “你今年几岁了?”   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她说话都不利索了,失态的模样让周围的人俱是一愣。   亲子鉴定出来那天,沈檐修自己都傻眼了。   林夫人说,沈檐修两岁在公园游玩时,因佣人一时疏忽,而被人贩子拐走。   他们耗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在本市,本省,乃至全国,都在找。   几年后,人贩子团伙被抓到时,其中一名坦白当初拐卖的那帮小孩,在运往沿海地带时因为酒驾发生车祸,有几个死了,当时是深夜,尸骨被他抛入海里。   林夫人几乎崩溃,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或许是上天垂怜,或是善有善报。   她没想过自己做公益多年,竟有一天因为积德行善而找到亲儿子。   沈檐修也懵了。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也突然明白,为什么死去的“父母”从小就对他非打即骂,在沈檐修刚记事的年纪,就让他承担家务,甚至出门捡废品补贴家用。   为什么沈檐修成绩优异,自小名列前茅,旁人夸他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时,“父母”听见却并不高兴。   若换作其他家庭,孩子懂事,学习又好,父母必定骄傲。   但沈檐修的父母并没有。   除了对沈檐修无底洞般的压榨与打压外,甚至想在沈檐修中考后,就逼迫他退学打工挣钱。   那时想不明白的事,如今都懂了。   他们不是沈檐修的亲生父母,沈檐修是他们买来的。   孩子是穷人家庭里,最便宜的保障品,只需要养到几岁,就能获取回报。   他们没有生育能力跟劳动能力,花钱买来毫无血缘关系的沈檐修。   所以拼命从沈檐修身上索取价值。   人都死了,林家夫妇也没办法追究。   他们心疼沈檐修之余,便是努力压制失而复得的喜悦,生怕吓到沈檐修。   他们尊重沈檐修的一切决定,连他不改回姓名的原因都没有问……   他们似乎要将这些年的亏欠全部弥补。   那段日子,林夫人的精力与注意力全放在沈檐修身上了。   她给了沈檐修从未感受过的亲情与关心。   美好的如梦境般,孤身多年的沈檐修,突然有了真正的家人。   他们不需要从沈檐修身上得到任何东西,沈檐修的存在,就足以让他们幸福。   后来几年,哪怕是生性淡漠的沈檐修,与家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林夫人心疼沈檐修。   沈檐修也同样心疼母亲。   读大学时,学业繁忙的沈檐修,每周都会抽出时间陪父母。   那时林雍霆便将沈檐修带在身边,将他按照继承人的标准培养。   虎父无犬子,沈檐修虽然不在他们身边长大,但确实很有能力。   林家夫妻俩很欣慰,并在沈檐修毕业时,就宣布集团的事务由沈檐修接手管理。   工作后,沈檐修很忙。   但尽量在周末空出时间陪伴林夫人,哪怕只是吃顿饭,聊会儿天,陪她抄写经书。   直到陆祈绵回来……   这是六年来,沈檐修唯一忤逆他们,也是他们唯一反对沈檐修的选择。   陆祈绵名声太差了,当初又做出过伤害沈檐修的事,林家的人不会允许他这样的人成为沈檐修的终身伴侣。   沈檐修不愿跟他们正面谈论这件事,便以工作忙为理由,一直没有回去过。   林夫人思子心切,主动来找沈檐修。   上山礼佛期间,她闭口不提陆祈绵的事,只说让沈檐修再忙也要记得回家。   她算是默认沈檐修跟陆祈绵的事了。   对此,沈檐修心中有愧。   此次回家前,专程在拍卖会上拍下一套珠宝,送给林夫人当礼物。   车子刚驶入老宅大门。   等沈檐修下车时,林夫人已经走到门口迎接了。   她穿着一身中式盘扣裙,发髻间一支白玉簪子散发着温润的光。   今日是她亲自下厨,身上还系着围裙。   她朝着车内望了望,除了司机没有其他人,她松了口气,温柔道:“妈妈给你炖了爱喝的汤。”   六年前,沈檐修第一次踏入老宅时,还以为自己进了城堡,欧风格的庄园,从大门驱车进入主宅都要好几分钟。   沈檐修的父母与爷爷奶奶都住在这,老人家喜欢热闹,沈檐修一些叔伯们偶尔也住这。   每次沈檐修回来,家里都会格外热闹。   餐厅里水晶吊灯流光溢彩,吃饭期间,沈檐修今年要高考的表弟突然开口问:“表哥,你之前不是在了解M国那边的大学,想读研究生吗?选怎么样了?”   他唉声叹气,“你去国外时带我一起吧,我这成绩,在国内高考估计是无望了,咱俩正好做个伴。”   他这一开口,原本温馨和谐的餐桌上瞬间安静。   林家老太太反应激烈,“我不同意!”   她一脸愁容,“乖孙啊,多读书是好事,但国内好学校多得很呐,做什么要去国外。”   沈檐修放下筷子安抚老太太情绪,“奶奶,我改主意了,不是表弟说的那样。”   沈檐修的表弟在桌子下面挨了自己老妈一巴掌,吃痛之际想不明白上次去找表哥,还见他在研究M国的学校,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突然改主意了……   饭后,沈檐修在书房跟父亲聊起公司近况,与一些新项目。   之后又陪林夫人抄了一小时佛经,等沈檐修回房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看着保姆汇报陆祈绵用餐情况的信息,沈檐修蹙了蹙眉。   拨通陆祈绵的视频通话后,很快对面就接了起来。   暖黄的台灯将陆祈绵精致的轮廓柔化,看见沈檐修时,他睫毛轻颤,满是惊讶。   思念折磨陆祈绵一整天了。   但近来两人实在算不上和谐,陆祈绵想他也不敢找他,怕惹沈檐修厌烦。   “在做什么?”   “画画……”   沈檐修说:“保姆说你白天画过了,怎么晚上还画?”   陆祈绵小声回答,“因为要交稿了。”   而后,视频通话陷入沉默与尴尬。   两人大眼瞪小眼,找不到聊的话题。   沈檐修不挂断,陆祈绵是没有权利结束的。   他突然想起明天要跟编辑见面的事,于是鼓起勇气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明天我想出一趟门,可以吗?” 第36章 戒断反应   陆祈绵不是沈檐修豢养的金丝雀,但他确实不喜欢陆祈绵出门。   六年前,陆祈绵就是回了趟家,便整整六年再也没出现过。   几年过去,回忆起那段寻找无果的日子,沈檐修仍会不自觉地攥紧拳头,撕心裂肺的无助感像毒蛇般缠绕着心脏,让沈檐修呼吸困难。   “去哪儿?跟谁?”   沈檐修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神锐利,像一只警觉的猎豹。   “我编辑。”陆祈绵如实汇报,“他来这边旅游,问我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沈檐修听后没有回答,他沉默的时候虎着一张脸,绷紧的下颌线在屏幕里格外分明,看上去好凶。   陆祈绵默不作声放下电容笔,指尖在桌面上不安地摩挲着,等了片刻,才试探性问:“可以吗?”   “不可以。”沈檐修斩钉截铁地拒绝,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陆祈绵在他这可信度太低,谭菁月又是个为达目的,什么卑劣不要脸的事都能做出来的女人。   陆祈绵性子跟他名字一样绵软。   人也笨,三言两语就能把他唬住。   他要是撒谎跑出去,被谭菁月骗走也不是没可能。   月光透过纱窗,温柔洒下。   落在陆祈绵脸上,更显苍白。   他嘴唇微微颤抖,“为什么?”   他回国这一个来月,只跟邹城毅单独出过一次门。   其他数得过来的几次,都是跟在沈檐修身边……   继上次跟邹城毅外出没按时回来,沈檐修大发雷霆后,陆祈绵就隐约发现沈檐修不太喜欢自己外出。   他喜欢沈檐修,不会故意跟他对着干。   恋人之间不就这么个道理,总有一方要忍让多些,付出多些。   沈檐修当初迁就自己太多,现在轮到陆祈绵多顺从他些也正常。   但……   “除了吃饭,我们还有工作上的一些事要谈。”陆祈绵对他连大声都做不到,顿了顿也只是略带委屈说:“沈檐修,你不能这样。”   沈檐修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恶劣而幼稚的笑,明知故问道:“哪样?”   沈檐修的语气不容置疑,像一槌定音宣判裁决的法官。   “我说不行就不行。”   蛮横不讲理,这样的沈檐修让人陌生。   陆祈绵表情都凝固了,睁大的眼里盛满了难以置信,淡色的唇瓣微微张开,极力想说些什么,但又半路哽住。   沈檐修是故意逗他的。   虽然读书的时候陆祈绵就性格软,话也少,但在沈檐修面前,也是爱笑爱闹的。   几年过去,陆祈绵沉闷不少,身上总郁结着一团阴霾。   而沈檐修,经历失而复得后,多了一些恶趣味,劣根性总让他去逼迫陆祈绵做一些选择题。   这些完全没必要,甚至略显低级的事,在得到陆祈绵确切回答时,却令沈檐修愉悦。   沈檐修慵懒靠在真皮座椅上,故意道:“出去后就不能再回来了,陆祈绵,你还想出去吗?”   说完,沈檐修安心等待他撒娇卖乖,或者嘟囔反驳。   出乎意料的是,陆祈绵只平静说了句:“我知道了。”   他眼底藏不住失落,暗淡的瞳孔如熄灭的烛火。   他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想继续画了……能挂断视频吗?”   沈檐修姿态放松地坐着,听后下意识坐直。   他清楚地看见陆祈绵逃避自己的眸中泛着水光,那隐忍的悲伤,虽隔着屏幕,仍刺痛了沈檐修。   视频挂断后,书房陷入死寂。   陆祈绵呆坐在画板前,他一边想,该如何跟潇潇道歉自己爽约的事。   一边又难过,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出院时医生开的药,所剩无几。   待到病情加重到需要二次化疗时,他怎么都不能留在这了。   ——出去后就不能再回来了!   沈檐修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病魔带来的恐惧,如潮水般袭来,折磨着陆祈绵。   他蜷缩在椅子上,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四周好像暗下来了,瘦削的肩膀,控制不住发抖,控制不住落泪……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像劈开黑暗的闪电。   专属于沈檐修的轻音乐如救命稻草,重新给了陆祈绵希望。   “陆祈绵。”沈檐修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不少,“我开玩笑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你不愿意可以说出来,你没必要这么怕我。”   沈檐修感到无力,为什么自己跟陆祈绵的相处方式会变得极端?   强烈的掌控欲近乎病态,会因为陆祈绵不够听话,不够相信自己,而止不住凶他。   而陆祈绵又为什么会敏感成这样,连玩笑话都分辨不出……   他表哥说,陆祈绵该去看一看心理医生,其实沈檐修认为他说得不全,自己应该跟着陆祈绵一起去才对。   陆祈绵迟迟不开口,沈檐修在沉默中听见他很轻很短的泣音后,心里闷闷的,“陆祈绵,你是在哭吗?”   可能自己对陆祈绵真的太差了,才让他哭都不敢当着自己的面哭。   陆祈绵咬住下唇,将呜咽声咽回喉咙。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没……”   他有意遮掩,沈檐修也没拆穿他拙劣的伪装,只是轻声叮嘱:“早点回来,别忘了门禁。”   夜晚漫长,挂断电话后,沈檐修失眠了。   与陆祈绵重逢至今,这是两人第一次晚上没睡在一起。   沈檐修甚至将一些需要出差的事交给手底下的人。   他拒绝了很多聚会,总给自己找借口,因为陆祈绵太缠人。   实际今夜沈檐修才看清,有戒断反应的是自己。   他想起几小时前,林雍霆在书房里的提醒:   “公司的事交给你,我一直很放心,但儿女情长的事,你该有分寸。”   “别损失公司的利益。”   林雍霆还说:“如果决定好就是他,之后找时间带回来。”   “家里人为你担忧了太多年,别让他们再提心吊胆,为你操心。”   翌日上午,陆祈绵出门时,特意找花店给潇潇编辑订了束花。   他大学快毕业时就跟在对方手底下,至今快三年了。   那时陆祈绵穷的房租都难以支付,他太缺钱,别人约稿给多少价他都肯画,没日没夜,为了赚钱,那段时间眼睛都快熬出问题了。   直到遇见潇潇,对方很满意他的画风,便私信陆祈绵,要不要签约来自己这边。   陆祈绵当时还以为他是骗子,完全不理人,也亏得对方有耐心,又找了好几次,陆祈绵才放下戒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潇潇也算陆祈绵的伯乐了。   不光让陆祈绵收入渐渐稳定,也会关心陆祈绵的日常生活。   陆祈绵一直很想感谢他,但可惜之前在国外一直不方便。   这是多年来,两人第一次见面,但时间太匆忙,陆祈绵只能去花店选一束鲜花。   他没想过这位线上认识多年,叫“潇潇”的编辑,居然是一位男生!   陆祈绵人都傻了,“你,你是男生啊?”   对方反问:“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女生啊?”   “你的头像……”   “那是我喜欢的动漫女神!”   穆潇比陆祈绵还高一些,穿着休闲装,背着双肩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说话也很温柔。   巧合的是,他给陆祈绵也带了一束花。   穆潇性格活泼,两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他却一点也不尴尬,“小云,国外饮食差,可你回国也有段日子了吧?怎么还没吃胖,这也太瘦了!”   陆祈绵的昵称叫“七斤棉花云”这么多年,对方一直称呼陆祈绵小云。   乍一下在现实生活里听见别人这么喊自己,陆祈绵还挺不习惯。   陆祈绵定的餐厅是沈檐修之前带他去过的。   他鲜少出门,也不知道有什么特色,只能效仿沈檐修。   “这家不便宜吧?”穆潇知道陆祈绵的经济状态不算好。   陆祈绵笑了笑,趁着还没上菜,提起画完这一季就停笔的事。   “我这样算违约吗?”陆祈绵不确定地问:“如果违约,大概要赔偿多少?”   穆潇有些惊讶,他入行后接触的画师也不少,但陆祈绵绝对是最省心的一个。   勤勤恳恳画画,从不拖稿,从不敷衍,从不拉帮结派,还会抽空画一些Q版小剧情与节日贺图,发在社交媒体上,给连载漫画增添趣味跟曝光……   虽然没有见过面,是合作关系,但偶尔也会聊起日常生活。   陆祈绵好像一直都缺钱,现在这本漫画还挺受欢迎,他想不通陆祈绵为什么要停笔。   穆潇说:“算违约,你怎么了?是因为心情不好吗?”   他一直能感受对方的自毁倾向与抑郁倾向,只当因为这个,还开解道:“现在社会压力大,有情绪问题也正常,你看过医生了吗?要不……”   “不是的。”陆祈绵打断他,语气轻得像阳光下的泡沫,眨眼便会消失。   当陆祈绵平静地说出“白血病”三个字后,餐厅里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   阳光下陆祈绵白的近乎透明,甚至能看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他平静得可怕,“几个月前查出来的,期间化疗了一次,现在吃药控制。”   “没有配型成功,之后还要继续化疗,身体也会一天不如一天,所以画不了。”   穆潇震惊到说不出话,好半晌后才开口:“你最近画这么勤,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陆祈绵点点头,朝他笑了笑,“不想烂尾,想趁现在有精力,努力把这一季画完。”   饶是活泼开朗的穆潇,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能安慰到对方,“画不完请假就行了。”   他说了一个画师的名字,“她隔些天就请假,上次直接断更两个月,也没事……”   “你现阶段休息治病比较重要。”   穆潇还说:“等你好了,有的是时间画。”   “小云,你别焦虑,我跟你说,我小学有个同学,初中时也得了这个病,后来治好了,现在胖了好多,壮得像头牛,去年还考公上岸了,爱情事业双丰收。”   “我知道的,谢谢你。”陆祈绵莞尔一笑,“只是要麻烦你之后帮我问问,这个违约怎么算?”   因为坦白生病这件事,吃饭期间穆潇肉眼可见不活泼了。   他问起陆祈绵,突然回国是不是为了治病。   陆祈绵摇了摇头,生病这件事,至今他没对人说过,他也没有表面这么坚强,几乎每天都陷在恐惧与孤独中。   难得有个能聊的,也不再遮掩,“回来是怕自己活不久,怕留下遗憾,想见一下多年没见的人。”   他声音轻如羽毛,说起来时眉眼含笑。   穆潇顿时明白,“是你男朋友吗?”   陆祈绵“嗯”了一声,穆潇又问:“他知道你生病的事吗?有没有陪你看医生?”   “他不知道,我也不想说。”陆祈绵喝了一口柠檬水,低声道:“起初只想回来看看他。”   “但我太贪心了,得到一点,又想要更多。”   感情上的事,穆潇不好多言,他更关心陆祈绵的病情,“所以你回国后,一直没去看医生?”   “是的。”   “你心也太大了吧!”穆潇惊呼,急切的模样,仿佛下一秒要拉着陆祈绵去医院,“你得去看医生,重要的是你应该在国内也配一下型。”   “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参加了骨髓捐献登记,骨髓库里,说不准就有跟你配型成功的。”   “到时候你的病就好了。”   他字字真切,陆祈绵也是真听进去了,“我会认真考虑的。”   “你别考虑啊!你得实行!!!”   陆祈绵说好,“其实我本来也要去医院了,我的药快吃完了,最近的状态也不是很好……”   两人边吃边聊,完全没注意到另外一边,有人偷偷拍下两人用餐的照片。   而这张照片,不过十分钟,就以惊人的速度传到了沈檐修那。   拍下这一幕的人是邹城毅的朋友。   在邹城毅的婚礼上,他见过陆祈绵跟沈檐修。   当时宴会厅很大,他隔得有些远,但沈檐修对这人的态度,他看得清清楚楚。   在他们圈里,谁人不知,又谁人不想攀上沈檐修这棵大树。   林家在本省,那是真正站在金字塔尖的世家,祖辈在政商两界根基深厚。   沈檐修是林雍霆走失多年的独子,他认亲归家后,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搭上这条人脉,却连沈檐修的衣角都摸不着。   偏生邹城毅傍上白富美,又借着与陆祈绵的同窗之谊,在婚礼上邀请了沈檐修。   自从接了林家指缝里漏出来的那个项目后,邹城毅没少在酒桌上炫耀这层关系,惹得圈子里多少人眼红。   他故意将陆祈绵的照片传到有邹城毅在的群里:   【我应该没眼花吧?这是你上次喝醉酒,说住进沈檐修家里的那位同桌?】   【@邹城毅】   邹城毅看见照片后吓得半死。   他承了沈檐修的好,第一反应不是提醒陆祈绵,而是把照片发给沈檐修表忠诚。   陆祈绵饭还没吃完,就接到沈檐修的电话,他还疑惑地看了一眼时间,这才中午,也没过门禁啊…… 第37章 他是我男朋友   “吃完了吗?!”   手机那头传来沈檐修低沉冷硬的声音,即使隔着电波,陆祈绵也能想象他此刻紧蹙的眉头和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沈檐修喜怒无常,心思太难猜了,陆祈绵摸不准这通电话的用意,“还没有,怎么了?!”   “我来接你。”   “啊?”   不容置疑的语气,陆祈绵还想说些什么时,就只剩嘟嘟嘟的忙音在耳边响起。   穆潇放下筷子问:“怎么了?”   陆祈绵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轻声说:“没事,我男朋友说他待会儿来接我……”   “那很好呀。”穆潇的目光扫过陆祈绵消瘦的腕骨和尖尖的下巴,“你现在生着病,身边离不开人。”   “他不知道我生病的事。”   陆祈绵垂着头,额前细碎的黑发遮住了他黯淡的眼神,握着杯子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我跟他的情况比较复杂。”   他希望穆潇能够帮自己保密,待会儿见了沈檐修不要提起。   当沈檐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餐厅楼下时,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边,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陆祈绵和穆潇身上。   在看到他们怀中都抱着花束时,沈檐修的下颌线条骤然绷紧。   陆祈绵没看见他阴沉的脸色,朝着沈檐修开心挥手,苍白的脸上绽放出许久未见的笑容,连眼角都弯成月牙的形状。   这个笑容刺痛了沈檐修。   陆祈绵很久没在他面前这样笑过。   醋味翻天的沈檐修脸色极差地走近,还不等他开口,陆祈绵竟亲昵挽上自己的手臂,介绍道:“这是我编辑,你可以叫他潇潇。”   “潇潇,这是我男朋友沈檐修。”   男朋友三个字让沈檐修怔了怔,冷峻的面容出现一丝松动,机械地与穆潇握手,“你好。”   陆祈绵贴着他,柔声问:“你下午不是要开会吗?”   “推迟了。”沈檐修生硬地回答,因为撒谎,喉结不自然滚动了一下。   分别的时候,穆潇感谢陆祈绵请自己吃饭并送自己花,甚至邀请陆祈绵跟沈檐修以后去他所在的城市做客游玩。   穆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声道:“记得去医院。”   随后,他又转向沈檐修:“沈哥,要好好照顾小云啊!”   出租车驶远后,沈檐修扣住陆祈绵手腕的手微微用力,转过头问:“他什么意思?去医院做什么?!”   “还有……他为什么叫你小云?”   沈檐修眼神锐利得能刺穿人心,陆祈绵试图挣脱,却被攥得更紧。   “沈檐修,太阳有点晒,能去车上再说吗?”陆祈绵示弱道。   他这副模样,沈檐修再熟悉不过,明显就是不肯回答,想转移话题。   沈檐修想心硬些逼问,但正值中午,烈日炙烤着柏油马路,热浪扭曲着远处的景象。   陆祈绵体质不太好,沈檐修担心他会中暑。   上车前,沈檐修冷冷瞥了眼那束花,厉声道:“扔后备厢去,别脏了我车!”   陆祈绵不懂一束包装精致的花,哪里就会脏了沈檐修的车。   他不敢反驳,抿着唇默默照做,只是单薄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坐上车后,沈檐修又道:“刚才的事,说不清楚,你就别回家了。”   “我画画的ID叫七斤棉花云,我们那个圈子都不用真名的。”   陆祈绵打算糊弄过去,奈何沈檐修审视的目光太凶,被他盯着实在受不了。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陆祈绵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我之前睡眠一直不太好,说想去买点安眠药吃,他劝阻我说不行,最好去正规医院瞧瞧。”   陆祈绵瞎胡说道:“但你看我现在睡眠其实还行,他又说我太瘦了,让我去开点维生素片跟钙片吃……”   沈檐修打量的目光看上去不太相信,陆祈绵咽了咽喉咙,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陆祈绵。”沈檐修突然倾身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陆祈绵的脸颊,“别让我发现你藏着秘密,否则……”   “否则什么?”陆祈绵将他的手从脸上放下,眼眶泛红,“你又威胁,要赶我走?”   他声音带颤,“沈檐修,你不要总用这句话伤害我。”   陆祈绵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病魔足以让他每日提心吊胆,他不想在此期间还总担心被沈檐修赶走。   平常他不会这么沮丧,或许是跟穆潇见面时说起白血病的事。   那些平日里只敢在心里想想的话,此刻忍不住了。   沈檐修愣住了,这段日子陆祈绵鲜少有这样激烈情绪外露的时候。   往常只要稍加威胁,陆祈绵就会像受惊的兔子般乖乖听话。   此刻,那双总含笑的眼里盛满了破碎的光,让沈檐修心头一紧。   他就是过过嘴瘾,借此敲打陆祈绵而已。   这些玩笑话,拢共也没说几次,陆祈绵今日突然较真到沈檐修有些恍惚。   最后收回手,也不再看陆祈绵那双湿漉漉的眼眸。   他把陆祈绵带去了公司。   哪怕是周末,沈檐修下午事情也很多,看见那张照片后,说不愤怒是假的。   他特意推迟会议专程去接陆祈绵,想抓现行质问他为什么会跟个男人在一起。   结果到了地方,陆祈绵坦然承认关系的态度,瞬间哄好了沈檐修,他那位编辑也一口一个沈哥,让沈檐修很是受用。   办公室里,王竹抱着文件在等沈檐修,见到他身后跟着的陆祈绵后,脸色并不好看。   自打陆祈绵知道王竹是沈檐修父母的助理后,哪怕对方面对自己时总拉着一张脸,陆祈绵也会很乖地喊一声,“王竹姐。”   对方起初当没听见,后来倒是也会敷衍地应一声。   陆祈绵还想说点什么,但沈檐修已经抓着手把他赶进休息室内。   陆祈绵蜷缩在沙发上看手机。   一条来自邹城毅,两条来自编辑潇潇。   邹城毅:【祖宗,你搞什么?!跟你出去吃饭的那个男人是谁啊?!你身边怎么还有花?!你跑出去吃饭沈檐修知道吗?!你怎么有说有笑这么开心?!你总不能是跟沈檐修掰了吧?!你不要被年轻人三言两句甜言蜜语给唬住啊!!!沈檐修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潇潇:【小云,谢谢你送的花,也谢谢你请我吃饭[开心转圈][开心转圈]】   【我很抱歉,明明答应你要保密,但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嘴,希望你别生气,也别怪我。你男朋友看上去很可靠,从他戴的手表也能看出是有钱有社会地位的……我知道你的私事,我不应该多嘴,但我们合作多年,我早已把你当成朋友。希望你能早点跟他坦白,有时候一个人硬扛不止辛苦,心态也会变很差,但两个人就不一样了,爱人的陪伴,会驱使你走得更远……】   穆潇的话,陆祈绵还能理解,邹城毅说的是什么意思?   陆祈绵盯着屏幕想半天,直到休息室的门被敲响,“陆先生。”   门口传来声音,陆祈绵打开门后,是沈檐修的生活助理。   他端着刚去买的甜品,奶茶,零食以及陆祈绵上次来玩的平板电脑。   他送进来时还不忘为沈檐修解释,“沈总开会去了,怕您无聊,让我来送点东西。”   “谢谢。”   打开平板电脑,是陆祈绵上次玩的小游戏,当时卡很久的那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通过了。   陆祈绵笑了笑,他很乖地待在休息室内,窗外暮色渐沉,晚霞如血般染红了整片天空,陆祈绵不知不觉陷入浅眠。   沈檐修忙到天都黑了才回来,距离平常陆祈绵吃饭的点,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陆祈绵盖着薄被睡颜乖巧。   “绵绵,起来回家了。”   朦胧中,陆祈绵感到有人轻轻抚摸自己的发丝,他睡得不太好,睁开眼,就看见沈檐修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   人睡迷糊的时候,防备心也低,沈檐修深邃眼眸中流露出的温柔,更是让陆祈绵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鼻息间是沈檐修身上令人安心的淡香,,陆祈绵不自觉地往那温暖的怀抱里钻,像寻求庇护的幼兽,“我身上好疼……”   沈檐修搭在他后背上的手陡然紧绷,“哪里疼?!”   陆祈绵瞬间清醒,慌乱地想要推开他。   沈檐修按着他,“说清楚,身上哪里疼。”   “我,我在沙发上睡得腰疼。”   陆祈绵说话都结巴了,他仓促转移话题,将平板塞过去,“这关一直过不去,你帮我打。”   沈檐修收回疑惑的目光,起身道:“回家再帮你打。”   早知道会耽搁这么久,他不会把陆祈绵带到办公室来。   按照正常作息,陆祈绵两个小时前就该吃饭了。   夜色如墨,到家楼下,陆祈绵又去抱穆潇送的那束花。   见他依依不舍的模样,沈檐修不屑冷笑,甚至还骂陆祈绵没出息。   陆祈绵小声嘟囔,“可是你都没有送过我……”   他话音刚落,电梯门正好开启,上千朵红玫瑰如火焰般映入眼帘,馥郁的香气瞬间扑面而来。   沈檐修从身后环住他瘦削的肩膀,低沉的声音在陆祈绵耳边响起,“谁说我不送。” 第38章 我想去医院   因为时间仓促,这束花虽然大,但沈檐修眉宇间仍带着几分不甚满意的神色。   只是他也没想到陆祈绵收到花会这么开心!   像只小蜜蜂似的,欢快地围着那束比他大几倍的花转半天,手指小心翼翼触碰着花瓣。   之后又突然朝着沈檐修飞扑过来,苍白的脸颊终于见到一点血色,总是黯淡如蒙尘珍珠般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整个星光。   “沈檐修,谢谢!!我……我很喜欢!!!”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沈檐修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若不是自己眼疾手快,在陆祈绵踉跄的瞬间,迅速伸手臂,只怕陆祈绵就摔了。   怀中人轻得让他心惊,沈檐修圈着他的腰,面无表情说了句:“没出息。”   星级餐厅将餐食送过来摆上桌,并点燃摇曳的烛光时,陆祈绵还举着手机对着那束花拍个不停。   沈檐修本来见他心情好,也不想扫兴催促,但陆祈绵似乎看不见餐桌这边等待的自己,满屋子找花瓶,还去电脑上搜《怎样可以把鲜花保存更久》的教程……   沈檐修终于烦了,把他拽回餐桌吃饭。   白血病细胞大量增殖时,会释放大量炎症因子,直接抑制下丘脑的食欲调节中枢,从而引发厌食。   所以陆祈绵的食欲总是很低,有时候还会腹痛腹胀。   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沈檐修的逼迫下食不知味吃一些。   沈檐修看他吃饭看得比眼珠子都严,不止一次在亲热后摩挲陆祈绵纤细的腕骨,疑惑为什么费了心思,陆祈绵还是这样羸弱。   陆祈绵吃得难受,只能撒谎说下午生活助理送进来的零食自己不小心吃多了。   烛光晚餐浪漫温馨,陆祈绵望着他的眼里仿佛藏着星星,导致沈檐修很难在此情此景下对他说一些重话,只能低声警告一句,“说过很多次了,让你吃过饭再吃零食,怎么总记不住?!”   陆祈绵讨好地朝他笑了笑,沈檐修顿时没了脾气。   六年前,陆祈绵也瘦。但不像现在这样形销骨立,也不会动不动就发烧生病。   沈檐修曾放任过他两天,认为陆祈绵体质不好,大概率是他不按时吃饭,昼夜颠倒,长期熬夜导致的。   他像管孩子般管着陆祈绵,三餐按时,到点就寝。   刚开始那段日子,陆祈绵气色肉眼可见好了许多,照理这样按时吃饭,作息良好的情况下,也该养好身子了。   但不知为何,陆祈绵似乎比刚开始时更加脆弱。   床笫之间,往往刚开始没多久,陆祈绵就挣扎着往前爬,纤细的手指抓皱床单,一面躲着沈檐修,一面呼吸不畅求饶道:“我有点难受,别做了……”   开荤不久的沈檐修,已经顾及着他身子弱,从而减少了频率。   但陆祈绵好像被他越养越娇,一周一两次都承受不住。   才几分钟就喊疼,再一会儿就开始掉眼泪。   胸膛剧烈起伏,宛如一条搁浅的鱼。   沈檐修都怕他一口气没提上来晕厥过去。   他腹壁很薄,腰也细,稍微深一点,更是抖得不行,沈檐修都怕他把他给弄坏了。   起了欲望又总得不到满足,沈檐修难免有情绪。   他一把抓住躲到床角的陆祈绵,脸色倏地沉下去,“陆祈绵,又闹什么?!几个小时前还主动往我怀里扑,别人是下了床不认人,你是上了床就翻脸?!”   “我……”陆祈绵见他皱眉就害怕,身体的不适感让他身子紧绷,额头上冷汗直冒。   陆祈绵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迟迟得不到他回应的沈檐修,失了兴致,翻身下床,进入浴室。   陆祈绵望着他的背影,呆坐在床上。   浴室里传来的流水声,搅的陆祈绵愈发不安,沈檐修紧蹙的眉头,冰冷的语气,宛如利刃般扎进自己的心里。   当门被轻轻推开时,沈檐修猛地回头。   陆祈绵站在门口,可怜又紧张地望着自己。   沈檐修一边洗澡,一边自我疏解,本来心里就烦躁,转过身看陆祈绵时,手上的动作也不停。   这画面让陆祈绵红了脸,之后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赤着脚走进浴室。   他声音很小,但沈檐修还是听清了。   陆祈绵语气卑微,声音轻得像羽毛,“沈檐修,你不要生气……”   沈檐修想告诉他,自己不会因为这种事而生气,但没机会说出口。   出乎意料,陆祈绵居然跪在了地上,在沈檐修都来不及反应时,他就闭着眼凑上来。   地上太凉,仅存的理智下沈檐修想把他拽起来,但陆祈绵却躲着不让。   他亲了亲沈檐修,仰着头看他,柔声道:“哥哥,让我帮你吧。”   生理与心理的双重刺激,水声混杂着厚重的呼吸声。   在陆祈绵下巴都要脱臼时,沈檐修才终于松开了自己。   陆祈绵膝盖都失去知觉。   沈檐修将他抱起,温柔擦掉他脸上的东西。   吃饱餍足的沈檐修像一只慵懒的大型猫科动物,抱着陆祈绵,温柔地给他擦头发。   陆祈绵宛如大脑缺氧般,没有一点力气,也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   第二天清晨,是被药香给熏醒的。   陆祈绵迷迷糊糊睁眼,只见沈檐修在给他的膝盖抹药,模糊的视线中,能看出沈檐修的小心翼翼。   陆祈绵张了张口,想出声喊他,结果喉咙刺痛,一时间竟发不出声。   “弄疼你了?”沈檐修轻声问。   陆祈绵懵懵地摇摇头,沈檐修声音温柔,“忍一下,你膝盖青了。”   他其实想告诉陆祈绵,下次别做这种事,但又说不出口。   因为这个问题不能归在陆祈绵身上,倘若沈檐修自制力强一点,或者再周全一点,也不至于让他膝盖瘀青。   生病以来,受过的痛太多了。   纵使沈檐修怜惜的眼神让陆祈绵舍不得移开眼,但他更不愿看沈檐修陷入自责。   “不是很疼。”陆祈绵声音沙哑,说话有些费劲,“沈檐修,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很能忍疼。”   沈檐修猛地动作一顿,“睡懵了?胡说八道什么?”   这话沈檐修听不惯,“昨晚还在喊疼,今天又能忍了?”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陆祈绵被他堵的哑口无言,他吃瘪的模样很可爱,纤细白皙的腿上还有明显的伤痕,沈檐修不会在这种时候,还要在口头上占他便宜。   于是又补了一句,“不舒服就说,不用忍。”   沈檐修坐在床边,虽是居高临下望着陆祈绵,但眉宇间却满是温柔,不见一点上位者的高姿态,轻声道:   “陆祈绵,其实你不用很怕我。”   “你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我从没对你做过很过分的事。”   阳光洒在米白色的地板上,今日又是艳阳天。   卧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翻旧账,“怎么没做过?你前不久还因为我跟邹城毅出去吃了顿饭回家晚了,就大发雷霆,把我关在门外好久。”   沈檐修:“……”   他眼神复杂而无奈地看着陆祈绵,心道自己只是关了他一小会儿,而且沈檐修全程看着监控,才会在陆祈绵刚起身时,误以为他要走,立马开门把他带进来。   而且那天的饭还是沈檐修亲自做的,后来察觉陆祈绵过敏发烧,也是沈檐修大半夜照顾。   陆祈绵真的不聪明,他居然认为自己对他很过分。   无语之际,陆祈绵顿了几秒,又继续道:“你还总让我滚,你知不知道这样真的很……”   后面的话没能说完,沈檐修就拿带有药味的手,捂住他的嘴,“别说了。”   “唔。”陆祈绵把他手拿开,“难闻。”   “娇气。”沈檐修收回手,又语气严肃道:“难闻也忍着,这样好得快。”   沈檐修看了一眼时间,这个点他该出门了,于是催陆祈绵,“醒了就起来,我做了早餐,记得吃。”   膝盖涂了药,陆祈绵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吃了点东西,他又开始捣鼓沈檐修送自己的那些花。   他力气不够,抱不起来,放在家里好像又有点突兀,于是找了剪刀,一支支修剪好,家里那几个花瓶里,全都是鲜花。   沈檐修通过家门口的监控,看到陆祈绵笨拙而忙碌的身影,冷峻的嘴角不自觉扬起。   又见他站在一片花海中,握着剪刀不知所措时,让生活助理买些花瓶送过去。   至于穆潇送的那束花,因为沈檐修严肃说了不让带进门,于是陆祈绵只能把它安置在玄关处。   一上午的时间都耗在这了,中午保姆过来做饭,顺便帮陆祈绵收拾剪下来的花枝。   陆祈绵一阵眩晕,起初以为自己坐太久,突然起身导致头晕眼花。   直到脸颊不正常的温度,才让他意识到自己又发烧了……   他的药本来就吃完了,穆潇的话,以及沈檐修的态度,让陆祈绵生出了与病魔继续抗争的勇气。   他出门需要请示,但仍不想让沈檐修担心,于是撒谎道:“沈檐修,你在忙吗?我想去一趟医院,可以吗?” 第39章 下次让家属陪同   “你怎么了?!”沈檐修的声音陡然拔高,尾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紧张。   陆祈绵有多讨厌医院,沈檐修比谁都清楚。   他应该陪着陆祈绵才对,可下午有很重要的事要谈,父亲林雍霆也会来。   他上次刚答应过林雍霆,不会让私人事务影响工作。   而林雍霆也暗示,不会再管他跟陆祈绵的事,甚至提起沈檐修之后可以把人带回去。   也算是变相承认了两人的关系。   “我这边有事,可能……”沈檐修刚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陆祈绵急促地打断,“不用你陪我!”   陆祈绵随即补充道:“你忘了昨天潇潇说,让我去医院?”   他刻意放轻语调,掩饰呼吸间细微的颤抖,“我很快就回来。”   “我让司机送你去,到医院后会有人来接你。”沈檐修语气认真,“上次在家里见过的,我表哥谭松源,他是医院的主任。”   沈檐修站在落地窗前,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   他走不开,也不放心让陆祈绵一个人去。   陆祈绵语气轻松,“哪用得上这么兴师动众……我看了导航,附近就有医院,只是买点维生素片之类的,我散步过去,权当消食了。”   他的回应打消了沈檐修的疑虑。   “别晒着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挂断电话后,陆祈绵站在玄关处深吸一口气。   门口的镜子里,他脸色苍白如纸,唯有眼下一片病态的潮红。   陆祈绵拢了拢衬衫,指尖冰凉。   他撒谎骗了沈檐修,根本没去附近的医院,而是怕被发现,特意打车去了另一个区。   维生素跟钙片也是骗沈檐修的,陆祈绵的真实目的是要去检查自己的病情,顺带开一些药。   穆潇的话,陆祈绵是真听进去了。   没有人真的想死,尤其是待在沈檐修身边越久,陆祈绵就越是舍不得。   自打生病以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时间能够再多些……   四十分钟的车程像一场漫长的煎熬,车窗外的阳光灿烂得刺眼,陆祈绵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心不在焉发着呆。   之前在M国的各种报告,陆祈绵一直存在网盘里,但到了医院后,他又做了好几项检查。   检查室里惨白的灯光下,他像一具失去生气的玩偶,任由仪器在他身上游走。   不适感跟恐惧感当然有,但陆祈绵一直强迫自己镇定。   他发着烧,但依旧冷静地与医生交谈。   拿到报告后,医生看了眼门外,询问陆祈绵,“没有家属陪同吗?”   陆祈绵摇摇头,甚至扯出一个勉强地笑。   他还是不打算将生病的事告诉沈檐修。   他真的说不出口,失望的滋味,陆祈绵已经尝过了,他无法想象沈檐修知道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陆祈绵讨厌医院,讨厌刺鼻的消毒水味。   他在M国治疗时,每日都在打针,每日都在吃药。   但这个病,配型不成功,或移植后出现排异反应而去世的案例不在少数……   国内的骨髓库里不一定有自己能配备上的。   陆祈绵太了解沈檐修了。   他不想这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全待在医院里,不想沈檐修为自己担心,不想两人每日都在希望与失望中挣扎……   检查结果比意料中好,陆祈绵感到欣喜,他知道这一切都归功于沈檐修这段日子的悉心照顾。   他在M国的公寓里,每天阳光都不晒一下,昼夜颠倒,三餐不按时,长期因为焦虑跟抑郁睡眠只保持在每日四五个小时左右。   跟沈檐修重逢后,陆祈绵所有事几乎都是他在做主,这段日子,陆祈绵感觉自己都被他养废了,每天像只小猪,除了吃就是睡,撑破天也就是在书房画画,阳台养花,忙一下自己的本职工作,而且沈檐修还会给他限制时间,认为他伏案工作太久,对颈椎不太好。   一开始约定好的做家务,感觉也抛到九霄云外了,最近这些天,陆祈绵连做饭的频率都减少了。   陆祈绵松了一口气,医生给他开药时严肃道:“这些药只能暂时控制症状。”   “这个病最怕的就是延误治疗时机。”   “化疗、配型、移植……这些不是您一个人能决定的。”   陆祈绵一直低头看时间,想走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医生只能再次提醒,“下次再来,让家属陪同。”   拎着医生开的药刚从医院出来,就接到了沈檐修的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回家。   他来之前看过地图,家附近有个小公园,于是陆祈绵撒谎道:“这附近有公园,我来走走。”   沈檐修听后顿了一瞬,“在家太无聊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想来也对,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陆祈绵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街边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曳,斑驳的阳光,落在陆祈绵脸上。他站在一家药房门口,回答道:“还好……”   沈檐修突然说:“等忙完这段日子,我们去J国度假吧。”   读书时陆祈绵就爱看一些漫画动漫,那时他比现在活泼不少,有时还会跟什么都不懂的沈檐修讨论剧情。   可惜沈檐修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是赚钱,他没有时间,也没兴趣,每次都只是安静听着,根本记不住那些动漫人物的名字与长相。   J国是将动漫跟漫画发展为全球性流动文化的国家,陆祈绵当初看的很多漫画与动漫,都是J国的。   那年冬天,很大一场雪后。   陆祈绵围着围巾,坐在沈檐修的自行车后排,冻得瑟瑟发抖之际,他说:“等我们大学毕业,工作赚钱了,一起去J国玩吧!”   “我想去那边看一些动漫的实景取景地,那种现实与虚构世界的碰撞,一定很奇妙!”   “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樱花,一起去泡温泉……”   他当时满是对未来幸福憧憬,坐在后排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一晃多年,骤然听见沈檐修这样说,陆祈绵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陆祈绵站在熙攘的街头,却感觉世界突然安静了,阳光灼热,他却冷得发抖。   医生的话与沈檐修的温柔交织在一起,像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心脏。   沈檐修还在计划,“这段时间会很忙,你忍耐一下,等忙完刚好快入冬,我有半个月的假,可以好好陪你。”   陆祈绵控制鼻尖的酸涩,捂了捂眼睛,“好,好呀。”   沈檐修听他不想很开心的样子,一瞬间失落。   他想起两人刚重逢时,沈檐修态度很差地问陆祈绵:“是不是在国外混不下去了?”   高三距今六年了,但沈檐修仍然记得,谭菁月当时找了一个大她十几岁的外国男人,对方虽然年龄大了些,但确实有一定的经济能力,甚至肯为陆祈绵这个继子做担保,帮他支付在国外的学费。   M国消费比国内高很多。陆祈绵这些年一直待在那边,毕业后也不曾回来,可见他的生活应该不会很差。   沈檐修说那些话其实是自欺欺人。   这么多年过去,看过外面世界的陆祈绵,说不准早就对那个小岛国不感兴趣了。   沈檐修不自信地想,眸色也沉了沉……   他刚想找借口挂断电话,陆祈绵又开口了。   整理好心情的陆祈绵,笑着对沈檐修撒娇,“但是你那么忙,真的会有空吗?”   陆祈绵发自内心道:“沈檐修,其实只要跟你待在一起,在哪都无所谓。”   电话里轻飘飘一句话,让沈檐修一下午反复琢磨,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   挂断电话后,陆祈绵进入药店买了维生素片跟钙片。   他只留了瓶子,偷偷把医生开给自己的药换在里面。   没人会把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往白血病上面想,哪怕聪明敏锐如沈檐修,也不会。   沈檐修一直认为他只是抵抗力差了点,以前一到换季,陆祈绵也容易生病,再者沈檐修之前不喜欢戴套,后来才明白那玩意儿留在身体里,也会让人生病。   爱人如养花,他以为只要自己照顾得足够好,陆祈绵就能健康。   所以当晚在书房里,陆祈绵当着他的面,从抽屉里拿出维生素与钙片瓶子时,沈檐修没有一点怀疑。   见陆祈绵面无表情往嘴里塞药的模样,忍不住揶揄,“陆祈绵,你还真是长大了成熟了,我记得你以前感冒冲剂都不肯喝。”   陆祈绵将药瓶放好,强撑着玩笑的语气问:“沈檐修,你是在嘲笑我吗?”   沈檐修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头,随即将他手中的电容笔抽走,“很晚了,别画了。”   陆祈绵摇头,“再不画来不及了。”   他想要拿回电容笔,沈檐修就举着手不让。   笑闹间,沈檐修的手掌贴在他腰间,热度透过单薄衣料传来,气氛愈发暧昧时,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   沈檐修语气不悦,“……这么晚,谁给你打电话?”   屏幕上闪烁的跨国号码让沈檐修表情瞬间凝固。   ——除了谭菁月,他想不到还能是谁! 第40章 你走吧,别留在这了   沈檐修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毫不犹豫地按下拒接键。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陆祈绵脸色“唰”一下就白了,满眼惊恐道:“你挂了,她还会再打的……”   他的身体像风中落叶般瑟瑟发抖,指节泛白攥紧着衣角,像某种应激反应般。   沈檐修蹙起眉头,目光沉沉地打量着惊惶不安的陆祈绵。   他不明白,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陆祈绵还毫无长进,明明是个成年人,却怕他妈怕成这样。   “再打就把她拉黑。”   “不行就换手机号。”   “我给你买。”   沈檐修声如寒冰。   如若谭菁月是个好母亲,那沈檐修这些话还能称作教唆他们母子离心。   可惜她品行有多恶劣,做事有多没有下限,沈檐修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领教到了。   那时的他太年轻,以为真心能战胜一切。   如今过去多年,沈檐修早已褪去青涩,西装革履下是淬炼过的锋芒。   他有足够的能力,去护住想护的人。   过去多年,他有一百种收拾谭菁月,并让陆祈绵留在自己身边的法子。   但沈檐修不想强迫陆祈绵,他希望他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   陆祈绵呼吸都急促了,他惊慌失措向沈檐修伸手,想要拿回自己的手机,并喃喃道:“没用的……”   陆祈绵的呼吸变得急促紊乱,胸口剧烈起伏,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摸到手机,沈檐修就避开。   沈檐修脸色倏地变得难看,眼神也阴沉得可怕。   一边是谭菁月,一边是沈檐修。   夹在中间的陆祈绵都快吓死了。   他浑身一颤,后背都渗出冷汗,想起前些天,他拉黑了谭菁月的社交账号,对方就换了好几个来添加。   陆祈绵假装没看见,后来账号都不登录了。   他现在用的电话卡,是回国以后新办的。   陆祈绵不知道谭菁月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得到自己手机号的。   他太了解谭菁月了,她极端到病态,痛恨同性恋,却不轻易放过陆祈绵。   如果是其他家长,无法接受的情况下,只会将孩子赶出家门断绝关系,但谭菁月却不同,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来阻止陆祈绵。   以死相逼也好,同归于尽也罢。   因为是母子,她太清楚,陆祈绵在乎的,一是沈檐修这个恋人,二是自己这个唯一的亲人。   当初逼迫陆祈绵跟沈檐修分手,是因为她拿沈檐修的前程威胁陆祈绵,扬言要搅黄沈檐修的保送名额,并让沈檐修参加不了高考。   她当时双目欲裂,猩红的指甲几乎掐进陆祈绵的肉里,癫狂道:“我已经知道他住在哪儿了,那小破门小破窗,轻而易举就能打开,你就不怕我一把刀一把火,弄死他吗?!”   陆祈绵知道谭菁月疯,但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他当时哆嗦道:“你这样是犯法的……”   “犯法?!哈哈哈哈大不了弄死他以后我再自杀!!!”   她一耳光甩在陆祈绵脸上,骂他贱,骂他恶心,骂他是毒瘤……   她像地狱来的恶鬼,将厨房里的刀拿了出来,扔在地上,“我早就不想活了!”   “你知不知道!我早就不想活了——”   她崩溃嘶吼,眼泪夺眶而出,“你以为我坚持这些年,是为了谁?!”   “我的人生早就被你,还有你那个死去的同性恋爹给毁了!你跟他一样恶心!!!”   “你们都骗我!你们都趴在我身上,吸我的血,还想要我的命!!!”   那是陆祈绵长这么大,才知道陆湛光的事。   那一刻,他心疼谭菁月是真的。   害怕谭菁月真毁了沈檐修,也是真的。   他答应谭菁月跟沈檐修分手。   只是他不知道,谭菁月根本没打算放过沈檐修。   她也觉得自己卑劣,但她的傲骨早在很多年就断了。   她在泥潭里待了太久,早就一身脏,承诺于她而言,就像不起眼的尘埃。   她骗了陆祈绵,每天外出都在校门口闹,搅黄了沈檐修的保送,之后若不是外国佬急着要回国,她得带着陆祈绵一起走……   否则再留些时日,她还会继续闹,让沈檐修无法参加高考。   可是这一切,陆祈绵全然不知。   他被蒙在鼓里多年,与沈檐修重逢后,若非必须,沈檐修闭口不提当年的事。   而且凭心而论,沈檐修对陆祈绵也很好。   导致陆祈绵一直认为自己当初的妥协,没给沈檐修带来伤害,才换来今天的温馨。   刺耳的铃声再度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尖锐。   沈檐修眉间的沟壑更深,他再次挂断。   陆祈绵知道,如果谭菁月知道自己回国,必定会回来。   沈檐修如今父母双全,事业有成,前途一片光明……   他的名声已经被自己毁过一次,陆祈绵不想多年后,再让他难堪。   “沈檐修……”陆祈绵声音带着哽咽,卑微道:“你把电话给我吧。。”   “不行。”   陆祈绵真的害怕,他,眼眶泛红,像是被逼到绝境,“求你了,就一会儿……”   他红着眼眶,如此低声下气,沈檐修心揪起来。   陆祈绵这副模样击溃他的防线,一瞬间让他觉得自己像做了很过分的事,把陆祈绵逼哭,阻止他们母子团圆。   双目对视片刻,沈檐修终于受不了陆祈绵眼里的破碎。   他沉默地将手机递还,大步离开书房。   那个来自国外的号码,确实是谭菁月打来的。   电话接通瞬间,谭菁月尖厉的声音几乎刺破耳膜。   “陆祈绵——”   “你居然跑回国了!你疯了吗?!”   谭菁月的谩骂声不出所料传来,即便她不在眼前,但陆祈绵也能知道她此刻的模样有多狰狞。   纸包不住火,陆祈绵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来,“我没疯,我就是想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出奇地平静,“你从来没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之前说过了,我不想去国外。”   “我尊重你追求幸福的权利,可你从没尊重过我。”   电话那头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谭菁月的咆哮几乎震碎话筒:“我尊重你?!你想要什么尊重?尊重你当同性恋?!”   “然后像你那个短命鬼父亲一样得艾滋病死掉吗?”   陆祈绵知道她是在说陆湛光的事……   陆祈绵闭了闭眼,喉结艰难地滚动。   曾经,这些话语让陆祈绵痛不欲生,自打确诊白血病后,再听见如同隔着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活一天,少一天。   他不想人生留有遗憾,所以回国来找沈檐修。   命运已经给了他最严厉的惩罚。   人一旦没有能失去的东西,好像就变得无所畏惧。   陆祈绵胸膛起伏得厉害,跟她呛声道:“你有没有医学常识?不是每个同性恋都会得艾滋病!”   谭菁月听后,骂得更加难听了。   陆祈绵麻木地听着,过了好一阵,谭菁月骂够了,又威胁陆祈绵,让他立马回来。   陆祈绵却突然开口,喊了她一声,“妈,你有去过我住的公寓吗?”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电话那头骤然安静,谭菁月听见后愣了愣,“什么?”   “去我的公寓看看吧……”   陆祈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不会回来的了,我现在跟沈檐修待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   其实猜到陆祈绵回国肯定会找沈檐修,所以谭菁月当初故意把事做那么绝,就是为了让沈檐修恨他,从而把陆祈绵的后路给断了。   不曾想过去几年,陆祈绵跑回国,居然这么快又跟沈檐修纠缠在一起。   陆祈绵却平静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找到我现在的号码,反正我不会回来……”   “你也别再打来了。”   陆祈绵说完就挂断电话,并将谭菁月的号码拉到黑名单里。   可能怕她继续骚扰,陆祈绵还将手机关机。   之后像被抽空所有力气,陆祈绵瘫坐在书房的椅子,他长舒一口气,好像心中积压的巨石终于落下。   高度紧张过后,手脚依旧在发抖,陆祈绵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手机扔在书房里,拖着沉重的步伐去找沈檐修了。   沈檐修果然生气了,浓烈的威士忌气息扑面而来,沈檐修居然脸色很差地坐在客厅里喝闷酒。   他一向生活规律,陆祈绵住进来这段日子,只有第一天见他在家里喝过酒。   但陆祈绵没想到,只是打个电话的功夫,沈檐修居然喝了还挺多。   他有些惊讶地走过去问:“你怎么还喝酒啊?!”   水晶杯中的液体映着顶灯,在沈檐修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他瞥了陆祈绵一眼,声音冷如冻土:   “陆祈绵,你走吧。”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将陆祈绵砸懵,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什么?”   沈檐修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仿佛无法克制怒火,重重将酒杯搁在茶几上。   “砰”的一声闷响,陆祈绵心也跟着颤了颤。   他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说,让你走,别留在这了!” 第41章 你有事瞒着我   “我不要。”陆祈绵毫不犹豫拒绝。   他向前倾身,想要去夺沈檐修手中的酒杯,他太瘦了,睡衣领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截苍白的锁骨。   他声音轻软,带着几分委屈的鼻音,“沈檐修,你又冲我发脾气。”   沈檐修却突然发力,将陆祈绵纤细的手腕重重按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   “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客厅格外刺耳,疼得陆祈绵本就苍白的脸颊,又褪去几分血色。   "疼……"陆祈绵睫毛轻颤,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   他不知道沈檐修是喝多了控制不住力道,还是存心朝自己撒气。   陆祈绵动弹不得,手腕钝钝的痛,“沈檐修,你喝多了……”   沈檐修望着他的眼眸一片清明。   这些年商海沉浮,沈檐修酒量见长。   他确实心中有气,嘴上说着赶陆祈绵走,身体却诚实地贪恋着对方的温度。   这种矛盾的情绪在酒后被放大,令沈檐修胸口发闷。   “让你走,为什么不要?”沈檐修眸色渐沉,眉眼在顶灯照射下投下锋利的阴影。   “陆祈绵,你回来到底因为什么?接近我,又想得到什么?!”   是要钱?要势?   还是别的什么?   沈檐修希望陆祈绵能向自己坦白。   陆祈绵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像风中摇曳的芦苇,他垂下眼帘,长睫遮住眼底的情绪。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之后,陆祈绵在他逼迫的眼神中,轻声开口,“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陆祈绵不想跟他吵架,见沈檐修生气,他就放软姿态,好声好气哄他,“她打电话是怪我私自回来。”   “她很生气,但我拒绝了。”   沈檐修盯着他看了几秒,手上的力道终于松了几分。   陆祈绵趁机收回手腕,白皙的皮肤上已经泛起一片刺目的红痕。   他小心翼翼地讨好,“而且我还把她拉黑了,不信你可以看。”   “沈檐修,你不要喝闷酒了,也不要生气,更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你可以像上次那样,把我的手机没收。”陆祈绵乖顺得像只小绵羊,一点脾气都没有。   沈檐修沉默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但也就此察觉了问题。   太奇怪了。   陆祈绵刚才在书房姿态卑微,带着哭腔求自己,就为了接谭菁月的电话。   可从书房出来后,他又跟自己说,他把谭菁月拉黑了。   如果陆祈绵没有撒谎,如果他忤逆谭菁月只为留在自己,那他到底在紧张什么?   陆祈绵必然有事瞒着自己!   陆祈绵手磕在茶几上,直到睡觉时,沈檐修才发现红了一片。   夜深人静,沈檐修一边摩挲着他红了的手腕,一边看着他的睡颜分析琢磨。   接下来的日子。   陆祈绵认为沈檐修还是生气了。   他冷落陆祈绵,再次没收手机,不带他去公司,每天早出晚归,两人几乎说不上几句话。   本就冷峻的面容。如今更是终日不见笑意。   陆祈绵明显感觉到疏远,连最初那段日子都会有的晚餐报备电话,如今也消失无踪。   沈檐修送的玫瑰花,尽管被陆祈绵精心养护在花瓶里,最终还是逃不过凋零的命运。   当阿姨将枯萎的花束清理出去时,陆祈绵望着空荡荡的花瓶发了好久的呆。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夜夜守在客厅,不论多晚都要等沈檐修回来。   这已经是沈檐修这周第三次对他说:“不用等我。”   今天沈檐修回来时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气,解领带与陆祈绵说话的语气,更是冷淡。   陆祈绵前几日还能自我安慰,顺从着沈檐修,尽管明显感受到对方的忽视,也不会多言。   沈檐修生气,那自己就耐着性子等他消气。   可陆祈绵没多少时间了。   连日的委屈终于冲破忍耐的阈值,陆祈绵红着眼眶,拦住他的去路问:“沈檐修,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赶我走?”   沈檐修解扣子的手顿了顿,转头看他的眼神冷得像冰,“陆祈绵,是你有事瞒着我。”   这两日,沈檐修找到邹城毅,详细问了一遍当初他怎么联络上的陆祈绵。   邹城毅最近在他老丈人面前风光无限,全仰仗沈檐修指缝里漏给他的那点项目。   因此,邹城毅在沈檐修面前,那是半点谎话都不敢有。   他一五一十交代道:“我老婆总让我给她制造惊喜,光花钱还不行,得有新意,得让她满意。”   “我在网上搜教程,有博主说可以去网上约画师,画一幅画两个人的卡通画,之后还能制作成一些摆件。”   “我也不太懂,就去网上搜,结果翻到了祈绵的账号。”   邹城毅一边观察着沈檐修的脸色,一边说:“我跟他当过同桌,他的网名,还有署名的方式,跟高中时很像,当时看了IP地址,就发私信问了问,没想到还真是他……”   邹城毅语气毕恭毕敬,揣测沈檐修问自己这些的目的。   他高中时跟陆祈绵关系还不错。   他俩谈恋爱的事其实瞒的挺好,直到陆祈绵他妈来学校大闹一场。   之后邹城毅也没见过陆祈绵。   沈檐修被林家认回后,身份地位翻天覆地的转变,照理说邹城毅连沈檐修的衣角都碰不到,也是他长袖善舞,再加上运气好找了个好老婆,这才得知沈檐修这些年的消息。   这些年,想巴结,想给沈檐修送人的数不胜数。   沈檐修却一直洁身自好。   当年毕业的同学再聚会时,从不出现的沈檐修一直是话题中心。   每次吃饭,都有人骂陆祈绵跟他妈,唯独邹城毅,从不开口。   当同桌时,陆祈绵曾一脸幸福,跟邹城毅说沈檐修对他有多好,甚至说起两人对未来的规划。   邹城毅认为这些年,沈檐修心里一定还有陆祈绵的位置。   现在的H省,但凡做生意有头有脸的,谁不想搭上沈檐修这棵大树,也是邹城毅运气好,阴差阳错找到陆祈绵。   “所以你当时说了些什么?”沈檐修问。   邹城毅老实回答,“就问他是不是陆祈绵,加了Chat后,我跟他说了结婚的事,让他回来喝喜酒,他就回来了……”   沈檐修听后眉头紧蹙,那严肃的模样,让邹城毅有些心慌。   当初谭菁月做的事太绝,陆祈绵自始至终就像消失了般,一次也没露过面。   邹城毅也一度认为他心硬得要命。   其实说难听些,若不是因为老丈人瞧不上自己,邹城毅又急于表现,太想巴结沈檐修,否则也不会铤而走险,让陆祈绵来参加婚礼。   所幸他赌对了,陆祈绵答应后,邹城毅将此事告诉了沈檐修。   他不好明着问沈檐修会不会来,只是将举办婚礼的时间跟地点,都告诉了沈檐修。   倘若沈檐修对陆祈绵有恨,保不齐邹城毅也会引得一身腥。   富贵险中求,邹城毅这边忽悠陆祈绵,沈檐修会来,另一边,又忽悠沈檐修,承诺陆祈绵一定会出现。   原本这事都过去了,今天骤然被沈檐修提起,并问起当时的细节,邹城毅背上全是冷汗,他紧张坏了,生怕沈檐修察觉自己耍心眼,特来兴师问罪。   沈檐修听完眉头皱了皱,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他回来后,跟你有说过什么吗?”   沈檐修举例道:“例如想得到什么好处。”   邹城毅想了想,随后摇头,“没有,倒是提过一下,想跟你道歉。”   “你回去吧。”沈檐修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桌面,像在思考着什么。   邹城毅离开时,还是忍不住多嘴道:“班长,你问我这些,是他有什么问题吗?”   邹城毅顿了顿,还是为陆祈绵说话,“陆祈绵跟六年前差别挺大的,我能感觉到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好,也一直在为当初的事感到自责。”   沈檐修直言道:“你想多了。”   “我只是觉得他不太对劲,像有事瞒着我。”   这个疑问在沈檐修心中生根发芽后,他开始了刻意的疏远。   他太了解陆祈绵了。   单纯得像张白纸,柔软得像团棉花。   于是这些日子,沈檐修精心编织着一张温柔又残酷的网,他恩威并施,一面将陆祈绵的生活照顾的仔细,一面又故意冷落他。   这种忽远忽近的心理博弈,效果立竿见影。   几日过去,陆祈绵肉眼可见一天比一天着急。   整夜整夜地守在客厅,一见着沈檐修回来,就围上来,像只怕被遗弃的猫。   今夜暴雨倾盆,沈檐修故意比往常回来得更晚。   陆祈绵有些崩溃,沈檐修就趁机逼他,“陆祈绵,是你有事瞒着我。”   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陆祈绵微微颤抖的瞳孔,以及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慌。   沈檐修忽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掌心下的肌肤冰凉细腻,他语气温柔,极具迷惑,“绵绵,我没打算赶你走,你想一直住在这,住一辈子都行。”   “只是我不愿意跟藏着事的人同床共枕。”   “我总不能在同一个坑,摔两次,对吧?” 第42章 跟我一起回家   陆祈绵就这么可怜兮兮看着他,睫毛都在发颤,却抿着唇迟迟不开口。   沈檐修等了一会儿,最终失去耐心离开。   他以退为进,也不逼陆祈绵。   只是晚上睡觉时,陆祈绵像只温顺的猫儿般习惯性往他怀里钻时,沈檐修却抽回手,也不抱他。   这种疏离甚至带到了情事中。   陆祈绵被撑得难受,生理性的泪水顺着泛红的眼尾滑落时,他习惯性仰头索吻,沈檐修却偏头躲开。   他故意不亲,细小的举动几乎让陆祈绵一颗心跌至谷底。   “沈檐修……”陆祈绵喊他名字,破碎的哭腔,宛如一根钢针扎进沈檐修的耳膜。   沈檐修只当没听见,动作没有半点轻柔。   仿佛想确认些什么,趁着他把自己抱起时,陆祈绵转过头,颤抖着伸手想摘掉那层阻隔时,却被沈檐修抓着手腕制止。   他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淤青,厉声质问:“陆祈绵,你想干什么?”   陆祈绵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脸颊和眼眶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沈檐修的动作,让他的心又往下沉了沉,房间里的冷气开得有些低,一旦远离沈檐修,冷风立刻侵袭而来。   “不想要这个。”陆祈绵蜷缩着身体,声音很小。   他脸皮薄,头一次说这种话,显得很惊慌懵懂,之后更是羞耻地把脸埋进枕头。   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朵尖出卖了他的心思。   室内的灯光很暗,他被反反复复折腾到最后,意识都不太清醒了。   眼前模糊一片,甚至看不太清沈檐修的表情,只能呆愣愣地问:“为什么?”   他充满困惑,他记得沈檐修以前总嫌弃不舒服……   “别闹。”沈檐修不容拒绝按住他的手。   事后,沈檐修去开灯。   陆祈绵则是疲惫地躲在被子里,像是很伤心,离他远远的,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沈檐修拿了条热毛巾从浴室出来,克制着情绪,语气冷淡道:“自己擦擦。”   以往他从不这样,巨大的心理落差让陆祈绵失眠得厉害。   他背对着沈檐修,单薄的肩膀时不时轻轻抽动,那压抑的啜泣声,在黑暗中清晰传入沈檐修耳里。   沈檐修睁着眼睛,一夜未眠。   他有意疏远,希望攻破陆祈绵筑起的防线。   可这场无声的拉锯战,两个人都伤痕累累。   倒是时间越久,沈檐修越笃定陆祈绵真有事瞒着自己。   他心烦意乱,这种不可掌控的未知感啃噬着他的理智。   有时口不择言,说了让陆祈绵伤心的话,后者就像只受惊的兔子。   他难以承受,低声下气向沈檐修求和不成后,为了减少冲突,竟开始在家里躲着沈檐修。   沈檐修不知道这些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印象里的陆祈绵,性格很软,在自己面前藏不住一点事。   现在却软硬不吃,怎么逼问都不肯说。   倒是也有狠法子,陆祈绵很怕沈檐修赶他走,他明里暗里说了很多次,不喜欢沈檐修说这样的话。   沈檐修也清楚,要真用这个来逼迫他,陆祈绵一定溃不成军,从而全盘托出……   但沈檐修不想。   陆祈绵在国内连个落脚处都没有,沈檐修做不到这么心狠。   陆祈绵也一样,他知道沈檐修一旦开口,他必定会崩溃之下,将病情告知。   偏偏两人都赌不起。   就这样不远不近,不咸不淡,忽冷忽热地相处着。   被忽视的滋味很难受,陆祈绵开始主动提出跟沈檐修一起出门。   沈檐修没同意。   陆祈绵虽然嘴上没说什么,送沈檐修出门的时候还面带笑容,但沈檐修知道他在伤心。   自打那天见过邹城毅,沈檐修知道了陆祈绵画画的ID账号。   他注册了一个账号,昵称一串乱码,但头像选了一朵绵羊形状的云。   他每天都会点进去查看,并凭着自己的敏锐,成功扒出陆祈绵的小号。   原本这个小号更新的频率很少,但最近可能陆祈绵心情实在太差,很多事不敢说,也找不到倾诉的人,最后只能发在这个小号上。   最初只是一些落泪或者瘪嘴的表情。   后面变成一些絮絮叨叨的小吐槽:   【阴沉的天什么时候能放晴?】配图是阳台,以及外面的乌云。   【他太聪明了,他一直都这么聪明,我好像要坚持不下去了。】后面发了一个大哭的表情。   【今天也回来很晚,喝了酒,还朝我发了脾气。】   【不抱我,也不亲我,为什么?】   【连跟我一起出门也不肯了,总在拒绝我,要什么时候他才能消气呢?】   【好吧,现在的我比起十七岁,也太难看了。】   沈檐修暗中观察着陆祈绵,直到某天深夜,陆祈绵发了最新动态:   【他好像真的不喜欢我了……】   翌日清晨,当沈檐修看到这条消息心猛地揪紧。   陆祈绵缺乏睡眠,早早起来给沈檐修做了早餐,自己却没吃两口,蔫蔫地坐在餐桌对面,像一盆即将枯萎的月季。   “周末我要回家一趟。”沈檐修突然向他开口。   陆祈绵垂着眼眸,因为缺乏睡眠,眼下青黑一片,脸色很差应了一句。   沈檐修盯着他苍白的脸颊看了几秒,“你跟我一起回去。”   陆祈绵以为自己幻听了,他猛地抬头,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结果半天就“啊”了一声。   “你不愿意?”   陆祈绵心跳漏了一拍,他喉结滚动,眼睛睁得很大。   他很紧张,也很不自信,“我、我能去吗?你父母他们……”   “你不用管这些。”   “去不去?”   一直到沈檐修出门都没听见他的回答,纠结了一上午的陆祈绵,终于给沈檐修发了一条消息【我要带什么东西吗?】   【不用,家里什么都有。】   沈檐修刚说完这句话,家门口的监控就发来提示,陆祈绵出门了。   沈檐修瞬间皱眉。   他很想打电话问陆祈绵去哪儿。   但看了眼时间,距自己安排的门禁还有几个小时。   陆祈绵不是他养的金丝雀,沈檐修会在允许的范围内给他自由。   他不太想让陆祈绵感到束缚,便克制着没问他出门做什么。   陆祈绵出门给沈檐修的父母买礼物了。   他知道林雍霆夫妇什么都不缺,也不知道他们会喜欢什么,可头一次去沈檐修家,作为晚辈,他不好空着手去。   陆祈绵很节俭,前两年没日没夜画画,倒也攒下来一笔。   但生病以后,他花了其中一部分,剩下的这些,他本来不该再动。   可犹豫一下,还是想在沈檐修亲生父母面前,拯救一下自己塌成废墟的形象。   太贵的东西,陆祈绵买不起。   太便宜的,又送不出手。   他选来选去,最后花了五位数,给沈檐修的父亲选了一个开瓶器。   至于林夫人,陆祈绵知道她信佛,手机上查了查,找了本市最灵的寺庙,在法物流通处给选了一把开过光,又带有檀香的梳子。   至于沈檐修的爷爷奶奶,陆祈绵更是不知道他们会喜欢什么,琢磨许久,晒着太阳,排了快两个小时的队,买了两盒包装精致,味道也很好的糕点。   这一通置办,早就到了门禁点。   夕阳西下时,陆祈绵才匆匆赶回过,一出电梯就撞见脸色阴沉,等了自己不知道多久的沈檐修。   “你……”原本斥责的话都到了嘴边,沈檐修的目光却落在他手里拎着的东西上。   “你做什么去了?”   陆祈绵慌里慌张回来,汗水顺着他泛红的脸颊滑落,紧张到气都喘不匀了,“不是要去你家吗?”   “我给你家人,买了点东西。”   “抱歉,我回来晚了,你不要生气。”   陆祈绵飞快解释,上次被沈檐修关在门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回到林家这些年,沈檐修见过不少世面,上了很多课,也学了很多东西。   陆祈绵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沈檐修是廉价的。   他知道陆祈绵的经济状况,知道这些钱对于陆祈绵来说,已经算很多了。   说不开心是假话。   沈檐修眼神都柔和下来了,也不追究陆祈绵晚回家的事了,进屋后还忍不住逗他,“陆祈绵,原来你不穷。”   “那为什么刚回国时,在我面前装那么可怜?”   好些天,没见过沈檐修冲自己笑了。   陆祈绵痴痴看着他,“没有装可怜,我当时真的住在酒店。”   沈檐修当然知道,陆祈绵当时伤了脚,放在酒店的行李还是沈檐修的司机与助理取回来的。   他掌心朝上,又对着陆祈绵说:“我的礼物呢?”   “啊?!”陆祈绵没反应过来。   沈檐修故意装傻,“给其他人都准备了礼物,那我的呢?”   “我……”   他这副模样,看得沈檐修心都软了,牵着手将他拽进怀里,“藏在身上吗?!”   “没有买,对不起,我……”陆祈绵声如蚊蝇,“我没钱了。”   沈檐修含笑期待的模样,看得陆祈绵心脏狂跳,支支吾吾向他承诺,“我这个月发稿费后给你买,行吗?” 第43章 见家长   在重逢前,经邹城毅的提醒,陆祈绵已经知道沈檐修跟以前不一样。   但其实是沈檐修在他面前收敛锋芒,很少提及工作与家庭。   沈檐修送他的那些礼物,给他买的那些衣服,陆祈绵知道不便宜,但具体多少钱,他也不清楚。   沈檐修在他面前,脾气不好,说话伤人,唯独很少摆架子。   偶尔还给陆祈绵一种错觉,他跟沈檐修还是如六年前一样,只是现在沈檐修的房子,比当初大很多好很多,其他没什么区别。   可真跟沈檐修回家时,陆祈绵才清楚如今的云泥之别。   为什么邹城毅在自己面前,又是打感情牌,又是随口提出几十万,只为让自己当个说客,帮他在沈檐修面前求求情。   沈檐修早跟他们不在同个阶级里。   轿车驶向通往老宅的私家公路,入目山水美得像一幅画。   他一直盯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沈檐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远处的湖泊让沈檐修想起他跟邹城毅去钓鱼的事,于是说:“那个湖里有将军鱼,味道挺好的。”   陆祈绵“啊”了一声,像是不懂为什么沈檐修突然提到鱼。   “你不是喜欢钓鱼?”   “还好,就钓过一次。”   沈檐修语气不善,“跟邹城毅是第一次?”   陆祈绵心惊肉跳,“……你不要阴阳怪气。”   沈檐修不屑冷哼,他侧脸的轮廓被窗外的光影下愈发深邃,“这个周末我们住这,你感兴趣,可以陪你来钓鱼。”   “那地方能钓鱼吗?”陆祈绵看着附近的生态,像国家级景区,但这段路上却很冷清,只有他们一辆车。   “为什么不能?”沈檐修淡淡解释,“那是我家的湖。”   陆祈绵瞳孔扩大,人都听傻了。   “这……这是你家的?”   沈檐修“嗯”了一声,“后山还有温泉,天冷无聊的话,可以去试试。”   远处的主宅巨大的像一座城堡,从大门进入正厅,一路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与花园。   ——壕无人性!   看见鎏金大门那一刻,陆祈绵一时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胆大包天跟着沈檐修回家。   后备箱里那些精心挑选的礼物,此刻看来像个拙劣的笑话。   沈檐修发现他僵得像尊石像,提醒道:“下车了。”   陆祈绵瞳孔震颤,“沈、沈檐修,我真的要进去吗?!”   沈檐修:“?”   巨大的门第悬殊,让陆祈绵紧张到手心出汗,“我我我、我要不还是改天吧,我……”   这仿佛下一秒就夺门而逃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沈檐修蹙眉,“陆祈绵,你在讲什么冷笑话?”   他催促道:“赶紧下车。”   男佣跟女佣穿着同色系的统一服装,应当是提前吩咐过的,不光向沈檐修鞠躬问好,还对着陆祈绵道:“陆先生下午好。”   这场面陆祈绵以前哪经历过,他耳朵嗡然作响,被这阵势吓得他一个趔趄。   沈檐修吩咐佣人把东西拿进去,交代着哪些礼物是自己买的,有哪些礼物,是陆祈绵送的。   进门的时候,察觉到他很紧张的沈檐修,牵起了陆祈绵的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见长辈还拉拉扯扯不合适吧?!   陆祈绵连忙躲开,“这是你家。”   沈檐修几乎跟他同时开口,“你别害怕。”   沈檐修捉住他的手,用很让人安心的语气说:“有我在这。”   极尽奢华的正厅,在水晶灯倾泻而下的光瀑里,数十道带着探究的目光如箭矢般射来。   陆祈绵从小到大唯一的亲人就是谭菁月,凉薄而畸形的亲情,让他在面临这种场面时手足无措,   他大脑一片空白,面上保持着机械而尴尬的笑容。   沈檐修也没想到家里居然来了这么多亲戚,他冷静的领着陆祈绵走近后,从爷爷奶奶开始向陆祈绵介绍。   陆祈绵险些失去思考能力,沈檐修怎么喊,他就跟着怎么喊。   他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从进屋到给长辈们问好,他都没能完全反应过来。   林夫人在书房,沈檐修带他上楼时,在旋转楼梯的阴影趁机问他,“吓到了?”   “有一点。”陆祈绵坦然承认,之后又感慨,“沈檐修,你家里好多人啊。”   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六年前,跟沈檐修待在小出租房里。   那时谭菁月十天半个月也不回趟家,沈檐修孤身一人,陆祈绵也一样。   他们报团取暖,互相陪伴。   谈恋爱后沈檐修的承诺与爱,更是让陆祈绵有种被重视被偏爱的感觉。   在沈檐修眼里,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   自己是特殊的,唯一的存在。   他们之间不光有爱情,还有友情与亲情。   而现在,不论是内在情感需求,还是外在的资源需求,沈檐修都得到了。   璀璨光明的未来,重视爱他的家人。   反观自己,什么都没有。   连在沈檐修那的“特殊与唯一”也没有了。   沈檐修有了真正的家人与朋友,支撑两人的爱情,在六年前被陆祈绵亲手摧毁。   又在六年后,靠着陆祈绵的自私与厚颜无耻当粘合剂,重新拼凑,强行回到沈檐修身边……   这真的不是累赘?真的是沈檐修需要的吗?   他愈发自卑,只是想一想,就难受的喘不过气。   沈檐修并不知道他敏感成这样,只语气平静道:“是挺多的,我一开始认不明白也正常,你以后多见几次就好了。”   陆祈绵听后一言不发。   穿过长廊,他们在一扇古色古香的门外停下。   沈檐修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妈。”   “进来吧。”温婉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   陆祈绵有些紧张,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沈檐修的亲生母亲。   端坐在金丝楠木书案后的林夫人站起身,她虽上了年纪,但岁月非但没削弱她的风华,反而更为其镀上层温润。   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   她语气特别温柔,“檐修,这几天过得还好吗?”   这关心的语气,快要溢出的母爱,是陆祈绵向往,而从未得到的。   沈檐修与她说了两句话,她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落在陆祈绵身上,以及他脖颈上带着的无事牌。   林夫人微笑道:“祈绵是吗?听檐修提起你好几次了,我们终于见面了。”   爱屋及乌这个词,在林夫人与陆祈绵身上诠释的淋漓尽致。   林夫人原本是不喜欢陆祈绵的,作为母亲,她与孩子被迫分开了十几年,终于失而复得后,孩子就是她最重要的。   沈檐修吃过的苦已经够多了,她无法忍受一个曾经伤害过沈檐修的人,回到他身边。   可沈檐修一副非陆祈绵不可的架势。   过于反对只会让孩子伤心。林夫人不想强迫沈檐修在这种事上做个抉择。   她愿意试着与陆祈绵接触。   而不擅长与长辈相处的陆祈绵,初见林夫人就很喜欢她。   如果没有这位伟大的母亲,就没有今天的沈檐修。   陆祈绵有些腼腆,“伯母好。”   陆祈绵长得就没什么攻击性,从他说话的语气,就能看出他性子慢吞吞的,不像那种城府很深的人。   林夫人见多识广,只跟陆祈绵聊了一小会儿就发现,要么是陆祈绵太会伪装,要么就是当初存在什么误会,才让谣言跟现实有这么大的误差。   暮色染透窗棂时,他们一同下楼去了餐厅。   十几个人,等到沈檐修下楼时才陆陆续续开始入座。   陆祈绵终于见到了沈檐修的父亲,他比照片上看着更加沉稳,虽年过半百,但身形高大魁梧,挺拔如松,眼角的细纹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忍不住想,难怪沈檐修快一米九的身高,不光长得帅还聪明……   家宴上不谈生意,但餐桌上的阿谀奉承依旧不少。   沈檐修那些亲戚,话题一直都围绕着沈檐修,夸他年轻有为,夸林雍霆虎父无犬子,夸沈檐修有他当年的风范。   这种话沈檐修估计听了不少,一直神色淡淡的。   直到一位女眷,将话题引到陆祈绵身上。   “小陆在做什么工作?”   陆祈绵认真回答,“四姨,我就在家画一下画。”   “哇,艺术家啊。”她笑着说:“我们那个太太团,平日里也会去参加一些画展,你要是举办,之后我带人去给你捧场。”   陆祈绵只当她是误会了,“不是您说的这些,我只是画一些漫画,发在网上那种……”   这份工作并不稳定,赚的那点钱在这种场合说出来,估计都惹人笑。   会给沈檐修丢脸吗?!   陆祈绵有些心慌的想。   “噢,不好意思,是我孤陋寡闻了,不太了解你们这个。”她笑了笑,看着陆祈绵面前的饮料,“你怎么不喝酒?今天在场这么多长辈,你……”   餐具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沈檐修放下筷子,直接道:“四姨,他不喝。”   “而且也不需要他赚钱,画点画开心就行。”   随着沈檐修的开口,气氛顿时有些冷了下来。   林夫人开口圆场,“这孩子瘦成这样,不喝酒挺好。”   她又吩咐,“去厨房看看我炖的汤,好了给祈绵端一碗出来。” 第44章 我们可以先领证   因为沈檐修的袒护。   仿佛将陆祈绵罩在了一层透明的保护罩里,之后没再有人刁难他。   饭后,家里的女眷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有的则是凑在麻将桌前。   老太太跟老爷子喜欢热闹,家里没事就爱聚会,他们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时不时被几个孙子辈的孩子逗笑。   亲戚家的几个小孩儿对于陆祈绵这个陌生面孔非常感兴趣,探出圆溜溜的小脑袋,偷偷观察着陆祈绵。   陆祈绵性格很好,察觉到这些目光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主动搭话后,几个小孩就凑过来围着他。   他极有耐心,气质温润如玉,水晶灯给他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林雍霆有事找沈檐修谈,紫砂茶壶里的茶水续了好几次后,沈檐修眉宇间也透了几分心不在焉。   终于脱身出来时,找了一圈才发现陆祈绵被那几个小孩缠着到花园里玩了。   再过些日子就要入秋了,夜风带着丝丝凉意,将院子里的桂花树吹得沙沙作响。   陆祈绵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见他一脸疲态还陪着小孩子捉迷藏,沈檐修出声阻止,“很晚了,进屋吧。”   他不怒自威,家里的小辈还是挺害怕沈檐修的,依依不舍松开陆祈绵的衣角,一溜烟跑回屋。   孩子们散去后,沈檐修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眉头不自觉皱起,“你脸色很差。”   生病以后,陆祈绵体力骤然下降。仅仅是陪孩子们玩耍这么一会儿,就感到一阵眩晕袭来。   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衬衫黏在皮肤上,带来不适的触感与凉意。   沈檐修直接带着陆祈绵回房了。   走廊的壁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沈檐修的侧脸在交错的光影中显得更加深邃。   沈檐修突然开口,“你不用连小孩子都去迎合。”   陆祈绵微微一愣,随即解释道:“没有刻意迎合,他们都挺乖挺可爱的。”   沈檐修不想深究这句话的真实性,只是提醒他,“不愿意就拒绝,这个家里没人会刁难你。”   陆祈绵安静听着。   他没有说假话,沈家这些小辈活泼有礼貌,只是陆祈绵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也低估了一帮小孩旺盛的精力。   等不到他回应的沈檐修还以为陆祈绵因为餐桌上的事耿耿于怀。   沈檐修再次开口,“四姨是我爸的表妹,前不久,她发现丈夫在外面还有好几个小孩,受到打击,有些酗酒,说话不过脑,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真没有不高兴。”陆祈绵听着他的解释,连忙否认,“就是有点累了。”   进入沈檐修的卧室,宽敞得令人惊叹,三室一厅的格局更像是一个小型公寓。   陆祈绵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了,明明是间卧室,却是三室一厅的布局,单独的卫浴,单独的衣帽间,还有一间书房……   阳台上摆放着郁郁葱葱的绿植,床头柜与书桌上都摆放着全家福,以及沈檐修还是小婴儿,跟蹒跚学步时期的照片。   陆祈绵被这些照片吸引,伸手想拿过来细看,沈檐修耳尖微微泛红,像是被人窥探到不得了的秘密,走上前把小时候的照片扣倒下。   他声音里带了几分不自然,命令陆祈绵,“去洗澡。”   陆祈绵笑着问:“我不可以看一下照片吗?”   沈檐修冷冰冰说了句不行。   周末他们在林家老宅住了两天,沈檐修不给看的照片,陆祈绵最后在林夫人那瞧见了。   她非常乐意与陆祈绵分享儿子小时候的照片,甚至还说了一些沈檐修的幼年趣事。   陆祈绵听得很认真,只是温馨的话说到后面,难免想起沈檐修走丢那些年。   陆祈绵不太擅长安慰人,反倒被林夫人的情绪感染。   沈檐修不过是去给他们拿了点水果,再回来就发现两人眼眶都红红的。   他先出声安慰了林夫人,后又带走陆祈绵,哭笑不得帮他洗了把脸。   那两天的时光,美好得像一场梦境。   下午,沈檐修亲手给陆祈绵戴上一顶米色的防晒帽。   他带着陆祈绵去湖边钓鱼。   那湖水清澈见底,甚至能看见鱼儿游动的身影,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粼粼波光,岸边木屋外的风铃也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那栋木屋是供人休息的,定期有佣人打扫,干净整洁。厨房跟餐桌很大,钓好的鱼可以在这直接烹饪,像是为了保留体验感,不止有现代化家电,还有一个烧柴火的灶屋。   陆祈绵也不擅长钓鱼,第一次跟邹城毅能钓到纯粹是运气好,两个小时都没钓到一条鱼,陆祈绵无精打采。   不知道是生病的原因,还是因为突然换了新环境有点认床不适应。   陆祈绵这两天都没睡好,哪怕沈檐修陪在身边也不行。   半夜他努力放缓呼吸,也减少了翻身的频率,但沈檐修还是醒了。   卧室的角落里留了一盏小灯,沈檐修一睁眼就看见陆祈绵面对面,睁大眼睛盯着自己。   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声音低哑道:“又失眠?”   “有一点……”   见沈檐修醒了,陆祈绵就往他怀里拱了拱,沈檐修很自然将他搂紧。   夜深人静好像更容易让人心软,沈檐修手搭在他背上,摸到的全是骨头,“你怎么养不胖?”   陆祈绵不知道如何作答,就听沈檐修闭上眼继续道:“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睡觉。”   “用你们那个圈子的话怎么说?cosplay猫头鹰?”   也是没想到这种话会从沈檐修嘴里说出来了。   陆祈绵轻笑出声,“什么啊?”   沈檐修表哥的话再一次在脑海里浮现,沈檐修开始思考是否需要带陆祈绵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我可能有点认床……”陆祈绵解释道:“你不用为我担心。”   他晚上睡不好,钓鱼的时候就一脸疲惫。   沈檐修见他揉眼睛,就让人在凉亭里放了张躺椅跟薄毯,担心陆祈绵细皮嫩肉被蚊虫咬,还体贴的吩咐人在旁边点了香。   陆祈绵坐在凉亭里的躺椅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沈檐修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不知何时,陆祈绵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   耳边树叶沙沙的声响,混合着偶尔的鸟鸣,像一首天然的催眠曲。   陆祈绵原本盯着沈檐修的身影看得认真,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他醒来时,夕阳西斜,空气中飘散着诱人的鱼香。   沈檐修亲手做的。   “起来尝尝。”   陆祈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逆光中沈檐修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   刚睡醒的眩晕感让陆祈绵恍惚了片刻,他眨了眨眼,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我睡了很久吗?”他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两个多小时。”沈檐修递过来一碗鲜美的鱼汤,热气腾腾的汤面上飘着翠绿的葱花。   穿着休闲装的沈檐修,消减了冷峻。   夕阳将湖水染成了金色,美得像一幅画。   陆祈绵忍不住感慨,“时间要是能慢点就好了。”   沈檐修问:“你很喜欢这?”   陆祈绵点了点头。   沈檐修又问:“那你觉得我的家人怎么样?”   陆祈绵轻声说:“他们很好,我们相处得很开心。”   “那你以后还想来吗?”   “当然想来。”陆祈绵不假思索。   沈檐修听后扬了扬嘴角,再次开口时,他手臂的肌肉线条都明显绷紧了。   “可是陆祈绵,以我们现在这种关系,总带你回家不合适。”   确实不合适,陆祈绵没有忘记当初是拿着怎样的借口,才暂且留在沈檐修家的。   上次在编辑穆潇面前称呼沈檐修为男朋友,已经是头脑发热,胆大包天了。   沈檐修没有当面给自己难堪,已经很难得了。   他们这种相处方式,都找不到准确的词来形容,能有一次都很好了,陆祈绵不敢奢求更多。   他表示理解,轻声说:“我知道的。”   以为自己暗示的足够明显的沈檐修,只听到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身上,没好气道:“你知道什么?”   陆祈绵平静地看着他,心里却乱糟糟,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短短一瞬,他已经将自己跟沈檐修划分在截然不同的两个区域。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甚至不敢抬起头,直视沈檐修那灼热的目光。   迟迟没等到他回答的沈檐修好像耐心不足,他突然伸手握住陆祈绵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痕迹,“陆祈绵,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眉头紧锁,压抑的怒意和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只要将瞒着我的事坦白,以后每次都能跟着我回来。”   沈檐修一字一句地说,眼神坚定如磐石。   “国内的同性恋法案还没通过,我们可以选一个你喜欢的国家先领证。”   陆祈绵的瞳孔微微扩大,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没想到沈檐修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第45章 装可怜没用   沈檐修的话让陆祈绵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现在的日子,每天都像是偷来的,在承受沈檐修的温柔以待时,陆祈绵曾不止一次在心里咒骂自己自私自利。   他不该贪恋这份温暖,更不该再次卷入沈檐修的人生。   他曾不止一次想过,自己根本就不该回来。   现在的自己,像一盏即将燃尽的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哪天病情会突然恶化。   他不可能,也不敢答应沈檐修……   沈檐修向来是一个极有规划的人,他做任何决定前都会经过深思熟虑。   高中时,察觉陆祈绵喜欢自己,沈檐修并没觉得讨厌与恶心。   相反,他觉得陆祈绵很可爱,跟他待在一起时,像被温暖的阳光包围,心情都会好上许多。   可沈檐修还是选择疏远陆祈绵。   他从很小就明白,在做决定前,不能贪图当下那点欢愉,更要考虑长久的责任。   选择一段感情,就要承担起对方的未来。   而沈檐修不认为自己这种人,可以给陆祈绵幸福与安稳。   那时他冷落了陆祈绵好些天。   直到竞赛结束,确信自己能拿到保送名额,胜券在握时,才生出一点勇气,承认了对陆祈绵的心意。   与陆祈绵确定关系那天,沈檐修就想好了往后多年的规划。   他知道陆祈绵的母亲贪慕虚荣,刻薄自私,绝非善类。   但沈檐修还是选择与陆祈绵在一起。   他甚至想好了,两人大学选在同一所城市,到时候选离陆祈绵学校近一点的地方租房,一起住在校外。   一个人的时候,可以随便应付。   但多一个陆祈绵,生活就不能像现在这样糙了,总不能让陆祈绵也跟着自己凉水就馒头。   他不会让陆祈绵吃苦,会趁着课后多打几份工,也会多攒一些钱。   毕业旅行就选在陆祈绵向往的J国,最好能在大学毕业时就攒够首付,买一辆代步的车。   这样下雪天时,陆祈绵不用坐在自行车后座冻得瑟瑟发抖了。   等两人工作几年,攒个小房子首付,他们就能拥有一个真正的家了。   每年休假,两人可以一起出去旅游,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见一下陆祈绵的母亲,那时自己也不算一无所有,跟陆祈绵感情也稳定。   他会尽力争得谭菁月与陆祈绵的同意。   之后找个同性恋合法的国家领证,名正言顺相守一生。   可惜,命运弄人。   沈檐修的计划被打乱了六年之久。   他跟陆祈绵,也错过了很多年……   见陆祈绵保持沉默,沈檐修担心他在爱情与亲情间两难,于是又抛出更多诱人的承诺:   “这段时间,我的情况你应该也了解了。”   “豪宅、豪车、股权、基金、名牌、名表……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   “你母亲那边有什么条件,我们也能商量,我会尽力满足。”   沈檐修不在乎陆祈绵是否贪财。   他有能力赚钱,这辈子也不太可能破产。   如果陆祈绵是因为钱,而选择回到自己身边,沈檐修也认了。   他又不是给不起。   但关于谭菁月,有的事必须说清楚。   沈檐修不会因为她当初的事迁怒陆祈绵,但也无法因为陆祈绵,就心平气和原谅谭菁月的所作所为。   “她的赡养费,以及今后的所有要求,你不能擅自做主,需要经过我的同意,由我派人处理。”   谭菁月品性恶劣,当初教唆陆祈绵跟自己分手,沈檐修吃过一次亏,不可能再一次重蹈覆辙。   “她最好一直待在M国不回来,你每年只能跟她见两次面,我会陪你一起。”   “如果她将来年龄大了要回来,她是你的母亲,我不会阻拦,但她只能住在疗养院里,你不能跟她住在一起。”   沈檐修语气坚决,“我不会因为过去的事恨她,这一点你不用有压力。”   他说这些时,陆祈绵嘴唇微张,怔怔看着自己。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   迟迟等不到他回答的沈檐修,放软了声调,“这些话,我早两三年就该跟你说的,但现在也不算晚。”   沈檐修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问:“陆祈绵,你愿不愿意?”   “我会对你很好。”   最后一句话,像打开记忆阀门的钥匙,似乎把陆祈绵拉回了多年前的寒夜。   破旧狭窄的出租屋里,呼啸的冷风拍打着旧窗玻璃,屋里只有一个小太阳取暖器,散发微弱的热源。   沈檐修当时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会对你很好。   他确实做到了。   那时的沈檐修困难成那样,一边上学一边兼职,平日里节俭成那样,跟陆祈绵在一起后,却承担了陆祈绵的一切开销。   他自己穿二三十块的地摊货,给陆祈绵买衣服买鞋时,却舍得花两三百挑柔软舒适的面料。   谭菁月不在家的时候,陆祈绵就住在沈檐修那。   吃饭的钱都是沈檐修给的,他每天还会给陆祈绵买点零食,洗衣、洗碗、打扫卫生、都是沈檐修负责。   他还充当陆祈绵的课后家教,愣是把陆祈绵的分数提高了好几十分。   他真的说到做到,倾尽所有对陆祈绵好。   可惜他们没能走下去。   六年前,因为陆祈绵的家庭原因,他们没能走到一起。   六年后,因为陆祈绵的身体原因,他依旧无法答应。   “对不起……”   夕阳的余晖一点点沉入地平线,世界仿佛瞬间黯淡。   陆祈绵说出这三个字时,心脏宛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快要窒息。   “对不起对不起……”   陆祈绵一连说了好几遍,他眼眶酸胀,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扑簌簌往下掉个不停。   他垂着脑袋捂着脸,多年的愧疚与痛苦,积压在身上,本就消瘦的肩膀也抖个不停,   沈檐修的眼神冷了下来,压抑着怒意,“又是因为你妈?”   他之前听陆祈绵说过谭菁月的事,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忍受对方变态掌控欲的同时,又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情绪垃圾桶。   谭菁月不是个好母亲,所以他无法理解陆祈绵为什么总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陆祈绵哭着摇头,像是怕沈檐修误会,急忙否认,“不是的!”   过去这些年,陆祈绵不是十八岁那个无能为力的胆小鬼了。   沈檐修依旧皱眉,冷声质问:“那是因为什么?”   陆祈绵却一个字也不肯回答。   沈檐修只当他是在撒谎,实际上是不满意自己的安排。   凉亭里的灯,随着渐落的太阳而亮了起来。灯光落在两人身上,却照不清彼此眼中的隔阂。   面前的鱼汤早已凉透。   陆祈绵哭得可怜。   沈檐修感到失望。   一直到最后,沈檐修也没有去哄他。   这个本来温馨美好的周末,最终不欢而散。   *   从沈家老宅回来后,沈檐修给陆祈绵换了新的手机卡,客厅也装上了监控。   他像是厌烦了陆祈绵。   第二天收拾好行李,一连出差了好些天。   在此期间,电话都不曾给陆祈绵打一个。   陆祈绵主动联系他,沈檐修或是不接,或是接起来说自己在忙,然后就挂断。   这种相处模式,几乎要把陆祈绵逼疯。   白血病带来的心理问题本来就让陆祈绵终日处在焦虑与失眠中。   沈檐修的疏离,更是把陆祈绵往绝境上逼。   有时他坐在阳台,侍弄完沈檐修那些花草,望着远处的高楼发呆时,身体的不适与心理的崩溃,甚至会让他产生了一跃而下,一了百了的念头。   可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   因为陆祈绵舍不得。   他舍不得沈檐修,哪怕被对方厌弃……   凌晨的时候,睡了两个小时的陆祈绵从噩梦中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睡衣,胸膛也剧烈起伏。   梦里的窒息感和恐惧感仍未散去,他心跳加速,久久难平。   而身旁空荡荡的床铺,更是让他瞬间被绝望吞噬。   墙上滴滴答答的闹钟,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宛如巨锤一般落在身上。   这种即将被吞噬的黑暗与滋味,让陆祈绵颤抖着手,给沈檐修拨去电话。   沈檐修并非刻意躲着陆祈绵。   他确实因为陆祈绵的拒绝而感到烦躁,但之前因为陪陆祈绵,已经把诸多事推了。   这次工作所需,沈檐修真的很忙。   出来这几天,他行程排的很满,每日睡眠时间都很少。   凌晨接到陆祈绵电话时,喝过酒的沈檐修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沈檐修……”陆祈绵带着哭腔喊他的名字。   在沈檐修还未开口时,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祈求道:“你不要挂电话行吗?”   沈檐修瞬间清醒,“你怎么了?”   沈檐修真切的声音,宛如照进深渊里的一束光,陆祈绵的心跳终于平稳了些。   他嗓音依旧颤抖,“我做噩梦了,很害怕……你,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陆祈绵。”沈檐修声音冷得像冰,“这是你这几天想出来的新花招吗?”   “装可怜在我这没用。”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第46章 不要逼我   “就不可以再等等吗?”陆祈绵的声音支离破碎,带着哭腔的哀求像一把利刃,剐着沈檐修的心。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沈檐修能想象到他此刻的模样。   沈檐修也不太好受,却也证明这些日子的忽远忽近真的有效。   陆祈绵的心理防线已经摇摇欲坠,沈檐修知道,他快撑不住了。   “不要逼我了……”陆祈绵艰难哽咽,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求你了沈檐修,不要逼我……”   如果能配型成功,至少还有生的希望,那时陆祈绵愿意告诉沈檐修一切。   可如果不能……   那自己时日无多,陆祈绵宁愿带着这个秘密消失。   沈檐修永远也不会真正原因,他看不到自己病入膏肓的丑陋模样。   他只会恨自己像六年前一样,绝情地抛下他。   陆祈绵了解沈檐修。   ——事不过三。   再次不告而别,沈檐修一定恨死自己了,再多的爱与温柔都会变成灰烬。   他会开启自己的新生活,在未来的某一天,遇见真正共度余生的伴侣。   想到这里,陆祈绵的抽泣声更重了,瘦弱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他哭得太可怜了……   沈檐修这些天看过监控,陆祈绵不在书房画画时,就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他时不时就会往监控的方向看,湿漉漉的一双大眼睛,像一只弱小无助,安静等待主人回家的猫。   沈檐修心软了。   他妥协道:“可以,但别让我等太久。”   凌晨三点,夜色浓稠如墨。   陆祈绵却舍不得挂断电话,他好些天没有听过沈檐修的声音,情绪崩溃后话都很难说清,却紧紧攥着手机,仿佛连沈檐修的呼吸声都不肯放过。   既然答应陆祈绵给他时间,沈檐修便出声安慰道:“不要哭了。”   “我订了机票,后天就会回来。”   陆祈绵仍沉浸在情绪里,回应沈檐修的,只有他那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听见没?我后天回来。”沈檐修重复了一遍,并问陆祈绵:“想要什么礼物?”   “真的后天回来吗?”   沈檐修“嗯”了一声,陆祈绵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道:“我不用礼物,你送我的已经够多了。”   连日来的疏离让陆祈绵痛苦不已,他抓住这个机会,小心翼翼试探,“我想你多陪陪我……可以吗?”   “陆祈绵。”沈檐修再次连名带姓喊他的名字,严肃而无奈,“我只是暂时让步。”   “在你把所有事情说清楚前,别得寸进尺。”   “我知道了。”陆祈绵瑟缩了一下,刚睡醒又哭过,重重的鼻音听起来格外委屈,“我不说这个了,你不要挂电话……”   “嗯。”沈檐修应了声。   他试图说一些转移陆祈绵注意力的话,“梦见什么了?怕成这样。”   总不敢告诉沈檐修,是告知他白血病的真相后,被沈檐修嫌弃赶走的噩梦。   陆祈绵含糊其词,“记不清了,反正很不好。”   “记不清就别想了。”沈檐修本就是随口问的,转而又道:“这两天怎么总坐在客厅发呆?”   “你怎么知道?”陆祈绵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什么。   他将沈檐修的枕头紧紧搂在怀里,声音细若蚊呐,“你有在监控里看我,对不对?”   如果沈檐修承认,至少证明他只是在生气,他还是在乎自己的。   “陆祈绵,那是我家。”沈檐修像是故意逗他,还恶劣地说了句:“而且你不是我养的小宠物?”   “主人不在家,用监控看看宠物,不是很正常?”   沈檐修似笑非笑的声音,被电流打磨得格外性感,陆祈绵耳尖发烫,小声询问:“沈檐修,你喜欢什么宠物?小猫还是小狗?”   沈檐修:“?”   “喵~”   “汪~”   陆祈绵红着脸学了一下,很有诚意道:“我可以学,只要你不赶我走。”   他混杂着低哑的叫声,听得沈檐修呼吸都沉了不少,“陆祈绵,你——”   “还是说你喜欢小兔子?你以前给我买的衣服上就有小兔子的图案,可是我不知道兔子怎么叫……”   他声调绵软,听得沈檐修血液都在沸腾,一瞬间燥热难耐,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陆祈绵,大半夜的撒什么娇?发什么情呢?”   “我只是很多天没见你,很想你。”陆祈绵细声细气回答。   他敏锐察觉到沈檐修的变化,“沈檐修,你呼吸重了好多……你很兴奋吗?”   沈檐修顿了顿,用不容抗拒的语气道:“陆祈绵,你也别睡了,去把灯打开。”   陆祈绵:“?”   沈檐修声音喑哑,“不听话的宠物不能留。”   沈檐修温热的气息似乎就在耳边,陆祈绵手忙脚乱将卧室里的灯打开。   下一秒视频通话的请求,就出现在屏幕上。   铃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大声,连带着陆祈绵心跳都漏了一拍,颤抖着手指好几秒才点了确认。   昏暗的灯光下,沈檐修凌厉的眉眼映入眼帘。   他随意披着浴袍,大敞的领口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   他的五官在柔光下更加立体,眼中的情愫几乎把陆祈绵灼伤。   因为刚才哭过,陆祈绵有些难为情地躲闪着,“怎么突然打视频呀?”   沈檐修扯了扯嘴角,挑眉道:“不是你说想我?”   陆祈绵侧躺着,本就小的一张脸藏了半张在薄被里,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当真像一只兔子。   沈檐修突然开口,“手机拿远一点。”   “拿远点做什么?”虽然不明白沈檐修的意图,但陆祈绵还是乖乖照做。   “叫这么欢,看看你有没有长新耳朵。”沈檐修淡淡说着,他能看清陆祈绵红了的脸颊,一路向下,是他白皙的脖颈,他穿着的衣服有些大,能看清他清晰的锁骨与肩头。   “陆祈绵。”沈檐修轻笑出声,“你穿得好像是我的衣服。”   陆祈绵“哎呀”一声,将手机放到一边,难为情地将脸埋在枕头里。   卧室里太安静了,对方的喘息声宛如一片羽毛,轻轻扫在心尖。   “绵绵,你翻个身。”沈檐修又下达新指令了,“背对着我,把衣服掀起来……”   沈檐修审视着他,“我看看你长尾巴没。”   沉重的呼吸声,以及摩擦声,即使不用对准镜头,陆祈绵也能猜到他在做什么了。   翌日,陆祈绵睡到上午十点。   他这一觉睡了有四个小时。   床单有点乱,属于沈檐修的那件睡衣因为被弄脏后,可怜地掉在地毯上。   陆祈绵坐起身时头还有些晕,他盯着关机的手机,昨夜的一幕幕在脑海闪回——   起初只是因为做噩梦,太难过而给沈檐修拨去电话,最后稀里糊涂打了语音,隔着屏幕做这种事……   ——这真的对吗?!   光是回忆,陆祈绵耳朵尖都红了。   陆祈绵洗了个澡换好干净衣服下楼,沈檐修请来打扫跟做饭的保姆,已经温柔地向他打招呼了。   因为沈檐修吩咐过,她一般会盯着陆祈绵吃完饭,再对着餐桌拍个照发给雇主,之后再切点水果装盘,送去书房给正在画画的陆祈绵。   沈檐修不在的日子陆祈绵画画的时间都增长了,连载的漫画到了收尾的阶段,他不敢掉以轻心。   到了下午该吃药的时间,书房杯子里的水已经被自己喝光了。   陆祈绵拿着药去倒水,站在客厅里将药吃了后,才发现夕阳渐沉。   手机响了两声,是编辑潇潇回复的信息,跟他说画稿没问题后,又提醒陆祈绵不要这么拼,现在更要多休息。   陆祈绵嘴上说着知道了,实际上接了杯水,又往书房里钻。   生病后食欲本来就低,沉浸在创作中时更是不知饿。   酒店送来的餐一直放在门口,陆祈绵想着晚点再拿。   他记不住吃饭,却记得要吃药,刚从抽屉里将晚上要吃的药拿出来倒在手心里,书房的门就被推开。   沈檐修站在门口,看着傻眼,石化在原地的陆祈绵,平静道:“几天不见,不认识了?”   “——沈檐修?!”陆祈绵把药放在桌面上,大脑还没反应,身体却一个飞扑往沈檐修怀里撞。   沈檐修稳稳将他抱住,手搭在陆祈绵的后颈轻轻捏了捏。   温暖而熟悉的怀抱,分别几日的思念让陆祈绵舍不得撒手,陆祈绵贪念地深吸几口。   他一直挂在人身上,近在咫尺问:“你,你不是明天才会回来,怎么今天就……”   “忙完就回来了。”沈檐修平静说着,丝毫没提工作一结束,他就让人改签了航班,甚至因为没有直达,还经停了一个多小时的事。   他将陆祈绵稳稳放在地上后,看了一眼屏幕上画到一半的稿子,“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画太长时间吗?”   随后,沈檐修的视线又落在旁边的药瓶上。   他走上前拿起端详,“还有你下午已经吃过一次钙片跟维生素了,这玩意儿一天要吃这么多次吗?” 第47章 那些忽略的细节   沈檐修拿起瓶子,骨节分明的指节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垂眸凝视的那刻,陆祈绵指尖无意识地掐进,在柔软的掌心留下好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成人一次一片,一日一到两次……”沈檐修认真看了眼瓶身上细小的说明书。   随后将药瓶搁回桌上,瓶身与台面发出清脆声响的那刻,陆祈绵也恢复了呼吸。   沈檐修说:“你每天喝牛奶,多吃点蔬菜蛋白质跟水果,比这个管用。”   陆祈绵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有时候偷懒,吃这个更方便。”   “懒成这样?递到你手边都不肯吃?”   陆祈绵心虚,不敢在这个话题上跟他探讨,于是转移话题问:“出差累不累?”   “还行。”舟车劳顿,沈檐修一边解衬衫的扣子,一边往外走,“把你这些东西收起来,别画了。”   浴室的水声淅淅沥沥响起时,陆祈绵的手机不断有人添加好友。   陆祈绵缩在房间里的小沙发上,那些带着狰狞语气的验证消息,每个刺目的字眼都像吐着信子的毒蛇。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谭菁月歇斯底里的气息。   他深深叹气,有时候陆祈绵真不知道谭菁月哪来那么多野路子,哪来那么多手段找这么多号来轰炸自己……   【陆祈绵,你是疯子吗?!你骗人的手段未免太低级了些!!】   【贱人,为了回国找男人,你真的脸都不要了,伪造这些东西很有趣吗?】   【我才不会信你,赶紧给我滚回来!】   【拿几张检查报告我就会相信你?你以为老娘是这么好糊弄的?】   【沈檐修当初落得那样的下场,他现在的家世背景,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种货色?改天被人弄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别逼我回国亲自抓你,你知道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什么,他们有钱人最看重脸面,要是我去他们公司楼下闹,你觉得会好看吗?】   【你知道我的性格,要是我死在他们楼前,你觉得你这辈子会好过吗?】   【——陆祈绵!说话!】   【你的病是假的,是骗我的,对吗?!】   仅仅只是验证消息,都看得陆祈绵身心俱疲,滑动屏幕的指尖都在颤抖。   那些文字宛如尖针般扎进陆祈绵的瞳孔。   谭菁月疯起来不会顾及任何后果。   她知道陆祈绵在乎沈檐修,知道拿沈檐修做威胁,陆祈绵一点办法都没有。   通过好友那一刻,谭菁月的语音几乎是瞬间跳了出来。   浴室的水声仍在继续,沈檐修还没出来。   陆祈绵深吸一口气,逃一般抱着手机躲进书房。   接通语音那刻,谭菁月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嘶哑中又带着癫狂。   陆祈绵原以为她认定自己公寓里的病历是撒谎,打来这通电话又是威胁自己。   可是谭菁月只是情绪激动,逼问陆祈绵,“那些报告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不用来问我。”陆祈绵靠在冰冷的墙面上,深吸一口气道:“我不会拿这种事来骗人,更何况是真是假,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你也不会信。”   陆祈绵声音轻飘飘的,像落在地上就消失的雪花,“报告上有医院的名字,你去找我的主治医生,他会告诉你一切。”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秋雨猛烈地拍打着玻璃。   从确诊到现在,有一段日子了。   陆祈绵仍无法用平静的态度去面对,他压低声道:“没有配型成功,我现在是活一天少一天。”   “我知道你养大我很辛苦,可你口中的为我好,真的是为我好吗?”   陆祈绵知道她听不进去,他跟谭菁月争吵过太多次了,人之将死,他不想这时,还跟她吵。   “我在M国那几年每天都很难受,你知道继父嫌弃我,继兄继姐欺负我,你无动于衷。”,   “你没有关心过我,不知道我因为语言问题,在学校里被霸凌。”   “我已经很累了,我想在最后的时间里,为我自己而活……”   【叩叩——】突兀的敲门声,如惊雷炸响。   “陆祈绵,开门。”外面传来沈檐修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低沉得令人心惊。   沈檐修洗澡出来没瞧见陆祈绵人。   出来找了一圈,最后看见书房紧闭,走近就听见模糊的说话声。   这套房子的隔音很好,沈檐修依稀听见什么“你为我好”“语言问题”“霸凌”“很累”这些字眼。   陆祈绵在国内就没几个认识的人,除了邹城毅,也就是他那个编辑穆潇。   他刚给陆祈绵换了新手机号,前者不知道,后者……   沈檐修看了一眼时间,他不认为陆祈绵的编辑这么没边界感,这个时间点,还来催他。   想来想去,除了谭菁月,沈檐修不知道还能有谁。   这个女人真的阴魂不散。   她到底打什么主意?到底想得到什么?   在老宅湖边,沈檐修已经跟陆祈绵把话挑明了,他妥协那么多,抛出的条件那么多,已经足够体面。   可陆祈绵还是不答应领证的事。   唯一的亲人对他而言真就这么重要?   沈檐修越想越烦,语气冷漠敲着门,“陆祈绵,我数三声。”   听见书房门被敲响,陆祈绵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吓得一激灵。   外面已经开始倒计时了,陆祈绵语音都来不及挂断,几乎是冲过去将门打开。   陆祈绵惨白的脸在灯光下像被揉皱的纸,他下意识将手机藏到身后,这个动作让沈檐修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陆祈绵!你别被沈檐修骗了,他一定是要害你!”谭菁月听见动静,嘶吼道:“我当初毁了他的前程,他恨死我了,也恨死你了。”   她尖声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蠢货?你凭什么觉得他会真心接纳你?他在骗你,三言两语把你哄得团团转,再抛弃你!”   书房寂静,谭菁月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来回切割着两人的神经。   沈檐修裹挟着沐浴后的热气,发梢的水珠顺着凌厉的下颌线滑落。   他一把夺过手机,狠狠掼在地上——   他力道很重,“砰”的一声,屏幕碎裂四溅。   巨大的动静吓得陆祈绵僵在原地。   沈檐修眼中翻涌着黑色风暴,语气冷得像寒铁,“我给过你选择。”   “要留下,就不能联络她。”   沈檐修向前逼近,高大的身影将陆祈绵完全笼罩,“陆祈绵,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手机碎裂的脆响在耳畔炸开,沈檐修的怒吼像一柄重锤砸下。   世界仿佛被抽离了声音,陆祈绵的视线落在沈檐修额角若隐若现的青筋上。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遗漏了某个至关重要的拼图……   为什么沈檐修对谭菁月的反应如此激烈?简直像是不能触及的雷区。   记忆如走马灯般闪回——   第一次沈檐修在黑名单里发现谭菁月的存在时,就暴躁逼问自己跟她聊了什么。   他当时发了好大的火,之后没收还手机,连续好几天都没给过陆祈绵好脸色。   陆祈绵一直认为沈檐修气成这样,是因为当初谭菁月反对两人恋爱,逼迫他们分手。   但现在细想一下,沈檐修不是不讲理的性格。   作为母亲,接受不了自己儿子是同性恋,反对分手,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高考的节骨眼上,异性恋被父母老师发现,都会被逼着分手,更何况他跟沈檐修。   谭菁月反应激烈,连当时的陆祈绵都能理解,更何况明事理的沈檐修……   六年前,沈檐修曾问过陆祈绵,“你家里人会不会反对?”   陆祈绵当时被沈檐修压着写题写到凌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迷迷糊糊说了句:“不知道。”   这个话题没怎么讨论,沈檐修当时浅笑着说了句:“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家人要是不愿意,就一步步慢慢来。”   陆祈绵跟沈檐修明明都想过遭到反对的后果。   照理说,他不会因为谭菁月反对两人在一起,就对谭菁月恨之入骨。   陆祈绵又想,难道沈檐修是恨她把自己带出国?   好像也不太对……   线索在他脑中交织铺开,细节像散落的珍珠,此刻被陆祈绵一点点串联起来。   谭菁月癫狂的诅咒、沈檐修反常的暴怒、那些被刻意回避,不能谈论的往事……   陆祈绵手脚冰凉,一个可怕的种子,迅速在他脑海里生根发芽。   耳鸣的症状渐渐减轻,陆祈绵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沈檐修。”   “我突然想起有件事没来得及问你……”他伸手抓住对方的胳膊,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六年前我们分手时,我妈她……她有没有来找过你?!”   ——早该想到的。   自己早该想到这些的!   谭菁月当时关着自己,打骂自己,她气成那样,按照她的性格,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沈檐修?   谭菁月非要拉着自己出国,即便陆祈绵的继父并不喜欢他这个便宜儿子,当初居然也肯做担保人。   谭菁月已经转了国籍,但陆祈绵一直没有,他只有永久居住权,但每十年就要更换一次。   他先上了快一年的语言大学,大学毕业后,迟迟不出去工作,整天待在公寓里,以画画为生。   谭菁月没少因为这件事骂他,陆祈绵只当没听见。   她迫切地想要给陆祈绵相亲,疯狂想让陆祈绵像她一样,通过婚姻的手段转国籍。   陆祈绵根本懒得跟她争辩,如果不是因为生病,他大概率会一直画画攒钱,等居住权到期时回国。   他不想转国籍,等攒够了钱留给谭菁月后,她养大自己的情分也算还完了。   那时就不是陆祈绵与谭菁月的个人意愿,决定想留想走了,法律会不会让陆祈绵继续留在那。   他会在那时选择回国,无论沈檐修有没有结婚,他都不会去打扰沈檐修。   可能在以前生活过的地方住着,可能继续画画,也可能过几年后死于孤独与抑郁症。   但突如其来的一场白血病,打破陆祈绵的所有计划。   人在将死之际,总会在冲动之下想弥补遗憾。   他回到国内,死皮赖脸留在了沈檐修身边。   因为怨恨谭菁月,陆祈绵只顾着自己的计划,却忽略了太多细节!   如果事实真如他所想,谭菁月真对沈檐修做了不可原谅的事,那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回来?又有什么脸面留在他身边?   “你说啊!”陆祈绵急切追问,他的话像按下某个开关。   沈檐修周身气压骤然降低,眉宇间凝结的寒意犹如冰川。   “别在我面前提她。”   陆祈绵好像听不进他所说的,抓着沈檐修的胳膊,急于想要知道答案,“你为什么不回答?”   他心都坠到谷底了,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整个人肉眼可见在发抖。   沈檐修被他吵得心烦,过去两天,沈檐修睡了不到六个小时,他尽快完成工作回来,不是为了跟陆祈绵发生争执。   他刚摔了陆祈绵的手机,正在气头上。   陆祈绵也因为紧张激动,而喘着粗气。   现在这个情况,最好彼此冷静一下。   沈檐修甩开陆祈绵的手要往外走。   他真没使多大劲,陆祈绵却踉跄着撞上书架,几本书哗啦啦砸落在地时,陆祈绵也弓着腰,传来剧烈的咳嗽与干呕。   不像普通的呛咳,那架势似乎要把心肺给咳出来。   沈檐修顿住脚步。   陆祈绵眼前发黑,喉间涌上的腥甜让他腿软。   他一副难受到极致的模样,让沈檐修皱起眉头,“陆祈绵?”   陆祈绵像是脱了力般,站都站不直,他死死攥紧沈檐修的衣服,一边咳一边艰难开口,“你,你还咳咳,没,没有……告诉我,她有没有咳咳……”   沈檐修眉头紧锁,面色依旧难看,掌心却下意识搭在他后背上,轻抚着给他顺气,   陆祈绵这个状态很奇怪,眼泪掉得汹涌,身体剧烈颤抖,胸膛仿佛抽搐般,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檐修提醒他,“你冷静一点。”   他听着陆祈绵的眼泪,“你真不知道?”   陆祈绵依旧咳个不停,他无法说话,只能慌张摇头。   沈檐修盯着他瘦削病态的脸看了看,最后撒谎道:“她没对我做什么,也没有找过我。”   从陆祈绵回到自己身边那天,不论是沈檐修如今的家人,还是沈檐修的朋友,无一例外都劝他赶走陆祈绵。   他们用很多难听的话斥责陆祈绵当初的冷漠。   可是沈檐修依旧把陆祈绵留下。   比起别人,沈檐修更相信自己的主观意识。   他跟陆祈绵恋爱时,完全了解陆祈绵的性格。陆祈绵没那么懦弱,更没有那么绝情。   即便他那通电话,提分时态度那么决绝,但沈檐修相信那不是他的本意。   陆祈绵要真跟他妈一样唯利是图,那当时穷成那样,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学习成绩的沈檐修,有什么值得陆祈绵喜欢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沈檐修成绩好家境好的多了去了。   他相信陆祈绵的真心,相信他当时有苦衷,所以才会动了去M国读研的念头……   陆祈绵想要钱,那现在的沈檐修有很多钱。   陆祈绵在M国不肯回来,那沈檐修就过去找他。   前几天,沈檐修向陆祈绵求婚时,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内心。   六年前,他挨过谭菁月的打,被谭菁月毁了保送名额,说恨,那当然恨。   可她作为家长,不同意她高三的儿子是个同性恋,一怒之下打了沈檐修,沈檐修并非不能理解。   她跑去学校闹,让沈檐修身败名裂,沈檐修当然也气也恨。   但他不用保送名额,依旧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从有记忆开始,沈檐修遭受过的辱骂,虐待,议论,白眼,数都数不过来……   他也不在乎所谓的名声,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从始至终,沈檐修最恨谭菁月的,是她将陆祈绵带去国外,让两人生生错过这么多年。   他之所以无法忍受陆祈绵与谭菁月联系,说到底不过是怕陆祈绵在她的反对与教唆下,再像六年前一样离开自己。   沈檐修从没有因为六年前谭菁月的所作所为迁怒陆祈绵,他只怪当初的自己太弱小,没有能力将陆祈绵留在身边……   陆祈绵究竟对当初的事知不知情,对当初的事是怎样的想法,对沈檐修而言,其实都不重要。   只是陆祈绵又哭又咳,情绪激动成这样还抓着沈檐修追问的模样,侧面证实了他并不知道当初的事。   沈檐修内心的烦闷消减了一些。   他弯腰,将陆祈绵打横抱出书房。   窗外雨势渐大,卧室里的灯光温柔许多。   陆祈绵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仍没有停止哭泣,他手脚冰凉,身体还在抽搐。   “别哭了。”沈檐修拉过薄被,将他整个人包裹着,动作熟练,却语气生硬:   “别以为装出这副病恹恹的模样,今晚的事就算了。” 第48章 真相逼近   陆祈绵的状态很糟,眼皮红肿,湿漉漉的睫毛被泪水浸湿,连睁眼都有些费劲。   初秋的天,在有恒温系统的室内,他裹着被子,仍然手脚冰凉,连指尖泛着不健康的青白。   陆祈绵思绪混乱,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   他一直陷在刚才发生的事里,即便沈檐修已经将他带回卧室,在咳嗽不止,说话都不利索的情况下,陆祈绵居然还固执地追问沈檐修,“她,她当初……咳咳,真没有……找过你?”   沈檐修给他倒了杯温水,修长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动作粗暴地灌喂了他几口,“没有。”   水珠顺着陆祈绵苍白的唇角滑落,沈檐修用指腹重重抹去,他找来毛巾,给陆祈绵擦脸,没好气道:“我不像你,满嘴谎话。”   这句话像按下某个开关,听他这么说,陆祈绵终于安静了。   仿佛刚才耗尽了力气,此刻耷拉着脑袋,细软的刘海遮着眼睛,蜷缩着身子,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温热的毛巾让僵冷的四肢重新恢复知觉,沈檐修看他这副模样,俯身道:“陆祈绵,你情绪一激动就爱哭的毛病,是不是改不了了?”   沈檐修将他擦过的手重新塞回薄被,略带失望地说:“这些年你真是一点长进没有……”   陆祈绵怔怔望着他,胸膛翻涌的血腥味,蔓延至口腔。从沈檐修的瞳孔中,映出自己狼狈的模样。   沈檐修关了灯,漆黑之中,他轻声开口:“很晚了,睡吧。”   这一晚,陆祈绵断断续续地咳,快天亮的时候甚至开始低烧。   他情况不好,连带着沈檐修也睡不好。   他明白怎么一通电话就把陆祈绵弄成这样。   沈檐修在天刚刚亮起的时候,就给表哥发去信息:【哥,你醒了吗?】   谭松源:【刚下夜班。】   沈檐修走向阳台,看着东方泛起鱼肚白,拨去电话。   他将陆祈绵昨晚突如其来的呼吸急促,干咳,甚至于之后的发烧症状,都说了一遍。   谭松源问:“突然这样的?”   “是。”   他又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沈檐修疑惑,“跟这还有关系?!”   “可能是应激反应,他看上去挺怕你。”   谭松源又分析道:“我之前见他,就觉得他有点焦虑抑郁。”   “情绪过激呼吸急促,二氧化碳过度排除,会引发呼吸道痉挛,干咳甚至是窒息。”   “短暂性的咳嗽跟低热,可能是因为你们吵架,引起的生理反应,通常安抚后就能得到缓解。”   但谭松源还是又提了一句,“不放心的话最好带他来医院看一下。”   他又问沈檐修,“之前不是说要带他来我们医院检查,怎么过去这么久都没来?”   沈檐修低声回答:“他不肯去,说去医院就开始闹。”   “正常人都不喜欢。”谭松源表示理解,后又对着沈檐修道:“但讳疾忌医,你还是好好给他做一下心理工作,找时间带他来医院检查一下。”   沈檐修刚答应,身后就传来陆祈绵沙哑地呼唤,“沈檐修……”   挂断电话回去的沈檐修,见他一脸仓皇看着自己。   “又要哭?”他走上前,按住陆祈绵想要起身的肩膀,重新把他推回床上。   昨晚开始,陆祈绵就情绪紧绷。   他太敏感了,沈檐修随意一个语气与动作,就会让他高度紧张,并胡思乱想。   “没有。”陆祈绵急忙否认,他认为沈檐修很讨厌这副窝囊模样,其实他也是,可就是控制不住……   沈檐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走到窗边,将窗帘给拉好。   卧室里陷入昏暗,只有缝隙里透进一点阳光。   沈檐修脱了拖鞋上床,陆祈绵怕挤到他,就往边上挪了挪。   细小的动作,让沈檐修误以为他很怕自己,结合刚才谭松源说的话,他低声喊陆祈绵的名字。   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让陆祈绵莫名心慌,“嗯?”   一些不好的念头在脑海里炸锅,连手指都无意识绞在一起。   “晚点我会让人给你送新手机过来。”   不论原因,其实都不该朝着伴侣砸东西。   六年前陆祈绵跟他谈恋爱时,两人也不是没有吵过架,但他不像现在这样,会因为情绪过激而干咳发烧。   沈檐修向他解释,“不是故意砸东西冲你发火,你……”   静谧昏暗的卧室,他听见沈檐修深吸一口气,“你不用很怕我。”   沈檐修上午没去公司。   他在家里陪着陆祈绵睡了一会儿。   因为没有安全感,醒着的时候陆祈绵尽量降低存在感,等睡着后才依着身体的本能,无意识寻找热源,最后蹭到沈檐修身边。   沈檐修将电话调至静音,确定陆祈绵的温度正常,才起身离开卧室。   书房地面的狼藉是沈檐修亲自打扫的。   等陆祈绵醒来时,沈檐修刚做好饭,午后阳光斜照进厨房时,两人心事重重,吃饭的时候一句话没有。   陆祈绵食不知味,机械咀嚼着。   他的新手机是沈檐修离开家时,助理一并带来的。   当时陆祈绵正把餐桌上的碗筷往洗碗机里放,沈檐修将东西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走的时候,沈檐修本想警告他别联络不该联系的人,但看着他的背影,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离开的时候他不曾开口,还是生活助理察言观色,笑着向陆祈绵说了句,“陆先生,我跟沈总先走了。”   陆祈绵点了点头。   新手机跟原来的颜色与款式一模一样,陆祈绵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他心情特别差,精神状态也不好。   在焦虑严重的时候,他完全画不出任何内容,最后选择在阳台守着沈檐修那几盆花。   傍晚沈檐修回来了,陪同他一起有司机,有助理,以及服装师与造型师……   沈檐修从楼上下来时,陆祈绵呼吸微微一滞。   沈檐修换了一套很正式的西装,剪裁考究,完美贴合他挺拔的身形,冷银色的领带夹在灯光下泛着低调的寒芒,无声彰显着他的矜贵。   他穿西装的样子英俊而优雅,陆祈绵有些移不开眼,“你还要出门?”   “嗯。”   “你去哪里?”   平常陆祈绵是不问这些的,沈檐修也没有泼冷水,回答道:“有个晚宴要参加。”   陆祈绵鬼使神差道:“我能去吗?”   他早上刚发过烧,现在脸色也很苍白。   沈檐修蹙起眉,语气带着几分冷意,“你去做什么?!”   晚上的聚会挺重要,到场的人很多,沈檐修无暇顾及他。   “沈檐修,我想去。”   一般情况下,陆祈绵很听话,鲜少会有这种任性的时候。   他一脸认真地问沈檐修,“是不是因为我现在很难看了,所以你出门不想带着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   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有这么肤浅?   见他不语,陆祈绵抿了抿唇,“还是说……你已经找好其他人陪你了?”   沈檐修都快被他气笑了,对着旁边的人道:“给他找身合适的衣服。”   陆祈绵如愿跟着沈檐修出门。   沈檐修给他买了不少衣服,但陆祈绵太瘦撑不起。   最后穿了一件勉强合身的白衬衫。   大多数时候他在家都穿着家居服与休闲服,难得穿这种衣服,细腻的布料勾勒出他单薄的身形,却衬的人腰细腿长。   挽起的袖口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像一件精心烧制,美丽但易碎的瓷器。   下车的时候,沈檐修扶了他一把,目光落在陆祈绵的腰上,语气不自然道:“一会儿我有事,顾不上你。”   陆祈绵说没关系。   宴厅很大,人也很多。   沈檐修从踏入会场,就有不少人围上来。   他沉稳从容,轻松应对着来敬酒的人。   圈内消息灵通,有几个阿谀奉承沈檐修的人,注意到他的身边的陆祈绵,立即换上热切的表情,意味深长道:“这是陆先生吧?沈总真是好眼光!”   陆祈绵不太适应,有些尴尬地听着。   沈檐修找机会将陆祈绵带到用餐区,语气不善道:“上赶着找罪受。”   陆祈绵胃口一直不太好,用餐区好几道甜品他都挺感兴趣。   林雍霆的老友派人来请沈檐修上楼玩两局牌。   那帮叔伯中有两个抽烟抽得厉害,沈檐修见陆祈绵吃得认真,就让他坐在这里等自己。   “小陈留在这陪你。”   小陈是沈檐修的生活助理,陆祈绵点点头。   沈檐修离开后,陆祈绵明显感觉到有不少目光打量着自己。   三点钟方向的小青年目光最为犀利。   陆祈绵放下餐具,转头对小陈说:“我觉得这个很好吃,你能帮我去拿一点吗?”   “当然可以。”   果不其然,小陈一走,那青年就气势汹汹过来坐在陆祈绵对面。   “你就是陆祈绵?!”   意料之中,陆祈绵面容淡定,“你是?”   青年语气纨绔,“我是沈檐修的表弟,薛子祺!”   “你什么身份?凭什么跟着我表哥来这种地方?”   他年龄不大,说话也是直来直往,情绪全写在脸上。   陆祈绵与他对视,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来?你是他表弟,难道不知道我跟他的关系?”   昨晚谭菁月在电话里的那句话,让陆祈绵产生怀疑,尽管最后被沈檐修否认,但陆祈绵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六年前的事,连沈檐修身边的王竹助理都知道,说明闹得沸沸扬扬,陆祈绵回国以来,因为沈檐修的管控,见到的人屈指可数。   邹城毅有求于沈檐修,实话从他嘴里出不来。   碰巧沈檐修今天要参加宴会,他身边看不顺眼陆祈绵的人那么多,想套出实话,其实不难。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陆祈绵面上却笑着说:“你表哥很喜欢我,我想做什么他都愿意,只是参加一个宴会,算得了什么?”   “我靠!你怎么这么嚣张?”薛子祺直接站起身,指着他骂,“我就知道,当初做出那种事的,能是什么好人!”   陆祈绵喉结滚动,顺着他的话问:“我当初做什么了?”   拿了甜品回来的小陈发现两人似乎起了争执,立马给沈檐修发去消息,【薛少在陆先生这,他们好像发生了不愉快。】 第49章 对不起   沈檐修赶回来时,陆祈绵正安静坐在那,挺得笔直脊背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脆弱。   “薛子祺。”一道冷冽的声线响起。   薛子祺猛地回头,见到沈檐修后脸色一变,“表哥,我跟你说……”   “行了。”沈檐修直接打断他,目光却落在陆祈绵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上。   餐盘里的食物,与沈檐修刚离开时一模一样。   陆祈绵垂着脑袋,沈檐修看出他的不对劲,“不是说喜欢吃这个吗?”   “我不吃了……”   陆祈绵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有点不太舒服,我想回去了……”   沈檐修皱起的眉头,转头看向旁边站着的薛子祺,藏着愠怒的眼神,似乎在叫薛子祺解释一下刚才发生的事。   这个眼神刺得薛子祺浑身发冷,走失多年的独子,归家就跟在叔叔身边,大学毕业开始进入公司,短短两年偌大的产业就交给他掌权,且生意做得越来越大。   当真如陆祈绵所说,表哥爱他爱成这样?!   薛子祺心虚得要命,不敢面对,最后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他这表弟明显被家里人宠坏了。   沈檐修看向陆祈绵,继续刚才的话题,“早跟你说了别来。”   他语气不善,虽然低斥了一句,“麻烦。”   但还是安排助理跟司机,把陆祈绵先送回去。   沈檐修给助理下了命令,送上电梯都不行,一定要把人送进屋才能离开。   看顾小孩也不过如此了。   小陈语气恭敬,“陆先生早些休息,我就先回老板那了。”   房门关上的瞬间,仿佛也将陆祈绵身上的力气全部抽空。   他失魂落魄坐在沙发上,方才薛子祺的话仍在耳边回荡——   他义愤填膺,指着陆祈绵骂,“你有没有良心?你真是一点男人的担当都没有,我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遇见你!”   “你妈当初跑我哥学校闹,害的他保送名额都没了。”   “你倒是拍拍屁股,提了分手跑去国外,你知不知道当初这事对他打击有多大?你知不知道他差点没参加高考?!”   “他考那么高的成绩,却被有心之人扒出你跟他当初的事,添油加醋造谣,害他遭人议论……”   “要不是老天有眼,让家里人找回我哥,我都不敢想他现在过成什么样!”   “我哥吃了那么多苦,他那么优秀,却因为你,沦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跟谈资……”   “好不容易在时间的冲刷下,这些年大家渐渐忘了这些破事,可你居然又这个时候跑回来。”   “陆祈绵,你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人怎么能无耻成你这样?!”   “你是不是见不惯他过好日子,害人一次还嫌不够,现在想害他第二次。”   “你知道因为你的出现,有多少眼红我哥的人,又开始背地里笑话他?”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陆祈绵却感觉不到疼。   他说的这些,陆祈绵真不知道。   当年他被谭菁月关在家里,他撬不开锁,也砸不开铁窗栅栏。   手机被谭菁月没收,联络不上沈檐修那段时间,陆祈绵甚至跪下来求过谭菁月。   他哭诉自己对沈檐修是真心的,他甚至还为此闹过绝食。   后来不堪威胁,怕连累沈檐修,怕谭菁月真如她所说般做出极端行为,才同意了分手。   没几天,他就与谭菁月去了M国。   刚到的那几个月,陆祈绵连手机都没有,谭菁月盯他盯得很严。   当初的手机号码,班级里同学老师的联系方式,以及Chat账号,全都因为换了手机号而被迫注销……   回国以后,沈檐修闭口不谈当年的事。   宛如一个雷区,偶尔不小心提到,沈檐修就会瞬间变了脸色,对陆祈绵的态度也骤然转变。   当初乱七八糟的新闻,在沈檐修认亲后,陆陆续续被林家给删除。   以至于陆祈绵后来在网上查到的,都是夸赞沈檐修,以及他认亲的帖子。   这些事情陆祈绵不知情,他一直以为自己跟沈檐修是正常分手。   他不知道,可他难辞其咎。   重逢后的这段日子,陆祈绵有时候还误以为沈檐修喜怒无常,过去这些年脾气变得又冷又硬,强势而不讲理,有时对自己耐心也差……   这些事已经过去六年多了。   他无法想象当初沈檐修独自一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连难过都与沈檐修隔着六年的时差。   沈檐修本该恨透自己才对。   他在遭受谭菁月这么多伤害后。   陆祈绵跑回来,强行凑到他身边。   沈檐修闭口不谈当年的事,至今也只是在某个无关紧要的夜晚,在陆祈绵闹脾气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因为你欠我的。”   两个多月的相处,在明知道陆祈绵有事瞒着他时,沈檐修仍认真地跟陆祈绵说:“我们可以先找一个你喜欢的国家领证。”   沈檐修的爱,清澈,热烈,毫无保留……   陆祈绵只是在多年前,在他一无所有之际,乘虚而入闯进他的生活,从此就得到了沈檐修的所有偏爱。   他根本配不上沈檐修。   几年前如此,几年后亦如此。   沈檐修在宴会上再次瞥见薛子祺时,他刚与举办宴会的主人家聊完天,刚问出做甜品的主厨是哪家酒店的。   就见到薛子祺的背影。   沈檐修礼貌向主人家说自己找他表弟有点事聊。   而后,快喝醉的薛子祺猝不及防被沈檐修揪住后颈时,他吓到结巴,“表,哥哥哥……”   “你刚找陆祈绵,对他说什么了?”   薛子祺一脸心虚,“没说什么。”   沈檐修看穿他在撒谎,威胁他不老实交代,就把他前不久跟人打赌输了一辆跑车的事告诉他爸妈。   薛子祺瞬间怂了。   喝醉酒后嘴上没个把门,更为沈檐修打抱不平了。   他甚至向沈檐修告状,说陆祈绵挑衅自己,说他恃宠而骄,叫沈檐修千万不要被他这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给骗了。   沈檐修从他絮絮叨叨一大堆内容里,听出了不对劲。   “他问了你当初的事?”   “对啊,你说他是不是纯恶心?自己做过的事自己都不记得!”   沈檐修深吸一口气,将他松开,对着手下说:“联系人来接他。”   沈檐修到家时已是深夜。   家里静悄悄的,客厅里只开着一盏小小的灯。   但陆祈绵还保持着几个小时前的姿势,蜷缩着身子坐在沙发上。   他红肿的眼皮微微颤动,见到沈檐修时,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你昨晚骗我……”   沈檐修站在沙发边,眸色深沉如墨,居高临下看着他。   沉默化作一把钝刀,凌迟着陆祈绵的心脏,他眼眶酸胀,哽咽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什么好说的。”沈檐修语气平静   “对不起,对不起沈檐修……”陆祈绵眼泪瞬间汹涌,他情绪一激动,胸膛就被挤到喘不过气。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这样伤害你……”   沈檐修闭了闭眼。   事情过去多年,他不迁怒陆祈绵,却不代表他完全放下这件事,能心平气和地谈论。   尤其是今晚的举动——   闹着要跟自己去参加宴会,结果背地里却耍小聪明套话。   不止一个人在近期对沈檐修说过,他对身边人太纵容了。   像陆祈绵这种人,贪婪,算计,耍小聪明,见利忘义……但在绝对的权力与财力面前,他这些手段没有任何用。   应该恩威并施,在掌控他的同时又满足他想要的,长此以往的圈养会折断他的翅膀,让他有想跑的心思,都没有真正离开的勇气。   “陆祈绵,你没完了是吗?!”沈檐修揉了揉眉心,冷着脸吓唬他,“从昨晚到现在,你到底要拿这件事恶心我几次?”   如果哄很久都哄不好,倒不如不哄做个恶人,让他彻底害怕自己。   “我真是太纵容你,也太小瞧你。”沈檐修伸手给他擦去眼泪,继续说:“你怎么有胆子跑去找我表弟套话?”   陆祈绵愣了愣,他上气不接下气,仰头望着他,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对不起,我只是……”   “够了!”沈檐修没耐心听。   他恨铁不成钢,钳制着他的下巴, “你怎么蠢成这样?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已经发生的事,结果不会因为你的道歉而改变。”沈檐修语气低沉,充斥着危险。   “你要真心想道歉,就应该听我的话,远离你妈,别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影响你跟我。”   客厅里只剩下陆祈绵压抑的抽泣声,沈檐修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真怕我在外面有其他人,迫不及待想跟着我出现在大众视线里。”   沈檐修讥讽道:“结果你打的这种算盘。”   “目的达到了,装都不想装了,立刻找借口说身体不舒服要回来,回来后又坐在这哭哭啼啼,等着我回来,看你装忧郁?”   “我没时间陪你搞这些弯弯绕绕。”   “你喜欢坐在这哭,那就一直坐在这吧。” 第50章 高烧不退   沈檐修说完这些话便转身上楼了,皮鞋踏在大理石台阶上,发出的沉闷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两人隔着的裂痕上。   他没想到陆祈绵这么倔。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始终压不下沈檐修心中那股怒火。   洗完澡,沈檐修回到卧室,等了好一阵都没听见陆祈绵回来的脚步声。   话撂这么狠,沈檐修自然不可能现在放下身段下楼去哄他。   可心底的不安就像藤蔓一般缠绕着,始终让他放心不下。   最终,沈檐修还是拿起了手机,点开了客厅的监控画面。   镜头里,陆祈绵一个人孤零零蜷缩在沙发上,暖黄的落地灯将他的身影拉长,他双臂环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望着地板,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自打记事起,谭菁月的巴掌和谩骂声就如影随形。   她掌控欲很强,行为做事又很极端。   几乎没有什么母子温馨的时刻。   陆祈绵对她的情感很复杂,他无法做到对谭菁月置之不理,能忍受她这么多年,不光因为她是自己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更重要的是谭菁月从来没有打算抛弃过陆祈绵。   陆祈绵才几岁大的时候,年轻漂亮的谭菁月也是有很多人喜欢的。   她有过很多段恋情,却从未隐瞒陆祈绵的存在。   早些年的时候,她想找个情投意合的人踏实过日子,可那些男人不是因为骗钱骗色,就是因为陆祈绵的存在,跟谭菁月发生争吵。   他至今记得八岁那年的暑假,他躲在门口,听见西装革履的男人对谭菁月说,可以把陆祈绵送给他的一个远房表亲。   陆祈绵半个小时前刚因为挨了谭菁月一顿打,他躲在门内瑟瑟发抖。   小小年纪的他,知道妈妈不喜欢自己……   他太害怕了,但这种恐惧并未持续多久,就传来玻璃砸碎的刺耳声,谭菁月打了对方一耳光,叉着腰将对方骂了一顿。   之后她进屋,便迅速进屋收拾好东西,带着不敢哭出声,可怜兮兮的陆祈绵走了。   那天格外闷热,谭菁月拖着行李箱走得飞快,陆祈绵艰难跟在她后面,小声喊着妈妈。   他摔倒在地时,压抑的哭声终于爆发。   停下脚步的谭菁月回过头,看着他时满脸嫌弃。   “拖油瓶!烦死了!”她当时是这么说的,但说完又走过来将陆祈绵从地上拽起。   陆祈绵满头是汗,她皱着眉头给他擦,最后为了让他闭嘴,在路边的小卖部给陆祈绵买了支雪糕。   陆祈绵不是有学习天赋的小孩,小学的时候成绩就很一般,当时谭菁月跟一个男老师在恋爱,对方评价道:“这孩子不是学习的料。”   谭菁月听后,转头就骂陆祈绵是蠢货,再就是问对方,“那他这样该怎么办?!”   “倒不如学个特长,将来考试还有加分。”   谭菁月自己就是舞蹈生,她立马送陆祈绵去学跳舞,可惜陆祈绵没有天赋,最后兜兜转转一圈,也就画画还行。   于是陆祈绵开始学画画,并且一学就是很多年。   她不算一个很好的母亲。   可哪怕她骂了一万遍陆祈绵,却从没真正抛弃陆祈绵。   在不知道沈檐修跟陆祈绵谈恋爱时,她就带着陆祈绵去办了护照,她连去M国,也要带着陆祈绵一起。   偌大的客厅里静悄悄的。   沈檐修盯着手机屏幕,监控里的陆祈绵掩面发抖颤抖,单薄的身影如同风中摇曳,即将熄灭的烛火。   酒精在身体里灼烧,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沈檐修心里也愈发烦闷。   陆祈绵迟迟不回来,沈檐修做不到置之不理。   陆祈绵在书房里因为情绪过激而干咳干呕,呼吸困难的模样,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两人就这样一个在客厅,一个在卧室里互相熬着。   一直到后半夜,监控里的身影终于动了。   沈檐修迅速将手机锁屏扔在一边。   几分钟后,房门被轻轻推开,洗过脸的陆祈绵轻手轻脚回到卧室里。   卧室里的台灯开着,沈檐修假装睡着,他故意舒展四肢,霸占着大半张床。   他能感觉到陆祈绵在床边站着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才关了台灯,小心翼翼掀起一角。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触碰到沈檐修。   沈檐修在黑暗中睁眼,他睡意全无。   倒是陆祈绵,因为生病消耗了太多精力,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沈檐修在他呼吸均匀后,才伸手将人搂入怀里,并把他往床中间抱。   怀里的人瘦得有些硌手,他睡得很不安稳,睫毛湿润着,时而呼吸很乱,时而又陷入噩梦。   从小到大,数不过来的人夸赞沈檐修聪明。   在商场上杀伐决断,运筹帷幄的沈檐修,在面对陆祈绵时,却束手无措。   在陆祈绵刚回到他身边时,沈檐修也曾因为愤怒跟不甘,想过要报复,但真留人在身边后,才发现根本做不到。   陆祈绵的状态一直不好,还很容易就生病。   他身上好像总萦绕着一团散不开的阴霾,面对自己时,那小心谨慎的模样,总会让沈檐修想起多年前,在放学后朝自己撒娇,让沈檐修给他讲题的模样。   沈檐修没有谈过恋爱,他唯一喜欢过的人只有陆祈绵。   年少时期珍视之人,无法狠心让他痛苦。   他无法忽视对陆祈绵的眼泪,也无法将他当成笼中豢养的金丝雀。   晨光透进卧室时,沈檐修感觉自己抱着个火炉。   异常的温度让他惊醒,低头一看,陆祈绵双颊泛着不寻常的红。   短短两天,陆祈绵又一次发烧了,他这次从低烧转为了高烧。   沈檐修拧了一条冷毛巾给他物理降温,随后又给他倒水拿药。   他扶起陆祈绵,将退烧药递到他嘴边,但陆祈绵却偏过头不肯吃。   这两天累积的烦躁,让两人之间的氛围本来就尴尬。   沈檐修今天行程很满,他没多少时间陪陆祈绵在这耗。   误以为陆祈绵这个时候还拿身体跟他闹脾气,因此沈檐修的语气跟态度也不太好。   他重重将玻璃杯与药放在床头柜上,丢下一句“爱吃不吃”后,就气冲冲离开了。   关门的声音震的陆祈绵耳膜生疼。   陆祈绵喉咙沙哑,说话都很费劲,他头晕眼花,甚至出现了耳鸣。   他没来得及跟沈檐修解释自己不能吃这个药,沈檐修就生气走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被抛弃的感觉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沈檐修踏出门就联系自己的表哥,让他推荐两个靠谱的私人医生过来。   沈檐修揉了揉眉心,他一夜没休息好,此刻语气也透着疲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过激,都烧到38.8℃了……已经让保姆过来了,我今天很忙。”   “没关系,你要上手术台,走不开也没办法。”   “应该对我心里有气,他不肯吃药,也不肯去医院,你尽快安排人过来,他现在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   沈檐修这边刚挂断电话,陆祈绵的号码就打过来了。   明明喉咙沙哑到说话都很费劲,但陆祈绵还是想跟他解释一下刚才的事,他艰难开口,“没有不想吃药,咳咳……这个我不能吃。”   他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沈檐修,不要因为这种事生气不理我。”   “陆祈绵。”沈檐修认真说道:“我不知道你总生病,究竟是因为身体的问题,还是心理的问题。”   “但我没精力,也没时间总去照顾一个不听话的病人。”   沈檐修冰冷的声音顺着电流传来,最后一句话,像是刽子手挥下的大刀,将曾动摇说出真相的念头给斩断。   关于白血病的事,陆祈绵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口了。   他沉默了好几秒,涩哑开口,“我知道了……”   去医院的出租车上,陆祈绵脑海里一直重复着沈檐修那句伤人的话。   他烧得厉害,连呼吸都喷着灼人的热气,望着车窗外扭曲模糊的街景,仍在心中为沈檐修开解。   其实可以理解。   有这种想法很正常。   陆祈绵借此来安慰自己。   几乎是靠着巨大的意志力,强撑着挂号看病。   上次给他看病的医生,一脸凝重提醒他,“你的炎症指标升高太多了。”   输液的时候,沈檐修的电话打来了。   因为沈檐修安排的医生去家里时没有看见陆祈绵。   这两天,两人频繁闹矛盾,昨晚陆祈绵难过成那样,沈檐修都没有哄他,还说了重话。   得知家里没人那刻,沈檐修其实很怕他心灰意冷,悄然离开。   开会开到一半,心绪不宁的沈檐修不得不暂时停下。   好在陆祈绵肯接电话,沈檐修声线都绷紧了,“你跑哪儿去了?!”   陆祈绵并不知道他请私人医生的事,他喉咙难受,每个字都回答得很困难,“我来医院了。”   “你一个人?”   知道他有多害怕去医院,有多害怕打针的沈檐修,瞬间缓和了语气。   “嗯。”陆祈绵咳了两声,又跟他解释,“我有给你发过信息。”   沈檐修没时间看手机,“在哪家医院?什么时候结束?我让司机来接你。”   “就在家附近。”陆祈绵向他撒谎,“医生给我开了点药,我很快就回去了。”   “沈总,会议再不继续就……”王竹助理来催促沈檐修了。   沈檐修示意她再等等,又对着陆祈绵坚持道:“把地址发给小陈。”   挂断电话后,沈檐修还是不放心,在进入会议室时,给邹城毅打了通电话。   陆祈绵把他当朋友,内心里是信任他的,此时此刻有个熟人陪着陆祈绵,总好过保姆跟佣人跟着。   沈檐修直奔主题,“陆祈绵生病了,我这边走不开,你去医院陪他一下。”   邹城毅本来人在郊区打高尔夫,接到电话后,迅速联络上陆祈绵,他顺着沈檐修助理给的地址,一刻也不敢停就跑去找陆祈绵了。   但他从郊区到陆祈绵所在的医院实在太远,医院附近更是堵车堵得厉害。   这一番折腾赶到后,陆祈绵输液只剩最后一点了。   “祈绵,我来晚了!”邹城毅跑得气喘吁吁,后背都汗湿了。   陆祈绵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很轻道:“没关系。”   护士拔针后,陆祈绵的医生却拿着病历本快步走来。   见到他身边的邹城毅,便翻开陆祈绵的单子道:“家属来得正好,患者现在的情况……”   “医生——”陆祈绵赶忙打断,“他只是我同学,不算家属,你不用跟他说那些。”   陆祈绵打断得太快,拔高的音调,让医生无法再继续,最后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祈绵?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啊?”邹城毅挠挠头。   陆祈绵虚弱地摇摇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感冒发烧?”   “班长让我来的。”   陆祈绵成功岔开话题,并与邹城毅一同离开医院。   当晚,邹城毅仰躺在床上时,望着天花板越琢磨越觉得奇怪。   陆祈绵今天在医院闪躲的眼神,以及医生凝重的表情,明显是隐瞒着什么秘密。   邹城毅想了想,忽然猛地坐起身。   他今天是去市六医接的陆祈绵,而市六医是出了名的专攻肝病毒与传染病。   靠!陆祈绵不会有什么传染病吧! 第51章 陆祈绵怎么会得白血病?   在医院输液后,陆祈绵情况有所缓解,但傍晚的时候还有一点低烧。   正如医生所说,他的炎症感染比之前严重了,这几天不正常的发烧就是警报。   他应该住院观察的,可一旦住院就意味着这件事瞒不住了。   沈檐修白天面色冷峻,说他“没精力也没时间总去照顾一个不听话的病人”,陆祈绵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根本不敢说。   沈檐修今天很忙,一整天都没消息。   如果不是因为沈檐修没回来,如果不是因为生病导致最后两话的稿子画不完,不得不向编辑潇潇请假……   陆祈绵不会去点这个沉寂已久的社交软件,也不会发现,他在M国的主治医生,给他发了数条消息。   【陆先生,一位志愿者已经成功匹配你的骨髓了,你打算继续进行移植手术吗?】   他在M国的主治医生,用不娴熟的中文发了这样一段话。   那些字句,仿佛在眼前跳动。   陆祈绵捧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胸口如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骤然停滞。   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病入膏肓前的幻想。   他颤抖的指尖在屏幕上滑了又滑,一个简单的英文单词竟打错了三次。   【Really?】发出这条消息时,陆祈绵喉咙发紧。   医生的回复很快弹出:【Yes!you’re finally here!】   他开始向陆祈绵介绍,说这位志愿者是一名在读医学生,并询问陆祈绵什么时候回来做检查?以及骨髓移植的事宜。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沈檐修回来已经零点过了。   陆祈绵端坐在光影里,他好像退烧了,精神看上去也好了很多。   “不是让你……”沈檐修皱起眉头,话音未落,陆祈绵就像只兔子,从床上飞扑过来,睡衣宽敞的领口处,胸口挂着的无事牌随着他的动作也轻轻晃动。   “沈檐修!”   因为还在发烧,陆祈绵的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脸颊因为低烧,而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我有事想跟你说!”   闹了几天了,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沈檐修大脑宕机,他微微一怔,但眼神很快又冷了下来。   他伸手将陆祈绵从身上撕下来,“我也有事要问你。”   沈檐修语气冰冷,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陆祈绵纤细的手腕,他力道很大,质问道:“为什么撒谎?骗我在附近的医院,发给小陈的地址却在市六医?!”   “市六医离这开车快一个小时,你跑那去做什么?!”   手腕传来的刺痛,让陆祈绵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我……”   他下意识想挣脱,却被沈檐修拽的更紧,他耐心极差,紧接着怒吼声在安静的卧室炸开,“说话!”   “上车只说去医院,出租车司机送我去的……”陆祈绵被他吼愣住了,小声辩解。   他又撒谎了,这个拙劣的谎言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经不起一点推敲,更遑论骗过沈檐修。   沈檐修根本不信,他眼神逐渐暗沉,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   陆祈绵瑟缩着身子,心虚骗人的模样,让他感到失望。   前两天砸了陆祈绵的手机,朝他发了很大的脾气,导致陆祈绵因为应激反应而生病。   沈檐修不想再闹成那样,他极力平复情绪,深邃的眼眸盯着陆祈绵因为发烧而红得异样的脸颊。   他看了片刻,最后冷冷一笑。   他真的累了,松开手道:“算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重若千钧,沈檐修闭了闭眼,语气讥讽,“你刚想说什么?”   陆祈绵听见他那句“算了”几乎是下意识想牵住沈檐修,后者却敏锐躲开。   一步之外的沈檐修眉头紧锁,那疏离失望的眼神,深深刺痛了陆祈绵。   可能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最佳时期,但正如医生所说,炎症已经开始浸润肺部,他没办法耽搁时间,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想找你借点钱……”   “你要钱做什么?”沈檐修语气严肃。   沈檐修对陆祈绵很好,以前穷的时候都不抠门,现在有钱了,更是不会亏待,陆祈绵吃的穿得用的,无一不是他挑了又挑的。   但他不给陆祈绵钱,当初答应一个月给的四五百块,其实也在得知陆祈绵有收入后,没真给过陆祈绵。   “有点急用。”陆祈绵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我要回一趟M国……”   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骤降,沈檐修静悄悄注视着他,似乎等待着陆祈绵接下来的缘由。   陆祈绵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不能说,也不敢说。配型成功后,还有很多事,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手术台上,也不知道术后会不会产生严重的排异反应。   从决定回国时,陆祈绵就存着私心,想再见见他。   可贪婪就像杂草,得到一点阳光,便疯狂滋长。   起初,他只是想见沈檐修一面。   后来,就变成想一直留在他身边。   他甚至还动过将真相告知沈檐修的冲动念头。   所幸当时陆祈绵只是陷入纠结,而后又忍住了。   他们分开太多年了,在得知谭菁月对沈檐修的所作所为后,陆祈绵更不可能将病情告知。   因为自己,沈檐修已经受到过太多伤害。   这种希望与失望交错的未知,还是由陆祈绵一人承担吧……   如果他没能活着走出医院,沈檐修只当自己又一次骗了他。   他必然生气,却也彻底厌弃陆祈绵,而开始新生活。   如果有幸能从医院健康出来,陆祈绵会想办法还他钱,届时再与沈檐修道歉解释。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不成熟,知道自己自私自利,可是他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法子了……   之后卧室里陷入久久的沉默。   他听着沈檐修一字一句地问:“你的意思是,你要找我借钱,然后回M国?”   陆祈绵听出他语调里的愤怒了,却还是无助地点了点头。   沈檐修像是被他气笑了,戏谑问道:“借多少?”   就在刚才,陆祈绵其实很认真算过,他小声道:“二十万。”   这点钱对于沈檐修根本不算什么,他楼下酒柜里的酒,有的一瓶价格都不止这点钱。   审视的目光落在陆祈绵身上,他近乎羞辱般问:“你觉得你值二十万吗?”   或许是沈檐修对他一直都很好,这种冷漠的态度与话语,仿佛一记耳光重重抽在脸上。   陆祈绵整个人都僵住了。   沈檐修懒得再看他,一边解自己的衬衫扣子,一边往衣帽间走去,他没看陆祈绵的表情,背影决绝:   “钱不会给你,你想走就走,别弄得像我求你留下。”   卧室陷入死寂,陆祈绵没想过会被沈檐修拒绝。   他很难过,但沈檐修说得确实没错。   自己不值这个钱……   去M国治病的事刻不容缓,陆祈绵在沈檐修回来前就已经定好了明天的机票。   他几乎一夜没睡,第一缕晨光照进来时,陆祈绵就起来了。   他量了体温,庆幸已经退烧了。   他在厨房里动作缓慢地做着早餐。   沈檐修起晚了,他后半夜才睡着,此刻太阳穴胀痛。   下楼时,做好早饭的陆祈绵在书房里收拾他的笔记本电脑以及画画的数位屏。   沈檐修目光凌厉望着他,“都开始收拾行李了?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走?!”   “我订了今天中午的机票。”陆祈绵听他说这样的话其实很伤心,但还是很认真跟沈檐修解释,“我不是迫不及待,是有些事要去处理。”   这些话昨晚他就想说,可是沈檐修当时的态度完全不想听,陆祈绵不想让他产生这样的误会,于是又道:“如果事情顺利,我可能两个月就回来了。”   陆祈绵望着他,声音越来越小,像在说服他,也像在说服自己,“我没有骗你,到时候回来,我就再也不走了……”   他没说,如果自己不回来,会如何。   沈檐修听后心中烦躁,M国那边除了陆祈绵他妈,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一次又一次的退让,让沈檐修呼吸逼陆祈绵做个抉择,“陆祈绵,你要是真走了,就别回来了。”   他态度很差,最后连陆祈绵做的早饭也没吃。   沈檐修嘴硬心软,还是派了小陈助理与司机过来待命,让他们把陆祈绵送到机场。   小陈很客气,这边刚送完陆祈绵登机,就打电话向沈檐修汇报。   “陆先生没带多少行李走,他刚才还让我在您面前帮他求求情。”   “他说之后会联络您,希望您生气归生气,但千万别不理他。”   “陆先生的数位板跟画笔也没有带走,他是画师,连这些都没带走,可想而知很快就会回来,老板您就放心吧!”   “还有您之前吩咐的事,我都查明白了,陆先生的国籍一直没有变,他不是M国的公民,只有居住权而已……”   沈檐修听完汇报,带着胜券在握的冷静,掷地有声打断道:“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人是我故意放走的。”   说完沈檐修就挂断电话。   谭松源今天休息,路过沈檐修的公司,刚好上来喝杯茶,他饶有兴致,“为什么故意放人走?”   “他最近情绪不好,像你说的应激反应,三天发生了两次,我怕他继续这样会出事。”   沈檐修一边快速处理工作,一边低头回答表哥的话,“而且过去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跟她妈碰一下了。”   提起那个女人,沈檐修咬牙切齿,“隔三岔五冒出来搞破坏总归不是个事。”   “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会去一趟M国,解决完他妈,陆祈绵肯乖乖回来自然最好,他要是不肯……”   “我就把他绑回来!”   谭松源扑哧一下笑出声,揶揄道:“强制爱啊?你舍得?”   沈檐修反驳,“只是让他留在我身边,又不虐待他。”   沈檐修回答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又问他,“对了,你在市六医有关系吗?”   谭松源想了想,“有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在那边的行政。”   他看着沈檐修,疑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昨天我让陆祈绵的同桌去接他回来,今天那人给我打电话,说陆祈绵昨天跟医生之间的对话很奇怪,像藏着什么秘密。”   沈檐修又说:“他说今天去市六医问陆祈绵的病,医院不肯透露,说这是患者隐私。”   “他说市六医是主攻传染病的医院,说怀疑陆祈绵有传染病。”   “你信了?”谭松源问。   “当然不信!”沈檐修立马回答,“他这段时间都跟我待在一起,真有传染病,我不早有症状了。”   沈檐修:“但昨天我问他为什么去市六医看病,陆祈绵却撒谎骗我。”   沈檐修停下手中翻页的动作,抬头看着道:“我也想知道,有什么事值得他这么瞒我。”   “行,那我帮你问问。”他打开软件,发了消息过去,过了几分钟,对方就回复了。   谭松源看完转头问:“檐修,你很着急知道吗?我同学明天才回医院,如果你很急,他就找人帮你查。”   最近忙成这样,是沈檐修打算过完这阵,带陆祈绵去J国玩,可惜这难得的假期,只怕是要留着去M国抓陆祈绵回来了。   沈檐修低头继续道:“也不是很急,那就明天吧。”   ·   9月的M国,与国内一样正值初秋。   陆祈绵下飞机时,是这边的下午两点。   因为早上刚降了一场雨,此刻吹来的秋风,冷得他直打哆嗦。   陆祈绵跟医生约好了下午碰面,因此一落地,他就直奔医院。   陆祈绵一开始打算申请公益协会的名额,结果到了医院后,却被他的主治医生告知,公益协会的申请流程有些复杂,而且需要等。   但陆祈绵的病,拖得越久就越危险。   陆祈绵刚发了稿费,又加上还剩一点存款,他想着先治病,实在不够就让找谭菁月借一点,之后再还她。   但现实又给他了重重一击。   他之前了解的费用,是自体移植的价格。   就是使用自己的造血干细胞,无需供体匹配,所以价格便宜。   但陆祈绵需要的是异体移植,要用捐赠者的造血干细胞。这种因为涉及供体搜索,以及免疫抑制药物,所需的价格——是自体移植的七倍!   陆祈绵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但他回M国时,除了衣服,手机,电脑,脖子上沈檐修送的无事牌……为了以防万一,他把沈檐修送自己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也带上了。   沈檐修不肯给他钱,陆祈绵没办法,这才出此下策。   幸亏他留了这一手。   他知道这块表贵,但没想到,居然这么贵。   奢侈品二手都会降价,但因为陆祈绵这块手表几乎没有使用痕迹,卖掉的价格还算可观。   陆祈绵其实很舍不得,因为是沈檐修送的,他很珍惜。   他偷偷掉了眼泪,好在手术的钱有了。   家里少了个陆祈绵,沈檐修很不习惯。   这套房子他住了有段日子,之前从没觉得家里空旷。   但如今却觉得静谧过头。   其实挺奇怪的,陆祈绵性格本来也安静,平常在家里也不闹腾,但他不在,家里就显得格外冷清。   沈檐修连续好几日都没睡好了,在公司里一直忙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回到家,时不时就会打开手机,看看陆祈绵有没有给自己打电话,或者发信息。   结果令人生气!   沈檐修皱着眉头想,陆祈绵什么意思?到了都不知道报个平安的?!   他再一次烦躁地将手机扔到一边,并愤怒抓过陆祈绵的枕头,似乎把它当作陆祈绵的脸颊,狠狠捏了一把。   翌日清晨,沈檐修正在衣帽间里换衣服。   衣柜里还有很多他给陆祈绵买的衣服,与自己的挂在一起,看上去就像陆祈绵从未离开般。   沈檐修突然瞥见送给陆祈绵那块手表不见了。   他看着空了的位置,脸色阴沉,嘴角下压。   不是不喜欢吗?那为什么还带走?因为有价值吗?   突兀的铃声划破寂静,沈檐修拿起电话。   现在才八点十分,他表哥怎么这么早……   “檐修!昨天你让我帮你查陆祈绵去市六医的事,有结果了!”他语气里透着严肃,“但你要有心理准备。”   沈檐修的目光无意识落在全身镜上。   镜子里的自己瞳孔剧烈收缩,他呼吸一窒,尖锐的刺痛从胸腔炸开。   他好半晌才张口发出声音,“你没搞错吧?”   “会不会找错人了?”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沈檐修声调都变了,“是祈祷的祈,是绵延不绝的绵……”   “陆祈绵他……”   “他怎么会得白血病?” 第52章 “我生了一点病”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还是那么刺鼻冰冷。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加上炎症让陆祈绵在高烧与低烧之间反复横跳。   他疲惫地睡了一会儿,等撑开沉重眼皮时,看到了那个数月未见的身影。   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谭菁月,正坐在病床边,她指尖掐着手包的金属链条,眼角的细纹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深了。   对外表极为重视的她,此刻唇膏有些脱落,人也显出几分憔悴。   “你疯了是不是?生病不知道说,不知道好好待在医院治病,跑回去找沈檐修有什么用?”   “你这几年真是翅膀硬了,我是不是管不了你!”   她说话的方式还是一贯的难听,陆祈绵动作缓慢地支起身子。   窗外暮色正浓,最后一缕日光被黑夜吞噬时,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留置针在苍白的皮肤下泛着青紫,手指却无意识地抓紧了被角。   他半点啰唆的话都没有,直言道:“六年前,你答应过我,只要我跟沈檐修分手,跟着你来M国,你就不会打扰他。”   他声音冰冷,目光犀利,“但你骗了我。”   谭菁月听后,手指痉挛般攥紧。   她瞒了很多年,原以为会烂在时光里的事,猝不及防在今日被陆祈绵提起。   她深知陆祈绵的心软,所以总拿亲情来道德绑架,再不济就撒泼打滚拿性命威胁……   每次都有用的,陆祈绵每次都妥协的。   一直到陆祈绵高三转学,认识了沈檐修。   她想起六年前,她打了陆祈绵,把他关在家里,逼迫他跟沈檐修分手。   她像以前一样威胁陆祈绵,可是没用。   陆祈绵当时跪下来求她,“我不想分开。”   他当时许了很多承诺,“我已经成年了,我马上就大学了,高考结束我就去打工赚钱!学费跟生活费我都会自己赚!”   “我会很努力的!我会赚很多钱给你!”   “我真的很爱他,我对他是认真的,求你了,答应我们吧……”   陆祈绵当时的模样,她无法接受陆祈绵脱离掌控,更无法接受那个人是个男人。   陆祈绵太倔了,整整两天滴水未进,谭菁月一旦出现在他面前,他就求着说要跟沈檐修在一起。   那天也是一个雨夜。   她诉说着自己养大他的不易,她以死相逼时,陆祈绵却出奇的冷静。   两天的不吃不喝不睡,他眼眶里全是红血丝,仍固执地说着:“我爱沈檐修,我想永远跟他在一起。”   “你说我们太年轻,说真心转瞬即逝。”   “我不信,我不是那种人,沈檐修也不是。”   “你总拿死来威胁我,总逼我听话……但我不是你的附庸品。”   再难的日子里,谭菁月都没想死,她只是知道陆祈绵心软。   每次用这种方式逼迫陆祈绵妥协后,她就会感到满足,感到需要,感到被爱……   但现在这套没用了,陆祈绵有了另一个珍视的人。   她恨死沈檐修了,却毫无办法,最后只能拿沈檐修做威胁,逼得陆祈绵就范。   刚出国的那段日子,陆祈绵几乎不跟她说话。   他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行尸走肉般活着。   M国这边,很多孩子成年后就会搬出去单独住,更何况陆祈绵的继父并不待见他。   他搬出去后,从不主动跟谭菁月联系,除了上学就是没日没夜地赚钱攒钱。   这些年一直很好的……   即便陆祈绵心里怨恨自己,但他一直留在这……   猝不及防的逼问,让谭菁月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我都是为了你!!!”谭菁月终于找回声音,手指猛地抓住床栏,指甲在金属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她情绪激动,歇斯底里朝着陆祈绵大吼。   路过的护士听见声音,进来提醒她这里是医院,陆祈绵是病人,而且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她这样会影响病人休息,为了病人着想,护士有些严肃地请她离开。   谭菁月踩着高跟鞋愤怒离开时,坐在病床上的陆祈绵望着她的背影,冷静开口,“其实你只是害怕孤独。”   “你不自信,你害怕被抛弃,所以你什么都想掌控。”   谭菁月停住脚步,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没有回头,陆祈绵继续开口,“我一直都知道,也一直理解你。”   “我知道你很不容易,我只是希望理解你的同时,你也可以给我一点尊重。”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医院。”   “但如果能活着,我还会去找沈檐修。”   他语气坚定,谭菁月一句话没说,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病房里安静到只剩仪器的声音,与窗外的雨声。   一番对话好像耗尽了陆祈绵所有力气,他躺回病床,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心口隐隐作痛。   枕头边的手机震了震,陆祈绵解锁的动作有些迟缓,点开却发现只是一条推销信息。   他怔然望着屏幕,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攥住了心脏,他有些喘不过气。   咽下一口发苦的唾沫,又做了好几分钟心理建设后,在手机几乎要息屏时,他终于点开了对话框,在默认表情里,找了一个小太阳的表情给沈檐修发过去,并附上一句:【早上好~】   国内现在是早上,平常这个时间,沈檐修一定已经起来了。   可等了几分钟,手机依然静悄悄的。   因为紧张,泛白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   陆祈绵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又发了一条:【沈檐修,你不要生气。】   这次只过了一分钟,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是沈檐修打来的。   陆祈绵心脏猛地跳快了几拍,几乎是慌乱地抓起手机,半是喜悦,半是忐忑接了起来,“沈檐修?”   炎症让陆祈绵持续发烧,嗓音也变得沙哑,陆祈绵轻轻地笑了一下,“你肯给我打电话,是不是证明你没有生气?”   雨势越大,雨滴拍打着窗户玻璃,仿佛某种不安的节奏。   “陆祈绵。”   只是被叫了一声名字,陆祈绵呼吸都乱了。   他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有些紧张地“嗯”了一声。   随后,便听见沈檐修叹了口气。   在接通电话那刻,陆祈绵脑海里就设想过很多种可能。   沈檐修怒不可遏。   沈檐修冷声质问。   但唯独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   沈檐修只是轻声问他,“为什么现在才联络我?平安降落时,怎么不给我说一声?”   陆祈绵有些没反应过来,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沉默了好几秒,才沙哑道:“我忘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轻松,“回来以后,事情太多了。”   电话那头传来沈檐修的呼吸声,有些急促,像在快步行走。   陆祈绵侧躺在病床上,把手机贴近了一些,安静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陆祈绵甚至从电话里听到了一点……雨声?   国内也下雨了吗?   迟迟没有等到回应,陆祈绵蜷了蜷手指,小声而讨好地说:“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沈檐修依旧沉默。   仪器的滴答声和窗外的雨声交织。   异国他乡,从进入医院起,恐惧与思恋就疯狂滋长,陆祈绵的情绪一直处在崩溃的边缘。   他捧着手机,语气可怜,“沈檐修,随便什么都好,你跟我说说话吧……”   ——我真的很怕。   下一秒,病房门被推开了。   原本关上的病房门,再一次被推开。   他下意识抬头,门外不是医生护士,也不是离去折返的谭菁月。   而是本该与自己远隔万里的沈檐修!   他发梢滴着水,外套被雨水浸湿了一片,呼吸急促,像是刚刚跑过一段长路。   手机仍贴在耳边,沈檐修的声音在听筒与现实里同时传来,他颤声开口,“陆祈绵,你想让我说什么呢?”   陆祈绵彻底呆住了。   他怀疑自己是烧糊涂产生了幻觉,他揉了揉眼睛,看着沈檐修一步步走近。   沈檐修停在病床边,他喉结滚动,涩声开口,“在我开口前,你是不是应该先跟我说点什么?”   陆祈绵看着他向自己靠近,颤抖到连手机都握不住,任由它跌落枕边。   陆祈绵抿了抿唇,声音很轻地朝他开口,“沈檐修,我……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他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你听了不要害怕……”   他一边扛着巨大压力,一边承受病魔带来的痛苦。其实最该害怕的人是他自己,但他向沈檐修坦白时,却对他说:“你不要害怕。”   “我生了一点病,但是目前已经有治疗方法了。”   沈檐修看着他,深深望着他,眼神仿佛要把他刻进骨血里。   随后俯身,一把将陆祈绵搂进怀里。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陆祈绵的眼泪几乎瞬间涌出。   沈檐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克制,“陆祈绵,只有这个吗?”   陆祈绵哽咽了一下,他回抱着沈檐修,把脸埋进他的肩膀。   “你送我的手表,我拿去卖掉了……”   “对不起啊……如果我能好起来,我一定赚钱给你买一块更好的……” 第53章 误会解开   二十四小时前——   沈檐修接到表哥的电话后,对方语气凝重,并很快将陆祈绵在医院所做的检查报告全部调了出来。   从拿到结果开始,他将报告发给沈檐修的同时,谭松源也联系了血液科的专家。   手机屏幕亮起,一连串的检查报告接连弹出。   沈檐修难以置信,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每翻过一页,心就下沉一分,眉头也皱得更紧一分。   谭松源的声音继续从听筒里传来,“他总共检查过两次,第一次是一个多月前,一次是……两天前。”   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压低,“他一个多月前的白细胞计数还在可控范围内,应该是在M国的时候做过一次化疗,但最近一次的数据显示炎症指标明显升高了很多……”   沈檐修握着手机的指节泛白,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陆祈绵刚回国的时候,沈檐修怕他跑了,立了规矩,陆祈绵留在这就得遵守门禁。   后来邹城毅约陆祈绵出去吃过一次饭。   陆祈绵因为回来晚了,沈檐修就大发雷霆。   至今记得暴怒之下,他把陆祈绵关在门外。   那天之后,他渐渐发现,陆祈绵其实挺少出门。   而且也没什么社交,自己不在家时,陆祈绵就整天待在屋子里画画。   他当初立规矩,是因为分别太多年,摸不准陆祈绵如今的性格,所以约束他的活动时间与范围。   后来相处久了,他发现陆祈绵不太出门,怕他这样会憋坏了,就带着陆祈绵一起去公司,甚至还琢磨着等忙完这段时间,带他去度假。   陆祈绵单独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沈檐修估算了一下时间,陆祈绵第一次去医院的日子,正是跟自己报备,他去买维生素与钙片的日子……   他当时向沈檐修撒了谎,说自己去家附近的医院,又说他在附近的公园散步。   沈檐修没有怀疑。   可当时陆祈绵明明提到了医院……   自己很早就知道陆祈绵怕去医院。   如果当时自己对他的关心再多一点,坚持陪他去,再不济安排人陪他去,说不定当时就知道陆祈绵的病情了。   而三天前,陆祈绵发烧时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回。   沈檐修因为工作,并没陪他,当晚他知道陆祈绵在撒了谎。   如果当时沈檐修去查他去市六医的真正原因。   如果他当时再耐心追问一会儿,不擅长撒谎的陆祈绵,是不是就肯告知真相了。   其实早就有端倪了。   明明自己也察觉了。   陆祈绵回到自己身边才三个多月,却发烧生病了好几次。   不是因为换季,也不是因为水土不服而产生的过敏。   是白细胞减少,导致的感染,以及化疗后的药物反应。   他睡眠不好,是因为身体不适,以及心理压力过大。   早该知道的,他早该发现这一点的……   高中时,陆祈绵虽然也瘦,体质也不太好,但也不像现在这样。   沈檐修却从未往这方面想,只当他是不良作息导致的,照顾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   见到陆祈绵的第一天,看见他胳膊上的针头与淤青,还误以为他在国外沾染了恶习。   沈檐修只记得自己当时态度很差,说了很难听的话。   后来,陆祈绵发烧,过敏,睡眠很差时,沈檐修发现问题了,他说要带陆祈绵去体检。   那晚陆祈绵窝在他怀里,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问:“沈檐修,要是我生病了怎么办?”   沈檐修当时闭着眼说:“生病治病,没病预防。”   他回答得太轻松了,如果细心一点,是不是就会发现陆祈绵不是多愁善感。   ——而是他真生病了。   但那次的体检,因为陆祈绵家里的事耽搁了。   陆祈绵当时的语气跟眼神,他至今还记得。   僵愣在原地的陆祈绵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轻飘飘说着,“不用了,只是有点过敏……你有事要忙,就下次吧。”   他当时心里应该很失望吧?   或许内心挣扎了许久,才会在沈檐修提出体检时,同意去医院。   但最后沈檐修却放他鸽子。   明明有很多次机会摆在面前,沈檐修都没有抓住。   旁人都夸他聪明,但实际上,他是连爱人生病都没有发现的蠢货。   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对陆祈绵说出:“我没精力,也没时间去照顾一个不听话的病人。”   陆祈绵当时在想什么呢?   他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敢留在自己身边,心灰意冷回到M国?   他甚至在陆祈绵走投无路,艰难向他开口借钱时,用近乎羞辱的语气讽刺他,“你觉得你值二十万吗?”   陆祈绵那时又在想什么呢?   他到底是用什么样的理由说服自己,才会在沈檐修说这么恶毒的话语后,第二天装作无事人般起来给沈檐修做早餐,并好声好气与沈檐修解释:   “如果事情顺利,我可能两个月就回来。”   “我没有骗你,到时候回来,我就再也不走了。”   其实他心里很害怕吧?   他一定也很介意自己说过的话,才会在自己出现时,用轻松的语气说自己只是生了一点病。   那句“我没精力去照顾一个不听话的病人”陆祈绵真听进去了。   他又很急切地与自己道歉,说他把手表卖了,要是病好了,以后赚钱买一块更好的还自己……   他愤怒之下说出的话,陆祈绵都听进去了,他一定很介意,这些话一定反反复复折磨了他很多遍……   沈檐修心如刀绞,悔恨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上气。   病房里,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秋雨拍打着玻璃上,像是无数细小的控诉。   他抚着陆祈绵的后背,隔着病号服都能感受到他突出的脊椎骨节。   他听见陆祈绵抽泣了一声,闷闷道:“我回国没有想图你的钱,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我太贪心了,见到你,就舍不得走了,想待久一点。”   “我没有想用你的钱治病,我攒了钱的。”   他的呼吸急促而不稳,像要把这些日子积压的情绪全部倾诉出来。   “M国治病太贵了,没有匹配到合适的骨髓,所以才做了化疗。”   “邹城毅说,他的婚礼你会来,我……我就想见你一面,我还想着国内人多,说不准骨髓库里有合适我的,我其实攒了钱的……”   沈檐修柔声回应,“我知道,我知道的!”   “你的钱给我家里人买礼物了。”   陆祈绵去沈檐修家里买的那些礼物,加起来花了近六位数。   陆祈绵将脑袋埋在他肩膀上,温热的泪水浸湿了沈檐修的肩头,“我剩下的钱,还有没发的稿费,也能支撑我在国内一边化疗,一边等的。”   “但我太害怕了……”   “我不想再拖了,我怕一直等不到,而错过治疗时间,才卖了手表……”   “没关系。”沈檐修声音都在发抖,“没关系的绵绵,手表本来就是送给你的,卖了也没关系,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买更多。”   “你不用道歉。”沈檐修一整天没睡觉了,他眼下浮现出淡淡的青色,声音沙哑得不成样。   “该道歉的是我,不该朝你发脾气,也不该说那些话。”   如果是十八岁的陆祈绵,他一定不会选择隐瞒,他会在沈檐修摆脸色时,用几乎撒娇的语气指着他控诉,“沈檐修,你对我这样,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他们分开太久了,陆祈绵这些年像变了一个人,他敏感自卑,在与沈檐修产生矛盾时,只会恐惧而紧张地道歉。   如果时光有一面镜子,另一端穿着洗得泛白校服,推着破旧自行车的沈檐修,看到现在的陆祈绵,会不会也说上一句:“沈檐修,你这样对他,是不是忘了当初说过,会一直对他很好?”   因为他没给足安全感,所以陆祈绵才不敢告知真相,而选择独自承受。   心脏似乎被利刃切割般,连呼吸都在疼。   沈檐修颤抖着捧起陆祈绵泪湿的脸,轻柔地吻去他眼角的泪。   “对不起,说了很多让你难过的话。”   “谢谢你没有放弃自己。”   “谢谢你肯回来见我一面。”   “你不用害怕,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或许是压抑太久了,情绪不稳定的陆祈绵眼泪越掉越凶。   沈檐修就一直抱着他,耐心地哄。   直到陆祈绵终于哭累了,沈檐修才小心翼翼地扶他躺下。   他碰了碰陆祈绵红肿的眼皮,温声询问:“我需要找你的主治医生聊聊,你能自己待一小会儿吗?我很快就回来。”   陆祈绵眼眶通红,不安地望着他。   沈檐修给他掖了掖被角,声音温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不是在做梦,我是真实存在的。”   他将陆祈绵手机的计时器点开,“不出半小时,我就会回来。”   陆祈绵这才点了点头。 第54章 治疗方案   沈檐修见到陆祈绵的主治医生时,对方推了推金丝眼镜,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就认出了他的身份,“你是陆祈绵的男朋友吧?”   沈檐修微微一怔,他没想到这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医生中文说得还不错,他颔首示意,又有些疑惑道:“你认识我?”   “他回国后我们有联系。”他对着沈檐修笑了笑,夸赞道:“你将他照顾得不错。”   对方本来忙着下班,见到沈檐修后便坐回了椅子上。   他有些惊讶地笑了笑,浅笑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沈檐修看了一眼腕表,他惦记着病房里的陆祈绵,此刻不想浪费时间,简洁而急切道:“我想了解一下陆祈绵的病情。”   在来M国之前,沈檐修已经通过表哥联系国内顶尖的血液科专家,并将陆祈绵的病历资料发过去,请人帮忙研究。   事实上,陆祈绵所患的白血病类型,比起一些患者,情况要好得多。   他做过一次化疗,并且效果不错。   白血病最怕感染,陆祈绵回国时也没想过会住进沈檐修家里。   他不太出门,又因为沈檐修有轻微洁癖。   家里纤尘不染的环境,恰好为免疫力低下的陆祈绵提供了保护。   他从没打算亏待过陆祈绵,吃穿用度都是挑好的。   在不知陆祈绵病情的情况下,沈檐修误打误撞将人照顾得挺好——如果没有跟陆祈绵频繁发生亲密接触,或许陆祈绵发烧的频率还会更低一些,状态也会更好。   医生也将陆祈绵后续的治疗方案,详细告诉了沈檐修。   后天陆祈绵要做一次全面体检,血液检查,确认血常规,肝肾功能,电解质等指标是否正常。   之后是感染筛查,主要检测乙肝、丙肝、HIV、CMV等等,避免移植手术后的感染风险,   其他还有心脏评估,肺功能测试吗骨髓活检。   等检查过后,为了清除残留的白血病细胞,以及抑制免疫系统,防止排斥供体细胞,会开启为期两周的高强度化疗。   医生说到这时,语气也凝重许多,“这个阶段病人会非常痛苦。”   而且为了预防感染,这个期间陆祈绵需要完全隔离。   因为免疫系统被抑制,他会失眠,恶心,腹泻,以及口腔溃疡……   沈檐修光是听到这些描述,心都揪了起来,手指也无意识收紧。   因为陆祈绵是异体移植,在移植前一周,他的捐献者会开始打动员针,并在移植前几天完成干细胞采集。   这一点沈檐修是知道的,他低声询问:“他的捐赠者在哪里?”   加入骨髓库时只需要留取几毫升的血样,经过HLA分型检测后就能录入。   有的人入库后,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与其匹配的白血病人。   有人会在多年前,因为一时冲动入库,却在多年后被通知配型成功后而反悔,拒绝捐赠。   沈檐修在赶来的飞机上,恶补了十几个小时关于白血病的知识。   他必须得见一面陆祈绵的捐赠者,确保对方不会有任何反悔可能,确保这个救命稻草不会突然消失。   与医生聊这些的同时,沈檐修也没忘记答应陆祈绵的事。   他一直观察着时间,并赶在半小时内回到病房。   陆祈绵已经从病床上坐起身了,当病房门被推开的瞬间,他绷紧的肩膀线条肉眼可见松弛下来。   沈檐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怎么起来了?”   “答应你会按时回来。”   沈檐修扶着他重新躺下,并道:“我跟你的医生聊过了,明天会给你换个更好的医院,后天全面检查后,就可以开始准备移植手术了。”   沈檐修声音放得极轻,并试图说一些让陆祈绵不紧张的话,“可能有点难熬,但你不用担心,我会陪着你。”   缺乏睡眠导致陆祈绵眼眶很红,他虚弱得厉害,却小心翼翼开口,“沈檐修,其实我一直忘了问……你喜欢我什么呢?”   陆祈绵低声说着,“其实我知道,当初你肯让我住进你家,是因为不忍看我露宿街头。”   “你心地善良,如果换作其他同学,你一定也会收留他们。”   “你的生活太单一了,是因为当时我总缠着你,所以习惯我陪伴吗?”   沈檐修看着他,有些无奈道:“在你眼里,我是谁跟我走近,我就跟谁恋爱的性格?”   “当然不是——”陆祈绵说到这顿了顿,又问他,“你知道吊桥效应吗?”   “当人处于紧张的时候,身体分泌的肾上腺素,会产生类似于“心动”的生理反应。”陆祈绵很认真地分析着,“那时有人找你麻烦,我帮你说了几句话,那天以后,你就对我很好……”   沈檐修微不可察叹了口气,想起医生说的,白血病会因为焦虑而引起一些心理问题。   这个时候一定要及时进行沟通,缓解情绪。   沈檐修捧住那只扎着留置针的手,掌心传来的凉意让他心脏抽痛,“我承认,当初确实因为你勇敢开始注意你,但绵绵,喜欢跟感谢,我还是能分清的……”   “而且,已经过去这多年了,如果只凭着那点心理现象,我会坚持这么多年吗?”   沈檐修认真解释,“我没跟其他人谈过恋爱。”   他不是那种把喜欢与爱挂在嘴边的人。   十八九岁的青春期,他就清醒稳重,认为嘴上说说,始终不如用实际行动更能证明。   但陆祈绵现在太敏感了,他不自信,好像物质上给的安全感,让他仍心有怀疑。   沈檐修现在只想让他安心治病,别胡思乱想,于是第一次开口说:“一直以来,我只喜欢陆祈绵。”   本来是安抚他的一句话,陆祈绵听后却控制不住落下两行清泪。   他忍着哭腔,努力克制着,希望自己不那么狼狈。   “沈檐修,不恨我吗?”   “我背弃了承诺……还害你受到伤害,你都……不恨我吗?”   沈檐修用指腹给他擦去眼泪,碰了碰他消瘦的脸颊,心疼道:“我永远不会恨你,当初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他温柔而认真,得到他回答的陆祈绵终于安心。   他太久没有休息,在药物的驱使下,陆祈绵疲倦到说不出话。   昏沉之间,他好像听见沈檐修又说了一句,“你也没有背弃承诺,当初你也有你的难处。”   陆祈绵听见了,但他没有精神回答,他太累了。   这一觉,陆祈绵难得睡了好几个小时。   睡梦中,他能感觉沈檐修牵着自己的手,干燥温热的掌心,驱散了他的不安。   再醒来时,已经天亮了。   沈檐修守在他的病床边,正低头打着字。   他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睡了,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小胡茬,眼下的青黑也加重了。   他突然离开,国内还有一部分工作需要他抉择,沈檐修忙碌的同时,也放了一部分注意力在病床上。   所以陆祈绵刚醒,沈檐修就发现了。   他立刻放下手机,起身询问道:“饿不饿?我让人做了适合你现在吃的。”   有钱真的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沈檐修来M国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他不光给陆祈绵找了治疗白血病最好的医院,还效率极高,连住处,保姆,营养师,心理咨询师一并给找齐了。   M国消费极高,医疗虽然先进,但账单数额也高得吓人。   沈檐修不缺钱,他只要陆祈绵平安。   谭菁月出现在病房门口时,沈檐修刚哄着陆祈绵喝了点营养汤,并准备给陆祈绵办转院。   她手中的食盒“哐啷”一声砸在地上,汤汁迅速在地面洇开一片污渍。   “你怎么会在这?!”她尖利的声音划破寂静,面容也有些扭曲。   陆祈绵呼吸一窒,他大脑一片空白时,一旁的沈檐修倒是依旧冷静,蹙着眉对她道:“出去说。”   “沈檐修,不要去……”陆祈绵几乎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角。   谭菁月性格太极端了,保不齐会说什么做什么。   沈檐修丝毫不顾忌谭菁月在场,他亲昵地捏了捏陆祈绵的手,“你等我一会儿。”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谭菁月,声音像淬了冰,“有些事,越早说清楚越好。”   医院的后花园里,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与草木的味道。   时隔多年,谭菁月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沈檐修。   她看着沈檐修,强装镇定道:“你来干什么?”   她精心打理的卷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声音也控制不住颤抖,“你想趁机报复我?还是想趁机报复陆祈绵?”   沈檐修一副看蠢货的眼神看着她,根本不屑于回答她这些低级问题,自顾自道:“我给绵绵办了转院。”   他无视谭菁月扭曲的面容,用不容抗拒的语气说:“从今天开始,他的事就不归你管了。” 第55章 熬过去(看看作话)   胶布撕离皮肤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医生才将陆祈绵手上的留置针拆除。   他就迫不及待掀开被子,想往医院的后花园走。   但刚到走廊,就见到风尘仆仆回来的沈檐修。   惨白的走廊灯光下,沈檐修的身影依旧挺拔,深邃的眉眼在看见陆祈绵时闪过一丝担忧。   他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关心道:“怎么出来了?”   “你去了好久。”陆祈绵声音轻得像羽毛,他一边说,一边往电梯的方向张望。   居然只有沈檐修一个人!   “她呢?”陆祈绵小声询问。   “你不用管。”沈檐修说完顿了顿,他有些紧张,喉结也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其实他摸不准陆祈绵的意思,谭菁月毕竟是他亲妈,陆祈绵会不会认为……   他甚至没来得及想完,陆祈绵已经往前踉跄一步。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颤抖着捧住沈檐修的下巴,清澈的眸子里盛满担忧,端详道:“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陆祈绵蹙着眉,语气严肃道:“你不要跟她说话!也不要理她!”   他少有这样强势对沈檐修说话的时刻。   这让沈檐修想起刚才在花园里,他跟谭菁月对峙的场景。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间隙,斑驳的光影中,他对谭菁月说以后陆祈绵的事由自己管。   谭菁月当时人都要爆炸了,尖声反驳,“什么叫你管?他是我儿子!”   “就凭我能给他更好的治疗条件。”沈檐修向前一步,高大的阴影笼罩着谭菁月。   他眉眼间冷峻,“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   沈檐修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谭菁月听后愣了愣。   从得知陆祈绵生病以后,哪怕她化着精致的妆容,仍能看清她眼角的细纹与憔悴。   听完沈檐修的话,方才凌厉的气势徒然间萎靡不少。   风过树梢,将梧桐叶吹得沙沙作响,高处的几片叶子打着旋落在地上,仿佛在叹息般。   谭菁月渐渐冷静,她看着沈檐修,凝重问道:“过去这么多年,你就没有谈过恋爱,或者喜欢上其他人?”   “没有。”沈檐修回答得斩钉截铁,眼神坚定如磐石。   “你的亲生父母,他们不管你吗?!”谭菁月用力抓着手包,指节都在泛白,她缓缓道:“我看过关于你的报道,理科状元,富豪独子……你的人生有极大的容错率。”   她说到这里,情绪也有些激动,“你随时随地都能反悔,但我儿子不行!”   陆祈绵太像年轻时候的她了。   那种执拗的、飞蛾扑火般的爱,认定一个人就不放手认定一个人就不放手。   当初甚至拿生命做赌,都求自己答应他跟沈檐修在一起……   出国这些年,她不是不知道陆祈绵对她的疏离与怨恨。   陆祈绵在M国的这些年,没有任何朋友,他拼命赚钱,又拒绝所有社交,谭菁月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如行尸走肉般,封闭内心,不愿与人产生一点羁绊,是因为他想回国。   ——他想回国去找沈檐修!   M国的同性恋是合法的,谭菁月这些年看过不少例子。   或许是年龄越来越大,也或许是她在国外这些年看似风光,实则孤独得像一座孤岛。   她深感疲惫。   如果陆祈绵依旧喜欢男人,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沈檐修不行!   她做下的那些事,像毒蛇般缠绕着她的心脏。   她当初对沈檐修那么绝,甚至骗沈檐修,是陆祈绵自己也想分手……   她害怕沈檐修只是跟陆祈绵玩玩,害怕陆祈绵深陷情爱时,跟当初的自己一样被抛弃。   异性恋在婚姻法的束缚下,仍能被背叛。   沈檐修现如今的家世背景,陆祈绵再长一百个心眼也斗不过。   谭菁月深吸一口气,“国内没有同性婚姻法,现在你们还年轻,有时间有精力轰轰烈烈,可以后呢?!”   “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的时候呢?!”   她尖锐的质问声惊飞了几只觅食的鸟。   一辈子的时间太长了,真心易变。   如果沈檐修在未来的某一天,因为生活上鸡毛蒜皮的小事,突然翻旧账提起以前的事呢?   陆祈绵那时候该怎么办?   沈檐修在听见她这些话后依旧平静,他惦记着病房里的陆祈绵,不想在这跟她浪费时间。   “我父母已经同意了。”   “……什么?”谭菁月以为自己幻听,眼睛瞪得极大。   沈檐修却简洁道:   “我父母跟家里人都见过陆祈绵了,他们相处的很好。”   “我不喜欢小孩,一直也没想过养孩子。”   但沈檐修紧接着又说:“但如果陆祈绵喜欢小孩,等他病好,过几年我会考虑跟他领养一个小孩。”   谭菁月被沈檐修的话惊到后退半步,她难以置信,声音都变了调,“你爸妈同意了?”   沈檐修不肯跟她废话,“关于领证的事,之前我跟陆祈绵谈过,他当时没同意,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生病了,所以不敢答应。”   阳光落在沈檐修身上,他冷静而坚定,“通过这六年多的时间,难道你还看不清?”   “陆祈绵不止六十岁时会跟我在一起,他八十岁时还会跟我在一起。”   他语气笃定,仿佛在宣读誓言,“我知道他在M国只有居住权,等他骨髓移植手术结束,我就会带他回国……”   思绪在陆祈绵担忧的询问中被拉回。   沈檐修想起他对谭菁月说的那些话,其实全出于自己的想法。   他原本因为摸不清陆祈绵的心思,而有些忐忑。   但现在……   陆祈绵纤细微凉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心与担忧的,让沈檐修的心脏像被温水浸泡过一般。   他有了底气。   沈檐修说:“没理她。”   沈檐修怕他又胡思乱想,凭空给自己增加压力,于是柔声哄道。   他小心翼翼牵起陆祈绵的手回到病房,刚给陆祈绵说,“医生建议我带你去把头发剪了。”   下一秒,病房门猛的被推开。   谭菁月依旧高傲的扬着下巴,只是眼眶有些不易察觉的红,眼线也微微晕染开来。   她的目光像刀子般在沈檐修身上刮过,最后落在陆祈绵消瘦苍白的脸颊上。   她想起陆祈绵小时候肉嘟嘟的脸颊,现在却瘦得颧骨突出,像一碰就碎的瓷器。   病房里安静了近半分钟,谭菁月才低头,从自己的手包里,粗暴的拿出一张银行卡,走上前扔在陆祈绵身上。   沈檐修知道陆祈绵小时候没少挨她的打跟骂,在没看清她拿的是什么东西时,沈檐修误以为她要对陆祈绵动手,还下意识用身子挡了挡陆祈绵。   他肌肉瞬间绷紧,而谭菁月只是扔过来一张卡,并对着陆祈绵说:“这是我这些年给你攒的钱。”   她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下,又立即恢复强硬,看向沈檐修时,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装货。”   她虽然冷着脸,但语气已经没了先前的尖锐。   陆祈绵捏着那张带有香水味的卡,大脑处于宕机的状态。   沈檐修微微蹙了蹙眉,随即又松开紧皱的眉心,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谭菁月踩着高跟鞋,讥讽道:“有几个臭钱了不起?老娘自己的儿子,生病我还给不起医药费?”   红色甲油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她挽了一下耳边的碎发,用不耐烦的语气,对着陆祈绵说:“我管不了你了,你以后爱怎么就怎么吧……”   仿佛觉得两人亲昵的场景实在碍眼,谭菁月一秒都不想多看,说完话就离开了病房。   ——只是走的时候,她依旧忍不住,翻了沈檐修一个白眼,仿佛愤怒中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妥协。   沈檐修视若无睹,   陆祈绵却捧着这张卡不知所措,“你们……刚刚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沈檐修把卡装进陆祈绵的衣服口袋里,淡淡道:“只是跟她说了,等你手术结束出院,我就带你回国。”   他说这话时观察着陆祈绵的表情,见他的眼神先是一亮,像点燃的星火,却很快又黯淡下去。   “沈檐修,治疗没有这么简单的。”陆祈绵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手指无意识绞着。   在血液科里,没有哪个白血病患者是不想治好病。   可是这病,哪怕像陆祈绵这样有骨髓配型成功的,也无法保证移植手术能百分百成功……还有术后会不会产生排异,会不会产生感染,都还是未知数。   这些恐惧,他骗不了自己,更不想骗沈檐修。   陆祈绵有些艰难地开口,“如果我……”   仿佛知道陆祈绵接下来的话要说什么,沈檐修突然扣着他的后颈,落了一个吻在他唇上。   陆祈绵安静了几秒,眨巴眨巴眼,长睫像蝴蝶翅膀般颤动,“我想说……”   他再次开口,沈檐修又亲了他一下,这次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些。   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很多回了,陆祈绵此刻却开始害羞,从耳尖红到了脖子。   沈檐修目光坚定,“丧气的话,想都不要想。”   他轻轻抱了抱陆祈绵,“你现在只要想着配合医生好好治病,其余的一切事,都是小事。”   “你要是真觉得亏欠我,真想跟我道歉,你就好好活着。”   沈檐修声音低沉而温柔,“等治好病,将来好好补偿我。”   “不是说好要赚钱给我买手表吗?”沈檐修轻抚着他的脊背,“我都记着的。”   “你欠我的太多了,你要用一辈子来还我。”   “多给自己一点信心吧,绵绵……”   沈檐修顿了顿,心如刀割,却强壮镇定,“连带着我的那一份,多坚持一下。”   “我知道治疗很痛苦,就当是为了我,再辛苦一下吧。”   他声音透着苦味,“我们已经错过彼此生活六年了……”   “我知道治疗很辛苦,等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   “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   沈檐修紧紧将他抱着,将最后一段话重复了很多遍,是在告诉陆祈绵,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第56章 治病   转院之前,陆祈绵要先回他之前住的公寓里拿一些证件跟东西。   另外,还要听从医生的建议把头发给剪了。   陆祈绵情绪一直很低落,抗拒的姿态也很明显,“沈檐修,要不我自己去拿吧……”   他不太想爱人看见自己的窘迫,因为他住的公寓确实太小而且有点糟糕。   他也不太想剪头发,因为现在的自己已经足够难看了,面色苍白,消瘦到颧骨明显,再没有头发就更……   可白血病人的抵抗力很差,化疗使用的药物可能会粘在衣服,食物,或者是床单上。   脱落的头发可能携带细菌,而增加感染风险,而且因为药物导致的被动脱发,也会增添心理压力。   陆祈绵当初化疗过一次,但因为个人体质,脱发还不算特别明显,却仍给他造成了不少心理压力。   沈檐修在落地M国前,就让人订了车,并高价请了司机跟保姆。   送陆祈绵去公寓的路上,陆祈绵一直看着窗外闷闷不乐。   这两天虽然降温了,但温度仍保持在二十多度。   从出医院开始,沈檐修就给陆祈绵穿上较厚的外套,并亲手给他戴好口罩之类物品。   他这两天恶补有关于白血病的知识,陆祈绵如今在他眼里就像一件易碎的玻璃制品,吹过来一阵风,沈檐修都想为他挡住。   “你不用跟我上去,我,我很快就下来……”陆祈绵戴着口罩,他虚弱了很多,连拒绝都显得力不从心。   他的公寓太小,好几个月没有回来,估计卫生堪忧,而沈檐修又有洁癖。   从车子驶入陆祈绵所居住的街区开始,沈檐修拧着的眉心没松开过。   他住的这附近环境算不得好,而且能看出来鱼龙混杂,公寓楼下的垃圾桶旁,就蹲着两个看上去精神有问题的流浪汉。   要不是因为住院需要一些证件,沈檐修都不太想让陆祈绵回来,他又怎么可能放任陆祈绵离开自己的视线独自上楼。   “不行!”沈檐修拒绝得很干脆。   陆祈绵穿得太多,此刻有点热,想摘下口罩跟他说话,沈檐修却眼疾手快阻止。   他担心陆祈绵会感染。   对方强硬的态度,让陆祈绵只能无奈放弃,“那好吧。”   公寓楼道狭窄逼仄,声控灯时明时暗,他们上楼时,还遇见了几个有纹身的小混混。   沈檐修脸色更难看了,牵着陆祈绵的手紧了紧,“你以前就住这种地方?!”   陆祈绵知道他想说什么,便解释道:“他们应该是最近才搬来的。”   他不想让沈檐修担心,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说:“其实这附近的治安还行的,我平常……本来也很少出门。”   他住的楼层不算高,金属的碰撞声中,门缓缓打开,陆祈绵有些别扭道:“你不要嫌弃。”   门打开的瞬间,沈檐修就看完了整个屋子。   房子很小,估摸着就十几平。   进门右手边有个很小的柜子,旁边有个很小的台面与洗手池,上面摆放着电磁炉跟烧水壶,以及简易的两个小锅——这是陆祈绵的厨房。   左手边一米的位置,是浴室与卫生间,依旧小得可怜。   剩下的空间,除了一个冰箱,就是床与书桌了……   能看出来陆祈绵的东西不算多,但房间实在太小了,挤在一起,像压缩后的罐头。   这单身公寓,甚至还没高中时沈檐修租的那套房子大。   陆祈绵见他脸色难看,有些难为情道:“抱歉啊沈檐修,当时走太急了也没顾得上收拾一下。”   他抬手将桌上空了的药盒,以及忘记扔的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随后又转身去开冰箱,试图想从这个家里找点什么合适的东西来招待沈檐修。   可冰箱里面只有之前剩的两个苹果,也因为过去太久,已经腐烂。   其他便是没开封的袋装泡面。   连水都没有,陆祈绵一时间有些尴尬。   怕沈檐修嫌弃,赶忙想将里面的东西清理掉,沈檐修却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制止道:“不用收拾。”   “你之后也不会住在这,我之后会让人来收拾。”   他顿了顿,又皱着眉头道:“你也不用向我道歉。”   沈檐修心疼坏了,“我没想过你在这边,过这样的生活。”   当初谭菁月找了个白人男结婚,那人是做外贸生意的,条件其实不错。   陆祈绵的成绩在国内算不上好,当初在沈檐修给他补课的情况下,也只能在班级十来名。   两人上不了一个大学,甚至陆祈绵如果在国内高考,读一个一本大学都得看运气。   大学的时候沈檐修就想通了,陆祈绵在国外上学应该比他在国内上学更能长见识。   他算过时间,陆祈绵当初的成绩,大概率需要上半年到一年的语言学校,之后再进行考试。   年初的时候,沈檐修跟家里提过,想来M国读个研究生。   提高学历当然是好事,但沈檐修为何偏偏想选M国的学校,目的不言而喻。   他确实想来找陆祈绵,因为陆祈绵已经毕业了。   沈檐修说:“我应该早点来的。”   “嗯?”陆祈绵不是很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沈檐修,你已经来很快了呀。”   沈檐修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年初的时候,我在选M国的学校。”   陆祈绵听见他说这话,猛地僵住,随后口罩剧烈起伏着,露出的眼里蓄着水光。   沈檐修继续道:“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会早点出现……”   沈檐修从不在感情上计较付出。   六年前就很多人疑惑,凭什么陆祈绵这样的人能得到沈檐修的青睐,让沈檐修心甘情愿为他付出。   六年后,沈檐修身边的人仍在疑惑,陆祈绵究竟有什么魅力,值得沈檐修对他念念不忘多年。   为沈檐修感到不值,劝他放弃的话沈檐修听了很多。   甚至有一些时刻,他也相信了别人口中,陆祈绵品行恶劣,贪图名利的德性。   哪怕有了这种误解,沈檐修仍没打算放弃陆祈绵。   他真心喜欢陆祈绵,既是真心,他当然愿意接受包容一切。   沈檐修又不会破产,如果只用钱就能留住陆祈绵,事情反倒简单了。   他不是冲动的性格,做出任何决定前都会经过慎重地考虑以及规划。   他想,陆祈绵这么多年不回来,是不是因为他喜欢国外的生活方式?   人们总说感情是互相理解,互相包容,互相付出……但沈檐修不这么想。   他认定了陆祈绵。   既然陆祈绵不肯回来,那沈檐修就放下身段,主动来找他。   只是计划又一次赶不上变化,陆祈绵主动回来了,但是陆祈绵生病了。   他虚弱成那样,沈檐修脾气上来时凶了他好几次让他滚,陆祈绵伤心得不行,却也只是很委屈地说:“沈檐修你不要再伤我的心了。”   这两天,沈檐修查阅了很多关于白血病的发病原因。   他甚至魔怔地想,如果自己一直陪伴在陆祈绵身边,将他照顾得很好,是不是陆祈绵就不会生病,也不必像现在这样痛苦。   “对不起绵绵,我应该早一点出现。”   沈檐修又在道歉,而陆祈绵从听见他说要来M国时,就已经傻眼了,眼眶鼻腔也是一阵酸涩。   他连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沈檐修……能重逢,就已经很好了。”   眼看着陆祈绵情绪越来越激动,沈檐修担心他激动起来又要咳嗽,连忙安抚道:“深呼吸,不要急。”   从陆祈绵住的小公寓里收拾了一点东西出来,其他的沈檐修说:“不要了,等你出院回国,这些也用不上。”   陆祈绵正处于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的时期,他对沈檐修的话言听计从。   沈檐修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他带陆祈绵去了理发店。   碎发外面的秋叶般飘落,镜中的陆祈绵逐渐露出青白的头皮,他连抬头看自己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头发剃掉后,陆祈绵一句话也不说,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檐修拿出准备好的帽子,细心为他戴上。   沈檐修耐心安抚,“乖啊,我问过医生了,等手术结束停药几个月头发就长出来了。”   陆祈绵听后只是点点头,看上去依旧难过。   从理发店出来,沈檐修带他去了针对白血病最好的医院。   新病房的落地窗外,晚霞正在燃烧,陆祈绵蜷在雪白的病床上,看着沈檐修仔细研读他的检查报告。   沈檐修这两天就没合过眼,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脊背却挺得很直,仿佛不知疲倦般。   从理发店出来后,陆祈绵因为自卑,嫌弃现在的自己太难看,就没怎么跟沈檐修说过话。   此刻,看着沈檐修熬红的双眸,陆祈绵再也忍不住了,他别扭地抓了抓自己的帽子,小声呼唤,“哥哥……”   沈檐修猛地回头,陆祈绵小声道:“我,我有点困了……你过来陪我睡会儿,好不好?” 第57章 遗书/情书   医院的私人病房宽敞得令人恍惚,竟比陆祈绵之前蜗居的小公寓还要大上许多。   病房里甚至还设有沙发跟会客区,陪护的床明明近在咫尺,但沈檐修却跟陆祈绵躺在同一张床上。   这病床比寻常的要宽敞些,而且陆祈绵现在瘦得太厉害了,两人躺在一起,竟不觉得拥挤。   沈檐修上床前特意洗了澡,剃净了胡茬。   他身上带有沐浴露的清香,混合着只有沈檐修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陆祈绵很喜欢,他贪婪地呼吸着这熟悉的味道。   白血病人的抵抗力很差,沈檐修之前是不知道,现在了解后,万事都格外小心。   沈檐修往边上挪了挪,低沉而紧绷道:“会不会压到手?”   陆祈绵摇摇头,似乎不满沈檐修保持距离,便手脚并用,像藤蔓攀附大树般缠上去。   他太想念沈檐修了,将脸埋进沈檐修的颈窝,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沈檐修,别担心我了,你睡一会儿吧。”   大抵是这两天在网上看了太多病例,见到别人分享的意外,导致沈檐修神经高度紧绷,像拉满的弓弦。   他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心脏也因为超负荷,跳动的频率都不正常了。   可他依旧不敢闭眼,生怕睁眼,陆祈绵这抹单薄的身影就会消散在空气中。   似乎不用言语表达,陆祈绵便能感知他的恐惧。   他轻轻拉起沈檐修的手,将它贴在自己心口处,小声询问:“我也有点累了……我们一起睡会儿吧。”   沈檐修垂眸看着他,陆祈绵抬起冰凉的手,捂上他的眼睛,“哥哥,不要再看我了。”   他声音很轻,心跳在沈檐修的掌心下平稳地跳动。   这种真切的持有感,让连轴转了两天,跨国奔波的沈檐修终于缓缓合上眼。   他太累了,很快便拥着陆祈绵沉入梦乡。   然而,哪怕陆祈绵就在他怀里,噩梦依旧袭来。   他梦见了六年前的盛夏。   当时临近高考,班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每个人肩膀上似乎都压着一座大山。   沈檐修有保送名额,高中时还拿过省里的奖,高考对于他来说只是走个过场。   陆祈绵就不一样了,哪怕沈檐修每天跟他一起上学放学,吃饭睡觉都在一起,陆祈绵仍在日渐焦虑的状态,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我跟你不在同一所学校后,你会喜欢上其他人吗?”   “沈檐修,你以后也会对我很好吗?”   起初这些问题还算平和,渐渐地,陆祈绵的情绪开始失控,他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分手吧!你对我根本不好!”   沈檐修想要解释,梦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之后陆祈绵便消失了,黑暗与白昼交织,场景骤然转换。   沈檐修置身于血色的医院长廊,他疯狂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最终在鲜血淋漓的病床上,见到没有呼吸跟心跳的陆祈绵。   沈檐修从噩梦里惊醒,他猛地坐起身,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   现在是半夜,昏暗的病房里,只有监护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睡在身旁的陆祈绵,因为他大幅度的动作,此刻也有些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细声细气问道:“你怎么了?”   掌心里传来的温度,让沈檐修快速清醒,他长舒一口气,重新躺下后,将陆祈绵搂紧,“做了个梦……你继续睡……”   陆祈绵迷迷糊糊的,沈檐修轻抚着他的后背,他很喜欢这种身心都被沈檐修照顾的感觉。   他毫无保留展现着自己对沈檐修的依赖,满足地蹭了蹭沈檐修的脖颈,很快呼吸再度平稳。   沈檐修看了一下腕表,不知不觉自己竟睡了五个多小时。   枕头边的手机震了震,国内这个时间还是白天,是关于工作的——沈檐修轻手轻脚拿起来查看。   从表哥那得知陆祈绵白血病的事后,沈檐修一刻也没耽搁,让人订好票的同时,将公司里的事暂时安排给了王竹助理,以及联络了林雍霆,直言自己要去M国的事。   跟林雍霆相认以来,他第一次用这样急切的语气说:“陆祈绵得了白血病,我得去找他……”   林家的人都很长情。   林雍霆跟夫人便是年少相识,而后相爱,结婚生子。   沈檐修走失那些年,林夫人的自责伤心,林雍霆看在眼里,他能理解沈檐修现在的感受。   “那就去吧,把事说清楚,好好照顾病人。”   “家永远是你的后盾,有事别一个人硬扛。”   在飞机起飞前,沈檐修飞快将手上的工作做了交接。   他当时还不知道陆祈绵在国外已经找到了捐献者。   他疯狂查阅各种资料的同时,还请表哥谭松源,拿着陆祈绵的血液样本,除了国家骨髓库,联系了所有能联系的人脉。   尽管谭松源说了,国外技术领先,新药也多,个性化治疗能根据不同患者的情况,定制更加精准的治疗方案。   但沈檐修仍不放心,从得知陆祈绵病情开始,前所未有的恐惧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庆幸自己如今的财力,帮助他找到M国治疗白血病最好的医院,在还没见到陆祈绵时,沈檐修就为他找好了最权威的医生。   似乎想再多的法子,沈檐修都嫌不够。   他跟陆祈绵已经错过六年之久了,好不容易重逢,他经不起一点失去陆祈绵的可能。   国外的医疗团队不足以让沈檐修安心,国内也拜托谭松源联系好了医院。   短短几个小时,沈檐修快速将一切规划好,他精准地找到了陆祈绵,在见到陆祈绵那一刻,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了一些。   病房内的仪器声发出平稳的响声,陆祈绵安睡在他怀里。   沈檐修将手机调成静音,处理工作邮件时,他突然在通知栏里,发现了一条来自两个小时前的更新提醒。   ——那是陆祈绵用来发泄情绪的小号。   沈檐修一直用小号观察着他。   此前,这个账号已经有段日子未曾更新过。   可就在两个小时前,突然更新了一条。   那是一张窗外的月色照片,配文:【时间没有淡化感情,重逢那一刻,月光又落在了我的身上。】   沈檐修看见这条动态时,几乎找不到词语来形容此刻的感受,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攥紧,连呼吸都有些酸涩疼痛。   再往前翻看——   之前陆祈绵那些碎碎念般的抱怨,被删除得一干二净,唯独剩下这一条。   沈檐修侧头看他,睡着的陆祈绵手指还无意识抓着沈檐修的衣服,仿佛在睡梦中,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更多的安全感。   沈檐修心沉了沉,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愧疚。   外人总觉得沈檐修对陆祈绵好,却不知陆祈绵的喜欢才是真正热烈的,纯粹的,毫无保留的。   他是沈檐修灰暗日子里,唯一一个在沈檐修受到欺负时,敢站出来为沈檐修说话的。   明明自己在国外租着便宜小公寓,吃着泡面,好不容易省下来的钱,回国以后几乎都花在了给沈檐修家里人买礼物上面。   十来万,对于沈檐修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   但对于陆祈绵来说,是好不容易攒下来,本该留给自己治病的钱。   他买礼物花了很多钱,窘迫成那样,在沈檐修得寸进尺向他讨要自己的礼物时,不假思索道:“发了稿费就给你买。”   沈檐修盯着屏幕,将陆祈绵那条动态的文字在心中念了又念。   最后,沈檐修将自己本是一串乱码的ID改了。   ——又逢月。   又逢月,又逢明月。   陆祈绵就是他黑暗中的明月。   转院第二天。   陆祈绵开始了最后一次全身检查。   也是这个时候,他跟沈檐修见到了自己造血干细胞的捐献者。   她是一名医学硕士在读的女孩,她的祖父是中国人,因此得知能帮到陆祈绵时,她非常开心。   做完检查,她甚至来到陆祈绵的病房跟他聊了会儿天。   她会说好几种语言,她说以后想成为一名无国界医生。   两人聊天时,沈檐修就站在一边安静听了一会儿,“如果将来你有需要可以告诉我,我会提供设备跟金钱方面的援助。”   在对方开心道谢时,沈檐修微笑补充,“医者仁心,感谢你帮助我的爱人。”   体检显示捐赠者身体状态良好。   陆祈绵的指标则是勉勉强强达标。   接下来半个月,陆祈绵将进入无菌仓,进行高强度的化疗。   等清除体内残留的白血病细胞,抑制身体的免疫细胞后,就能进行造血干细胞的移植手术了……   沈檐修是不能陪他进入无菌仓的。   之后的日子,陆祈绵只能跟他通过视频进行交流。   确定进仓的日子后,两个人头上都萦绕着阴霾。   沈檐修的焦急跟烦躁,陆祈绵尽收眼底,虽然前者总是极力忍耐,对着陆祈绵轻声细语安抚。   陆祈绵都数不过来,沈檐修这两天内,究竟对自己说了多少次,“绵绵,你不用害怕。”   他看似稳重可靠,帮陆祈绵添置需要的东西,与医生交谈治疗方案的同时,还时不时“关心”一下陆祈绵的骨髓捐赠者。   看似平静,看似井然有序下,只有陆祈绵知道,沈檐修此刻应该比自己更害怕。   人死如灯灭。   但活着的人,要承载着生者的记忆,如同被钝刀切割般,过几十年……   这些天,沈檐修与他探讨的都是将来病好后的规划。   陆祈绵但凡说两句晦气的话,沈檐修这个唯物主义的人,都要逼着他“呸呸呸”三声。   “你还记得高中时,我去漫展排队给你买的画册吗?”   “那位画师这几年又出了一部热度很高的作品,我看了一下他工作室发布的行程,过年期间,他举办签售会的漫展就在咱们的H市,到时候我陪你去,好不好?”   “还有你高中时期追的那部动漫,我看官方宣传,说明年要第二部 了,你一定很好奇之后的剧情走向吧?”   “你之前不是很想去J国吗?等你病好了咱们就去。”   沈檐修对动漫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也不是一个爱絮絮叨叨说不停的性格。   但这两天,沈檐修突然变得多起来了。   他的焦虑全写在脸上,陆祈绵进仓要用到的东西,沈檐修翻来覆去检查,生怕漏了什么,或者材质不行,甚至每一样都要“骚扰”陆祈绵的医生,询问他这个陆祈绵能不能使用。   也亏得是沈檐修多金,钞能力下,总能让人耐心听完,并耐心给他解答。   沈檐修仿佛变了个人般,无论是他说出的话题,还是表现的紧张,都与素来沉稳的沈檐修格格不入。   当他又一次说出“绵绵,你不要害怕”时,陆祈绵向他招了招手。   “怎么了?”沈檐修走过去问。   陆祈绵朝他伸手,“抱一下。”   牵手,拥抱,这一些亲密动作,能短暂安抚沈檐修的焦躁。   陆祈绵如今在沈檐修眼里就是一件易碎品,他连拥抱都不敢太用力。   医院的味道并不好闻,消毒水与药物,让空气里似乎都充斥着苦味。   连日来的紧张,让沈檐修在此刻终于有了一点松懈,他拥着陆祈绵,低声道:“绵绵,你一定要健康出来。”   “你欠我的太多了,一辈子才能还得清。”   陆祈绵笑着跟他说:“沈檐修,我一定会努力活着出来的。”   进仓前一晚,又下了一场雨。   气温又往下降了些,天气预报预测今年M国的寒冬,或许比往年要来得更早。   连日来胃口不好的陆祈绵,难得向沈檐修开口,说自己想吃他亲手做的糖醋排骨。   沈檐修马不停蹄,冒雨回去做了一份送过来。   陆祈绵不想浪费,可胃里难受,最后没吃多少。   翌日,他进仓后,沈檐修收拾他病房里的东西时,从陆祈绵的外套里,翻出一封信。   信封上工整地写着“致沈檐修”。   【亲爱的沈檐修: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不知道我有没有变成天上的云朵在看你。   提笔写下这封信时,窗外下起了雨,气温骤然降低,让我想起七年前的雪夜。我与你挤在狭窄的出租屋里,我冷得瑟瑟发抖,你拥我入怀,久久不语,满眼都是心疼。   在M国的这些年,一到冬夜,我就会想起你那天的神情。   我从未有一天停止对你的思念。   这些年,我总想起高考前,你对我说起的以后。   我真的好想跟沈檐修一起拍毕业照,好想跟沈檐修漫步在大学的校园里,想跟沈檐修在海边看日出,好想毕业后,跟沈檐修一起养小猫小狗……   我不喜欢这边的生活。   鼓起勇气回国的这段日子,是我这些年来,最开心的时光。   尽管我们有冷战,有摩擦,有争执,但我对你的爱,只增不减。   你曾说,我的出现像照进你漫长黑暗生活里的一束光。   可是沈檐修……你的陪伴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一场盛大的,光鲜的拯救呢?   这些天,你总不让我说一些丧气话,可我怕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沈檐修,感谢你在我短暂生命中留下的浓墨重彩。   如果,我先走一步。   你不必为我难过(划掉)   算了,你还是为我难过一下吧,但不要难过太久。   如果死亡是到另一个世界,我相信将来我们还会相遇。   沈檐修,你要健康,平安,快乐,幸福。   沈檐修,你不要沮丧,你要永远光芒万丈。   如果我不幸离开,我会化作你头顶飘过的云,夜晚的月,冬日落在肩头的雪。   晴天,雨天,白天,黑夜,我都会陪着你。   你也不必将这封信看作遗书,你可以理解为一封情书。   因为我永远爱你。   ——陆祈绵。   ——此信落笔于生命最后的时光。】 第58章 为我而活   沈檐修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读完最后一个字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只觉得心脏像被浸在冰水中,又沉又冷地坠着。   难怪昨晚下着雨,陆祈绵却突然说自己想吃沈檐修做的糖醋排骨。   陆祈绵向来极乖。   他很懂事,也很少会主动向沈檐修提一些要求。   他如今胃口很差,能吃下的东西很少,他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支走沈檐修。   只是陆祈绵或许也没想到,他进仓以后,沈檐修因为内心焦躁不安,只能通过收拾陆祈绵的东西,才能获得短暂的平静。   沈檐修信纸按在胸口,布料下的肌肉绷得生疼。   他小心翼翼将信收了起来。   沈檐修是又气又心疼,气陆祈绵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又心疼陆祈绵,不知道他是在怎样的心理状态下,提笔写下这封诀别信。   沈檐修有很多话想问陆祈绵。   为什么在M国过得不好?   想告诉他情书不是这样写的!   但最后,沈檐修却假装没看见这封信的内容。   现下有更重要的事,他需要把所有注意力,全放在进入无菌仓的陆祈绵身上。   无菌仓内的日子特别难熬。   每天都要测体温,抽血,服药,输液……   除了医生跟护士能够进去,家属每天只能通过屏幕交流。   沈檐修一早就给陆祈绵下载了很多电影电视剧,希望陆祈绵在里面的日子可以不那么难熬。   ——但根本没用。   时间就像被按下暂停键般,从陆祈绵进入的第一天开始,身体跟心理便在封闭的空间内遭受着巨大的折磨。   人在拥有短暂温暖后,又重回孤独,巨大的落差感就如崩塌的山体。   苦难成倍放大。   前几日有沈檐修陪着的时候,陆祈绵还不觉得治疗有多难熬。   可从进入无菌仓开始,他需要独自进行高强度的化疗,以此来清除体内残留的白血病细胞,以及抑制身体的免疫细胞。   三个多月前,陆祈绵做过一次化疗,当时那种内脏被腐蚀的灼烧感,以及闻到消毒水味生理性干呕的片段,他至今都不敢回忆。   陆祈绵也是真的很怕打针,M国治病很贵,他来这些年,生病都是硬扛,或者在网上查了症状后,自己买一些药吃。   但这些日子,他经历得太多,打针输液对于陆祈绵来说,竟然渐渐习惯了。   他以为自己能够一直这么坚强,然后沈檐修出现后,这两天的抽血以及打针,沈檐修都会陪在他身边。   他像高中时期的体检抽血一样。   他会捂着陆祈绵的眼睛,事后又进行很长时间的安抚与鼓励。   他仿佛把陆祈绵当成小孩子,当成一件易碎品。   爱是精神上的麻醉剂。   沈檐修的陪伴让陆祈绵重拾治病的信心,一度让他忘了之前的治疗过程有多痛苦。   如今,独自一人进入无菌仓后,陆祈绵只觉得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每分每秒都难熬且痛苦……   沈檐修给他准备的东西早就消毒好了,从他进入无菌仓开始,被裹上一层无菌保护套的手机,就一直处于视频通话中。   起初,陆祈绵还有精力跟沈檐修说话,在打针输液时,听到沈檐修安慰时,还能小声安慰沈檐修:“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担心。”   他精神状态不算好,很容易就疲惫,手机就一直放在边上,也不用说话,时而抬眸看见沈檐修就好。   为了减少感染风险,沈檐修给他准备的充电装置都是无线的,从而保证他们的视频通话不会被挂断。   陆祈绵在里面,沈檐修进不去,却也不走,就守在外面。   每当通过视频看见陆祈绵单薄的身体,因为难受蜷缩在病床上时,沈檐修只恨自己无法为他减少痛苦。   而陆祈绵,看见沈檐修坐在外面走廊里一整夜,也是同样的难过,气若游丝道:“沈檐修,你回去休息会儿吧。”   他们彼此都很心疼对方。   其实沈檐修完全没有必要守在门口,但他一离开就心有不安,生怕陆祈绵在里面遇见什么突发状况。   进入无菌仓的七十二小时,陆祈绵有很严重的恶心跟呕吐,完全无法控制,似乎要把胆汁都给吐出来。   接踵而来的腹痛与口腔溃疡,让他吃不了任何东西,连说话都费劲。   医生给他开了漱口水以及止吐药,但只能轻微缓解。   陆祈绵就像折下来,迅速枯萎的鲜花,原本就瘦弱的身体,短短三天,几乎变成皮包骨。   他戴的帽子是沈檐修给他选的,有两个很可爱的小耳朵,但不知道像小猫还是像小狗。   陆祈绵本来就乖,戴着就更显乖巧,只是陆祈绵身体太难受了,只能蜷在病床上。   他手腕无力地垂在病床边,病号服穿在他身上过于宽松,露出的胳膊,白如藕节,却因为针头,而留下不少瘀青。   因为太难受了,陆祈绵不如刚进去的那日,还能笑着跟沈檐修聊天,“我没事的。”   此刻的陆祈绵望着屏幕里的沈檐修,几乎有些崩溃道:“我好难受……”   连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向沈檐修展露出这样的情绪。   这让他想起之前在床上,因为动作粗鲁,导致陆祈绵膝盖跪青紫了。   沈檐修当时感到自责,陆祈绵发现他的情绪后,没有出声抱怨,反倒说:“沈檐修,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很能忍痛。”   当时沈檐修并未察觉他有什么不对劲,还反问他是不是睡懵了。   陆祈绵那时已经生病了,他在回国前,就因为白血病做过一次化疗。   沈檐修甚至没有勇气去想,当时陆祈绵一个人躺在国外的医院接受治疗的场景。   是因为在回来前,经历了更痛苦的事,所以才能很平静接受自己给他带来的伤害吗?   确实如他所说,陆祈绵现在很能忍耐。   在沈檐修来到M国时,陆祈绵见到他后,只是很小声向他开口:“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的……”   “你听了不要害怕……”   而后这几天,陆祈绵也是如此,反过来说一些让沈檐修安心的话。   但现在,从他进入无菌仓还不到七十二小时。   陆祈绵已经被病魔从生理与心理上折磨崩溃。   此刻他眼眶通红,脆弱地说:“我好难受。”   陆祈绵应当是忍到极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食不下咽,腹痛,腹泻,头晕,恶心,乏力,味蕾受损,睡眠紊乱……   “沈檐修,如果不治病了,还会这么痛苦吗?”   在得知自己生病后,陆祈绵加过病友群,也在网上看其他白血病患者分享治病经验。   有的病友因为术后排异,已经感染,失去生命。   有的病友因为支付不起高昂的医疗费,而选择放弃治疗,享受留在人间的最后光阴,跟亲人爱人一起吃饭一起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   陆祈绵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他真的害怕,害怕自己是前者,死在无菌仓内,死在移植手术中,连最后跟沈檐修在一起的时间都没有。   几乎是因为情绪失控,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把沈檐修吓得在无菌仓外来回踱步。   沈檐修不能帮他分担痛苦,甚至被隔绝在外,连个拥抱都无法给他,只能隔着屏幕,说一些苍白的话……   “绵绵,很快就过去了。”   “我知道你很难受,你再坚持一下。”   “你很害怕对不对?”沈檐修轻声询问,他干咽了一下喉咙,尽量让自己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些,“我就在外面。”   沈檐修不敢回答他那句话,只能安慰,只能试图说一些转移他注意力的话。   “对了,医生今天跟我说,这两天你只能用营养补充剂,之后也只能吃医院提供的专业低菌食物。”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问问,看能不能单独给你做。”   “我平板上下载的动漫你有没有看?”   “我本来还给你准备了一些画册,但医院这边说不能带纸质书进去,说不容易消毒,会藏细菌。”   沈檐修絮絮叨叨说着,陆祈绵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他控制不住落下两滴眼泪。   沈檐修凝望着,只觉那泪痕仿佛化作利刃,切割着心房,一阵难以描述的痛感,从心底翻涌而出,苦涩在胸腔化开,卡在喉间,又化作无声的叹息。   “绵绵,再坚持一下,就当是为了沈檐修……”沈檐修说完这句话便避开了镜头,“绵绵,再坚持一下吧……”   沈檐修声音变了调,这让原本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陆祈绵,重新有了一点生气。   他将悬在床沿边上的手收回,握着脖颈上那块无事牌。   红绳在他苍白的肌肤下显得格外刺眼,陆祈绵声音虚弱道:“沈檐修,我刚才说错话了。”   陆祈绵揉了揉眼睛,擦去泪湿的眼角,“你,你不要担心。”   陆祈绵短促地笑了笑,“就当是为了沈檐修,我也会坚持的……” 第59章 太疼了   他答应了沈檐修会坚持,但化疗的痛苦像潮水般,一波又一波袭来,将他的意志力冲刷得支离破碎。   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躺在病床上,他失去了所有能力,也失去了羞耻心跟自尊心。   注射的药物,像硫酸流进血液般,灼痛到让他发抖。消化道的强烈反应,食道跟胃部仿佛被钢丝球大力摩擦般。   他控制不住的呕吐里,胆汁里甚至混合着血丝。严重的溃疡,吞咽就像刀割般的酷刑,连唾液都带着金属的腥味。   因为白细胞消失,他的身体进入了“零免疫期”空气里任何一粒霉菌孢子,都有可能引发感染。   即便待在无菌仓内,陆祈绵的身体也会莫名其妙频繁高热,严重到可能烧到40度。   因为化疗药物,陆祈绵手脚麻木刺痛,身体也开始脱皮,大面积的干燥跟破裂……   他太累了,起初只是翻身太大力而眼前一黑。   到了后面,更是感觉力气被抽干,仿佛被深埋在身体里,连抬手跟眨眼都极为吃力。   尽管现在医疗发达,尽管沈檐修舍得为他砸钱。   镇痛泵,冰帽,漱口水,含片,还让护士用无菌温水为他擦拭,用无菌乳霜减轻他的脱皮,但白血病带来核心痛苦仍无法消除……   陆祈绵太疼了,短短几天,他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陆祈绵到后来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屏幕里沈檐修的脸,他厌弃自己到了极点。   尽管沈檐修在视频总是温声细语哄他安慰他,但陆祈绵情绪好像失控般。   他越来越颓败,甚至避开镜头,挂断了几天的视频,企图用这样的方式,维持自己支离破碎的尊严。   最后嘶哑的气音从喉间挤出,很轻很无助说了句:“不要……看我……”   沈檐修心都要碎了,隔着厚厚的玻璃墙,眼睁睁看着陆祈绵挂断视频。   他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陆祈绵化疗的第四天,陆祈绵切断了跟沈檐修的视频通话。   也是这一天傍晚,他在医院的视频屏幕中见到了谭菁月。   其实谭菁月前两天也有来,但她依旧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导致沈檐修拦着,不让她来看陆祈绵。   谭菁月这人说话经常不过大脑,又爱端着自己作为“母亲”跟“长辈”的架子,从而没个好脸色。   陆祈绵现在本就虚弱,身体跟心理经受不了一点刺激,沈檐修担心她在陆祈绵面前说错话。   沈檐修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前几日,谭菁月都气笑了,指着沈檐修的鼻子骂,“我自己儿子,我自己不能探视?!”   “沈檐修,你真是一个人拜把子——你算老几?”   她嘴上不饶人,但令她抓狂的是,旁边的医生,竟也站在沈檐修那边,幽幽道:“家属情绪不稳定的话,会给病人增加心理负担。”   谭菁月又气又恼,见不到陆祈绵,看着沈檐修的脸就心烦,头两天只能愤然离去。   第四天时,她忍着不悦,佯装冷静对着沈檐修妥协,“我只是看看他,不会乱说什么话。”   她转变的态度,让沈檐修保持怀疑。   谭菁月皱了皱秀,忍着烦躁道:“实在不行,你在边上看着,这也不行?!”   陆祈绵挂断了手机上与沈檐修的视频通话,沈檐修想询问他的意思,也没办法。   他最后帮陆祈绵答应了。   只是对谭菁月道:“他这两天状态很差,你……你别说话刺激他。”   谭菁月嗤之以鼻,心道自己没有这么恶毒,不会这个时候给陆祈绵压力。   她知道白血病的治疗过程很痛苦,可当她真看见无菌仓内的陆祈绵后,才有了具体的概念与实感。   仅仅几天时间,陆祈绵瘦得几乎脱了形,病号服在他身上,就像挂在枯枝上般空荡,深深凹陷的脸颊,在惨白的灯光下投出两道触目惊心的阴影。   谭菁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呼吸骤然停滞,甚至下意识后退半步。   直到病床上的陆祈绵,气若游丝喊了声,“妈。”   谭菁月愣在原地,一旁的沈檐修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出声提醒,谭菁月才机械地应了一声。   来看陆祈绵之前,她没想过是这样的场景,一开始预想好的话,也根本没机会说出口。   她想问陆祈绵在里面还好吗?   但陆祈绵现在的状态,足以说明一切了。   谭菁月强装镇定,“我刚问过医生,你很快就出来了。”   其实陆祈绵至少还要在里面待十天,但谭菁月看见自己亲儿子这副模样,不心疼是假的。   她对陆祈绵的爱很复杂,恨他框住自己的人生,却也感谢他的存在,让自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孤独。   以前她总用生命来威胁陆祈绵,却从未想过,白发人送黑发人,对她又是多严重的打击。   陆祈绵没有回答她的力气,只是眨了眨眼睛。   在来到视频前,谭菁月其实听医生说了,沈檐修这些天一直在医院熬着,实在扛不住时才会回病房里眯上一会儿。   沈檐修清减不少,整个人不如从前的意气风发,一双眼眸,更显黯淡,唯有在面对陆祈绵时,才会燃起一点光。   再铁石心肠的人,经过这些年,经过这场病,又经过这些天……   谭菁月很难再反对他们俩了。   谭菁月试图说一些让陆祈绵更有信心,也会感到开心的话。   虽然余光都不想给沈檐修一个,却对着无菌仓内的陆祈绵道:“你找对象的眼光比我好。”   “等你出院后,你想跟他回国就回国吧。”   “但到时候先找个地方把证给领了,别像我一样……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才得到个名分。”   躺在病床上的陆祈绵听到这里后,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应该是想坐起身的,但身体内血红蛋白的暴跌,让他稍微动作,都眼前发黑。   这几天,陆祈绵时常有耳鸣的症状,但谭菁月的话他却听清了。   陆祈绵眨了眨眼,有些艰难地开口,“谢谢。”   谭菁月作为母亲,很难接受陆祈绵变成现在的样子,怕待下去会失态,她哽咽了一下,“你好好治病。”   “我当初做了一些错事……”谭菁月顿了顿,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还算平稳。   太矫情的话,她说不出口,只是攥了攥手心,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总之你好好的。”   而且她就逃一般离开了。   留下的沈檐修柔声开口,“绵绵,今天我问过医生了,之后你身体的不适感会慢慢减轻。”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这些痛苦是有尽头的,熬过去就好了。”   沈檐修见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话,连忙阻止,“你不用回答也没关系。”   “等你出院,我们就结婚。”   沈檐修手忙脚乱从怀里拿出一个丝绒首饰盒,对着他打开道:“你看,我戒指都准备好了。”   沈檐修来M国已经超过一个星期了。   他焦虑的厉害,每天都会给国内的表哥说陆祈绵的情况。   对方安慰他,陆祈绵现在的情况是每一个白血病人都会经历的。   他告诉沈檐修,要多给陆祈绵一点鼓励。   沈檐修听进去了,他翻来覆去琢磨,“前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上次在湖边跟你求婚的举动实在太草率了。”   他自嘲般笑了笑,“哪有人求婚连戒指都没有的。”   沈檐修懊悔道:“我还因为你拒绝而生气,现在想来,分明是我没有把事做好……”   “本来想找人定制的,但工期太慢了。”沈檐修小心翼翼道:“如果你嫌戒指的钻太小,或者款式不好看,等出院后,咱们重新选。”   “我知道国内不承认国外的结婚证,但我会给你保障。”   “我找了律师,在弄股权转让跟资产赠予协议了,等你出来签个字就行……”   很多年前,在两人确定恋爱那一刻,沈檐修就对陆祈绵说过。   “一直留在我身边吧,我会对你很好。”   多年后的今天,沈檐修举着戒指,在病房门口,又说了这句话。   “绵绵,一直留在我身边吧,我会对你很好。”   多年前,沈檐修没有食言,哪怕一贫如洗,也确实说到做到。   多年后,在充满未知的将来,沈檐修又一次向他承诺。   陆祈绵在看见戒指的那一刻,一度以为自己因为神经病变而出现幻觉了。   钻石的折射光璀璨夺目,沈檐修温柔道:“等你出院,咱们就找地方领证,你愿意吗?”   沈檐修的声音穿过玻璃,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轻微失真,陆祈绵听后却不敢回答。   治疗太痛苦了,他虽然答应了沈檐修会坚持,但熬过“清髓”以后,移植会不会产生排异,会不会二次感染,这些都不清楚。   不确定性太多了……如果自己没能活着离开医院,沈檐修又该怎么办呢?   沈檐修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绵绵,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语气坚定,“过去六年,难道还不足以向你证明些什么吗?” 第60章 情况好转   陆祈绵进入无菌仓的第五天,监护仪的警报声像一把尖刀划破深夜。   护士快步走向陆祈绵所在的仓位,守在外面的沈檐修听见这动静,心都往下沉了沉,他焦急起身,“发生什么事了?!”   “患者的心率飙升到了140!体温40.5℃!”护士急促地应答像一记重锤砸在沈檐修胸口。   他什么话都来不及问,医生护士的脚步声如骤雨掠过走廊,没有任何人理沈檐修。   沈檐修只能隔着厚厚的玻璃墙,看白大褂们围成密不透风的人墙。   沈檐修只能从缝隙间捕捉到陆祈绵那具单薄的身体。   沈檐修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抬手撑住玻璃墙,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   等待的每分每秒,都漫长得惊人。   沈檐修心跳都要停止了,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先物理降温,再加冰帽。”   “病人发生抽搐!”   医护人员忙碌着,透过人墙缝隙,陆祈绵正在剧烈抽搐。   恐惧几乎让沈檐修站不住。   陆祈绵在里面与死神追逐,他在病房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深深的无力感像酷刑一般折磨着他,直到这场抢救的三小时后,陆祈绵的温度终于降到39℃。   医生跟护士开始陆陆续续离开无菌仓,沈檐修也终于有机会跟陆祈绵说几句话了。   月光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沈檐修低声喊他:“绵绵。”   陆祈绵眼皮颤动了几下,想跟沈檐修说话却发不出声,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沈檐修读懂了,陆祈绵是让他放心。   沈檐修一直守着,一步也不远离开。   翌日。   因为害怕陆祈绵再发生昨晚那种意外,沈檐修提出想要继续保持视频通话,但陆祈绵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太难看了,说什么也不肯。   沈檐修一夜未睡,陆祈绵怕他这样身体扛不住,便催促他回去休息。   沈檐修不肯,带着不容拒绝的固执。   他怕陆祈绵出意外,也怕陆祈绵躺在病床上会胡思乱想,最后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语音通话。   “你不答应,我就一直在这。”沈檐修这么成熟稳重的人,很难在他口中听见这样的话。   他这些天陪在外面,已经肉眼可见瘦了许多。   不止他担心陆祈绵,陆祈绵也很心疼他。   最终陆祈绵妥协了。   手机开着免提放在病床边上,沈檐修也回到独立病房稍作休息。   沈檐修的呼吸声顺着电流传过来,恍惚间,陆祈绵仿佛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拂过耳畔。   因为陆祈绵说话有些费劲,沈檐修也不用他回答,一个人自言自语也不嫌尴尬。   他像哄孩子般,甚至开始给陆祈绵念故事书。   他低沉的嗓音像缓缓奏起的大提琴,在寂静的病房里缓缓流淌。   “在远离人类的森林里,住着一群发光的萤火虫,每当夜幕降临,它们就会点亮自己的小灯笼,为夜行的动物照亮回家的路。”   “这些萤火虫里,有一只叫小绵,它散发出的光芒,比其他小伙伴更加明亮。”   “有很多小动物都对它说,小绵,你的光真好看,多亏有你,我才不会在森林里迷路。”   “但是突然有一天,小棉发现自己的光芒变得暗淡,起初,它以为自己累了,休息一段时间就能好,可是它的光芒不但没有恢复,甚至一天比一天虚弱。”   沈檐修说到这里顿了顿,“小绵很害怕,它开始寻找让自己恢复健康的办法,它飞到森林里一棵千年古树下,伤心地说:我的光要消失了,我该怎么办呢?”   “古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在认真思考,好一阵后才回答:你不是在失去光芒,你在经历一场盛大的蜕变。”   沈檐修说得很认真,陆祈绵虚弱地眨了眨眼,小声问道:“然后呢?”   “古树对它说,有的萤火虫一生中会经历一次很特别的蜕变,在光芒减弱时,需要用星光做一个茧,在里面完成蜕变。”   “小绵很害怕,但古树告诉它,里面虽然有些难熬,但当它从里面出来时,光芒就比从前更亮,更美……”   陆祈绵听得很认真,沈檐修继续道:“森林里的朋友知道小绵的决定后,纷纷为它送上祝福。那个闪着微光的茧,缓缓合上前,它又听见古树说,当你觉得害怕,觉得黑暗时,就想想你曾经被照亮的路。”   “小绵平安从茧里出来了吗?”陆祈绵弱弱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沈檐修立马回应,“当然出来了!”   他继续说着故事,“茧里面很黑,起初小绵很不适应,有时疼痛让它想要放弃,但它听见外面传来朋友们的声音。”   “它们每天都在给小绵鼓励,小绵很难受,却也想着自己不是孤独的。”   “一天一天,茧散发出的光芒越来越亮,直到一声轻响,裂开一道缝隙。”   “小绵不再觉得疼了,它的灯笼也充满了力量,散发的光芒越来越亮。”   “它展开翅膀,在森林里飞了好几圈,它的光芒不再疲倦,甚至能帮助更多的小动物驱散黑暗。”   “小绵欣喜而疑惑地问古树,为什么现在的它比以前更加厉害?”   故事已经接近尾声了,陆祈绵听得认真,声音沙哑道:“古树说什么了?”   沈檐修笑了笑,“古树说,只有经历过黑暗的光,才是最亮的光,现在的你不止是一盏灯,还是一颗璀璨的星星。”   故事说完后,他们默契地安静了十来秒。   之后才传来陆祈绵很低的一句,“沈檐修,你说的那只萤火虫小绵……是我吗?”   陆祈绵呼吸都透着疲惫,他想告诉沈檐修,萤火虫不会化茧,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这样说太扫兴,便笑了笑,“我很喜欢这个故事。”   沈檐修也笑了,“我有很多故事,以后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沈檐修又说:“小绵从星光茧里出来了,我的绵绵也会平安从无菌仓内出来。”   “你跟小绵一样,会穿破黑暗,迎来更美的光芒。”   ·   当晨光第七次爬上无菌仓的玻璃墙时,陆祈绵化疗反应终于迎来好转。   前几天他严重失眠,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依靠营养补充剂来维持。   来到第七天,他终于可以吃一些医院提供的无菌餐。   因为身体的好转,陆祈绵又愿意跟沈檐修保持视频通话了。   沈檐修见他终于吃得下东西了,悬着的心可算落了一些。   陆祈绵吃东西的动作很慢,握着勺子的姿势也很别扭,他小口小口吃着,乖得像只小猫。   他动作像慢放的电影镜头,沈檐修看得很认真,“我想自己给你做的,但医院不建议,说会有微生物风险,达不到医用的灭菌标准。”   “想吃什么菜,我让医院这边给你做。”   “不用了……”陆祈绵摇摇头,他捏着勺子说:“其实不是很想吃,只是怕一直这样,沈檐修会担心。”   沈檐修听后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了,下垂的眼尾弯出柔和的弧度,连日来的阴霾,终于在今日放晴。   他笑了笑,“谢谢绵绵。”   沈檐修又说:“那为了沈檐修,多吃一点,养足力气。”   谭菁月在听闻陆祈绵能吃东西后,拎着自己炖的汤就来了,结果不出所料被医院阻止。   她气得不行,在视频面前骂骂咧咧,“说我这个有细菌,细菌什么?明明我弄得可干净了!”   经过这几日,她虽然面上不反对沈檐修跟陆祈绵了,但对沈檐修的态度仍没有太大的转变,尤其是很爱把一些过错归在沈檐修身上。   就像今日这种情况,她就开始向陆祈绵告状,凶神恶煞道:“肯定是他搞的鬼!”   沈檐修担心她这样乱讲话会影响陆祈绵的情绪,也没什么好态度道:“如果家属做的饭能送进去,你觉得还轮得到你吗?”   谭菁月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叉着腰对陆祈绵道:“你看见了吧,他就这么对你妈!”   陆祈绵:“……”   他真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只能装作精力不济的模样,说自己想睡一会儿,两人这才安静离开。   他在无菌仓内的情况慢慢变好,就像极夜尽头终于透出的一线微光,虽仍微弱,却足以驱散漫长的黑暗。   一切都在往好的情况发展,只要陆祈绵的各项指标稳定变好,再过几天就能进行骨髓移植了。   陆祈绵的捐赠者这两天需要打动员针,她特意绕路来看了陆祈绵。   沈檐修刚走近,就听见她用中文说:“一定要加油啊,很多移植成功的病人,后来都恢复得和普通人一样。”   “你的爱人对你真的很好,如果你坚持不下去,他一定会很伤心。”   “他跟我说你们出院就会领证……你们会办婚礼吗?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参加你们的婚礼。” 第61章 沈檐修的回信   身体各项指标稳定上升后,陆祈绵总算能睡久一些了。   但他睡眠质量很差,那些睡眠总是浅而破碎,像浑浊水面上的浮萍。   有时仅仅是午后小憩片刻,竟也会坠入光怪陆离的梦境深渊。   或许他潜意识里对幸福的患得患失,那些被压抑的不安总在梦中无限放大。   他居然梦见了自己刚回国住进沈檐修家里的那段日子……   只是梦里的沈檐修似乎早已知晓自己的病情,但他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眼中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嫌恶,“陆祈绵,几年不见,我以为你死在国外了。”   陆祈绵几乎是被吓醒,冷汗浸透了病号服的后背。   他的动作立刻被视频那头的沈檐修捕捉到,沈檐修对方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沈檐修原本在医生办公室里,正讨论着陆祈绵的病情,以及后续的治疗。   刚看了眼屏幕,就见陆祈绵醒了,脸色很差,下意识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指尖深陷进单薄的衣料里。   沈檐修推开椅子冲出去时,医生也示意护士进仓查看。   凌乱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陆祈绵有些迟钝地摇头,“我没事……刚刚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沈檐修不信他的说辞,他只相信医生与护士,直到进去查看的护士说陆祈绵监护仪上的数据还算正常后,沈檐修绷紧的肩膀才稍稍放松。   他站在玻璃墙外,柔声询问:“梦见什么了?”   或许是太累,或许是药物让他来不及思考,反应迟钝……又或许是沈檐修那句话确实让他如鲠在喉。   陆祈绵老实回答,“梦见邹城毅婚礼上,你对我说,几年不见,以为我死在国外了。”   他精神不好,脱口而出前,也没细想这句话会给沈檐修造成这么严重的反应。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   刚小跑回到无菌仓外的沈檐修,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像是晴天霹雳,准确击落在他身上。   沈檐修几乎要碎在原地了,表情更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他错愕地伸手,修长的手指在玻璃上蜷了蜷,“对不起。”   “我当时说错话了!”   “我说错了!”陆祈绵急忙打断,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陆祈绵朝他笑了笑,便故意转移话题,故作轻松道:“沈檐修,你的黑眼圈好重啊——”   他拖长尾音,“胡子好像也没刮,都变得不像你了。”   “绵绵。”他没有下陆祈绵给的这个台阶,而是想将这件事处理好。   沈檐修的声音沉得像浸透了水的棉絮,每个字都重若千钧,“我当时不知道。”   这段日子,悔恨如同跗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   他甚至无法理解当初的自己,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才会对陆祈绵说出这么恶劣的话……   不知情从来不是开脱的理由。   不知情的情况下,造成的伤害同样是伤害。   并不能因为一句轻飘飘的“我不知道”而一笔带过。   “真的没关系!”   “梦跟现实是反的,你现在对我很好。”   “我,我能理解的!”   陆祈绵解释道:“你只是不知道……当初我妈对你做的那些事,我也不知道,你不是也理解我吗?!”   无菌仓内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陆祈绵急得撑起身子,他呼吸都急促了一些,“沈檐修,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你千万不要自责,也不用给我道歉。”   沈檐修张了张口,本来还想说点什么,陆祈绵突然捂着嘴,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打断了他,监护仪立刻发出刺耳的警报。   他现在最忌讳情绪激动,沈檐修一听他咳嗽,脸色瞬间比病床上的陆祈绵还要惨白。   他赶忙跑去叫医生跟护士。   后来陆祈绵想起这件事都觉得有些荒谬,他因为一句旧日恶语心律失常,   而沈檐修因为这件事,守在外面,通宵不敢合眼……   陆祈绵入无菌仓的第十五天。   寒流突袭M国,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枯黄的梧桐叶在凛风中打着旋儿,撞上病房窗户。   就在这个阴冷的早晨,医生终于宣布,陆祈绵的各项指标达到可以移植的标准了。   谭菁月这些天也没少往医院跑,每次看见陆祈绵在无菌仓里的模样,涂着精致甲油的手指就会死死攥紧包带。   终于熬到可以移植的阶段了,她为陆祈绵可以逃离这个透明囚笼感到高兴。   但沈檐修却状态更糟。   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因为隔壁仓的病人,因排异反应抢救无效的消息像个幽灵,在他脑中不断盘旋。   各种恐惧跟不安,摧残着沈檐修的理智。   他强迫自己要冷静,但面上明显的紧张,陆祈绵全看在眼里。   异体移植需要在无菌仓内完成,捐赠者的干细胞经过处理后,直接通过患者的中心静脉导管输入。   这个过程类似于输血,三个小时就能完成。   陆祈绵能感觉到自己在一步步变好,这些天他一个人待在仓内,起初因为身体的不适,总是胡思乱想,偶尔还会跳出“要不要放弃”的念头。   免疫系统被摧毁后的身体,宛如一座失去城墙的城池,任由看不见的敌人肆意践踏。   ——好在已经熬过来了!   陆祈绵现在内心格外平静,他通过视频,看着急到坐立不安的沈檐修时,甚至还出声安慰,“沈檐修,你不要害怕。”   这些天,两人总是这样互相鼓励,但因为身体仍然虚弱,陆祈绵的声音听上去轻得像窗外落下一片枯叶。   他目光温柔,再次开口,“我……我给你留了一封信,就在入院时,穿的那件衣服口袋里。”   他知道这话现在说不够吉利,但移植一旦进行,倘若产生严重排异,他就没机会说了。   陆祈绵只能道:“如果,如果我没能出来,你记得看……”   这句话让沈檐修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拍,但沈檐修没有告诉他,其实这封信自己早就看过了。   沈檐修只是说:“你一定要出来。”   陆祈绵垂下眼睫,嘴角牵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在进入干细胞移植的前两个小时,护士送来一封沈檐修写的信。   【亲爱的陆祈绵: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正在无菌仓外,隔着厚厚的玻璃看你。   你戴着口罩,因为化疗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你瘦了很多,眼里的光也比从前黯淡了许多。我知道,你正在备受病魔的折磨,我多想像七年前一样,给你一个安慰的拥抱,可我现在只能被隔绝在外。   与你分开的这些年,我时常梦见你。   梦见你课间趴在桌子上睡觉,长睫在阳光下轻轻颤动。梦见下雪天,我用旧自行车载着你回出租屋,我们挤在小电炉旁边,分享着一碗牛肉面。我还梦见你因为高考的压力,焦虑到落泪,拽着我的衣角问:“沈檐修,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因为我从未停止过对你的思念。   你离开后,我拼命学习,拼命工作,好像只要不停下来,我就不会想起你。可每到深夜,那些与你共同度过的记忆,就如潮水般涌上来将我淹没。   总是有人问我,为什么我们相伴的时间并不久,我为什么一直对你念念不忘。答案我很早就说过了,我深陷泥潭多年,是你让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世上还有人愿意护着我,爱着我。   这些年,我以为陆祈绵已经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生了,我没想过你过得这么糟糕,如果我知道,我应该早点出现在你身边。   你说鼓起勇气回到国内的这段日子,是你这些年来,最开心的时光。我其实也同样如此。   但我很抱歉,对不起,我在情绪上头时,说过一些很伤害你的话。   谢谢陆祈绵……谢谢陆祈绵在过去那么多年后,愿意回到我的身边。   这些天,我看见你在玻璃那头发烧,咳嗽,单薄的身体蜷缩在病床上时,我前所未有的恐惧。   你马上要进行移植手术了,前面艰难险阻,但我相信,坚强的陆祈绵一定会平安度过。   不要变成云,也不要变成月。   我也不信有另外一个世界,我只想要陆祈绵一直留在我身边陪着我。   我们还有漫长的一生。   你要坚强一点。   我永远爱你。   ——沈檐修。   ——此信落于无菌仓外的第五个长夜。】 第62章 骨髓移植   这段时间,沈檐修几乎每天都跟陆祈绵的主治医生沟通。   因为陆祈绵是异体移植,他仍需要继续在冰冷的移植仓内,度过漫长的一个月至一个半月。   这期间,有两个非常重要的节点:   其中一个是,供体的细胞是否在陆祈绵单薄的身体里稳定增长,以及排异和感染,这两头随时可能扑来的猛兽。   移植以后的情况充满变数,无法预判。   身体的反应,会跟刚进入无菌仓进行清髓化疗的阶段,有一些症状重叠。   听见这个消息时,沈檐修心都揪起来了,他猛地攥紧了拳头,脑海中浮现出陆祈绵苍白如纸的脸和瘦得突出的腕骨。   陆祈绵这段日子过得太煎熬了。   而这些痛苦,将会再一次在陆祈绵身上重演。   这些后续状况,陆祈绵当然也知道,他本来很恐惧,但在进行骨髓移植前,陆祈绵看到沈檐修写给自己的信了。   每一个遒劲的字似乎都化作注入体内的强心剂,让陆祈绵内心平静的同时,生出了许多勇气。   在挂断视频前,陆祈绵拿起手机,“哥哥。”   他轻轻开口,努力扬起一个笑容,虽然苍白的唇瓣还在微微发抖,“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出来的。”   这是这些天以来,陆祈绵头一次用如此坚定的语气向沈檐修承诺。   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眼睛,此刻出奇地明亮。   情绪翻涌,沈檐修眼眶发热。从知道陆祈绵生病以来,他一直强装的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沈檐修别过脸,深呼吸了几次才转回来,他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才涩声道:“你要说话算话。”   骨髓移植确实如同医生所说,不是很复杂,三个小时就顺利完成了。   但陆祈绵的身体,在第二天开始剧烈反抗。   呕吐,腹泻,发烧,黏膜炎接踵而至……   这是因为移植后,身体等待供体细胞植活前的真空期。   真空期与清髓期不一样。   前者的疼痛是来源于化学灼伤,后者的疼痛来源于炎症攻击。   陆祈绵的血象跌至谷底,而且因为胆红素升高,皮肤开始瘙痒难忍,他无意识地抓挠着皮肤,在苍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刺目的红痕。   高烧来得猝不及防,温度计上的数字一路飙升到40°,陆祈绵浑身发抖,牙齿打颤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而医生告诉沈檐修,陆祈绵这种状况,是很多白血病人都会经历的……   虽然各种问题不断,但医院这边也针对治疗,勉强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陆祈绵比上一次坚强许多。   虽然会疼到落泪,极小声跟沈檐修说疼,但说完以后又会很乖地说一句,“但是没关系,我能抗住的……”   他甚至在极度难受的情况下,看着沈檐修紧皱的眉头,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我感觉身体里像有人在打架。”   陆祈绵扯了扯嘴角,“你说,是不是打赢了,我就好了?”   倘若他像沈檐修哭诉难受,沈檐修还能哄他,偏偏陆祈绵太乖了,在这种情况下还反过来安慰沈檐修。   他说着这句话后,沈檐修愣了一下,像是在平复心情,陆祈绵见他闭了闭眼,绵长的呼吸后,沈檐修再度开口,“是的绵绵,你身体里的免疫系统在内战,之后就好了……”   移植后的这一周,陆祈绵因为肠道问题,又没办法吃东西了。   陆祈绵住院越久,谭菁月面上的恐慌就越发明显,医生说的那些专业术语她听不懂,但她知道,陆祈绵已经瘦成皮包骨了,再这样熬下去,他真的能撑得住吗?   病房外的走廊上,谭菁月焦躁地来回踱步。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恐慌,精心打理的卷发此刻也凌乱了几分。   医生那边问完后,她又追问沈檐修,“不是已经移植了吗?他怎么还会这样?!”   “我儿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出仓?”   这是陆祈绵长这么大以来,生过最严重的病,从前顶多是个头痛发热,吃点药就好了。   她很年轻的时候就当了母亲,没有老人帮衬,也没有人教她,全靠自己摸索着将陆祈绵带大。   她知道陆祈绵白血病没几天,陆祈绵就骨髓匹配成功,回到M国接受治疗了。   她一向心大,总以为死亡离他们很远。   如今看着陆祈绵这样,她是真的慌了。   沈檐修这些日子心力交瘁,他来M国二十多天了,没有一天睡过好觉,经常都是眯上一会儿,就会惊醒。   他靠在墙边,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只是简短回答谭菁月,“很快。”   沈檐修憔悴得像是随时会倒下,发出的声音,干涩得像摩擦的砂纸。   移植手术后的第八天——   这是等待植活的黑暗期,也是感染风险最高的时候。   陆祈绵每天都在输血,每天都在监测病毒载量。   他每天都会有几个小时处于高烧阶段,但查不出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沈檐修开始频繁做噩梦,哪怕小憩一会儿,惊醒时冷汗都会浸透了衬衫。   国内的父母跟他通话时,沈檐修正站在窗前,阴沉的天空,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   林夫人声音哽咽,“祈绵这么乖这么年轻,怎么好端端的要遭这样的罪……”   她心里特别难受,“我已经让人把市区那套别墅收拾出来了,你让松源订的那些医疗器械,有的也让人搬进去了。”   林夫人顿了顿,又问:“家里这么大,怎么不跟祈绵回来住?这环境还好,对他身体康复更有利。”   沈檐修听后还是拒绝。   陆祈绵目前还没有出现严重排异,倘若恢复得还行,异体移植一个多月后就能出院。   沈檐修已经学习了出院后的护理,他提前就在医院附近找好了房子,陆祈绵需要暂住两个月。   期间,他隔几天就需要来医院复查一次。   如果情况稳定,沈檐修打算带陆祈绵回国。   他表哥跟沈檐修说过,对于白血病而言,移植成功出仓,只是暂时拥有生存的资格,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至少一年多,陆祈绵都不能去人群密集的场所,家属要时刻注意感染风险。   因为签证问题,沈檐修没办法一直待在M国,而且H省内的人脉比在这边更多,万一遇见突发情况,也能给予陆祈绵更大的保障。   这边的冬天也比国内要冷,气候不适合陆祈绵养病。   沈檐修索性换了国内的住处,搬到更大房子的同时,还为陆祈绵打造一个家庭医疗所。   他已经让表哥帮忙物色靠谱的家庭医生,到时候会全天待命,以防万一。   沈檐修当然知道老宅那边环境更好,空间更大,但家里佣人太多了,这样会增加感染风险。而且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倘若陆祈绵需要送医院,会耽搁治疗。   他考虑得很周全,于是婉拒了林夫人,“他需要经常去医院检查,住那边方便些,公司离家近一点,也方便我照顾。”   林夫人本想说陆祈绵搬回来跟着自己,她也会照顾好陆祈绵,但听沈檐修的语气,想必早就已经想好了。   “妈妈明白了,这段时间我会亲自帮你盯紧些,房子会请专业人士评估后,再让祈绵回来住。”   沈檐修:“谢谢妈。”   林夫人本来还想看看陆祈绵,但沈檐修说:“他现在身体状态很差,说话都有些费劲。”   “那不用了。”林夫人心都悬起来了,“让他好好休息,好好治病。”   “檐修。”林夫人在结束通话前,轻声道:“我知道祈绵在里面,你很担心,但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保持清醒跟冷静。”   “你在大洋彼岸,有的事爸爸妈妈帮不了你,更需要你自己走下去。”   沈檐修挂断电话后,陆祈绵费劲地重新与他连接视频。   “我妈打来的,问你身体怎么样了?”   沈檐修调整着语气,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你得赶紧好起来,她还想跟你说说话呢。”   陆祈绵艰难开口,“让他们,担心了……”   陆祈绵隔着屏幕看他,“之前都没机会问你,出来这么久真的没问题吗?”   ——他记得沈檐修工作很忙的。   “我爸在管理。”沈檐修语气温柔,仿佛看穿了陆祈绵想说的话,于是又用笃定的语气,扫平陆祈绵的忐忑。   “你现在这种情况,我不可能离开,就算回去,也无心工作。”   “如果难受了就告诉我,不要忍耐,也不要担心我会烦。”   这些日子沈檐修从方方面面了解白血病的知识,除了身体上的折磨,病人的心理压力也会非常大。   几平方米的无菌仓,就像一个玻璃罩。   随着时间推移,而加速心里耗竭。   很多伤心崩溃的点,都是正常人完全无法理解的。   他会控制不住地想,身体里的细胞都来源于其他人了,那自己还是自己吗?!   这种近乎荒诞的身份困惑,在很多病人身上都会出现。   他还会控制不住地想,其他病友因为排异或者感染去世,那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尽管沈檐修用了非常多的耐心与爱,尽全力呵护着陆祈绵,长时间保持视频跟语音通话,但仍能感受到陆祈绵与日俱增的抑郁与焦虑。   有天清晨,护士例行检查时,陆祈绵突然像只受惊的小兽般抗拒起来,“别碰我——”   陆祈绵生气了,而且发脾气,瘦弱的手臂胡乱挥舞,输液管被扯得哗啦作响。   他拒绝让护士触碰自己,也拒绝触碰其他东西。   他这么乖的性格,沈檐修都觉得不可思议。   医生知道两人的关系,也知道陆祈绵对沈檐修的依赖,于是让沈檐修安抚陆祈绵。   结果适得其反,陆祈绵脾气更大了,他甚至对着沈檐修凶,“我很害怕,我不想碰任何东西,你为什么要站在其他人那边?!”   他崩溃地大哭,声音嘶哑得令人心碎,“你走开……”   沈檐修试图开口,陆祈绵便捂着耳朵,砸了手机,大喊道:“走开啊!不想看见你!” 第63章 心理问题   很多白血病人,哪怕身体痊愈了,心理上带来的创伤却要花更多时间才能康复。   闭塞的无菌仓,像一座精心打造的透明牢笼,连空气都被层层过滤。   哪怕移植手术顺利的情况下,陆祈绵最少也需要在里面待一个多月,如果遇见移植未能成功,或是有其他突发情况,则需要更久……   一个身体健全的正常人被关在几平方米的地方,都会受不了,更何况身体还遭受折磨的白血病人。   关于这些,沈檐修一开始就清楚。   因此,他花了很多心思,很多时间陪伴陆祈绵,保持视频跟语音……哪怕陆祈绵因为口腔黏膜问题,疼到无法回答,沈檐修自言自语也会跟他说话。   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减轻陆祈绵心理上的压力,让他感知自己对他的在乎。   然而陆祈绵还是在极端环境下,产生了心理问题,在这个清晨,情绪爆发。   ——崩溃,争吵,歇斯底里地大哭。   为他检查的护士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沈檐修却隔着玻璃手足无措,“绵绵,我没有……”   他的辩解根本无用,陆祈绵挂断了视频,并背对着探视的玻璃。   他瘦削的身影蜷缩在病床上,宽大的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露出的一截脚踝,苍白得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他像只受伤的幼兽,没有安全感,只能将自己紧紧团成一团。   沈檐修试图再与他说些什么,但陆祈绵根本不听,只是身体发抖,背对着他落泪。   医生护士显然已经习惯了,之后还是帮陆祈绵做了例行检查。   但沈檐修是真的着急,他找到主治医生,询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自己也进入无菌仓。   沈檐修近乎偏执地恳求,“穿着防护服,只待几分钟,也不行吗?”   医生摇摇头,目光带着怜悯却坚定,“Mr.Shen,您的心情我理解。”   这家医院的主治医生不像上一家医院,能够很流利地用英文交流,他半英文半中文说了一大堆,大概意思就是不行。   他表示沈檐修如果贸然进去,确实可以暂时安抚病人的情绪,但此时是陆祈绵移植后的第八天,身体处于零免疫期,任何微小的感染都可能造成严重后果。   沈檐修的提议遭到拒绝。   而陆祈绵向他发了脾气,便陷入情绪旋涡中。   一整天,他不肯跟沈檐修交流,拒接视频,拒接语音。   沈檐修走投无路,让护士帮忙传话,陆祈绵却突然暴怒,“不要!”   应激反应让陆祈绵失控,他捂着耳朵大喊,“就让我在这安静死掉!”   这句话听得沈檐修脸都白了,他心疼得不行,却连解释都没机会。   这天的时间格外难熬。   凌晨的时候,窗外暴雨如注,护士发现陆祈绵还没睡觉。   因为血象触底,免疫力低下,病人失眠的情况并不少见。   但值班护士却发现陆祈绵在哭,不断打开手机又关闭手机,像在纠结什么,等待什么……   因为高额的医疗费,这家医院对待患者是极其负责的,值班护士立马进仓查看。   大家都知道陆祈绵跟沈檐修是恋人关系。   值班护士憋不住安慰陆祈绵,告知了沈檐修白天有多着急,甚至找到主治医生提出想穿无菌服进来探视,结果被拒绝的事。   “他在医生办公室待了很久,出来时眼眶很红。”   陆祈绵听后安静了几秒,他难以置信,心情像打翻的颜料盘。   他已经被关在无菌仓里二十多天了,这里面没有昼夜变化,医疗灯永远明亮,度日如年,漫长得仿佛过了好几年。   感官好像也被剥夺了,他甚至记不清沈檐修跟自己拥抱时的感觉,也记不清沈檐修身上好闻的味道。   因为缺水,陆祈绵声音沙哑得厉害,问护士:“为什么他没有来?我不怕感染。”   凌晨的他比白天更加脆弱,也不闹脾气了。   护士耐心安慰了他好一阵,鼓励陆祈绵再坚持几天,等身体里的干细胞开始工作后,情况就会越来越好了。   待护士离开后,陆祈绵的眼泪也顺着皲裂的脸滑落。   他拿起手机,纠结了半晌,终于给沈檐修发去两条消息。   【对不起。】   【小猫敲门.JPG】   沈檐修这些日子睡眠很浅,手机震了两下,他便睁开眼。   他连忙拨通视频,陆祈绵接起后,正嘴角下压,眼神闪躲,似乎不太敢看他。   沈檐修闭口不提白天的事,只是关心道:“睡不着吗?要不要听新的睡前故事?”   陆祈绵摇摇头,泪眼婆娑,哑着声喊了句,“沈檐修……”   “绵绵,我一直在的。”   “我不该发脾气的,我很害怕……”   因为口腔溃疡,陆祈绵说话艰难,吐字也不是很清晰,这些天以来,他头一次对沈檐修说:“别让我死在这个透明盒子里……”   “我的记忆好像出现问题了,治疗以后……好多事都想不起来,还出现一些幻觉……”   “沈檐修,我该怎么办呢?”   “我好痛苦……”   手机屏幕里,陆祈绵抬起没有输液管的那只手,握住了脖颈上沈檐修送他的无事牌,白炽灯他苍白到几乎透明,红绳在他脖颈上显得有些刺眼。   陆祈绵流着泪,死死攥着胸前的无事牌,仿佛那是他与现实世界最后的联系。   他虚弱道:“我有时在想,现在的我,真的还活着吗?”   病魔摧残着他的身体,极端环境摧残着他的心理。   沈檐修哄了他好久,几乎天边泛白时,陆祈绵才“嗯”了一声。   在有安眠成分的药物下,加上沈檐修的安抚下,陆祈绵总算睡着了。   他醒来时,狂风裹挟着雨点砸在窗户上,   陆祈绵刚睁开眼,视线就被枕边一抹明亮的色彩牢牢抓住。   ——是一只毛绒小猫跟毛绒小狗!   灰白色的小猫,跟黄白色的小狗。   两只毛绒玩具挨在一起,放在陆祈绵的枕头边上,正憨态可掬看着他。   它们柔软的绒毛在医疗灯下泛着温暖的光泽,与冰冷的医疗器械形成鲜明对比。   陆祈绵瞪大了眼睛,他颤抖着手摸了一下,柔软蓬松的触感,让他有些错愕。   护士知道他醒了,进来为他做每日例行检查,昨天陆祈绵发了很大的脾气,今天却乖乖伸出手。   “这是……”陆祈绵呆愣愣地问。   她笑了笑:“The gift your boyfriend prepared for you.”   陆祈绵大脑宕机,等她走后,发现昨晚的视频通话,在几个小时前被挂断了。   倒是有一条消息,是沈檐修发来的【接了一个国内的电话,视频中断了,怕吵着你睡觉,就没打过来,醒了告诉我。】   沈檐修思虑周全,方方面面照顾着陆祈绵的情绪。   陆祈绵给他播去视频,手机对着两只毛绒玩偶,在他接听后,立马问:“这是?”   “你不是说想养小猫小狗?”沈檐修柔声回答,“现在条件不允许,只能让它们暂时代替一下。”   沈檐修:“等你病好了,再给你养两只真的。” 第64章 等下次见面   或许是因为这两只毛绒玩偶是沈檐修亲自挑选,或许是因为在冰冷的无菌仓内,陆祈绵已经太久没有接触到外界事物的温度。   这对玩偶像一束温暖的阳光,吸引了陆祈绵原本黯淡的目光,也悄然抚平了他不安的情绪。   陆祈绵甚至给这两只毛绒小猫跟小狗取了名字,小猫叫“辉辉”因为是只灰白色的小猫——本来打算取为“灰灰”的,但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陆祈绵最终选了个明亮的称呼。   小狗叫“阳光”因为连绵的秋雨,让无菌仓的玻璃窗模糊了好几天。   在狭小的无菌仓里,陆祈绵用打着留置针的手,小心翼翼给它们挑选了位置。   他非常严格划分了“安全区”它们摆放的区域里,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冰冷的医疗器械   取了名字后,陆祈绵时不时就会跟沈檐修说:   “辉辉是一只酷猫吧?感觉性格有点高冷。”   “阳光笑起来好可爱,感觉它很喜欢这个名字。”   “它们会不会……觉得陪我待在笼子里很无聊?”   幼稚的话里带了些许气音,却掩不住其中的雀跃。   这样孩子气的对话,在无菌仓里并不罕见。   有很多病人甚至会给输液泵,监护仪取名,以及对话。   这是病人特殊的心理防御机制,是人类心灵在极端孤独中开出的花。   沈檐修不会嫌烦,总是耐心地回应每一个问题,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   在陆祈绵进入无菌仓的第38天,骨髓移植的第22天,他终于熬过了第二阶段的骨髓空虚期,进入了第三阶段的植活等待期。   那些折磨人的症状逐渐减轻,他发现自己竟然对护士送来的流食产生了一丝食欲。   护士欣喜地告诉他,“今天的血象又升了。”   陆祈绵只是怔怔望着手机屏幕——沈檐修又一次因为接听电话,匆匆挂断了视频。   屏幕上倒映着陆祈绵苍白的脸,他能感觉到沈檐修这两天的电话明显增多。   “抱歉,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沈檐修重新打来视频,镜头里的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但眼下的青黑却出卖了他的疲惫。   陆祈绵垂下眼眸,握着勺子的手也不动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陆祈绵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敏锐。   陆祈绵的状态刚好转,沈檐修就接到国内的电话,林氏目前最大的政府工程已经迫在眉睫。   这个项目是沈檐修亲自负责的,他必须出席。   其实几天前,林雍霆就打过电话。   “我理解你的处境,但这个项目牵扯太广,关系重大……”   沈檐修何尝不懂?   只是陆祈绵情况很不好。   沈檐修觉都不敢睡,生怕陆祈绵遇见严重排异。   他陷入两难,便一直瞒着,时间像沙漏里一点点落下的细沙,每一粒都在催促他做出抉择。   一边是失而复得的至亲。   一边是命悬一线的挚爱。   沈檐修放心不下陆祈绵,就一直将此事瞒着。   眼看时间越来越近,工作上打来的电话也越来越多。   在陆祈绵的询问下,沈檐修说出了实情。   “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带过,但镜头那边,陆祈绵清澈的目光仿佛穿透屏幕。   “沈檐修,你回去吧。”他声音很轻,却让沈檐修心头一震。   之前陆祈绵可能太害怕了,每天闭上眼就怕无法再睁开,高度紧绷的情绪加上身体的巨大折磨,让陆祈绵忽略了太多事。   他想起之前跟沈檐修同居期间,沈檐修休息的时间屈指可数,偶尔抽空周末回家陪父母,都是在加班完成工作的情况下。   陆祈绵跟着沈檐修去过好几次公司,亲眼见他忙起来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的画面。   沈檐修明明很忙,却抛下国内的工作,在这陪了自己一个多月。   再回想自己生病的这些日子,无论是一开始送进无菌仓的日常用品,还是病床边摆放着的两只毛绒玩偶……   沈檐修可谓是方方面面都做到了极致。   但陆祈绵却因为生病,甚至朝他发过脾气……   乱成一团的思绪在这一刻终于理清,他不应该懦弱,更不能自私。   陆祈绵沉吟片刻,又重复了一遍,“沈檐修,你回去吧。”   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声音比方才更坚定了些,“我最近好多了,再说……医院本来就有探视规定,你没必要一直守在外面。”   “绵绵,我不回去。”沈檐修声音低沉。   “不要说这种任性的话。”陆祈绵朝他笑了笑,“虽然我们分开了很多年,虽然有时候我很笨,也猜不透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我不想你为难。”   记忆闪回到高中时期,那个寒冷的春节。   沈檐修的奖学金不知道什么原因迟迟没发下来,他兼职的工资也没着落。   生活带来巨大的压力,他每天早出晚归,回来时总是带着一身寒气,陆祈绵只察觉他那段时间总是很疲惫。   直到一段时间后,陆祈绵才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   他红着眼问沈檐修:“为什么瞒着我?”   沈檐修只是淡淡道:“不是很严重的事,我能解决。”   沈檐修就是这样的性格,一个人抗压惯了,恋爱以后还把陆祈绵那份压力也接到自己身上。   那天陆祈绵哭得厉害,最后沈檐修不得不把他搂在怀里承诺:“以后有事一定告诉你。”   ——这个承诺,跨越了六年时光,依然作数。   屏幕上的沈檐修看似平静。   但陆祈绵从他微蹙的眉心,和紧绷的下颌线中看出他的挣扎。   为了能让沈檐修安心回国,陆祈绵之后两天异常配合。   他强迫自己咽下每一口食物,在护士抽血时主动伸出手臂医生护士的一切要求。   似乎用这样的方式,无声告诉沈檐修:我很好,你可以放心离开。   沈檐修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在工作和陆祈绵的双重催促下,他最终订了回国的机票。   临走那天,他隔着无菌仓的玻璃,一遍遍重复着叮嘱:“你要听医生的话,安心治疗。”   “不要害怕,我会每天给你打视频,事情处理完,我会立刻回来,耽搁不了几天。”   “随时随地都可以联络我,身体疼,做噩梦,吃的药太苦,心情突然不好……任何一件极小的事都可以随时告诉我。”   陆祈绵点了点头,他这两天的指标稳定上升,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为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金色。   沈檐修离开的那天,持续多日的阴雨终于停了,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无菌仓里的一切都被笼罩在温暖的红光中。   红光照在床边的椅子上,小猫小狗在余晖中依偎,像他们的主人一样难舍难分。   登机前,陆祈绵给沈檐修打了一通电话。   这是沈檐修第二次在机场接到陆祈绵的电话。   六年前,陆祈绵在前往M国时,向他提了分手:   “沈檐修,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不喜欢你了。”   “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   六年后,沈檐修在离开M国时,听见陆祈绵说:   “沈檐修,下次见面我应该走出这个玻璃房子了。”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第65章 带我回家吧   回国的航班长达十几个小时。   沈檐修特意选了带卫星网络的航班。可跨洋航班在飞越浩瀚海洋时,信号会消失。其他时候的网络也时好时坏,发文字消息尚可,视频通话根本不行。   陆祈绵一直强撑着情绪,直到彻底与他分别后,积蓄已久的泪水才决堤而出。   沈檐修的分离焦虑其实比陆祈绵严重。   从出医院开始,就频频查看手机,发给陆祈绵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医院那边,沈檐修早已安排妥当。   他重金聘请了兼具护理资质和心理辅导资格的专业人员,在自己离开期间定时探视陆祈绵,汇报他的情况。   主治医生也会将陆祈绵的各项指标实时同步给沈檐修。   能想到的,沈檐修都安排了。   可再周密的安排,也抵不过亲眼所见的安心。   飞机上断联的时间里,沈檐修紧紧抓着扶手,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   由于时差问题,飞机降落时,M国正是凌晨。   沈檐修不确定陆祈绵是否还醒着,只简短发了条报平安的消息,便拖着行李箱直奔公司。   两个小时后,特殊的提示音在会议室里响了两声,沈檐修正与父亲及高层们梳理这一个月的工作进度,闻声立即瞥向手机屏幕。   ——是陆祈绵发来的。   【哥哥,我醒了。】   沈檐修快速回复:【现在有点忙,一会儿给你打了视频。】   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还没结束,林雍霆提议休息十五分钟。   沈檐修便立刻起身,回办公室的途中,就拨通视频。   陆祈绵过了十多秒才接起,镜头里他眼眶泛红,仿佛被大雨淋湿的小动物。   沈檐修皱了皱眉,“怎么眼眶有点红?”   陆祈绵抱着沈檐修送的毛绒小猫,指腹无意识捏着灰色小猫翘起的绒毛,“可能没睡好……”   沈檐修已经为他付出太多了,陆祈绵不好意思说他一走自己就辗转难眠,因为没有安全感心慌到落泪。   隔着上万公里,说这些只会徒增牵挂。   但陆祈绵这点心思根本瞒不过沈檐修。   沈檐修看破不说破,只是目光温柔地叹了一下气。   陆祈绵急忙岔开话题,“这么晚,还在公司啊?”   “事情比较多。”沈檐修望着屏幕里消瘦的脸庞,不自觉摩挲着手机边缘,“早点忙完回来陪你。”   陆祈绵手揪了揪猫耳朵,低声道:“我没关系的,你不要太累。”   他声音很小,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无菌仓里百分之八十的白血病人都会出现心理问题,心思敏感的陆祈绵更是如此。   时常会因为生病耽误沈檐修,而产生巨大的愧疚感与负罪感,这些压抑的情绪啃噬着他的心脏。   沈檐修只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期间无论他问了陆祈绵什么,陆祈绵都笑着回答,避开一切不好,竭力维持着自己的体面。   如若不是沈檐修请了专业人员,如若不是值班护士跟医生如实告知,沈檐修几乎要被他的乖巧平静骗过去。   他休息时间有限,不得不挂断视频。   谭菁月上午过来时,发现沈檐修不在,询问之下发现对方回国了。   她来回踱步,忍不住抱怨,“别怪我当妈的没提醒你,人就是视觉动物,变心比翻书还快……”   “你都病成这样了,他还回国……”   谭菁月轻叩着玻璃,严肃道:“沈檐修有时候说的话你不要全都信,情情爱爱又不能当饭吃,该争取的东西,你还是得……”   陆祈绵听不下去了,突然按下呼叫铃。   护士匆匆赶来,陆祈绵面无表情道:“我突然不舒服。”   他声音很冷,像窗外掠过的秋风。   医护人员立即围上来检查,谭菁月被这阵仗吓到了,不敢再多嘴。   陆祈绵本以为飙升的心率已经说明一切,可惜他高估了母亲的理解能力。   谭菁月根本不懂,消停了片刻,等医生离开后,她又开始絮叨不停,“沈檐修什么时候回来?你有没有问他回国究竟处理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他是真有事,还是在撒谎骗你?”   陆祈绵心情本就低落,面对她喋喋不休的询问,起初还好声好气解释道:“不知道他忙什么,但沈檐修不会骗我。”   “你是真蠢!人心叵测这个词懂不懂?!”   谭菁月踩着高跟鞋,提高音量,皱着眉道:“沈檐修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就你这脑子,怎么玩得过他?哪天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谭菁月提高音量,“你怎么这么天真?”   因为跟沈檐修不对付,谭菁月又有一个新家庭需要维护,她并没有每天出现在医院。   之前一直是沈檐修在陪着哄着,陆祈绵对他依赖程度很高。   沈檐修离开,陆祈绵就如同失去依靠的藤蔓。   她不知道这些日子陆祈绵的心理状态有多脆弱,更不知道在情绪长期紧绷的状态下,这番话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祈绵彻底爆发。   他突然抓起冰帽砸向玻璃,猩红着双眸大吼,“够了!”   “我说了他有事不得不回去,你为什么不相信,为什么还要挑拨离间?!”   “你就是不喜欢我跟沈檐修在一起!这些日子都是他在照顾我!你凭什么质疑他?!”   他情绪激动,心率飙升,血压却在往下降,这是很危险的讯号。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陆祈绵胸膛起伏得厉害,喘不上气般,大脑因为缺氧而一阵眩晕。   医生护士赶过来时,陆祈绵已经瘫软在床,他自嘲道:“你说得对,可现在的我,还有什么值得他骗的……”   深秋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人之间的代沟并非一朝一夕形成,谭菁月说话又向来刻薄。   这场冲突来得快去得也快,却印证了沈檐修的先见之明。   他早就安排了专人应对这种情况,谭菁月离开医院不久,沈檐修这边就收到了消息。   所幸的是,虽然陆祈绵只是情绪激动导致心率失常,其他指标还算稳定。   但沈檐修还是立即派人盯住谭菁月,禁止她再接近医院。   沈檐修拨通视频时,国内已经晚上十一点了,陆祈绵那边是中午,这个时间点他本该在吃午饭。   可陆祈绵此刻却抱着两只玩偶哭成了泪人,连输液管随着他抽泣的动作轻轻晃动。   病人的情绪本就波动很大,轻飘飘一句话就会造成难以想象的伤害。   大多数病人跟家属都会争吵,有的患者会在剧烈疼痛时,咒骂另一半,逼迫对方跟自己分手。   有的患者会因为伴侣某一句抱怨的话,在出院以后选择分开……   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理由,沈檐修看了很多。   因此,他处处都哄着陆祈绵,顺着陆祈绵。   除了那天陆祈绵发了脾气,其他时候他都很乖,也很依赖沈檐修。   沈檐修跟陆祈绵这样,彼此依赖,彼此理解的例子简直少见。   视频接通,看见沈檐修的脸,陆祈绵再也装不下去善解人意了。   他声音支离破碎,有些崩溃地说:“沈檐修,我不想在这里面,也不想在M国……”   “我不怕感染,你带我回家吧……” 第66章 久违的拥抱   “绵绵……”沈檐修喃喃出声,低哑的嗓音里是揉着化不开的疼惜。   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陆祈绵了,冰凉的电子屏幕横亘在两人之间。   隔着远洋,隔着上万公里,他的安慰只能化作无力的电波。   因为崩溃,陆祈绵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进任何话,泪水模糊他的视线,就这么哭了好一阵。   他的哭声从手机里传来,如同无形的利刃,凌迟着沈檐修的心脏。   沈檐修试图转移话题,可陆祈绵听不进去。   发泄情绪也算一种好事,但陆祈绵哭得令他心碎,令他束手无策。   “会带你回来的。”沈檐修跟他说起搬家的事,“新住处都弄好了,有单独的小院子。”   “你的行李我也收拾好了,过段时间就搬过去。”   “还给你弄了个阳光房,偶尔可以在里面画画,不用总窝在书房跟卧室里。”   “院子里种的花,目前有爬藤月季跟蔷薇,其他的品种等你来选。”   这还是沈檐修第一次跟他说起搬家的事,缓慢温柔的语气里,满是对未来的规划。   “我将你的报告发给国内的医生了,他们评估跟预判了你的身体状况,好几个专家都说还可以。”   “知道你想回来,国内的医院,还有家庭医疗都安排好了,等你出院后,休养一段时间,复查一次后我们就回来。”   他将声音放得极轻,仿佛在哄受惊的雏鸟,“所以你会乖乖听话,对吗?”   陆祈绵缓缓坐起,拿纸巾胡乱擦了擦眼睛,含糊地应了声。   “吃点东西吧。”沈檐修微笑道:“我不挂视频,你陪我工作,我陪你吃饭。”   深夜的办公室,灯火通明,沈檐修时而低头翻看手中的策划书,时而抬头握着鼠标看着电脑屏幕。   灯光落在他因为奔波跟缺乏睡眠,而有些憔悴的脸上,但轮廓在光影下依旧俊美,如同艺术家精心雕琢的杰作。   他每隔一段时间会把目光移到屏幕上,看看陆祈绵在做什么,但视线每次都会跟陆祈绵撞个正着。   陆祈绵躺在病床上,抱着沈檐修送他的玩偶,也不开口打扰,只是很乖很认真望着。   陆祈绵进入无菌仓的第49天,也是他移植的第33天。   这一天,H省内近十来年最大的一个项目启动了,该项目的发布会,官宣了新城区的开发事宜。   紧随其后的论坛峰会上,不同领域的商界人士,赴会交流参与,建立了许多跨领域的创新合作。   这些消息霸占着新闻板块头条,就连短视频以及社交媒体上,也出现了很多宣传与讨论。   这些消息,连远在国外的陆祈绵都看到了。   当晚,沈檐修说自己有很重要的聚会,早早向陆祈绵报备,说不能视频跟语音。   陆祈绵有些失落,但也理解沈檐修这些日子的忙碌。   不曾想第二天清晨睁眼时,便看见沈檐修在无菌仓外,正隔着玻璃墙看他。   那个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有一瞬间,陆祈绵还以为是自己睡懵了。   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陆祈绵就这么侧着脑袋,呆愣愣望着他。   沈檐修便站在那,一脸微笑看着他不语。   真是梦境啊……?   因为这段日子做梦也是噩梦,难得梦见沈檐修,他生怕惊散这易碎的幻影。   两人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躺着,僵持了好几分钟。   直到护士进来给陆祈绵抽血,见他呆愣愣望着外面的沈檐修,关心道:“你们吵架了吗?为什么他回来你好像并不激动开心?”   对方的话,以及抽血的刺痛,让陆祈绵如同触电般弹起,输液架被带得哐当作响。   他声音抖得不成调慌张喊了喊沈檐修的名字。   接通视频的瞬间,陆祈绵开心到语无伦次,“你,你不是……你怎么回来了?我以为做梦,你怎么都不说一声?!”   “抱歉,撒了个小谎。”沈檐修眉眼温和,“答应过你,忙完就回来。”   沈檐修又解释道:“没跟你说,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也怕告诉你后,就一直等着不肯好好休息。”   他的顾虑不无道理,陆祈绵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只能小声道:“难怪你说不能视频跟语音……”   聚会当然有,而且非常多,但沈檐修一个都没参加。   他归心似箭,只想赶紧回来陪着陆祈绵。   虽然依旧隔着冰冷的无菌仓,他们连一个拥抱都不能给彼此,但离陆祈绵近一点,他就安心一点。   陆祈绵也是同样的喜悦,分别的折磨,苦不堪言。好在此刻,沈檐修终于回来了。   他的出现,如同两人具象化的未来,他仅仅只是站在那,就能驱散当下的阴霾。   陆祈绵进入无菌仓的第52天,也是他骨髓移植成功后的第36天。   他的中性粒细胞绝对值连续几天达到了合格标准。   随着骨髓巨核细胞功能恢复,近一个星期陆祈绵都没有输过血。   核心生命指标达到可以出仓的标准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感染防疫,以及移植特异性评估与基础功能测试。   陆祈绵只记得自己做了很多检查,他特别紧张,很怕这些“生存指标”检查没有通过,而继续待在这里面。   沈檐修面上不显,柔声安慰着陆祈绵别紧张,实际上他自己手心都出汗了。   嵌合体分析,GVHD评估,肝静脉超声,微生物检测,影像学筛查,腹部超声,消化道,心血管,神经系统……   一项接一项地检查,全部都符合标准。   得知结果的那一刻,沈檐修长舒一口气。   他亲手为陆祈绵撕下无菌仓门上的红色警标。   《移植后心理康复指南》上写着,研究表明:主动跨出第一步的患者,在后续的治疗中,依从性提高近一半。   于是他冷静停下,没有进一步动作,他只是对陆祈绵说:   “绵绵,我在这等你,你自己推门出来吧。”   沈檐修的声音传来时,坐在轮椅上的陆祈绵,心跳都漏了一拍,这段日子他多数时候都躺在病床上。   他太想见到沈檐修了,急促而费力地撑着扶手站起身,病号服宽大的袖管下,他腕骨凸出得令人心惊。   舱门推开的瞬间,陆祈绵便因为腿软而站不住,但下一秒便落入一个温暖温柔的怀里。   眼泪瞬间就止不住了,陆祈绵喜极而泣,手指攥着沈檐修的衣服,迟迟不肯松开。   其实这个阶段,感染风险依旧很高,家属跟患者是不能有过多接触的。   沈檐修特别小心,特意洗过澡,穿的衣服也经过高温熨烫与消毒,甚至还戴了医用的无菌手套。   怀里的陆祈绵瘦得几乎皮包骨,他轻抚陆祈绵后背的动作都不敢太用力,生怕陆祈绵承受不住。   “我好想你……”陆祈绵呜咽出声,单薄的肩膀在病号服下剧烈颤抖。   这个克制到极致的拥抱里,沈檐修掌心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   陆祈绵发现沈檐修也在颤抖。   出舱后,陆祈绵仍需住院。   顺利的话,也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   在此期间,陆祈绵不止每天要抽血监测,还要做一些排查,以及行走训练跟出院前的生存训练。   因为出舱时的亲密接触,医生事后严肃告诉陆祈绵跟沈檐修,他们现在不能有任何的皮肤接触。   沈檐修要跟陆祈绵保持至少一米五的安全距离,期间要戴口罩,戴无菌手套,拿任何东西给陆祈绵都要经过三次以上的酒精湿巾消毒。   每天的接触时间,不能大于三分钟。   陆祈绵听后耳朵都耷拉下来了,任性地像个孩子般问:“为什么?”   这些知识,沈檐修早就学习了,他冷静答应。   陆祈绵又住回了之前的病房里。   他几乎没怎么活动,此刻却因为疲惫而有些头晕目眩。   躺回病床后,沈檐修按照医生的要求,坐在距离病床一米五外的椅子上。   陆祈绵有些受不了这种所谓的安全距离,他对沈檐修的依赖程度很大,执拗地提议让沈檐修近一点。   沈檐修哄了他几句,说现在不行,甚至还搬出一些专业统计后的感染数据告诉他。   陆祈绵明显失落,眼眶瞬间又红了。   沈檐修舍不得用医生那套,严厉告诉陆祈绵如果感染,他将再次进入无菌仓。   他遭了太多罪,沈檐修舍不得。   他怕吓着陆祈绵,只能耐心安抚。   可惜效果不大,陆祈绵陷入沉默,医院送来的高压灭菌餐也因为情绪不佳,迟迟不肯吃。   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沈檐修妥协道:“我去洗澡换衣服,待会儿出来可以牵一下手。”   陆祈绵眼眸亮了又暗,声音弱弱道:“不是不让亲密接触吗?”   “只有一下。”沈檐修有些无奈,语气里满是心疼跟宠溺。   “但我出来时,你得把无菌餐吃完。”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健康,为了我们的未来着想。” 第67章 抑郁   这是沈檐修今天第二次洗澡换衣服了,很认真做好消毒,戴好无菌手套,确保每一寸肌肤都被严密包裹后,他微微倾身,用掌心碰了碰陆祈绵的手指。   像对待一件珍贵的易碎品般,动作轻柔,一触即离。   陆祈绵苍白的脸上浮现困惑:“?”   这便是他所说的亲密接触了。   陆祈绵刚想主动,沈檐修迅速收回手的同时,还往后退了两步。   陆祈绵:“??”   他坐在病床上,难以置信瞪大眼,“……沈檐修?!”   沈檐修假装没看见他眼里闪烁的失落与震惊,刻意避开那张泫然欲泣的脸,转移话题道:“要不要看看新家的照片?”   陆祈绵不高兴被他敷衍,但又架不住好奇。   生气都没办法生,他只能瘪了瘪嘴道:“要。”   沈檐修便拿出自己的手机,用消毒湿巾反复擦拭。   他低垂的眉眼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修长的手指机械地重复着擦拭动作,直到第五遍才将手机递给陆祈绵。   任何细微的疏忽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沈檐修小心翼翼,不让他有任何感染的风险。   只是这种过度的保护,难免让陆祈绵心底泛起一阵酸涩。   沈檐修坐在离病床一米五的椅子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俊朗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看看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我让人改。”   沈檐修都是按照陆祈绵的喜好布置的,但他们毕竟分开太久,沈檐修不确定这些安排是否契合现在的陆祈绵。   陆祈绵捧着他的手机看了一会儿,喃喃道:“只是我们两人住吗?这个房子会不会太大了?”   他物欲一直不高,只要跟沈檐修在一起,哪怕住回高中时墙皮剥落的老旧宿舍楼,陆祈绵也会心满意足。   “不大。”沈檐修认真说:“我有时要去公司,但你需要人照顾,到时有家庭医生,保姆跟厨师也会住在家里。”   陆祈绵跟沈檐修其实都不喜欢家里有外人,但现在情况不同。   陆祈绵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机还给沈檐修。   沈檐修将病床调低,陆祈绵半张脸陷在枕头里,眼中闪烁着期待与胆怯,“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回国呢?”   沈檐修安慰他说很快,声音温柔得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你再睡会儿。”   从无菌仓出来第四天,医生要求陆祈绵开始练习行走。   他必须戴着口罩,胸前贴着心率监测的电极片。   一开始不能走太多,往后根据情况,一次增加五十步。   入院近两个月的时间,陆祈绵在无菌仓长期隔离,他的行走功能受到严重影响。   肌肉每日流失加上化疗后遗效应,让他站立时膝盖打颤,足底麻木如同踩在棉花上。   他扶着助行器,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却寸步难行。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要像婴儿般重新学走路。   恐惧让他迟迟未有动作,而沈檐修只是与他保持距离,站在一边。   陆祈绵对他太依赖了,有些无措地看着沈檐修,似乎疑惑他为什么不靠近一点。   “沈檐修……”陆祈绵发着抖喊他,“我有点害怕……”   “我陪着你的。”沈檐修哄着他,却始终眉头紧皱,并未靠近他分毫。   陆祈绵犹豫了好一阵,才艰难的挪动脚步。   仿佛踩在棉花上,他膝盖抖得厉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沈檐修瞬间瞳孔紧缩,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心跳都漏了一拍。   所幸只是虚惊一场。   沈檐修咽了咽喉咙,手僵持在半空中。   理智告诉自己,他不能靠近陆祈绵,任何的心软只会换来感染的风险,以及延迟陆祈绵的痊愈。   他只能不远不近陪着,时刻注意陆祈绵的血压与心率。   期间陆祈绵几次停下,转头去看沈檐修,眼中盈满无助,“我累了,还有些头晕……”   沈檐修听得心碎。   陆祈绵瘦得几乎能被病号服淹没,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阳光照在他身上,投下的影子单薄得像张纸。   如果可以,他愿意替陆祈绵承受十倍、百倍的痛苦。   但每天的数据显示,以及医生严肃的叮嘱,让他不敢心软。   沈檐修沉默几秒,突然大步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停下道:“头晕是因为位置觉减退。”   “行走障碍是可逆的,我在这里等你,走过来就可以休息了。”   沈檐修平缓的语气,落在陆祈绵耳朵里,却冰冷刺骨。   十来米的距离宛如一道天堑,   陆祈绵愣在原地,像是不相沈檐修会这样对他。   等待的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期间沈檐修未曾说过任何一句话。   视线在空中碰撞,对视的片刻,陆祈绵搭在助行器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攥到发白。   这短短的距离,陆祈绵花了十几分钟才走到。   沈檐修夸了他几句,陆祈绵却始终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像是在生闷气。   情绪低落一直持续到傍晚,直到医院将他的无菌餐送来时,蜷缩在病床上的陆祈绵仍旧蔫蔫的。   沈檐修知道他不开心,好声好气哄了,也好声好气解释了,抑郁中的陆祈绵仿佛筑起了一道高墙,将所有安慰都隔绝在外。   高压灭菌的食物失去了原本的色香味。   大米跟蔬菜都煮至融化,真空包装再蒸熟的鸡胸肉,又腥又难吃,连陆祈绵最喜欢的水果都要去皮煮沸,弄成果泥。   清髓化疗摧毁了他的味蕾细胞,他连喝水都有一股铁锈味。   这些经过专业处理的食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陆祈绵已经很久没吃过像样的食物了,平常他总能强迫自己坚持,可能今天心情很差,当着沈檐修的面,他头一次表现出抗拒。   “我不要。”   “绵绵。”沈檐修叹了口气,误以为他在闹脾气,“不要拿身体赌气,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沈檐修本意是开玩笑,语气甚至带着几分宠溺。   但陆祈绵听后却不能接受。   他背对着沈檐修躺在病床上,半晌没有动静。   沈檐修走上前,试图再哄哄,结果见他捂着眼睛。   留置针在苍白的手上格外刺眼,灯光下,沈檐修甚至能清晰看见他皮下交错的青色血管。   露出的小半张脸颊上还有泪痕,沈檐修心猛的一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陆祈绵脾气一直很好,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   有时候他会生点闷气,但也很好哄。   可此刻,哄人的话都说尽了,陆祈绵仍听不进半句。   正常人被关在无菌仓里一两个月都会抑郁,更何况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白血病人。   心理康复需要更漫长的时间——这些道理,书上写着,医生说过。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陆祈绵捂着眼睛,声音支离破碎,“那些食物有怪味,吃起来像在吃金属。”   “对不起,我没有任性……”   “我只是很难受,等会儿我会吃的……”   陆祈绵太敏感了,他陷在自责的情绪里出不来,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啜泣。   “沈檐修……你是不是很烦我了?” 第68章 新生   沈檐修听见后,指尖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又花了足足一刻钟,才勉强将人安抚,好说歹说哄着他吃了一点点糊糊。   而后,沈檐修又找到陆祈绵的主治医生。   在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的办公室里,沈檐修第二次问医生,能不能自己亲手给陆祈绵做一些吃食。   “十八岁时他就喜欢吃我做的饭,即便有时候做得不好,他也不会嫌弃。”   “我想,如果是我亲自动手,他可能会……”   医生推了推眼镜,用严肃的语气打断沈檐修接下来的话。   金发医生推了推银边眼镜,镜片后的蓝眼睛闪过一丝无奈。   他告诉沈檐修,病人出仓后有强制无菌期。   这个期间,陆祈绵吃的所有东西,都要经过商业辐照灭菌后才能食用。   主治医生用略微蹩脚的中文说:“我理解你们伉俪情深,他会对你亲手做的爱心餐更感兴趣。”   “但很遗憾,这样有感染风险。”   “你应该不需要我告诉你感染的后果吧?”   沈檐修听后身躯一震,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只能打消念头。   自此,每天哄着陆祈绵吃饭跟行走训练,成了场无声的战争。   每天的无菌餐翻来覆去也就那几种,那些重复的糊状食物,让陆祈绵厌恶到看见都会干呕的程度了。   他这么温驯的性格,都在某天傍晚,忍不住跟沈檐修抱怨,“我能不能不吃?”   “那个白粥喝起来,有一股腐烂的肉味。”   他说这话时喉结滚动,仿佛强忍着恶心。   沈檐修只能轻声说:“再坚持一下,等过了这段日子,想吃什么我亲手给你做。”   他的耐心无穷无尽,已经魔怔到语气词都斟酌的地步了。   现在的陆祈绵身体太脆弱,抑郁让他情绪敏感,眼泪总在眼眶里将坠未坠。   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情绪过激,但沈檐修发现,陆祈绵从无菌仓出来后,依赖就像疯长的藤蔓。   陆祈绵开始跟沈檐修讲条件,要沈檐修有接触后,才肯吃饭。   起初只是像试探春水的柳枝,轻轻一触便分开。   后来陆祈绵便不满足于这样转瞬即逝的触碰。他苍白的手指会追着沈檐修的指尖,直到整个手掌都贪心地覆上去。   再后来,陆祈绵连这样也嫌不够,他总是眼里盛着渴求,对沈檐修:“真的不能抱一下吗?”   不怪陆祈绵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是他在暗无天日的无菌仓里待太久了。   在呼吸都要经过层层过滤的环境里,陆祈绵被病魔折磨到脱相,曾经白皙的皮肤如今斑驳得像褪色的墙皮。   极度的自卑下,只有触碰到真实的沈檐修才能消减,才能确信自己还活着。   可是沈檐修连呼吸都屏住,每次靠近前都要反复消毒。   刺鼻的消毒水味萦绕在两人身上,每天几分钟接触时间里,沈檐修会趁机戴着无菌手套帮他涂医院开的润肤乳。   因为陆祈绵很排斥照镜子,这些事只能沈檐修来帮他。   像对待易碎品般轻轻拂过那些脱皮的部位,并顺便安慰陆祈绵,“不要躲。”   “无论陆祈绵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喜欢他。”   温柔的嗓音扫去陆祈绵的自卑。   他闭着眼,眼皮轻颤,任由沈檐修那双戴着手套的手,在自己伤痕累累的皮肤上游走。   住院的日子到底是比无菌仓内的日子好熬许多,毕竟沈檐修一直在身边陪着。   他会给陆祈绵讲睡前故事,会时不时给新家添置小物件时,询问一下陆祈绵的意见,让他来做一些选择。   陆祈绵身体稳定变好,在此期间他甚至跟林夫人通了一次视频。   林夫人提过很多次,也被沈檐修拒绝了很多次。   后面还是陆祈绵无意间发现,主动告诉沈檐修,他也想跟林夫人说说话,   视频通话这天,沈檐修亲手给他戴好帽子,将手机三番四次消毒后才递给他,并全程陪同在身边。   倘若陆祈绵露出一点不适跟不开心的表情,沈檐修就会结束这通远跨大洋的通话。   林夫人的脸出现在屏幕里时,陆祈绵不自觉地揪紧了病号服。   他有些紧张,好在林夫人只是很温柔地询问陆祈绵,身体有没有好一点?沈檐修陪在他身边有没有尽心照顾?   她说话的语调缓慢而温柔,说话时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她避开了一切让陆祈绵回想起痛苦的话。   这场聊天很愉快,陆祈绵末尾还像个小孩子般,向她展示了沈檐修送的毛绒玩具。   林夫人很会控场,把时间控制在一个合适的范围内,挂断前还加了陆祈绵的Chat,并约好下一次视频的时间。   沈檐修本来不想让陆祈绵过多接触外界,怕影响他休息,也怕加重他的心理焦虑。   但林夫人的出现与关心,陆祈绵居然格外受用。   她会每天给陆祈绵分享一些,自己种植的花草,养的锦鲤,以及一些甜品。会在轻松的聊天当中,给陆祈绵传达一些美好未来的畅想。   陆祈绵长这么大,几乎没从谭菁月那得到正确的亲情。   林夫人的真诚,让陆祈绵与她的话题越来越多。   她甚至会向林夫人抱怨沈檐修太严厉太聪明,总会有各种办法逼自己吃无菌餐,直到自己咽下最后一口糊糊。   通常这个时候林夫人会说:“那让他陪你一起吃,不能光让我们绵绵一个人受苦。”   陆祈绵听后又会舍不得,“那……那还是不要了。”   时间就这么过了一个月,陆祈绵终于能够出院了。   出院并不代表他真的痊愈,医生再三叮嘱他跟沈檐修,未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掉以轻心。   离开医院这天,落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初雪像天使抖落的羽毛,陆祈绵回想起自己住院时是秋天,如今却临近圣诞节了。   大街小巷都装饰着与圣诞有关的元素,陆祈绵坐在车内,一瞬间恍如隔世。   从出病房开始,他就被沈檐修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车子行驶了十分钟,停在了一栋房子面前,沈檐修说,这是他们暂时住的地方。   车门打开的瞬间,细碎的雪花落在陆祈绵厚厚的羽绒服上,像一颗坠落的星辰。   他盯着看了好几秒,呆愣愣地抬头。   漫天飞舞的雪花,在他仰起的脸庞周围旋转,陆祈绵一时间出神。   沈檐修正在交代佣人跟司机,只一小会儿,回头就看见陆祈绵弯着腰,伸手想去碰地上的雪。   他的声音像一道劈开雪幕的惊雷,“别碰!”   沈檐修快步上前,陆祈绵被他吓得一激灵,小声反驳道:“我有戴手套的……”   “那也不行!”沈檐修高度紧张。   从出院开始,他觉得处处都是细菌,处处都在威胁着陆祈绵的健康。   “你现在抵抗力很差,感冒会引起肺炎跟败血症。”   陆祈绵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听话进屋后,才发现这栋房子,不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沈檐修还请的保姆,厨师,以及家庭医生。   陆祈绵都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脸,沈檐修就催着他去休息。   “你今天的运动已经达标了。”   他严格管控着陆祈绵的一举一动,精准到监测的手表上陆祈绵走了几步,消耗了多少卡路里,以及此刻的心率是多少。   晚餐是沈檐修亲自做的,采用了家庭化无菌餐的标准。   煮了一点软面条,做了鸡蛋羹,又弄了一点南瓜泥。   陆祈绵的味觉并未完全恢复,但已经能尝到一点点盐味了。   他欣喜地抬起头,透过氤氲的热气,视线恰好撞进两米外沈檐修温柔的目光里。   沈檐修围着素色的围裙,口罩上方的眉眼弯起弧度,“味道怎么样?”   陆祈绵眼眶都红了,捏着勺子的手都在颤抖,各种情绪在胸膛翻涌。   他努力挤出几个字,声音碎得不成样,“很……很好吃!”   他青白的指节,泛着用力过度的红,陆祈绵激动到声音都在发抖,“沈檐修,我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   这是陆祈绵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对他说:“半年前,在我查出白血病时,我其实连遗书的内容都想好了……”   陆祈绵热泪盈眶,沈檐修呼吸一窒,他下意识向前半步,又在消毒水的气味中停下。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沈檐修只能很坚定地告诉他,“陆祈绵,不要再困在过去了。”   “你看……新年快来了。” 第69章 术后排异   圣诞的脚步越来越近,窗外雪花簌簌落下,在玻璃上凝结成晶莹的冰花。   陆祈绵坐在窗边盯着窗外的雪景出神。   他苍白的脸颊在暖气充足的房里,总算泛起些许血色,但身形依旧单薄,像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他出院有半个月了,这段时间,除了去医院复查,到过的地方,也就是家门口的院子里。   每次外出,沈檐修都会将他全副武装,包裹成一个胖墩墩的雪人。   可即便这样,沈檐修依旧担心他会感冒生病。   他陪在旁边,还掐着时间,多一分钟都不行,催促着让陆祈绵回来。   他生活被沈檐修筑成一个无菌的牢笼。   沈檐修不允许陆祈绵出门,除了住家医生,请的其他佣人陆祈绵甚至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   大多数时间,陆祈绵都被他要求待在房间里。   每天都有住家医生为他做一些检查。   家里的卫生每天都会经过认真打扫跟消毒。   他穿的衣服,是沈檐修亲自消毒的。   他吃的东西,是沈檐修亲手做的无菌餐。   散发着“怪味”的肉类,各种蔬菜糊糊跟果泥,陆祈绵已经厌恶到,看见就两眼一黑的程度了。   但架不住这是沈檐修亲手做的。   每当他推开碗碟,说不想吃时,沈檐修就会摆出一副失望难过的模样,嘴角抿出落寞的弧度,“我确实做得不太好,你不想吃就不吃吧。”   这招屡试不爽,陆祈绵受不住一点。   后知后觉察觉这是陷阱,但下次面临这种情况时,依旧败给沈檐修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   人好像越得不到什么,就越是想要什么。   不知道是这几个月憋太狠,还是他太想像正常人一样出门,往日很宅的陆祈绵,如今却渴望出门,渴望得心口发疼。   沈檐修当然不允许,连去公园散散步都不行。   陆祈绵每天在家除了吃饭睡觉,就只能看看电影。   而且看电影时,沈檐修还跟他保持着两米的距离,大半注意力在陆祈绵身上,其他时间,时而看一眼屏幕,时而低头处理工作……   看了几次后,陆祈绵感到没意思,也不愿意再看电影了。   他还是想出去,哪怕在院里走走。   外面天寒地冻,沈檐修绝不可能答应,思虑再三后,给陆祈绵买了新的数位屏还有画笔,允许他每天有短暂的一个小时画画时间。   这仿佛成了陆祈绵新的救命稻草。   与此同时,他登录了久违的画画账号。   几个月没有更新动态,潮水般的留言瞬间淹没屏幕。   大多数都在关心他为什么停笔,消失的这段时间干什么了,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粉丝的关心,让陆祈绵有一瞬间的恍惚。   小时候,别的小朋友不愿意跟陆祈绵玩,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后来认识了沈檐修,阴差阳错当了职业画师,还累积了好几万喜欢他作品的粉丝……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自己会被爱。   那些温暖的问候让他眼眶发热。   陆祈绵没将病情全盘托出,只是说自己的身体状况出现了一点问题,近一年内创作会很少。   这条动态发布后,陆祈绵竟收到了几百条的关心与问候。   他受宠若惊,回复粉丝的消息后,扒拉着沈檐修的衣袖,低声下气求道:“沈檐修,别没收我的画笔了,你让我再画一会儿吧……”   陆祈绵来了精神,“我感觉我现在强得可怕!”   沈檐修眼神陡然转暗,迅速拉开距离。   他不止没有还陆祈绵画笔,还顺带收走了陆祈绵的手机。   而后,他将一碗如沼泽般的蔬菜糊糊放到陆祈绵面前,近乎无情道:“是吗?把这碗吃了,我看看有多强。”   如同晴天霹雳,陆祈绵脸色跟这碗蔬菜糊糊一样绿,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沈檐修没在开玩笑。   他说:“我不止指这个……”   沈檐修说:“今天不能再看手机了,吃了去睡会儿。”   陆祈绵好声好气道:“不行,我还没有回复完。”   沈檐修只当没听见,他不容抗拒的模样,有一瞬间让陆祈绵想起高中时期,沈檐修教自己做题时的场景。   不能出门,一天只有一个小时的画画时间,还被分成了两次,连使用手机的时间也被控制在一个健康的范围内。   他算是明白了,严苛的沈檐修希望他除了吃就是睡觉。   陆祈绵也会因为他的决定而产生负面情绪,“沈檐修我不是小猪。”   沈檐修听后笑了笑,回答他,“陆祈绵,没你这么瘦的小猪。”   抗议无用,说好话也无用。   在沈檐修这样小心翼翼地照顾下,陆祈绵的状态确实比刚出院时好太多了。   圣诞前三天,窗外的雪下得更密了,整座城市被裹进一片寂静的银白里。   沈檐修却因为工作原因,必须得回国一趟。   陆祈绵特别舍不得,从知道开始,就说了很多遍自己想跟他一起回去——但沈檐修不让!   他走的那天,陆祈绵眼泪汪汪,就差扒拉着他的行李箱,把自己放进去了。   “沈檐修,我不想一个人在这。”   他的声音轻得像雪落,却重重砸在沈檐修心上,疼得他呼吸一滞。   如果可以,沈檐修怎么会舍得把他一个人留下……   但陆祈绵现在处于免疫重建阶段的高危期,他每周都需要去医院复查,而且要避免人群密集的场所。   他的身体经不起半点风险。   临行前,沈檐修罕见地伸出手,将陆祈绵轻轻拢进怀里。   这个拥抱短暂得像个错觉,沈檐修很快就松开了,柔声道:“复查那天我就回来。”   “我不在的日子,你一定要乖。”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会每天查你的体重。”   陆祈绵现在的状态比沈檐修上次回国时好太多了,但沈檐修始终放心不下。   他站在门口,迟迟没走,直到陆祈绵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有一瞬间,沈檐修几乎要妥协了。   最后狠心迈出,不敢回头。   沈檐修这次回国来回要耽搁三天。   他特意安排了最专业的住家医生和护理团队,甚至临走前还反复确认过应急预案。   只是他没想到,在他即将返程M国那天,陆祈绵会因为术后排异进医院。   得知消息的瞬间,沈檐修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手机从指间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愣了好几秒后,沈檐修才机械地弯腰去捡,却空了好几次,他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百分之六十的病人都会在术后产生排异反应,只是这种情况因人而异,严重程度也无法预估。   陆祈绵从移植后,各项指标都漂亮得像个奇迹,沈檐修都以为他属于那幸运的百分之四十了。   结果命运却在跟他开玩笑。   好在他请的家庭医生,敏锐发现陆祈绵的体温上升了一点,在第一时间就把人送进了医院。   陆祈绵当时也吓坏了,却还说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沈檐修,“他今天就回来,我现在感觉没什么大问题,你……你说这些他会害怕的……”   可沈檐修才是雇主,住家医生当然把陆祈绵的情况全盘告知。   十几个小时的航程像一场酷刑,时断时续的卫星网络让每一次刷新都变成折磨。   当沈檐修冲进病房时,陆祈绵看见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努力扯出一个微笑,“你回来啦~”   他声音虚弱得像一缕青烟,如同上一次沈檐修知道他病情时,陆祈绵率先安慰他,“你不要害怕。” 第70章 新春将至   有惊无险的一次排异反应,陆祈绵只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的院。   两人的圣诞节是在医院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中度过的。   沈檐修眼底盛满了自责,始终认为是自己的忽略导致陆祈绵再次入院。   这些天来,陆祈绵都算不过来,他究竟说了多少次,“对不起,又让你一个人在医院。”   他垂下眼睫,声音低沉得像是被砂纸摩擦过,“我总是没照顾好你,总是让你一个人担惊受怕。”   在回来的飞机上,沈檐修望着舷窗外翻滚的云海想了许多。   分手又如何?他既然舍不得陆祈绵,就应该早点来M国,重新将他追回来,也不至于白白浪费这么多年。   或许陆祈绵留在自己身边,被照顾得当后,他就不会生病,或许就能更早发现他身体发出的细微信号。   他说完这句话后,病房里的长久的沉默。   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他们互相心疼。   沈檐修每自责一次自己不该离开,陆祈绵也会咬着下唇,在心里责怪自己不该生病让他担心。   雪停那天,陆祈绵终于出院了。   越近年关,沈檐修其实就越忙。   他现在处理工作都是线上处理,实在需要线下的,就飞回国,处理完又立刻飞回来,过上了在飞机上睡觉,跨国上班的日子。   陆祈绵心疼他这样两边奔波,跟他说不用这样,“排异反应无法预估的……而且我觉得自己比之前好多了。”   沈檐修听不进半句,目光坚定得不容反驳。   他听住家医生说过了,排异进医院那天,陆祈绵吓得浑身发抖。   一边怕沈檐修着急担心,一边又怕自己这次排异反应后再也见不到沈檐修。   那天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被送进医院后,甚至偷偷在手机备忘录上留了遗书。   后来见到沈檐修,又红着眼眶全部删掉。   两人都被这次排异反应吓得不轻。   累当然会累,但再累沈檐修也不会让陆祈绵再经历一次自己不在身边的无助。   国内的新年悄悄逼近,沈檐修届时一定要抽时间回国陪一陪家人。   这段时间,陆祈绵乖得出奇。   他没再想过出门,连出太阳去庭院里晒太阳的提议,都是沈檐修说出来的。   画画时间严格遵守沈檐修定下的规矩,每天忍着恶心,乖乖吃沈檐修做的各种糊糊。   沈檐修甚至在电脑上做了详细的表格,记录陆祈绵的各项数据,以及每天的体重变化。   陆祈绵虽然还是很瘦,但比起刚出院时,增重了三斤。   沈檐修很满意,毫不吝啬夸赞他近日的表现。   陆祈绵听后只是点头,有些腼腆,又有些害羞地问:“沈檐修,我最近是不是很乖?”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黏黏糊糊的,像融化的蜜糖,声音又软又甜,宛如撒娇一般。   仿佛羽毛扫过心头,沈檐修喉结滚动,有些受不住他的语气。   他应了一声,又听见陆祈绵继续问:“哥哥,我真的可以要奖励吗?”   沈檐修没有犹豫,“当然可以。”   他问陆祈绵想要什么,陆祈绵却摇摇头,“那先存着吧。”   之后的日子,陆祈绵每周会复查两次,他各项数据越来越稳定,复查的次数也从一周两次,变成一周一次,最后变成了半月一次……   沈檐修喜悦的同时,又心疼地想从其他方面哄哄陆祈绵。   他问了很多,陆祈绵都说:“存着。”   直到春节越来越近,直到沈檐修越来越忙。   陆祈绵终于在一次复查后说:“沈檐修,我想跟你一起回国过春节。”   “不行——”沈檐修厉声否认,眉头瞬间拧紧。   陆祈绵却异常坚决,“复查报告显示我很稳定。”   这些话他似乎早就想好了,与他对视道:“我知道你很忙,我不想你这样辛苦。”   沈檐修打断他,“我不忙,也不累。”   陆祈绵顿了顿,似乎并不意外他会这样回答。   他搬出这些日子沈檐修的许诺,“你之前说的奖励,还算话吗?”   “这不是一个概念。”沈檐修蹙着眉,下颌线绷紧。   “我就想要这个。”陆祈绵也很犟,瞪大的眼眶有些红。   等不到他回答,陆祈绵又重复了一遍,带着哽咽,“沈檐修,我就想要这个。”   “我不想待在这了,我想回国……”   沈檐修并没有答应,接下来的日子,乖了很多天的陆祈绵,因为这件事心情低落。   他也不跟沈檐修闹脾气,该吃饭该睡觉的点都乖乖照做,就是心不在焉,看上去郁郁寡欢。   之前沈檐修在窗台上用雪给他堆了个小雪人,陆祈绵很吃这一套,把沈檐修送的毛绒小猫跟毛绒小狗,放在雪人旁边拍照,并发在小号社交账号上。   沈檐修继续效仿,为了哄他开心,这次堆了个更大的。   可惜陆祈绵只是看了看。   他也没提要回国的事,但身上总萦绕着落寞,看向沈檐修的双眸里也总是水盈盈的。   最终,沈檐修联系了陆祈绵的主治医生,联系了国内的表哥。   请国内外的血液科的专家,做了很多预估跟分析,也提供了降低感染风险的法子。   陆祈绵已经做完移植手术两个多月了,骨髓移植后出院的三个内病人不能去人多的地方。   沈檐修算了算日子,做好万全准备后,打算春节前两天,带陆祈绵回国。   得知消息那刻,陆祈绵眼睛亮得仿佛盛满星光,脸颊浮现久违的红晕,他牵着沈檐修的手,紧紧缠住,激动到不愿松开。   他脸上绽放的笑容,如同破云而出的阳光,这段灰暗日子里,这是沈檐修见过最明媚的一个笑容。   回国的日子敲定后,陆祈绵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沈檐修问他回国前想不想见谭菁月。   上次谭菁月在医院说话刺激陆祈绵后,沈檐修派人给她找麻烦,导致谭菁月没机会出现。   等她终于有机会来医院时,陆祈绵已经出院了。   她气急败坏联系陆祈绵时,却是沈檐修接的电话。   沈檐修只是告诉她陆祈绵现在身体状态恢复如何,并没有告知地址。   但陆祈绵马上就要跟自己回国了,近两年陆祈绵都不会再来。   谭菁月毕竟是他亲妈,临行前,沈檐修还是询问他的意思。   陆祈绵想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谭菁月来访那天风雪交加,她怒气冲冲进门时,大衣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这段日子,她没少怨恨沈檐修。   来的路上还暗骂陆祈绵是个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   直到她踏进屋子,终于见到了时隔多月没见的陆祈绵。   所有的怨毒在见到陆祈绵的瞬间凝固。   陆祈绵干裂起皮的皮肤,在这些日子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光泽,新长出的短发在灯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   他脸颊丰润了些许,不像之前那样苍白,整个人精神了很多。   她手中的名牌包落在地上,愣了几秒才弯腰去捡起。   一滴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原本的负面情绪在此刻消失。   谭菁月看沈檐修的目光不再充满敌意,她很轻地向沈檐修说了句:“谢谢。” 第71章 团圆(正文完)   飞机降落在H省的机场时,正值隆冬,机场跑道旁的积雪,在寒风中泛着冷光。   陆祈绵坐在轮椅上,被沈檐修小心翼翼推着穿过廊桥,他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白色羽绒服里,像被精心呵护的糯米团子。   他大半张脸都埋在厚厚的羊绒围巾里,露出的一双眼睛清澈漂亮,像个好奇宝宝似的张望着周遭的一切。   沈檐修微微俯身,温柔询问:“饿不饿?”   为了防止感染,十二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里,陆祈绵没有进食,连口罩都不曾摘过。   沈檐修万般小心,全程高度紧张,不仅没有合过眼,也陪着陆祈绵熬着。   因为担心,他每隔三小时就要给陆祈绵测一次体温,并询问他有没有不适感。   陆祈绵听出他的担心,连忙道:“不饿。”   沈檐修伸手给他正了正帽子,又问:“冷不冷?”   口罩围巾下传来陆祈绵闷闷的声音,“不冷的。”   沈檐修这种状态令他担忧,陆祈绵又安慰他,“沈檐修,你不要太紧张,我没有任何不舒服。”   即便他这么说了,但是沈檐修仍然担心。   落地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带陆祈绵回新家,而是径直去了医院。   回国前,他刚做了检查。   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居然又是来医院做检查。   医院的灯光惨白刺眼,陆祈绵坐在诊疗床上,与他隔了好几米距离外,是沈檐修还有他的表哥谭松源。   他们正与医院的血液专家交谈,那些晦涩的医学术语飘进耳朵,听得陆祈绵手指不自觉绞紧了衣角。   直到医生合上检查报告,说道:“指标恢复得不错。”   “依旧要注意饮食,春节期间避免去人多的地方,家庭聚会也不要超过四个人。”   沈檐修跟陆祈绵胸腔里那团紧绷的气息才缓缓舒展开。   起初,他想安排陆祈绵在医院里住几天,确保万无一失后,才将人接回。   但陆祈绵带上几分执拗,反对道:“已经在医院过了圣诞节,我不想在医院里过春节!”   沈檐修听后,神情专注,似乎没听进他的话,只是认真思考着。   病人都排斥进医院,尤其像陆祈绵这种生过重大疾病的患者。   谭松源见两人僵持不下,从医学上分析后,当个和事佬道:“他现在的情况确实不用住院。”   谭松源微笑着说:“只要回家认真照顾,之后会越来越好。”   因为他这一番话,沈檐修勉为其难将陆祈绵带回家。   陆祈绵知道沈檐修用心良苦。   回程的车上,他轻轻抬手,用指尖碰了碰沈檐修的手背,柔声道:“沈檐修,医生都说了……”   沈檐修眼下的青黑,那双沉稳的眸子里此刻布满血丝。   陆祈绵心中苦涩,“沈檐修,你不要紧张。”   极尽克制的接触,却很大程度安抚了沈檐修的焦虑。   两人短暂牵了牵手,沈檐修沉声道:“嗯,不紧张。”   新家的照片陆祈绵在手机上已经看过很多遍了,有几样东西甚至是他做主选的。   院子的墙角种了许多蔷薇,像高中时期他们上学必经的那条巷子。   蔷薇花墙在冬日里只剩下枯枝,但陆祈绵仿佛已经看到了来年盛夏,等到了花期时,那铺天盖地的花海。   他一阵恍惚,控制不住红了眼眶,只觉得这一切美好的仿佛幻境。   沈檐修站在他身后,轻声询问:“你喜欢吗?”   那声音像羽毛般轻轻落在心上,让陆祈绵喉头发紧,为了掩饰情绪,他低着头,只用鼻音应了一声。   沈檐修敏锐察觉,却没有当面戳穿,只是温声道:“外面冷,进屋吧。”   除夕那天,H市飘了一点小雪,窗棂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因为陆祈绵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接触太多人。   沈檐修没有带他回老宅,打算两人单独过节。   在暖气充足的屋内,陆祈绵披着一条毯子,坐在沙发上回复林夫人发来的消息。   【今天除夕,檐修给你做什么吃的?总不能还是糊糊吧?】   落地窗外雪花纷飞,时不时传来零星的鞭炮声。   电视机里,主持人正激情昂扬说着开场词。   陆祈绵看了一眼正在厨房忙碌的沈檐修,勾了勾唇角,【他说今天给我改善伙食,吃红枣银耳粥。】   过了两分钟,林夫人又回复了,【如果你喜欢的话,下次来我给你做,我有自信比他做得更好(大笑)(大笑)】   大概过了半小时,沈檐修开始陆陆续续将做好的东西端了出来。   红枣银耳是专业辐照处理过的,去皮去核高压煮了一个小时,端出来时已经跟大米融合成一碗颜色怪异的米糊了。   为了让陆祈绵感受到过节的氛围,沈檐修做了很多适合他吃的菜。   高压的胡萝卜鸡肉泥,清蒸鳕鱼,无菌肉糜蒸蛋,紫薯红薯无菌煎饼……   能看得出沈檐修很用心了,每道菜甚至还做了摆盘。   陆祈绵拿手机拍了一张发给林夫人看,屏幕的光映在脸上,照亮了他眼角闪烁的泪痕。   他问沈檐修,“你吃什么呢?”   “跟你一样的。”沈檐修端出自己那份。   为了避免感染,两人这桌团圆饭,采用分餐分食制的同时,两人还保持着安全距离。   饭后,暖黄的灯光下,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起看春晚。   今年的节目并没有多吸引人,但这是两人时隔多年后,迎来的第一个春节。   这段来之不易的幸福,让两人都格外珍惜。   窗外夜色沉沉,雪早已停了,只剩下寒风偶尔掠过。   电视里,主持人开始倒计时了。   “砰——”   窗外的天上突然炸开一朵巨大的烟花,金色的光芒映在玻璃上,像一轮小小的月亮。   陆祈绵有些兴奋地起身,站在落地窗前,玻璃上倒映出他惊喜的眉眼,“沈檐修,新年快乐!”   沈檐修也随即靠近,在金色的烟花下,如同变戏法般,沈檐修拿出一个丝绒戒指盒。   ——是之前在无菌仓外,沈檐修拿给他看过的那枚!   出院以来,沈檐修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陆祈绵愣了两秒,在他即将开口时,便急不可耐伸手,仿佛多一秒都不肯,催促着沈檐修为自己戴上。   沈檐修僵了僵身子,单膝跪地都来不及。   他对上陆祈绵急切而欣喜的目光时,轻轻一笑。   面对陆祈绵时,计划再一次赶不上变化。   原先准备好的一大堆话,此刻也来不及说了。   陆祈绵小声催促,“快呀!”   他眼睛亮得惊人,沈檐修低笑着执起那只手,将戒指缓缓推入无名指。   沈檐修托着他的手掌,弯下腰,嘴唇轻轻贴上那枚戒指,轻轻落下的吻,像无声的誓言。   在新年的钟声里,在明明灭灭的烟花下。   两枚戒指在光影中交相辉映,他们没有问彼此愿不愿意,答案早已刻在每一道相视的目光中。   沈檐修目光温柔,“陆祈绵,不是新年快乐。”   他收紧手指,将对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   “是绵绵不绝。”   “是年年快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