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好的朋友   作者:吴百万   简介:   谢明乔拍完电影回国那天,秦恪和男友在机场等到凌晨,终于把人接上车。   大明星坐在后排,看了眼主副驾驶座上的两人,“麻烦你们,等到这么晚。”   秦恪正在开车,男友热情地回过头,“小事,你是秦恪最好的朋友。”   谢明乔回国后,夜访名模香闺的绯闻登上小报,助理一通电话,打到秦恪这里,“恪哥,拜托帮我们联系谢老师,他不接我们电话!”   秦恪抗拒介入,也只得应允。   谁让他是谢明乔最好的朋友。   *   没过多久,男友提出分手,秦恪恢复单身,同事办了场联谊,说要介绍隔壁组的Adam给他认识。   聚餐这天,谢明乔也跟去了,同事们在饭桌上见到当红明星,又惊又喜。   散场后,谢明乔开车送秦恪回家,路上他问秦恪,“你觉得刚刚那个Adam怎么样?”   “感觉还不错啊。”秦恪头也没回,盯着后退的街景,“可以试着交往看看。”   谢明乔不再问,迎着夜风,点起了一支烟。   *   Adam喜欢秦恪,追得很勤,秦恪决定给他机会那晚,谢明乔闯进了他家里。   他一身烟味,把秦恪堵在门后,问了两个问题。   “七年前,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为什么他们都行,我不可以?”   * 伪浪子大明星攻X假小人普通人受   *分手七年,两人一直当好朋友   破镜重圆、HE 第1章 秦恪最好的朋友   秦恪到机场刚接上人,公司的电话就追着来了。   乌云压在头顶盘旋,预报了一天的暴雨将下不下,他带着手机下了车,倚在星巴克外的大石柱旁,听老板发飙。   吊儿郎当,站没站相,像一个怨气冲天的地缚灵。   空气郁热潮湿,闷到了极点,一小股气流从身后匆匆卷来,“啪”,把秦恪的手机撞掉在地。   十几个姑娘小伙举着灯牌鲜花奔跑而过,你一脚我一脚,把手机屏幕踩得稀烂,顺道踢飞了几米远。   “站住。”秦恪想骂人的心再也克制不住了,揪住一个小眼镜的后脖颈,“干了坏事就想跑?”   “快撒手!”小眼镜被秦恪扯了个趔趄,眼见同伴涌进了到达厅,急得脖子都红了,“谢明乔要出来了!”   “我管你谢明乔谢暗乔。”秦恪抓着小眼镜不松手,“他出来和我有什么关系,要不,你让他赔我手机?”   唬弄不成,小眼镜开始抵赖,“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撞的?明明是你自己没拿好!”   秦恪懒得和他掰扯,拉着人就要往警务室去调监控。   免提键在混乱中被误触,老板的声音从听筒里漏了出来,“秦恪?你到底在干嘛?”   “没事。”秦恪回了一句,拖着小眼镜去捡手机,“出了点意外。”   这小眼镜看着老实巴交,一肚子花花肠子,趁秦恪分神的功夫挣脱他的手,一溜烟窜进了人群里,跑了。   老板没管秦恪这边的意外是什么,“没事就好好听,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思顾其他…”   人也溜了,手机烂了,电话里的一坨烂摊子还得收。   秦恪把手机捡起,擦干净屏幕上的水渍,倚回墙根儿,继续开会。今晚机场大厅里乱糟糟的,听说有大明星从国外回来了,粉丝收到消息,提前等在这里接机。   电子屏上所有航班的状态都变为Arriving,这场电话会议终于结束,秦恪的手机苟延残喘到最后,热到开始发烫。   他最后一个挂断语音,刚揣起手机准备离开,就看见刚才那群疯疯癫癫的小年轻,个个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从到达厅里飘出来。   看来是情报有误,他们扑了个空,没能一睹偶像风采。   想起无辜受难的手机,秦恪幸灾乐祸。   不过年轻人们也没有沮丧太久,很快再次振奋,呼朋唤友上了人行天桥,挤在围栏边,和一块巨型的广告牌合影。   这是一面顶级珠宝的广告,奢侈品牌果真财大气粗,新代言人的地广铺得满世界都是,眼前这面海报足有几层楼高,一出航站楼就能看到。   秦恪站在檐下,抬头望了眼巨幅广告牌。   海报上的男子英俊年轻,穿着黑色山羊绒西装,腕上的高级珠宝价值半套房。他姿态松弛慵懒地坐在触不可及的云间,平等俯视着脚底下的每一个人。   海报后面就是临时停车场,最外缘的角落里趴着一辆灰色的卡罗拉,1.5L先锋版,总里程六万公里,是秦恪从同事那里转来的,当时花了不到四万块钱。   车门把手不好使,秦恪稍用了点力,强行把门拉开。   “公司临时有个会。”秦恪矮身坐进车里,“没想到要开这么久。”   车里坐着两个人,副驾上的是秦恪的男朋友,而刚才海报上的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明星,现在就坐在车后座。   后排空间狭小,谢明乔一双长腿伸不开,只能委委屈屈地曲着。听见开门的动静,他抬头看了眼秦恪,又搭下眼睫,用金色的油性笔,在自己的照片上写了个“TO”。   “这张要签给谁?”谢明乔没搭理秦恪,注意力全在前排那个男孩子身上。   “To芳芳吧。”男生名字叫彭越,今年大学刚刚毕业,他煞有介事地想了想,说,“芳芳是我二大姨,她可喜欢你了,你就写,祝芳芳越来越漂亮。”   “好。”谢明乔提笔在照片上落下一个草字头。   座椅上摊着一小叠签名照,一眼望去有十几张,秦恪不由地开始同情谢明乔,刚拍完电影回国就被接机的粉丝堵在机场,好不容易让工作人员扮成自己引开粉丝从航站楼里脱身,这会儿又被人缠在车里签了大半个晚上的名。   “好了。”秦恪伸手揽过彭越的肩,把他按回座椅上坐好,职业病犯了,“限时免费结束,再签收费,一张286.5,直接微信转给我就行。”   彭越瞪圆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我的钱你也收?”很快他就发现不对,“而且为什么有零有整?”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秦恪在闲鱼上卖过谢明乔的签名照。   这话可不能当着正主的面说出来,秦恪选择性失聪,打开车灯,发动车子,毫无心理负担,“当然,一码归一码。”   彭越知道男朋友在和他开玩笑,还是佯装生气,扭头要谢明乔主持公道,“谢哥,你评评理!”   “他啊。”谢明乔盖起笔帽,懒懒靠在椅背上,“钻钱眼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铁公鸡从他面前路过都得捂紧屁股毛。”   彭越听了直乐。   秦恪没理会这两人的一唱一和,开车驶出机场。谢明乔连轴转了好几天,连好好吃饭的功夫都没有,看得出他有点累了,彭越和秦恪处了一年多对象,早就知道他有一个当红明星朋友,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谢明乔本人,一路上很是兴奋,拉着谢明乔叽叽喳喳聊个没完。   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驶下绕城高速,进到市区,秦恪在红灯前刹住车,问彭越,“晚饭还吃吗?”   晚上秦恪和彭越约好一起吃饭,谢明乔忽然打来电话,说他被困机场,要秦恪去一趟。   秦恪说他没空在约会,谢明乔倒是难得的通情达理,立刻回那没关系,当我没说。   谢明乔这么讲道理,秦恪反倒不大习惯,嘴硬心软的毛病又犯了,最后饭也没吃成,带着彭越去接人回来。   彭越吃过面包垫了肚子,现在其实不饿,但难得有机会和大明星接触,他不想这么快让今夜结束,回过头问,“谢哥也一起去吧?”   谢明乔刚刚在闭目养神,闻言,睁眼瞟了眼后视镜,正好遇上秦恪的目光,“会不会不大好,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没关系。”秦恪移开视线,红灯正好变绿,他踩下油门,“你不担心被狗仔拍到就好。”   秦恪是打工仔,彭越是毕业即失业的大学生,他们吃饭的地方,自然不会是什么黑珍珠米其林,小饭馆连正经的包厢都没有,只是用帘子隔出来一个僻静角落。   彭越以为谢明乔会不习惯,没想到他没表现出什么不适应,自然地用开水烫了碗筷,还帮彭越划拉掉一次性筷子上的毛刺。   菜是秦恪点的,热腾腾的小蒸屉依次上桌,牛肉球,蒸软排,金钱肚是彭越喜欢吃的,鸡蛋塔,虾饺,明火白粥是谢明乔的口味。   刚开始三个人围着小圆桌坐着,秦恪工作群里消息不断,一杯菊花茶都没喝完,就一个人到外面去回电话。   “他最近都这么忙?”谢明乔喝了口茶,让服务员把粥端下去重新加热一下,“连吃饭都没心思。”   “听说是业务上出了点问题。”彭越不清楚具体情况,只是零零碎碎听了一耳朵,“乱子还不小。”   “秦恪说你是学舞蹈的。”谢明乔对秦恪的事兴趣不大,不过是找个由头,好把话题转到彭越身上,“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想继续跳舞。”彭越说着就泄了气,用筷子拨弄着醋碟里漂浮的葱花,“但现在这行情,能找到什么工作就先做着吧。”   谢明乔单手托腮,凝眸注视着彭越,“有没有作品给我看看?”   彭越受宠若惊,连忙翻出手机,找出自己毕业演出的视频给谢明乔看,谢明乔没有接过手机,只是侧身凑了过去。   秦恪打完电话进来,看见谢明乔和彭越挨在一起,交谈甚欢。服务员正好在这时把热好的白粥端回来,谢明乔坐直身体,矜持地装了一小碗,就不再动了,秦恪见不得浪费,把剩下的全部揽到自己面前。   彭越掐灭手机屏,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发自内心地感慨道,“真羡慕你们,认识这么多年,感情一定特别深厚吧?”   秦恪和谢明乔异口同声:“是的。”“并没有。”   别样的默契,让彭越笑出声,秦恪横了谢明乔一眼,低头往嘴里扒粥,谢明乔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视线,重新端起了菊花茶。   宵夜后,秦恪开车送谢明乔回家。谢明乔在银幕内外都不平易近人,脾气算不上好,也很有距离感。但今晚彭越在,他把礼貌修养又捡起来了,下车后没有马上走,而是站在车外,俯身和车里的人道谢:“今晚麻烦你们,在机场等我到这么晚,还请我吃饭。”   话是对秦恪说的,目光却是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彭越。   秦恪早就看他装模作样不顺眼,正想说,差不多得了,赶紧上去,彭越已经探过身来,亲昵地环过秦恪的肩膀,重重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扭头对谢明乔说,“小事一桩,谁让你是秦恪最好的朋友呢。”   --------------------   开文啦,好久不见,想大家~   欢迎喜欢的朋友收藏、海星、关注作者专栏~感谢大家支持。   攻(谢明乔)X受(秦恪)   高亮:攻身心只有过受一个,受和攻分手后有过其他段感情。   *新文预收:《巴比伦》CP1894915   *每天都要和最讨厌的人练接吻。   *竹马竹马,假两看生厌真双向暗恋。   *感兴趣的老板们可以点点“加入书架”,欢迎大家收藏作者专栏~ 第2章 他并不关心   所有菜系里,秦恪最不喜欢的就是日料,那花样就像小猫咪戴胸罩,穿完一套又一套。   包厢门左右拉开,身材曼妙的和服姑娘端着配酒进来,主宾位置上的小胡子男人直勾勾盯着人家看,直到酒送到他面前,他才端杯抿了口,赞了句不错。   姑娘捧着托盘,看向秦恪,秦恪幅度很小地点点头,女孩腰肢一软,跌坐进小胡子怀里,马上又惊慌失措地弹起来,害羞地撩起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连连道歉。   小胡子被迷得挪不开眼,秦恪适时开口打了个茬,三言两语,介绍了酒的产地、年份、风格,又笑吟吟说道,早就猜到江哥您会喜欢,提前和主厨讨了几瓶,寄在前台了,走的时候记得拿。   一顿饭进行了快三个小时,趁主厨进包厢讲故事谈灵感上价值的空隙,秦恪借口撒尿,避去了中庭。刚刚透出一口气,就听见有个细小的声音在喊他,“秦恪,秦恪,这边。”   凉亭里猫着个胖子,这胖子姓黄,别看他其貌不扬,憨态可掬,说起话来慢吞吞的,其实是一家经纪公司的老板,今晚这个局就是他牵的线。   秦恪走上台阶,在黄总身旁坐下,胖子从盒子里抖出两颗烟,分了一根给秦恪。   “最近怎么都是你出来挑大梁。”黄总收起烟盒,调侃他,“你们白总呢?”   “我一个小小商务,能挑什么梁。”秦恪笑了一声,接过烟咬在齿间,自嘲道,“我们老板啊,在外面忙着筹赔偿金呢。”   黄老板听完乐不可支。   秦恪就职的公司叫嘉乐传媒,地眼查上能查到的参保人数不到五人,办公地点倒是选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写字楼,与金融诈骗公司比邻而居。   嘉乐自称MCN机构,实则做的掮客生意,业务大多不入流。今天买卖时装周邀请函,明天领小明星去电影节蹭红毯,要么就是安排网红和库克握手,推不知名爱豆上杂志内页,倒卖倒买各种IP…一件比一件上不了台面。   今年他们老板不知撞什么大运,搭上了知名酒水品牌宝力诗,签下了他们全年的广告代理,还促成了宝力诗和新晋顶流的代言合作,引得同行纷纷打探,这嘉乐传媒究竟是从哪个石头缝里冒出来的?   “那这次宝力诗打算让你们赔多少钱啊?”说起宝力诗,黄总也有点好奇。   秦恪掏出打火机,先帮黄总把烟点上,又把自己的烟点燃,浅吸了一口,“我们全公司出去卖屁股都还不上。”   黄老板十分捧场,立刻换上了惊恐的表情。   一周之前,就在秦恪去机场接谢明乔的那个晚上,多名女性联合发声,指控新晋顶流性侵。   消息引起千层浪,警方第一时间发布通告,说接到报警已经立案。具体的调查结果还没公布,但犯罪嫌疑人张某已被拘传,并全网封禁。   蓝底白字通告出来的那天,嘉乐所在的那层写字楼乌云罩顶,亮了一夜的灯。   因为这个犯罪嫌疑人张某,就是嘉乐给宝力诗推荐的代言人。   代言人变犯罪嫌疑人,宝力诗要嘉乐赔偿损失,好在对方没有把事做绝,还留了一线生机。不想赔得倾家荡产,就要在官宣之前,定下新的人选补救。   于是就有了今晚这场饭局,由嘉乐做东,黄老板牵线,邀新冒头的演员罗青出来吃饭,聊一聊代言的事。   “我直说了,罗青不大可能接你们公司的代言,不然今晚他本人也不会不出面,只派了团队的人来。”黄老板和秦恪私交不错,夹着烟,朝包厢的方向努了努嘴,“他现在正在风头上,眼睛都蹦头顶上去了,一般的牌子看不上眼,宝力诗前代言人又出了这么档子事,你知道的,他们娱乐圈的人最忌讳这些,而且你们公司吧…”老黄原想点评两句,“算了,我说话不好听。”   “注意,不是前代言人。”敏感时期,要格外注意用词,秦恪立刻纠正,“只是签了代言合同,还没宣呢,严格来说,和品牌没关系。”   黄老板嗤笑一声,朝天上吐出一大口烟圈,说秦恪玩文字游戏。   “现在甲方相中了罗青,我们有什么办法。”   秦恪也觉得张某和罗青之间的差距有点大,他悄无声息地给老黄戴了顶高帽,“这不,求到您头上了吗?”   “嘿,甲方敢想,你们白总还真敢干,怎么不更大胆点,干脆请谢明乔来代言呢?”黄总给秦恪递了个人选,“谢明乔,一线小生代表,最年轻的影帝,香雕驴古的宠儿,不是更符合宝力诗的调性?”   “黄哥你今晚喝了几杯啊,罗青都嫌我们草台班子,还谢明乔呢。”秦恪编排起老板来没什么心理负担,“白总睡着了都不敢发这么美的梦。”   黄总也跟着乐呵了几声,终于进入正题,“我这边倒有几家艺人对宝力诗挺感兴趣,了解了解?”   “资料给我吧,我转交给老板。”秦恪掐灭手里的半截烟,起身说,“走吧,差不多了,我们也进去。”   黄老板跟在秦恪身后站起来,没有急着走,“对了,老弟,我已经和我的朋友通过气了。”   @啵啵布丁猫酱   他抽出一张名片,“他们舞团正好缺人,你那个小朋友有兴趣的话,可以去试试。”   秦恪扫了眼名片上的名字,这是一家小有名气的舞团,他之前和黄总提过,说彭越今年舞蹈系毕业,正愁未来的出路,没想到黄老板听进去了,还记下了。   “黄哥。”秦恪没有客套,收起名片,真心实意地说道,“多谢了。”   晚上九点,酒阑人散,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致男女从餐厅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的大黑松下等代驾。   罗青团队的几个人连吃带拿还不够,还要去唱歌“放松放松”,今晚他们态度暧昧,没有给出准话。但秦恪看得出,代言的事,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争取的余地了,现在不过是在吊着他们,等到再也没什么好处可捞,就一口回绝。   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刚才的和服姑娘已经换了条小黑裙,小鸟依人地圈住罗青经纪人的胳膊,从秦恪身边经过时,飞快地朝他眨眨眼。   她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演员,听闻秦恪今晚有机会和罗青团队见面,求他帮忙,介绍自己给经纪人认识。   她的目的达成,秦恪得到报酬,至于后续发展会如何…   秦恪揉烂罗青经纪人刚给他的名片,团进手心里,笑容灿烂地迈下台阶。   ——他并不关心。   一场饭局下来总得有人保持清醒,秦恪没有喝酒。   他晚点还有事,没有参加下一场,交待同事跟去买单,自己留到最后把所有人都送走,才开上自己的卡罗拉回家。   这座城市里,大多数的打工人,都过着相似的生活,白天出入光鲜亮丽的写字楼,晚上转三趟地铁,回到城乡结合部小窝。   秦恪租的房子倒是不远,在一个九十年代的小区,标准老破小。最近有好几栋楼都在加装电梯,小区里尘土飞扬的。   秦恪开门的时候,彭越正在客厅里练晚功,他从学校宿舍搬出来,还没找到房子,暂时借住在秦恪这里。   “回来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彭越刚压弯一组后胯,瞥见秦恪推门进来,一骨碌从地上弹射起步。   “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秦恪把车钥匙扔进鞋柜上的小盒子,低头换拖鞋,“你先说。”   “我要上电视了!蓝台有一个舞蹈综艺,谢哥推荐我去面试!”   彭越为了省电费,没有开空调,练了大半个钟头功,额头上都是汗,“今天选角导演给我打电话,说我已经通过了,可以上节目当常驻嘉宾!”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   秦恪替彭越高兴的同时,默默把他带回来的好消息咽了回去。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的比人和猩猩还大,谢明乔随手漏出的这点甜头,就把自己苦心经营来的机会衬得像个笑话。   彭越开心了没一会儿,俊脸又挂了下来,“秦恪,你说我能行吗?我能接住这个机会吗?会不会搞砸?”   “越越这么棒,又那么聪明,一定能没问题的。”秦恪没有提起舞团的事,伸手揉了一把彭越的头发,又抱了抱他的肩膀,“别怕。”   --------------------   伪浪荡攻X假小人受   两人都是不完美人设 第3章 他又怎么了?   彭越二十出头,还是少年人心性,情绪来得去得也快,秦恪稍微哄一哄,又欢欢喜喜,活脱脱一只大金毛。   “对了,到你了,你要告诉我什么好消息?”彭越追在秦恪屁股后面,巴巴地问。   秦恪没有回答,脱下外套拎在手里,走向卧室。   刚迈进过道,他就看见地板上堆着好多只购物袋,白蓝橙红,香雕驴古,都在这脱了皮的合成地板上聚齐了,让他这套六十平方的两室一厅蓬荜生辉。   彭越注意到秦恪的目光,说,“这些都是谢哥送的,谢哥说,他们这行最会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参加节目,要有几身好的行头。”   他跟在秦恪身后进了卧室,和他一起站在衣柜前,看着镜子里的人说,“谢哥人真好,等我拿到通告费了,一定要把钱还给他。”   “他啊…”秦恪对着镜子,抽出了脖子上的领带,又一颗一颗解着衬衣的纽扣,“感激归感激,你和他那圈人来往,还是要保持点戒心。”   彭越当秦恪和平时一样,嘴里不饶人,没事爱损谢明乔,“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好朋友。”   秦恪看起来不像开玩笑,他没把纽扣解到底,攥起衬衣下摆往上掀开,露出窄窄一截腰。   “多留个心眼总没坏处。”他拽下衬衫,往椅背上一搭,看向彭越,“有事回来和我商量。”   “放心啦。”彭越笑着答应下来,他见秦恪脱完衣服,又从衣柜里抽出一件卫衣,问,“你要出门?”   “嗯,还有点事。”秦恪套上卫衣,把胳膊伸进衣袖,“回来得会比较晚,你早点睡。”   门卫大爷今年六十,是这个小区唯二的保安。十分钟前,他看见秦恪西装革履,潇洒帅气地回了家。   老头刚眯眼打了个盹,又瞧见他换了一身卫衣兜帽,开着车,急匆匆出了门。   哟,年轻人的夜生活就是丰富。   秦恪今天没有顾得上和门卫大爷打招呼,一脚油门把车开到运河边,停下。   运河两旁是有名的商业街,从早热闹到晚,一扇不起眼的铁门藏在霓虹的缝隙里,半截楼梯极具年代感,直插地底。   秦恪从车上下来,走下楼梯,这里原本是一座地下商场,当年的开发商不知是怎么考量的,把商场设计得像个迷宫,人走进去就像鬼打墙似的怎么也绕不出来,没过多久就荒废了。   穿过一片早已关门停业的店铺,就到地下中庭,中庭不大,亮如白昼,里面塞满人。几盏高功率大灯日夜不停工作,烤得人头皮发烫,尖叫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压缩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像被放进微波炉的罐头,等着随时炸裂。   人群簇拥着一座拳台——说是拳台不大严谨,其实就是一片水泥地上围了四面铁网。两个洋人正在铁网里搏斗,黑的白的,拳拳到肉,血肉模糊,非常刺激。   年轻女孩穿着啤酒品牌配的短裙,手里端着一盘饮料,看见秦恪进来,远远招呼道,“恪哥,来啦。”   白皮肤鬼佬被对手按在水泥地上猛击头部,观众愈发兴奋,秦恪绕过疯狂的人群,来到休息区。   所谓休息区,就是几张整齐排开的塑料椅,秦恪一掌拍开摸向女孩屁股的咸猪手,又一脚把人踹开,问她:“快到我了么?”   “下场就是你了。”女孩送了个飞吻,“做好准备哦。”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在这里打拳没有规则、没有限制、连拳套都不用戴,可以选用任意方式击打对方,打到对方认输就算赢。   这样的拳赛很危险,好处是无论胜负,报酬都很高。   秦恪刚坐下没多久,Amy姐从后面转出来,来到他身边坐下,她是这家地下拳场的老板,在秦恪的记忆里,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是这副模样,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修炼了什么秘术,可以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好几年没在这里见过你。”Amy姐点了烟,自顾自抽上,没有分给秦恪,“以为你不打了。”   台上两个老外打得凶残,刺激有余,观赏性不强,秦恪双脚踩在椅子横杠上摇摇晃晃,等得有些无聊。   “最近很缺钱。”秦恪看了她一眼,笑道,“只好出来卖了。”   浑不吝的语调里透着股坦诚劲儿,Amy姐被逗笑了,“钱啊,是这世上最容易解决的问题。”她的指甲纤长,甲面上洒着亮晶晶的粉末,指腹在秦恪的肩上轻轻点了点,“以后常来。”   谢明乔对秦恪的评价很是客观,他确实是钻进钱眼里,从他面前溜过的每一分钱,他都不会放过。   刚想到谢明乔,秦恪的电话就响了,他看了眼屏幕上的人名,对Amy姐说,“接个电话。”   Amy姐微笑点头,起身离开。   电话是谢明乔的助理Zoey打来的,Zoey是台湾人,一口国语软软糯糯,刚开口就把秦恪拉回了地上世界。   “恪哥,能不能帮我们联系谢老师,他都不接我们电话nei!”   Zoey不是第一次这样给他打电话,秦恪见怪不怪,“他又怎么了?”   “呃…”Zoey支支吾吾。   Zoey还没编好理由,抖音的推送就弹了出来,秦恪瞟了一眼,明白了。   谢明乔夜访名模香闺,疑似介入他人婚姻。   该说不说,谢明乔的“交友范围”广泛到疑似某种收集癖,女明星,网红,富二代,依次轮了一遍,现在来到人妻。   正巧这时,台上的比赛结束,输的那一方像死狗一样,被医疗队用担架抬了下去,裁判看向秦恪,示意轮到他上场。   秦恪朝台上比了个稍等的手势,对Zoey说,“我现在很忙,先挂了。”   “哎哎哎,恪哥恪哥恪哥。”Zoey急了:“你是谢老师最好的朋友,除了你我不知道谁还能找到他,帮帮忙。”   这算哪门子好朋友,和大明星认识这么久,好事没沾上太多,麻烦倒是惹了不少。   秦恪正要张嘴,Zoey又操着台湾人特有的腔调,“恪哥,拜托拜托,你最好了。”   秦恪最扛不住女孩撒娇,这招对他百试百灵,他挠了把头发,“行行行,你等我回话。” 第4章 讨厌   上一场打赢的鬼佬从台上下来,见秦恪临上场了还在角落里打电话,用标准的普通话调侃他,“Qin,还要和女朋友报备呢?”   秦恪抬腿踹了他一脚,黑哥闪得快,没踹到。   他已经找Amy姐把比赛延后到下一场,现在正缩在角落里给谢明乔打电话。   电话无人接听,等候音缠缠绵绵,秦恪靠在墙角,对脑海里假想出来的Zoey说,看吧,他也不接我的电话,我对他而言没你们以为的那么特别,以后这种事别找我了…   念头还没完,电话在自动挂断前接通了,秦恪瞬间站直了身体,捂着听筒,“谢明乔?”   没有人回话,电话那头的环境音很是嘈杂,音乐声,玩笑声,嬉闹声,争先恐后灌进秦恪耳朵。   这电话不像是谢明乔主动接的,倒像是不小心误触。   “你在哪儿?”秦恪皱眉。   好个谢明乔,外面各路人马都快因为他打成狗脑袋了,他居然还在鬼混。   “秦恪啊。”沙沙电流声中,谢明乔的声音响起,懒散,模糊,飘忽。   “怎么是你。”   丢出一句话后,他又没声了,仿佛对电话这头是秦恪这件事很失望。   秦恪察觉到了不对劲,问:“你醉了?”   这次谢明乔很快说了句什么,但不是对秦恪,而是对他身边的人,呼吸声短暂离开几秒,很快又回到秦恪耳边。   “Zoey在找你,你给她们回个电话。”观众又爆发出欢呼,掩盖掉了电话里那微妙的响动,秦恪捂住一只耳朵,“你在哪儿?让Zoey接你回去。”   电话那头的人没应答,余下嘈杂的环境音。   秦恪等了几秒,耐心告罄,“谢明乔。”   “我没事,不用人来接我。”这次谢明乔回得倒快,只是音调拖得老长,听上去不大清醒,“你别管了。”   “随便你。”   秦恪懒得再管,谢明乔的事,轮不到他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还有事,挂了。”他撂下电话,在原地热了个身,快步上了拳台。   不知是今晚的对手实力不济,还是被人买通打假拳,秦恪赢得很轻松,身上没挂什么彩,只是下台的时候被大功率电风扇一吹,流了点鼻血。   他的目的是赚钱,自然无意纠结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拿了钱就离开拳场。   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这个时间点他应该直接开车回家的。   但上车之后,他还是给谢明乔打了个电话,问他到底在哪里,联系Zoey了没有。   就当是不想明天在网上看见谢明乔的艳照门。   秦恪在心里想。   这次电话才响了一声就接通,谢明乔没有再作什么妖,很顺利地就把位置告诉他。跟着谢明乔在微信上发过来的定位,秦恪把车开进了市中心的一栋大楼。   楼顶是一家高级会所,因为会员邀请制、安保严密、消费奢侈、玩法多样,在互联网上像都市传说一样的存在。   秦恪他们公司也经常来这里招待客户,他对这里倒不陌生。大概是谢明乔早有交代,秦恪刚下电梯,公关经理就热情地迎了出来,领着他进了包间。   如果说地下拳场的血肉横飞让人肾上腺素飙升,这豪华会所的包厢里,又是以另一种方式,刺激着人的神经。   魔球灯不断变化色彩,光线时而梦幻,时而诡异。摇头灯下,两个DJ正在忘情搓碟,长沙发上堆满了新鲜肉体,茶几上的男孩女孩们身材火辣,裸着上身,舞动着曼妙的躯体,像几条发情的蛇。   换歌的间隙,秦恪看到了人群中的谢明乔,他占据沙发正中的位置,两边窝着一男一女。他本人倒是没什么糜烂不堪的醉态,看上去清醒得很,低头拨弄着威士忌里的冰块,安安静静,衣冠楚楚。   “秦恪,你怎么在这儿…”音乐再度鼓噪,一个醉鬼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撞了上来。   谢明乔交际圈复杂,和秦恪有小部分重合,包厢里不乏有人认得秦恪。换个角度来说,这也算是个向上社交拓展业务的好时机。   秦恪换上笑脸,推开递到手边的酒,笑着说实在对不住,今晚开车,这样,我饮料代酒敬大家。说着,他搂起一大桶雪碧,依次敬了圈酒,每次碰杯,不管对方喝多少,他都干掉满满一大杯。   绕到谢明乔面前时,秦恪手里只剩下个空瓶,灌雪碧的滋味,并不起喝酒好受,甜腻的气泡在胃里乱窜,叫嚣着要出来。   谢明乔身边的男孩也不知是不是认识秦恪,伸手就要拉他坐下,秦恪轻瞟了他一眼,对方立刻怵了,悻悻地缩回了沙发上。   秦恪咽下呕吐的冲动,心想,这场景怎么那么像抓奸?   谢明乔抬头看向他,笑了。包厢里的音乐太吵,秦恪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是通过口型猜测他先是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又说了一句,“你来啦。”   秦恪能想象得到他的声音,带着雀跃的上扬尾调,这下,他又拿不准谢明乔到底醉了没醉了。   影帝不愧是影帝,秦恪在心里绝望地想,连微表情都是他的武器。他平白被折腾来这一趟,没打算给谢明乔什么好脸色,但他这么一笑,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不出口。   “走。”秦恪用下巴点了点大门,只说了一个字。   谢明乔什么都没说,乖乖站起身,穿过人群,和他一起离开了包厢。   秦恪把谢明乔带回了车上,路上没遇见什么狗仔私生。他原想,自己冒然找来拿人,少不了要和谢明乔拉锯一番,没想到什么都没发生,出乎意料地顺利。   秦恪坐在驾驶座上,松了口气,两行鼻血又淌了出来。谢明乔在一旁,正低头手动调整座椅高度,余光先是瞥向秦恪的鼻子,又施舍似的,顺道在他身上绕了一圈。   “不至于吧,进去一圈就被刺激成这样。”   离开了迷幻暧昧的环境,谢明乔身上那稀薄的易碎感消失无踪,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怪惹人恨的。   “少胡扯。”秦恪扯出两张纸,把鼻孔堵上,放下手刹,问谢明乔,“去哪儿?我送你回去。”   谢明乔正要回答,置物格里的手机响了,屏幕上闪烁着今晚绯闻女主的名字,谢明乔一时腾不出手,就让秦恪帮他接电话。   “为什么每次都要我给你收拾风流债。”秦恪不愿意,愤怒控诉。   谢明乔一脸无辜,“谁让你非要来找我。”   秦恪不情不愿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一道娇媚的女声传来,听得人胸口都麻了,“乔乔,到哪儿了?”   秦恪按照谢明乔的吩咐,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很抱歉,谢老师临时有通告,先不过去了。”   女声冷了几分,“你是谁?”   秦恪生怕对方误会,连忙回答,“我是他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对方警惕道,“你姓什么?”   秦恪只好说,“我姓秦。”   “哦~原来你就是他那个好朋友。”女声里带着笑,轻快地说道,“那好吧,转告他,有空给我打电话,拜~”   电话挂断,秦恪把手机扔回置物格里,看也不看谢明乔,没好气地问,“想好没有,到底去哪儿?”   谢明乔终于把前次彭越放低的座椅调整成他习惯的高度,仰靠在椅背上,想了想,说:“去你家吧。”   这话太理所当然,秦恪扭头瞪他,“你能不能有点边界感?”   “家肯定是回不去了,现在门口全是狗仔,住酒店也不方便。”谢明乔舒舒服服地在副驾上坐好,转头迎向秦恪的目光,贴心建议道,“嫌麻烦的话,你把我送回楼上。”   秦恪面无表情地发动车子,“安全带系好。”   午夜时分,一辆二手轿车,载着风口浪尖上的大明星,钻进了一个破旧老小区,悄无声息。   秦恪带着谢明乔回家时,彭越正在沙发上压腿,脸上还敷着一张黑黢黢的面膜。   “谢哥!”看到谢明乔出现在自家客厅,彭越激动得面膜都掉了,“你怎么来了!”   谢明乔没想到会在秦恪家看见彭越,一时间也有点无措,脸上的表情即局促又真实。秦恪管杀不管埋,低头自顾自换鞋,那背影仿佛在说,是你自己偏要来的。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   当演员的,心理素质异于常人,他很快就恢复成了一个完美的假人,彬彬有礼,无懈可击,“这么晚打扰,影响到你了。”   他在面对彭越的时候,总是特别温和,甚至是小心翼翼。   “不影响不影响。”彭越从沙发上跃下来,就要找杯子给谢明乔倒水,“快快进来!要喝点什么?”   “别折腾了,让他自己来,不用把他当客人。”秦恪从鞋柜的角落里抽出一双男士拖鞋,啪,扔在地上,“你自便,我先去洗澡。”   秦恪先回了房间,今晚这场拳赛他赢得轻松,脱了衣服才发现,腰上背上都有暗伤,紫黑紫黑的,看着怪吓人。   他在主卧的浴室洗了澡,又上了点药,换了件包裹严实的睡衣,从床上挑了一个枕头,夹在腋下出了房间。   他和彭越的作息不同,为了互不影响,都是各睡一个房间。今晚谢明乔来了,房间不够,秦恪只好让出自己的床,去和彭越挤一晚。   谢明乔也去冲了个凉,秦恪家里有他的牙刷睡衣剃须刀,秦恪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一件宽松的T恤,和彭越并排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聊天。   “我就说,秦恪家里怎么那么多其他男人的东西。”彭越说着自己也笑了,“还以为他对哪任前任意难忘呢。”   “他哪有这份心。”谢明乔见秦恪出来,说起他的坏话来,一点都不收敛,“他这人,对前任无情得很。”   胡说八道些什么。   秦恪没耳朵再听,夹着枕头,进了彭越的房间。   外面那两人还在开怀畅聊,彭越指着电视里的人,说这是他最近正在追的女神,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可以分享。谢明乔想了想,捡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八卦说给彭越听,听得彭越津津有味。   秦恪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又端着杯子出来,去厨房烧水,那两人一见面就这么热络,倒把秦恪衬得像个局外人。   他怎么不知道,谢明乔什么时候喝了中药,调理得这么好相处了。   “越越。”秦恪守着烧水壶,对客厅里的人说,“你该睡了。”   彭越瞄了眼墙上的钟,缩了缩脖子,“谢哥,我先去睡觉了。”   虽然谢明乔来家里他很开心,但彭越有着舞者的自律,到点就要准时上床,雷打不动。   “好。”谢明乔抬眸看向他,眼神两把小毛刷子扫过,又软又温柔,“晚安。”   “秦恪。”彭越伸长脖子,对秦恪说,“你也早点来。”   秦恪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马上。”   秦恪端着水杯出来的时候,电视已经调低了音量,谢明乔打开茶几抽屉,熟门熟路地翻出了老旧游戏机。秦恪让他早点睡,他说他压力大睡不着,要秦恪陪他打会儿游戏。   秦恪的眼皮早就酸得打架,身上的每一颗细胞都叫嚣着想要休息,但伺候不好谢明乔,他大概整夜也别想安生。   他再次退让了一步,放下水杯,在电视前坐下,对谢明乔说:“就玩一会儿。”   谢明乔在机子上挑了半天,选了一款格斗游戏,秦恪实战在行,游戏玩得一般,屏幕上两个小人打得有来有回,难分胜负。   “你好像不喜欢我和彭越来往。”谢明乔操纵着蓝色小人,一记漂亮飞踢,把秦恪踢翻在地。   “彭越是个很单纯的人。”秦恪麻利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你不要把他牵扯到乱七八糟的事里去。”   谢明乔是娱乐圈里少有的不立贞洁烈男人设的男演员,绯闻女友如过江之鲫,真真假假,换过一打又一打,还时常被拍到出没声色场所,感情方面的风评近乎狼藉。   幸而他有作品傍身,票房成绩又摆在那儿,花边新闻影响不到他,久而久之,大众都见怪不怪。再加上公司擅长包装,硬是给他营销出了个薄情浪子形象,反倒是让他在一众“恐女男大、清纯小白花、地球上最后一个处男”的人设里打出了差异化。   “你是真心为彭越好,还是怕我撬你墙角。”谢明乔用最冷淡的表情,说着最惊悚的话,操控的小人也没耽搁,捏着拳头冲向秦恪,“还是担心我和他说,我们睡过,我是你前男友。”   秦恪才不会轻易被吓到,扭头白了他一眼,“你都不怕被人知道和男的谈过塌房,我担心什么。”说完,秦恪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游戏上去,“我是无所谓,和大明星上过床,多有面子。”   言毕,秦恪一记勾拳,打掉了谢明乔最后一滴残血。蓝色小人绝望地倒在地上,谢明乔把手柄一推,说,“困了,不玩了,好无聊的游戏。”   秦恪觉得他幼稚得好笑,冷冷嘲笑他,“输不起。”   谢明乔没心情大半夜和他拌嘴,起身就要回房睡觉,秦恪也关掉主机和电视,低头收拾着地上的手柄和空水杯。   在秦恪面前,谢明乔不再是完美偶像大众情人,他没有搭把手的意思,赶在看着秦恪进彭越的房间前,关掉了房门,仰躺在床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他一个人在黑暗里躺了许久,直到客厅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停止,门缝里的光亮暗下,隔壁开门声响起再消失,许久没有再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他才把思绪收回,打量起眼前的房间。   秦恪的卧室还是老样子,铁架床靠着窗,一动就咯吱作响,在这小床上做爱,大门外耳背了十年的保安都能听见动静。   窗外爬着藤蔓,从这个狭小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城市天际线的一角。床垫很硬,床品也不讲究,劣质的化纤面料滑滑溜溜,裹满了秦恪的味道。   谢明乔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枕头里,深深吸了一口。   难闻。   讨厌。   --------------------   今天长一点~   下次更新是周四。 第5章 免费保镖?   -   秦恪活到二十八岁,才惊悚发现,自己可能认床。   身旁的彭越二十郎当,一沾枕头就开始说梦话,秦恪苦熬了大半夜,始终半梦半醒,天快亮才昏昏沉沉睡去。   一场梦才梦到开头,他就被电话铃吵醒。   秦恪带着手机去了客厅,电话是他老板打来的。老板昨晚半夜不睡觉,通宵在工作小组里头脑风暴,想了几个网红IP孵化的方案,凌晨六点@秦恪,要秦恪立刻发一份潜力达人的名单给他,并在上午九点来公司开会。   老板非常关心秦恪,秦恪没有在五分钟内回他信息,担心得一个电话追过来,问他是不是死了。   大清早就收到老板热切的关怀,秦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视线没什么目的地,飘向自己房间。   卧室门大敞着,晨曦洒落在窗台的一角,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谢明乔早就没了人影。   谢明乔的去向,秦恪不是很关心。但他现在正处风口浪尖,一点风吹草动能成为新闻,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应付完老板,秦恪又给他打了个电话。   这次电话是Zoey接的,Zoey在电话里对秦恪千恩万谢,又说他们已经接到谢明乔,现在在片场准备开工,网上的舆情已经在处理了,恪哥不用担心。   “啊,谢老师过来了,恪哥稍等一下哈,我让他接电话…”   “不用。”秦恪拦住Zoey,“就这样,挂了。”   挂断电话,秦恪行尸走肉一样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前,打开电脑。   不管怎么样,工作还是要做的。   把文件发到老板邮箱,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楼下小公园热闹了起来,大妈跳舞,大爷舞剑,收音机音量开到最大,和他老板一样不顾他人死活。   他困到极致,也不讲究,倒回床上就着昨晚谢明乔睡过的被子,把自己深深埋了进去。   回笼觉只睡了小半个钟头,就到了上班时间。进公司前,秦恪先在楼下ATM机上把昨晚拳场给的现金存进银行,分成四份,三份存入不同账号,剩下的一份用支付宝转给了彭越。   没过一会儿,秦恪就收到了彭越的消息,还带着一个流泪小狗的表情,“哥,我一定一定会尽快还你钱的,汪~”   秦恪开完会回来,刚回到自己的工位,看见信息哑然失笑,回了一句,“以后多的是用钱的时候,先拿着吧。”   对秦恪来说,一年中的大部分日子都是寡淡平凡的,他被工作和生活反复鞭笞,像田埂上沧桑麻木的老牛。   谢明乔闯入的痕迹,很快就被生活琐碎淡化。但谢明乔总是这样,每当秦恪坚定地认为自己和谢明乔是死鱼眼睛和夜明珠,这辈子很难摆在同一个台面上的时候,他总会在一些意料之外的场合出现。   再见谢明乔,是在一个月后的一场满月宴上,孩子妈是一位千万粉丝的头部级网红,和嘉乐有过深度合作,所以秦恪和几个同事也在宾客名单之列。   网红在网络上展示自己的奢侈生活,得到了大批量的关注者,传闻中她的父亲是马来西亚首富,在政商两界都有巨大的影响力,还和丹麦皇室私交甚笃。   其实她的原生家庭普通,父母都是国企员工,那些在豪宅里拍摄的开箱视频,奢侈品牌VVIP的活动,秀场前排看秀,法拉利车主日,都是秦恪为她操作的。   拥有了千万粉丝后,假炫富成了真有钱,如今和真富三代结婚生子,成功完成阶级跃升。   “今天来得不亏。”   同事举着手机,对着主舞台录了会儿视频,快速编辑了一条朋友圈发送出去之后,转回了席上,兴奋道,“还有明星可以看!”   富豪的满月宴,也是小型名利场,把宾客分成了三六九等。谢明乔先是坐在离舞台最近的主桌,后又被邀请上台致辞,而秦恪他们则坐在靠近大门的区域,每个去上厕所的宾客,都要路过他们这一桌。   “没想到,Gloria和谢明乔居然有这么深的交情。”另一个同事磕着坚果,说:“之前都没听他提过,他俩什么关系啊?”   同事话音刚落,台上的谢明乔就给出了答案,原来“太子妃”Gloria是他的高中同学,两人相识多年。   “哎,谢明乔和何馨的事你们听说了吗?”话题又转回了谢明乔身上,有人问,“他真的为爱当三?何馨都结婚那么久了。”   何馨就是那位已婚超模,谢明乔和她的绯闻着实闹了好几天,最近才刚刚平息下来。   “听说何馨的老公不行。”   “真的假的?!”   “真的,我认识的人和他约过。”   ……   干他们这行的原本就徜徉在各种浑水里,聊起八卦来自然头头是道,各种绯闻秘辛如数家珍,听起来可信度极高。   有人注意到秦恪始终没参与话题,一直闷头吃水果,调侃他,“恪,别再薅这果盘了,大明星还没西瓜好看吗?”   “明星有什么好看的。”秦恪又叉了片猕猴桃,瞟了眼台上的人,“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媒体评价谢明乔骄纵狂妄,目中无人,再盛大的典礼晚会电影节,他也是我行我素,要么不参加,要么就是露个脸就走。但今晚,他不但一直留到最后,晚宴接近尾声的时候,还陪着Gloria夫妇一起站在舞台上,和宾客合影留念。   想和谢明乔拍照的人很多,谢明乔很配合,合照了一波又一波,人形立牌假人似的,连笑容都没有变过。   席后秦恪想走,被同事们拉去合影,秦恪不想当扫兴的人,跟随大流上了舞台,随便找了个位置站好。   主舞台的布置很美,天花板上垂着数十万颗水晶,在灯光的照耀下,像银河一样流淌。   合照的人比较多,摄影师用心调整着队形,开拍前,秦恪垂在身侧的手指,忽然被人拽住了。   是谢明乔,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秦恪身后。   摄影师:“好,谢老师就站这个位置,大家朝中间靠拢一点…”   人群开始以谢明乔为中心,往中间涌动,秦恪被人推挤着,离谢明乔更近了些,谢明乔声音也从后方包裹上来,“一会儿结束了在休息室门口等我。”   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后,秦恪有点难受,他回过头,只见谢明乔目视前方,笑容依旧专业得体,像用高分辨率激光打印出来的,没有活人的质感。   “干什么?”秦恪低声问。   闪光灯在这时亮起,摄影师按下了快门,谢明乔没有回答,只是松开手,轻推了他一把,目送秦恪被人群推搡着下了台。   *   “秦恪,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同事按着开门键,问。   秦恪站在门外,朝他们挥手,“我等下一部电梯。”   同事看了眼并不算拥挤的电梯,虽然不解,还是说,“那好吧,我们先下去了。”   电梯门关闭,秦恪回到宴会厅,等在给宾客换装的休息室外。他摸出烟盒,想点根烟,但想到还在酒店里,又把烟塞了回去,拆开喜糖,剥了硬糖塞进嘴里。   糖果是水蜜桃味的,甜丝丝,味道不好不坏。   秦恪在酒店的发财树后等了一会儿,糖果第三次从口腔左边,滚到右边,谢明乔来了。   “找我有事?”秦恪站直身体,嚼碎嘴里的糖,咔嚓咔嚓。   “酒店人太多了,不安全。”谢明乔是一个人来的,他拉松了领带,又脱下外套,甩给秦恪帮他拿着,顺便发号施令,“你送我回车上。”   秦恪气不打一出来,闹了半天,是要他来给他当免费保镖的。   “你的保镖助理跟班呢?”秦恪按捺住脾气,问他。   “没带。”谢明乔脸不红心不跳,“Zoey他们送我过来之后,就让他们走了。”   秦恪不信,“Gloria没安排专人接待你?”   谢明乔耸耸肩,回答得跟真事似的,“宝宝满月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好意思再麻烦她。”   “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好意思麻烦我是吧?”秦恪想,谢明乔使唤起他来,是不是太理直气壮了点?难道自己上班下班都是当牛做马的命?   谢明乔不说话,脸上不耐烦地挂着一行字——这不是废话吗。   拒绝的话已经滚到嘴边,角落里亮起闪光灯,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正在偷拍谢明乔。   秦恪强行把话憋了回去,推着谢明乔进了休息室,“走走走,先进去。”   在伺候达官贵人社会名流方面,秦恪是专业的。他让谢明乔先找个地方坐好,又当着他的面给酒店负责人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经理就带着礼宾部和安保部的人上来,护送谢明乔从贵宾电梯下到停车场。   工作人员早早把谢明乔的车开到了电梯口,秦恪把谢明乔送上车,自己站在车外,弯腰对车里的人说,“自己开车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你坐我车走吧。”谢明乔今晚没喝酒,他坐在驾驶座上,转头看向他。   “不必了。”秦恪一口拒绝,让谢明乔当司机,他可无福消受,以后指不定要怎么还。   “你喝了酒,怎么开车?”谢明乔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使出了杀手锏,“最近的地铁,要走路三公里,从这里打车到你家,至少要九十块钱。”   秦恪承认,他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他今晚原本没打算喝酒,但是遇到了几个值得好好笼络的品牌方,同事们都去敬酒,他无可避免地陪了一杯。   但他也只喝了一小杯红酒,既不上脸,身上也没酒味,谢明乔怎么会看得出来?   谢明乔看出秦恪动摇了,解锁车门,依旧是拽得二五八万的表情,“走吧,上车。”   三百万的大G,坐起来嘛,和秦恪的二手卡罗拉感觉差不多。要说起来,这台车的副驾也算是八卦新闻的常客,去年女团爱豆美莎就被拍到从谢明乔的这台大G上下来。   车子趁着夜色,平稳驶出地库,谢明乔认真开车,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秦恪倚在座椅上,看着窗外的街景,也没有聊天的雅兴,把谢明乔当滴滴司机。   “彭越最近怎么样?”大概是气氛太沉默有点奇怪,谢明乔开始没话找话。   “没想到你也认识Gloria。”秦恪不想和他聊彭越,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她应该是你认识最久的朋友吧。”   谢明乔打灯给油,超过了快车道上的一台乌龟车,看了秦恪一眼,“没有吧,我和你认识的时间才是最长的。”   秦恪乐了,“糊涂了你,我们认识满打满算七八年。”刚在谢明乔的致辞,他听了一耳朵,“Gloria是你的高中同学。”   秦恪这么一说,提醒了谢明乔,“对哦,记错了。”他很快又说,“没关系,不重要,和前男友有关的事,没必要记得太清楚。”   秦恪嗤笑一声,深以为然。   车子快开下高架的时候,秦恪的手机忽然闪了闪,他划开屏幕看了一眼,就对谢明乔说,“不回家了,送我去公司吧。”   谢明乔看了眼时间,“这么晚还要加班?”   “嗯。”秦恪低头回着工作小组里的信息,“我们公司最近出了点岔子,麻烦得很。”   “怎么了?”谢明乔随口一问,看不出关不关心。   “就那个…”   刚开了头,秦恪蓦地住嘴,近期工作中最棘手的,还是代言人的问题。以谢明乔在圈子里的地位,如果找他牵个头搭根线,不过是一通电话一条微信的事。   但他不想开这个口,甚至不愿意让谢明乔知道。   秦恪一句话打发他:“没什么,业务上的事。”   谢明乔也没有追问,在导航上输了个新地址,朝秦恪公司的方向,继续往前开。   “最近常去拳场?”谢明乔问,刚才秦恪上车的时候,他看见了他衣领底下的淤青,青青紫紫一片,沿着锁骨一路向下延伸。   “偶尔。”秦恪头也不抬,打字的速度飞快。   “置物格里正好有跌打药。”谢明乔双手握着方向盘,平视前方,多补充了几句细节,“前次美莎跳舞受伤用完剩下的,你一会儿下车带走吧,省得我去扔。”   “多谢。”秦恪专注工作,没有抬头。   谢明乔又说,“适当放松点,命比钱重要。”   “少爷,你又站着说话不腰疼了。”秦恪放下手机,笑道,“我们普通人和你不一样,这个月不赚钱,下个月的租金就不知道在哪里。”   “睡会儿总不影响你赚钱吧。”谢明乔白了他一眼,调高了空调温度,懒得再理他,“到了我叫你。” 第6章 山寨劳力士   秦恪原本并不觉得累,听谢明乔这么一提议,倒真的有些昏沉起来。   车轮碾碎路灯的光影,一团又一团。他窝在座位里,看着玻璃上倒映的影子,终于想起,一个月前,那半截没做完的梦是什么。   秦恪梦见了他二十岁的一天。   那是Amy姐拳场生意最火爆的一年,那晚和秦恪对战的是个罗马尼亚人。大哥粗胳膊粗腿,看着老实,打法极其下作,插眼掏裆踹膝打后脑,无所不用其极。   当晚秦恪输了比赛,身上没几块好肉,脸也肿得像个猪头。那个时候场边还没有医疗团队,Amy姐于心不忍,私下多给他塞了两千块钱。   从地下商场出来,秦恪没有立刻回家,他绕到拳场后门,蹲在巷子里,用矿泉水瓶接了点自来水,冲洗着脸上的血迹。   看时间还早,家里的弟弟妹妹还没睡觉,被他们看见自己这副德行,又要啰嗦个没完没了。   一瓶水冲完,秦恪拉开随身的旅行包,掏出跌打喷雾。药水喷在皮肤上,凉凉冰冰的。   手肘太疼了,大概是扭伤了关节,这种伤没什么快速起效的疗法,只能等它慢慢恢复,秦恪点了根烟,在心理上先止痛。   烟刚点燃,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到秦恪脚边,来人也没想到檐下还有个人,站稳之后,愣在了原地,和秦恪大眼瞪小眼。   他像是在下水道里滚过一圈,身上花花绿绿,脸上更是五彩斑斓,看上去没比秦恪好多少。   “你…”   秦恪正想问他是不是从Amy姐那里出来的,话没出口,巷子口响起了脚步声,一群人影挡住了外面的路灯。   有人朝这里过来了,看样子,还是冲着眼前这小子来的。   此后很多年,秦恪都没弄明白自己当时的心理动机,他看了他一眼,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将他拽到自己身后。   脚步声很快碾到跟前,“追兵”是一群大老爷们儿,各个五大三粗人高马大,黑西装配黑墨镜,可以直接发卖到《黑客帝国》片场。   秦恪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只巨大的垃圾箱上,吸了一口刚点起来的烟,看热闹似的,看着他们从自己面前跑过。   为首的是个光头,他注意到了角落里的秦恪,倒退两步,来到面前问他:“刚刚有没看到谢…”光头用手比划了个高度,“这么高的年轻人,白衬衫,黑灰西裤。”   秦恪张口吐出一团烟雾,努了努嘴,随手一指,“往那边去了。”   光头长得不像善茬,倒是挺有礼貌,“这样啊,多谢。”   秦恪颔首:“不客气…”   他话没说完,刚刚还彬彬有礼的光头,忽然一把攥住秦恪的领口,用力将他压向墙角。而从小练习自由搏击一拳就能抡倒一个壮汉的秦恪,这会儿格外柔弱,随便一拽,就从垃圾桶上跌了下来。   光头推开秦恪,一脚踹向他身下的垃圾桶,秦恪指间的烟掉了,幸好他眼疾手快,立刻捞了回来, 但是T恤上被烫出了大洞。   垃圾桶轰然倒地,发酵了多日的污水,一股脑儿从桶里涌了出来,光头身边的几个小弟也不讲究,伸手就往桶里掏。   垃圾桶里满满当当,除了无休无止的垃圾,别的什么都没有。   “早说啊。”秦恪皮笑肉不笑,冷冷说道,“想掏垃圾,我站起来给你们掏就是了。”   光头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连句道歉都没有,“走!”   “不许走。”秦恪侧身一步,拦在光头面前,“赔我衣服!”   光头上下打量秦恪一眼,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神让人有点害怕。   光头不想惹事,从钱夹里抽出一百块钱,扔在秦恪身上,“拿好快滚,别妨碍我们做事。”   一百块钱,可以买四件这样的T恤。   秦恪见好就收,没有纠缠,把钱收好,目送光头离去,等这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运河那头,他才转过身,踢开垃圾桶,从墙边堆成山的纸箱里刨出一个人。   这烟是贵价货,秦恪没什么机会抽,他不舍得扔了手里这半根烟,把它咬在齿间,空出一只手,捡起压在谢明乔身上的一个纸盒子扔到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去拉人,“人走了,出来吧。”   谢明乔的素质没比刚才那个光头好多少,他一声谢都没有,也不要秦恪搭把手,自己挣扎着从角落站起身,来到马路牙子上坐下。   秦恪收回手,也没太在意,时间才过去了十几分钟,还没到他可以回家的时候,索性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那人的年纪看着和自己一般大,今晚气温断崖下跌,他一身衬衣单裤坐在路边,看起来可怜极了。   秦恪不是有闲心同情别人的人,一阵穿堂风从巷子外卷进来,他裹紧自己身上的外套。   “兄弟,你这是惹了什么人啊?”横竖也是无聊,秦恪好奇问他,“黑社会?高利贷?”   -   现在是法治社会,除了在拳场,秦恪还没见过谁这么狼狈的。   听见秦恪和他搭话,谢明乔扭头,定定看向他的脸,半晌,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烟给我抽一口。”   没等秦恪同意,他就伸手夺过秦恪手里的烟,举到自己唇边,猛吸了一口。   不出秦恪所料,他咳得天昏地暗。   这倒霉孩子显然是第一次抽烟,每吸一口,就呛得直咳嗽,奈何脾气又倔得像头牛,肺都快咳出来了,硬着头皮,继续猛抽。   秦恪还没从拳场喊打喊杀的野蛮氛围里出来,低低骂了句,“操。”   那人学着他的语调,也跟着骂了句,“操。”   同样的脏话,从他嘴里出来,像是第一次小奶猫第一次学着挠人似的,秦恪莫名想笑。   他今晚心情不错,又敲出一颗烟点上,叼在齿间,心想这小子被人撵着满大街乱窜,还真是不冤枉。   初冬的深夜,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两个算不上认识的年轻人并排坐着,一起抽了根烟。   烟灰落下一大截,到了该回去的时候,秦恪在台阶上捻灭烟头,对谢明乔说,“走了,有缘再见。”   谢明乔紧跟着站了起来,说了今晚的第二句话,“我没地方去。”   秦恪拎起旅行袋,用力甩到后背上,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所以?”   “我没有钱。”谢明乔往前迈了一步,“也不能被那些人发现。”   “哦,那你可得当心了,晚上这附近可危险了,夜总会最喜欢抓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帅哥。”秦恪不为所动,大步向前,“再见。”   谢明乔没有再拦,但他也没让秦恪走出他的视线,他立刻跟上秦恪的脚步,保持一两米的距离,紧紧跟在他身后。   再往前走,就要到公交车站了,秦恪没想到这人的脸皮这么厚,忍无可忍,回身质问,“你烦不烦,帮了你就得对你负责吗?”   “对。”谢明乔张口就是一个大饼,“算我欠你人情,你以后有需要,随时向我开口。”   瞧瞧,这说的是正常人类的语言吗?   这人都落魄成这样了,还一副大言不惭,等着秦恪跪谢隆恩的模样,把秦恪气得发笑。   “你算哪根葱?”秦恪睨眼打量他,唇角压着薄薄一层笑意,神态轻蔑极了,“你的人情能值几毛钱?”   谢明乔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字眼,恍然大悟,低头摘下腕子上的表,递给秦恪,“这块表给你,让我在你家落脚。”   看到表盘上金灿灿的小皇冠,秦恪的额角狠狠抽了抽,不久前,一起在酒店打工的同事刚教他分辨时下有钱人的三大标志:穿鸟戴鬼开劳。递到他眼前的这块表,就和同事在小红书上找给他看的差不离。   当然,秦恪并不认为,从这个被债主追得满街跑的小子手上撸下来的会是真货,八成是个高仿。只是这个时候秦恪的身上,已经体现出无法拒绝谢明乔的特质。   “就一晚。”秦恪一把夺过表,心里想着可以送给妹妹玩,嘴上凶狠警告,“明天一早滚蛋!”   公交车正好在这个时候到站,秦恪带着谢明乔上了车,一起回家。   秦恪折腾了一晚,累得够呛,一上车就靠在玻璃上休息。谢明乔不知道是从什么穷乡僻壤来的穷小子,连公交车都没坐过,坐在公交上这里摸摸那里动动,看什么都很新奇。   秦恪懒得搭理他,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谢明乔交的这块山寨劳力士,连开灯的待遇都没有,到家之后,秦恪带着谢明乔,摸黑进了家门。   走进客厅,秦恪压低声音提醒他,“嘘,小声点,我弟弟妹妹睡了。”   就着窗外的光亮,谢明乔好奇地打量四周,这是一套很小的两室一厅,复合实木铺的地板,白石灰刮的墙,沙发餐桌都是家具城里最常见的那种。   走神的功夫理,秦恪已经端着一只花脸盆出来,里面鸡零狗碎,装满了小东西,“牙刷毛巾,换洗衣服,都是我穿过的,嫌弃就别穿。”他把脸盆往谢明乔手上一放,又从兜里掏出纱布红药水,扔进盆里,“伤口自己处理一下。”   秦恪并没有让客人宾至如归的超高觉悟,只是这块假表做工不错,卖了也够在外面开一间不错的房了,基础的“服务”还是要有的。   该交待的交待完,秦恪就不再管谢明乔,洗了个澡就上床睡觉。   秦恪洗完澡出来,谢明乔也进了浴室。浴室小得转不开身,洗手池旁紧挨着马桶,马桶不会感应冲水,马桶盖也不能自动加温。花洒更不好使,打开后热水没有立刻出来,就在谢明乔以为头顶上的热水器是不是坏了的时候,不冷不热的水流才姗姗来迟。   谢明乔处理好伤口,换上秦恪给他的衣服,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躺在床边地上的破凉席上。   秦恪的呼吸轻而绵长,看样子是已经睡着了,谢明乔转身侧过脸,望着床上秦恪的背影。   谢明乔身上的这件T恤的领口已经洗得变形,裤腰的松紧带也老化失去了弹性,但无论是这身衣服还是盖在身上的被子,闻起来都有阳光的味道。   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城市CBD的高楼,红灯变绿,最后一批夜景灯熄灭,摩天大楼上巨大的“宝力诗”广告牌,把秦恪从回忆里拉扯回了现实。   他身边的这个人还是谢明乔,但他现在不是冬夜里无家可归的小可怜,而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我那个时候也是傻。”秦恪刚刚眯了一小会儿,说起来话来鼻音很重,想起往事,他忍不住自嘲,“以为是个同病相怜的倒霉鬼。谁知道是少爷离家出走,出来体验生活的。”   二十岁的秦恪,每天忙于奔命,不是在搞钱,就是在搞钱的路上,没有功夫关注娱乐圈,明星都不认识几个,自然也不知道,新晋小生谢明乔新闻会因骚乱中止的消息。   听秦恪提起这件事,谢明乔麻利地倒打一耙,“小心眼,骗你一次,记恨到现在。”   秦恪没继续记不记恨的话题,揉了把头发,坐直身体,让谢明乔把车停在路边。   “到了,车不用开进去了,就停在这里吧。”秦恪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回过头对谢明乔说,“走了,再见。”   来的这一路上,谢明乔的手机屏幕亮个不停,疑似佳人有约,一秒也不愿意和秦恪多耽搁。   秦恪这头刚下车,脚底板还没踩实,他就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   会有一点插叙,不太长,每次半章一章这样。 第7章 两个疯子   新代言人的事久没着落,宝力诗下了最后通牒,供应商们见情况不妙,轮流上门催尾款。   昨晚秦恪领着几个供应商去水疗会所,鞍前马后陪在按摩床边,什么藏浴Spa、精油开背、经络按压…各种项目轮流上了一遍,总算哄得他们点头,答应再宽限几天。   应酬到天快亮,秦恪才回到家,歪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又被一个电话紧急摇去派出所。说他带去的几个供应商精虫上脑,居然要求技师Happy Ending。   秦恪带他们去的是绿色场所,正规经营,按摩师们当然不可能同意,这几人借酒壮胆大闹会所,砸了人家包厢里的电视,差点还把小姑娘给打了。   最后是秦恪出面,舔着脸道了歉,赔了钱,才把这几个混账捞出来,窝窝囊囊走出派出所的门,天都亮了。   熬了一夜,还得按时去上班,刚到公司楼下,他就看见写字楼里乱成一团,有人在大堂打架,听说是楼上公司的女主播在网上发骚,勾引别人老公,早上上班的时候,被人家老婆带人堵在了公司楼下。   正在干仗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和一名女士带领的亲友团,女孩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丝毫不露颓势,和对方打得有来有回。西装革履的精致白领们连卡都顾不上打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在闸机前,看大婆打小三。   秦恪一夜没睡,太阳穴突突地疼,没心思看别人的热闹。但在刷卡进闸的时候,他忽然认出,挨打的年轻姑娘,居然是自家公司新签的主播。   他深深叹了口气,仰头喝完剩下的半袋豆浆,撸起袖子,强行冲进战圈。   “来来来,有话好好说,别打了别打了。”秦恪用身体强行分开打得昏天黑地的几个人,不忘对正在直播的一位大哥说,“不许录像,那边那个兄弟,把视频删了!”   “姐姐,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老公出轨也有错,我们筝筝是做得不对,但您也不能光逮着软柿子捏…”   “叶筝,老实点,把爪子给我收起来!”   ……   秦恪打架在行,劝架也有一套,三两句话就转移了矛盾,大姐也顾不上打小三,抹掉眼泪,当场要回去收拾老公。   秦恪亲自把人送上出租,临走前交换了微信,又去楼下小超市买了个冰袋,走进楼梯间,递给坐在台阶上的姑娘。   嘉乐虽是个皮包公司,但擅长贴金包装,引得涉世未深的姑娘小伙轻信了他们画的大饼,和他们签约。   姑娘的名字叫叶筝,老家在南部山区,小姑娘来城里打工,看什么都新奇,就拍了一些视频发抖音小红书上,机缘巧合下被秦恪看见了,三言两语,骗——签进了公司。   不过叶筝刚刚签约,尚未出道就闹出这事,之后就算偶有像样的资源,也不会给她了。   “你看看你,办的都是什么事?”秦恪靠在扶手上,刚说了女孩一句,又觉得没意思,索性破罐破摔道,“算了,也无所谓了,反正我们公司收拾不起宝力诗的烂摊子,也付不出房租,马上都要倒了,你赶紧去找个厂上班吧。”   女孩没有搭理他,低头刷手机。   “叶筝,你有没听我说话?”   “好了!”叶筝按下发送键,刚刚这几分钟里,她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进了她男朋友——现在应该说是前男友公司的百人大群,“死渣男,老娘不会让你好过!”   干完最重要的事,叶筝才看向秦恪,秦恪的领带乱了,衣服脏了,脖子上还被她的穿戴甲挠出了几道血痕。   “对不起,恪哥。”叶筝这会儿觉得不好意思了,“给你惹麻烦了。”   叶筝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披头散发的,脸被打花了,手臂上全是血印子,漂亮的指甲也掉了好几片。   见她这幅模样,秦恪不忍心再苛责,叹道,“单身的男人满街跑,你何苦这样呢。”   叶筝一改之前嚣张的态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是小三,他没和我说过他有老婆。”   这样的破事,秦恪早已司空见惯,搜肠刮肚想安慰她几句,又觉得陈词滥调,没什么意思。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电话是老板的助理Olivia打来的,让秦恪回来一趟,说白总有事找。   秦恪也时常怀疑,他们这个放个屁能臭到所有同事的公司,为什么老板还有助理,还取了个国际化的英文名。   “好像是新代言人定下来了。”Olivia忍不住给秦恪透了一句。   “怎么这么突然。”秦恪三两步跳下台阶,来到了电梯厅,“是谁?”   “我不清楚,来了好几个人,神神秘秘的。”Olivia说,“现在在白总办公室里,你上来就知道了。”   电话挂断,电梯正好到达,秦恪刚走出电梯间,就察觉到楼里气氛不同往常。   他下楼的这会儿功夫,办公室的氛围变得很是躁动,同事们在工位上兴奋地交头接耳。   “你知道是谁吗?”Olivia在工位上朝秦恪招手,看她的表情,短短几分钟里,她已经打听到了一些内幕消息。   “是谁?”秦恪的脑袋里闪过好几个明星艺人的名字,又逐一推翻。   “我听说…”   Olivia关子卖到一半,老板办公室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门外几名身高一米九的大汉训练有素,立刻围上去了。   秦恪这才认真打量那几个保镖,熟悉的黑衣墨镜,耳朵上挂着耳机,依旧是可以直接去拍骇客帝国的造型。   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秦恪的脑海,有点离奇,有点荒谬。   他不动声色地往助理妹妹身后退了一步。   秦恪的猜测,在下一秒就成了真,谢明乔在保安的簇拥下走出了门,身边除了他的老板白总,还跟着他团队里的工作人员。   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沸腾了,场面再也控制不住,拍照声惊呼声接连响起,不少胆大的同事从座位上起来,问他能不能合影签名,还引起了隔壁公司的注意。   “是谢明乔吧?是谢明乔没错吧?”晚一步上楼的叶筝张大嘴巴,一双杏眼瞪得圆滚滚,暂时把自己受的情伤抛到脑后,“靠北,我们公司有出息了?!恪哥你刚刚还说我们要倒闭了!”   震惊之余,Olivia最关心的还是现实问题,“请谢明乔做代言,宝力诗要卖多少酒才能回本?”   隔壁公司的员工路过,插上一句,“但是他好帅哦,真人比电视里更帅。”   想起可能的代言费,谢明乔美貌在Olivia心里大打折扣,“还行吧,就那样,我们秦恪可不比他差。”说着Olivia看了眼秦恪,发现他正在发呆,“秦恪?”   秦恪没有回应Olivia,谢明乔露面之后,他忽然地就安静了下来,站在最后,看着汹涌的人潮朝他涌去。   人群中的谢明乔光芒万丈,举止得体,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态度也算不上热情,但耐心配合着大家合影签名。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谢明乔。   但无论是第几次见,都完美得令他陌生。   *   白启文是个疯子,至少他们公司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他曾是五百强企业的高管,起点颇高,前途无量,却在即将升副总裁的时候突然离职,做起了不入流的掮客生意。   而且此人思维跳脱,阴晴不定,专断独行,不按常理出牌,心情好的时候和下属称兄道弟,不高兴了,能把人骂到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   秦恪走进白启文的办公室,把文件夹往桌面上一撇,就仰身瘫在沙发上。   白启文正趴在茶几上吭哧吭哧练习蹬腿,形象也不怎么伟岸。   “这是谢明乔的代言合同,我找朋友公司的法务看过了。”对老板的出格行为,秦恪视若无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抽空看看,没问题就安排签约。”   他知道白启文痴迷游泳,闲时就往江河湖海扎就算了,平时在办公室里甚至是开会的时候也要练习游泳动作。   “你看过没问题把章敲了就行。”白启文蹬了半天,腿有点累了,又张开手臂开始划水。   秦恪一个小喽啰,当然担不起这个责任,而且白启文的脾气秦恪清楚,他这么说,只是因为他当下没心情,不想看,如果秦恪真的信了他的邪替他做主,等他想起这一茬,又要没事找麻烦。   “电子版我已经发到你邮箱。”   和白启文相处,秦恪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就是不要太把他当盘菜。起初,不少同事都为秦恪捏把冷汗,后来他们发现,白启文这类人还真就吃秦恪这套。   秦恪继续往下说,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合同如果有问题,明天之前给我批复,如果没答复,我就当你看过了,进下个流程。”   白启文最后看不看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要留下记录,必要时,能把锅推回去。   白启文没心思关心合同的事,他大概是游累了,从茶几上下来,绕到水吧前牛饮了一大壶水。   “对了秦恪。”喝到一半,白启文放下水壶,“谢明乔那边,需要有人全程对接,我打算交给你去跟。”   秦恪揉眉心的动作停了下来。   签下新代言人,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官宣日子近在眼前,需要重新定位形象,修改宣传策略,拍摄新代言人物料…总之时间紧任务重。   “为什么是我?”秦恪问。   “这是我们公司创立以来最大的业务。”有时白启文对自己的认识很清晰,“我们公司还有别人吗?”   白启文明明已经做好决定,末了还要像所有假装开明的老板一样,走了个形式,问秦恪,“能做到吗?”   秦恪听完,一口回绝,“不能。”   白启文这下不装深明大义了,回头瞪他,眼里隐约又有了疯劲。   这次秦恪没有用什么迂回战术,直接说,“白总,我干不了,手里的活已经够多了的。”   “上次那个代言人你都能干,谢明乔你怎么不能?”白启文不相信这个借口。   秦恪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推荐了个人,“不如交给Olivia,她胆大心细,比我做得好,只是缺个机会。”   而且秦恪知道Olivia在助理的位置待很久了,一直想做出点成绩,好和老板谈转去业务岗的事。   白启文不同意,“Olivia今年手上有好几个大型活动要办,忙不开。”   秦恪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他们公司能有什么大型活动要办。   但他面上不显,又推了个人,“那大春?”   “大春不行,他老是爱穿短袖衬衫,我不喜欢。”白启文努了努嘴,给出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叶筝?”秦恪说,“她今天刚塌房,正好没事干。”   白启文开出优厚条件:“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如果能做好,年底给你十五薪,再把最佳员工内定给你,年会一等奖也抽给你,满意了吧?”   去年年会一等奖是一个杂牌空气炸锅,谁稀罕似的,但白启文懒得听秦恪再说,掏出平板,开始研究新的游泳动作,“就这么决定了,叶筝的工作先停一停,最近这段时间先协助你,别烦我了,忙去吧。”   秦恪被白启文从办公室里赶了出来,白总决定的事,由不得他说不。   回到工位上,秦恪又打开了谢明乔的合同,合同的细节,他早就已经看过,再次翻到代言金额那部分时,他觉得,除了他们白总,谢明乔也是疯的。   不知谢明乔是怎么想的,居然自降身价,代言他们这种和他身份不符的品牌,更离谱的是,就连代言费都是惊人的白菜价。   你疯我也疯,两个疯子凑在一块,正好成就了一段“佳话”。   秦恪打开微信,从最底部拉出了谢明乔的对话框,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好端端要接宝力诗的代言。   这条消息石沉大海,直到秦恪买完咖啡回到公司,直到傍晚秦恪下班回家,直到几天后合约签订。   谢明乔都没有回复。   --------------------   你说是为什么!(揪住小秦耳朵咆哮)   明天休息~ 第8章 可能是因为我   “老实说,我觉得谢明乔会接我们公司的代言,是因为我。”   说这话的人叫徐应星,是宝力诗品牌部的经理。   秦恪余光瞥了他一眼,继续滑动电脑屏幕上的PDF,徐公子的身份可不普通,他老子是宝力诗的大股东,下凡一遭不过是来基层历练,所以上哪儿都有人捧着。   今天是广告片拍摄前的沟通会,广告公司把各方相关人员约到一起碰个头,离开会还有十几分钟,横竖也是闲着,公子抛出个引子,立刻有人舔上来捧臭脚,“哦?怎么说?”   “半个月前,我和我爸一起参加晚宴,遇见谢明乔了。”徐应星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得意中带了点羞涩,“他主动来和我说话,和我聊了很多我们公司的事,后来还加了我的微信。”   狗腿们适时发出阵阵惊叹,过于夸张的反应里,固然是有一定的表演成分在,但其中的艳羡也是真的。   今天叶筝也在,前次那出闹剧之后,白启文让她先沉淀沉淀,跟着秦恪跑商务,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让她当个廉价劳动力。   “吵死了,开会都没消停。”叶筝悄悄翻了个白眼,徐公子眼睛长在天上,对乙方的工作人员没有一点尊重,第一次见面就对她呼来喝去,刚刚甚至还打发秦恪去买过咖啡。   所以叶筝很不喜欢这个人,小声和秦恪嘀咕,“谢明乔因为他才接的代言,好大的脸,我还说是因为我呢。”   秦恪把文件翻到最底,又划拉回第一页,一不小心,就把心里的念头说出来,“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   “就是就是,上下嘴皮碰一碰,吹牛谁不会啊。”叶筝没把秦恪的话当真,当他在阴阳徐应星,“什么金都往自己脸上贴。”   秦恪没心情和叶筝一起编排徐应星,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和谢明乔有工作上的接触。   不过他很快就乐观起来,谢明乔虽然成了他们公司的客户,但其实大部分工作都是和团队对接,需要明星本人参与的,都是很后期的环节。   比如今天的沟通会,通常是由执行经纪出面,谢明乔并不会——秦恪刚想到这里,会议室的门打开,谢明乔本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身边跟着Zoey。   “呔,谢明乔怎么来了。”看见谢明乔,叶筝吓了一跳,“他这么重视这个项目?还是宝力诗实在给得太多了?”   秦恪光顾着吃惊,没听见叶筝的问题,谢明乔的代言费没有公开,公司里除了他和白启文没人知道。   今天谢明乔打扮得很低调,休闲衬衫渔夫帽,搭了幅黑框眼镜,从头到脚简简单单,和他平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不那么锋芒毕露,也冲淡了距离感。   没有人想到谢明乔会参加这么前期的环节,特别是牵头的广告代理更是大喜过望,忙不迭起身给大家做介绍。   徐应星见到谢明乔,一改傲慢面孔,立刻殷勤地迎上去,只差没有现场开屏。开场寒暄进行到徐应星这里,算是结束,在场那么多工作人员,没必要一一让谢明乔认识,况且秦恪他们这些乙方公司的人,通常在鄙视链的最底端。   但谢明乔没有入座,而是转身看向人群后的秦恪。   秦恪暗自叹了口气,谢明乔的意思他懂,这是要他到御前请安。   “谢老师您好。”秦恪微笑上前,弯腰朝谢明乔伸出手,“我是嘉乐的秦恪,接下来由我来和您对接,工作中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联系我。”   谢明乔垂眸看了眼秦恪伸出来的手,没有任何表示,转身走向长桌另一头的空位。   秦恪摸了摸鼻子,站直了身体,看来他是自讨了个没趣。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见场面尴尬,有人立刻出来说了几句俏皮话,顺势开始会议。   今天这场会在广告公司开,主要是为了沟通宣传片的方案、脚本、妆造,三方都是专业团队,沟通过程很顺利。   中途助理送进了下午茶,趁着休息时间,谢明乔去了洗手间。秦恪翻了几页桌面上的妆造方案,见没人注意到他,也若无其事地蹭了进去。   谢明乔走出隔间,刚打开水龙头,就看见秦恪鬼鬼祟祟挤到他身边,先一步把手伸进了水流里。   谢明乔没有理他,换了一个位置。秦恪关掉水龙头,跟了上去。   “这个洗手间里一共有四个洗手池。”谢明乔冷着脸,提醒他。   “我就喜欢用你这个。”秦恪伸手挤了点洗手液,广告公司就是文艺小资,连洗手液都要用意大利小众品牌,甜杏仁的气味盈满整个房间。   “有病,刚才不是还装和我不熟么。”谢明乔骂了他一句,但没有再避开,和秦恪挤在一个小水池边洗手。   距离太近,谢明乔注意到他脖颈儿处的红痕,“脖子上印子哪来的?”   家丑不可外扬,秦恪当然不能说是被追到公司打小三的人打的,隐去了关键信息,说:“被人抓到了。”   谢明乔不知道曲解到哪里去了,“玩得这么野,年纪不小了,悠着点。”   “今天你怎么来了。”秦恪揉搓双手,打出满手泡沫,赶紧转移话题,“这种会让Zoey他们来就可以。”   第一次听合作方提这么新颖的要求,谢明乔嘲讽他,“敬业还有错了?”   秦恪哄道,“当然没错,受宠若惊罢了。”   谢明乔嗤笑一声,也压了一泵洗手液在手心。   “我其实是有件事想麻烦你。”十个指缝都已经仔细搓完,秦恪把手伸到水龙头下冲刷干净,磨磨蹭蹭,终于切入正题,“白总要我跟你的项目,之后我们都要一起工作,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私下关系不错。”   “关系不错”这四个字,让谢明乔阴转多云,只是说出来的话依旧夹枪带棒,“我就这么见不得人么?”   他低下头,专注洗手,“别人不知道的,以为我们有什么地下情。”   秦恪白他一眼,低声嘟囔了句神经。   明星和品牌之间的代言合作,涉及到多方配合,秦恪在他们之间不但要起到整合和推动作用,还要做好平衡。   这些合作即是共赢,也是博弈抗衡。比如品牌方在工作中必须把控好尺度,要求太严苛影响合作的效果,但如果太弱势,就会丧失主动权,被明星团队牵着鼻子走,损害品牌的利益。   秦恪作为他们中间的缓冲带,如果让人知道他和谢明乔私交匪浅,品牌方和其他供应商多少都会提防着他,那这工作还干不干了。   谢明乔从小混迹娱乐圈,八个月就出道当童模,秦恪的顾虑,他一点就明白。   “那就看我的心情了。”谢明乔洗好手,轻轻抖了抖,没有给出准话。   “那您现在心情怎么样?”秦恪连忙抽出一张纸巾,狗腿地擦干净他手上的水珠。   谢明乔没有回答,但接下来的这句话,证明他心情不错,“我们出去吧,秦先生。”   秦恪把纸扔进垃圾桶,先一步来到门边,殷勤地给谢明乔开门,比了个请的手势,“谢老师,您先请。”   谢明乔朝他客气点头,迈步出了门。   路过秦恪身边时,秦恪轻声喊住他,“谢明乔。”   谢明乔停下脚步。   秦恪望着拉近到眼前的侧脸,郑重说道,“你接了宝力诗的代言,帮了我很大的忙。”   谢明乔的睫毛颤了颤,快得像瞬间的幻觉,而后双手插进裤兜里,继续往前走,迅速让自己的脸离开秦恪的视线范围,“谁说是为了帮你?”   “随便吧。”秦恪松开门把手,跟了上去,“总之谢谢你。”   两人前后脚从洗手间里出来,回到会议室,分别在长桌的两头坐好。   叶筝第一次和明星一起工作,很是新奇,秦恪刚回来,她就大惊小怪问道,“你和谢明乔一起去上厕所啊?”   秦恪睁眼净瞎说,“谢老师找不着厕所,我有幸领他去。”   下半场会开得不大顺利,谢明乔团队在拍摄方案上提出了几点意见,方案需要重新再做调整。   会议结束,已是傍晚,秦恪看了眼刚收到的短信,上前拦下了准备离开的谢明乔。   “谢老师。”秦恪问谢明乔,“我们白总在嘉苑定了桌子,邀请您一起吃顿饭,不知您方不方便?”   短信是白启文发来的,他得知了今天谢明乔也在的消息,让秦恪留谢明乔吃饭。   谢明乔的性格,秦恪算是了解,他被人捧惯了,从不卖任何人面子,白启文开这个口,怕是要碰一鼻子灰。   -   想必谢明乔已经有过交待,平时Zoey见到秦恪,总是恪哥长恪哥短,这会儿一开口,就是一套客气的官话,“不好意思,秦先生,我们谢老师…”   Zoey的话没说完,徐应星兴冲冲赶了过来,“谢老师,我爸刚打来电话,说今晚一起吃个便饭。”   谢明乔转过身,目光先是落在徐应星身上,又飘向他身后的秦恪,“既然这样,那就一起去吧。”   有了谢明乔点头,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去了嘉苑。   嘉苑是一家老牌海鲜酒楼,做的是苏浙菜,秦恪出去加了轮菜,回来席上已经喝开了,他没有马上入座,捧起醒酒器,绕着桌子依次给众人添酒。   路过谢明乔身边时,他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往他的杯子里添了薄薄一层底。而谢明乔半倚在靠背上,正在听徐应星侃侃而谈,半个眼神都没有往秦恪身上飘。   仿佛两个人真的不认识。   倒完酒,又添了茶,服务员端着菜进了包厢,秦恪也转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他还是一次和谢明乔同在这样的场合,谢明乔和宝力诗的高管坐在上首,白启文作陪,秦恪的位置在最末,只是个陪衬,一整晚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忙着伺候酒局。   新上的这盘蒜蓉年糕蒸松叶蟹是谢明乔最后加的,他有戏在拍,身材管理严格,浅尝了一小段蟹腿就放下了,其他精致白领们各有各的讲究,直到宴会结束,一整盘蟹都满满当当地横陈在桌面上。   白启文年纪轻轻,还没当上像样的总裁,就有很严重的“霸总职业病”,每天要定时吃药,不然胃痛起来要人命。散宴之后,秦恪及时端来了药喝热水,嘱咐他吃完药再走,免得这姓白的半夜犯病来烦他。   白启文刚把药含进嘴里,就察觉到谢明乔的目光,他喝了口水把药咽下,拍了拍秦恪的手臂,介绍道,“这是我们嘉乐的商务经理秦恪。”   这年头,但凡是个会喘气的人,对外都有个经理的名头,且公司越小,Title越大。   谢明乔当然是知道这个“经理”含金量,姿态散漫,语气不咸不淡,“下午已经见过了。”   “接下来小秦会负责和您对接。”今天谢明乔当众给秦恪难堪的事,白启文也听说了,顺势为秦恪说了句话,“恪儿还年轻,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谢老师多提点。”   谢明乔的注意力在蹩脚的儿化音上停留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说了句,“秦经理做事周到,我很欣赏。”   客户夸秦恪,白启文很是受用,“那当然,恪er可是我们公司最可靠的,你不知道,暗恋他的姑娘小伙…”   “白总,今晚的菜有点儿咸。”秦恪连忙用水杯堵上白启文的嘴,用眼尾偷瞄了眼谢明乔,猛地往老板嘴里灌水,“您再喝点儿。”   谢明乔憋出声不冷不热的轻笑,移开了视线。   今晚秦恪特意给谢明乔少倒了酒,奈何他添了太多杯,到头来还是喝了不少。离开包厢之前,秦恪趁没人注意,扯住谢明乔的袖口,用眼神问他还好吗?   谢明乔没有理会他,转身抽出袖子,撇下秦恪跟着助理走了。   秦恪不知道他又在发哪门子脾气,没有再往枪眼上撞,远远缀在人群最后,目送谢明乔上了车。   安顿完所有客人,秦恪回来结账开票,路过包房门前,看见服务员正准备收拾桌子。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进去,让小姑娘帮他把剩下的半盘蟹打包起来。   --------------------   是因为我,行了吧。(指指点点) 第9章 傻的   服务员动作利索,三两下就把一大盘蟹打包好了,秦恪拎着打包盒上了车,坐在副驾上等代驾过来。   今晚喝了酒,脑子有点脱缰,秦恪坐在车里,看着嘉苑富丽贵气的灯牌,想起它以前的模样。   八年之前,嘉苑还没评上米其林三星,委委屈屈地开在花园大酒店的三楼。   那时大酒店刚重装开业不久,正是最风光的时候,每天门前都很热闹,住客食客络绎不绝。   秦恪捧起一个兔子造型的头套,套在谢明乔脑袋上,酒店礼宾推着一大车行李和他们擦身而过,秦恪拉起谢明乔的手腕,带着他往员工通道里闪了闪。   他扶着谢明乔站稳,低头调整玩偶服的松紧,不忘交待他,“一会儿主管问你名字,你就说你叫秦恪,懂了没?”   玩偶服又大又重,脸闷在头套里难受得不得了,谢明乔想把头套摘下来,又被秦恪一把按住。   秦恪这一盖,如泰山压顶,谢明乔彻底动弹不得,玩偶服里行动不便,小兔子反抗无果,只能委屈点头。   “如果有小孩欺负你,别惯着。”见谢明乔听话,秦恪的语气也软化不少,“但也不能真的揍小朋友,找大堂经理来帮你,知道了吗?”   小兔子点点头。   “我在楼上嘉苑,今晚下班比较晚,你结束了就在这里等我。”秦恪指了指员工通道的出口,“不要跑太远。”   谢明乔说“好”,因为藏在人偶里,他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特别乖。   傻的,秦恪在心里想。   他想拍拍谢明乔的兔脑袋,但又怕头套太重,真把他拍成个傻子,最后只是收着力道,轻轻摸上一把,“走了。”   秦恪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谢明乔也迈着笨拙的步伐,进到了酒店大堂。   粉色的小兔子刚一露面,就被小朋友们团团围住,谢明乔按照秦恪教给他的动作,陪孩子们互动。   秦恪在嘉苑兼职服务生,同时也在花园酒店大堂穿玩偶服迎宾,最近工作调整,两份兼职的时间撞上了,只好让谢明乔来顶班。   谢明乔从小到大扮演过很多角色,还是第一次演吉祥物,住在秦恪家的这一个多月里,类似这样的“第一次”还有很多。   来到秦恪家的第二天,秦恪就黑着一张脸,要赶他出门。谢明乔又是软磨硬泡,又是装可怜卖惨,说自己是私生子,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现在无家可归无处可去…都没法打动铁石心肠的秦恪。   这时嘉苑的领班打电话来,要调他去上晚班,谢明乔在旁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灵光一闪,说他可以替秦恪去一楼扮玩偶,赚到的钱都归秦恪,只要给他一个住的地方就可以。   看在钱的份上,秦恪松了口,让他留了下来。   这个工作要从下午一直干到晚上,可以赚到两百块钱,幸好现在是冬天,藏在玩偶服里不算热,谢明乔一刻都没停歇,表演了六个小时。   主管见他工作卖力,舞也跳得好看,提前半个小时就让他下了班。   夜里十点,嘉苑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宴休人散,繁华落尽,灯牌熄灭后,有种别样的宁静。   通道口风大,谢明乔戴起兜帽,拢紧夹克,坐在台阶上等秦恪下来。晚上站得太久,腿脚充血,秦恪的鞋子现在穿来有点紧,谢明乔解开鞋带,松了松,重新系起。   刚穿好鞋,两束灯光打到他的脚边,谢明乔抬起头,看见秦恪骑在他那台破烂小摩托上,从车棚里出来。   “好冷啊。”秦恪骑在车上搓着手,招呼谢明乔,“快上车,抓紧。”   他刚下班就匆匆赶来,还穿着酒店的制服,手被吹得发白,但脸颊脖颈都是红的,一张口就是暖烘烘的热气。   “怎么才来,慢死了。”谢明乔不满地起身,熟练地跨上他的后座,“什么事这么急?”   “回家就知道了。”秦恪眉眼弯起,声音也是笑的,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串热乎乎的炸麻球,递给谢明乔,“后厨用剩的糯米粉炸的,刚出锅,拿着吃。”   一颗麻球约等于三碗米饭的热量,反式脂肪酸有害心脑血管健康,油里可能含的苯并芘是一级致癌物。   谢明乔接过竹签,端详了好一会儿,先是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滋味不错。   他狼吞虎咽,这辈子没吃过麻团球似的,一口把整颗油汪汪的麻球都塞进嘴里。   秦恪一路风驰电掣,卯足了劲往家赶,把这台八手事故摩托车,骑出了赛车的架势。   秋末冬初的风像小钢鞭,迎面甩在脸上,谢明乔心里嫌弃秦恪制服上的油烟,但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离他最近的热源。   一番天人交战,谢明乔低下头,小心翼翼把脸埋在秦恪的肩上,屏住了呼吸。   很奇怪的感觉,若有似无的触碰,和偶尔摄入的垃圾食品一样,居然让他心被莫名的安定感填满。   -   秦恪感觉到了肩上的重量,瞥了眼后视镜,问他,“怎么了?”   “麻球真好吃。”谢明乔故作天真问他,“明天还有吗?”   “还点上菜了是吧。”秦恪从不给人不现实的期待,“别惦记了,不是每天都有糯米粉剩的。”   “小气。”谢明乔又往秦恪的背后躲了躲,上半身顺势贴了上来,“今天好冷啊,快来给我挡风。”   秦恪笑他,“娇气死了。”   大概是错觉,谢明乔说完这句话后,秦恪把车骑得慢了些,两人很快到了家楼下。   这台摩托也算秦恪吃饭的家伙,他不但要骑着它去各处上工,偶尔还要用它送外卖、接弟妹上下学,所以上楼前,秦恪不忘把车锁好。   客厅里亮着灯,秦天添正在餐桌前写作业,秦恪一推门就看见她坐没坐相,立刻吹胡子瞪眼,“秦天添,把脚给我从餐桌上放下!”   秦天添缩了缩脖子,慢吞吞地收起了脚,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她大哥。   秦时正好端着两碗面条从厨房里出来,看见秦恪进门,“哥,回来了,面煮好了,快来吃。”   秦时是秦恪的弟弟,比他小三岁,外貌和他有七分像。和缺心眼的妹妹秦天添不同,秦时自小就细心懂事,秦恪上夜班的晚上,他都会在家煮好宵夜。   “嗯,先放下。”秦恪朝弟弟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妹妹花花绿绿的指甲,一脑门的青筋狂跳,“秦天添,去洗手!”   谢明乔他背后偷乐,被秦恪发现了,他又回头对谢明乔说,“你也到桌前坐好等着。”   谢明乔不情不愿敛起笑容,这才注意到,秦恪手里还拎着一只打包盒。   秦恪脱下鞋就进了厨房,秦时把面端到餐桌放好,回到桌前,继续在草纸上演算剩下的半道数学题。   秦时今年读高三,谢明乔不止一次听秦恪说过,秦时的成绩很好,这学期老师特地找他谈过话,说弟弟的成绩有望冲击清北,家长一定要全力配合。   秦天添洗完手出来,谢明乔已经在她对面坐定,她伸长腿,踢了踢谢明乔的膝盖,“谢乔,谢乔。”   秦天添比秦恪小上五岁,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大妞,沉迷二次元,成绩常年吊车尾,成天戴着那块假表臭美,让秦恪很是头疼。   “今天他还有没有说让你走?”秦天添问,谢乔是谢明乔临时给自己编的新名字,他的遭遇没能打动秦恪,倒是让弟弟妹妹产生了同情。   “没有。”谢明乔想了想,严谨地说道,“只说了三次滚。”   “那还挺好,比前天少了两次。”秦天添向来乐观,“你再努力努力,争取一天控制在一次以内。”   “他早就同意你留下了。”秦时认真刷题,头也不抬,“我哥这人就是这样,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心比谁都软。”   三个人围在桌前,正偷偷说着小话,秦恪端着大圆盘子,从厨房里出来了,“让让让,都往边上稍稍。”   盘子里的大半只松叶蟹刚加热好,哗哗冒着白气,秦天添的目光一下被那粗壮饱满的蟹脚的吸引,把笔一抛,欢呼起来,“哇呜!”   这半只蟹是晚上的客人剩的,有钱人不要的一盘菜,在普通人眼里可是难得的美味,领班看着可惜,又觉得秦恪这孩子拉扯弟妹辛苦,就让他打包了带回去。   蟹已经被秦恪分成了三份,他分给弟妹一人一块,又夹起连着蟹腿的一截,堆进谢明乔的面条里。   谢明乔看着从天而降的蟹腿发呆,像是从来没见过长相这么奇怪的螃蟹。   人之常情,松叶蟹么,也不是天天见的。   “哥,你不吃?”秦天添美滋滋地咬了一口,就停了下来,眨巴着大眼睛。   “都是壳,没几丝肉。”秦恪挑起一筷子面条,不屑道,“有什么好吃的。”   秦天添小孩子心性,听哥哥这么说,就高高兴兴啃螃蟹去了。秦时的心思就细腻很多,他分出一半螃蟹,正要推给秦恪,谢明乔已经掰下蟹腿,啪,扔进秦恪碗里。   面汤溅到脸上,秦恪茫然抬头,“干什么呢你?”   谢明乔别开目光,神情很不自然:“你吃,我懒得啃。”   秦恪咽了咽口水,这么大只蟹腿摆在眼前,生理性的反应,是控制不住的。   他拿起腿,一片片剥掉上面的壳,小心抽出整截白嫩的腿肉,瞅了一眼,递回给谢明乔。   “好了,这下能吃了吧,真是麻烦。”他低头,欲盖弥彰地往嘴里扒啦了一大口面,含糊道,“我不爱吃,在酒店早就吃腻了。”   --------------------   下章回到现实线。   明天休息。 第10章 让我恶心   那盒打包回来的松叶蟹,遗忘在冰箱里好多天,最后进了垃圾桶。   难得的休息日,秦恪晨起就开车出了门,等红灯的几十秒里,抽空回了一条彭越的短信。   彭越参加的综艺已经开始录制,上周起就忙得不见人影,但他每天都会给秦恪发信息,分享他在台里的见闻。   过了这个红绿灯,再调个头,就能看到康复中心的门头。秦恪有几周没来,门口标志性的大榕树被今年的台风刮倒,留下的那截树桩已经被挖走,变成了一块刚填上新土的空地。   过来之前,秦恪已经给中心发过信息,说要来看秦时。他坐在接待大厅的沙发上,喝完一整杯红枣枸杞茶,护士才从病房里出来。   “秦先生,很抱歉,病人今天不想见客。”   “我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秦恪放下空杯,起身绕过护士,“和他聊几句就走。”   护士张了张嘴,有点为难,但最终没有再说什么。秦恪是秦时的监护人,又承担着所有的医疗护理费用,没有不让他探望的道理。   高级病房条件一流,单人单间,恒温恒湿,空气净化系统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工作。   房间里有一面落地大窗,今天阳光明媚,窗外绿意盎然,秦时喜欢桂花香,秦恪就给园丁塞了五百块钱,请他帮忙在窗下种上一棵桂花。   秦时仰面躺在床上,面色是许久不见光的白,秦恪从门外进来,他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双眼微睁,直盯天花板。   床头柜上摆着一束新鲜的马蹄莲,花瓣上还挂着新鲜水珠,秦恪一看就知道,不久前谁刚来过。   “花不要摆这么近,当心花粉。”秦恪把花瓶换到电视柜上,又拖了一把椅子,在秦时床前坐下,“这几天怎么样?”   病房里寂静无声,只有仪器运作的低鸣。   “我带了书了,给你读书听好不好。”   秦恪高中就开始赚钱养家,看书这种事,早就离他很远了,他不知道秦时喜欢读什么,在豆瓣读书上翻了一圈榜单,挑了几本名字好听的买来。   秦恪依次把书举到秦时面前,“想听哪一本?”   灰色玻璃珠般的眼球转了转,再次恢复死寂。秦恪也无所谓,自顾自挑了一本,摊开读了起来。   *“亲爱的提奥,我的好兄弟,要是你能来这里看一看我的新住所,我会很高兴的…”   康复中心的这张床,秦时已经躺了五年了。车祸是高考前一个月发生的,那晚秦时下夜自习,他像往常一样,在校门口等秦恪来接他的时候,遇上了一台蓄意撞向人群的轿车。   事后警方调查,说司机磕了药,把油门当刹车踩,在大马路上一路狂飙,直到撞上学校大门才停下来。   肇事者当场就死了,连累七名学生两名家长受伤,秦时的伤势最重,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高位脊椎损伤,颈部以下瘫痪,只有左手小臂还有微弱活动能力。   受伤头两年,秦时住在家里,由秦恪自己看护。但秦恪是这个家唯一的顶梁柱,一人要打三份工,有时不得不留秦时一个人在家,发生过很多次危险状况。   再后来,白启文带着秦恪进嘉乐,他向公司申请预支半年工资,让秦时住进了康复中心。   当秦恪读到“上星期我到汉普顿宫,去看美丽的花园…”时,秦时开口,打断了他,“秦恪。”   秦时声音低哑,像石块碾压地面摩擦出来的,“我想出去晒太阳。”   秦恪合上书,也不想再读了,今天他又吃了没文化的亏,挑了本什么破书。   上个月秦时得了一个小感冒,结果引起了呼吸衰竭,好不容易才抢救回来,他不允许他再有任何风险。   “外面扬尘大,当心肺部感染。”秦恪说,“再等一段吧。”   秦时闭上眼睛。   这是道逐客令,但秦恪没有走,起身从床前离开,很快又端着一盆温水回来了。   他把脸盆放在床边,解开秦时的病号服,拧了把温毛巾,在他脸颊前胸擦拭着,毛巾底下的肋骨根根清晰分明,秦恪依稀记得,秦时高中时是校篮球队主力。   “昨晚天添给我打过电话。”秦恪整理好秦时的衣襟,开始擦拭他的手臂,“说她明年毕业,已经拿到了国内的Offer,马上就要回来了。”   谁能想到的,秦天添那么个傻姑娘,在高三之后突然开了窍,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大学居然拿着奖学金去美国读书。   这算是这些年里难得的好消息,但秦时听完没什么反应,依旧面无表情,“我累了,你走吧。”   秦恪攥着毛巾的手指顿了顿,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擦拭,“我带来的书,你让赵护士读给你听,还想看什么告诉我,我下次带过来给你…”   秦时睁开眼睛,突然激动起来,“我让你滚,听见了没有!马上滚!”   他的全身像是被封进了水泥里,连无能狂怒都做不到,只能无助地瞪大双眼,胸口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用唯一能动的那只手,虚弱地敲击着护栏。   金属护栏上早就包裹上厚厚的海绵,不会造成伤害。护士听见动静冲进病房,把秦恪请了出去,和他说病人最近情绪不好,还是改天再来吧。   秦恪稀里糊涂被推出了病房,房门在身后关闭,把护士的轻声安抚和秦时绝望的嘶吼都锁进了房间。   他站在走廊的阴影里,肩膀倏地垮了下来,他没有出声,独自在门后站了许久,直到门里恢复平静,才搓了把脸,离开了住院部。   如果秦恪不是从小就擅长消化情绪,他可能会比秦时先一步去死,刚踏出住院部的地界,他就恢复如常,出门前,还嘻嘻哈哈和前台打了个招呼。   今天彭越不在家,白启文难得没有作妖,拳场也没有比赛,秦恪落了个清闲。他实在是个很无趣的人,生活中没什么情调,不像一头老牛一样拉磨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可以去做什么。   没什么选择的,他开车回了家,连饭都没有吃,倒头睡了一个下午,最后在黄昏和夜晚的交界时,睁眼醒来。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小窗外万家灯火,听着领居家抽油烟机的轰鸣声,忽然被巨大的孤独感淹没。   不合时宜的一觉,让秦恪变得萎靡不振,这种恍惚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晚饭后,他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前看电视,网络电视有一百多个台,他按着遥控从头挑到尾,也没选好要看什么。   电影频道正好在播谢明乔的电影,这是谢明乔五六年前拍的片子,口碑很不错,在对国产片格外严苛的豆瓣上,居然有8.9的高分。横竖没什么可看,秦恪索性把电视停在了这一台,看着谢明乔那张和现在没什么差别的脸发呆。   在电视上看到自己的熟人,对普罗大众来说,还是挺新奇的事。   秦恪在心里,给出了一个这样的理由。   谢明乔出道早,但星途并不顺利,一直在小圈子里不温不火,直到这部电影上映之后,才开始大红大紫,之后就像坐上了火箭。   马上就要演到谢明乔在大桥上追着夕阳狂奔的高光场面了,秦恪已经完全沉浸进去,心情跟着谢明乔的大起大落。   或许只有在电影里,他才能允许自己的心绪,被他牵动。   手机在这时响起,秦恪接起电话的时候,鼻头还是涩的。他从沙发上坐起,刚喊了一声越越,里面就传来粗重的喘息。   “彭越?”秦恪脸色骤变,调低了电视的音量。   呼吸声陡然加重,彭越的声音响起,断断续续,“秦恪…秦…”   “出什么事了?”秦恪问。   “快来接我,我…在Gravity,4层208…”彭越惊恐地喊了一声,“啊,谢哥!不要!”   一阵响动,电话挂断。   秦恪抓起车钥匙就下了楼。   Gravity在市中心,是一家人气很高的酒吧。幕后老板混迹娱乐圈,懂得圈内人的需求,设计了很多包厢,极具私密性。   秦恪猛踩油门,轰到酒吧楼下,进了4层208包房,一路顺畅。   房间里的场景,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扫黄大队到这儿来,可以搂走半车人。   秦恪没空管这个闲事,找了一圈没见到彭越,抓起了一个精虫还没彻底上脑的醉鬼,问他:“彭越呢?”   彭越给秦恪看过这个人的照片,他是一个三线演员,也参加了这档舞蹈综艺。   “彭越啊。”醉鬼的目光,露骨地在秦恪的身上挠了一圈,“彭越被谢明乔带走啦。”他伸出手指,暧昧地点了点秦恪的胸肌,“嘿嘿,这小子,可真会捡高枝,跟了谢明乔,以后…”   秦恪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又问了几个人,终于问出,谢明乔带着彭越,上了楼上的休息室。   休息室并不难找,就在酒吧顶层。实木大门半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房间里气味怪异,光线昏暗,但还是把床上一躺一坐两道人影,照得很清晰。   秦恪最先看到的,是谢明乔的侧脸。谢明乔穿着黑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俯身坐在床沿,伸手解着床上那个人的前襟。   霎那间,浑身的血液都涌到头顶,秦恪快步上前,拉起谢明乔的胳膊,将他从床边推开,露出了他身下那个人的脸。   躺在床上的人,果然是彭越,他的衣裳半解,脸颊潮红,浑身薄汗,胸口剧烈起伏着,锁骨、肩膀、脖颈上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红痕。   上涌的热血退去,秦恪手脚冰凉。   见秦恪突然闯进来,谢明乔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秦恪弯腰搂起彭越,将他打横抱起来,没有看谢明乔一眼。   原来愤怒和失望到了极致,人反而是平静的。   秦恪抱着彭越,朝门外走去,刚开始谢明乔只是静静注视着他,见他的眼里压根看不见自己,心头火起,起身跟上前去,伸手去拽秦恪的胳膊,“秦恪,不许走!”   “别碰我!”秦恪避开了他的触碰,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谢明乔,你让我恶心。”   谢明乔被他眼中的冷漠冻伤,停在半空的手指蜷了蜷,慢慢垂落下来。   --------------------   噢,莫!(T T)   *《亲爱的提奥》 第11章 前男友的现男友   瓶子里的药只剩下浅浅一层底,彭越还昏睡着。   他被人灌了大半瓶洋酒,又被骗喝下了夜场里常见的脏药,离开酒吧时意识不清,浑身高热。   秦恪连夜带他去了急诊,又是洗胃又是挂水,折腾到天快亮。   “你的手上有血,哪里受伤了吗?”护士过来帮彭越拔针,瞟了眼秦恪的手腕,“要不要处理一下。”   秦恪放空的双眼重新聚焦,把手举到眼前端详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没事。”   他的声音很哑,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清了清嗓子,又说,“这不是我的血。”   秦恪手腕上的血是蹭上去的,彭越没有受皮外伤,那这抹血迹,又是哪里来的?   从医院出来,天彻底大亮,秦恪送彭越回家安顿好,煮了点粥温在电饭煲里,留好纸条,就出门去上班。   今天是重拍海报的日子,秦恪要赶去影棚盯场。他一夜没睡,原想着开工前在棚里眯会儿,奈何一闭上眼,脑子就乱成一片,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恨不得劈开天灵盖,把他逼疯了才好。   这觉是一分钟也睡不成了,秦恪红着两只眼睛,坐在电子显示屏前,盯着摄影师调试灯光,把人家盯得后背直冒汗。   摄影师入行多年,许久没有这么紧张,他寻思着得随便说点什么,分散注意力。   “谢老师还没开始做妆造吗?”摄影师瞥了眼墙上的钟,问助理。   他不开口说话还好,这问题一问,隔壁这人的身上,戾气好像更重了。   摄影助理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也只能如实摇头,说,“人还没到。”   摄影师急忙说,“赶紧打电话问问是什么情况。”   完了,甲方这是不满意了。   摄影师和谢明乔合作过很多次,对他比较了解,扭头对秦恪解释道,“再等等,谢老师的时间观念很强,从不迟到早退,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秦恪沉默点头,看着是挺通情达理,但那脸色黑如锅底,像是不打算付尾款了。   助理出去不久,叶筝就风风火火地进了影棚,说是刚收到消息,谢明乔团队的人说他意外受伤,无法拍摄,今天的工作先取消,所有损失由他来承担,并在伤好后尽快安排补拍,不会影响进度,为表歉意,之后他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会额外给品牌增加一些曝光。   布景刚刚搭好,又要全部拆掉,谢明乔临时来不了,拍摄计划被打乱,所有人都白忙活一场,但他的处理方式太周全,让人无从指摘。   叶筝刚和白启文打完电话汇报情况,秦恪冷不丁问她,“他哪里受伤了?”   秦恪眼里血丝遍布,吓了叶筝一大跳,“不知道,没细说。”叶筝又说,“你是谢明乔粉丝啊?这么关心他?”   “没有。”秦恪避开叶筝探究的目光,指腹不自觉摩挲着手腕上早就洗干净的血迹。   回公司的路上,秦恪沉默开车,叶筝坐在副驾,受不了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一路上都在埋头刷手机。   “原来谢明乔真的受伤了。”   叶筝亮出手机,在秦恪面前晃了晃,屏幕上是一个八卦论坛的页面,有人发帖说,昨晚在医院遇见了谢明乔,他的手上缠着纱布,还缝了针,不知是不是拍戏的时候受了伤。   今天秦恪原本就是乌云罩顶的阴郁模样,听到这个消息,面色更是铁青。叶筝见他的眉头快要拧成麻花了,以为他在担心拍摄进度,好心宽慰他:“我和他执行经济联系过了,伤得不重,很快就能恢复,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安排其他工作,不打紧的,别愁了。”   秦恪的心情一直到下午都没有恢复,再加上担心彭越,索性和白启文请了假,提前一小时下班回家。   睡了一整天,彭越已经恢复了许多,秦恪回来的时候,他正坐在餐桌前,一边吃秦恪早上留下的粥,一边看着电视上的综艺,时不时发出两声傻笑。   “秦恪,回来啦!”听见秦恪进门的声音,彭越乐呵呵地和他打了声招呼,又投入到电视里去了。   看见彭越这个状态,秦恪吊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点,他来到桌前坐下,问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好多了。”彭越一口把碗里的粥喝完,提起酒吧里的事,气得脑袋直冒烟,“一群孙子,人模人样的,怎么会使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昨天是舞蹈综艺录制的第一期,收工之后,导演请大家出去吃饭,也喊上了彭越,饭后一行人转战酒吧续摊。   一开始都很正常,但玩着玩着,那些平时电视上看起来正派阳光积极向上的演员爱豆,忽然轮流灌彭越酒。   彭越的酒量不错,但那晚醉得特别快,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了,被人拉扯着推到吧台后上下其手。   推搡间,手机从口袋掉了出来,彭越抓住机会,用最后一点力气,拨通了秦恪的电话。   “吓到了吧?”秦恪听完事情经过,伸手摸了一把彭越的额头,揉了揉。   彭越顺着秦恪的动作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心底涌起了迟来的委屈,“嗯,好可怕。”   “这综艺不录了,违约金我来想办法。”秦恪收回手,温声道,“还有谢明乔,我先替他向你道歉,晚点我找个律师,问问该怎么…”   “等一下,秦恪。”彭越打断了秦恪的话,纳闷地问,“什么谢明乔?谢哥怎么了?”   秦恪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不是谢明乔哄你喝的药,还带你去了休息室…”   “秦恪!你误会了!”   听秦恪这么说,彭越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因为浑身痛,又跌了回去,一张脸皱成了丝瓜瓤。   “昨晚的事和谢老师没关系,唉!不对,有关系,他当时在隔壁包厢,路过的时候看见我了,出手救了我,还和他们起了冲突…”   那几个无赖喝了酒,连谢明乔也不认识了,扣着彭越不肯放,还和谢明乔动起了手。   “那个酒瓶那么重,他抡在手里,咔嚓一下,就砸下去了,眼睛眨也不眨。”彭越拍着胸脯,心有余悸,“好险。”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秦恪怔住了。   原来他手上的伤是这么来的。   “他之前一直在刻意接近你。”秦恪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我以为他…”   他以为谢明乔对彭越有企图。   因为无论是砸资源,还是送贵重礼物,都是谢明乔追人的惯用手段,和谢明乔有过关系的人,后期大多资源飞升。   “你想哪里去了。”彭越哭笑不得,“除了机场那次,还有前次你带他来家里,谢老师没有私下和我接触过,他给我介绍资源,送礼物给我,都是通过助理姐姐安排的。”   秦恪彻底语塞,他意识到,他误会谢明乔对彭越的心思了。   “秦恪,这就是你不对了。”彭越板下脸,严肃谴责秦恪,“谢老师是你的好朋友,他是什么人,你能不清楚吗?怎么可以这么想他…”   ……   秦恪在家里被彭越批评,城市另一头,谢明乔也在挨经纪人的教训。   应红从客厅里拎来昨晚医生开的药,抛在卫生间的洗手池边,“我真搞不明白,你到底图什么。”   谢明乔婴儿时期入行,八岁签经纪公司,自签约起,应红就是他的经纪人,一手捧红了谢明乔。   “为了前男友的现男友,啊?把自己弄成这样,简直荒谬!你这双手值多少钱自己不知道吗,留疤了要怎么办?”   应红被气得头疼,猛吞了两颗布洛芬,又掏出口红,对着镜子补妆。今晚她和谢明乔原计划要参加一场晚宴,现在谢明乔受伤了,只能她一个人去。   应红催促道,“赶紧洗,洗完出来给你换药。”   “放着吧,我晚点自己换。”   浴室大门紧闭,里面传来谢明乔的声音,调子不紧不慢,把应红衬得更像个替皇帝着急的太监。   “你先走吧,这会儿高峰期,别堵在路上了。”   应红拧紧口红盖,塞回晚宴包,没有让谢明乔把话题岔开,“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放不下秦恪?”   谢明乔泡在浴缸里养神,听见应红的话,眼皮颤了颤,很快又说,“我有病?”   应红见他难得这么有自知之明,“你可不是有病吗?”   “都多久以前的老黄历了。”谢明乔继续说,“他有什么好的,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应红冷笑连连,“别告诉我,你对秦恪没一点感情。”   “二十出头谈的恋爱,能有多深的感情?”谢明乔直起身,换了个姿势,靠在浴缸上,被玻璃碎片割伤的手不能碰水,手臂斜架在浴缸的边缘,动作有点别扭。   “我以前就没多喜欢他,和他在一起,也只是觉得新鲜好奇,没见过他这样的人罢了。”另一只手拂过水面,倒映在墙上的水波跟着晃动,谢明乔望着波光,平静地说,“电影里不是常演的,真心爱过,分手后怎么可能当朋友。”   应红将信将疑,“那你管他那么多闲事干嘛?”   “我重视友谊呗。”谢明乔不假思索,给出了答案。   应红当他在放屁。   “我劝你啊,还是和他保持距离,我看他挺爱他现在这个男朋友。”   应红知道这是一句废话,这么多年了,类似的话她早就说腻了,谢明乔总能找出各式各样的理由敷衍她。   但是这次,短暂沉默后,谢明乔说,“我知道。”末了,他又补上一句,“以后都不要见他了。”   应红无意去探究这句话的真假,该说的话说完,她作为经纪人的义务已经尽到,谢明乔如今是影帝,早就不是过去那个脆弱又敏感的小男孩,她已经无法再替他做决定。   司机打来电话,说车已经到楼下,应红披上外套拿起包,又和谢明乔交待了几句注意事项,就往外走。   刚推开门,就看见门外杵着个人影,应红吓了一跳,以为是狗仔混进来了,正打算喊保安赶人,定睛一看,来人居然是秦恪。   “应红姐,好久不见。”偷偷摸摸站在人家门外发呆,还被抓个现行,秦恪很尴尬。   经历了最近这些事,应红对秦恪没什么好脸色,好在维持了基本的礼貌,“秦恪,来了啊,来找谢明乔?”   秦恪犹豫了一瞬,点点头。   应红扯开嗓子,阴阳怪气地朝浴室里喊,“谢明乔,你好朋友来看你了。”   喊完她也没闲着,掏出手机,当着秦恪的面,给谢明乔发了条微信:【要不要帮你乱棍打出去?】   谢明乔马上就回过来消息:【先让他进来。】   瞧你那不值钱的样。   应红撇了撇嘴,一脸谢明乔没救了抬走吧的表情,侧身往门边让了一步,说,“人在洗澡,进去等吧。” 第12章 雪人   秦恪不是第一次上门找谢明乔,对他家并不陌生。   应红请秦恪进门之后就走了,留他一个人等在客厅,谢明乔的家没什么变化,和秦恪记忆中一样,高耸入云的挑高客厅,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台面,无一不把人压得像一粒尘埃。   城市夜景依旧璀璨辉煌,秦恪站在全景落地窗前,盯着江面上一个闪烁的绿点发呆。忽然,他听见主卧里响起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秦恪回头,朝空旷的走廊喊了一声,“谢明乔?”   除了自己的回声,没人回应。   秦恪放心不下,来到卧室外,房门虚掩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他站在门边又喊了一声谢明乔的名字,推门走了进去。   浴室里亮着灯,谢明乔单手举着电吹风站在洗手台旁,脚边散了一地洗手液润肤露棉签之类的小玩意儿。   原来是他打翻了收纳盘。   秦恪松了口气。   谢明乔也在这时转头朝他望来,秦恪走了进去,一手接过谢明乔手里的电吹风,另一只手扶起他的胳膊,带着他跨过一地狼藉,来到凳子上坐下。   “你的手受伤了,不方便。”秦恪按住谢明乔的肩,看向镜子里的人,轻声问,“让我来吧?”   谢明乔没有拒绝,秦恪就当他同意了,呼呼风声响起,秦恪的手轻柔地拨弄着他的头发,没费多少功夫,就把一头短发吹得干透。   他关掉吹风机,拨了拨指间的刘海,谢明乔的发质很好,洗过之后又松又软,随意散落在额前,让秦恪恍惚间看到了他二十出头时的模样。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秦恪连忙起了个话头,让思绪抽离出来,“你的头发该修了。”   谢明乔睁眼,看向镜子里的人,说,“你帮我剪。”   秦恪移开目光,当他在开玩笑,“你现在是大明星了,每根头发丝都是金子做的,我哪能乱动。”   谢明乔没有笑,相反,还有点严肃,看来秦恪的服务没有让这位大爷满意。   “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谢明乔明知故问。   秦恪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这次他没有躲避,回望镜子里的人,“我是来找你道歉的。”他停顿半秒,短暂犹豫后,放弃了所有糊弄人的技巧,也没有用任何话术,“是我的错,当时我看到彭越那副模样,一着急就没顾上…”   “秦恪。”谢明乔不想听他说这些,无情打断,“昨晚我也受伤了,我也被灌醉了,我也很难受。”   当晚的每一帧画面,谢明乔都记得,秦恪赶来之后,没有给他一个眼神,没有和他说一个字,更不关心他怎么样。   他停了停,又蹦出一句,“你不让我碰你,还说我恶心。”   他就那么带着彭越走了,眼里看不见其他人,甚至把他想得那么不堪。   秦恪落下眼睫,目光不由得垂向那只缠着纱布的手,来了这么久,他终于做好心理准备,看向那道伤口。   “我气糊涂了,没发现你受伤了。”秦恪轻声问,“很疼对不对?”   谢明乔点头。   伤在虎口内侧,当晚就缝过针,但这么深的一道口子,就算愈合了,也会留疤。   秦恪心里五味杂陈,像是被人抡了一记重拳,胸口发闷发疼,一方面是因为谢明乔手上的伤,更是因为自己错怪了他。   他把吹风机放回架子,扶住谢明乔的肩,带着他转身面向自己,俯下身,“对不起,我不该没弄清状况,就不分青红皂白误会你。”   两人一站一坐,秦恪的目光原本是自上而下,说话间,他蹲了下来,牵过谢明乔的一只手,拢在他的膝头,仰头凝视着他的眼睛。   “是我不对,我不该用恶意揣测你,口不择言,对你说那么重的话,伤你的心。”   谢明乔正在气头上,大可躲开他的注视,甩开他的手,再否认上一句,我不伤心。   但他不自觉地被吸引,眼里只看得见秦恪望向他的目光。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无比庆幸,自己的眼睛不会说话,否则就会泄露太多秘密。   毕竟他和秦恪的关系,只能到朋友为止。毕竟朋友之间,并不需要事事坦诚。   “你只是担心彭越,关心则乱,我能理解。”谢明乔长睫微敛,掩去大半心事,面对秦恪的诚恳道歉,他表现得很大度,但说出来的话里,又不像没有怨气,“而且你和之前那个男朋友,因为我才会分手,你会这么想我,也很正常。”   秦恪很惊讶谢明乔还记得那个人,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秦恪和谢明乔分手半年后,交过一个男朋友,原本两人进展顺利,直到秦恪把谢明乔介绍给他,两人见过几次面之后,那人不可控制地,疯狂爱上了谢明乔。   没有人知道,那些若有若无的注视,似是而非的关心,恰如其分的帮助,是不是谢明乔在故意撬秦恪的墙角,总之这个男朋友还没和秦恪提分手,就转头去追谢明乔。   那人最后有没有得偿所愿,秦恪不清楚,毕竟那个时候,谢明乔的身边已经出现了很多人,这些人像山上的野草,来得快去得也快,偶尔凋零几天,春风一吹,又生出一大丛。   “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卑劣的人。”谢明乔的声音穿透记忆碎片,来到秦恪耳边。   秦恪立刻否认,“我没有那么想你,我只是…”   那件事打击到了秦恪,时隔多年之后,再次面对似曾相识的局面,他有点应激。   前尘往事牵扯出太多,只会更难收场,秦恪回避再谈过去,虚虚握住谢明乔的手,晃了晃,“我错了,别生气了。”   谢明乔板着脸,不说话。   秦恪扬起脸,用谢明乔许久没有见过的眼神注视着他,轻声问了一句,“好不好?”   谢明乔被蛊惑住了,一不留神,这个字已经从他嘴里溜了出来,“好。”   意识到自己这样真的太好哄,马上又凶巴巴找补,“我只是暂时不生你的气而已。”   “那也可以。”秦恪站起身,又笑了起来,他大概知道什么是自己的筹码,所以今天格外不吝惜笑容。   话说开了,误会也算解除,没有人再往下深究,默契地让矛盾到这里和解。   秦恪早就注意到洗手台上那一袋子药,问谢明乔,“我来给你上药吧?”   谢明乔颔首,算是恩准,很是矜持。   浴室里不方便,两人来到了客厅,并排坐在沙发上。秦恪攥着谢明乔的手腕,对着光,先是用镊子夹掉面上的纱布,又小心翼翼涂上了药。   “是会有点疼。”秦恪没有意识到自己哄人的时候有多温柔,“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谢明乔盯着他的动作,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对彭越也这么好么?”   “什么?”秦恪没听清,抬眼回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手里利索地剪下一截胶带。   “没什么。”谢明乔面不改色,“我想问你,吃过晚饭了没。”   秦恪当然还没吃饭,刚刚他听完彭越的话,气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就从家里赶来了。   来找谢明乔的这一路上,各种情绪冲刷着他,纷繁复杂的念头中,压在最底层的,是一句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的“果然如此”。   他拒绝承认,就算有过“前车之鉴”,就算亲眼目睹自己的男朋友衣衫不整浑身狼狈地被人拐到床上,在他心底最深的地方,仍旧在矛盾拉扯着,试图要相信谢明乔。   否则他接到彭越后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打电话报警。听到谢明乔受伤的消息时,占据他所有心绪的,也不应该是担心。   应红在这时让人送晚餐过来,恰好还是两人份,处理完伤口,秦恪也没有假客气,和谢明乔一起坐到餐桌前,久违地面对面吃了顿饭。   饭后秦恪主动收拾好餐桌,又切了盘水果,泡好了茶,接着就准备带着垃圾离开。   还没走出厨房,谢明乔忽然开口留他,“再陪我待一会儿吧。”   秦恪刚拎起垃圾袋,又放了回去,他没有立刻拒绝,但从表情可以看出,他有点为难。   “最近我在接触一位日本导演,想看看他以前的作品,了解他的风格。”谢明乔解释道,“一个人看电影很无聊。”他晃了晃受伤的惯用手,“也不方便。”   秦恪犹豫了一瞬,答应了下来,拿出手机,给彭越打了个电话,说他在谢明乔家留一会儿,晚点就回去,让他困了就先睡觉,睡前再吃点东西,他已经点好外卖让人送回去了。   人在病中,大概会比较脆弱,秦恪三两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就把彭越感动得不行,在电话那头抽抽搭搭,“秦恪,你真好,我好喜欢你。”   “我也觉得你很好呀。”秦恪被他逗笑了,“别撒娇了,早点睡。”   秦恪打完电话回来,谢明乔已经在沙发上坐好,不目斜视,直勾勾望着电视大屏。   “彭越情况怎么样?”谢明乔打开电影,问。   “没什么大碍,受了点惊吓,幸好你来得及时。”秦恪来到沙发另一头坐下,捞起一只抱枕,抱在怀里,“还得谢谢你。”   最近秦恪见他,不是道谢,就是道歉,谢明乔不太满意,“你能不能说点有新意的。”   秦恪的表情白了一瞬,不出意外卡了壳。   谢明乔早就猜到他的反应,也没怎么放心上,扭头对秦恪说,“电影要开始了,把灯关一下。”   秦恪伸手拍灭灯光,客厅暗了下来,两人一人坐在沙发一头,看同一部电影。   这位导演擅长的是日本家庭片,叙事细腻,节奏缓慢,没什么刺激情节,甚至琢磨不出故事主线。秦恪上次看电影还是好几年前的《阿凡达》重映,吃不了这样的文艺细糠,电影刚开演,他就开始小鸡啄米,进度条过了十分之一后,他就搂着枕头,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谢明乔的视线,也在秦恪睡过去之后,从电影画面里,转移到他的脸上。   这张脸曾离他那么近,每个清晨睁开眼睛,第一眼都能见到。   但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让谢明乔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亲吻过他的唇角,拥抱过他的体温。   多年后的今晚,秦恪又在他身边睡着了。谢明乔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拉过一旁的毛毯搭在秦恪身上,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看了一整夜的电影。   快融化的雪人,又续上了口气。   谢明乔想。   他明白,也仅能如此而已。 第13章 不劳费心   谢明乔通宵看了四部电影。   最后一个画面变暗,天也亮了,他从沙发上起身,去厨房做咖啡。   秦恪被咖啡机的声音吵醒,茫然起身,抱着毯子坐在沙发上,花了好几分钟时间,才想起自己怎么会睡在谢明乔家里。   “醒了?”谢明乔的声音从岛台后面传来,“喝点什么?”   一会儿要上班,彭越还一个人在家,秦恪没有久留,豪饮了一杯美式,就匆匆出门。   “伤口不要碰水,记得准时换药”秦恪站在玄关处换鞋,交代完谢明乔,又问,“今天要工作吗?”   “在家休息几天。”谢明乔双手环胸,倚在门边,看他系鞋带,“不用吃过早餐再走?”   “来不及了。”秦恪的身影已经飘到了门外,“有事给我打电话。”   谢明乔目送秦恪进电梯,液晶屏上的数字下降到-2后,他回到厨房,单手炒了个鸡蛋,煎了根小香肠,颇有兴致地给自己做了份美式早餐。   难得有空在家,早餐后,他拉起窗帘,躺回沙发上,盖着秦恪裹了一夜的毛毯,睡了个日夜颠倒。   他妈妈也得知了他受伤的消息,一上午打了二十几个电话过来,要他晚上说什么都得回家一趟。谢明乔不得不在下午起身,简单冲了个澡,就驱车往母亲家去。   当年谢明乔和秦恪说他是个私生子,有爹生没爹养,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并不是在骗他。   只是他没有告诉秦恪,他父亲就是富商谢易鸿,常年在福布斯富豪榜上有名。前十几年他对谢明乔不闻不问,倒不是因为他不想认这个儿子,而是实在没有这个胆量。   谢易鸿出身贫寒,靠着傍上老丈人的权势发了家,是个标准凤凰男。他和妻子只有一个女儿,一直当做继承人来培养。   赘婿面上恭顺,私下半点不老实,悄悄在外养了好几个外室,还和一个小明星生了个儿子。   这个小明星,就是谢明乔的妈妈陶书语。   前几年谢易鸿的正妻去世,老头心思活络了,琢磨着把自己流落在外的儿子认回去。奈何独生女早有防备,早早给她爸立了深情好男人人设,隔三差五就全网买通稿,用“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神仙爱情”把她老子高高架起。   老头不敢打自己的脸,更不希望“人设崩塌”,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没有行动。   虽说没有正式名分,谢夫人去世后,陶书语也走到了台前,住进了金檀湾的别墅庄园里,一屋子管家保姆园丁厨师营养师前呼后拥地伺候着,过足了当太太的瘾。   谢明乔刚进门,陶书语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乔乔回来啦!”   下一眼,她瞧见儿子今天的装扮,甚至无暇关心他受伤的手,不满意道,“怎么穿得这么随便,发型也没做,路上被人拍到怎么好,一会儿还要见你爸。”   谢明乔没觉得自己身上的大黑T恤休闲裤有什么不妥,来到沙发前坐下,“回来吃顿饭而已,有什么关系。”   陶书语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离开客厅,当她回来的时候,胳膊上搭着一套阿玛尼,“换上这套。”   谢明乔垂目打量了一眼,没有动。   陶书语加重了语气,眼里已不见刚才的温柔耐心,“穿上。”   谢明乔深知母亲的性格,他今天不换上她满意的衣服,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难得过来一趟,谢明乔不想因为小事闹得鸡飞狗跳,沉默地接过衣服,起身进了更衣间。   最近谢易鸿大多待在金檀湾,谢明乔换完衣服出来,谢易鸿也到家了。一家三口在巨大的餐桌前落座,桌上早就堆满了二十个人都吃不完的海味山珍。   “早就和你说过了。”谢易鸿毕竟是过过苦日子的,见不得浪费铺张,“晚饭没必要准备这么多。”   “儿子难得回来嘛。”陶书语不以为意,又吩咐在旁伺候的阿姨给谢明乔添上一碗汤,“党参枸杞煲的汤,补血最好的,多喝点。”   阿姨盛了碗汤,摆到谢明乔面前,自从谢明乔进家门开始,陶书语的两只眼睛就粘在他的身上,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比如洗手要用什么温度的热水,吃甜品要用哪个勺子,吃鱼要先动哪个部位都要一一过问,确保儿子的每一个动作都符合她的心意。   但谢明乔只是把汤碗推到手边,并没有动,陶书语急切催促道,“乔乔,喝汤。”   谢明乔敷衍她,“太烫,一会儿再喝。”   “不烫,温度正好。”陶书语面带微笑地望向他,“再放就凉了,喝了伤胃。”   谢明乔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吃饭,陶书语脸上的笑容消失,朝阿姨使了个眼神,阿姨立刻上前捧起汤,端到谢明乔面前,“先喝一口吧,太太一早起来炖的。   谢明乔放下筷子,冷声说,“我说了,我现在不想喝。”   谢易鸿从刚才开始一直做壁上观,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岔开话题,“乔乔最近怎么样,都还顺利吧?你最新的那部电影,我们公司包场去看了,所有人都说你演得好。”他关切地说,“你想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在外面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回家和爸爸商量。”   “爸爸”这个角色,对他来说过于遥远,“家”这个词,也很陌生。谢明乔从小到大的主要工作就是演戏,下班后不想再演其乐融融共享天伦的戏码。   他重新拿起筷子,态度不冷不热,“都挺好的,放心吧。”   说起电影,陶书语暂时把那碗汤抛到一旁,两行眼泪说来就来,簌簌滚了下来,“好好拍个戏,怎么把手弄成这样了呢?”   陶书语科班出身,在演戏方面颇有天赋,之前拍过几部偶像剧, 被业内不少导演制片人看好。   没想到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突然宣布退圈生孩子,孩子父亲的身份在大众眼中至今是个谜。   “要我看,这演员咱们也别当了,早点进公司辅佐你姐姐。”陶书语变脸的速度是专业的,她刚抹掉眼泪,就开始用刀叉切着餐盘里拆好的龙虾,姿态高贵优雅,“老谢,你说是不是。”   “今天这鱼好。”谢易鸿不接话,“趁热吃。”   “老公!”陶书语秀眉一拧,“一和你说正事你就打马虎眼!是你说以后要好好补偿我们母子俩的!”   “我在推进这件事了。”谢易鸿还是老一套说辞,“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嘛。”   “我不管,你今天就得给我一个说法,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让乔乔认祖归宗。”陶书语越说越生气,“姓谢的,你是不是不打算认账了?”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嘛。”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谢明乔早就厌倦了这些无聊争吵,最后一点胃口也被糟蹋干净。   “行了,别吵了,我有自己的打算,你们不要做我的主。”他把餐具往桌面上一推,站起身,“我吃饱了,出去透透气,你们慢吃。”   年幼的谢明乔也曾向往有个家,如今姑且算是有了,也没觉得有多幸福。   尽管他不喜欢这个“家”,但金檀湾的海景,还是深得他心。从餐厅出来后,谢明乔来到泳池边,随便找了张空椅坐了下来。   无边泳池正对着大海,今晚天气不错,一轮圆月把海面照得波光粼粼,海浪冲刷着泳池底部的礁石,带来阵阵回响。   秦恪在这个时候发来信息:【你的手今天怎么样了?】   谢明乔点开对话框,回了三个字:【死不了。】   他知道秦恪绝对没有这么好心,有闲工夫关心他的手,刚放下手机,又捞起来补了一句:【有事?】   这次秦恪隔了很久,酝酿了好半天,才回信息,【我想问你,上回那个海鲜砂锅粥哪家买的?】   下一条信息跟得够快,谢明乔还没来得及回,秦恪马上又发来一句【就你喜欢的那家,彭越也想吃。】   谢明乔的胃隐隐作痛,不知道是被海风灌的,还是被手机里头这个人气的。   【你大晚上给我发信息就是为了问这个?】   谢明乔的后槽牙咬得咯吱响,看来这家店有点实力,能让秦恪屈尊给前男友发信息打听。   但生气归生气,还是打开地图,找了个定位,发了过去。这家店是之前谢明乔在那附近拍戏时无意发现的,远在二十公里开外,他也许久没有光顾过了,秦恪这么一提,他倒是有点想念。   谢明乔特地交待道:【就在马路边,靠左手边那家,跑错了别来找我麻烦。】   还算秦恪有点良心,得到想要的信息后,没有马上翻脸无情,假模假样来了一句:【你吃过饭了吗,可以多买一份给你送过去,顺道的事。】   如果只是“顺带”,谢明乔宁愿不要,他没有犹豫,拒绝道:【不用。】   秦恪敏锐察觉到谢明乔的情绪:【谁又惹你不开心了,吃了火药一样。】   紧接着他又说:【我现在开车过去,路上有空,可以无偿听你倾诉。】   不知怎么的,秦恪牵着彭越的手,一起站在烟火缭绕的街头的画面,忽然就出现在了谢明乔的脑海里,要知道,他已经许久不去想这些了。   他盯着那个几年都没有换过的蓝色头像,多打了几个字:【好好照顾你男朋友吧,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了。】   信息发出去后,对话框上很快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这行字反复显示了很多次,直到彻底不再出现,秦恪都没有再回信息过来。   这时他妈妈正好带人端着托盘过来,来到他对面坐下了,她的出现,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海边流动的空气都笼罩起来。   “难得回来一趟,也不陪着爸爸妈妈,一个人躲在这儿。”陶书语让人把带来的花茶点心摆上桌子,瞟了眼谢明乔的手机屏幕,半真半假抱怨道,“在和谁聊天呢?”   “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谢明乔把手机翻了个面,盖在桌上,“今晚不用伴驾?”   老谢有家族遗传的高血压,去年血管破裂做了支架手术之后就格外注重身体,每天饭后都坚持运动一个小时,陶书语全程作陪。   “你这么久没有回来,我们母子俩当然得好好说说话。”陶书语不在意儿子语气里的嘲讽,拎起茶壶倒了杯茶,递给谢明乔,“对了,前次你爸和你提过的那个女孩,接触得怎么样了,约出来见面了没有?”   “没有。”谢明乔没想到他和妈妈许久不见面,一见面就说这些,脸上一下就挂了霜,连茶杯都没有接。   陶书语的控制欲作祟,让她很想要谢明乔立刻乖乖把茶喝了,饭后一杯茶,促消化抗氧化,对身体好。   但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谈,不想因为这点细节惹儿子不开心。   “为什么还没有?”陶书语强迫自己把杯子放下,也不尴尬,“你知道她爸爸是做什么的吗?有了她家给你做助力,你姐姐…”   “谢易鸿不是你老公,谢子歆也不是我姐姐,这点你比我清楚。”谢明乔也不再留情面,“要我当演员的是你,现在不想我当的也是你,我已经不是小孩子,没法再随便让你捏圆搓扁了。”   “是,你现在是大明星了,妈妈说话不管用了。”陶书语继续苦口婆心,“你现在正当红,事业发展顺利,前景也很好,但在资本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呀?”   谢明乔反问:“这就是你在事业上升期,给谢易鸿当小三生孩子的理由吗?”   陶书语被踩中痛脚,不由拔高音调,“乔乔!”   谢明乔也意识到这么说母亲有些过火,闭嘴不再说话。   陶书语早年混迹娱乐圈,后来盘旋在各路富豪之间,生了孩子之后,就一直伴在谢易鸿左右,控制情绪的能力一流。   “妈妈没有想摆布你,妈妈只是想给你谋一个好前途。”她的态度很快和缓了下来,“你和谢子歆都是谢家的孩子,谢易鸿这么对你太不公平。”   “我不觉得不公平。”谢明乔不吃这套,扫了母亲一眼,“再聊这些我就走了。”   陶书语见儿子真的生气了,连忙哄道,“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尽管陶书语没有再提谢明乔不喜欢的话题,但母子俩的这次见面,还是以不欢而散结尾,谢明乔没有留在金檀湾过夜,当晚就开着车回家。   等红灯的间隙,谢明乔又看了眼手机。   秦恪在四十分钟前回过来两条消息,第一行字被他撤回,不知道先前说了什么,第二条信息里只有一句话。   【对了,彭越说想请你吃饭,当面谢谢你。】   --------------------   恪,答应我,下次要关心一个人的时候,不要兜圈子,好吗? 第14章 云端   影棚里人头攒动,出奇热闹。   秦恪一个人坐在电子屏后,鼠标飞快滑动着新鲜出炉的照片,视线却时不时落在手机里的一个【好】字上。   这条消息是谢明乔半个月前发来的,当时彭越想约谢明乔吃饭道谢,秦恪料想他会拒绝,没想到他很爽快就答应了。   吃饭的时间早早定下,就在今天下班后,至于去吃什么,事到临头都没有选好。   秦恪手指轻敲着桌面,思索片刻后,在对话框里输入了几个字。   不远处的幕布前,谢明乔正配合着摄影师拍照,他已经连轴转了小半个月,总算把手伤那几天的工作补了回来,当然,没有忘记宝力诗的海报。   照片选在今天补拍,谢明乔来的时候,秦恪已经到了,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殷勤地往谢明乔跟前凑,闷头帮场务搬道具,压根没看见他来似的。   一组照片拍完,谢明乔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法餐?】秦恪在微信里问他。   谢明乔转头,看了眼秦恪的方向,秦恪正和几个工作人员讨论着什么,仿佛心无旁骛,一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   只是谢明乔知道,他刚刚在开小差。   谢明乔冷不丁漏出一个笑容,被自己发现,马上就收敛起来,这时,侧方突然亮起了闪光灯,他抬头,看见摄影师不知何时又举起了相机。   “不好意思谢老师。”摄影师在镜头后面,记录了昙花一现的瞬间,“这个表情太好了,忍不住多拍了一张。”   今天白启文没事也来片场晃荡,秦恪正在和他一起看刚刚拍摄的片子,摄影师的相机和他们面前的大屏是联通的,拍下的每一张照片都会实时传输到屏幕上。   现在是休息时间,一张最新的照片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主角依旧是谢明乔,但内容和今天的拍摄主题无关。   秦恪正疑惑,谢明乔的信息也来了:【不好吃。】   照片上的谢明乔笑意温柔,秦恪看看屏幕,再看看手机上硬邦邦的三个字,很难把二者同时联系起来,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个姓谢的精神状态。   秦恪略加思索,一狠心一跺脚,又选了一家以贵和智商税闻名的私房菜。   这组照片拍完,就要换到下一个布景,谢明乔要回休息室换装,顺便休息一会儿。   谢明乔出现在哪儿,都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的场面,自然轮不到秦恪献殷勤。他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送谢明乔的背影进休息室。   门刚掩上,谢明乔的消息就来了:【没诚意。】   秦恪怒火中烧。   他选的那些店,人均低的三百高的上千,已经是他个人招待贵宾的最高礼节了,怎么就没诚意了?   秦恪把手机扣回桌面上,气得想咬人。   “工作时间,别光顾着谈恋爱啦。”   白启文认识彭越,当年彭越想追秦恪,还是他给搭的线。   “早知道现在这么缠缠绵绵,当初何苦耗着彭越,非要人家苦追你快两年才肯松口。”   他早就察觉到秦恪今天心不在焉,时不时就抱着手机回消息,揶揄他,“什么话不能留在被窝里说啊?非得手机里聊个没完,就这么难舍难分啊?”   秦恪张嘴就要反驳,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白启文是猜错了,但这事也不是和彭越没关系。   两人正闲谈着,休息室门口的动静,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既然签了谢明乔当代言人,就不能浪费,公关那边见缝插针,给他安排了粉丝探班。这个环节原本只有半个小时,但现在四十分钟过去了,还没有结束的迹象,一波又一波的粉丝和媒体被带进了谢明乔的休息室。   “明星赚钱也不容易。”叶筝刚检查完新布景回来,“谢明乔来了这么久,连水都没喝一口,午饭估计也吃不上了。”   “谁赚钱简单。”秦恪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同情这些大明星,“这世上比他们辛苦的工作多了去了,赚不到那么多钱。”   “也是。”叶筝觉得秦恪这话很有道理,“如果能让我赚这么多钱,再辛苦一百倍也愿意。”   秦恪的话说得虽冷酷,但秦恪见摄影师那边已经做好准备,马上就要开始下一场拍摄,还是站起身,说,“你先盯着,我过去看看。”   休息室里,Zoey又看了眼墙上的时间。   离原定的活动结束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探班的粉丝热情不减,谢明乔本人也很配合,几乎是有求必应,品牌方乐得见到这样的场面,没有出来叫停,于是时间就这么无限拖延了下去。   Zoey当然可以出面打断,只是她琢磨不清老板的态度。在宝力诗这个代言项目上,那么多原则他都打破了,休息时间加个班也没什么。   Zoey正犹豫着,秦恪带人进来了。   “姐妹们,时间差不多了,今天的见面就到这里吧,让谢老师休息一会儿。”秦恪脸上挂着笑,话也说得客气,态度却不容置疑,“宝力诗给大家准备了谢老师的签名周边和午餐,请大家跟我出来领取。”   Zoey舒了口气。   秦恪安顿完粉丝回来,谢明乔已经吃过午饭,正在补妆。Zoey最先看见秦恪,开心地迎上去打招呼,恰好对上镜子里谢明乔的眼神。   她灵光一闪,调转脚步,推起身边的化妆师往外走,“摄影师好像喊我们了,我们先出去看看。”   化妆师一脸莫名,跟着Zoey往外走。   Zoey带着满屋子的工作人员离开了,还贴心地带上门,房间里只留下谢明乔和秦恪。   谢明乔透过镜子,看着门边的秦恪,张口就是一番黑白颠倒,“你把所有人赶走,就为了方便自己和我说话?”   “听听这是人话吗?”秦恪被气笑了,他走到谢明乔身后,捡起台子上的半块化妆棉丢他,“狗咬吕洞宾。”   “还说我没诚意,你还想要怎么有诚意。”想起刚才两人在微信里的对话,秦恪越说越冒火,“八抬大轿抬你进门,再亲自下厨款待,谢老师您看行不行?”   公众人物的脸皮,不是普通人可比拟的,谢明乔居然真的顺竿爬。   “那多不好意思呀。”谢明乔装模作样地推拒了一句,话锋一转,“你都这么热情邀请了,不去就是不给你面子。”   最后他勉为其难,道,“那今晚就去你家吃饭,这样总行了吧。”   “还是算了,我厨艺不好。”秦恪没想到呈口舌之快,给自己挖了个坑,无力地推辞道,“今天太匆忙,冰箱里什么食材都没有,还是改天吧。”   “需要什么,我可以让人送。”谢明乔早就准备好了解决方案,“或者一会儿收工了,我们一起去买。”   “那你想吃什么?”秦恪嘴上敷衍着,绞尽脑汁搜刮着可以用来拒绝的借口。   谢明乔没有再为难秦恪,报了个十分家常的菜名,“我想吃砂锅炖小杂鱼。”   秦恪怔住了,飞快转动的脑子也停下了。   谢明乔不知何时回过头来望着他,眼里没了捉弄,也没有嘲讽,“好不好?”   秦恪心底叹了口气,又一次败下阵来,和谢明乔相处,本就很难计较输赢。   “下班后你先走,到停车场等我。”   下午的拍摄,提前四十分钟完成。徐应星不知道怎么也来了,在拍摄结束后,代表品牌给谢明乔送了束花。   谢明乔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但Zoey从细枝末节中,揣测出老板这会儿心情不错。临走前,谢明乔捧着花,拉着所有工作人员,主动一起拍了张大合照,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想。   合影的时候,秦恪依旧站在最后,同事们送谢明乔离开时,他也默默混在人群中。做完所有收尾工作后,他没有像来时那样搭叶筝的电瓶车,而是说自己昨晚抢到了优惠券,已经叫好了特惠快车。   “没事浪费这钱做什么,我送你回去呗,万一又打到臭车。”叶筝保证道,“我这次充满电了,绝对不会让你半路帮我推。”   “不是因为这个。”秦恪看了眼手机里的新消息,拎起外套,“走了。”   下班时间人多眼杂,秦恪乘货梯下的楼。他绕到地下停车场西侧,到达约定的位置,上了一台宝蓝色的轿车。   这一路上他鬼鬼祟祟,左顾右盼,像极了搞地下恋情。   “我和Zoey男朋友换了车,不会引人注意的。”车里只有谢明乔一个人,他看秦恪过分谨慎的模样好笑,“你心虚什么,大大方方就行了,两个男的被拍到也没什么。”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秦恪拉过安全带扣紧,在车载导航上输地址,反唇相讥,“我被扒出有过前男友又不会塌房。”   “都分手这么久了,还挂在嘴边呢。”谢明乔跟着导航的指示把车开出地库,嘴上一点不肯吃亏,“是不是还放不下我。”   “提醒你一句,我男朋友都已经换过几茬了,谁放不下你。”秦恪舒舒服服地靠在座椅上,指挥谢明乔,“赶紧走,彭越今晚会早点回来。”   砂锅炖小杂鱼,这菜很家常,但若是讲究起来,也有门道。必须是当天海捕回来的鱼炖着才好吃,人工养殖的总是差上点味儿。   所以秦恪没有领谢明乔逛超市,而是导航去了郊外的渔民码头。   到海边的时候,渔船正好回港,码头上挤满了买货卖货的人。下车前,秦恪耐心地帮谢明乔戴好帽子口罩,但他的衣着气质,一看就是钱多好骗的水鱼。一到码头就被小贩们团团围住,半天脱不开身。   秦恪走在谢明乔身后,乐不可支,气得谢明乔频频回过头来瞪他。他装作没看到,等瞧够了热闹,才挤进人群里,把他解救出来。   新鲜海捕的小杂鱼十二块钱一斤,秦恪一通讨价还价,砍到了十块五。码头人多,买完了鱼,谢明乔先出去开车,秦恪提着杀好的鱼,站在路边等他。   太阳落山了,海边也起了风,秦恪拉紧了外套拉链,拎着塑料袋站在铁皮搭乘的电动车停车棚里,等谢明乔开车过来。   这种感觉真奇怪啊。   海风咸腥,吹得秦恪的眼睛又干又疼。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谢明乔还没回到他看不见的云端里,他们依旧平平凡凡地在一起。   --------------------   前期的更新频率是一周五更,中午十二点过后没有当天就没有更新啦。   感谢大家支持~ 第15章 并不是他   时间一去不回头,人无法在过去里沉溺太久。   一箩筐冰渣迎面泼来,把秦恪浇醒了。   这些冰是渔船上用来冻鱼货的,混杂着海水的腥气,幸亏秦恪反应及时,没被当头泼到,只是淋脏了半边肩膀。   他急急闪开一步,下一秒,一记粗粝的拳头挥到眼前,重重地落在脸颊上。   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秦恪毕竟是个职业拳手,没有给来人抡出第二拳的机会,精准地擒住对方的胳膊,一别一压,用力把人按进了湿漉漉的泡沫箱里。   刚被海风迷了眼,秦恪费了点功夫,才看清来者的脸。   那是个中年男人,五短微胖,两鬓斑白。两臂戴着袖套,脚底踩着长筒雨靴,一身渔船工人的打扮。   认出他是谁,秦恪的脑子“嗡”得一声响,更加用力地,把男人压进了冰块融化的污水里。   “秦恪,想不到啊,会在这里遇见你。”男人扭过头,艰难打量着秦恪,咧嘴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看看你,人模狗样的,日子过得还挺舒坦的吧?”   “你怎么敢出现在我面前。”秦恪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好久不见你们兄妹几个了,怪想你们的。”男人怪笑两声,“天添现在怎么样?是个大姑娘了吧,有机会我还挺想见她的。”   “闭嘴,不许提我妹妹!”秦恪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男人的一句话,就让他暴跳如雷,“别逼我打断你的另一条腿!”   “打呀。”男人盯紧秦恪,故意激怒他,“上次你们兄弟俩已经断过我一条腿了,再断一条也值了。”   秦恪忍无可忍,拽起男人的后脖颈,把他掀到一边,自己跟上前,一脚踩住他的肩膀。   “你觉得我不敢是吗?”秦恪蹲下身,掐住了男人的脖子,将他半提起来。   “动手试试呗。”男人继续挑衅,“这次我不会心软,一定让你坐牢!听说现在秦时瘫了,可惜了,那么优秀的孩子。你说你们当年闹上这么一出,到底图什么,乖乖听话多好。”   秦恪面色铁青,指节攥得发白。   这时,路口响起两声鸣笛,是谢明乔开着车回来,秦恪上头的热血莫名退却,忽然冷静了。   今天谢明乔在,他不能把他牵扯进来,再闹出什么风波。车棚里的动静已经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不少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更有人驻足围观。   秦恪松开男人的脖子,将他推回到地上,默默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鱼,朝谢明乔走去,无论男人躺在地上如何叫嚣,他都没有理会。   幸好车窗贴了黑膜,看不见车里的人,秦恪开门上车时,谢明乔已经松开安全带,准备从驾驶座上下来。   “没事。”秦恪按住他的手,不让他轻举妄动,“我们走。”   “为什么要走?”谢明乔试图挣开,没能成功,他注意到了秦恪脸上新挂上的伤,伸出另一只手去碰,“出什么事了,他打你了?”   “没有。”秦恪偏头,躲开了谢明乔的触碰,也松开了他的手,“我们回去吧。”   谢明乔不再说话,越过秦恪,看向车窗外张牙舞爪的男人,目光变得阴沉,“那个人是谁?”   秦恪担心谢明乔被外面的人看见,前倾身体,挡住他的视线,一句话敷衍道,“你不认识。”   这个动作,让秦恪脸上的伤,重回谢明乔的视野。   无名火倏地蹿起,越烧越旺,谢明乔没有让他起轻易唬弄过去,连声追问,不依不饶,“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打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男人赖在车外撒泼,越来越多人朝这个方向聚拢,秦恪急躁不安,耐心也彻底告罄,“和你没关系的事,能不能别问了!”   话音落下,两人都陷入了沉默,秦恪知道自己一时激动,说错了话。谢明乔也意识到,秦恪说得对,他充其量只是朋友,没资格追问太多。   最后是秦恪先退了一步,他摆摆手,闭眼靠在椅背上,“抱歉,我不是故意冲你。”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样子很疲惫,“我们可以先回去吗?”   谢明乔终于作罢,不再坚持下车讨个说法,开车驶出拥堵的小路。   离开码头,就上了绕城高速,车子开进市区,夜色也彻底降临。这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车厢里仿佛被抽干了空气,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开下高架后,谢明乔突然把车撇进小路,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前停下了。   毕竟和谢明乔认识这么多年,秦恪对他还是有些了解,谢明乔这个意思很明显,是要赶他下车。   秦恪并不生气,今天是他有错在先,谢明乔强忍着脾气把他从码头运回市区,已经仁至义尽。   “那我先走了。”秦恪识趣地起身,“改天再约吧。”   他拉开车门,回过头来对谢明乔说,“我做饭很一般,我们还是去外面吃吧。”   “你要上哪儿去?”谢明乔横了他一眼,原本只是盘旋在头顶的乌云,这下彻底笼罩了下来。   心情变得更糟糕了。   秦恪疑惑地问,“你不是要我走吗?”   靠北,谢明乔越来越难哄了,这不行那也不行。   谢明乔手里的方向盘都要掐出凹痕了,他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七窍生烟,什么叫怒极反笑。   “让你走了吗?在车上坐着别乱动。”他扣住秦恪的胳膊,把他扯回了车里,顺手打开了双闪,“我马上回来。”   谢明乔不让秦恪走,自己反倒是下了车。秦恪坐在车里,看着他过马路,进了街对面的便利店。   谢明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玻璃门里很久,秦恪目不转睛,就那么看着,没有意识到自己挪不开眼。   很快,谢明乔再次出现,他带着矿泉水和冰袋回来了,兜里还揣着一包湿纸巾。   “擦擦,臭死了。”   下车转了一圈,谢明乔那一口气还没顺下来,抽出两张纸巾扔在秦恪身上,又把冰袋递给他,“自己拿着敷。”   秦恪接过冰袋,看了眼后视镜,被打的左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肿成猪头。   他不尴不尬地道了声谢,捡起湿巾,默默擦着身上冰碴融化的水。谢明乔没有搭理他,拧开矿泉水瓶盖,自顾自在一旁喝水。   晚高峰临近,高架上开始堵车,不少车都抄进了小路,四周忽然车来车往,热闹了起来。   冰袋贴上脸颊,受伤的皮肤开始发烫,手脚逐渐回温,钝化的感官也都回来了。   “那个人是我继父。”秦恪放下冰袋,盯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尾灯,平静说道。   谢明乔喝了口水,喉结上下滚了滚,没有任何表示。他看起来并不感兴趣,仿佛刚才不断追问的不是他。   秦恪主动问谢明乔,“你知道我十七岁那年,为什么会带着秦时和天添从家里搬出来吗?”   “你不必和我说。”谢明乔的下颌线依旧绷得死紧,横了一眼秦恪,自嘲道,“毕竟和我没关系。”   “可是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人倾诉。”秦恪知道谢明乔还在记刚刚的仇,也知道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行行好,帮帮我,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   谢明乔冷冷哼了一声,大发慈悲,表示可以勉强一听。   “我爸是工地上的施工员,天添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他跌下深基坑,意外去世了。”秦恪娓娓说着,语调无波无澜,“几年之后,妈妈再婚,带着我们三个搬进了那个畜生的家。”   “他是奢华酒店的总经理,收入很高,对我们也很好,头几年在他家,我们的生活确实过得很不错,他还送我去学格斗,参加了很多比赛。”   再婚后,秦恪的妈妈就辞职回家,安心当起了阔太太,身边的姐妹无不羡慕她,二婚带着三个娃还能找到这么好的老公。   “后来有一天。”秦恪的眸光骤冷,“我无意中发现,这么多年来,继父一直在欺负天添。”   谢明乔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听到这里,喝水的动作停下了,半口水含在嘴里,扭头望向秦恪,满脸惊愕。   “欺负?”谢明乔不确定地问。   “嗯。”秦恪点头,“你没有想错,就是那样。”   谢明乔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愿意相信秦恪口中的“欺负”,就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谢明乔认识的秦天添,活泼开朗,没心没肺,天塌下来都不放在心上,无法想象,她曾经历过这样的黑暗。   “那是她的自我保护机制。”知道谢明乔在想什么,秦恪说道,“不然她早就崩溃了,你不觉得她神经粗得有些刻意吗?”   “你们的妈妈知道这件事吗?”谢明乔小心问道。   “她知道。”秦恪的答案,让人心惊胆寒,“但她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放任人渣把魔爪伸向自己的女儿。   谢明乔缓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这些信息,难怪前次秦恪误以为彭越出事的时候,反应会激烈到失控。   “你们有没有报警?”他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知道这件事的当晚,我就报警了,但那个人很狡猾,一直有意毁灭证据,根本没留下一点痕迹,我们没法送他进监狱。”秦恪继续说,“我和秦时咽不下这口气,找机会把他狠揍了一顿,打断了他一条腿。”   事发之后,继父报了警,秦恪被警方逮捕拘留,但他始终没有供出秦时,一个人揽下了所有事。   无论动机如何,秦恪都犯了故意伤害罪,要承担责任。继父在母亲的以死苦求下,最后没有追究,和他达成了和解,秦恪在拘留所里蹲了二十多天,就被释放了。   “我不可能再让天添和他生活在一起,带着她和秦时从家里搬了出来。”   “当时你正读高中,这件事影响了你。”谢明乔很快串起了时间线,“你高考落榜了,之后又因为要赚钱抚养弟弟妹妹,没有精力再去复读。”   “对。”秦恪点头,“差不多是这样。”   谈起这段往事,秦恪的反应太过平静,他过早承担起不属于他的重担,原本稚嫩的肩膀被反复鞭笞,早已结出了厚厚的血痂。   谢明乔好奇,每当夜深人静,他独自面对黑暗时,是否细数过前半生的遗憾。   谢明乔也曾好奇秦恪和弟妹相依为命的原因,没想到是一段这么惨痛的过往,几乎断送了秦恪的人生。   他抬起手,想拥抱眼前的人,告诉他“没关系”“过去了”“别伤心”“还有我”。   但是现在,有资格这么做的人,并不是他。   “很晚了。”谢明乔的手收回,垂落在方向盘上,握紧,“我们快回去做饭吧,彭越要回来了。”   “好。”秦恪收拾好心情,不忘交待谢明乔,“他年纪小,爱胡思乱想,不要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 第16章 这个瞬间   热腾腾的砂锅端下灶台时,彭越正好到家。   推开家门,彭越看见谢明乔在自家餐桌前摆碗筷,高兴得连包都顾不得放下,“谢哥,你来啦!”   没等谢明乔回应,他又看见秦恪脸上的伤,满心欢喜一扫而空。   他随手扔下挎包,几步迈进门里,一把抱住秦恪,“你的脸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心小心,刚出锅的,别烫着。”   秦恪连忙把锅举高,免得烫着彭越,直到把砂锅端到桌前放稳,才对他说,“今天在片场,不小心被道具砸到了,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脸都伤成这样了!”彭越不是小孩子,这样的说辞骗不了他,他抱紧秦恪,抬头端详着他脸上的淤青,“什么被道具砸到了,这明明像是被打的!”   秦恪也没想到彭越如此不好唬弄,有点尴尬,“没什么,真的是意外,不信你问谢明乔。”   彭越扭头望向谢明乔,秦恪连忙朝他使眼色,谢明乔没辙,只好昧着良心点头。   “放心了吧,谢明乔都这么说了。”秦恪说,“大明星还能骗你?”   “以后要小心一点。”彭越看着肿胀的伤,心疼不已,轻轻在秦恪脸上啄了一口,“亲亲就好了,还疼不疼?”   “真的不疼了,越越怎么这么厉害呢。”秦恪轻拍彭越的后背,安抚道,“好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肉麻。   恶心。   谢明乔撇开视线,假装没有看见,低头把多摆的一支筷子收起来。   尽管关心秦恪的伤,有谢明乔这个外人在,彭越也不好意思太黏糊,上桌后就规规矩矩地吃饭。   饭后,彭越自告奋勇洗碗,顺便切水果给大家吃。秦恪和谢明乔落了个清闲,一人拆了一根彭越夏天时冻的冰棍儿,在阳台上聊天。   “那畜生的事,你不要太烦心。”谢明乔把冰棍儿叼在嘴里,浓郁的糖精味化开,甜得他皱眉。   “我知道。”秦恪靠在谢明乔身边的围栏上,双眼平视前方,刘海被夜风吹乱。   “我们可以再想办法收拾他。”谢明乔回想起傍晚遇见的男人,说,“这些年,他的日子应该过得不怎样吧?”   “我们把事情闹到他的酒店,让他丢了饭碗。”秦恪冷笑一声,“他的腿被打断后没能完全恢复,到现在都是跛的,再也找不到过去那样体面的工作,这些年一直在码头打零工。”   “他的报应还没完。”谢明乔听完,心口的郁结纾解了一点,又转过来开解秦恪,“天添现在长大了,好不容易才从阴影里走出来。你是她大哥,如果你再因为那人把自己搭进去,她只会更伤心。”   “还有秦时。”谢明乔补充道,“他也很需要你,你要先保重自己。”   这些道理,秦恪当然都懂,今天也是因为毫无预兆遇见那老鬼,才会有点不理智。   “放心吧,我不会再冲动。”见谢明乔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秦恪举起手,比了个不伦不类的手势,“我保证,行了吧。”   “你最好是。”谢明乔没有放任自己再看向他,移开视线。   玻璃门的另一侧,一道黑影停留了很久,彭越端着水果走到阳台,正好听见了谢明乔的最后几句话。   他们在聊的话题他听不懂,他们嘴里的人名他不认识,他甚至不知道,秦恪还有个妹妹。   心里再不甘心,彭越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依旧离秦恪很远。   彭越放下果盘,准备悄声离开,谢明乔听见动静,见他两眼发直地呆立在角落里,关心道,“怎么了彭越?”   “水果切好了。”彭越吸了吸鼻子,端着盘子,开开心心地走出了阳台,挑出一颗最大最圆的葡萄,塞进秦恪嘴里,“快来吃水果吧。”   这晚谢明乔没有在秦恪家久留,叉了两片蜜瓜,又听彭越说了一会儿最近工作上的趣闻,就识趣离开了。   彭越拉着秦恪,送谢明乔下楼上车,谢明乔坐在车里,和外面两人挥手道别,开车离开。   驶出小区大门前,谢明乔看了眼后视镜,看见彭越扑在秦恪的身上,神气地抬起下巴,玩闹着要索吻。   秦恪低下头,在他的额间贴了贴,路灯太暗,谢明乔看不清他亲吻彭越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   为了今晚的睡眠着想,谢明乔没有再看,径直开出了小区。两抹车灯很快飘远,秦恪这才抬眼,望向他离开的方向,没有眨眼。   彭越一脸疑惑地扯了把秦恪的衣袖,朝他目光的方向看去,眼里忧心更重。   秦恪笑笑,撤开了视线。   * * *   秦恪家在的这个片区,是整座城市的洼地,早年排水系统不畅,随便下点雨,积水就能淹到膝盖。   谢明乔住在这里的第四个月,毫无预兆地下了一场暴雨,他从没见过这水漫金山的阵仗,下班回家的路上,经过窗外被风雨驱赶的行人,心里隐隐有点不安。   秦恪今天打工的地方很远,就算骑摩托也要小半个钟头,不知他赶在大雨前回来了没有。   车在距离小区几百米的地方停下,谢明乔下车上楼,出来应门的是秦天添,秦时正在厨房里忙碌,抽油烟机隆隆响,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你哥还没回来?”谢明乔探进脑袋,往客厅张望了一眼,问。   秦天添沉迷在电视里两位白衣飘飘神仙的绝美爱情,答得心不在焉,“还没有,说是摩托车坏在路上了,晚点儿到家。”   “车坏在哪儿了?”谢明乔脚上的鞋脱了一半,又塞了回去。   她哪里知道。   秦天添扑闪着大眼,一脸茫然,两位神仙就要为了爱情毁灭天下苍生了,正是最紧张的时候。   秦时正好从厨房出来,自然接上话茬,“下藤车站那边。”   谢明乔二话不说,捞起搭在门边的雨衣,转身就往楼下跑,“我去找他。”   “哎,谢乔。”秦时手里举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大葱,追到门前,“大哥说问题不大,马上就能回来了,特地交代我们不要过去找他。”   谢明乔没听,脚步声转眼就刮到了楼底。   事实证明,秦恪还是太乐观了点,六点过后,雨势越来越大,刚才只在脚踝的积水,一眨眼就漫到了小腿肚。   一辆轿车快速从他身边碾过,卷起来的水花溅了他一身,秦恪推着车就要上前理论,奈何擦掉脸上水渍的功夫,连对方的尾气都闻不到了。   罪魁祸首绝尘而去,车灯消失的拐角迎面走来一个人,那人身材颀长,姿态挺拔,身上披着黑色雨衣,沉默地走在雨雾里,阵风吹乱了雨衣的下摆,他的腰背依然挺得笔直。   秦恪莫名其妙地,想到“降临”这个词,挺神神叨叨的。   待那人走近一些,秦恪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脑子里的奇怪想法一扫而空,惊诧出声,“你怎么来了?”   帽檐遮住了谢明乔的眉眼,他的声音被雨幕阻挡,听上去也有些模糊,“秦时说你的车坏了,我过来看看。”   “都说让你们不要来,我把车推到前面修车店就行了。”秦恪无奈,一把拽过谢明乔的胳膊,把他拉到路边干净的台阶上去,不让积水继续淹着他的脚,“先找个有屋檐的地方等着,我拦个车送你回去,这水太脏了。”   “我人都到这儿,还回去做什么?”谢明乔不领情,撑开雨衣,抖落滚进领子里的水珠,埋怨秦恪,“都怪你,不说清楚具体位置,害我一路找过来。”   秦恪实在不能理解,谢乔为什么非要来这一趟,今天这样的情况,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自己完全可以解决。再说他一个人淋点雨,总比两个人一起搁这儿被浇成落汤鸡的好。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把长久以来心里对谢明乔的评价说出来,“你是不是傻的?”   就知道从这人的嘴里听不到什么好话,   “让开让开。”谢明乔烦躁地将秦恪从摩托车前挤开,用自己的身体撑住车身,空出手,从包里掏出一件雨衣甩在秦恪身上,没好气地说,“先披上。”   塑料衣摆甩到秦恪脸,他愣愣地把雨衣拉下,谢明乔又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块面包,塞给他,“还要一会儿才能到家,先垫一口。”   面包落到手心,沉甸甸的,谢明乔又给他递了只保温杯:“热水,全喝了,感冒就麻烦了。”   秦恪的胸口和手一样,瞬间被塞得满满的,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雨里,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兵荒马乱的心安顿好。   他找回自己的舌头,故作镇定地,问了一个当下最无关紧要的问题,“哪来的保温杯?”   “找楼下张阿姨借的。”谢明乔没察觉到秦恪的心绪波动,推起车就往前走,“跟上,风变大了,走我后面。”   说完,谢明乔推着秦恪的车,自顾自走在前面,秦恪没有再推拒,落后半步,安静地走在他的侧后方。   厚重的雨衣,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手里的保温杯突突往外冒着热气,不久前还萦绕在他全身的寒意与疲惫,都被一个小小的塑料外壳隔绝在外。   他抬起头,望向谢明乔的背影。谢明乔的肩膀宽阔坚实,像一座小山,矗立在他的面前。不知是不是错觉,敲在身上的雨滴,仿佛因此变得温柔了些。   -   这种被人照顾庇护的感觉,对秦恪来说实在陌生,让他无所适从,慌乱不已。身为大哥,从小到大,无论大事小事,再苦再难,他都习惯性冲在最前。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从天而降,挡在他的身前。   以至于日后,每当秦恪想起谢明乔,回忆的尽头,总是落在这个瞬间。 第17章 少爷病   谢明乔推着车走了一段,才注意到车头晃动的塑料袋,掀开瞄了一眼,纳闷道,“怎么还有一袋子鱼?”   “哦。”秦恪回神,“你前次不是说喜欢,今天下班我就顺道去买了。”   谢明乔难以置信,“大雨天,你特地骑车去码头买?”   “刚才雨没下这么大。”秦恪别别扭扭地解释了一句,“谁知道车会坏在路上呢,而且今天刚发了工资。”   谢明乔张了张嘴,又扭头闭上了,他简直不知道秦恪有什么资格说他傻。   秦恪今天的收入颇丰,起因是有一天,谢明乔送外卖回来,带回了一张传单,说是有个机构在招平面模特,时薪几百到几万不等,工作内容很简单,如果被选中,只要站在镜头前摆好姿势拍照就可以。   这话怎么听,都像杀猪盘,秦恪不信天底下有这么好赚的钱,没把传单当回事。谢明乔却拉着他,用手机在阳台上拍了好几张照片,说是当什么模卡。   “你怎么这么会拍照?”秦恪问谢明乔,他原本心不在焉,拍着拍着,忽然发现谢明乔对很有一套心得。   就和专业的一样。   “下巴再收一点,肩膀放松,不要看我。”谢明乔正在调整取景框里的构图,随口应付秦恪,“我半岁的时候,我妈就把我的照片发在网上,问能不能当童模。”   秦恪挑眉。   为避免秦恪误会自己普信,谢明乔又补上一句,“网友都说可以。”   拍完照片的那个晚上,谢明乔就修好照片,给传单上的邮箱发过去。秦恪在旁泼他冷水,说他在做无用功,有这时间不如多打两小时工。   未曾想,几天之后,真的有自称模特经纪的人联系秦恪,说他被一个国潮零食品牌选中,邀请他去拍双十一的促销海报。   今天上午,秦恪按照微信上的定位,来到郊外影棚,捧着坚果往镜头前一站,一个下午就拿到了几千块钱工资。直到傍晚下班,秦恪怀里揣着热乎乎的工资,心头还有些恍惚。   谢明乔和秦恪推着摩托淌水走了一路,这个点正常营业的店都没几家,修车的地方是找不到了,两人一合计,只好先把车推回家。   到家时秦时已经做好了晚饭,秦恪拎着鱼进厨房,很快就添了一道菜出来。餐桌上,兄妹几个聊起了秦恪今天工作的事,秦天添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大妞,只顾着埋头吃饭,秦时接受过反诈教育,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听秦恪说,制片人很满意他的表现,又把他推给了一家服装品牌,定下了下一次拍摄的时间。   “怎么偏偏就选中你?当模特有这么容易吗?”秦时剥了只虾放进他哥碗里,忧心忡忡,“不会是骗子吧?”   “我有什么值得人家骗的。”秦恪一听,乐了。   “财是没有,色倒是有点。”秦时皱眉打量着秦恪,惊悚道,“不会是想骗色吧?”   谢明乔猛地咳嗽了一声,米饭呛进鼻子里。   秦恪条件反射地伸手轻拍谢明乔的后背,帮他顺气,另一只手隔空摆了个挥拳的动作,对弟弟说,“别忘了哥哥最擅长什么,骗子找上我,只能自认倒霉。”   谢明乔一口气总算缓了下来,停下咳嗽,“别担心,我…上网查过了,都是正规公司。”   见秦时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样,他又说,“我会看好你哥哥,不会让他被人骗的。”   晚饭后,秦恪回了房间,秦时和秦天添进厨房洗碗,谢明乔去阳台收下昨晚晒上去的衣服,先去洗个澡。   家里的热水器是很早以前装的,容量很是有限,家里几个人要分时间段去洗,不然就会不够热水。   这套房子里只有两个房间,秦时和秦天添的房间里有两张床,中间用铁皮板隔着,秦恪的卧室里只有一张铁架床,谢明乔睡在地上的破床垫上,床垫旁支着一张简易书桌。   谢明乔洗完澡进屋时,桌上的塑料小台灯亮着,秦恪坐在书桌前,正在复习功课。   谢明乔知道他在准备成人自考的考试,没有打扰他,轻手轻脚地放下盆,来到桌前坐下,从纸盒里翻出剃须刀,对着镜子刮胡子。   这把剃须刀是秦恪买给他的,这种老式的手动剃刀,谢明乔还用不习惯,每次刮胡子,都要又慢又小心。   脸如果受了伤,会惹来不小的麻烦。谢明乔对着小圆镜,小心翼翼移动着刀片,余光无意瞥见,他的钱包鼓鼓囊囊,似是塞了什么东西。   谢明乔单手打开钱包,从里面翻出了厚厚一挞钱,满打满算,居然有小几十张。   “你这是做什么?”谢明乔问坐在对面的秦恪。   “给你的。”秦恪头也不抬,嘴里嘀嘀咕咕,费劲地背着单词。   “我不要。”谢明乔把钱包阖上,扔到秦恪手边,“早就说好了的,你让我住在这里,我把赚到的钱给你。”   “怎么,你回去之后不花钱?”秦恪问他,“还是想一辈子赖在我这儿啊?”   谢明乔反问,语气不大好,“不行吗?”   “得了吧。”秦恪被他孩子气的话逗乐了,“秦时和秦天添两个已经够我烦的了,你少裹乱。”   谢明乔不知哪来的火气,气鼓鼓地刮胡子,不再和秦恪说话。   “拿着吧,是你应得的,我知道你有家不回,肯定也有自己的难处,我不清楚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你过得不太开心。”秦恪拾起钱包,放回了谢明乔面前,表情很认真,“多点钱,就多条路,至少下次再离家出走,就不会流落街头了。”   有一个形容太文艺,秦恪没好意思说出口,刚认识谢明乔的那段时间,他总觉得他的整双眼睛,都被淹没在深不见底的湖水里。   望向自己的每一眼,都像是他在窒息前,发出的无声求救。   谢明乔的求救信号,秦恪接收到了,他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心太软,就算生活已经让他自顾不暇,但依旧忍不住对他好。   谢明乔的心事被秦恪戳中,心里乱了,手也哆嗦了,一不小心,在下巴上划了道口子,血一下就冒了出来,连忙抽纸巾去捂。   秦恪嘴上嘲笑他笨手笨脚,却放下书,起身来到谢明乔身后,接过他手里的剃须刀,让谢明乔在椅子上坐好,双手固定住他的脑袋,让他仰头靠着椅背。   秦恪自上而下看着谢明乔,不得不承认这小子长得真好,自己去当平面都能拿到一小时一千的工资,他去不得赚得盆满钵满。   “乖乖把头抬好,别乱动。”秦恪重新打了点肥皂泡,避开伤口,均匀抹在谢明乔的脸上,“有没人和你说过,你这人没少爷命,有少爷病?”   泡沫涂满了半张脸,他被舒肤佳几十年不变的柠檬草气味笼罩,谢明乔睁眼看着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秦恪离他太近了,呼吸洒落下来,如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他包裹,缠紧。   谢明乔深知,秦恪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但在给他刮胡子这件事上,他做得很耐心,刀片贴着皮肤,缓缓在谢明乔的脸上移动。   来到喉结处时,谢明乔屏住了呼吸。   “秦恪。”谢明乔了一声名字,顺势呼出了憋在嗓子眼里的一口气。   “嗯?”秦恪分神应了他一句,显然刚才也不是很专注。   “那我下次从家里出来,还能来找你吗?”谢明乔忽然问他,没头没尾。   “好啊,别给我惹麻烦就行。”想起两人的初遇,秦恪笑了起来,“不过最好不要有下次,我比较希望你以后都能过得快乐。”   这个笑容完完整整地撞进了谢明乔的眼睛里,最先触碰的是眼神,然后是呼吸,只要他轻轻抬起下巴,就能吻上他的嘴唇。   终于,最后一块阵地失守,他心底筑下的长堤一溃千里,泥沙俱下。   谢明乔绝望地想,他可能会闹出一个冲上热搜的大新闻。   好在这时,秦恪起身拉开了距离,“对了,我早就想问了。”他用一句话,把谢明乔解救了出来,“你这个头哪里剪的?”   “什么?”谢明乔顿时清醒,愣住了。   “剪得不错。”秦恪捡起一缕头发,凑近瞧了瞧,“下周天添学校开家长会,我也想剪个头,你把理发店定位发给我吧。”   秦恪注意到谢明乔的头发很久了,前次他半夜接了两个代驾的单子出门,回来就换了个发型。这头发剪得可真好,谢乔原本就长得不错,被这发型一衬,更英俊了,连秦天添都说他像电视上的明星。   谢明乔胸腔里余韵未消,脑袋还不够灵光,一时答不上来,   他憋了半天,才艰难冒出一句,“就在附近,过几天我带你去吧。”   胡子很快剃完,谢明乔起身去卫生间洗脸,秦恪站在桌前,久久没有动。   直到卫生间里响起水声,他如梦初醒似的,才放下剃须刀,深深吐出一口气。   --------------------   一些爱上对方的moment   下章回现实线啦。 第18章 是否布满裂纹   隔天一早,谢明乔就领着秦恪,来到小巷子口的一家理发店前。   “确定就是这里?”秦恪站在推拉门外,瞅了一眼玻璃上花里胡哨的性感女郎海报,将信将疑。   这家理发店在他奶茶店兼职的必经之路上,之前路过过几次,藏在夜总会的后门旁,主要业务就是给在里面上班的小姐做造型。   “这家店的手艺这么好?”秦恪满脸写着不信。   “嗯嗯嗯嗯,真的。”谢明乔推了一把他的后背,“快进去吧。”   理发师是个微胖的小胡子男人,取了个绕口的洋名,拿剪刀的时候翘着兰花指,一见到秦恪就喊他“亲爱的”。   但这师傅不推荐办卡,嘴巴又甜,手法精湛又利落,还热心肠地给秦恪烫了点发根,最后把他捯饬得像个港台演员似的,居然只收了十二块钱。   谢明乔对秦恪的新造型也很是满意,从理发店出来,他颇有些得意,“怎么样,没骗你吧。”   秦恪面上没什么表示,偷偷瞟了眼车窗上倒影出来的影子,心想真是高手在民间。   打扮得再帅气,也得去打工,今天秦恪去超市理货,谢明乔做电话推销,于是两人在公交车站分别。   秦恪的车刚走远,一辆黑色的保姆车闪着车灯,从暗巷里驶出来,在谢明乔面前停下。   “祖宗,快点,马上就要迟到了!”车门自动推开,应红从车里探脑袋。   谢明乔长腿一迈,登上车,一点也不着急,“这不是来了吗。”   应红从后排拎出一套衣服,没好气地扔在谢明乔的身上,谢明乔脱下外套,动作利索地把衣服换上。   “你妈今天还打电话来问起你,我好险才替你瞒下来。”   应红继续检查活动台本,忍不住数落谢明乔,“乔乔,任性也要有个限度,你前次从见面会逃出来已经好几个月了,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应红原本打定主意,要心平气和地和谢明乔说这件事,奈何越数落越来气,“什么人啊,你就敢往EGM塞。”应红环视了一圈四周环境,愤怒控诉,“今天还把Azzedine老师拉出来,在这鸡窝里给人剪头发!”   EGM是国内头部模特经纪公司,谢明乔从电线杆上摘下的那张“小广告”,印着的是他们当家经纪人的微信二维码。   “澄清一点,我只是给EGM发了模卡。”   眨眼功夫,谢明乔已经大变活人,换上了一身西服,“能被选中,那是他自身的条件好。”   应红嗤之以鼻。   “我妈问起,你就说我在体验生活。”谢明乔对着后视镜打领带,满不在乎地说道,“导演不是说了,我的表演太浮于表面,要多观察多历练,好好沉淀才行。”   应红知道这都是借口,不过谢明乔决意这么做,她也没有坚决反对,毕竟这是一个很好的噱头。   这段日子她也拍了不少视频照片,等谢明乔的新电影宣发时,可以拿来当花絮来宣传,狠狠立一波为角色牺牲的敬业人设。   其实这都不是应红纵容他的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应红能感受到,这几个月以来,谢明乔的状态好了许多,她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久违的生机与活力。   几年前的某一天,当应红察觉到,这个自己一手捧红的孩子,正在由内到外,一点点无声地崩溃的时,天知道她是多么提心吊胆。好几次谢明乔一个人闭眼靠在沙发上的时候,她都忍不住上前试探他的鼻息。   “你有你的想法,我管不了你。”应红决定再帮谢明乔争取一点空间,拉上车窗上的帘子,“只有一点,注意安全,把握好分寸,别给我闹出什么乱子来。”   * * *   宝力诗很满意谢明乔拍摄的这组照片,秦恪去他们公司碰头的时候,品牌总监特地夸了秦恪。   总监不过是说了一句做得不错,马上就有人接过话头,“是啊,幸好有Edison,和谢明乔的合作才能这么顺利。”   Edison就是徐应星,现在所有人都已经认定,谢明乔是因为他才接的这个代言。   而且谢明乔在合作中的表现,间接证明了这一点,就拿物料拍摄来说,在筹备期间,谢明乔和团队就足够重视,拍摄时又非常配合,就连后期审片都没有太过折腾,轻松就把图过了,少了很多来来回回的极限拉扯。   “一会儿下会了,我给谢老师发给微信。”徐应星自然地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得意中带着点羞涩,“好好谢谢他。”   从宝力诗出来,到了午饭时间,秦恪和叶筝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餐厅吃饭,顺便聊点工作的事。   在正式官宣代言人之前,还有一场媒体品鉴宴,大框架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些细节要再敲定。   从进餐厅起,叶筝就拿着手机拍个不停,秦恪知道她还在坚持运营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没有干扰她。   “你是最早跟着白启文进公司的,他怎么让你当商务,不捧你当大网红。”拍完素材,叶筝放下手机,端详秦恪,“你这样的,高低能当个颜值博主,随便一场直播财务就自由了。”   “别闹,我不行,黑历史太多,经不起扒。”秦恪乐了,“而且这钱哪有那么好赚,我们公司能不能捧出人来,你又不是不知道。”   想想自家公司里的牛鬼蛇神,叶筝也乐了。   叶筝聪明努力,成长得很快,短短时间里,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对工作中的事也有了自己的洞察,不再是只给秦恪打下手。   “你相信,谢明乔真的是Edison带来的资源?”叶筝低头,搅动着杯子里用两种八杆子打不上关系的蔬菜打出来的果汁,颜色诡异,“不然我确实想不通,谢明乔为什么要接宝力诗的代言,还继续让我们代理。”   “谁知道呢。”秦恪在桌面上腾出个位置,接过服务员手里一盆绿油油的“草”,摆了上去,叶筝连忙拿起手机,对着新上桌的菜又是一顿猛拍。   两人又聊了会品鉴宴的事,没一会儿,彭越到了。   因为经常和秦恪一起工作,叶筝也认识了彭越,两人年纪相仿,兴趣相同,今天彭越正好在附近,叶筝知道了,就让秦恪约过来一起吃饭。   彭越刚坐下,叶筝就察觉到他眼下两大坨青黑,一副几天几夜没闭过眼的憔悴模样。   “呀,怎么了这是?”叶筝大惊,“有心事?”   秦恪原本在喝咖啡,目光随之看了过来,彭越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低下脑袋,又不说话了。   “我听秦恪说,你最近在录综艺。”叶筝关心道,“好玩吗?”   彭越用叉子戳着盘子里干巴的鸡胸肉,蔫蔫地说,“还不错。”   那晚骗他喝药的那几个人,已经退出录制,没有影响到彭越的工作。   “你知道我们白总有多神经吗?”叶筝见他闷闷不乐,故意扯了点闲话,“上个星期,他居然和秦恪说,让他去买一批行军床回来放在办公室里,给我们晚上加班用。”   “真的啊?”彭越小孩子心性,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叶筝原本只是随便找个话题,说着说着,忍不住真情实感地控诉起来,“幸好秦恪聪明,说现在买东西贵,不如等明年618再买,不然我们指不定要被他折磨得多惨…”   见彭越和叶筝聊得起劲,秦恪没有打断,他早就察觉到了,彭越最近的情绪一直不大好,他试图找他谈过几次,彭越总是回避,正好今天叶筝在,看看能不能聊出点什么。   不巧这时,秦恪的手机响了,他对二人说了句“不好意思”,接起了电话。   电话接通后,秦恪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表情肉眼可见地严肃起来。彭越的心思原本就挂在秦恪身上,很快就发现秦恪不对劲,问他,“出什么事了?”   “你们先吃。”秦恪放下手机,起身的时候还碰倒了桌面上的水,“我家里有点事,先走了。”   “怎么了?”彭越放心不下,抓住秦恪的胳膊。   秦恪说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弟弟出事了。”   “等等,我也去。”彭越大骇,抓起椅子上的包,和他一起冲了出去。   抢救室的灯亮着,彭越和秦恪一起坐在门外,胸口依旧怦怦直跳。   自从那晚听到谢明乔和秦恪的谈话,彭越就对秦恪的家人产生了好奇。未曾想,他很快就见到了秦恪的弟弟,还是以一种从未想到的方式。   刚才从餐厅出来,秦恪连车都顾不上开,拦下一辆出租,带着彭越直奔康复中心。   病房里鲜血一片,沿着地板上横七竖八的血脚印,他看见一个枯瘦苍白的男人,安静地陷在床上。   白色床单被血液浸透,化为深色的裹尸袋,彭越知道那个人还活着,但他看上去像一具被包裹起的尸体,已经死了很久。   救护车紧随其后赶到,把休克的人抬上担架,护士一直在哭,秦恪却冷静得出奇,从他们的对话中,彭越得知,担架上的人是他弟弟,不久前被护士发现割腕自杀。   康复中心不具备抢救条件,彭越和秦恪坐上救护车,跟去了医院。秦恪跑完手续后回到抢救室门口,医生正好送来了病危通知书。   “秦恪…”彭越掰过秦恪的脸,让他看向自己,“你没事吧?”   秦恪键盘上敲下最后一行字后,才转过头来,不解道:“我能有什么事?”   签完了病危,就是漫长的等待,这段时间里,秦恪打电话让同事送来电脑,在抢救室外找了张长凳,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他的反应太过冷漠,引得来往的医生护士频频侧目。   “你的脸色很差。”彭越说。   @啵啵布丁猫酱   “没有吧。”秦恪只让彭越看了他一眼,又转头投入了工作中,“别担心,我很好。”   “要不你别工作了,休息一会儿。”彭越安慰他,“弟弟一定会没事的。”   “手术还要一会儿才好,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不要在这儿干耗着了。”秦恪抬手覆上彭越的手背,似要他安心,“刚才吓到你了吧?你中午都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该饿了。”   见秦恪这样,彭越当然不愿意走,“我去给你倒点热水吧。”   秦恪拒绝,“不用。”   彭越又说,“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出去买点回来。”   “你快回家吧,我真的没关系,等手术结束了我也走了。”秦恪轻轻地在彭越的手背上拍了拍,温声安抚道,“去吧,回家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听话一点,别让我担心。”   秦恪再三坚持,彭越只得答应先回家休息。   乘电梯下楼前,他又往秦恪的方向望了一眼。   秦恪回到了之前的姿势,坐在冰冷的长凳上,面容冷峻,后背笔挺,像山顶一颗经历过万千风雨的石头,早就无坚不摧。   只是不知道,在看不见的另一面,是否早就布满了裂纹。 第19章 向他流淌   午后下过一场大雨,路面上的交通变得混乱不堪。   谢明乔坐在后排,再度变换了个坐姿,问前排的司机,“还要多久才到?”   “前面堵车了。”司机瞧出老板心情焦躁,不想触他霉头,战战兢兢道,“还要半个小时。”   谢明乔没有为难司机,皱眉靠进座椅里,闭目养神。   扶手上的手机再次响起,谢明乔没接,电话自动挂断,应红的消息追了过来:【谢明乔,你到底跑哪里去了?】   【马上给我回电话!】   事实证明,导航预估的时间很准,三十分钟后,谢明乔到了医院。手术室外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兵荒马乱鸡犬不宁,秦恪一个人坐在长凳上,捧着电脑认真工作,原地把医院变成了办公室。   谢明乔眉头拧紧,迈步朝秦恪走去,在靠近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又变成事不关己的淡漠。   “秦恪。”   秦恪抬头,看见来的是谢明乔,惊讶道,“你怎么来了?”说完,他左右扫了一眼,“没人看见你来这儿吧?”   谢明乔服装讲究,妆发齐全,像来医院走廊上走秀似的,现眼极了。   “我正好来医院有事,接到康复中心电话,顺便上来看一眼。”谢明乔来到秦恪身边坐下,翘起腿摆了个拍杂志一样的pose,没有看他,“赵护士说秦时出事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在里面抢救。”秦恪抽出压在电脑底下的病危通知书,在谢明乔面前晃了晃,“失血性休克,合并多功能器官衰竭,搞不好会死。”   谢明乔把脚收回,按下他乱挥的爪子,不再兜圈子,“你怎么样?”   “我能有什么事?”秦恪一脸莫名其妙,“割腕自杀的傻子又不是我。”   “秦恪。”谢明乔最恨秦恪装傻充愣,丢开他的手,不耐烦说道,“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要装模作样给谁看?”   秦恪的肩膀颤了颤,幅度很小,几不可察。谢明乔垂眸看着他,目光和平日里一样,没什么区别,秦恪却觉得他的内心被轻易穿透,让他无法忍受。   他急迫地想要逃避,但谢明乔说对了,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一时不知可以躲到哪里。   好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秦恪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把电话接起来,“先接个电话。”   “对,是我。”他举起电话,起身走向消防通道,离开谢明乔的视线,“晚宴方案的细节我看过了,有几个点你要注意一下…”   “大哥”的这个角色,成就了他的性格,秦恪强迫自己时刻保持着勇敢无畏,因为他的身后还有需要他保护的人,脆弱是不被允许的。   “人数是163,不是162,有一位嘉宾会带家属。”秦恪从消防通道的这一头,踱到另一头,头顶的声控灯亮了又灭,“不行,林清风和赵玉珏座次不能这样安排,赵玉珏要坐在林清风前一位。”   这通电话是同事打来的,他们公司之前主要做的是左脚踩右脚上天的生意,压根没几个专业出身的员工,也没有办大活动的经验,业务不是外包给第三方公司,就是请Freelancer解决。   宝力诗的媒体宴也一样,以至于出的问题又细碎又繁琐,仿佛永远也解决不完。   但秦恪却私心希望这通电话可以再长一点,至少让他不用再回去面对谢明乔。   “还有我已经看过素食菜单,你要再找他们确认一遍,有的宾客是全素食,有的是半素食,要做出区分,现在这份不行…”   秦恪自认为,在谢明乔来之前,他把事情处理得很好,头脑清醒,情绪稳定,一切尽在掌握。但谢明乔一出现,情况就急转直下,所有他极力控制的情绪,在看见他的那一刻争先恐后地翻涌上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他流淌。   他讨厌、非常讨厌这样的自己。   秦恪神经质地来回踱步,脚步声在空旷的走道里回响,电话里的人不知说了什么,他突然暴躁道,“邀请函不要用JasonChen的这张图,这系列的插画前次百麦卡办活动用过了,做方案前没调研过竞品吗…”   话没说完,一道黑影出现在他面前,秦恪来不及刹住脚,急急撞了上去。   黑暗中响起一声轻哼,那是一个温热的胸膛,秦恪脑袋发热发钝,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人牢牢抱住了。   “喀哒”,一声脆响,手机掉落地面,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屏幕,再多一道裂痕。   “恪哥,喂?在听吗恪哥?”   秦恪反应过来,连忙弯腰去捡,又被谢明乔按回怀里,紧紧搂住,不让他动弹。   “谢明乔你——”秦恪愤怒挣扎。   谢明乔瞄了一眼地上的手机,半是威胁半是哄骗,“嘘,要被听见了。”   这招果然有用,秦恪急忙住了嘴,不敢再发出声。   “别这样。”谢明乔趁热打铁,抬手按住秦恪的后颈,把他的脸按在自己的肩上,“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别憋着了。”   秦恪原本已经镇定了不少,听他这么一说,又挣扎了起来,谢明乔连忙手脚并用,把人推到角落,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压低声音哄他,“偶尔在别人面前出出丑也没什么,你这人怎么这么爱面子呢?”   良久,怀里的人安静了下来,身体里的力量也随着呼吸流逝,秦恪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倚着墙根滑坐下来,整个人缩成一团,贴进谢明乔怀里,任由谢明乔抱着他,倚偎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   两人就这么相拥了许久,秦恪忽然开口问谢明乔,声音很轻,“秦时为什么要这样…”   没等谢明乔回应,他又说,“秦时他为什么要这样…”   原来他不需要谢明乔回答,只是在自言自语,“他全身只有一只手臂能动,他是多不想要他那条命,才能用笔割出那么深的伤…”   “那天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去接他…”秦恪的手指抠紧了谢明乔的后背,“是我害了他,如果我能早点赶到他身边…”   滚烫的水渍晕开,谢明乔的肩膀湿热一片,那是秦恪的眼泪。   谢明乔的脸上再也没有方才的冷淡,层层伪装之下,是浓重的心疼与悲伤,他没有办法用任何语言去安慰秦恪,只能沉默着,用力抱紧他,充当一个情绪的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谢明乔怀里的那个身体不再颤动,终于恢复平静,消防通道外,一道伫立许久的黑影,也终于动了动。   是彭越去而复返,他手里提着保温桶,里面装着的是他刚从食堂打来的粥。   门里发生的一切,彭越都看见了。   这次他没有让任何人发现,把保温桶放在长凳上,默默离开了医院。 第20章 坠落   高跟鞋急促敲击地面,声音由远及近,如午夜十二点到来的钟声,预示着魔法消失,梦境结束,回到现实。   “谢明乔在哪里?”应红气疯了,也顾不上还在公共场合,一来就大声嚷嚷,“给我滚出来!”   秦恪听见动静,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窘迫起身,“来逮你的。”说完,他又觉得不对,“你不是说你正好有事在医院吗?”   谢明乔跟着他一起站起来,没想到应红会追到医院来,谢明乔也有点尴尬,但化解尴尬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别人更尴尬。   他和秦恪拉开距离,弹平肩上的褶皱,不耐烦地说,“给你三秒钟,快把眼泪擦了,我假装没看见。”   和谢明乔一起从消防通道里出来的时候,秦恪的眼睛还有点红,应红双手环胸,斜斜靠在墙上。   “谢明乔,你…”应红快步走到二人面前,看了眼秦恪,骂人的话生生吞了回去,面色一变再变,最终定格在一张铁青的脸上,“你现在马上跟我走。”   秦恪这才知道,谢明乔接到康复中心的电话,就从机场赶来了,原定的航班已经起飞,现在只能紧急赶下一班。   谢明乔可以不接应红电话玩失踪,司机可不敢,淳朴老实的司机大哥把谢明乔送到医院后,又吭哧吭哧回了公司,把应红拉了过来。   毕竟现在在医院,秦恪的弟弟还在手术室里抢救,应红也不好发难,甚至还客套地安慰了他几句,就拉着谢明乔赶飞机去了。   去机场的路上,谢明乔和应红一起坐在后排,这次应红说什么都要亲眼送他上飞机。没有外人在,应红没有顾忌,一上车就开始发飙,把谢明乔穿尿布时办下的坏事都搬出来数落。   谢明乔始终单手撑着脑袋,看向窗外,表情淡淡的,把应红的话当耳旁风。   应红把自己骂渴了,拧开一瓶矿泉水,“谢明乔,你没有在听我说话是不是?”   谢明乔回过头,估摸着应红应该撒够了邪火,安慰道,“好了好了,消消气,何必动这么大肝火,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你有分寸,你有什么分寸?如果被媒体拍到你在抢救室外,又要惹出多少是非?”   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体没人替。   应红反复在心里给自己暗示。   谢明乔已经不眠不休工作了好几天,按最初的安排,他今天将提前到达重庆,短暂休息几个小时,然后开始工作。现在计划被打乱,谢明乔一下飞机,就要开始下一轮的连轴转。   “你继续和他纠缠,考虑过会有什么后果没?”   应红高声质问,引来前排司机好奇的目光,谢明乔不说话,把头扭向窗外,回避的态度很明显。   谢明乔尚不记事的时候,就被母亲推到台前,可以说是在镁光灯下长起来的。他没有正常的童年,没有知心的玩伴,没有父母的关爱,每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在想办法得到工作。   只要有越来越多片约找上门,手握蓝血红血代言,银行账户里的余额能够逐年增长,他才有存在的价值,没有人关心他快不快乐,开不开心。   诚然,应红明白,娱乐圈依旧是很多人的梦想之地,每天都有万千男女挤破头,想要进来追名逐利,但谢明乔被推进这大染缸的时候还是个孩子,他没得选。   只要谢明乔不是太出格,应红都睁一只眼闭一眼,偶尔出言提醒,也不过是点到即止,很少这么气急败坏。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七年之前,你就应该懂得。”   这是应红第一次如此尖锐地和他讨论这个话题,“有没想过,没有你,他也一样过得很好,你强行出现在他生活中,对他而言,更多的是伤害!”   谢明乔终于又给了点反应,“所以你也觉得,秦时是因为我,才变成现在这样吗?”   机场的标识路牌,出现在视野中,谢明乔盯着高速公路延伸的方向,声音里不带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都是我的错,如果那晚我没有约秦恪去看电影就好了。”   “当然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应红没想到谢明乔曲解到这件事上去了,厉声反驳,“该死的是那个毒驾的畜生,你自责个什么劲?不要钻牛角尖。”   车子驶进隧道,周遭暗了下来,车窗玻璃上映照出谢明乔的眼睛。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应红满腔的怒意,忽然就泄了,谢明乔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在她的心里,他是最亮的那颗星星,应该永远光芒万丈,永远意气风发。   然而现在,他眼底流露出的悲伤和绝望,让应红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   “我不说了,你别胡思乱想。”应红瘫回座椅上,无力地揉着额角,“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 * *   谢明乔再次到机场的时候,医生从抢救室里出来,告诉秦恪说病人已经脱离危险,现在转入普通病房。   长椅上只剩下秦恪一个人,走廊上空荡冷清,已经找不出任何谢明乔来过的痕迹。   秦恪很难用一个词来形容和谢明乔一起生活的那一年,快乐或痛苦都太单薄。   在感情方面,秦恪向来迟钝,什么时候喜欢上谢明乔的,他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越来越难以拒绝他的要求,喜欢看他开心,不喜欢看他难过。   那时当平面模特的收入虽高,但也不是日日都能接到工作,没活儿的时候,秦恪会打些零工,或是去Amy姐的拳场。   夜场还有半个小时开始,今晚的对手是个亚裔,秦恪搂了个沙袋热身,谢明乔坐在旁边的塑料板凳上,无所事事看热闹。   “怎么说?明晚到底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谢明乔问。   他刚送快递回来,脑袋上扣了顶鸭舌帽,身上穿着快递公司的蓝灰色制服。衣服好不好看果真靠脸,这套没款没形的衣服套在谢明乔身上,还挺上档次。   “没空。”   秦恪砰砰挥出两圈,心里烦躁得很,一会儿正式比赛的时候,得把这人轰出去才行,免得杵在这儿让他分心。   “迪土尼最新的动画电影,刚上映的。”谢明乔继续游说秦恪,“我在抖音刷到过片花,最近可火了。”   “没兴趣。”秦恪没有被打动,“小孩子才看卡通片。”   “3D电影,你看过没?”谢明乔再接再厉,“我听说,特效非常震撼。”   秦恪出拳的速度慢了下来,谢明乔一脸期待的模样,让他心动了。谢明乔这个连共享单车都没骑过的小镇青年,估计也没看过3D电影,这什么电影他提了那么多次,肯定是很想去。   完蛋,秦恪心想,他怎么连失望都不愿意从谢乔的脸上看到了。   这有点难办,毕竟失望,是人生中和呼吸一样寻常的事。   秦恪挠了把头发,苦恼道,“可是明晚我要去接秦时下自习。”   没过多久就要高考,秦时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学习,秦恪心疼他每天要在公交车上浪费太多时间,新学期开始,他每天晚上都骑摩托去接秦时下自习。   “我们可以买七点半的票。”   秦恪顾虑的点,谢明乔早就安排好了,“等看完电影,你再过去接他放学,时间正好。”   看来谢乔是真的很想去看电影,秦恪核对了一遍时间,确定正好可以接秦时回来,不再犹豫,答应下来。   第二天秦恪特地和酒店同事调了个白班,下工后,直接去了影院。他在售票大厅等了没一会儿,谢明乔也到了。   “大热天的,捂成这样做什么?”   秦恪纳闷打量谢明乔,他今天长裤长袖不说,还捂了一顶宽檐的渔夫帽,混在人群里,差点没认出他来。   “快开场了。”谢明乔像是没听见,揽着秦恪的肩膀走向检票口,边走边催促,“赶紧进去吧。”   和售票大厅的热闹不同,偌大的影厅里,居然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不是说这部电影很火爆么?”秦恪捧着爆米花桶,谢明乔说是团购票送的,“这厅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晚点就有人来了。”谢明乔当然不能说被他包场了,分了一副3D眼镜给秦恪,含糊其辞,“可能是时间段不好。”   周六晚上七点半,秦恪想不出这个时间有什么不好。   “那外面那么多人都是看哪部片子的?”秦恪继续问,“我们为什么不看火的?”   谢明乔也没想到今天秦恪这么难应付,一时想不到合理说辞,好在这个时候灯光熄灭了,总局的龙标出现在屏幕上,谢明乔连忙说,“电影开始了,好好看,看到墙上写的没,观影时保持安静。”   电影开始,秦恪不再追问,仿佛被绚烂的动画片头吸引,谢明乔的心刚放下,他又扭头,两只眼睛直勾勾望着他。   “又怎么?”谢明乔心下打鼓。   “你发现没?”尽管影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秦恪还是谨遵文明规范,朝谢明乔靠近了些,说话声音压得很低,“这只绿毛鸡的声音怎么和你有点像?”   当然像,因为这个角色的中文配音就是谢明乔配的。应红说,这是他合作过最大牌的资源,所以他也想让秦恪来看看。   谢明乔不能这么回答,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说,“有吗?可能好听的声音都是类似的。”   秦恪骂他,“臭美。”   “那你觉得这个角色配得好不好?”谢明乔小心翼翼地问,藏着私心,期待被认可,被表扬。   “当然好。”秦恪毫不犹豫,这时绿毛鸡出场,他目光又被牵走。   谢明乔很难才压下翘起来的尾巴,故作谦虚,“可是有人说那只鸟配得很烂。”   秦恪盯着荧幕看得正认真,没心思真的和他探讨这个问题,随口反问了一句,“谁说的?”   谢明乔想了想黑粉的言论,概括成四个字:“网上的人。”   “那些人胡说八道。”秦恪简单粗暴地下了定论,推高眼镜,靠进椅背里,“我觉得特别好。”   秦恪今天本是陪谢明乔来的,圆他一个心愿。其实他自己也没有看过3D电影,很轻易就被吸引,看得入迷了。   回过神来时,发现谢明乔正看着他,他尴尬道,“不看电影看我干嘛?”说完,他嘟囔了一句,“别说,这只鸡还怪可爱的。”   不知他的哪句话逗乐了谢明乔,谢明乔笑得直不起腰,然后压低帽檐,倾身朝他吻了过来。   呼吸节奏加快,3D眼镜上很快起了一层水雾,唇间传来温热轻柔的触碰,秦恪这辈子没想过,自己第一次接吻会在电影院里,还是和一个男的。   但谢明乔吻他的时候,秦恪唯一担心的,只是错过了剧情。   电影的后半段,秦恪全程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但这些画面都像流水一样从眼前淌过,一个都没看进去。   可惜了一部好片子。   影片结束,灯光亮起,秦恪一眼都没敢看谢明乔,梗着脖子从影厅出来,扔下一句我去接秦时了,就蹿上摩托车跑了。   刚才秦时发来短信说,他今晚会提前下自习,秦天添的生日快到了,她想要一个新发售的吧唧做礼物,他先出来去学校门口的商店看看。   不知什么原因,去秦时学校的这条路,今晚格外堵,平时十分钟的车程,磨蹭了二十多分钟还没到。   被别在电瓶车大军里进退不得的时候,秦恪瞥见兼职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说刚刚市区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   群里一秒刷过几十条消息,类似的话题每天都有,秦恪没有细看,更没兴趣点开现场视频。   他骑着车,缓慢地在车流的夹缝里穿梭,心绪依旧停留在漆黑的影院里,想到谢明乔,想到那个吻,他就像踩上了彩色泡沫,双脚离地,轻轻飘飘,飞了很远。   直到他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   --------------------   大家五一劳动节快乐~ 第21章 你爱过我吗?   秦时身体虚弱,失血过多,意识模糊了十多天才彻底清醒。   睁开眼睛时,映入他眼帘的又是熟悉的画面——四方的天花板上一共有64块铝扣板,长90cm宽60cm吸顶灯永远亮着冷光,每一幅挂画都色调明艳颜色丰富,营造出一种充满希望的感觉,虚伪、做作、刻意。   要说区别,那还是有的,病房里的所有尖锐物都消失不见,地面铺上了软垫,所有家具边缘被包上了厚厚的海绵,衣柜上多了一只摄像头,毫无遮掩地对着床。   不过对秦时来说,什么都无所谓了,他转动眼球,看向窗口的那个背着光的人影,轻声说,“你为什么要救我回来。”   秦时的声音哑得像被火烧过,人虽然被救活了,眼中却有比之前更重的死气,“让我就这样死了不好吗。”   秦恪起身,拉开窗帘,阳光从窗外倾泻而入,原来现在是正午,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   秦恪也打算找个时机,好好和秦时聊一聊这件事,既然他主动提起,秦恪没有顾左右而言他,问出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死。”   其实,这不是他们二人第一次谈到这个话题,从最初的闲聊、讨论,到后来的争吵,冷战。每每触及,都会爆发矛盾,以至兄弟俩的关系急剧恶化,这两年降至冰点。   秦时觉得秦恪这么明知故问很可笑,艰难地笑了两声,笑声像乌鸦。   他环视一圈周围,眼前这个四方的房间,就是他所有的天地,“我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活着的每一天,不就是在等死吗?”   说到这里,他又抿嘴笑了,“哦,有区别,死了我不会这么痛苦,死了我就解脱了。”   “你死了一走了之,留下我和天添怎么办?”秦恪走向秦时,离病床几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秦时,你这么想太自私了。”   “我自私?”这话在秦时听来是个笑话,“秦恪,是你自私,才不让我出去,也不让我去死,把我关在这个小房间里,日日夜夜受折磨。”   高位截瘫的患者,很大一部分会在短短几年内死亡,在秦恪的努力维持下,秦时已经撑过了七年。   几年以前,秦时向秦恪提过,想要离开病房,到外面去过正常的生活。秦恪答应过一次,带着他回家。   但离开了二十四小时护理和专业设备,秦时在家爆发了严重的并发症,险些丧命。   自那以后,秦恪就把他送回了康复中心,没有特殊情况,不再准许他离开病房,连去花园里散步都是奢望。   “我没有要把你关在这里一辈子,你乖乖配合,把身体养好,到时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秦恪耐心向秦时解释,尽管这几句话,他已经重复过无数次,“我会用尽全力,让你活下去,你不能放弃。”   “你别骗我了,我这身体,还能好到哪里去,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秦时自嘲地笑了声,“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你怕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   秦时大病未愈,秦恪不想和他吵架,而且在秦时的病床前熬了这么多天没怎么闭眼,他已经心力交瘁。   “就当是这样吧,随便你怎么理解。”秦恪先退让了一步,“不打扰你,我先走了,需要什么告诉赵护士,我尽快给你送过来。”   秦时油盐不进,“我想死。”   秦恪原本已经走到门外,听到这句话,又折返回来,回到床前,温和说道,“接下来,我会让康复中心24小时监视你。”   “你再要做诸如割腕自杀的事,想都不要想,门都没有。”他弯下腰,伸手抚上秦时的额头,拨开他散落眼前的额发,“刘海太长了,我下次来帮你修。”   秦时刚刚清醒,身体虚弱,刚说了几句话就开始体力不支,昏昏沉沉,又要睡过去。   他的声音慢慢轻了下来,不再咄咄逼人,以及有了点往日的影子,“哥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也明白,我变成现在这样,不能怪你…”   秦时缓慢合上眼,眼中最后一点光熄灭了,化成了灰,“但我现在要开始恨你了,我会恨你到我死了为止…”   等到秦时完全闭上眼睛,秦恪笑了,有了他这句话,他反而如释重负,柔声对他说,“好啊,你是该恨我的,记得千万要恨我久一点。”   秦时意识恢复后的几天,尽管不愿意见秦恪,秦恪依旧每天康复中心公司两边跑。   彭越也连续好多天没有回家,两人很难见上面,听说彭越今晚要回来吃饭,秦恪在下班的路上,特地在楼下带了半只片皮鸭。   在楼道里,秦恪就闻到了藤椒的呛香,他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哪位邻居今晚吃水煮鱼,打开门,就看见自己饭桌上摆了一大桌子菜。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秦恪讶异,问彭越,“发通告费了?”   彭越正好端着最后盘青菜出来,“秦时还好吗?”   “没大碍,静养就可以。”秦恪拎着塑料袋走进厨房,把刚买回来的鸭子装盘。   “那就好。”彭越背对秦恪,招呼他,“快洗手吃饭吧。”   两人在家的时候,都是秦恪下厨,彭越鲜少做饭,连酱油瓶倒了都不需要他扶,朋友们听说,都调侃彭越,说他好幸福,找了个会疼人的男朋友。   今天彭越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虽然口味卖相都一般,秦恪还是很捧场,赞不绝口。   “这一年多来都是你在照顾我。”彭越给秦恪满上一碗汤,“我要搬出去了。”   彭越这个决定做得突然,秦恪有点惊讶,见彭越的表情,像是有话要说,他放下筷子,表情也随之严肃起来,“为什么?”   “因为我在北京找了个好工作,要搬到北京去,正好有个朋友的房子空着…”说着说着,彭越说不下去了,哽咽了一声,抬头看向秦恪,红着眼睛说,“因为我要和你分手。”   见到秦恪之前,彭越做好决定,要和他好聚好散,体面分手。这些年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秦恪帮了他许多,他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但现在他就在自己面前,他发现,真正爱过,是做不到那么宽容平和。   “你知道吗,秦恪。你有一次喝醉酒,在床上喊过一个人的名字。”彭越抹了把眼泪,“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是谁,以为是我自己听错了。”   秦恪完全不记得发生过这件事,他本能地想阻止彭越说下去,但他阻止不了,彭越已经说出了后半句话,“现在我知道了,你喊的是谢明乔。”   秦恪的呼吸停了一拍,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解释些什么,但他无从说起。   彭越的眼泪越抹越多,“我以为,只要我好好努力,对你好,总有一天,你会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可是你居然和谢明乔一起耍我。”彭越暴怒,操起桌上的水杯砸向秦恪,“这样有意思吗?”   秦恪没有躲,彭越最终也没有狠下心,水杯轻轻打到秦恪的肩膀上,落在地面,只泼湿了他半身衣裳。   秦恪没有管湿透的衣服,缓了口气,艰难开口,“彭越,我没有要耍你,我…”   他几乎要条件反射,脱口而出,说我不喜欢谢明乔。这句话他告诉过自己无数次,早已在大脑里凿下了刻印。   但最后他只是摇了摇头,肩膀向后坍塌,疲惫感笼罩了上来,“我和谢明乔…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和他没有可能。”   “呵,骗子,我就奇怪,你的驾照里为什么夹着他的电影票,紧急联系人为什么是他的号码,衣柜里为什么会有一件旧衬衫,你从来不穿,又舍不得丢。”彭越冷笑,“原来你们谈过。”   彭越没给秦恪机会解释,“别说都是过去的事!那天在医院,我都看到了。”他咬紧嘴唇,“直到现在,他在你心里,都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要说是秦恪在分手后,单方面对谢明乔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彭越是不信的。猜中答案之后再去反推,谢明乔之前的种种行为,也变得有迹可循。   他哪里是关心提携后辈,他对自己的所有用心,根本就是为了让秦恪不那么辛苦。   “秦恪,我知道,我们之间是我强求来的,你也早就拒绝过我无数次,你当初和我在一起,并不是喜欢,是因为同情,又或者只是被感动。”   彭越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秦恪,那时秦恪跟着白启文来他们学校给品牌做宣讲,他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远远望他一眼,就此把他看进心里。   彭越是个敢爱敢恨的行动派,看上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得到。他找学长白启文要来了秦恪的微信,开始了长达两年的追求,白启文常说他,把这死缠烂打的劲放到正事上,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仔细回想,其实他认识秦恪的这三年,也是有不少快乐时光的,秦恪给了所有他能给的,唯独给不了他最想要的。   “你替我交了两年学费,给我地方住,帮我找工作,为我出了好几次头,还给钱给我家人看病,帮了我很多。”彭越的情绪平复了下来,“你对我好,疼我,照顾我,爱护我,但是秦恪…”   尽管早就知道答案,到了分别时刻,彭越还是不甘心,“你爱过我吗?”   “爱”,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字眼,说出来很简单,就算并不是出自真心。   自欺欺人很软弱,但是有效,今天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秦恪都坚信,他已经彻底把不可以再留恋的人放下了。   彭越的声声质问,戳破了他长久以来为自己重复了千千万万次的谎言,把他心底强行剜去的部分,血淋淋、赤裸裸地,拖回眼前。   --------------------   明天入V啦,到时更新6000字,感谢大家支持~ 第22章 分手   秦恪小的时候从拳馆回来,经常看见邻居家在播古早港剧,里面的心理医生可以通过催眠,来改变人最深沉的潜意识。   他时常胡思乱想,现实中最高明的心理医生,是否也有这样的能力,毕竟爱谁不爱谁,居然由不得本人选择,简直太荒谬了。   “彭越,我没想骗你,对你也不是同情。”秦恪不大习惯剖析自己的内心,有点笨拙,“你真的很好,答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决定要慢慢爱上你,好好在一起的,和你开始新的生活,但是…”   “但是”这两个字后面,跟着的话太残忍,除了道歉,秦恪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对不起。”   彭越已经恢复镇定,擦干眼泪,冷静发问,“所以你当我是什么?游泳圈还是救生舱?”   秦恪回以沉默。   彭越掐灭了最后一丝希望,不再心存侥幸,因为他突然认识到,今天和秦恪坐在一起的,不一定是他,只要能在濒临溺水的时候把他带上水面,随便是谁都好。   “秦恪,你是个好人。”   既然这段关系由他开始,也应该由他来结束。   彭越在桌子下,狠狠踹了秦恪一脚,“但在感情上,你就是个混蛋!”   彭越态度坚决,说要分手,连饭都没秦恪一起吃完,掀了桌子就冲出家门。   秦恪找了他一晚上,到了后半夜,他红着鼻子,抽抽搭搭地回来,说行李还没拿,话说到一半,又扑在秦恪身上大哭了一场。   秦恪安静地陪在一边,给他抹眼泪,等彭越哭累了之后,他搬出箱子,帮着他一起收拾好了行李,又在手机上给他买了张去北京的高铁票。   彭越走的那天正逢假期,高铁站里格外繁忙,光是进站就花了小半个钟头,秦恪拖着行李箱,一路送彭越到检票口。   还有几分钟开始检票,秦恪拎起一只大纸袋,递给彭越,“北京很冷,遇到困难给我打电话。”   袋子里装的是两件羽绒服,他昨天特地去买的。   彭越接过纸袋,前男友送的衣服,不要白不要,况且冬天的衣服那么贵,北方的冬季那么长。   他心里早就不记恨秦恪——或者说从来没有真的恨过,他知道秦恪待他的好是真心的,也相信爱有很多种,很遗憾,他和秦恪能给予对方的,从一开始就不同。   彭越心中释怀,嘴上却没有饶过他,张口就是一句挖苦,“秦恪,你和所有前任都能心安理得做朋友吗?”   秦恪答不上来,回想过去的每一个前任,好像都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必要,如果他们要回来和他当朋友,他也不是很介意。   “我是不知道你和谢明乔在搞什么。”彭越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拉起行李箱,汇进人群,“我真心喜欢过你,做不到和你当朋友,走了。”   彭越拿得起,放得也很快,果真说到做到,一上车,就把秦恪的联系方式拉黑了个遍,连网易云都没漏下。   刚分手的那几天,秦恪的节奏突然慢了下来。秦时那边拒绝探视,家里空空荡荡不需要照料,连工作也轻松了不少。   原因是某个大明星总算想起自己的身份,和他的同行一样,把工作交给身边的工作人员去对接,不再不合时宜地亲力亲为。   白启文最看不惯手下的人清闲,秦恪刚被分手,还没消沉几天,就被他支出去,带博主去参加慈善拍卖。   拍卖会是本市知名企业家举办的,地点在一家私人艺术馆,中午十二点刚过,整片街区就开始封路。   秦恪的卡罗拉开不进大门,只能停在展馆后面的停车场,带着叶筝和木子下车步行进场。   木子是美妆时尚类的腰部网红,长相和气质都酷似某一代冯女郎,真人和精修滤镜几乎没有差别,再加上审美品位独特,近来上升趋势迅猛。   今天秦恪的工作就是带她进内场拍摄,叶筝听说了,也很感兴趣,吵着要来见见世面。   “什么啊,原来不是封路,只是不让我们的车进来。”   三人一路靠腿走到艺术馆大门外,就见馆外豪车云集,长长的红毯从高耸的台阶上倾泻下来,黑西装白手套的保镖立在石阶下,恭敬地迎接从车上下来的贵宾,和刚才在路口拦车的保安简直是两模两样。   木子当场就不高兴了,超大裙摆沾了灰,欧美混血妆晒花了,小羊皮底磨得乱七八糟,还差点崴了脚。   她双手叉腰,闹起脾气不愿意再走了,“看人下菜碟,拜高踩低!”   “走红毯的什么身价,我们什么身价。”秦恪昨晚失眠到半夜,挂着两只大黑眼圈,上前搀住她的胳膊,分去她细高跟上的重量,哄道,“好了,大小姐,再往前走几步吧,入口就在前面了,迟到了就进不去了。”   形势比人强,再怎么不甘,木子也只能提起裙子,气鼓鼓地跟着秦恪从红毯边上路过,走向楼梯旁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能上这场拍卖会邀请名单的,不是成功企业家,就是明星政要文化精英,再不济,也得是个超级富二代,像木子这样的小博主,连门槛都摸不着。   秦恪通过运作,弄到了主办方PR团队的工作证,只要带木子进去拍上几张照片发布到社交平台,就能营造出受到邀请的假象。   “如果运气好,还能现场钓个金龟,直接实现阶级跃升。”   接应的工作人员还没出来,木子靠在雕塑上,用小风扇怼着脸吹,“哎,秦恪,之前那个Gloria是不是就是这样?”   秦恪还没应声,叶筝插了进来,“啊?Gloria自己不就是富二代吗?她爸爸是马来西亚的橡胶大王什么的。”   “真是傻丫头,这你也信,都入行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呢。”木子抿嘴笑,一语点破,“都是假的,人设,我在互联网上还是跨国企业的千金呢,还不是要混进去蹭拍。”   刚才木子趁乱混进了红毯区,刚摆了两个Pose,就被铁面无私的安保轰下来了,狼狈得不行。   不过好在,已经拍到了走红毯的照片。   “不过木子姐,你已经很厉害。”对于木子,叶筝很是崇拜,“我如果能赚到你那么多钱就满足了,提前退休回老家啦。”   “等你到了这一天,就不会这样想了,人是永远不会知道满足的。”木子双手环胸,懒懒倚在门框上,看着红毯上那一张张熟悉又或是陌生的脸,“想要活得有点人样,真是太辛苦了,我有的时候也会想,干脆也学他们那样走捷径算了。”   “你以为捷径好走啊。”秦恪正在手机上和内场的人对接,听见两人聊天,抽空说了句,“有没听过一句话,上嫁如吞针,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提到男人,木子突然想起什么,用胳膊肘杵了杵秦恪,八卦兮兮,“哎,听说,你和男朋友分手啦?”   哪壶不开提哪壶,秦恪忙着打字,头也不抬,“听哪个大嘴巴说的?”   一旁的叶筝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她就是那个大嘴巴。   “我还知道是你被甩了。”木子爽朗大笑,“来来说一说,你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了?”   秦恪无奈放下手机,瞪了眼罪魁祸首,叶筝连忙给自己解释,“我见你和彭越分手一直闷闷不乐,就想替你物色个新对象,带你走出情伤嘛。”   秦恪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叶筝大胆试探道,“广告制片的Adam你知道吧?他前几天还找我打听你来着,要不介绍你们认识?”   秦恪的感情问题已经够混乱了,可不敢再卷人进来,而且叶筝这么一说,他才发现原来前段时间自己情绪低落得那么明显。   更糟糕的是,低落的根源,并不全是因为分手。   “饶了我吧。”秦恪心情复杂,抬手看了眼表,拒绝了叶筝的美意。话刚说完,入口处忽然骚动起来,媒体们不知看见了谁,一窝蜂往红毯涌。   黑色轿车在红毯前缓缓停下,保镖打开车门,谢明乔俯身从车里出来,身上的黑色西装剪裁得干脆锐利,半根多余的线条都没有,把他的气质衬托得愈发冷峻疏离。   毫无准备看见谢明乔,秦恪不自觉抿紧嘴角,此时此刻,秦恪最不想见的就是他。   谢明乔下车后,又朝车里伸出手,一只修长雪白的手搭上谢明乔的掌心,握紧。透过人群的缝隙,秦恪看见一名身穿亮色缎面礼服的明艳女子,从容优雅地迈出了车门。   叶筝惊喜欢呼,“居然是杨佩秋!”   秦恪这才认出,和谢明乔下车的是演员杨佩秋,同时也是他的绯闻女友,之一。   谢明乔和杨佩秋的绯闻虽然闹得轰轰烈烈,但不影响合作,两人已经二度出演荧幕情侣。今天又合体出席活动,一露面就吸引了所有媒体的关注。   杨佩秋挽着谢明乔的胳膊,在镜头的包围下踏上红毯,这两人不知是真情侣还是纯敬业,在媒体前很是配合,时而眼神拉丝,时而深情互望,把暧昧氛围拉到满分,明天大概又能博到不小的版面。   拍完了照,这对璧人朝四周挥手致意,相携步上台阶。叶筝依依不舍收回目光,脑袋里泛起了粉红泡沫,“他俩真的在谈恋爱吧?只有真情侣才有这氛围。”   “假的吧,他俩的新电影不是快上了。”木子嗤之以鼻,“现在都流行这么宣传,男女主炒炒CP,发发糖,再烂的剧都有人磕生磕死。”   “是真的。”秦恪在这时突然开口说。   叶筝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因为Zoey曾请秦恪帮忙,送杨佩秋进过谢明乔的公寓。   这个“实锤”是断不可能放出来的,内场接应的工作人员恰好到了,秦恪接过工作证,给她们一人发了一张,岔开话题,“走吧,我们也进去吧。”   拍卖会安检严格,就算走的是员工通道入场,也得经过层层关卡,重重检查。   一进到内场,木子就摘下脖子上的工作证,火速塞进包里,对着玻璃的反光,把颅顶拨弄得又蓬又松,迈着大方自信的步伐往里走,任谁见了她,都会把她当作是今天尊贵的嘉宾。   秦恪拎着包跟在她身边,举着手机,时不时给她抓拍几张照片。叶筝是第一次进到馆里,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眼下没什么事,秦恪索性放她自己四处走走逛逛。   艺术馆的另一头,谢明乔和杨佩秋刚一入场,就被请到顶楼的当代艺术空间接受时尚杂志专访。两人各自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沙发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就是有名的雕塑庭院,庭院里除了来自世界各地的雕塑作品,还有一个名家设计的艺术装置喷泉。   杨佩秋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谢明乔单手托腮,目光追着喷泉旁的一小片光影,百无聊赖,开始走神。   忽然,秦恪的身影进入他的视野。   刚才在大门外的时候,谢明乔就看见他了。今天他打扮得倒是人模人样,带着两姑娘鬼鬼祟祟等在安全出口外,不用想也知道他又接了什么乌七八糟的业务。   那个叫叶筝的女孩子不知去了哪里,现在只有一个高挑明媚的卷发大美女走在他身边,大美女来到池边,撩开裙子一坐,就是一个性感妩媚的造型,光彩一点都不输女明星。   秦恪配合得很积极,一会儿上前整理她的裙摆,一会儿调整她Pose的姿势角度,最后退到花圃旁,用手机高速连拍了几百张照片。   看着秦恪哆啦A梦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补光灯,谢明乔原本带着淡淡倦意的嘴角,很突兀地弯了一下。   秦恪如有察觉,扭头朝谢明乔的方向望了一眼,但这面玻璃是单向的,秦恪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稍一分神,谢明乔的目光在窗外停留了太久,久到被对面的时尚编辑发现了。   “所以谢老师。”主编朝窗外望了一眼,没瞧见什么特别的,又看向谢明乔,调侃他,“你也同意佩秋说的,这一场戏,是全剧最让人心动的桥段吗?”   谢明乔刚刚在走神,压根没听见杨佩秋说了什么,杨佩秋深知这个同事的德行,在桌子底下狠踩了谢明乔一脚,警告他认真点,而后又面带微笑地地接过主编的问题。   谢明乔把视线抽回,费了点功夫,勉强控制好自己不去注意窗外。   玻璃的外面,秦恪和木子的拍摄告一段落,两人蹲在水边挑照片。全景已经拍得差不多了,一会儿拍卖会开始,木子再进去找个位置蹭几张自拍,“放假替爸爸参加慈善拍卖”素材就算齐活儿。   秦恪把手机还给木子,剩下的交给她自己去发挥,他要先下楼去找叶筝碰头,刚转下楼梯,就看见叶筝在泳池边。   这座艺术馆是著名建筑师的遗作,其中泳池是一大亮点,整个池子由透明玻璃打造,横跨两栋建筑之间,从下往上望去,像一方池水悬浮在空中。   主办方在池畔办了个小型酒会,岸上珠围翠绕,暗香涌动,时不时传来夸张的笑声。叶筝并不是像秦恪以为的那样开了窍,在里面交际应酬扩展人脉资源,而是被十几个年轻男女堵在池边,再后退一步,就要掉进池子里。   “怎么样?跳不跳?”   一个二十出头耳朵上扎满了耳洞的年轻男人挡在叶筝面前,轻笑一声,“只要你跳下去,把我的表捞上来,我就原谅你,再给你三万块钱。”   叶筝低着头,后脚跟已经踩在了泳池的边缘,耳朵脖子一片赤红,“对不起,我没兴趣。”说完,她试图男人身边挤过,“麻烦借过一下。”   “哎哎哎,别走啊。”男人侧身一步,再次拦住叶筝,“没兴趣就不要穿假香奈儿啊,明明这么虚荣,现在又在装什么清高?”   四周响起哄笑,叶筝窘迫到了极点,脸埋得更低了,脖颈上的红晕快速蔓延,红得快要滴血。   男孩双手抱在胸前,弯腰靠近叶筝,“三万块钱,可以买一套像样点的高仿了,真的不要吗?”   “不关你的事!”叶筝羞怒交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推了人一把,“让开!让我过去!钱我会想办法赔给你!”   秦恪刚挤叶筝身边,就听到了这段对话,也一眼认出这混账是谁。这小子姓程,父亲是某社交平台创始人。哥哥早逝,父母四十多岁用试管生下了这么个宝贝疙瘩,宠得无法无天,是个声名在外的混世魔王。   他身边这群鸡毛掸子成精了似的小年轻,都是各行各业的第二代,原来木子苦心在网络上费心营造的,就是他们用来浪费的人生。   “程少,久仰大名,没想到有机会在这里见到您。”秦恪抓拽叶筝的胳膊,把她拉到身后护住,搭下眼皮,看着面前的男人,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动这么大的肝火。”   见来人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程少不悦地抬高下巴,审视了秦恪一圈,轻蔑地说道,“又来了个巴子。”   “姐姐,别扭捏了。”一个男人瘦得像竹竿,披了件双开门冰箱一样宽的西装,东倒西歪地搭上程公子的肩,眼神阴阴恻恻,水鬼的头发一样缠绕在叶筝身上,“你今天不跳下去,怕是出不了这个门喽,要不,你就现场赔衣服钱呗。”   通过看客的只言片语,秦恪拼凑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来就是叶筝在池边转悠的时候撞上了程公子,不小心把饮料洒在了他身上。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二世祖一眼就认出叶筝身上的香奈儿套装是假的,于是摘下手表扔进池子里,带着一群空虚无聊的富二代羞辱奚落她取乐。   秦恪截断不善的目光,看向程公子胸口的那团污渍,虚心求教,“程少,请问她弄脏了你的衣裳,要赔多少钱?”   “不是什么值钱的衣服,也穿了大半天了。”程公子低头瞄了眼,大方道,“打个折,就给六万吧。”   “啊,这么贵。”秦恪故作惊诧,然后扬起嘴角,笑容夸张到有些谄媚,“是不是只要跳下去把表捞上来,就不用赔偿,还有三万块钱?”   程少最看不起他这样的猫猫狗狗,嗤笑一声,“区区三万块钱,我能赖账?”   “税后?”秦恪认真地和他确认,看上去对这个价码非常心动。   这人既市侩又不要脸,居然还挺严谨,尽计较这些没用的,程少大手一挥,暴躁道,“到手三万!老子包税!行了吧。”   “不瞒您说,我身上这套迪奥也是假的。”秦恪松开叶筝,理了理自己的前襟,笑容满面地毛遂自荐,“让我去吧,我真的很想赚这笔钱。”   “你?”程少眯眼打量他,那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五个字,你算什么东西。   泳池边的动静太大,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轻蔑嘲讽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涌来,扑向秦恪。   “我能有幸得到这个机会么?”他毫不在意,“现在最重要的是,有人下去把您的表捞上来就行了,别让大家久等了。”   程公子有些犹豫,让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跳去捞,总觉得不大得劲,但倘若僵持太久,面子上又挂不出。   秦恪耐心等着他的答案,转头安抚叶筝,这时,忽然瞥见,主楼顶楼露台上,两道瘦高的身影斜倚着围栏,朝这边眺望。   金童玉女,锦衣华服,是谢明乔和杨佩秋。   秦恪笑容凝滞了几秒,险些要挂不住,仓皇砸到地上。   “那就赏你这个机会。”程少终于愿意顺着台阶下来,态度依旧不可一世,“跳吧,丑话说在前头,没把表找回来,一分钱都别想拿。”   “那是自然。”秦恪收回视线,欣然应允,无视高处那两个人的目光,走向泳池。   刚迈出一步,他又忽然停了下来,倒退着回去,问身后的程公子,“程少,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是只能跳一次吗?”   程少愣住了。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秦恪像是变了一个人,眼里的谄媚讨好全都消失不见,眼眸低垂,眼尾轻挑,睫毛下压着一层薄薄的鄙夷。   程公子莫名有些磕巴,“只、只能跳一次,怎么?”   “太可惜了。”秦恪拍了拍他的胸口,遗憾道,“不然我能跳到你花光零花钱。”   说完,他又恢复了之前人畜无害的模样,眯起眼睛笑意盎然,“提前把钱准备好。”   他没等程公子反应,连外套都没脱,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泳池里。 第23章 听说你分手了   池水淹没头顶,岸上嘈杂的声音被抛在耳后,碧蓝水波和天空连成一片,秦恪眼前的世界变得开阔。   在小红书以外的地方,意外得到的三万块钱,可以是半年的收入、一年的房租、三年的积蓄、大学四年的学费…足以化解生活中的很多困境,像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   但在程公子眼里,不过是无聊游戏的添头。   得亏了透明泳池的设计,秦恪很顺利找到手表,浮出水面,被池水隔绝的喧嚣汹涌而至,无情地扑向他。   他第一时间往露台望去,围栏边的两道影子已经消失无踪。   池边彻底沸腾了,起哄声,口哨声,嘲笑声混杂成一片,秦恪在一片混乱中接过不知他们从哪儿找来的现金,整个场面充满了荒诞感。   三万块钱到手,有好事之徒倒出香槟,拉着秦恪一起喝一杯,秦恪说,那不行,我得先去换身衣服,然后嘻嘻哈哈地和这群二世祖开了一圈玩笑,道了别,拖着一行水渍往前走。   在水里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上岸之后真的好冷,冷风一吹,冻得秦恪牙齿都在打颤。   木子带着主办方赶来,找了间休息室给秦恪,湿衣服是肯定不能穿了,秦恪暂时换上了一套工作服,和拍卖会的环境更是格格不入。   他换完衣服出来,臂弯里还搭着原来那身“假迪奥”,刚刚他在休息室里对着水池拧了大半天,终于不再往下滴水了。   叶筝正靠在栏杆上抽烟,白色烟雾围绕着她,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违和感。看见秦恪的新造型,她扯开嘴角,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神又很快黯淡。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秦恪走到叶筝身边,顺着她的目光向下望去。   视线的终点是一个精致小巧的花园,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办公区,远在艺术馆的背面顶层,现在全馆的工作人员都在主会场服务贵宾,这层格外清静。   叶筝没有说话,给秦恪递了一支烟,自己一言不发地猛吸了半支。   “恪哥,对不起。”她忽然开口。   “对不起什么?”秦恪没有把烟点燃,夹在指尖,轻轻点着栏杆,“三分钟赚你大几个月的工资,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我刚刚上网看了,原来我身上的这套衣服,仿的是香奈儿这季的新款。”叶筝把烟换到左手,另一只手飞快地刷着手机,找出了自己的购物记录,“我压根不认识香奈儿的外套,觉得好看就买回来了。”   这件衣服在叶筝的购物车里捂了大半个月,特地等到购物节,满减凑单之后才买的。   “我也给妹妹买了一件。”叶筝抖落烟灰,扯开嘴角,表情像是在笑,“不知道她穿出去会不会被人笑话。”   秦恪依稀记得叶筝说过,她妹妹在镇上打工,家里还有个弟弟在上学。   “怎么会被人笑话,小姑娘穿这身多好看,况且还是姐姐买的,她的朋友一定特别羡慕她。”秦恪伸手拍了拍叶筝的肩,安慰道,“今天又不是你的错,轮不到你道歉,就算你弄脏了那瘪三的衣服,也是无意的。”   “我没有不小心撞到他。”叶筝摇了摇头,“是有人故意把我绊倒,我才不小心把杯子打翻在他身上。”   秦恪明白了,那群人早就盯上了穿着假香奈儿的叶筝,故意设计她,为了看她出丑。   他低头掀开外套,从裤兜里掏出三万块钱,粗粗点了半沓,递给叶筝。   “我不要。”叶筝咬紧嘴唇,别开了脸,这笔钱让她感到羞耻。   “拿着吧,我们一人一半。”秦恪把钱往叶筝手里塞,咧嘴笑出一口小白牙,“钱是无辜的,犯不着和钱置气。”   是啊,钱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有了它,大部分烦恼都迎刃而解,可以活得体面,活得有尊严,说不定也能变成他人眼中,大方、慷慨、和善,不计较得失的好人。   叶筝呆愣愣接过钞票,囫囵塞进包里。   “好了别不开心了。”秦恪抽过叶筝的手机,往后退了几步,“今天给木子当了半天摄影师,还没给你拍照呢,来,现在就拍一个,拍视频对吧,要开美颜吗?”   叶筝喜欢秦恪这个提议,这次她没有绞尽脑汁编剧本,或是笨拙地跳擦边宅舞,而是忽然掐灭烟头,对着小花园呐喊,“这群臭王八蛋!都去死吧!”   喊完这一句,心里的闸口被打开,这些年遭遇的各种心酸委屈一下都涌了上来。叶筝双手拢在嘴边,对着天空高声呐喊,“我想过好日子!”   “我不想骑电瓶车了!冬天好冷!”   “姓白的快给我涨工资!我想换部新手机!”   秦恪在旁听得哈哈大笑,伸手去捂叶筝的嘴,说姑奶奶快收了神通吧,再把那些神经病引过来就麻烦了。见秦恪笑得这么开心,叶筝也跟着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等叶筝心情恢复了些,两人一起从楼顶下来去找木子,走在楼梯间的时候,淡淡烟草味就飘了上来,转到楼下一层,果然看见有人在露台上抽烟。   谢明乔身边的两个人也是熟脸,演过一些电影电视剧,秦恪一时叫不出名字。外貌出众的几个人,姿态闲散地半靠在栏杆上,小声谈着事情,指间的烟在无声地燃烧,阳光从斜后方打过来,画面和电影海报似的。   秦恪自己心境改变,一时还难以面对谢明乔,见到他就想贴着墙根溜走。叶筝因为池边的闹剧,一股脑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打成阶级敌人,见到谢明乔也没了往日的热乎劲,僵硬地问了声好,推着秦恪就要下楼,“不打扰各位老师,我们先下去了。”   谢明乔身边的两人并不认识叶筝,客气地微笑点头,谢明乔抬眸,瞥了一眼她搭在秦恪肩上的手,视线上移,定在秦恪身上,浅吸了口烟,说,“秦经理,留一下,有事和你谈。”   叶筝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楼下的小花园里,走向停车场,谢明乔的朋友们也找了借口离开。   原本靠在围栏上的人,换成了秦恪和谢明乔,谢明乔烟都快抽完一根了,都没说要和秦恪谈些什么,只顾着自己吞云吐雾。   身边的压迫感太强,秦恪努力忽视,放空脑袋,让思绪信马由缰地奔跑,在想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谢明乔在这时开了尊口,“西装不是我和你一起去买的么,怎么成假迪奥了?”   那套不幸泡水的西装,确实是谢明乔和秦恪一起去商场买的,为了秦恪去参加面试,很普通的快消品牌,初入职场的新人几乎人手一套。   现在的秦恪,很抗拒和谢明乔谈从前,他眼风扫过对方的脸,满不在乎地笑笑,“托词而已,较什么真。”   “这次你可以为了三万块钱跳泳池。”谢明乔偏要较这个真,“下次要你跳楼卧铁轨,你也要为了钱去么?”   “钱够多的话,不是不能考虑。赚钱么,不丢人,你知道赚到三万有多难吗?”秦恪的脚轻轻踢了踢栏杆,不以为意,“而且,刚才那情况,我不跳,那群混账能把叶筝抬起来扔水里。”   谢明乔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还有别的办法。”   秦恪真诚发问,“比如?”   谢明乔可能实在觉得话不投机,多说两句就费劲,别开脸,放弃和他沟通这个问题,秦恪觉得没趣,趴回围栏上,看着楼下的花花草草,吸了一肚子二手烟。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实在想不出要谈什么,我就先回去了。”   “你和彭越分手了?”谢明乔语气平常,只是眼尾微微颤动。   今天真是邪门,秦恪想,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关心他的感情问题。   连木子都知道的事,谢明乔听说了也不奇怪,毕竟他们也算在一个圈子工作,既然大家都知道了,他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秦恪“嗯”了一声,无聊地把刚才叶筝给他的那根烟从耳朵上拿下来,捏扁、搓圆、再捏扁,没有展开说说的意思。   秦恪不主动说,谢明乔可以问,他把最后一截烟衔在嘴里,双眼看着前方,问,“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彭越很好,是我没做好。”秦恪不想再去探究分手的原因,特别是在谢明乔面前。   “每次都是这套烂说辞,你什么时候能对感情认真点。”谢明乔捻灭烟头,又从秦恪手里抽出那根被他捏弄得不成模样的烟,咬在齿间,声音模模糊糊,“那个Adam,你有兴趣和他认识吗?”   天呐,叶筝是什么型号的小喇叭,怎么连影子都见过的Adam都能传进谢明乔的耳朵里。   “来劲了是吧。”秦恪耐心见底,横了他一眼,“先藏好自己的小尾巴吧,今天何馨,明天又是杨佩秋,做人坦诚一点,别整天愚弄别人感情。”   谢明乔一听,从围栏上支起身,逼近秦恪,俯身靠近他,在即将突破安全距离时,又停下来,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我能诚实一点,你也能吗?”   谢明乔的气息全面入侵,秦恪屏住呼吸,面色微变,“这是两码事。”   谢明乔嗤笑出声,笑着从秦恪面前退开,靠回原来的位置,把烟点燃,“胆小鬼。”   压在头顶的大山移开,秦恪暗自呼出一口气,他无力反驳,又不甘落于下风,只好在别的角度发难。   他抢回谢明乔齿间的烟,掐灭,“抽一根就得了,别被狗仔拍到,听说他们现在都躲在树上偷拍。”   既然谢明乔没什么正事要谈,秦恪也不想耽搁下去,转身走向楼梯,“走了,回去了。”   “慢着。”谢明乔拦住秦恪,快步从他身边越过,带起一阵小风,“我要先走。”   秦恪太阳穴突突乱跳,谢明乔幼不幼稚,这有什么好争的。   正暗自腹诽着,秦恪无意中看见栏杆上挂着一个纸袋,好心提醒他,“你有东西忘了。”   “主办方的人拿来的。”谢明乔的背影已经下了楼梯,“你要喝就喝,不喝扔了。”   秦恪习惯性地目送他离开,直到再也听不见谢明乔的脚步声,才回到围栏边,取下纸袋,打开。   袋子里是一杯姜茶,用保温棉裹着,杯口还冒着热气。   --------------------   近期收到了好多位宝宝的打赏,非常感谢你们的支持~感恩   有宝宝问更新频率,更新频率和之前一样,一周五更,中午十二点更。但是很对不起大家,因为前期缓慢爬榜,这周要稍微压一下字数,后期会找时间加更。   所以下一章更新是这周四,再次感谢大家的理解。 第24章 雨夜   秦恪拎着那杯姜茶,从艺术馆出来,路上又遇见了程公子几人,这会儿他们没了刚才的纨绔劲,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像被拔了毛的小鹌鹑似的,埋头往前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回到车上,叶筝好奇问他茶从哪儿来的,秦恪装耳背,不应声。木子也很快上了车,秦恪挨个把两人送回家,开车往自己家走。   姜茶卡在饮料架里,和某个人一样,有着超强的存在感。秦恪尽力忽视,等红灯时,礼让行人时,放空时,视线总不由被牵动,落在上面。   每看它一眼,脑子里就自动回放刚才谢明乔和他说话的模样,和影碟卡盘了似的,一帧一帧地重复,连每一根睫毛的弧度,都清清楚楚。   秦恪把脑袋埋进方向盘里,无比懊恼,他预感自己又要回到原来那样鬼打墙一般的循环里去了,难以忍受,前进不了,又割舍不掉。   绿灯亮了,后车按喇叭催促,他把自己的沮丧,无脑迁怒到倒霉的姜茶上,一脚刹车在路口停下,连杯带纸袋一起拎出窗外。   在松手把袋子砸进垃圾桶前,又勾了回来,掀开盖子一口气把茶喝完,再气急败坏地把空杯子扔了出去。   车子开出去很久,生姜气味依旧在鼻腔里横冲直撞,呛人,生辣,但也驱寒。   家门前的这条路窄小狭长,稍微多几辆车就要堵得水泄不通,秦恪的车刚开进来就被堵住了,动弹不了半步。   四周喇叭声此起彼伏,来往电瓶车像纪录片里见过的沙丁鱼风暴,秦恪拧开了现如今几乎没人听的广播,跟着大部队挪动。   反正回不回家都是一个人,他无所谓在路上堵多久。   车刚开出几步,又停下了,同时,车窗被人敲响。   车外是一个小老太太,老太太满头银发,身材娇小,穿着一身老布鞋花衣裳,手里还拎着一小兜鸡蛋。   秦恪认出这是他的房东,降下车窗招呼道,“姜姨,这会儿怎么在这儿?”   “小秦呀,才下班呀,我大老远就看见你的车啦。”老太太笑眯眯地往车里探了探脑袋,见只有他一个人,说道,“我刚去超市领免费鸡蛋,想到你就在附近,正好过来找你说点事。”   秦恪笑道,“有什么事电话里说一声就行了,怎么还特地来一趟。”   “哎哟,这事儿说起来,我也挺不好意思。”老太太也没扭捏,利索地说,“我最近遇到了个买家,开的价格也不错,所以你现在住的这套房啊,我打算卖了。”   “不是,姜姨。”这个消息对秦恪而言有些突然,“之前您不是已经答应卖给我吗?”   “是这样没错,但我女儿在定居美国很多年,现在要接我出去了,我没法再等了。”老太太说到这里,也有点不好意思,“现在的新买家很满意我的房子,我也急着出手,所以实在对不住啊小秦。你也知道现在的行情,老破小能卖出去不容易。”   前方车流有些松动,秦恪望了一眼,对老太太说,“姜姨,这么晚了,不如我先送您回去吧。”   老太太连连摆手,“这怎么好意思呢,我走两步就行了。”   “没事。”秦恪已经下车,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搀着她坐上了车。   送老太太回家这一路上,两人没有再谈房子的问题,聊得最多的是“几岁啦?”“有没有女朋友?”“哟,那要抓紧了。”这类的话题。   秦恪妥帖地把老人送到家楼下,临下车前,他才把话题绕了回来,“姜姨,房子的事,我能理解,和对方签合同了吗?资金什么时候可以到账?”   “合同倒是还没签。”老太太从塑料袋里掏出老人机,翻了好一会儿,“买家说,钱下个月十五号可以到。”   “先别答应对方,再给我一点时间。”秦恪回头看着姜姨,态度很诚恳,“我会在十五号前准时凑够首付,可以吗?”   这个请求其实让老人有些为难,毕竟买卖这种事,每一秒都有可能存在变数,但秦恪带着弟弟妹妹从家里出来的那一天起,就租住在她家,小老太太对他们三兄妹其实是有一点怜爱的。   “好吧,小秦。”姜姨笑盈盈地拍了拍秦恪的肩,“那我再等你几天,你要抓紧哦。”   人在怀念一件事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怀念什么,秦恪其实也很难说出这套房子的优点。   况且他现在只有有一个人,住哪里不是住,实在是无需执着。   但他还是强烈地想把这套房子留下来,里面承载了他太多情感,没了它,就彻底没有家了。   周五约开会,白启文迟到了半个多小时没来,老板没发话,谁都不敢先走,就这么在会议室里干耗着。   秦恪抽出一张废纸,仔细盘算着自己所有的身家,他出社会早,打过各种各样的工,当过一段时间平面模特,一场黑拳的收入也不少,这么多年下来,他其实赚了不少钱。   但他有一个美国留学的妹妹要供,弟弟在康复中心的花费也不菲,所以迟迟凑不齐首付。   一番加减乘除,结果出来了,秦恪用签字笔,在最后的数字上画上一个大大的圈,心里很快算出,再去Amy姐的拳场打多少场拳,可以凑到最低首付。   毕竟,这是他眼下来钱最快的办法。   老板助理Olivia转动转椅,凑了过来,“今天宝力诗那个徐应星来公司的时候,你遇到了么。”   “怎么了?”秦恪对徐应星不感兴趣,随口一问。   “见人就炫耀他那张腕表晚宴VIP邀请函。”办公室禁烟,Olivia给自己剥了颗口香糖,也给秦恪递了一颗,“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销售部缺业绩了,把他们这些冤大头圈进去卖货么,不消费个几十上百万,谁也别想走。”   和宝力诗合作下来,徐应星已经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讨厌。   “你这话就酸了。”秦恪调出手机里的日历,翻看接下来几天的日程,琢磨着见缝插针,多安排几场比赛,“他祖上有钱,也是祖宗靠本事得来的。”   “在吃不饱饭的人面前吧唧嘴,真讨厌。”Olivia也知道秦恪最近在筹钱,她看着纸上算出来的数字,再次叹道,“赚钱好难啊。”   也许无论对谁来说,赚钱都不是容易的事,谢明乔刚在腕表品牌举办的晚宴上露面,就被品牌的高级VIP们围住,又是喝酒又是拍照。   今晚的会场在运河畔的酒店,谢明乔是以全球代言人的身份来到这里,主要职责是高级销售,给顾客们提供情绪价值,好多卖出几块表。   这样的场合,谢明乔从小到大不知参加过多少,早就应对自如,找他合影寒暄的宾客络绎不绝,直到另一位人气颇高的品牌大使到场,才暂时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应红趁着间隙,挤到谢明乔跟前,“刚刚有人买了你手上的这块表。”应红说着,给他换上一只斟满的酒杯,“我带你过去打声招呼。”   应红领着谢明乔,穿过成片的珠光宝气,来到了靠近主舞台的圆桌,一路上都有人和他们打招呼。   主位上坐着一个女孩,年纪很轻,谢明乔腕上的这块表并不像她的品味,刚才和谢明乔推杯换盏的宾客中,也没有见到她。   看见谢明乔走近,女孩礼貌起身,应红快步上前,站在二人之间,笑容满面介绍道,“这位是周佳翊,周小姐。”   “周小姐你好。”谢明乔绅士地伸出手,“我是谢明乔。”   周佳翊大方握住谢明乔的手,粲然一笑,“为什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谢明乔愣了愣,应红也糊涂了,敢情这两人还有交情?   回想起这位周小姐的名字,谢明乔突然反应过来,原来今晚他最大的客户,就是母亲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   周佳翊收回手,仰头看了眼窗外,“下雨了。”   谢明乔随着周小姐的目光望去,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倾盆大雨,宴会厅里太过喧闹,他丝毫没有察觉。   “陪我出去走走吧。”周佳翊发出邀请。   酒店本身是一座历史建筑,在六层有一条小几百米的长廊,长廊一侧是庭院花园,另一侧是运河风光,廊下挂满了水晶灯,入夜还有亮灯仪式。   因为晚宴,长廊被暂时封闭,空旷的廊道上只有谢明乔和周佳翊两个人,每走几步就有取暖设备,下雨的冬夜身穿礼服漫步在这里,也不会觉得冷。   “后来你是怎么被释放的?”谢明乔好奇地问。   如果不是以相亲的方式见面,周小姐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交流对象,中学起她就在欧美读书,毕业回国前去法罗群岛抗议捕鲸,因此被警方逮捕。   “因为很多民众签名请愿,给政府施压。”周佳翊笑着说,“我被拘留了二十多天,就放回来了,我哥他们也是事后才知道,把我臭骂了一顿。”   这确实是一段很特别的经历,聊到这里,谢明乔和周佳翊来到一处拱券下站定,向下俯视着运河的夜色。   因为大雨,今晚运河两畔格外安静,隔着清冷的雨幕,那些俗不可耐的城市地标,竟添了几分浪漫色彩。   谢明乔站在廊下,一滴雨水也沾不到他的身,从宴会厅飘出的弦乐婉转悠远,他伫立在绚丽辉煌的灯光深处,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蓦地从心底冒出。   秦恪的拳场就在附近。   谢明乔刚想到秦恪,脚下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刹车声,他有所感应似的,抬眼朝声音的方向望去,正好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被撞倒在地。   --------------------   没事哒 没事哒 第25章 不想当朋友   今日岁破,诸事不宜。   秦恪刚从Amy姐那里出来,就被一辆闯红灯的越野车蹭到了。万幸只是磕破了层皮,没什么大碍。   雨天路滑,他也不想计较,奈何开车的小年轻不是个东西,一下车嘴里就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秦恪坏脾气上来,不想大方了,非得要司机赔了钱才能走,不然就报警。   司机是个欺软怕硬的,见秦恪是个刺头,又挂了一身伤,生怕报警招来大麻烦,一下就蔫儿了,从钱夹里抽出十几张钞票扔在秦恪身上,忙不迭跑了。   秦恪站在雨里,看着散落满地的钱,怔了几秒,缓缓蹲下身去捡。   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不过这些伤和那台车没关系,今天Amy姐的场子里玩车轮战,守擂越久的人可以拿到越多的钱,秦恪一人坚持了六场才下来。   两边肋骨疼得特别厉害,不确定是不是骨折,秦恪弯不下腰,只能半跪在地上,伸长胳膊,去够一张被雨水冲远的钞票。   这时,一把伞撑在他的头顶,被雨水浇得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两双鞋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一双黑色小牛皮牛津鞋,一双缎面方钻细高跟,这鞋子娇贵得很,平时走在没铺地毯的地面上都能留下划痕,此刻就这么大剌剌地踩在混着细沙的雨水里。   伞下是谢明乔的脸,身边站着一位气质出尘的美女,可能是哪位富商家的女儿,可能也是明星,又或者自己就是富商。   离前次艺术馆见面没过多久,秦恪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最不堪的模样,总能被谢明乔看见,大概是最近和水犯克。   “好巧,怎么在这儿遇上了。”   秦恪压住飘远的钞票,一把攥紧,胡乱塞进了装满了脏衣服运动水壶的挎包。   为了不想看上去太狼狈,他咬牙起身,若无其事地谢明乔打了个招呼,随后,目光落在他身旁的女孩身上。   秦恪脏得像在泥地里滚过一圈,周小姐也不嫌弃,主动朝他伸出手,“你好,我叫周佳翊。”   秦恪自觉脸皮厚如城墙,没什么事能轻易刺痛他,无论是在宴席上伏低做小端茶送水,还是为了延长账期放下自尊四处求人,又或者当着谢明乔的面,为了三万块钱跳进水里,他都能泰然处之。   但是此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窘迫,他想把手擦干净点,但摸索了半天,都没在衣服上找到个干净的地儿,只得飞快握了握对方的指尖。   “你好,周小姐。”秦恪立刻松开手,生怕碰脏人家一分一毫,“我叫秦恪。”   “你还好吗?”周佳翊关心地问,“需不需要送你去医院?”   “我没事。”秦恪用衣袖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出了一点小意外,已经解决好了。”   “跟我们上去换身衣服吧。”大冷的天,周佳翊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吊带礼服,显然是刚从附近温暖的地方过来的。   “雨好大,你们赶紧走吧,别感冒了。”秦恪从包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递给周佳翊,眼中仿佛看不见谢明乔,只有周佳翊这个潜在客户,“品牌形象提升、直播全案运营、危机公关处理、个人IP打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联系我。”   谢明乔和周佳翊在散步时消失,保镖很快就察觉到情况,捧着大衣从酒店里追出来了。谢明乔把伞塞到周佳翊的手中,和秦恪一起淋着雨。   “不好意思周小姐,我还有点事,不能送您回去了。”   周佳翊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笑道,“好,我先上去了。”她又看向秦恪,“回头再联系。”   一颗颗水珠落在谢明乔的肩上,停留几秒,慢慢向下渗透。在雨里站了这么一小会儿,谢明乔的衣服也湿了。   秦恪的车就在附近,他想马上离开这里,洗个滚烫的热水澡,再埋进被子里,好好睡上一觉。   他开口说,“那我也先走…”   “你,跟我走。”谢明乔目送周小姐,回头睨了眼秦恪,打断他。   扔下这句话后,他没有等秦恪,扭头就往前走,没有半点面对周佳翊时的柔情似水,也没再给秦恪机会开口。   秦恪略微思索几秒,放弃了停在百米之外的车,挪步跟上谢明乔,深一步浅一步走在他身后。   刚走了几步,谢明乔蓦地停了下来,秦恪以为他是嫌弃自己走得太慢,正想解释自己浑身痛,多担待一下,谢明乔已经脱下自己的外套,重重砸在秦恪的身上。   金属纽扣挂到了嘴角的裂伤,疼得他眼圈都红了,但秦恪没有表现出来,披上外套,沉默地跟着谢明乔进了酒店。   品牌给谢明乔安排了休息室,就在楼上的行政套房,秦恪一进门就被谢明乔打发去洗澡,洗完澡出来,谢明乔已经让人送来了药箱,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谢明乔不开心了,秦恪看得出来。   所以没等谢明乔开口,他就把浴巾往椅背上一搭,来到谢明乔身边坐下,找了个话题活跃气氛,“今天参加什么活动啊,穿得这么帅。”   谢明乔没理他,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顾低头拆药盒。秦恪热脸贴冷屁股,讪讪闭了嘴,他的衣服送去干洗了,暂时穿着谢明乔的羊绒衫,他平时极少穿这样浅色系毛茸茸软乎乎的衣服,身上像长了层毛似的,很不习惯。   “脸抬起来。”谢明乔拆出一瓶新碘伏,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秦恪身上的伤太多,谢明乔无从挑出最严重的下手,只能真正意义上的“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往下处理。   秦恪把腿盘起,坐在沙发上,面对着谢明乔。棉签沾了碘伏,冰冰凉凉,先是贴上额头,然后一点一点往下游移,谢明乔的目光也跟着棉签一起,滑过眼角、鼻侧、脸颊,最后停在嘴唇上。   棉签压上嘴角时,谢明乔失了力道,秦恪皱眉,“嘶——疼。”   今天遭殃的怎么总是嘴角。   “你还知道疼。”   谢明乔刻意用力碾过伤口,把带血的棉签扔进垃圾桶,接着从药箱里取出纱布和创可贴。   这不是谢明乔第一次帮他处理伤口,很多年前,也有过这样的一幕。   那时秦时刚出事不久,在ICU里靠仪器续命,尽管医院减免了费用,也给了他很长的缴费时限,但还是有一大笔缺口,秦恪也是这样没日没夜地参加拳赛,赚医药费。   那天晚上,谢明乔也像今天一样帮他上药,有一卷胶布怎么也撕不开,谢明乔埋头找着胶布的头,突然就哭了起来。   看见谢明乔的眼泪,秦恪的心比身体还难受,他慌忙起身,捧起他的脸,不知所措地重复着“我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一点一点吻掉他的眼泪。   那晚他们就作嗳了。   因为说了不疼,那晚在床上秦恪一声也没有吭,紧紧把着铁架床头,大口喘气。   酒店套房豪华舒适,和出租屋里的小房间搭不上半点关系,却在秦恪心里微妙地重合了起来。   他心里有鬼,不敢再待下去,偏偏谢明乔这时候处理完了脸上的大小口子,对他说,“把衣服脱了。”   “我自己来吧。”秦恪伸手去拿谢明乔手里的沙布,可惜没拿到,“你快下去吧,所有人都在等你,我自己涂好药就走。”   谢明乔漠然扫视着他,“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秦恪避重就轻,“我偶尔会去练拳放松,你又不是不知道。”   秦恪话刚说完,就被谢明乔推倒在了沙发上,双手拉高固定在头顶,毛衣推高到锁骨。   一双大手按紧秦恪,不让他乱动,目光如有实质,从他的前匈揉搓到下复。   偏白的皮肤上青青紫紫,全部都是伤。其中有淤青,有疤痕,有红肿,有的深,有的浅,不是一次两次就能累积下来的。   “你管这叫偶尔吗?”   谢明乔声音里的火气几乎压不住,钳着秦恪的手腕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刚才秦恪去洗澡的时候,他打了几个电话,已经了解了情况。   他伸手贴上胸前一片最大的淤青,不过他的动作远没有眼神放肆,反而很克制,仅是用指尖从边缘划过,“练拳能把自己练成这样?”   没想到谢明乔把人衣服扒开看还不够,还要上手,秦恪慌了,抬腿就要踢他,“谢明乔,起开!”   “你明知道我可以帮到你,彭越找工作的事,宝力诗的事,房子的事,还有前次在艺术馆,你压根不用当众跳进泳池里。”谢明乔用力将秦恪按进沙发里,俯身靠近他,盯紧他的眼睛,“你为什么宁愿自己死撑,都不要和我开口?”   秦恪也顾不上痛,挣扎着把谢明乔推开,平时他撂倒个谢明乔绰绰有余,但今天他全身和被拆开又重新拼起来差不多,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我为什么要和你开口?”推了半天,谢明乔一动不动,秦恪羞愤交加,怒视谢明乔,“你又凭什么要帮我?”   谢明乔顿了顿,纵然有千万种理由,能说出口的,也只能是这一个借口。   “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朋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谢明乔的声音低了下来。   “少来了,你知道的。”秦恪冷静下来,绷紧的后背忽然放松,嗤笑出声,“我从来都不想和你当什么狗屁朋友。”   谢明乔的表情短暂空白了几秒。   分手以后还能做朋友,是秦恪说的,但谢明乔知道,这不过是一句场面话,和你是个好人,下次请你吃饭,以后常联系,没有区别。   是他把一句不能相信的场面话当作救命稻草,强行维持着和秦恪的最后一点关系,直到今天。   “对。”谢明乔也笑了,松开了秦恪的手,“是我犯贱。”   “我不是这个意思。”身上的桎梏消失,秦恪没有立即起身,而是躺在沙发上,注视着谢明乔,“你能帮我一次两次三次,还能帮我多久?”   没由来的,秦恪想起了大雨中优雅高贵的周小姐,自嘲地笑道,“你能帮我一辈子吗?”   谢明乔想说他能,但实在没有什么立场做这样的保证,他们的关系脆如蛛丝,一个新人出现就会断,更别说一辈子。   “我知道你能帮到我很多,在我眼里天塌了的大事,你看来根本就不值得一提。”秦恪摇了摇头,“但我不能、也不应该习惯依赖你。”   “我一无所有,回报不了你什么。”他收回手臂捂住自己的眼睛,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里有哀求,有疲惫,有认命,“所以别管我了,谢明乔。”   谢明乔没有回应,他就这么静静看着秦恪,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好,今晚当我多事,以后不会了。”   他从秦恪身上退开,起身捞起西装外套,披上。   秦恪睁开眼看他时,他已经穿好衣服,恢复自持冷静。   谢明乔迈步走向房门,没有回头,“我先走了,你自便吧。” 第26章 不然你报警吧   秦恪难得请了个假,在家睡了整整一天才去上班。   漫长的睡眠,足够秦恪收拾好所有情绪,从昨晚那场大雨里走出来,至少外表看上去毫无破绽。   只是当他在供应商的仓库里,看见堆积如山印着谢明乔照片的周边时,太阳穴又免不了开始犯疼。   今天他来工厂是为了盯物料,第一次打样的效果和图片实在差距太大,中午供应商要请他吃饭,秦恪没有敲人家竹杠的喜好,就在工厂附近的小餐馆对付了个工作餐,   午后秦恪回到公司,跟着乌压压的白领大军一起挤进电梯,随着楼层升高,电梯里的人越来越少,秦恪发现,身后有个男人一直在盯着他。   秦恪没有假装没发现,借着电梯里的金属反光,看着那个人问,“有事?”   男人没想到秦恪会这么直接,有刹那惊讶,很快就无比自然地问,“你的脸怎么了?”   他的个子很高,秦恪身高放在娱乐圈里都算拔尖的了,这男的居然比他还高出几公分。   秦恪不喜欢对方这个没有边界感的态度,很想回他一句关你屁事,但干他们这行的,连楼下菜鸟驿站的大爷都可能是可以利用的人脉,轻易不罪人。   “不小心跌沟里了。”秦恪耐下性子,不冷不热。   电梯恰好在这时到达,秦恪先一步走出电梯,没想到那个男人也跟了出来,双手插兜走在他身边,和逛大街似的。   秦恪停下脚步,“还有问题想问?”   男人递出早就准备好的名片,“你好,我叫Adam。”   名片上印着此人的中文名,杨承宣,哈密瓜传媒的广告制片。   宝力诗今年所有的TVC广告都是他们做的,嘉乐本质是个倒买倒卖资源的二道贩子,并没有实际内容的制作能力,接下单子后,就把业务做了拆分,其中视频部分都外包给了他们。   “原来是Adam总,久仰。”   既然是合作伙伴,秦恪随即换了个面孔,因为第一印象不好,他的态度虽不敷衍,也算不上热情,“你们公司的名字挺特别哈。”   “因为我喜欢吃哈密瓜。”Adam笑着解释,也不知是真是假。   杨承宣今天来嘉乐,是要给白启文看广告片剪辑的初稿,虽然不知道这种小事,为什么要他特地过来一趟。   秦恪领着杨承宣去见白启文,刚踏进公司大门,就看见徐应星在大发雷霆。   徐应星是典型的那种不把乙方当人的甲方,屈尊上门教乙方做事,是不满意嘉乐给旗舰店活动定的主持人。   秦恪问前台小姑娘,“但是这个主持人,不是宝力诗电商部老大挑的么?”   说起来也巧,徐应星来他们公司这么多回,他还是第一次遇上他。   前台不屑地说,“谁不知道他们宝力诗电商部一家独大,品牌部在他们面前就是孙子。”   小作坊不养闲人,连前台都身兼数职,对公司业务很是了解,“姓徐的有气不敢找电商部撒,来挑我们的茬。”   听前台说,徐应星发这么大的火,是怀疑Olivia在偷拍他,秦恪一时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有病?他有什么好偷拍的。”   “你还不知道吧。”前台悄悄摸出手机,点开微博,拖出一个营销号,“他上娱乐新闻了。”   一组照片映入眼帘,着实把秦恪吓了一跳,因为照片上的主角,就是他本人。   那是他从谢明乔的房间里出来的画面,当晚他走的时候明明特别谨慎,一路注意有没有人跟踪,还特地戴了顶帽子,结果还是被偷拍了。   再看文案,秦恪眼前黑了又黑——谢明乔夜会神秘男子,甜蜜共度一小时。   “这和徐应星有什么关系?”杨承宣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现在有小道消息说,这个人是徐应星。”前台压低声音,说得有板有眼,“那天他不是也去这个晚宴了吗,而且谢明乔是为了他才给宝力诗救火,一切都说得通。”   杨承宣搓着下巴,频频点头。   这逻辑无懈可击,秦恪竟无从反驳,而且从照片上看,自己的身形和徐应星真的有几分相像。   谢明乔和女明星的绯闻可以说是车载斗量,没人怀疑过他的性向,这次被拍到从房间里出来的是个男的,没有引发大规模舆情,转发和评论里都在骂营销号实在没料爆了可以发发天气预报,所以谢明乔方面也没有回应。   “徐应星本人怎么说?”秦恪艰难发问。   “态度模棱两可,没承认没否认,我看八成就是他。”前台收起手机,愤慨道,“可恶,被他装到了!居然吃这么好,没听说谢明乔喜欢男的啊!”   秦恪刚了解完情况,聚在一起的人群又闹了起来,Olivia坚称她没有偷拍,徐应星不信,非要检查她的手机相册,Olivia不让,他就上手去抢。   “她不是说了吗,没有偷拍你。”秦恪格开徐应星乱挥的手,挡在Olivia身前,“只是在用前置镜头检查假睫毛。”   “我怎么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假的?别是想把照片卖给营销号。”徐应星伸手越过秦恪,想去抽Olivia的手机,“心虚什么?没拍就让我查!”   Olivia平时没少被徐应星膈应,早就看他不顺眼,这次更是气急,半点不肯退让,把手机藏在身后,“你没权利侵犯我的隐私!”   杨承宣也挤上前来,试着打圆场,“我相信Olivia不会,如果对你造成什么影响,我来承担责任。”   徐应星嚣张惯了,根本不把乙方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丙方,他半点不给杨承宣面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承担责任?”   “那怎么办,不然你报警吧。”秦恪双手环胸,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模样,“警察带搜查令来,我们一定配合检查。”   “你!”徐应星气得说不出话,其实他早就知道是自己小题大做,误会了Olivia,但场面闹成这样,他下不来台。   他怒视秦恪,他自诩体面人,憋了半天,也撩不出什么狠话,“你不要太过分!”   双方正僵持不下,总裁办公室门打开,白启文从门里走了出来。   “秦恪,你瞎胡闹什么!”他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一副刚开完视频会议的模样,看见秦恪张嘴就是呵斥,“吵吵闹闹像什么话。”   骂完秦恪,他又像是刚看见徐应星似的,笑容满面地招呼道,“Edison到啦,来来来,进来喝杯咖啡,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白启文搭好台阶,徐应星顺势下了,走的时候不忘狠狠瞪了秦恪一眼。主角跟着白启文进了办公室,热闹没得看,众人散去,办公室里回复平静。   “老秦,对不住,害你被老板骂。”Olivia蹭到秦恪身边,咽不下这口气的同时,又担心秦恪,“其实给他看看相册没什么,但那人太可气了,我们打工的也是人!”   “没事,你做得对。”秦恪宽慰Olivia,“下次我们还敢。”   杨承宣还没走,也跟着说,“放心吧,你们白总就是做个样子而已,不是真的怪秦恪。”   再怎么说,那姓徐的都是甲方的人,得罪不得,但如果真的让他检查Olivia的手机,不但严重伤害员工感情,还会显得公司太过软弱,在将来的合作中完全处于被动。   所以白启文和秦恪一个默契地扮白脸,一个扮红脸,接下来白启文估计会“公开处罚”秦恪,来安抚徐应星。   “那就好。”Olivia放下心来,忽然,她又想起件事,“对了,老秦。”   她抽出一只大信封递给秦恪,“今早有你的邮件。” 第27章 伴郎1号,伴郎2号。   信封里装的是一枚“红色炸弹”。   Azzedine,大名庄萍萍,知名造型师,合作过众多明星大导,许多电影里的经典造型都是出自他手。   下周他要结婚了,邀请秦恪去当伴郎。   秦恪认识庄萍萍,还在七年前,那会儿他远没有如今的江湖地位,被谢明乔诓去路边小店给秦恪剪头发。   年轻男孩头发长得快,二三十天就得一次大剪,去的次数多了,秦恪就和他混熟了。   收到请帖当晚,秦恪就被拉进了伴郎群,伴郎一共有六个,除了秦恪,其余人多少和娱乐圈沾点边。   谢明乔也在,秦恪刚进群的时候就看见了,他盯着那个从未发言的头像发了会儿呆,转头去回复群里@他的信息。   有共同好友就是这点不好,闹掰了还要一起参加婚礼。   好在,婚礼当天,谢明乔并没有来。   Azzedine是男的,结婚对象也是男的,一场婚礼里两个新郎,这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   新人的性别非主流,但传统婚礼流程一个不少,凌晨四点起床化妆、接亲、堵门、敬茶,五个伴郎给新郎当马前卒,被各种小游戏折腾得够呛。   到了晚上,伴郎们终于可以歇口气。晚宴在酒店的空中花园举行,小型户外婚礼没有邀请太多宾客,到场的只有新人的至亲好友。   “秦恪,你啥时候放假。”一个扎了满头脏辫的小年轻探脑袋,越过身边的人,问秦恪,“回头一起去海钓。”   经过一天的相处,秦恪其他几人已经熟悉,眼下闲着没事,几人坐在一起闲聊,等仪式开始。   “最近不行。”秦恪天没亮就起,前前后后忙了一天,比自己结婚还累。他找服务员要了一杯白开水,回到桌前,“得忙完这阵。”   他刚坐下,身旁的空座椅被拉开,有人和他前后脚坐了下来。   修长利落的手腕搭上桌沿,同款伴郎胸花随后进入秦恪的视野,视线再往上,是轮廓分明的侧脸。   谢明乔来了。   秦恪握紧了玻璃杯。   谢明乔从天而降,所有人都很惊喜,没人注意到秦恪的不自然。大家围绕着谢明乔,一人一句,七嘴八舌,“怎么这么晚才来?”   “早上给你打电话,还说在陈导的组里出不来呢。”   “来晚了,罚就罚酒!”   “陈导家属来探班。”谢明乔接过服务员递上的湿毛巾,慢条斯理擦完手,放到一边,“临时放假,就顺便过来了。”   “真是便宜你了。”有人滑开手机,点开一张白天堵门时的照片给谢明乔看,“你看我们,白天被折腾得惨不惨!”   谢明乔倾身望去,正好看到一张秦恪头戴猫耳道具的照片。   秦恪连忙把头扭开,和谢明乔不做朋友的第一次见面,场面有点尴尬。   幸好谢明乔一来就忙着应付众人,一个眼神都没有秦恪这边来,一句话也没和他说,更没提那晚的不愉快。   谢明乔这个表现,理应让秦恪自在松快不少,但他仍绷着嘴角,端着杯白开水,心不在焉地喝着。   “恪,怎么都不说话。”对面有人插了一嘴,“大明星难得来一趟,快来和他喝一杯。”   饭局上第一次见面的人,秦恪都能称兄道弟,推杯换盏,何况是谢明乔。秦恪紧张中出错,第一时间举起了白开水,意识到不对,讪讪放下了,换了半杯红酒,侧过身对谢明乔说,“敬你。”   谢明乔视而不见,生生把秦恪晾在那里,没有提杯。   同席众人面面相觑,摸不清这两人是什么状况。秦恪倒是无所谓,温和地笑笑,自己仰头,一口把杯中酒闷了。   谢明乔到哪儿都是块香饽饽,越来越多宾客过来问候寒暄,秦恪喝完了酒,往边上挪开一点,给他们腾出空间。   等他起身去一趟洗手间回来,他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个人。反正不是晚宴的主角,坐哪里都没差,秦恪没有再回去,随便在隔壁桌找了个空位坐下。   到了七点半,晚宴准时开始,花园里灯光暗下,乐队换上了一首浪漫悠扬的曲子。   新人出现在漫天烟火里,手挽着手,穿过鼓掌欢呼的宾客,走过铺满鲜花的草坪,步上小舞台。   秦恪不是个感性的人,还一点都不浪漫,活着已经是个难题,对婚姻、对家庭、对爱情,更是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当他看着小舞台上,Azzedine牵着丈夫的手,诉说他们相遇相知的过程,竟有些被打动。   人真的好奇怪,一生中相伴最久的人,不是父母至亲,也不是赋予生命的孩子骨肉,而是原本没有关系的陌生人,滚滚红尘中的另一粒沙。   全世界有几十亿人,找到这个人的机会,究竟有多渺茫?   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秦恪的脑海里没有出现任何人的影象,但双眼却不受控制地,在人群中搜索谢明乔。   这时,围绕在谢明乔身边的人被台上交换戒指的仪式吸引,恰好散开,秦恪猝不及防地,对上谢明乔的眼睛。   刚才还对他视而不见的人,此时也穿过茫茫人海,在人群中望着他。   这个对视很短暂,Azzedine把手捧花从舞台上扔下来,正好掉进了秦恪的怀里,将他从沉溺的边缘砸了出来。   耳畔的乐声回来了,鼻尖也闻到了马蹄莲的幽香,全场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到了他这里。   接到手捧花,预示着很快就会收获爱情,秦恪被起哄的宾客拱上台给新人送祝福,Azzedine是个感性的胖子,秦恪没说两句话,就把他感动得眼泪汪汪,搂着秦恪又是笑又是哭。   仪式最后,司仪请嘉宾上台和新人合照,秦恪自觉退到最后,谢明乔也默契地从舞台的另一侧上来,一人站一头,隔着最远的距离。   拍完第一张,Azzedine很不满意,“秦恪谢明乔,你俩是伴郎,站那么远干嘛?都给我过来。”   说着,Azzedine一边招呼谢明乔,另一只手拉过秦恪,让他俩一起站在自己左边,让摄影师过来拍第二张。   小小的舞台,站不下太多人,两人被人群簇拥着挤在一起,肩膀抵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两只手垂在身侧,只要稍微动动手掌,就能牵在一起。   尽管只有半寸不到的距离,也永远无法触及。   快门响起,闪光落下,美好的画面被定格。   画面之外,两人短暂相依之后,又迅速分开,相隔天堑,再也没能靠近彼此。   晚宴后是Afterparty,秦恪明天要上班,没有参加。   他提前告别新人,独自从酒店出来,捧着一大束手捧花,在街头等车。   酒店附近是几家互联网公司,十点晚高峰,滴滴打车排队两百多号。秦恪正好想透口气,也不急着走,加入了排号的队伍,靠在栏杆上,看着屏幕上的数字以龟速变少。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无声无息滑到秦恪面前,刹车灯亮起,稳稳停住。   车窗降下,杨承宣从车里探出脑袋,“秦恪,你怎么在这儿?”   “Adam总,这么巧。”秦恪打声招呼,扬了扬手里的捧花,“参加朋友婚礼。”   杨承宣一看那花就笑了,“看来下一个结婚的是你了。”   秦恪配合着笑笑,“怕是没这个运气。”   杨承宣看了眼上车点的人流,好心提议,“这会儿不好打车,去哪儿我送你?”   秦恪婉拒,“太麻烦了,我家有点远。”   “没事。”杨承宣拍了拍自己的方向盘,笑道,“电车又不费油,正好,后期有几个点我想和你碰一碰。”   这是费不费油的问题吗?周天晚上,谁想聊工作。   秦恪张口就要拒绝,余光扫见,一辆熟悉的大G缓缓开出地库,朝他这个方向行驶过来。   这个想法有点可笑,但他确实不想总在狼狈的时候遇到谢明乔。   秦恪站直身体,拉开车门,“那就麻烦你了。” 第28章 你在哪里   谢明乔从酒店出来,正好看见秦恪上了别人的车,以至于一连好多天,他都在想,那晚开Models接走秦恪的人,究竟是谁。   早上谢明乔在剧组化妆,放在化妆镜前手机一下子进了好多条信息,化妆师正好瞧见,提醒他,“乔哥,有微信。”   谢明乔今天饰演的是男主的老年时代,需要在脸上贴很多假皱纹,动起来不大方便。   他半阖着眼,“放着吧,没事。”   化妆师依言,专注在谢明乔的脸上雕皱纹,没再理手机。但过了一会儿,谢明乔突然又问,“是谁?”   小姑娘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谢明乔说的是刚才那条信息,她伸长脑袋,瞟了眼屏幕,“是一个叫Qin的。”   谢明乔睁开眼睛,身体不由得坐直了,“帮我把手机拿过来。”   消息是秦恪发来的,谢明乔想,秦恪这次确实让他很生气,倒也不是什么原则上的大问题。今天他发消息过来,说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朋友之间宽容最重要,如果他主动示好,勉强和他恢复邦交,也不是不能考虑。   脸上的肤蜡还没贴牢,看消息不大方便,谢明乔仰起头,把手机举到眼前,点开秦恪的头像。   【宝力诗十周年庆,全场钜惠,葡萄酒洋酒8.5折起!】【图片】【图片】【链接】   好一则群发的卖酒广告。   卖这点酒他到底能抽多少钱!   谢明乔气得咬牙切齿,又把手机扔回去,吓了化妆师一大跳。   卖酒的广告是早上发的,到了晚上,秦恪就接到了不少订单。   宝力诗在做周年庆活动,抽成很是可观,秦恪和销售部的几个人关系不错,近水楼台,搭着卖了一波。   他处理完最新的一笔订单,检查过没有遗漏的信息后,放下手机,抽出一张A扔进牌桌,轻松赢下一局。   同桌的中年男人输了牌,也不生气,反而笑逐颜开,“我就喜欢和小秦打牌,爽利。”   秦恪从盒子里挑出一根雪茄,剪了个V口,转着圈用雪松条点燃,反手递给男人,自己先去洗牌,“我这是遇强则强。”   一旦给游戏赋予社交属性,输赢不再重要,针对不同的人,就有了不同的玩法和结果。这个中年人是资深桥牌爱好者,与其放水让他赢,不如让他觉得棋逢对手。   秦恪今晚会和他同桌打牌,是因为白启文承诺了某个选秀出道的偶像,帮他拿到他想要的代言,从中赚取“咨询服务费”。   想要达成目的,需要打通好几个关卡,打点好几个人,眼前这个男人就其一。   几局桥牌的时间,工作谈好了,资源也置换到位,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对了。”男人看似很不在意,随口问一句,“我看你在朋友圈和木子有互动,下次打牌,带她出来我们一起认识认识。”   木子最近的风头越来越盛,和慈善拍卖那次相比,粉丝量已经上升了几个层级,每场直播的成交额都在刷新记录。   “这事儿可难到我了,前次吃饭,我把酱油洒到木子姐的爱马仕里了。”秦恪搓着纸牌,一脸为难,“她现在看到我就烦,我可不敢约她,怕她找我赔钱。”   秦恪这句话把桌上几人逗乐,也不再提约人出来的事。   正好这时有别的客人走进棋牌室,秦恪把位置让出来,自己找了个借口先走。刚出门,就遇上了白启文。   今天是白启文农历生日,他在郊区别墅搞了个派对,邀请各路人马参加。说是生日,其实不过是个由头,把他手里那些虚虚实实的资源人脉聚在一起。   白启文刚从厨房催菜出来,看见秦恪,给他递了杯香槟,“和孙总聊得怎么样?”   孙总就是刚才牌桌上的中年男人。   “谈妥了。”秦恪接过杯子,靠在围栏上往下看,晃了晃杯里的酒液,“胃口不小,要了很高的’茶水费’,还暗示我给他拉皮条。”   这事儿在他们这圈子里常见,秦恪自知道德水平不高,底线弹性很大,木子虽然成天把钓金龟挂在嘴边,实际上对圈子里这些事深恶痛绝。   白启文的局鱼龙混杂,各行各业什么人都有,虽然没有明示,在细微处,还是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有人是座上宾,有人则是娱乐宾客的工具。秦恪时常在二者之间转换,也擅长周旋,只是并不热衷。   “对了。”秦恪突然想起个事儿,“孙总很喜欢你给他准备的高希霸,赞不绝口。”   想起这孙子曾放言,雪茄他只抽高希霸,别的杂牌抽不惯,白启文终于忍不住笑了,“那你抽个空,把剩下那半盒国产’川西霸’都送给他。”   一杯酒还没喝完,白启文就被人叫走,秦恪也从地下一层上来,进到客厅。   眼前展开的是一派灯红酒绿的繁华景象,爵士乐队现场演奏,大厅到泳池所有的门都敞开,一路灯火通明,侍者端着酒水穿梭其间,衣着华丽的男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是调情,或是交换着各自的资源。   只是这栋豪华泳池大庄园是借的,厨师团队是临时聘请的,黑马甲打领结的服务员是兼职大学生,院里停的豪车大多都背着贷款。   这是一个虚伪的名利场,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还是狂热地模仿着上层人的生活方式,仿佛只要日复一日沉浸其中,自己也能跻身上流。   或许只有凌晨回到出租屋,连卸妆的力气都没有,脱掉领带高跟倒在床上时,才会质疑这一切的意义。   秦恪也不能免俗。   今晚徐应星也是白启文的贵客,秦恪刚进到厅里,就被他截了下来。   “秦恪,上哪儿去了,找你半天了。”徐应星大老远就朝秦恪招手,语气亲昵,“跟我来一下。”   秦恪耐着性子问,“有事吗?”   徐应星没有正面回答,故作神秘,“有几个大佬也来了,带你去见一见。”   秦恪任凭徐应星拉着他往外走,徐应星平时眼高于顶,和他们多说一句话都嫌晦气,今天的态度热情到反常,八成没什么好事。   但今天是自家老板做东,秦恪理所当然要照顾好每一个客人。   花园里点起了篝火,下沉式的沙发上坐着一大圈人,露天小舞台上女歌手正唱着歌,泳池畔的笑闹声时不时飘过来。   “刚刚和几个哥们儿提起你。”徐应星拉着秦恪来到人群中,“大家都说好久没见你了,让我把你请过来叙叙旧。”   秦恪扫了一眼,沙发上一圈坐着的果然都是熟脸,在各种各样的场合打过照面,其中有品牌公司总监,广告公司老板,电商公司高层…一言蔽之,都是秦恪需要好好经营的人脉。   “吴总,王先生,Eric…”秦恪端起标准笑容,喊出每个人的称谓,打了一圈招呼,“好久不见。”   坐在正中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模样,染了一头白发,秦恪没记错的话,他是一家外企分管市场的高层。   “小秦啊,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没见你出来?”白发男问。   秦恪用一句玩笑应付,“那您得抽空帮我和白总说说,让他少给我派些活。”   白发男哈哈大笑,笑完一脸嗔怪,“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工作再忙,也不能把我们忘了呀。”他按掉雪茄灰,端起一只玻璃杯,递给秦恪,“难得碰上面,先喝一杯。”   红酒杯里装的是威士忌,满得快溢出杯口,里面什么都没有兑,连块冰都没加,除了成心为难人,秦恪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让人这么喝。   除了这杯酒,他们面前的大理石台面上红的白的,土的洋的,各种各样的酒,摆了整整一桌。   果然,徐应星叫他过来,压根就没安好心,八成是因为前次Olivia的事,想报复他出口气。   秦恪常年和这些人打交道,如何在饭局上全身而退,有一套心得。但眼下这些人有心找茬,不是技巧可以躲得过去的,不让他们顺心,这页没法翻篇。   秦恪爽快接过酒杯,笑道,“那我就先敬您一杯。”   四十多度的威士忌,他仰头一饮而尽,酒液像一团小火球,从喉头滚到食管掉进胃里,瞬间就烧了起来。   一杯酒刚喝完,果然马上就有人开腔,“怎么能只和Jason喝呢,来,小秦,我也敬你一杯。”   第二杯酒很快就满上,这次是一杯白酒,杯子很大,度数很高。   秦恪一句废话没有,干脆地把酒喝了,赢得了一片叫好声,也给足了对方面子。   虽然他们不是什么鼎鼎大名的人物,但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工作中随便卡秦恪一道,就够他喝几壶了。   可见这世上的人虽然都是牛马,但有分大牛马小牛马,当高级牛马遇上廉价牛马,也能体验一把当奴隶主的快感。   几杯混酒下肚,秦恪就去洗手间吐了,当然这其中五分是真的难受,五分全靠演技,人在江湖,该服软服软,该示弱示弱,面子在秦恪看来是最不重要的,赶紧让徐应星把气出了,这事儿就算了了。   “就是他处处给你找不痛快?”秦恪第二次去厕所,白发男用膝盖碰了碰徐应星,问他,“看着不像啊?”   “你可别被他骗了,这人可会演了,你听说过没?他以前是卖屁股的,跟过不少金主。”徐应星看着秦恪消失的方向,轻蔑道,“他以为他是谁,在我跟前瞎出头,我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人,行业风气都被他搞坏了。”   白发男举起杯,和徐应星碰了碰,“行行行,别气了,不管是谁得罪了你,今晚都得横着出去。”   徐应星浅浅抿了一小口,笑道,“谢谢表哥。”   今晚可以一雪前耻,徐应星很开心,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他打开手机,拍了一段现场环境的视频,秦恪这时正好吐完回来,又被人拉着喝酒。   徐应星一看他就烦心,切换镜头,拍了几秒自己的精心设计特写镜头,调完颜色配上了滤镜之后,点开谢明乔的微信,把视频发过去。   发了视频不算,他又用练习了许久的气泡音,配了一条语音,“今晚在外面应酬,喝了好多酒,好难受哦。”   语音发送成功,徐应星就把手机放到一边,回来继续看秦恪出丑。自从加上谢明乔的微信后,徐应星常给他发信息,聊聊今天的天气,谈谈生活的体会,偶尔听歌听出情绪了,还会深夜给他分享网易云歌单。   不过谢明乔没有回过他的信息,大明星日理万机,可以理解,能够加上他的微信,已经羡煞旁人了。   只是今天他刚发出视频,手机立刻震动起了起来,徐应星看了眼新收到的消息,险些尖叫出声。   谢明乔不但回了,还在微信里问他:【你在哪里。】 第29章 那么远的地方   秦恪吐到第三回,徐应星总算满意了,提前结束了这个无聊的游戏,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抱着他的手机,谁和他说话都不理。   秦恪借机脱身,戏演到这个时候,假的都有了几分真。虽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惨烈,从花园离开的时候,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手脚也没有力气。   有人上前搀住他,提议扶他上楼歇歇,言下之意很明显。秦恪抬手把人挥开,独自走出别墅,连外套都没有拿。   这里的人无聊,事也无聊,他要离开这个无聊的地方。   但不是回家。   谢明乔的家离这里十几公里,光靠两条腿走过去,需要两三个小时。秦恪这时候已经没有了距离概念,决定了去哪儿,铆足了劲往前走。   如果秦恪此时尚且清醒,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有这么愚蠢的举动。但自制力被酒精麻痹,所有极力隐藏的渴望,就会无限放大。和谢明乔闹矛盾后的这几天,秦恪一直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是此刻,他退无可退,被迫面对最诚实的自己,那些他刻意回避的念头,都在最脆弱的时候统统反噬给他。   他想谢明乔,想见他,想去找他。   奈何秦恪喝了太多酒,身体像被灌了铅,手脚没有一点力气,不听自己使唤,尚没走出别墅,就脱力地在僻静的屋檐下坐了下来,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月光穿过路边的大柳树,树影斑驳,今晚月色真好。   别墅里的宴会进入高潮,因为离得远,只听得见朦胧的乐声,毫无由来地,秦恪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不远处站着个人,一身深色风衣,身姿挺拔。秦恪看了一眼,没有在意,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无所事事的人。   这个人也在这时看见了秦恪,迈步朝他靠近,直到在他面前投下一片黑影,遮住了他脚边的一小团月光。   秦恪茫然睁大眼,看清了谢明乔的脸。   秦恪的脑袋里只剩下浆糊,压根没有办法思考,一心只想着去找谢明乔的事。他看见谢明乔站在面前,以为经过自己的努力,终于到了谢明乔家,真是可喜可贺。   高兴了没几秒,他又开始沮丧。   秦恪艰难起身,看着面前的人,轻声说,“我不该来的,对不对。”   谢明乔皱眉,伸出手去扶他,见他自己站稳了,又作罢,只是问他,“怎么穿成这样在外面,外套呢?”   今晚他难得在家直播,为了宣传新剧。刚开播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徐应星发来的视频,在里面看见了秦恪。   他知道秦恪擅长应对这样的场合,不久前他刚给秦恪撂下狠话,说不会再多事。但看见他惨白的脸,谢明乔无心直播,和徐应星要了个地址,随手披了件衣服就赶来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有人爱音乐,有人爱旅行,有人爱运动。   就当我爱犯贱。   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又做错事了。”秦恪小声嘀咕,抱头懊恼。   “你在胡说什么。”谢明乔的语气不大好,他能够想法设法让自己自洽,但不代表没有情绪。   秦恪嫌弃他笨,怎么连人话都听不懂,加重了语调,“我说…”   他推开谢明乔,摇摇晃晃往前走,“就算我想你,也不应该去找你,你在那么远…”秦恪抬头望天,看向云端的月亮,“那么远的地方…”   月亮很美,秦恪有自知之明,没有欣赏太久,闷头继续往前走,“人怎么能拥有月亮呢,就算再喜欢,也是不可能的。”   “我有我的生活,我有我的家人,靠近你的代价,太大了…”   “写诗呢你。”谢明乔听不懂秦恪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快步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继续乱走,“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   秦恪刚说了个字,大脑就卡壳了,接着就像被拔了电源一样,身体猛地往前一瘫,扑在谢明乔怀里。   秦恪迎面倒下,带起了一小股气流,成年男人的身体硬邦邦,撞得谢明乔的肩膀很痛,一路蔓延到心脏的位置。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秦恪?”   秦恪没理,心安理得地把全身重量都压在谢明乔身上。   秦恪大冬天只穿了件衬衫,体温却热到发烫,热度裹着葡萄混合着小麦的香气,偎贴在怀里,谢明乔的心忽然安定了。   他没有推开这个冒冒失失的人,就着骤然放大的心跳,双手环住了他,将他完完全全抱紧。   徐应星第五次站在窗户边往下看。   自从给谢明乔发了别墅地址,他的胸口就像揣进了一万只小鸟,没完没了地扑腾,随时可能炸裂。   他把谢明乔的那条信息,理解成他释放出的某种信号,但地址发出后,谢明乔那边就没了声响。   谢明乔是什么意思?他会过来吗?一会儿他要是来了,我该以什么身份和大家介绍?   徐应星既紧张又激动,坐立难安,索性进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   洗过脸,他再次整理了一遍衣冠,回到窗边时,他忽然看见停车场里不知何时停了一台熟悉的越野车。   那台车他在公司见过几次,是谢明乔的车。   谢明乔真的来找他了!徐应星大喜过望,什么都顾不上了,转身冲下了楼。   白启文借的这栋别墅太大了,徐应星上下里外转了好几圈,大冷天里跑出一身汗,连谢明乔的影子都没见着。   他走上连廊,心想要不给谢明乔拨个语音,会不会太唐突,显得自己太不矜持…正琢磨着,忽然看见谢明乔从围墙下走过,怀里还搀着个人。   “明乔哥!”   徐应星激动得大喊了一声,距离太远,谢明乔没有听见。他不甘心就这么和谢明乔错过,忙不迭追下了楼。   别墅布局错综复杂,看似很短的距离,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徐应星气喘吁吁赶到停车时,谢明乔的车正好从他身边驶过。   他小跑着追上去,车没有停,车窗开了半扇,他清楚地看见副驾上坐着个人。   因为角度关系,他没能看清那个人的脸,只看到苍白月光下,一截泛红的脖颈。 第30章 但我不想   秦恪醉成这副死德行,指望他直立行走已经不可能了,谢明乔先把他搀上车,带回自己家。   秦恪酒品不错,除了胡言乱语,就是爱睡觉。谢明乔担心他着凉,调大了暖气,没过一会儿,见他额头冒汗,又降下了半扇窗。   来回折腾了半天,秦恪总算睡得安稳了点,车也开进了谢明乔家地库。   “喂,到了。”谢明乔把车停好,下车绕到副驾,掀开车门,妄想一个醉酒的人配合听话。   这显然不大可能,秦恪被他吵醒,睁眼望向他,眼神朦朦胧胧,连身在哪里都搞不清楚。   “快滚下来。”谢明乔受不了他这样看着自己,心里乱得厉害,又拼命想掩饰,说出来的话就不太好听。   秦恪不介意他的冷言冷语,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又安心地把眼睛闭上了,同样不见外地,当谢明乔在放屁。   麻烦。   谢明乔没有办法,只好屈尊俯身,半拖半抱,把人从车里弄出来。   秦恪仗着酒醉,完全不讲道理,下车之后,就软着身子往下瘫,一步路都不肯走。谢明乔搀了两步实在搀不动,只好把人抱起来,一路从地库抱回了家。   双脚突然悬空,秦恪本能地圈住谢明乔的肩膀,靠近他怀里,车里车外温差大,他低头往热源拱了拱,犹不满足,又开始发号施令,“好冷,快把窗关上。”   “别发疯,哪来的窗。”谢明乔搂紧怀里的人,加快步走向电梯间,“谁让你穿这么少,还喝那么多酒,别人灌你,你不会躲吗?”   哪有那么简单,特权阶级说起风凉话来就是轻松,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说“不”。   秦恪平白无故挨了骂,提不起劲说话,也没再动。   好不容易折腾进家门,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以两人现在的关系,要如何安顿秦恪。   谢明乔犹豫几秒,把人带回自己的房间,理由是客房从没睡过人,铺盖灰大,保洁阿姨如果听到他的这个说辞,怕是要给他发律师函。   城市里光污染严重,景观灯斑斓多彩,照得房间透亮,谢明乔没有开灯,掀开被子,也不介意秦恪一身酒气,囫囵把人裹了进去,掖紧被角。   看到秦恪无知无觉地睡自己的床上,谢明乔的心里升起了隐秘、奇异的满足感,但他没有留恋,把人放下后,起身就要走。   只是他的手刚松开,就被秦恪拽了回来。或许是人在不舒服的时候会格外依赖人,又或者他纯粹就是在发酒疯,秦恪却没让他离开,手脚并用缠住谢明乔,把他拽回了床上。   对秦恪今晚所有反常的举动,谢明乔没有太多解读,他知道他醉了,醉鬼发疯没什么理由,也不需要负责。   “现在抱得这么紧做什么?”他顺着秦恪的动作躺下,陪着他一起在床上躺好,心底那点余怒未消,忍不住旧事重提,“你不是不想和我做朋友吗?”   秦恪圈紧谢明乔,不让他乱动,脑袋自顾自找了舒服的角度,就准备枕着暖烘烘的胸膛睡了。   听见谢明乔在和他说话,他勉强抓住最后一丝神志,弄明白他究竟在问什么。   “是啊,不想。”他停了停,现在的状态,不至于支撑他说谎,秦恪艰难思考了几秒,才继续说,“我真心喜欢过你,怎么当朋友。”   谢明乔愣住了,眼中的嘲讽消失无踪。   秦恪坚信世上没有愈合不了的伤口,没有忘不掉的人,想把一个人从心里完全剖出去并不太难,只要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   但谢明乔不让他有这个机会,偏要打着朋友的名义藕断丝连,每一天都在前进和后退中反复拉扯,如慢刀割肉。   心里的难过,接着酒精,传递到了身体上,心脏真实地痛了起来,秦恪缓了好一会儿,吐出最后几个字,“太痛苦了。”   “是吗?”谢明乔支起身体,看向秦恪,他依旧闭着眼睛,双眉果然紧皱。   谢明乔拨开他的额发,露出光洁的头,低头靠近秦恪,在即将碰到他的嘴唇的时候,停了下来,“可是,看着你和他们在一起…我也很难受。”   “我会想很多,想你在他们面前,开心时会怎么样,难过的时候又会怎么样,你也会像现在这样,抱着他们吗?”   秦恪一直以来的怀疑没有错,和他分手后的第一段感情,是他故意破坏的。诚然,谢明乔有他的理由,那男的并非良人,老实的面孔下一肚子花花肠子,渣得要命,压根就不配碰秦恪一根手指。   但不可否认,这里面也有他不可见人的私心,劝分的方法千千万,他选了最不磊落的一种,他知道。   谢明乔的手指沿着眉骨的轮廓来到眉心,轻轻揉开他紧锁的眉头,又一路来到他的唇间,按住,“我应该放你走的,这样我们都解脱了,对不对?”   “但我…”   谢明乔没有再说下去。   但我不想。   遇见秦恪的那天起,谢明乔才觉得自己真正地活了过来,活着的感觉太好了,他怎么能让好不容易活过来的自己,随着秦恪的离开死去。   “我不可能放你走。”   无论是朋友也好,同事也罢,他都要把人圈在身边。就算只会互相伤害彼此折磨,就算秦恪的每段感情里都有他的影子,就算将来他们谁也得不到幸福,他也不会放手。   就当是我自私,谢明乔想,反正在秦恪心里,他一直是个自私的人。   谢明乔陪着秦恪睡了很久,等他眉头舒展,呼吸平稳,才把人松开,他退出卧室,进了书房,为了留意秦恪的状况,他特地没关书房门。   刚才谢明乔离开前,答应粉丝晚点会回来继续直播,这会儿已经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谢明乔临近十一点上线,直播间里还有很多粉丝在等,有人见他心情不错的模样,就在评论里问:【晚上有什么好事,笑得这么开心?】   “算好事吧。”谢明乔对着镜头,原本只是陈述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嘴角却压着笑,“捡了只野猫回来。”   【让我们看看。】   “已经睡着了。” 第31章 年少无畏   秦恪觉得七年前的气温比现在低多了,可能是因为全球气候变暖。   那是谢明乔住在他家的第七个月,惊蛰过后,气象台发布了寒潮预警,说寒潮继续东移,会带来大雨和降温。   小雨已经下了二十多天,秦恪站在窗口向外眺望了几眼,拉上了窗帘。最近有点奇怪,他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观察他,好几次他下班回来,身后隐隐约约跟着人。   究竟是什么人这么无聊?最近他接了很多拍摄,在模特圈里小有水花,难道平面模特也有狂热粉丝?   秦恪想不出头绪,蹲回地上,继续帮谢明乔收拾行李。入春之后刚收起来的羽绒服,又被他翻了出来,折成小块,整整齐齐,塞进行李箱。   “你这什么兼职啊,这么奇怪。”秦恪大声问房间外的谢明乔,“头一次听说当客服还要出差的。”   大半年以来,谢明乔跟着秦恪做了不少兼职,上天入地,不管是什么工作,只要给钱就干。自从两个月前在一家网店找了份客服的工作后,他就忙了起来,还经常出差。   谢明乔听见声音,从厨房里出来,刚刚他忙着加热秦天添的宵夜。   秦时出事后,秦天添就突然转了性,剪掉了乱七八糟的头发,卸掉了不忍细看的美甲,秦恪送她的假劳力士也不戴了,每晚点灯熬油,学习到半夜,不逼着她都不肯睡。   秦恪既要赚钱,又要照顾弟弟,每天医院拳场影棚几边跑,谢明乔心疼他辛苦,只要他在家,就包揽大部分家务。   “公司派我们去外地学习。”谢明乔来到秦恪身边坐下,帮他压紧了行李箱,“学得好可以转正。”   秦恪拉链拉到一半,停下来看向他,“不会是搞电诈吧?”   “放心吧,不会。”谢明乔笑秦恪太有想象力,笑完又解释了几句,神情不大自然,“去过好几次了,人家是正规企业,地眼查可以查的。”   秦恪转过头去继续和老化的拉链作斗争,没有再多问,谢明乔已经不是小孩子,自然不需要他操心。   行李打包完,秦恪就要起身去叫秦天添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谢明乔伸长手臂,从身后拥住他,把他按回地上,圈进怀里。   “怎么了?”秦恪扭头,靠近他,“累了?”   谢明乔没有让秦恪看到他的脸,将额头抵在秦恪的肩上,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秦恪笑着摸了把他的头,没有乱动,安静让谢明乔抱着。   “秦恪。”就这么过了几分钟,谢明乔突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秦恪耐心回应。   谢明乔依旧低着头,声音闷闷的,“这次回来之后,我有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不能现在说?”秦恪问,他早就发现,谢乔最近有些奇怪,要么心不在焉,要么就是盯着自己发呆。   “等我回来再告诉你。”谢明乔双手环紧秦恪的腰,语气像撒娇,说出来的话却很有力量,“还有秦时,你不要担心,情况未必会那么糟糕,就算最后是最坏的结果,我也一定会帮你度过难关的。”   秦恪当谢明乔在安慰他,秦时出事快两个月,已经从ICU转到普通病房,至今昏迷不醒。今天医生找他去谈话,告知了秦时清醒后可能出现的几种情况,一种比一种令人绝望。   如果真的陷入了那境地,靠他们两个人,能有什么办法呢。   秦恪不想让谢明乔忧心,这些烦恼原本与他无关。   “好了知道了。”秦恪转过身,捧起谢明乔的脸,“过来给我亲一下。”   第二天天不亮,谢明乔就起床拎着行李箱,坐公交去赶高铁。秦恪多睡了半个小时,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去医院。   护工一天至少要三百块,秦恪花不起这个钱,所以每天他通常会先料理好秦时,再去工作。   这天他正在厕所水池边洗秦时换下来的衣服,一个年轻的姑娘也来了,这女孩秦恪有点印象,她爸爸也住在这层病房,听说恢复得很好,很快就要出院了。   女孩倒掉热水瓶里的水,隔着一个水龙头,小心翼翼打了声招呼,“你好。”   秦恪转头看向她,用眼神示意有什么事?   女孩鼓起勇气问,“上次和你一起的那个人,是谢明乔吧?”   “谁?”秦恪没明白女孩问的是谁。   “谢明乔,《黎明》里演男主儿子的那个,之前和你一起来过医院。”女孩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剧照和签名字,“我特别喜欢他,能不能让他给我签个名。”   秦恪终于反应过来女孩说的是谁,“不是,他叫…”   话没说完,秦恪的目光落在了照片上,照片上的人,和谢乔有着同一张脸。   像明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长得和那英几乎一模一样的歌手还来秦恪打工的酒吧走过穴,秦恪的第一个念头,只是长得像而已。   但他反应过来,谢明乔和谢乔只差了一个字。   “不好意思,你认错了。”秦恪拧干最后一件衣服,端起盆就走,“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谢明乔在飞机上的时候,有些心神不宁,头等舱空乘蹲在他面前,温声细语地问他餐点想吃点什么,谢明乔连菜单都没翻开,只要了瓶水。   飞机落地,他就给秦恪打了个电话。秦恪在电话里一切如常,只说家里很好,让他自己注意安全。   临挂电话前,秦恪突然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谢明乔说了个时间。   “好。”秦恪默了几秒,说,“到时候我去接你。”   这种不安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工作结束,谢明乔退掉了主办方的晚宴,直奔机场回家。   谢明乔并不算是很火的明星,但那天来接机的粉丝特别多,谢明乔被热情的人潮包围着,寸步难行,塞到他手里的照片海报笔记本越来越多,仿佛永远也签不完。   冥冥之中似有注定,谢明乔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为什么会回头看。   就是那一眼,他看到了静立在人群外的秦恪。   * * *   谢明乔以为秦恪睡沉了,其实没有,身边的热源离开没一会儿,他就醒了,从床上下来找水喝。   酒精代谢需要时间,这会儿醉意完全翻涌上来,到了最顶峰。秦恪走出房间,分不清东南西北,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本能地往有光的地方走。   梦里的回忆,醒了还在继续。   秦恪在机场见到了变身大明星的谢明乔,掉头就走,谢明乔当下就翻出围栏,抛下所有人,追了上去。   明星和普通人的界限,在这个时候其实已经隐有体现,谢明乔刚追出没几步,就再次被狂热的粉丝围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恪消失在人潮里。   从机场出来,秦恪照常去工作,心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可能他天生是个悲观主义者,无论是谢乔还是谢明乔,只要是美好的东西,他都不认为自己可以拥有太久,早就做好了准备,真到了失去那天,也可以平静接受。   这天秦恪替了同事的晚班,晚上下班回来,看见谢明乔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   他换掉了白天机场的那身衣服,穿着秦恪的旧卫衣,还戴上了兜帽。   秦恪后知后觉,怪不得谢明乔去人多的地方,不是围围巾就是戴帽子口罩,从不轻易露脸,秦恪还嘲笑他体虚怕冷。   “这也是你体验生活的一部分吗?”秦恪从他身边走过,把手里的塑料袋换到另一边,低头找钥匙开锁,“你是不是很好奇,像我这样的人,是怎么和蝼蚁一样活着的。”   尽管谢明乔不是那种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不关注娱乐圈的人可能和秦恪一样,压根就不认识他,但和他有关的信息,在网上随便一搜,就能找到。   童模出身,五岁就参演了第一部电视剧,母亲也曾是风靡一时的女演员。   他还看到了一段采访,媒体问谢明乔最近在忙什么,怎么很少出来活动。视频里的谢明乔穿了一套秦恪从没见过的高级西装,笑着对镜头说在体验生活,为了即将开拍的电影。   体验生活,多么高高在上的字眼。   见秦恪要走,谢明乔连忙跟着起身,想去拉他的手,但又不敢,最后无力地垂了下来,“对不起,秦恪,我骗了你。”   秦恪推开了吱呀作响的防盗门,“那天在运河边遇见你,也是你为体验生活编的剧本吗?”   “不是!”谢明乔立刻反驳,“那是偶然,我从发布会现场逃出来,正巧遇见你。”   那段时间谢明乔压抑到了极点,母亲无休止的控制、负面舆论、加上高压的工作环境让他喘不上气,终于在一场发布会中,面对媒体的穷追猛打,他中断采访,逃离了现场。   秦恪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心疼一个人上人,但那一刻他还是心软了,“有什么事进来说。”   那晚秦恪并没有和谢明乔说分手。   大概是因为喜欢,喜欢就会轻易原谅,又或者是秦恪初生牛犊,年少无畏,还不知道“不配”这两个字的残酷。   记忆里,秦恪带着谢明乔进了家门,现实中的他,也走进了那间亮着灯的房间。   谢明乔果然里面,背对着房门,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秦恪还陷在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里,没有出来。他无比自然地推开房门,轻轻喊了声谢明乔的名字,走了进去。   秦恪迷迷糊糊,刚走了两步,就被推倒在角落的沙发上,嘴也被捂住了。   扑倒秦恪的是谢明乔,刚才他再往前走几步,就要出现在直播镜头里了。   “嘘——”谢明乔示意秦恪不要说话,指了指桌上的设备,他急着过来拦秦恪,没顾上关镜头,低声吓唬他,“在别人面前丢人了,可别赖我。”   条件反射,秦恪的后背紧紧绷了起来,认出压在身上的人是谢明乔,才又慢慢放松。他转动锈住的脑袋,往谢明乔手指的方向看了眼。   哦,在直播。   职业本能早就刻进DNA,就算秦恪醉得爹都不认识,也会遵守。他闭上嘴,彻底安静了下来,不挣扎也不说话,睁着一双眼睛望着谢明乔。   确定秦恪不会再轻举妄动,谢明乔把手从秦恪嘴上挪开,扯过毯子,把秦恪埋起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小声问,“不是睡着了吗,怎么出来了?”   “口渴。”秦恪老实回答,声音压得比谢明乔还低,生怕被人听见,“想喝水。”   谢明乔轻轻笑了声,起身离开了片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拿着。”谢明乔拧开瓶盖,递给秦恪,拉好他身上的毯子,见他喝得很急,又说,“慢慢喝。”   秦恪原本一口就把水喝掉了大半瓶,听谢明乔这么说,又慢了下来,捧着瓶子小口小口喝着,看上去听话极了,和平日里简直是两幅面孔。   谢明乔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被人用力攥了一把,他再也摆不出糟糕的脸色,撑不起冷淡的态度,露出了层层遮掩的温柔底色。   他细声叮嘱秦恪,“我在工作,不要出声,喝完自己回房间睡觉,知道了吗?”   秦恪这下水也不喝了,捧着瓶子,看着他。   “这么盯着我做什么?”谢明乔纳闷,“还有什么事。”   秦恪放下水瓶,朝他勾勾手,“过来给我亲一下。”   谢明乔知道不该把醉话当真,奈何身体快于脑袋,理智作出决断前,手已经自作主张抚上秦恪的后脑上,弯下腰,在他的唇上短暂吻了吻。   谢明乔想,大概是因为他刚喝过水,嘴唇亮晶晶的。   “可以了吗?”谢明乔单手撑着沙发,低头靠近秦恪,贴着他的嘴唇,轻声说,“这样多好,我看你还是一直醉着好了,不要醒过来惹人讨厌。”   秦恪不满这个骗小孩一样的吻,压根没听见谢明乔在说话,支起上半身,张嘴咬住谢明乔的上唇,把舌尖挤了进去。   谢明乔的意志力,只够他苦撑到这里,秦恪吻上他的瞬间彻底瓦解,他也顾不上是不是在趁人之危,把人按进沙发里,倾身向前,吻得又深又重。   直播间里依旧热闹,有人在吵架,有人在聊天,还有人在猜测,谢明乔那么火急火燎,到底去了哪里。   镜头拍摄不到的角落,两个人彼此渴求,放肆接吻,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应红一个电话追过来,刹住了这个意外,“谢明乔,你死哪儿去了?直播间那么多人在等你。”   谢明乔起身接电话,秦恪才有机会喘口气,酒醉加缺氧,他的模样可怜极了,眼睛红通通的,脸颊、脖子、抱枕上濡湿一片。   谢明乔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生理上的,更多的是心里的狼狈,他有太多的话想和秦恪说,有太的情绪想宣泄,这一个注定会被遗忘的吻,并不能补上他心里的空洞,反而让他更难过。   他应付着应红,拧开秦恪的水,猛喝了一大口,平复好心情和某些不可言说的反应,回到镜头里,重新变成那个完美假人。   秦恪也坐直了身体,倚在靠背上,就着谢明乔喝过的瓶口,继续喝着剩下的小半瓶水。   水喝完后,他也不回房间睡觉,披着毯子坐在上发上,看谢明乔和粉丝聊天。   谢明乔大概是不习惯有人看着,时不时朝他望来,秦恪就对他笑笑,笑到谢明乔实在受不了了,不再往他这边看,但笼罩在他身上的悲伤情绪,也因此消散了不少。   这样很好,秦恪迷迷糊糊地想,他不想谢明乔不开心。   直挺挺地坐了十几分钟,秦恪终于觉得累了,但又不想马上就走,干脆侧身躺下,拉高毯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继续盯着谢明乔看。   谢明乔和粉丝聊到什么开心的事吗?笑容突然特别多。   秦恪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再次朦胧,只能捕捉到只言片语,猫咪、喝水、听话,什么的。   这有什么好聊的。   谢明乔真的好无聊。 第32章 监守自盗   曾经的秦恪尚且天真,相信相爱的人可以跨越阶级门第在一起,只要有勇气,爱就能排除万难。   但是现在,秦恪在比他的命还贵的大床上醒来,只想骂一句有钱人都该死。   不过眼下,阶级斗争不是最重要的,因为秦恪发现,他躺在谢明乔的怀里,脑袋还枕着他的胳膊。   分手七年后,睡在前男友的床上,没有事比这个更惊悚,世界在他面前毁灭都带不来这么大的冲击力。   秦恪头痛欲裂。   但另一方面,这样的谢明乔,秦恪许久没有见过,没有防备,没有侵略感,就这么在他身边,无知无觉地睡着。   这很可耻,秦恪必须承认他不自觉地被吸引,甚至想要更靠近一点。奈何理智立刻跳出来告诉他不行,必须马上离开,最好趁谢明乔醒来前偷偷地走。   剧烈的矛盾挣扎下,秦恪一动不动,僵在原处,表情扭曲到变形。谢明乔恰好在这个时候睁开眼,迎上他的目光。   “你这什么表情。”谢明乔的声音沉沉的,有点哑,“好像想杀了我。”   秦恪从谢明乔怀里弹出来,落到地面,动作利索地像是加了特效,“我怎么在你这儿?”   “你说呢?昨晚不知道是谁又亲又抱,吃我豆腐,一步也离不开我,赖在我床上不走。”谢明乔早就料到他会翻脸不认人,懒洋洋坐起身,打了个哈欠,颠倒起黑白来毫无心理负担,“还说,到现在还是很喜欢我,求着我和你复合。”   “你放屁!”   秦恪气急败坏,坚决否认,但他早就看见谢明乔的嘴唇上破了个口,心里有几分相信了他的说辞。   而且结合彭越控诉,秦恪猜测自己酒品可能不大好,心里大呼完蛋,这事八成是真的。   “这不可能!”为了不过分打脸,他换了个文明点的说法,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到处找自己的衣服,“我外套呢?”   “我哪知道你扔哪儿了。”谢明乔没睡好,胳膊酸了一宿,头也有点昏,靠在床头看热闹,并不打算搭把手。   “先借我一件。”秦恪熟门熟路走进谢明乔的衣帽间,“上班要迟到了。”   谢明乔问他,“你不洗澡?”   秦恪脸色微变,停了下来,狐疑并且犹豫地往领子里看了一眼,还好还好,一切正常,什么奇怪的痕迹都没有,身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除非谢明乔昨晚转了性,不然他俩还是清白的前任关系。   想到这里,秦恪鬼鬼祟祟扫了谢明乔一眼。   不像。   谢明乔觉得秦恪这一惊一乍的模样很真实,也有意思,取乐够了之后,终于良心发现,下床找了套衣服递给秦恪,“一身酒气臭烘烘的,怎么去上班?”   此话有理,秦恪泄了气,强行装出镇定的模样,夺过谢明乔递给他的衣服,老实进了浴室。   躲进淋浴房,秦恪才发现自己心慌得厉害,他懊恼地薅了把头发,快速洗了个澡。   大冬天冷水一冲,脑子很快清醒了,人也冷静了下来,不像刚才那么惊慌失措。   秦恪换好衣服走出房间,谢明乔准备了简单的早餐。秦恪自觉里子已经掉干净了,面子还得撑起来,他来到餐桌前,在谢明乔对面坐下,安稳地和他一起吃了顿饭,还有心情偶尔聊几句工作。   “那个什么,不管昨晚我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当真。”秦恪用叉子戳着盘子里最后一片培根,“我这人习惯不好,喝多了爱胡言乱语,彭越也说过我,你别放心上。”   “你昨晚说了什么?”谢明乔反问,一脸无辜。   秦恪手里的叉子打滑,划过盘面,发出刺耳的“跐啦”声。   谢明乔真是坏透了。   吃过早餐,就到了秦恪的上班时间,他的车还停在别墅,早高峰打网约车太贵,秦恪选择去搭地铁。   谢明乔倒是大方,掏出几把金光闪闪的车钥匙,说可以借台车给他代步。秦恪万万不敢要,他不想被人堵在路边拍照。   把餐具放进洗碗机,秦恪告辞离开,刚迈出大门,谢明乔突然喊住他,“秦恪。”   “怎么?”秦恪茫然转身,看见谢明乔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秦恪怔了怔,这个场景,他很熟悉。过去谢明乔就很喜欢在他出门上班的时候叫住他,然后说,抱一下。秦恪嘴上会埋怨他太黏糊,身体诚实地回头转身,把他拉进自己怀里。   但是现在不同了。   所以谢明乔什么都没说,只是倚在门框上,微笑看着他,说,“下次再见。”   和黑压压的通勤大军一起挤在地铁里的时候,秦恪的脑子里一直回放着谢明乔说“下次再见”时的神情。   他的表情太温柔,太认真,以至于秦恪竟真的开始期待起来。   谢明乔真的是某种成瘾物质,沾一次,就要戒断很久,如果放任不管,迟早又会万劫不复。   不过幸好,秦恪安慰自己,没有那么多下次。宝力诗的项目推进得差不多了,下个需要谢明乔本人出面的场合,就是官宣当天的剪彩仪式。   叶筝脑子灵活,又跟了这个项目这么久,后续的工作,他打算交给叶筝去跟,自己还是专心帮白启文拉皮条。   地铁离公司还有几百米距离,刚出站,秦恪就接到了Zoey的电话。   Zoey开门见山,“恪哥,你昨晚在谢老师哪里吗?”   秦恪心虚,清了清嗓子,“怎么这么问?”   Zoey没把秦恪当外人,抱怨起谢明乔来不客气,“他昨晚吼,直播到一半,不知道在搞什么啦,晾了粉丝十几分钟内。”   昨晚发生了什么,秦恪原本忘得一干二净,经Zoey提醒,想起确实有直播这码事。   Zoey继续向秦恪诉苦,“现在网上闹翻天了啦。”   这十几分钟里,虽然直播镜头没有拍到什么,但粉丝都是福尔摩斯,把那段录屏截出来反复研究,进行了各种放大缩小,降躁调色,锐化修复处理,最后根据几声处理后还很模糊的音频,和地上晃动的光影,做了各种各样的解读。   Zoey随便提了几个,一个比一个离谱,比如招了十几个嫩模回家,聚众开impart什么的。   “我问他是不是把什么人带回家了,他不肯承认,说整晚都和你在一起,还让我不要告诉应红姐。”Zoey愤怒控诉,“他心里要是没鬼瞒着应红姐做什么啦!”   “他确实和我在一起。”秦恪尴尬到头皮发麻,无力地向Zoey解释,只是模糊了一些重点,“我昨晚喝多了,借住在他家。”   “真的没有别人了?”Zoey不信。   “没了。”秦恪到公司楼下,乘电梯上楼。   “那就好。”有了秦恪这句话,Zoey终于放心,“就说嘛,他怎么可能在直播的时候和别人接吻,这些人闲着没事尽爱捕风捉影,真是太不像话了。”   秦恪听到这话的时候,正从电梯出来,一不小心绊到地毯,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他昨晚是断片了,很多事都模模糊糊,Zoe有这么一提醒,那些虚幻飘渺的画面,毫无准备地,在他眼前清晰起来。   他是醉了没错,谢明乔也醉了吗?!   Zoey没察觉到秦恪的异样,“猫呢?谢老师说捡到了一只猫。”   秦恪像被人套上麻袋打了一顿,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没注意。”他强行平复心绪,和前台打了个招呼,前台正在抹指甲油,没有理他。   “好的,我明白了。”Zoey彻底打消疑虑,又开始老调重弹,“恪哥,您是谢老师最好的朋友,还得麻烦您帮我多盯着他,拜托拜托了。” 第33章 你和秦恪   Zoey的盲目信任,让秦恪生出了监守自盗的负罪感,敷衍了几句,匆忙挂掉电话。   一到公司,Olivia就通知白启文要开会,秦恪被Zoey抛下的重磅炸弹闹得心不在焉,开会前,他看遍了网上的录播,确定没有什么接吻的实质证据,才稍稍放心。   今天会议室里坐满了人,起因是慈善拍卖那天,叶筝对着小花园喊想变有钱的那个视频发到网上后,引起很多人的共鸣,视频意外爆火。   流量最大的黄金时间内,又有人找到了叶筝在泳池旁受辱的视频,两个视频一关联,一个完整的“富二代霸凌打工人”的故事就出来了。   全网的情绪被点燃,大批网友涌进叶筝的个人账号,她的粉丝数一夜之间暴涨,评论区充斥着支持和声援的声音。随着热度的持续攀升,叶筝彻底火了,连带着她账号的数据也水涨船高。白启文上网刷到这个野生紫微星,终于想起是自家签的人,赶紧把她从冷板凳上提溜起来。   接下来,白启文打算把所有资源都往叶筝身上倾斜,重点打造她的IP。   如果他们公司有资源的话。   白启文在台上眉飞色舞,用几张不知道哪里下载来的PPT激情画饼,连数据都不带改。叶筝作为主角,也没把他描绘的宏伟蓝图当回事,悄悄用笔捅了捅秦恪的胳膊,“听说你很快就要去英国出差啦?”   秦恪煞有介事地盯着大屏幕,点头,“宝力诗要带KOL去参观酒厂,拍溯源Vlog。”   叶筝幽幽叹气,“真好,可以去国外玩。”   “你以为我去旅游啊。”这是刚和宝力诗签约时就定好的计划,秦恪老早就开始做前期准备,不妨碍他一想起就头疼,“我是去给他们当老妈子的,大几十号人吃喝拉撒要伺候。”   品牌方,垂类达人,他们各自的助理,导演,拍摄团队,化妆师…拉这么一大个团队去海外拍摄,不是件容易的事,前期不但有大量的准备工作,到了现场还有很多琐碎要协调。   叶筝没经历过,不了解这其中的困难,听到英伦风情,就心驰神往,“羡慕你,我还没护照呢。”   台上的白启文已经讲到多元化发展这一板块,计划将来为叶筝做电影、电视、音乐、时尚等方面的探索,实现网红往明星的转型。   秦恪调侃她,“以后当明星了还不愁没有机会?”   “他怎么不探索我登月的可能呢。”叶筝翻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他们公司总体是个什么德行,她这几个月来已经认清了。   她没把白启文这套“孵化计划”当真,继续和秦恪闲聊,“你身上的衣服怎么回事?”   秦恪看了她一眼,不解,“什么怎么回事?”   “Loro Piana的毛衫,拉夫劳伦的裤子。”叶筝的眼睛化身淘宝搜图,从秦恪的头扫描到脚,品牌和价签一项一项跳出来,“还有这件外套,Lemaire,上周才出现在秀场,你怎么就穿上了?”   秦恪低头看了一眼,啥门道都没看出来,谢明乔的这些衣服上一个logo都没有,款式很普通,材质也就那样,不晓得叶筝不久前连香奈儿都认不出,这会儿怎么又能叫出这么多牌子。   反正秦恪自己也不认识,张口就开始胡扯,“PDD69.9包邮的,我也不认识,瞎买的。”   “仿的?”叶筝凑到秦恪身前,拉起他下摆的一角,细细打量,“这做工真逼真,高仿的工艺这么好?”   叶筝这么一靠近,露出了手腕子上的项链,六朵四瓣小花,花上密密麻麻镶满了钻。   “你这链子又是怎么回事?”秦恪问。   “深圳水贝那边的货。”叶筝举高手腕,金钱散发的气息更加浓烈,“还成吧?”   秦恪同样认不出真假,点点头,说亮闪闪的,真好看。   秦恪在公司开会的时候,谢明乔也离开家,飞西北录一期综艺。   刚连上飞机上的Wi-Fi,他就收到了秦恪的微信,说不好意思不知道这些衣服这么贵,会尽快干洗好给他送回去。   秦恪故意把话说得生分,谢明乔就不和他客气,说好啊,什么时候送过来,不过衣服洗过就不能穿了,你干脆把衣服钱转给我好了。   提到钱,对面哑了火,直到几天后谢明乔结束工作回家,秦恪都没有回信。   要说人有时真的很矫情,秦恪不过在这儿睡过一晚,谢明乔再坐在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家里时,竟觉得四周空空荡荡,缺了点什么。   这种空荡让他难以忍受,索性出门,找个有人气的地方。   何馨正在吧台里和熟客聊天,手里端了杯干马提尼,见谢明乔来了,晃动着酒杯,调侃道,“呀,今天什么风,把影帝吹来了。”   何馨是个模特,前些年一直在欧洲走秀,退役后才开了这家酒吧。她偶尔自己也会来店里,久而久之,这儿就成了演艺圈人士聚会常选的场所。没事儿在这吧台坐上一晚,随随便便就能听到满耳朵明星的八卦绯闻,或者是投资几亿几十亿的电影项目。   谢明乔脱掉外套,在吧台挑了个位置,“这么大的店开在这里,还挑客人呢。”   “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何馨让人给谢明乔上了杯水,自己也跟了过来,“前次你来我家和我老公聊剧本,被外头编排成什么样,为爱当三都出来了。”   何馨的老公是个小导演,名气不大,知名的作品也没有,但谢明乔不知从哪儿看出此人才华横溢,对他很是欣赏,和他们夫妻俩的私交都不错。   消遣够了谢明乔,何馨总算想起了他是客人,问他喝点什么。谢明乔说随便,看着上就行,何馨就给他点了杯酒单上没有的特调。   酒很快端了上来,谢明乔兴致缺缺,时不时打开微信界面,又关上,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消息。   “这谁。”何馨探头瞄了一眼,了然,“哦,又是那个分手七年的好朋友。”   前次机缘巧合,她还和这位“好朋友”在电话里有过简短的对话。   谢明乔说她没边界感,窥探别人隐私,把手机扣上,不让她再看。   “谁能想到呢。”何馨无情嘲笑他,“大明星大影帝,居然是个死脑经,在一棵树上吊死下不来了。”   谢明乔抬杠,“都死了还怎么下来。”   每次聊到这个话题,何馨就要发表一番诸如“他还和你做朋友,说明对你还有留恋”这样的谬论。谢明乔懒得再听,装出对她这里的装潢很感兴趣的样子,环视四周一圈,转移了话题。   这一转头,他居然在身后一张台子上看见了彭越,彭越也在这个时候认出了谢明乔,扭头和同桌的朋友交待了一声,就起身朝他走来。   “这么巧。”谢明乔点了点吧台,邀彭越入座,“一起喝一杯。”   “明乔哥,好久不见。”彭越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在他身边空位坐下,不管谢明乔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之前他确确实实对自己多有照顾。   “我听说你去北京了,怎么在这儿?”谢明乔问,虽然秦恪不愿多提彭越,但只要有心打探,还是很容易了解彭越的近况,“新工作还顺利吗?”   “刚回来。”彭越简单要了杯啤酒,“我老板来开演唱会,我就一起过来了。”   彭越在录舞蹈综艺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歌手,现在在给歌手当舞蹈老师,谢明乔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男孩,举起酒杯对他示意。   “秦恪现在怎么样?”彭越低头,不断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他看似只是随口一问,但他的小动作和闪烁的眼神,透露出他很在意。   “老样子。”谢明乔回过头,继续和彭越聊天,“每天就忙着他那些事,我也好几天没见过他了。”   彭越淡淡“哦”了声,不再说话。   “其实有件事我很好奇。”谢明乔顿了顿,斟酌措辞,“你和秦恪一直都挺稳定的,他也很喜欢你,为什么突然会分手?”   听谢明乔这么问,彭越扭头细细端详了他几眼,眼神里有惊讶,有不解,有探究。   “因为我终于意识到,秦恪心里一直装着别人,不可能再爱上我。”彭越收回视线,不再看谢明乔,谈起这个话题来毫不避讳,“我试过了,也尽力了,既然没希望,那就算了吧,不耽误彼此了。”   谢明乔愣怔片刻,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尚未理清彭越的话,他的心里陡然升起愠怒,秦恪每个前任的可恶面孔依次在他脑海里闪过,争先恐后着要对号入座。   喧嚣之下,他心底还有一个答案,这个声音太微弱,他没有勇气细想,只要提起一点念头,就把自己逼上了钢索,生出了点期望,也更害怕失望。   “这个人是谁?”良久,谢明乔终于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彭越轻瞥了他一眼,“我不清楚。”   谢明乔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面上没有半点起伏,玻璃杯壁上的水汽被用力抹掉了一大片。   彭越点到即止,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在北京的见闻,谢明乔也没法再追问,两人聊了没一会儿,后桌的歌手就要走,彭越见状,也起身和谢明乔告别。   穿上外套后,彭越转身问谢明乔,“谢明乔, 都这么多年了,你真的甘心一直这样吗?”   话题跳跃得太快,谢明乔没反应过来。   彭越耸耸肩,说,“算了,和我没关系。”   他虽然不记恨秦恪,但也不是圣母。秦恪对他是很好,但给他的伤害也是真的,他做不到大方撮合前任和他的前任。   “再见,明乔哥。”   彭越朝谢明乔挥挥手,和歌手一起离开了酒吧。 第34章 不必这样   “谢明乔,你以后没事不要来我家了,我男朋友知道了不高兴。”   送衣服去谢明乔家的路上,秦恪忽然想起好几年前,给谢明乔的一条电话留言。   那是和谢明乔分手后的半年,说是分手,其实并不彻底,谢明乔还是时不时来找秦恪,直到秦恪交了新的男朋友。   关于这个男朋友,秦恪必须承认,接受他的追求,有很大一个原因,是他迫切地想要结束和谢明乔之间纠缠不清的关系。   之后的感情,也是各有各的不美好,这些经历告诉他,人在做一件事的时候,要有正确的发心,否则不会有好结果。   彭越说得对,他确实是一个很糟糕的对象,想到有可能和谢明乔就这么互相蹉跎着浪费一生,秦恪不想去给他送衣服了,调转车头回公司,下单叫了个闪送。   也是在这天,他收到了Amy姐打来的尾款,终于在和房东约定的期限到来前,凑齐了买房的首付。   傍晚下班,秦恪就拎上一篮子水果,开车去房东家。   姜姨正在花园里浇水,花池里种满了刚发芽的花毛茛,看见秦恪来了,她大老远就朝他挥手,依旧和蔼慈祥。   姜姨放下水壶,踩着小碎步,领着秦恪到圆桌前小坐,“小秦,来啦,阿姨正要去找你。”   秦恪笑道,“姜姨,首付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开始走签约流程了。”   房东面露难色,“实在是不好意思,房子我已经卖掉了,最近事儿太多,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秦恪脸上的笑容变淡,因为太惊讶,表情有些茫然,“可是姜姨,你答应了要等我。”   “对方的孩子急着把户口转进去上学,也是没办法的事。”姜姨往秦恪手里塞了块曲奇饼干,“新房主很快就会去收房,你的租约也马上到期了,要抓紧时间搬家哦。”   事已至此,无法转圜,他也不可能和一个老太太去打官司,秦恪留下果篮,带着钱回去了。   他想得很明白,生活不是小说,不能事事顺利,他原以为自己对这套房子有很深的执念,事成定局之后,发现也不过如此,努力过了再失败,也没那么多遗憾。   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按时搬了家。只是租到合适的房子并不是容易的事,他暂时找了家小旅馆落脚,就在公司附近,还能省下不少油费,他这么安慰自己。   周末他原本和中介约好去看房,宝力诗PR发来信息:【方便Call一下吗?】   看到这消息,秦恪大感不妙,果然最后房子没有看成,因为这一通电话,他被叫到了宝力诗。   “什么?谢明乔也要去工厂溯源?”秦恪手里的记号笔戳在纸上,留下一瞥绿莹莹的印子,“他去凑什么热闹?”   PR从方案里抬起头,投来异样的目光。   秦恪连忙收敛,“我的意思是,谢老师为什么突然会去呢,合同上没有这项,这不是他的工作内容。”   “听说…”PR开了个头,又连忙打住,关于这点,他们品牌方内部当然也有猜测,只是碍于身份,不好明说。   “反正是我们公司高层的私人关系啦。”   高层的儿子也算高层,PR含糊道,“哎呀别管了,上面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是了。”   谢明乔愿意不远千里去拍这个Vlog,在公司层面,肯定是占便宜的事,对嘉乐来说,也是一个拿得出来的案例。   只是秦恪的工作难度因此增加了不少,毕竟带明星出国工作,和带网红相比,在现场管理、安保、拍摄、公关、风险控制上的难度,不在一个量级。   从宝力诗出来,秦恪马不停蹄召集各方人马拉了个会,根据新情况做了新的安排。因为这个变动,之后的时间,他几乎忙到没功夫喘气,自然也没时间去物色新房,以至于直到出差当天,他都还住在酒店里。   天没亮秦恪就退了房,把行李寄到公司,只拖着一个行李箱就赶到机场。   微薄啵)啵}布+丁|猫)酱   这不是秦恪第一次出国工作,之前带过微商团去国外“开会”,流程大差不差,每个环节都有专业人士负责,他只需要把各方统筹好就行了。   秦恪进到出发厅,摄制组已经到了,杨承宣正在最后检查一遍储存设备,看见秦恪来了,朝他挥手。   订机票的时候,秦恪已经看过名单,看到杨承宣并不意外,只是好奇道:“李总怎么了?不是说这次他来跟。”   “他的签证被拒了。”杨承宣笑着说,“我只好自己跑一趟。”   两人寒暄了几句,秦恪接到电话,说谢明乔快到了,他连忙交代杨承宣他们先值机进去,自己去贵宾楼接谢明乔。   出门前下了点小雨,贵宾通道外围满了粉丝,安保正在维持秩序,秦恪拎了把伞,等在门外。   不一会儿,黑色商务车到了,车门缓缓推开,人群瞬间沸腾。   秦恪撑开伞,迎了上去,“注意脚下。”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护在谢明乔的头顶,保护他下车。工作场合,秦恪不方便和谢明乔说太多话,尽职地做着分内的工作,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工作人员。   欢呼声震耳欲聋,闪光灯此起彼伏,谢明乔弯腰探身,抬头看了秦恪一眼,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腕,只有几秒,立刻松开,长腿一迈从车里出来,转而去和警戒线外的粉丝打招呼。   秦恪撑伞跟在他身后,护送他进贵宾楼。   跟在谢明乔后面下车的是Zoey,只是没想到,徐应星也和谢明乔同一辆车,他一身风衣墨镜,穿得像来机场拍大片,趾高气扬地走在谢明乔身侧,充满了正宫娘娘的威仪,见到秦恪连正眼都没给一个,就把包扔给他去拎。   谢明乔他们有专属的通道登机,之后的流程机场都有专人对接,秦恪送他们进休息室,就被别的电话叫走了。   KOL陆续到达,秦恪安顿完所有嘉宾,回到出发大厅,看见杨承宣还等在那里。   秦恪走上前,纳闷道,“你怎么不进去?”   “在哪儿等不是等。”杨承宣拉起行李箱,“走吧,值机去。”   经济舱的值机队伍,已经排成了蛇形。同一个航班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待遇,宝力诗给谢明乔、KOL、自家高管都包了豪华套房商务舱,而像秦恪这样自家小作坊自费的,只能挤经济舱。   排队值机的队伍里,秦恪和杨承宣跟着人潮缓慢移动。   -   “你怎么不坐商务舱,和我们一起当飞机配重。”秦恪问杨承宣,“十个小时呢,老胳膊老腿儿遭得住吗?”   “公司抠门。”杨承宣正在回信息,随口回道,“我们有什么办法。”   “Adam总说笑了。”秦恪哂笑了声,表示不信,爱吃哈密瓜就把公司取名哈密瓜传媒的人,怎么可能一个商务舱还做不了主。   “前次说过。”杨承宣把手机装回兜里,“叫我Adam就行。”   因为和杨承宣一起值的机,两人的座位相连,候机的时候也待在一起,杨承宣说这条航线的飞机餐很难吃,非要拉着秦恪去吃牛肉面,秦恪嫌贵,没有去。   大半天兵荒马乱,飞机总算起飞,等飞机平稳后,杨承宣从包里掏出两双拖鞋,热心地分了一双给秦恪。   “我还带了头枕和眼罩。”杨承宣端详秦恪一眼,“你睡会儿吧,脸色太差了。”   秦恪确实需要休息一会儿,他正要道谢,看见Zoey从商务舱找了过来。   “秦先生。”Zoey把到了嘴边的“恪哥”咽回去,嘴里招呼着秦恪,眼神却瞟向他身边的杨承宣,“谢老师有事请您过去一趟。”   经济舱和商务舱之间,有一层薄薄的帘子隔着,是为了不让“现代黑奴运输船”里的普罗大众,窥见商务舱里奴隶主的待遇,导致心态崩塌。   当然,以上都是秦恪道听途说。   秦恪跟着Zoey走进商务舱,一路都有金发碧眼的空姐微笑问候,令人如沐春风。   “怎么了?”秦恪来到谢明乔的座位旁站定,问他。   谢明乔已经换上了舒适的衣服,半窝在宽大的座位里,对着屏幕挑电影。秦恪来了,他头也没抬,甩出两个字,“先坐。”   秦恪这才注意到,谢明乔身边有个空位。   秦恪依言坐下,Zoey也回自己的位置,谢明乔降下了两个座位之间的隔板,同时给秦恪递了一个平板电脑。   “这个脚本你审过了吗?”谢明乔终于选好电影,开始播放,分神对秦恪说,“我觉得有点问题,你再看看吧。”   一股浓浓的甲方味,秦恪一秒被带回会议室。   他满腹狐疑,接过电脑,所有方案和脚本谢明乔那边早就看过了,如果有问题,不应该憋到这个时候才提。   出于职业素养,秦恪还是逐字逐句,把脚本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没瞧出什么不对,问谢明乔,“你觉得哪里不合适?”   谢明乔单手撑着下巴,侧过脸,眼神往屏幕上挑了几眼,一二三四,提出好几点指导意见。   在秦恪看来,谢明乔提出的这些点,纯属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抽。但在这个项目上,他有绝对的话语权,就算是品牌方的最高层来了,都得哄着他来。   “我发回去让人改,改完你再看看。”秦恪抬腕看了眼北京时间,还好还好,不算太晚,“借你们的免费网用一下。”   谢明乔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用麻烦别人了,你来改就行了。”末了耸耸肩,还要补上一句,“很简单的。”   很简单你怎么不自己来!   秦恪腹诽。   碍于身份,他不能这么说,任劳任怨连上键盘,坐在谢明乔身边,当场改起了脚本。还算谢明乔有点良心,给秦恪叫了饮料,又把他的座椅调整到一个舒服的角度,让他安心给自己卖命。   座椅宽敞,环境舒适,秦恪很快进到工作状态,对着小屏幕,噼里啪啦开始打字,谢明乔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戴上耳机,歪在他身边,继续看电影。   电影演过三分之二,到了最精彩的时候,秦恪凑到谢明乔身边,无情地给他剧透,“这个律师其实是死者妈妈假扮的。”   秦恪对电影的了解仅停留在《泰坦尼克》,当然没看过这片子,只是在抖音刷过解说。   谢明乔不和他一般见识,摘下耳机,好笑地问,“改好了?”   秦恪一脸菜色,把最新的脚本给他看。   为了不给谢明乔机会挑刺,秦恪做了好几个新的修改版,供这位祖宗挑选。谢明乔快速浏览了一遍秦恪的劳动成果,连连点头,果真挑不出什么毛病。   “挺好的。”他合上平板,还给秦恪,“但我觉得还是第一版最好,那就还是原来那样吧,别改了。”   “谢明乔!”   秦恪气得要从座位上蹦起来掐死他,动静太大,引得周围人的注意,不远处的徐应星更是伸长脑袋,频频朝他们这边张望。   秦恪坐回椅子上,压低嗓音,咬牙切齿,“消遣我呢?”   “怎么会。”谢明乔看着他,嘴角微抿,笑得很是无辜,“大家都是为了工作。”   秦恪愤然起身,“没事的话我回去了。”   正好,空乘在这时送餐过来,谢明乔拉住他的手腕,把人扣下,“先吃点东西。”   上飞机前,谢明乔已经点好了餐,商务舱的饭好不好吃先两说,反正仪式感是很足,从前菜到甜品一个不落,酒单上的品种堪比一个小酒吧。   正巧,还都是秦恪喜欢的口味。   胃里的空虚,让秦恪没出息地坐下了。   吃完饭,机舱的灯光准时暗下,商务舱的贵宾们要准备休息了。填饱了肚子,人就没那么易怒,还隐隐开始犯困,秦恪和谢明乔道了声谢,解开安全带就要回去,谢明乔摊了张毛毯,啪,盖在他身上。   “你旁边没人坐?”秦恪将毯子从脸上拉下来,纳闷道,“怎么这么久都没人回来?”   “哦,忘了和你说。”谢明乔拉平毯子的一角,轻描淡写,“这个座位也是我买的。”   杀千刀的有钱人!秦恪裹在毯子里磨牙。   “就在这儿睡会儿吧。”谢明乔提议道,“一会儿还有事要你办,来来去去太麻烦。”   秦恪回过味来,谢明乔做了这一大通妖,是绕着圈给他“升舱”。   “谢明乔。”他的心口堵得厉害,又闷又酸,“你不必这样,我真的还不起。”   “谁说是为了你?自恋也要有个度,我为了自己更宽敞。”谢明乔拒不承认,再次戴起了耳机,“反正钱已经花了,也退不回来,你不想坐这儿就快点走吧。”   这么多年来,秦恪受过很多人的帮助,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明白这是谢明乔的一片好心。他没有再推辞,盖好毯子,在座椅上躺好。   他暂时处理不好自己的情绪,索性背过身去,不去面对谢明乔。   灯光彻底暗下,空乘端着饮料酒水,来来去去,谢明乔抽了本杂志出来打发时间,耳边时不时响起翻页声。   最近工作忙,小旅馆环境差,秦恪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睡过整觉,刚躺下不久,就借着机舱里的白噪音,睡了过去。   机舱的另一侧,徐应星蠢蠢欲动。自打上飞机之后,他就想过来找谢明乔搭话,但那个秦恪一直赖在他身边聊工作,甚至还不要脸地霸占住位置不走,实在可恶。   好不容易守到谢明乔空闲下来,徐应星解开安全带,起身走向谢明乔,肚子里已经准备好了好几个聊天话题。   可惜尚没靠近,就被Zoey挡下了。   徐应星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当然也不把Zoey放在眼里,只是因为她是谢明乔的助理,他才不得不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和她说话。   只是这小姑娘油盐不进,忒没眼力劲儿,不管徐应星说什么,她都只回一句“谢老师已经休息了哦,有事下飞机再说吧。”气得徐应星邪火直冒,说话越来越大声。   秦恪被徐应星的胡搅蛮缠吵醒,迷糊起身,想看看怎么回事,刚撑起手肘,谢明乔的手就伸过来,将他按了回去,在毯子外轻轻拍了拍。   “没事,睡你的,我会处理。”他的声音很遥远,罕见的轻柔。   后来谢明乔对徐应星说了句什么,耳边的喧闹才消停,只是压在毯子上的重量始终没有离去,隔着一层薄薄的毛毯贴住了秦恪的手背,小心翼翼,拢住了他。   --------------------   领导们,明天请假,鞠躬。 第35章 今天很开心   飞机中午到达。   一下飞机,秦恪和谢明乔就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各司其职,泾渭分明。   拍摄一共只有三天,没有时间可以浪费,秦恪安排了地接和司机在出口举牌等候,下了飞机之后,直接前往郊外的酒庄。   秦恪留到最后,把所有人都安排妥当,自己正要上车,被徐应星拦下。   “刚才你对酒庄负责人的态度非常怠慢。”徐应星不分青红皂白,一通发作,“你到底懂不懂商务礼仪?”   酒庄会派高层来接机,秦恪事先并不知情,误把那几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当作地接团的工作人员,只是简单问候了一声,就去忙别的事了。   徐应星显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但他没有把信息同步给秦恪,双方见面后,也没给他们做介绍,站在一旁看好戏。   “没人通知我酒庄代表会来。”   姓徐的要抓这个小辫子,说再多,也只是浪费时间。   秦恪说,“刚才我已经和他们说过对不起,晚点会再郑重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徐应星推开秦恪,转身钻进后排,“坐前面去,我要和谢老师过今晚群访的提纲!”   秦恪往车里看了一眼,谢明乔坐在里侧的位置上。   原来目的在这儿呢。   既然有人把譬如对提纲这样的琐事揽到自己身上,秦恪不再和徐应星废话,拉开门上了副驾。   去酒庄这一路上,徐应星坐在谢明乔身边,聒噪个没完。说是要过一遍群访提纲,结果半个字没提提纲的事,无休止地卖弄着他留学时的趣闻。   谢明乔单手撑着脑袋,看着窗外,偶尔搭一两句腔,看不出感不感兴趣。秦恪则自动屏蔽噪音,蚂蚁搬家似的,处理手机里堆成山的工作信息。   “啊,好怀念啊,这种感觉,回国之后我几乎每天都想回来,这里的气候特别好你们不觉得吗…”   伴随着“背景音”,车队驶离机场范围,窗外的风景变得开阔,秦恪回完最后一条消息,抬起头,不由地被路边的景色吸引。   这是秦恪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大到城市天际线,小到路上的广告牌,目之所及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新鲜。   不知道那一大片尖顶的建筑是什么?   这次时间这么紧,应该没有机会去看看了。   秦恪这么想着,目光又在窗外多停留了一会儿,直到车子驶进隧道,他才收回视线。   回过头来时,发现谢明乔在后视镜里看着他,唇角笑容明晃晃,在笑秦恪没见过世面。   秦恪没什么好尴尬的,反正他就是这么一个见识浅薄的人。   徐应星一路从香甜的空气怀念到超市里的苹果汁,快到酒庄的时候总算累了,难得消停了一会儿,转而去摆弄手机。   杨承宣在这个时候私聊秦恪。   “Edison是什么意思?”杨承宣和摄制组在前面一台车上,“他新建了一个工作群,要求我们每天把拍摄素材先发给他,不需要你们这边先预审。”   秦恪划开手机,里面并没有新收到群信息,看来徐应星建了一个没有他的工作群。   几乎同一时间,同行的另一位博主的助理也发信息过来,说的是和杨承宣同样的事,地接团队也收到了消息,私聊秦恪了解情况。   后排徐应星闷头打字,忙得热火朝天,秦恪只觉得好笑,原来还有人上赶着要做这苦差事。   秦恪安抚了大家几句,回杨承宣,【没事,你们按他说的做就行了。】   到了酒庄,所有人都下车之后,徐应星果真扣下秦恪,亲自宣布他的最新决定,“你做事太不专业,现在酒庄那边对你很不满意,公司高层也不放心,接下来,所有人都直接向我汇报,包括你也是。”   徐应星在借题发挥,小小心思,一字不漏写在脸上。秦恪并不担心他能以此作出多大的文章,几次工作往来,秦恪已经看出此人是个十足的大草包,被宠坏的巨婴,给他多大的机会,他就有本事出多大的丑。   品牌方要亲自接管,秦恪一个臭打工的,当然没有资格有异议,既然他想边缘化秦恪,秦恪就遂他的意,不和他硬碰硬,只是用最短时间计划好了预案,让现实给他上一课。   不出秦恪所料,下午的拍摄果真一团糟。徐应星不但没有经过许可,自作主张进别人庭院里拍摄,最后差点和彪悍的当地人干起仗来。晚上回到酒店,杨承宣检查素材时,发现漏拍了好几个场景,明天需要补拍。饭后,导演特地来秦恪的房间抱怨了小半个小时,控诉了他种种外行指导内行的行为。   徐应星大概也发现了自己力不从心,第二天拍摄时,没敢事事把秦恪排除在外,只是有关谢明乔的事,他依旧要亲自把关,花蝴蝶似地围绕着他转。   就算是这样,徐应星依旧错漏百出,细节方面更是一塌糊涂。   在谢明乔的接待说明里,秦恪清楚标明,谢明乔对各种桃子过敏,应避免接触。晚上酒庄晚宴,秦恪发现一道甜点里居然夹着白桃做的果泥,气得当场就要找徐应星兴师问罪。   秦恪第一时间撤走了谢明乔面前的甜品,但他在发现前,无意间吃到了一口,还是过敏了。   秦恪坐在长桌最末端,看着谢明乔和酒庄经理谈笑风生,没事人一样,但他的眼尾是红的,手腕上有一小片红疹子,说话带鼻音,时不时还会咳嗽两声,应该很不好受。   晚上回到酒店,秦恪一下车就直奔房间,通常他会留到最后才走,这晚走得比谁都快。   房间里,秦恪从行李箱里挖出一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些常用药。   其实整个团队的药,都在地接那里放着,盒子里的这些,是他得知谢明乔也要来之后,特地准备的,甚至还有一支EpiPen。   秦恪从中找出一盒抗过敏的药片,摇了摇,拿在手里,离开了房间。   虽然下榻在同一家酒店,谢明乔徐应星他们住在主楼套房,而秦恪这些工作人员都住在附楼的基础间,两栋楼之间的房卡并不相通。   秦恪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前台帮他刷开电梯。只是刚出电梯间,他就开始后悔。   谢明乔的过敏是老毛病,Zoey比他清楚,出门在外肯定都会备药,根本不需要他多此一举。   但,来都来了——秦恪在关键时候,中了独属中国人的四字魔咒。   秦恪在电梯厅犹豫徘徊了许久,忽然,不远处的房门打开,谢明乔手臂上搭着外套,从房间里出来。   两人就这么在走廊上遇上了。   谢明乔换了身衣服,打扮得很日常,看着像要出门。秦恪想起来,刚在车上听几个同事说,他们今晚要去本地夜店。   谢明乔没想到秦恪会在门外,也很惊讶,“你在这儿做什么?”   谢明乔突然出现,断绝了秦恪退缩的可能,他只好走上前,“听说你过敏了,我正好有药,一会儿要去饭饭房间谈事情,顺便给你拿过来。”秦恪把药盒往谢明乔手里一塞,转身就要走,“把药吃了,不要影响明天拍摄。”   饭饭是个酒品垂类大博主,这次也是品牌请来的嘉宾之一,人在说谎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补充一些没用的细节。   “你听谁说我过敏了?我还没和任何人说。”谢明乔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先一步挡在秦恪身后,不让他走。   “你怎么还随身带过敏药?”谢明乔故意刨根问底,“还有,饭饭的房间不在这层,你走错了。”   谢明乔几句话,拆穿了秦恪所有借口,秦恪继续嘴硬,“买的不行吗?”   谢明乔笑着看向他,“是为了我特地出去买的吗?”   这几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坑,谢明乔太擅长给别人挖陷阱。   “反正有药就对了,你爱吃不吃。”秦恪索性破罐子破摔,快步越过谢明乔,“忙你的事情去,我走了。”   “秦恪。”谢明乔叫住他,“来都来了,时间还早,要不要出去逛逛?”   “这么晚。”秦恪看了眼时间,笑谢明乔想一出是一出,“手机不要啦?”   时间其实并不晚,只是苏格兰冬天天黑得早,外边又没有什么好消遣。   “有你在我怕什么?十个飞车党都不够你揍的。”谢明乔循循善诱,一点一点往天平上加码,“有人明明很想出去转转,是谁白天在车上,看着窗外都挪不动眼了。”   秦恪还在犹豫。   “今天广场那边还有圣诞集市,听说很有意思。”谢明乔摊了摊手,转身就要回房,“不想去就算了。”   “哎等等。”秦恪伸出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又马上像被电到了一样松开。   谢明乔回头来,一脸无辜地问他还有什么事。   心思被谢明乔看穿,秦恪心下有些窘迫,但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摆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既然你那么想去,那就走吧。”   出门之前,秦恪进房间拿了瓶水,盯着谢明乔把过敏药吃了,才一起离开酒店。   不想被同事看见,两人搭员工电梯,悄悄从边门出去。和谢明乔一起站在寂静古老的街道上时,秦恪有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瞒着全世界,偷偷私奔到这里。   谢明乔有国际驾照,秦恪找地接要了辆车,两人开着车在城市里转了一圈,原来白天秦恪看到的尖顶建筑,是一座有名的大教堂。   按照网上的攻略,谢明乔把车开到了一个小广场,还有二十多天就是圣诞,每年这个时候,广场附近都会摆起圣诞市集,集市上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摊位,还搭建了摩天轮之类的游乐项目,打了五彩斑斓的光,像被人攻打了似的,隔着几里地都能看见。   谢明乔把车停好,就要下车,秦恪叫住了他。   “等等。”秦恪往谢明乔的脑袋上扣了一顶帽子,扶正帽檐,又解下自己的围巾,“这里人多,注意一点。”   围巾上沾满了秦恪的气味,谢明乔任由着他,把围巾一圈一圈绕上自己的脖子,最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在国外不用这么小心。”谢明乔的眼神柔和了下来,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人,声音藏在围巾后面,不再需要额外的掩饰,一不小心就听上去轻轻的,软软的。   这让秦恪听出了几分他年少时的乖巧,态度不由得更加温和,“你就现在这副模样下车试试。”   他擦干净眼镜上的灰尘,架上谢明乔的鼻梁,指腹短暂蹭过他的颧骨,玩笑道,“看看今晚还能不能走出这里。”   谢明乔也笑了,配合地低下头,方便秦恪帮他带好眼镜,两人的气息靠近、触碰、纠缠、又各自分开。   全副武装后,两人下车,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游客,汇进了人流。喧嚣的夜晚,陌生的国度,让人卸下伪装,允许片刻放纵,之后的很多年,秦恪都清楚地记得那晚的每一次心动。   他和谢明乔挤在人群里,逛遍了集市上的每一个摊位,吃了叫不出名字的糖果,喝了热红酒,可惜谢明乔要开车,只能就着秦恪手里的杯子,浅浅尝上一小口。   秦恪还买了一个黑脸小绵羊造型的挂坠,起初谢明乔并不感兴趣,见秦恪在小摊前挑得兴致勃勃,最后鬼使神差,也买了一个,挂在包上傻兮兮的。   他们还排了十几分钟的队,去玩了落日飞车,虽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并没有落日,但当座椅升到最高处,古老城市在脚下徐徐铺开,夜风带着两人,掠过纪念塔的顶端时,无意中触碰过好几次的手,在最后一次贴近时,终于悄悄牵在了一起。   只是在落地前,相扣的两只手默契松开,谁都不愿意承认,在逃离现实世界的几分钟里,都曾短暂诚实地,袒露出心迹。   深夜回酒店,依旧走的侧门,秦恪先送谢明乔回房间,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只送谢明乔到电梯间。   电梯门即将关闭,又被谢明乔挡开,他站在门外问秦恪,欲盖弥彰,“我们还有周杰伦拍MV的大桥没看。”   今晚谢明乔已经带着秦恪爬过周杰伦拍MV山,逛过周杰伦拍MV的大道,看过周杰伦拍MV的城堡。   “周杰伦到底在这里拍了多少MV?”秦恪哑然失笑,谢明乔的借口找得烂透了,他想不到几个MV取景地对他有什么吸引力。   谢明乔大概也觉得这个理由很蹩脚,不再兜圈子,望向秦恪,目不转睛,“明晚我们可以再一起出来吗?”   秦恪大概是沉浸在今晚的氛围里,尚不清醒。   “今天很开心。”他举起手里的黑脸羊挂坠,晃了晃,笑着对谢明乔说,“明晚再一起去看大桥。” 第36章 爱过一个人   秦恪曾经非常执迷于和谢明乔在一起,就算他知道两人之间横着一条天堑,这样的感情见不得光,也不被祝福。   谢明乔蹿红的速度,远超秦恪想象。“体验生活”之后拍的那部电影,让他坐上了火箭,一夜之间跻身一线。   最初谢明乔只是变得很忙,时常一连半个多月不能和秦恪见面。没过多久,谢明乔就不能再贸然出现在公共场合,偶尔和秦恪出去约会,都要去私密地点,还得带上保镖。甚至有一次,秦恪去找他,被人高马大的保镖拒之门外,还险些挨了打。   再后来,秦恪发现,无论是走在大马路上、坐在地铁里、甚至是打开外卖软件,都能看见谢明乔那张脸,几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秦恪总算模糊地感觉到,谢明乔不属于他了。   谢明乔即将出国去参加影展,出发前,为了见秦恪,特地回来待了两天。   那时秦恪还在兼职平面模特,时常有拍摄通告,谢明乔开车送他去影棚,把车停在巷子里,扣着秦恪的下巴吻了好久,才肯放他走。   “几点下班。”谢明乔从后排捞过秦恪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低头扣着纽扣,“我晚上来接你。”   秦恪看着谢明乔分明的指节,停了许久,才说,“你今晚不是有庆功宴吗?”   “我可以不去。”谢明乔抬头瞟了秦恪一眼,理直气壮,“难得回来一次,当然是你最重要,让牛干活也得喂点草吧。”   秦恪终于笑了,眉间的阴云淡了几分。   原来那时,所有的偏爱都可以明目张胆。   “算了,太不方便了。”秦恪松开安全带,“刚被应红姐骂过呢,老实点,今晚我下班了去找你。”   尽管谢明乔和秦恪万分小心,但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被人拍到了照片,就在不久之前。   毕竟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最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那次许久没见,谢明乔来家里找秦恪,那晚秦天添在学校,两人刚进家门,就急不可耐地吻上了,忽略了高处的一扇排气窗,和窗外的无人机。   幸运的是,谢明乔一路上都非常谨慎,在家里又背对着镜头,没有被拍到正面,只有秦恪露出了小半张脸。   没有证据证明照片上的人是谢明乔,仅凭爆料人的一张嘴。   “这件事你不用太担心。”谢明乔知道秦恪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扑面而来的舆论,对他而言是不小的冲击。   他最近看起来心事很重,大概是这个原因。   谢明乔俯身抱了抱秦恪,安慰他,“应红那边会妥善解决的,你放心。”   应红已经联系上那个爆料人,给了他一笔无法拒绝的封口费,并签了保密协议。对方删除照片,发表道歉声明,承认是自己在造谣,郑重给谢明乔先生道歉。   只是这“封口费”封得住爆料人,捂不了大众的嘴。但要解决也不难,只要多下水军,引导舆论方向就可以。   生活中许多转变秦恪尚不习惯,还是要适应。他不想让谢明乔担心,点了点头,和他道别,开门下车。   不过最近也有一些好消息,秦时的状态好了许多,虽说还在昏迷,但对外界的刺激有了越来越明显的反应,医生说这是个好迹象,不用过太久他就能醒过来。   和谢明乔分开,进到影棚,秦恪的心情随之坠落几个台阶,脸上的笑容也在瞬间消失,恢复成了生人勿近的模样。   和之前一样,一路上遇见的所有人,都用满怀恶意的眼神打量他,有的嘲讽,有的轻视,也有避之不及。   秦恪知道是为什么,从某一天起,突然就有传闻说他被资本大佬包养,和很多品牌方的高层都有染,靠卖屁股换到了现在的资源,和鸭子没什么区别。   这些传闻说得有鼻子有眼,有人说看见秦恪经常从不同的豪车上下来,又有人说,曾在某个高端会所遇见过秦恪,身边围绕着众多男人,只要给钱就能上。   谣言难听,影响不到秦恪,他并不指望能靠当模特出人头地,做这份工作,纯粹是因为来钱快。   别人怎么看他不重要,只要不耽误他赚钱就行。   但是这天,拍摄结束后,他被模特经纪叫到了办公室。   “你看看吧。”经纪人把一叠刚打印出来的资料摊在桌面上,自己踱到窗口抽烟。   秦恪扫了眼资料,上面密密麻麻,全部都是网络讨论的截图,字字句句都与他有关。   因为和谢明乔的绯闻,无所不能的网友挖出了秦恪的身份,在娱乐论坛引发了小范围讨论。一个自称秦恪前男友的人爆料,说秦恪和他在一起期间曾多次出轨,陪各方大佬睡觉,才睡到了现在的工作。这次和明星的绯闻,完全是他自导自演,利用谢明乔的流量炒作,为自己博得关注度,获得知名度。   帖子的最后,所谓“前男友”还附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都只有半张脸,倚在床头拍照,尽管画质模糊,不难看出,其中一个是秦恪。   帖子里的文字情真意切,照片也处理得很逼真,秦恪看到的第一眼,也被迷惑住了,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翻滚而上。   “这人说的都不是真的,我不认识他,也没有做过这些事。”秦恪强忍呕吐的欲望,对经纪人说,“照片上的人也不是我,图片是合成的。”   经纪人转过身,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们干这行的,很容易识别照片真假。”经纪人看向秦恪,郑重说道,“我也相信你的为人。”   “但是现在,有人把这些东西发到品牌方的邮箱,有几个你之前合作过的品牌也收到了投诉。”经纪人回到桌前,收起资料,“品牌方知道你是无辜的,但他们不想冒险,只能委屈你了。”   “公司会给你发声明,澄清这些谣言。”经纪人没给秦恪时间反应,宣布了一个噩耗,“但是秦恪,你之后所有的拍摄计划,全部都暂时取消。”   秦恪沉默下来,他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无法说出口。   品牌方的决定他理解,也尊重。但秦时还在医院,每一分每一秒都需要钱,他需要一份能够短时间赚到足够多钱的工作。   “秦恪,你想想,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经纪人于心不忍,好心提醒他,“这明显是有人在往你身上泼脏水。”   是博眼球的营销号?是应红的公关方案?还是谢明乔的极端粉丝?又或者是模特公司的同行?   无论是谁,都不重要。   他不自量力,痴心妄想,妄图拥有不应属于他的东西,就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秦恪不能,也无法向任何人解释这背后的真正原因,低声和经纪人道了声谢,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 *   从富丽堂皇的主楼回房间,需要穿过一条露天走廊。   深夜冷风呼呼吹,脑袋停止发热,逐步退温,秦恪马上就知道,这个“一起去看大桥”的约定,不会实现了。   今晚纯属他脑子发昏。   半夜躺在床上,秦恪失眠了,他从床的一头,滚到另一头,来回几次,根本睡不着。   身体分明已经很疲惫,脑子却像失控的机器,自顾自高速运转,不愿意停下来。   当年那件事最后还是被谢明乔知道了,谢明乔当场去质问应红。应红指天誓日,说那个“前男友”绝对不是她安排的,不然她立刻出门被车撞死,嫁个妈宝男一胎生八宝。   谢明乔因此发了很大的火,拒绝所有的工作,秦恪反过来安慰他,说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影响到你,我又不是公众人物,不打紧的,时间一长,不会有人记得的。   最后,谢明乔花钱删光了网上所有中伤诋毁秦恪的帖子,起诉了一众造谣的账号,原想还秦恪一个清白,反倒让秦恪背后有资本大佬撑腰的传闻有了依据。   整个晚上,秦恪都在回想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没有睡好,起床之后,他发了条信息给谢明乔,言辞恳切地道了歉,说今晚临时有别的安排,不能一起去看大桥了,以后有机会再去吧。   谢明乔没有回。   处理完私事,秦恪雷厉风行,磨刀霍霍伸向徐应星。   徐应星这两天胡作非为,惹得所有人怨声载道,而且还因为工作疏忽,波及到了谢明乔。   伤害到了谢明乔,秦恪没法再由着他胡闹,开工前,直接把徐应星踢出了工作群,并通知所有人,徐应星“负责”的所有工作都由他接手,如果品牌方对此有不满,等回国再追责。   有了秦恪的强行介入,最后一天的拍摄总算回到正轨,不但提前拍完了素材,顺便还把徐应星留下的窜稀屁股擦了。   品牌方当然不会有不满,在国外的最后一个晚上,品牌包场酒店顶层的酒廊,办了一个小型派对。   谢明乔原本说不参加,在派对开场半小时后,突然又来了。他一入场就被众星捧月围住,引到正对水景的沙发区入座。   这是整个酒廊最好的位置,一转头就能眺望整座古城的夜景,为了吹捧他,品牌特地在大屏幕上播放谢明乔的电影,把气氛整得像谢明乔粉丝见面会。   谢明乔进来的时候,秦恪看见了,不过今晚不是个正式派对,主打就是休闲放松,没有工作要求,秦恪一晚没睡,不想应酬,所以没有裹在人群里瞎掺和,在吧台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点了一杯当地特产威士忌,一小杯酌了一晚上。   没过一会儿,杨承宣也过来了,在秦恪身边坐下,跟酒保要了杯和他一样的酒。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坐着,不过去和大家一起玩?”杨承宣举起杯子,轻轻和秦恪的碰了碰,没等秦恪回应,他自己先喝了一口,“那边很多人在找你呢,都要和你喝一杯。”   “这么大的摊子,总得有人清醒吧。”秦恪低头刷手机,屏幕亮光将他的眉眼照得锐利分明,“明天还要赶飞机,所有人都醉了怎么办。”   杨承宣摇了摇头,又抿了口酒,“白总真该给你颁个劳模奖。”   杨承宣一坐下就不走了,秦恪也无所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天。   “在找房?”杨承宣不经意瞄见了秦恪的手机,低头朝他靠近,和秦恪一起看屏幕,身体也随之跟了上来,不过还是保持着社交距离。   “房子到期了。”秦恪点开一个房源,离公司有点远,又关上,继续翻看下一个。   “想找哪个区的?”杨承宣和秦恪一起看了起来,“不过现在年底了,房子不大好找。我有朋友的房子在出租,可以帮你问问。”说着,他扭头看向秦恪的脸,“实在不行,我家还有空房,可以借你暂时过渡一下。”   “谢了。”秦恪答道,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一点距离。   这次一起出门的都是年轻人,经过几天相处,彼此间都很熟悉了,不远处有人看见秦恪和杨承宣躲着众人凑在吧台说小话,调侃道,“小秦和Adam,我看有戏。”   有人热心补充,“听说小秦才分手。”   “哈哈,别说,郎才郎貌,还挺配。”   谢明乔端着酒杯的姿势,已经维持了许久,闲聊的声音不大,也足够他精准捕捉关键词。   酒廊灯光昏暗迷幻,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杨承宣偏过头,在秦恪的耳朵上亲了一下。   谢明乔瞥开视线,目光黑黑沉沉,不知何处可以安放,最后投向暗红色酒液里,自己的倒影。   今晚他是因为这个杨承宣,才毁了和自己的约么?   就在这时,现场突然沸腾了起来,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事,看向谢明乔,发出善意的起哄声。   原来是大屏幕上的电影播到了激情戏部分,这也是谢明乔所有作品里,尺度最大的一部。   画面里正上演的是一场雨夜分手床戏,导演的视角,主要聚焦在男主的身上,手持镜头一路从肩膀游移到腰后,谢明乔的腰窄且有力,腰窝略微凹陷,覆着恰到好处的肌肉,上下绿动着,充满了力量感。   看着看着,现场的气氛就由欢乐转向凝重,这分明是一场情玉缠绵的戏,在谢明乔的演绎下,却让人品出浓浓的绝望,让看客不由跟着一起伤心。   而谢明乔不愧是个演员,脸皮经过千锤百炼,这么多人当面品鉴他的床戏,他也没表现出什么不自在,唇边噙着笑容,晃动着酒杯,偎倚在沙发里,大方地和众人一同欣赏。   “谢老师,这段演得真好。”一个女孩红着眼眶,问谢明乔,“你是不是真的这么爱过一个人?”   晃动的酒液停了下来,过了许久,谢明乔才笑着说,“没有,电影都是假的,相信的才是傻子。”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杨承宣吹了个口哨,老不正经,“哇唔,身材真辣。”   秦恪偏了偏脑袋,皱眉,语气陡然转冷,“说话就说话,别凑这么近。”   杨承宣愣了愣,坐直了身体,说,“抱歉。”   两个男人之间,这点距离没什么大不了的,秦恪揉了几下眉心,无力道,“不好意思,是我反应太大了。”   杨承宣连忙说没事没事,今晚喝多了,有点失礼,不要见怪。   秦恪知道,杨承宣只是被迁怒了。   这是谢明乔的经典电影之一,在场的很多人其实都看过,有的甚至还不止一遍。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看谢明乔表演亲密戏,不管看过几遍,也仅停留在“看”。但是秦恪知道,被谢明乔拥抱,亲吻,暧抚,进入时,真实的感受是什么样的。   画面一点点推进,所有被尘封的感受,都被唤醒,身体深处的反应,让他很是气恼。屏幕里的那只手,仿佛穿过了时空,摩挲着他每一寸皮肤。   秦恪端起威士忌,一口气闷了,猛地掷下酒杯,杯底磕到大理石台面,发出一声脆响。   “怎么了?”杨承宣吓一跳,心想秦恪的脾气确实火爆。   烈酒就算加了冰,也不能浇熄身体里的那团火,反而让火烧得更旺。   秦恪的脸色,比股票跌停站上天台还要难看,“我去下洗手间。”   说完,他扔下杨承宣,逃进了厕所。   --------------------   杨承宣:我才没莫名其妙亲别人耳朵,是那个姓谢的看错了! 第37章 同样的错误   五星酒店的洗手间里,飘着形容不出来的香气,闻起来挺高级。   秦恪伏在洗手池前,往脸上泼水,努力转移着注意力。他先是漫无边际地想,这厕所比我家还豪华干净,但很快又意识到,哦,不对,我家已经没了。   一连泼了好几捧水,沾湿了衣袖,泼湿了前襟,秦恪都没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关上水龙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放弃挣扎,甚至开始思考,要不干脆进隔间解决一下。   秦恪还在摇摆,洗手间门被人推开,这扇门又厚又重,打开的时候悄无声息。   谢明乔从门外走了进来,秦恪的脸色红了又白,最后一片死灰。   在现在这种状况下,他最想远离的,就是谢明乔。一方面是因为羞耻,更重要的是,在这个时候见到他,刚才的诸多努力,又要前功尽弃。   秦恪往池边侧了侧身,掩饰身体上不可示人的变化,但谢明乔毫无察觉,来到秦恪身边,打开了他隔壁的水龙头。   “电影看一半怎么走了?”谢明乔抬眼看着镜子里的秦恪,慢条斯理洗着手。   “文艺片,看不懂。”秦恪抽出纸巾,擦干脸上的水渍,把脸闷在濡湿的纸里,深深吸了口气。   “是吗?”就着水流声,谢明乔嘴角含笑,意有所指,“是看不懂,还是看太懂?”   秦恪擦脸的动作停了停,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我这样没什么艺术修养的,看啥都像小黄片。”   所幸,谢明乔换了个话题,“你今天为什么爽约?”   秦恪的脸上盖着面巾,模糊飘出两个字,“有事。”   谢明乔话中有话,“是有事,还是和别人有约?”   “真的有事,你爱信不信。”秦恪在他身边待不下去了,揭下面巾纸,团起,隔空投进镜子下的暗格,“走了。”   谢明乔侧身,堵住了秦恪的去路,秦恪走得太急,来不及反应,迎面撞到了谢明乔的肩膀,又急急往后退了一步。   谢明乔的气息瞬间笼罩下来,这么多年了,他身上的味道从没变过,轻易就能把人带回意识深处,最留恋的那段记忆里。   “还有问题?”秦恪醒过神。   “你这样…”谢明乔向下瞟了一眼,“准备怎么出去?”   秦恪知道谢明乔发现了,他不耐烦挥开他的视线,“我有我的办法。”   说完,秦恪的态度又瞬间软化下来,眼尾弯起笑的模样,伸手去拉谢明乔,企图息事宁人,“好了别闹了,我们出去吧。”   “你有什么办法?”谢明乔不打算轻易放过秦恪,又往前迈了一步,步步紧逼。   秦恪为了和他保持安全距离,不得不往后退,直到被墙壁挡住。   眼看秦恪退无可退,谢明乔很是满意,抬起下巴,点了点隔间,“你是想自己动手,还是找别人…比如那个Adam。”他笑着问,“顺便问问,是因为他吗?”   秦恪的眼神渐暗,抬眸迎向谢明乔的目光,他终于确定,谢明乔是专程来找茬的。   两人无声对峙了几秒,秦恪扯开嘴角,皮笑肉不笑,“和你没关系吧?”   “怎么和我没关系。”   谢明乔仔细端详着秦恪,试图在他的身上找到属于自己的印记,让那些狂蜂浪蝶再也不敢染指。   但是没有。   为什么秦恪的身边总有那么多人,赶也赶不完,好不容易走了彭越,又来了一个杨承宣。   这些念头平日不会轻易触及,但在今晚,谢明乔性格中最恶劣的一面彻底被激发出来,轻嘲道,“不是因为他,难不成是因为我?”   心事被说中,秦恪的火气噌地也上来了,不甘示弱,“你管我是因为什么,你想帮我灭火吗?没想到你的售后还挺好,你对谁都这样吗?”   “对,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谢明乔并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所以只是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言毕,他一把拽起秦恪的衣领,将他推进了隔间。   木门在秦恪眼前关闭,光线暗了下来,谢明乔反手锁上门,箍住秦恪的腰,用力将他架上矮柜,扯开腰带。   衬衫纽扣崩落在地,拉链被打开,谢明乔拂开秦恪的衣服下摆,不吝惜夸赞,“好精神。”   “谢明乔你在干什么!”秦恪勃然大怒,一脚踹向谢明乔,“马上给我松开!”   谢明乔不闪不躲,生生接了这一脚,身体缩了起来,眉头瞬间拢紧,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嘶——”   秦恪一愣,连忙把腿收回,他知道自己一脚的力度,所以刚刚并没有用全力。   而且他以为,谢明乔会躲开的。   “踢到哪里了?”秦恪紧张地问,不再挣扎。   谢明乔低着头,没有反应,肩膀微微抖动着,秦恪提心吊胆地观察了他好一会儿,才发现这王八蛋在憋笑。   谢明乔抬起头来,脸上痛苦的神色消失不见,趁秦恪心软的当口,用领带,缠住了他的两只手腕,打了个死结。   影帝就是影帝,秦恪轻易又着了他的道。   “好,谢明乔,我要去找媒体曝光你!”秦恪怒不可遏,“曝光你在国外厕所和男的乱搞!”   “用不着那么麻烦,你叫得再大声点,最好能把全酒店的人都引过来。”这些话震慑不了谢明乔,他的手贴了上来,开始摆动,不急不慢,“那你这辈子都要和我扯上关系了。”   秦恪闭上了嘴。   酒店隔间再宽敞,塞进两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难免拥挤。   秦恪的外套挣动间被剥下扔在地上,衬衫门襟全部打开,拉到手肘,谢明乔一身西装笔挺,呼吸平稳克制,身体和秦恪保持着距离,除了最躁动的那点,双手没有触碰其他任何地方,倒是别样的绅士。   秦恪恨死自己身上的劣根性,无论理性上多么抗拒,身体总能给出最真实的反应。   他整个人向后仰起,后背脊勒成一张弓,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睛掀开一条缝,看向谢明乔,没有说话。   他渴望更多。   谢明乔比秦恪更了解他自己,知道碰哪处,他会彻底沦陷,也知道什么样的角度,能让他哭到崩溃。   他完美掌握了节奏,眼前的秦恪,也即将和他记忆中的重叠起来。   但是到了关键时刻,谢明乔却停了下来。秦恪难耐地在谢明乔的手里动了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又蓦地僵住了,睁开眼睛,发现谢明乔也正凝望着他。   电影里那截窄腰,挤进秦恪的两腿之间,袖口上的金属袖扣,在秦恪的皮肤上硌出红痕。   “他碰到你的脸了吗?”   谢明乔眼神冰冷,细细审视着秦恪,用眼睛代替手,将秦恪从头到脚扶弄了一遍,“还是耳朵?他是不是真的很好,不然你怎么这么容易就...”   “谢明乔。”秦恪轻轻吐出一口气,冷笑,“你有什么立场问这些?”   “回答我的问题。”谢明乔不理会秦恪的挑衅,只想得到结果,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疼得秦恪倒抽了口凉气。   这场“刑讯逼供”并不漫长,外门响起脚步声,又有人进来了。   “秦恪,你还好吗?”   是杨承宣的声音。   秦恪脆弱的伪装终于被击碎,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直起身,手忙脚乱去推谢明乔。   谢明乔却像发现新大陆了似的,把人压回墙上,手也飞快动了起来。   见没人回应,杨承宣又往里走了几步,站在一门之隔的地方,看着满是水渍的洗手池。   “奇怪,明明看见他进来了。”杨承宣小声嘟囔,又高声喊道,“秦恪,你在里面吗?”   “他还挺关心你。”谢明乔小声评价,又问秦恪,“如果被他看到,会怎么样?”   “停下来。”浪潮来袭,秦恪大口喘着气,但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敢用口型对谢明乔说,“快停下来。”   谢明乔视若无睹,紧紧按着秦恪,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秦恪嗓子眼里的申银马上要压抑不住,情急之下,直起身体,凶狠地咬上了谢明乔的唇。   这一次秦恪没有留情,谢明乔的嘴唇破了,血腥味四下蔓延。谢明乔怔了怔,双手托起秦恪,带着他转了个方向,闭上眼睛,就着满嘴的铁锈味,吻了上去。   秦恪双脚离地,被抵在了门上,后脑勺敲上门板,发出“砰”得一声闷响。   杨承宣莫名其妙回头,警惕道,“谁在那里?”   没人回答。   秦恪剧烈抖动着,手脚并用,绞紧谢明乔的身体,下意识把人抱紧,牙关彻底失守,本能地扬起下巴,向闯入者寻找慰藉。谢明乔也用力把人搂进怀里,大口汲取着唇间的热源,深深吻住他的时候,耳边终于听到一声短促的申银,像是在哭。   然后他的手就脏了,衣服也湿了一大片。   原本慌乱的吻,在静默无声的几分钟里,变得轻柔,绵长,谢明乔紧紧抱着秦恪,安抚似地,在他颤抖的唇间轻吻着,直到杨承宣离开,他才重新将他放回矮柜上,向后退开。   秦恪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脱了力,手腕上的领带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松了,掉在地上。   原来谢明乔根本就没把领带绑紧,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轻松挣开。   这是谢明乔设的圈套,秦恪彻底栽了进去,没有任何借口可以辩驳。   秦恪认命地倚在墙上,单手扶住额头,自暴自弃道,“需要我帮你舔出来吗,也是举手之劳。”   “不用。”谢明乔率先恢复理智,他的态度疏离冷硬,和刚才的吻是截然两种极端。   他抽出一张纸,擦干净手上的东西,扔进马桶冲掉,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下意识就要给秦恪披上,刚抬起手,又咬紧唇边的伤口,抛到他手边。   “我先出去,你把自己整理好再走,我会让人看好门,不会再有人进来。”   “谢明乔。”秦恪叫住他,平稳着呼吸,“让我这么狼狈,你想证明什么?”   见谢明乔回过头,秦恪捡起衣服,并不急着穿上,他不再去掩饰自己的感受,敞开身体,毫无遮掩地,将自己最难堪的一面,展露在谢明乔面前。   “想证明我还喜欢你,对你念念不忘,还会因为你发、情。”秦恪闭了闭眼,大方承认,冷笑一声,“是,多不争气啊。”   “但那又怎么样呢。”秦恪从柜子上下来,脚尖落在地面的时候,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又马上站稳。   “谢明乔,人不能犯两次同样的错误。” 第38章 秦恪宝贝   “恪哥早…”   Zoey一手一只玻璃杯,在水吧台装果汁,看见秦恪迎面走来,和他打了声招呼,元气满满,热情洋溢。   秦恪铁青着脸从她面前飘过,眼神压根没往她这边瞟一眼,更没理会她的问候,就这么走远了。   果汁溢出杯口,Zoey忙不迭把杯子移开,尴尬地把后几个字补完,“上好。”   Zoey端着果汁回到座位上,谢明乔正坐在圆桌的另一头,低头挑着餐盘里黏糊糊的茄汁黄豆,看起来对面前的早餐兴致缺缺。   前几天他的早餐都是送到房间里去的,今天就要回国了,又突发奇想,要下来自助餐厅“与民同乐”。   “老板,老板。”   一连喊了几声,谢明乔都没反应,Zoey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   “怎么了?”谢明乔回神,见Zoey气鼓鼓的模样,假模假样关心了句,余光随着一个背影飘远。   “老板,恪哥怎么了?和他说话他都不理我耶。”Zoey倒也不是生秦恪的气,只是有点小脾气,她看向谢明乔,想到一个可能性,“你惹到他啦?”   谢明乔不说话了,专心挑豆子,假装自己又聋又瞎。   肯定是,Zoey在心里想,自己这是无端被牵连,跟着他吃挂落了。还有他嘴上这伤,说不是打架了谁信,幸好拍摄已经结束了,不然都不知道要怎么和品牌交代。   “哦,对了,我刚刚门口遇见Adam了哦。”   Zoey在套别人的话这件事上,有相当的水平。她不过是随便和杨承宣聊了两句,就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他说,他昨晚和恪哥聊了几句租房的事,别的没什么了。”   谢明乔终于停止忙活,“我让你多事了吗?”   “吼,你冲三小啦。”Zoey怀疑老板是不是被刺激到发疯失忆了,气得台湾腔又飙了出来,“你昨天看他俩坐一块的时候哦,不是还问我他们在聊什么嘛?我还以为你想知道咧…”   谢明乔把刚上桌的水波蛋推到她面前,堵住她的嘴,“赶紧吃,吃完去还要赶飞机。”   Zoey一刀把蛋捅开,蛋黄缓缓淌出,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管这姓谢的闲事了。   但是打工仔怒极攻心发的誓,通常只能当作一个屁放了,飞机落地国内后,Zoey再次心不甘情不愿地,出现在秦恪面前。   秦恪刚刚送走最后一台车,拖起行李箱,也准备离开。刚转过身,就看见Zoey在柱子后探头探脑,一副想上来和他搭话,又不敢的委屈模样。   就算他和谢明乔有再多糊涂账,也没必要连累不相干的人,早些时候是他态度不好。   “你怎么在这儿?”秦恪走向Zoey,语气平和,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关心道,“你们还没走吗?”   “恪哥。”Zoey陪着笑,“是明乔哥让我来找你的。”   果然,一提起谢明乔,秦恪的面色就变了,也不去看Zoey,冷淡地问,“有事?”   Zoey在心里把谢明乔骂了八百遍,但谢明乔交代的事,还是得办。   “明乔哥说…”她一鼓作气,模仿谢明乔的语气,倒豆子似的,一个字一个字把话抛出来,“秦恪宝贝,昨天是我做错了,郑重向你道歉,希望你可以原谅我,不要不开心,宝宝我错了…”   Zoey的话还没说完,她的手机里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Zoey要是再说下去,里面的人现场就要断气。   秦恪这才注意到,从刚才开始,Zoey就一直把手机握在手上,屏幕还亮着,显然是正在通话的状态。   “他不是这么说的吧?”秦恪满脸狐疑,一个字都不信。   “字太多了,我记不清。”Zoey含糊道,“差不太多,意思对就行了。”   秦恪把视线从亮屏的手机上收回,问Zoey,“那他干嘛不自己来说?”   “他说,他也还生你的气。”这次Zoey如实回答,“不想和你说话。”   有病。   秦恪朝手机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   昨晚两人先后从厕所出来,秦恪职责在身,不得不返回派对现场,谢明乔直接离开酒廊,回了房间,两人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同时宣布发起冷战。   Zoey实在不想掺进老板这团乱麻里,但看在刚收到的那只大红包的份上,快步跟上秦恪,走在他身边,“恪哥,你现在要去哪里呀?”   秦恪往前走,目不斜视,“回家。”   Zoey说,“你的房子不是被卖掉了吗?”   秦恪停下脚步,问她,“你怎么知道?”   Zoey当然不能告诉秦恪,在出国前,她陪谢明乔去过一次秦恪家,发现已经人去楼空,老板还因此伤心了,在车里坐了大半宿不肯走。   她飞快转动脑瓜,“我无意间听别人说的,说你最近在找房。”   “嗯,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暂时住在酒店。”   秦恪没有否认,只是稍微美化了一下现状。没花出去的首付还没捂热,康复中心就寄来了下一阶段的账单。付了预付款,手里的钱又不足以让人有安全感,以后多的是要花钱的地儿,所以秦恪现在住的地方算不上酒店,是一家只有十几间房的旅馆,主要服务对象是附近的失足鸡鸭,条件是不怎么样,胜在价格低廉。   秦恪走过斑马线,“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就先走了,你回去的路上也慢点。”   “哦…”Zoey讷讷了一声。   这时,听筒里再次响起咳嗽声,斥责Zoey办事不力。   Zoey小跑着追上去,“一直住酒店啊,那多不方便啊,还浪费钱。”   电话里的人重重咳嗽了几声,催促她快点切入重点。   Zoey得令,揣紧手机,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明乔哥说啦,他马上就要进青海的组了,最近都不会回来,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如果你没有找到房子的话,可以暂时在他那边落脚喔。”   Zoey补上关键一句,“当是他给你赔礼道歉。”   “不用。”秦恪一口回绝,“我不需要他道歉。”   这话听着像在和谢明乔赌气,显得自己很在意昨晚的事一样,他连忙又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有朋友家可以给我暂住,就不添麻烦了,替我谢谢他。”   朋友,什么朋友,哪个方面的朋友,男的女的朋友。   这次连Zoey都跟着一起警惕起来。   “住朋友家里喔,那多不方便啊。”Zoey实在编不出理由了,开始瞎扯,“啊那既然都住朋友家了,住最好的朋友家不是更好吗?而且明乔哥还不在家。”   说完,她又用传不进听筒的音量,对秦恪说,“拜托拜托,恪哥,不要让我难办。”   “如果我不去怎么办?”秦恪问。   Zoey誓不辱使命,特地拔高音量,好让电话那头的人听清自己是多么鞠躬尽瘁,“那我今晚都跟着你,明早还要跟你去公司,你上哪儿我跟到哪儿。”   死缠烂打,特别是派漂亮的小姑娘出来死缠烂打,这招对秦恪果真有用。   “那走吧。”秦恪无奈,接受了谢明乔的“好意”,若有若无地,对着听筒的方向说,“谢了,我会尽快找到房子,在他回来之前搬出去。”   Zoey圆满完成任务,在车上收到了谢明乔发来的另一只大红包,金额非常可观。   她大喜,在微信上给谢明乔发了个小猫磕头的表情卖乖,又补上一句:【老板,下次有这种艰巨的任务,麻烦再来辛苦我。】   Zoey开开心心地把秦恪送到谢明乔家,详细和他介绍了房子的情况和各种设备的用法,之后立刻赶去城市一端的另一个机场,和谢明乔一起搭下一趟飞机。   来的路上,秦恪问Zoey,如果被狗仔拍到他出入谢明乔家,会不会惹麻烦。Zoey让他放一百个心,这栋楼里住着很多明星政要,别说是狗仔,蚊子没有得到许可,都飞不进来。   客房早已收拾好,在秦恪找到房子前,暂时就住在这里。   Zoey走后,他打量了一圈陌生的房间,快速洗了个澡,离开房间。   行李还没来得及收拾,全部在玄关堆着,但秦恪今天太累了,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他坐在沙发上,捞起枕头抱在怀里,仰头看向空旷高耸的天花板,心里莫名有个念头。   谢明乔一个人坐在这里的时候,也会觉得寂寞吗? 第39章 为什么没回家   总裁在他八百平米的大床上醒来。   第二天清晨,秦恪睁开眼睛的时候,脑海里自然浮现出这么一句话。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上班,秦恪没时间好好品味当总裁的感觉,一个骨碌从床上起身,奔进洗手间洗漱,之后火速出门。   穿过客厅的时候,他又看了眼正中央的那张意大利进口大沙发。   天亮之后,他不再觉得,昨晚坐在这张沙发上思考了大半宿的那个问题,有什么大不了。毕竟寂寞不寂寞,对秦恪来说,只是空闲下来的一时矫情。   在他的人生中,还有更多的事需要去苦恼。   最直接的,就是他的车在谢明乔家楼下停了一晚,今晨出去的时候,要付两百多块停车费。   搬了“新家”,秦恪不熟悉路况,一路堵堵停停,比往常迟了十几分钟才到公司。破天荒地,今天白启文居然这么早也到了,不知道上哪儿搞了一副功夫茶具,在办公室里蹩脚地泡着。   “回来了?”白启文斟了杯茶,摆在自己对面,示意秦恪入座,“辛苦了。”   秦恪在转椅上坐下,瞄了眼那茶具上鲜艳到诡异的颜色,隔着老远都能闻到刺鼻气味,不大敢喝。   “这杯子抖音上买的吧?”秦恪端起杯子,端详了几眼色彩斑斓的内壁,又放回去了,“早和你说过,少看点短视频广告,这些广告怎么拍的你最清楚了。”   白启文倒不在意,就着杯子,美滋滋喝了一大口,放下,问秦恪,“这次出去怎么样?”   “下次别让我干这些苦差事了。”提起这次出差,秦恪就烦,他没骨头地往椅背上一瘫,偏头看见新招的商务从玻璃隔断前路过,叹道,“放我回去拉皮条吧,我比较喜欢干这个。”   眼下能用的人不多,白启文当然不会同意,“想得倒美。”   出国前那段时间,秦恪基本都在外奔波,无暇关注公司运营的情况,这次回来一看,发现里外都有了巨大变化。   白启文不但盘下了隔壁几家伏法倒闭的诈骗公司,扩大了办公区域,还新创立了几个新部门,招了好多人。   米灰色地砖光可鉴人,落地大玻璃通透明亮,青春洋溢的年轻人带着工牌,在格子间里忙忙碌碌,颇有几分正规公司的模样。   叶筝来的时候,秦恪已经和白启文开始谈工作,两人面对着面,正襟危坐,看起来十分正经,让人品出了点楼下精英人士的气质。   办公室里门没关,隔着大老远,秦恪就听见了外面的问候声,绵延不绝,此起彼伏。   “姐姐来啦。”   “昨晚那么晚收工,今天这么早就来,真是辛苦了。”   “叶筝姐今天好美呀。”   …   高跟鞋敲击地面,嗒嗒,嗒嗒,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在白启文的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   一阵香风飘进门,叶筝看见秦恪回来了,惊喜万分,“恪哥,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恪转动椅子,面向叶筝,笑着说道,“昨天。”   尽管没少在微信上和叶筝互相交流近况,但亲眼看见她的变化,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怪不得影视剧里,都喜欢安排女主华丽变身,丑小鸭变天鹅的桥段。   眼前的叶筝和几个月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她烫了一头潮流大波浪,妆容艳丽大方,从发夹到鞋尖无不精致,全身都包裹在香奈儿里。   这次都是正品。   叶筝红了,红得一塌糊涂,三天两头就登上短视频平台的热搜。   白启文没有画大饼,真的把叶筝给捧出来了,而且热度还在不断攀升,公司里的新变化,也都是叶筝走红之后带来的,有了叶筝这根台柱,他们这个草台班子也鸡犬升天了。   “恭喜你。”秦恪打趣叶筝,“心想事成了,不用骑电动车来上班了,开不开心?”   “还得多谢你。”叶筝由衷对秦恪说,“谢谢你把我签进公司,如果不是因为你给我拍的那个视频,我也不会有现在的机会。”   “碰巧罢了。”秦恪不敢居功,他给叶筝拍的视频,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契机,并不足以让她走到今天。   究竟是什么成就了叶筝,大概也是当下很多MCN机构,都在努力研究的问题。   叶筝许久不见秦恪,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刚聊了几句,一颗稚嫩青涩的圆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叶筝姐,准备一下,拍摄半个小时后开始。”   “好,稍等,马上就来。”   尽管现在,叶筝视频里短短几十秒的广告植入,广告主就能开出大几十万的真金白银,她还是过去的性子,并没有因为爆红而变化,“你们先聊,我先去忙了。”   出门前,她不忘回头叮嘱秦恪,“秦恪,别忘了,中午一起吃饭。”   午后叶筝和秦恪去了两人之前常去的苍蝇馆子吃饭,之后时间一晃过去二十天。   前有谢明乔的广告代理,后有叶筝这颗新星,二道贩子嘉乐传媒一跃成为行业新贵,业务版图迅速扩大。   秦恪早出晚归,愈发忙碌,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工作,推脱不掉的饭局。   忙起来也好,秦恪想,因为最近他感觉到,住在谢明乔家,其实是个错误。   原本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张豪宅体验卡,反正谢明乔远在外地,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但住了一段时间发现,这是个赔本买卖,家里处处都是谢明乔的痕迹,这些痕迹,就像藏在袜子里的刺,在他深夜加班回家,在他早起煮咖啡的瞬间,在他宿醉抱着马桶哇哇大吐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冒出来,扎在他心里,尖锐细碎的痛感,时常一整天都挥之不去。   特别是一天夜里,他半夜胃疼起来找药,无意间在客厅角落的柜子里,发现了半抽屉褪黑素,和满满一大盒谢明乔的粉丝来信。   信封已经全部拆掉,看不出来自哪里,信纸整齐地叠放在一起,颜色不同纸质各异,主题却出奇地统一。   信上有的夹了恐怖图片,有的疑似沾着血迹,更加直白点的,干脆在纸上写满了“去死”,打眼望去,满目都是恶毒的侮辱咒骂   也不知道谢明乔怎么想的,居然把这些看一眼都晦气的东西整理收集了起来,藏在家里,其中不少都起了毛边,想来平时闲着没少看。   秦恪从头翻到尾,看完最后一封信,脸上半点血色也没了,胃里翻江倒海,痛感蔓延到了全身,一颗心几乎被绞得稀烂,呼吸之间都带着血的味道。   他一个人在客厅的地板上坐到天亮,之后浑浑噩噩了好几天,负面情绪压在心头无法排解,谢明乔又音讯全无,一通内耗过后,他越想越觉得得不偿失,很是气恼,有空就把几个租房APP翻烂,加快了找房的速度。   房子还没找到,宝力诗旗舰店开业仪式近在眼前,秦恪拉所有相关人员一起,开最后一次会。   如今的嘉乐有了点正规公司的模样,不但多了好几件设备齐全的多功能会议室,还在会中给大家准备了茶歇。   休息时间,秦恪在检查备用方案,同事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咖啡闲聊,几位摄影师坐在秦恪身后不远处,正在聊昨天一场活动上的趣闻。   秦恪无心去听别人闲谈,但最近他对某三个字特别敏感,脑子很轻易就捕捉到了关键字,那些声音就像长了脚,一个一个字往他耳朵里钻。   摄影师们聊得正起劲,秦恪突然回头问,“谢明乔怎么会参加晚宴,他不是在青海拍戏吗?”   摄影师也没想到秦恪会突然插话,吓了一跳,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小哥咽下嘴里的咖啡,挠了挠头,说,“不在青海了吧,回来好几天了。”   他身边的摄影师说,“前几天我还给他拍了电影定妆照。”说完,他好心问秦恪,“你有事找他么?我可以给你他生活助理的电话。”   “随便问问,我能有什么事要找大明星。”秦恪笑道,“你们继续。”   秦恪回过身,手指轻点着鼠标,笑容随之垮塌。   会议结束,他夹着电脑,和人流一起走出会议室的时候还在想,谢明乔明明已经回来了,为什么没有回家。 第40章 那晚是我不对   8888   秦恪在酒店大堂,再次确认了一眼微信里的房号。   四个八,多吉祥的数字。   酒店名和房间号是Zoey发来的,听说谢明乔已经回来,秦恪给Zoey打了个电话,Zoey一开始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后来终于承认,谢明乔回来快一个星期了,一直都住在酒店里。   他为什么不回家,秦恪问Zoey,Zoey东拉西扯,不肯正面回答。   秦恪会意,这属公众人物隐私,不是他该问的。   “那你帮我转告他。”挂掉电话前,秦恪交代Zoey,“如果他需要回家住,我随时可以搬出去。”   Zoey犹豫了几秒,突然说,“恪哥,要不,你有空还是来酒店一趟吧。”   以往Zoey提类似的请求,潜台词都是要秦恪要帮谢明乔收拾桃花债。况且谢明乔宁愿住酒店都不回家,分明是避着他。   秦恪不想腆着脸往他跟前凑,没有立刻答应Zoey,只说有空再看。   这天他和白启文出去应酬到很晚,送白启文回家的路上,看到广告牌上的谢明乔,他突然想起了Zoey的话。   于是他把车停下,把睡着的老板叫醒塞进出租车,调转车头,循着地址,找来了酒店。   谢明乔的房间在酒店顶层,秦恪没有房卡上不去,在电梯口等了一会儿,跟着一个房客上了楼。   房客中途下了电梯,电梯门打开又阖上,在彻底关闭前,他看见门外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怎么在这儿?”外面的人也看见了秦恪,两人异口同声问对方。   秦恪按紧开门键,只剩一条缝的电梯门再次打开,这次他看清了门外的叶筝。   “我来找朋友,你呢?”秦恪问。   叶筝含糊道,“我也是。”   最初的惊讶过去了,气氛变得尴尬,毕竟在酒店客房遇到同事,容易产生暧昧的联想。   “要上来吗?”秦恪问叶筝。   叶筝摇摇头,“我要下楼的。”   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的心虚,默契地没有多问,正好这时有人要进电梯,秦恪往边上让开一步,对叶筝说,“那就这样吧,回头见。”   叶筝站在电梯外,朝他微笑摆手,“嗯,拜拜。”   告别叶筝,秦恪继续上楼,顶层压根就没几间房,他很轻易就找到了豪华阔气的8888号套房。听说这层的每套房都有小几百平方,除了最基本的睡觉功能,餐厅、酒吧、娱乐室、雪茄房一应俱全。   秦恪按响门铃,出来应门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秦恪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脑子当场就卡壳了,开始后悔贸然过来找谢明乔。   “我…”秦恪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场。   “这么晚才来啊。”女孩热情地牵起他的手腕,把他拉进了房间,“快进来吧。”   女孩的反应出乎秦恪意料,他迷茫地跟着她进了房间,刚一进门,差点被堪比噪音的音乐和浓重的烟味顶出来。   里面正在办派对,除了应门的姑娘,放眼望去满是和她一样明亮光鲜的男男女女,宽阔的大理石台面上堆满了饮料酒水,戴着高帽的厨师在厨房忙碌,客厅里有一整面玻璃幕墙对着海湾,年轻漂亮的肉体们在酒精的催化下,跟随着音乐摇摆舞动,曼妙的身影映照在玻璃上,和窗外璀璨辉煌的夜色融为一体。   秦恪终于明白,Zoey为什么要他过来一趟。   眼前这场景如果被媒体拍到,又要引起风波。Zoey只是打工的,管不了谢明乔,只好又搬出秦恪这个“最好的朋友”。   秦恪找了一圈,没看到谢明乔,扯过一个离他最近的男孩子,扯着嗓子问,“谢明乔在哪里?”   “什么?”男孩问,他穿了一件薄纱质地的紧身上衣,蹦了一晚上的迪,满头都是汗。   秦恪加大音量,凑到他耳边,“谢明乔。”   “哦,你找谢哥啊。”男孩了然,指了指二楼,又说,“不过你应该见不到他,他不让任何人打扰,我来好几天了都没见过他。”   男孩手指的方向,是一扇黑漆漆的玻璃门,门外杵着两个黑衣保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每一个企图靠近的人。   刚和谢明乔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有很多次,秦恪去找他,都被保镖当闲杂人拦在门外,不过这次,秦恪刚上到二楼,保镖就自动往两边让开,并周到地给他开好门。   玻璃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楼下的喧嚣。秦恪面前是一波碧蓝的泳池,池底打着光,整片池水似一张魔毯,飘在夜空中。   池面水波晃动,水声阵阵,有人正在游泳。   只看身影,秦恪就能知道水里的人是谁,他没有出声,也没有打扰,在泳池边找了个位置蹲下,看着水里的人影。   四周安静极了,派对上的音乐声、笑闹声都变得好远,模糊得好似午夜电视里的背景音。   每一个喧闹疯狂的夜晚,他都是这样,一个人过的吗?   谢明乔来回游了两圈,终于靠岸,他双手搭上池边,从水里抬起头,对上了秦恪的脸。   “你怎么来了?”谢明乔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   刚在水里的时候,他就察觉到岸边有人,他以为是Zoey又过来唠叨了。   秦恪蹲在岸边,自上而下看向他,问,“你回来多久了?”   谢明乔把搭在岸边的手收回,转身背对秦恪,靠在池壁上,含糊道,“一个多星期吧。”   “那你怎么不回家?”秦恪问他。   谢明乔沉默了几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笑道,“家里哪有这儿好?”说着,他回过头,看向楼梯的方向,“我喜欢这里,这么多人,多热闹。”   “那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一个人躲在这里游泳?”秦恪无情拆穿谢明乔,抽出从刚才开始就抱在怀里的浴巾,扔在谢明乔头上,站起身,“赶紧上来,跟我回去,外面这么吵,你睡得着啊?我真的很好奇,你上班下班都在演戏,一天天的到底累不累。”   谢明乔被这大浴巾砸懵了,怔了好一会儿,才把浴巾从头上拉下来。   “那你呢?”谢明乔没有看秦恪,轻声问,浴巾的一角从他手上滑落,泡在水里,看起来可怜极了,“我回去了,你要去哪儿?”   秦恪起身的动作顿住了,脑海里浮现了一根模糊的线头,他恍然大悟,谢明乔为什么好端端的有家不回,在这里鬼混。   他再次在池边蹲下,就着盖在谢明乔脑袋上的毛巾,擦掉他脸上的水渍。   不断有水渍沿着谢明乔的眼尾滑落,像两道泪痕,秦恪很不喜欢,仔仔细细把他脸上头发上的水都抹干,才停下来。   “谢老师,你不介意的话,就再收留我几天吧?”隔着一层布料,秦恪捧起谢明乔的脸,让他看向自己,拇指轻轻贴在他的眼下,“我没地方可以去,真的好可怜。”   谢明乔仰着头,把秦恪说话时的每一个动作神态,都完整纳进了眼里,才笑着说,“好啊。”   谢明乔从泳池上来,冲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抛下一屋子的俊男靓女,从保姆门离开房间,跟着秦恪一起回了家。   明明他才是房子的主人,但他全程走在秦恪身后,反倒像是一个客人。   进到家里,秦恪把卡片钥匙往桌上一搁,问谢明乔,“饿不饿?”   谢明乔还没适应这个转变,愣了会儿,才点头。   秦恪脱下外套,没有废话,“等着。”   秦恪一头扎进厨房,谢明乔留在客厅里,打量了一圈自己的家。   目之所及的地方,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秦恪的个人物品。   他没有在这个家里留下一点痕迹,随时准备着离开,不过这个房子还是因为他的短暂存在,不再冰冷空洞。   秦恪在厨房里一通忙活,给谢明乔端出的是一碗原教旨主义的红烧牛肉面,里面除了调味包,连颗蛋都没有加。   这个时候吃上碗泡面,一晚上的泳算是白游了,谢明乔没有挑剔,坐到餐桌前,安安静静吃了起来。   当演员的大概都有做过仪态方面的训练,一碗廉价泡面,谢明乔吃起来像是国宴。一开始秦恪坐在他对面,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坐不住了。   “吃完把碗冲了,我先去睡了。”   秦恪站起身,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他不知道这个表演,在谢明乔看来会不会很拙劣。不过他顾不得那么多,扔下这句话后,就进了房间。   秦恪连澡都没心情洗,脱了衣服,将自己丢上床,埋进被子里。   刚刚他坐餐桌前,看着谢明乔在灯下吃泡面,恍恍惚惚地想,如果这辈子就和他这么稀里糊涂地相处下去,好像也不错。   于是他就被这个念头吓跑了。   晚上这么一闹,困意是不可能有的,秦恪烦躁地拍灭灯,侧身面向窗户,看着对面高楼上的红色亮光,胡思乱想、自我检讨、深刻反省。   心理建设才做到一半,房门被人推开,接着是脚步声响起,床垫轻轻下陷。   是谢明乔来了,他从门外进来之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坐在秦恪的床边。或许他想做些什么,因为从玻璃的反光,秦恪看到他微微抬起了手,但又在触碰到自己之前,垂了下去。   接下来是无边无际的沉默,把每一秒,都拖着无比漫长,秦恪正要开口,结束这无谓的折磨,黑暗里响起了谢明乔的声音,“秦恪。”   他停了停,没等秦恪反应,又对他说,“对不起,那晚是我不对。”   秦恪的手指揉皱了被子的一角,马上又松开,他没有回头,用毫无起伏的语气,平静地说道,“我的态度也不好,算扯平了。”   说完,秦恪又飞快地补充道,“谢谢你把房子借给我住。”   “不用客气,应该的。”床垫上的重量消失,谢明乔站了起来,“我回房睡觉了。”   秦恪的后脑勺上下点了点,“嗯。”   谢明乔没有再说话,离开了秦恪的床边,直到身后的声响彻底消失,秦恪才转过身,正好看见最后一点门缝关闭。 第41章 陪着你   隔天秦恪起床上班,出门看见谢明乔房门紧闭,也不知人还在不在里面。   年底工作琐碎,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天。会议室大门关一个下午,终于打开,十几个西装革履的精致白领鱼贯而出。   秦恪走在最后,既不精致,也不讲究,和其他人相比,像是从另一个图层上扣下来的。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冬天到了,太阳下山得早,不到六点,天就透黑。   “走,小秦。”一个中年男人走在秦恪身前半步,回过头,对他说,“时间差不多了,一起吃饭去吧。”   男人是一家洗护品牌的市场部总监,今天秦恪带人来他们公司,是给品牌做新一季代言人的提案。   “Peter总,今天不凑巧,我就不去了。”   秦恪回过神,脸上立刻挂起笑容,招手唤同事过来,把自己的卡给他,交代他一会儿记得买单,“而且再怎么说,也该是我请你。”   “那怎么行,包厢都订好了,你今晚有什么事啊?”Peter揽过秦恪的肩,带着他往电梯间走,“走走走,忙了大半天了,有什么事,饭总得吃吧?”   “那怎么行,和王总吃饭哪能随便呢。”秦恪也不见外,和Peter勾肩搭背,哥儿俩好似的进了电梯,“以后吃饭的机会多着呢,今晚就算了,下次一定好好喝几杯。”   既然秦恪有别的安排,Peter也没强求,领着其他人吃饭去了。秦恪一路陪着王Peter到大门外,目送大部队离去,自己才搭上电梯,下到地库。   其实今晚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离开品牌公司,他先去菜市场转了一圈,然后就提着两袋子菜,回了家。   准确来说,应该是回谢明乔家。   不出所料,家里没有人,谢明乔是大忙人,当然不可能按时上下班,就连秦恪自己,也许久没有这么早回来过。   秦恪把买回来的食材收进冰箱,挑出一包青菜两颗鸡蛋,打算简单对付一顿。   把生菜泡进水池,秦恪无聊地拨弄水流,自嘲地想,自己真是魔怔了,不过是暂时借住在这儿而已,不一定要有家的模样。   太久没有在家开火,洗完了菜,秦恪才想起饭还没煮,又匆匆去淘米。米饭终于下锅,要等好一会儿才能熟,秦恪百无聊赖,靠在沙发上刷手机,就看到杨承宣不久前给他发过信息,说片子的调色小样出来了,问他是否满意效果。   秦恪刚在对话框里打下几个字,玄关外传来开门声,谢明乔回来了。   秦恪暂时把工作抛到一边,放下手机,从沙发上起来,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   谢明乔换好拖鞋,走进客厅,正好瞟见秦恪手机屏幕上杨承宣的名字,于是话到嘴边,又成了,“今天收工早。”   厨房里的电饭煲响起提示音,谢明乔的目光从屏幕上挑开,问秦恪,“准备吃晚饭吗?”   秦恪点头。   “一起吧。”谢明乔拎起手里的大袋子,“我也还没吃。”   明星的排场,果真非同一般,一份人的外卖,也能摆满餐桌,把秦恪的一菜一汤衬托得格外寒碜。   两人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着各自的晚餐,像是一对在饭点偶遇的室友,还是关系马马虎虎的,客气中透着点尴尬。   吃完饭,谢明乔就进了书房,说是晚上要直播。秦恪不敢再在他直播时造次,连书房都没有迈进半步,去楼下人工湖边慢跑了几圈,就回房睡觉了。   第二天秦恪比谢明乔早一步出门,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秦恪没有再一厢情愿,下班后和白启文一起在办公室吃过晚饭,才开车回家。   没想到,今晚谢明乔居然先回来了,还颇有兴致地在家下厨,做了一小桌的菜。   秦恪进门的时候,谢明乔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正准备吃饭,一见秦恪,就问他,“我用了你昨天买回来的牛肉,不介意吧?”   秦恪和供应商扯皮了一下午,头昏脑胀疲惫不堪,一回来就窝进沙发里,和光彩照人的谢明乔形成了强烈反差。   “没事,你用掉吧。”他望着天花板,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气若游丝,“放久了要坏的。”   谢明乔起身,进厨房拿了一副新碗筷出来,站在桌边问秦恪,“我炖了汤,来喝一碗?”   秦恪下意识想说我吃过晚饭了,不用客气,但对上谢明乔的眼神,又咽了回去,从沙发上起来,坐到餐桌前,捧着一碗汤,陪谢明乔吃了整顿饭。   第三天傍晚,秦恪还没进家门,在地下车库就和谢明乔遇见了,两个光棍搭伙,一起出去吃了顿火锅。   第四天第五天…之后的每一个晚上,两人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稀里糊涂地凑在一块。   一件事情需要持续多久,才会养成习惯,秦恪并不知道。周五下班,秦恪拎着同事老家带过来的农家土鸡到家,见谢明乔还没回来,居然生出了给他发信息的想法。   他倚在岛台边缘,一手拎着鸡,一手掏出手机,打开谢明乔的对话框,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今晚要不要…】   这难免有点暧昧了,删掉。   秦恪重整思路,重新输入:【今天同事送了… 】   提那么多不相干的事干嘛,删掉删掉。   【几点回…】   人家和你约好每天回来吃饭了吗?删掉删掉删掉。   一条信息反复润色修改斟酌了半天,秦恪什么都没发出去。一怒之下,他删掉了对话框里的所有字,怒气冲冲进了厨房,和自己赌气。   砰砰砰,剁鸡骨头的声音响彻大平层,新鲜肥美的农家鸡在他的刀下四分五裂。   几分钟后,声音停下,秦恪垂头丧气地从厨房里出来,再次捡起手机,终于编辑出一句完整的话。   周五晚高峰,是一周中交通最繁忙的时候,谢明乔的保姆车被堵在高架上,据导航显示,前方发生了交通事故。   今晨四点谢明乔就出门工作了,这会儿正坐在后排闭目养神。Zoey手捧平板不知道在傻乐些什么,副驾上的应红说着下阶段的工作安排。   “江导的这部电影对你很重要,过完春节就要进组了,你要好好做准备…”   谢明乔有一句没一句听着,手指轻点着手机边缘,心思飘到了九霄云外。   今晚有应酬,没法准时回家,是不是应该发个信息和他说一声?谢明乔想。   感觉不大好,谢明乔又想,秦恪看起来并不在意。   这是他早就明白的事,只是每次想起,难免会影响心情。   谢明乔的情绪刚低沉了没一会儿,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有信息来了,他随手点开,懒懒扫了一眼,下一秒,立刻把手机捧了起来。   消息是秦恪发来的,上面只有一句话:【要不要等你吃饭。】   谢明乔翘起嘴角笑了,压都压不下。   应红对他走神的行为忍无可忍,怒斥,“谢明乔,你有在听吗?”   谢明乔无视经纪人的怒火,低头打字,百忙之中,抽空对应红说,“和制片人改约个时间,今晚我有事,就不过去了。”   “你突然有什么事?别想一出是一出。”应红火冒三丈,扭头看了眼前方的车流,说,“马上就到了。”   “我会先熟悉好剧本,下次直接试一段戏。”谢明乔看了眼导航上的路况,交代司机,“从下个闸口下高架,先送我回家。”   【四十分钟后到家。】   秦恪手机屏幕上的画面,一直停留在谢明乔回过来的这条消息上。   客观评价的话,秦恪的厨艺很一般,只能算是勉强够用。他没什么花哨的技艺来料理这只鸡,琢磨了半天,最后决定做一道朴素的红烧鸡块配冬笋。   鸡块出锅前,要大火收汁,秦恪尝了口咸淡,刚盖上锅盖,谢明乔到家了。   “回来了。”秦恪走出厨房。   “嗯。”谢明乔应了一声,抬眼看见秦恪身上的围裙,愣了愣。   秦恪突然也意识到,这场景很奇怪,像体贴的妻子欢迎忙碌了一天的丈夫下班。   秦恪急于说些什么拉回这跑偏了的氛围,脱口而出,“菜快好了,洗手吃饭。”   完蛋,更诡异了,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啊?   秦恪心里的小人在哐哐撞大墙。   谢明乔“噗嗤”笑出声,偷瞄到秦恪恼羞成怒的表情,赶紧憋住。   “锅要糊了。”   秦恪逃命一样,扔下一句话,扭头钻进了厨房。   无公害无污染的新鲜农家鸡,就这么被秦恪烧糊了,算是枉死一场,抱憾鸡生。   但谢明乔半句抱怨嘲讽都没有,剥掉焦黑的鸡皮,乖乖吃了,表情很认真,倒让秦恪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这鸡…”秦恪略带心虚,“怎么样?”   谢明乔没打算给他面子,“难吃。”   “那就别吃这个啊,吃点别的。”   秦恪夹起一筷子青菜伸向谢明乔,伸到一半,忽觉不对,生生停下来,绿油油的菜心卡在半道,和他一样不尴不尬。   “你说得对。”谢明乔端起碗,自然地接过菜心,低头继续认真吃饭,“是要多吃点青菜,补充维生素。”   秦恪讪讪收回筷子,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坦荡,熟人之间互相添个汤夹个菜,好像也算不上罪大恶极,关羽和张飞私下可能也这样。   吃完饭,谢明乔主动把碗收进洗碗机。回到客厅,看见秦恪没有像往常一样进房间,而是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遥控器选台。   谢明乔来到秦恪身边坐下,和他一起看着电视,随口提道,“我过几天要试戏,有空的话,帮我对台词吧。”说完,他立刻又体贴地说了一句,“如果没空也没关系。”   “好啊。”秦恪盯着电视,目不转睛,仿佛八点档生死虐恋的剧情深深吸引,摊出一只手,“剧本拿来。”   谢明乔拿着剧本从房间出来,秦恪已经调整好客厅灯光,打开电子壁炉,在沙发上摊好了薄毯,自己坐在地板上,抱着一只大抽屉,忙着捣鼓些什么。   谢明乔的影子靠近,落在身后的地毯上,秦恪闻声回头,谢明乔看见了他的脸,也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   是他藏在抽屉里的信。   这些信是谢明乔整理的,私下也读过很多遍。如何消化舆论,是每个公众人物的必修课,起初这只是他对恶意脱敏手段,时间久了,他不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如他们口中说的,那么卑鄙不堪,否则人怎么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产生如此深切的恨意。   每当他阅读这些文字时,总会不可控地逐条审视自己,就像人盯着镜子太久,反而认不出镜中人的脸,真实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也在日复一日的自我凝视中,变得面目模糊。   他从没想到会被秦恪看见。   这一刻谢明乔有些慌张,他不知道秦恪看后会是什么感受,会不会受写信的这些人影响,觉得他真的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人,又或者是,对他产生诸如同情怜悯的情绪。   他不想被他讨厌,更不愿被同情。   “我…”谢明乔吐出一个字,顿住了。   “写的什么狗屁不通的。”秦恪嫌弃地翻了几页,嘀咕道,“这些人如果知道你还收着他们的信,肯定又要爽了。”他仰头看向谢明乔,扬起手,彩色信纸在他手里哗哗作响,“留着也是占地方,不如我替你扔了吧?少看点乱七八糟的。”   秦恪没有问他原因,也没发表什么看法,简单粗暴地登堂入室,把这根讳莫如深的钝刺抽出来,大喇喇地暴晒在阳光下。   谢明乔慌乱中组织起来的说辞,一个字也用不上,扼紧他咽喉的大手松开,他听见自己故作镇定的声音,在说,“嗯,你想扔就扔了吧。”   秦恪满意点头,将厚厚一叠信纸卷起,瞄准垃圾桶,咻,投进桶里,打算晚点一把火烧掉。   “还有这些褪黑素。”秦恪又把目光转向抽屉里的药瓶,随手挑出一瓶,晃了晃,“是药三分毒,要么今晚先别吃了,好不好?”   “好。”谢明乔垂下眼眸,不能再放任自己看向秦恪,“赶紧开始对剧本吧。”   让秦恪帮忙对剧本,可能真的不是什么好主意,看他眉头紧锁严肃生硬地念着那些情意绵绵的台词,经验丰富如谢明乔都忍不住几次笑场,气得秦恪要扑过来揍他。   开够玩笑,总算开始干正事,窗外寒风凛冽,室内温暖如春,秦恪和谢明乔一人盖着毛毯的一头,窝在沙发里。原以为今晚要熬个大夜,不知不觉,两人都抱着剧本睡了过去。   后半夜,秦恪是被一阵雨声吵醒的,窗外忽然开始下起雨。   雨水落在玻璃上,划出模糊的水渍,谢明乔在沙发的另一头,半边身体埋在毯子里,光影落在他的眉间,映衬着他舒展沉寂的睡颜,如电影里的一帧。   秦恪没有吵醒他,起身关掉了大灯,拿掉他盖在脸上的剧本,俯下身,将他连人带毯子一起,打横抱起来,送回房间。   毛毯半路滑落,碰歪了矮柜上的灯罩,谢明乔醒了,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秦恪?”   “嗯。”秦恪吃力地抱着谢明乔,用肩膀撞开门,“你好沉,别乱动。”   听说睡眠不好的人,中途醒了就很难入睡,秦恪怕他一通折腾又精神了,连忙又补上一句,“眼睛闭起来。”   谢明乔双手环住秦恪的脖子,把脸闷在他怀里笑,笑了一会儿,又没了动静。   费了好大功夫,秦恪终于把谢明乔送上床,谢明乔陷在柔软的床垫里,睁开眼睛,看着秦恪坐在床头,给他盖好被子。   他以为秦恪会像过去那样,离开前,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但秦恪只是抬手捂住他的眼睛,掖紧他的被角,轻声对他说,“睡吧,我再陪你一会儿。” 第42章 哥哥有嫂子   有人在知乎发梦:如果每天上班下班,睁眼闭眼都可以看到谢明乔,是什么感觉?   碰巧,这个问题,秦恪可以回答。   昨晚秦恪原本想着等谢明乔睡安稳了再走,结果自己稀里糊涂坐在床边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他身边。   早餐是谢明乔做的,饭后两人一起出家门,到了地下车库才分别,谢明乔去片场拍戏,秦恪来公司上班。   前脚刚和谢明乔分开,后脚秦恪就看见自己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印着他大头照的物料,心情很微妙。   接下来的一整天,谢明乔几乎全方面入侵,同事交过来的营销方案围绕着他,白启文开会重点是他,就连下楼喝咖啡摸鱼,也能抽到谢明乔的联名杯套。   下午秦恪和Olivia一起去外环看新搭建的直播场地,Olivia的中文大名叫李若薇,自从叶筝走红不再负责品牌这块的业务之后,白启文就让自己的助理来协助秦恪。   本来堵车就烦,李若薇坐在副驾上外放抖音,吵得秦恪的耳朵嗡嗡作响。   工作上的几次接触,李若薇对谢明乔路转粉,大数据投其所好,给她推送的都是谢明乔相关的视频。   一段电影高光混剪刚播完,又跳出一个谢明乔近期的采访,主持人给谢明乔挖坑,问他手机上这个小羊挂坠挺别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谢明乔从不在镜头前回答私人问题,假装没有听见,聊起了即将上映的电影。主持人见他避重就轻,来了兴致,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有意无意地,往感情方面发散,暗示这个丑吊坠是个定情信物。   “是不是哪个重要的人送的?”主持人问。   谢明乔照例不吱声,李若薇在屏幕外抢答,“肯定是。”   秦恪忍无可忍,迁怒李若薇,“能不能把耳机戴上,吵得我头疼。”   李若薇知道秦恪只是看起来凶,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她调低了音量,继续和他讨论,“谢明乔不对劲,肯定偷偷谈恋爱了。”   李若薇继续阐述自己的科学理论,“你有没听说过,判断哥哥有没有嫂子,有一个很重要的点,就是看他身上有没有多出奇奇怪怪的小配饰,你说对不…”她正说着,转过头,正好看见秦恪的包上也挂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绵羊吊坠,惊道,“老秦,你怎么也有一个?”   秦恪双手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一脸正直,“苏格兰特产。”   说完,他又多解释了一句,“前次出差买的,很多人都买了。”   “原来是这样。”李若薇了然,正要接受秦恪的这个说辞,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哇,不会真的是徐应星送的吧,前次他也去英国了,而且他俩一直不清不楚的…”   “不是。”秦恪面无表情,打断李若薇的话,难得好心帮谢明乔辟谣,“是谢明乔他自己买的,和徐应星没关系。”   “你怎么知道?”李若薇狐疑地问。   秦恪不说话了,专注开车。   好在,明星新闻花边,只是闲暇时的谈资,没人会真的在意。一转眼,李若薇就把什么黑脸羊徐应星通通抛到一边,忙起了正事。   “对了。”李若薇抱着手机,一项一项核对着日程安排,“官宣仪式那天的服装,需要提前和谢明乔对一下,看看合不合适。”   “他看过了。”前方信号灯变黄,秦恪放慢车速,在人行道前稳稳停了下来。   “什么时候对的?”李若薇疑惑,“最近没和他们团队碰头啊?你是不是记错啦?”   当然是昨晚在家里的时候,他坐在谢明乔的沙发上,面对面和他本人对的。   就算秦恪敢这么说,李若薇也不会信,他没有详细解释,只是说,“谢老师说没问题,按方案上给他准备就行了。”   哦,李若薇点头,表示明白了,低头在日程表上打了个勾。   红灯剩下十几秒的时候,微信提示音响起,谢明乔的信息来了。   【今晚我十二点左右才能回来,不用等我。】   谁等你了啊,不要太自信!   秦恪心里骂谢明乔自作多情,面上不动声色,酷酷地回了一个字:【嗯】   怪。   很怪。   秦恪早就意识到,他和谢明乔最近的相处,真的很奇怪,像在温水煮青蛙。   昨天中介给他推了一套不错的房,秦恪想,是该抽时间去看看了。   但人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不巧”跳出来拖住他,秦恪想约中介看房,不是房东的时间不合适,就是他自己被工作绊住了脚,或者干脆就是被人订走了。   就这么一直拖到宝力诗代言人官宣的那一天,房子都没看成。   新旗舰店的地址在湖边的一座高端商场,矗立在湖光绿柳之间,活动会场依水而建,借用了自然风光,梦幻浪漫,几张路透图,就在网上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开业剪彩和代言人官宣仪式在上午十点半,秦恪昨晚熬到凌晨在现场盯场地搭建,今晨又起了个大早。   “我先走了。”秦恪一手夹着外套,一手拎着电脑包,匆匆从房间出来,路过岛台旁,灌了一大杯凉水,对谢明乔说,“你要提前一个半小时到,要换衣服化妆,还要和主持人对词。”   相比于秦恪的火烧火燎,谢明乔的状态截然相反,他穿着浅米色家居服,坐在餐桌前,悠然闲适切着煎蛋,时不时滑动支在手边的平板电脑,从他身边路过,还能闻到须后水清新的佛手柑味道。   秦恪承认,眼前的画面,刺痛了他这个牛马的心。   他猛灌一口水,放下杯子,“今天现场媒体粉丝很多,记得从宝记的后厨进来,我已经安排好人去接你。”   宝记是商场里的一家餐厅,就在旗舰店隔壁,后厨通道临时被秦恪征用。   “明白。”谢明乔简短回应,他的注意力都在平板上的一篇专访上,文章的主角是他喜欢的导演,因此看得格外认真。   “流程都熟悉了吧?”秦恪的人影已经飘到了门边,又回过头,问,“需要再过一遍吗?”   谢明乔抬头看向门外,“秦恪,你知道吗,你紧张的时候话会特别多。”   秦恪矢口否认,“才没有。”   谢明乔并不揭穿,催他,“那赶紧上班去,再晚要堵车了。”   秦恪不到七点出门,到的时候,商场外已经有很多谢明乔的影迷粉丝在蹲点守候。   人在忙中容易出错,秦恪穿过人潮挤进会场后才发现,他拎了只空包过来,电脑昨晚被他拿出来了,放在谢明乔家的窗台上充电。   今日活动的所有细节,秦恪都了然于胸,有没电脑都不会有影响,只是会有点不方便。他本人没有时间再回去一趟,让同事去谢明乔家帮他去取,更是万万不可。   思来想去,只能让谢明乔一会儿来的时候,顺便帮他带过来。   秦恪抽空躲到签到墙后面,给谢明乔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谢明乔的声音很快响起,声调慢慢的,懒懒的,秦恪没由来地想起他坐在餐桌前晒太阳的模样。   今早那篇导演专访,不知他翻完了没有。   秦恪打来电话又不出声,谢明乔觉得纳闷,“秦恪?”   秦恪连忙摒除杂念,观察了一圈左右,捂紧话筒,小声说,“谢明乔,有事要麻烦你。”   “出什么事了?”见秦恪这么严肃,谢明乔也正色下来,声音不似刚才懒散,背景音里传来了他的脚步声。   “就是——”秦恪刚说了两个字,音响师从墙后探出头来,“恪哥,来一下。”   “好的,马上。”他回头应了一声,又语速飞快地对谢明乔说,“我的电脑忘了带,就在房间的窗户边,你一会儿来的时候帮我带过来,可以吗?”   谢明乔爽快答应,“好。”   给谢明乔打完电话,秦恪的心还是砰砰直跳,后知后觉开始纳闷,不过是打个电话,没人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谢明乔,他为什么还要紧张兮兮,偷偷摸摸。   不过,秦恪很快就无暇顾及这些小事,因为今天上午,需要他烦心的事还有很多。   秦恪先是在检查音响系统的时候,发现备用麦克风没有电,而后又有嘉宾打来电话,说临时生病,无法到场,需找人替补。   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些意外,又有人来找他,说不好了,品牌方在主控室大动肝火,让他赶紧去一趟。   宝力诗全公司那么多人,能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出来添乱的,只有一个徐应星。   秦恪到的时候,主控室里乱成一锅粥,徐应星指着工作人员的鼻子骂,几个小伙子年轻气盛,咽不下这口鸟气,团团围住徐应星,眼看就要动起手。   导演是个斯文人,处理不来这样的阵仗,看见秦恪进来,和看见亲人了一样。秦恪示意他稍安勿躁,挤进人群中,把几个小伙子拉开。   “干什么干什么?”秦恪挡在几个人之间,“都疯了吗?在这里闹?”   过来的路上,秦恪已经了解事情的原委。在原本的执行方案中,会场里最好的一个位置留给品牌部做,做品牌理念的展示。但在落地前,被改成了网红达人现在拍照直播的区域。   徐应星代表的品牌部,非常看不上这次邀请的网红嘉宾,认为宝力诗和他们沾上边,破坏了品牌调性。   但这个设计是他们公司的电商部要求改的,电商部做事以销售为导向,他们才不管格调高不高雅,形象贴不贴合,能给新品带货就行。   所以徐应星闹这一出,根本原因是宝力诗的内斗,只不过是殃及了池鱼。   立刻有人义愤填膺,指着徐应星,“恪哥,是他不讲理!”   徐应星原本就杀红了眼,见到秦恪更是怒不可遏,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   “姓秦的,你还敢来?我正要去找你!”他直接调转枪口,把火全都集中到秦恪身上,对着他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有你这样做事的吗?自作主张就把方案给改了?问过我们品牌部没?”   “对对对,这次是我工作疏忽。”   秦恪的目的,就是把徐应星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别和疯狗一样四处咬人。   他转身面向徐应星,张口就向他赔礼道歉,毫无心理负担,“Edison,真是对不起,这事儿怪我,没有事先和你沟通好。”   其实修改过的方案,秦恪给徐应星的上司看过,他已经默许了。谁能给公司赚钱,话语权就在谁的手里,宝力诗如今是电商部门说了算,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包括徐应星自己也心知肚明。   他今天在这里撒泼,只是给他自己和部门挽回一点颜面,至少看起来不那么像一颗软柿子。   “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我好好和你说明情况。”   毕竟背锅也是秦恪的日常工作之一,他早就习以为常。秦恪难得好声好气和他徐应星说话,这些谦卑的态度,让他很是受用,大发慈悲,顺着搭好的台阶下来。   “今天就这么算了,我不想在这里追究你的责任,耽误我们公司的正事。”   话虽如此,甲方的高姿态不能轻易放下,徐应星逼近一步,用手指用力戳向秦恪的肩膀,“我警告你,这事没完,今天活动结束,你就给我滚蛋!没见过你们这么不专业的…”   狠话放到一半,徐应星打了个磕巴,突然卡壳,目光越过秦恪,飘向他身后,表情也由凶狠转向茫然,最后还透出了点欣喜。   主控室蓦地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随着徐应星,齐齐看向大门。   秦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脸莫名其妙地回头,看见谢明乔就这么大剌剌地,出现在门外。   “秦恪。”谢明乔无视房间里的诡异气氛,眼里只看得见秦恪,“你的电脑我给你带过来了。” 第43章 为你骄傲   谢明乔一句话,让在场几十双眼睛,刷刷投向秦恪。   秦恪头皮发麻,就算刚刚被徐应星骂得像个孙子,都没此刻这么让他芒刺在背。   “你们刚刚在做什么?”谢明乔像是才注意到这一圈人之间的气氛紧张,站在门边,关心道,“出什么问题了吗?”   徐应星再怎么不识大体,也知道家丑不能外扬,不能在代言人面前丢人。   “没事,一点小差错,底下的人事情没办好。”他随即换了张面孔,把手爪子从“底下的人”身上收回,“我已经说过他们了,不会影响我们的活动。”   “既然没事就好。”谢明乔点头,放心道,“我还以为又有人给秦经理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徐应星干笑了声,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谢明乔这么一打岔,主控室里的架是吵不下去了,更何况徐应星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那什么…”徐应星的两颗大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先瞅了眼秦恪,眼里满是鄙夷,又望向谢明乔,同时换上了笑脸,“明乔哥,秦恪的电脑怎么会在你那里啊?”   在徐应星的价值观念里,人人生而不平等。谢明乔、他自己、秦恪,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大家虽然同处一个空间,但阶级分明。   像秦恪这样的人,在他看来,连靠近谢明乔和他说话的机会不该有,怎么能劳动谢明乔过来给他送什么破电脑!   “谢谢您,谢老师。”秦恪生怕谢明乔再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连忙从人群里出来,客气地说,“我说电脑怎么不见了,原来被您捡到了。”   这话经不起推敲,秦恪当下顾不得这么多,推着谢明乔就往外走,顺便驱散了围在门外看明星看热闹的人,“好了好了,没事了,都散了忙自己的事去吧。”   出门前,他不忘转身警告主控室里的其他人,“活动马上开始了,不许再胡闹,Edison,有什么事我们工作结束后再谈。”   徐应星下意识想说,你算哪根葱,有什么资格和我谈,但抬头撞到秦恪的眼神,气势莫名就弱了下去,不情不愿闭了嘴。   丢!秦恪走远了,徐应星开始懊恼,我怕他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秦恪推着谢明乔进了休息室。   谢明乔提前了半个多小时到的,化妆师还没过来,休息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你怎么就这么拿过来了?发个信息喊我过来取就行了。”秦恪仔细关好门,才转过身和谢明乔说话,语气很是无奈。   “你又没说要我偷偷摸摸给你。”谢明乔一脸无辜,打量了一圈手里的电脑,“带个电脑怎么了?上面有写着我是你前男友?”   秦恪一个箭步上前,去捂谢明乔的嘴,如果他身后有尾巴,这会儿已经全炸起来了。   “隔墙有耳你知不知道!”秦恪想发火,但不敢,压低声音,靠近谢明乔,说,“官宣当天塌房,真有你的!”   好好好,不说了,再开玩笑就要把人惹毛了,谢明乔摆了个投降的手势,秦恪才松开他,伸手去接电脑。   “等等。”谢明乔把胳膊抬高,避开了秦恪的手,“怎么谢我?一大早跑腿总要有点报酬,而且刚刚好像还帮你解围了。”   “你要什么?”秦恪就知道谢明乔会借题发挥,先把丑话放在前头,“这点距离,最多给你五十块钱,不能再多了。”   而且刚才根本不需要谢明乔出面,徐应星就是虚张声势,并不敢在这节骨眼真的怎么样,等他出了气,立了威,觉得自己脸面上过得去了,这事儿就结了。   秦恪这顿骂确实埃得冤枉,还当众被徐应星羞辱,但他最不在乎的,就是脸面和别人的看法,不然早在七八年前,他就一根绳子吊死了。   “你这周末要加班吗?”谢明乔思考了片刻,问。   “不一定。”秦恪不知道谢明乔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纳闷道,“怎么?”   谢明乔没有狮子大开口,只是说,“那你这周末不要去工作,就在家待着,继续帮我对剧本。”   无聊,这是什么很难的事吗?还要一本正经当条件来提。   “好好好。”秦恪一口答应下来,“电脑赶紧拿过来。”   谢明乔把电脑交给他,又提出附加条件,“下班请我吃饭。”   “行行行。”外面还有一堆破事等着他,现在不管谢明乔说什么,秦恪都会答应。   谢明乔又加了层码,“晚上下班要等我,我到员工停车场接你。”   “没问题没问题。”秦恪接过电脑,夹在腋下,转身往门外走,“我先出去忙了,衣服在更衣室里,你可以先换上,化妆师马上就到。”   秦恪人都出门了,谢明乔又叫住他,“还有,秦恪。”   秦恪的身影停在门外。   “徐应星说得不对,每一件事,你都做得特别好。”尽管谢明乔知道自己没资格说这些,但他还是想告诉秦恪,“从认识你那天起,我就为你骄傲。”   休息室的门马上要关上了,忽然又停了下来,秦恪把门掀开一条缝,露出了一只含笑的眼睛,“知道了。”   或许语言真的可以给人带来精神力量,从谢明乔的休息室出来之后,秦恪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解决起问题来有条不紊。   承谢明乔吉言,活动开始之后,每一个环节都进行得顺利,堪称完美。   仪式的高潮,在谢明乔以代言人的身份上台,和宝力诗的高管一起剪断彩带。礼炮响起,漫天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和秀美的湖景融为一片。   李若薇挤在人群里,激动得热泪盈眶,她是公司最早的员工之一,现在的办公地点,还是她和秦恪一起跑遍了市中心的写字楼,磨破了嘴皮子租下来的。   当年的她不会想到,这家连社保都交不齐的小作坊,有一天能和宝力诗、谢明乔合作,在万众瞩目下,做出一场专业、盛大的活动。   毕竟她那时的心愿,只是希望白启文可以按时发出工资。   秦恪抽出纸巾,递给李若薇,一片花瓣落在他的前襟,他扬手拂开了。再抬起头时,隔着花瓣雨,对上了谢明乔的目光。   和李若薇不同,秦恪的心里其实并不激动,这是他能接受的唯一结果。因为有谢明乔,这个项目对他来说意义不同,从接手之初,他就下定决心,必须是一份最完美的答卷。   官宣仪式的所有环节结束,谢明乔工作完成,先一步退场。下午和晚上还有活动,秦恪一直忙到夜里十一点,等所有收尾工作完成才下班。   李若薇的妆都脱花了,还是很兴奋,工作群里四处摇人,说忙了这么久,要好好去喝一杯庆祝庆祝,刷爆白启文的卡。   秦恪低头回着信息,说他累了,从昨天开始就没怎么睡,去喝酒要猝死,下次再约吧。   李若薇没有再劝,和秦恪说再见。告别李若薇,秦恪避开所有人,悄悄从商场内部通道下了停车场。   谢明乔刚给他发了信息,说到了,冷冰冰的两个字,看得出来少爷又犯病了。   秦恪也没想到会忙到这个点,晚上放了谢明乔鸽子,他一边在微信上哄人,一边琢磨着一会儿可以带他去哪里宵夜。   还没想出个结果,电梯到达负一层,秦恪迈出电梯,看见了叶筝。   最近总是偶遇叶筝,说来也是一个奇怪的巧合,叶筝披了一件深色大衣,一个人站在车道旁等人。   没等秦恪上前打招呼,一台银色超跑由远驶近,一个急刹,停在了叶筝面前。叶筝熟练掀开车门,坐上副驾,跑车的轰鸣声再次响彻地库,绝尘而去。   驾驶座上人是谁,秦恪没有看清,只是依稀记得这款限量跑车,全国都找不出几台。 第44章 我是秦恪的朋友   放谢明乔鸽子那晚,秦恪对天发誓,说休假那几天一定任凭差遣,毫无怨言,才勉强把谢明乔的毛捋顺。   发布会后,白启文难得做了回人,给秦恪放了三天假,括弧:包含双休日。   谢明乔难得也休息在家,秦恪信守承诺,果真哪儿都没去,留在御前伺候。   有了秦恪的这个保证,谢明乔忽然就失去了自理能力,咖啡要喝秦恪煮的,洗澡要秦恪放水泡浴盐,读剧本要秦恪翻页,就算和导演开会,都要秦恪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作陪。   最近送到谢明乔手里的是一部悬疑剧的续集,碰巧秦恪看过第一部,还挺喜欢,于是兴致勃勃帮他对词。   没想到谢明乔只拿到了一部分剧本,秦恪陪他对了一整天,不但看不到结局,还积累了更多的悬念,难受得抓心挠肝。   “你能不能打电话问问编剧,凶手到底是谁?”秦恪实在被吊得受不了了,打算动用自己在演艺圈的唯一高级人脉。   “我又不好奇。”谢明乔拒绝,“到时候拍出来就知道了。”   秦恪难受得抓耳挠腮,“我想知道,行了吧。”   “那就得看你的表现了。”谢明乔伸长腿,被抽了脊椎骨一样,软在沙发上,上下眼皮一搭,“上周拍了很多场动作戏,腿有点酸。”   秦恪立刻放下本子,蹭到谢明乔身边,殷勤地帮他揉腿,边按还要边问力道怎么样,十分重视客户体验。   谢明乔悄悄抬起眼,看了眼他头顶的发旋,嘴角不自觉露出笑的模样,又在秦恪扭头看向他时,压了下去,摆出讨厌的挑剔嘴脸。   整整三天,秦恪屏蔽了工作,陪在谢明乔身边,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周六晚上谢明乔和他看了部奥斯卡经典影片,秦恪越看,越觉得自己像皇帝身边的那个大李。   时间很快来到最后一天,晚上六点,秦恪的微信铃声叮叮咚咚响起,秦恪一手捧着剧本念词,另一只手滑开手机,当着谢明乔的面,点开一条语音。   “秦恪,到哪里啦?”扬声器里立刻传来一道女声,脆生生的,背景音很嘈杂。   谢明乔瞄了眼秦恪的反应,秦恪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看了眼时间,放下剧本,用语音回道,“马上出门。”   女声回复,“快点,很多人都到了。”   谢明乔这下听出,哦,是叶筝。   叶筝的这条语音刚播完,下一条紧随其后,自动开始播放,“哈哈哈,我跟你说,刚刚杨承宣和我说…”   秦恪关掉扬声器,改为听筒。叶筝后面说了什么,谢明乔听不到了。   “好了,今天先到这里,剩下的让Zoey来吧。”秦恪从沙发上起来,揉着酸痛的脖颈,“我要出门了。”   说着,他就把剧本还给谢明乔,进房间换衣服。   秦恪刚走,谢明乔也放下剧本,秦恪今晚有约,要出去吃饭,这件事昨晚他就知道。   他一个人在沙发刚坐了一会儿,手机剧烈震动了起来,微信上一下涌进了十几条信息,每条都是几十秒长的语音。   所有的消息都是母亲陶书语发的,说是过几天是谢明乔爷爷的忌日,谢易鸿打算回家乡祭祖。陶书语又来了主意,想要说服老谢让谢明乔一起去,借此机会,让儿子在宗族里露个脸,将来好认祖归宗。   早上一睁眼,陶书语就在微信上说这件事,谢明乔早就回复说和他无关,他不会露面。她仿佛没有听见,全天高强度地信息轰炸,自说自话地安排了一切。   【你日程忙不要紧,当天往返就行了,到了机场我派车去接你。】   【忌日要穿的衣服我给你定好了,过几天会送过去,毕竟第一次在谢家露脸,得出挑点,不能被谢子歆比下去。】   【对了,我给你发几张叔伯的照片,你先认认人,到时开口别喊错了。】   【今天米雪给我推了她侄女,说是海归博士,想介绍给你认识,我都懒得理她,那小门小户,也配和我们攀亲戚。】   【还有周小姐,昨天我和她母亲通过电话…】   谢明乔厌烦地熄灭手机,起身跟进了秦恪房间。   门上传来三记叩门声,秦恪应了一声“请进”,他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对着镜子系衬衫纽扣。   不一会儿,谢明乔出现他身后,倚着门框打量他,“今晚什么约?打扮得这么帅。”   “有吗?”秦恪也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没觉得和平时有什么两样,快速扣上最后两颗扣子,转而去倒腾袖口的纽扣,“今天叶筝生日,白启文请全公司吃饭,给她庆祝。”   秦恪身上的衬衫在PDD上三件一百块买的,模样凑合,细节一塌糊涂,袖口扣眼锁得太小,单手很难扣上。   谢明乔站直了身体,走到镜子前,把秦恪的手腕拉向自己,很自然地,帮他扣袖子上的纽扣。   “都有谁去?”谢明乔扣完一边,又牵起秦恪的另一只手,脑袋低垂,呼吸若有若无地燎过他的掌心。   秦恪被烫得一阵瑟缩,后背僵成铁板一块,这动作太过亲昵,还有点暧昧,奈何谢明乔表现得太坦荡,仿佛只有他心里有鬼一样。   秦恪保持镇定,“就我们公司的人,还有一些供应商合作方那些。”   最后一颗扣子扣紧,谢明乔松开秦恪的手腕,抬眼看向他,“我也要去。”   “你去?”秦恪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腕内侧,刚刚被谢明乔握过的那片皮肤莫名开始发热。   “嗯。”谢明乔把视线转进镜子,“叶筝之前也为了我忙前忙后,今天她过生日,我当然要去祝贺。”   秦恪才不信他的鬼话,一口回绝,“不行。”   “为什么?”谢明乔侧目,“我早就想问你了,你那么害怕别人知道我们认识,到底在心虚什么?”   秦恪语塞。   “我没什么好心虚的。”他拿不出什么好理由应付谢明乔,只好拿他的身份说事,“你在那么多人面前露脸,多不方便。”   “可是我今晚不想一个人在…”谢明乔搭下眼皮,声音很轻,仿佛一不小心泄露了心事,惊觉不妥后马上改口,“算了,没事,你去吧,玩得开心点。”   秦恪自动脑补了他的后半句话,心口像被他的眼神揉了一把,酸得硬不起来,拿谢明乔一点办法也没有,无奈松口,“你想去就去,我们公司都不是什么正常人,你不介意就行了。”   白启文的作风有时挺老派,自家年轻时髦的台柱过生日,他舍弃时下最潮流的场子,包了嘉苑的二层,设下十几张桌子,大红鎏金椅套,四面挂满红绸,整得像他奶奶过大寿。   秦恪来得晚了些,到的时候,人差不多齐了,他一眼看到主桌正中的七层寿桃蛋糕,怀疑自己走错了片场。   幸好李若薇看到了他,“秦恪,来啦。”   叶筝原先忙着和别人聊天,见秦恪进来了,拎着瓶红酒就走上前去,半真半假地埋怨,“每次都是你迟到,来来来,先自罚三杯,不然别想进门。”   这是酒局上的固定节目,若是平时,秦恪一定二话不说,先干了这三杯酒,替叶筝把气氛炒热。   “呃。”但是今天,他没有接过酒杯,面露难色,“其实,我带了个朋友过来。”   “你今天带了天王老子来,也跑不了。”叶筝当他是在找借口躲酒,笑着把杯子往秦恪手里塞,其他宾客也跟着起哄。   谢明乔在这时走上前,摘下帽子口罩,把刚才在路上买的一束鲜花递给叶筝,“叶小姐,生日快乐。”   谢明乔凭空出现在眼前,近百号的场子瞬间鸦雀无声,从来没人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他本人。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徐应星,他猛站起身,撞翻了桌面上的半杯红酒,惊喜道,“明乔哥!”   谢明乔手里捧的是她最喜欢的嘉兰百合,花瓣上还挂着水珠,炽热如火,叶筝受宠若惊,讷讷接过,激动得说不出话。   谢明乔又往前一步,对叶筝身后同样呆若木鸡的众人挥手,“嗨,大家好,我是秦恪的朋友。” 第45章 我会祝福   大家刚从大明星从天而降的惊诧中回魂,又因为秦恪居然和谢明乔是好朋友而哗然,震惊过后,紧随而来的是喜悦和激动,气氛比之前还要热闹。   几个和秦恪关系不错的同事开始抖机灵,口无遮拦地调侃他,白启文也站起身,热情邀谢明乔入座,只有一个徐应星失魂落魄地跌了回去,面色又红又白。   “不好意思,没打招呼就带他过来。”秦恪小声向叶筝道歉,“给你添乱了。”   “怎么会,说这些,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叶筝喜出望外,引二人入席,又对现场众人说,谢老师难得来一趟,大家先克制一下激动的情绪,不要对外宣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寿星叶筝是今晚的主角,但谢明乔大驾光临,出于礼貌,她腾出主坐的位置给他。谢明乔连忙说不用客气了,我是来庆祝你生日的,和秦恪坐一块儿就行了。   叶筝没有瞎讲究,让服务员加一张椅子,领二人到原本留给秦恪的座位上坐下。   从进酒店的一刻起,秦恪的注意力都放在谢明乔身上,入座后,才发现他身边坐的是杨承宣。   “Hi,秦恪。”杨承宣主动和他打招呼,目光越过秦恪,飘向一人之隔的谢明乔,笑着对秦恪说,“好久不见,宝力诗的庆功宴你怎么没来?”   “你好Adam。”秦恪轻咳一声,挺直后背,若有若无地切断他的视线。   杨承宣对谢明乔没兴趣,顺势收回目光,关切地问秦恪,“感冒啦?”   “没有,只是突然嗓子有点…”   服务员来添茶,不知怎么的,就撒在了谢明乔的腿上,秦恪顾不上和杨承宣寒暄,把自己面前的热毛巾递给谢明乔,又安慰了手忙脚乱的服务员小姑娘两句,接过茶壶,给谢明乔的杯子满上。   谢明乔心满意足地享受秦恪的照顾,目光似有如无地扫了眼杨承宣。   人到齐,白启文通知餐厅上菜,嘉苑老板听说谢明乔来了,原说要免单,但谢明乔不让,最后改成每位多送了例甜品。   向来只在大荧幕上看见的人,现在和自己同席吃饭,众人有惊喜,有激动,也有拘谨。好在今天来的都是年轻人,也确实如秦恪所说,他们公司的人都不大正常,菜上到一半,酒喝过几轮,气氛就变得火热,大伙儿很快就把谢明乔的身份抛到九霄云外,像认识了好久似的,嘻嘻哈哈玩开了。   中途谢明乔去了趟洗手间,好一会儿没回来,秦恪抬头找了一圈,看见他被白启文请到了隔壁桌,一小圈人正围着他,热热闹闹地说话。   徐应星也在那张桌上,今晚难得没往谢明乔跟前凑,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一杯又一杯往肚子里灌酒,注意到秦恪的目光,狠狠剜了一眼,两只眼睛直搓火星子。   开席后不久杨承宣就接了个视频电话,说是他父母为庆祝结婚三十年,去南欧旅游,途经一片海滩,觉得非常美丽,就发视频过来,邀请儿子一起欣赏。   秦恪得了清闲,捡起碗里不知道是谁给他夹的螃蟹开始啃,刚卸下一只腿儿,就听杨承宣的手机里忽然传出一声,“旁边是谁啊?”   杨承宣转头看了眼秦恪,笑得眼尾都弯了起来,稍微偏转镜头,“哦,他是我一起工作的朋友,名字叫秦恪。”   秦恪毫无防备,突然出现在杨承宣的镜头里,与此同时,画面里一位美丽优雅的女士背对着碧蓝大海,笑容比南法的阳光还灿烂,“秦恪,你好呀。”   秦恪忙不迭放下蟹腿,正襟危坐,用湿毛巾擦干净嘴角,对着镜头打招呼,“你好阿姨,我之前和Adam有过合作,很高兴认识你。”   “哎呀原来是你呀,我之前听这个小混账提过。”   杨承宣的母亲是大学教授,性格和她的长相截然相反,热情可爱,活泼开朗,还带了点长期被“爱”滋养出来的纯真。   她很喜欢儿子的这个朋友,拉着秦恪聊了好一会儿,还给他展示起这次旅途的照片。   不远处的圆桌前,谢明乔托腮,听叶筝说话,听着听着,就走了神,侧过脸,看见秦恪还在和杨母聊天,杨承宣端了盅刚上桌的汤,往秦恪手边摆。   早在秦恪和她打招呼的时候,谢明乔就注意到了,在长辈面前,他完全不是平日里脾气差不耐烦的模样,坐姿端正,客气礼貌,有问必答,非常乖巧。   秦恪对来自父母家庭的温暖,一直藏着一份渴望,谢明乔知道。他想象中母亲的模样,应该就是杨承宣妈妈这样的。   杨母聊到兴头上,还要拉老公过来和秦恪唠嗑两句,当儿子的看不下去了,连忙打断他母亲,“妈,差不多点得了,秦恪还在吃饭呢。”   “好好好,瞧我,一高兴就没分寸。”杨母有点不好意思,一会儿功夫,连昵称都叫上了,“恪,等我回去了来家里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别和那个杨承宣一样,整天吊儿郎当不着调…”   “行了行了,挂了,拜拜,”杨承宣生怕他妈嘴上没把门,破坏他形象,忙不迭挂断视频,放下手机,无奈地和秦恪道歉,“我妈这人就这样,别介意。”   “没关系,阿姨很可爱。”秦恪夹起凉了的螃蟹继续啃,脸上笑容未散,语气不像在客套。   见电话挂断,同桌有人打趣道,“不得了,已经快进到见家长了。”   杨承宣暗恋秦恪,已经暗得全公司都知道了,今天叶筝把杨承宣和秦恪凑在一起,也是想撮合他俩。   刚才这一幕,不少人都看在眼里,纷纷出言调侃,小厅里的焦点,暂时转移到了他们两人的身上。   “下次我们再坐在一起,是不是就参加你们的婚礼了?”   “这桩婚事我同意了。”   “随一千!”   杨承宣连忙出来否认,说只是同事,难得表现出窘迫,他越是这样,众人越是来劲,七嘴八舌调侃他,恨不得就地领证,当晚送进洞房。   白启文喝多酒,见隔壁桌热闹,也出来裹乱,摇摇晃晃站起身,叮叮叮,用筷子敲响酒杯,把全场目光都吸引到他这里。   “大家,这关系到小秦的终身大事,我们说了都不算,但现场有一个人最有发言权。”   白启文卖了个烂关子,看向坐在他身边的谢明乔,“谢老师,作为秦恪最好的朋友,你来评价一下,你觉得Adam怎么样,够不够格给小秦当男朋友?”   秦恪脸皮厚如城墙,这种程度的调侃,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随便应付几句,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就过去了,当是娱乐同事。   刚才无论别人怎么揶揄他,秦恪都无所谓,但扯到谢明乔,他就坐不住了。   秦恪赶紧起身,按住白启文的肩膀,把他压回椅子上,“哎哎哎,老板你喝多糊涂了,赶紧快坐下别丢人现眼…”   “如果秦恪喜欢。”谢明乔突然开口,转过身,面向不远处的杨承宣,笑意在水晶灯的照耀下,若有似无,“这次我会祝福他。”   今天谢明乔跟着秦恪一起来叶筝的生日宴,确实是带着既不光明也不磊落的目的。但就在某个平平无奇的瞬间,那些翻涌的嫉妒、不甘,都被他亲手推翻,心底残存的,只有无边无际的茫然和沮丧。   杨承宣完全是他的相反面,他从小在爱里长大,家庭关系健康,父母恩爱家境殷实,自己的事业也发展得顺风顺水。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表达爱意,能给予秦恪一个简单美满的家庭,一段能出现在阳光下,人人祝福爱情,以及来自父母的关心和爱。   这些谢明乔踮着脚都够不着的东西,杨承宣轻易就能捧到秦恪面前,他不想承认,但在这个当下,他也只能被迫接受,自己彻底败给了杨承宣。   他也想让秦恪幸福,努力过,失败了,现在有人可以做到他做不到的事,他是不是应该就此放手,大方祝福。   杨承宣没想到谢明乔会这么说,眼里闪过惊讶,举起酒杯,向他示意。谢明乔也端起杯子,和杨承宣遥遥相敬,仰头一饮而尽。   谢明乔的表态,让场面更加热烈,众人开始起哄,说好朋友都同意了,秦恪就别矜持,赶紧点头。   秦恪愣怔了片刻,松开白启文的肩膀,再抬起头时,已经是一脸笑吟吟的模样。   他没有直迎同事们善意的起哄,插科打诨糊弄了一圈,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略微塌下了肩膀。   一群不着调的人聚在一起,疯起来就没边,这晚很多人都喝高了,餐厅里里外外,桌上桌下,横七竖八倒了一片的人。   秦恪一滴酒没沾,太过清醒就没法跟着一起发疯,于是没有扫大家的兴,一个人到露台上灌冷风。   他在藤椅上坐下没一会儿,叶筝也来了,她最近把卷发染黑拉直,肩上的皮草乌黑油亮,再配上一件深色的礼服裙,身上再也看不出半点农村姑娘的影子。   “谢谢你今天把谢明乔带来。”叶筝在秦恪身边坐下,放下果盘,扎了片凤梨递给秦恪,“真是太惊喜了。”   秦恪接过小叉子,靠回椅背上,说,“没怪我给你添麻烦就行了。”   “怎么会。”叶筝笑了笑,晃动酒杯,好奇地问,“从来没听说你和谢明乔的关系这么好,怎么认识的?”   这事说起来话长,叶筝听了,估计只会让他赶紧卸载洋柿子小说。   叶筝心有七窍,看出秦恪不想细聊,贴心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刚才有没看到徐应星?”   “他喝醉了,一个人在厕所外面哭得好惨。”过去叶筝没少被徐应星折磨,难免幸灾乐祸,“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今晚谢明乔以秦恪好朋友的身份来参加叶筝的生日,过去的那些未解之谜,都有了答案。   原来谢明乔自降身价接宝力诗的代言救火,是因为秦恪,和他徐应星没有半点关系,一直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徐应星之前“居功自傲”,四处作威作福,再加上平时做人就不怎么样,和不少人结下梁子。   刚才在酒桌上,就有人借着酒劲,对他冷嘲热讽,等到明天,这件事彻底传扬开来,指不定要被多少人笑话。   “现在他人呢?”秦恪问。   秦恪在徐应星手下吃过不少亏,只是他不是爱记仇的性格,徐应星的那些小花招,还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叶筝也不是会落井下石的人,叹了口气,说,“他醉得太厉害,我让助理送他回家了,放心吧,没事的。”   秦恪点头,“那就好。”   叶筝走红以来,秦恪就再也没有机会像今天这样和她说话,两人聊了会儿近况,秦恪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秦恪问叶筝。   餐厅二楼的入口堆满了花,大小几十束,都是各种各样的人送来的。其中有一捧巨大花束特别引人注意,奢侈品牌进口花材,酒店出动了五个人才用推车抬上来,官网上的价格充满想象力,能买半台小轿车。   叶筝没想到秦恪会问这个,静默片刻,没有正面回答,把问题抛回给秦恪,“你呢?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突然神神秘秘的。”   “我没有。”秦恪矢口否认,故作轻松,笑道,“我能有什么情况?”   “那我也没有。”叶筝笑笑,撩起一缕头发别在耳后,拍了拍秦恪的肩膀,“好好考虑一下杨承宣吧,他真的很好,对你也是真心的。”   秦恪回过头,往玻璃窗里望了一眼,谢明乔今晚给足了叶筝面子,无论谁来敬酒都来者不拒,一晚上喝了不少,不过看起来还算清醒。   杨承宣也坐到了谢明乔那一桌,白启文隔在他俩中间,一手搭着一个人的肩膀,三人相谈甚欢,不知道在聊什么。   他收回视线,“再说吧。”   这场生日宴一直到夜里十二点才结束,白启文醉得站都站不起来,先一步被搀上了车,叶筝带着几个尚能直立行走的同事,在酒店楼下送谢明乔。   叶筝站在车窗外,俯身交代秦恪,“恪哥,一定要把谢老师安全送到家。”   秦恪点头,他并没有让其他人知道他和谢明乔住一起。谢明乔降下窗户,笑着对车窗外的人说,“很开心认识你们,下次再见。”   秦恪开车,驶出停车场。自从和叶筝他们分开之后,谢明乔就收起笑容,坐在副驾上,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刚才降下的窗户还开着,风时不时吹开谢明乔的额发,秦恪担心他酒后受凉,默默给他关上。   但谢明乔并不领情,马上又把窗户打开,秦恪没心情陪他玩开关窗户的无聊游戏,调高了车里的暖气,随着他去。   这座巨大的城市二十四小时运转着,没有休息的时候,午夜的主干道上依旧车来车往,过了这个十字路口,就要到家了,谢明乔吹了小半小时的冷风,终于回过头来,问秦恪,“你觉得刚刚那个Adam怎么样?”   “感觉还不错啊,他挺不一样的。”秦恪没有看他,放慢车速,和一台大挂车拉出距离,“可以试着交往看看。”   谢明乔都祝福了,他还能怎么说,或许这是个契机,能真正让他和谢明乔的关系归于正常,各自都往前走。   谢明乔不再问,把头扭向窗外,迎着夜风,点起了一支烟。 第46章 应该做的。   秦恪曾经有过一段极度颠沛不安的日子,从模特公司离开后,他辗转换了好几份工作,每一份都不长久。   网上谣言已被谢明乔清理,但余波还在,以至于秦恪每每找到新工作,试用期都没捱过,流言蜚语就会在同事中盛行,他也只能或主动或被动离职,像一滩污水,在这座城市里被来回驱赶。   最过分的一次,快餐店老板在后厨捏他胸肌,色眯眯地问他,睡一次要多少钱。   到了最近几年,过去的事被时间淡化,他的生活才趋于平静。现在的日子在大多数人眼里并不算好,但对秦恪而言已是来之不易,他很珍惜。   【您预订的航班,将于当地时间15:00起飞,预计…】   秦天添在微信上给秦恪发来了航班信息,说她马上就要回国了,提前买好了特价机票。   “我们这套房源的一大特色呢,就是这个阳台足够宽敞,到时候您可以和爱人一起在这里晒太阳喝茶…”   秦恪一心三用,给妹妹回了句“收到”,抽空给她的账户上打了笔钱,打断湿冷发霉的回忆,继续听面前的中介描绘温馨动人的生活场景。   今天下午难得有空,秦恪抓紧时间,约中介看了几套房源。   现在在看的是套次新房,秦恪挺满意,三室一厅,离公司不远。秦天添是个大姑娘了,回国后需要一个自己的房间,还有秦时,等他从康复中心搬回来,也要一个宽敞的地方,才能摆得下那么多设备。   “我们再来看这个客厅,南北通透,阳光超级棒…”   秦恪跟随中介指引,来到窗前,推开窗户,脚下是一个社区公园,花园里种满了海棠树,到了春天的时候,会开成一片花海。   这套房子除了超过预算,其他一切秦恪都很满意。而且他在谢明乔家打扰这么久,是该搬出去的。   他又想起了叶筝生日的那晚,他和谢明乔到家之后,没有再聊杨承宣有关的事,互相道别,各回各的房间。   秦恪下定决心,回过头,对中介说,“那就这套吧。”   房子定下后,当场签约,秦恪没有讨价还价,房东也是个爽快人,主动承担水电费和物业费。   签完合同交了定金,这套房子的使用权就属于秦恪,房子维护得不错,里面家具电器也齐全,就等着挑个黄道吉日,乔迁入住了。   签完合同,时间不早了,秦恪没有再去公司,直接开车回了谢明乔家。   要尽快把搬家的消息告诉谢明乔,乘电梯上楼的时候,秦恪这样想着,刚出电梯,就看见门外站着个人,正在按门铃。   那个人听见电梯开门声,也转头看了过来,这个时候再装走错门,就显得很刻意。   秦恪走出电梯,打了个招呼,“周小姐。”   周佳翊记得秦恪,认出是他,准确地喊出了他的名字,“秦恪。”   “来找谢老师吗?”秦恪对周佳翊的印象也很深刻。   “马上冬至了,家里厨子做了点元宵。”周佳翊提起手里的保温桶,晃了晃,笑着说,“我妈妈让我送过来。”   听话听音,秦恪心下了然,送元宵这种事,不需要贵太太开口,更不用劳烦大小姐跑腿,周小姐大费周章来这一趟,含义不言而喻。   而且这栋楼住了很多名流富商,安保严格,如果没有经过谢明乔的允许,外人进不到这里。   “他可能快回来了。”秦恪用指纹开了锁,“我们不如进去等吧。”   周小姐站在原地没动,一言不发打量他,眼神写满了探究。   “哦。”秦恪看出了周小姐的疑惑,连忙解释,“我是谢明乔的朋友,最近家里出了点问题,暂时住在他这里。”   “原来是这样。”周佳翊笑了起来,“那就打扰了。”   谢明乔结束拍摄,看到他妈妈发来的消息,妆都没来得及卸,就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   Zoey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声,因为她没经过谢明乔同意,就给了他妈妈访客授权,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家门的临时密码可能都要给出去了。   “阿姨说是她自己要去给你送东西。”Zoey小声解释,“我就没多想,对不起,明乔哥。”   “算了,不是什么大事。”谢明乔放下手机,他刚给秦恪打了个电话,秦恪没有接,可能还在忙,“下次不要这样了。”   秦恪下班晚,不一定会这么巧遇上周佳翊,再说就是秦恪碰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秦恪根本就不会在意。   但是谢明乔的私心,并不希望秦恪见到他母亲一厢情愿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所以当谢明乔来到家门口,看到玄关外摆着一男一女两双鞋时,心情瞬间沉到底谷。   开门进到客厅,谢明乔见到了周佳翊,她和秦恪都在岛台前,两个人一站一坐,聊得很投缘。   台面上摆着咖啡甜品水果,秦恪果然是个靠得住的好朋友,替他把客人招待得很好。   “回来啦。”听见谢明乔的动静,周佳翊回过头,玩笑道,“早说有秦恪这么好的顾问,我就不用浪费钱,买那块丑表了。”   “三百万。”秦恪刚听说了那块表的故事,在一旁咋舌,“不如给我当咨询费,我只收十万分之一。”   “十万分之一怎么够,媒人值得一个特大红包。”   周佳翊也不害羞,和秦恪一唱一和,回过头调侃谢明乔,落落大方,“你的好朋友和我说了很多你的小秘密,我现在可了解你了。”   “你们先聊。”秦恪从岛台外绕出来,兢兢业业,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助攻,“我出去走走。”   周佳翊朝他眨眨眼,用口型说谢谢。   从谢明乔身边路过的时候,秦恪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几乎要把他燎穿。   但秦恪假装毫无察觉,头也没回,出了家门。   家楼下的花园里,秦恪牵着一只巴掌大的马尔济斯,在大树下撒了尿又拉了屎,收拾干净,又牵着小狗儿回到湖边,还给一位老太太。   “小伙子,谢谢你啊。”老太太坐在长椅上,接过狗绳,看向秦恪的目光温柔慈祥。   “不客气。”秦恪在小老太身边坐下,和她一起望向湖面,小狗喜欢秦恪,翘着尾巴在他脚边绕来绕去,想要秦恪抱它。   秦恪没心情哄小狗,假装没看到,气得小狗拼命撕扯他的裤脚。   孩子不在身边,老人日子过得孤独,难得遇到秦恪这样的年轻人,拉着他聊了好一会儿天,直到护士下楼请她回去吃饭。   老太太牵起小狗,颤巍巍起身,“小伙子,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啊。”秦恪回头望了眼最高处的一扇窗,说,“还要再等等。”   刚才遛狗的时候,他上网查了周佳翊的名字,她整个家族的人都有维基百科,父母哥哥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本人也毫不逊色,随便拎出一条履历,都能把他压死。   很多人都有一个毛病,服务上层阶级久了,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但秦恪没有,他心里清楚,自己和他们之间泾渭分明,他没想过加入,也没想过强融。   周佳翊可以随手花三百万买块表,就为了和谢明乔搭句话,而这三百万,秦恪就算打工五十年,一辈子都未必存得到。   小老太走后,秦恪一个人坐在人工湖旁,看两只黑天鹅吵架。这个时候从家里出来,他真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湖边风大,秦恪待了一会儿,手脚就冻得冰凉。他给物业管家发了条信息,管家小姑娘说访客的车已经走了,他才从长椅上起来,上楼回家。   客厅里漆黑一片,没有开灯,靠着窗外泄露进来的景观灯光,可以看见岛台上的保温桶被打开,还多了一只空碗。   -   家里很安静,看来谢明乔和周小姐一起离开了,秦恪如释重负,他不想在这个当下就面对他。   至少再给他一点时间。   秦恪关上大门,原本为了见谢明乔而强打起的精神,暂时松懈了下来。他不用再假装积极欢快,又或者是轻松愉悦,佝偻着身体,往房间走去。   “回来了?”刚进到客厅,不远处忽然传来谢明乔的声音。   秦恪僵住,慢慢挺直后背,转头看见声音的方向,眼睛适应了黑暗后,看见谢明乔正坐在露台上,背对着他。   “原来你在家啊,怎么不开灯。”刚摘下的面具,再次戴上,秦恪若无其事地打开了一盏灯,脸上已经不留痕迹,“周小姐走了?”   “嗯。”谢明乔轻声应道,没有回头。   因为灯光的关系,露台上飘忽模糊的背影,骤然拉近到眼前。   疲惫感袭来,秦恪觉得累了,想就此结束这个话题。谢明乔却忽然开口,“你和她处得挺好的。”   她?   秦恪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谢明乔口中的这个“她”,指的是谁。   “周小姐性格很好,经历很有趣,懂得又多。”秦恪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沙发椅背上,声音听起来是笑的,“和她在一起,每天都会很开心。”   谢明乔“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听周小姐说,你们是家里介绍认识的,她在追你。”秦恪原本不想问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但人偶尔会有点自虐倾向,非要亲自去验证,“你会不会和她结婚?”   “如果会的话,你打算怎么做?”谢明乔问。   “我啊?”秦恪认真思考了起来,很快就有了答案,“我当然是好好赚钱,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红包。”   话题到这里终结,又或许终结的,不单只有话题。   “你找到房子了?”谢明乔轻描淡写一句话,把气氛从死一般的沉默里拉了回来,像一颗石子投入冰湖,两人获得短暂的喘息。   秦恪重新振奋精神,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想说你怎么知道,瞟见了桌上的摊开的租房合同,明白了。   “嗯。”秦恪拿起合同,翻了几页,“我正准备告诉你。”   “什么时候搬?”   “这周末。”秦恪原计划没有这么快,只是现在,他不方便久留了。   “好。”谢明乔也没有挽留的意思,停顿几秒,说,“到时候让Zoey找个人帮你。”   “不用,我没什么东西要搬。”秦恪想了想,还是看着谢明乔的背影,认真说,“这段时间谢谢你这么照顾我。”   “没事。”谢明乔摇头,望向远方,万家灯火辉煌灿烂,他的唇边总算是有了抹笑容,“朋友之间,应该做的。”   --------------------   *提前叠甲,熟悉小吴的宝宝知道,美女姐姐不会参与主角感情线,美女有美女的目的。 第49章 是梦吗?   房子一旦定下,接下来的事就很容易,花两天时间打扫好卫生,就可以入住了。   明天一早搬家,师傅八点就会上门安装新置办的家具,秦恪早早上了床,瞪大眼睛,躺在黑暗里。   直到听见玄关外响起开门声,熟悉的脚步逐渐靠近,经过他的门前,进到对面的房间,他才翻身闭眼,拉高被子,再次尝试入睡。   那是谢明乔回家的动静,自从秦恪搬家的时间定下后,他就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时常彻夜不归,就算两人还住在同一屋檐下,也鲜少遇见。   这几天周佳翊经常和秦恪联系,大部分情况是打听和谢明乔的兴趣喜好,偶尔也会抱怨谢明乔顶级难搞,有一天晚上特地打来电话,让秦恪从朋友角度帮她分析分析,她到底能不能追到谢明乔。   这个问题,秦恪答不上来,也没法分析,随便找了个由头,把话题带开了。不过有一点他很明白,就算谢明乔和周小姐有缘无份,将来在他身边的,也会是王小姐,张小姐,陈小姐。   第八百次入睡失败,秦恪扑棱着起身,决定不再难为自己,找部电影出来催催眠。只是他住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一次都没有开过床头那台五十英寸大电视,一时间找不到遥控在哪里。   他蹲在床边,把床头柜翻了个底掉儿,电视遥控没找到,手机倒是先响了,漆黑的夜里,亮起了谢明乔的名字。   秦恪怔了几秒,才接起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怎么了?”   秦恪的话音落下许久,都没人说话,只有隐隐约约的风声漏进听筒。   “谢明乔?”秦恪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看向门的方向。   这次那头没有任何声响,电话直接挂断。   大概是谢明乔碰到屏幕,不小心拨出来的,秦恪想。   他默默阖上抽屉,终是放心不下,起身出了房门,来到谢明乔的门外。   主卧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秦恪轻敲几声房门,无人应答。   “我进去了。”秦恪对着门板交代了声,旋动把手,打开了门。   房门刚打开一条缝,浓烟滚滚而出,秦恪被呛了出来,他连忙把门推开,只见露台的玻璃门大敞,谢明乔披着黑色睡袍,蹲在一只大陶盆前,把手里一本不知道什么东西,一页一页撕下来扔进盆里烧。   秦恪认得那只盆,不久前还在客厅里装无花果,说是哪位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他不知道什么机密文件需要用这种方式销毁,但高层风大,盆里的火苗越烧越旺,强风把浓烟灰烬都往房间里吹,像起火了似的。   “谢明乔,别烧了,咳咳。”秦恪冲出露台,一边咳嗽,一边拉起谢明乔的胳膊,“再烧烟雾警报就要响了!”   谢明乔压根不搭理秦恪,又撕下一页纸,扔进火里。   再烧下去,就要引来消防,到时少不了鸡飞狗跳一地鸡毛。秦恪暂时撇下谢明乔,奔回到房间,选中一只又大又重的花瓶,单手拎了出去,连插在上面的玫瑰都没有拔掉,哗啦,全部浇进了盆里。   冷水泼下,火焰瞬间被浇熄,缕缕白烟升起,谢明乔撕纸的动作停下来。   他的手茫然垂下,眼底的火苗也灭了,剩下一滩灰烬。   滴嗒,滴嗒,花瓶还在往下滴水,秦恪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谢明乔大晚上作这妖,他一时也搞不清自己该生气还是担心。   他低头看向盆里剩下的几张残页,突然认出,谢明乔大晚上躲在这里烧毁的,居然是他的租房合同。   怪不得这份合同刚带回来没几天就不翼而飞。   “你烧这东西做什么?”秦恪讷讷放下花瓶。   谢明乔自始至终没有说话,这会儿他总算听见了秦恪的声音,抬起头来,定定看着他,眼里没有半点神采。秦恪还没领悟出他这一眼的含义,谢明乔倏地起身,用力钳住秦恪的手腕,抓着他一路冲回了房间。   花瓶落在地上碎了,碎片混杂着水珠蹦得满地都是,谢明乔赤着脚,秦恪生怕他踩到,忙说,“等一下,小心脚下…”   谢明乔不管不顾,拽着秦恪往房间走,进到室内,他仍旧没有消停下来,把秦恪推进了衣帽间,当着他的面锁上衣帽间门,最后按住他的肩膀,一心要把他往衣柜里塞。   “你先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秦恪话没说完,就跌进了熨烫齐整的大衣堆里,独属谢明乔的气息包裹上来,各种材质的衣料扫过他的皮肤,后脑勺磕到柜体,发出咚一声闷响。   秦恪伸手去推谢明乔,挣动间,有东西从谢明乔的浴袍口袋里掉出来,秦恪没工夫去看是什么,大声说,“谢明乔,你到底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谢明乔用实际行动代替了回答,他对秦恪的话置若罔闻,一心一意,只想把秦恪往柜子里藏。   眼看衣柜门要在面前关闭,秦恪连忙飞身一扑,小腿卡住移门,伸长胳膊,抱住了谢明乔的腰。   “好了好了,乖一点。”   硬的不行,秦恪只能来软的,轻声在他耳边哄着,双手上移,搂住谢明乔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按,带着谢明乔一起滚进了衣柜里。   实木衣架碰撞在一起,发出吱呀怪响,几件倒霉的长大衣被波及,从挂杆上脱落,要掉不掉地搭在地面上。   幸好男明星的衣柜宽敞,足够容纳两个成年男人。   各种响动平息,这个拥抱也落到实处,谢明乔仿佛被拔了电源,他不再乱动,也不出声,任由秦恪抱着他。   秦恪察觉到怀里的人逐渐平静,深深叹了口气,把人搂得更紧了一些,柔声问,“现在能不能和我说说,你今晚到底怎么了?”   大半夜又是烧别人的租房合同,又是把人塞衣柜,谢明乔的脑子但凡清醒点,决计干不出这么神经的事。   但谢明乔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秦恪怀里,把脸埋进他的肩头,双手也环住了他的脖子。   四周都是玻璃柜门,视觉上清清冷冷的,刚才没来得及开灯,只有岛台下一小盏感应灯亮着,借着微弱的光亮,秦恪看到了刚才从谢明乔口袋里掉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小板药片。   努力看清药名,秦恪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谢明乔今晚反常的原因。这是一款常见的安眠药,前阵秦恪压力大到睡不着觉,去挂专家失眠门诊,医生也给他开过几次。   这种药起效很快,吃了之后,需要马上上床睡觉,否则就会在自己没意识的情况下,做出很多离谱的事,第二天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秦恪就曾在吃过药后,在淘宝上下单了一台原装进口大冰箱,自己浑然不知。等到冰箱送到家里,手机上莫名多出几万块钱信用卡账单,他才发现自己干过什么好事。   “早知道刚才给你录下来,以后缺钱了卖给营销号。”   没想到谢明乔在这阴沟里翻船,秦恪乐不可支,但看到一整板药片只剩下最后两颗,秦恪的笑容又瞬间隐没,笑不出来了。   褪黑素已经不起作用了么,就算谢明乔已经取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所有成功,依旧有很多无法入眠的夜吗?   “谢明乔?”秦恪转头朝向谢明乔,下巴抵在他的发间,轻喊一声他的名字,“睡着了吗?”   药效持续发挥,谢明乔的脑袋又闷又沉,他听见了秦恪的声音,但不想开口,只是用脸在秦恪的颈窝蹭了蹭。   秦恪搂紧谢明乔,抱着他坐直了一点,好让他在自己的怀里趴得更舒服些,手掌无意识地在他背上轻拍着,“最近几年,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当大明星其实也很累吧?”   过去和现在,又有什么差别,谢明乔闭着眼睛,用意念回答秦恪。   这种疲惫、压抑、麻木的感觉,好像从记事起就围绕着他。母亲在他身上强加了自己未完成的梦想,自他懂事以来,每一天都在镜头和高压下生活。   大多数时候,谢明乔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活人,只是一个空洞的符号,一个达成目标的工具,一台跟着程序运转的机器。   世界上有很多人喜欢他,谢明乔知道。有人喜欢他的外表,有人喜欢团队为他打造的人设,有人喜欢他的商业价值,有人喜欢的干脆是自己的想象。   偶尔也会有人窥见他最真实的部分,那些汹涌的爱意就会冰冻结冰,化为指向他的刀剑。   曾经有人让他找到了真正的自我,和他在一起时,他不是公众人物,不是演员,不是虚伪的人设,只是普通平凡的自己,被人真挚地爱着。   可惜,美好太过短暂,拥有之后再失去,那种无边无际的空洞感强烈得难以承受,让他想方设法,要去填满心里的黑洞。   结果就是越空越填,越填越空,这种无边的孤独,光是想一想,就能让他被痛苦吞噬。   这个人即是他的救赎,也是他的劫难,现在,他就在眼前,委屈、不甘,难过一下子都涌上心头。谢明乔泄愤似的,张嘴咬了一口秦恪的脖子。   听见压抑的闷哼,他又舍不得真的把他咬痛,慌忙松了口,在刚才咬过的地方,轻轻吻了吻。   这一吻,解开了魔咒,一发不可收拾,谢明乔的唇从齿痕上离开,马上又落在了颈侧,皮肤下的血管在他的唇间突突跳动。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沉重,细碎的吻从脖颈蔓延上耳垂,最后流连在秦恪的嘴角。   马上就要吻住秦恪的嘴唇,谢明乔搭下眼眸,望进秦恪的眼睛,停住了。   谢明乔不敢再动,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秦恪从刚刚开始,就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大概正在勉强忍耐,如果自己再越雷池一步,触碰到他划下的那条线,秦恪大概就会抽身离开。   那连这样短暂的慰藉,都没有了,过去的七年里,他挨过无数记类似的耳光。   扶在秦恪颈边的手垂了下去,谢明乔的目光,也跟着跌进了黑暗里。秦恪在这个时候突然抬起头,呼吸温温热热,自下而上,擦过谢明乔的嘴唇。   “谢明乔。”秦恪出声问他,“你明天醒来,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明乔茫然地望着秦恪,不明所以,担心秦恪生气,手脚不知道可以放在哪里。   秦恪居然从他空白的脸上品出了点可爱。   “完了,被药傻了。”秦恪的心变得和他的表情一样柔软,“明天我就要搬出去了,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   一双手蓦地圈紧了秦恪的腰。   “但是没有办法,我们没法走到一起。”秦恪捧起谢明乔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笑着嘱咐,“所以我走以后,你的作息要规律点,按时吃饭,不要熬夜,少喝咖啡,安眠药也尽量别吃了,不要让我担心。”   吻落在眉间时,谢明乔闭上了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秦恪已经轻轻贴住他的唇。   “你不必活成别人眼中的模样,你可以是你自己。”秦恪轻声告诉他,“知道吗,你真的很好,不管是大明星,还是普通人谢明乔,都有很多人爱你喜欢你。”   而我只是那么多人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被秦恪温柔吻住的时候,谢明乔迷迷糊糊,在心里想,这是梦吗?   他试探性地抿住秦恪的嘴唇,停了停,秦恪没有推拒。他大胆地吻上他,舔开微张的唇缝,把舌尖完全送进去,用力渴求汲取着,直到因为缺氧,短暂分开,黑暗中牵出一道透明晶亮的反光,还没彻底扯断,又迫切地亲在了一起。   谢明乔身体的变化也很快被秦恪察觉,秦恪并不气恼,由他指引着,用手握住,贴紧。墙上影子摇晃,影子的主人仰起头,张着嘴,纵容谢明乔吻他。   后来谢明乔得寸进尺,不再满足于他的手,自后向前搂住秦恪的腰,他也不抗拒,顺从地把脸埋进叠放整齐的衬衫里,大口呼吸,只有腿侧皮肤发热生疼了,才漏出一两节气音。   一切都结束后,秦恪身上潮湿狼藉,被他抱回房间,两人头颈相依,深埋进被子里。   谢明乔终于确定,这是一场梦。   --------------------   没Do哈,只是手和腿。   这章被制裁好几次,没法写明了,大家意会一下。 第50章 晚安   谢明乔睡沉没多久,秦恪就轻手轻脚,从他身边起来了。   衣帽间里狼藉满地,衣服首饰四下掉落,暧昧的气味尚没散去,秦恪一一收拾齐整,又转去露台,清理了满地的纸灰水渍,才回到房间把自己清洗干净。   凉水淋上十几分钟,发昏的脑袋也清醒了些,他关掉花洒,走出浴室。   昨晚谢明乔意识不清楚,自己还顺着他,和他发生了边缘性行为,这不道德,秦恪清楚。   但他没有办法,面对那样的谢明乔,无论他想要什么,秦恪都会给的。反正自己身上的道德瑕疵,已经多到和瓷瓶上的裂纹差不多,如果人死后真的要接受审判,这可能只是他最轻的一条罪行。   秦恪把最后几件衣服塞进手提袋,带着门禁卡走出房间。准备离开时,谢明乔的房门打开,他端着一只空水杯,从房间里走出来。   “起这么早?”秦恪没想到谢明乔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表情有点不自然。   “嗯。”谢明乔带着水杯进了厨房,只给秦恪留了一个背影,态度不咸不淡,这几天下来他都是这样。   饮水机“滴”了一声,水流声响起,谢明乔扶着杯沿,随口问了一句,“要走了?”   “嗯。”秦恪放下心来,看来那颗安眠药发挥稳定,他果然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时间差不多了。”   “你…”谢明乔话音突兀地停住,截断了原本想说的话,背影没有一丝改变,“我让车送你。”   “不用,我叫的车在楼下了。”   谢明乔也不强求,“那钥匙放下就行。”   乘电梯下楼的时候,秦恪有点懊悔,如果不是昨晚乱七八糟闹了一大出,今天他从谢明乔家里离开,他可能不会这么难受。   除去心理上的空洞,秦恪的大腿根又红又肿,实打实疼了好几天,每次有人关切地问他腿怎么了,总会延长他的戒断时间。   谢明乔断没断片,秦恪不确定,从谢明乔家里搬出来后,二人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退回原本的位置,并没有刻意远离彼此的生活,但所有的交集往来,都在朋友的框架之内。   工作是最好的麻醉剂,让人无暇悲春伤秋,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年底是品牌营销最忙的时候,各家都在发力,抢占新年市场。宝力诗也有很多新年活动,秦恪忙得不可开交。   春节前,Gloria家的豪华大庄园办了个聚会,邀请了秦恪,秦恪忙中抽空去了。   她是个粉丝千万级别的头部网红,不久前刚给孩子办过周岁宴。在起号之初,和白启文合作很深入,一来二去,和秦恪的交情也不错,一见面就拉着他打球,说好久没有切磋。   “听说你最近搬家了?”Gloria往球杆头抹着巧克粉,随口问,“也没和我们说,都没给你送乔迁贺礼。”   秦恪回完杨承宣的信息,放下手机,观察台子上的局势,“租的房子,算什么乔迁大喜。”   叶筝生日那天,杨承宣算是捅破了窗户纸,所以不再顾忌,追得很勤,每天信息发个没完,隔三岔五就要约秦恪出去吃饭。   同事之间,一旦牵涉到感情,情况就会变得棘手,秦恪小心拿捏着分寸,只挑工作信息回复,勉强维持住现状。   一杆清了三个球,秦恪见好就收,故意把白球打进洞,把话题绕回正题上,“没想到你小叔子真的要结婚了,从没听说他谈恋爱的消息。”   秦恪口中的这个“小叔子”,是Gloria那个富三代老公的表弟。和Gloria混吃等死的老公不同,表弟的爸爸是家族的实际掌权者,而他本人也是内定的下一任继承人。   白启文消息灵通,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位继承人的婚讯,秦恪刚开始并不相信,今天一问,果真如此,只是还在保密阶段,并未对外公布。   “太子结婚要谈什么恋爱,只要双方家族谈好条件,择日完婚就行了。”Gloria架好球杆,瞄准目标球,“不过,我听说,他最近和一个小网红打得火热。”   “网红?谁?”秦恪好奇了。   “不知道,说是在餐厅板前认识的,那个小网红正好坐他隔壁。”Gloria努努嘴,“每天处心积虑接近他的人那么多,我不信有这么巧的事。”   Gloria言毕出手,第一杆落袋,第二击滑杆。   秦恪的注意力没有在富豪的绯闻轶事上停太久,绕着球台走了小半圈,找了个位置站定,角度是选得不错,只是手潮了点,非但自己没能得分,还给Gloria创造了个好机会。   “婚礼上的珠宝定了么?”秦恪倚在桌沿,看似只是随口一提,“我知道有个品牌的设计师最近在国内,可以定制皇冠,调性还挺不错。”   聪明人之间,交流起来很是容易,秦恪一句话,Gloria就听明白了他今天的来意。   这场婚礼必将万众瞩目,不少品牌都想在婚礼上获得曝光,这里面就有很多可操作的空间,白启文一得知消息就盯上这块蛋糕,想要从中分得这杯羹。   Gloria赢球在即,心情不错,再加上秦恪是她逆天改命路上的大功臣,她不介意他利用自己的资源,获得实际的好处。   “我知道你的意思。”Gloria一杆打进两个球,“回去和白总说,让他放心,这件事会让他如愿的。”   Gloria拉着秦恪一共打了五局球,最后以微妙优势险胜,秦恪一杆清掉桌面上所有球,也放下球杆,和她一起上楼去宴会厅。   宴会厅里的大部分宾客都已经入座,秦恪找到自己的位置时,第一眼看到了桌前的谢明乔,以及他身边的周佳翊。   谢明乔身上的西服偏正式,颜色和周小姐身上那件男士外套相近,头发比电视上看起来短,人也瘦了点,半倚在椅子上,端着香槟,长睫半敛,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身边的人说话,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最近两人几次被人遇见在公开场合同进同出,想来周佳翊的努力,已经初见成效。   像周佳翊这样的天之骄女,秦恪想不到,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她想要又得不到的。   周佳翊先看见了秦恪,双眼亮了起来,惊喜道,“看看是谁来了。”   谢明乔闻声,偏过头来,轻扫了一眼,主动开口问候,“秦恪,好久不见。”   “是很久没见了,最近怎么样?”秦恪只能走上前去,努力不泄露出半点波澜,用同样平淡的语气,随口寒暄道,“你的新电视剧我们同事都在追,说你演得特别好。”   “还挺好的。”谢明乔放下酒杯,抬起下巴,虚虚朝身边的空位一点,“坐吧。”   同桌的其他人并不认识秦恪,纷纷朝他点头微笑,就算是一场普通的聚会,宴席上的座次也有排序讲究,秦恪有幸和他们同桌,大概是沾了“谢明乔好朋友”这个身份的光。   这时候再找借口离开,反倒显得秦恪心里有什么,他没有推辞,和桌上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在唯一空着的位置上坐下了。   这是秦恪从谢明乔家里搬出来之后,第一次见他,两人相处起来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一如这七年来的每一天。   寒暄一圈后,秦恪得知,同桌的几个人都是周佳翊的朋友。他们大概知道周佳翊和谢明乔有点情况,总是把话题往谢明乔身上带,一顿饭吃得像三堂会审,替姐妹考核未来老公。   只是谢明乔常年和媒体打交道,最擅长答非所问、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周佳翊适时介绍,说秦恪是谢明乔的好朋友,众人一下兴奋了,调转火力,来套秦恪的供词。   “所以秦恪,你见过谢明乔几个前任?漂亮吗?”坐在对面的女孩,饶有兴致地问秦恪,“是不是都是女明星?”   立刻有个男的嘴贱,插了一句,你这话问得,啊那不然呢?影帝还能配外面那些妄想天开的农民?*   被女孩一脚细高跟踹了回去,讪讪闭嘴。   见秦恪面露犹豫,女孩笑着鼓励道,“不用怕,大胆告诉我们,谢明乔敢找你麻烦,我们姐妹替你撑腰。”   问公众人物这个问题,其实有些冒犯,周佳翊没有制止,单手托腮,眉目含笑,斜眼望向秦恪。再看谢明乔,他垂眸喝汤,并不在意秦恪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秦恪收回视线,“这事嘛,让我想想——”   等吊足大家胃口,他的唇边挂上笑容,用夸张的语气,半真半假地说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们,是真的不能说,都是签过保密协议的,说漏了要赔得倾家荡产。”   众人起哄,说秦恪不愧是好兄弟,和谢明乔一个鼻孔出气,替他掩盖情史,要罚他喝酒,秦恪也不推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眼眶被酒精刺激得红彤彤。   放下酒杯的时候,正好看见谢明乔一言不发,截下一杯原本要递到他手边的酒,仰头喝完。   就算一个人的伪装,完美到能自己都骗过去,但心底最真实的情绪,总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钻出来,把人打得七零八落。   幸好在这个时候,Gloria带了个严肃的中年男士给秦恪认识,不需要更多介绍,秦恪就知道他一定在婚礼上扮演重要角色。   秦恪笑容满面起身,举杯迎了上去,推杯换盏间,八字有了一撇。宴席上依旧一片欢声笑语,他任务完成,实在不想再待下去,和Gloria打了声招呼,又和同席几人道了别,提前离场。   午夜场的乐声,由动感转为悠扬,秦恪一个人走出大宅,来到停车场,正在领券叫代驾,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叫了声他的名字。   秦恪茫然抬头,看见了杨承宣。   杨承宣伸着长腿,靠在引擎盖上,和里面那些优雅精致的名流们不同,他帽子围巾齐全,穿着厚实宽松的羽绒服,看起来非常温暖。   秦恪明白杨承宣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选择装傻到底,笑着说,“这么巧,你也认识Gloria吗?”   杨承宣没有顺着秦恪的话,和他一起揣着明白装糊涂,直接了当地说,“我来接你的。”他抖开一直抱在怀里的外套,递给秦恪,“来,先披上。”   秦恪没有接,沉默几秒,郑重开口,“Adam,我有话和你说。”   杨承宣仿佛没有听见,目光越过秦恪,看向他的身后,秦恪回头,看见谢明乔和周佳翊一起走下台阶,停在一台轿车前。   夜色沁凉,路灯朦胧,将这一瞬间,拉长得像偶像剧里的名场面,上车前,周佳翊抬头,看见秦恪,遥遥和他挥手,谢明乔开门的动作一顿,随之望了过来。   秦恪回以二人一个微笑,用口型说了晚安,在潮湿凛冽的冬夜,双方体面友好地互道再见,各自坐上了车。   --------------------   *农民是过去的一个梗,不代表作者观点,作者尊重所有农民朋友。 第51章 塑料友谊   秦恪抱着“好好谈一谈”的目的,坐上杨承宣的副驾。   这个杨承宣平时在微信上分享欲强得很,经常有事没事给秦恪发消息,就算是被路过的狗吠了一声,都能来找秦恪聊两句狗的品相。   今晚两人难得有机会独处,他却没想趁机发展点什么,规规矩矩送秦恪回家,路上一点暧昧氛围都没营造,半句出格的俏皮话都没说,看着秦恪的家里亮起灯后,踩一脚电门走了。   仿佛今晚他出来一趟,单纯只是为了送秦恪回家,没有旁的心思,反倒让秦恪打的那一肚子腹稿,说出来像是男人一生中的第一大幻觉,完美印证了那句,只要不表白,就不会被拒绝。   杨承宣的那件外套,秦恪过了许久都没机会还,可能是喝了酒又吹风,这晚过后,他就感冒了。   年底活动多,秦恪时常应酬到半夜,忙起来连家门往哪里开都不知道,没心思看天气预报增减衣服,药也是想起来才吃一颗。   如此反反复复,一个小感冒拖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好,秦天添回国那天,秦恪请假去机场接她,还拖着大鼻涕。   春节的机场,处处是团圆的气息,在外流浪的人,在这时候短暂归家。秦天添推着行李车出闸口,一眼看见人群里的秦恪,连行李都不要了,一个猛子就往他怀里扎。   “哥!!!”   许多年不见,秦天添长高了,也结实了,不再是记忆里干巴巴爱臭美的柴火妞。   秦恪被她扑得往后退了一步,接住妹妹,笑骂道,“大姑娘了,还这么咋咋呼呼。”   秦天添搂住秦恪不放,眼泪哗哗往下掉,“哥,我好想你们,做梦都想回来。”   被秦天添这么一哭,秦恪的心里也开始泛酸,秦天添出国这么多年,为了省钱,一次都没有回来过。这么小的一个姑娘,独自在外漂了这么多年,个中辛酸,也不是三两句话可以倾诉的。   “好了不哭了,回来了就好了。”秦恪揉着妹妹的脑袋,“走吧,我们去找秦时。”   秦时得知秦天添今天回来,难得配合护工,乖乖洗澡换衣刮胡子,还特地剪了头发。早晨一醒来,他就睁着眼睛开始等,等到下午实在撑不住了,才眯眼睡了一会儿。   秦天添刚下飞机就直奔秦时床前,秦恪稍晚半个小时,到康复中心门口小饭馆打包了几个秦天添爱吃的菜,回来在病房里支起一张简易餐桌,兄妹三人聚在秦时床头,久违地一起吃了顿饭。   病房里飘着辣椒花椒的呛香,冲淡了消毒水味,秦时的日常饮食有严格要求,桌上的菜,他一口都碰不得,只能靠在床上,吃着护工喂给他的营养餐,不过因为妹妹回来,他的胃口好了上不少,比平日里多吃了几口。   秦恪夹起一筷子水煮鱼片,放进秦天添碗里,又问秦时,上次带来的书看完了没有。   秦时示意护工他吃饱了,护工放下碗筷,用湿巾帮他擦嘴。一切收拾停当,秦时才目视前方,回答秦恪说很无聊,没看。   没关系,秦恪说,我下次来再带点有意思的来。   今天秦时的态度依旧冷淡,不过这是秦天添回来,秦恪才有的待遇。之前每次秦恪过来,兄弟俩不是横眉冷对,就是吵得天翻地覆,从来没有这样好好说话的时候。   秦天添也察觉到了两个哥哥之间的紧张,不断找话题闲聊,撒娇撒痴,活跃气氛,但说着说着,她的鼻头不由得又红了起来,慌忙低下头,眼泪砸进了碗里。   秦天添一人在外,再苦再难,一次都没有掉过眼泪。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泪水,今天算是在两个哥哥面前,一口气全掉干净了。   看见妹妹哭得伤心,秦恪和秦时都慌了,秦恪忙不迭找纸巾,秦时连声安慰,两人顾不上闹矛盾。秦天添被他们手忙脚乱的模样逗得想笑,眼泪又止不住要流,最后又哭又笑,看起来更加伤心。   难得相聚,秦天添不想哭哭啼啼,她很快抹掉眼泪,翻出遥控器,故作开心,“这里居然还有电视耶,快打开看看!”   有了电视音做背景,病房里不似方才冷清,这台电视只在秦时刚住进来的时候开过几次,后来有一回,秦时情绪崩溃,用杯子砸裂了屏幕,从那时起,一次都没打开过。   那道裂痕依旧是留在屏幕上,似愈合不了的伤痕,不过兄妹三个都没心思看电视,小半个钟头过去,电视上演了什么都不知道。   秦天添收拾好心情,陪秦时聊天,她发现二哥特别喜欢听她说留学时的见闻,就多说了些。正说到兴头上,她忽然发现,秦恪已经许久没有出声,盯着裂纹下的画面一言不发,表情凝重。   秦天添也把目光转向电视,问,“怎么了?”   电视上正在播娱乐新闻,主播对着镜头,语气夸张,“据悉,知名企业家谢易鸿今晨突发脑梗,已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具体病情和抢救进展尚不明确…”   秦天添一时有些糊涂,富商入院,怎么会上娱乐新闻?   她正要问秦恪是怎么回事,就听见主播接着播报,“有相关人士透露,知名艺人谢明乔为谢易鸿的私生子,今晨有媒体拍到谢明乔在医院出现,请看现场拍摄的画面。”   这是一段偷拍视角的视频,画面模糊,看得出是在医院走廊。紧接着镜头一阵抖动,谢明乔入画,快步消失在尽头的门里。   谢明乔的粉丝在网上否认,说视频里的人不是谢明乔,是营销号恶意炒作,随便找个路人就往上贴,谢明乔家世清白,怎么可能是小三之子。   秦恪看背影就知道,医院里的就是谢明乔本人。   紧接着,电视上又接连播放了几条和谢明乔有关的新闻,看得秦天添不由得紧张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真的是他吗?”秦时难得主动和秦恪说了句话。   秦时住院这些年,谢明乔经常来看他,陪他聊天谈心,真要说起来,他和谢明乔的关系,比和秦恪还亲近些。   “你们先吃饭。”秦恪拿起遥控,关掉电视,“晚点给他打个电话。”   剩下的探视时间,在忧心忡忡中结束,秦恪载秦天添回家。   康复中心外的整片路灯坏了很久,一直都没有修,街景黑黑沉沉,树影张牙舞爪。   秦天添在给谢明乔打电话,车载广播里也在播送富商入院的新闻,听筒里的忙音一声比一声沉重。   “他没接。”秦天添挂断电话。   秦恪没有应声,开车驶进闹市区,从一大片霓虹下穿过,斑斓的灯光落下,照亮了他苍白的面孔。   电话就算打通了又怎么样,秦恪悲观地想,他能做的,只是表达最微不足道的问候,并没有能力帮谢明乔解决实际麻烦。   富豪名流床上那点肮脏事,一直被人所津津乐道,一夜之间,谢明乔是谢易鸿私生子的消息,成为年底最大的谈资。   小道消息源源不断释出,各路人马轮流登场,是真是假无人在意,只要能掀起一场又一场狂欢就可以。   好在春节一到,热度就散了,比起谢明乔家里那堆破事,人们更关心自家的年夜饭。   大年三十晚上,疗养院延长了探视时间,秦恪和秦天添一起在秦时的床头吃过年夜饭,又陪着他一起守岁。   春节联欢晚会依旧热热闹闹,秦恪一眼都没工夫看,独自在走廊上收发祝福短信,挨个打拜年电话,一整晚忙碌下来,手机充电宝烫得要爆炸,秦恪的嗓子也冒烟了。   晚上十一点,该走的过场走得差不多,秦恪那忙得像市长热线一样的手机,难得消停了片刻。   今晚不少病人都回家了,走廊上空荡荡的。明明家人都在身边,但窗外偶尔响起的爆竹声和门里传来的电视声,在这一刻,还是交织成一种孤寂的喧嚣。   秦恪在门边的长椅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手机屏幕,滑了很久,终于在一个沉底的对话框前停下。   他点开对话框,指尖在键盘上悬了许久,终于打下几个字,但很快又删掉。如此反复几次,对话框里依旧一个字都没有。   这时,一个电话插了进来,秦恪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起身,脸上瞬间挂起笑容,声音轻松明快:”嗨,李总,新年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向走廊尽头,再没有想起那条没发出去的信息。   假期消耗的速度,比月底的流量包还要快,年后上班一周多了,咖啡机上的火红的“福”字行政还没撕掉,欢欢喜喜地延续着节日氛围。   秦恪正在茶水间里打咖啡,一个同事鬼鬼祟祟冒出头,问,“哥,网上谢明乔那事儿,到底真的假的?”   秦恪还没说话,李若薇正好拎着蛋白粉进来,秀眉一拧,不耐烦地把人哄走,“工作都做完了?”   李若薇今非昔比,同事见了她,就像耗子见了猫,不敢再瞎打听,灰溜溜跑了。   开年后秦恪身边就很不安生,事情的起因是假期过后,有关谢明乔的舆论,突然开始大规模反扑。   阴谋论层出不穷,说当年谢明乔母亲意图靠怀孕逼宫嫁入豪门,有其母必有其子,谢明乔不可能是什么好鸟。谢易鸿刚病倒就爆出私生子的消息,八成是自导自演,为了和正妻的独女争夺继承权。   又有知情人透露,谢易鸿婚内出轨冷暴力发妻,小三多次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以至妻子含恨早逝,母子俩都是杀人凶手。   谢明乔过去诸多绯闻也被重新翻出来,编排了一出又一出大戏。甚至有一张谢明乔多年前无意间和谢夫人在某场活动里同框的照片,都被解读为谢明乔恶意挑衅,用心险恶。   小三上位逼死原配,私生子登堂入室意图夺权,这样耸动的剧本,轻易就能挑起公众的怒火。谢明乔跌下神坛,被千夫所指,不过就用了几天时间。   秦恪也受到了影响,过年那几天,在拜年电话短信里,时不时有人发信息打电话来旁敲侧击。假期结束后返岗,甚至有更无聊的同事来工位上,要秦恪转达自己对谢明乔的厌恶与失望。   秦恪这边尚且如此,谢明乔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狂风暴雨。   两人从茶水间一起回到办公室,李若薇上网转了一圈,看着直摇头。秦恪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打字,一点都没受影响,也看不出担心。   李若薇越看越心惊,忍不住问他,“谢明乔现在怎么样,他还好吗?”   “不知道。”秦恪简单回答几个字,删掉原本文档上的一大段字,重新写上几句话。   很多时候,淡出一个人的生活,只需要一个不起眼的契机,好比两艘大海中央的船,解开缆绳后,就会自然而然地飘向不同的海岸。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秦恪没有再单独联系谢明乔,让秦天添代表他们兄妹三人,对他表达了关心。   李若薇拖了把椅子,在秦恪桌前坐下了,单手托腮,若有所思,“我不信那些营销号说的,他根本不是那种人。”   秦恪听听就罢,不置可否。   作为朋友,秦恪未免也太冷漠,李若薇探头看向秦恪的电脑,“你一早来到底在忙什么啊?”   看见秦恪在写的是宝力诗路演的方案,李若薇更加糊涂了,策划的事公司有专门的小组在做,用不着秦恪动手,而且她清楚记得,路演方案年前已经通过,也和艺人那边确认了最终流程,只等着执行了。   李若薇当秦恪也染上了完美主义的毛病,活动马上落地了,还在吹毛求疵,嘀咕道,“朋友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一点都不担心,还有心情鸡蛋里挑骨头。”   秦恪转头看了眼李若薇,认真发问,“我担心能改变什么吗?”   不能。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有些话想想可以,说出来就显得无情,李若薇精准评价,“塑料友谊。”   秦恪没有反驳,合上电脑,拔掉电源站起身,“走了,和我去宝力诗一趟。” 第52章 多保护他一点点   李若薇怎么也想不到,秦恪这次去宝力诗,是去闹事的。   刚开始很正常,秦恪只是和品牌方的几个负责人讨论方案,后来意见不合,产生分歧,谁都不肯退让,当场掀桌吵了起来。   秦恪是个老油条,处事圆滑,最擅长回避正面冲突。李若薇从没见过他对甲方的态度这么强硬,从中斡旋未果,连忙打电话给白启文,把他从叶筝的直播间里薅过来调停。   白总再怎么野路子出身,大小也是个总,赶来后又是赔笑又是道歉,好不容易平息对方的怒火。   回到自己公司,白启文把秦恪逮进自己的办公室,大发了一通脾气。   “你是疯了?还是第一天上班?”他在办公室里踱了几圈,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这种低级错误怎么可能出现在秦恪身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啊?”   一转身,他就见秦恪半倚在他的班台上,吊儿郎当心不在焉,显然是不知悔改,白启文气更不打一处来,“给我站直了!站没站相!”   秦恪乖乖站好,没有半点在甲方那里的强势劲。   “我们是出来赚钱的,不是追求理想实现个人价值的,不要那么理想化,甲方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白启文来到秦恪面前,“你没事干和他们争什么,轮得到你教大爹怎么做事?”   “老板您骂累了吧。”面对老板的怒火,秦恪没有辩解,也不反驳,倒了杯水递给白启文,“先休息一会儿,喝口水,我听着呢。”   白启文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刚才在宝力诗秦恪能有这态度,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白总,你当年在五百强,总监当得好好的,一年领着几百万年薪,为什么要辞职?”秦恪轻声问完,不忘发表自己的观点,“换我会干到品牌倒闭。”   白启文没想到秦恪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愣了愣,怒火随之冷却。   老板哑了火,秦恪才说,“新方案还没改完,我先出去了,再想发脾气随时喊我进来。”   白启文无力地坐在老板椅上,挥手让他快滚,忽然觉得太阳穴那一圈更疼了。   秦恪从白启文的办公室里出来,同事们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刚才里面的动静,他们都听见了,公司上正轨后,白启文的情绪稳定了不少,许久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秦恪仿佛毫无察觉,回到自己的工位,摊开电脑,继续工作。   白启文嘴上骂骂咧咧,紧要关头,还是会给自家员工撑腰。刚才在宝力诗,他没有完全讨好顺从品牌方,而是不卑不亢地说,小秦的顾虑也有道理,不如各让一步,让秦恪改一个折中的方案出来,我们再讨论讨论。   到了这个节骨眼,再换供应商也不可能,宝力诗同意了。   秦恪打开文档,刚敲下两个字,Zoey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带着她的经典开场。   “恪哥…”Zoey拖着长长的调子,有气无力,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情况还好吗?”秦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象征性问一句,态度和问对方“吃了没”差不多。   “不太好。”   Zoey长长叹出一口气,叹不完她最近的郁结,整个人被吸干了精神气,声音听起来沮丧又疲惫,“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是背后有人在搞明乔哥。”   “哦。”秦恪点点头,很快反应过来对方看不到,补充了句正确的废话,敷衍极了,“没事,都会过去的。”   听到这里,Zoey隐隐有些不开心,秦恪回避的态度太明显,仿佛谢明乔这三个字是什么洪水猛兽,恨不得和他撇清关系,生怕影响到自己。   但她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说,“恪哥,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趁秦恪没来得及拒绝,Zoey一口气把话说完,“现在公关那边给了套方案,他不同意,不愿意配合。”   类似的请求,Zoey曾向秦恪提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态度如今天这般严肃,“能不能麻烦你去他家一趟,帮我们劝劝他。”   这么多年下来,Zoey形成了路径依赖,每当谢明乔那边有棘手的麻烦她处理不了,找秦恪出面,准能顺利解决。   但是这次,这根百试百灵的救命稻草,拒绝了她。   “他不是不成熟的人。”秦恪的心思全在自己的工作上,轻描淡写道,“让他一个人静静,整理好思路,会知道该怎么做。”   这话在Zoey听来,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心里原本就有的情绪,终于压不住了,Zoey心头火起,“你就真的没有一点在意他吗?”   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停,很快响起,秦恪没有回答。   他的默认,让Zoey的心头火越蹿越高,再也控制不住,“呵,真替谢明乔不值。”   Zoey冷笑一声,摔掉电话。秦恪暗下去的屏幕,愣了几秒,继续投入工作。   秦恪足够了解谢明乔,能吃公众人物这碗饭的,都有一颗钢铁心脏。毕竟他从小就在摄影机的记录下长大,经历过各种程度的捶打。   私生子事件发酵到最厉害的那几天,谢明乔被狗仔拍到了行踪。他准时出现在新电影的剧本围读会上,无视外界的目光,没事人一样,看不出受到任何影响。   现场画面被人拍下,卖给了营销号,秦恪在视频平台上,刷到了这段视频。   评论区里炸了锅,有野种、吸血鬼、杀人凶手这样相对“温和”的字眼,也有出门被车撞死、骨灰扬到沟里这类的激进谩骂,有人给谢明乔P了遗照,有人孜孜不倦转发各种惊悚谣言,唯恐天下不乱。   吊瓶里的药水快要滴完,护士过来给他换药,秦恪正好播到一个视频,详细解析谢明乔母子当年是怎么一步一步逼死原配夫人的,过程之离奇,手段之残忍,令人毛骨悚然。   护士小姐听了一耳朵,啧啧称奇,说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这上面说的是假的。”秦恪关掉视频,一开口,声音哑得像把干柴。   他已经在医院打了一下午的吊针,重度感冒合并肺部感染,高烧不退,整个人萎靡不振地瘫在座椅上,单薄得和纸人一样。   原本他的感冒快要好透,开年后忙得昏天暗地,几天没休息,一下就病倒了,不得不上医院。   “什么?”护士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俯下身靠近秦恪,温声问。   “我说,网上说的都是假的。”秦恪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不该在这没意义的事上多费口舌,事实上,这几天,他一直做得很好。   但此刻,或许是疾病消磨了人的意志,他无法控制自己从理智角度处理这件事,不由提高音量,情绪稍显激动,“他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护士短促笑了声,觉得挺好笑,当秦恪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脑残粉,自己都病成这样了,还在为偶像操心。   “我以前也追星,后来看到自己的工资条,突然悟了。”她把换下的空瓶放进托盘,好心劝他,“明星的人设都是假的,别太认真,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是,他们的日子好着呢,轮不到我们来心疼。”   道理是这样没错。   护士走后,秦恪坐起身,打开电脑,一边挂着水,一边继续没改完的方案。   宝力诗开年的第一场路演,定在一家艺术商场的中庭,秦恪认为原方案不适合当前的形势,重新提交了两份新的,都被品牌驳回。   秦恪不死心,又着手写第三个。   他如此执着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谢明乔会在这次活动上露面。   这是谢明乔深陷风波后,第一次公开出席商业活动,线上线下同步进行,全程在网络直播,到时必然会成为舆论集火的焦点。   事实上,代言人出丑闻,宝力诗已经受到了波及,最明显的前兆就是,近期有不少人涌进品牌直播间诅咒谩骂,肆意宣泄情绪,骂哭了无辜的主播小姑娘。   秦恪原以为,出了这么大的舆情,谢明乔那边可能会违约,取消行程暂避风头,他还特地拐弯抹角地派了个同事去问。   没想到等了半天,等来了谢明乔会正常出席活动的消息。   于是秦恪前次去宝力诗,向品牌建议暂缓谢明乔这次的线下活动,至少是取消全程直播,以免发生什么不可控的状况,影响品牌形象,造成负面影响。   宝力诗内部也有人赞同秦恪的意见,但最强势的电商部不同意,他们想利用这波流量积极卖货。甚至还问秦恪,有没什么办法暗中炒作这个事件,既不被谢明乔那边追责,又能给品牌造势,吸引来更多的关注。   秦恪一时没控制好情绪,把人骂了一顿,气得宝力诗电商部的总监七窍生烟,当场要秦恪离职滚蛋。   双方拉锯了这么久,胳膊终归拧不过大腿,前两份变动较大的方案都被驳回,活动当天谢明乔必须出席,活动也要全程直播。   秦恪改出最新的方案发给李若薇,她正替秦恪在宝力诗开会。   药发挥了作用,秦恪靠在椅背上,昏昏沉沉,头顶上的吊瓶一下多了好几道重影。   过了十几分钟,李若薇打来电话,通知他宝力诗那边同意了他最终的修改方案,说完她又犯起了嘀咕,说刚才真奇怪,徐应星居然帮你说话,今天会上那帮人能松口,都靠他舌战群儒,一张臭嘴机关枪一样。   秦恪也有些意外,徐应星向来对人不对事,看他不顺眼许久,没事都能生出事端来,怎么会站在他这一边。   不过他目前没精力探究徐应星是怎么想,和李若薇说那没事了,我睡会儿。   “还好吧?”听筒里的声音似若游丝,又干又哑,李若薇直呼没必要,“哎,打个工而已,对得起工资就行了,你看看你,这么拼命做什么…”   “我的工资好几年没变了。”秦恪的视线往上飘,看见瓶子里的药水还剩大半瓶,擅自调快了点滴的速度,理由听起来和真的似的,“今年想和白启文提加薪,当然得做点表面功夫。”   李若薇果然被唬住了,也不再唠叨保不保重身体的事了,连忙说,“那你提的时候,也捎带我一句。”   秦恪很大方,满口答应。   挂断电话,视线逐渐模糊,意识也越飞越远,秦恪闭上眼,他没有和李若薇说实话,这件事上,他有私心。   他可以为谢明乔做的有限,这些事也不值得一提。   但他也想保护他,就算只能多保护他一点点,也是好的。 第53章 终于可以休息   当晚挂完水,秦恪吊针一拔,就打车回公司,继续点灯熬油,加班加点。   方案变动很大,很多前期准备都得跟着改,他一连熬了几个大夜,每天都只睡三四个小时。   结果就是活动当天,病得更厉害了。   早上闹钟响了五遍,秦恪才醒过来,手机里已经攒了十几个未接来电,几十条未读消息,李若薇在微信上咆哮,人呢???最后一次彩排马上就要开始了!   秦恪强撑着起身,起床穿衣洗漱,在外套里翻了半天,掏出医院开的最后一包药,就凉水囫囵吞了,匆忙赶去现场。   彩排进行到快一半,秦恪才进场,徐应星鸠占鹊巢,替代了他的位置,坐在现场总控身边,雄赳赳气昂昂,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瞧见秦恪过来,徐应星没有让位的意思,赏了他一个大白眼,张嘴就是冷嘲热讽,“来得可真早,怎么不等活动结束再来呢?”   秦恪装作没听见,来到另一侧坐下,隔着总控,回了他一个苍白的笑脸,“早上好。”   徐应星讪讪闭嘴,这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反倒觉得没趣。   彩排有条不紊继续,谢明乔的航班延误,还要四十分钟才到,工作人员替他走位。徐应星把目光转向舞台,没空找秦恪的茬,密切注视着台上的每一个细节,毕竟这场活动,对他而言也很重要。   秦恪看了一会儿,告诉主控直播镜头的调度有些问题,总控一听,立刻从座位上离开,去找摄像师调整。   徐应星在旁,瞄向秦恪,语气酸溜溜凉飕飕的,“现在满意了吧,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可真过瘾。”   秦恪已经把注意力转向电脑,检测着直播间里的舆论风向。因为提前做好预案,评论区状况良好,不再像之前那样满屏污言秽语,只是偶尔还是有不堪入目的评论刷过。   “这次谢谢你。”听徐应星挖苦他,秦恪也不生气,“如果不是你,这个方案不一定能通过。”   徐应星呆呆愣了几秒,他是抱着撩架找麻烦的心思来的,秦恪这声谢,倒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接招。   “谁要帮你了啊。”徐应星别过脸,偷偷抿紧嘴唇,“我是为了我们公司,你这人真爱自作多情!”   “行,随便你为了谁。”秦恪手起刀落,一连拉黑了十几个在直播间里挑拨生事的账号,摘下耳机,递给徐应星,“今天你和总控一起留在这里调度,我去外场盯安保。直播间的评论也得留心,该踢踢该封封,必要的时候下点水军,别让人把节奏带起来了。”   徐应星木木地看着递到面前的耳机,没有接。秦恪嫌他扭捏,把耳机往他手里一塞,就起身走了。   直到秦恪走远,徐应星才转过身,看向他的背影。   从小到大,徐应星身边多的是人巴结讨好奉承,但他知道,他们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信任和尊重。   过去他是有点任性,徐应星活到二十多岁,第一次自我反省。   徐应星戴上耳机,目光飘向舞台上的巨幅海报,谢明乔在照片里,眉眼含笑,注视着他。   他和谢明乔不过是在私下说过几句话,但他营造了许多暧昧的假象,只为享受别人的艳羡与嫉妒。   说他愚蠢浅薄也好,虚荣也好,他对谢明乔的心意,都是真的。   既然是他喜欢的人,他也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今天就算是给自己的这份喜欢,划下一个圆满的句点。   下午三点,谢明乔深陷舆论风波后的首次公开露面,顺利结束。   所有人都以为这天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应红因此失眠了好几夜,经常半夜给他发信息,说要不她去和宝力诗说,先不参加这次路演,违约金该赔多少就赔多少。   谢明乔不同意,表现得满不在乎,应红虽急,也完全理解,如果他真的因为舆论暂缓商业活动,就遂了幕后黑手和网络暴徒的愿,他们密集攻击合作品牌,也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如果这次让他们得手,对方就会如法炮制,逐一狙击谢明乔的每一个商务。   活动可以不取消,细节必须要调整,应红还没去找宝力诗,一份全新的台本已经递到她手里。   流程较之前有了不小的变动,谢明乔的出场时间被缩短,一些可能带来风险的线上线下互动都被取消,安全方面加强了不止一个等级,看得出来,品牌为谢明乔做足了考虑,甚至牺牲了一部分自己的利益。   应红很欣慰,也暂时放下心,活动果真很圆满,没有发生想象中的意外,谢明乔的表现甚至还逆转了一部分风向。   路演结束快一个小时,前台观众散尽,后台依旧忙碌,工作人员来来去去,搬运拆卸器材。   谢明乔站在安全出口处,冷眼打量着四周,目光在熙攘的人群中巡视一圈,没有看见想找的人,又收回视线,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面发呆。   应红正在和品牌方的高管道谢,说感谢他们这次这么用心。不久前她刚刚得知,外场有几个自媒体带了横幅道具要进来闹事,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工作人员发现按下。   宝力诗的高管人前人后两副面孔,惯会做表面功夫,全然忘了原本打算怎么消费谢明乔,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一堆漂亮话。双方客套了半天,谢明乔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应红察觉到了,匆匆告辞。   工作人员领着谢明乔一行人进到楼上写字楼,再由写字楼里一家公司的高管专用电梯下到地库。   新来的化妆助理好奇,问为什么不走进来时的那个门,要绕这么一大圈,工作人员笑笑,说刚才的入口已经被媒体粉丝围堵,不过不要担心,他们早有预案,准备好了PlanB。   保姆车安静地停在电梯厅外,谢明乔一路走出来,没遇到一个狗仔私生。   还没走出电梯厅,谢明乔就看见玻璃墙的另一侧,秦恪背对着他,站在一辆黑色商务车前,送同场活动的女主持上车。   秦恪也察觉到谢明乔出来了,往边上退开几步,不动声色,用大柱子挡住自己。倒是主持人一眼就瞧见了谢明乔,隔着大老远,和他说了声再见。   谢明乔原本放慢的步伐,忽然加快,步履匆匆,从柱子旁越过,仿佛没有听见。应红尴尬地停了下来,隔空和主持人寒暄几句,快步跟上谢明乔。   “什么臭脾气,回头别人又要说你耍大牌了。”应红埋怨了他一句,又说,“秦恪好像也在那边。”   谢明乔步伐不停,“我知道。”   “不用和他聊两句?”应红问,看不出她是真心还是试探,“你今天不是一直在找他?”   “没有。”谢明乔矢口否认。   活动结束后,谢明乔确实想找个机会和秦恪说几句话。如果有机会的话,他想问他,从他家搬走的前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从秦恪离开后,他的脑海里时不时浮现出一些残影,有时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有时是挺动的腰肢,更多的时候是一双悲伤的眼睛。   最近他睡得不大好,浅眠多梦,还经常半路惊醒,所以他一直分不清,这些画面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梦一场。   今天秦恪的态度,打碎了他最后一点妄想,他那么冷漠无情,怎么可能像梦里一样,温柔虔诚地吻着他。   当时的心境,谢明乔还清楚记得,他幼稚地想着,只要能把他藏起来,任何人都不能把他带走。   醒来后再想想,真是蠢得可笑。   秦恪的意思,他明白,既然他如此坚定地和自己当陌路人,这段时间没有一个问候一句关心,连碰巧遇见都要躲着,他也应该识相一点,不要再去惹他厌烦。   谢明乔越想越不是滋味,头也不回,俯身坐上车。最后上车的是化妆助理,小姑娘不知从哪里揣测出老板的心情糟糕透顶,生怕撞上枪口,避开谢明乔身边空出的座位,钻进了后排。   充满压迫感的脚步声渐远,秦恪回过神。还好,谢明乔没有看见他,他现在的状态,没法和影帝拼演技。   秦恪从柱子后出来,习惯性挂上笑脸,对面前的女主持说,“不好意思,谢老师平时不这样,可能有什么急事。”   “没事,能理解,当艺人嘛压力大。”   女主持大度挥手,弯腰上了车,她原来是电视台的当家花旦,奈何近年台里不景气,她只好跳出来接私活,没想到干得风生水起,档期需要提前半年才能约上。   活动原定的主持人是直播主播转行,风格偏销售型,带货在行,缺乏主持基础,控场能力也弱,不足以应付突发情况。   秦恪力排众议,把人给换了,又四下委托熟人,请来了更合适的人选。   几次接触,秦恪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主持人坐在车里,笑着对秦恪说,“以后有活儿,随时找我。”   目送商务车远去,秦恪转身往回走。可能是见了谢明乔的缘故,心里有点乱,强行支撑着他的那股劲儿也散了,疲惫感山崩海啸似的席卷而来。   但他还要强打起精神,因为工作到这里,只算完成了大半,接下来他要再回现场,清点交接租来的设备。   电梯停在四十多层,还要好一会儿才会下来,盯着那不断变化的楼层数的时候,秦恪忽然觉得头有点晕。   等到晕眩过去,电梯门正好打开,他还没来得及进去,眼前阵阵发黑,手脚不再受自己控制,往后一仰,栽倒下去。   幸好,有人及时接住了他,他不至于脑袋着地,雪上加霜。   “秦恪,你怎么了秦恪?听得见我说话吗?”   好吵。   他能感觉到,有人在他耳边,不断喊他的名字。来人见他没有反应,连忙把他扶起来,送进车里。   终于可以休息了。   这是秦恪失去意识前,脑海里最后的念头。   --------------------   宝宝们应该察觉到了,文案情节快到了。 第54章 他是不是在追你   身体上的难受,让秦恪身陷昏迷也没法安生,始终半梦半醒。   他时而梦见继父家那扇紧锁的门,时而梦见秦时染血的书包。梦里他先是问秦天添,为什么半夜躲在杂物间里哭,妹妹只是流泪摇头,什么都没和他说。   画面轮转,他又回到了秦时苏醒的那个午后,他在酒店后厨接到医院通知,满心欢喜赶到医生办公室,医生却告诉他,秦时自脖子以下瘫痪,终身离不开病床。   当时秦恪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不像是一个正常哥哥该有的,他详细询问了高位截瘫病人的日常护理,平静地告别医生,又回病房看望秦时,陪他聊了会儿天,在同病房病友质疑的目光中离开,全程没有表现出一点悲伤。   他一直坚持到给秦时申请残疾证明,一个人在医院窗口前,一边填表,一边哭到崩溃,鼻涕眼泪挂了整张纸。   真真切切的痛苦,穿透梦境,投射进了现实,病中的秦恪控制不住眼泪,无意识地把脸缩进被子里,发出可怜的呜咽。   幸运的是,他也梦见了谢明乔,人的记忆果真是有选择性,梦里有关他的画面,都是鲜艳的色彩,让他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只是秦恪的人生经验告诉他,越是不想做的事,越要被逼着去面对,而想留存的时刻,又总是转瞬即逝。   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秦恪抓住一闪而过的清醒,睁开眼睛。   醒来是在深夜,入眼是蓝色的窗白色的墙,他的手背插着留置针,直挺挺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仔细回忆起来,秦恪感冒的次数寥寥可数,听说越是不常生病的人,病起来越是吓人。   “你总算醒了。”一只手探到秦恪眼前,在他额头上贴了贴,马上撤走,“感觉怎么样?”   双眼逐渐对焦,视线一点点向下,秦恪认出了床前的人。   “是你啊。”秦恪声音虚弱。   杨承宣已经在他的床头守了大半夜,见他清醒,总算放下心来。   “梦里看见了什么了?”杨承宣起身,到矮柜前倒了杯水,觉得太烫,又掺了点凉水兑了兑,“哭得那么伤心。”   “梦见遇上杀猪盘了。”秦恪支撑身体,坐起身,靠在床头,信口开始胡诌,“被骗得好惨。”   秦恪不想多聊,杨承宣就当他说的是真的,端着水杯,来到床前,“医生说你还不能吃东西,“先喝口水吧,明天我再熬好粥送过来。”   秦恪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思绪也开始清晰,“是你送我来医院的?”   “嗯,刚停好车下来,就看见你晕了,把我吓坏了。”回忆起刚才那一幕,杨承宣还心有余悸,“怎么病成这样还不上医院,工作也太拼了吧,白启文给你开多少钱啊?干脆来我们公司得了,我打个申请,给你开双倍。”   “给这么多钱,那我可要当真了啊。”秦恪还有心思开玩笑,“要求不高,帮我把社保补交上就行了。”   一杯水没喝完,医生就带着护士进来,给秦恪做了个检查。他的病情反反复复,折腾了好长时间,终于把身体拖垮了,这次入院不是打打针,挂挂水儿就能离开,医生已经下了死命令,必须乖乖住院,好全了才能走。   医生临走前,以“年轻人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身体”为主题,把秦恪骂了一顿,秦恪不敢反驳,只能尴尬地摸鼻子挠头。   一抬眼,见杨承宣正在憋笑,连忙对他说,“今天谢谢你,我没事了,已经很晚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杨承宣止住笑意,没有找借口留下,接受了秦恪的建议,“好,我先走,明天再来看你。”   接下来的几天,秦天添一下班就匆匆赶到医院,病房里堆满了果篮。她东挑西拣,捡了一颗最红最大的,坐在秦恪的床头削。   秦恪半幅身体靠在枕头上,捧着手机敲敲打打,带病回复工作群里的信息。这一屋子的水果,就是他这些年辛勤劳作广结善缘换来的。   一颗果子削完,皮都没有断,秦天添两根指头提起长长的苹果皮,拎到秦恪眼前,得意洋洋地展示,“怎么样?”   秦恪抬头瞟了眼,像小时候一样盲目表扬她,“真棒。”   秦天添回国后就入职了一家科技公司,title薪资都不错,就是工作比较忙,三天两头不在家。秦恪都住院三天了,她才收到消息赶来,之后每天下班都来报道。   秦天添把苹果片成块,插上牙签,刚做完这些,杨承宣也裹着寒气进来,手里拎着两大只保温桶,桶上印着蝴蝶牡丹的花色,很是喜庆。   “这份给妹妹,明天中午可以带到公司,微波炉一叮就能吃。”杨承宣把一个壶放在桌面上,交代秦天添一会儿走时记得拿,拧开另一只壶的盖子,放上小勺,推到秦恪面前,“这份是哥哥的。”   话是普通的话,只是“哥哥”这两个字从杨承宣嘴里念出来,秦恪听着难受,欲言又止。   “趁热喝。”杨承宣催促他。   壶里是满满一大锅冬菇乌鸡汤,鸡肉炖得酥烂,一碰就脱骨,秦恪住院这些天,他几乎每天都带着汤汤水水来,日日不重样。   秦恪喝了一口,杨承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秦恪心情复杂,如实评价,“真好喝。”   杨承宣没有这么好的手艺,他的厨艺仅停留在满足生存需求的基本阶段,这几天的养生靓汤都是他老父亲在家里煲好的。秦恪拒绝了好几次,杨承宣还是每天都来,每次都要搬出二老,压得秦恪不敢辜负老人家的好意。   秦天添叉了一块苹果递给杨承宣,这两人挺投缘,没见几次面就已经混熟。他们正聊着天,护士推门,探了个脑袋进来,“在吃饭呢?”   她看向杨承宣,“那家属来一下。”   护士小姐抽出一根体温计交给杨承宣,交代他一会儿病人吃完饭,给他量个体温。秦天添坐在两人中间,两只大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眼里的八卦的光都快蹦出来了。   秦恪假装没看见,端着壶,默默喝汤。   喝了没几口,秦恪忽然停住,愣愣看向护士身后那条巴掌宽的门缝。   “怎么了?”杨承宣虽然在和护士说话,但注意力一直挂在秦恪身上。   秦恪盯着房门,问,“谁在外面?”   秦天添起身,大门打开,往走廊张望了两眼,回来说,“没有啊。”   杨承宣带着温度计走回床边,“看错了吧。”   秦恪脾胃太虚,汤还剩下一半就搁下了。杨承宣也不介意,抱起壶子出去洗。   秦天添是个藏不住事的,杨承宣一走,她偷偷打量了眼他哥的神色,见他精神正常情绪平稳,大胆问,“哥,你和承宣哥发展到哪个阶段了?”   “什么哪个阶段。”话说出口,秦恪意识到有歧义,马上补充,“没发展!”   “那他是不是在追你?”秦天添问。   这几天杨承宣的表现,瞎子都能看出来他是什么意思,说不是也太假了,秦天添又不是过去那个别人说什么都信的大傻妞。   “是。”秦恪不否认,把被子拉高到胸口,仰面瞪着天花板,“不过他本人还没把话说开。”   “如果他向你表白了。”秦天添小心问,“你准备怎么说?”   “我不知道。”想到这个问题秦恪就烦躁,他甚至不知道,杨承宣对他的感情是哪里来的,如果说是一见钟情,人真的会因为喜欢一副皮囊,而付出这么多感情吗?   他翻了个身,把头蒙进被子里,声音压得像在叹气,“别问了,本来头就疼。”   秦天添冷不丁说,“我今天看网上营销号说,谢明乔快订婚了。”   这次秦恪连声音都没有发出,被子底下的小山包,微不可查地垮了下去。   杨承宣洗完保温壶回来,就开始给秦恪量体温,秦天添还要去看秦时,没有久留,先一步回去。   “36.7。”杨承宣举起体温计,对着灯管读上面的数字,“恭喜你,体温正常。”   他放下体温计,回过头,问秦恪,“秦恪,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前后两句话,可以说是毫无关联,秦恪正在走神,听见杨承宣忽然这么问,连善意的谎言都没来得及编,脱口而出,“我不喜欢你。”   杨承宣也没想到秦恪会这么直截了当,直接笑出了声,笑得还挺开心,没有告白被拒的沮丧伤心。   “我知道。”笑够了,杨承宣才说,“而且我还知道,你喜欢别人。”   杨承宣转身面向秦恪,他的目光那么坦诚,仿佛已经洞悉了秦恪的秘密。   不过谢天谢地,杨承宣没有把秘密揭穿,很自然地,就把这个话题放了过去。   “但是没关系,你不需要现在就喜欢我。”他来到秦恪床边坐下,伸出一只手,轻轻搭住被子的一角,“我们可以慢慢相处,说不定什么时候,你突然就发现,自己已经把那个人忘了。”   把那个人忘了。   秦恪承认,这句话对他的诱惑力太大。快要溺死的时候,有人在岸上给他抛下一根绳索,出于本能,也会想抓住。   “如果到最后,我都没法喜欢上你呢?”秦恪问。   杨承宣认真思索了片刻,“虽然我很有信心,但也不排除这个可能。”他又眉眼弯弯,看向秦恪,“但我不想没试过就放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会怪你。”   秦恪从不否认自己自私,在感情方面一团糟,但他还不至于因为这句话,就接受杨承宣。   “那你听说过我的传闻吗?”秦恪平静地陈述着有关自己的谣言,“十五岁就在夜总会坐台、被不同的金主包养、劈腿滥交什么的。”   “你都说是传闻了,我还听信不就成了傻瓜?”杨承宣难得正经,“我只信你亲口说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真的,也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我相信如果你会做这些决定,肯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秦恪不得不承认,杨宣传的这番话,确实让他有所触动,但他已经吸取了教训,不会轻易再开始一段关系。   “可是我是纯1。”秦恪抛出了个重磅炸弹,为了劝退杨承宣,他无所不用其极,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表情还特别真诚,“我们不合适,太遗憾了。”   这个理由,让杨承宣像被人一闷棍打中后脑勺,脸上真实地空白了一瞬。   “这是有点难办。”他很快哑然失笑,无奈扶额,“不过也可以慢慢磨合。”   杨承宣很喜欢秦恪,这点毋庸置疑,但让一个1了二十几年的人,突然为爱做零,也是强人所难。   “人是会变的。”他没有把话说死,留了退路,“说不定等你喜欢上我之后,就会愿意为我做新的尝试。”说到这里,他玩笑道,“或者只谈柏拉图式的恋爱也可以。”   此人油盐不进,秦恪实在无奈,无计可施,只得闭眼送客,“给我时间,我会好好想想,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第55章 还是做不到   应红刚进搏击俱乐部,前台就认出了她,一声一声“姐姐”喊着,热情地引她进了Vip区,边走边介绍。   谢明乔护具都没戴,在台上和教练对练,两人出拳又快又凶,像是打真格的,看得应红胆战心惊。   应红也不知道,谢明乔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新爱好,休息时间常来这里。应红有问他,怎么突然对搏击感兴趣,谢明乔用一句角色需要,就想把她应付过去。   谢明乔接的每一部电影,都过过应红的眼,她当然清楚,未来的角色里,并没有哪一个需要格斗背景。   不过这家俱乐部是世界冠军开的,安全隐私都有保障,之前姜文也在这儿学过一段时间。谢明乔来这里,倒比去其他不三不四的地方好些,说不定还有机会和名导搭上线。   应红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   一局结束,应红连忙上前打断,教练顺势停下,让谢明乔先休息会儿。谢明乔和职业选手有着不小的差距,一局下来已经脱力,满身大汗倚在围绳上,大口大口喝水,听教练复盘。   应红也在旁听了一会儿,直到教练离开,她才上前拉高围绳,谢明乔弯腰穿过,从台上下来。   “明天是鸿辉集团董事会。”应红和谢明乔一起来到场边,见他浑身湿透,抽出一条毛巾递上去,“你母亲让你去一趟。”   @啵啵布丁猫酱   鸿辉是谢明乔父亲的公司,现在董事长脑梗住院,公司群龙无首,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陶书语让谢明乔露面,用意显而易见。   谢明乔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把剩下的半瓶水喝完,呼吸稍微平缓之后,才说,“不去。”   “站在经纪人的角度,我是很希望你在演员这条路上走下去,毕竟这样我才能多多赚钱。”应红只是帮他母亲传话,没有劝他的意思,在谢明乔身边坐下,和他一起看向拳台,“但你妈妈好像不这么想。”   应红侧脸看向谢明乔,停了停,才说,“还有你姐姐。”   谢易鸿昏迷不醒,鸿辉的继承人争夺战提前打响。为了得到参战资格,陶书语亲自向媒体曝光了明乔私生子的身份,并以此拉拢了集团里几方反对谢子歆的势力,结成了阶段性的盟友。   周佳翊的哥哥也公开表示,他们家族将会是谢明乔最坚实的后盾,不久前,网上也流传出他们即将联姻的传闻。   这个消息,十有八九,也是陶书语放出去的,为了增强支持者的信心。   听到姐姐这个称呼,谢明乔的脸上挂上了明晃晃的嘲弄。   谢子歆是谢易鸿和原配妻子的独女,从小就当作继承人培养,大学毕业就回国进公司工作,不可能放任这个平白冒出来的弟弟来夺权。   既然父亲还有个儿子的事已被捅上台面,瞒是瞒不过去了,不如承认下来,把事情闹大,牢牢抓住关键点发动舆论攻击。   近期网上针对谢明乔母子的负面舆论,就是出自谢子歆之手。继续发酵下去,不用她出面,公司股东也不会允许谢明乔染指鸿辉。   “我对谢易鸿的公司没兴趣,也不想和谢子歆做无谓的争斗。”谢明乔放下水瓶,用毛巾擦干额头上的汗。   应红挑眉,揶揄多余担忧,“那你妈妈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怎么会白费?”谢明乔低头戴上拳击手套,“她如果想争,可以自己去,我小的时候没得选,现在做什么不做什么,不再由她了。”   应红的心里打了个突,莫名觉得谢明乔话中有话,还想再问,谢明乔已经起身,跃上了拳台。   新一轮训练开始,应红难得来一趟,也不急着走,坐在场边等谢明乔练完一起走,顺道送他回家。   一坐上车,谢明乔整个人都沉寂了下来,很是沉默,仿佛所有的精神气都在拳台上耗干。事实上,最近这段时间,谢明乔的情绪都不怎么好,经常一个人对着虚空的点发呆。   应红当他是受近期各种事件影响,边开车,边安慰开导他。谢明乔始终看向窗外,一声不吭,就算听到应红故意曲解他的话,也不反驳。   正前方是中央商务区,幢幢摩天大楼像是从地心里长出来,不知道是哪些苦命人在这些公司上班,都这个点了,好几层楼里还灯火通明。   谢明乔这时忽然问,“他好些了么。”   应红被对面车道的远光灯闪花了眼,气得狂按喇叭,分神问了句,“谁?”   谢明乔的视线从窗外收回,看向后视镜里的应红。   “哦,秦恪呀。”应红装出刚想起来的模样,也顾不上和对面斗气了,“已经出院了,医生不是也和你说了,检查结果很好,你每天不是都有去医院看他么,好没好你不知道?”   “不过他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应红降下车窗,朝对向的司机比了个中指,又把话题绕回了秦恪身上,“最近常见一个小伙和他在一块,长得还挺帅,哎呀,不知道他有没兴趣往娱乐圈发展。”   谢明乔看向窗外,没有应声,把手插进了运动外套的口袋里,指尖忽然碰到了一个薄薄软软的东西。   他垂眸,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看清黏在他指尖的,是一小枚烧焦的纸片。   应红瞥了眼后视镜,连连叹气,此刻的谢明乔,比起刚才,又消沉了些许,整个人破碎融化,消解在光影里。   她找遍理由,最后不得不承认,谢明乔种种反常的症结,还是在秦恪身上。   天涯何处无芳草,东边不亮西边亮,旧的不去新的怎么来…应红酝酿了一会儿,准备再背诵一遍那几句老生常谈,谢明乔忽然从座位上弹起来,高声道,“前面那个路口把我放下。”   应红警惕起来,“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儿?”   谢明乔没有回答,戴上兜帽,拉紧拉链,推门冲下了车。   不到六点,杨承宣就到家附近的车站等人,正好看见巷子深处一面广告牌闪了两秒,彻底熄灭了。   牌子上挂着“冠军格斗拳馆”,六个字,已经掉了四个。杨承宣上中学的时候,这家拳馆也辉煌过,可惜大环境不景气,生源越来越少,杨承宣时常看见馆长一个人在里面抽烟,像电影里被时代洪流扑倒的武林高手。   这条巷子,曾经就是这个片区的“武林”,长期有地痞流氓盘踞。杨承宣的学校在这儿附近,每天放学都要从拳馆门前路过,白天的时候还好,巷子里人来人往,但如果放学的晚,就容易被成群结队的混混骚扰,有时是挨打,有时是破财。   一个冬天的夜里,杨承宣下晚自习回来,再次被几个发头折下来可以当凶器的黄毛截住了,这次他们看上了他身上的加拿大鹅。   一件衣服而已,抢就抢了,没什么大不了,但是那天杨承宣心情不佳,就还了手,于是抢劫变成了群殴。   就在他以为自己年纪轻轻,要交代在这暗巷里的时候,一个男孩子正好从拳馆里出来看见了,三下两下,打跑了所有流氓。他把沾满污泥的羽绒服捡了回来,抛在杨承宣身上,连道谢的机会都没有给他,扭头就走。   几次观察下来,杨承宣得知,这个男孩子是拳馆的学员,刚转过来不久。他来拳馆的时间和杨承学的晚自习重合,每次他放学从拳馆门口走过,十几秒后,他就会推门出来,身上背着一个大包,包上搭着两只拳套,走在杨承宣身后几米的地方,表情冷冷淡淡,态度酷极了。   有一次杨承宣鼓起勇气,转过身和他搭话,他也没理,完全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也不认识杨承宣这个人。   从那以后,杨承宣再也没和他说过话,但在之后的两年里,那个人时常和他一前一后,走过这条小巷。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不再出现。   那时杨承宣情窦初开,对爱情有着朦胧的幻想,他曾想过,那个人每次都走在身后,是不是在特意保护自己。   不过现在看来,他只是碰巧和他同路而已。   想到这里,他把视线从落魄的广告牌上收回,恰好看见秦恪从公交车上下来,手里提着两大袋东西。   “你怎么在这儿?”秦恪也看见了杨承宣,诧异地问,“不是约好直接上你家吗?”   “闲着也是闲着,出来走走。”杨承宣接过袋子,领着他从巷子口走过,“你给我爸妈带了什么啊?这么重。”   秦恪神色如常,看不出对这个地方有着什么特别的记忆,只顾回答杨承宣的问题,“登门道谢,总不能空着手吧,不像样。”   秦恪今天和杨承宣约在这里,是一起去他父母家做客。出院那天,杨承宣发来信息,说是他爸妈听说秦恪出院,想请他吃顿饭。   听说二老有请,秦恪很是犹豫,杨承宣说不用有压力,只是简单吃个饭,并不代表什么,他爸妈都是有分寸的人,就当到同事家玩。   住院期间,秦恪受到了杨承宣一家很多照顾,于情于理,都要当面感谢。于是他答应了下来,提了一大袋茶叶水果保健品,外加一只电动泡脚桶,潦草上门了。   杨承宣父母住在临近大学的一个社区,里面住的都是大学教授,杨父亲自下厨,收拾了一大桌菜,杨母搬出了她压箱底的红酒,说要和秦恪来品品她的珍藏。   杨承宣连忙跳出来,说妈你能不能靠点谱,人家刚出院。杨母遗憾,只能和逗小孩似的,用筷子沾上一点,给秦恪尝一口。   这一家子都是活泼开朗的性格,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杨家二老在桌上,把儿子从小到大的糗事都抖漏了干净,临走前,还给秦恪打包几大盒水饺卤味酱肘子,要他带回去吃,饭盒下次来的时候再带过来就可以。   “不好意思,我爸妈有点啰嗦。”家门刚关上,杨承宣就迫不及待给自己辟谣,“别信他们胡说,我小时候没那么蠢,年年都是三好学生,不可能是个傻子。”   “他们记得那么多你小时候的事。”秦恪系紧装盒饭带子,拎在手里,他还沉浸在刚刚的氛围里,脸上的笑容也就多了点,“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公交车已经停运,秦恪搭地铁回家,杨承宣没事找事闲得慌,要跟着秦恪去坐地铁,送他回家。   秦恪家离地铁站还有一段距离,站口刚出来,就是一条小吃街,道路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小摊子,烧烤、炸串、臭豆腐,一入夜就烟熏火燎,红火热闹。   秦恪嫌贵,从不在这里消费,只是杨承宣实在眼馋,东问西问烦得要命,干脆停下买了一串烤年糕,给他拿在手里吃。   年糕架在炉子上,烤得白白胖胖,老板娘把年糕翻了个面,准备刷酱,“帅哥,要甜的咸的,要不要辣?”   秦恪脱口而出,“要甜的,多撒点黄豆粉。”   “错了错了。”杨承宣赶紧纠正,扬起笑脸对老板娘说,“姐姐,我要咸的,多辣多香菜。”   秦恪如梦初醒。   那是谢明乔的口味。   以前的家楼下,也有一个卖烤年糕的小摊,每次带着谢明乔路过,秦恪都会给他买一串。后来他火了、红了,变成家喻户晓的大明星,这个习惯也没有变。   只是很快,他们像这样光明正大并肩走在街头的机会,越来越少,后来再也没有。   而他却在潜意识里把这个习惯保存了下来,并投射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真是错上加错。   杨承宣敏感地察觉到,买了烤年糕之后,秦恪的情绪就莫名低落,两人沉默地走到他家楼下,他才开口,和杨承宣说了句话。   “就到这儿吧。”秦恪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打包盒,“今天谢谢你们。”   “秦恪。”杨承宣凝眸注视着他,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秦恪抬头。   杨承宣的影子压了下来,视野被遮挡,陌生的呼吸近在咫尺。   秦恪反应过来,杨承宣想吻他。   杨承宣性格好相貌佳,事业成功家庭也很和睦,无论从什么角度评价,都是婚恋市场不可多得的好对象。   今晚天气晴朗,月色柔和,小风吹过树影沙沙,小花园里跳舞遛娃的大爷大妈早已回家,四下安静极了,只有一只小花猫蹑手蹑脚,贴着墙根跑过。   人是合适的人,和他家人相处愉快,此刻的氛围也很到位,一场平凡幸福的恋爱,就应该是这样的,是时候更进一步了。   秦恪伸出手,搭上杨承宣的肩膀,用力,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杨承宣的心原本就跳到了嗓子眼,忽然被这么一推,往后踉跄一步,撞到年久失修的信箱,松动的门扇来回晃动,发出吱呀怪响,   秦恪从他身前退开,“对不起。”   他还是做不到。   杨承宣的心情,可以说是大起大落,回过神来,立刻道歉,“是我该说对不起,我不好,太冒昧了。”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让你误会了。”秦恪朝他笑了笑,故作轻松,试图让他安心,“那我先上去了,下次把饭盒还你。”   杨承宣点头,没有再找借口和秦恪多待一会儿,“好,晚安。”   秦恪转身走向楼梯间,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杨承宣叫住他,“秦恪,真的很抱歉。”   “没事。”秦恪扭头挥手,“别放在心上,走了。”   秦天添去杭州参加入职培训去了,这些天家里都只有秦恪一个人,他开门进屋,没有开灯,把饭盒放在餐桌上,脱下外套随手一扔,仰靠在沙发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好像又搞砸了。   一口气没叹到底,门上响起了敲门声,想来是杨承宣不放心,还是跟了上来。   秦恪突然觉得很疲惫,揉了把脸,起身开门,“我说了没关系——”   话音戛然而止,门外站的是谢明乔。   --------------------   明天更两章,揪咪。 第56章 为什么我不行?(1)   谢明乔抬眸望向秦恪,月光斜斜洒下,他的脸藏在兜帽的阴影里,肩上披了层霜,从头到脚裹着寒气。   “你以为是谁来了?”谢明乔先开口。   惊讶过后,秦恪回避他的目光,否认,“没有谁。”   谢明乔迈步走进门内,秦恪被迫松开门把手,后退了一步。   “是杨承宣吗?”   大门在谢明乔身后关闭,切断了光源,带进了初春的料峭寒意,冰冷的空气,黑暗的环境,让秦恪感到危险与不安。   他想去开灯,还没摸索到开关,就被谢明乔扣住手腕,强行按下,那股凛冽的冰雪气息随之笼罩下来。   “你这么晚在家等他,是要做什么?”谢明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同样不带温度。   无论他和谢明乔的关系怎么被定义,他们之间应该是平等的,谢明乔一来就是这个审问犯人的姿态,让秦恪起了逆反心理。   “是不是杨承宣又怎么样?”秦恪用力甩开谢明乔的手,谢明乔抓得更紧,指甲切进皮肤,疼得人心口发燥。   “明明是你说的,如果是杨承宣,你会祝福我。”秦恪心里的这点烦躁,很快蹿高变成小火苗,“那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谢明乔的喉咙底压着一声冷笑,不知是在笑秦恪装傻,还是在嘲笑自己虚伪。   他知道,自己一直是这样卑鄙、矛盾、反复。有时他希望秦恪能遇到一个爱的他人,理解他体谅他,从此开心快乐。但很多时候,他又心怀邪恶的期待,期待秦恪同样得不到幸福,只能一辈子和自己不干不净,不清不白。   “对,是我说的。”   谢明乔左手隔着衣袖,攥紧秦恪的手腕,用力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另一只手来到秦恪的耳边,虚虚停留在他的脸侧。   没有实际的触碰,秦恪却仿佛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他难以忍受,偏头避开。   谢明乔的手却在这个瞬间贴了上来,扶正秦恪的脸,让他正对自己,指尖一点一点移动,从眼尾流连到下颌。   “所以…”谢明乔神情倨傲冷漠,像是在品鉴他的私有物,“你就和他一起坐地铁,一起散步,买了烤年糕给他吃,他居然也喜欢吃烤年糕。”   明明是我先喜欢的,他连这个也要抢走么?   “你还让他亲你了,他有夸你很会接吻吗?他知不知道,其实都是我教的。”他的手指冰冷,扣住秦恪的嘴唇,挤进唇缝,用力揉搓着他的下唇,声音低沉下来,笑意似有似无,“我看见他还在楼下,在等你吗?”   秦恪气疯了,昂起脑袋,试图避开谢明乔的触碰,“是,他马上就要上来和我上床作暧,不想撞见就赶紧走!”   “哦,这样,那你答应和他在一起了吗?”谢明乔的手指压住秦恪的舌尖,不让他再说话,笑意在唇边放大,笑容恶意顽劣,“你最喜欢被人抱着C,他知道吗?会不会也这么做?”   谢明乔越来越过分,秦恪怒不可遏,张口咬向他的手指,谢明乔早有准备,提前把手撤回,转而掐住他的下颌,不让他闭上齿关,用唇代替手指,倾身吻上去。   牙齿撞在一起,滚烫的压迫感立刻灌了进来,谢明乔扣紧秦恪的脖颈按向自己,不管不顾在他唇上舔咬。   秦恪的思维停滞了几秒,反应过来时,要一口咬死这个大半夜闯进别人家里发疯的大混蛋,临下嘴前,终归是狠不下心,收了力道,不轻不重地咬住了他的舌尖,像是在回应。   谢明乔怔住,眼睫簌簌,漏出一线微光,随后闭眼,更加深入地吻住他。秦恪肺炎初愈,很快被亲得两眼发黑,喘不上气,节节往后退,一直退到餐桌旁,被谢明乔掐住腰,推了上去。   无辜的饭盒被扫落在地,幸好袋口系得紧,里面的东西没有洒出来,卫衣被推到了胸口,腰带也被扯开,毛茸茸的脑袋一路向下。   秦恪吃痛,一肘击向谢明乔,谢明乔料定了秦恪不舍得对他下重手,无论秦恪对他是拳打还是脚踢,他都照单全收。   手机装在裤子口袋里,砸在地上,“咚”一声响。   谢明乔笑着夸了一句,又凑到他耳边,不怀好意说,“还是这么容易就…”   秦恪冷不丁甩出一巴掌,谢明乔不闪不躲,被打得偏过头去,暂时中止了混乱。   “我早就想问你了,谢明乔。”   秦恪气喘吁吁,仰身躺在餐桌上,形象不堪,姿势羞耻,他没有去遮掩自己的狼狈,神情凉薄淡漠,看向谢明乔的眼神更是没有一点感情,和身体的状态截然相反。   “扮穷人的游戏,我陪你玩了一年,和前任当朋友的戏码,我也奉陪了。”秦恪低头扫了眼,嗤笑道,“你现在又想玩什么?还要多久才能玩够?能不能给我一个准话,你马上就要结婚了,还想怎么样?是打算婚后背着老婆和我乱来吗?”   谢明乔愣了几秒,回过头,情绪平息了不少,眸光也没先前妖异。   他看向秦恪,认真说,“我不会结婚。”   秦恪还没收回的手僵在半空中,缓缓垂落。   “结婚的消息是假的,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谢明乔俯下身,又说了一次,这次无比郑重。他双手撑在秦恪的脸侧,凝望着他的眼睛,“秦恪,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当年你为什么突然和我分手,现在又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他低头靠近秦恪,在即将触碰到他嘴唇的时候,又停了下来,用非常轻的声音问他,“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都是真的,对不对?”   这段记忆破碎、模糊,虚幻,反复在他脑海里出现,直到发现落在口袋里的纸片,谢明乔才终于有勇气确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些熊熊燃烧的爱意,都曾真真切切存在的。   “彭越,杨承宣,还有…”谢明乔又说了两名字,他正当红,每天有各式各样的人在他眼前打转,大部分面孔转眼就忘了,但清楚地记得每一个和秦恪有过瓜葛的人。   “他们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行?”谢明乔喃喃着,声音低进尘埃,里面有不甘,有心痛,有委屈。   “你明明喜欢我,我也…”他哽咽了一瞬,才说,“我也爱你。”   谢明乔深吸一口气,才压住漫上心口的酸楚,把一句完整的话说完,“分手这么多年,每一天,我都爱你。”   一阵巨浪击中了秦恪,他猛然睁大了眼睛,被吸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置身在这急速旋转的洪流中,所有反应,都脱离他本人掌控,全由本能支配。   潮湿的吻再次落下,带着眼泪的滋味,这个吻完全不似方才野蛮粗暴。谢明乔温柔、克制、甚至是小心翼翼地,亲吻着他。   秦恪无力再抗拒谢明乔,攀紧他的后背,仰头迎上谢明乔的唇,加深了这个吻,两人从餐桌前离开,跌坐在沙发上,用面对面的姿势。   太久没和谢明乔做,头几下很疼,黑色的电视屏幕如实倒映出纠缠的人影,秦恪一眼都不敢去看。   但谢明乔是最了解他的人,他很快就被撞得失神,喉结上下滚动着,任由谢明乔在最显眼的地方,咬上一个鲜红的吻痕。   “可是喜欢有什么用呢?”秦恪突然开了口。   自从放弃抵抗,秦恪就陷入了沉默,任由谢明乔掌控,不喊疼也不出声,只咬紧嘴唇,大口呼吸。   他快要撑到极限,抱住了谢明乔的肩膀,用尽所有的力气,要把他融进自己的最深处,“世界不会因为喜欢而改变,我们不是没有坚持过。”   但是失败了,又或者说,从一开始,这种坚持就是错的。   “我能有现在的生活,已经很满足了,也很珍惜,爱不爱的…”秦恪轻嘲道,“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他屏住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尾音不打颤,“我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处境里。”   “你是大明星,万众瞩目,而我只是个普通人。喜欢过你,被你喜欢,是我前半段人生里,经历过最美好的事了。”秦恪塌下腰,伏在谢明乔肩上,“最难的那段时间,有你陪着我,我很幸运。”   秦恪偏过头,看向谢明乔的侧脸,被生理泪水模糊的视线上下起伏,“但我太软弱了,和你在一起的代价,我没有办法承受。”   蝴蝶扇动翅膀带来的连锁反应,落到普通人的身上,是毁天灭地的龙卷风,一次曝光、一个谣言、一场舆论风暴,就足够把一个人吹垮碾碎。   谢明乔的动作戛然而止,热血冷却,心口瞬间凉了下来。   他又一次赌输了,没有奇迹发生,所有人都能坦然对秦恪说喜欢,只有他不能。他将面临孤注一掷,把自己压抑藏匿多年的感情,宣之于口后的宣判。   秦恪此时的顺从、接纳、迎合,只是在回报自己的那句“爱”,今晚自己如愿靠近他,亲吻他,进入他,不是失而复得,而是永远失去。   “所以该翻篇了,谢明乔。”秦恪把脸埋进谢明乔的肩窝,声音越来越低,“就到这里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不要再互相折磨…”   谢明乔从漫长又虚幻的幻境清醒,推开秦恪就要起身,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自欺欺人,骗自己只要不让秦恪把话说完,不接受他的“回报”,不扯掉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层伪装,就可以当作今晚的事没有发生,他们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   秦恪不让他离开,按住他的肩,自己动了起来。他本来想帮谢明乔解决,但自己先坚持不住了,眼前发白,瘫进他怀里。   谢明乔也到了,烫得秦恪一阵瑟缩,用力把他抱得更紧。   掌心的热度流逝,两人的呼吸终于平息,秦恪直起身,要从他的怀里离开,被谢明乔一把捞回,跌坐了回去,小腹又是一阵颤抖。   宣泄过后,两人都平静了许多,谢明乔的心底澄然一片。   他明白,这是他最后一次拥抱这个人了,七年的凌迟,终于在他无法控制好自己感情,不甘囿于朋友身份的这晚,落下了最后一刀。   今夜之后,他们彻底结束,再无瓜葛。   “秦恪,决定好了吗?”谢明乔依旧环着秦恪,用最亲密的姿势,最近的距离,徒劳地、倔强地,缝补起最后一丁点骄傲,“这是你最后一次抛弃我,我再也不要爱你了,我发誓。”   “这样多好,我们都往前看,不要再回头了。”秦恪仰头,哆嗦着抬手,抚上谢明乔的脸,“我知道会很难,你给我时间,我一定能把你忘了。”   他用指腹抹掉谢明乔眼睫上的汗珠,最后留给谢明乔的,是一个笑容,“相信你也可以忘了我。” 第57章 为什么我不行?(2)   秦恪和谢明乔提分手前的那段时间,谢明乔忙得连呼吸都要争分夺秒。那个时候的微博还不能显示IP,不然就会发现,他几乎每天都在不同的城市飞来飞去。   秦恪依旧困在自己的方寸之地,经历过几次无缘无故的辞退,最近他在一家便利店打零工,几个同事的年龄都比他大好几轮,风言风语还没传到这里,工作还算平稳。   中午他吃过午饭,刚把货车上把饮料搬下来,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是谢明乔发来的消息,他进了一个新组,在甘肃拍戏。他发了一张沙漠的照片,说今晨的朝霞好美,又问秦恪,晚上几点下班,好想你,有没时间打电话。   秦恪抱着一大箱矿泉水,盯着大漠日出看了许久,把手机塞回兜里,没有立刻回他。   卸完了货,接下来是开箱上架,货理到一半,有客人进店,秦恪暂时放下手里的活儿,回柜台收银。   进来的居然是应红,她靠在收银台前,要了两包万宝路,推高墨镜,对秦恪说,“秦恪,有人想见你。”   该来的总会来,秦恪并不惊讶,什么人会劳动应红出面来请他,他心里大概有数。不过应红没有领他去什么别墅大宅,而是开车去了商场,进了奢侈品店,倒是出乎他意料。   秦恪这辈子没进过这些店,偶尔从门口路过,生怕多看一眼都要掏钱。今天他跟在应红身后,越过门口排队进店的队伍,进了最里面的VIP室。   沙发上的女人看不出年龄,她斜倚着身体,眼球木然转动,神色恹恹。十数名金发碧眼的模特,穿着品牌当季的新品,依次从她面前走过,女子伸出纤纤玉指,随手点上几件,试都懒得试,就让销售包好送到她家。   秦恪进门,她侧过脸看了他一眼,两人短暂地交换了视线。   无需旁人介绍,单看这双眼睛,秦恪就知道,她是谢明乔的母亲。   陶书语厌烦地摆摆手,销售心领神会,立刻带着模特离开。贵宾室空了下来,她再次把目光投向秦恪,“你就是秦恪。”   “模样倒是不错,小帅哥一个。”她用比刚才挑衣服还随意的目光,在秦恪身上拨弄了一圈,施舍一般,说,“桌上有点心,吃吧。”   秦恪没动。   陶书语也不在意,轻笑一声,“你知道我今天找你来,有什么事吗?”   还能是什么事,当然是为了她儿子谢明乔。只是秦恪的身份,低微到不值得她特地安排时间来见面,在逛街购物之余,抽空打发掉就行。   秦恪也在观察陶书语,按照偶像剧小说的套路,接下来上演的应该是“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这类的戏码。   但陶书语只是抽出一份合同,啪,撇在一堆精致的糕点茶歇旁,“这是保密协议,签了吧,对你有好处。”   秦恪低头瞟了眼协议,说了见到她之后的第一句话,“我为什么要签?”   “签了这份协议,你就不用出去打那些破工了,你现在在做什么?便利店收银?”陶书语好心给秦恪解释,“以后每天待在家里等乔乔回来,不出去抛头露面,不惹事,不乱说话,我会定时给你打钱,保证你衣食无忧。将来分手了,你如果能安安分分,遇到困难,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刚得知儿子背着她谈恋爱,对象还是个男的时候,陶书语又惊又怒,不是没想过用点强硬极端的手段,把这个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重的小子从儿子身边轰走。   她找来谢易鸿,两人一合计,决定换个方式。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太不成熟,容易感情至上,特别是谢明乔这样简单单纯,没谈过恋爱的。家里越阻挠,他就越叛逆,本来只是少年时期的懵懂爱情,在正上头的时候被拆散,反倒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变得刻骨铭心。   想谈,不如就让他好好谈,把爱情的生长和消亡完整体验一遍,等他长大了,腻味了,爱过也痛过了,看清对方和自己的差距了,这个人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当然,这其中的风险,她这个当母亲的,要提前为他规避。   陶书语让应红拧开钢笔,递给秦恪,可惜,这个小伙子不领情,冷着一张脸,“我不签这个东西,也不需要你给我钱。”   “说得好听,如果不是乔乔在背地里帮你,你能负担得起你弟弟的开销?”陶书语不屑地笑了,“听说他最近看了好几个项目,想投资给你去做生意,还倒腾要买你住的那破房子。”   秦恪怔住了,忽然想起,不久前谢明乔没头没尾问他,如果不去打工了,想做些什么,还和他聊起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同时,他长久以来的猜想,在陶书语这里也得到了证实。怪不得医院可以宽限医疗费,怪不得秦时出事之后,很顺利就转到了全市最好的医院,出动全院最权威的团队。   如果不是这样,大概率保不住秦时的命。   “不要拒绝得太早,我给你时间。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的家人考虑。”陶书语沉浸在开明的好母亲角色里,不急着发脾气,“我听说,你小妹小的时候发生过不好的事,真可怜,那么小就遭遇这些。”   陶书语突然提起秦天添,秦恪的眼神由抗拒转到戒备。   陶书语以为他有所动摇,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现在的媒体和粉丝无孔不入,如果你和乔乔的关系曝光,不但他这一辈子被毁,你和家人的隐私,绝对会被挖出来。”   “小姑娘还小,如果所有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她受得住吗?”陶书语不愧是演员出身,这段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是那么温情动人,仿佛一心为秦恪兄妹考虑。   但她说完,脸色微变,不过是五官角度的调整,就让她的神情由担忧,转为威胁,“所以你把协议签了,乖乖听我安排,就不会有事。”   秦恪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当着谢明乔母亲的面,他没有表态签还是不签,这点倒是出乎陶书语的预料,她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么好条件。   既然选择了怀柔政策,那就走到底,陶书语没有逼他马上给出答案,让应红送他回去,好好考虑。   秦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到门边时,忽然停下脚步,“对了,阿姨,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和你说。”   他回头看向陶书语,“不要这样对谢明乔,他生在任何家庭里,都会是全家的心肝宝贝,很羡慕你能当他的家人,多爱他一点吧。”   陶书语没想到秦恪会突然说这些,一脸愕然地目送他离开,秦恪走的时候带上了协议,碰巧的是,他刚走出商场,谢明乔就打来了电话。   他没有接,当着应红的面,掐掉了电话。   接下来他要去一趟医院,秦时住院的时间不短了,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康复的希望,再住下去除了无止境地花钱,没有任何意义,今天医生约他见面,就是想聊聊下阶段的打算。   去医院的路上,秦恪心事重重,一直在想刚才的事,应红也没有多劝什么,只是安静开车。   他已经决定,拒绝这份协议,但不得不承认,陶书语的话对他产生了影响。   秦恪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到了医院,如一缕孤魂,飘上了楼。到病房外,他被里面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   秦恪连忙冲进房间,里面的场景比他想象的还要混乱。不大的空间里围满了人,家具桌椅倒了一屋,满地都是碎玻璃,秦时一动不动,瘫在地面上,衣服上床单上洒满了排泄物,污秽不堪,恶臭扑鼻。   “哥,我们先起来,哥…”   哭声是秦天添发出来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扶秦时起身,奈何她的小身板实在扶不动,两人又一起跌进了满地的污秽里。   排泄物的臭味更加浓重,地面脏得无从下脚,医生护士没有嫌弃,赶忙去帮秦天添一起扶秦时起来。但是秦时的情绪已经彻底崩溃,不让别人靠近,他们只能围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开导安慰他。   秦恪慌忙挤进人群,看见秦恪,秦天添哭得更凶了,抽抽噎噎,告诉秦恪发生了什么事。她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往秦恪的胸口插进一把刀,很快就让他肝胆俱裂,鲜血淋漓。   “刚才我去提热水回来,看见房间里围了很多人…”   几个私生跟踪谢明乔,发现他常来这家医院。今天私生联合狗仔,扛着长枪短炮,闯进秦时的病房,对着他就是一通拍摄,拍摄了许多他瘫痪在床,大小便失禁的照片。   “我不让他们拍,赶他们走,他们那么多人,一下冲上来打我…”   秦天添哭到说不出话,秦恪转头,看向秦时,看见他麻木的脸上,滑下一滴眼泪。   “哥,我不想活了。”秦时的眼泪越来越多,出事到今天,他从来没有哭过,这是秦时第一次在人前落泪,“活着太苦了,让我死了吧,哥,我求你了…”   “秦时,对不起。”秦恪也哭了,蹲下身,就着一身污秽,把弟弟抱进怀里,“是哥哥对不起你。”   --------------------   喜报:互相表白了!DO I了!   悲报:七年前的镜子终于碎稀烂了。   插播一则好消息:触底了,没啥虐的了,直接进复合模式。   最后安利大家一首很老的歌,草蜢的《失乐园》 第58章 你知道秦恪?   秦天添坐在驾驶座上,嘴里嘀嘀咕咕,默背着倒车出库的口诀,偶尔瞟一眼车外的秦恪。   秦恪和杨承宣说完话,礼貌友好地和他拥抱了一下,转身朝她走来,拉开车门上车。   “和他说明白了?”秦天添不熟练地挂上档。   “嗯。”秦恪系紧安全带,对窗外的杨承宣挥了挥手,杨承宣微笑点头,和他说拜拜。见秦天添立刻就要踩下油门,秦恪连忙提醒她,“手刹还没放。”   秦恪已经连续好几天一下班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秦天添刚考到驾照,今天找了练车的由头,强行把人带出家门陪她遛弯。   “你彻底和杨承宣结束了?”秦天添费劲地把车倒出车位,不忘关心哥哥的感情生活,“一点机会都不给?”   “这话说得,本来就没和他开始,怎么结束。”秦恪单手撑着脑袋,盯紧后视镜,“我还是不耽误人家了,方向盘往左打一点。”   杨承宣的公司在一个创意园里,狭窄的道路旁停满了车,开出园区,视野终于宽敞起来。秦天添跟着电台哼了会儿歌,瞥了眼秦恪。   秦恪还是刚才那个姿势,手肘撑着门框,双眼放空,不知在想什么。最近他老是这样,只要别人不和他搭话,他可以一整天不开口。   秦天添冷不丁问,“那谢明乔呢?”   “他…”秦恪眨了眨眼,想起自己还在和谢添天聊天,接上之前的话头,“他也过去了。”他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一点,“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秦天添张了张嘴,还是想说些什么,秦恪难得主动找了个话题,和她聊起最近关注的几款新车型。   秦天添拿了驾照,下一步就该考虑买车,秦恪自己开了一台卡罗拉,还是二手的,随时可能报废,给妹妹挑起车来是一点不含糊。性能、安全自不必说,还要空间舒适,设计新颖,品牌有调性,选着选着,预算节节攀升。   谁知秦天添不知好歹,“哥,我不想买车,坐地铁挺好的。”   秦恪不同意,“地铁站离你们公司那么远,每天来回折腾,还怎么上班。”   秦天添有办法,“我可以坐公司班车。”   秦恪当秦天添是不舍得花钱,捡起置物格里4S店的彩页开始翻,“没事,哥还有点钱。”   既然秦恪提到钱,秦天添瞅了眼他的脸色,审时度势一番,终于鼓起勇气,“哥,那你能不能把钱先借我?我现在工作了,可以分批还你。”   秦恪不解,“你刚毕业,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我想带二哥出去。”秦天添莫名不敢看秦恪,握紧方向盘,死死盯着前车的屁股,“秦时和我说,他不想待在疗养院了,想离开。”   “哦。”秦恪轻飘飘地应了一声,低头研究彩页上的参数,不知是没听懂秦天添的意思,还是故意曲解,“等他身体好点,我们就接他回家照顾。”   “我不是说回家!”秦天添还是年轻,沉不住气,“秦时说他不想一辈子躺在病床上,想出去看看!”   广告彩页被秦恪捏皱了一个角,他深吸口气,一股脑把纸塞回了置物格。   秦时的这个想法,秦恪早就知道。早在他刚住进康复中心,第一次经历过一次大抢救后,就和秦恪提过。   无论秦时说几次,秦恪都坚决反对,以至于两兄弟每每谈论这个话题,都会闹到不可开交。   秦时总是说,只要给他机会看一眼外面的世界,死在路上都愿意。他越是这么想,秦恪越是恼火,矛盾越发不可调和,兄弟俩吵得天翻地覆,关系一步一步恶化至今。   “他病了太久,有点钻牛角尖,你不要陪他胡闹。”这个问题,秦恪已经和秦时吵累了,不想和秦天添再因此起争执。   他耐下性子和秦天添解释,“秦时现在的身体太弱了,前次出门晒个太阳,都差点要了他的命,怎么可能出远门,路上出事了怎么办呢?”   秦天添把车停在了路边,双手仍搭在方向盘上,缓缓转过头,直视秦恪,“哥,我看钻牛角尖的是你吧。”   那双圆圆的杏仁眼不再天真,两颊的婴儿肥在他无法陪伴在她身边的年月里消失,眼神中透露着秦恪从未见过的果敢坚定。在这一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一直在他羽翼庇护下的妹妹,已经长成能独当一面的人了。   “小的时候,我们从家里逃出来,什么都没有,是你和二哥两个人撑起这个家。”秦天添娓娓说道,“你为了我们,牺牲了自己,没日没夜在外面赚钱。二哥要读书,还要照顾我,也很辛苦。我们三个能长大已经很不容易,更别说出去走走,看看家以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后来秦时上了高中,成绩优异,马上就要去北京上大学了,以后说不定还能走出国门,去美国,去欧洲,去更大天地闯一闯。   但他却因为一场意外瘫痪了,永远困在这方寸之间,一辈子都看不了外面的世界。   “二哥说,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等死。”秦天添轻叹,看了眼秦恪,“对他来说,这样活着,真的有意义吗?”   秦恪没有回答,他知道秦天添说得没错,但她的话越是正确,越让他无力。   “是他的命重要,还是这些有的没的重要?现在科技发展这么快,再过几年说不定会有什么办法把他治好。”秦恪闭上眼睛,双手环胸靠回椅背上,以他一贯的封建大家长作风,单方面拒绝交流,“这件事风险太高了,无论如何我不会同意,以后不许再提了。”   “大家好~我叫圆子~以后将由我来负责和谢老师这边的工作对接~请多关照哈~【爱心】【玫瑰】【握手】”   宝力诗工作群里添了一个新人,小姑娘每次回话必有表情包,信息以“哈”“哦”“哇”这样的语气词结尾,还要带上一个俏皮的“~”。   秦恪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悄无声息地退了群,把宝力诗的业务彻底交给同事,听新来的圆子说,他负责别的品牌去了。   工作人员们都冒头欢迎新同事,群聊天里热热闹闹,谢明乔退出微信,手机屏幕熄灭,映出他憔悴苍白的脸。   他索性丢开手机,靠在椅子上,盯着吊顶上造型复杂的灯带,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这时,病房门打开,医生从门里出来,宣布抢救成功,病人暂时脱离危险。陶书语当场落泪,握住医生的手,千恩万谢,泣不成声。谢子歆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里,翘着二郎腿冷眼旁观,听说她爹一时半刻死不了,夹上电脑,看了眼对面那个丢了魂一样的便宜弟弟,带着一众高管秘书助理,风风火火走了。   “呸,什么态度。”谢子歆走远,陶书语才敢出声,“现在她爸爸还在床上躺着,她就敢这样!以后还不得翻天。”   陶书语到现在还摸不清状况,他们母子俩这会儿能坐在这病房外,是谢子歆大发慈悲,如果她不允许,陶书语这没名没分的情人,连探望陪床的资格都不会有。   谢子歆前脚走,谢明乔也站起身,不想多留,“没什么事的话,我也走了。”   “等等。”陶书语喊住谢明乔,抹了把眼泪,鼻头还是红的,眼中已不见悲痛,“我这边撑不了太久,我收到消息,谢子歆已经开始动手,我们也要抓紧,不然就要彻底出局了。”   说到这儿,陶书语试探性地看向谢明乔,见儿子反应冷淡,她开始不安。   看来前次,儿子特地来找自己,说他不会参与这场继承人争夺战,也不想和谢子歆争权,不是一时气话,是真心的。   “乔乔,你能不能上点心!”陶书语顾不上还在医院,扣住谢明乔的肩膀,让他看向自己,“妈都是为了你的将来考虑,你怎么能这么懈怠!”   谢明乔脚步一停,不再急着走,往回退了一步,抬眸迎向母亲,轻声问,“妈,你是为了我的将来,还是为了你自己?”   陶书语明显慌乱起来,“当、当然是为了你。”   “妈,这些话,我从小到大听够了。人有野心、有欲望很正常,不用羞于承认,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自己能承担后果就可以。”谢明乔笑笑,“但不要打着我的旗号,更别像从前一样,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陶书语的心凉了一片,她早就知道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自己无法像他小时候那样操控他的一切。   “你误会了,妈妈没有想勉强你,如果你真的喜欢当演员,继续下去也不错。”硬碰硬是行不通了,她立刻换了个思路,“妈妈只希望,你可以给我一点助力。”   “如果周小姐家能全心全意帮我们,我就更有把握和你姐姐抗衡。”铺垫到这里,陶书语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拒绝周小姐?”   上个星期,谢明乔又和周佳翊见了次面,彻底回绝了她。   既然母亲一定要在谢易鸿的病床前谈论这个问题,谢明乔便顺了她的意思,坐回沙发上,摊开了和她好好聊聊,“妈,你那么聪明,周佳翊想和我结婚的目的,我不信你看不懂。”   周佳翊出生在商贾巨富之家,从小聪明又优秀,细细追溯她哥哥公司的股权架构就能发现,她其实是隐形的第二大股东。   这家公司和鸿辉一样,是行业里数一数二的龙头,两家公司占有了市场主要份额。倘若她和谢明乔结了婚,再助谢明乔入主鸿辉,就能通过运作,名正言顺通过谢明乔的手操控公司,到时候整个市场是谁家的,只由她说了算。   “那又怎么样?”   周家兄妹没有掩饰他们的目的,陶书语自然是看明白了这一点,但她的选择是杀鸡取卵,着重眼前的利益,“如果没有周家支持,我们根本就争不过你姐姐,鸿辉以后会怎么发展,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谢明乔轻嗤,“鸿辉原本和我们就没有关系,你不是他老婆,我不是他儿子。”   这句话精准踩中了他母亲的痛脚,陶书语果然勃然大怒,气急攻心,口不择言,“你老实告诉我,你拒绝周小姐,是不是因为那个姓秦的?”   “你知道秦恪?”谢明乔坐直身体,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态度,“你什么时候知道秦恪的?”   陶书语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嘴,无论谢明乔再怎么追问,她都不再透露半个字。   谢明乔了解他母亲,既然她知道秦恪,不用想就知道,她曾在里面扮演过什么角色,她不说,他可以自己查个清楚。   “妈,有一个问题,一直以来,我都想问你。”谢明乔抬起手,到最后,他都没有牵起妈妈的手,只是抓住她真丝编织的袖口,“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   陶书语僵住了,艳红的嘴唇几度开合,最后什么都说不出口。   “是绑住谢易鸿的绳子。”谢明乔知道等不到母亲的回答了,一一替她细数,“是入主谢家的筹码,是赚钱的机器,还是你未完成的梦想的寄托?”   陶书语在事业的巅峰期,选择未婚生子,退出娱乐圈,往后又心有不甘,早早把儿子推到镁光灯下,让他替自己圆梦。   她在谢易鸿身边几十年,都没能上位进入谢家。眼看着所有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她再度把谢明乔推了出来,当作敲门砖。   “不是这样的,儿子。”陶书语回过神来,仓皇解释,“妈妈…妈妈是爱你的…”   “不重要了。”谢明乔笑着摇了摇头,松开母亲的手,就要离开,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就不在乎了。   他对母亲的爱,早在小时候无数次的带病拍摄中,NG太多被抽耳光的哭喊里,以及难以计数的,无休无止的凝视、控制和打压下,磨成灰烬了。   “乔乔!”陶书语惊叫着追了上去,刚跑出两步,十五厘米高跟鞋拖了后腿,她伏倒在沙发上,“谢明乔!你给我站住!”   谢明乔头也不回,快步出了病房。   陶书语哭得声嘶力竭,谢明乔连续出了几道门,还隐隐听见哭声。   在谢明乔下楼之前,应红追了出来,刚才母子俩爆发争吵的时候,她其实也在,只是不便介入,一直在旁当透明人。   谢明乔站在电梯间里,按下了下行键,“如果你是来给我妈当说客的,那还是免了吧。”   “你妈妈确实见过秦恪。”一路小跑过来,应红的呼吸有点急,她喘了口气,才说,“我可以告诉你,当年发生过什么事。”   --------------------   hi,很抱歉大家,申请榜单需要,明天没有更新,后天的更新要到晚上十二点后,之后照常,感谢大家支持理解~ 第59章 现在才明白   谢明乔和应红去了医院楼顶的咖啡厅,听应红说完当初发生的种种,蛋糕上的奶油塌成一滩烂糊,咖啡早就见了底。   “所以…”谢明乔说了两个字,惊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哑,清了清嗓子,用平静的语调问,“那份保密协议,他签了吗?”   “第一份没有签。”应红摇头,手指不自觉敲击着杯子边缘,“后来签了,不过条款和第一版不同。”   协议签订后没多久,秦恪就和谢明乔提了分手,给出的理由是性格不合,聚少离多,感情都磨干净了,他已经不喜欢他了,再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   谢明乔习惯性忽略有关分手的画面,跳过那段记忆,直接问应红,“打了天添和偷拍秦时的那些人,后来都怎么处理了?”   “你妈妈出资,我出面,帮他起诉了那几个狗仔和私生,销毁了照片,这件事你应该有印象,那半年我们追究处理了很多人。”   应红这么一提示,谢明乔回忆起,那个时期他们确实集中告过一大批人。谢明乔工作太忙,没有一一去了解其中的原因,只当是工作室正常维权。   谢明乔搅动杯子里仅剩的一点咖啡液,轻声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事呢?”   如果我早知道...   时隔多年,再提“早知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我和秦恪聊过这个问题。”应红深深叹气,“我好奇问过他,如果没有协议限制,他会不会把分手的原因告诉你。”   那天和今天一样,是个艳阳天,秦恪和应红忙完,一起在律师事务所楼下抽烟。他听到这个问题,沉默了好一会儿,和应红说,谢明乔太好了,什么都没有做错,既然已经决定分开,将来再也不会见面,就不要再给他增添负担,平白让他内疚。   结局已经定下,保留美好的回忆,平平淡淡结束就很好。   “好,我知道了。”谢明乔抬腕看了眼时间,起身要走,离开前,真心实意对应红道了声谢,“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些。”   “这么多年,有一件我一直很好奇。”应红微笑着摇了摇头,“那年你从发布会逃出来,如果没有遇到秦恪,会怎么样?”   “不知道。”谢明乔轻轻笑了一声,给了个缥缈的答案,“可能会就此消失也不一定。”   谢明乔走后,应红又要了杯咖啡,一个人坐到太阳西斜。今天她不应该和谢明乔说这些的,她知道。   作为一个经纪人,最重要的就是硬得下心肠,她一向拎得很清,公私分明。应红今年四十有加,不打算结婚,也没想要生小孩,刚才在病房里,听见谢明乔对母亲的一声声质问,她的心被触动了,忽然有点心疼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她不知道谢明乔和秦恪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看得出来,谢明乔这次伤透了心,那点不应该的心软,让她抛开了经纪人的身份,给了他一点来自长辈的善意。   应红拎起手包,走出咖啡厅时,心里还在自嘲地想,她或许很快就会后悔今天失言。   第二天中午,她的预感就成了真,那时她正在和几个制片人碰面,电话突然被媒体打爆,她通过媒体得知,就在刚刚,谢明乔在酒店召开了一场记者会。   隆冬时节,很少见这么大的雨,秦恪好几年没换雨刮器上的毛刷,雨水怎么刮都刮不干净。   “知名演员谢明乔,午间在丽晶酒店召开了记者会,首次承认和企业家谢易鸿的关系…”   一整个下午,广播台都在播放谢明乔记者会的实况,和这场雨一样没完没了,秦恪越听越烦躁,几度想关掉,又控制不住一直听下去,自虐一样。   今晨睁眼开始,秦恪就开始走背字,刷牙的时候牙膏掉在衬衫上,到了公司几台电梯全部都刚上楼,出来拜访客户又被放鸽子,没有一件事顺心。   但他的霉运好像还没到头,刚开车碾过一个水坑,就听见“嘭”一声巨响,车胎爆了,仪表盘上的故障灯亮了一片。   “Damn!”   他把车停到公交车站前,气急败坏下了车,绕车检查一圈,打电话叫保险。   “谢明乔装死那么久,总算舍得出来回应了啊。”   车站里,一对等车的小情侣也在议论这场记者会。谢明乔单枪匹马出现在现场,透露的信息量很大,他公开了自己私生子身份,承认他母亲介入了他人婚姻,当了二十多年的第三者。随后声明,他已与陶书语彻底切割,将来她的言行都与他无关,也不代表他的立场,他不会参与谢易鸿的继承权争夺,也不会和周家联姻。   在记者提问环节,谢明乔澄清了几则谣言,最让人在意的是,在记者会最后,他说等结束现阶段的工作,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女孩暂停视频,“谢易鸿的原配真的不是他们母子俩害死的?”   她男朋友白眼一翻,不屑地说道,“为了自保连亲妈都不认了,这种人说出来的话能有几句是真的?”   女孩说,“可是我觉得他挺真诚的,现在的明星再大的事就发条微博,很少有人还露面开记者会。”   “那是他博同情的手段罢了。”男朋友说,“你是信明星的嘴,还是相信我大A股?”   秦恪不想再听,决定不等保险来,和路边店家借来了千斤顶,自己冒雨换备胎。   刚拆下轮毂,他的手机响了,应红打来电话。原来这场记者会是谢明乔擅自召开的,应红并不知情。会后谢明乔就消失了,现在大小媒体都在找他,连最亲近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久前Zoey和应红轮流给秦恪打过一次电话,就连陶书语也转着弯托人来问。这次应红连开场白都没顾上,电话一接通,急头白脸就问秦恪,“他还没联系你吗?!”   秦恪单侧肩膀夹着手机,用力拧开螺丝,冷冷丢出两个字,“没有。”   大冬天又是爆胎又是淋雨,他已经原地化为了一只炸药桶,任雨下得太大,都浇不灭已经烧起来的引信。   “怎么会呢?你有没有别的方式可以联系上他?”应红不信,“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他,他一个人在外面很不安全,你如果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你们一个两个,为什么都觉得他会来找我?”应红这句话,直接将秦恪引爆,“能不能想点有用的办法,快点去把人找到,别把精力浪费在我一个小市民身上?”   应红没想到秦恪的反应会这么激烈,愣了愣,才低声道了句“抱歉”,又说不会再打扰他。   “慢着。”临挂断前,秦恪突然问,“他和他妈妈怎么了?怎么突然断绝关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和他说了,他妈妈当年找过你,还有保密协议的事。所以秦恪,如果有他的消息,一定告诉我好吗?我担心像过去一样,那次他如果不是遇见你,后果不堪设想…”   雨水湿滑,手里的扳手不慎滑落在地上,秦恪弯腰捡起,挂断电话,继续埋头换轮胎。   只是这只备胎不知道有什么毛病,怎么装都装不上去,秦恪越换越上火,把扳手往水坑一丢,连车都不要了,冲到马路边扬了台出租车,掀门坐了进去。   关门声响彻整条街道,吓得司机师傅一哆嗦,手里的烟灰抖得满身。   司机把烟头弹出窗外,骂骂咧咧问,“上哪儿?”   秦恪没有回答,直愣愣瞪着路边的一张广告牌,那表情凶得像是和图上的明星有什么深仇大怨。   司机不耐烦了,“你到底去哪儿?不打车就赶紧下去。”   本来大雨天单子就少,还上来了个从头到脚都在淌水的冤家,得了,这下又得换坐垫了。   秦恪终于醒过神,记起自己要做什么,沉声和司机报了谢明乔家的地址。   巧的是,秦恪爆胎的地方,离谢明乔家不远。隔着一个红绿灯,司机就看见前方人山人海,兴奋地问,“嚯,今天这里搞啥活动呢?”   高档小区平日里门可罗雀,随时散发着穷鬼勿近的高贵气质,今天却被围得水泄不通,和超市发鸡蛋似的。不少人扛着专业的拍摄设备摩拳擦掌,有的干脆支起手机,原地就开始直播。   “兄弟,你来这里干什么?”司机瞟了眼后排,见客人脸色又阴又沉,开了个没意思的玩笑,“不会是来找人寻仇的吧?”   秦恪没有捧场,给了司机一百块小费,让他在外面打着表等,又联系物业管家,带他从工作人员通道进去,顺利上了楼。   意料之内,谢明乔家里没有人,意料之外,谢明乔家的密码锁还留着他的指纹。   从楼上下来,出租车还在原地,秦恪上了车,让司机载着他去了所有谢明乔可能会去的地方。   在很多时候,秦恪都不喜欢这座城市,它是那么巨大、繁华、拥挤,让人透不过气。每当他遥望那光怪陆离的摩天大楼时,时常会从心底升出一种自我湮灭感,让人无端感到绝望。   这天,他从城东跑到城西,从白天跑到黑夜,跑遍了他知道的所有地点,内心里那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无力感,在期望一次次落空中,一遍又一遍放大。   晚上九点,出租车拖着最后一点油回到市区,计价器跳到了一个离谱的数字,谢明乔相关的舆论,也愈演愈烈。   司机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儿,只能漫无目的地往前开,秦恪靠在椅背上,透过车窗玻璃,遥望城市上空最接近云层的那片灯火。   他知道,谢明乔一直生活在最高的那朵云里。只要他愿意,就可以永远停留在自己触碰不到的地方。   “帅哥,找了一天了。”   司机转得两眼发直,“我们接下来到底去哪儿?没想好咱们就把车费结了,我要下班回家陪老婆了。”   秦恪缓缓收回视线,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司机赶着下班,一路上开得风驰电掣,刚看见小区大门,就催秦恪付款,还贴心地抹了零。   秦恪讷讷滑开手机,问司机要微信收款码,忽然,一个大爷骑车碾到石子险些摔倒,堪比太阳的车灯摇晃着,扫过路边的小巷。   短短几秒钟,秦恪看见巷子深处亮着一点暗红的光,以及半截熟悉的手腕。   他倏地坐直了身体,“停车!”   司机条件反射,猛地踩下刹车,尖锐的刹车声响起,车没停稳,秦恪就推开车门,跳下了车。   为了上班方便,秦恪的房子租在CBD附近,时常有外地游客好奇,市中心寸土寸金,高楼林立,夹缝间怎么会藏着一片小巷。   有人戏称这片巷子是外卖骑手的地狱,手机导航到这里都要晕头转向,秦恪对这个片区倒是熟悉,因为巷子就在他住的那栋楼脚下,从他家窗户看下去,正好可以俯瞰整片巷区。   雨越下越大,秦恪急着下车忘记带伞,没了外来的光源,巷子里漆黑一片,走进巷口,他闻到浓重的烟味,有人在里面抽烟,雨水混杂着烟草味,带着温度,一阵阵往脸上扑。   地面积水反射着摩天大楼的灯光,一小抹光点明明灭灭,越靠近那个红点,秦恪的心跳得越快,扑通扑通,声声炸在耳边。   在屋檐下,他果然看到了谢明乔的脸,他蹲在一级台阶,背倚着墙,仰头望向高处的万家灯火,指间燃着半支烟。   谢明乔察觉到有人来了,但并不在意,时不时就有行人匆匆穿过小巷。   直到那个人在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不走了,他才偏过头来,轻扫一眼。   见来人是秦恪,谢明乔眸光平静,看不出悲喜,没等秦恪问他在这儿做什么,他就先一步说,“无意路过这里,突然下雨了,就进来躲一下。”   开场白到嘴边被挡了回去,秦恪卡了壳,平复呼吸走向谢明乔,另寻话题,“很多人在找你。”   靠近了才看清,他的头发衣服都已经湿透,贴在身上软软塌塌,半点不像躲过雨。   谎言轻易被拆穿,谢明乔也无所谓,浅浅吸了口烟,又吐出来,叹道,“让他们找吧。”   青烟腾起,迷迷蒙蒙,他睨了眼秦恪,“你也是来帮他们找我的吗?”   是,还是不是?   秦恪扪心自问,他一次又一次介入谢明乔的生活,真的只是受人所托吗?   秦恪稍加犹豫,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谢明乔已经丢下烟屁股,用鞋底碾灭,扔进垃圾桶,起身就走。   “下这么大雨,你去哪里?”秦恪三两步追上他。   “城市这么大,总有我能待的地方。”谢明乔快步走向巷子的另一头,“不用你操心了。”   “怎么不用我操心?”秦恪不让他就这么走,“换了任何一个人看到你这样,都不会放你走的。”   “那你就让别人来,我好不容易决心放开你了,你又何苦出现在我面前?”谢明乔只想甩掉秦恪,步伐越来越快,“我真的只是路过,没有别的意思,秦恪,你是对的,是我拖累了你太久,其实你可以直接和我说的,我就不会再来打扰你…”   谢明乔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秦恪听不下去,只想反驳,奈何他越想解释,脑子越乱,只得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你先跟我走!”   谢明乔步伐一顿,看向巷子尽头亮着的唯一一盏路灯,笑着摇头,甩手挡开秦恪,大步继续往前。   这条巷子说长不长,拐过前面这道弯,谢明乔就能彻底走出秦恪的视野。   明明是他不能接受谢明乔的感情,是他要和谢明乔划清界限,现在总算如愿了,应该高兴才对,谢明乔的一切也都与他无关。   但秦恪又不知犯了什么病,抖掉落在睫毛上的雨滴,小跑着追了上去,伸手攥住谢明乔的手腕,用蛮力把他拽了回来。   谢明乔重心不稳,被他拖着向后踉跄了一步,好险才没有摔倒。手腕被秦恪钳住,他试图挣脱几次,都没法成功,终于放弃。   谢明乔缓缓转身,面向秦恪,雨下得太大,秦恪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他的腰背忽然向前垮下,如被大雪压弯的树枝一样,将额头轻抵在了秦恪的肩头,没有用力。   短促滚烫的呼吸滚过锁骨,一路灼烧到心底,秦恪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又垂了回去,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下巴,淌在谢明乔的肩上,将两人包裹在一起。   谢明乔的声音混在雨幕中,被雨声无情打碎,飘进秦恪耳中的,只剩只言片语。   “秦恪。”   “原来你经历过的很多伤害,都是我带来的,可惜我到现在才明白。”   “要是你从没认识过我就好了…”   “不是这样的。”   秦恪艰涩反驳了一句,忽然发现面前的人浑身都在颤抖,掌心的温度高得不正常。   他连忙抬起谢明乔的脸,借着唯一一盏路灯,终于看清,他的脸色白得像纸。   --------------------   今天来晚啦。   经小吴医生诊断,是前次体液交换的时候被传染的(确信 第60章 成为你的后盾   出租车里的暖气已经开到28度,秦恪找茬儿,非要司机把温度开到最高。   看在钱的分上,师傅咬牙满足他的诉求。   消停了没一会儿,秦恪试了把谢明乔额头,又对司机说,“师傅,是不是技术不行,怎么开得这么慢?”   司机一听,这还得了,士可杀不可辱,一脚油门踩到底,让快散架的比亚迪当场起飞。   这下秦恪总算满意了,搂紧臂弯里的人,让他把脑袋枕在自己肩上,坐得舒服点。谢明乔没有反抗——又或者说是没力气反抗,只能由着秦恪用外套将他裹住抱在怀里。   等红灯的时候,司机偷偷瞄了眼后视镜里新上车的人,这人的头上盖着一件外套,看不清脸,只凭露出的一截下巴,还是能看出模样不错。   原来折腾了半天,就是为了找他,师傅啧啧称奇,这年头小年轻谈起恋爱来,真是轰轰烈烈,按捺不住八卦之心,想在司机群里分享今天的奇闻。   只可惜,下一秒,他就对上秦恪的眼神,只觉得后脖颈发凉,遗憾作罢。   托白启文的关系,秦恪悄悄送谢明乔去了一家私人医院的国际部,神不知鬼不觉,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幸好谢明乔问题不大,打过针拿了药,回家已经是半夜,因为药效的缘故,谢明乔一直在睡。   秦天添加班到后半夜,挂着两轮大黑眼圈回到家,看见房间里睡着谢明乔,惊得瞌睡虫都飞了。   谢明乔的新闻,她今天在公司也看到了,同事们还在茶水间里热热闹闹讨论了一波。秦天添怎么也不会想到,身处舆论中心的人,这会儿就在她家躺着,身上还盖着哥哥用了十几年都不舍得扔的花毛毯。   秦恪不知所踪,秦天添暂时收起惊讶,在家里找了一大圈,终于在东边的小阳台上找到了他。   阳台上烟雾缭绕,秦恪靠在扶手上,手里夹着烟,和脚下黑漆漆的小巷子遥遥相对。   他的烟瘾不大,抽烟大多只是场面需要,自己对尼古丁没有需求。今晚可能是心里太烦,又可能是谢明乔屋檐下抽烟的模样,勾起了他的心瘾,回来这点时间里,在口袋里揣了整个月都没少几根的软玉溪,这会儿已经空了一大半。   “最后抽完这根,不许再抽了,臭死了。”秦天添捏着鼻子,没收了她哥的烟盒和烟灰缸,“我的滴水观音都要被你熏蔫了!”   “烦人。”秦恪侧身躲开,没让秦天添收走他手里燃着的那根。   “你怎么把谢明乔带回来了?”秦天添两根手指拎起烟灰缸,扔到一边,一脸嫌弃,“不是彻底掰了吗?搞不懂你俩在搞什么,闹了七年都没完,挺有意思的吧?”   秦恪理亏,没好反驳,这顿批评挨得不冤。   说再也不会回头,从此了断的人,大雨天蹲在别人家楼下。说桥归桥路归路的人,听说人不见了,就满世界找,看人家淋了点雨生了病,又巴巴往家带。   连秦恪自己都觉得,他和谢明乔处理起感情来,确实像儿戏一样,否则也不会反复纠缠这么多年,还断不干净。   “我只是暂时收留他,等他醒了,想去哪里去哪里。”当着妹妹的面,秦恪没好意思承认错误,“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他,我觉得他不想被人找到。”   “呵。”秦天添嘲讽起秦恪来不留面子,“我在老板面前,腰杆也挺得像你的嘴这么硬就好了。”   “胡说八道!”秦恪恼羞成怒,就要轰人走,“上了一天班不累吗?赶紧进去睡觉。”   秦天添不急着回房休息,学着她哥的姿势,俯趴在围栏上,遥望远方高楼上闪烁的成片红灯。   半晌,她说,“你们分手这么久,谢明乔从没放下过你。”   秦恪把半截香烟倒了个手,没理会秦天添,继续装深沉。他没聋也没瞎,谢明乔虽然什么都不说,但这么多年他为自己做的点点滴滴,秦恪都看得见,怎么会不知道。   “哥,你当年和他分手,是因为我和秦时吗?”秦天添望向秦恪,哥哥和谢明乔分手后这么多年,她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不全是。”秦恪不想让秦天添背上不必要的负担,安慰她,“别胡思乱想,我和他之间的困难太多了,走到今天这个局面,不是一两件事造成的。”   “你是不是在怪他?”秦天添睁着一双纯良无害的大眼睛,又问,“如果那晚,他没有约你去看电影,你照常去接二哥放学,他就不会出事。”   “怎么会。”秦恪摇头,几乎没有犹豫,“我从来没有怪过他。”   “谁都不知道会发生意外,秦时的事怎么能怪到他头上,只是…”秦恪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剖白自己的内心,“只是秦时瘫痪之后,我就无法再面对这段感情,你知道吗,那晚和他一起看的那场电影,我真的很开心,事后我控制不住地想,秦时躺在血泊里的时候,我在做什么,他每一天都那么痛苦,我怎么配得到幸福。”   “所以,你不怪谢明乔,但你怪你自己。”秦天添一下就看到了症结所在,“和谢明乔在一起,会让你有很深的负罪感,对不对?”   秦恪没有回答,用近乎默认的态度,低叹一句,“我害了秦时。”   错的是那个肇事司机,道理他都明白,劝解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但主角一旦换成自己,就无法自洽。   秦天添放松身体,单手支起下巴,“其实,害了二哥的人是我。”   “不是我过生日,吵着要他给我买礼物,他就不会提前从学校里出来,也不会遇上那辆车。”秦天添眼里的光逐渐暗了下来,“我恨不得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是我,二哥那么优秀,我又懒又馋,学习不上进,除了给你们添麻烦,也没有别的用处了。如果出事的是我就好了,你们就不会这么辛苦,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他…”   妹妹嘴里的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秦恪厉声打断她,“够了,秦天添。”   “你怎么这么糊涂呢。”秦恪的脑门直冒火,“不管是我还是秦时,从来没有这么想,你说这些话是在戳我们心窝子,赶紧回房睡觉,别在这里惹我生气。”   从小到大,秦天添最怕大哥生气,基本只要秦恪一发火,她就老实了。   但这次她没有,看向秦恪,“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所以哥,你错了,如果二哥知道你是因为我们,拒绝了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只怕会更怨你。”秦天添正色道,“因为他和我一样,都好爱你,希望你能幸福。”   “我已经工作赚钱了,可以分担你的担子,和你一起照顾保护好二哥。这家康复中心的条件好,隐私性强安保又严,过去在医院时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买房的事也不急,现在房价降得多厉害啊,我们不用着急背房贷,先租上几年慢慢存钱,到时候一起挑一套好的,还有…”   秦天添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的社交账号,递给秦恪看。   主页上发布了很多条视频,视频的主角都是秦天添,她面对镜头,自信开朗地分享着小时候的遭遇。   最新的一条视频里,秦天添说,她曾经以为,这道创伤她一生都无法跨越,如今已经被爱治愈。她决定在网上分享这件事,是要剜除心里的最后一点脓血,也想鼓励和她有过同样遭遇的女孩。   秦恪看到一半,鼻子就有点儿酸。   “哥,我长大了,已经不是你的软肋,将来还会成为你的后盾。”秦天添侧身,轻轻抱住了秦恪,摇了摇,像小时候一样,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你为我们牺牲了太多,这么多年辛苦了,我希望你不用再顾虑我们,卸下担子,为自己活一次。” 第61章 眼泪   秦恪回到房间关上门,听见浴室里传来秦天添电动牙刷的声音。   他来到床前坐下,在灯下看着谢明乔,秦天添刚才那番话,又从脑海里钻了出来。   妹妹真的长大了,他既感动又欣慰。秦天添说得没错,他日复一日往前奔波,日子过得辛苦又忙碌,确实从没想过,除开弟妹,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破天荒地,秦恪仰在椅背上,开始思考这个复杂的人生问题,可惜很快被打断,到了后半夜,谢明乔的病情反复,再次高烧了起来。   秦恪给他喂了药,又搓来凉毛巾给他来回擦身降温,不久前秦恪才吃过流感转肺炎住院的苦,不敢不重视,谢明乔有所好转,他也不敢离开,整晚守在他床边,时不时喂水喂药量体温测血氧。   一整个白天,秦恪都在来回折腾,到了晚上连觉都没得睡,而始作俑者却躺在他的床上,睡得舒舒服服。   秦恪气不过,掐起谢明乔的脸,捏圆又搓遍,凶巴巴地说,“你说说看,我是不是欠你的?”   不过很快,他就泄气了,垂下眼睑,手指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心,低声说,“快点好起来吧。”   或许因为当年秦恪断崖式提的分手,所以他在心里,一直觉得对谢明乔有所亏欠。   记忆中,那天下着同样的大雨,秦恪时常觉得,这场雨在他的心里绵延了很多年,至今水汽未散。   自从下定分手的决心,秦恪就开始冷淡谢明乔,电话、视频不接,短信也几天才回一条。   他承认是自己怯懦,才寄希望于用回避的方式,自然地,平和地,离开对方的世界。毕竟谢明乔如今正春风得意,身边多的是捧他宠他喜欢他的人,每天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分散着他的时间和注意力,应该不是太难。   就这么冷了谢明乔一个多星期,这天秦恪下班出来,看见谢明乔的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便利店外。秦恪假装没有认出,和店长道过别,提着一包过期的便当,压低伞檐,目不斜视从车旁走过。   车子随即亮起灯光,不急不慢,跟在秦恪身后,一人一车隔着不远的距离,走在雨里。   再往前走,就是地铁站,看来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楚。   于是秦恪收起雨伞,抖掉水珠,转身拉开了车门。   “这么漂亮的眼睛白长啦?”谢明乔拉过秦恪座位上的安全带,扣好,笑着埋怨他,“我悄悄跟在你身后那么久,居然到现在才发现,在想什么呢?”   谢明乔怎么可能不知道秦恪在想什么,他只是在装傻,明明已经看穿了一切,但他就是不说破,还要假装若无其事。   “来之前可以提前和我说一声。”秦恪连上了几个晚班,没有精力陪他做戏,一上车就缩进座椅里,脸上的疲惫半点也盖不住。   “我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谢明乔给秦恪找好了理由,“店里工作很忙吧?连手机都没时间看。”   “嗯。”秦恪闭上眼睛,半张脸藏进了衣领里。   谢明乔看了眼秦恪带上车的便当,尽管秦恪一上车就把袋子放在了脚边,不想让他看见。   谢明乔发动车子,“那就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现在谢明乔已经不能随便在外面吃饭,在来找秦恪之前,他就提前在一家高档餐厅订好了位置。   小包间古香古色,环境私密,菜品精致,很适合约会,秦恪对着一碗叫不出名字的菜挑挑拣拣,食不知味。   刚才在车上,他已经打好了腹稿,分手的话术很简单,无非就是“你是好人”,“我们不合适”,“还是当朋友比较好”。   饭桌上,他几次做好心理建设,想要开口,都被谢明乔以各种各样的原因堵了回去。一顿饭吃到最后,他都没能把话题把这个方向上带。   饭后谢明乔主动提出先送他回家,秦恪走在他身边,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   刚进停车场,高墙上忽然亮起了闪光灯,几道人影一闪而过,有人在偷拍!   谢明乔反应很快,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住秦恪,揽着他的肩一路狂奔,仓皇逃上了车。   那天晚上,他们特别狼狈,餐厅工作人员泄露了谢明乔的行踪,短短时间里就吸引来了大批粉丝狗仔。   其中的狂热者不但在餐厅外围追堵截,还开车跟了上去。谢明乔载着秦恪,被五六台面包车逼上绕城高速,最后被别停在匝道口。   眼看黑压压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涌来,谢明乔再次检查了一遍车门,确定锁紧,努力保持着镇定,对秦恪说,“别紧张,先藏好。”   随后他关掉雨刷,放平了座椅,把秦恪严严实实地藏在外套下面,给应红打电话。   通过这通电话,秦恪才知道今天谢明乔是从剧组偷溜出来的。   谢明乔一再胡作非为,应红气得不轻,“两个男的一起在餐厅被拍到,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一边调度人手过去帮忙,一边在电话里责备谢明乔,“你带着他跑什么?现在要怎么对外解释?”   那年的谢明乔年轻冲动,远没有现在沉稳,“一点都不能被拍到!我和秦恪哪里能见光…”   话刚出口,谢明乔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生硬地转开话头,“反正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先想办法解决,其他的,我自己会解释,大不了…”   “大不了怎么样?你想说什么?”应红没让谢明乔把话说完,音量瞬间拔高,没有公放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你也知道秦恪不能见光啊?你要见他,好,没问题,我可以把他送过去,你干嘛要自己跑去找他?你是觉得自己红得很容易是吗?你在圈里熬了多久才有今天自己不知道?一点都不珍惜!”   大雨砸在车顶,啪嗒,啪嗒,混杂着尖叫声、怒骂声、拍门声。闪光灯持续刺痛着眼睛,无数张狰狞扭曲的面孔,如水蛭,死死吸附在车窗上,贪婪地往里窥探。   谢明乔还在和应红商量方案,秦恪藏在衣服里安静地听着,不知不觉间,脸上满是眼泪。   终于,谢明乔发现衣服下的人在发抖,他以为秦恪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害怕,伸手搭在他的身上,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衣服底下传来了秦恪的笑声。   “吃个饭闹成这样,真的好好笑。”伴随着笑声,外套在他身上簌簌抖动得更厉害。   秦恪一直都是乐观豁达的性子,最会苦中作乐,好像无论是多艰难的境遇,都无法将他打败。   想到这里,谢明乔看着眼前荒诞的一幕,也无奈笑了出来。   “恋爱谈成这样,怪没意思的。”秦恪直勾勾盯着眼前一小片面料,睁大眼睛,极力控制着自己,不泄露一点哭腔,轻快的语调里,带着不经意的戏谑和厌倦,“就这样吧,我累了,分手吧,我们不合适,其实当朋友更好些…”   七年后的雨夜,谢明乔烧得意识模糊,在病中,他也回到了那晚的高速路口,秦恪坐在副驾上,和他说分手。   后半夜暴雨倾盆,他被雨声吵醒,朦胧睁眼,看见秦恪坐在床边出神,模样和他想象中一样悲伤。   “秦恪。”他喊了一声秦恪,声音潮湿喑哑。   “你醒了?”秦恪抽回思绪,拧开小夜灯,俯身靠近谢明乔,“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谢明乔摇头,艰难伸出手,轻轻勾住他干燥的手指,再一点点抓住,握紧。   他牛头不对马嘴地对秦恪说,“别怕,都过去了,别伤心。”   谢明乔让秦恪别伤心,自己却目不转睛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眼泪无意识地往下掉。   人醒了,还能开口说话,秦恪还没来得及高兴,谢明乔就哭上了。   “怎么了这是?”   谢明乔掉几颗泪珠子,秦恪心疼得呼吸都要停了,他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从床头抽一大把纸,连滚带爬地扑上床,手忙脚乱擦掉他脸上的泪水,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对不起秦恪,让你受了那么多那么多苦。”谢明乔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细细碎碎地念叨着,“是我做得不够好,忽视了你的感受,连你哭了那么久都不知道。”   “你好端端的做错了什么了你。”秦恪又急又莫名,扔掉纸巾,换手指去抹,结果眼泪越抹越多,“你别哭呀。”   “我已经不是过去我了。”谢明乔按下秦恪的手,艰难地支起身体,坐了起来,伸手环住秦恪,把脸靠上他的肩头,“现在我能力保护好你了,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别难过了。”   谢明乔用力抱住他,拼命把他往自己的怀里藏,仿佛他此刻拥抱的,是当年那个在外套下发抖的秦恪。   到了这个时候,秦恪终于听懂谢明乔说的是什么,他任由谢明乔抱着,放松身体,和他一起躺回到枕头上。   谢明乔的眼泪,几乎把秦恪的心烧穿了,这段时间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立下的誓言,都被他一股脑儿草草打包,塞进了垃圾桶。   “好了好了,我知道。”秦恪捧起谢明乔的脸,一点一点吻掉他脸上的眼泪,哽咽着重复,“我知道了,你别哭。”   他终于确信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谢明乔。   这些年与其说是谢明乔以朋友之名圈住他,不如说他是心甘情愿,反反复复,和他这么纠缠下去。 第62章 朝他靠近   谢明乔被梦魇住了,一晚上抱着秦恪又是哭又是说胡话,无论如何都不肯撒手。   秦恪哄了又哄,都没把人哄好,最后裹进被子里,陪他睡了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谢明乔的体温又到了一个小高峰,有好几次秦恪都想去拧把冰毛巾回来给他降降温,刚有点动静,就被人手脚并用,按回了怀里。   就这么熬到清晨,谢明乔出了身汗,温度总算是降下来了,秦恪一夜没睡,轻手轻脚起身,去厨房熬了点米粥。   谢明乔再睁眼时,脑子已经恢复清醒,他看见自己躺在一个朴实无华的房间里,一个医生模样的年轻男人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和秦恪交代注意事项。   秦恪送完客回到房间,谢明乔已经起身坐在床头,两人一站一坐,视线撞在一起,一时无言。   毕竟不久前,谢明乔闯进过秦恪的家,两人在这里该干不该干的事都干了,该说不该说的话也都说了,所有的画面都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这条裂缝依旧横亘在那里,是要积极修复,还是习惯性忽视,谁都没有答案。   常有人评价秦恪人情练达,长袖善舞,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是此时,面对一个病恹恹的谢明乔,他竟无所适从,任凭气氛直线坠落下去。   谢明乔在这个时候开了口,“你怎么没说那句经典台词?”   “什么?”秦恪一怔,回神,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谢明乔清了清嗓子,他演过好几个霸总,模仿起来惟妙惟肖,“你怎么没和医生说,治不好都给他陪葬!”   “神经病。”秦恪被他气笑了,房间里的凝重空气一下就被冲散,“人家黎医生是中心医院的主任,正好住楼上,平时黄牛都挂不上号,能来瞧一眼已经给你面子了。”   他来到床头,俯身拉高毛毯,盖住谢明乔的下半张脸,掖紧,“你只是重度感冒,又作死淋雨,现代医疗这么发达,想死都死不了。”   谢明乔的半张脸藏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瞳孔深邃幽黑,眼里有道不完的情愫在流转。   可惜眼球不具备发声功能,他最终说出口的是,“渴了,来杯冰水,要带气泡的。”   “只有热白开。”秦恪早就知道他是什么德行,从他面前退开,捞起床头柜上早就准备好的保温壶,塞给谢明乔,“爱喝不喝,你现在是被热心市民收留,不是在五星酒店点单。”   “丑话说在前头。”谢明乔接过保温壶,往上坐直了点身体,声音发闷,“不是我想来的,是你非要带我回来,我发过的誓还作数。”   秦恪的后槽牙又开始发痒了,威胁他,“那我通知应红来接你?”   “随你高兴,通知谁来带我走都可以。”谢明乔拧开盖子,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反正你一直都这么狠心。”   谢明乔这过河拆桥的模样,气得秦恪血压都高了,“你知道你昨晚都干了什么吗?”   谢明乔吹开热气,对着杯口喝水,一脸无辜,“发烧说胡话呗,没什么大不了,你听过就忘了吧。”   “你…”秦恪刚中气十足地起了个头,就泄了气,“算了,不重要,不和你计较。”   看在谢明乔还在生病的份上,秦恪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正好砂锅在这时沸了,他抛下谢明乔,去厨房关火。   谢明乔的身体虚弱,还需要卧床静养,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赶走。整个白天,秦恪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在他床前乱晃。   谢明乔由着他去,自顾自翻闲书刷手机。   虽然秦恪的态度算不上很好,照顾病人的手法也不细致,好在谨遵医嘱端茶送药,勤勤恳恳擦身换衣。只是他自己一日三餐不重样,谢明乔只能可怜兮兮喝白粥,像是在故意气他。   晚上谢明乔吃过最后一次药,秦恪就进浴室洗澡。洗完澡出来,他踢了一脚床头,让谢明乔躺过去一点,语气很是不耐烦。   谢明乔瞧了眼秦恪夹在腋下的枕头,惊讶问道,“你今晚睡这儿?”   “不然呢?又没有多余的房间。”秦恪抽出枕头,往床头一扔,没好气道,“你出去睡沙发?”   “你去睡沙发。”谢明乔搬出了自己病人的身份,“我感觉头有点晕,可能又烧了。”   就这么点问题,两人掰扯了半天,最后谢明乔不情不愿地往边上挪了点,腾出半张床,两人各占据一头,背对着背各忙各的,互不搭理。   黎医生特地交代谢明乔要多休息,十点刚过,秦恪就没收了谢明乔的手机,谢明乔抗议无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熄了灯。   秦恪熬夜加班是常态,从没这么早上床,他原本也只是想督促谢明乔早点睡觉,但刚躺下一会儿,自己倒先睡着了,连谢明乔喊他都没听见。   “秦恪?”   一连叫了几声秦恪的名字,他都没反应,谢明乔侧过身,面对着他。   今年的天气真是反常,昨天那雨明明下得和天破了个窟窿似的,今天转眼就是艳阳高照,到了夜里连月光都特别明亮。   借着月光,谢明乔把脸埋在枕头里,露出一双眼睛,目光从额头开始,一点点向下,细细在秦恪的脸上流连。   没想到还有机会,能这么看着他。   他猜不透秦恪的心思,不敢猜,也不想再猜。那天晚上在这里,他明明已经把话说绝,可昨天他又把自己带了回来,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相处,还睡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秦恪如此反复,是不是意味着,只要他不再越雷池半步,退回特定的边界里,先前那页就能翻篇,他还能像从前那样,继续留在他身边?   如果一定要这样,他也可以做到,这次他一定可以藏好向他流淌的爱意,藏好不经意的余光,藏好不必要的关心,假装不再爱他,假装真的可以永远只做朋友。   只是,人心太不容易满足,得陇望蜀。原以为彻底失去的人,再次回到身边,心底塌陷的空洞,却越扯越大,叫嚣着,想要更多的东西去填补。   秦恪的呼吸平缓绵长,显然已经睡沉,谢明乔放任自己,一点一点朝他靠近,小心翼翼,在被子里牵住他的手,同时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牵了好一会儿,仍觉不够,又伸出手,把人整个圈进怀里,抱紧。   ——上次发过的誓作废。   谢明乔低头,把脸埋进他的发间,闭上眼睛。   我不贪心了。   我要继续爱他,就算他永远都不会属于我。   隔天,秦恪起了个大早。准备好早饭后,端来水杯和药放在床头柜上,揉了把脖子,小声嘀咕,“昨晚睡得挺好啊,怎么腰酸背痛的。”   谢明乔已经可以下床,正对着镜子刮胡子,正好听见了,脸不红心不跳回答道,“早说让你去睡沙发了。”   秦恪艰难扭头,看向谢明乔,那眼神仿佛在质问,是不是你小子对我做了什么。   谢明乔视而不见,利索地刮掉泡沫。   谢明乔在家的这些天,秦恪向白启文申请了居家办公。秦天添反倒是一连几天都没有回来,秦恪每次问,都说和同事一起住宿舍。   天气预报说,近期暖湿空气南下,天气有所回温。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得人心情都好起来,秦恪忙完工作,端出一盆热水放在阳台光线最充足的地方,说要给谢明乔洗头。   “这是病人才有的待遇吗?”谢明乔一点也不踏实地接受秦恪的服务,仰在躺椅上,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绷紧的下巴,“等我病好了,你是不是就要把我轰出去了?”   秦恪左手插在谢明乔的发间,右手拨弄着热水,一不小心,泼在谢明乔的脸上,“我看你现在就想被轰出去。”   “呀,眼睛怎么进水了。”谢明乔动作夸张左右晃头,溅了秦恪一身泡沫,气得秦恪把他的脑袋按进水里,不让他乱动。   两人越闹越起劲,好好洗个头,弄得阳台上都是水。门铃在这时响了,应该是黎医生来给谢明乔做检查。   秦恪抽出干毛巾扔在谢明乔身上,警告他赶紧把头发擦干,不要瞎胡闹,自己踩了双拖鞋,出去应门。   看见门外站着应红,秦恪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像平白挨了一大棒。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对着阳台喊了一声,“谢明乔,应红来接你了。”接着把门拉开,请应红进来。   没什么好意外的,谢明乔在他家的消息,本来就瞒不了太久,谢明乔迟早是要回他的世界的,他不可能永远把他藏在这里。   秦恪招呼应红在客厅坐好,又给她倒了杯茶,回到房间时,谢明乔已经换好了衣服。   看来今天应红会来的消息,他早就知道,怪不得这两天应红都没给他打电话。   刚刚给谢明乔洗头的时候,袖口不小心沾了水,湿漉漉地贴在手腕上,有点难受。秦恪拉高袖子,抽出一只超市买菜送的塑料袋,默默收拾谢明乔的东西。   谢明乔空手来的,本就没什么东西好收,秦恪从柜子里划拉出他吃剩的药和前几天换下来的外套,一股脑塞进塑料袋里,胡乱系紧袋口,递给他。   衣服已经洗好烘干,这件专柜还没上架的超季款,现在和感冒药一起缩在塑料袋里,委委屈屈可怜巴巴。   “接下来什么行程?”秦恪拎起袋子,抡给谢明乔,走流程一样随口一问。   “马上要进棚拍一组广告,晚上赶去杭州补拍几个镜头。”谢明乔的脸上也没了笑容,和方才判若两人,“合同早就签好的。”   “哦。”秦恪点头,表示知道了,也没有多问。   谢明乔接过寒碜的塑料袋,头发还没干透,贴在后颈,湿湿凉凉的。   这就是美梦乍醒回到现实的落差,还好他早就有所预感,也不算太失落。   “那我走了。”谢明乔说。   秦恪回了句场面话,“注意身体。”   谢明乔点头,拎起塑料袋,转身就要出门。   “对了。”秦恪突然叫住谢明乔,等他回过头后,又不看他。   “睡衣你喜欢什么样的?”秦恪一只手抠着裤缝,眼神满房间乱飘,“我上PDD给你买两套,下次来别穿我的了,都给你撑大了。”   谢明乔讷讷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中文,模样蠢极了。   “没要求我就随便买了。”话说出口,秦恪也没那么紧张了,看着谢明乔直笑,“赶紧走,应红等急了。”   “哦。”谢明乔还没回魂,“好。”   嘴上应着“好”,脚下却没动,谢明乔依旧站在原地。   秦恪笑眯眯地问他,“你是不是想抱我一下?”   谢明乔的第一反应是昨晚的小动作被他发现了,条件反射,立即反驳,“不想。”   “但是我想。”秦恪摊开双手,“快过来抱一下再走。”   谢明乔愣了好一会儿,才扔下袋子,快步扎进秦恪怀里,紧紧搂了一把,走的时候,连衣服都没有带走。   这两天相处,秦恪确实和先前有些不同,这些微妙的变化谢明乔看在眼里,但他不敢多想,生怕又自作多情。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有太大期望,用平常心对待,只要不抱希望,失望的时候就不会太难受。   但到了晚上收工,他坐在保姆车里,心不在焉地摆弄了好一会儿手机,回过神来时,已经给秦恪拨去了视频。   谢明乔连忙想要挂断,但秦恪已经接了起来,就像他一直守着手机,在等这通电话。   “还没睡呢?”谢明乔清了清嗓子,用了一个毫无新意的开场白,截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准备睡觉了,睡前看看你会不会有信息来。”秦恪靠在床头,调整镜头角度,让谢明乔看清自己的脸,“你呢?”   “刚下班。”谢明乔这才发现自己心跳得很快,他换了个能让自己放松的坐姿,把手机架在后排扶手上,“现在要坐车去杭州了。”   “开车去吗?”   “嗯,黄哥开车。”   黄哥秦恪也认识,是谢明乔的保镖兼司机。   换作平时,这通没营养的电话已经终结,但是今晚,秦恪和谢明乔聊了好一会儿,他俩的对话没有中心,也没什么重点,无非是分享各自今天的见闻。   “好了,到点了,我要睡了。”秦恪侧躺在枕头里,打了个哈欠,眼皮阵阵发沉,“晚安,明天一早还要去找白启文,烦死了。”   谢明乔却看了眼窗外,突然说,“下来吧,我到你家楼下了。”   秦恪一下精神了,坐了起来,“这么晚过来干什么,不赶行程了?”   谢明乔没来得及想借口,脱口而出,“我想见你一面再走。”   这话一出来,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下来。   谢明乔心里不由忐忑,立刻改口,“我开玩笑的,你睡吧。”   话刚说完,他就后悔了,他一时忘形越界,说不定又会把人吓得和他划清界限。   “大晚上发神经。”   笑容在秦恪的脸上亮起,他笑骂了一声,穿着睡衣跳下床,大步冲下了楼。   电梯太慢,秦恪直接走了楼梯,小十多层楼的距离,平时他跑起来都不带喘的,今天没跑几步,大脑就开始供血不足,耳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自己凌乱的呼吸声。   推开铁门,秦恪看见谢明乔披着大衣,站在路灯下,听见开门的声音,抬眼望了过来。   看见自己的那刻起,他的眼底仿佛亮起了千万盏灯火,星星点点,铺陈成一条银河,点亮了秦恪走向他的每一步。   秦恪大步跑向谢明乔,那一刻,他心里那个模糊念头,逐渐变得清晰。   从今以后,他要为自己活,不再背负别人的命运,不想再戴着层层枷锁。他要过独属自己的人生,勇敢爱他想爱的人,就算这一路困难重重,就算这个人遥不可及。   他也想朝他靠近。 第63章 见到你真好   司机黄哥见秦恪下来,憨憨探头和他打了个招呼,又说大晚上的,怎么穿这么点儿就下来了。   在黄哥淳朴目光的注视下,谢明乔真的只是看秦恪一眼,和他说了声晚安就上了车,临走前,偷偷牵了一下秦恪的手。   一周之后,离下午上班还有小半个小时,李若薇抱着一大叠谢明乔的物料路过秦恪的工位。   “明天有时间吗?”李若薇停下来,“明早我们约个One on one,白总对新的Proposal有点Comments,我们Align一下。”   自从嘉乐实现华丽变身,白启文宣布要和国际接轨,学习国外优秀企业的管理方式。公司一连招了两个Vivian,三个May,四个Kevin之后,李若薇不再是唯一一个有洋名的人,CTR,EOD、OOTO这类高深莫测的缩写,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工作中。   秦恪盯着电脑,滚动鼠标,留给李若薇一个后脑勺,“请说标准普通话。”   “册那。”李若薇立刻切换语言模式,连说话的语调都变了,“那姓白的瘪三又搞事了,烦死了,明早再和你细讲。”   “好。”秦恪好笑地应道,突然想起什么,转动椅子面对李若薇,笑容扩大了几分,“对了,差点忘了,恭喜你升…”   秦恪挠了把头发,努力回忆着邮件里看到的职位缩写,蹦出两个字母,“PM。”   “谢谢。”李若薇大方接受,升职后她每天喜气洋洋,走路都带风,“周五晚在EPII定了包间,你一定要到,一起热闹热闹。”   李若薇入行起,一直在做行政助理,她不甘心永远围着老板的吃喝拉撒打转,一有机会就主动接触公司业务,削尖脑袋钻营多年,梦想终于成真。   她的目标很明确,项目经理只是一个开始,将来她一定会站到更高的地方去。   “你也快有好消息了。”李若薇心情不错,给秦恪透了个底,“听说,白启文要给你升VP。”   秦恪只关心一个问题,“这次加工资吗?”   李若薇耸肩摆手,“没提。”   客观来说,白启文不算抠门的老板,过去没钱有心无力,现在日子好起来,给秦恪加过好几轮工资奖金。秦恪只对真金白银感兴趣,连VP是个啥职位都懒得去弄明白,转身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李若薇跟着他一起看向电脑,见他正在注销微博,惊讶地问,“好端端的怎么注销了?上面有那么多我们创业初期的美好回忆呢,没了多可惜啊。”   曾经很流行用微博记录生活,秦恪也跟风注册了。只是他的分享欲不强,原创内容很少,大部分是迫于白启文的淫威,转发公司那个阅读量为个位数的官博,剩下的就是和同事们互动,分享团建聚餐的照片。   “现在人多重视信息安全啊。”秦恪提交了注销申请,毫不留恋,“以前太不讲究了,这样不好,容易泄露隐私。”   李若薇笑他杞人忧天,说谁吃饱撑了来挖我们的隐私。   “我和我那个混娱乐圈的前男友要复合了,大明星嘛容易招是非,我得低调点,好好当他背后的男人,少惹麻烦。”秦恪信马由缰,满嘴跑火车,偏偏还说得一本正经,“而且我马上升那个V什么…VIP是吧,以后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多少要注意点影响。”   李若薇认识秦恪的时间也不短了,哪听过他有什么当明星的对象,捶了他一拳,“你少放屁。”   秦恪被打个正着,哈哈直乐,顺便问她,“如果当初甩了你的前男友找你复合,你会同意吗?”   李若薇直截了当,回了个“滚”。   两人开了半天玩笑,李若薇无意间瞥了眼手机上的新推送,忽然严肃下来,“秦恪。”   “怎么了?”秦恪的笑容还挂在脸上,这时,电脑网页上也弹出了一条消息。   【知名企业家谢易鸿因病离世。】   谢易鸿去世的第三天,就火速下葬,他在ICU里挺了那么久,身后事早已备好,只等他吹灯拔蜡。   不管谢子歆在她爹病榻前态度如何,老头死后,她办了场豪华盛大的葬礼,当天各路名流云集,场面风光到魔幻,在热搜上霸屏了好几天。   谢易鸿泉下有知会不会高兴,她不在乎,归根究底,也只是做给外人看的。   出殡当天,谢明乔才从国外赶回来,和谢子歆一起扶棺,外界猜测,这对豪门姐弟已经停战和解。   灵堂就设在谢家大宅,前来吊唁的宾客干脆把葬礼演变成了殡葬主题的时尚之夜,一身黑的搭配里满是心机,大批记者驻扎在谢宅外,恨不得把每个人下车的瞬间都拍成慢动作回放。   谢明乔本该是全场焦点,但他只是简单露了个面,收到了条短信后,就提前离场了。   从前厅出来,谢明乔避开所有人,沿着蜿蜒无尽的旋转扶梯,悄无声息地走到侧门。   秦恪正倚在廊下的大柱子上,双手松松地环在胸前,头微微低着,目光懒散地落在地上,仿佛被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秦恪。”谢明乔一步迈下两级台阶,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上,快步走向他,“你怎么来了。”   秦恪抬头瞟了他一眼,夸张地环视了一圈头顶上的雕梁画栋,笑赞,“你们老谢家真气派。”   赚大票子,盖大房子,生大儿子,是凤凰男的三大朴素心愿,谢易鸿靠着老婆发家之后,就大兴土木,依照自己的喜好修了一栋中西结合的大宅。   这幢大豪宅一直活跃在营销号的各种盘点中,今天沾谢明乔的光,秦恪才有机会进来一睹真容。   “我也是第一次来。”谢明乔耸耸肩,眼里有微微的光亮,或许是在这里见到秦恪的惊喜,“是应红带你进来的?”   “嗯。”秦恪的目光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奢华大水晶灯,看向他,“你脸色好差。”   谢明乔没应声,又往前半步,木质香漫上鼻尖,西装下摆蹭过秦恪的手背,秦恪有片刻恍惚,以为他要就这么靠进自己怀里。   可那近在咫尺的脖颈,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肩膀时后仰,定格在了一个微妙的距离。   “嗯,最近好累哦。”谢明乔拉松了领带,肩胛微微佝偻着,“前几天都在熬大夜赶进度,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从机场出来就去参加葬礼了,明天又要进组。”   他的语气既像撒娇,又像抱怨,声音低沉慵懒,压在秦恪耳边,沙沙痒痒的。   秦恪揉了揉耳朵,这个小动作没能让他清醒多少,反而让他隔着羊绒大衣,感受到了谢明乔的体温。在秦恪的记忆中,谢明乔的体格和自己相当,如今怎么轻轻松松,就能把他整个包裹起来。   就在他分神的几秒钟,走廊另一头响起了成片的脚步声,有人朝他们这边过来了。   秦恪的后背瞬间绷得像拉满的弓,紧张得呼吸都停了。谢明乔察觉到秦恪的不安,立刻退开一步,拉开距离。但这次秦恪没有让他走,长臂一揽,带着他避到了柱子后,紧紧搂住。   走廊灯光昏黄,夜风送进了花园里草木的淡香,两人藏在罗马柱投下的阴影里,静静拥抱了许久。   脚步声早已离去,秦恪没有把人松开,依旧抱着他,半是真心,半是开玩笑地问,“哎,我问你,你今天哭了吗?我看你姐姐哭得挺伤心的。”   谢明乔靠在秦恪肩上,撇嘴反驳,“我怎么可能哭,她也是演的。”   “前几天是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秦恪刚咧嘴笑出大白牙,又吃痛道,“嘶——好好我不说了,是我熬夜熬出幻觉了,行了吧。”   谢明乔松了口,放过秦恪倒霉的肩膀,把脸沉在他的肩上。   过了半晌,他又问,“你爸爸去世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我啊。”秦恪放松身体,背靠圆柱,透过窗户,看向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记不住了,那个时候太小了,连死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呢。”秦恪想了想,说,“但那种失去亲人的感觉,会永远留在心里,时不时就冒出来。”   就像事情发生在昨天一样。   谢明乔听完,把胳膊收得更紧了些。   “所以你今天是不想让我一个人面对这些,才来接我吗?”谢明乔福至心灵,忽然问。   “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嘛。”秦恪很罕见地没有否认,抬手揉了把谢明乔的脑袋,“就算对他有再多怨怼,活生生的一个人没了,要说完全没感觉,也不大可能。”   谢明乔的心思被秦恪戳中,他对谢易鸿的感情很复杂,很难用非黑即白的词来概括。   在他最渴望父爱的时候,那个人从未出现。等他终于走进谢明乔的生活时,谢明乔早已对“父亲”这个词失去了任何幻想。后来谢明乔长大成熟,对人生有了自己思考,对谢易鸿这个悲剧的源头,又多了恨。   从谢易鸿病倒到死讯传来,谢明乔的内心始终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连一丝波澜都懒得泛起。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冷漠,直到今天,看见枯瘦的老头静静躺在棺椁里,他才发觉,自己的心里竟也有一丝波动。   那感觉像是被一根细针刺了一下,不疼,但也无法忽视。   谢明乔抱紧秦恪,“今晚能见到你真好。”   感受到谢明乔的情绪,秦恪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岔开话题,“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谢明乔松开秦恪,不情不愿站直身体。   秦恪停车的地方,和这里隔着一个大花园,秦恪领着谢明乔过去,刚走出几步,谢明乔就站在一棵大银杏树前蹲下,不走了。   “又怎么了?”秦恪无奈回头。   其实是鞋带松了,谢明乔正埋头系,又偏要用无辜到让人无法反驳的语气,“累得腿软,走不动了。”   “矫情死了,你最好不是演的。”秦恪笑骂着走到他面前蹲下,利索地帮他系好鞋带,又轻轻拉起他的手腕,接着手掌滑下,指尖顺势嵌入他的指缝,稳稳扣住他的手掌,牵住谢明乔的手将他拉起,转身继续往前走。   谢明乔愣愣看着秦恪的背影,表情空白了几秒,很快笑了起来,跟上脚步,走到秦恪身边,反客为主,将他的整只手,都裹进自己的掌心。   很难想象,在一块地砖都价值千金的市区,有一栋这样铺张的大宅,光是地下室就挖了三四层。   秦恪的车停在了负一楼的内部停车场,等电梯的时候,他和谢明乔并肩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电梯很快从B2层上来,门缓慢向两侧打开,看见里面的景象,谈话声戛然而止。   门内是一对男女,身着黑衣黑裙,在电梯里就缠绵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   秦恪轻咳一声,示意外头有人,等到电梯门彻底打开,门里门外的人都愣住了。   秦恪一眼就看到了挂在男人身上的叶筝,而那个年轻男人,是Gloria的小叔子,即将结婚的豪门太子肖锦程。   叶筝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秦恪,同时注意到,大衣的袖子下,他和谢明乔牵在一起的手。 第64章 对我有信心   空气短暂凝结,转眼间又被冲散,肖锦程把手从叶筝的腰上松开,理了理衣冠,若无其事地,露出了一个标准笑容,“明乔,好巧。”   他总算想起自己是来吊唁的,站直了身体,朝谢明乔伸出了手,“节哀顺变。”   “多谢。”谢明乔和他握了握手,介绍道,“这是秦恪。”   谢明乔介绍完,看向他身边的叶筝,肖锦程并没有给他介绍的意思,而叶筝也如一件华丽的器物,静静立在男人身后,目光向下垂着,和电梯外的两人没有半点交汇。   肖锦程分明和秦恪有过几面之缘,但他却像第一次见他一样,打了个招呼,看了眼腕表,礼貌地笑了笑,“时候不早了,我上去给谢老上柱香,先走一步。”   肖锦程大步走出电梯,叶筝拉高滑到手肘的包带,踩着高跟鞋跟了出去,全程没有往秦恪那边看一眼。   今晚叶筝是陪肖锦程来的,以她的身份,尚没资格来吊唁谢易鸿。肖锦程已经上楼进了灵堂,她在一层找了个化妆间,整理刚刚被吻花的妆。   叶筝刚用吸油纸吸掉鼻头上的浮粉,秦恪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镜子里,她把半透明的吸油纸扔进纸篓,又从小盒子里抽出一张,按在脸颊上。   此刻她终于不再装陌生人,笑容依旧明亮开朗,“最近我们真有缘分,这么经常遇见。”   “确实,遇见你很多次。”秦恪注视着镜子里的叶筝,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仿佛对女孩补妆的流程特别感兴趣。   “一个圈子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叶筝掏出粉扑,掀开眼皮看了眼秦恪,弯起眼睛,“谢明乔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秦恪诚实回答她,“我让他先去车上等我。”   叶筝俏皮地笑道,“你和他什么情况,别再告诉我只是朋友。”   “他是我前任,以前谈过一段。”秦恪朝叶筝走近几步,依旧从镜子里看着她。   叶筝手里的粉扑停了停,瞪大了眼睛,她着实有些惊讶。直觉告诉她他俩有鬼,私下也猜测过很多可能,从没有想过会是这个答案。   “多新鲜,和前男友手牵手。”她敛起眼睫,把视线转回自己的粉扑上,轻轻沾上一点,“是已经复合了吧,那祝你幸福了。”   “所以这段时间,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肖锦程。”秦恪收下这个祝福,倚上洗手台,双手环在胸前,直视叶筝,不再兜圈子,“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既然都被撞见了,叶筝也无意再隐瞒,“大半年了吧。”   “你们怎么认识的?”秦恪问。   “吃饭的时候无意间认识的。”对上秦恪的眼神,叶筝放弃了这套对外的说辞,笑着坦诚道,“好啦,我承认,是我用了点小手段,故意接近他的。”   “那个时候我刚走红没多久吧。”她合上了粉饼盒,侧身面向秦恪,斜倚在大理石台面上,娓娓道来,“有人在网上爆料我和前男友的事,说我是职业小三,专门在网上勾引男人。”   叶筝的前段感情,秦恪了解过大概,她并不知道那个男的已经结婚,还在公司楼下被原配老婆打了一顿,其实也是受害者。   事情被披露后,正义网友不分青红皂白,涌进叶筝的直播间,咒骂她这个无耻的第三者,对她喊打喊杀。   事情发生的时候,秦恪这边的工作也焦头烂额,他抽空给叶筝打过电话,叶筝不想要他担心,只是告诉他已经解决,专注好自己的工作。   “其实当时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很大,很多广告主都取消了合作,白总也几乎要放弃我了。”叶筝继续说,“但我怎么可能甘心,你也懂得,你我都没有后路可以退,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不想再过回以前的苦日子,就只能往上走。”   “那天我也是无意中听说,肖锦程晚上会在公司附近一家餐厅吃饭,我就死马当活马医,找黄牛插队,高价订了他隔壁的座位。”   肖锦程一从国外毕业回来,就进了自家集团历练,现在他爷爷让他负责旗下一个美妆品牌,主管品牌战略和市场投放。   恰好,这个品牌是叶筝最大的广告主,只要肖锦程不撤单,继续和她合作,叶筝就还有机会翻身。   叶筝这一把赌对了,两人一见如故,肖锦程非但没有中止合作,还动用家里的资源,替她摆平了这场舆论危机,之后更是一路为她保驾护航。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叶筝的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见了几次面,吃过几次饭,我们的关系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只是时机未到,所以没有对外公开。”说完,她摊了摊手,“好了,我都交代完了,轮到你了,你和谢明乔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听完叶筝的话,秦恪并没有因为好友收获爱情而喜悦,相反,表情愈发凝重。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秦恪斟酌了一番措辞,最后还是快刀斩乱麻,直截了当地说道,“肖锦程有未婚妻,马上就要结婚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宣布婚讯。”   “什么?”叶筝的表情刹那空白,很快又说,“不不不,这不可能,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单身,我很确定。”   叶筝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格外小心,接受肖锦程的追求前,反复确定他是单身。   “是真的,上周末,他和未婚妻去品牌挑钻石。”秦恪沉重地摇了摇头,“是白启文安排的。”   那天是秦恪陪白启文一起去的,正好和品牌方有别的业务要谈,他们挑钻石的时候,秦恪正好路过,远远打量了一眼。   当时肖锦程和他的未婚妻同进同出,非常恩爱,白启文还调侃这是联姻联到了真爱。   叶筝的脸色迅速灰败了下来,所有的精神气都被吸干了,像一朵干枯腐烂的花。   “你没有看错,确定是他?”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太大,叶筝不愿意接受,“是肖锦程?”   秦恪沉重点头。   “可是他是真的喜欢我,对我很好,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对我这么用心。”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喃喃自语,眼中没了神采,“你知道吗,最近这段时间,他把我介绍给很多导演制片人,说等他正式接班之后,就要给我投资拍电影。”   “你真的觉得肖锦程是真心对你吗?”   在这样的问题上,向来是旁观者清,秦恪恨不能掰开叶筝的眼睛,让她好好看清肖锦程这个人,“他一直在骗你,他已经和别人在筹备婚礼了,而你还蒙在鼓里…”   秦恪话说到一半,蓦地停住了,叶筝刚刚进来的时候,脱下了外套,秦恪这时注意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秦恪大惊,“你怀孕了?”   “嗯。”叶筝低头,抚上自己的肚子,目光变得温柔,“我有孩子了。”   秦恪倚回了洗漱台上,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问道,“那他知道吗?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还不知道。”叶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会和他分手。但不管我和他的关系怎么样,我都要留下这个孩子。”   “不行!”秦恪噌地站直了身体,叶筝和肖锦程的这段关系,让他本能地觉得危险,“你不能和肖锦程再这样下去,这个孩子也不能生下来!”   “为什么不?他是我的孩子!”叶筝高声反驳,“有了这个孩子,将来我要是再被逼到绝境,孩子父亲的身份,还是最后一重保障。”   “叶筝,不要糊涂,孩子要在父母的爱和期待下出生,而不是工具。”秦恪劝她,“你要想清楚,你的人生你的事业都才刚起步,你坚持在这个时候把孩子生下来,给你带来的更多是伤害。”   叶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秦恪的话置若罔闻。   秦恪等不了了,拉起叶筝胳膊就要带她走,至少先离开谢家这个是非之地,先离开肖锦程,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从长计议,“你现在先跟我走,我联系一个信得过的医生,先检查一下什么情况…”   或许是母亲的天性,不允许别人伤害自己的孩子,就算只是语言层面。   叶筝面色黑沉,冷声道,“秦恪,你凭什么要我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的打算。”她甩开秦恪的手,进入了防御状态,“但你又比我高贵多少?我们都是同一类人,又何必在我面前假装清高。”   叶筝说的是事实,秦恪无从辩驳。细数过往,为了几两碎银,他的底线一再拉低,原则也一点点破碎。他变得圆滑、世故、冷血,道德边界早已模糊,唯有利益至高无上。   “我没有资格评判你什么。”相比叶筝的失控,秦恪镇定许多,“只是作为朋友,我不想看到你撞破南墙,吃遍苦头也回不了头。”   “你难道不也是这样吗?”叶筝轻笑出声,“你和谢明乔在一起,也得到了不少东西吧,钱、资源、地位?哪样是你可以同等回报他的?”她微微倾身,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你说旁观者清,那我今天也可以告诉你,你们已经分手过一次,早该认清现实。不管你和他重新开始多少次,你们的差距摆在那里,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填平的,你们不可能长久。”她残忍,又清醒,“我这么说,你就会迷途知返,马上离他远远的,不继续干蠢事吗?”   我会吗?   秦恪也在心里问自己,所有困难和现实他都懂,或许就算他吃过一堑,还是学不会乖。   叶筝从秦恪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你不能。”   “既然我们各自都选好了路,就好好走下去吧。”她厌倦地挥了挥手,掀开休息室的门,“谁也不用试图去劝谁了,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人需要拯救。”   叶筝撂下最后一句话,就推门离开。秦恪一个人留在化妆间,收拾好心情,才走向停车场。   回去的路上,秦恪有心事,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谢明乔看出他情绪不佳,没有出声打扰。灰色的卡罗拉很快就开到了谢明乔家楼下,两人互道晚安,谢明乔开门下车,线上还有一个新电影主创的视频会议在等着他。   秦恪坐在车里,目送谢明乔走进大堂,他才往前走了几步,秦恪又降下车窗,半身倚住窗框,漫不经心叫住他,“谢明乔。”   谢明乔回身望了过来,像是等他这一声很久了。   两束灯光从前方打来,邻居的车从二人身边驶过,待灯光远去,秦恪再次看向谢明乔,“我听Zoey说,你明天要进组?这次主要在哪儿拍戏,东北?”   “嗯。”谢明乔点头,站直身体,双手插进口袋里,“在哈尔滨。”   “今天叶筝和我说,我从你身上得到东西,我这辈子都回报不了,我们之间的差距,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填平的。”秦恪单手撑着脸颊,若有所思,看来叶筝的这番话,确实给他带来了困扰,“无论我们重新开始几次,最后还是会悲剧收尾。”   谢明乔认真地听秦恪说完,先挑了紧要问题回答,“首先,你给我的,远比这些身外物珍贵得多。”   “至于我们会不会像她说的那样…”谢明乔又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觉得呢?”   这从来不是谢明乔担心的问题,如果他也这么想,就不会分手七年不放手。   “说实话,过去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我觉得不会了。”秦恪认真思索了片刻,对谢明乔笑道,“在叶筝看来,这是不是也算执迷不悟?”   谢明乔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回到车窗前,俯下身,自上而下望向秦恪。秦恪的目光也随着他的动作游移,静止。   “在你家的那晚,我和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七年过去,我变了,你也变了,处境也不相同,现在我们都是更成熟更有担当的人。”谢明乔的眼睫垂落下来,眸光静而深邃,细细笼罩着秦恪,“我不知道如果我们在一起,会不会遇到新的问题,但不管遇到什么,去面对总会有办法。”   “其实最近,我一直在为我们的将来做准备。”夜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吹乱了秦恪的刘海,谢明乔弯下腰,靠近秦恪,抬手撩起秦恪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手指搭在窗沿,“过去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我有把握,也希望你能对我有信心。”   “好,我知道了。”秦恪答应下来,毫不犹豫。   谢明乔的微信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对方催得厉害,秦恪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快走,“都在等你开会了,快上去吧。”   -   谢明乔说不想走,秦恪推了他一把,笑骂道别赖皮赶紧的。他尽了最大努力,才从秦恪身边离开,刚走了几步,又被秦恪叫住,下车到电梯间不过短短几步路,今天怎么也走不完。   “努力工作,早点回来。”秦恪趴在门框上,下巴枕着手臂,一条胳膊搭在窗外,摇摇晃晃,“我在家等你,有话要和你说。” 第65章 “谢明乔高调认爱”   谢明乔这次不远万里进组拍的电影,还真不是什么大出品大制作。   何馨的导演老公拉到投资,十年磨一剑的片子总算可以开机,奈何经费实在有限,所有钱加起来还不够付主演的片酬。   最后是谢明乔友情出演,还往里倒贴了不老少钱。   航班定在下午,Zoey一早就来谢明乔家帮他一起收拾行李,羽绒服塞到一半,应红来了。   前阵的风波虽险,好在没有带来什么不可挽回的影响,风头一过,各种各样的本子又递到了应红手里,甚至比以往还要更多一些。   应红对谢明乔接的这部小成本电影很是不满意,特地把剧本带来,赶在谢明乔出发前和他碰一面。   “王导的本子你怎么推了?”应红把她筛选过的本子依次在茶几上摊开,轮流分析过一番后,指着最中间的那本,质问谢明乔,“和他合作的机会多难得你知道吗?多少人抢破头也不知道,人家现在来找你,你还不干。”   “王导爱磨戏,你又不是不知道。拍摄周期那么长,还都在深山老林里,我可不想被他关在大山里三年出不来。”谢明乔翻了两页行程单,就丢在一旁,对桌面上的剧本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以后我不想离开家太久。”   应红对此嗤之以鼻,只当他在闹情绪,干演员这行不想离家,就好比捕鱼怕下水,种地怕晒黑,干不出成绩的,除非收拾包袱退圈。   应红又从中挑出一本科幻电影的续集,苦口婆心,分析着这个IP的前景,谢明乔听得心不在焉,一副谁爱接谁接的模样。   应红剧本一掀,两眼瞪圆,就要发火,谢明乔的手机响了。   谢明乔接起电话,“天添,怎么了?”   天天是谁?应红警铃大作,拉长耳朵。   刚接起电话的时候,谢明乔的神态还很轻松,听了几句,就越来越严肃,电话挂断的同时,谢明乔已经起身穿起外套,对应红说,“我出去一下。”   “这时候了上哪儿去?”应红紧跟着从沙发上站起,“一会儿还要去机场呢!”   “很快就回来,不会耽误工作。”谢明乔说完,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刮到大门。   秦天添约谢明乔在秦时的康复中心见,谢明乔没有带司机,自己开车到地方,熟门熟路上了楼。   这些年他常来看秦时,这里的医生护士都很熟悉他,谢明乔走出电梯时,秦天添已经等在门外。   谢明乔走上前去,问她,“秦时现在怎样了?”   “还是滴水未进。”秦天添摇头,她顾不上寒暄,领着他就往病房走,“他已经绝食好几天了,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到给你打电话。”   两人一连穿过几扇门,来到病房前,谢明乔隔着玻璃窗往里望了一眼,只见房间里一片狼藉,汤汤水水淌了一地,餐盘砸在地上七零八落,护工正在猫着腰收拾。   “秦时,你还好吗?”明乔推门进去,来到病床前坐下,搭住秦时的手,“我来看你了。”   秦时住在这里的这些年,谢明乔常来看他,时不时给他带点新奇的小玩意儿,陪他说话聊天。秦时在面对谢明乔时,话也相对多些,许多他不愿意和秦恪说的事,反倒愿意和谢明乔分享。   但今天谢明乔也不起作用了,秦时对他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眼里没有一点光亮,连最后一缕魂都被抽干。   谢明乔抬头看了秦天添一眼,秦天添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谢明乔站起身,避开秦时,示意她出去详谈。   “你哥知道了吗?”谢明乔和秦天添一起去了会客厅,面对面坐下。   “我没有告诉他,他们现在的关系,你知道的,每次见面都要大吵一架。”秦天添无奈摇头,“大哥来,只会让他的情况更糟糕。”   谢明乔想起了刚才秦时苍白的脸色,“秦时这样一直靠营养液吊着,也不是办法。”   “所以明乔哥,我想请你帮个忙。”秦天添坐直身子,下定决心,终于向谢明乔开了口,“帮我一起救救二哥。”   谢明乔早就猜到,秦天添今天叫自己过来,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她不是没有主意的人,不至于这么容易就乱了分寸。   “你想怎么做?”谢明乔问。   秦天添说出她长久以来的想法,“我想带二哥离开康复中心,去他想去的地方走走看看。”   听到这里,谢明乔也很惊讶,“你要带他去哪儿?”   秦天添没有马上回答,摊开早就准备好的电脑,点开一个PDF文件,递给谢明乔看。里面是她为秦时规划的行程路线,这条路线很长,一路从东南沿海到西南,一路走下来,横跨了大半个中国。   文件里除了最基本的景点住宿交通安排,还有完善的医疗准备和应急预案,可见这不是秦天添一拍脑门的决定,为了这件事,她已经精心筹备了许久。   “二哥和我说,他想看沙漠,看草原,看雪山…还想看看他没去成的北京是什么样的。”秦天添把文档拉到最后,给谢明乔看她为这次出行做的预算表,“其实我原来想等我工作稳定,多攒点钱再带他去,但是…”秦天添看了眼病房的方向,“但秦时等不了了,所以明乔哥,我只能找你开口。”   秦天添说完,拿出准备好的欠条,推到谢明乔面前,谢明乔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金额和签名处都是空的。   “天添。”秦天添为秦时做的这一切,谢明乔很感动,也很钦佩,但他必须考虑一个更现实的问题,“你带秦时出去,会有什么风险,你知道吗?”   秦天添为这次旅行做了周全的准备,但路途遥远,路上的困难和凶险都是未知,秦时瘫痪卧床多年,身体的各个机能都已经退化,离开病房这样的安全环境,一个小小的感染,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我知道,他这次出去,可能再也回不来,大哥一直不同意,我完全能理解。”秦天添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但这是秦时仅剩的心愿了,我不希望他带着遗憾,困在小小的房间里,每天睁眼盯着白墙白屋顶,就这么过一辈子。”   谢明乔无言,抽出一张纸,递给秦天添。   “不好意思,明乔哥,我没有绑架你的意思。”秦天添接过纸巾,不好意思地抹掉眼泪,又解释道,“这些年你在背后帮了我们很多,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你一直对我很照顾,给大哥减轻了不少负担,我很感激你,无论你同不同意帮我,我希望你可以先帮我瞒着大哥…”   秦天添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睁大眼睛,看着谢明乔提笔,唰唰在欠条上签上名字。   谢明乔盖上笔帽,把金额部分留出来给秦天添自己填,其实他的本意是想把欠条撕了,但秦天添的性格和她两个哥哥一样要强,不会允许自己白拿这笔钱。   谢明乔把欠条推到秦天添面前,“天添,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可以解决,但我不可以帮你瞒着他。”   “可是大哥是不可能同意的。”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秦天添也不想欺骗秦恪,“我知道,秦时的事是他的一块心病,他一直很自责,他不可能允许他再有任何风险。”   谢明乔又翻了一遍行程表,带秦时出门旅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临行前有很繁杂的工作要做,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谢明乔给了个折中的方案,“这样,我们可以先着手准备,在出发前,我会找个时机,好好和他说,我有信心说服他,你觉得怎么样?”   秦天添思忖片刻,答应下来,“好。”   告别秦天添,谢明乔直奔机场。这部电影投资少得可怜,拍摄周期并不短,他前前后后要在剧组三个多月,中间还要见缝插针,挤进去电影宣传商业代言活动。   秦恪也忙得不可开交,有了去年几个成功案例,嘉乐名声大噪,越来越多品牌公司朝他们抛出了橄榄枝,宝力诗也有意把明年全年的广告继续交给他们代理。   白启文现在的心思不在品牌业务上,屁股一抬,直接把提案的事甩给了秦恪。秦恪带着人没日没夜干了一个多月,仔仔细细调整每一页方案PPT——哦,现在这玩儿在他们公司叫Deck。比稿日前一天他还特地拉了个会,最后做一次提案演练。   开会这天,秦恪比约定时间早了十五分钟到会议室,他进去之前,里面已经有人了。   会议室的门半敞,他一听见一道女声脆生生地说,“明年我们还和谢明乔续约吗?他的瓜也太多了吧,看到最新的热搜没?”   秦恪来到门边,正好看见策略部新招的实习生小姑娘拇指飞快划着手机屏,对着手机声情并茂开始念,“谢明乔高调认爱:有喜欢的人了,准备安定下来。“   这倒不是一条假消息,起因是何馨说漏了嘴,在活动中透露说谢明乔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守来正缘了。   媒体一听这还得了,立刻去剧组找谢明乔求证,没想到谢明乔没有否认,第一次亲口回应了自己的感情状况。   因为有合作的缘故,嘉乐上下对谢明乔的舆情格外敏感,恋情也不例外。   “谁啊,是现在一起拍戏的许翀吗?有看八卦说他俩深夜密会因戏生情什么的。”一旁扎着丸子头的姑娘瞅了眼屏幕,又自己否认了,“应该不是许翀,他们工作室发消息辟谣了。”   前次分别,谢明乔还信誓旦旦,让秦恪对他有信心,但才进组一个多月,他和同组女二号又闹出恋爱传闻,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这次谢明乔团队一反常态,一改过去光拿钱不干活的态度,第一时间就发声明辟谣,只是谢明乔“累累前科”摆在那里,这张“郑重声明”,就如厕所里的草纸一张,别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网友,就连合作方的工作人员也不信。   勃勃布丁茂将   “上个跳出来发声明的明星,缝纫机都踩了好几年了。”实习生小姑娘继续划拉手机,不屑地说,“前段时间不是还说要和哪个大小姐结婚?谢明乔如果结婚,前女友桌摆起来,都能包个小厅了吧。”   丸子头笑道,“哪有啊,是不是太夸张。”   “真的,有大博主出视频盘点了,评论区有省流版,我念给你听——”   这个盘点视频近期很火,谢家那出狗血连续剧刚完结,视频紧跟热点。再加上博主本人有点才华,二十几分钟的视频里金句不断,频频爆梗,视频在平台的热门榜上高居不下,吸引了很多营销号跟风创作。   大家纷纷猜测押宝,何馨透露的这个“正缘”,究竟是视频里的哪一位。   不过博主盘点得不大全面,至少秦恪知道的好几个,都没盘进去。   实习生念到一半,秦恪推门而入,在长桌中央的位置上坐下,两小姑娘见秦恪来了,吐吐舌头,连忙噤声,装作工作很忙的模样。   秦恪解开西装外套上的纽扣,摊开电脑,对两个女孩微笑道,“劳烦把’谢明乔高调认爱’的那条新闻给我看看。”   --------------------   今日二更,往后翻还有一更。 第66章 那个分手多年的前男友   “嗯,先这样,不说了,我有事要忙。”   “秦——”谢明乔刚开口,电话那头只剩下“嘟嘟”忙音,他盯着屏幕,手指在停在回拨键上,不过犹豫了几秒,场务就小跑过来,手里拿着场记板,“谢老师,下场戏马上开始了!”   “好。”谢明乔把手机转了个方向,递给Zoey,“帮我收好,不要漏接电话,秦…”谢明乔嘴里的话打了个转,“有人找就叫我。”   谢明乔的这句交代,纯属多此一举,他的工作性质特殊,秦恪不方便贸然联系他,通常是等他晚上收工后给秦恪打电话。   最近谢明乔有部电影刚上映,拍戏之余还要跟主创团队出去路演,休息时间更是不固定,只能在片场挤出几分钟聊上几句。   因为工作太忙,谢明乔时常觉得自己疏忽了秦恪,没想到秦恪比他还日理万机,今天态度敷衍也就算了,没说上两句话就说有事要挂了,对谢明乔的近况一点也不关心,连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绯闻都没问一句。   打完这通电话,谢明乔忍不住胡思乱想,心情差到谷底,好在他的职业素养过硬,没有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照常完成一天的行程,直到晚上的主创见面会上,没有媒体关心电影本身,所有的讨论都围绕着私人问题打转时,他才摆起黑脸。   活动还在进行中,论坛里就出现了声讨谢明乔耍大牌的帖子。   见面会结束,谢明乔从台上下来,娱记蜂拥而至。尽管主办方事先声明,谢明乔今天不接受采访,但长枪短炮还是毫无分寸地,怼到他脸上,任凭Zoey如何抵挡,都无济于事。   推搡中有人撞到了Zoey,谢明乔及时扶住她的肩膀,险险保持住平衡。   谢明乔记挂着秦恪的电话,只想尽快离开,眼看局面失控,他缄默了一路,只能在这时站出来,“我知道大家关心什么,现在我和对方正在磨合中,如果有好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一道寒光晃了眼,几乎在同一时间,一个矮瘦的男人从记者堆里钻出来,袖子里藏着一把剪刀,直刺向他。   事情发生在短短几秒钟里,谢明乔只来得及把Zoey拉到身后,顾不得自己。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凭空出现,横插进谢明乔和男人中间,用自己的胳膊挡开了刀口,又一脚飞踢,把男人踹飞了出去。   展板被撞翻,剪刀哐当落地,倒地的男人发出一声怪戾的哀嚎。   会场里炸了锅,霎时间一切都乱了套,安保从四面八方涌来,媒体扛着摄像机横冲直撞,争先恐后地要捕捉现场画面,观众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从看台上下来,举着手机,一窝蜂涌向舞台。   混乱的局面下,有人悄悄抓住了谢明乔的手。   他戴了顶鸭舌帽,脖子上挂着一张八卦周刊的工牌,口罩几乎遮住了他的整张脸,鼻梁上架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眼镜,包裹得比明星还严实。   周围的一切在迅速褪色,定格成了一帧黑白默片,谢明乔置身浪潮之中,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人,眼里只有透明镜片下那双标致漂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也只有谢明乔,瞳孔里映照着舞台上的光,卧蚕隆起,弯成一个月牙的弧度,谢明乔知道那是因为他在笑。   秦恪望着谢明乔,轻声说了句什么,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拉起谢明乔的手,趁着混乱逃离会场,把所有人都抛在了身后。   北方早春的夜晚,天空中一丝云也没有,刚从人声鼎沸的会场里出来,吹到身上的风是冰爽干燥的,连带着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秦恪和谢明乔沿着户外消防梯,上了楼顶,闯进一个堆满杂物的小隔间,反手关上了门。   这一路漫无目的地狂奔,谢明乔的发型乱了,衣服沾了灰,掌心也出了汗,秦恪也没好到哪里去,衬衣领子被汗水沾湿,眼镜上沾满了白茫茫的水汽。   两人脱力地倚靠在门后,大声喘气,看了眼对方狼狈的模样,又忍不住大笑出声。   “现在楼底下肯定乱成一锅粥了。”秦恪的声音闷在口罩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说起这件事,谢明乔的笑声突兀地停了,拉起秦恪的胳膊,离开门边,找了张四条腿齐全的桌子,把人按上去,挽起他的袖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刚才他已经通过工作群得知,行凶的是一个他的极端粉丝,说是爱得深沉,无法接受谢明乔的新恋情传闻,特地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赶来,要和他同归于尽。   被保安按倒在地的时候,此人的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次是不一样的,我知道是真的,这次真的不一样…”   可见病得不轻。   从秦恪的角度,只能看见谢明乔头顶的发旋,但心还是软地化成了水,“都和你说了没事,只是划破了衣服而已。”   谢明乔不信他的供词,坚持亲自检查了一遍,秦恪的皮肤上确实没有伤口,只是外套被挑开了个大洞。   “怎么没通知一声就来了?”谢明乔悬着的心放下了,没好气地丢开秦恪的手,开始秋后算账,“现场那么多保安,你冲上来做什么?要是真的捅到哪里,你要我怎么办?”   想起刚才的情况,谢明乔一阵后怕,越说心火越旺,揪起秦恪的工牌,开始找茬,“还有你这不三不四的工牌,哪儿来的?”   “朋友借的。”秦恪心虚,讪讪地解释,“别弄坏了,还要还的。”   谢明乔不满地扔下工牌,又摘下秦恪的眼镜,打量了一眼,嫌弃地抛在了地上。   谢明乔气头上,攻击性正强,秦恪不和他硬碰硬,往后仰了仰身体,上半身陷进了废弃的幕布里,眼睁睁看着谢明乔摘下他的口罩,然后是鸭舌帽。   直到秦恪整张脸完整地露了出来,谢明乔薅了薅他被帽子压塌的头发,总算瞧着顺眼了些,俯身靠近秦恪。   “你要来找我,和Zoey说一声就可以。”谢明乔眯起眼,上下打量他,“打扮成这样混进来,想做什么?”   这个时候秦恪当然不敢告诉谢明乔,他今天来这里,纯属一时冲动,一下飞机就知道自己冒失了。   剧组人多眼杂,现场媒体那么多,又是在外地,他原打算远远看他一眼就走,并不打算在谢明乔面前露面。   “我现在是周刊记者。”秦恪屏住呼吸,避开洒落在唇间的温热鼻息,“当然是真诚地想要采访你,你先退开点,公共场合,注意点影响,别毛手毛脚的。”   “哦?破例接受你的专访。”谢明乔并没有退开的意思,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等着看他能诌出什么胡话来,“问吧。”   “我想问你…”秦恪开动尚且清醒的脑子,开始胡编乱造,“喜欢红色还是蓝色。”   谢明乔扬了扬眉,“蓝色。”   秦恪搜肠刮肚,关于谢明乔的事,鲜少是他不知道的,他想了半天,憋出一个,“你喜欢软桃子还是樱桃子?”   “我桃子过敏。”谢明乔不高兴地抱怨,“你知道还问!”   软桃硬桃给他提供了灵感,思路打开之后,秦恪胡说八道起来容易不少,“番茄炒蛋加盐还是加糖。”   谢明乔的嘴角开始抽搐,“加糖。”   “好,下个问题。”秦恪思忖了片刻,忽然望向谢明乔,低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哈,分手多年的前男友想回来找你复合,你会不会接受?”   漫不经心的笑容,顿在谢明乔的脸上,他慢慢正色了下来,半晌,再次开口,戏谑道,“这个问题嘛,要他本人来问我,我这人心气很高的,又爱记仇,他甩了我那么多次,不一定会同意的。”   秦恪的手心,早就不知不觉间出了汗,谢明乔的这个回答,让他一脚踏了个空,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为了掩饰慌张,他垂下眼,正巧望见谢明乔眼尾向上的弧度,心底的忐忑不安毫无缘由地消失无踪。   秦恪忽然笑了,松开拽在手心的幕布,倾身靠近谢明乔,捧住他的脸,低头吻住了他。   今晚窗外没有月亮,幕布如月光倾泻,摇摇荡荡,拂过谢明乔的肩膀。细碎的灰尘窸窸窣窣,和秦恪的吻一起落下。   谢明乔睁大了眼睛,停住了呼吸,大脑失去了思考功能,各种各样的念头倾泻而出横冲直撞,嘈杂得全世界都要听见了。   舌尖被人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谢明乔的思绪回笼,看见秦恪正不满地皱眉,示意他回应。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怀里,心底的震颤细细密密,到了此刻才平息,发木的手指恢复知觉,谢明乔垂下眼帘,往前迈了一步,一不小心撞断了腐朽严重的桌腿,苟延残喘的桌子再也承受不了秦恪的重量,摇晃着就要垮塌,桌上积灰的道具物料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谢明乔反应敏捷,双手架住秦恪,把他压进身后的幕布里,秦恪轻颤眼皮,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要睁眼去看发生了什么,“闯祸了吧。”   “不要管别的,只看着我。”   谢明乔咬住秦恪的嘴唇,轻轻吮吸舔咬着,不让他乱动,如愿把幸灾乐祸的笑声变成难以压抑的低吟,舌头抵住上颚深入,顶开他的齿关,在星星点点的尘埃里,专注、沉溺地缠着秦恪,把他一同拉进一望无际的混沌里,脑海里塞不进任何事,一心一意只想和他接吻。 第67章 最重要的人   晚上九点,现场混乱平息,但谢明乔路演遇袭的消息席卷网络,引起巨大讨论。   主办方按照计划,照常安排了场答谢派对,宾客们来到现场,才发现主角谢明乔缺席了。   几公里之外的酒店,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出电梯,眼神没有交流,肢体没有接触,保持着完美的社交距离。   等离开了监控范围,两人立刻吻在一起,拉扯纠缠着,撞进客房的门。   房门阖上,灯光自动亮起,谢明乔拍掉总控,把人按在了门后上,摘掉了他欲盖弥彰的帽子口罩,继续被打断的吻。   黑暗里响起了隐秘的水声,湿湿漉漉,牵牵连连,进到了安全的空间,这个吻变得大胆放肆,拖着长长的水渍肆意游走,不再拘泥于缠绕对方的唇舌。   “为什么突然来找我?下午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还说很忙。”谢明乔停下喘了口气,紧接着又咬住秦恪的喉结,眼睛睁开薄薄一条缝,“骗子,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在机场了?”   “Bingo,答对。”秦恪伸长脖子,快速摄取着新鲜空气,再次低下头,勾回谢明乔的唇,半笑不笑地说,“在家坐不住了,再不来,快要复合的前男友就要飞了。”   谢明乔笑了声,打开牙关,放他进来,勾住他胡说八道的舌头。   谢明乔的想法又变了,他不再满足于秦恪满脑子只想着和他接吻。   鞋子外套在玄关处散落一地,秦恪被谢明乔抱着进了客厅,后背刚贴上沙发,手臂就被扯高的衬衫绕紧,举到头顶。   从进门开始,谢明乔表现得都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鲁莽,但到了关键时刻,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单手捧着秦恪的脸,在皱起的眉心上,吻了又吻,企图抚平折痕。   秦恪不是很习惯,准备了许久,还是很疼,谢明乔不舍得让他难受,就要退开,秦恪抬腿把人圈了回来,转身背对谢明乔,把脸埋进臂弯里,小声说可以了,慢点就行。   这几天倒春寒,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没一会儿,秦恪就出了汗,脸颊、胸口、膝盖…一下一下蹭着真皮的沙发表面,痛感很快就变了质,化为了热源往肢体末梢蔓延开来,越烧越旺,越来越烫,随时要冲破血管爆炸。   滚烫的呼吸落在后脖颈,秦恪艰难侧过脸,看了眼谢明乔脸上同样沉迷的表情,几乎马上就要投向缴械。   男人无用的尊严这个时候开始作祟,秦恪急忙想点无关的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现…”   他刚说了一个字,尾音就变了调,平息了好一会儿,才接上完整的句子,“现在也没外人,你老实告诉我,和剧组女二是怎么回事?”   谢明乔嫌这个问题煞风景,头也不抬,边动边在秦恪的肩胛骨上啃出一圈圈牙印,带着惩罚的意味,“我不是发声明了么?”   “明星的声明还有人信?”秦恪哂笑一声,一句话被撞得稀碎,听起来断断续续,很没气势,“我看、看李大锤的爆料说,你们老早就开始谈了,去年春节同游北海道,是不是真的?”   聊到这里,谢明乔听出了点别的意思,他也不急着动了,保持着缓慢的节奏,双手穿过秦恪的腋下,把人提起,转向自己,就着方才的姿势,面对面抱住。   这一颠一震,秦恪险些破功,一口气卡嗓子眼里憋了半天,差点背过了气。幸好谢明乔也消停了会儿,没有再动。   等秦恪缓过劲,压下冲动,发现他居然在笑。   自己居然如此不中用,秦恪有点尴尬,佯装生气,找借口发难,“你偷笑什么?”   “高兴呀。”谢明乔偏头在秦恪耳朵后面轻轻啄了一口,说话带着鼻音,黏黏糊糊,“看你吃醋,我开心,你以前从来不关心的。”   秦恪何止是从来不关心,还会在听闻了谢明乔的绯闻之后,反而放下心来,不再拒他于千里之外,和他恢复正常往来。谢明乔发现这点后,也就听之任之,不再和秦恪解释。   秦恪的第一反应是否认,“谁吃醋了,我就好奇,随便问问。”   “她是我远房堂妹,我妈那边的亲戚。”谢明乔抱紧秦恪,扶住他的腰,“去年也不是我们俩同游日本,是我妈和他们一家子一起,我正好在札幌拍戏,和他们碰上一面就走了。”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并不在意,秦恪随便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还有没有别的想知道的?”谢明乔侧过脸看向他,好笑地问,“营销号可是盘点了很多呢。”   “没有了。”秦恪说,“都是过去的事,没什么好问的。”   秦恪不问,谢明乔可以自己说,他直起身,掰过秦恪的脸,让他看向自己,继续动起了腰。   “这里面大部分是剧播期间的炒作,有的是新人刚签进公司,应红想用我的人气把人带出来。”谢明乔坏心眼地,配合着节奏,挨个解释起来,“还有就是纯属误会,不知道怎么就被传成是为爱当三…”   谢明乔对秦恪足够了解,分寸拿捏得刚刚好,秦恪很快被顶到了崩溃边缘,视线没了焦距,耳边的说话声逐渐飘远,“好、好了,别念了,我又没想听…”   谢明乔仿佛没听见秦恪的话,上下都不停,继续往下说,“哦,还有的是…”   “都是假的,你这么多年没谈过别人,我知道了。”秦恪急于打断,指甲无意识地在谢明乔的背上划下长长一道红痕,又猛地在腰窝处停下。   “对。”谢明乔用了点力气,又奖励小猫小狗似的,在他的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真聪明。”   秦恪的呼吸停了一瞬,咬紧嘴唇,把滚到嘴边的声音囫囵咽下去,忍得整个肩膀都在颤抖。   秦恪忍得难受,谢明乔还要一脸无辜,继续问他,“你怎么不问为什么没有?”   这还需要问吗?这混账绝对是故意的。   “谢明乔,你真是坏透了。”秦恪笑骂一句,抬手环住谢明乔的脖子,不再压抑自己,抬腰迎了上去。   后半夜,谢明乔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没谈过别人”,什么叫“坏透了”。   秦恪关于这晚最后的画面,停留在城市高空的夜景上,玻璃透明光洁,倒映着两人的影子,谢明乔在他耳后温声细语地哄着,说,放心,酒店是单面玻璃,楼层又这么高,不会有人可以看见,双臂却强势地禁锢住他,又凶又狠,不给人一点逃开的余地。   秦恪在太累的时候,反而睡得很浅,他醒来时,天光还没大亮。床头夜灯昏黄,身边的被子冰凉一片,谢明乔一个人盘腿坐在窗台上,光裸上身,对着一条窗缝儿,正在抽烟。   窗外的天是青灰色的,朝霞稀薄,给天际线镀了层锈红色的边,谢明乔在玻璃之内,安静地、孤独地、等待这个世界苏醒。   他的侧影太孤单了,仿佛已经这样一个人,看过无数次日升日落。   “谢明乔,起这么早?”   秦恪揉着后脖颈,艰难坐起身,毯子从他肩头滑落,露出了满身斑斑驳驳的红痕。谢明乔听见声响,扭头朝他望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避开视线,秦恪倒是没什么所谓,大剌剌翻身下床,随手捡了件睡袍,披在身上。   隔着青色的烟雾,谢明乔看着秦恪来到自己身边,问,“吵醒你了?”   “没有。”秦恪俯身,伸长胳膊,越过谢明乔身前,从他手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各种伤口,浑身该疼不该疼的地方都在抗议,痛得他龇牙咧嘴。   秦恪连忙把烟塞进齿间,叼好,控制好表情,转身也在窗前坐下,没有太逞强,给自己选了面墙倚着。   “睡不着?”秦恪问谢明乔。   “别抽了。”谢明乔抬手就要去夺秦恪嘴里的烟,“听听嗓子哑成什么样。”   嘴角也裂了。   “要不是你兽性大发硬要往…”秦恪咬着烟,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唇边笑容懒散地偏过头,轻松避开谢明乔伸过来的手,又垂下眼睫,靠近谢明乔,把自己的烟轻轻靠上他燃烧的烟头。   白烟升起,猩红色的亮光一分为二,在晨光中忽明忽暗,秦恪等烟被点燃,坐直身子,靠回玻璃上,深深吸了一口,眯起眼睛问谢明乔,“怎么了,大晚上不睡觉,一个人在想什么?”   一根烟而已,谢明乔随着他去,说,“半夜醒来,看到了你的航班信息。”   秦恪抽烟的动作停住了,烟雾从他唇间飘出来,看着有点傻气。   “忍不住就开始想,你这么快就要走,走了还回来吗,如果我又见不到你了要怎么办。”谢明乔不去看他,像一个旁观者,淡漠、冷静地剖析自己的内心,“会不会和之前那样反复无常,每当我想你泄露一点感情,以为自己可以靠近你一些了,你又会躲得更远。”   这故作潇洒的事后烟,吸到嘴里是苦的,秦恪彻底抽不下去了,着急忙慌,把剩下的大半根掐了,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这么不信任我啊?”   谢明乔用眼尾扫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拿什么换别人信任。   秦恪一开始是觉得有点委屈,自己由着他颠来倒去正着反着捣腾了一晚上,他还说这种话。但转念一想,马上就明白,这是谢明乔心里的不安全感作祟。   七年的若即若离,他经历了太多次失望,这一场漫长没有尽头的凌迟,让他患得患失,就算此时真真切切地就在他身边,他仍被不安包围,觉得随时可能失去,不敢去相信自己已经心愿得偿。   这样的不安全感,只能用时间,一点一点去弥补,   “大晚上就因为这个不睡觉?”秦恪直起身体,拉过谢明乔的胳膊,把他扯进怀里,笑骂,“傻不傻。”   他的动作太粗鲁,谢明乔指间烧了半截的烟灰掉落,洒了一地。   秦恪收紧双臂,下巴抵着谢明乔的发间,深吸了口,叹道,“我这次来找你,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因为受你那些乱七八糟绯闻的刺激,只是因为想你了,想和你在一起,就来了。”   谢明乔沉默着听他继续往下说。   “过去十几年,我每一天睁开眼睛,唯一的想法,就是拉扯秦时秦天添长大,可以说,他们俩是我活着的唯一动力。”这个姿势,对现在的秦恪来说有点累,他顺势在谢明乔身边坐下,减轻了腰部的酸痛,“现在不一样了,我也有了自己向往的人生,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以后不会再逃避了。”   秦恪抱着谢明乔,晃了晃,似要把他身上萦绕的不安和悲伤都驱散,“所以谢明乔,我还有没有机会,再把你拉进我的人生里?”   谢明乔安静听完,没有马上回应,秦恪耐心等了许久,等来了两个字,“不行。”   “除非你答应,以后不会随意放弃我,不许再和我分手,遇到困难不要自己扛着,要和我说。”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要把我摆在第一位,不能有任何人任何事比我重要。”   心情大起大落,秦恪红着眼眶,掐住了谢明乔的脖子,前后摇晃,“漫天要价是吧,你看这条件公平吗?”   谢明乔已经大笑着抱秦恪起身,两人跌跌撞撞,一起倒在床上,裹进了蓬松柔软的羽绒里。   “不答应也不要紧,反正我也离不开你。”谢明乔低喃着,听起来很懊恼,“秦恪,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   太阳从天边升起,秦恪的视线却暗了下来,可惜了这烂漫晨光,全数被隔绝在了被子之外。   “谁说我不答应了。”湿热的吻,细细密密,落在唇间,秦恪搂住谢明乔的脖子,在他的鼻尖贴了贴,“你一直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第68章 当你没有来过   秦恪这次大老远飞过来,只想远远看谢明乔一眼,第二天就要走,公司还有大堆工作在等着他。   凌晨这一闹,是彻底走不了了,秦恪冒着挨骂的风险和白启文请了几天假,申请远程办公。   谢明乔现在粘起人来肆无忌惮,就算是睡着了也赖在里面不肯走,秦恪迷迷糊糊醒来,觉得有伤风化,刚挪开一点,又被他捞回来,顶了进去。   第二天秦恪罕见地睡到中午,睁眼的时候整个下半身都是麻的,谢明乔上午就走了,出门前留了言,让他醒来去片场房车上找他。   午后Zoey回到车上,看见秦恪凭空出现在小餐桌前,大惊,“恪哥?你怎么在这儿?”   怪不得谢明乔天不亮就发信息来定了两人份的午餐,还对菜单挑三拣四的,说这个是发物,那个吃了上火。   前段时间Zoey和秦恪有过不愉快,不过老板都不生气,她也不好再闹情绪,放下洗好的水果,一抬头就瞄见秦恪身上穿的衣裳,惊道,“今天这么热,你怎么还穿高领毛衣哦?”   没想到东北的天气,也像南方那么反复无常,昨天冻得人打摆子,今天就有了点初夏的模样。大街上穿毛衣的和穿短袖的擦身而过,互相都觉得对方是傻子。   秦恪回完一条工作信息,胡诌起来非常自然,“出差路过,顺道来探个班,就没带薄衣裳。”   Zoey是个老实姑娘,“可你这身衣服好像是明乔哥的。”   “就喜欢这件。”秦恪对着一件巴黎世家,套了句电影里的经典台词,“牌子,班尼路。”   Zoey被逗得笑成了朵花,谢明乔小心眼起来,连助理的醋都吃,拉过秦恪的手牵住,让他别顾着贫嘴,赶紧吃饭。   跟在谢明乔身边久了,Zoey在表演上也开了窍,短短的几秒钟里,她仅靠表情就演绎了灵光一闪、如遭雷击、难以置信等复杂情绪,比偶像剧演员都要生动。   她转动大眼睛,瞅了眼秦恪,又偷瞄了眼谢明乔,最后看向两人桌下扣在一起的手,找了个借口,同手同脚下车去了。   Zoey带来的水果,谢明乔一口都没顾上吃,就被导演叫走。秦恪吃完午饭也下了车,溜溜达达,逛到场边,找了个角落站着看谢明乔演戏。   认识谢明乔这么久,秦恪还是第一次在现场正儿八经看他拍戏,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抗拒直面两人的身份鸿沟,所以从来没有正视过谢明乔的工作,   只是稍微看上几场,秦恪就意识到,为什么谢明乔绯闻缠身,风评好坏参半,黑料可以拍成一部长篇电视剧,依然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喜欢他。   他镜头前,拥有着独特的魅力,只要往灯光下一站,他就不是他自己,而是故事里的那个角色。   秦恪看得入神,Zoey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给秦恪拖了张椅子,说,“怎么样,明乔哥演戏的时候好帅吧。”   “嗯。”秦恪盯着人群中的焦点,挪不开眼睛。   “我以前觉得,他这样的人就是为了镜头而生的,不演戏就是浪费生命,我不允许任何不安定因素,影响他发光发热。”Zoey也将目光投向谢明乔的方向,“其实我知道,他并不快乐,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说到这里,Zoey转头看向秦恪,眯眼笑出一对小虎牙,“我现在觉得,人生在世,什么都没有顺自己的心意活着重要,你说对不对?”   以Zoey的立场,不该说这些,她这番话让秦恪摸不着头脑,似乎意有所指。秦恪想和Zoey多聊几句,她接了个电话,就被制片人叫走了。   秦恪在片场一直待到晚上,谢明乔收工,两人一起回酒店。谢明乔在车上说明天剧组休息,他可以和秦恪一起去文庙看樱花,秦恪翻了翻明后两天的工作安排,答应了。   秦恪一回房就进浴室放水,然后搬出电脑,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那么大一个浴缸,热水一时半会儿装不满,谢明乔捧了本剧本出来,倚在秦恪身边看。   春末时节早晚温差大,玻璃窗上凝结了薄薄一层水雾,房间里除了哗哗水流声,就是秦恪电脑上的微信提示音响个不停。   谢明乔用记号笔在台词上划了条杠,看也没看秦恪,随口说道,“彭越给你发了一晚上消息了。”   “你侧面也长眼睛了?”秦恪也没有抬头,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敲了行字,按下发送键后,才把电脑转了个方向朝着谢明乔,给他看两人的聊天记录,顺便解释道,“之前被他拉黑了,他刚加我回来,那段时间他妈妈病得很重,又没钱交学费,我借了他笔钱,他现在赚钱了要还给我。”   秦恪说不用,把打到银行卡里的钱又转了回去,两人推来推去,拉扯了半天。   “哦。”谢明乔轻瞄一眼,移开了视线,笔帽轻点着下颌,“他发的这个表情包,你也喜欢用。”   秦恪“啪”地一声,盖上了电脑,一记眼刀横了过来,“找茬儿是吧。”   “我记得你们在一起之前,彭越追了你很久,我以为你俩不会有结果。”谢明乔一心二用,一边读剧本,也不耽误旧事重提,“后来怎么又在一起了?”   好么,开始倒查前几年的旧账了,如果证据确凿,是不是还要加倍罚款。   秦恪心虚地又把电脑摊开,假装醉心于工作,含糊道,“问这些做什么,你不是从来不感兴趣吗?”   “以前我也很在意的。”谢明乔总算把头从剧本里抬起来,看向秦恪,眼里的落寞分不清真假,“只是我知道,我不能、也没有资格过问,毕竟只是朋友。”   “真诚”果真是一招毙命的武器,就算只是影帝演出来的,秦恪挠了几把头发,彻底投降,把电脑往茶几上一丢,两条腿盘上沙发,转身面对着谢明乔,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好好好,你问你问,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和现任讨论以往的感情经历,可以是情趣,也可以是审讯,谢明乔显然是后者,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令人心惊胆战,让秦恪难以招架的同时,也让他感到惊讶,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彭越交往的时候,谢明乔的心里想的居然都是些不健康的阴暗念头。   “打住。”   听到谢明乔说起,听闻他答应和彭越在一起时,他的心理活动时,秦恪满头官司地打断,艰难地说道,“同时交两个男朋友,对我们圈外人来说,是不是太超前了点?”   “我知道。”谢明乔一本正经地分析,“所以我考虑过可以不要名分,一个月分几天给我就好。”   秦恪顿时就泄了气,看着谢明乔,心里的感受很复杂,一方面觉得荒唐,更多的还是心疼。   好在这时,秦恪的手机铃声撞进了二人之间,秦恪嘴上说着抱歉,心里松了口气。   他坐起身,伸长胳膊把茶几上的手机勾到手边,顺便摸了把谢明乔的脸,干干笑道,“太不巧了,我先接个电话,回头接着聊。”   其实这通电话秦恪也不是非接不可,他只是想避开谢明乔的那些“送命题”,但他看到来电人的名字,脸上瞬间没了笑容,听完对方说的话,全身的血液从头冷到了脚。   “好,我知道了。”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紧手机边缘,指甲被挤压得发白,“等我消息。”   放下电话,秦恪起身进到衣帽间,脱下谢明乔的家居服,随手扔在一边,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衬衣,披上,“对不起,我不能待在这里了,现在马上就要回去。”   “发生什么了?”谢明乔意识到有事发生,起身跟了进去,站在门边。   “康复中心打电话来,说秦天添偷偷带着秦时出院了。”秦恪低头系着纽扣,喉咙阵阵发紧,“这丫头,反了天了。”   “他们去了哪里?”谢明乔眉头紧拢,心里隐约闪过不好的预感。   惊诧、愤怒、紧张,多种情绪交织,秦恪的脑袋直到现在还是白茫茫一片。他一不留神就扣错了纽扣,只好暴躁解开,重新从下摆扣起,“她给主治医生留了信,说要带秦时出去散心,让他们不要担心。”   模糊的猜想逐渐清晰,谢明乔立刻转身去找自己的手机,果然,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消息,是秦天添发来的:【明乔哥,我先带秦时走了,对不起,没有提前告诉你,我有我的顾虑,希望你可以原谅我。最后很感谢你的帮助,我会保守好这个秘密。】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然明晰,秦天添连谢明乔也一起骗了,她担心谢明乔无法说服秦恪,赶在约定的日期前,带着秦时走了。   几秒钟时间,秦恪已经从慌乱中冷静下来,其他情绪逐渐退去,怒意彻底占了上风。   他仰头对付着领口最后两颗扣子,因为怒极,声音里带着颤抖,“秦天添真是反了天了,等我找他们回来,一定要…”   谢明乔抓紧时间,点开秦天添的微信头像,问她现在什么情况,放下手机,对秦恪说,“你别去。”   秦恪穿衣服的动作骤然停住,抬头看向他,“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现在就急着去找他们回来。”谢明乔走近秦恪,温声向他解释,“天添已经长大了,你要相信她,她和你一样在乎秦时,天添为了这次旅行,做了很充分的准备,不会有问题的。”   上次见面之后,秦天添听从谢明乔的建议,修改了旅行计划,毕竟是第一次出门,她没有带秦时走太远,第一站选了发达的东部沿海,住宿、交通、医疗条件很完善。   听了谢明乔这段话,秦恪的眼神也从疑惑转为了不可置信,就算他现在谈恋爱昏了头,也明白了谢明乔在秦天添的计划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所以。”秦恪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转身面向谢明乔,用一种陌生又冰冷的眼神审视他,“你早就知道这件事?”   甚至不只是知道这么简单。   “我知道。”谢明乔如实回答,目光不闪不躲,并没有像秦天添计划中那样,把自己摘出去,“进组之前,天添找过我,和我商量过这件事。”   “所以是你在帮秦天添带秦时出走,还和她一起瞒我?”   秦恪哂笑一声,也无心再管那最后两颗糟心的纽扣,敞开领口,露出锁骨上成片的吻痕,嘲讽道,“我就说,她哪来这么多钱,做这么大胆的事,原来有你这位金主支持。”   “对不起,我的本意不是瞒你,我想在他们出发前,好好和你谈一谈这件事。”无论谢明乔的初衷如何,这件事终究是他理亏,谢明乔往前一步,站在秦恪面前,声音沉而缓,“我不知道她今天就走。”   “这就是你说的,让我对你多点信心?你为了帮秦天添,可以一直骗我。”秦恪满脸嘲弄,拎起外套,挂在手臂上,推开谢明乔就往门外走,“我没什么想和你说的,先走了。”   谢明乔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转身快步跟了上去,“我们可以过几天一起去看秦时,但你不要现在就去带他回来。”   秦时就像一只折了翼的小鸟,刚窥得片刻天空的颜色,如果秦恪现在就把他带回病房,谢明乔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你很生气。”谢明乔一把拖住秦恪的手,“我做这些不单是为了帮天添,是我亏欠秦时的,我想满足他的心愿。”   这句话直接踩中了秦恪的雷区,他猛地甩开他的手,厉声道,“你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就要拿他的命来换吗?”   听秦恪这么曲解他,谢明乔也生气了,拔高音调,“你把他困在病房里,难道不是为了自己好过吗?”   “你闭嘴。”秦恪果真勃然大怒,脸色一下就白了。   “秦恪,这么多年了,你该放过自己了,你有没想过,你现在对秦时的过度保护,不只是为了他好,还是因为你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秦恪的怒意已经到达顶峰,但谢明乔不管不顾,一口气把心里的话都倒出来,他知道秦恪的禁忌是什么,今天他偏要去拔这块逆鳞,彻底把伤口捅破,把里面沤了这么多年的脓血统统放干净。   “你对当年的事一直很自责,所以你不能接受他再有任何闪失,替他规避所有风险,但命是秦时自己的,他有权利决定自己要怎么过好这一生!”   谢明乔这一大段话说完,世界安静了,秦恪像被大雨浇了个透心凉,彻底熄火。他的后背重重垮了下来,脸上没了伤心,没了愤怒,甚至连表情都捕捉不到,单薄地几乎变得透明。   许久,他才动了动胳膊,声线毫无起伏地对谢明乔说,“放手。”   谢明乔固执不放,“明天要一起去看花,你答应过我。”   秦恪抬起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苦笑着摇头,“还是算了吧。”   谢明乔顿时攥紧秦恪的手,蓦地又松开,半晌才从嗓子里,低低问出一句,“以后都算了吗?就当你没有来过?”   秦恪没有回答,把手抽回,不再看谢明乔,夺门离开。   --------------------   谈恋爱嘛,一点点摩擦很正常(抱头逃窜 第69章 我爱你   谢明乔偶尔也会想,自己还要经历过多少次失望,才会彻底学乖。   秦恪离开许久,他还站在原地,指尖的温度已经消散,耳边不断循环播放着这个他曾无数次问过自己的问题,一遍又一遍。   门上的警报响了好几轮,冰冷的电子音逐渐清晰,谢明乔恍惚回神,上前关上房门。   回到客厅,他穿上刚才没顾上的拖鞋,突然有些迷惘,今晚的原计划是做什么来着?   水流声在这时闯了进来,谢明乔想起来了,对了,他收工回来,正准备洗澡。   他木然地回到衣帽间,翻出睡衣和浴袍,刻意无视秦恪留下的衣物,目不斜视进到卫生间。浴室里水汽弥漫缠绕,视野白茫一片,浴缸里的水早已装满,溢得一地都是,谢明乔刚踩进去,就洇湿了脚上的棉拖。   这缸水还是秦恪放的,刚把浴缸填满,他人就已经不在了,他失而复得的爱情,原来这么短暂。   谢明乔脱掉衣服,躺进浴缸,把自己沉进热水里,露出鼻子眼睛,盯着镜子上滚落的水珠发呆。   所以他和秦恪又要回到过去那无休无止的循环里了吗?什么把他拉进人生里,什么把他放在第一位,都是骗人的,在秦恪的心里,自己永远没有他的家人重要。   毕竟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谢明乔有理由相信,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在选择面前,被牺牲的总是他。   此刻谢明乔很庆幸自己不是盲目乐观的人,他想过这天会再次到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不过还好,他也没有很伤心,可能是早就习惯了随时被他放弃。   浴缸水温太高,谢明乔泡了十几分钟就觉得脑袋发闷,起身冲掉泡沫,回到客厅。   秦恪的电脑还留在沙发上,谢明乔把它扫进抽屉,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看见抱枕上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才想起头发还没吹。   呼呼风声响起没一会儿,门铃声传来,谢明乔现在兴致不高,谁来了都不想搭理,不打算出去应门,继续对着镜子吹头发。   可惜来者非常执着,门铃连摁了好几分钟都不肯罢休,谢明乔用力把吹风机掷进脏衣篓,气势汹汹出去掀开了门。   酒店特别定制的木调香氛,搭着开门的气流钻进了门内,壁灯在地毯上投下圆形的光斑,秦恪正闷头按门铃,听见开门声,抬眼望了过来。   谢明乔愣了不到半秒,双手环到胸前,斜斜往门框上一靠,“你不是走了吗?回来做什么?”   秦恪拎起只是橙色塑料袋,来回晃了晃,问,“喝不喝糖水。”   他神色如常,态度自然,仿佛刚刚他只是下楼打包宵夜,两人并没有爆发过争吵。   谢明乔斜眼,在袋子上转了一圈,酒店楼下有家糖水店,老板夫妻两个都是广东人,就是用这个颜色的打包袋。   谢明乔挑高视线,“不喝。”   秦恪也不强求,垂下胳膊,又说,“我的电脑还在这儿。”   谢明乔板着一张脸,重重拍上房门,门后的脚步声远去,很快又回来了。   下一秒,房间的门再次在秦恪面前打开,无辜的电脑被谢明乔从门里扔了出来,秦恪眼疾手快,矮身接住。   “没事我关门了。”谢明乔没给秦恪时间反应,立刻又要把门拍上。   秦恪的手腾不开,只要伸脚挡住房门,半身切进门里,抬头看向谢明乔,嘴里硬邦邦地蹦出三个字,“我爱你。”   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态度和刚刚吵架时一样凶,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不像柔情蜜意的告白,倒像是干架前放的垃圾话。   “什么?”   谢明乔怔住了,手上的力道也彻底泄了,房门被彻底撞开。   说出来怪没出息的,谢明乔的第一反应,是质疑自己的精神状态,他想自己可能是伤心过度,终于疯了。   好不容易排除精神问题,他接着又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一晚上情绪忽起忽落,被刺激出了幻听。   谢明乔茫然无措的反应,让秦恪紧绷的一下放松了下来,他的睫毛颤了颤,嘴角随之扬起一个不加克制的弧度。   他又郑重且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说,我爱你。”   秦恪略微停顿几秒,说,“所以相信你,也相信天添。”   谢明乔几乎忘了呼吸,睁圆眼睛望着秦恪,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完了,他在心里绝望地想,这下不只是耳朵有问题,连嘴巴也哑了。   “你是我最爱的人,我该多在乎你的感受。”秦恪唇边的笑容慢慢绽大,“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我们明天还能一起去看花吗…”   秦恪话没说完,谢明乔长臂一揽,把他按进怀里,一把拽回了门内。   其实刚才秦恪一出门,马上就会后悔了,只是不好意思马上回来,丢了魂一样蹲在糖水店门口,盯着酒店的大门,给秦天添打了好几个电话。   打到第五次,电话终于接通,秦天添老老实实挨了顿骂,等到她哥中场休息的时候,才壮起胆说上一句,我们一切都好,秦时从来就没有这么开心过,哥你放心吧。   秦恪原计划立刻回去把这两个人逮回来,但听天添说秦时很开心,他整个人仿佛被扎了个破口,身体里上下游窜的担忧愤怒和长久反复折磨他的执念,从这个小小的口子里泄出,忽然间烟消云散。   或许他早就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谢明乔和秦天添一起,推着他迈出了这一步。   电话挂断,秦恪的精神气一下又没了,一个人蹲在台阶上,闷闷不乐神情萎靡。   糖水铺的老板见多识广,一看就知道他和家里那口子闹别扭了,拖出一把凳子,坐在他边上,抓着一把开心果,耐心开导,“哎呀,小兄弟,夫妻之间最忌讳生隔夜气,有咩问题讲出嚟就搞掂啦,你老婆现在一定也很伤心,你舍得咩。”   话没说完,面前的小伙子就“蹭”地站了起来,和他要了两碗双皮奶,急匆匆上了楼。   这两碗被秦恪当作幌子的双皮奶,终究没有能进谢明乔的门,在玄关处就被打翻了,幸好谢明乔尚有一丝理智在,没有让倒霉的电脑摔得稀巴烂,在落地前最后一刻接了回来,稳稳放在鞋柜上。   兵荒马乱间,秦恪差点踩到了满地的汤汤水水,谢明乔索性把人揽腰抱起,跨过遍地狼藉,进到房间。   秦恪在楼下吹了风,又端了老半天糖水,手被冰镇碗底冻得凉飕飕,谢明乔把他冰冷的手指攥进手心,扣在床单上按紧,细细密密的吻随后落了下来。   虽然谢明乔什么都没错,但秦恪还是从他的眼神中动作里,感受到了仓皇与不安。他放松身体,靠在床头,双手环住谢明乔的背,安抚似的沿着脊梁骨轻轻拍着,放任他在自己的皮肤上留下一串串红痕,被咬疼了也不吭声。   这个泄愤一样的吻,很快就变了味,朝着热源的方向,一点一点往下,意识到谢明乔想做什么,秦恪惊得全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抓起来,喘着粗气说,“不要。”   谢明乔看着他,倾身在他颤抖的眼皮上吻了吻,挣开秦恪的手,又把头埋了下去。   秦恪的指尖猛地抠紧床单,腰腹紧紧绷起,谢明乔大发慈悲,没有强势到底,在他崩溃前短暂离开,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你不用和我道歉,我有错在先。”谢明乔终于开口,说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他的唇舌再次靠近,似有似无,触碰着秦恪,“是我不好,不应该瞒着你,你可以继续生我的气,也可以不理我。”   他的声音很低,近似乞求,“但不要再随便把我丢下。”   炙热的气息终于再次包裹了上来,潮湿,闷热,柔软,秦恪快被逼疯了,他的意识已经涣散,现在无论谢明乔和他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可是一张嘴,发出的就是无意义的音节。   他咬紧牙关,好不容易逼出了个“好”字,音调骤然拔高。   肌肉的抖动平息,失神的瞳仁重新聚焦,谢明乔这才抬起头来,吻上秦恪微张的嘴,哄着他把自己的东西吞下去。   一个绵长湿润的吻后,谢明乔拢好秦恪的前襟,就要从床上起来。   “这就完了?”秦恪拖住他的手,视线飞快地往下瞟了眼,犹犹豫豫地问,“你不要?”   谢明乔在他的额头上贴了贴,“你昨晚不是说太累了,受不了了,不想和我做了。”   秦恪老脸一红,昨晚到最后嘴里说了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面上还要逞强,占谢明乔便宜,“你不行就躺着,换我来。”   秦恪只是随口一说,逗逗谢明乔,没想到谢明乔毫不犹豫,翻身在他身边躺平,“可以,来吧。”   他的语气很平静,眼神也坦荡,仿佛和秦恪说的,不是很多人眼中那个关乎“尊严”“面子”“形象”的大问题,只是在讨论出门要系哪条领带。   秦恪侧眼看向谢明乔,生理性泪水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真的?”   谢明乔点头,“嗯,只要你开心,我怎么样都可以。”   此时秦恪脑袋昏沉,手脚发软,还没从余韵中恢复,还是翻过身,摇摇晃晃地跨坐在谢明乔腰上,俯身靠近谢明乔的脸,最后和他确认,“不后悔?”   谢明乔陷在枕头里,毫不犹豫地点头,目光悠远深邃,一瞬不瞬看着秦恪,没有半点扭捏。   “好。”   秦恪笑了起来,在谢明乔的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一手撑在身侧,高高仰起身体,扶好,抬腰,一点点坐进去。   咬得泛白的嘴唇,紧皱的眉头,时不时抽动的眼角,眼前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冲击着谢明乔,比起身体上的感受,更多的是心理的震颤,他下意识直起身,就要去把秦恪抱进怀里,“先停下,这样你会受伤。”   秦恪挡开他的手,十指扣紧,按回枕头上。   “别动。”秦恪颤声威胁他,又带了点笑,“快亲亲我。”   谢明乔仰头和他接吻。   很艰难才坐到底,这个过程对两人来说,都很折磨。谢明乔脖子上的青筋凸起,出了一身汗,秦恪浑身通红,像被煮熟的虾子一样。   他伏在谢明乔身上,大口呼吸了好一会儿,慢慢动了起来,刚发泄过的身体特别敏感,没摇两下,就要坚持不住了。   秦恪哆哆嗦嗦抬起脑袋,谢明乔的目光全程随着他移动,不舍放开一秒,在他瘫软下去前,及时把他抱紧,接回主动权。   “你怎么这么傻,我没有不想…”   被谢明乔抱起,再次推回床上的时候,秦恪终于找到他潮湿的眼尾,用舌尖,轻轻点了点,又抬起下巴吻住,“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很喜欢。” 第70章 哥   “明乔哥你看。”   秦天添切换镜头,视频画面由她的大脸,转成了一幢围着石栅栏的灰墙小楼。   “这是我们的前院。”秦天添举高手机,先给了小院一个全景,又兴高采烈地对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逐一介绍,“篝火、草坪、还有一个小池塘,看到里面的鱼没有,好可爱哦。”   谢明乔还没看清鱼的模样,镜头一阵晃动,秦天进到室内,“这里就是餐厅了,三面都是大玻璃,窗外就是镜湖,上午阳光可好了。”   秦天添边说边穿过客厅,推开一扇玻璃门,门外春光明媚生机盎然,绿油油的草坪丝绒地毯一般铺展开来,连通着湖畔的依依杨柳。   湖边水杉下坐着个人,秦天添快步走向他,把奶茶从袋子里拆出来,插上吸管,往轮椅边的支架上一放,“哥,我回来了,全植脂末奶茶,假奶假茶,全冰全糖,半杯小料。”   谢明乔哑然失笑,浅浅往边上瞄了一眼,马上又收回视线。   如果秦恪在场,绝对不允许秦时喝这玩意儿。   -   秦天添又对秦时说,“明乔哥打电话来了。”   秦时的头不能转动,只能在镜头转到他面前的时候,和谢明乔打了个招呼。秦时披着毛毯,头发剪得很短,露出光洁的额头,脸色没有了谢明乔记忆中苍白,双眼澄澈清亮,粼粼湖光仿佛都倒映在了他的眼底。   秦天添在这个时候插嘴,“这位是客栈管家,咪咪女士。”   谢明乔这才注意到,秦时的腿上盘着一只橘色的大肥猫,正抬着小短腿舔毛。   秦天添把镜头怼到大肥猫脸上,“咪咪,快来和明乔哥哥打个招呼。”   猫咪仰头“喵”了一声,起身伸了个懒腰,又趴了回去,继续捣腾自己屁眼周围那一圈毛。   秦时也笑了起来,唯一能动手掌轻轻抚摸着猫脑袋。   “二哥很喜欢这里,每天都要到湖边散步。”秦天添直起腰来,语气正色起来,“我们决定多停留几天。”   正经了没几秒,她又故态复萌,没心没肺道,“我打算把年假一次性都用掉!”   “你们喜欢停多久都可以,有需要随时找我。”谢明乔为秦时感到开心,“多注意身体,天添你也是。”   天空中一丝云都没有,湖畔灿烂阳光通过手机镜头,落在了几百公里外的地方,兄妹俩正和谢明乔分享着这一路上的见闻,当秦时说到,如果他死了,就把他葬在这湖边的时候,一阵的咳嗽声,突然很煞风景地插了进来。   谢明乔把摄像头偏了个角度,秦恪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视频里,他嘴唇紧抿,面色铁青,一副乌云罩顶山雨欲来的模样。   没想到秦恪也在,也不知道他听多久了,秦天添吓了一跳,眼珠子满世界乱飞,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秦恪夺过手机,横眉竖眼五官扭曲地瞪着她,秦天添缩了缩脖子,惴惴不安地喊了一声,“大哥…”   “我看天气预报说,有一波冷空气要南下了。”秦恪深吸一口气,撇开视线,没好气地说,“我一会儿就要搭飞机回去了,到家给你们寄几件厚的衣服过去,别冻着。”   秦恪态度转变得突然,秦天添一时没能回神,双眼睁得浑圆,嘴张得老大,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好!”高兴过后,她开始登鼻子上眼,“那我要那条蓝色连衣裙,记得一起给我寄过来哈!”   “没你挑的份!”秦恪气得磨牙,“准备进安检了,挂了。”   秦恪气鼓鼓地把手机往谢明乔手里一塞,就要还给他,这时,视频里传来了秦时的声音,“哥。”   秦恪后背一僵,动作停了几秒,重新拿回手机,把镜头转向自己。   秦时的脸出现在画面里,与此同时,秦时也看到了秦恪。   “哥,这里真的好美。”秦时看着哥哥,抿嘴露出了秦恪许久未见的笑容,“你如果有时间,就来找我们吧。”   秦恪喉头一哽,应道,“好。”   电话挂断。   拿回手机的时候,谢明乔发现秦恪的眼眶有点潮,但他没有戳破。   这时地勤进来提醒,说可以准备安检登机了,秦恪拎起背包甩在背上,对谢明乔说,“那我先走了。”   “好。”谢明乔还要回片场,只能送他到这里,“我再几场戏就杀青了,很快就能回去。”   秦恪点头,转身就走,往前走了没几步,从玻璃的反光里看见谢明乔的视线始终黏在他的身上,眼神拉拉扯扯。   秦恪心软回头,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谢明乔笑着上前,扣住他的后脖颈,俯身在他的唇上贴了贴。   Zoey在旁翻了个大白眼,这两人一天到晚黏黏糊糊,真是没眼看,日子还过不过啦,幸好这贵宾候机室里没监控。   四天前的中午,秦恪从客户公司提案回来,挤在午高峰的电梯里。同事们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讨论一会儿上哪儿吃午饭,他掏出手机,临时买了张机票。   今天他一个人坐在回程的飞机上,心境与来时大不相同,飞机越飞越高,城市在他脚下越来越渺小,那天的冲动、忐忑、焦灼、还有不足与外人道的隐秘期待,又在这个瞬间清晰了起来。   和谢明乔在一起的这几天,他时常怀疑根本是一场梦,等飞机飞越几百公里,降落在机场,堆积几个小时的工作信息、未接来电,如泄洪一般涌进手机。   秦恪的心里不受控制地涌起了回到现实的失落,以至于还没走出机场,就开始想念。   在工作的狂轰滥炸下,时间过得还算快,秦恪办公桌上的台历终于撕下一页,再过一个星期谢明乔就要杀青回来。   连续三天加班,秦恪在上班的路上抽空回谢明乔的信息,踏出电梯的时候,看见公司文化墙的最高处换上了叶筝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既熟悉又陌生,秦恪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叶筝。   前次两人闹得很不愉快,事后秦恪又去找了叶筝几次,叶筝总是回避的态度。算算日子,如果叶筝执意把孩子留下,这会儿已经显怀,虽然他们的关系大不如前,秦恪还是想知道她日后的打算。   中午秦恪没有和同事一起下楼吃饭,独自在办公室吃过外卖,就假装无意,拎着两大提咖啡,绕去了叶筝的直播间。   直播间人声鼎沸,如一台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的机器,多运转一分钟,就多赚一分钟的钱。   秦恪进了中控区,站在屏幕旁,看着上面的实时数据,问叶筝的助理,“你是说,叶筝好几天没来了?”   “嗯。”助理是个年轻小姑娘,扎着马尾辫,被工作压得没了活人气,飘在秦恪身边像一缕游魂,“她最近经常请假,都是Vivian姐代班。”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秦恪皱眉。   “不清楚。”助理先是回了一句,随后偷瞄了秦恪一眼,欲言又止:“秦总…”   “怎么?”秦恪低头看向她。   “没什么,谢谢您的咖啡。”助理提起咖啡,挨个分发过去,“等她回来,我会告诉她你来过。”   从叶筝的直播间出来后,整个下午,秦恪都被不祥的预感环绕,又说不出因为什么。晚上他和白启文一起去参加一个美妆集团高管拉的饭局,他打算趁机探探口风,看他对叶筝怀孕的事知道多少,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心里记着事,秦恪全程心不在焉。同席这些人个个衣冠楚楚,西装名表,开口闭口都是数字化转型、新消费生态圈、全渠道融合。奈何等几瓶洋酒下肚就原形毕露,包厢里乌烟瘴气,高管精英男们当着女同事的面不分场合开始说黄色笑话,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有秦恪越听越烦,突兀地打断,找了个借口出去透气。   在大染缸里讨饭吃,这样的场合秦恪早就见怪不怪,只是他最近越发觉得厌倦。   再怎么不喜欢,秦恪也不能走远,结束后他还得去买单。从包厢出来,他一个人搭电梯上了楼顶花园,半个小时前谢明乔给他发了条信息,问他今晚有没时间打个电话。   秦恪在花园里找了条石凳坐下,回复他有时间,但是要晚点,刚打了几个字,手机先一步响了。   屏幕上跳出的是叶筝的名字,秦恪愣了愣,按下接通键。   “叶筝?”   没有人说话,听筒里传来呼呼风声,如生锈的刀片,用力剐蹭着耳膜。   灌进耳朵里的声音如有实质,秦恪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心里那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   他举着电话,走到围栏边,今晚有富豪在搞浪漫,包下江畔所有的LED大屏表白,无人机在夜空中摆出了爱心、玫瑰之类的图案,整排建筑的外立面都亮起了粉红色的景观灯,画面梦幻地如同在电影里一样。   “叶筝你怎么了,听得见吗?”秦恪无暇欣赏这夜景。   几声短暂的杂音过后,听筒里终于响起了叶筝的声音,“秦、秦恪。”   这几个字,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叶筝缓了许久,才继续往下说:“我、我想和你道歉。”   她的声音很虚弱,如一根随风摇曳的细丝,下一秒就要被大风折断,消散在黑夜里。   “我、我很抱歉,前次和你…说那么过分的话…因为我羡慕你,羡慕到有点嫉妒。”不长的一句话,叶筝说得断断续续,“希望你可以原谅我,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还有就是,我和你说谎了,她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舍得把她当工具。”   “我只是,想要一个全心全意爱我依赖我的人,能让我和这个世界还有最后一点羁绊,而已…”   “叶筝你怎么了?”在叶筝说话的时候,秦恪已经快步抢进了电梯,“你在哪里?我现在马上过去找你。”   “不用再来找我了。”   风里隐约传来一声叹息,那头的叶筝,再也没了声音。   --------------------   秦时的故事就交代到这里啦,是个Opening Ending,他是就此长眠于湖边,还是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交给他自己决定。   近期收到了很多宝宝的打赏,感谢支持,同时也感谢所有追更的宝宝们。   接下来还是一天两更,并且在这周五就要完结啦,好舍不得大家(挥手帕~ 第71章 不会让我失望   叶筝死了,死在霓虹绚烂的街头。   秦恪接到警察的电话,赶到一江之隔的十字路口,叶筝瘦小的躯体已经被装进一只黑色袋子,抬上了殡仪馆的车。   怦,怦,怦,江岸升起烟火,无人机表演进行到最高潮,上万个彩色光点在夜空中摆出一句深情告白,揭晓了谁是今晚这个幸福的女人。   宝贝,我爱你。   光点聚拢再散开。   我们结婚吧!   警戒线外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上一秒他们还在感慨生命的脆弱,下一秒就被漫天烟火吸引,为唯美爱情感动的同时,也为富三代宣布婚讯的大手笔咋舌。   烟花升起落下,地上的血迹明了又暗,警察告诉秦恪,叶筝是在闯红灯的时候不幸被卡车卷到车底,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事故发生后叶筝一共拨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打给急救中心,那个时候她还很清醒,准确地和接线员汇报自己所在的位置和大致受伤的情况,第二个就是打给了秦恪。   “不可能的,不是意外。”   白启文的办公室门窗紧锁,秦恪来回踱了两圈,“大晚上的,她为什么挺着肚子走在马路上,还冒险闯红灯。”   秦恪绕到桌前,深吸几口气,情绪始终无法平复。   “她的死八成和肖锦程有关,你没听她助理说吗?叶筝和她提过,最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她,家里有被人闯入过的痕迹,还发现有人在送给她的礼物里安装了监听器,很明显她是被人逼到马路上的。”   百叶窗没有闭紧,下午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落在办公桌的一角,不再往前。   白启文转动摇椅,双手指尖相贴,轻点着下巴,看向秦恪的目光深邃沉静,“你有证据吗?”   秦恪顿时哑了火,“没有。”   助理在警察录口供的时候又突然改了口,否认了在事故发生后不久和秦恪说的一切,叶筝的遗物中,也没有找到助理描述的这些东西。   没人监视,没有人跟踪,一切都很正常。   “我知道叶筝和肖锦程有关系,也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   当家台柱骤然离世,白启文的表现冷静得可怕,不带丝毫情绪陈述事实,“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我们把这些细节公之于众,只能证明她行为不端,死了还要背上骂名。刚才律师说的,你也听见了,目前根本动不到肖锦程。”   秦恪的肩膀垮了下来,无力感毫不留情击中了他,他无言以对。   “现在警方已经认定,她死于意外车祸,司机也认同责任划分,积极承担责任。”   白启文仿佛在谈论的是一个陌生人,“叶筝的父母和弟弟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孩子的事也和肖锦程达成协议,只要他们把这件事咽进肚子里,就能得到很大一笔赔偿金。”   “有了这笔赔偿金,他们下辈子就衣食无忧了,相信叶筝也可以放心了。”他的身体前倾几分,手肘靠在桌面上,注视着秦恪,“况且她的家人已经决定不再追究,我们作为外人,又能做什么?”   白启文分析得都对,但秦恪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坐在白启文对面的椅子上,闭眼搓揉眉心。   他的心里除了无力和难过,还有自责。   “我也有责任。”他把脸藏在手掌心里,许久没有抬起,喃喃道,“我应该对她多一点关心,至少强迫她和肖锦程划清界限,把孩子打掉…”   白启文打断,“路是她自己选的,和任何人都没关,她坚持留下孩子,你能怎么做,把她绑去医院?”   秦恪的手顿了顿,想说点什么,但一开口又是空白。   “好了,打起精神来。”白启文打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叠文件,撇在桌面上,“接下来还有很重的事需要你去处理。”   秦恪抬起头,光线像细沙,从头顶斜斜漏下,把他的半张脸都埋在阴影里。   “这是一份保密协议,你来负责,让公司的所有员工都签字,不允许任何人对外透露任何有关叶筝的消息。”   白启文翻开文件,秦恪得以看清里面的条款,额头上的青筋不由得跳了跳。   “她的家属很快也会过来,他们到了之后,你要全程盯着他们,不许他们和媒体多说一个字。”   秦恪直起上半身,按住白启文的手背,停下他翻协议的动作,“我们没有资格代替她的家属去讨公道,我能理解。”   他双眼逼视白启文 ,“但我们不能掩盖真相,叶筝的死明明另有隐情。”   “秦恪,真相只存在在活着的人嘴里,肖锦程有无数套说辞可以把错都推到叶筝身上。”   白启文不慌不忙,回望秦恪的目光,眼底幽深平静,如一面冻结了整个冬天的冰潭,“叶筝死了,但我们还要继续活下去,如果事件闹大牵出她死的时候怀着有妇之夫的孩子,你知道我们公司会面临什么吗?”   难以承受的舆论危机,签约艺人批量解约,叶筝的直播间被各大平台封杀,合作方提出巨额赔偿。   随便一条,都能把公司打入深渊,牢牢按死。   “我们多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你比谁都清楚。”白启文把压力转到了秦恪身上,“公司上下有几百号人,每个员工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现在的经济环境你不是不知道,我们所有人都要活下去,你明白了吗?”   秦恪像被针扎到,蓦地松开了白启文的手。   “秦恪,你是我最信任的人。”白启文合上协议,递给秦恪,会心一笑,“现在所有人的将来都在你一念之间,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从白启文的办公室出来,天光已经暗下,办公区的气氛很压抑,公司大门已经被媒体记者、蹭热度的网红、营销号围堵了好几天,来上班的每个人都如履薄冰。   给白启文工作这些年,秦恪替他办过无数件事,道德的不道德的,干净的肮脏的,上得了台面上不了台面的,只要是白启文交代的,他都会办得滴水不漏。   秦恪想,叶筝对他的评价还挺中肯,在他的世界里道德从来不是第一位,现实的利益才是永恒。   他一直都是这么卑劣的人,操守、原则、底线,这些虚无缥缈的词汇,无法支撑他走到今天。   秦恪倚在桌沿,沉默地看着复印机吐出一份又一份文件,期间行政专员进来几次,小心翼翼问他需不需要帮忙,都被他拒绝。   复印机提示缺纸,他蹲在机器旁,拆开一包新的A4纸时,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见白启文的事。   那时他和谢明乔分手不久,有关他坐台卖身的谣言还是传到了便利店。收银理货的工作是做不下去了,秦恪被迫辞了职,白天打点搬运送货的零工,晚上骑着借来的折叠电瓶车,在大排档一条街附近接代驾。   代驾这行僧多粥少,接单不是件容易的事,秦恪自制了一摞名片,见有人坐进店里,就挨桌挨个分发过去。客人喝了酒,脾气大多暴躁,挨骂挨打都是常事,他吃了亏从不计较,依旧笑吟吟给人递上名片。   秦恪记得那天晚上特别冷,大排档生意冷清,代驾自然也颗粒无收。其他人早早收摊回家,秦恪照例守到凌晨,灌一个晚上的冷风。   街上最后一家店也要打烊的时候,一个醉了酒的流浪汉贴着墙根站起来,摇摇晃晃来到他面前,啪,朝他扔了一串车钥匙。   秦恪忙不迭接住,看了眼钥匙上的奔驰车标,又看了眼面前满身酒气的邋遢男人,此人已经蹲在路灯下喝了一个星期的酒,秦恪早就注意到他,一直以为他是个酒瘾大的街溜子。   当晚这个“流浪汉”给了秦恪两百块钱,让他把车开到市中心大平层,第二天晚上他又西装革履地出现,自我介绍说他叫白启文,他的酒吧现在缺人手,问秦恪有没有兴趣去工作。   秦恪迷迷糊糊跟着白启文走了,成了他酒吧的酒保,没过几个月又当上店长。一年之后白启文忽然从五百强企业辞职,关闭了生意不错的酒吧,领着秦恪去了他新开的公司。   秦恪入职嘉乐的时候公司一共三个人,他的工牌是第002号。当时白启文给他发了两台工作手机和三种title不同的名片,上面分别印着“商务经理”“艺人经纪”“联合创始人”,供他在不同的场景下灵活使用。   当秦恪背着公司夸大其词的资料册,跑遍全市的写字楼,挨家公司扫街的时候,想不到有一天,白启文这艘“贼船”能拉上几百号人。   公司规模不比当年,让这么多人签保密协议不是简单的事,总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拒绝签字。   这难不倒秦恪,复印协议的时间里他已经想好了方案,他叫来行政,交代他安排所有人明天下午分组开会,自己先一步离开了公司。   现在这个点,围堵在门口的那些人应该还没走,秦恪不想正面和他们遇见,特地货运门出去,再绕道电梯厅。   这一路上,秦恪一直在想叶筝的事,没有留意身后的脚步声,等他回过神来时,一大群扛着长枪短炮的人急匆匆从他身旁跑过。   “快快快。”   “这些网红明星,一天天的,怎么那么多破事…”   “真是没想到,谢明乔居然喜欢男的,以前怎么半点没看出来。”   秦恪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一个挎着相机包的小卷毛,问,“谢明乔怎么了?”   “兄弟网速慢了吧。”卷毛在嘉乐门外蹲了这么多天,依旧不认得秦恪,当他是无聊的八卦群众,“谢明乔被出柜了!现在全网飘着他和男人接吻的照片!”说着,他打了个寒颤,轻蔑道,“居然喜欢男的,恶心死了。” 第72章 站在你这边   秦恪的心顿时被这句话攥紧了,好几秒才恢复正常。   “什么时候的事?什么照片?”他钳住卷毛的胳膊,不让人走。   “喏,就刚才。”卷毛嘴臭恐同,人还怪热情的,从马甲口袋里翻出手机,就要给秦恪展示这组“恶心”的照片。   同行的一个胖子见卷毛还在磨叽,催促道,“别唠了,赶紧的,晚了就啥都捞不到了!”   “哦哦哦,好。”卷毛遗憾地掐灭屏幕,“兄弟,自己上微博看吧,热搜上挂着呢。”   秦恪下意识拦住卷毛,电话在这时响了,他瞥见来电人的名字,不动声色遮住手机屏幕,松手放人离开。   最后一波人马扛着三脚架补光灯从秦恪身边跑过,电梯间里挤满了人,掐着秒等电梯下来,几个心急的担心错过先机,直接跑楼梯下楼。   手机还在震动,秦恪退进了消防连廊,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对着扇半开的窗户,接起了谢明乔的电话。   “忙什么?怎么这么久才接。”   谢明乔的声音和平时无异,初听不耐烦,尾调又带着钩子,像撒娇又像抱怨。   秦恪后退半步,透过门缝看了眼涌入电梯的人群,倚回窗户前,戏谑地笑道,“现在满世界的人又都在找你,即将到达战场。”   他在电话里表现得很轻松,现实中的小动作却暴露了他,说完这句话后,秦恪就下意识地想去摸烟,又想起在片场那天答应谢明乔戒了,最后只能机械地扣着指甲上的倒刺。   “我知道。”谢明乔也笑出声,自嘲道,“电话都被打爆了,应红现在正在追杀我。”   “所以你又闯什么祸了?”秦恪笑着揶揄他,故作不在意,实际已经焦急得快喘不上气。   谢明乔问秦恪,“还记得那天,我们一起去看花吗?”   秦恪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天的约会——姑且可以算作约会,已经成为了他这辈子最重要的回忆之一。清晨他们全副武装,混在人群去赏了樱花,午后沿着河滩晒太阳漫步,像一对最寻常的情侣。傍晚的时候谢明乔突然说还有一座大桥还没看,秦恪以为又是哪个MV的取景地,到了地方谢明乔才告诉他,这是他曾经拍过电影的地方。   “好啊,敢耍老子。”   秦恪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轮红日已经落到天边,天空江面都披上了层金纱,秦恪被眼前的美景迷住了,没有注意到谢明乔牵住了他的手。   两人在桥边待到太阳彻底落下才回酒店,谢明乔把车停到了专属的VIP区,摘下秦恪的围巾口罩,扣着他的脸,在车上接了个很长很长的吻。   “那天我们被跟踪了,有人偷拍到照片,发到网上。”   谢明乔说到这里,秦恪也已经在网上看完了所有照片,其实可以当作“实锤”的,只有那张从车外偷拍的“接吻照”,谢明乔的脸毫无遮掩,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照片里,而秦恪戴了顶渔夫帽,大半张脸都被谢明乔的手掌挡住,只露出了通红的耳根和高高仰起的脖颈。   只看这些细节就能知道,就能知道,自己和谢明乔接吻的时候,有多么沉迷。   “把你拍得还挺帅哈…”   故作镇定的玩笑,开到一半,秦恪突然停住了,兀自陷入沉默。   决定和谢明乔重新开始的那天起,秦恪就做好了准备,谢明乔的身份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像普通情侣一样交往,这样的局面迟早会再次出现。   但这一天这么快就来到眼前时,秦时病房里持续不断的闪关灯,秦天添歇斯底里的哭喊,挡风玻璃上那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所有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记忆中高架桥上的那场大雨穿越时空,重重地拍打在秦恪的脸上,钻进耳道淹没口鼻,几乎让他窒息。   “秦恪。”   谢明乔的声音坚定沉稳,在一瞬间就把他从滂沱的雨幕里拉了出来。   秦恪一个激灵,清醒了,窗外的景物瞬间清晰,听觉也逐渐恢复,他听见谢明乔对他说,“别怕,这次我会保护好你。”   乌云消散,带走了秦恪心里最后一抹湿冷潮气,他吸了吸鼻子,“我不怕,来什么招我都接着。”   “好。”谢明乔的笑声暖融融的。   电话外插进男人的声音,有人在催促谢明乔,看来他也是见缝插针打这个电话。谢明乔扭头应了一声,加快语速和秦恪交代道,“打完这个电话,我就要关机了,最近都不能联系你,你要注意安全,不要搭理陌生人,不认识的电话也不要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烦不烦。”秦恪笑着说了一句,望向天边的云彩,眸光柔和下来,“我这边很重要的事要做,等我们处理完各自的事情,马上就见面好不好?”   不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两人每晚都有互通电话,秦恪身边发生的事,谢明乔也都了解,他没有犹豫,立刻答应下来,“好呀,那就说定了”   秦恪不想让谢明乔察觉到自己对他的不舍,轻咳一声,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那挂了。”   “秦恪。”谢明乔忽然喊住他。   “嗯?”秦恪应了一声,没有马上挂断电话。   “我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谢明乔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声音带着回声,“希望你可以跟着自己的心意走,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秦恪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拨动,下一秒他就马上收敛,毫无心理负担地挖苦自己,“那你很快就发现,原来我是一个自私卑鄙,又没有底线的人。”   谢明乔闻言也笑了起来,“那我也只能自私、卑鄙、没有底线地站在你这边。”   谢明乔的这通电话,让秦恪安心不少,但随着风波愈演愈烈,各种传言甚嚣尘上,秦恪难免开始担心他的处境。   因为宝力诗的关系,秦恪手机里几十个工作群的人都和谢明乔有过往来,吃起瓜来特别起劲。   看着这些家伙头脑风暴时支支吾吾,点评明星私生活又妙语连珠,刷屏刷得飞快,各种真料假料都往群里搬,秦恪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行政的消息跳了出来:【秦总,已经通知所有还没签保密协议人员下午五点到会议室开会。】   不知什么时候起,同事们的对他的称呼已经从五花八门的老秦、小秦、恪哥、秦经理,统一变为了秦总。   秦恪正要回复,新消息又来了:【您交代的通知也已经拟好了,要现在就发下去吗?】   这条通知内容很简单,概括起来就是本月绩效奖金统一上调30%,前提是全员签署保密协议,若存在任何未签署的情况,取消所有人的福利。   情况如秦恪预料中的一样,有一部分员工不愿意签保密协议,秦恪没有选择和他们正面冲突,等通知下发,不需要他出手,自然会有人会替他解决。   但事到临头,秦恪犹豫了,他靠回柱子上,短暂思忖后,回:【先等等。】   【等我回去再说。】   秦恪现在在殡仪馆,他回复完消息,大厅显示屏上跳出了叶筝的名字,秦恪把手机装回口袋,理了理领口袖子前襟,领着叶筝的家属走向领骨灰的窗口。   窗口外挤满了等待的人,地板上、凳子上、墙面上,目之所及的地方落满了白色的粉末,秦恪起初不知道这些粉末是什么,但他看见小窗里的工作人员捧着一盆刚烧出来的骨灰,哗啦一声,倒在台面上时,瞬间明白了。   叶筝的家人已经领到了肖锦程承诺的巨款,但连豪华炉都不舍得给叶筝定一个,焚烧敲碎的骨灰垃圾一样堆在台面上,匆匆捡起几块完整的骨头连着灰装进盒子里就走。   家属做的决定,秦恪无权置喙,接下来他只要把他们送去机场,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殡仪馆的走廊空旷幽深,秦恪走在最前面,身后刻意压低的谈话声,时不时飘进他的耳朵。   “什么意思?”秦恪停下脚步,面沉如水,“你们不打算把她的骨灰带回去了?”   叶筝的父亲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了这位老板,犹犹豫豫地说道,“带回去也没地方放啊,现在买墓那么贵,她弟弟的媳妇快生了,冲撞了不好,而且家里的房子是新盖的,放家里也不吉利啊。”   弟弟灵光一闪,说道,“要不,哥你就帮我处理了吧?”担心秦恪嫌麻烦拒绝,弟弟体贴地说,“找片合适的江啊湖啊撒了就行,不会太麻烦。”   秦恪目光阴鹜,盯着面前这几张可憎的嘴脸,往前迈出一步,把所有人逼得节节后退。   “我问你们。”秦恪冷声质问,“你真的把她当女儿、当姐姐吗?”   老头不知道秦恪为什么突然变脸,心里有点发怵,但儿子在身边,碍于面子,只能壮起胆子说,“关、关你什么事!”   弟弟也跟着叫嚣,“怎么就对她不好了?从小到大,吃的穿的,哪样少过她?现在她干了这么没脸的事,要不是看在她是我姐姐的份上,我早就…”   一记拳头砸在弟弟的脸上,弟弟长期被烟酒荼毒的身板哪里遭得住,秦恪还没怎么使劲儿,他就被打趴在地。   老头见他叶家血脉挨了打,一改先前的窝囊样,把骨灰盒往地上一扔,就怪叫着朝秦恪扑来。   秦恪道德素质是不太高,也不至于和六旬老人动手,他只是动了动胳膊,就把老头挡开,弯腰捡起装着骨灰盒的袋子。   “有胆就去报警,我等着。”他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希望叶筝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再瞎眼进你们家门了,她的卖命钱,你们最好能用得安心。”   秦恪把话说完,就转身离去。   秦恪拎着骨灰盒回了自己的车,放在副驾上摆好,扣紧安全带。   “你家里都是些什么混账东西啊?”想起她家人的嘴脸,秦恪的脑门上又开始噌噌冒火,“气死我了!”   他发动车子,倒出车位,上路前看了照片上笑颜如花的女孩,“你等我一会儿。”   “我现在有件要紧事要办。”秦恪双眼平视前方,语气温柔了下来,“办完就给你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落脚,这辈子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第73章 照片上是我爱人   从殡仪馆出来,秦恪进了白启文办公室。   白启文正坐在沙发上和艺人经纪部门的总监谈话,见秦恪满身煞气地回来了,突兀地截断了话头,示意总监先出去。   总监走了,还贴心地把透明隔断玻璃调成磨砂。   “这么快就回来了?”白启文用下巴点了点另一侧的空位,若无其事道,“人都送到机场了吧。”   -   秦恪也不客套,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你刚才和Peter聊什么?”   Peter就是艺人总监。   “叶筝不在了,我们在讨论接下来该由谁来接替她。”白启文没想隐瞒,顺便问起秦恪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   从公司层面,白启文这个做法无从指摘,秦恪没有发表什么想法,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对折的信封,放在茶几上,“我要辞职,这是我的辞职申请。”   白启文呆愣了几秒,他明明已经猜到原因,但还是要问,“怎么了,这么突然?”   “在叶筝这件事上,我知道你有你的立场,所以我没想要说服你。”秦恪如实说道,“只是你交代我的事,我完成不了,要让你失望了。”   白启文听完,笑了起来,无奈道,“多大点事,犯得着辞职吗?”   他取出一只空杯子,斟上茶水,推到秦恪面前,“你不想做的事,我不会勉强你,剩下的工作我可以交给别人,辞职的事你就别再提了,我当作没听见。”   秦恪态度坚定,“白总,我要辞职。”   “你的意思是,你无论如何都要走?”白启文难以置信地问,“工作不要了?公司不要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要了?”   秦恪点头,毫不迟疑,白启文说的东西,仿佛压根就不在他的眼里。   “秦恪你别犯浑!”   白启文重重掷下茶壶,茶水从壶口溢出,流得满桌满地都是。   白启文时常用书里的一句话来形容秦恪,说他不是八面玲珑,而是六面,剩下的两面是刺*。这样的个性,成为了白启文创业路上的最大助力,但他不喜欢秦恪把这尖刺转向他。   “我们现在算是站稳脚跟了,今年和好几个平台、品牌集团都签了服务合同。投资圈的眼睛也都盯着我们,多少资本揣着钱等着机会入场,说不定有一天,我俩也能去港交所敲钟。”白启文越说越激动,“腾”地起身,绕到办公桌后,抽出一个文件夹,用力丢在秦恪身上。   秦恪没有接,文件夹掉在地毯上,纸页全部散了出来,被地上的水渍浸湿。   “这是你的任命书。”白启文坐回了沙发上,踢了一脚地上的文件,怒道,“看到了没,我要升你当VP,副总裁,一年工资就能买下外环一套房!我对你仁至义尽了吧,你现在说你要走?”   秦恪盯着地上的文件看了好一会儿,蹲下身把纸页捡起来,抬头平视白启文的眼睛,“白总,你对我好我都知道,这么多年来谢谢你,见到你有今天的成就,我很为你骄傲。”   “但你真的开心吗?”秦恪把文件夹塞回白启文的手里,“或者我这么问,如果陈嘉乐见到现在的你,会替你高兴吗?”   白启文盯着文件夹上“嘉乐传媒”这几个字,剧烈起伏的胸口停了下来,许久,才讷讷问出一句,“你怎么知道陈嘉乐?”   “你的履历那么耀眼。”秦恪起身坐回原本的位置,笑道,“去你原司稍微打听打听,很容易就能问出来。”   白启文和陈嘉乐同期进入公司,两人分属不同部门,两人年纪轻轻都摸到了高管的门槛,前途一片光明。   部门之间积怨已久,白启文和陈嘉乐又都是下一任副总裁的热门人选,两人明里暗里干过好几次架,是公司里人人皆知的水火不容。   但突然有一天,陈嘉乐被人发现从大桥上跳下,死在了冰冷的海水里。   “警方判定他压力过大自杀,我知道他不可能。”白启文仰靠在沙发上,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他的眼角隐隐有亮光在闪烁,秦恪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他曾告诉我,他怀疑公司高层长期强迫员工进行性贿赂。”白启文完全陷在了回忆里,“我猜测,他的死大概率和这件事有关。”   陈嘉乐死后,白启文花了整整一年时间留在公司调查他的死因,可惜没有任何结果。   “我们曾经说好,将来如果有机会,就一起出来好好干一番事业。”白启文垂下眼睫,看向秦恪,笑容苍白易碎,“秦恪你知道吗,认识你的那晚,是陈嘉乐的头七,我本来想喝完手里那瓶酒就去见他。”   “但看你活得这么用力,我忽然改变主意了,也可能是因为我这个人实在太软弱了,压根就不敢去死。”说着,白启文环视了一圈他新装修的豪华办公室,“这间公司,也是嘉乐没能完成的心愿,我已经什么都没法为他做,不能让的梦想就这么毁于一旦。”   秦恪安静地听完白启文说的话,没有打断,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执念,外人无权劝他放下。   “陈嘉乐希不希望你为了实现他的梦想,变成他最讨厌的人,我不知道。只是我无法认同你的处理方式,所以不能和你一起走下去了。”   “在这个行业干久了,我累了,也倦了,这些年做了太多的违心事,很多时候,我都在怀疑自己的价值。”秦恪站起身,对白启文说,“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出门前,他回过头,“对了,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有关叶筝的事,都告诉警察。”   直到秦恪离开,白启文都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仿佛被淹没在了大雪里,一动也没有动。   白启文最后会怎么做,秦恪并不清楚,自从他做了这个决定后,压在胸口的大石块终于被搬开,连呼吸都变得畅快。   在同事们震惊的目光中,秦恪火速办完了离职手续,众人依依不舍,送他到电梯口。   秦恪独自乘电梯下楼,接下来他会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安放叶筝的骨灰,属于他的战斗已经结束,之后他想去找谢明乔。   这次谢明乔确实把秦恪保护得很好,谢明乔那边已经刮过几轮腥风血雨,秦恪这里依旧风平浪静,没有受到一点打扰。   秦恪明白谢明乔的良苦用心,但现在,他想在他身边,陪他一起面对。   走出公司大楼,秦恪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工作了好几年的地方,写字楼外墙的大屏幕上,正好在播放谢明乔的广告。   奢侈品牌挥金如土,地广铺得到处都是,这广告片已经在人流量最大的市中心投放了一个多月,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物料,今天不知怎么的,引来了特别多行人驻足观看。   “好可惜哦。”一个女孩捧着奶茶,在秦恪身边停了下来,和他一起仰头看向屏幕,“谢明乔宣布退出娱乐圈了,以后再也不能在大荧幕上看见他了。”   “啊?”她的同伴大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就刚刚啊,你没看见啊?”女孩咬着吸管,单手翻出手机,点了点,“他在记者采访的时候承认了恋情,然后就宣布退圈了,现在词条还在热搜第一上挂着呢,我给你找找视频。”   谢明乔的声音很快响起,因为室外公放的缘故,听起来有扁平失真,不像他本人。   “大家的猜测是对的,照片上的确实是我的爱人…”   “是男生,你们没有看错。”   “当然是我先喜欢的他。”   “他是圈外人,希望各位不要打扰他,给我们一点空间。”   谢明乔的说话声,断断续续飘进秦恪耳朵,他茫然地将目光投向女孩的手机屏幕,看见谢明乔站在一面大广告牌前,面前摆满了话筒。   “请问你们交往到什么阶段了?有计划去国外结婚吗?”有记者问。   Zoey也在视频里,就站在谢明乔的身边。她的眼皮眨得快要抽筋,谢明乔视而不见,看着镜头微微笑道,“我很想,如果他愿意。”   快门声、键盘声、抽气声接连响起,饶是娱记们见惯了大场面,也被他这番公开出柜的言论惊呆了,争分夺秒地把这个消息发布出去。   “今天我还有个消息要宣布。”谢明乔没给众人时间平复情绪,又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我将无限期退出娱乐圈…”   秦恪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手表疯狂震动,发出了心率过高的警告。目之所及的大楼、街道、人群…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飞快地在他眼前扭曲旋转。   他往前迈了几步,想立刻赶到谢明乔身边,但天地之大,他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找到他。   茫然之际,他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秦恪。”   秦恪猛然回头,看见刚刚还在接受记者采访的人,风尘仆仆地出现身后的人行天桥上,他没穿视频里的那件高定西装,发型被风吹乱,手里还不合时宜地拖着一只行李箱。   秦恪转身跑向天桥,脚步越来越急,越来越快,他三步并两步跑上台阶,在离谢明乔只有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肺里的空气快被榨干,秦恪呼吸急促,几乎喘不上气,他扯开领带,俯身双手撑着大腿,缓和片刻,抬起头来,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辞职了。”   谢明乔靠在扶手上,施施然宣布,“我退圈了。”   秦恪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以后我只能吃软饭了。”   谢明乔莞尔,“我也是。”   不少人行人认出了谢明乔,天桥上的人群开始骚动,手机镜头纷纷对准他们,谢明乔无所谓四周的目光,放下手里的行李箱,摊开双手,朝秦恪张开怀抱。   秦恪笑着站直身体,义无反顾朝他奔去。   --------------------   *白总评价小秦的这句话,出自《遍地风流》的序。 第74章 尾声.最好的朋友   运河边上那扇通往地下的铁栅栏,突然有一天被拆除了,通道里的尿骚味被冲洗干净,换上了明亮干净的玻璃门。   不同着装的施工队进进出出,里面每天敲敲打打,噪音持续了一个多月,在一个普通的傍晚安静下来。   玻璃门里亮起了灯,照亮了墙上一面新钉上去的招牌。   招牌上的大字被大红绸布蒙着,名字尚未揭晓,但最底下的一行【主营:成人实战格斗 少儿体能防身 暴汗燃脂拳击 详情进店咨询】,透露了这是一家拳击馆。   拳馆开业刚三个月,Zoey就来了好几次,今天她刚进门就垮着一张脸,抱着一个沙袋长吁短叹。   谢明乔见怪不怪,捧着一台电脑坐在她身边,忙得头也没空抬,秦恪正在台上做对抗演练,和另一个陪练你来我往,战况激烈极了。   “你说,那个姓周的是不是有病?”Zoey看了会儿场上的对战,幽幽叹气,“新中国成立的时候一定是忘了通知他了,以为现代社会还有丫鬟存在。”   这个姓周的不是别人,正是Zoey现在的老板。   “很难伺候?”谢明乔正在统计这个月会员开卡的情况,敷衍地问了一句,Zoey十次来拳馆,八次都在抱怨她的新老板。   提起这茬,Zoey怒火中烧,但又因为一些未知原因,支支吾吾,不肯和谢明乔多说。   花呗里的账单,不足以支撑这把火燃烧太久,Zoey灵机一动,打算曲线救国,“明乔哥,你真不打算复出了吗?要么还是回来演戏吧,就当是为了我。”   “我哪有时间。”谢明乔噼里啪啦,在会员信息栏里敲上备注,“每天工作这么忙,回去演戏,店不开啦?”   现在这个场地是从Amy姐手里盘过来的,Amy离法定退休年龄尚远就实现了财富自由,金盆洗手不想干了,有意把场子转出去。秦恪和谢明乔一合计,就接了下来,重新装修后开始对外营业。   不过经营范围和过去完全不同,彻底从地下走到了地上,客户多是周围的街坊和附近写字楼的白领。   Zoey凑到电脑旁边,瞄了一眼,表格上的名字密密麻麻,一下拉不到头。   拳馆开业没多久,居然吸纳了这么多会员,Zoey咋舌道,“你俩真是做生意的料,真会圈钱。”   “要么你也开张卡吧,私教费算你六折,可免息分十二期付款。”谢明乔顺水推舟,“他敢欺负你,就揍他!”   “好主意。”Zoey大受鼓舞,对着空气挥出一拳,“等老娘我神功练成,那王八蛋再惹我,一拳给他干到墙上去,叉车都铲不下来!”   Zoey是个实干派,决心下定,就要上台找秦恪下来给她做体测定训练方案。   谢明乔伸长胳膊一揽,把她挡了回来,“我安排另一个教练带你,你别去烦他。”   “为什么?”Zoey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这么快就店大欺客挑客人了?”   谢明乔总算舍得把头从电脑里抬起来,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他下半年要去国外参加职业比赛呢,最近不要影响他训练。”   要去国外参加职业比赛呢,Zoey在心里阴阳怪气地模仿了一遍,心想得瑟不死你。   这时一个妈妈带着小女孩从门外进来,谢明乔合上电脑,把运动水壶塞到Zoey手里,“我去接待客人,一会儿他下来了,把这个给他喝,要盯着他喝完。”   他自己没有手不会拿吗?而且多大的人了,喝点蛋白粉还要别人监督?Zoey的心里疯狂叫嚣。   但看在学费的份上,她窝窝囊囊,接下了任务。   秦恪不是正规的职业选手,又离开主流赛场很久,想打职业比赛,就要先参加底层联赛,在联赛中取得70%的胜率,才有资格晋级职业赛事。   最近半年,Zoey每周都来拳场两次,进步飞速,已经可以进行实战模拟。秦恪在比赛前陪她练了一场,第二天就搭飞机到国外参加选拔。   参加正式比赛,秦恪的优势和劣势都很明显,他缺乏专业系统的训练,技术不够规范,年龄上也已经过了黄金期,但胜在实战经验丰富,抗压能力强,战斗风格比较独特,所以顺利赢下了好几场比赛,不出意外的话,再打一场,就能提前锁定晋级资格。   但比赛前一天,变数还是出现了,有人举报他打过地下黑拳。最终秦恪没能打完比赛,并被取消晋级资格。   酒店的房间里,秦恪裸着上身趴在躺椅上,谢明乔用毛巾包裹着冰袋,给他背上受伤的部位做冰敷。   秦恪草根出身,出来比赛自然没有专业的康复师理疗师随行,每晚回到酒店,都是谢明乔给他做赛后护理。   冰水沿着背肌滑落,滴到身侧,谢明乔用手指抹去,又把冰袋挪了个位置,一个部位不能冰敷太久,过去他常常出错,现在已经可以熟练掌握时间。   他轻柔按压着肿胀的皮肤,对秦恪说,“别不开心,有什么了不起,回国我们自己拉个赛事,不带他们玩。”   秦恪整晚沉默寡言,闷闷不乐,听到这颇具昏君风采的荒唐提议终于笑出声,侧过脸看向谢明乔,笑骂道,“你别太离谱。”   谢明乔也笑了起来,取掉冰袋,换筋膜刀给秦恪筋膜松解。   “沮丧肯定是有的,毕竟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秦恪转正脑袋,下巴抵在手背上,说,“我也没有很难过,毕竟是自己做过的事,就要承担后果,能有机会站上正规拳台,已经很知足了。”   “嗯,心态不错。”谢明乔评价了一句,手里动作不停,继续用颈膜刀刮拭着秦恪背上的肌肉。   护理结束,谢明乔捞起浴袍丢给秦恪,一边收拾工具,一边随意提起,“我听说,很多人特地来这里结婚。”他用力按紧工具箱,“正好结婚登记处就在酒店附近,来都来了,我们要不要也顺便领一本?”   来都来了,又是这句中国人一生都绕不开的四字魔咒。   谢明乔表现得太漫不经心,以至于秦恪忽略了这个提议意味着什么,心里没来得及升起任何悸动,反倒先关心现实问题。   “现在?”秦恪系带子的动作停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十一点四十分,“会不会太晚了?”   “不晚。”谢明乔说,“我提前查过,登记处最晚营业到凌晨十二点。”   秦恪终于发现了不对,回过头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你查这个做什么?”   “那你还去不去了?”谢明乔避开他审视的目光,一巴掌拍在他大腿的瘀青上,疼得秦恪龇牙咧嘴。   秦恪一个骨碌从躺椅上翻起来,剥掉浴袍,伸手去捞自己的衣服,笑着说,“走。”   走出酒店大门,热浪迎面扑来,不过还好,沙漠气候昼夜温差大,夜晚的气温没有白天那么恐怖。   酒店距离登记处确实不远,步行不到一公里,但临近下班时间,两人刚走了几步就意识到再走下去八成要关门,秦恪提议打车,但谢明乔已经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在午夜的街头狂奔起来。   两人手拉着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在最后一刻赶到登记处,工作人员宣读结婚誓词的时候,呼吸还没平复下来,两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头上都是汗,轮到自己说I DO的时候,都憋不住笑场。   整个结婚流程很快,耗时十分钟,花费一百美元,秦恪捧着附赠的玫瑰,和谢明乔一起走出登记处时,路过的每个人都在和他们说恭喜。   这是一座不夜城,酒店喷泉奢华梦幻,霓虹到日出才熄灭,世界各地的游客在这里彻夜狂欢。秦恪捧着花,走在热闹的街头,心里依旧有一种不真实感。   “我们这就结婚?是不是有点儿随便了?和办了张地铁卡一样。”秦恪翻来覆去看着手里的“结婚证”,“我好像还没和你求婚呢?”   “马后炮。”谢明乔牵着秦恪的手,领先他半步,故意揶揄他,“我不介意你现在求一个。”   秦恪停下脚步,把玫瑰往谢明乔手里一塞,半点不讲究的,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跪下了,花坛边几名游客见这架势,兴奋地吹起了口哨。   “谢明乔先生。”秦恪单膝跪地,笑着仰望万千霓虹交织下的人,“你愿意和秦恪先生结婚吗?”   谢明乔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佯装镇定,故意为难他,“连戒指都没有,太没诚意了。”说完,他又担心秦恪反悔暂停,贴心地给出一个解决方案,“赶紧去花坛拔根草现编一个,我等你,求婚不能半途而废的,不然会倒霉。”   然而秦恪没有听谢明乔的话,乖乖去花圃里拔草,而是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绒布盒,捧到谢明乔面前,摊开,“我原来打算,等明天比赛后,再把它拿出来的。”   小小的盒子躺在秦恪手心,里是两枚相依在一起的对戒,在彩色灯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   谢明乔看着从天而降的戒指,眼眶微微发热。   秦恪取出一枚戒指,套进谢明乔的左手无名指,又问了之前的问题一遍,“你愿意和秦恪先生结婚吗?无论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永远相守,不离不弃。”他在老套的求婚誓词里临场发挥了一句,“一辈子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的爱人。”   谢明乔牵紧秦恪的手。   “我愿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