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喜》作者:周凉西   文案:再无喜事也甘愿将全部好运分给他   秦序X程乐宣   (沉稳攻X娇气呆瓜受)   为了藏住自己不正常的喜欢,程乐宣虚构了一位暗恋对象,从名字到性别,无一与秦序相符。   他告诉秦序,暗恋对象很好,对他也好,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秦序问:“这么好,为什么不要你?”   -   *非典型暗恋|直掰弯|久别重逢|年上相差四岁   Tag:原创小说、BL、中篇、连载、现代、HE、暗恋、清水 第1章 阅前   ***非典型暗恋|直掰弯|久别重逢|年上相差四岁**   一些小说明:   1、由于作者非专业人士,所有涉及风水命数的内容均达不到专业水平,见谅。   2、攻受都不是特别讨喜或者美好的人,若感到任何不适,请随时、及时退出,在此先行说声抱歉。   3、随心所写,无需写作指导,弃文不必告知。   4、情节和三观**请勿代入现实**。   5、作者不对任何盗文内容负责,盗文引发的问题由盗文者自负。   提前感谢所有理解~   在此祝各位2025喜气不断,喜运连连!   *本章随时更新,可能随时增添新内容。* 第2章   秦序进家门后,明显感觉到家中的氛围一下子僵住了。   “回来了。”秦序的姨妈站起身,尴尬地顿了顿,走上前要帮他把身上背的包拿下来,“那个,有客人在,小序,你要不过来打个招呼吧。”   “我自己来。”秦序拒绝了她的帮忙,把包往旁边的柜子上一放,几步走到狭小的客厅。   客厅的茶几围着几个人,除了他的姨妈和姨夫,还有一位年纪较大的同村金姓大爷以及一位西装革履、看着和整个简陋环境格格不入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见到他,从上至下地扫视了一遍,像是在审视某种物件。   大爷乐呵地说:“兼职回来了?快来坐。”   姨夫也附和:“来,坐下听老金和陈秘书跟你讲讲,有好事儿找你。”   沙发坐不下,秦序坐在一把长凳上,言简意赅地问:“什么事儿?”   他自然而然把“好”字去掉,并未在他们即将要说的事情中抱有任何期待。   许是秦序神色漠然,声色又冷,大爷脸上挤出来的笑容发干,说了两句“就是”也没把目的说出来。   还是姨夫接过话,告诉他:“就是想给你介绍个工作。”   姨夫口中的工作是去给一位小秦序几岁的富家少爷当一暑假的助理。   姨夫介绍:“那孩子的爸妈很早离了婚,他跟他妈生活在国外,很多年没回来。最近他爷爷重病他才回国,打算多待一阵子。但是人家不熟悉咱们这边,已经是小老外了,他们家里又忙,就想找个人帮忙照顾。”   说着,他打量了下秦序的表情,“你现在也在放假,天天去各个店里打零工干那么久,我和你姨看着都替你累。不如全辞了,只干这一份,开学以后你也能轻松些。”   听上去没有多难,秦序面上没有露出半分喜悦,他直直看向那位一直没说话的、被喊作陈秘书的中年男人,“除了当助理,还要我做什么?”   姨夫在一旁说:“助理就是助理,你都是大学生了还不知道助理是干什么的吗。”   秦序淡淡道:“真要找个助理,没必要找到我这里来。要说就说,不说换人,我不干不清不楚的买卖。”   “你,你这孩子,哪有不清不楚……”姨夫说话都磕巴起来,目光时不时往陈秘书身上瞟,“正儿八经的工作,要不是老金好心介绍都轮不到咱们。”   陈秘书倒是没有不悦,他没先回答,而是问:“你今年二十一,是吧?听他们说,开学马上大四。”   “对。”   “还没过生日,阴历生日是八月初二,没错吧?”   秦序不轻不重点了下头。   得到准确答复,陈秘书说:“也不瞒你,请你去主要是看中你的生辰八字了。老板家的孩子回国就水土不服病了几天,接着碰上他爷爷生病去世办丧事,前两天又见血动了个小手术……老板给他找人算了,他今年气运不好,最好有个跟他同一天生、正正好大他四岁的人替他挡挡。”   秦序不懂气运命理,但至此总算明白了他们找自己的真实目的:“你们是想找个人替他挡灾。”   陈秘书皱了下眉,看上去不喜欢这个不太道德的说法,解释说:“可以理解成‘借喜’,符合条件的不止你一个,但是在整个S城找了一圈,你身强体健、知根知底的,又同是男的,你最适合。”   秦序扯了下嘴角,露出他今日进屋后的第一抹笑容。   农村里有个说法是“借丧不借喜”,家里的房子宁可租借给去世的老人办丧事都不能租给新人办喜事,怕别人把房子的喜运借走。陈秘书的雇主明明白白要用钱对着人办这种事情,寻常人家能有几个愿意。   秦序的父母十年前因车祸双亡,那之后他带着一对儿弟弟妹妹投靠不富裕的姨妈家。姨妈是家庭主妇,偶尔摆小吃摊赚日用。姨夫常年打零工,赚得不多,前几年被工友带着赌博还欠下了一大笔。   说到底,不是健康适合参与买卖,而是穷苦,也难怪其余几人刚才支支吾吾没好意思明说。   秦序懒得讨论自己身上哪里有“喜”可借,凝神想了几秒,他问:“行,你们给多少?”   此话一出,秦序的姨夫和同村大爷脸上都浮现出些许惊讶之色,没想到他这么平静接受了。   陈秘书说:“刚才跟你家商量过了,六万八,图个吉利。其他花销你留着发票,每个月月底报销另算。”   假期最多拢共两个月,单独看来,六万八的酬劳非常友好。帮忙牵线介绍的金大爷应该也能另收一笔。   陈秘书继续说:“那孩子要上补习课,你每天跟着接送上下课,保证他在国内的日子别再磕着碰着,流血生病。不用跟他说你具体是去干什么的,名义上当是远房表兄弟就成。”   能花好几万给家里的孩子买个好兆头,这样的人家说跟拿出六千八都犯难的家庭有亲戚关系,实在令人怀疑谁会真的相信。   秦序不计较背后的逻辑,问:“哪天开始?”   “越快越好,你想哪天开始?”陈秘书凝视的眼神再次出现,“你好像打了好几份工,是不是得先解决一下。我们老板希望找一个全心全意干这活儿的人。”   “我今晚解决干净。”秦序说,“明天过去。”   见他爽快应下,陈秘书忍不住多问:“不再考虑考虑?万一去了受不了,你也不能随便走了。”他拍了拍桌上两份早早摆在那里的合同,把合同推到秦序面前,“违约责任上面都有,看看。”   秦序拿起其中一份合同,快速扫了一遍内容。   合同名为“生活助理服务协议”,甲方名为程乐宣,乙方已经写上了秦序。   个人信息之后有两行开头,“今聘请乙方为甲方提供生活助理有关服务事宜,达成以下协议”,下方开始则都是明确的服务要求。   合同写得细,明确说明了未来秦序有任何病痛或负面事件发生都跟甲方无关,甲方概不负责。   最后附有委托代理协议,代理人的姓名姓陈。想来是这位陈秘书替程乐宣代为处理,便于对程乐宣本人进行隐瞒。   秦序翻看合同的时候,屋内静得厉害,似乎谁都不敢大口呼吸。   秦序看完,觉得可以接受,也不废话,拿起笔就准备在最后签上名字。   “等一下,等等,”姨妈喊住他,于心不忍道,“小序,要不你再好好想想?”   “不用。”秦序冷静地签下字,“只是份工作,我不迷信。”   “可是不好听啊,万一真的给借走了,多晦气……”   好听值几个钱。   秦序把笔一放,“钱到手后,扣除学费,剩下的你们拿去还债,别再拖了。”   事情就这么成了定局。   晚上,秦序收到陈秘书发来的消息,包括所谓“借喜”的注意事项以及程乐宣的微信号。   陈秘书附言:「转达老板话:乐宣有时候任性,但是本性不坏,你务必多包容担待。」   秦序回复了个“好”字,然后复制微信号搜索添加。   在发送添加好友申请的理由处,他想了想,写上:「我是秦序,你哥。」 第3章   程乐宣的确任性。   秦序的好友申请没有被他通过,不仅拒绝,还在申请回复那里回了一条「不通过,我不认识你」。   秦序看了一眼,没有继续尝试添加,转身出门去解决兼职的问题。   结束兼职不难。学校放假不久,秦序在放假前就找好了两份暑期工,一份在奶茶店,一份是在网吧接替网管的夜班,偶尔帮忙解决闹事的家伙,每天算下来至少得干16个小时。   两家店离得近,辞工就是去打个招呼。网吧老板不愁没人接替,放人放得很快。奶茶店店长不是很乐意,没给好脸色地挽留了几句,最后知道留不住,说来说去非要少算两天工当成培训费才给结钱。   秦序不多计较,他自认为突然辞工不妥,且比起争执着两天工钱不放,能尽早解决了更为要紧。   他把得到的一千多块分成两份,自己留存一份,剩下一份转给妹妹秦小澜。   「零花钱,别告诉小波。」   秦小澜没收,「哥,我的钱够用,你留着吧。」   秦序知道她节省惯了,直接往支付宝转过去,说:「别省,拿去买两套衣服。」   秦小澜这才发来一只挥着螃蟹钳子、配字“谢谢”的可爱表情包。   关上和妹妹的对话框,秦序看见好友申请处多了两条新回复。   程乐宣:「你为什么不继续加我也不说话了?」   程乐宣:「你不礼貌。我回答你了,你不回答我。」   秦序回复:「你说的,我不是你哥。」   程乐宣直接在好友申请区反驳起来:「你本来就不是啊。」   秦序的弟弟妹妹都有过叛逆的时候,但总归听话懂事。程乐宣这位富家小少爷显然不像弟弟妹妹那般好带。   秦序知道这个好友申请是不会通过了,干脆简洁回:「明天上午9点去接你。」   程乐宣回得很快:「不要你来!」   次日见面,秦序费了一番功夫。   他家在S城城郊的村里,到市中心得先徒步到公车站坐公车,换乘两趟地铁,下地铁再徒步一公里到程乐宣居住的别墅区。因而为了早上9点的见面,最迟6点半得从家里出发。   准时到地方,秦序被家里的阿姨领进门坐着等了会儿,程乐宣才懒洋洋从二楼下来。   程乐宣穿着一身米白色的纯棉睡衣,头发乱糟糟,看样子是刚刚起床。   秦序看着他,平心而论,程乐宣样貌不错,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比寻常同龄男生多了几分清秀气质。   可惜,好看的脸蛋儿上右眼贴了一块儿眼罩贴。据说是前几天从楼梯上不小心摔下来,伤到眼皮缝了针。   见到秦序,程乐宣清醒不少,立刻进入作战防备状态,唯一那只好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你是秦序?”程乐宣想到了什么,语气不善,“你怎么真的来了啊。”   虽说程乐宣是半个小老外,但是普通话不差,说话习惯性拖长尾音,抱怨讲出来听着倒像是在无意识撒娇。   秦序“嗯”了一声,“不是10点有课吗,先吃饭,我送你过去。”   “不要你送。你跟陈叔叔说,不要让人来跟着我了。”在程乐宣的语言体系里,似乎习惯并擅长用“不要”造句来表达拒绝。说完,他不再理秦序,自顾自地快步走向餐厅。   秦序没按照他说的做,默不作声地起身跟在后面,看着他入座后慢悠悠吃早餐,挑食,然后慢悠悠看iPad上播放的剧。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能看懂,程乐宣对着国产电视剧边看边乐,吃粥的时候勺子举半天都没往嘴里放,简直饭渣一个。傻乐了一会儿,大概是突然想起来秦序还在旁边赖着不走,他一秒按下笑容,重新摆出一副高冷模样。   秦序全程不制止,待到时间快到9点半,才开口确认:“饱了吗?”   程乐宣依然不理,拿勺子搅啊搅,磨磨蹭蹭不往嘴里放。   于是秦序不再问,上手拿过他手里的勺子舀了满满一勺粥,伸到他嘴边。   “张嘴,啊。”   秦序比程乐宣高上一头,站在他旁边,体型显然比他大上一圈。他面无表情地沉声发话,程乐宣愣住,下意识跟随指令张开了嘴。   一大勺粥喂进了他嘴里。   紧接着,拿着勺子的人用又舀了一勺,还是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语气:“啊。”   再一次品尝到温热的粥,程乐宣终于反应过来。   “你,你做什么呢?!”十六七岁了还被人像喂小孩儿那样喂早饭,程乐宣羞恼不已,压根儿不记得自己刚刚中了什么邪,居然真的照做了。   秦序又舀了一勺,“你吃饭磨蹭,再不吃完出发会迟到。张嘴。”   程乐宣头一次被人明着说磨蹭,玻璃心被伤到了,闭紧嘴巴生气地推开秦序的手。   他没收着力气,勺子重重磕碰到桌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自己先被这声音惊了下,看见无人受伤,勺子也完好无损,厉害劲儿才回归:“迟到就迟到,我不想上课!”   “为什么不想上。”   “没有为什么。”   “不行。给我个理由,或者我送你去上课。”   程乐宣觉得秦序霸道,想了想,梗着脖子说:“要我去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就答应。”   闻言,秦序放下勺子,转身走向正在厨房的阿姨。   程乐宣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耳朵却伸得很远,好奇他这是要去做什么。   他听见秦序问:“麻烦问下,他书包放哪儿了?”   阿姨走出来远远瞥了一眼程乐宣,程乐宣赶紧扭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阿姨大概是习以为常,对秦序说:“我带你去拿吧。”   没一会儿,秦序一手拎着程乐宣的书包,另一手搂着衣服过来了。   程乐宣皱起眉,“秦序,你做什么拿我的书包和衣服?”   “送你上课。”说罢,秦序上前单手拉开了程乐宣坐着的椅子,把衣服放在他腿上,问,“自己换还是我来?”   程乐宣抱着衣服,抬起头怒目瞪着秦序。   他直觉秦序不是好惹的,跟自己刚回国时陈秘书安排来看管自己的人一点儿都不一样——秦序不放任他说什么就做什么,也没时不时摆出一副很为难、不好向陈秘书交代的表情。   秦序不一样,但是程乐宣不喜欢。   见程乐宣始终不做出选择,秦序说:“你现在换好衣服去上课,我答应不出现在你面前。”   “真的?”   “嗯。”秦序把书包一放,“最后问你一次,衣服自己换还是我来?” 第4章   程乐宣最终还是自己换了衣服,背着书包上了车。   一同上车的还有秦序。   程乐宣气愤不已,指责他撒谎:“你说好了要走,为什么还跟着我,大骗子!”   秦序扯过安全带给他系好,平静道:“没答应走,只说不出现在你面前。等会儿到了,我走你后面。”   “你……”程乐宣在英国长大,家里和妈妈还有保姆说普通话比较多,到学校一直有上孔子学院的汉语课,日常的交流和认字不在话下。可这种进一步的文字游戏对他而言绝对是难题。   “走在身后”确实可以等于“不出现在面前”。秦序不算骗人,程乐宣想怼回去都没办法和能力。   他有些委屈,不想被看出来,只得愤愤地说:“你用我不擅长的欺负人,真不害羞。”   这一点倒是没说错。秦序勾了下嘴角,“你好好去上课,别想着迟到逃课,有本事了随时报复回来。”   “等着吧。”程乐宣皱着眉头看向窗外,脖子扭得都酸了,也倔强地没有回过头一次。   过了会儿,还是气不过,他让司机开快些。   司机笑着说:“已经很快了,你前几天还说太快了晕车。”   程乐宣说:“晕死我吧,我不想在车上和骗子一起太久。”   司机从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他们。   秦序摇了下头,示意司机不必照做。   秦序说到做到,到了培训学校一直跟在程乐宣身后,没有并排站走一起碍他的眼。程乐宣进教室,他便独自待在外面等待。   这家汉语培训学校名字上是学校,其实就是暑期补习机构。亚洲面孔居多,小班教学,有些像程乐宣这样早年出国的人趁着假期或是有事回国来进行补补课。   秦序从课程宣传册里了解了一下程乐宣目前上的课程,上午是生活汉语或商务汉语课,下午是数学和传统文化课。不提课程实用价值的话,算是安排得满满当当。   他正在走廊看着机构介绍,陈秘书的电话打了过来。   陈秘书问:“乐宣这会儿在上课吧?”   “嗯。”秦序从后门的窗户看了一眼,程乐宣听得还挺认真,仰着脑袋看前面的大屏幕。   “你呢,现在在哪儿?”   “走廊。”   “把这事儿忘了。”陈秘书说,“这样,我联系机构缴费,你跟他一起进去也行,好歹有个地方待着。”   “好,麻烦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适应吗?听他家里的阿姨说,你们俩有点儿僵。”   秦序又看了眼教室内的程乐宣,说:“程乐宣不喜欢有人跟着,以前是不是也有这种情况。”   “有是有,跟你不是一个性质。最开始他刚回国,人生地不熟的,怕出事儿就给他报了个补习班消磨时间,从公司派了人盯着。乐宣的父亲有新家庭,不方便多看他,乐宣的奶奶,哦,也就是我老板,年纪大了也没法儿时刻在他身边。现在换你去了,责任你得担好。”   这句“不是一个性质”清楚提醒了秦序此次能够成为程乐宣生活助理的主要原因,是提醒,更是警示。   秦序沉声应道:“知道,不会让他出事儿。”   得到保证,陈秘书讲了几句报课程的流程就挂了电话。   程乐宣那边也没有要跟秦序缓和关系的意思,尤其再上课时看见秦序也跟着走进教室,他的脸绷得更紧,打定了主意不理睬。   秦序既不逼他,也不时刻惯着。   每天中午程乐宣都吃培训学校旁边的麦当劳当午餐,秦序不吃那些,就趁没下课提前离开教室,到附近的小餐馆买份量大管饱的便宜盒饭几大口吃完,再快速赶回去陪程乐宣去麦当劳。   程乐宣爱天天吃麦当劳就随他吃,反正干净,吃不坏肚子。   但是看见程乐宣想两大杯买加了很多冰块的可乐——一杯午饭喝,一杯带着下午上课喝,秦序会严厉制止,被怎么责怪“不要你管”和“你很讨厌”都没有用。理由是夏天贪冰不好。   程乐宣这种病好没多久的娇气身子不适合吃太多凉,秦序不迷信所有挡灾借运的说法,觉得这种控制方式更为实际,只准他买一杯去冰的。   程乐宣哪里听得进去,在被秦序干涉不准贪冰的第四天,他有了对策。   他趁秦序去卫生间,遛到柜台重新买了一杯冰块很多的可乐和原来的无冰做替换。   秦序回来,大老远发现他抱着可乐喝的时候脸上喜滋滋的,异常开心,上前用手一摸杯壁,立马知道发生了什么。   秦序二话不说拿过可乐,程乐宣赶忙阻止:“不要——”   阻止无效,冰可乐已经被拿到了手里。   秦序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冷声说:“告诉过你了,你不能喝太多冰。刚才那杯呢?”   程乐宣不回答。   秦序也不继续问,告知了句“没收”,起身打算重新去给他买一杯。   见状,程乐宣也难过,也生气,也委屈,复杂的心情交加,他有些快地吸气,眼圈儿逐渐红了。   秦序注意到他的变化,坐了下来,盯着他,“这么爱喝冰水?”   不问还好,一问就好似给程乐宣搭建了表现的戏台。   程乐宣一开始还咬着嘴唇强忍住哭意,而后没忍住,眼框蓄起了泪。他越想越难过,想到自己本不想回国,是听说爷爷病重快不行了,加之学校在闹罢工停课,所以答应回国住一段时间。   回来以后无聊得很,上课汉字写得不好,爸爸和奶奶也很少见得到。他打电话说想回家,却被妈妈劝不要着急。他妈妈不希望他落得个不孝顺的名声,也不想被人说常年不许孩子见亲人。大人们都有诸多考量,最后承受的还是他自己。   如今呢,想畅快喝冰可乐都受限制了……   秦序瞧着程乐宣的眼睛,放轻了些语气,“你那只眼睛还有伤,别哭。”   哭都不让哭,更委屈了。   程乐宣的一颗眼泪缓缓坠了下来。   秦序伸手用拇指给他擦了下眼角,有意断掉泪痕。程乐宣侧闪开脑袋,碰都不让再碰。   秦序看他躲得快,觉得好气好笑,“没要害你,知不知道太冰的对肠胃不好?”   程乐宣带着哭腔说:“不知道。我就是想喝,你为什么管,我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在国外都可以这样,凭什么你来了我就不可以,又不是我要你来找我的。”说着,眨眨眼,再次掉下一颗泪珠子。   秦序不怕谁哭,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谁因为哭泣少块儿肉。   可哭泣实在是卑鄙的武器。   程乐宣哭的时候看起来太可怜,不怎么出声,只一抽一抽地默默掉泪。另一只眼睛还贴着眼罩贴,下面的伤口都不知道有没有全好。   “别哭了。”秦序皱眉要求,把拿走的可乐放回到桌上。   程乐宣停顿住,抬眼试探性地看他。   这是妥协了?   只见秦序打开塑料盖子,把盖子凹成一个有弧度的槽,一下一下把里面的冰块儿舀到餐盘上。舀出来一大半后,重新盖好盖子,插上吸管,放到程乐宣面前。   程乐宣瞄了一眼餐盘上那些个晶莹透亮的冰块儿,嘟嘟囔囔地抱怨:“这样都不冰了。”然后想打开盖子看看还剩多少在里面。   秦序说:“不喝就拿走。”   程乐宣这才作罢,使劲儿吸了下鼻子,把可乐拿回到自己手里。   被手动去冰过的冰饮和没有去冰的口感实际短时间内差不了太多,他喝了一大口,情绪来得快,散得也飞快,很快开心了些。   得到满足,他不忘瞪一眼秦序,告诉他:“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第5章   程乐宣嘴上说着不原谅,晚上回家时,家里的阿姨照例问“今天过得怎么样”,他却也没把自己中午被惹哭的事情拿出来告状。   他认为告那种状没意思,赢了也不光彩,只跟阿姨说:“秦序还是很讨厌,管很多。课上老师夸他写字好看,让我和同桌多跟他学习,可是他一直会写,他这是作弊!”   阿姨被他逗乐了,“你这几天回家一口一个讨厌他,你们不能和好吗?我看秦序对你不错啊,每天早上准时来接你,晚上把你安全送回来。他来了以后,你都没迟到过了。”   “没有他我也可以不迟到,”程乐宣嘟囔,“我才不跟他好。”   “真的不考虑考虑?”   阿姨观察过秦序,话少,没见过有多少笑脸,但骨子里是个负责的。秦序当助理的头两天曾私下找她了解过程乐宣的身体状况和生活习惯,眼看着也有办法治住程乐宣一些不太好的习惯,年纪不大,气场倒是不差。   阿姨知道程乐宣面上爱使小少爷脾气,实则都是装出来的厉害,他在国内没有朋友,心里孤单得很。她好意帮他跟秦序拉近距离,便劝道:“听陈秘书说,你姑父和秦序的姨妈家里有亲戚关系,算起来他跟你是表亲,你们不做朋友也不要别扭嘛。”   程乐宣对“表亲”二字的定义不太了解,他问:“表亲很亲近吗?”   “挺亲的,表亲就是表兄弟表姐妹那些。在古代,表亲都可以结婚的,叫亲上加亲。”阿姨把他专属的碗筷给他摆好,“估计这也为什么你奶奶和陈秘书选他来照顾你,换了随便一个人来,他们可能还不放心。”   亲上加亲……   程乐宣的妈妈是独生女,程乐宣还真没有表兄弟或表姐妹,他也的确记得陈秘书提到新来的生活助理是他家远房亲戚的孩子,但不清楚原来表亲也算近的关系。   只是即便如此,他思考片刻,仍不想退让。他可没忘记秦序管他迟到和喝冷饮时有多严格。   隔天秦序早晨来接,程乐宣照旧摆出一副不想见到他的表情。   阿姨趁着他上楼换衣服,低声对秦序说:“乐宣其实不是不喜欢你,他自尊心强,好多话不好意思直说。”   秦序猜得出她的意思,点了下头。想了想,他问:“程乐宣的眼睛没事儿吧?”   “没有啊,怎么了吗?”   秦序说:“昨天不让他喝太冰的可乐,他哭了,不知道有没有碰到伤口。”   “哭了?哦,没什么,他是上眼皮的伤,伤的地方不大,医生怕他不小心挠到才先给遮上了。昨晚他换药的时候我看了,你不说我都不知道。”   “好,谢谢。”确认没有问题,秦序没再多话。   阿姨以为他会担心惹哭程乐宣被陈秘书知道后会被辞退,主动宽慰道:“你放心,乐宣是有点儿爱哭。他跟他爷爷拢共没见过两次,他爷爷出殡那天他比谁哭得都厉害,问他是难过吗,他自己也说不明白。陈秘书那边很少打电话来,也就你来的那天打来问了我一下你到没到,其他的我们都很少说的。”   秦序问:“他不是负责程乐宣各种安排吗,平常不过问?”   “哪儿有时间,他们都很忙。”   听阿姨这么说,秦序记起上一次跟陈秘书联系还是和程乐宣见面。   那通电话明显是例行询问,对方并不在意他和程乐宣关系的好坏以及程乐宣是否真的需要有人看管。说话间,程乐宣下楼了。他瞥一眼秦序,扭过头,要甩开人似的朝门口快步走去。   “先走了。”秦序对阿姨沉声说,随即跟了上去。   阿姨看着他们俩一前一后走出门,两个人中间的位置大到还能再站两三个人,感觉想劝和也是难事一件。   秦序和程乐宣坐上车后,司机问:“今天周五,下午还是提前半小时过去是吧?”   不等秦序答,程乐宣快速接话:“对,老师说要给我单独补课,你不用太早来。”   秦序看向程乐宣,审视性地眯起眼。如果没记错,周五下午的课程安排比平常少一门课,提前两个半小时就能离开了,而且这种兴趣课外班哪来的无偿补习。   程乐宣难得生出心虚的神情,对视了一眼,虚虚看向窗外,两只手紧张地抠着书包带。   秦序到底没在车上直接揭发他的谎话,准备到学校再单独问清楚。   结果进培训学校后,程乐宣越走越快,整个人几乎要跑起来,完全不打算给人单独问话的机会。   “程乐宣。”秦序腿长力气大,几大步赶上去,一把扽住了他的书包。   “你,你做什么啊……”   “你说呢。”   “放开,放开我。”程乐宣扭了两下,发觉书包被秦序紧紧控制着,根本拽不开,干脆双手扒开书包背带,从里面钻出来,自己往前跑进教室。   秦序拎着书包站在原地,他见过壁虎遇到危险会断掉尾巴逃,还是头一次见人把书包丢了逃脱。这家伙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说。   中午到麦当劳,为了不跟秦序有任何交流,程乐宣竟连可乐都没点,干巴巴地啃着汉堡包,想以此堵死秦序上前来说话的理由。   眼见他这样,秦序去柜台单独买了一杯可乐,插好吸管放到了他的餐盘上。   程乐宣眼前一亮,又瞥开,当什么都没看到。   “不喝?”秦序说,“加冰了。”   “别骗人了。”程乐宣不信,伸手拿起可乐摇了摇,还真听到里面有冰块儿的声音。可惜听着就不多。   吃汉堡包哪能没有冷饮,程乐宣握着它不想撒手,纠结了几秒,还是忍不住喝了。   如同一场无形的交易,喝下冰可乐,即是答应了秦序追究。   秦序等他心满意足,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吧,下午打算干什么坏事儿?” 第6章   程乐宣没回答,抓紧又喝了两口可乐,似是担心秦序收回去。   秦序不催他,只手指时不时轻敲一下桌面。   敲了大约十来下,程乐宣心虚受不了了,按住他的手,“好了好了,我说。”   叠上来的手因为一直握着可乐杯的缘故有些冰,秦序看了一眼。   程乐宣意识到,跟碰到了炸弹一样把手缩了回去,闷声说:“没做坏事,后面篮球场下午经常有篮球比赛,很多人,很有意思,我想去看。”   “比赛而已,有必要跟他们隐瞒?”秦序不认为陈秘书会制止他做这种小事。   程乐宣说:“第一次去看我说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比赛结束,司机一直在旁边等我。可是他们都是住在周围的人或者学生,我不是。”   “你不想被人看见有司机接你?”   程乐宣别扭地点了下头。   秦序不太理解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为何要复杂化,即使有司机接送也不是见不得人的问题。但程乐宣看上去十分在意,他没追问着打破沙锅问到底,坐回到了程乐宣身后的位置。   程乐宣看着他,视线追随他到落座。   秦序抱着手,直直迎上目光,直到程乐宣有点儿着急了,五官都要皱到一起,他才说:“吃你的。不告诉他们。”   只一秒钟,程乐宣的表情舒展开,“这还差不多。”然后咬着笑意转过头。   培训学校附近的篮球赛的确热闹,下午秦序跟着程乐宣过去,还没完全靠近场地,已经能听到较为大声的音乐声和说笑声。   两队的队员分散在两边热身和说话,观众区挨着树荫,大多是同年龄的年轻人,也有小部分带着小孩儿的长辈。   程乐宣应该是来过几次,过去就自觉坐在比较靠旁靠后的位置。   再往后没得坐了,秦序索性抱着手站在一旁。   前排几个女生拿着手机自拍的时候,秦序不想入镜,继续往旁边挪,走到了一侧网格护栏处站着。   没多久,他看见有四个男生走近场地,有一个穿着校服裤,估计就是附近中学的学生。   正想着,其中打着好几个耳洞、染了满头棕绿的男生插着兜儿径直站到了程乐宣面前。   程乐宣抬头见到对方,显然有被惊到,身子往后退了退,随即起身要往外走。   绿毛“呦”了一声,挡在他身前,“走什么,小少爷,眼睛还没好啊?”   “不想回答你。”程乐宣生硬地丢下几个字,绕开他,大步往护栏外的方向去。   “让你走了吗。”绿毛大概是被这一举动挑衅到,跟到外面便要拽住程乐宣。   只是刚碰到衣服的一角,他就被旁边的人重重推开了。   “别碰他。”   “操!你谁啊。”绿毛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本来想还手,但看到来人一头短寸、人高马大的,眼神冷而锋利,他下意识停了动作。   秦序自然地站到程乐宣身前,“你们谁?”   绿毛的一个朋友哼笑出声,“不是吧,看个篮球赛还带保镖,有钱的都这么小心吗。”   “他不是保镖!”程乐宣抬高声音否认。他不想显得自己弱到需要谁来保护,上前跟秦序并排站着,又跟秦序说,“跟你没有关系,你不用管我。”   “行了,别在这儿装义气,”绿毛没耐性,“今天碰上了,欠我们的钱是不是该还了。”   秦序问:“他欠你们什么钱?”   程乐宣急忙说:“我没有欠,第一次来看比赛的时候他拉着我要跟我打赌进球,输的人请客喝水和水果。我输了,我让司机去买的时候被他看见,他就不要吃的了,一定说我们赌的是钱,污蔑我欠他好多钱……”   然而绿毛不认这些,他混得多了,轻易能看出秦序跟程乐宣本质不是一路人。他也没想跟秦序有更多正面冲突。   绿毛对程乐宣说:“甭跟我说污蔑不污蔑,该还钱还钱,看你家开的那车,不可能几千块都拿不出来吧,还是说你这么大了还得靠别人帮你赖账。”   说完,他乜眼对秦序,“不是保镖就边儿待着去,跟你没关系。我们认事儿不对人,今天不会把你朋友怎么着。”   这些话在程乐宣听来与造谣挑衅无异,他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讲理的人,气得手都止不住有点儿抖,声音也微颤:“我不给,找司机也没用!你没有本事,看别人有钱就想骗钱,我不欠你,有钱也不给你!”   绿毛不知道被哪一句戳中,变了脸色,嚷嚷了一句脏话就想上手打他。   程乐宣认定自己没有错,听到对方骂脏时带了妈,也要不管不顾地要打。   秦序本打算听程乐宣一回,由着他先尝试着解决,可是涉及到程乐宣的安全了,不能不理。他眼疾手快地拉开程乐宣,紧拽住他的手,皱眉说:“我来处理。”   绿毛的两个朋友也装模作样拉住绿毛,劝了几句“别冲动”。   绿毛嘴上不停,手不停地又指又挥,嘲骂程乐宣胆小怕事,夹杂着脏话一起说得很难听。   程乐宣气上了头,觉得躲在后面算什么样子,使劲儿要挣脱开:“秦序,你放开,不要挡着我!”   忽然,“啪”的一声,闹腾的几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绿毛甩过来的手要打程乐宣,却错打到了秦序脸上。 第7章   明明是秦序被打,程乐宣感觉自己有了一瞬的耳鸣。   他看得清楚,那只伸过来的手本要落到自己身上,是秦序给挡住了。   程乐宣更加无法接受了,几乎本能地想再次冲上去。谁知到了这个时候,秦序依然紧紧拽住他,丝毫没松劲儿。   程乐宣不解:“为什么还要拦着我?别管我了!我说了,这些跟你没有关系,我保证陈叔叔绝对不会怪你……”   “你眼睛还没好。”秦序打断他的话。   程乐宣愣了愣。   秦序说:“你喜欢打架我不管,但是伤没好的时候不行,我在的时候也不行。”   “可是,可是——”程乐宣语气弱了下来,心里多了说不清的难受,甚至想哭,“可是你被打了啊。你不用被打的,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此前讨厌到不想见,这种时候倒是善恶分明。   秦序扯了下嘴角,感慨程乐宣到底本性单纯。他收起笑,对着有些怔住的绿毛挥了一拳。   打完,他对程乐宣说:“行了,还回去了。”   “操,我操!”绿毛发出痛苦的嚎叫声,几个朋友赶忙扶住他,看向秦序的眼神跟看神经病差不多。与其说他们没想到秦序会倏然还手,倒不如说没想到会是如此平静且随意地还手,仿佛他还这下仅仅是打给程乐宣看,为了让程乐宣心安。   程乐宣也惊讶,因为秦序看上去没怎么用力,但是绿毛的身体一下就站不稳了,捂着脸直往左边栽。要不是左右两个人扶住,估计半倒在地上了。   绿毛的一个朋友同样是急躁脾气,嚷了句“你他妈是不是活腻歪了”,扑过来握紧拳头要反击。   秦序在网吧兼职夜班的时候见过不少纠纷闹事的家伙,他直接攥住这人的手腕,反受猛地一掰。等到对方脸色大变,拳头松开了,连喊出好几声“疼”,这才放开。   整个过程,程乐宣都被他挡在身侧,他的另一只手则一点儿没松。   秦序说:“这事儿到这儿。”   在场的人都听得出,这句话不单单意指打架到此为止,还有所谓的欠钱。   “你说到就到了?凭什么,以为我打你一下、你打我一下就算两清啊。”绿毛站直身体,鼻子流出了血。他用手随便抹了把鼻子,一副无所谓出血的模样,“就算你能打,你后边护着的那个能没事儿吗。就算今天没事儿,我不信你每天都能护着他!”   秦序不被他激起情绪,静等他说完,淡声说:“要是还想动手,我不介意陪着,结果是一定有人进医院。不过那个人什么时候都不会是他。”   绿毛又抹了下鼻子,下巴都被蹭到的鼻血染到了红,“什么意思,你他妈死都要跟我们做对呗!”   秦序扫视了他们一圈,视线落在四个人中唯一穿着校服裤、戴着眼镜的男生身上:“我的意思是可以试试。你们最好想清楚,有没有必要。”   气氛剑拔弩张,被秦序最后盯住那个眼镜男这时候站到前面。他是四个人里最没有存在感的,也是唯一没扶住绿毛的那位。   眼镜男说:“篮球赛快开始了,算了,就这样吧。”   听他这么说,绿毛面上显露出不理解和着急,“许哥!”   被称作许哥的眼镜男声音低了些:“这边人多,摄像头也多,咱们去看比赛吧。”   “可是那小子还欠咱的钱——”   许哥推了推眼镜,看向秦序。他知道,倘若秦序一开始就不管不顾地跟他们打起来,双方冲动的时候做过了头,结果必然更不可控。   况且秦序瞧得出四个人里真正说话的人是谁,跟不谙世事的程乐宣不是一个路子的。以他刚刚的态度,怕是所有人都豁出去干了,他也不会让其他人占到程乐宣任何便宜。   许哥没听绿毛的,对秦序说:“按你说的,就到这儿。”   其余几人居然不再反驳,绿毛也只挑衅地丢出来一句:“今天就算了,懒得跟你们计较。”他现在主要针对秦序,咬牙切齿道:“走着瞧,尤其是你。”   秦序说:“不止是今天。”   “放心,以后我们也不会动他。”许哥应下,“你住这附近么?不打不相识,当交个朋友了。”   “免了。”秦序侧头问程乐宣,“篮球赛还看不看?”   程乐宣哪里有心思看比赛,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不看了。”他不想被绿毛觉得他们是没胆量才不留下来,补充说:“我渴了,想去买水。”   “好。”秦序没再理那群人,一个眼神也没有多给,拉着程乐宣转身离开了。   走到便利店附近,离篮球场地有段距离了,秦序终于放开程乐宣的手。   秦序买了两瓶水,一瓶自己喝的最便宜的矿泉水,一瓶程乐宣家里也有的蜜桃乌龙茶。   整个过程中,程乐宣都莫名在发呆。站在旁边看到蜜桃乌龙茶拿的是常温的,他也没有像平常那般给出反对意见。   出了门,程乐宣握着饮料在前面走,秦序跟在后面。这会儿没有了混混闹事,他们回归前些天走路时的位置,秦序按着答应过的话不出现在他面前。   但是程乐宣不喜欢这样走了。   程乐宣有很多话想问想说,对秦序的表达欲和交流欲以一种他自己都搞不懂的情况快速飙升。   他一时之间别别扭扭地放不下姿态,于是故意加快脚步,想引发秦序主动先开口说句什么,或者问问他为什么走很快也行。   结果秦序一句都没说,迈大步伐跟了上来。   计策行不通,程乐宣转变思路,又加快了几步,然后在街拐角处突然停下。   秦序没停住,自然不小心撞上了他的后背。   程乐宣原本想假意喊疼,没想到秦序的身体太结实,撞上来好像撞到一堵墙,他忍不住真的“哎呦”了一声。   “疼?”   “疼死了……”   秦序无奈,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哪块儿疼?”   “哪里都疼。”程乐宣恶人先告状,“你为什么要不看路撞上我。”   秦序放下手,戳穿他的谎话:“你故意走快再突然停下来,干嘛,有话跟我说?”   “我……”程乐宣总觉得秦序这双眼睛能看穿自己,移开视线嘴硬道,“没有要说啊。”   秦序说:“行,没有就接着走吧。”   “好吧好吧,我有。”程乐宣改口,“我是想说,秦序……我,我愿意勉强跟你和好。” 第8章   和好。秦序没意料到的词语。   和好一般发生在原先关系不错,后来感情不睦的基础之上。他和程乐宣本质上一个是雇主,一个是替命挡灾的,从见面第一天就没有感情可言,更别提“和”与“好”一说。   秦序知道程乐宣没有弯弯绕绕,在他的观念里,此刻的“和好”大概等于打心底里接纳。   秦序没辩驳,说:“听你的。”   所以是答应了。   程乐宣咧嘴一笑,本来扭捏的感觉没了,趁机说出心中疑问:“对了,你刚才怎么发现戴眼镜的人是他们的……”他一时间没想出来怎么形容领头者,就说:“他们的大王。”   “大王?”秦序想起来这两天的文化课有教到四大名著,怀疑这家伙是从《三国演义》里摘了这词儿,“你是想问他们为什么听那个许哥的话?”   “对,对。”程乐宣说,“我以为绿色头发的人才是他们的大王。”   秦序说:“他们找家境不错的人要钱,不想惹麻烦上身,就得确保对方好骗,好欺负,最重要的是不往家里说,能吃哑巴亏。绿头发那人容易冲动,他看得出你符合前两点,最后一点估计不好确定。找上你,得是心思更稳的人想的主意。”   “原来是这样。”程乐宣顺着他的思路想,“许哥总是在旁边,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话。你战胜绿色头发的时候他都没有去帮忙,反而一直在看你……他是在观察你!”   “嗯。”秦序点了下头。连“战胜”都用上了,果然是刚从《三国》学来的。   程乐宣为自己的回答正确而得意,同时也好奇:“你是怎么想到的啊,我第三次见到他们了,以前都没有发现。”   顿了顿,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哪里不太对劲,“等一下,你在说我好骗好欺负吗?”   秦序看着他因为玻璃心破碎而不满的神情,再次摸向他的后脑勺,问:“还疼不疼?”   程乐宣摇头。   “不疼走吧。”   程乐宣没心思接着去看篮球赛,也不想提前让司机提前过来,秦序就把他带到附近的一家酸奶店坐着消磨时间。   进去后,秦序买了份招牌果切酸奶,里面的水果种类很多,还撒了开心碎和葡萄干。   “酸奶好好吃,你是不是有来吃过?”程乐宣吃了两口,对秦序微不可察的崇拜感悄然增加,“你为什么才来一个礼拜就知道这边有便利店,还有这家酸奶店。我要是早一点知道就不用拜托司机去帮我买,说不定也不会被那些人注意到了……”   秦序说:“我中午在这附近吃饭。”   “你吃的是什么?”程乐宣把个别不喜欢的水果用勺子拨开,“要不我下周陪你一起来吃吧,每天都是你陪我去麦当劳。”   “不需要。吃你的。”秦序每天中午吃的盒饭就在这条街上,那种快餐只管饱,什么菜都差不多是同一种调料的味道,程乐宣不会喜欢。   程乐宣以为他是不乐意分享,嘀咕了一句:“小气鬼。”   秦序没搭理,抱手看着他用勺子拨出来的水果越来越多,慢慢堆成了一个小果堆金字塔。   “我不是故意不要的,”程乐宣注意到视线,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不喜欢吃苹果,这个柚子也不好吃,葡萄干嚼起来有一点点硬……”每一样都能说出些不吃的理由,有理有据的,只是说着说着,他的眼睫和情绪都垂了下去。   秦序说:“没怪你,委屈什么。”   程乐宣回答:“我觉得浪费。”   秦序真是没见过比他还情绪丰沛的人,知道不吃会浪费,又挑食吃不下去,但是又因为知道浪费而感到失落。   秦序索性起身去找服务生要来了个小碗,拿起另一把勺子一下把“金字塔”塔尖铲起来放到新的碗中。   几下,“金字塔”从程乐宣的碗里消失了。   又几口,“金字塔”因为秦序彻底消失了。   这座水果金字塔的坏文明——浪费,自然也随之不见。   “不浪费了,吃吧。”秦序把自己用过的勺子放在另一侧。   程乐宣看了全过程,嘴唇动了动,愣愣道:“有两块儿柚子是我咬过一口的,你都吃下去了。”   “噢,没注意。”秦序适才只想着让他别顾着内疚。   程乐宣问:“你不生气或者讨厌吗,有我的口水哎。”   秦序沉默了一两秒。   秦序清楚这不是多好的习惯,早些年他带着弟弟妹妹投靠姨妈一家,姨妈家生活拮据,他不想留下他们三人不好养活的印象,因而总教育弟妹得有什么吃什么,吃也要吃干净。当时弟妹年纪还小,有时候实在不愿意吃的东西,他都帮着扫尾过几次。   今日是他时隔多年再一次吃了别人吃不下的,也是头一遭有人问他喜欢与否。   对上程乐宣在意的眼神,秦序轻笑,“不嫌弃你,也不讨厌你的口水,放心。能好好吃了吗?”   程乐宣被这个回答弄得心里痒痒的,赶紧低头吃了一口,然后他朝秦序笑笑,把一块儿干净的、没有咬过的柚子轻轻放到了秦序的碗里。   程乐宣磨磨蹭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司机的电话打来了。   他们快步走回培训学校,不知不觉间,已经并排着走在一起。   等坐上了车,谁都没有再提起在篮球场发生的事情。   程乐宣将这些全归为两个人和好后的默契,并接受着变化。他不懂自己之前为什么没发现,秦序也不是多让人讨厌嘛。   通常秦序把程乐宣送到家后,会搭司机的车前往地铁站。   今天程乐宣下车后却把他留住了,扒着车窗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秦序看出这是有话要说,跟司机说了句“稍等”,下车走到程乐宣面前,“怎么了?”   程乐宣把他带到一旁,小声问:“秦序,你今天要不要留在我家住呀?”   “怎么想到说这个。”   “许哥他们都不是好人,绿色头发走的时候还威胁你,我怕他们看你一个人了找到你。”   秦序压根儿没把这茬儿放心上,“不用,他们不知道我住哪里。”   “真的不用吗?”程乐宣越想越担心,“陈叔叔让你来陪我上课,看着我,但是肯定没让你进入危险。你其实都不用那样保护我的。他们想找我要钱,你保护我,绿色头发的那个人应该讨厌死你了。”   程乐宣确确实实在紧张这件事,眉头皱到一起,眼圈都有些泛红。   秦序想了想,伸出食指往他眉心轻揉,“别想太多。你是我弟,不可能不护着你。” 第9章   程乐宣整晚都不自觉在想秦序走前说的那句话。   他父母早年离婚,他跟着妈妈去到英国生活,这些年妈妈有交不少男朋友,始终没有再婚,也没意愿再给他生个弟弟妹妹。他爸在国内倒是没多久就有了新的妻子和孩子,但是都跟他没有任何联系。   程乐宣不熟悉哥哥弟弟该有的正常关系,就如同不熟悉阿姨口中的表亲。他见过班上的同学在学校开放日时带上家里的兄弟姐妹,不清楚原来这种亲缘关系与其他关系这么不同。   亲到时刻关注他的健康。   亲到不嫌弃他咬过不想吃的水果。   亲到把保护他、甚至为此挨一巴掌当成理所当然。   陌生的亲近感叫人容易有强烈的兴趣与下意识的害怕。程乐宣闭上眼,念叨了一声:“无聊,我才不需要呢。”   躺了一会儿,他睡不着,转身翻过去,又小声说:“真无聊。”   隔天早上,程乐宣没有赖床,很早就醒了。他决定跟秦序把话说清楚。   他从英国一个人飞来,可以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上补习课,再过一两个月就满十七了,其实很厉害。尽管他们俩有那么一点儿亲戚关系,秦序也不必把他当作弱小的弟弟对待。   更不必主动替他挨打受伤。   为了让交谈变得顺利,程乐宣拜托阿姨多蒸了两个自己比较喜欢吃的小龙虾包子,想着等会儿秦序到了,勉强分给他一起吃。   结果等半天,九点都过了,往常会准时出现的秦序今天并没有来。   阿姨见程乐宣时不时往门口看,问他在看什么。   程乐宣含糊地说:“没什么,只是看看他怎么没来。”他略有些不满,“前几天都叫我别迟到,自己却迟到了。”   阿姨“哎呦”了一声,拍了下脑门,笑着说:“瞧我这记性,秦序昨晚给我发消息了,他今天有事儿不过来,明天不一定,说不准。忘了跟你说了。”   “不过来?”程乐宣来了精神,“为什么,出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突然不来了啊?”   “这倒是没跟我说。”阿姨说,“要我帮你问问吗?”   程乐宣的汤勺逆时针轻轻搅动了三圈,开口闷声道:“好吧,随便问问为什么不来吧。”   还有一句程乐宣没说出口:明明昨天都说了和好,为什么我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阿姨给秦序发了微信过去,没有得到答复。   过了一分钟,阿姨打了语音电话过去,仍没有接通。   阿姨是当着程乐宣的面儿操作的,程乐宣全部看在眼里,脸色不大好。   阿姨跟他逗乐:“估计在忙吧。怎么啦,想让秦序来啊?你们俩不是不对付吗,我还以为你听说他今天不来了会开心呢。”   “我们已经和好了。”程乐宣满脸写着不开心,包子也吃不太下去了。   程乐宣不敢说,听说秦序来不了,他的第一个反应是秦序会不会出问题了。   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放昨天跟绿毛他们交涉的情形,以及绿毛走之前咬牙切齿丢下的威胁。要是秦序真被盯上了,他们趁秦序落单的时候报复……   程乐宣回房间,摊开作业本,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起初他拿出手机想自己问问秦序,结果打开微信才猛然想起来,当时根本没有通过秦序的好友认证。再一看,好友申请显示着“已过期”。   这意味着,秦序不主动出现的情况下,程乐宣纯靠自己很难跟他继续产生联系。   这个事实让程乐宣心绪复杂,隐隐有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没耐心等到明天,午饭草草用过,趁着阿姨在保姆房休息,他背着书包蹑手蹑脚出了家门。   程乐宣打车到培训学校,篮球场那边今天没有比较热闹的篮球赛,只有一些附近的人运着球闲聊。   程乐宣找了一圈,酸奶店和便利店都去了,在篮球场的观众台坐了半个多小时,始终没看到绿毛或许哥的身影。   他知道今天独自出现在这附近不是明智的做法,万一真能碰上他们,说不定新仇旧恨要一起算。可比起这个,他此刻更在意秦序有没有在他们手里出事。   盲目的寻找和等待让本程乐宣愈发口渴,他忍受不了,只得走去麦当劳买冷饮。   这会儿秦序不在身边,没人看着,程乐宣点单的时候本想放肆地要“一大杯加很多冰的可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口,突然变成了“我要一大杯去冰的可乐”。   麦当劳的冷气很足,程乐宣没有贪图享受——绿毛他们在这里出现的概率不高。他带着可乐走回了篮球场,把书包抱在怀里,坐着继续安静地等。   期间见到几个经常在篮球场出现的熟脸,他还大胆上前打听绿毛他们的消息,可惜依旧无果。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将近五点半,篮球场上的人陆陆续续走了许多,场上的说笑声也没了。程乐宣内心失落的情绪更重,像是回到了以前参加课外活动的时候,所有学生的家长都来接走了身边的小伙伴,只有他独自坐在教室里无边际地等待。   程乐宣有预感,他等不到也问不到了。   程乐宣拦了辆车准备回家,刚坐上去,手机铃声响起。   阿姨要做晚饭,终于发现他不在家,打来问他去了哪里。   程乐宣不想透露昨天发生过的事情,支支吾吾地撒谎说:“我在培训学校。”   “今天周六不是没课吗?”   程乐宣说:“在家里比较无聊,我来找关系好同学朋友聊天。”   阿姨不敢担太多他消失不见的责任,提议道:“你还在那边吗?待着别走,让司机过去吧,等会儿正好载你回来。”   “不要了,我已经在回去的车上了。”程乐宣擦了下额头的汗,“阿姨,秦序有回复你吗?”   “秦序?没有啊。”   “还没有啊……”程乐宣声音越来越低,“知道了。”   程乐宣回到家,阿姨松了口气,说他不该一声招呼都不打地走,又问他想吃什么。   程乐宣摇了摇头,“什么都不想吃。”   “不吃饭怎么行,早上中午你都没吃多少。”阿姨猜测他今天如此低落跟秦序可能有关系,试探性地问,“我刚才跟司机联系的时候找他要了秦序的手机号,要不打个电话试试?”   程乐宣这才来了些精神。   程乐宣坐到客厅的沙发上,非要用自己的手机打这通电话。   他甚至心中暗想,如果能打通,就承认秦序真的是哥哥。   哥哥和弟弟之间总该有特殊的感应吧。   他对着阿姨的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在自己手机上按下。   按到最后一位,心脏跳得尤其快,快得程乐宣自己都感觉不大正常,仿佛按下去不只是要给秦序打电话,更是在验证什么。   “嘟……”   “嘟……”   等待的提示音还未到第三声,紧接着,那个一整天程乐宣都在想着的、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喂,哪位?”   程乐宣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很生气。   他和秦序满打满算认识了一周,除了今天以外天天都见。不夸张地说,他们时刻待在一起的时间比程乐宣和亲生爸爸待在一起的时间都长。一开始程乐宣觉得后面有个人跟着真是讨厌极了,好不容易转换了感觉,也因此彻夜难眠,人却不见了。不回消息,也不第一个告诉他。   程乐宣都怀疑这是秦序的圈套——为了让他承认短时间内开始有些依赖上秦序的圈套。   老师都讲过,这在三国里叫欲擒故纵还是草船借箭来着。   但是程乐宣也很想哭。   秦序接了他的电话,速度很快,不需要他继续不舒服地等待。   秦序没有消失不见。   电话那头,秦序冷声再次问了一遍。   程乐宣怕对面挂掉电话,赶紧开口:“是我。”   “程乐宣?”秦序听出来了,语气放缓了些许。   程乐宣也没管电话那头看不看得见,使劲点了点头,然后下一秒,眼泪不受控地掉了出来。他哽咽地喊:“哥哥。”   作者有话说:   *程乐宣同学比较爱哭,比较脆弱,不要嫌弃他哭唧唧捏 第10章   哭腔太明显,秦序没问程乐宣为何转变了称呼,只说:“怎么哭了?”   听到这句询问,程乐宣紧紧攥住手机,眼泪水掉得更多了。   阿姨在一旁小声也问:“乐宣,怎么了?”   程乐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好像是有因为不开心秦序没第一个跟他说不来,有因为今天在外面热了大半天很难受,也有一些搀在一起的很复杂的情绪……总之,听到秦序的声音后,他本能地就是想要真实表达出来。   “等,等我一下。”程乐宣对电话那头抽噎着说。随后他朝阿姨摇摇头,自己拿着手机走到无人的小房间,仔细锁上了房门。   秦序没有催促。程乐宣今天没课,按理来说只会待在家中——阿姨跟他提起过,程乐宣在国内没有交到朋友,周末通常是在房间里看影视剧或是一个人拼乐高。既然是这样,出严重问题的概率就不大。   不承想,程乐宣哭够了,抽了抽鼻子,告诉他说:“我怕你是被许哥他们欺负了所以才没有来,下午我去篮球场找他们了。”   “你自己去的?碰见他们了?”   “我自己去的,没有见到他们。”程乐宣一一回答,“我想去问他们是不是找你麻烦了,如果不是,我希望说服他们不要找你的麻烦。”   “你打算怎么说服,给钱?还是不自量力打一架?”秦序呼了一口气,“我今天没过去跟他们没关系,以后别再自己干这种事儿。”   秦序说这些时带了几分严厉,程乐宣听了,鼻子发酸,并未给予回应。   秦序再次道:“程乐宣,听见了吗?”   程乐宣有些急恼,嘟囔说:“听见了听见了。”他抹了一把眼睛,把今天受的苦一股脑儿地全部倾出,“你不来,告诉阿姨都不先告诉我,给你发消息你不回,打语音电话也不接。我是找不到你,害怕你被他们抓住了才冒险去的。太阳很热,我在那里等了很久,一直担心你。”   说到后面,委屈感上来,程乐宣带着浓重鼻音抱怨:“你现在还凶我。”   让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小少爷独自在外边热一下午是很可怜了。   秦序无奈:“没凶你。那群人毕竟不是走正道的,昨天能说得通是有顾忌,不代表今天还可以。真看你不爽,你以为你那小胳臂小腿能挨几下。”   秦序的话没错,程乐宣明白,但依然伤心。   秦序说:“别哭了,下回再有事儿会提前跟你说。”   “可是,你怎么告诉我,”程乐宣别扭地为自己搬出台阶,“你都还不是我的微信好友呢。”   秦序听出他的意思,应道:“等会儿重新加你。”   程乐宣这才破涕为笑,“好吧,你不要忘记了。”   抱怨完毕,程乐宣想起最重要的事情:“你今天为什么没有来啊?”   “家里有事儿。”   “严重吗?”   “能处理。”   “所以你今天一直都在忙家里的事情。”   “嗯。”   “那你明天是不是也来不了了?”程乐宣这时候反而懂事了,“如果很麻烦,不来也可以,星期一我自己去上课都可以的,你不用着急过来。你今天忙到没时间回复消息和电话,肯定跟我一样也很累吧。”   听程乐宣得出这样的结论,秦序拿着手机往后靠到椅背上,阖上眼,居然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昨晚秦序在回家的公交上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姨夫打来说姨妈出摊儿遇到了城管,跑的时候在狭窄的小路上不小心跟另一条路口拐进来的小吃车迎面撞上了。两边速度都快,撞得比较厉害。   秦序打车赶到医院时,姨妈在做检查,姨夫则不安地拿着各种单子等他一起拿主意。   好在跟姨妈相撞的另一方清楚双方都有差不多的责任,商量过后决定私了,彼此不追责,治疗费用由各自承担。在秦序的强烈要求下,他们约定了隔天签份私了协议。   解决完那边,秦序去了解姨妈的情况。   姨妈一直说自己问题不大,觉得在医院就是浪费钱,想早些回家。但是医生说她有积液,担心盆腔腹腔内出血,建议最好留院观察几天。   秦序不顾姨妈的反对直接把住院手续给办了。   听姨妈还惦记着小吃车和上面的食材工具,怕日后没法儿再出摊,他又跟姨夫连夜把破损的小吃车弄回了家。   今天程乐宣家里的阿姨发来消息那会儿,秦序正在医院楼下的小卖部购置入院需要的用品。而程乐宣打来电话的前几分钟,他刚刚和差点儿反悔的车祸另一方协商完毕,签定好了私了协议。   从昨晚到现在,秦序总共没睡多久。姨夫的文化水平不高,处事能力有限,姨妈顾小不顾大,满心只想着省钱,因而方方面面都需要他来操心和主导。   与之相比,程乐宣一整天极度重视的他们跟许哥和绿毛等人产生冲突的问题简直是小儿科。   小打小闹伤累不到秦序,现实才会。   只是秦序没想到,阴差阳错的,程乐宣倒意外成了最先在意他累不累的那个。   秦序睁开眼,坐正身子说:“明天下午要是没事儿,我尽量过去。最晚周一早上也会去接你上课。”   “真的?”理解归理解,能让秦序早点儿来陪着,程乐宣还是更为高兴,“你没骗我,不是在对我使用缓兵之计吧?”   秦序轻笑了下,这是从《三国》学到了新成语。   没维持几秒,他转而看见桌上的私了协议书以及这两天各种缴费单,笑容很快又消散了。   他恢复了脸上淡漠的神色,对程乐宣说:“放心,在家待着别乱跑,我一定会去。” 第11章   秦序周日带姨妈又做了遍检查,没能腾得出足够的时间,因而周一上午他才如约去到了程乐宣的住处。   他进门的时候,程乐宣家的阿姨正好在打扫客厅。   阿姨随口招呼道:“来了,事儿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嗯。”秦序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阿姨放下手里的拖布,“你坐,我去喊他,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睡懒觉。”   她到楼梯口往上走了几节,边走边唤:“乐宣,你哥哥来了。”   自从周六听到程乐宣管秦序叫哥哥,她就开始在他面前这样称呼秦序。程乐宣倒是一次都没反驳,打从心底里全然接受了秦序远房表亲的身份。   阿姨还没完全走到二楼,程乐宣房间的门就打开了。紧接着,一个身影“噔蹬蹬”地快步往外跑。   “哎,吓我一跳。”她没想到今天叫程乐宣起来得这么顺利,“别急,看着点儿楼梯,我刚拖了地,别摔到。”   听到“别急”,程乐宣顿住,疑惑地说:“我没有着急啊。”   然而事实上,他一早就在卧室里穿好衣服坐着,听见车开到门口的声音,立马拎着书包站到门前,只等有人喊自己下去。   为了表明自己根本没在急着见秦序,程乐宣刻意放缓了脚步,走到秦序面前看了一会儿,才笑着说:“你来啦。你真的没有骗我。”   秦序嘴角微扬,接过他的书包,“去吃饭吧。”   他们如今不再一前一后地走,程乐宣心里隐隐感到无来由的兴奋,话都比之前密了很多。   他主动问:“你发现我这两天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太明显,很难看不见。   秦序说:“没贴眼罩贴了。”   “对!”程乐宣眨眨眼,“我的眼睛好了,厉害吧。”   程乐宣的右眼有一小处的淤青,眼皮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痕迹,其他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了。妙的是,两只眼睛都露出来后,他琥珀色的双眸显得更明亮,整个人干净纯粹的清秀感十足。   “厉害。”秦序问,“现在还用抹药吗?”   “有一个祛疤药膏,其他的不用了,昨天医生看了说我恢复得很好。”   “行,等会儿给我看看那个药。”   “为什么?”   秦序帮程乐宣把椅子拉开,“看看一天涂几回。”   “知道啦。”程乐宣坐下,脸上笑意更深。他也把旁边的椅子拉开,抬眼看着秦序,让他也坐。   这待遇,跟上个礼拜简直天差地别。   阿姨路过看到他们这样,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但也悄悄朝秦序笑了笑。   秦序明白,程乐宣是娇气了些,但人其实很简单,喜欢与不喜欢都清清楚楚表达得直白明显。   秦序坐下来,程乐宣把自己最爱的早餐小龙虾包子推到了他面前,“阿姨做多了,我们一起吃。”   秦序说:“不用了,我来之前吃过早点,你吃吧。”   “真的吗,你早上吃什么了?”程乐宣有一点点小失落,拿起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自己面前的粥,“你一直陪我吃饭,我好像都没见到过你吃什么。”   “糖油饼和豆浆。”这两样东西食用方便,还很填肚子,秦序通常在车站附近的早餐摊十分钟用完再去赶地铁。   程乐宣来了兴趣,“糖油饼是什么,加了糖和油的饼?好吃吗?”   “贴上红糖面一起炸,味道还可以。”   “我也想吃。”   秦序把他的粥往前推,“你先把这些喝了,回头问阿姨会不会,让她给你做。”   程乐宣不乐意,“她做的跟你吃的肯定不同味道,我想试一试吃你吃的那种。”   “那我明天给你带。”   “要不,你带我去那里在现场吃?”   “不行。”秦序直接拒绝,“那个摊儿离这边太远,照你磨蹭的劲儿,一来一回得来不及。早上你也起不来。”   程乐宣不同意:“来得及的,一定来得及,我可以做到不磨蹭!”   秦序淡声指出:“你吃碗没盛满的粥就得吃起码一刻钟。”   “我——”程乐宣刚想反驳,倏地意识到确实如此。他们俩头一次见面的早上,他甚至用了更长时间,逼得秦序都等下不去,上手喂他了。   程乐宣决定以身证明自己其实可以做到不磨蹭,他说了句“你等着,我可以的”,然后放下勺子,端起面前的粥对嘴打算迅速喝完。   可是粥里加了些玉米粒和绿菜叶,煮得还相当浓稠。没喝两口,他感觉必须得停下来嚼一嚼,嚼到能咽下去才好继续“畅饮”。   如此反复多回,他都吃急了,眼里没了任何对美食的需求,只剩对自己嘴巴嚼太慢的不满。   秦序怕他噎到,还是喊了停:“慢点儿吃。”   “不要…不要慢。”程乐宣含糊地回答,赶紧吞掉了最后两口。随即他放下碗,一边鼓着腮帮子嚼嚼嚼,一边期待地看着秦序,等待秦序“宣判”。   秦序说:“挺快的。”   “嗯!嗯!”程乐宣尚且张不开嘴,只能哼了两声示意继续说。   秦序站起身,拿着书包往外走,丢下一句:“今天不用踩着点儿到了。”   程乐宣有种被糊弄的感觉,随便擦了两下嘴巴跟了上去。   车上,他不断对秦序讲自己能做到不赖床,很早起来,他们可以先去吃糖油饼再上培训学校去。   眼见问不出,程乐宣就试图问出秦序用早餐的店具体位置在哪里。   秦序抱着手坐在旁边闭目养神,话不多,基本都是“不行”两个字回绝。   程乐宣耐心慢慢耗尽,后来也不问了,抱着手看向窗外,没好气地说:“小气鬼,真是小气鬼!”   秦序并不辩驳,由着他随意点评。   结果到了学校,程乐宣依然没有想通,一直闷闷不乐的。老师夸他周末写的字稍微有了点儿进步,不像蝌蚪上岸了,他都没露出太多高兴的神色。   秦序看在眼里,没想到他会把这件事情看这么重。   中午在麦当劳,秦序拿起一根蘸了蕃茄酱的薯条放到程乐宣面前。   程乐宣扭过头,咬着吸管慢吞吞往上吸可乐。   程乐宣情绪重,喝着喝着开始触景生情。明明可乐很甜,他的喉咙却感觉苦苦的。   “怎么了?”秦序放下薯条,眼前人的表情太悲伤,跟要哭出来了似的。   不问还好,一问,程乐宣眼圈瞬间就红了。   程乐宣声音闷闷,看都不看他,自顾自地说:“周末我来找许哥他们,太热了,我来麦当劳买了可乐。你不在,我都没有买加很多冰的。”   这确实出乎秦序意料,“如果是真的,你很乖。”   秦序嗓音低沉,听他说出“乖”这个字,程乐宣的耳朵一阵酥麻。   但是程乐宣更难过了,“当然是真的。我后悔了,非常后悔,早知道我要喝很多冰,冰冻死我好了!”   秦序没跟着他一块儿心绪波动,他拿起纸擦干净手,平静地问:“为什么?”放下纸,他把话说得更直:“闹这么一出,非要想跟我吃饭?理由呢。”   听秦序这么问,程乐宣心里鼓得涨涨的气球普通被针戳破,一点点消了气,直至变得软趴趴。   他看向秦序,瘪着嘴说:“不是闹,我没有想闹。我就是感觉你非常神秘。你知道我很多,我吃什么和喝什么你都能够看得到,但是我对你什么都看不到。我听你的话了,你也不愿意和我分享。”   程乐宣至今没忘记周末联系不上秦序时,自己陡然生出的那丝很奇怪的恐惧。   好不容易有一个很好的哥哥,万一哪天又找不见了怎么办?   想一想这种假设,程乐宣就难受得很。   尽管他和秦序没有认识超级久,尽管他们才和好没过多少天,他都必须承认自己对秦序的信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比周遭的任何其他人都要深了。只要知道秦序经常去哪里吃东西,出现在哪里,这样下次他再想找秦序就不用毫无头绪地在太阳底下晒一下午了。   想到这,程乐宣认真向秦序承诺:“我可以保证不磨蹭,不挑食,你说不能吃什么就不吃什么。你就带我去吃一次,好吗?” 第12章   秦序听罢,沉默了片刻。   程乐宣不禁窃喜,以为自己的保证生了效,下一句听到的该是同意了。然而秦序再张口,意思与上午没有不同,只是换了个拒绝的词语。   “没必要。”   “为什么是没必要。”程乐宣不懂,“没必要早起,还是吃糖油饼?我都答应了,没有问题的。”   秦序向前探了探身子,说:“程乐宣,你没必要受罪。”   “我……”   “早餐摊儿在我乘地铁的起始站,早高峰堵车,开车没地铁快。地铁到你家或是到学校都起码一个半小时,上边人挤人,没位置让你坐哪怕一分钟。”秦序的语调不带太多起伏,“就算你起得来,它不是麦当劳酸奶店,当场吃只能坐在露天塑料椅上。没空调,大早上冒着汗在那儿跟陌生人拼桌,你吃得下吗。”   程乐宣似懂非懂地听着,听到后面,他听出秦序不是在问,而是陈述。   秦序说,他接受不了不舒适的就餐环境。   程乐宣认为秦序武断,“我是不知道我行不行,可是可以先试试啊。”与之相比,他也更在意秦序口中的“受罪”,“如果有你说的这样不好,为什么你每天都能够做到。你每天都受罪吗?”   秦序说:“‘罪’也分人,对我而言那些不算。”   程乐宣听了,还想争论。   秦序指关节敲了下桌子,终止话题:“总之这件事别再想。”   秦序觉得程乐宣把话听进去了,因为接下来的两天,程乐宣都没像刚被拒绝那会儿一样闷闷不乐,也没再提起。除了说话的热情消退了些,其余时候都很正常。   作为听话的奖励,秦序还同意他喝了一回加少量冰块的可乐。   星期四下午上完课,将程乐宣送回家,秦序照例搭司机的顺风车前往地铁站。   快到地方,他想到昨日刚接了姨妈出院,索性请司机停在附近的街上,准备去五金店逛一圈。   家里的小吃车一天没修好,姨妈就多操心一天。她最新的检查结果没有大问题了,保险起见,秦序计划自己动手在车前方多做一道加固。   东西买得差不多时,秦序收到程乐宣家阿姨发来的消息。   「秦序,你们晚上大概什么时间回?我今晚有事儿要提前走,不等了,你一定把乐宣安全送到。」   秦序看着这条消息,生出一个不大对劲的猜测。   他结过账,边走到五金店门口边给阿姨回语音电话。   等了几声,阿姨接通的那刻,秦序忽然捕捉到了街拐角处一个露出脑袋又快速缩回去的人影。   “喂,秦序。”阿姨问,“收到我发的了?”   “收到了。”秦序朝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走过去,对电话那头说,“我想了解一下,程乐宣晚回去没事儿吧?”   阿姨说:“哦,没关系,人别跑了就行,只怕这个。”许是不想程乐宣听见,她压低声音透露道,“你不知道,他刚回国那阵子闹离家出走,有个晚上拉着行李箱就跑了,说要自己坐飞机回英国,可把我吓坏了。”   秦序的视线已经定位到缩回去的人影具体在哪个位置,嘴上淡声回应:“毕竟头一回跟我晚回去,我担心陈秘书不乐意。”   “那不会的,你们不就是看看篮球赛,在外面吃一顿,年轻人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况且有你在,你肯定能把他看好。”   挂断电话,秦序收好手机,不动声色地拐角上前一把猛揪住了程乐宣。   “哎呀,哎——”程乐宣还想躲,一个劲儿捂着脸挣扎,甚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企图假装自己不是本人,“你这个人好奇怪,放开我,你做什么这样对我!”   “程乐宣,”秦序直接点名,“不认识我了。”   程乐宣身体一颤,自知根本瞒不过,只好放下手,垂眼说:“好吧……我在这附近逛街,不想让你误会所以躲起来。”   秦序语气发重:“还撒谎?要不要我现在打电话给你家阿姨。”   “不要不要,”程乐宣急得直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她会告诉陈叔叔的。”   “知道怕了。”   程乐宣略带懊悔地说:“不是怕,是不想要再多一个人来了。我骗过他们,不小心被发现了,第二天陈叔叔就找了一个人一直跟着我。那个人让我心里面很不舒服。”   秦序大概把他说的这件事和阿姨提的离家出走联系了起来,问:“怎么不舒服?”   程乐宣说:“他跟我讲我可以做所有我想做的事情,但是只要做错一件事,他就会因为我丢掉工作,拿不到工资。他和他的朋友还在微信说我笨,说我脑袋有问题,手机放在桌子上去厕所的时候消息跳出来,我看到了……”   说着,他眉头不自觉相拧,似乎记起了无限伤心的记忆,“不要再来一个了。”   秦序微蹙起眉,“他这么对你,你跟陈秘书说过吗?”   程乐宣摇头,“我不希望他工作了拿不到钱。”   秦序想通了某件事:“所以刚见我就让我走是怕我跟他一样,待久了不好赶?”   “不一样的,你们完全不一样啊。”   “有吗,我跟你认识的时间倒也不长。”   “就是不一样,我能感觉到。”程乐宣反驳,攥住秦序手腕制止的动作也变成了轻轻的摇晃,脸上转露出示好的笑容,“你是我哥哥,你对我好,保护我,你不会告状的对不对。”   这是距上次通话之后,程乐宣第一次当着秦序的面儿喊哥哥,喊得自然不别扭,跟从前喊过无数遍似的。   秦序挺想说“不对”,但是程乐宣的眼神又乖又娇,感觉只要这一秒把这俩字说出来,下一秒他的眼泪便要跟着掉下来了。   “少卖乖。”秦序把他拉到路旁边人少的地方,以免占着主道被人撞到,“说说,怎么知道我位置的。”   程乐宣嘿嘿一笑,“我假装进屋,等你和司机一走,我拜托出租车司机跟着你们了。”   很朴实简单的追踪手法。   秦序的确忘了,这家伙想偷喝加冰可乐的时候也干过类似事情——先装作乖乖接受的状态消停一段时间,等人放松警惕了再固执地按着自己的真实想法行动。   秦序问:“要是没发现你,打算跟到底?”   程乐宣心虚地说:“糖油饼在你回家的地铁站附近,我想,跟你走,也许路过可以看到。如果看不到……看不到就跟你到回家,等到了再告诉你。”   秦序盯着他,盯得他心里毛毛的。   “对不起,你先不要生气。”程乐宣把自己从国产狗血短剧学到的“技能”用到秦序身上,双手捂住他的嘴巴,防止很快得到回绝的话,“你去的地方比我多,吃过的好吃的比我多,家里好没意思,你就让我跟着你吧。”   他的上半身则因动作往前倾,几乎要扑到秦序怀里,致使他接下去说出的话比任何时候都诚挚燥热:“哥哥,我发誓,我一定不成为你的麻烦。别把我一个人丢回去。” 第13章   秦序把程乐宣的手拿开,“谁教你的,乱发誓。”   程乐宣说:“我没有乱发誓,我在对你表示我的真心。”   秦序被他气到发笑,转身直往街口走。   “我说错话了吗?”程乐宣赶紧跟上来问。   “表衷心,不是真心。”   “噢,我以为差不多。”程乐宣只在意自己关心的问题,“哥哥,你是同意了吗?”   秦序站到人行道等红绿灯,抬手拦他,“看路。”随即问:“一定要吃糖油饼,还是别的也行。”   “什么都可以,我不挑剔。”程乐宣本意就是多了解秦序,不论早餐午餐还是其他什么地方的什么食物,他都想多知道,就像秦序了解他一样。今天偷摸地跟过来,与其说来找早餐摊,不如说实际上更有跟着秦序回家的打算。   程乐宣趁机提出:“如果早餐店关门了,我们到你家里吃也可以。我不怕远,现在不用早起。”   绿灯亮了,秦序拉了他一下,让他跟上。“要是我不同意,以后还想偷摸跟一遍?”   闻言,程乐宣移开视线,用沉默作为肯定式回答。   秦序带着程乐宣一路往前走,直奔最近的地铁站。   程乐宣没有交通卡,秦序到人工售票处给他单独买。   听到价格,程乐宣感慨:“好便宜,只要四块钱。”   “英国地铁票贵?”   “对,我和同学坐过一次,不过没花钱。他们说不用买票,直接跨过去就行,我就和他们一起过去了。”   秦序看程乐宣的模样怎么都跟逃票联系不上,他把一次性地铁卡给程乐宣,叮嘱:“国内不能这样。”   “好。”程乐宣听话应下,问,“我们是要去你家了,对吧?”   “去你家。”   “啊……”   没等程乐宣反抗,秦序接着说:“坐地铁送你回去,你要是受得了,明天带你去。”   程乐宣听懂了,“这是考验吗?只要我通过,明天就可以去你家玩。”   秦序刷卡进站,站在里头对他说:“要是做不到,以后别再想。”   “做得到!”程乐宣快速刷卡走向秦序,乐得眼睛都眯到一起,一个劲儿地说“哥哥你真好”。   下班高峰期的地铁人满得不行,尤其前往程乐宣的住处需要经过一条热门线路,不说能不能坐到座位,连上车都是个技术活。   秦序并不对程乐宣坐完全程地铁抱有多大期待,毕竟平常连车开快些或是车内温度调得稍微不合适,程乐宣都会感到不舒服。他本意是以此劝退,一次性终止程乐宣的念头,免得日后再做出类似跟踪的事情。   谁知换乘一趟下来,程乐宣完全不提要放弃。除了皱紧眉头紧贴着秦序,以及小小声嘀咕了几次“不要挤我啦”,其他什么都没说。   换乘第二次时,两站之间需要绕一大段路,走上好几百米。   程乐宣被挤着站了半个多小时,这会儿走得腿累,早没了进站时的兴奋,只一言不发地跟着秦序。   两个人慢慢从并排走变成了一前一后。   秦序问:“还行不行?不行就出去,这边好打车。”   程乐宣深吸一口气,突然走得比秦序都快,“我没问题啊。”   秦序随他嘴硬去,也不帮他拿书包,静静等他生出悔意。   最后程乐宣还真坚持了下来,在人挤人的车厢里站了快一个小时,硬生生撑到了家附近的地铁站。   这种秦序每天都经历两次的过程对于长期娇生惯养并且不爱锻炼的的程乐宣来说着实称得上是考验,更别提到站后得徒步一公里才能走到别墅区。   终于到家门口,程乐宣额头热得冒出了汗。   秦序眼看着原本充满活力的家伙变得眼里无光、死气沉沉,抱着手问:“现在呢?”   程乐宣反问:“是不是去你家里还要坐一次?”   秦序说:“不止,下地铁得再倒公交。”   “好远,为什么这么远,太远了……”程乐宣露出难过极了的样子,要哭不哭的。   秦序认识程乐宣之前都不知道男的也能这么容易哭,比他妹妹小时候泪点还低。   他进屋给程乐宣把空调打开,倒了杯温水,然后抽出湿巾把程乐宣的手和脸都擦了一遍,一边擦手,一边说:“正常。”   这很正常。   每天穿过多条地铁线工作的人和每天有专属司机接送的人就住在一个城市,他们或许会有交集,甚至有极其小的机会成为朋友或是兄弟,但是夜幕降临之际,他们都要回归自己的世界,接受彼此的生存水平存在巨大差距的事实。   无论喜欢与否,这都是很正常的现实。   秦序无意教程乐宣什么,有的人生来就可以一辈子不清楚这些,他仅仅希望程乐宣当下能够理解没法儿事事依着他的原因。   然而程乐宣听他说出这句话,眼泪才是真忍不了,垂着脑袋,眼泪都砸到了他手上。   秦序偏头去看,程乐宣面中泛红,他怀疑可能是中暑,就把他的额发往上撩了几下露出额头,问:“还热?哪儿不舒服?”   程乐宣轻轻摇头,泪眼婆娑地回了句不相关的话:“你每天来找我,一定都很累吧。”   阿姨不在,秦序陪程乐宣吃了附近的外卖才离开,到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   秦序的姨妈走出来看,看到是他,轻声问:“今天回来这么晚,吃了吗?没吃的话给你下碗面条。”   “吃过了。”秦序把买的五金零件放在桌子上,“周末我把车加固一下,您下礼拜再用。”   姨妈上前打开塑料袋看了看,叹了口气,“医生说我什么毛病都没有,不用等到下礼拜。你看你,花钱买这么多。”   “就下礼拜。”秦序不在这个问题上争论,“对了,明晚您有空多做两道菜,程乐宣应该要来。”   “程乐……哦,那孩子。”姨妈惊讶,“他怎么要来咱们这儿?”   “就是吃个晚饭。他胃口不大,量不用准备太多。”   姨妈只当程乐宣是没来过乡下,好奇来玩玩。“行,他有忌口吗?”   秦序说:“明早我问问他家阿姨再告诉您。还有,提醒他们,那个事儿记着不能提。”   姨妈点了下头,“不会提,之前小波和小澜回来的时候也跟他们嘱咐了,对谁都不能说。”   “嗯。”秦序起身就要回房。   姨妈急忙喊住他:“小序。”   秦序回头看她。   姨妈瞥了眼紧闭的主卧房门,有些犹豫。   秦序也看了一眼,瞧见下方门缝透出来的光。他知道姨夫肯定没睡,正等着姨妈跟他说某些难以启齿的话题。   秦序说:“有话直说。”   姨妈再次叹了口气,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首饰盒。“你金大爷今天下午送过来的,说是保平安,让你最好每天戴着。”   秦序打开一看,里面放了一个用黑绳系着、微透明飘着绿的玉扣。拿起来翻过去再看,上面精细地雕刻着程乐宣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秦序顿时了然,“保平安”保的是程乐宣的平安,“最好”就等于必须。   他没多想,把平安扣直接戴到脖子上,淡声道:“这样行了吧。”   姨妈不忍看他,唉声叹气地补充:“小序,这些其实根本没依据,都是那孩子的奶奶想得多,以为戴你身上了,有灾有难就找不着那孩子。我和你姨夫下午查过了,查了好几回,网上根本没这种说法。没依据的事儿。老太太年纪大,糊涂了,她心疼孙子,什么馊主意都想得出来……你……你别放心上。”   “我没信。”秦序说,“人家花了钱,该怎么办怎么办。”   秦序如此坦率,姨妈见了更加心堵,张了张嘴,重复着说了两遍“不信就好”,也没好意思说出更多劝慰。   秦序回到自己房间掏出兜儿里的手机,发现程乐宣十分钟前给他发了微信。   程乐宣说:「哥哥,明天你不要很早来,我会自己下楼吃饭的。」   看着这条消息,秦序想到程乐宣傍晚哭着说的那句话。   当时秦序回答“不累”,不仅为了安慰程乐宣,也是实话。给程乐宣当生活助理不算辛苦,毕竟工作简单了不少,时间短了,薪资报酬还是此前的几倍。   秦序没答应好或不好,回复说「早点儿睡」,然后拿上衣服去卫生间洗澡。   洗完澡回来,他看见程乐宣后来回了一条:「我已经睡了。哥哥晚安!」 第14章   隔天秦序到底没因为程乐宣的微信而晚到,照常准时出现在了程乐宣的住处。   他们正好在楼梯处碰到面。   “你怎么还是这个时间来了呀。”程乐宣感到不禁有些失落,原本还想表现一下自己可以做到不磨蹭起床的,“难道你不相信我可以做好吗?”   秦序拿过书包,言简意赅道:“没,我习惯了。”   “原来是习惯了。”程乐宣轻易相信了理由,想到今天下午要去做什么,他又兴奋起来,凑到秦序身边眨巴着眼睛确认,“哥哥,你记得我们今天要去哪里吧。”   秦序看他这样,生出了逗弄的心思,故意道:“记什么?”   程乐宣笑容僵硬,“啊?你忘了?!”   秦序往餐厅走,“行了,没忘。下午直接让司机送咱们过去。”   “我们今天不坐地铁去吗?”   “不用,今天课少,那个时间过去不堵车。”   “好吧……”程乐宣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怎么,喜欢挤地铁?”   “不喜欢,”程乐宣诚实道,“只是感觉不太一样。”   然而具体要说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明明舒服坐着车去秦序家是好事情,但总觉得和了解秦序的本意有些出入。   程乐宣想不通也不再多想,乖乖吃完早饭去培训学校,一整个上午都活力十足。   下午只有一门数学课,秦序没在教室跟着一块儿上,去到走廊给陈秘书打电话,报备要带程乐宣回家吃顿饭的安排。   陈秘书说:“只要能确保他的安全,这些都随你。”   与程乐宣在哪里吃饭相比,陈秘书更关心昨天送到家里的东西,紧接着他就问秦序有没有按他们的要求及时戴上。   秦序隔着衣服摸了下玉扣,回答说:“戴上了。”   “好,你等一下。”陈秘书那边的声音发闷,应该是把手机扣了过去,只能隐约听到他跟别人说了两句什么。随后声音恢复,他对秦序说:“你拍张照片给我,这样我的老板更安心。”   “现在?”   “对,现在。”   秦序挂断电话,往下扯了扯衣领,直接在走廊上拍下一张自己此刻有佩戴着玉扣的证明照片。   发送过去后,陈秘书回了个“挺好”,难说是在指秦序遵守约定的行为好,还是毫无架子说让拍照检查就拍照的反应好。   秦序淡漠地盯着这个字看了会儿,余光总瞥见上面的照片,随即删除了两个人的对话框。   下午课后,根据秦序指的路,司机把他们送到了秦序家附近的公车站便先行离开。   一下车,程乐宣发觉这个地方和自己平常待的地方挺多不同——没有高楼,周围基本都是连排的店面和农村自建房,路上摩托车和三轮车比平常路上遇到的更多。   “我们是到你家了吗?”   秦序说:“车不好进去,往前边得再走一小段。你跟着我。”   秦序口中的“走一小段”有九百多米,路不算难走,但是需要通过一个狭窄的巷子,再往前的路也只有一条崎岖小道。   程乐宣乖乖跟着,注意力则被路过看到的一切所吸引。他看别人家门口挂着的红灯笼觉得好玩儿,看破墙边上盘根错节的一大团电线也觉得惊奇。   没走多久,他又被几声羊的“咩咩”叫声硬生生控住了脚步。   “哥哥,这里有羊!”程乐宣凑过去要看看羊在哪里。   “诶——”秦序还没来得及拦,眼见他先几步跳到羊圈前了。   程乐宣没在现实中见过圈养起来的羊,为了看得更清晰,半个身子都要探进砖垒的羊圈里了。   他笑着向秦序汇报:“有三只,一只大的两只小的,小的好可爱啊。”汇报完毕,他学羊“咩咩咩”地直叫,想把小羊招呼到自个儿面前来。   “程乐宣,回来。”秦序喊他。   程乐宣不想听,头也不回地说:“等等,不要喊我,小羊要过来了。”   秦序见他不管不顾的,喊都喊不动,把书包单肩一背,索性上前直接跟抱小羊羔似的拦腰把人抱了回来。   于是程乐宣都没反应过来,人就站回到了刚才的路上。   “为什么?”程乐宣不解,“那些羊不能给我们看的吗?”   秦序弯腰往他衣服和裤子上来回拍,“自己看看,这会儿不怕脏了?”   程乐宣低头一看,自己浅黄色的T恤上蹭到了灰,裤子也蹭有一小片。   拍了好几下,有两处实在拍不掉,秦序说:“算了,回去再洗。”   “可是……”程乐宣看了一眼羊圈。   秦序见他衣服已经救不了了,叹了口气,叮嘱道:“去吧,注意着点儿,别往里头钻。”   秦序站在旁边等着程乐宣玩儿,有认识的人路过打招呼,他就介绍程乐宣是远房的表弟,今天过来吃饭。   约摸着等了十分钟,另外一边又走过来一个人。见到秦序,那人开口大声喊:“哥!”   “小波?”秦序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秦序的弟弟潘小波。   潘小波高考结束就到同学家的厂子里打暑假工,通常周末才回来一趟。潘小波笑着说:“我回来拿东西,听妈说你今天要在家吃晚饭,想跟你吃了晚上再回厂里。”   秦序拍了下他的肩膀,“最近还习惯吧。”   “习惯,我同学也在呢,他爸让我们住一块儿,所以我不用跟别人住大通铺,住得比在家里都舒服。”   秦序扬起嘴角,“好,结束了得请人家吃饭,不能白占便宜。”   潘小波摆出一副听烦了的表情,“知道了,我能不懂这些吗。”说罢,他视线朝程乐宣那边看,抬了抬下巴,“他,就是‘那个’吧……”   秦序转头看过去,发现程乐宣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再看羊,正拉着张脸直勾勾盯向他们俩。   不用秦序喊,程乐宣自己快步走回到秦序身边。   “哥哥,他是谁啊?为什么也叫你哥?”   秦序介绍:“小波,我弟。”   潘小波收起笑容,补充:“一个爹妈生的亲弟。”   程乐宣皱眉,不可否认,眼前俩人的眉眼确实像,个头儿都挺高,比较大的区别是潘小波瘦一些,肤色也没有整日在外的秦序深。   程乐宣很难形容这种感觉,本来开开心心的,一回头,秦序身边居然多出来一个弟弟——亲弟弟。秦序对人家还很好。   “怎么了?”程乐宣表情不佳,看上去着实明显,秦序问,“是不是觉着热了?”   程乐宣其实这会儿并不觉得有多热,都在能接受的范围内,但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委屈说:“热。”   秦序把他额发往上撩,说:“先回去。”然后转而问潘小波:“你是要去干嘛?”   潘小波说:“家里没酱油了,我要去买来着。要给你带什么东西吗?”   “买两瓶农夫山泉的蜜桃乌龙茶吧,别买冰的,常温就行。”   潘小波一听这甜滋滋的饮料名就知道绝对不是秦序自己要喝,他应了下来,嘀咕道:“要求可真多。”   “小波。”走没几步,秦序喊住他。   “嗯?”   “钱够不够?”   潘小波一下子乐了,“哥,说什么呢,我都多大了,买瓶水的钱还没有吗。别啰嗦,我先去了。”   潘小波一走,秦序带着程乐宣也往家里走。   程乐宣深深呼出一口气,“你都没有告诉过我,你有亲弟弟。”   秦序说:“刚才那是小波,我还有个妹妹叫小澜,他们俩双胞胎,比你大两岁,算是你哥哥姐姐。”   现在知道了秦序家里的成员,程乐宣依然没有多么高兴,小声反驳:“他们才不是。”   “什么?”秦序没听清。   程乐宣看着秦序,觉得刚刚心里那种复杂的感觉越来越多。尤其是看到秦序关心潘小波,在意潘小波有没有钱花,而潘小波也管秦序叫“哥”,对着秦序嬉皮笑脸的……他简直烦得像是要原地爆炸。   程乐宣站定脚步,重复清晰地对秦序又说了一遍:“他们才不是呢,只有你是。”   “哥哥,我只认你一个人。” 第15章   秦序没怎么在意程乐宣的这番话,毕竟他们俩也不是见第一面的时候就亲近。他带程乐宣走向家门口,“你不想就不是,再见面喊名字就行。”   程乐宣问:“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程乐宣的内心世界显然有一套自己单纯的相处准则在,秦序尊重每个人的准则,无心介入,不过他还是顺着问:“为什么?”   程乐宣认真回答:“你对我好,我感觉得到,我也想对你好。可是你是你,他们是他们,都是独立的人。”   秦序被这种幼稚而纯粹的定义逗乐,“你意思我要是对你不好,你也不会认我了。”   程乐宣想了想,认为这个推测不成立——   首先,秦序不会对他不好;   其次,他也不会再讨厌秦序;   最后,他想不出不再把秦序当哥哥的理由。   他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的。你不要这么想啊。”   他们的讨论在进门后才完全停止。   姨妈看程乐宣来了,立刻走过来,“来了,你就是乐宣吧。我是小序的姨妈。”   程乐宣点点头,喊道:“姨妈好。”   姨妈愣了愣,没想到程乐宣会这样称呼。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程乐宣双标地解释:“你是哥哥的姨妈,当然也就是我的姨妈啊。”   姨妈“唉”了一声,连忙说:“对,对,这么算没错。”   她难以忽视程乐宣的真实身份,也是头一回接待有钱人家的少爷,一时间不知道该接着说什么,就用围裙擦了擦手,招呼秦序:“小序,你快带他去坐,我这边还有一道菜,等小波把酱油买回来就好了。你们快去坐吧。”   秦序放下书包,示意程乐宣往客厅里面走。   他们家的房子是好几十年的自建房,虽说有小二层,但是总体面积不大,内部多年没有正经装修过,比较破旧。客厅摆上茶几、沙发和电视,差不多就满了。   秦序按开电风扇,对程乐宣说:“你坐好。”   程乐宣坐下来,选的位置正对着电风扇。   秦序一眼看出他的鬼心思,把电风扇往后拉远了些,按下摇头转动的模式。   “真小气。”程乐宣小声抱怨,但是清楚这是为了他好,便也没有阻止。   把程乐宣安置好,秦序自己是一刻没停。他先从旁边搬出折叠桌,展开后,一张圆桌出现在了狭小的空间里。他又去给程乐宣的杯子盛了杯温水,让他赶紧多喝,别中暑了。紧接着转身去厨房把姨妈做好的菜拿到客厅的圆桌上,碗筷也一一摆好。   摆得差不多,潘小波回来了。   潘小波看到坐在沙发上吹着风的程乐宣,一个好脸色都没给,径直走向厨房。   秦序问:“水买了吗?”   “买了,都在里头呢。”   一阵塑料袋翻找的声音传出来,“不是让你买常温的吗。”   潘小波抱着手站在厨房门口,故意抬高声音:“没有常温的了,只能拿这个。哎呦,夏天喝点儿冰的怎么了,这都不冰,真带冰碴儿的喝得才爽呢。”说着,他往后探头看向程乐宣,“你说你又不是来例假的女孩儿,喝多了凉的还会肚子疼,还是说你讲究多,就是喝不了啊。”   这话成功激发了程乐宣的斗志。程乐宣站起身,梗着脖子回答:“我当然可以,没有问题!”   不等他过去找秦序拿饮料证明自己,秦序先冷声开口:“潘小波,少说两句,过来打下手。”   潘小波看上去很听秦序的话,马上撇了撇嘴收回脑袋,没再多讲什么。   秦序从厨房走出来,拉程乐宣去卫生间洗手,“准备吃饭了。”   程乐宣本来还心存不满,看到秦序制止潘小波,他的气性神奇地瞬间消了一大半,千言万语都浓缩成一句“好吧”。   卫生间里没有洗手液,姨妈觉得洗手液消耗快,平常都用水直接冲洗。以前买来的肥皂基本上没用过几回,干巴巴地缩在肥皂盒里。   秦序打湿肥皂,把肥皂的表面先洗了一遍,洗得光滑不磨人了,才拿它往程乐宣的手心手背上涂。   “程乐宣,你刚才是不是抠羊圈边上的泥了。”   程乐宣想到自己抠着砖墙往里钻的做法,并不回答,想了想,他转移话题问:“为什么你和潘小波不是同一个姓啊。”   秦序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帮他清理指甲,“姨妈没有孩子,他过继给他们了,随我姨夫姓。”   “过继?”   “就是喊他们爸妈。”   “啊……”程乐宣懂了,也就是去当姨妈的孩子,他问,“你爸爸妈妈同意吗?”   秦序把他指甲都清理干净,再次拿肥皂往他手上抹,简单回说:“不知道,他们过世得早。”   程乐宣滞住,适才进家门看见是姨妈过来迎,他就直觉哪里不一样,这会儿算是大概弄清楚了。   “我很抱歉。”他回握住秦序的手,道歉说,“我不清楚他们已经……”   秦序轻笑,“抱什么歉,真跟个小老外似的。”   秦序打开手龙头,带着他的手一起冲洗泡沫。   程乐宣觉得手心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泡沫被冲到水池子里,跟着水化没了,消失了,他对秦序的兴趣却越来越深。   程乐宣忍不住凑近秦序,在他耳边小声喊:“哥哥。”   “嗯?”秦序关上水龙头,头也没抬,拿纸巾给他把手擦干净,也把自己的手擦干净。   程乐宣说:“偷偷告诉你,我刚才其实想和潘小波一决高下,我是因为你才不继续的。”   秦序丢掉纸巾,看向镜子里人。   镜子里的漂亮男孩一脸期待地也看着他,等待一些和肥皂香味一样的好听话。   秦序勾起唇角,说:“行,你今天挺乖。”   得到乖巧夸奖的程乐宣没撑多久,在吃饭的时候就变回了事儿多的小少爷。   他吃饭挑剔,看到菜里混有胡萝卜丝,不想吃,悄悄把胡萝卜丝挑出来放在饭的一侧。看到另一道菜有木耳,夹了一筷子尝后觉得不是很喜欢,也悄悄放在一侧。然后趁人不注意,他用米饭把这些不爱吃和不想吃的都盖住。   桌子不大,他的“趁人不注意”也的确拙劣,姨妈看见了,关切地问:“乐宣,你是不吃胡萝卜吗?”   程乐宣不忍心向第一次见面的长辈承认自己不喜欢,支支吾吾“我,我……”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   “没事儿。”秦序拿了个勺子,像之前在酸奶店帮忙消灭不爱吃的水果一样,把那块儿混着胡萝卜丝的米饭盛出来放到自己碗里,“当是在自己家里,不吃就给我,不用藏。”   听他这么说,姨妈把带着胡萝卜丝的菜和另一道菜互换了个位置,方便程乐宣选他爱吃的。   她笑着对程乐宣说:“对,你不爱吃的就给你小序哥哥,或者丢出来也行。都是自己人,别不好意思。”   程乐宣开心得不行,使劲点头,光明正大地把藏在另一侧米饭下面的木耳也夹出来放到秦序碗里。   秦序不介意,夹起来给吃了,顺带要求:“帮你吃了不少,你这些米饭必须全都自己吃完。”   程乐宣是开心了,坐在秦序旁边的潘小波却看不下去了。   潘小波皱起眉,“不吃夹出来不就得了,哥,你不用帮着吃下去吧。我和小澜吃饭也没见过你这么好心。”   “是你不记得。”秦序淡声道。   说话的同时,秦序用公筷夹了两筷子胡萝卜炒肉。他在小碗里把胡萝卜丝全挑到自己碗里,剩下的瘦肉再一起放到程乐宣碗里。   程乐宣一口吃掉哥哥精选的饭菜,边嚼边摇头晃脑地朝潘小波笑。这表情,比小人得志多了几分可爱,又比羊圈里“咩咩”叫的小羊长了几分得意,说是“小羊得志”再合适不过。   潘小波看不下去,“啪”的一声放下筷子,站起身就要走,“我吃饱了。”   “等等。”秦序喊住他,只说两个字,“碗筷。”   潘小波僵了几秒,回来把自己用过的碗筷一起收拾拿走。   姨妈察觉出不对劲,问秦序:“小波这是怎么了?”   秦序怎会看不出来潘小波对程乐宣的敌意,无非是看不惯程家花钱买他帮程乐宣挡灾。   “不用管他。”过了会儿,秦序改口对姨妈说,“等会儿您去问问他饿不饿,让他吃饱再回厂里。” 第16章   用过饭,姨妈和秦序清空桌面,把碗筷和剩下的饭菜拿到厨房。   程乐宣拿起两个碗也想帮忙,姨妈见了,立马把碗拿到手里,乐呵呵地说:“乐宣,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收拾的道理。我们来就好,你去坐着吹风扇看电视。”   看到手里空空,程乐宣突然很不喜欢“客人”一词,一下子把他和秦序的家扯远了。   他心生一计,等秦序和姨妈都在厨房,他快速两手按住桌面,想自己动手把桌子折起来收好,也是一种参与了。   结果不知道是方法不对还是方向不对,圆桌没收成功,整张桌子抬起来的时候桌子腿还不断发出“哐当”“哐当”的砸地声。   秦序闻声出来,说:“我来吧。”   程乐宣连忙趴抱着桌子不撒手,“你不要来,我自己可以。”   秦序皱起眉,“别趴上面,桌子还没擦。”   程乐宣怕自己一放手,秦序就抢过去干好了。他提出:“那你让我收拾,行吗?我想和你们一起做点什么。”   “你先起来。”   沉默了两秒,程乐宣放开桌子起来了。   秦序走到他面前看,衣服上果然蹭到了油渍。   程乐宣也看到了,但是此刻他无心在意衣服干净与否,只诚心求教:“这种桌子是怎么收的,你教教我。你不要帮我,我想自己来。”   秦序没办法,把桌子转了一边,然后拉程乐宣的手按在离人最近的这半边桌面上,自己则伸脚踩住椅腿间的木头,“这张桌子沉,用力往下按。”   程乐宣照做,秦序的脚也跟着使着力气,桌面板终于翘起来了一些。   “原来这么简单。”程乐宣感慨,“不过每天吃饭都要打开合上,不麻烦吗?”   秦序把折好的桌子靠墙收好,说:“平常不用,有客人来了才用。”   又是客人。   程乐宣刚扬起的嘴角瞬间落了下来。   客厅收拾干净,秦序把放到回温的蜜桃乌龙茶拿出来给程乐宣,让他做沙发上慢慢喝,顺便打开了电视。   程乐宣被安排得舒舒服服的,注意力却始终留在秦序身上,“那你去做什么,不跟我一起看吗?”   秦序说:“我去给你家司机打电话。”   “啊……”说到要走,程乐宣坐不住了,“现在叫他来太早了,晚点再叫吧。”   “司机过来得要一段时间,现在让他出发差不多。”   程乐宣抿住嘴唇,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他上前按住秦序的手,轻声恳求:“来得及的,别现在了,晚点吧。”   姨妈恰好从厨房出来,听到后面这句话,看见程乐宣脸上的表情不好,她问:“怎么了,什么晚了?”   程乐宣仿佛见到了救星,扭头对她说:“能不能让司机晚点儿来,我还想多在这里和姨妈待一会儿。”   “我以为什么呢,”姨妈“嗐”了一声,对秦序说,“乐宣难得来一次,他家里要是不反对的话就让他多坐会儿吧。我还买了苹果,等会儿给你们切,吃完了再走。”   秦序说:“他不爱吃苹果。”   “我爱!”程乐宣对上秦序审视的目光,声音越来越弱,“我最近换了口味,又爱吃了……”   秦序没忘记在酸奶店是谁把苹果块儿都挑出来了。眼见程乐宣为了多留一段时间,连这种谎都撒出来,他懒得争辩,说:“一小时后让他过来。”   “好,我哥哥最好了!”程乐宣喜笑颜开,为了争取到的一小时眼睛都要眯到一起了。   姨妈很快把苹果切好,放到茶几上。   程乐宣笑着道谢,在身旁秦序的注视下神态自然地拿牙签扎了一块儿起来。他依然不喜欢吃苹果,可是为了拖延,这会儿也不得不多硬着头皮把不爱吃的食物往嘴里送。   秦序全程看着,不拦他,也不说要帮他吃。   “哎,是咸的。”吃到苹果的刹那,程乐宣发觉味道不太一样。   姨妈说:“切完过了遍盐水,撒了盐,这样不容易氧化,你吃着是不是感觉更甜了。”   “对啊,好神奇。”程乐宣点点头,咸味过后是更重的甜,比以往吃苹果的口感好多了,也让他更加能够接受。   他“咔呲咔呲”吃完了一块儿,举着光秃秃的牙签朝秦序看,“好吃。”实际性地表明自己才没有撒谎。   秦序同样被他小羊得志的模样弄得好笑又好气,把苹果盘往他面前推,“爱吃就多吃,最好全吃完了。”说罢,他要往楼上走。   “你去哪里呀。”程乐宣赶紧站起来想跟着。   秦序说:“放心,答应了你一小时。我去看看小波。”   “好吧。”程乐宣悻悻地坐下来。他想说自己刚刚想的其实不是半小时一小时的事情,而是看到秦序走,下意识想跟着走。   姨妈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拿牙签给扎了一块儿苹果递到他面前,温和地问:“乐宣,你是不是很喜欢跟我们家小序待在一起。”   程乐宣接过苹果,先说了一声谢谢,回答说:“对啊,他是我哥哥哎。”   “平常他去照顾你,你们也是一直这样?”   “差不多,”程乐宣有意省略一开始跟秦序的矛盾,只说后面的,“他陪我去上补习课,陪我吃早饭午饭,我想看篮球赛他也陪我去了,还带我去吃很好吃的酸奶。”   姨妈往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悄然放低了些声音,“那……小序有没有保护你?或者你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不好的事情,他帮你了吗?”   程乐宣想了想,“看篮球赛的时候遇到几个很坏的混混算不算?之前有混混想找我要钱,我特别生气,跟他们都要打起来了。哥哥帮我解决了,还不小心被打到了。”   “你是说小序被打了?”姨妈有些激动。   程乐宣说:“对,他没有告诉你们吗。我那个时候想要打回去,因为这件事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他是替我被打的。可是他不要我动手,自己打了回去,特别厉害,一拳就把那个混蛋打倒在了地上……”   秦序下楼时,跟他一起下来的还有潘小波。   程乐宣看见潘小波对着秦序说说笑笑的模样就知道他们也已经和好了,心头不免泛酸。   见到客厅的程乐宣,潘小波视而不见,再次看向秦序,“哥,别送我了,我自己去就行。”   “行,你把该带的都带上,到了给我个消息。”秦序本来也没有送潘小波的意思,小波很独立,他如今对此并不过多操心。   谁知姨妈突然走到他们面前,提议:“还是送送吧,咱们给小波送到车站。小波好久没回来了,你们几个假期都忙,不知道下回什么时候才方便再聚一块儿吃晚饭。”   不等秦序说什么,她推着两个孩子往门外走,回头跟程乐宣说:“乐宣,你自己等会儿,我们马上就回来。”   程乐宣不喜欢潘小波,更没心思送他,果断点点头继续看电视。   把潘小波送到车站,正好来了辆公车,潘小波直接上去。   眼见潘小波走了,秦序定定看着姨妈,“您有话可以说了。”   姨妈知道瞒不过他,把他拉到人少的一边,问:“刚才程乐宣那孩子都告诉我了,他说你帮他挡过架,替他挨了打。”   秦序说:“没那么严重,只是一巴掌。”   “是几个巴掌的问题吗,是你被打了。”姨妈指了指秦序衣服下的玉扣,“说不定就那个事儿闹的。”   秦序不以为意,手插在裤兜里,回身往家的方向走,淡声道:“想多了,都是迷信。”   姨妈却不觉得:“你把你的气运都给了他,帮他挡灾,所以本来人家是要打他,变成了你替他挨打。要不然能有这么巧吗。”   秦序没接茬儿。   见他完全不在意,姨妈着急地拉住他,“小序,要不……要不算了,回头去跟老金说说,这个活儿咱们不接了。这才多久啊,你就被打了。你要是真为了帮他出了什么意外,让我以后怎么跟你妈交代。”   秦序停下脚步,看着她,问:“您和姨夫还有钱退吗?”   “我……”   秦序说的不多,但姨妈听明白了,她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立场可言。毕竟最初眼睁睁看着秦序签下协议的有她,昨夜劝秦序戴上那枚玉扣的也有她。   秦序接着往前走,丢下一句话:“以后别再跟程乐宣聊这些,死活都是我自愿,跟他没关系。” 第17章   答应程乐宣的一小时基本到了,秦序先打电话让司机往这边开,随后才进家门让程乐宣准备着等会儿车来就走。   再次听到要走,程乐宣原本乐呵呵迎接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发出一些哼哼唧唧的抱怨声试图耍赖拖延。   秦序看都不看他,过去弯腰收拾茶几上的盘子,说:“好好说话。”   程乐宣只得停了下来,“我不想要这么早回去。”   “你到家还得一个小时。”   “晚半个小时再让司机过来好吗?”程乐宣站到秦序旁边,摇晃着他的胳臂恳求,“拜托你了。”   秦序不为所动。   这时,看到后面比较慢进屋的姨妈,程乐宣又跑到她面前,想着转换攻略目标:“姨妈,我不想早走,让我多待半个小时吧。我还没有吃完苹果,没有看完电视的这一集。”   “啊,你这……”姨妈脑子还在想秦序的事情,听他这么说,着实不知道怎么回应合适。看着程乐宣这张白净清秀的脸说出可怜兮兮的话,她也做不到像潘小波那样直接将怨气撒在程乐宣的身上。   况且程乐宣有非常过分吗,他无非是跟去别人家玩儿的小孩儿一样,觉得外面比自己家里有意思,不喜欢早回家罢了。   姨妈看秦序,“小序。”   秦序直接过去把程乐宣拽到一旁,语气严厉:“程乐宣,来之前答应过什么,全忘了。”   听了这话,程乐宣玻璃心破碎。他能感觉得到这是没得商量了,确实,这回也是自己言而无言。他垂下眼,嘟囔了一句“对不起”,然后什么都不说了。   程乐宣背着书包坐在沙发上,不吃苹果,不看电视,等着司机带自己走。   姨妈虽说刚刚劝过秦序终止跟程家的合作,但是看到他这副模样,还是心有不忍。她过去对他说:“小序是想你早点儿休息,没有不好的意思,别生他的气。”   程乐宣说:“我不生气,是我不遵守规则。”   说是这么说,把委屈和难过都写在脸上的仍是他自己。   “要不看看你还想吃什么水果,我去外面给你买?接你的车不是还没来吗。”   “不用了,谢谢姨妈。”程乐宣朝秦序的方向瞥了一眼,小声说,“我想再去看看那些羊。”   “羊?”姨妈没反应过来。   秦序说:“玉东家的。”   “噢,那羊有什么好看的,脏,还臭。”   程乐宣坚持自己的观点,“我觉得特别可爱,我想再去看看。”说着,他抬头看秦序,“哥哥,可以吗?”   秦序算是发现了,程乐宣如今将这个称呼运用得炉火纯青,转移话题喊“哥哥”,求他做事也喊“哥哥”,再不是一开始硬梆梆喊大名对着干的时候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觉得也差不多,“嗯”了一声,同意了。   秦序没让姨妈出来送,程乐宣也婉拒了。   程乐宣挺喜欢刚认识一天的姨妈,走之前不舍地跟她抱了下道别,谢谢她的接待,还说以后还想再来。   姨妈跟家里的三个孩子都没有亲近到这一步,被这么真诚地一抱,某些偏见和新的想法不禁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她告诉程乐宣,想来随时再来,又不断叮嘱他平常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走向羊圈的路上,程乐宣对秦序说:“姨妈真好。”   “怎么好。”   “她很在意我的平安。你不在的时候,她还关心你有没有对我好呢。连我爸爸都不会这样。”   秦序摸了下他的脑袋,没再接话。   夏天的傍晚天黑得慢,但是羊圈背阳,里头一片暗。程乐宣要进去前,秦序先去喊来了这家的主人。   主人家走出来一个看着比秦序大没几岁、耷拉着拖鞋的男人,秦序喊他“玉东”。   玉东把屋旁的灯打开,“真新鲜,头回有人来我们这儿‘参观’。”   程乐宣没听出“参观”的打趣意味,说:“你把它们养得真好。”   玉东被他纯粹的夸奖逗乐了,“你是秦序表弟是吧,你可比他会说话多了。想不想进去看看?”   接收到近距离接触羊羊邀请,程乐宣激动得不行,“当然想啦!”转念他想到什么,看向旁边不吱声的秦序。   “去吧。”秦序知道程乐宣这身衣服没得救了,随他去玩儿了。   程乐宣于是跟着玉东进到了羊圈里。   玉东看出他更喜欢小的,把小羊搂住了让他摸试试。小羊“咩咩”个不听,怎么看都非常可爱,手抚上去的触感柔软暖热。   程乐宣愿意为可爱而短暂忽视地上的黑豆豆们,摸得停不下来。他直感慨玉东很厉害,让羊这么听他的话。   玉东说:“都是我妈养的,年轻人现在有几个会这个的,也不挣钱。不过说起来,秦序还真会。”   “他会?”   “对,以前他帮着我妈一块儿养过一阵儿,我妈给他送羊奶。小波小澜都喝过我家的羊奶。这几年大家都不直接喝了,我们养的也少了。”说到这,玉东冲外面的秦序说,“你记不记得,你还给我家羊接生过。”   秦序没理他们,程乐宣却很想听,追问:“生小羊孩子?”   “想不到吧。那次我跟我爸都不在,母羊难产给我妈急得呛,秦序也就跟你现在差不多大,他在旁边帮忙,巨冷静。”玉东回忆道,“后来母羊生了俩,秦序放学就过来帮着养。有一只吃东西不太行,他就一点一点喂,比我尽心多了。我妈当时说他对俩羊崽子跟对俩弟弟妹妹似的,还开玩笑让小波跟小澜认领了它俩,正好一人一只。”   玉东抬高声音,“是吧,羊妈妈。”   秦序说:“行了。车快来了,出来吧。”   也是奇怪,这回程乐宣很好叫,没在羊圈里磨蹭逗留,很快就乖乖出来了。   秦序察觉程乐宣心情不佳,以为他还在难过这个时间点回家,耐着性子说:“早回去早睡,司机也能早下班。”   “我知道的。”实则程乐宣已经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他在回想玉东的话。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他问:“玉东说的都是真的吗?”   秦序说:“只是帮忙,没接生那么夸张。”   所以都是真的。   程乐宣此前还想不通秦序怎么第一次见他吃饭慢就想到了粗糙直白地喂饭,手法也熟练,原来是有过不少经验——既养过弟弟妹妹,也养过小羊。   连外人都觉得那两只羊在秦序手里一只如同弟弟小波,一只如同妹妹小澜。程乐宣突然希望自己跟秦序就是亲兄弟,而不是远房表亲,什么都知晓得最晚,时间晚了还必须要自己回到冷清清的房子里。   顿了顿,程乐宣说:“哥哥,我也希望我是一只小羊。”   秦序习惯了他的天马行空,顺着话道:“为什么。”   “当一只小羊就可以跟着你了。”程乐宣想了很多,“但是我觉得玉东说错了,你不是羊妈妈,你更像牧羊犬。”   “这俩有什么区别。”   程乐宣认真分析:“有啊。羊妈妈养小羊是因为小羊是它的孩子。我不是你的孩子,小波和小澜也不是。” 第18章   隔天是周末,秦序照常早起出发去程乐宣家。   进了地铁站,他接到程乐宣打来的电话。程乐宣在电话那头唉声叹气地说今天被喊去奶奶家,会在那边过夜,周末他们都不能见面了。   秦序说:“好,记得带抹眼睛的药。”   程乐宣等了两秒,发现他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不禁失落:“你都没有其他的话要跟我说呀。”   秦序直接问:“你想听什么。”   程乐宣也不知道,只好把自己心里想的都说出来:“我不想去奶奶那里,她希望我去,可是她一直和别人见面聊天。可是如果不去,我心里会感到很抱歉。”   秦序想得出程家的大致情况,把鲜少回国的程乐宣单独丢在那个别墅、报个补习机构打发时间就可见一斑了。   “不管怎么样,一个月没见几次,老人家喊你还是得去。”   程乐宣“嗯”了声,小声说:“不开心,我更想要去你家,你家好多了。”   “你就是图新鲜。”   “不是,就是好的呀。你家有咸咸的苹果,玉东的羊,有姨妈,还有你。”说到这,程乐宣慢吞吞试探,“要不……哥哥,你带我去你家,我们就说太远了,我下次再去奶奶家。”   秦序说:“不行。”   程乐宣心里那一丝丝幻想破灭,挂断电话前快速嘀咕着丢了一句:“你好小气。”   上车后,程乐宣不知道是被秦序的拒绝给气的,还是前两天长路程给累的,头都疼了。   他按了按太阳穴,问司机:“你昨天回家的时候有很晚吗?”   “还行,不算晚。”司机想到昨晚在车里听到他们聊到的姨妈,疑惑问道,“之前没听你们说过,秦序的姨妈也是你姨妈?”   程乐宣说:“是呀,我们是远房表亲。”   “原来是这样,那有空是可以去拜访拜访。”   程乐宣聊到昨天就感觉头疼缓解了些,他问:“国内拜访亲戚有没有什么习惯?像是几天去一次,一次去多久……”   他企图找到一些可以让自己顺理成章去秦序家玩儿的理由,可惜司机没按着他的想法走。   司机想了想,说:“周期倒是没规定,一般是不好空着手去,得带些礼。”   “啊,我昨天什么都没拿呀。”   司机从车内后视镜看他,“没事儿,你年纪小,还是从国外回来的,不用讲究。”   “不行不行,要讲究的!”程乐宣以后还想再去呢,不能不遵守规则让人讨厌,他赶紧请教,“礼物一般送什么呀?”   司机说:“吃的喝的比较多,要是想送更好的,那就烟酒补品。”   程乐宣在心中默默记下,“你懂的多,要不今天晚上或者明后天回家的时候你带我去买吧。”   司机可不敢带这小家伙买烟买酒,他提议:“其实不用麻烦,你可以直接到你奶奶家问问看还有没有。”   据司机说,程家老宅有专门放置礼品礼盒的库房,好些东西过剩,留着也是留着,所以会隔段时间分送给宅子的工人和司机。程家无论是收的礼还是准备送出去的礼,总都不差。   程乐宣听了觉得十分在理,免得自己去买再买错了什么。   到了老宅,程乐宣的奶奶正在念佛堂做功课,待到中午吃过饭,他们才坐在一起。   奶奶对程乐宣这个大孙子既喜爱也心疼,但毕竟分离多年,彼此相处时多少带着距离。正好饭吃完,他们还没多聊几句,她请的师傅就来了。   程乐宣习惯了这种情况,也听不懂他们聊的内容,打了声招呼就让佣人带自己去那间库房挑东西。   库里的礼盒分门别类放得很好,基本都没开封。从前程乐宣对它们毫无兴趣,如今带着目的见了,真是看哪样都好极了。   看到阿胶套盒,拿走——送给秦序的姨妈。   看到精装好酒,拿走——送给秦序的姨夫。   看到超级无敌好看的瓷碗,程乐宣想到秦序那天拿的黑红双色碗的碗内磨损得有些旧,也拿走——帮秦序吃饭的餐具更换一下。   要不是觉得撞碗不好,他本来还想给玉东家的小羊们也带上一套。   仔细挑挑拣拣了好半天,两只手都拿满了才堪堪作罢。最后定睛一看,一样替自己考虑的都没有,出发点来来去去全是秦序。   程乐宣没将准备拜访礼品的事情提前告诉秦序,想着见到面了再给一个惊喜。   为了防止自己说漏嘴,他甚至晚上很想跟秦序聊一天经历时都忍住了没打去电话,就这么揣着心思生生熬了两天。   周一白天,他把“战利品”放到车的后备箱,请司机帮忙瞒,然后照常跟没事人一样上课听课。   下午要回去了,趁着秦序去接电话,他终于提着大包小包站到门边等着实施计划。   秦序看到了会怎么做?夸他懂得人情世故了,邀他再去家里玩儿,或者说他越来越像本地人?   程乐宣太期待秦序的反应,以至于全然忽略了接完电话回来的秦序脸上带着些许愠意。   “铛铛——”秦序站定到面前的那一刻,程乐宣把双手的礼品往前一推,“看,这是什么!上周去你家没有带东西,这样不太好,这些是我想送给姨妈他们的。”顿了下,他咧嘴一笑,“还有你,也给你准备了。”   他抬起手一一介绍:“有阿胶,可以补血和美容。一开始我不知道阿胶是什么,查过以后发现它居然来自驴子的皮,神奇吧,给姨妈吃。还有这个,茶叶,大家都可以喝……”   秦序没听下去,打断他:“哪儿来的。”   “啊?”   “从你奶奶家里拿的,是吧。”   程乐宣终于察觉出秦序的不对劲,语气冷硬,面色更是淡漠。他承认:“是从奶奶家里拿的,我问过了,都是家里过节收的,留在库房里用不到。”他声音越来越小,“怎么了吗?”   秦序说:“等会儿让司机把东西全送回去。”   “为什么?!”程乐宣不理解,“你觉得这些不好吗?我可以换,去别人家是应该带些礼物啊。”   秦序说:“不需要。”   十分钟前,陈秘书给秦序打了通电话。   陈秘书开门见山:“秦序,乐宣是不是送了你几个从我老板家拿的礼盒?”   起初秦序没明白,直截了当地否认:“没有。”   周末两天不用去找程乐宣,秦序索性到姨夫的工地干了两天日结工。都是累一天的辛苦活儿,很少有空拿手机跟程乐宣联系,一天下来能赚三百来块。新的一周他跟程乐宣没提这些,更别说提到其他收送的东西。   然而陈秘书接下去的话令他感觉大夏天如同被从头到脚破了一盆冷水。   陈秘书说:“估计是还没拿给你。他从库房拿了些礼盒,跟佣人说去你家要送的。我看了清单,补品和酒都没所谓,但是有套青花釉里红的瓷碗不行。”   他没说为何单单那个碗不行,但秦序猜到了一二。   “……等他拿给你,别的要是想要就还留着,瓷碗抽空让司机给送回去。乐宣对这些没概念,下次你需要什么可以直接跟我打招呼。”   秦序听着,本想解释自己并没有让程乐宣登门时送礼,他的家人也没有,却清楚再多解释也难以动摇根深蒂固的审视天平,没意义。   于是话说出口,只剩一句:“我会全还回去。”   眼见秦序态度坚决,程乐宣难过又委屈,他想要个理由:“因为不是我自己买的吗?我也可以自己买。”   “我说了,我家不需要。”   秦序很难与他说明问题并不是谁买的或者送什么,毕竟程乐宣的“富人心态”与他人不同,浑然天成,毫无恶意。   怪不了程乐宣。   秦序从来无人可怪。   程乐宣眼尾泛起红,大概是真被秦序的决绝伤到了心。   秦序伸手蹭了下他的眼尾,“不许哭。”   越是这样,程乐宣越忍不住,委屈涌上喉咙,话语中都带着许些:“我挑选了好久,头疼了也没有休息,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以后才能更有理由去你家里玩,姨妈他们也不会觉得我不讲究规矩。可是你现在……你现在连哭都不让!”   秦序知道制止不了了,索性不再劝说,换个说法告诉他:“到我家不用送礼,没人会觉得你不懂事,反而是你从家里拿东西来送就不行。”   程乐宣反驳:“我可以自己买,我买为什么也不要。”   “程乐宣,买东西的钱是你自个儿挣的吗。”   程乐宣噎住,他的银行卡有三张,一张是妈妈给的,一张奶奶给的,一张爸爸通过助理送过来的。钱足够他买很多,但是没有一分出于自己。   秦序把他两手满满的礼盒全拿过来。程乐宣挑的的确都不错,份量也足,换到自己手里,他才看见程乐宣的手掌心都被盒子上的拎带勒出了几道深红的痕迹。   秦序语气放缓:“总之全还回去,真想给,以后出社会自己挣钱了再自己决定。”   程乐宣似乎有些明白了,他清楚秦序如今并不是分文不取地陪在自己身边,这样的做法或许真会让他困扰。   他心里将秦序和秦序的弟弟妹妹分清看待,认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自己却并没有独立。独立才能送秦序所有好东西,才能让秦序毫无顾虑地接受自己认为的好东西。   程乐宣没忍住,掉了眼泪。   有一只小羊忽然迫切想要长大。   秦序问他:“听见我说的了没有。”   程乐宣缓慢点点头,也不解:“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带的礼物是从奶奶家里拿的?”   秦序没回答,把他眼泪擦了,又问:“头疼怎么回事儿,好了吗?”   说到这个,程乐宣瘪着嘴委委屈屈地诉苦,说奶奶的医生给他看过,应该是天气热加上累着了,喝下藿香正气睡了大半天才好些。   果然如秦序所猜,程乐宣身子骨太弱,一点儿苦都吃不得,以后还是得更注意些。   “知道了,走吧。”秦序转身朝车那边去。   程乐宣上前追问:“哥哥,我以后还能去你家吧?我保证不带东西了。”   秦序说:“看你表现。” 第19章   为了再跟着秦序去玩儿,程乐宣开始在意自己的表现。   从前他自己都清楚自己其实并不是多么自律和自觉的人,如今他变化颇多,去上补习课不再拖拖拉拉,学写汉字时也格外认真,从随意写出很多丑丑的字,变成了一笔一画认真写出很多丑丑的字。   秦序看在眼里,赏惩分明,隔周的周五周六又带着他到家里去了两次。   可是一到这种时候,程乐宣就现出原型。不仅总跑去扒那个脏得不行的羊圈学羊叫,把自己搞得一身脏不说,每次临走前还耍赖拖延一条龙,非得被秦序严厉地批评两句,甚至是掉两颗眼泪,才愿意跟着司机回家。   八月初,天气更热了,在又一次得到秦序的允许可以去家里做客后,程乐宣激动不已,收拾好书包准备出发。   秦序按住车门,没让他打开,问:“程乐宣,先告诉我,去了以后要做到什么?”   程乐宣一一回答:“不可以不经过玉东家里人的同意就钻到羊圈里抓羊,吃饭的时候不能只顾着看电视剧,要多喝水。”   最关键的一点没有说出,秦序看着他,手劲丝毫没松。   程乐宣只得慢吞吞道:“到时间就该回家,不能耍赖。”   秦序打开了车门。   车上,秦序说:“今天小波和小澜都在家,他们不一定几点到。小波性子直,你要是不喜欢就不用理他。”   程乐宣知道这叫提前打预防针。他只见过潘小波一次,对他印象的确不佳,但也没想太多。倒是另一个叫小澜的,他还挺希望能见一见。   他问秦序:“你妹妹为什么总是不在家里?”   秦序说:“她高考完,我托人给找了份自习室的兼职。那边通宵的学生多,她为了方便轮班就直接住老师那边。”   “原来是这样。”程乐宣好奇,“她和潘小波是双胞胎,是不是长得很像啊?性格也一样吗?”   “不像,小澜更懂事。”   “真的啊,有比我还懂吗?”   前排司机乐了,秦序也无声轻笑了下,摇了摇头没说出话。   车还没开到秦序家那边,外面已经变了天,开始噼里啪啦狂掉雨珠。   司机感慨:“真是越要到深夏,天气越怪,看样子要下大了。”   程乐宣靠着车窗,心中不断祈祷:天啊,千万不要再下了!他担心等会儿秦序直接把他送回家去。   车停在公车站的时候,雨已经转成了雷电交加的大雨。   “车上有伞吗?”在秦序开口前,程乐宣赶紧问。   司机说:“有,后备箱有一把。你们拿走,我等会儿回去到停车场不用。”   “你开开,我去拿。”秦序说,然后他朝程乐宣叮嘱了句“坐好等我”,打开门跑到了后面。   秦序撑着伞回到车边时,程乐宣才算真正松了口气,“我们快走吧,雨好大,你衣服全都湿了。”   秦序怎会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接过书包单肩背上,把人往身旁拉近了点儿,说:“等会儿雨小了就得抓紧回去,今天天气这样,别想着拖太晚。”   程乐宣自动忽略这句话,只一味地靠近秦序,心已经飞到十万八千里外。   平常好走的巷子小路因为地势较低积了不少水,过去之前,秦序拉住程乐宣,“等下。”   “啊?”   “你的鞋这么过去,里头会全湿。”   程乐宣无所谓,“没关系的,穿回去了再换吧。”   秦序看了他两秒,拉他到旁边别人家的门檐下,把书包搂在手肘,稍弯下身子,“上来。”   程乐宣有点儿担心:“你要背我吗?你背得动我吗?”   秦序想着程乐宣这双带着俩C的名牌板鞋肯定不便宜,能不能泡水还两说。他没废话,只说:“行,上来。”   程乐宣强压着复杂的心绪趴上去,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比雨砸到地上的动静还大。   秦序的背很宽厚,他双手搂住秦序的脖子,尽管触碰到的衣服是湿的,脚下的路非常难走,他都突然很自私地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这段路也永远不要有尽头。   秦序背着程乐宣走过满是水的巷子小道后没有停,索性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家门前的几节台阶才把人轻放下。   双脚踩到地上,彼此的身体没有直接接触了,程乐宣感到一阵强烈的难过与空虚。   “走了,发什么呆。”秦序见程乐宣一动不动,伸手带他的胳臂。   程乐宣呆呆地说:“哥哥,记忆里,这是第一次有人背我。”   雨越下越大,他的心跳始终没有平缓下来。   如果不是怕被秦序说乱发誓,他其实还想告诉秦序:哥哥,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场雨。我发誓。   进家门,秦序的弟弟妹妹已经都回来了。   见到程乐宣,潘小波依然没笑脸。尤其看到全身湿透了的秦序和除了头发只湿了一片衣角的程乐宣,他就能猜到来的路上是谁吃了亏。   秦序的妹妹秦小澜则如同秦序所说,性格与潘小波截然不同。   秦小澜留了一头齐肩发,手长腿长,没比程乐宣矮几公分。她立刻拿来两条毛巾递过去,笑着主动跟程乐宣打招呼:“你就是程乐宣吧,我是小澜,终于见到了。快擦擦吧。”   程乐宣对她瞬间有了好感,笑盈盈地接过毛巾道谢。   这份好感一直持续到晚饭时间还在增加。   餐桌上,每每潘小波和程乐宣有了要争执的苗头,秦小澜都很快轻松化解,到了也没让潘小波再像第一次一起吃饭时那样提前愤然离桌。   趁着秦序饭后到厨房帮姨妈的忙,程乐宣感激地小声对秦小澜道谢:“小澜,你好好,刚才谢谢你帮我。”   秦小澜说:“没什么,小波其实没有坏心眼儿,他就是……”她想了想,选择了一个比较恰当且让程乐宣好理解的词语,“倔强。有的事情他容易陷进去,想不通。”   这下,程乐宣有些想不通了,“他对我为什么这样呀?我没有欺负他,是因为我和哥哥关系好吗?”   听他亲近地管秦序喊作“哥哥”,秦小澜愣了下,随即笑道:“没什么,总之你不用太过在意他的态度。”   “好。”程乐宣应下,“哥哥也是这样说的,我听你们的。”   他们俩在客厅的角落继续聊些有的没的,桌上的电话响了。   秦小澜接起,听对面说了几句就挂了。正好秦序从厨房出来,问:“谁打来的?”   “街道的,他说外面有个广告牌掉下来了,砸伤了人,正一家家通知呢,让咱们出门的时候要多注意。”   姨妈听到这话,从厨房走出来,“这么严重啊。”她看见程乐宣,转而对秦序说:“那等雨小了再让乐宣回去吧,你们出去的时候走那条道得多注意。”   秦小澜滑着手机屏幕,说:“估计小不了,一直到明天,降雨概率都是90%以上,晚上怕是要越下越大了。”   闻言,一个主意快速在程乐宣心头冒出。他看向秦序,眨眨眼,试图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哥哥……”   秦序说:“别想。”   程乐宣的脸当即垮了下来,“你,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为什么不行啊?”   “你留下来睡哪儿,能睡得着吗。”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能。”程乐宣一个劲儿地为此添砖加瓦,“现在雨越下越大,天黑了,再让司机开车来多危险。还有,电话里说刚刚有人被砸伤,太可怕了,等明天雨小了我再走吧。我想安全。”   秦小澜听他们来一来一回的,懂了程乐宣想留下来过夜的念头。她提议:“要不,哥,让他留下来吧。一晚上而已,应该没问题。”   秦小澜向来心细,看得出秦序的顾虑,自然也看得出程乐宣对哥哥的依赖比寻常生活助理更深上不少。她看着秦序,见秦序看过来,轻轻点了下头。   一旁的程乐宣还在眼巴巴等着,秦序呼了一口气,算是勉强同意,他对程乐宣说:“晚上睡不着也不许哭着说要回家。” 第20章   事实上,程乐宣不仅没有半分想回去的念头,甚至认为这是回国以来最开心的一个夜晚——可以吃姨妈切好的咸苹果块儿看电视,可以和新朋友小澜自在地聊天,最重要的,还可以跟秦序一起在家里过夜。   秦序家的自建房房间不多,姨妈姨夫和秦小澜的房间在一楼,秦序和潘小波的房间在二楼。秦序的卧室大小不及潘小波卧室的一半,位置也偏在死角处,好在那边是离二楼的卫生间近,独立性稍强。   程乐宣看都没看谁的房间更大更舒服就坚定选择了跟秦序同睡一屋,只是问题很快也接踵而至。   先是他没带内裤没得换。秦序翻了半天,到潘小波屋里也翻了半天,都没找到全新没穿过的,只得让他先空裆凑合着。   再接着是外面雷雨太大,不知道哪边线路坏了,这一排的房子都短暂停电了十分钟。程乐宣要去洗澡时,不得不带上秦序给他的手电筒,以防中途洗着洗着再停电。   程乐宣拿着秦序干净宽大的T恤长裤进卫生间,拧开花洒试了半天,花洒流出来的水都小得可怜,总体还没一根手指头粗。他以为是自己打开的方式有问题,左拧拧,右转转,想自己悄悄给解决了。   不到一分钟,秦序过来敲门,在门外问:“程乐宣,你用水了吗,是不是水特小?”   程乐宣说:“对啊,是被我弄坏了吗?”   “没,本来就坏的,忘跟你说了。你拧的时候别一下子全转过去,得先拧到……”许是觉得讲不清楚,秦序索性改口,“你把门打开,我给你开。”   程乐宣轻轻“啊”了一声。   “怎么了?”   “没,没什么。”   门一开,秦序好像知道刚刚他是在犹豫什么了。程乐宣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手虚虚掩着身下,脸上浮现着一抹明显的羞。   秦序没在意,关好门,径直走到花洒前给他做示范:“得先拧到一半,等几秒,然后外往拽着完全拧到头。”   程乐宣站到旁边看,水流果然比刚才大了些。   秦序问:“你要热水吧?”   即使是夏天,程乐宣也不想洗完全凉的凉水澡,他点点头,“要。”   “那你拧到一半的时候红色这个也得跟着拧,热水才能兑出来。”   见程乐宣听得晕乎乎,秦序放弃教学,“这样,我给你开好了你直接洗,中途别关上,全洗完了再关。”   就在他把水温调好了准备出去的时候,一只手轻拉住了他的衣角,“哥哥。”   秦序回头看,程乐宣说:“要不,你跟我一起洗吧……我怕等会儿又停电了。”   秦序脱光了站在面前,程乐宣特别想看又不太敢直视。明明都是男性,也是他把人留下陪着的,他就是对此感到没来由的害羞。   秦序倒是无所谓,把自己打湿以后,也把一旁的程乐宣拉在花洒下打湿。   程乐宣没反应过来,脚下有些打滑,一下子靠到秦序身上。他伸手往前摸墙壁,想往前走,秦序却先一步从后面环住他。   “怎么洗个澡也磨蹭,还想跑哪儿玩儿去。”   “我,我……”这下,程乐宣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更近地贴到秦序身上。他僵住,支支吾吾找了个借口,“我没有玩,因为水太热了。”   “热就说,想什么都说出来,别等人猜。”秦序夏天洗惯了冷水,此刻也觉得水温偏高,他往前凑,低头拧了拧开关。   殊不知,这一举动使得他与程乐宣的脸也陡然离得更近,近到程乐宣差点儿忘记及时调整呼吸。   为了让自己的异常状态显得尽量正常,程乐宣开始没话找话,手头胡乱翻动架子上的沐浴液和洗发水。   他问秦序平常洗澡的时候会不会遇到停电,看到秦序洗澡的时候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黑绳系着的玉坠,又问为什么洗澡的时候不摘下来。   秦序嫌他不专注,把洗发水往他头上挤了不少,直接上手给他来回揉搓,随口说:“懒得摘。”   秦序洗头没多少技术手法,但程乐宣觉得比在理发店洗头舒服多了,是一种精神上的舒服。他甚至想自我退化,好缩在秦序怀里,让他帮忙自己其他地方也一起舒舒服服洗了。   头上的泡沫很快被冲洗干净,洗头结束,程乐宣有一丁点儿说不清的失落。他用手抹了把眼睛上的水,想说点儿什么,眼前突然一片黑。   “啊——哥哥。”程乐宣下意识往秦序怀里躲。   秦序说:“应该是又停了。”他按住程乐宣的肩膀,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耳朵缓解他的恐惧,“别怕,你站好,我拿手电过来。”   手电筒放在洗手池那边,秦序把水先关上,两步迈过去就轻松拿到。   还没打开,程乐宣一把制止,摸着黑把手电筒抢了过去,说:“不要开!”   “什么意思?”   “不想开灯。”   “不照着,等会儿摔了怎么办。”   程乐宣的声音越来越小,手劲一点儿没松,“就是先不要开……”   秦序不接受无理要求,卫生间没防滑垫,地砖又滑,推搡之间摔倒了可不是小事。他估摸着大概位置要把手电筒拿回来,结果手电没摸到,摸到了程乐宣悄然精神的小小羊。   原因找到了。   程乐宣不好意思得都快要晕过去,他不想的,谁叫秦序刚才摸他耳朵。很难说那一刻是不是被按到什么开关,他浑身一阵过了电般的酥麻,手心热,腹处也热。   程乐宣连碰都没敢碰那里,没想好怎么跟秦序解释自己来了不对劲的反应。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就有了不对劲的反应。   更过分的是,被秦序不小心碰到后,他更热了。   知道了他在阻止什么,秦序收回手,说:“没事儿,正常。”顿了顿,问:“自己弄出来,还是不管?”   “不知道,”程乐宣问,“你觉得呢?”   “这事儿还要别人帮你做决定?”   程乐宣不喜欢这个说法,反驳道:“你又不是别人。”   卫生间内沉默了两秒,秦序还是把手电筒拿过来放到一旁的置物架上。他说:“行了,不开了。”   “什么……”程乐宣还没明白这句话。   下一秒,秦序稳稳搂住他的肩膀,淡声又说:“靠好了,不容易摔。”   花洒的水再次冲到他们的身上,决定权则交到了程乐宣手里。   程乐宣的无措、害羞、尴尬在黑暗中慢慢变成了喜悦,他真切感知到不论选择什么,哥哥都会在身后扶着,撑着,包容他一切见得光与见不得光的做法。   于是水声开始夹杂小羊的轻哼。   放松感不带过多顾忌地飘在狭小的空间里,每一声都有洗发水和沐浴液的甜腻,继而落到地上被水流冲掉。   随着地上堆积得愈发地多,程乐宣几乎要站不稳。他稍侧过身,本能地迫切地想从秦序身上找办法。   秦序一言不发,改换成搂住他的腰,从一而终地给予最结实的依靠。   程乐宣的心脏再承受不了,憋了半天的欢欣也一瞬间喷涌而出。随后,空气中多了呢喃:“哥哥,哥哥……” 第21章   灯亮的时候,卫生间的灯泡传出微小的电流声。程乐宣刚冲过身体,头发还在滴水,他没来得及挡住自己发红的脸颊,先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他吓了一跳,缩在秦序身前,抬头不安地看着秦序。他忘了秦序答应陪着洗澡时有没有锁上门,如果没有,现在只要外面的人一开就能看见他俩在一起。   秦序看了他一眼,对门外说:“小波,我在洗,你要尿去楼下尿。”   脚步声停了,潘小波回了句慵懒的“哎哟,好吧”,然后耷拉着拖鞋慢悠悠走了。   直到听不清外面的动静,程乐宣才松了口气。   “怕什么。”秦序把浴巾递给他,又找了条毛巾自己用。   程乐宣拿着浴巾像是拿到一块儿遮羞布,挡住身前,小声说:“如果他进来,我们被看到就糟糕了。”   秦序没觉得哪里糟,只当他是不想被小波知道他胆小怕黑。他动作利落自己擦完,看程乐宣慢吞吞的,索性拿过浴巾帮他擦。   擦净,秦序从柜子里翻出新的牙刷拆开,挤出一截儿牙膏先甩到水池里冲掉,再重新挤出新的牙膏到牙刷上。   “用这个。”他把牙刷递给程乐宣,另外从柜子里拿了个闲置的塑料杯用热水冲洗了好几遍,兑好温水放在台子上。   程乐宣走到秦序身旁,发现牙刷是张嘴就能刷的,杯子也是拿起来就直接能漱口的,不需要他费心多做一步。他要做的最多的就是安心接受。   他就这样赤身与秦序并排站在卫生间里刷牙,漱口。即使卫生间很小,稍稍抬手就会碰到秦序,即使整个自建房屋内的陈设布局远比不上城里的小别墅,都没关系,这种充满真实与琐事的生活感觉,他实在是太喜欢了。   暴雨没有丝毫要停缓的迹象,房间里的窗户不得不死死关紧,全靠天花板那扇老旧的风扇“吱吱呀呀”地带来凉意。   秦序知道程乐宣细皮嫩肉容易被蚊子咬,此前仅仅是抄近道从一大片树荫下走去麦当劳,程乐宣的胳臂就被蚊子咬了俩包。下雨天的蚊子更多更毒,他在地上点了盘蚊香才关上灯。   房间里唯一一张一米五乘两米的旧床靠着墙,秦序让程乐宣睡在里头,以免半夜起夜的时候他不知道,一不小心下去踩到蚊香。   程乐宣头一回在哥哥家睡,心情和思绪都跟气温一样燥热。他问秦序:“刚才上来的时候我看到潘小波的房间有空调,小澜回房间的时候也有按空调的声音,为什么你房间没有?是不是不公平?”   秦序说:“没,风扇够我用了。”   “真的吗?”   秦序说:“要是热,要不带你去小波房间睡?”   程乐宣连忙拒绝:“不要不要,我只想在你房间跟你睡。我和小波不对付,不要让他帮忙。”   秦序笑了一下,“‘不对付’都会说了,进步挺大。”   程乐宣认为这是夸奖,一整个羊羊得意,“我都会的,我会很多,只是写字写得不厉害。”他显摆的劲儿上来,撑起身子对秦序说:“其实刚才洗澡的时候我看见了你戴的玉石上面好像有字,写了什么,我帮忙你看看。”说话间,他已经拿起了那块儿玉坠。   不承想,秦序把玉抢回到手中。   抢夺的行为太快速也太明显,程乐宣不禁愣住,“你拿走做什么,不能看的吗?”   “灯都关了。”   程乐宣知道这是借口,屋里窗帘薄,拉上也能隐隐感知到屋外的夜光。况且都没拉好,中间露着条缝,真要看也不是不能借光看清。他说:“你就是不想给我看。”   秦序不争论,轻描淡写道:“躺好。”   程乐宣“哼”了一声,不懂他干嘛这么小气,但还是不满地照做。   躺回去,程乐宣依然没安分,来回翻了两次身,不知不觉间一次比一次靠近秦序。   秦序多年没跟人睡一张床,被他的动静闹得呼出一口气,严厉喊他名字:“程乐宣。”   程乐宣还没完全抚平玻璃心,听他这语气,别扭地说:“你都睡觉了,叫我做什么。”   秦序皱眉,抬手摸他脑门儿,把他额发往上捋,“不热吗,这么近怎么睡。”   程乐宣都没太注意自己什么时候都快趴秦序身上了,纯粹是本能为之。他说:“这边能吹到更多风。”   秦序想了下,撑起小臂覆身越过他,两个人在床上换了个位置。   “行了,有风了。”   程乐宣被这一系列举动弄得脑袋发懵,尤其秦序在他身上的那一秒,不知怎么的,他居然又有了些许在卫生间生出的浑身发热的感觉。他呆呆“哦”了声回应,脑中则悄悄重复回想。   许是怕他贪凉不断往外躺,等下再掉下去,秦序问:“你睡觉爱翻身吗?”   程乐宣没太反应过来,听到爱不爱的,脱口回答:“啊……爱。”   闻言,秦序伸出一只手耷在他腰上,然后说:“睡吧。”   程乐宣怎会不理解这只手环住自己的贴心用意,这下更加睡不着了。   他没再理会秦序不给看玉坠的烦恼,只注意某些该有的和不该有的想法正如同小树发芽,自然而然萌生在他被哥哥照顾得十分完好的躯体里。   他自觉做不到安静承受,必须要说些话让自己转移注意,就问:“哥哥,你的手这样会不会累?”   “不会。”   “上面的风扇会不会转着转着掉下来啊?”   “不会。“   “如果,我是说如果掉下来了,我们睡在下面呢,怎么办啊?”   “掉下来就死。”   “可是我还不想死。”   秦序像哄孩子睡觉那般,手掌轻拍了几下程乐宣,嗓音夹带着哑的倦意:“我比你高,手在你上面,掉下来我先死。”   程乐宣一听,更不愿意了:“不要啊,你也不要死,我也不希望看到你死!”   秦序沉默了几秒,侧过身盯着他,说:“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程乐宣没听出威胁,诚实道:“不知道,还有好多。”   秦序说:“最后一个,否则现在就送你回去。”   就这样,无数没营养的问题被扼死在了摇篮中。程乐宣暗叹好可惜,思了又想,凑近秦序,问出最好奇的一个:“哥哥,你有经常像我洗澡的时候那样吗。”   “问这个干嘛。”   “因为……因为那样很舒服。”程乐宣自己把自己说扭捏了,笑嘻嘻地分析,“你那里比我大,是不是摸的时候会更舒服?”   秦序快被程乐宣气笑了,疏解时不好意思的是他,这会儿主动好奇相关事情的也是他。   秦序说:“还行。”随即再次用手拍了拍程乐宣,沉声要求:“最后说一次,闭眼,睡觉。”   不知道是否是对睡前秦序说的“还行”印象太深,当夜梦里,程乐宣梦到自己再次对秦序重复问了一遍最后的问题。   只不过这次的场景回到了浴室,灯始终亮着,他和秦序正对着看向彼此。   程乐宣记得梦里的秦序回答了不止两个字,但是后面说了什么,他记不大清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话令他面红耳赤,导致他比现实中更加心慌意乱。   因为醒来以后,程乐宣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自己套着的宽松运动裤里留了些许来自少年夜梦的痕迹。 第22章   发现自己裤子里的异样后,程乐宣瞬间没了困意。他的衣服昨夜换下来,睡觉穿着的是秦序闲置的白T恤和运动裤。这下把秦序的裤子弄脏,沾上的还是那个东西,被看到的话也太难为情了。   程乐宣稍稍扭动身体,侧过身看向秦序。斜前方窗帘缝照进来的晨光正好对着他这一侧床的位置,因而素来爱睡懒觉的他今天破天荒醒得比秦序要早。   此刻,秦序还睡着,昨夜搭到他腰上以免他掉下去的手依然搭在他身上。对着这张脸,程乐宣忽然没那么紧张了,也有些忘了自己半分钟前在担心什么事情。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哥哥。   秦序的山根高,眉弓眉突出,显得闭着眼的时候都有几分凌厉。   程乐宣平心而论,秦序并不是他见过最帅气最好看的同性,但绝对是最大气硬朗的。秦序的这种感觉从骨子里透出,如同融入了何种稀罕因素,他人靠得越近越容易被深深吸引,不愿轻易分离。   程乐宣看着眼前人,从眼睛,鼻子,嘴唇,再到随呼吸起伏的喉结,最后视线停回到了唇上。他的脑袋慢慢靠近,潜意识给这个举动找了个理由——离近点儿,再近点儿,看哥哥的嘴唇跟自己的有哪里不同。   近到差不多只有半只手掌的距离时,程乐宣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正在做一件无比奇怪的事情,吓得连忙往后退了退。   这一动,把秦序给吵醒了。   秦序醒了的第一反应是收紧手臂,搂紧程乐宣的腰,看到他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一副受惊的模样,才闭眼松了口气,哑声说:“以为你要掉下去。”   “没有没有,我没掉。”程乐宣好开心,秦序是有多么在意他,才会把护着他的意识刻印在了本能动作里。   秦序揉了揉眉间,坐起身问:“今天怎么醒这么早,还睡吗?”   程乐宣摇了摇头,咬住嘴巴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就说。”秦序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外面还在下雨,没有昨晚大,目测一时半会儿也小不到哪去。   程乐宣拖长音“嗯”了一两秒,到底不好意思直言裤子里脏兮兮的,一张口,想说的话就变成了转移话题:“哥哥,昨天我睡觉前忘了抹眼睛的药。”   秦序想想,是给忘了,于是越过他下床走向放在桌上的书包,“药在包里吧。”   “对,下面的小口袋。”   秦序很快找出来,一边看药膏背后的说明,一边拿到床边要给程乐宣抹。确认好抹药的方式和用量,他低头朝床上一看,程乐宣还躺着,一点儿要动弹的意思都没有。   “坐起来。”秦序说。   程乐宣一动没动,双手抓着小毯子,毯子几乎要蒙住脸了,说:“我,我改变主意突然困了,或许等等再抹吧。”   “抹了再睡。”   程乐宣还是没动,手上抓得更紧,死犟着说:“不要抹了睡。”   秦序看出他不对劲,盯着他,眯了眯眼睛,上手就要掀开毯子。   “哎,不要,不要……”程乐宣蜷着身子,还想遮掩,架不住秦序力气大,一下子把毯子掀开了。   程乐宣穿的这条运动裤是市面上比较常见的灰黑色薄款,实则他在裤裆里留下的东西乍一下从外边根本看不出太多,但他心虚得厉害,没等秦序问,自己先捂住脸羞恼地掉起泪起来,难过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脏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你的床上……   “哥哥,我忍不住……”   听程乐宣不打自招地讲出口,秦序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秦序眼睁睁看着一行眼泪顺着程乐宣的太阳穴滑下去,伸手给他擦了下,“没人怪你,瞒什么。”   “因为你的裤子被我弄脏了。”   “脏了就洗。”秦序言简意赅提出解决办法,把毯子放到旁边,“你这年纪正常,都是正常生理现象。昨晚敢问那些,现在倒不敢认了。”   “可是……”程乐宣无法反驳,昨晚只是嘴上讲讲而已,嘴上谈兵和梦里梦到再生出真实反应完全是两种情况,这怎么说呀。   秦序不跟他“可是”下去,从柜子里拿了条干净裤子给他,“起来换。”   程乐宣把手挪开了些,露出一双含着泪的的水亮眼睛,磨蹭了下,还是拿过新裤子换了。   换裤子的过程中,程乐宣难得地尽显拘谨,一双白皙的腿除了脱下裤子的那一刻,其他时候都蜷着,两只手努力扯着T恤下摆挡住小小羊。   秦序淡定地拿过换下来的裤子,丢给他一卷卫生纸,“擦擦。”   程乐宣拿纸慢吞吞擦了擦,擦完赶紧团起来,“丢在哪里啊。”   秦序直接用手接过,拿到门边的垃圾桶扔了,然后过来把窗帘拉紧,说:“你要睡就再睡会儿,往中间躺。”   “哥哥,”程乐宣拉住他的衣角,“你不跟我一起睡吗。”   秦序说:“我习惯早起,你自个儿躺,早饭好了叫你。”   裤子干净了,不用怕睡过头,外面下着雨,房间内则恢复了安静。程乐宣被一系列巨大的安全感包围,没一会儿就再次睡了过去。   秦序过来喊醒他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半。   秦序说:“去刷牙,下楼吃饭。”   程乐宣翻了个身,把毯子夹在腿间,不想起来,含糊地没意义地喊:“哥哥,哥哥。”   “起来。”   “哥哥……”程乐宣还想犯懒。   秦序说:“别撒娇。再不起来,糖油饼要给小波吃了。”   听到糖油饼,程乐宣立马坐了起来,惊讶地问:“为什么会有,你去买的吗?”   “嗯。”   程乐宣心暖得不行,以最快的速度去洗漱,跑到楼下。   姨妈看见他,连忙推过盘子招呼:“乐宣起来了。快来,小序大早上冒着雨坐公交去专门给你买的,说是你想吃。你能吃的话就全给吃完了。”   秦序把豆浆热好,放到程乐宣面前,说:“不用,快午饭了,能吃多少吃多少。”   程乐宣连尝都没尝就保证说:“我要全吃了!”   程乐宣咬了一口,这饼确实好吃,红糖味道适中,不会过分甜腻。许是饼在袋子里放了一小段时间的缘故,外皮酥酥脆脆的那部分有些被热气焖软,程乐宣不太喜欢咬硬的和脆的食物,这样的口感反而深得他意。   更重要的是,这是秦序经常的吃的早点。   他和哥哥的生活更加贴近了。   程乐宣吃了几口,想起家里另外几个人,问:“他们呢?用不用我留一半,下面的我还没有咬过。”   秦序说:“你吃你的。”   姨妈担心秦序的话让程乐宣觉得态度不好,笑着解释说:“你姨夫这两天在工地,不回来吃。小波和小澜都吃过了,这会儿在街道的青年会参加活动。你只管吃,不用给他们留。”   程乐宣点点头,吃下去一大半。吃到后面,他肚子饱了,想到刚刚才保证过能全吃完,也没脸直接放下。   他嚼的速度越来越慢,秦序看出来了,索性拿过他手里捏了半天的剩下一小块儿,“就这样吧,这块儿我吃。”   程乐宣激动得不行,站起来直搂着坐沙发上的秦序说“哥哥你真好”。   程乐宣到卫生间洗手上的油,洗完出来,视线瞥到另一边的阳台。本来只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眼,他看到了一样熟悉的东西。   一个铁衣架上挂着一条雾蓝色的男士内裤。   从那内裤的颜色和裤头条纹来看,分明像是他洗澡前换下来的。   程乐宣不可置信地走近了几步,企图找出不同,然而越走近,越多了几分确定。   正好姨妈从厨房出来,看见他站在那里,问:“乐宣,你在看什么?”   程乐宣回身走到她面前,低声问:“姨妈,那条内裤,是我的吧?”   姨妈说:“哦,是啊,小序给你洗了,就是不知道这个天儿今天能不能干,不能干的话过两天再给你带过去吧。”   程乐宣并不在意干不干的问题,只问:“哥哥给我洗的?”   “对。”姨妈有意在他面前多说说秦序的好,便于秦序的工作舒坦些,便仔细说,“小序一大早就拿盆给你把衣服内裤都手洗干净了,鞋也拿刷子把外边给轻轻刷了。看你小序哥哥对你多好。” 第23章   整个上午,程乐宣想到衣架上晾着的东西就心不在焉,连待在秦序身边,他都略微感到形容不出的躁。   周六日不用去补习机构,时间多,秦序便没催着送他回去。吃过午饭,给眼睛好好抹过药,程乐宣又躺回房间小憩了。   这一次,他没拉着秦序一起休息,生怕大白天再不受控地胡乱做梦,更怕还没穿上晾干的内裤就得让人再多洗一条睡裤。   程乐宣觉多,睡了一个多小时才自然醒。   醒来时,雨已经停了。程乐宣注意到自己手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竖放了一个枕头,桌旁则多了楼下客厅的摇头风扇,正朝着床的方向缓慢吹。   尽管秦序不在房间里,周遭一切仍尽显安然。   程乐宣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太久,准备下楼去找秦序玩儿,出房间没走几步,碰上了要上楼的秦小澜。   “小澜,你回来啦。”程乐宣乐呵着打招呼,“楼上也有房间吗?”   秦小澜停住脚步,“没,上边是房顶,我要去拍照,你来吗?”   到这栋房子没去过的地方诱惑力很大,程乐宣当即决定先跟去看看。   自建房的楼顶本身没有特殊之处,只是站在上面放眼眺望,程乐宣就明白了秦小澜想拍什么。雨后的城市边缘实在美得细腻而忧郁。   低矮错落的房顶多少都像脚下这般积着些雨水,调成大片灰色的底调。晾衣绳和电线交织在空隙里,编成挂着水珠的网。偶尔有小鸟扑棱着从中飞起,也有人穿梭在网下过生活。其中一侧的几栋房子挨得近,看不到路上的情形,但那个方向传来的孩子嬉笑声能够清清楚楚传到这边人的耳朵里。   “怎么样?”秦小澜拍下几张照片,“之前我哥经常来这上面背单词,说是能静下来。我学着他偶尔也来,是感觉在这儿待一会儿,心静下来很多。”   程乐宣附和着认同:“我也觉得。”   他也拿出手机拍了几张,感慨道:“哎,真羡慕你们啊。”   秦小澜淡笑着问:“怎么说?”   “你们可以跟秦序一起长大,一起生活。不像我,在伦敦除了学校就是家,来S城,除了家就是补习学校,不认识哥哥的时候一个人好无聊。”   秦小澜这才知道他话里的“你们”指她和小波。从物质方面看,他们与程乐宣绝没得比,但从情感方面,程乐宣会羡慕倒也正常。   秦小澜问:“你回国补什么课?要是不喜欢上,不妨跟家里人谈一谈。”   “学传统文化,名著,中文字,还有数学。”说到这,程乐宣无奈地摇了下头,“交谈是一样的结果,他们可能同意给我换,可是换了也是俱乐部,图书馆,或者其他能够固定住我的地方。他们不是真正希望我学到知识,只要我不发生危险就可以了。我好像也学不到,完成任务就可以了。”   “你拒绝过吗?”   “有,也没有。”程乐宣放下手机,“我不想成为他们的麻烦,他们累,我也累。不好。”   秦小澜听了,有些意外。她原以为程乐宣就是小波口中被娇生惯养、做事不动脑的富N代,实则程乐宣呆而不愚,天真又通透,并不能以刻板定义。   她说:“其实换个角度看,你不是学不到东西,可能当下那些传统内容对你来说没有太大的实际用处,但那是一种传承,文化会潜移默化在哥哥不在的时间陪着你。你学好了可以更好理解国内外的不同。还有,学好中文可以更好和我们交流。”   为了鼓励他,她不忘夸奖一句:“不过你现在的普通话已经讲得很好了,都没有掺着英语说。”   程乐宣有点儿骄傲,“因为我以前的汉语老师教我们想好了讲话,不要用单词代替表达。我妈妈也不喜欢我忘记中文话。”   他也大致懂得秦小澜这番话的意思,尤其如今愈发希望理解秦序的生活以及接触到的思想文化,还想以后有机会再送更正确合适的东西给秦序当礼物。   他们俩在楼顶闲聊几句就继续自在地看风景拍照,没多久,楼下的后门打开,秦序走了出来。   程乐宣站在那一侧瞧见了,想喊一声再躲起来吓吓他,可惜后面接着出来一个潘小波。他闭上嘴,往后躲了躲,不想看到潘小波的坏脸色。   与此同时,秦序朝周围看,也朝楼顶扫了一眼,低声对潘小波说:“我明确告诉你,你这件事儿我不同意!”   “哥——”潘小波着急道,“我是认真考虑过的,不是一时兴起,我都想了好几年了!如果怕姨妈难受,可以先瞒着他们改,改完了以后再说。”   “不行。明天开始,把想法咽下去,别让姨妈听到半个字。”   “为什么不行?!就因为他们当时留下我们?又不是没还,哥,你都还多少钱了,早还够了。你就是老这么想,所以现在你还得去伺候那个……”   “小波!”秦序盯着潘小波,打断他后面的话,“就因为留下了我们,这就够了。”   潘小波高考那月满了18岁,按规定,成年后本人可以自主申请改名,不需要父母或监护人同意。   当年秦序带着弟弟妹妹求姨妈收留,姨妈心疼孩子们,同意与丈夫商量,然而姨夫的条件是过继一个男孩儿当儿子传宗接代才勉强答应。   姨夫没接受秦序的自荐,怕被嚼舌根说他抢走了人家的长子。男生里便只剩下一个小波。   于是,秦小波变成了潘小波,喊姨妈姨夫为爸妈,住在家里最好最大的房间,是三个孩子里最早有手机电脑的,也是秦序一直认为最为亏欠的。   如今潘小波想将名字改回去,也有了机会,秦序却不同意。   留养三个孩子不是易事,姨妈家本就不富裕,大可以像其他亲戚彻底拒绝。姨夫虽然心思多,还因赌钱导致家里欠了笔长债,但对潘小波是一心一意当亲儿子养。被工友哄骗去赌钱也是那年潘小波得了肺炎住院,四处借不到更多,头昏脑热之下才生了走捷径赚快钱的愚蠢想法……   没有靠人家过了难关再一脚踹开的道理。   程乐宣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干脆蹲下身,悄悄探出一双眼睛往楼下看。见他如此,秦小澜也安静来到他身边,一同看向过去。   他们像是在观看没多少动作的默剧,没承想,后来潘小波气急了,咬牙切齿说了句话,秦序居然上手给了他一巴掌。   程乐宣被这一举动惊到,一屁股坐在地上。   秦小澜似乎知道他们在争执什么,轻叹了口气,也往后缓慢坐了下来。   “哥哥他……”   “别怕,哥不是爱动手的人,他从没对我这样过。”秦小澜温和地说,“这是他第二次打小波,应该是小波说了不该说的。”   “有什么话不该对哥哥说的吗?”程乐宣不想自己无意间说出让秦序不开心的话。   考虑到他已经看见了,秦小澜三言两语把小波想改姓的前后缘由告诉了他,并嘱咐:“这是秘密,你要帮他们一起保守。”   程乐宣用力点点头。   其实程乐宣也没认为秦序会是暴力人士,否则此前遇到混混也不会拦着他跟那群人打架。他好奇:“哥哥第一次打小波因为什么?”   秦小澜说:“那时候小波青春期叛逆,闹着不读书了要离家出走,跑的时候不小心掉到河里,被救起来以后住院住了好几个月。”   程乐宣想到之前自己刚回国那阵子也离家出走打算飞回英国,顿时心虚。   虽然他不喜欢潘小波,但是看到他们闹不愉快,他也没有半分愉悦。   “小澜,你觉得他们会和好吗?”   秦小澜笑了,“放心,会的。小波知道哥的责任感太强,哥也知道小波这些年的别扭。就算哥这会儿生气,也不会真怪他。”   下午回家的车上,程乐宣忍不住对秦序说:“哥哥,对不起,你和小波在那里说话的时候,我在楼顶看见了。”   实际上,秦序已经从妹妹那里听说了。   秦序问:“怕吗?”   程乐宣想都没想,斩钉截铁道:“才不怕。小澜也解释了你为什么不开心,我都懂。我只是惊讶你能够那么生气,第一次看见。”在此之前,秦序好像对任何事情都可以淡然处之,搞得他对潘小波的特殊都多了几分嫉妒。   秦序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半晌,他对程乐宣说:“有些事儿,我没办法。”   父母忽然去世,姥姥年纪大,奶奶那边又多是拒绝,秦序那时甚至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来给弟弟妹妹找到一个所谓的家,一个上学方便、不必颠沛流离的场所。   似乎能解决所有难题的秦序承认自己选择了一些没办法的办法,程乐宣听了,心头难以自控地发酸发涨。他想到秦小澜提到的责任感,问秦序:“你在自责吗?因为你认为你有责任?”   “差不多吧。”   程乐宣思考了下,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可是哥哥,你身上的责任是太重了,你应该多放轻松。”   秦序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情,扬了下嘴角,扭过头看他,“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吗,人小鬼大。”   程乐宣不理解“人小鬼大”,却清楚自己的想法,他说:“牧羊犬的责任有保护羊和带羊回家,可是保护羊和带羊回家不只是牧羊犬的责任。我上网查过了,牧羊犬都是需要很多休息的。” 第24章   羊和牧羊犬的例子听起来着实幼稚,程乐宣说完,车内静了会儿,只剩车载广播里的主持人正儿八经播报新闻。   程乐宣没得到回应,问秦序:“哥哥,为什么不理我,你不认同吗?”   司机逗趣道:“乐宣啊,你这让秦序怎么认,成了狗了。要是他是牧羊犬,我呢,我是什么?白龙马?”   程乐宣知道白龙马是西游记里的角色,但是他不觉得司机是白龙马。“你不是。”他说,“和职业没有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   “和……”程乐宣讲不清楚心中所想,糊弄说,“就是没关系。”随即他拉了拉秦序,追问:“哥哥,你没有回答我呢,你也觉得你不是吗?”   秦序看着他,眼神晦暗,没应是,也没应不是,只说:“你确实像只小羊。”   无论对程乐宣所说的形容真正认同与否,秦序都不认为自己能够轻易放松休息。   家中欠债后,赌债和潘小波的医疗费差点儿砸弯姨夫的腰。他们夫妻俩错上加错,从不正规的民间借贷公司借了款堵窟窿。要不是秦序两年前豁出去找到那家公司搬出各种法律条文强行“协商”,运气不错最后定了个固定数额,怕是到债款今天还在迅猛增加。   秦序这些年帮着还债,给程乐宣当生活助理算是带来了一笔意外之财,预计再过一年便能彻底把债还清。   潘小波想改名了结过去的灰暗,他同样希望早日了结,至少家里能恢复生活正轨。好在照顾程乐宣尚有闲暇,姨妈重新去摆摊,他晚上送完程乐宣回家也开始抽空去摊位帮忙。   多一个人帮着卖,菜量可以准备更多,小吃摊的销售额明显跟着上去了,姨妈却非常担心秦序吃不消。   她几次劝秦序:“你要不别来了,早上早起,晚上帮我卖这些,回去都得十二点一点了。一天到晚停不下来,你才多大,这身子怎么受得了。”   无奈秦序打定主意就难以改变,次次都说“没事儿”。   姨妈劝不动他,索性教他在助理程乐宣的工作上偷懒,譬如程乐宣上课的时候去别的教室打瞌睡,再譬如少带程乐宣出门,直接在别墅敷衍看看电视就好。   秦序没采纳姨妈的建议,照样天天陪着程乐宣上课,偶尔带他去周边的篮球场或公园看热闹。   只是他到底不是铁打的身子,一连多日安排紧凑加之每天没几小时休息,还是在程乐宣面前露了倦意。   周四下午机构有临检,停了补习安排,秦序带着程乐宣到酸奶店吃下午茶时,一个没顶住,竟撑着下巴在一旁闭了上眼。   程乐宣转头看到他这样,及时停住了喊哥哥吃水果的想法,悄悄观察起他来。   酸奶店里有空调,有舒缓的音乐,他们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周围没其他顾客,休息氛围无比充盈。秦序应该也是累极了,被程乐宣盯了好一会儿又合拍了几张搞怪照片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程乐宣并不着急,只要跟哥哥待着,就算是研究秦序的眼睫毛都能让他半天不嫌烦。   他的手肘悄然抵碰到秦序的手臂,没有太用力,怕吵醒了他。两个人此时浑身上下仅有这一点点肌肤接触,倒让程乐宣联想到在秦序家过夜时他生着热意与哥哥洗澡睡觉的场景。   越这么想,程乐宣越有些难以自持,上半身也跟着一点点靠近秦序。   想看秦序,想靠近秦序,想……   忽然,程乐宣感受到一道审视的目光看过来。他停下动作,朝那个方向望去——酸奶店外,总跟着绿毛混混在一起的许哥此刻正隔着窗户看向自己。   程乐宣走到店外的几步路,脚步虚浮。他不确定许哥看了多久,看到了什么,也不确定当面交谈会是怎样的结果。   他只确定自己在店里做的事情暂时还不想让秦序知道。   许哥似乎也看出他的想法,往店侧指了指,“来这边吧。”   那个位置能看到酸奶店的窗户,但有一棵大树和邮箱挡着,店内的人不大能立刻注意到这边。程乐宣跟着走了过去。   站定,许哥先开口:“我全都看见了。”   程乐宣喉咙发紧,挤出声音说:“看见…看见怎么了,你没有见到过人在酸奶店吃酸奶吗。”   许哥直截了当道:“我看见你打算亲那个男的。”   明明白白地点出“亲”这个行为,程乐宣一下子紧张到极致,抬高声音快速否认“我没有”,又在对方平静的注视中慢慢泄了气,一个字也说不出。   许哥推了下眼镜,说:“我叫许海洋,不用对我有敌意。今天他们不在,我是一个人路过正好看见了,没有跟踪你或者找你要钱的意思。”   许海洋的语气的确与绿毛他们大不相同,程乐宣试探性地问:“你想做什么,为什么要乱说?”   “我有没有乱说你自己清楚,至少我看着挺明显。你喜欢他。”   喜欢?   程乐宣愣住。   许海洋说:“看来你自己还不知道。”   “我,我当然知道!”程乐宣绞尽脑汁反驳,“他是我哥哥,我喜欢哥哥不是问题吧。”   “又不是亲哥,我说的喜欢是谈恋爱那种,跟亲情没关系。”许海洋脸上没太多表情,与秦序不同的是,秦序的淡漠多是打心里对人事物无所谓、不感兴趣的常态反应,许海洋则更像是刻意隐藏真实感受,让人下意识觉得他似乎心思重重。   一次次被直白戳穿,甚至表露到不敢去想的方面,程乐宣生出些不安。他强行作出强势的模样指责道:“你说你不是来找我要钱,但是你说这些不就是想要威胁我吗。”   “威胁要钱犯法。”   “你知道犯法以前还……”   “小少爷,之前我可没有威胁过你。”   的确,此前种种索钱行为都是绿毛和其他两个人干的,许海洋多是安静地不起眼地站在后面,没有任何直接参与过的行径。   程乐宣本能地觉得跟这人继续说下去,自己一定要受到不好的影响,或者说,听到许海洋说出“你喜欢他”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彻底乱了心绪。   他催促:“你快快说吧,你要怎么样才可以当没看见。如果你真的有需要,钱也可以!”   许海洋说:“你家很有钱吧。”   程乐宣撇撇嘴,“不要你管,有钱不是我自己挣的钱,不独立属于我,所以你不要想要太多。我希望消灭麻烦,或许还有什么你更想要的东西。”   许海洋沉默了一瞬,说:“我不是为钱来的,可以的话,你能不能拜托你家帮忙想办法给我姐介绍份工作,以……朋友的身份。”   “工作?”这是程乐宣完完全全没想到的。   “对,我姐伤了腿,现在离不开轮椅。她早年为了养家很早就辍学了,没学历,腿又……反正自己找的都不好。我听他们说这种得找关系,还得塞钱,这俩我都没有。”   尽管表达从容,但程乐宣还是能多少捕捉到许海洋的窘迫。与此同时,他终于从许海洋身上感受到了配得上他身上校服的学生气息,刻意表现出的淡定和成熟也卸下了些。   “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就要把刚才看见的告诉他?”   许海洋朝酸奶店看了一眼,“我不是来威胁你的,他在,我想我也为难不了你。”   程乐宣乐意听到这种话,就好像别人知道了秦序是他的靠山。他本来还想多说些什么,但怕在这里谈久了会被秦序看见。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页面,“你先扫吧。”   许海洋停滞了一秒,随即应了“好”。很快,他的列表多了一个名叫“快乐小羊”的好友。   程乐宣说:“不一定可以哦。”   许海洋认真道:“谢谢。”他把手机到校服裤的口袋里,“之前的事儿对不起,我也替他们说一声,对不起。”   程乐宣“哼”了一声,“我还没有决定好要不要原谅你们。你是他们的大王,以后要带领他们做好事情。”   许海洋被他不常规的言语描述弄得有些蒙,不过还是点点头。   程乐宣准备要走,许海洋喊住他:“等下。”   “怎么啦,你要反悔吗?”   许海洋说:“我是想提醒你,你现在有点儿明显,最好藏起来。”   “藏……藏什么?”   “你对你哥的喜欢。” 第25章   程乐宣停在原地,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反驳许海洋的任何话。   待缓过神走回酸奶店,秦序正起身急匆匆要往门口走。看到他,秦序眼神定了定,“去哪儿了?”   面对秦序,程乐宣想到了许海洋说的喜欢。   喜欢秦序。   是了,喜欢哥哥。   程乐宣移开目光,说:“我去外面打电话了,你在睡觉呢,不想吵到你。”   他之前也有过补习课后或晚上跟英国那边的妈妈通话的情况,秦序没多怀疑,“下回看见我睡着,直接喊我起来。”不等程乐宣开口,他又说:“算了,不会有下回。”   秦序言辞肯定,似是已然决意永不再犯类似的错误。程乐宣不喜欢他这般自我严厉对待,告诉他:“有下回也没关系啊。累了就睡觉,你不用一直让自己努力清醒。牧羊犬需要休息的嘛。”   秦序没接话,摸了下他的脑袋算是回答。他察觉出程乐宣精神不是很活跃,问:“跟你妈聊得不好?看着不高兴。”   程乐宣没想到自己的情绪变化如此容易看出来,难怪许海洋会提醒说明显。他想了下,撒谎说:“我刚才不是和我妈妈打电话,是……我的一个伦敦的好朋友。他告诉我他有感情的烦恼。”   秦序没有要打探隐私的意思,点了下头,“那你要帮朋友好好想想。”   程乐宣低下头吃酸奶,好避免秦序注意到自己不太对的反应,吃了几口,他有些泄气地说:“实话说,我没有信心帮忙他想清楚,我解决问题不是很厉害。”   就连现有状况都是许海洋一个外人点出来的。   “不急。”秦序抽了张纸替他擦掉沾到酸奶的唇角,淡声说,“慢慢来,时间总能解决。”   许海洋求帮忙的事情不难,程乐宣回家以后给陈秘书发了微信简单说明情况。担心陈秘书向秦序打听,他还隐瞒了许海洋是混混们口中的“许哥”,只说对方是秦序没来时自己偶然间认识的一个残疾人姐姐。   事实上他多想了,陈秘书问都没问,只找他要一份简历,答应会让下面人安排。   程乐宣不知该喜该悲,说不定当初真被威胁拿钱了,他们也不会太在意具体花钱的缘由。   他把简历要求发给许海洋,许海洋很快发来一个PDF文件,后面跟着一句感谢。   半小时后,许海洋又发了条声音有些沙哑的女声语音消息:“你好乐宣,海洋说你们是好朋友,听说你要帮我介绍工作,谢谢你好心帮忙。不论能不能成,你都不要有压力,也不要为我花费太多时间和心力。对了,有时间一定来我们家吃个饭。”   程乐宣是洗完澡出来才听到的这条语音,隔了三分钟,后面还有许海洋发来的消息。   许海洋:「我姐没别的意思,她非要亲口感谢你,你忽略她说的话,她不知道太多。」   许海洋:「不忽略也可以。」   程乐宣语音转文字回复「知道啦」,刷着屏幕看了会儿,他问:「你和你姐姐很亲近嘛?」   许海洋秒回:「对,我姐对我特别好。」   程乐宣看了,回道:「我哥哥也对我特别好,他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许海洋:「我姐也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快乐小羊:「我哥哥会帮我洗衣服。」   许海洋:「我姐也会。」   快乐小羊:「我哥哥会在我睡觉的时候帮我开风扇,带我去出去玩。」   许海洋:「我姐也会。以前她没有受伤的时候,她带我去过的地方肯定比你们多。」   快乐小羊不甘示弱:「我哥哥还会帮我洗澡!」   许海洋:「……」   看到许海洋无话可说,程乐宣又开始羊羊得意。只是得瑟了没多久,他想起许海洋白天的话,倏地笑不出来了。   他急需捋清整件事情,正好许海洋这样的旁观的中立者是很好的人选。   他问许海洋有没有时间打电话。许海洋痛快地回答“有”,语音电话随即打了过来。   接通后,程乐宣没拐弯抹角,问:“许海洋,今天白天你为什么叫我要藏好?”   许海洋反问:“你呢,干嘛怕他知道你想亲他?”   这个问题程乐宣也想过,他对秦序通常表达都很直白,唯独在想要身体亲近的这方面扭扭捏捏,潜意识就认定做法有误。   他实话说:“他是我的哥哥,虽然是表哥,但是这也是不对的吧。”   许海洋不清楚秦序远房表哥的身份是真是假,但对于提醒程乐宣藏好感情,他有其他看法:“我觉得,你更该担心的是你性取向。”   “什么意思?”   “你放假来这边上汉语课,以前都不在国内上学吧。”   “对啊。”   许海洋说:“这么说吧,我们学校假如哪个男的公开承认自己是gay,那他在宿舍的日子一般不会太好过了。就算大家表面不说,私底他也被吐槽或者编段子。”   程乐宣不解:“可是我刷短视频看到过两个男主角的电视剧片段,大家都不歧视啊。”   “网上有些人说是不歧视,你要是问他们‘假如你弟弟妹妹或者儿子女儿是同性恋,你能接受吗’,很多也是受不了。再者说你们俩从头到脚都不像一路人,你怎么知道他对gay的想法是不是乐观的。”   程乐宣没觉得自己和秦序哪里不像一路人,他们能走一块儿,睡一块儿,这些不都是最好的证明。   他说:“可能我哥哥就是和我一样,认为喜欢男人或女人都没关系。”   “是吗。”许海洋回忆着自己观察到的秦序,看了眼卫生间在靠滴水逃水费的水龙头,平静地说,“小少爷,在我看来,他比你理性,也比你现实。太现实的人轻易不会走少数人的路,不保险。”   和许海洋短暂聊过后,程乐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觉得这番话既有道理,内心又不太能够信服。   在此之前,程乐宣从未认真思考过自己是不是gay,他并不觉得这很重要。他在伦敦长大,见过不少同性伴侣,街上的路人、很会烘烤蛋糕的邻居、以前一个班的两位女同学……既然喜欢秦序,而秦序是男性,那么自己就是同性恋,很简单很正常的逻辑。   结果这一点先成了问题。   卧室里的空调吹着冷气,程乐宣盯着天花板,右手缓慢伸到睡裤里。   分明现下所处的环境更隐秘也更舒适,但尝试了一会儿,小小羊没多少兴奋的感觉。倒是联想到睡在秦序那个略有些闷热、空气中还漫着淡淡蚊香味道的小房间,他的呼吸才粗重了些。   秦序到底不是真在身边,程乐宣郁闷结束尝试,去洗了个手躺回到床上,给秦序打去电话。   接通后,先传到耳边的是一阵吵杂的声音以及有车子的喇叭声,紧接着秦序开口说:“等下,我找个耳机。”   说来奇妙,秦序这么随便说一句话的声音反而让程乐宣有了点儿欲望。   程乐宣应了声“好”,乖乖等着,听秦序好像找谁借到了耳机。过了会儿,吵杂声果然小了些。   秦序问:“怎么这时候打来,出什么事儿了吗?”   程乐宣说:“没有出事,哥哥,你现在还在外面啊?”   “对,过来帮姨妈的小摊儿打包。”没等程乐宣提要求,秦序先堵死可能性,“这边很乱,带不了你,别想着过来玩儿。”   程乐宣的小心思刚冒出来就被打消,嘟囔着抱怨了一句“小气”便也没再提。此刻他的重心更在和许海洋聊的那件事情上。   他说:“哥哥,刚才我又和国外的朋友聊天了,他问我怎么做,我不懂,所以想打电话问你。”   “说说看。”   程乐宣感觉心脏都往上提了提,磕绊着说:“我的好朋友他,他发现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不知道要不要让那个男人知道。如果潘小波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你会怎么做啊?”   秦序说:“他不会。”   “这是假设问题,不是真的。”程乐宣呼吸都有些乱了,“如果小波是同性恋,你支持他还是不理他?”   “这种问题没意义。”   程乐宣半恳求半撒娇道:“你就想想嘛,反正不是真的。”   秦序稍作沉吟,告诉他:“如果小波是,他就不再是我弟了。”   一瞬间,程乐宣的心随着这句话沉入谷底。   “为什么?”程乐宣鼻子酸得要命,嘴唇翕动,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几年前在英国,同性别都可以结婚了,现在有很多人公开喜欢同性别,我以前的学校也有,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就算你不支持,也不要不让他再当你的弟弟啊。”   “你也说了那是英国。”秦序没哄他,“在这儿,我弟不是,也不能是。”   程乐宣伤感透顶,幸好现在没和秦序面对着面,不会在秦序面前暴露太多。他不愿死心,抱着一丝希望换个了说法:“你这么讨厌男人喜欢上男人的事情,一点点都不可以的吗……”   他自我说服,或许秦序只是反感“同性恋”这个说法,详尽到具体事情上也能够稍微有缓和退让的空间。   然而秦序想法坚定,说出的话语调平淡却如同拿一把尖刀猛烈刺向程乐宣的心:“嗯,喜欢不来,不行。”   秦序的弟弟不能是同性恋。   秦序没选支持,没选不理,选择了厌弃。 第26章   临近八月底,程乐宣上的暑期补习课所剩课时不多,一起上课的人比刚开班的时候少了将近一半。程乐宣的妈妈也在最近一次电话里松口他为爷爷尽孝尽够了,可以着手准备随时回英国。   若是早一个月听到这个消息,程乐宣会乐得立刻翘课回家收拾行李,但是现在,他一丁点儿想动身的念头都没有。   回英国意味着离开S城,离开秦序。   这次回去对他来说将迎来极其关键的一年,要兼顾学业、考试和大学申请,最早也得来年接收offer确定大学的选择后才有可能被允许回S城。   一想到这,程乐宣的心脏就生疼,痛感直逼听到秦序说的那句“喜欢不来”。他恨不得眨眨眼就能白白消耗时间,然后明天变成明年,好长长久久和哥哥黏在一起。   然而长久的念头更伤他的心。   那日和秦序讨论过同性恋的问题后,程乐宣哭了一整晚,哭得眼睛肿,嗓子疼。隔天秦序问起,他撒谎说是和伦敦的好朋友聊天聊到太晚没有睡塌实。好在秦序斥责了几句熬夜的坏习惯就赶紧给他拿热毛巾热敷消肿,其他的没空多质疑,也没再提起前一夜有关同性恋的话题。   当秦序站在身后拿着热毛巾敷上程乐宣的眼睛时,程乐宣又想掉眼泪。确认喜欢与不敢喜欢都发生在了同一天,他直感某些事情和关系正在悄无声息改变,而他看不见眼前,尚且无能为力。   程乐宣想过停止对秦序的情感,反正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就对对方有好感,早点儿停掉说不定不至于太过伤心。   无奈,这个想法出来没一会儿就消失得无踪无迹。光是看到秦序每天早上迎着晨光站在家门口等待,他就克制不住再次喜欢上秦序,想依赖秦序,甚至比上一分钟的喜欢更加喜欢。   秦序不让中午喝加超多冰块的冰可乐,程乐宣依然叫嚷着要喝。秦序不许他总想去姨妈家里玩儿,他也还是会恳求,甚至哀求,非要去吃秦序口中的没有必要的“苦”。   所有行为比以前多了一份刻意,动机更多了一份喜欢。不敢明目张胆地索取男欢女爱的那种喜欢,只好骗得哥哥的关心和担心,用在意模糊感情概念。   越要越多,越多越爱。   越爱越烦。   可是烦了还是喜欢,还是爱。   小羊终于也懂了什么叫没办法。   这天,秦序提前告知周六当天应该没办法过去,要帮同村街道的邻居忙活婚礼。天气热,他让程乐宣大周末在家里吹空调就好,别去凑热闹。   现如今听到这种话,程乐宣连伤心的情绪都顾不得,满心要跟秦序待在一起。即便是秦序明确说去了没法儿一直照看着他,陪他,他也直说没关系。   秦序倒不是找借口,办喜事的人家和姨夫沾亲带故,他跟新郎也认识多年。他们这边的邻里街坊大多愿意你来我往地互相帮忙,真忙起来连一个完整饭可能都吃不上。   婚礼酒宴摆在村镇的二层小饭店,离秦序家隔着一段距离。起初秦序怕程乐宣乱跑或感到无聊,几乎到哪都带着他,介绍了很多遍“这是我表弟”。直到酒席开始,他得以男方朋友身份陪着去一桌桌敬酒,才单独安置程乐宣。   秦序找了老年人和小孩儿比较多的桌子,比较无烟无酒,同时拜托玉东坐在一起看着点儿程乐宣。   两三次因羊结缘,玉东和程乐宣彼此已然不陌生。尤其某次听说程乐宣是个半个小老外后,玉东更是直接把他当成外国友人来看待,对他比对秦序要温和得多。   玉东没多想便应下秦序的“托付”,说:“喝你的去吧,咱们乐宣弟弟在我这儿,你放一百个心。”   秦序没走,继续有条不紊地叮嘱注意事项:“等会儿上辣菜别让他吃太多,要是他找服务员要冰块儿,直接拦着。他不吃葱姜蒜,最好单独拿一个盘子……”顿了下,他改口:“我等会儿直接让服务员给他拿来吧。”   “停停停!真的是,你至于吗。”这一条条听得玉东眼冒金星,他觉得秦序简直是小题大做,一把搂过一旁程乐宣笑道,“看你哥把你当成什么了,吃个饭还操心这么多,真是爱操心的命。”   程乐宣不习惯跟其他男生勾肩搭臂,缩了缩肩膀想躲开。秦序先一步帮他从玉东手里拉出来,淡声补充:“还有,他怕热,别碰他。”   玉东两手一摊,“得,又多一条。记下来了。”   同桌的一个老大爷说:“小序,我们都在呢,没事儿。”   另一个也热心地说:“是,你去吧,吃饭什么的都带着他一起。”   这时候有人大声喊秦序的名字催他过去,秦序应了一声,对程乐宣说:“别乱跑,等我回来。”   程乐宣点点头,眼看秦序要走了,他心里莫名涌起来一股复杂情绪,连忙唤他:“哥哥——”   等秦序看过来,程乐宣说:“我会好好吃饭,但是你要早点来,不要忘了我坐在哪一桌。”说着,委屈劲儿直接上来了。   其实只是分开一会儿,的确如玉东所说的不至于,但他就跟有分离恐惧症似的,周围这么热闹,他唯独想和秦序在一起,一秒都不想和秦序多分开。   “好。”秦序揉了下他的脑袋,随即转身离开。   玉东看了全程,“啧啧”直说:“让我们别碰着你,自己怎么还上手了。”   程乐宣说:“我哥哥对我可以,他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说来听听。”   程乐宣自然不敢把跟许海洋比拼哥哥姐姐的内容讲出来,只能吐出一句:“全都全都不一样。”   玉东笑骂道:“行啊你,臭小子,忘了谁带你进羊圈玩儿了,双标是不是。改明儿我把羊全卖了,羊妈妈都卖了,一只都不让你去摸,看看一样不一样。”   程乐宣倔强地反驳了一句“我不臭,我天天洗澡很香”,转而又真担心玉东等下真的把羊卖了,只好皱着眉头把自己面前的花生全都慢吞吞推到玉东面前。   看着推起来的花生,玉东说:“干嘛,秦序刚刚可没说还得给你剥花生。”   程乐宣说:“我的都给你吃,或者我给你剥,我不吃,我是想要收买你。”   “收买我?”   “对。玉东,你不要生气嘛,羊是无辜的,不要再想卖了他们吧。”   闻言,玉东愣了愣,笑出了声。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有些明白秦序究竟是在放心不下什么了。程乐宣长着一张绝对称得上漂亮的脸蛋儿,家境不差,拥有随心所欲成长的资本,偏偏心性纯粹得不能更纯粹。他的一言一行没有丝毫装出来的可爱或天真,呆而不自知,反而叫人不自觉生出保护好这份独特的欲念。   玉东拿起一颗花生,剥开后放到了程乐宣盘子上,悠悠叹道:“得亏你不是个女的啊。” 第27章   “为什么?”程乐宣近日对性别问题格外敏感,想到秦序不接受gay,他甚至曾悄悄难过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女孩儿,那么他和秦序之间便只剩下一个血缘问题了。   玉东剥花生的手一刻没停,说:“你要是女的,我都得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秦序的亲表妹了,别是不想介绍给我们认识的对象。”   程乐宣还是没反应过来,再次问:“为什么?”   “秦序带小澜出来吃喜酒的时候也没上心成这样,跟怕你下一秒丢了似的,忒紧张了。”玉东把盛着花生粒的小盘子往他面前推进了些,拍落手上沾到的碎屑,笑着又说,“不过说真的,你要真是女生,说不准我比他先追你了。”   程乐宣被这话吓了一跳,本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一眨不眨看着玉东。   玉东被他这反应逗得直乐,“哎呦,开个玩笑,瞧你这什么表情。放心吧,哥可不搞基。”   程乐宣不清楚“搞基”,但结合前后也大致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心下更沉,切身体会到了许海洋提醒那些话的本意。   与此同时,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秦序不喜欢男的,不接受同性恋,意味着他是会有女朋友的。   他拿起一颗花生干巴巴地嚼了几下,问:“玉东,哥哥……有过女朋友吗?什么样子的啊?”   玉东说:“不知道,我跟他也就他来我家喂羊那阵子接触最多,后来逢年过节的偶尔串串门,这些时候是没听过谁提到过。你要知道怎么不自己问他。”   程乐宣说:“我目前不想要问他。”   玉东笑了,“行吧。待会儿你倒是可以看看新娘的闺蜜,她叫小蕊,住我隔壁的隔壁,门口挂个灯笼那家。之前他们刚上大学那会儿还有媒人撮合他们俩呢。”   “啊……”程乐宣顿时着急,“他们谈恋爱了吗?”   “没听说,我也不好说,那会儿我在外地呢。反正现在肯定没。”玉东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小蕊她爸一直急着嫁闺女拿钱,十里八乡都知道,以秦序的情况,就算当时真有在一块儿也得被他给搅和了。”   这件不知真假的八卦传闻令程乐宣烦闷了半天,他说不清楚自己具体烦闷的是哪一部分,是秦序有可能有过喜欢的人,还是秦序的喜欢可能被人破坏过。总之都烦,连带着未曾见面的小蕊爸爸他都感到排斥。   由于心情不佳,开席后他没有吃多少,好几道菜都是尝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吃到一道红焖虾的时候,新郎新娘到隔壁桌来敬酒了。   玉东用手肘顶了顶身旁垂着脑袋不说话的程乐宣,“诶,来了。”   程乐宣抬起头,第一眼看到拿着酒杯和分酒器的秦序,秦序正站在新郎右后侧准备给新郎再倒上酒。随即,他看到了站在秦序旁边的中短发女生小蕊。   程乐宣看向并排着的一男一女,年纪相仿,身高相搭。   最重要的是,性别合适。   程乐宣耳边那些人的祝福语和闲聊话忽然全变成了一阵“嗡嗡”耳鸣,怪异的是,他连烦闷的心绪都没有了,好像失去了身上所有感觉,只剩一双眼睛没灵魂地看着。他都没注意他们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这一桌,还是旁边的玉东招呼他一块儿站起来,才堪堪回过神。   定睛再看,新郎和新娘已经在说一些感谢语,大家手里的杯子都拿在手里端起来了。   程乐宣赶紧把自己的杯子也端起来共同碰杯,视线飘在两位新人身上,飘在同桌的其他人身上,唯独没再敢留在秦序和小蕊身上。他也终于随一次大流,将杯中饮品一饮而尽,嘴里跟着念了两句“恭喜”。   秦序看了眼程乐宣,程乐宣感受到目光,垂下脑袋,用筷子不断扒拉着碗里的虾,假意忙碌而没空看回去。他没想好怎么面对,太怕被看出破绽,更怕自己说的“恭喜”不小心送到秦序那里去。   新人们走后,玉东问:“看到了吗?秦序身边笑得特好看的那姑娘就是小蕊。”   程乐宣点头,心里疼得要命,应声的劲儿都没多少。适才所有的感知屏蔽这会儿一下子被打开开关,携着全部现实现况齐齐在他的胸膛胡乱冲撞。玉东还在说什么,他也没在意了。   敬酒结束,秦序回来了一趟,身上带着些淡酒气。他跟程乐宣说暂时没办法过来一起吃饭,让他自己吃。   程乐宣点点头,不像最开始分开那般焦虑得不行。   也是怪,他原本纵容自己肆无忌惮地黏着秦序,毫无心理负担,现下喜欢与害怕的心思多起来,居然开始畏手畏脚,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酒宴快结束,秦序才回来接程乐宣。亲人们相熟的亲朋好友要到男方家中闲聊,正好他要过去拿今早接亲寄放着的东西,把程乐宣一起带了去。   走过去的路上,秦序问:“吃饱了吗?”   程乐宣说:“饱了。”   ——没有。后面的菜有些他连吃的欲望都没有,心事已然堵了满腹满腔。   许是想辨别真伪,秦序问:“最爱吃哪个?”   程乐宣说:“红焖虾,味道有点咸但是好吃的。”   ——原话是玉东说的。玉冬看他吃得少,顺嘴推荐了那道摆在他们面前的虾。   说罢,程乐宣由这个虾想起重要的事情,他拉了拉秦序的衣角,把他拽到路边,“哥哥,你快把手伸出来。”   秦序没问,伸手照做。   程乐宣从自己的裤兜儿里掏出一把喜糖放到他的手心,主要是费列罗巧克力和大虾酥糖。有两颗大虾酥没放稳滚掉到了地上,他很快蹲下去捡起来,生怕别人路过会捡走了似的。   “哥哥,都给你吃。”程乐宣说,“你刚才都没有坐下来好好吃饭,一定吃得比我少。玉东说,这种大虾糖很顶饱,你们小时候经常吃。”   其实小时候经常吃的是玉东他们,秦序的亲生父母忙碌,鲜少在家,后来换了地方住,秦序也从没央求过姨妈买,只有很偶尔吃酒席之后姨妈会带回来些。他每次都全部分给小波和小澜,没给自己留过。   这是头一次有人专门给秦序留着喜糖。   秦序问:“你怕我饿,所以把你那袋喜糖里头的都拿来了?”   程乐宣“嗯”了一声,放低声音没让走在比较前面的玉东他们听到:“还有玉东的,他以为是我喜欢吃,把他袋子里的都给我了。我很精明,没有和他解释。其他的糖我没有拿,我觉得巧克力和这个最合适你肚子空空的。”   看着这把精心挑选过的、带着各色包装的喜糖,秦序微蹙起眉。   程乐宣问:“怎么了吗,你不喜欢吃还是不需要吃吗?”   “正好需要。”秦序当即剥开一颗大红色包装的大虾酥糖,在程乐宣的注视下往嘴里放,“你吃过这个吗?”   程乐宣摇摇头,“我不饿,不需要吃,全都是给你的。”   秦序一看表情即知他原本肯定想试试味道,但每个喜糖小袋子里的糖数量有限,估计想都带给他才没自己先试试。“一颗糖饿不死人,也撑不死人。”他拨开一颗大虾酥糖放到程乐宣嘴里,再拿两颗塞回到程乐宣的兜儿里,剩余的心意则收到拎着的塑料袋中。   程乐宣没拒绝投喂,他把大虾酥糖含着咬,一咬,糖皮在口腔里像是炸开,很酥脆,跟他想象的口感非常不同。   “怎么样?”秦序问。   程乐宣费劲地缓慢地嚼了几下,“一开始在我的嘴巴里爆炸了,现在好黏,好难咬,它好像拽了我的牙。我的牙不会掉下来吧。”   “慢点儿嚼,不会。”秦序直接把手伸到他嘴前接着,“吃不惯就吐出来。”   程乐宣说:“我不要吐,不难吃,我会像你一样征服它!”   秦序收回手,被他的奇怪用词逗到无语轻笑。   见他露出笑容,程乐宣不自觉也跟着笑了。笑着笑着,他慢慢品出这个糖的美味之处,发自内心地感慨:“哥哥,好甜啊。” 第28章   到了男方新人家,这家同样是个两层自建房,但从里面的家具设施到外面的墙面砖瓦都比秦序家好得不是一点半点,整体面积也明显大上许多。   秦序带程乐宣跟新人的朋友们坐在一楼的大客厅,来回约莫着有七八人。他找了带能沾上些凉气又不紧挨着空调的单人沙发位置给程乐宣,自己搬了把塑料椅子坐。   程乐宣却没了吃糖时的高兴,因为后面来的同样搬了把塑料椅坐在秦序旁边的恰好是那位叫小蕊的姑娘。   程乐宣清楚,自己的不高兴实质上与小蕊没有直接关系,即便不是小蕊,也可能是其他人。总之,将来和秦序一起站在婚礼现场的不会是一个男生。   更不会是他程乐宣。   坐着闲聊的人以年轻人居多,程乐宣基本没怎么说话,安静地吃果盘里的水果和坚果。有些内容他听得一知半解,但是乐意听,这种电视上放着随便一台节目、门外时不时响起长辈们放的鞭炮声、眼前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凑一起说话的热闹氛围让他打从心底里感兴趣,不自觉联想和幻想秦序从前的生活。中途秦序上楼去找新郎拿东西,他也没有过多分离开的焦虑。   秦序不在,程乐宣面前的果盘吃到只剩下部分他不喜欢的水果。玉东看见了,问他:“乐宣,你还吃吗,要吃的话这盘也拿去。”说着起身要把他们那边的果盘端来。   程乐宣摆摆手说“不要了”,话音刚落,水果盘已经出现在他眼前。   玉东旁边的女生好奇道:“一直没问,这个弟弟是哪家啊。”   玉东介绍说:“秦序的远亲表弟,今天跟过来玩儿的。”   小蕊朝程乐宣笑了笑,“你以前来过吗?印象里没见过你。”   程乐宣说:“没有,我今年才有时间来。”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心机,刻意在她面前模糊了自己今年才与秦序见面认识的实情,似乎这样就能当作他和哥哥也跟秦序和小蕊一样认识了很久。   不承想,下一秒小羊心机就被玉东大咧咧揉碎:“他从小在英国长大的,特少回来,这个暑假才刚回国。不说对咱们这儿,对S城都不算熟。你们这些哥哥姐姐的可得多照顾着点儿。”   玉东这么说了,马上有热情的人把摆放在茶几最中间的那盘喜糖都给挪到了程乐宣面前。小蕊也温和地他轻声说:“吃吧,别不好意思,沾沾喜气儿。”   面对诸多好意,程乐宣既无措,又很开心,秦序认识了很多友善的人,自己也跟着认识到了。   许是怕程乐宣一个人在这里尴尬冷场,玉东再次把话题扯到他身上来:“对了,你是头一回参加国内的婚礼吧,感觉怎么样?”   程乐宣说:“和我在电视剧看到的很像,到处都是红色的,新郎新娘也穿了古代红色婚纱。”   程乐宣此话不假,这场婚礼相较剧里的大婚是简单不少,但是场地布置有异曲同工之处。饭店到处贴红色“囍”字剪纸和吉祥语挂联,主通道也用红地毯、红灯笼和差不多颜色的布帘装饰满了。   大家听了,纷纷被他真诚可爱的描述笑成一团。   小蕊说:“那个衣服我们不叫婚纱的,叫龙凤褂,上面一般绣龙凤、蝙蝠,还有一些祥云和喜庆的花儿。”   “蝙蝠?”程乐宣害怕这种黑不溜秋的动物,“为什么结婚开心的时候要带上它?它好丑啊。”   “蝙蝠听起来就是‘福’啊,福气,可以带好运的。”   小蕊说完,另一个女生接话道:“对,我也是我姐结婚那会儿才知道这个,我闲着没事儿特意去数来着,五只蝙蝠,说是五福临门。”   “原来是这样……”   一个男生见程乐宣的表情有点儿勉强,问:“怎么,理解不了?蝙蝠在你们国外是不是比较邪的意思来着。”   程乐宣不大喜欢“你们国外”的说法,一下子把他和大家分类开了,可他没什么能反驳的,只能如实答道:“我不喜欢蝙蝠和邪恶没有关系,只是因为它长得不好看。”   纯因为长相而拒绝这个动物,在场的人又是一阵乐。那个问话男生跟逗小孩儿似的追问道:“万一以后你找个国内的媳妇儿,人家也想穿龙凤褂结婚怎么办,还得特意选一套不绣蝙蝠的?”   程乐宣噎住,这个问题于他而言,重点并不在龙凤褂的款式,而在于媳妇儿。   没等他回答,玉东旁边的女生笑着推搡了问话那人一下:“说什么呢,人家才多大,女朋友都不一定有就想着媳妇儿了。”   那人说:“不是都说外国人很早就谈恋爱吗,那边早恋的比咱们这儿多多了。”他朝程乐宣确认式地抬了下下巴,“而且十七八岁正是情窦初开喜欢人的年纪,是吧。”   这时,秦序拿着东西从楼上下来了,见他们看向程乐宣,他站到单人沙发旁,问:“聊什么呢?”   玉东逗趣道:“在问乐宣弟弟有没有早恋呢。”   程乐宣怕秦序误会,急忙说:“没有没有,谈恋爱我从来没有的。”   “是吗。”玉东问,“咱长得这么好看,上学的时候喜欢你的或者你喜欢的也都没有吗?”   屋内静了一两秒,只剩电视节目的声音,似乎都在好奇程乐宣的答案。   秦序单手按了按程乐宣的肩膀,对众人说:“行了,少打听这些。”   不知道是感觉秦序默认了他没有喜欢的对象,还是隐约想看看秦序对这件事的反应,程乐宣忽然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他说:“有,我有喜欢的人了,一个……女生。”顿了顿,他压着心跳又一字一句说:“我非常喜欢他。”   二十多岁的人再回看几年前青春懵懂的情爱总容易生出些许感慨和微妙的共鸣,以至于在场无人有心在意程乐宣为什么要在默认的性别之上再特意加一句喜欢对象的性别。   听到程乐宣的答案,有人惊叹,有人露出笑容,小蕊也带着淡笑看着他,唯独程乐宣身旁站着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玉东也发现了,问:“秦序,你知道这事儿吗,什么姑娘让咱弟喜欢,还是‘非常’喜欢啊。”   秦序收回手,坐下来说:“不知道。”   这句回答令程乐宣不禁心虚,他有点儿后悔说出来了,万一被识破,秦序该厌恶他了吧。但与此同时他又有点儿想急流勇进,借着一个不存在的女生表达自己近期憋到要爆炸的情感。   他没敢扭过头与身边的秦序对视,视线直直落在眼前那盘满是“囍”字的喜糖上,手指紧张地蜷了蜷,碰到口袋里秦序塞回来的两颗大虾酥糖。不知不觉间,详尽细节的念头悄然战胜恐惧,他听见自己说:“因为是我在伦敦认识的,她叫Sissi,她……他还不知道我的喜欢。” 第29章   程乐宣惊觉自己越来越会说谎,好像是从意识到自己对秦序特殊的感情开始,也可能是从知道秦序不接受同性恋开始,渐渐无师自通地摸索到了说谎不被秦序轻易发现的规律,即半真半假。   “我有一个好朋友是同性恋,他喜欢男生。”   ——同性恋是真的,好朋友是假的。   “我中午吃得很好,就是想让哥哥早点儿来接我。”   ——想让哥哥早点儿来是真的,吃得很好是假的。   “我非常喜欢的女生叫Sissi……他不知道我喜欢他。”   ——他不知道是真的,Sissi是假的。   于是愈发熟练,女生成了程乐宣暗恋对象的性别,远隔千里的伦敦成了暗恋对象的所在地。   Sissi是囍,是喜喜,成了小羊暗恋的秘密。   然而从新人家回姨妈家的路上,两个人单独走在一起,秦序突然问:“程乐宣,你刚才说喜欢人是真的?”   程乐宣愣住,下意识轻轻“啊”了一声,移开视线说:“是真的啊。”秦序还没往下问,他更加心虚,主动问:“为什么这样说,难道你不信吗?你觉得我故意说谎。”   秦序看他,“你还小,心思最好多放学习上。”   “我不小!我已经17岁了。”   “过了生日才17。”   “现在已经是了,而且我很快要过生日,下个月就过,一个月都不到。”   秦序不与他争辩,“总之你最好先重视学业。”   程乐宣松了口气,秦序看上去似乎没有对那个所谓的暗恋对象起疑,他故意埋怨:“又是学习,你怎么总是关注学习,比关注我喜欢谁还要关注。”   秦序扯了下嘴角,没接话。   程乐宣说:“哎,哥哥,你封建了,我妈妈都不说这些。她告诉我青春只有一次,如果我有喜欢的人可以自由地尝试告白,对方愿意,我们就可以谈恋爱,只要注意……”   “什么?”   只要注意别哄骗女生上床并搞大人家的肚子。   程乐宣不想对秦序细说他妈妈这番关于与女生交往的注意事项,含糊道:“没有什么,一些安全问题。”   见他扭扭捏捏,秦序猜到了后面的话,捏了下他的耳朵,“这事儿你妈说得没错,听她的。”   两个人踩着蝉鸣声继续走了会儿,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程乐宣开始时不时抓挠几下手臂。   察觉到他的动作,秦序拉过他的手看。果然,又被蚊子咬了俩大包。   程乐宣原本只是挠痒,现下被在意了,一下子犯上可怜劲儿,拖着长音诉苦:“哥哥,蚊子咬得痒……”   秦序的拇指抚在上面,蚊子太毒,咬出来的蚊子包都凸肿了起来,在程乐宣细白的小臂上格外明显。   “很痒?”   “对,特别特别不舒服!”程乐宣重重点头,“不过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我们可以拿冰镇的饮料冰它,应该可以好。”   秦序往周围看了一圈,说:“站这儿等我。”然后转身朝路对面走去。   “唉——”程乐宣想拦却没喊住人,只得喃喃:“超市在前面呀,走错了。”   秦序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把绿色的叶子。   “这不是冰可乐啊。”   “谁答应给你喝甜水了。”秦序先是用指甲在蚊子咬到的包用力按出一个“米”字,“忍着点儿。”随即把摘到的绿色叶子碾碎了敷在上面。   程乐宣看着这操作新鲜,问:“这是什么?这是中药?”   “这叫八宝,路边很多地方都长,叶子能止痒,之前实习的时候一个大哥告诉我的,试试有没有用。”秦序给两处有蚊子包的地方都敷好了汁液,顺便在其上轻轻吹了吹。   看着秦序弯腰低头捧着自己的手仔细对待的模样,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八宝叶子真的有奇效,程乐宣顿时感觉哪里都好了起来。他盯着秦序的侧脸,说:“有用,好多了。”   秦序放下他的手,“走吧,先凑合着,回去了再拿花露水给你抹。”   程乐宣却没立刻跟上,他走在后面,假意抬手观察手臂上的八宝叶子,放慢步伐,实则想要从后面多看看秦序的背影。   秦序回头瞧了他一眼,确定他有跟上来就也没催促着走快些。   两个人久违地变成了一前一后的站位,具体位置却同最初相识的时候整个反了过来。   程乐宣走得慢吞吞,心跳倒是越来越快,“哥哥,我想问你问题。”   “说。”   程乐宣视线停在秦序宽厚的后背上,“我要向喜欢的人告白吗?就是我说的Sissi。”   “你没跟我讲过她,人怎么样?”   “很好。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对我也很好,和其他的同学朋友都不一样。我对他的感觉也和对其他人不一样。”程乐宣说着,鼻子有些泛酸,无比庆幸性别在中文里是同一个发音,好让自己借着另一个人多说一些真心话,“我希望他能感觉到我的喜欢,想和他谈恋爱,在一起,但是怕他知道了以后讨厌我,不和我当朋友了。他曾经聊天跟我说过他喜欢的不是我这个类型的男生,所以这一直是个秘密。”   “秘密就这么告诉我了。”   “你是我哥哥,我愿意把我的秘密告诉你啊。”   秦序停下脚步,回身问:“你觉得你可能变成她喜欢的那种人吗?”   程乐宣手上被蚊子咬的地方又开始痒了,连带着嗓子也痒,干哑地回答说:“不行,我恐怕变不了。”   秦序说:“那就别想,别喜欢了。”   这话太果断,程乐宣不得不放慢语速,以免自己的情绪变化太明显:“为什么?不想就不想,喜欢也不可以?太霸道了吧。”   秦序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平静的语调中带着冷漠:“注定没结果,投入再多感情也是徒劳。没必要。”   闻言,程乐宣完全怔住。   他清楚最后这三个字的含义,很早的时候中文老师就说过,没必要是表否定意思,指“不需要做,不值得做”。   秦序告诉他,不需要喜欢没结果的人,不值得继续爱没结果的人。   他像是被喜欢的人亲口拒绝了一般,不仅一点点喜欢的空隙都没寻到,浑身上下的精神也一瞬间被“没必要”决绝而剧烈地撕扯,难受得忘了往前走。   直到秦序回头唤名字,程乐宣才发觉自己和秦序之间已经隔了一段距离。   “程乐宣,想什么呢,走了。”   程乐宣看着前方的秦序,想走过去到他身边,脚却一步也迈不开。   怎么办?   怎么办……   程乐宣想不出任何办法,无能为力,到底没忍住,站在原地哭了起来。 第30章   秦序几大步快速走到程乐宣面前,稍稍侧头瞧他,皱眉问:“怎么了?”   程乐宣只一个劲儿掉眼泪,他这些天的眼泪实在积攒了太多,一颗接着一颗,这会儿好像流都流不完。   “爱哭。”秦序抬起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想给他擦,但是要接触到程乐宣的脸颊时,想到刚才去摘了叶子,又放下手,静等着程乐宣自己哭够。   见状,程乐宣更伤心了,红着眼抽泣着说:“你都不安慰我,也不给我擦眼泪了。”   “我手脏。”秦序说,“你不说为什么哭,怎么安慰你。”   “我,我……”程乐宣说不出口。他想抱怨,抱怨秦序为什么不能同意弟弟是同性恋,抱怨自己为什么偏偏不可控地喜欢上了秦序。   可是,怎么可能不喜欢秦序呢。   他不让秦序一起,秦序就跟在后面。他不走向秦序,秦序就主动走向他。秦序对他太包容,太溺爱,太好太好,程乐宣知道即使洗掉记忆重新认识一遍,自己还是一定会对这个人有同样的感情。这在英文里是destiny,天意,在中文里叫注定,命中注定。   程乐宣眨巴眼睛,把眼眶里的泪眨落,带着哭腔说:“我哭是因为你说没必要,我听了很难过。”   他以为这样说了秦序就会更正,至少先用句谎话哄骗着他,然而秦序没有改变观点,只“嗯”了声。   程乐宣更难过了,联想到午饭时玉东讲的那个传闻,他问:“你觉得不可能有结果就没必要喜欢,所以你以前和小蕊也是这样吗?”   “潘蕊?”   “是啊。”   “谁跟你说我和她……”秦序知道了,“玉东告诉你的。”   程乐宣承认:“他说有人撮合过你们。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喜欢她,知道你和她不可能,所以也用‘没必要’当成了结果。”   “不是你想的那样。”秦序并拢食指和中指反手敲了下他的脑门儿,“我们只是同学。”   程乐宣额头轻轻吃痛,却顾不得喊疼,“你不喜欢她?你没有喜欢过她吗?”   “对,她也不喜欢我。”说罢,秦序问呆站着的程乐宣,“哭够了吗,不哭走了。”   程乐宣虽然还是有些伤感于秦序的话,但此刻好了许多。“够了,”他眼尾仍红着,可怜兮兮地伸手说,“哥哥,我的脚好像走不动了……”   他想让秦序拉着自己的手走,没承想,秦序直接转身单膝背蹲在他面前,言简意赅道:“上来。”   秦序背着程乐宣的这一路,吸引了一些人目光的停留。他不怎么在乎,程乐宣则更加不在乎。   程乐宣趴在秦序背上,双手搂得很紧,小腿跟着多变的心情一晃一晃的。   秦序说:“抱这么紧,等会儿我身上有汗给你衣服弄脏了。”   “我才不怕,就算流汗也没关系,你的衣服好闻。”说到这,程乐宣告状道,“对了,今天玉东说我臭。”   “怎么说的。”秦序不信,侧头看他。   程乐宣说:“我们在好好说话,他突然说我是臭小子。”   秦序笑了出来,程乐宣不答应了,扭动着讨要说法:“你笑什么!你也觉得我臭吗?”   “别乱动。”秦序双臂搂着程乐宣的腿往上抬了下,防止人掉下去,“臭小子是一口头称呼,不是真说你有味儿。”   “真的?”程乐宣把胳臂伸到秦序脸前,“你闻闻。”   秦序说:“香的。”   秦序没糊弄他,程乐宣的皮肤上一股沐浴液味道,上回晚上躺一块儿的时候他就闻到了,大概是每次洗澡都挤很多沐浴液,把自己浸入了味儿,程乐宣确实一点儿汗味儿都没有。   程乐宣听秦序沉冷的嗓音说出好闻的意思,觉得手臂的肌肤都被他说话的热息烫到。他羞得不行,立即把秦序不久前那些劝说和劝退都丢到九霄云外,小声在秦序耳边说:“哥哥,我每天都洗很干净,你也说了是香的,所以晚上我能不能跟你睡啊?”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太暧昧,怕秦序听出不对劲,赶忙补充:“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想留下来,不想回去了。”   秦序看上去完全没有想歪,步伐停都没停,“理由。”   程乐宣只好撕开近日自己不愿意去多想的现实,说:“因为我刚才被你伤心了,因为我很快要回英国了,下个月。你让我留下来,我还想多跟你……还有姨妈他们玩呢。”   这些理由没有上一次大暴雨的安全问题充足,程乐宣并无把握说服秦序,就继续在他左耳讲一句“求求你了哥哥”,右耳再来一句“可以吗哥哥”。   反复几次,不知道是他来来回回吵得秦序难以理性思考,还是秦序嫌烦,秦序最终同意了,只又说一句:“程乐宣,到家之前你都不准再提问题。”   问题小羊生怕秦序反悔,闭上嘴安安静静,路过卖冰镇饮品的小卖部都憋着没问一句能不能买。   秦序到家门口才把人放下,这一幕恰好被要出门的姨妈看到。   姨妈还没开口,程乐宣先几步蹦跳着上前挽着她的手开心道:“姨妈,我晚上要留下来过夜!”   姨妈扯了扯嘴角,应和道:“是吗,问过你小序哥了吗,必须要他同意……”   “他已经同意了!”程乐宣回头,“哥哥,是吧,你刚才亲口答应的。”   秦序说:“去洗手。”   程乐宣懂这是默认,一溜烟儿跑进了屋里。   姨妈追着背影看,“他腿没事儿啊。”   秦序说:“是没事儿。”   “那你背他干嘛,他都多大了,你不累啊。”姨妈压低声音,“是他要求你背的?”   “没,我看他走累了。”   “你这……”姨妈心疼这大热天的秦序还得背小少爷走一大段路,眼瞧着额头都冒了层薄汗,“小序,中午我碰见老刘,他问我乐宣是谁,说是看你带他带得特细。你一路背他回来,别人看见了怎么想。乐宣也不是个爱欺负人的,何必事事为他做成这样,你照看着差不多就得了,出不了问题,等下别人瞎说八道坏的又是你名声。”   姨妈口中的老刘正是婚宴上和程乐宣同桌吃饭的老人之一,住得离他们不远。   秦序知道姨妈不希望别人觉得他在刻意讨好一个脸生的少年,小地方茶余饭后的闲话最容易歪曲实情,但他懒得理,淡然道:“对他好能坏什么名声,而且他下个月回英国,也坏不了我几回了。” 第31章   程乐宣全然不清楚门外的人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今天姨夫住在工地,姨妈要出去摆摊儿,小波和小澜都不在家,他整个晚上都可以和秦序单独度过了。   事实上,这个单独度过并没有任何新意。程乐宣坐在客厅看电视,看的是他最喜欢的国产爱情偶像剧。秦序对剧没兴趣,在一旁安静地给他削水果或看书,待时间差不多了,带他上楼准备睡觉。   这些事情几乎是程乐宣认识秦序之前每天都会做的,但是于他而言,和往常的情况截然不同。有秦序陪着,即使不说话,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平稳温馨。   睡前,秦序没再忘记给程乐宣抹药。程乐宣眼上的伤痕已经很淡了,他自己都时不时偷懒,秦序却记得很牢,他们晚上有联系的时候还会特意提醒一遍。   虽说该上药的人是程乐宣,但是从打开盖子到上药,秦序全数接手。   秦序洗净手,将祛痕药膏一点一点抹到上眼皮去,用指腹轻轻打圈抹开。   两个人面对着面,脸靠得近,程乐宣感觉到彼此呼吸在交缠。这动静,竟比电视剧里的亲热片段还叫他心痒,耳边也似只剩下一呼一吸的互动。   他趁机用另一只眼睛观察秦序,顺便悄悄吸了吸鼻子。今晚他没理由和秦序洗澡,两个人分开洗的,秦序现在身上也有沐浴液的干净味道,和衣服上那种肥皂的香味不同,和他身上也不一样,很好闻。   “在想什么。”秦序乜了一眼,捕捉到他的神情。   程乐宣慌忙看向一旁,随即又悄悄看回去,酸溜溜地问:“哥哥,有没有人跟你告白过?一定很多吧。”   “问这干什么。”秦序擦好药,抽了张纸擦手,起身去抽屉里拿清凉油。   程乐宣没答,继续问:“如果不是小蕊,是谁啊?”   “没谁。”秦序坐回到床边,“手伸出来。”   程乐宣伸手照做,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一个都没有吗?”   “没。”秦序抠出清凉油厚厚一层地涂抹在他被蚊子咬到的地方。   “为什么?你这么这么好,怎么可能没有人说喜欢你。”   秦序的动作一顿,看向他,“程乐宣,是不是在你看来谁都很好。那个Sissi,我,玉东他们算不算?”   “啊,玉东当然不算……”程乐宣差点儿忘了自己今天对Sissi也是这评价,“我只是希望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人。”   秦序给他的一只手抹好清凉油,拉过另一只手找到被蚊子咬的地方,说:“我喜欢问题少的。”   “你,你骗人!”程乐宣听出他在敷衍,并且是有意针对自己,不满地要收回手。   秦序一把拽住,“没好呢,别动。”   程乐宣只好停下,发出哼哼唧唧的怪声表示抗议。   秦序拍了他手背一下,“好好说话,别撒娇。”   程乐宣并没有感觉自己有撒娇,脆弱的玻璃心立马破碎,整个人委屈极了,什么都不说不问了。   等秦序把清凉油收好,回到床上,看到的就是蜷缩在空调被底下啜泣着掉眼泪的不快乐小羊。   秦序本想着不理睬,但着实不忍心任由这家伙在一旁独自演伤感戏。他打开床边的台灯,直接把人翻过来,低头仔细瞧他的眼睛,“手别揉,药白抹了。”   程乐宣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发脾气:“白抹就白抹!我要丑死,难看死,以后都不会人说我撒娇了!”   然而即便是程乐宣眼睛上再多两道明显的长疤痕,他这脸蛋儿也和丑沾不半毛钱联系。   秦序靠在床头,“你就非要知道我喜欢什么样儿的。”   程乐宣停住哭泣,侧身看秦序,“嗯”了声,“我都告诉你我喜欢谁了,也要想听你的,这样才公平。”   谁知秦序沉默了几秒,说:“不知道。”   程乐宣不理解:“难道你没有想过和谁谈恋爱吗,一次都没有?”   “没有。”   秦序个头儿和样貌都不差,初中起就收到过同学的表白,表白信也拿到过,包括当时有媒人想撮合他和潘小蕊,潘小蕊其实就提出过要不要试一试。只是秦序一次都没动念。中学时期他满心只有照顾好弟弟妹妹以及家里的债务,谈恋爱这种费时分神的行为无法出现在他的规划中。   程乐宣想到此前从秦小澜和玉东口中听到的细枝末节,猜到了个大概其。以前或许没有,他试探着问:“以后呢,结婚呢?你有没有想过想要什么新娘?”   秦序的答案同样是类似的“没想过”。   昏黄的夜灯下,秦序凌厉的轮廓并未被中和着柔和多少。程乐宣看着他,忽而陷入茫然,不知道该喜该悲。秦序对别的女生有想法,他会羡慕嫉妒,秦序没有想法,他更是不敢想将来会是怎样的人撩动秦序难得一动的心弦。   秦序把一楼的摇头风扇搬到了卧室,程乐宣睡在床里头的位置就能吹到更多凉风。这样一来,秦序的手也无需搭在程乐宣腰上护着他。   感情烦恼致使程乐宣逐渐生出破坏性念头,他恨不得再来场暴风雨搞停家里的电,或是那台摇头风扇短路坏掉,他们俩只能紧靠在一起依赖天花板唯一的风扇乘凉。或许会热得不行,两个人都一身汗,可是薄薄的衣物被汗水透湿后就得脱掉,要光着身子,他又可以和秦序紧贴着在小卫生间洗澡……   幻想愈发刺激身体,否定和欲望相互博弈,程乐宣胸口升起酸涩的潮涌,下面也微微有了些生理性的胀痛。   他平复不下来,换了俩睡姿,最终朝墙的一侧翻过身,背对着秦序。   黑暗中,秦序的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搭在他的腰上,嗓音慵懒道:“安心睡,有事儿我在呢。”   身上多了这股重力,程乐宣顿时舒服了。他转回身,偷偷往秦序怀里挪了点儿位置。   秦序没推开他,胳膊仍搭在他身上,时不时有节奏地拍几下。   程乐宣此刻对秦序的喜欢与依赖达到顶峰,他闷声问:“哥哥,你以后会结婚吗?”   “你刚才不是问了。”   程乐宣于是换了一个问题:“你能不能……以后不要结婚?”   话说出口,程乐宣觉得这话听上去真是自私得要死,可惜他没办法对秦序直白地讲出言外之意——问秦序喜欢什么样的人,实则真正想问“哥哥你能不能喜欢我”;问秦序能不能不结婚了,实则真正想说“哥哥你能不能和我结婚”。   看到秦序和小蕊站在婚礼现场已经让他胸闷难受,他根本不能多想未来秦序和另一个人成为某一场婚礼的主角。   秦序没责怪他,语气无波无澜:“怎么说。”   程乐宣自觉起了坏心思,打算绞尽脑汁劝退:“你没有喜欢的人,没有考虑谈恋爱,你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最好不要结婚吧。”   秦序轻笑,“参加个婚宴成专家了。”   羊专家问:“你就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嘛。”   秦序不置可否:“我现在没想好不代表以后没合适的。”   “你只想到了合适,不是喜欢,更不是爱。”程乐宣顿了下,缓缓又说,“不爱是不可以的,不爱的两个人怎么做。”   程乐宣话音刚落,秦序哄睡的轻拍动作停了下来。 第32章   程乐宣主动拉秦序的手接着往自己身上拍,“怎么停啦。”   秦序问:“这些话你哪儿听来的?”   “什么?”程乐宣反应了一下,得意地说,“哦,我都多大了,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现在这个时间,今天的新郎和新娘该送入洞房了。”   程乐宣说的没错,他这年纪说不了解相关事情着实不可能,但秦序听着就是别扭,总感觉那两个字不可以和程乐宣扯上联系。   秦序重新轻拍他,“你该睡了。”   程乐宣不依不饶,“不行,你还没有答应我。”   秦序没打算随口承诺,“答应不了。”   “为什么不可以……”   “没理由。”   程乐宣劝退秦序结婚的计划失败,心里头再次难受起来,安静不过几秒,他抬头确认:“哥哥,你以后真的要和别人相爱,然后做爱吗?”   这问题蠢笨,程乐宣却莫名想听个答案,他不理解自己上赶着受伤的心理是何缘故,为了让自己死心,还是重新寻找一丝希望?或许都有。   秦序说:“上回你还知道害臊,今天这么好奇,是不是玉东又跟你说什么了?”   程乐宣实话说:“不是啊,跟他没有关系。”   不过程乐宣的确从玉东那里听到了一些与之有关的。   中午婚宴快散场那会儿,玉东的一个同学过来找他去新郎家,他们顺嘴问程乐宣要不要先去上个厕所。饭店人多,卫生间被占满,程乐宣就跟着去了,结果去了才发现他们解手地方是饭店后面的大树底下。   程乐宣没在外头撒过野尿,直接拒绝,要等回饭店再解决。   玉东调侃:“乐宣,你是不好意思在外边尿啊,还是不好意思在我们面前尿?”   程乐宣抱着手把头扭到一旁,“我才没有不好意思,我不喜欢这样做。”   玉东故意激他:“我看你就是不好意思,是不是太小了。”   “你才小!”程乐宣搬出秦序,哼声道,“和我哥哥比,你们谁都不大。”   这话把玉东逗乐了,他也不恼:“秦序的是大,潘小波的也还行,还真不是那叫什么来着……大树挂辣椒。”   玉东的同学把裤子一提,不屑道:“大就好啊?关键还得看好不好用。”说着,他看向程乐宣,神秘兮兮地说:“小弟弟,看过片儿没,有些中看不中用的让人舒服不了一点儿。比这个没用。”   程乐宣觉得无聊,当时没把他们说的太当回事,此刻躺在秦序身边,忽然想了起来。他不清楚秦序是否真会让人在那方面事情上不舒服,只是想象一下秦序的好身材做那种动作和事情便不自觉更加面红身热。   程乐宣像只煮熟的活虾,稍微弯曲了身子,好让腰身离秦序远一点点。他怕再这样下去,嘴巴没露馅儿,某些反应先暴露了。   他把秦序的手抬起来放到自己的脑袋上,脑袋在秦序的大手上蹭了蹭。这是他这一刻唯一敢肆无忌惮做的。   秦序摸着毛茸茸小羊脑袋,问:“程乐宣,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程乐宣不敢说涨闷到极致的爱意,小声找了其他理由:“你结婚就会和别人做那个事情,做完就会有孩子,有了孩子以后你不会这样对我了吧。”   秦序垂眼,借着窗外的夜色看他,“原来是嫉妒了。”   程乐宣一愣,顺着话说:“是吧。”   也没说错,是嫉妒,只不过方向不同罢了。秦序以为他在担忧哥哥的关爱要分给未来的孩子,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在嫉妒未来除自己以外所有可能和秦序亲近的人,所有。   屋内安静下来,只剩摇头风扇转头的动静。   就在程乐宣叹了口气,以为今晚的夜聊到此为止时,秦序开口说:“我以后不会要小孩儿。”   程乐宣僵了好几秒,确认这句话不是自己的幻听,是真实从秦序口中说出的,他猛然抬起头,“哥哥,你说……”   适才他问秦序能不能不结婚,怎么问,秦序都没给准话,不愿轻易应下当前还没影儿的事情,然而在孩子的问题上,秦序竟然自己说了出来。   不带“应该、可能、也许”等不确定词语,是一句完整的陈述句。   程乐宣太震惊,根本没来得及从中感受到多少快乐,只有好奇,“你不喜欢孩子?”   秦序沉默了片刻,说:“养孩子累,我也给不了太多。”   他们没在这个话题持续太久,屋内很快重新回归寂静。   程乐宣装成已经入睡的模样躺着,实则睁着双眼,不断思考秦序最后说的话。   秦序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肩负起养弟弟妹妹的责任,如今一双弟妹成年,又接着悉心照顾程乐宣。不论姨妈姨夫还是秦小澜,他们口中都不曾提起过秦序会喊苦,程乐宣自个儿也从没听秦序抱怨过一句每天从姨妈家到城区别墅的长途路程。他的人生像是直接跳过少年期和青春期,可以也愿意吃无数的苦,但是在这个夜晚,终于挤出了一个有关自己的“累”字。   程乐宣对此既错愕又难过,他不清楚得是怎样深入骨髓的疲惫才会让秦序斩钉截铁地不愿再来一遍。   隔天秦序醒来,下意识把盖在自己身上的空调被往旁边拉,手一过去就扑了个空。   旁边没人,程乐宣不在。   秦序起床去到卫生间,门没推开就看见卫生间的灯没开,程乐宣也不在里边。   他回房间喊了一声:“程乐宣?”   无人应答。   秦序的意识当即完全清醒,快步去到楼下。时间还早,程乐宣平常这个时候都在睡大觉,人生地不熟的能在哪里,怕不是大早上偷溜到羊圈那边玩儿了或是去找了玉东或者谁……   一时间,秦序冒出好几种可能性不大的推测,眉头越蹙越深。然而到了一楼,看到眼前的情形,他放慢脚步,所有猜测瞬间烟消云散。   消失的程乐宣此时抱膝睡在沙发上,那张对他而言不太好打开的折叠桌则展开在客厅中央,餐桌上放着早餐,有豆浆、包子以及糖油饼。除这些之外,还有两颗红色包装的大虾酥糖。   两颗喜糖紧贴着摆在一起,上面大红色的“囍”字格外扎眼,如同程乐宣鲜活的灵魂,更藏着那颗喜欢Sissi的心。   量是再客观理性,秦序也没忍住将视线停滞在这一桌早餐上,停了许久。 第33章   程乐宣在S城的这段时日里,早起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场回笼觉睡到10点多才缓缓醒来。   醒的时候他还惦记着自己干的事情,眼睛没完全睁开就脱口念叨:“啊,早饭……”   “早饭在呢。”   程乐宣这才注意到秦序坐在靠窗那边的单人小沙发上。   客厅的窗户没有窗帘,夏天日头烈,但程乐宣在沙发上睡的时候完全没被热到或晒到,秦序坐在那里替他挡住了大部分直射到他身上的阳光。昨晚搬上楼的风扇现下也回到了原位,正用二档风左右晃悠悠地往沙发位置吹风。   程乐宣坐起来,露出笑,亲昵地喊哥哥。   秦序“嗯”了一声,起身到桌前把碗筷摆开,“过来吃。”   程乐宣过去坐下,发现自己带回来的早餐都没有动过的痕迹,“你没有吃吗?”   秦序说:“姨妈有事儿要出去,她在外头吃。我等你一起。”   只一句“一起”,程乐宣觉得一大早起来准备的这些都值了。   秦序把豆浆倒好,问:“你去哪儿买的?”   程乐宣没敢看他,含糊答:“外面买的。”   秦序对附近太熟悉,周边十五分钟路程的地方压根儿没有卖糖油饼的,“点了外卖?”   “对啊,点外卖。”程乐宣笑嘻嘻地转移话题,“哥哥,你快试试味道,为什么没有你给我买的那个好吃。”   秦序吃了两口,“我倒觉得差不多。”随即又问:“点的哪家?”   “就是……附近的店,你应该没有去过。”程乐宣根本答不出来,因为早餐是他委托许海洋帮忙买来的。   程乐宣原本考虑自己出去找店,可惜对周边环境确实不熟悉。他也想过用软件点外卖,半夜搜了一圈,附近没一家有卖糖油饼的。后来他抱着随手一试的想法问许海洋有没有办法,没想到许海洋大半夜没睡,秒回了,还接下帮忙送过来的活儿。程乐宣没白要他帮忙,除了路费报销还给转了两百块当跑腿报酬,许海洋欣然同意。   许海洋找到程乐宣说的那家早餐摊买了吃的打车送了过来,过来的时候停在公车站,程乐宣再凭借记忆自己跑到外面的公交车站拿,随后悄悄赶回来。   他不敢让秦序知道自己和许海洋有联系,笑嘻嘻地企图糊弄过去:“你不要问了,快吃吧,豆浆都凉了。”   秦序放下筷子看他,“程乐宣,跟我也不说实话了。”   秦序语气没有多严肃,但带着股冷淡。程乐宣一听,心虚与委屈齐齐上阵,“我……”这个“我”字一说出口,豆大的眼泪珠子就蓄到了眼眶里。   秦序没理他的变化,“知道你自个儿跑出去多危险吗。这边不比你家,门口没有保安和监控,你钱包里装着不少钱,再碰上篮球场上那种人怎么办。”   “能有多危险!”程乐宣掉下泪来,很快给自己抹掉,听到这种你家我家的区分他就难受,“我17岁了,不会跑丢,遇到混蛋我也可以跟他们打架!”他越说越难过,语调渐渐弱了下来,“哥哥,我不想你累,给你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还有你喜欢吃的糖油饼,可是你一点都不开心,还要怪我说谎和跑出去……”   程乐宣说完,眼泪又冒出来,屋内静了片刻。他没再擦掉,就挂着泪直勾勾盯着秦序。   秦序给他把眼泪擦了,说:“开心,没说不开心。”   程乐宣抽噎着确认:“真,真的吗?”   “真的。”   “你还批评我,怪我不好。”   秦序把刚才另外煮的水煮蛋剥开,蘸了点儿酱油放在他的小碟子里,“你跟我说谎,没跟我打声招呼就大早上消失,你自己说好不好。”   程乐宣盯着这颗鸡蛋看了几秒,垂眼承认:“好吧,我说谎了。不是外卖送来的,是我花钱请人买来的。我只去车站,没有去很远的地方,也没遇到混蛋。我记得呢,你一直叫我不要去别的地方,我全都记得。”   秦序轻叹了口气,“吃吧。”   程乐宣的情绪平复了下来,使劲吸了吸鼻子,“不要给我鸡蛋了,等一下午饭我会吃不下去。”   “没关系。”秦序的说法和上回自己买糖油饼回来让程乐宣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同,“先把你买的吃完,不浪费,中午再随便吃点儿。”   午饭后,程乐宣不厌其烦地顶着大太阳去玉东家的羊圈又转了一圈,给几只羊拍了不少美羊照片,还学着网上看到的给小羊耳朵别了路边摘的小花。   秦序怕他中暑,等了一刻钟就扽着衣领把人带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都没什么人了,天气实在热,这个时间还在家里的人都窝着吹冷气或睡午觉。   秦序拿湿毛巾给程乐宣简单擦了一通,让他再去睡会儿。程乐宣乖乖躺下,看着他忙前忙后的,先是拉上卧室的窗帘,搬风扇,倒水,然后拿清凉油来给抹昨天蚊子咬到的地方。   抹完,秦序要走,程乐宣顺势拽住他的衣角。   “哥哥,你不跟我一起午休吗?”   “没这习惯。”   “习惯一次吧。”他不由分说地用力拽着秦序的胳臂让他也躺下来,“事情做不完的,我的衣服可以醒来我们一起洗。”   秦序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靠坐在床头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干嘛。”   “我当然知道。”说着,程乐宣也不好意思,“我年纪足够大了,不要你给我洗那个了。”   “哪个?”   “哎呀,你知道我说的。”   “我不知道。”   “就是……内裤。”程乐宣羞得整个身子都想埋到小被里,“我自己可以,你不要洗。”   秦序没再逗他,把他额发往一旁捋,“行,你自己来。”   程乐宣心满意足,这才准备要闭上眼。   睡之前,他问秦序:“哥哥,早上你看到早餐的时候在想什么?”他有些懊恼,“我本来想看你的表情,可是太困了,我不小心错过了。”   秦序看着他,说:“惊喜。”   这个词正合程乐宣心意,“太好了!”   秦序也淡淡笑出来,拍了拍他的手臂,“睡吧,陪你待会儿。”   程乐宣好入眠,过了几分钟就传出轻微稳定的呼吸声。   秦序看着他,脸上已没了表情。   程乐宣问开心不开心,怎么会不开心,看到早餐时,秦序就知道程乐宣是把他昨晚的话放在了心里。   姨妈从房间看到早餐倒是不惊讶,告诉秦序说程乐宣是六点左右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她听到动静出来看了一眼,程乐宣就央求她先保密,说是“哥哥在休息,我想要给他一个惊喜,让他睡醒了可以开心”。   秦序的人生从没有多少惊喜可言,非要算的话,照顾程乐宣的兼职勉强算得上一份,毕竟带来了一笔意外可观的收入。只是那份惊喜的“喜”在一开始就被要求给出去。   而今时今日,程乐宣又带来一份。   这一次,喜在,且是程乐宣专程给他的,独留给他秦序一个人。 第34章   程乐宣初尝对秦序“付出”的欢欣后,愈发有了劲头。他意识到这种发自内心送给另一个人所有美好事物的感觉是奇妙的、无私的,过程并不会计较是否能得到回报,结果也比从奶奶家搬来一些没那么适合的礼物更让秦序满意。   或许于暗恋而言没有过多普世意义,无法动摇任何秦序对同性恋的看法,但至少中和掉了许些暗恋时的酸闷。   为此,程乐宣甚至以要留下来过生日为由,找母亲Lilah一次又一次推迟了返回英国的时间,只为了多和秦序待一段时间。   Lilah本名李冉,中学毕业跟父母一起移民到了英国,她和程乐宣的父亲在欧洲滑雪的时候认识,相爱,随即很快意外有了孩子。她不习惯也不喜欢程家死板无趣的生活方式,与控制欲较强的婆婆也相处不来,索性带着程乐宣回伦敦单方带大。   说是带,实则多年来费心较多的是家里请的佣人。   Lilah崇尚独立教育,她了解程乐宣是个乖得闹不出大乱子的孩子,基本很少管控。这回放他一个人回国更是放心,除了几天确认一次安全,其余时刻母子互不打扰。   只是得知程乐宣想在国内庆生,她还是诧异,问:“宣宣,是你自己想留下来过生日还是奶奶要求的?你已经晚好几天了,如果你不想继续就跟我说,我去解决。”   程乐宣的阳历生日在9月中旬,跟Lilah商量后最晚回英国的时间定在了9号。他从阿姨那里听说国内生日可以过农历,算下来今年对应的正好是在8号。为了能让秦序参与,他头一回提出要过农历的生日,Lilah有所怀疑很正常。   程乐宣说:“是我自己想留下来的。”但是理由上拐了个弯儿,“奶奶照顾我很多,我认为需要和他们一起庆祝一次,否则下一次不知道要什么时间了。”   回答倒是合理,Lilah没计较,反而开心:“听起来我们宣宣好像懂事了很多。”   程乐宣非常公平,把功劳一半归于自己,一半归于秦序:“我是懂事了,和跟哥哥在一起也有关系,他教了我很多。妈妈,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哥哥。”   自从跟秦序和好开始,程乐宣每回打电话都必定提到秦序,Lilah早就习以为常,只当是儿子认识的小伙伴。她说:“OK,既然这样,允许你碰酒精,到时候和那个小哥哥碰一杯。不过不可以多喝,否则第二天来不及赶飞机。”   “好!谢谢妈妈。”程乐宣欣然答应,暗暗记下这个允许。   隔天秦序到家来,程乐宣第一件事就是兴冲冲地邀请他参加生日会。   听说程乐宣要过农历生日,且是在奶奶家过,秦序没有当即答应。   程乐宣不解:“你带我参加你们那里的婚礼了,我也想带你参加我的派对。这是我在S城过的第一个生日。”   事实上,如果可以,他根本只想和秦序两个人单独过。他在跟奶奶说要庆生的时候,奶奶就计划着请一些亲朋好友对他们介绍他,那些人非富即贵,却没有一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   秦序说:“8号我已经开学了,没空。”   “生日会是在晚上,你们的大学晚上也要上课吗?”程乐宣调出手机日历,9月8日是周三,确实可能得在学校,“或者请假,只是一个晚上可以吧。”   秦序刚要再开口,程乐宣赶紧说:“奶奶要找很多我不认识的人,我不想我的生日都是他们,你如果不去,我也不要过了。”   “你不请补习班的同学?”   “要请,但是你知道啊,很多人没了,去的人不多。我和他们一般好,和你最好了。”说罢,程乐宣眨巴着眼睛看向秦序,“可以吗哥哥?”   秦序轻捏着他的下巴把他脑袋推过去朝着电视的方向,“不要说人没了,‘没了’有个意思是死了。”   “好吧。”程乐宣这会儿没心思学语文,扭过头再次问,“所以可以吗哥哥?你还没有回答我。生日第二天我就要回伦敦了。”   程乐宣回伦敦意味着秦序两个月来的兼职工作彻底结束,秦序猜测程家的老板不会希望他与程乐宣牵扯过多,尤其作为“借喜”的对象,不出现在程乐宣的特殊日子应是最恰当的做法。   对着程乐宣恳求的神情,秦序思忖片刻,到底退让了几分:“时间来得及就去。”   答案仍存有一丝拒绝空间,程乐宣直接把这方空间挤掉,说:“一定要啊,我等你。如果你不来,我就不在奶奶那里过了,我要来找你。”   “不许胡闹。”   “我没有胡闹,”程乐宣认真道,“哥哥,这是我第一次过农历的生日。一年里面我最喜欢生日了,它对我很重要,你不要不来。”   秦序还没答话,阿姨端着水果盘走了过来:“聊什么呢。来,吃点儿水果,补充补充维生素。”   秦序看见今天的果盘多了些程乐宣没有很喜欢的苹果块儿。   见他盯着苹果,阿姨说:“苹果撒了盐的,你家是这个吃法吧。”   “嗯,您怎么知道?”   阿姨看了眼程乐宣,笑道:“我能怎么知道的。某人回家非要自己动手试着做,说是你家里都这么吃,想做出来给你看,结果盐撒多了,把自己齁得……”   “啊——”程乐宣赶紧制止,“没有!”   阿姨还是笑,“行行行,没有。你们慢慢吃吧,这盘盐放的不多,味道应该还行。”   阿姨一离开,程乐宣就抱住手羞恼道:“全都给你吃吧,我不要吃了。”   秦序叉起一块儿苹果放进嘴里,说:“是还行。”顿了顿,“不过我喜欢咸点儿的。”   一听这话,程乐宣的玻璃心自动修复了大半,“真的吗?我本来想做好了再拿给你吃,让你答应来我的生日会,可是盐的多少控制不好,每次都觉得和姨妈做的味道不一样。”   “不同苹果也有区别。”秦序说,“回头我问问她。”   程乐宣点点头,推翻不久前的拒绝言论,自己也拿叉子叉了一大块儿吃。   的确,虽然阿姨做的咸苹果咸度适中,但是和秦序姨妈做的相比,味道就是有形容不出的不同。   程乐宣嘴里的苹果还没嚼完,正琢磨着,听见秦序问:“对了,程乐宣,你这么重视生日,有没有请Sissi过来?” 第35章   秦序忽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单纯询问?还是他其实有那么一点点在意Sissi的存在?   一想到有可能是后者,程乐宣的内心就止不住翻涌起些许兴奋。   他强装镇定,啃了一小块儿苹果,假装随意地说:“有啊,当然要请他。”   “她参加吗?”   “他……他很忙,他也在上学,不一定呢。”说到这,程乐宣悄悄看向秦序。   秦序刚说了答案,没一会儿类似答案就出现在Sissi的口中。程乐宣清楚这很冒险,但是悄悄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如果夏季的天气,时而如烈日当空想要所有人都知晓,时而如暴雨倾盆只愿隐匿在点滴细节里。   今天恰好是艳阳天。   秦序扭头看了他一眼,“是吗。”   程乐宣顿时忐忑,又退缩了回去,补充说:“是啊,不同国家的嘛,我第二天就回伦敦了,不合适让她特意再来这里。”   秦序点了下头,面无表情地叉了一块儿奶油芭乐用手接着移到他嘴边,没再接话。问题分明由他提起,似乎又对Sissi是否真过来毫不在意。   入九月后,程乐宣对秦序几乎是每日一问,非要确定他能不能来参加生日会。为了欢迎秦序来,他还把姨妈一家,包括不喜欢的潘小波都邀请上了。   秦序直接替姨妈和秦小澜他们推拒掉,自己也没给准话,几次都说需要看时间再定。   秦序并非糊弄,他新学期已然大四,开学没几天就参加了三次全年级的专业大会,内容都与接下去紧迫的实习、论文和毕业去向密切相关。这期间,程乐宣在培训中心结了课,每天没多少事情可做,粘他粘得更紧。于是除了在学校上必须去的课程和会议,其余事情和课业他都带着电脑尽量赶到程乐宣家中完成,偶尔还得抽空准备面试和实习简历投递。   秦序没对程乐宣讲述自己的时间有多紧张,倒是陈秘书问过一次。   陈秘书打电话告知了一下程乐宣将在9号回国的情况,那日之后,临时助理工作便可以正式结束。   秦序没有任何异议,仅在陈秘书最后问“有什么问题吗”的时候开口问:“程乐宣说了生日会的事儿,我方便去吗?”   陈秘书问:“他请你去的?”   “对。”   “知道了,我问问吧,你等会儿。”话毕,电话那头被按了静音。   片刻,陈秘书重新接起电话,“秦序,你不是大四了吗,听说还得帮着你姨他们出摊儿,时间挺紧的吧,怎么还有空参加这些?”   秦序说:“我能安排好。”   顿了顿,陈秘书问:“你觉得你要是不去,乐宣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有些好笑,看似在意程乐宣本人的感受,问的却是明知有违程乐宣想法的事情。   “估计不高兴。”秦序没想给自己脸上贴金,再道,“毕竟喊了俩月哥哥,他重感情。”   “也是。”陈秘书说,“我老板刚才请教了专业的人,得到的答复是你最好不要出席,容易有冲撞,对乐宣不好。不过她头一次给乐宣过生日,不想他有一丁点儿不开心。你非要去的话,到时候找个理由晚个至少一小时,别进主场里头。其实当天见一面,道声‘生日快乐’也就行了。”   陈秘书这番话的每一个字,秦序都听得懂,但在他听来,完全不合理。他有意驳斥所谓冲撞以及这样就能够让程乐宣开心的说法,但是抬眼,视线恰好越过窗户看见姨妈和姨夫一起推着笨重的小吃车到家门口的场景,话顿时卡在喉咙处,往前往后都卡得人嗓子干痛,最后生生咽了下去。   秦序同意要求,“好,我不进去。”   “嗯,就是乐宣那边……”   “他不会知道。”   秦序没提前告诉程乐宣自己不能准时去跟他一起切蛋糕庆生,直到8号当天中午才找了个学校要开会的理由在电话里说晚上要晚到。   程乐宣接受的程度倒是比他想象的好许多,语气虽是沮丧,但没怎么大闹,只可可怜怜地说:“好吧好吧,晚就晚吧,我愿意等你。”   秦序说:“得晚一到一个半小时。”   “没关系,哥哥,我一直等你,等到你来了为止。”   “不用特意等。”秦序走到宿舍阳台,缓声说,“你该吃蛋糕吃蛋糕,该唱生日歌就和他们一起唱。等我到了,我就不进去那边找你了。”   “那你要在哪里找我?”   “总之不到人多的地方,不习惯。”   “好啊,这样也好!”程乐宣没多怀疑,反而感到欣喜,“这样一来,我们可以单独过了,不会被陈叔叔他们盯着。你不知道,我今天来奶奶家以后,他总是找话题和我说话,好像怕我做不好的事情捣乱,真不喜欢……所以我吃完饭假装回房间,其实从另一边楼梯跑到后面的花园来了,他们现在还没有发现呢。”说着,语调里都带着笑。   秦序扯了下嘴角,问:“你在外面?”   “对啊。”   “天儿热,别待太久。”   程乐宣对秦序的管教全然不同于陈秘书等人,嘴上不太乐意地说“知道了,知道了”,心里却比花丛中晃着屁股亲花朵的蜜蜂还开心。   晚上从生日会正式开始,秦序的手机隔一会儿收到一条微信。   快乐小羊:「哥哥,开始了,我等你哦。」   快乐小羊:「我爸爸也来了,真是想不到。上一次见他还是在爷爷去世的时候,他刚才给我包了一个大红包,还跟我打听我妈妈。我没跟他说,我妈妈根本不想理他。」   快乐小羊:「哥哥,今天来了好多人,他们」   快乐小羊:「还没有发完就有人来找我了。他们都来找我说话,跟我说生日快乐,夸我长大了长得很帅。我感觉有点高兴。等你哦。」   快乐小羊:「哥哥,距离你答应我的一小时还有二十分钟,你在路上了吗?你现在在哪里?等你。」   快乐小羊:「小羊呼叫牧羊犬~小羊呼叫牧羊犬~」   秦序站在程家老宅不远处的路灯下,看着蹦出来的一条条消息,居然能够想象得出程乐宣说这些话的姿势和神情。   程乐宣不怎么懂拼音,每次输入中文都是靠语音转文字。他不想别人发现他只会用这个输入法输入中文,说话的时候总是自动放轻声音,只说给手机一个机听。现下身处人多的场合,必定每次都得找个人少的角落才好编辑文字。   秦序扫了眼时间,还有十分钟左右。他正在对话框输入“路上,十分钟到”,就看到上方多出一条新消息。   快乐小羊:「哥哥,我才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 第36章   十分钟后,秦序在程家老宅一楼的侧门走廊内见到了程乐宣。   程乐宣穿了件红色插肩T恤,亮色衬得整个人更加有活力,大晚上皮肤也白得像在发光。   “哥哥——”他快步走向秦序,脸上的笑忍不住半点儿,“真是一个小时,好准时!”   秦序问:“生日歌唱了吗?”   程乐宣说:“唱啦。”   “蛋糕呢?”   “吃了,他们定了很大的一个三层的大蛋糕。”   秦序点头,随即问:“你说我瞒着你什么了?”   闻言,程乐宣收起笑,瘪了瘪嘴,“你说呢,我更希望你亲自告诉我。”   秦序面色丝毫未变,平静地说:“有吗。”   程乐宣一脸不相信,两个人无声对峙着,空气都沉默了会儿。   几秒后,程乐宣硬撑不住,泄气道:“哥哥,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吧。要不是我从阿姨那里问到你的生日查日历,我都不知道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也是今天,明明是这么好的巧合。”   秦序悄然活动了下手掌,察觉到自己无意识间轻微松了口气。   此前为了早上方便进入程乐宣住的别墅园区,他给保姆阿姨发过身份证照片用于物业登记,没想到程乐宣会问到具体日期并去查对应的农历。   他说:“我不过生日,农历阳历都不过。”   程乐宣皱眉,“怎么会不过生日。”   “生日基本都开学了,不在家。”   “好吧,你也不像是会主动告诉同学这些事情。”程乐宣勉强接受了理由,转而很快消化掉,“没关系,你的同学不知道,我知道了。我们是同一天,农历八月初二,我可以永远帮你记住。”   永远。程乐宣脱口而出的词语令秦序不大习惯,“英国也讲究农历?”   程乐宣不觉得这算问题,理直气壮地说:“不管他们,我可以自己选择想要哪个时间,或者两个都过,过两次生日。”   秦序用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敲了下他的脑门,让他清醒点儿,“一次生日长一岁,小孩子家家的,不怕变老。”   “不怕!这样多好。”程乐宣毫不犹豫,“如果真的能够过一次生日长一岁,今天过了,一周后我还要再过。每年我都经历两次生日,长两岁,等我……”他嘀咕着算了算,然后说,“等到明年的明年的明年,我是24岁就和你同岁了。”   “大后年。”秦序纠正,“着什么急,跟我同岁有哪儿好的。”   “你就不会小看我了,我才不要一直当‘小孩子家家’。”   秦序挑眉,将刚收到的词语奉还回去:“程乐宣,你是我弟,不管一年过多少生日,在我心里都永远是小孩儿。”   当弟弟可以,但只是弟弟,程乐宣满心不乐意。   他尚且没有办法改变,只好选择暂时回避这个现实问题,拉了拉秦序的手腕,“不想说这个了,你先跟我来。”   程乐宣把秦序带到不远处的一个房间,里面有几张沙发和电视,还有一张几乎占了半个区域的大理石方桌。   “这里是小会客厅,我观察过了,除了白天打扫的人,平常没有人来。他们喜欢去新的会客厅。”   “来这儿干嘛?”秦序抬眼看了下墙上古董钟表的时间,“我等会儿得赶回宿舍,有门禁。”   回宿舍事小,让陈秘书等人发现他今天在这里长时间逗留,怕是容易有意见。   程乐宣不清楚这些,提议说:“进不去学校,你晚上可以留下来啊。奶奶让人给我收拾了一个房间,床很大,我们一起睡。”担心秦序多想,他又不大情愿地添了一句:“还像在你家的时候一样。”   秦序不给他磨蹭着拖延时间的机会,言简意赅道:“直接说,要干什么。”   见秦序不接招,程乐宣嘟囔了句“没意思”,喊他闭眼。约莫着四五秒后,他说:“OK,可以看啦。”   秦序睁开眼,一个耳朵别着红色小花儿的小羊挂件被程乐宣的食指勾着,晃悠悠出现在他面前。   “哥哥,你不是答应明天送我到机场吗,最初的计划是在机场送给你的。既然你今天也是生日,当成是生日礼物,现在送给你。”   秦序看了眼这只明显纯手工制作、略有些粗糙的小羊,再看面前笑嘻嘻的程乐宣,一时没说出话。   “怎么了,不好看吗?”程乐宣没从他脸上捕捉到想象中欣喜的表情,反而更像不解或惊讶。   秦序接过它,缓声问,“你自己做的?”   “对,整个羊毛毡全部是我学着视频自己戳的,做了好多天,一开始把我的手都扎破了。”程乐宣趁机讨要关心,“你看你看,这里现在还有小红点。”   秦序抓过他伸出的左手,被扎到的地方伤口不大,两处是拇指上被针扎到渗过血的红点,还有一处是食指上被针挑到的细长的伤痕。虽然都破了皮,但是通体白色的羊毛挂件上一丁点儿血都没沾到,想必是过程中对此很注意。   秦序的拇指在伤痕处摩挲,“疼不疼?”   “疼……”程乐宣拖着长音委屈地说,随即忽然笑着收回手,“才怪!骗你的,早没有感觉啦。”   看到秦序无奈的表情,程乐宣乐了,又认真说:“哥哥,小羊和小羊都祝你生日快乐。你要收好,我回英国也不能丢了它,下次见面我要检查。”   秦序平常不用装饰钥匙扣、挂件一类的小东西,羊毛毡挂件于他而言毫无实用性可言,他还是把挂件放到口袋里,应道:“好。”   送完礼物,程乐宣两手一摊,大方索取:“该我了,我的呢?”   秦序故意逗他:“你什么?”   “我的生日礼物啊,你没有准备吗?”   “没,怎么办,”秦序问,“要把羊收回去么?”   程乐宣摇头,“礼物是我要送给你的,你没有给我准备也没关系。你今天能来我已经很开心了,知道我们是同一天生日,我更更开心。”   “真的?”   “只是有一点点失落。只有一点点。”   眼瞧着程乐宣脸上的笑容都发僵了还说“只有一点点”,秦序没接着招惹他,把单肩背着的包放到身前,从中拿出一个用米黄色格子花纹纸包好的礼物。   “东西是我买的,小澜说没能来参加你生日不好意思,帮着挑了外头的包装。”   “啊——我就知道!”程乐宣顿时开心地叫出声,拿过礼物,整颗心都是飘起来的,刚才在场内收到的所有东西加起来都远不及这一个来得令他满意,“谢谢哥哥,也谢谢小澜,我好喜欢。”   “没打开就说喜欢。”   “就是喜欢,包装纸我也喜欢。”程乐宣想起母亲Lilah在电话里的准许事件,决定先不打开,“你等等我,我去拿些东西,回来再拆礼物。”   秦序想着他离开会场太久,去露个脸也好,“嗯”了一声。   程乐宣还没走到门口,想到什么,又折返了回来,问:“哥哥,我们以后也一起过生日好不好?”他知道秦序从不轻易许诺未来没发生的事情,补充说:“至少明年我的18岁生日一起吧,我想和我人生中重要的人过最重要的日子。”   秦序没立即答应,目光直直看着他,似琢磨也似疑问地淡淡重复那个关键词:“重要。”   程乐宣心脏发紧,佯装镇定地说:“嗯,例如我妈妈,我在伦敦的好朋友,我的姥姥姥爷……还有,Sissi和你。” 第36章   秦序始终认为自己是理性思考者,接下照看程乐宣的工作是为了不错的薪酬,不在意所谓的“借喜”是相信科学理论,今夜跑来见一面程乐宣是不想让服务对象不满意……   依照这种思维,也该拒绝明年的生日邀约,因为合格的乙方该在合作结束后避免真正的甲方产生猜疑。   然而在程乐宣再一次问“可不可以”的时候,秦序迎着他诚心诚意的目光,吐出两个字:“可以。”   程乐宣水亮的眼睛睁得很大,确认道:“真的?你答应啦?是明年我们一起过生日。”   秦序说:“对。”   程乐宣听了,反而开始担心,“可是我明年这个时候回不来怎么办,假如学校不让请假,或者我妈妈不同意我回这里举办成年礼……”   秦序明白程乐宣的意思,“没关系,你不用特意回来,我过去。”   秦序大概了解S城到英国的路费,非节假日的机票来回五千左右,届时家里的债务已经还清,他也应该正式确定工作了,出一笔路费还是没问题的。再不济,乘深夜转机较多的廉价航班也可行。   听秦序这么说,程乐宣伸出手,勾起小拇指,“好啊,你要拉钩盖章,以前有个老师说你们都是这样确定约定的,不反悔。”   “幼稚。”说是这样说,秦序伸出了手。   程乐宣问:“话怎么说,拉钩上什么……”   秦序的小拇指与他的钩住,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程乐宣也跟着念:“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话音落下,两个人的拇指紧紧按在了一起。   程乐宣知道,明年的生日之约真的达成了。   他迫不及待要和秦序干杯庆祝,离开房间前担心秦序等不及,反过来像个大哥哥一样安置他:“你先去沙发上休息等我,我很快回来。如果你累了,先睡一觉也行。千万不要走啊。”随后不等秦序回答,飞快地跑了出去。   两个人手指交缠的画面持续在程乐宣脑中上演,扬起的嘴角再没落下。这个承诺立马挤下刚才收到的礼物,成了今天的第一心仪。   *   程乐宣拿着满手东西回到小会客厅,刚要喊出口的“surprise”及时停住——秦序居然真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秦序面前。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秦序在自己面前睡着,也丝毫不感到失望,反倒是开心,因为睡过去的秦序会多留一会儿。   程乐宣甚至邪恶地生出不把秦序叫醒的念头,眼睁睁看着他错过宿舍关门的时间,这样今晚他们就不得不共同过夜了。   程乐宣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后面的圆桌上,返回来安静地观察秦序,从秦序的脸,到外突的喉结,到那双刚和他亲近接触的大手,再继续往下……他很难形容此刻内心乱糟糟的想法,还没有喝酒,脸颊和耳朵就热得不像话。   没允许自己多想,程乐宣索性做了个想了多次的、大胆的、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他往前凑近,弯下腰,闭眼亲吻上了秦序的嘴唇。   *   很软。程乐宣的第一感受。   原来,秦序硬朗的身体,嘴唇这么软。   程乐宣不舍地分开,逃也似的跑到圆桌那边让自己冷静。   越冷静,心跳得越快,情绪越不自主地增加难过。   原来,不接受同性恋的人,嘴唇也是软的,其实和同性恋没有区别。   *   程乐宣想做点儿什么事情分散注意力,怕等下被秦序看透他的不对劲。他拿起秦序送的礼物,很慢地拆开,尽量不发出声响。   无奈,包装纸粘得太牢固,在撕开最后一侧时,他的手肘杵到椅背。“咚”的一声,秦序还是被他吵醒了。   秦序做了个深呼吸,回头看他,“回来了。”   程乐宣看着秦序的嘴唇,紧张地点头。   秦序站起身,“怎么不叫我。”   “想拆开礼物再叫你的。你最近好累,多睡一会没关系的。”程乐宣面不改色地撒谎,与此同时,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这是……餐具?!”   “对。”   “真可爱,为什么你会想到送它?”   秦序说:“实用。”   这套便携餐具里包含筷子、勺子和叉子,不锈钢材质,掂着的手感很结实,的确实用。   程乐宣有一丝失望,餐具盒上画着一只可爱的简笔画小狗头,他还以为包含特殊含义,例如秦序把自己送给了他。他摸着白色小狗图案,喃喃:“要是牧羊犬就更好了……”然后又自我安慰,“没事,我可以拿笔自己给他涂上黑色的地方。”   秦序没对此打算进行评价,他看向桌上的酒和酒杯以及一块儿蛋糕,问:“怎么还拿了酒?”   “这是果酒,度数非常低,不会喝醉的。”程乐宣把酒拧开,边给两个杯子都倒上满满一杯,边说,“我妈妈允许了,她知道我和你关系好,你还一直照顾我,是她要求我今天要敬你一杯。”   秦序拿起酒瓶看,标签上标注酒精度数为10.5。   “10.5,这叫不高?是你今天的第一杯吧?”秦序提醒,“程乐宣,你明天上午还得赶飞机。”   “哎呀,不要啰嗦了。放心吧,十一点半到机场就可以,来得及,我不会让你在机场等很久,保证一定准时到。”程乐宣把酒杯塞到他手里,笑盈盈地说,“哥哥,快,我们干杯。喝完酒还有蛋糕,你今天肯定没有吃生日蛋糕,我给你拿来了,它现在也是你的生日蛋糕了。”   秦序想了下,另一只手拿过程乐宣手里的酒杯先一口气喝了一半,还给程乐宣后才用手里的酒杯跟他碰。   程乐宣瞧着手中只剩半杯的酒,只得接受。   他喝得慢,还在一口一口咽,秦序的杯子已经空了。   秦序像是在刻意等他,待他吞咽下最后一口果酒,才对着他沉声说:“程乐宣,生日快乐。哥真心祝愿你多快乐,多好运,一个人也有力量喜欢更深远的天与地。” 第37章   返回英国的原计划是十一点半到机场,时间正好够在休息室简单用个餐再登机。向来磨蹭的程乐宣十一点就到了。   他前一晚歇在老宅,早上直接从那里出发。奶奶亲自送他,她从阿姨那边听说过他平常做事慢,喜欢赖床,还好奇为什么今天这么早去。   程乐宣笑嘻嘻地说:“早一点好呀,早一点不用让人等。”   奶奶以为他指的是机场工作人员,夸他长一岁长大了,知道给自己积攒福报了。   程乐宣不懂积福报的说法,实际上,除了不让秦序在机场久等,他还有私心,早点儿到机场就可以和秦序多待一段时间。   他不断以“舍不得进去”和“想再等等”的理由拖沓着留在安检处外,视线四处望,然而直到十一点半都没有看见秦序的身影。   快乐小羊:「哥哥,今天是你迟到哦。」   快乐小羊:「小羊呼叫牧羊犬~小羊呼叫牧羊犬~」   快乐小羊:「哥哥,你为什么还没有到?你现在在哪里了?」   快乐小羊:「通话已取消」   快乐小羊:「哥哥,为什么没有接电话,你不会是在路上出事情了吧?」   快乐小羊:「通话已取消」   快乐小羊:「通话已取消」   *   起初,程乐宣给秦序发消息还到一旁压低声音地语音输入,不想被奶奶和陈秘书听见。但是一次次单方面发送却没有得到回复的时候,他慌了,也不在意了,脸上着急迫切的神情压根儿没心思藏。   “怎么了?”奶奶问,“乐宣,你到底在等什么,时间到了还不准备进去吗?”   程乐宣盯着只有自己输出的对话框,没有把这话听进去。   见状,一旁的陈秘书走近了问:“乐宣,你不会是在等秦序吧?”   听到这个名字,程乐宣陡然抬眼,声音都不自觉有些发颤:“对!哥哥没有回复我,他会不会是出事了?说好了要来送我的,我现在联系不上他了,怎么办啊陈叔叔?”   “好,好,别着急。”陈秘书说,“要是秦序的话,你不用等了。他早上跟我说过他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面试,恐怕赶不过来,不用司机去接他。”   “赶不过来?”   瞧着程乐宣愈发苍白的脸,陈秘书略带歉意道:“抱歉,我不知道你刚才是在联系他。他说是临时安排的面试,没回你估计只是没看手机,别担心。”   程乐宣的奶奶听明白了,对程乐宣说:“是啊,秦序那孩子老实,不可能故意不理你。这样,你先去,回头等你下飞机,他那边应该完事儿了。我让你陈叔叔找他,叫他专门等着你电话。”   “不要,我不要!”程乐宣接受不了等到下飞机才和秦序联系。现下一进安检,他便要很长时间无法和秦序见面,而且不是几天,是许多个月,怎么能最后连当面告别都没有!   他背起放在行李箱上的书包,毅然决然道:“奶奶,我要去找他,我必须跟他见了面再走。”   “乐宣——”陈秘书赶紧站到他身前伸手拦住,“你这会儿走了,飞机可就赶不上了。”   “赶不上就换一班。”   “换不了。”陈秘书提醒,“你推迟很多天了,难不成要为一个秦序接着耽误?”   程乐宣停住脚步,“为什么不可以?他是我哥哥,他答应了送我,现在食言了,我当然要去问清楚。”   “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你。”   “他……”   陈秘书无奈地呼了口气,“秦序肯定就是怕你这么胡闹。”   这话一出,程乐宣的眼眶都微微发热,“你认为我是在胡闹?”   陈秘书不置可否,说:“乐宣,秦序已经陪你一整个假期了,该去忙他自己的事情了。你知道他马上要毕业,临近毕业的学生重心都得放在实习啊,论文啊,这些方面。你这会儿去找他,不是影响他找工作吗。”   “我不,不影响他。”程乐宣不想自己掉下眼泪,深吸着气认真说,“我怎么会影响他。我可以等,我在外面等他面试完我再问他。我们都说好的啊……”   “要是他也不想影响你呢,要是你早知道他今天没空,是不是又得推迟。我知道你们关系不错,但是你觉得他一个做哥哥的,希望看到你这样?”   *   是了,程乐宣承认,秦序绝对不可能同意。   秦序年纪不大,但骨子里非常古板,严格遵守着许多“大众规则”。譬如不能早恋、不能碰过多酒精、不能在学校迟到,不能是同性恋……   因此,程乐宣根本没敢告诉他,自己为了多在S城待一段时日,几次推迟了回程安排。   如若今天再强行留下来,理由还仅是为了讨要一个说法,不但说服不了秦序,他那些异样想法怕是也要被怀疑了。   *   跟奶奶告别后,程乐宣再三得了陈秘书说的“等你下飞机,一定让他联系你”的保证,这才不情不愿地抹着眼泪走进安检通道。   在天上,程乐宣花钱买了机上的WI-FI,不断刷新他和秦序的微信对话框。   结果都是没有新消息弹出。   程乐宣想不通,面试要这么长时间不能看手机吗?   难道是他做错了什么,惹秦序不高兴了?   可是分明昨天晚上还好好的。   昨晚程乐宣第一次知道他和秦序的农历生日是同一天的巧合,他们为生日互送礼物,碰了杯,给予了对方最真挚的祝福。一小块儿蛋糕本来要给秦序一个人吃,最后也被秦序拿小勺子喂给程乐宣大半,两个人一起吃了。秦序走的时候摆了摆手,照常叮嘱他要早睡,明天起床的时候不许拖拖拉拉……   一切都无比美好,包括那个偷偷的初吻,所以程乐宣更加不懂,为什么一觉睡醒,随手的临时告别突然成了长久告别,秦序也消失不见了。   程乐宣哭了几次,一边哭一边带着哭腔小声给秦序发消息。起初问为什么不回复,问有没有面试完。慢慢的,他也不问了,只机械性地重复着打两个字。   程乐宣拼音很差,没有系统地学过,但“gege”和“qinxu”是他来S城后学到的不用语音输入也能快速手打出的词语。   快乐小羊:「哥哥」   快乐小羊:「哥哥」   快乐小羊:「哥哥」   …… 第38章   八个多小时后,飞机抵达英国。   程乐宣神不守舍地去取行李,拿到第一个行李箱不久,手机响起了铃声。一看,屏幕显示有“哥哥”的微信来电。   程乐宣手忙脚乱地点开,对着那头“喂”了两声。   “程乐宣,平安到了吧。”   程乐宣张了张嘴,听着熟悉的声音,有些说不出话。   适才飞机要降落的时候,他想着等联系上秦序,一定要对他发火,要诉苦,要抱怨,把一路上的憋屈全数发泄出去!然而现下终于联系上,反倒顾不得那些,千万句不满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你为什么不理我?”   这句话充满委屈,秦序握着手机的手微不可察地一紧,说:“对不起。”   听到道歉,程乐宣的眼泪夺眶而出,压抑着的情绪也瞬间爆发出来,哭着说:“我给你发了好多好多信息,你一句都没有回复我。早上你也没有来送我,为什么?你到底去哪里了,说好的要来送我的,为什么骗我?你不来也不告诉我。”   “别哭。”秦序听出他的哭腔,“白天去面试,等了比较久,在人家公司不好一直看手机。”   程乐宣泣不成声。   秦序说:“再哭眼睛该疼了。”   程乐宣才不在意眼睛好坏,“疼死我好了!”   秦序说:“刚回家,不说丧气话。”   *   程乐宣啜泣着沉默了,没有人帮他擦眼泪,他的眼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个没完。   秦序耐心等他平复心情,听到抽鼻子的声音少了些才问:“是不是还在怪哥?”   程乐宣不清楚陈秘书是怎么和秦序说的,但确实一落地,他们就通上了电话。实际上,在接到秦序电话的那一刻,他已然没出息地原谅了所有。   他小声说:“不怪了。”   秦序问:“现在在哪儿,行李都拿全了?”   “在机场,都拿了。”程乐宣此时无心跟秦序聊这些,“你今天真的去面试了吗?昨天都没有听到你说过。”   秦序说:“早上临时通知的。”   “面试怎么样,得到实习工作了吗,结果好不好?”   “好。”   程乐宣扬了扬嘴角,真心替秦序高兴,转而又气道:“面试很重要,我根本不会阻止你去。你说啊,如果你告诉我,我就可以......”   “不需要。”不等程乐宣说出傻话,秦序先一步否定道。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知道,不需要。”秦序严肃地说,“记住了,任何时候都别拿你的前途任性。”   不仅是劝导,更是毫无商量可言的定论,听得程乐宣鼻子泛酸,“你突然消失,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还要凶我,还要说到前途这么严重。”   秦序说:“少一个人送你你就想推迟,这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不是不希望我拿你当小孩儿吗,那就以后凡事多为自己考虑。”   程乐宣脱口而出:“可是今天不是随便少一个人这么简单,是少了你,这不一样啊。”   秦序淡声道:“一样。”   程乐宣愣住,只听秦序接着说:“程乐宣,我除了是你哥,其他没什么特殊。谁都不值你耽误自己,包括我。”   这话绝情,程乐宣又怎么说得出口你是秦序对我而言就已经是最特殊的了。   *   程乐宣暗想,陈秘书还真没说错,秦序是防着他延迟返程所以干脆不告诉他,否则这会儿他一定还在S城的土地上。   他明白秦序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自己好,心里就是过不去,闷闷说:“不想听这些,今天我很难过。”说着,看到另一个行李箱单独在行李传送带上转圈,他联想到重新变得孤零零的自己,又开始伤心,“哥哥,你没有来,我真的真的很难过。好希望一切没有变,明天醒来还能见到你。”   闻言,秦序的语气弱了些,唤他的名字:“程乐宣。”   “嗯,哥哥。”程乐宣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明知道秦序不可能也没条件制造明天就出现的惊喜,依然抱有一丝丝希望,听到些安慰的好听话也好。   结果他听到的又是那三个字:“对不起。”   不知道是一整日的猜疑尚未完全消退,还是其实打从心底不喜欢秦序道歉,这一次,秦序的歉意莫名给了程乐宣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像是某些温情在悄然往反向改变,即将要听到不想听的话语了。   程乐宣不想要重来一遭类似的情况,赶紧说:“好了好了,做什么又道歉,我不像你是个小气鬼,我原谅你了。”   秦序怎会不懂他是在担心什么,但仍把要说的话说了出来:“听我说——过好你的生活,不准擅自回来,考上好大学。今后,你我少联系。”   *   秦序做了听到程乐宣哭闹的准备,谁知预想中的声音没有出现。   程乐宣出奇地安静,一个字都没说。   秦序确认:“听到了吗。”   程乐宣这才勉强开口,嗓音发颤:“我,我不懂,为什么联系也不可以了?哥哥,不要,我不喜欢这样。”   秦序说:“你要上大学,我得毕业工作,没时间。”   好一个没时间,程乐宣连反驳的空间都没有。   此前程乐宣算了多次回英国后什么时候可以再回S城,算出的时间怎么都不合心意,于是计划着实在不行就找个周末或者假期偷跑去S城。他和妈妈少住在一起,找个借口瞒过保姆,偷偷回去一两天估计不会有人发现......   只是程乐宣清楚,他能不顾一切奢侈地挥霍时间,秦序不行。   程乐宣见过秦序家门口破旧的小吃车,第一次看到时,前面的大灯玻璃居然是碎的,车身凹了一大块儿。他原以为这样差劲的车肯定要淘汰掉,然而过两周再去,车还是那辆车,姨夫乐呵地说破损都被秦序修好了,夸说“小序什么都会”。   什么都会,所以不得不一直支撑家庭,扶持弟弟妹妹。   秦序劝他人要多顾着自己,别被耽误,自己的人生却很少优先考虑自己。   程乐宣看得见秦序累,忙,他全都懂,但就是难受。他自私地想要秦序,需要秦序,想要霸占秦序。生日当天以为接一个吻就是好的风向标,有希望循序渐进争取更多爱意,却忘了那个吻是一厢情愿,见不得光。   唯一见得天光的Sissi明面上也和秦序没有半毛钱关系。   如今,关系似乎要更远了。   17岁,程乐宣学到的第一件事情是开始接受分离。 第39章   “行了吧。”秦序挂断电话,看向同坐在车后排的陈秘书。   陈秘书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问:“接下去考虑做什么,需不需要给你安排个实习?”   “不必费心,没什么事儿我回去了。”   “等下。”陈秘书伸手拿过前面副驾驶的袋子递给他,“暑假你帮了忙,刚才还违心跟乐宣说了那些,老板不让你白做。以后有需要可以找我,工作还是别的,我多少能给你说两句。”   秦序拿过袋子拉开一看,里头有三个没拆封的苹果手机。   中午陈秘书送完程乐宣,从机场来找过他一趟,用他的手机查看了他和程乐宣之间的所有聊天记录,估计是那个时候注意到了他的手机屏幕上有两条横向裂痕。   秦序的手机用了五年,在他看来能用即可,并不在意上面有些小磕小碰,没承想陈秘书晚上再来就带了新的。   秦序扯了下嘴角,“多了。”   陈秘书说:“听你家里说过你这个当大哥的一直对弟妹俩很好,有什么好吃好喝都先给他们分。俩弟弟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当然是都得给,得了好处可不能偏心。”   的确,秦序的弟弟妹妹只有小波与小澜二人,程乐宣喊了那么多声“哥哥”,实际与他毫无血缘关系。这逻辑,程乐宣不知道,他秦序不能不知道。   秦序收起笑,漠然看向眼前多次给予现实暗示的人。   程乐宣直到挂断电话都没有真正理解他们之间为什么要减少联系,他目前理解不了,正如秦序也无法理解程家对程乐宣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说好,他们从未用心陪伴过程乐宣,找了个培训机构、往家里和身边安排几个不相干的外人就当尽了责任;说不好,他们又愿意替程乐宣找人借运,不希望程乐宣过分信任外人,甚至真的认一位家世不好的人为兄弟。   秦序把袋子丢回到副驾驶的座位上,“我的意思是,给我也多了。”他对上陈秘书的眼,冷声道:“暑假的报酬我拿过了,至于刚才的电话,就算你们没说,我也会打。我跟他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违心。”   今后少联系程乐宣不仅是程家奶奶的要求,亦是生日见面后秦序做出的决定。程乐宣拥有好的资源与自由的资本,他该享受一切美好,而不是跟一个家中还背着债款的人混得太近。   说罢,秦序也不在意陈秘书是否愿意相信,打开车门便大步离去。   *   秦序应下要求,可惜程乐宣并不是个绝对听话的家伙,否则也不会在S城的时候就计划着离家出走自己回英国,还偷偷跟踪秦序想跟他到家里吃糖油饼。   程乐宣依然时不时发消息找秦序。   快乐小羊:「哥哥,我也买了一个可以摇头晃脑的风扇,不过是小的,可以放在桌子上,给你看看!」   快乐小羊:「今天好累,学习好累啊。」   快乐小羊:「参加了同学的成年派对,偷喝了酒,嘿嘿,你管不到我了,我喝了两整杯。」   快乐小羊:「哥哥,你为什么没有回我?」   快乐小羊:「你再也不管我了吗?」   ……   秦序偶尔会回一两条,大多是叫他早点儿休息或是坚持用功学习。   对此,程乐宣赌过气,譬如也不理秦序,主动发消息的时间从隔一天到三天,最长是六天。连一周的第七天都忍不到,然后他生气又委屈地给秦序发语音:「哥哥,我不给你发消息,你也没想过给我发,我完全不占用你很多时间,你好小气。你现在有空吗,想要视频电话可以不可以?」   秦序清楚,一件事情一旦成了习惯就不会轻易停掉。程乐宣习惯了近百天有他时刻陪在身旁的日子,很难立刻摆脱分离焦虑。   于是他也偶尔接视频,一步步来。   他们视频的时候同样基本是程乐宣在说,秦序在听。   秦序因此见到了许多没见过的程乐宣——见到程乐宣穿厚毛衣,见到程乐宣说英文,见到程乐宣为了考试而熬夜,最后视频都没关就趴在书桌前睡过去……   看着看着,两个人视频通话的次数从一周一次到两三周一次,再到后面一个多月才勉强能有一次。   程乐宣并非没察觉出他的用意,尤其到了到了第二年春季、国内大四生准备毕业论文最忙的时候,秦序整整一个月只回了两次消息,更不用说视频通话。   程乐宣从未告诉秦序,自己其实早看出了他逐渐减少联系的具体做法。   他没有戳穿,也想试试自己是否真能花大半年时间丢掉一暑假养成的爱与习惯。   结果是不行。   每一次和秦序视频,程乐宣都再一次确定——他喜欢秦序。   再怎么戒,程乐宣只会喜欢秦序。   *   慢慢的,支撑程乐宣没有偷跑回国、熬到又一个夏季的只剩下一年多以前的生日约定。   程乐宣早早和妈妈Lilah商定好了成年礼要按农历生日的日期来。   Lilah随他去,只在让人制作电子请柬前向他确定:“宣宣,你之前可一直都过阳历,对你来说这么重要的日子要按照农历的来吗?实话说,我都有点儿忘了你农历是哪天了。”   程乐宣点头如捣蒜,“要!那天哥哥也要从S城来一起过,我跟你说过的,他也是那天生日。”   Lilah对秦序来不来并不上心,转而笑着问:“Sissi呢?有没有邀请她?如果她要来,告诉我时间和身份信息,我可以给她订票。”   自从圣诞节一起吃饭时,程乐宣几次打开微信看秦序有没有回消息,Lilah就断定他一定是情窦初开了。在Lilah的八卦追问下,程乐宣交出了Sissi这个名字。   现下,听到Lilah要给Sissi订票,程乐宣敷衍了句“邀请了”,接着说:“哥哥也要来啊,也给他买机票吧。”   Lilah逗他:“不是给你钱了吗,自己买。我目前只打算我儿子的女朋友报销。”   “妈妈,求你了求你了,多买一个吧。”程乐宣哪里没想过自己出钱,但是感觉这样一来,秦序一定不会答应,还得是用长辈的名义。   实在很难有人做得到完全拒绝程乐宣眨巴着眼睛恳求的模样。   Lilah投降,“行吧,问到了发给我。你要是有别的小伙伴要从国外来也一块儿给我发吧,就这两天,过时不候啊。”   Lilah话音刚落下,程乐宣生怕赶不及似的立刻跑到另一个房间给秦序发微信。   快乐小羊:「哥哥,我妈妈一定要给你买机票请你来一起过生日,提前问你,你下星期的哪天来伦敦呀?」   快乐小羊:「看到了记得回复我哦,要快!」   程乐宣以为秦序会一如既往地很慢回复,他小声用语音转文字打下“小羊呼叫牧羊犬”,还没打完,秦序居然秒回了。   秦序:「谢谢她的好意,但是不用了。」   程乐宣删掉输入框的话,思考着该如何说服秦序占一占这省下路费的便宜,下一秒,秦序的视频通话打了过来。   程乐宣又惊又喜,赶紧接受,接通后笑盈盈地说:“哥哥,你今天怎么打给我了。我正好要和你说买机票的事情呢。”   秦序看着他,没说话。   见状,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程乐宣心头,逃避心理致使他第一次这么不敢听下去:“哥哥,我们还是改一天再视频吧,我现在,我……我可能有点忙……”   秦序打断他,直截了当地说:“程乐宣,生日那天我不去英国了。” 第40章   时隔一年,再踏上S城,程乐宣深感一切与从前大不相同。   上次他一到机场就有陈秘书、司机和助理来接,温度适宜,没有热到让人受不了。而今,他背一个背包只身一人,天空正在下小雨,空气又闷又湿。   八月按理该较晚天黑,但今日整个天都阴得发沉,似是一块儿黑色的纱布蒙着天空沥雨,同样蒙住了程乐宣的心。   程乐宣上了辆出租车,马不停蹄赶往秦序家。   车内没有播放广播,窗户紧闭着,程乐宣憋闷得愈发有些喘不过气。他问:“我可以打开窗户吗?”   的哥说:“外边下着雨呢,一开雨不就进来了。您是热啊?要不空调再给您调低一度?”   程乐宣说:“不热,我只是觉得我有一点点呼吸难。”   “您身体不舒服?”的哥抬眼从车内后视镜看他,“没事儿吧,要是受不住可得说,给您送医院去。”   “不要去医院。”程乐宣一刻也不愿耽误,催促道,“我没事,现在去我给你看的地址就可以了。你能不能开更快一点?”   “下着雨呢,不好快啊。”或许是怕程乐宣给差评,的哥再次看了眼程乐宣,补了一句,“哎呦,我尽量吧。”   程乐宣坐太快的车容易晕车,如果此刻秦序在旁边,一定会让司机按寻常车速来,不必听他的任性话。   可是秦序不在身边。   秦序不仅不在,还简单以忙碌为由背弃了曾经一起过生日的承诺。一想到这,程乐宣的心脏就像要撕裂开。   他听秦序的话,将近一年的时间都没有偷偷跑回国,两人间的联系实打实少了很多。这些他都能接受,即使忍不了,他也慢慢不断学习适应,攒着所有期待放在两人相见的成年礼上。   可是秦序偏偏要在成年礼的前一周主动打视频电话,电话那头传过来的话直向地毫不留情地戳破了程乐宣近一年来满到几乎要爆炸的期待——   “生日你和你的家人朋友一起过,我这边工作请不了假,腾不开时间。   “对不住。   “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后面的话程乐宣都听不进去,他不喜欢听秦序总说什么工作忙,没时间,全是一堆坏理由。秦序亲口答应过的,为什么一而再地不遵守!   他再忍受不了,挂断电话就回去草草收拾了一下,衣服也没换,买了最近的航班直接不管不顾地回国。   *   出租停在程乐宣熟悉的公车站附近,的哥扭头看程乐宣,见他手里除了手机什么都没拿,说:“没带伞吧?要不打电话叫家里头的人出来接,我稍微等会儿。”   “不用了,谢谢你。”程乐宣等不了,更怕一个电话过去,秦序出来再把他送回到机场去。他把包紧紧抱在怀里,咬咬牙,打开车门凭着记忆朝小巷子里跑去。   他跑得很快,无奈,雨下得更急更大,像极了他第一次到秦序家时撞上的瓢泼大雨。他想赶紧找到那栋去了多次的房子,只是越着急越绕不清楚小路,记忆里拐个弯儿就可以看到玉东家的羊圈,结果拐过去是另一处没见过的房屋。   程乐宣急得不行,打算找人问问,走来走去只遇上一个撑着伞的中年男人。   “你好,请问——”程乐宣话没说完,那人摆摆手,急匆匆地赶路走了。   连续拐入一段死路两次后,程乐宣认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只会耽误更多时间。   站在一家的屋檐下纠结了片刻,没办法,程乐宣还是拿出手机给秦序发了一张现在位置的照片,附带一条简短的语音:「哥哥,我……我在这里。」   *   五分钟后,秦序撑着伞过来了。   “程乐宣。”   程乐宣的全身都被雨水浸湿,鞋子也被水泡了,白色板鞋踩下去一步一脚水,极不舒服。他蹲在角落,避免走步时反复踩到鞋里的水。   彼时街上的路灯亮起昏黄的灯光,程乐宣闻声抬起头,看着灯光洒在秦序的伞上,随着雨水留下来。一瞬间,他的眼眶蓄满了泪。   “哥哥,你终于来了。”他伸开手,委屈地说,“我的腿麻木了。”   秦序脸色不佳,上前拿起书包,把人抱起来搀着。   “能走吗?”秦序看到他湿透的衣服,眉头蹙紧。   其实没有到走不了的程度,但出于想要许久未见非常想一直抱着秦序的念头,也出于报复,程乐宣撒谎说:“不能了,需要你背我。”   秦序没验证,背对着半蹲下身,说了和那场大雨相同的话:“上来。”   *   回家的正确路程比程乐宣以为的更远些,他没意识到自己竟然走错了这么多。   “哥哥,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好了,可以走了。”   秦序没理他,也没松手,脚下的步伐快了些。   程乐宣能感觉秦序是不大高兴的,他们目前为止都没有谈及他贸然回国和生日的事情,秦序当前似乎只有一个想法,先带他回家。   程乐宣也不高兴,赌气地说:“放我下来,我要自己走了。我衣服都是湿的,不要把你也变湿了。”   “别乱动。”秦序说了一声。   程乐宣有点儿怀疑他们俩真是羊和牧羊犬的化身,血脉里有压制,否则怎么秦序说一句,他当即就少了胡闹的想法。   路过玉东家时,程乐宣发现搭在屋后的羊圈没了。他赶紧拍拍秦序,指着那边,“玉东家的羊呢?怎么全没了?”   秦序说:“卖了。把手收回来。”   “卖给谁了?羊圈为什么也没有了,玉东的妈妈他们不养了吗?羊还那么小,怎么可以卖了。”   秦序再次没有回答,说了句“抱紧点儿”,朝家门口又加快了脚步。   *   到家后,秦序把人放下来,伞也没好好收,拢了下就丢到地上,随即拉着还在探头四处看的程乐宣快步上到二楼。   “哎——鞋子没有换。”程乐宣踩着浸过水的鞋,走路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尴尬声响。   秦序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把他带到了卫生间门口才放开,冷声说:“衣服脱了,去冲个澡。”   程乐宣不太情愿,他们俩好不容易见面,一见面秦序就几次不理他,态度还这么差。他直白拒绝:“不要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秦序说:“再说一遍,衣服脱了先去冲一下。”   程乐宣清楚地记得秦序说这种话意味着会做什么事情,嘴上却仍是拒绝:“我才不要,我不听你的了。”   秦序不多废话,上手把他湿答答的黏在身上的衣服往上一拽,脱了下来。   程乐宣没有多少抵抗的办法,他自知力气不如他,迈开腿刚想跑,转瞬被拽了回去。   “啊,你放手,放开我!我不洗!”   秦序拦腰把他反抱住,没给跑的机会。   程乐宣双手还在不断地挣扎,往秦序的身上乱锤,一个劲儿嚷嚷:“你欺负人,仗着力气大算什么厉害!放开我,听到了吗!”   “淋成这样,不洗澡你明天就得得病。”   “病了也和你没关系,为什么都是你说了算,让雨淋死我啊,反正你完全不在意,你只在意自己的时间和工作。”   听他这么说,秦序干脆一巴掌朝他屁股上拍了过去。   “啪——”   动作下去,程乐宣愣住了,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哥哥,你,你打我……”   说是打,实则声音大,力气不大,也不疼,但是足够让程乐宣思绪混乱,静下来一会儿。   “程乐宣,你不听话。”秦序解释自己的做法,“安分点儿。”说的同时顺势快速把他的湿裤子鞋子都脱了下来。   *   程乐宣再反应过来,人已经被秦序推到花洒下冲澡了。   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捂住小小羊,秦序倒是毫不在意,面无表情地帮他进行每一个洗浴步骤。   秦序的头发长了些,不再是寸头,不过整体依然不长。他弯下腰给程乐宣洗脚,要求说:“抬脚,扶好了。”   程乐宣本来还想反着干,但是一只脚被拉起来根本站不稳,只好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视线因此停在他宽厚的背上。   “哥哥。”程乐宣忍不住小声唤他。   秦序没听到,“另一只。”   程乐宣照做,又唤了声:“哥哥。”紧接着问:“你现在是不是对我很生气?你刚才在路上都不理我,我问你小羊它们去哪里了你也不说,它们还那么小。”   秦序手上的动作一顿,继续给他洗,没抬头也没看他,只漠然道:“你不该回来。” 第41章   程乐宣心里泛起酸,“如果不是你反悔,我不会这个时候在这里。我们本来下星期在伦敦见面过生日的,是你先不守承诺。”   秦序说:“那你应该讨厌我,恨我,而不是一个人胡乱跑过来。”   “你是我哥哥,我为什么要讨厌你恨你。”程乐宣说着,眼泪直往下掉,“我就是想见你,想和你联系,一起庆祝生日,不行吗。你去不了,我来也可以啊,现在我来了,你还是不愿意。你怎么答应了不做到,还要让我做这么难的事情。”   程乐宣的质问混着花洒的水声闷闷困在狭小的卫生间,绕在二人周围。   程乐宣不想用哭解决问题,但是憋不住,他边掉眼泪边偷偷观察秦序,看见秦序放下他的另一只脚,又把他身上手上简单冲洗一遍,随即关上花洒。   秦序站起身正视他,抬手给他擦掉眼泪。擦的时候,拇指有意无意摩挲了下右眼的上眼皮。那处浅浅的痕迹和一年前离开时一样,没有加深,也没有消失,似是被身体的主人特意留住了原样。   这一举动使得程乐宣更加难受,他声音轻了许多,“哥哥,不要生我的气了。”   秦序叹了口气,拿浴巾给他擦,“你不跟你家里打招呼,好歹提前跟我说一声。假设我今天不是正好在,你想没想过怎么办,这么大的雨,伞没有,路不知道,就那样在人家门口干等着?”   程乐宣不觉得这算问题,直言:“可是你会来找我啊。你也来了。”   无论秦序是正好在家里还是在工作的地方,程乐宣都坚信那张照片发过去,秦序一定会来找自己。   秦序不可能真的不理睬他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乐宣觉得秦序的态度软了些。他趁此继续提出:“反正我来了,我们就在S城过生日吧。还像去年在奶奶家,或者你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我们在姨妈这里也可以。好不好?”   他说完,秦序原本逐渐温和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厉。   秦序把浴巾推到他手里,问:“你在这儿过生日,Sissi呢?她也能来这里?”   程乐宣嘴巴张了张,还想找借口,秦序接着说:“程乐宣,明天你就走。这件事到此为止,不用再说。”   *   程乐宣不懂秦序为什么突然问到Sissi,问就问,还突然强化态度。   无论原因是什么,头一次,他无比后悔捏造了一个暗恋对象,以至于如今进不可,退也难。   尽管他说了无数句“不要回去”和“不走”,秦序都没有松口,更没答应要继续跟他一起过生日,哪怕他人已经在S城,哪怕下周就是他们的农历生日,根本耽误不了几天。   秦序的姨妈姨夫带着潘小波回姨夫那边的亲戚家吃席顺便探亲,秦小澜周末住在学校,房子里这两天只有秦序在,今晚多了个程乐宣。   秦序照旧将程乐宣安置在自己房间,两个人时隔一年同床睡在一起。只是睡的时候,秦序没再把手搭在程乐宣身上。   程乐宣默默在黑暗中流泪,想不通哥哥怎么变得这样凶,更气愤时隔一年再见,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他有好多话想和秦序讲,秦序却没有要跟他交谈过多的意思,很快入睡。   “哥哥,哥哥……”程乐宣试探着喊了两声。   秦序没回答。   见状,程乐宣轻轻把自己的手搭在秦序身上,像是抱住他的姿势,然后在他的衣袖上蹭了蹭眼睛,留下一小片湖泊,这才闭上眼睡了过去。   *   尽管此次见面不算太顺利愉快,程乐宣还是抱着秦序睡了个安稳觉。   隔天自然醒来时,秦序不在身边了。   程乐宣一秒钟惊醒,裤子也没穿好就下床走出房间。   “哥哥——”   下一声还没喊出口,正好和准备上楼梯的秦序撞了个正面。   秦序见他一脸焦急,裤子鞋子都没穿,上前揉了揉他的脑袋:“正要喊你,怎么这么出来了。”   “以为你走了。”程乐宣后知后觉地感到羞,捂着就要回去。   楼下传来女声:“乐宣,你起床了?”   “是小澜吗?她也在?”程乐宣小声问。   秦序说:“嗯,先去把衣服穿好。”   程乐宣回房间穿好裤子,洗漱过后快速跑下楼。   秦小澜的模样和一年前没有多少区别,见到程乐宣仍友善地带着笑,“好久不见啊乐宣,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真是好久不见,没想到今天会见到你,你不是在学校吗。”程乐宣也笑,有一瞬像是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天。   秦小澜说:“来,坐下来说,先吃早餐吧,都还温着呢。”   程乐宣一看,居然有糖油饼,他大喜:“这些都是哥哥今天早上去买的?”   “对啊,哥知道你爱吃这些,特意去买的。”   程乐宣咬住嘴唇,怕自己脸上的笑容太过明显。   这时,秦序从楼上下来了,手里拿着程乐宣的背包。程乐宣心里一咯噔,问:“哥哥,你拿我的包做什么?”   秦序把包放到沙发上,“你吃完,小澜送你去机场。”   “我为什么要去机场?!”程乐宣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他以为一夜过去能再有机会和秦序好好商量下,没想到秦序擅自做好了决定,甚至……他看向秦小澜,小澜此刻也没了笑容,略带歉意地看着他。   程乐宣明白了,“所以你要赶我走,把小澜叫回来也不愿意亲自送我。”他越想越气,抬高声说:“我不回去!你凭什么决定我在哪里,就算你不让我在这里,我可以去奶奶家,就是不回伦敦!”   秦序平静道:“我下午必须得回趟公司,走不开。陈秘书和司机等会儿到,票都买好了。”   程乐宣睁大眼睛,“你还去告状给陈叔叔了?你明明知道的,我不喜欢告状,以前那个助理的事情我给你说过啊……”   程乐宣的表情震惊且悲伤,秦小澜于心不忍,打圆场道:“要不,还是先吃饭,吃完了再说。”   程乐宣一动没动,视线仍落在秦序身上,想听他给一个态度。   秦序只说:“吃饭吧。”旁的可商量的话语则一句都没说出口。   *   外面的雨依然很大,好像怎么下都下不完。   程乐宣静静与秦序对视了几秒,终于承认眼前这个人不仅食言反悔,还打定主意狠心要送他走,连一起在S城过个生日的可能性都不给。他红着眼圈,当即头也不回地朝玄关跑,打开门冲了出去。   程乐宣的动作太快,量是站在沙发旁的秦序也没能在第一秒钟反应过来。   “程乐宣!”秦序立刻冲去抓程乐宣,结果晚了一步,程乐宣跑到了雨里。   “哥——”秦小澜喊道,“雨伞!”   秦序没管伞不伞的,几大步追上去站到程乐宣面前,沉声呵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昨天淋雨今天还淋雨,身体不要了?!”   程乐宣简直有太多说不清的难受,“我身体重要吗,你真的关心我吗?你关心我为什么要赶我走?”   秦序不跟他争辩,拉着他的手腕要把他拽回去,“别任性,有什么回去说。”   听到“任性”一词,程乐宣更加激动,甩开手道:“我不要回!你让我走,我现在就走不是正好吗。”他愈发伤心,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胸口因大喘气而起伏着,想到什么说出什么:“我还以为,我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真心对我好,原来都一样……哥哥,到底为什么,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突然变了……”   闻言,秦序说:“你没错,是我错了。”   程乐宣没有理解这句话,以为秦序又在习惯性担责,他泪眼摩挲地抱住秦序,抽噎着恳求:“不管怎么样,别让我走,哥哥,我不想一个人回去,我不想,我不想要再这样过一年了。”   秦序的手抬了抬,搭上程乐宣的背没几秒就放了下去,一字一句在他耳边说:“程乐宣,去年在你家老宅,我没睡着。” 第42章   天上没有惊雷,程乐宣却犹如听到一声巨响的雷声,浑身一颤。   他往后退了一步,惊愕地看向秦序,试图将这句话分析出其他含义,可惜秦序直截的神情与没有回抱住的动作都在明明白白告诉他:那天晚上你的亲吻,你的喜欢,你的恶行,秦序全部知道。   “我,我……我不是……”程乐宣下意识想辩解,但是除了苍白的否认,再说不出别的谎话。他直觉视野内的画面像抽了帧的电影,间隔个一两秒钟就衔接不上,每一次呼吸都在丧失更多自主思绪。   生理性虚弱致使得程乐宣无法再做过多抵抗,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序把他横抱起来回了家,又听见站在玄关处的秦小澜关切地问“乐宣,你还好吗”。   程乐宣垂下脑袋,不敢与秦小澜对视,怕她从他眼睛里读出那些不正常的喜欢。   与此同时,他更加不敢看秦序,怕从秦序脸上看到不必继续隐藏的嫌恶与失望。   *   秦小澜察觉出程乐宣的状态不对劲,想跟着上楼照顾,秦序制止:“不用了,我带他换衣服,你先吃饭。”随后两个人单独上了楼。   秦序把程乐宣抱回房间,也不在乎会不会弄湿床单,放他坐到床边。窗帘早上起来就还没拉开过,回身关上门,房内顿时暗了不少。   “自己脱还是我来。”秦序问。   程乐宣一言不发,一动未动。   秦序干脆上前帮他把衣服脱了下来,然后单膝蹲下要帮他脱掉裤子。   这一动作让程乐宣如梦初醒,急忙按住了秦序的手腕。   他们双眼对视,程乐宣呼吸一窒,颤抖着唤他:“哥哥。”   秦序冷冷“嗯”了声,垂下眼继续帮他脱掉淋湿的衣物。   如此,程乐宣更觉得心酸。直到这种时候,秦序都还在尽职尽责当一个哥哥。   一个即便是早早发现弟弟有不轨之意但是没有彻底放弃的好哥哥。   程乐宣不仅没为此感到放松,反而无措极了。   随着外裤被脱到脚踝处,秦序额发上的雨水滴了几滴到他的大腿上。慢慢滑下去,有些痒。   几乎是本能欲望在把控,程乐宣不带有更多理性思考,侧俯着身吻上了秦序的嘴唇。   *   他们的唇紧密相贴,动作太急促,也太大胆,秦序滞了几秒才掐住程乐宣的肩膀把他向后推开。   “程乐宣!”秦序压低声音冷目看着程乐宣,停顿了下,斥责的话究竟是没说出口。   见状,程乐宣索性破罐子破摔,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红着眼圈想凑上去。   秦序没再给机会,扯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程乐宣视线追随,问出在雨中或者说从清楚自己性取向起就想了解又不敢直白问的问题:“哥哥,你觉得我恶心吗?”   “你是我弟,我不会觉得我弟弟恶心。别再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程乐宣胸口沉闷得不行,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秦序的腰,脑袋紧靠上去,抽噎着说:“可是我喜欢你,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秦序无动于衷,没有摸他的头发,也没有给予任何正向回应,只重复问了一遍那个人:“你这样,Sissi怎么办?”   “没有她,完全没有Sissi!”程乐宣抬头,“一直都是你,我说的很好的人是你,只有你。我是怕你发现才说随便说了一个名字,根本没有别的人。”   秦序语气淡淡,“我宁可你有。”   这几个字不带半分伤人的字眼,落在程乐宣的心上却刺痛得他手脚发麻。   秦序说:“回去好好上大学,顺其自然地找个你真正喜欢的。男女都可以,年纪比你大些小些,只要你喜欢,都不是问题。”他把手往后伸,拉开程乐宣环抱在自己身上的手,“程乐宣,你的Sissi该和你生活同在一个地方,英国也好,S城也罢,唯独不能是这里。”   程乐宣抱得紧,秦序便用了些力气。程乐宣知道秦序向来不舍得心疼他的身体,哭着喊痛:“疼,疼……哥哥,我不想找别人,不喜欢别的人,别赶我走,求你了,我想留下来跟你一起。”   然而秦序听后没有停下,还是一根根拉开,食指,中指,乃至整个手掌,甚至更加使劲。   分开后,秦序由上至下看着程乐宣,伸手用拇指最后一次抹掉他的眼泪,擦净,又有些用力地去擦抹他的嘴唇,似是要把他们两次亲吻到的痕迹尽数擦净。   程乐宣已然哭得说不出话,扭开头不想他这样做。   秦序也不强求,走到一旁从衣柜里拿干净衣服,冷声道:“我不想。我对你从来没其他感情,即便我真是同性恋,你是我弟,我也不要。说到底是我的错,以为这一年离你远点儿你就能看清,没想到你还是没长大。”   他把衣服放到床边,“自己换完下楼,我时间不多,不等了。”   不等了。   说着今日,更像是在说未来。   程乐宣怕极了,抽着气说:“我可以改,我再也不拖延了,我也不做幼稚的事情了。我长大,我一定,一定可以听话……”   “不需要。”秦序打断他的话,“回英国以后别联系了。”说罢,头也没回地走出了房间。   *   前往机场的路上,程乐宣靠在车窗旁,没再说过一句话。   倒是陈秘书说了不少,他告诉程乐宣,奶奶听说他贸然回国很惦记,如果不是今天和师傅约好了课,一定会来送他。   他还教育程乐宣今后不能再这样吓人,招呼都没打就自己跑来这种地方,万一出了问题谁能承担。   陈秘书说的时候丝毫没有顾忌前排副驾驶座上的秦小澜,就跟这些与她家没有任何关系似的。而后还礼貌性感谢她,说:“你叫小澜是吧,麻烦你送乐宣了。我们不知道这边有朋友要跟乐宣见面,要是早知道,直接把你们接过去就简单多了。”   秦小澜听出他话里有话,适才要不是她先一步打开车门,恐怕不会答应让她跟着送机。她也不急恼,只庆幸今天秦序是叫她回来帮忙,而不是喊来潘小波。   秦小澜回过头,不卑不亢地微笑着说:“不麻烦,乐宣喊我哥叫哥哥,我就算是他半个姐姐。他回来找我们玩儿,我哥没空送,我当然得出点儿力。”   *   到机场后,程乐宣脚步缓慢地走在秦小澜身边,时不时朝机场门口看,任凭谁都能看出他仍然不想走。   陈秘书担心他反悔再出幺蛾子,提醒说:“乐宣,都到这儿了,千万别误机。要不等会儿你奶奶会打电话说你的,你妈那边等着呢,回头不好交代。”   程乐宣目光呆滞,下意识往秦小澜身边靠了靠。   秦小澜说:“陈秘书,让我和乐宣单独说两句吧。我有些话想跟他说。”   听她这么讲,不等陈秘书给反应,程乐宣就拉她往旁边走。   “小澜,是不是……他让你跟我说什么了?”程乐宣说着,胸口再次一阵绞痛。刚才离开前,秦序不知道去了哪里,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跟他再见。   秦小澜眼神复杂,“对,有个东西哥叮嘱我要到机场再给你。”她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羊毛毡挂件递给程乐宣,“哥说,这个还你,他用着不合适。”   程乐宣颤抖着接过去年由他亲自做好送给秦序的生日礼物,痛苦与失望溢于言表。   牧羊犬不要小羊了。   秦序也不再要程乐宣了。   秦小澜轻声再道:“乐宣,哥还说——”   秦小澜转达话语的声音在程乐宣听来转化成了秦序冷冰冰的嗓音,他听到那个声音对自己说:“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但是从今往后不用再特意过农历,这种所谓的‘一起’没必要也没意义,不好。” 第43章   “……真是不好。”   “嗯?”程乐宣的视线从手机上“2025夏季防暑降温物品申请”的表格中抬起,他没听清Lilah具体说了什么,“妈妈,什么不好?”   Lilah的美甲轻轻扣了两下机窗,“这天儿,难得来一趟,还碰上下雨。”   程乐宣顺着视线看去,飞机正在降落阶段,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外面阴沉沉一片黑夜。他问:“雨大吗?”   “还行。”Lilah说,“今天的还好了,S城每年到八九月份就动不动下大雨,以前我上学那会儿夏天最盼着晚自习的雨下得再大些。”   “为什么?”   Lilah说:“雨下特别大的时候电路容易出问题,我们学校又是挺多年的老建筑,爱停电,一停就能提前回家。嗐,你没在国内读过书,不懂那种突然停电的氛围感觉。”   闻言,程乐宣愣了愣,说:“我知道的,我经历过一次。”   Lilah反应过来,“哦,对,差点儿忘了你前几年来的时候也是夏天,上过补习班。”   “不是在补习班,是在别的地方。”   Lilah没兴趣追问过细,拿手机对着窗户拍了两张,说是要纪念久违的S城雨天。   程乐宣收回视线,思绪飘到曾经遇到的停电夜晚,飘到黑漆漆的狭小卫生间,继而不受控地落到那个多年没见的人身上。   “宣宣,你要不要拍?”Lilah稍微侧开身子。   程乐宣心不在焉,摇摇头,“不拍了。”   Lilah说:“也是,你接下去待得久,估计要经常赶上这边的暴雨天了,不算稀奇。”   *   落地取完行李,母子俩并不同路。   Lilah在国内有两处家里早年目前转给她的房产,近来房市场不乐观,此次回国就是打算去处理掉一套。   程乐宣则要住到从前的那套别墅。程家奶奶这一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她惦记着大孙子,程乐宣大学刚毕业没俩月就几次把他喊回国,安排了份实习工作,想多留他一段时间常在S城见面。   Lilah不干涉程乐宣在哪里实习和工作的决定,也没打算跟一个年迈体弱的老太太过多计较。她问:“宣宣,你很久没回来了,自己一个人去没问题吧?”   程乐宣重重点头,“我可以的。等一下我的朋友就接我了,他答应直接送我去。”   “成,有要紧事儿给我打电话。”说着,Lilah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你爸找的那家子要是敢找你麻烦,你也打给我,再不济,把James喊来帮忙。”   James是Lilah这两年稳定交往的男友,一米九几个头儿的老外,玩儿皮划艇,手臂快赶上程乐宣的大腿粗。   程乐宣信以为真,认真应道:“好呀,谢谢妈妈,也谢谢James。”   Lilah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禁感慨:“咱们宣宣好乖。”   *   看着Lilah上了出租车后,程乐宣的手机震动了下。   许海洋:「我在A3出口,你到了吗?」   程乐宣:「我到啦,我在出租车通道。我现在去找你啊。」   许海洋:「别了,还是我过来吧,你等那儿别动。」   不过十分钟,许海洋找了过来。   “程乐宣!”许海洋朝程乐宣跑近。   自从几年前许海洋的姐姐被陈秘书安排好工作后,生活渐渐稳定了下来。她时不时告诉许海洋得记着帮过忙的程乐宣,人必须得会感恩。   许海洋听话照做,逢年过节都给程乐宣打招呼发消息。一来二去,两个人倒处成了聊得来的网友。   许海洋站定,顺手接过程乐宣手里的两个大行李箱,“走吧,小少爷。”   程乐宣对他喊这个称呼早就习以为常,问:“你开车的能力真的可以吗?”   许海洋说:“你走那年我就学完车拿了证,放心。去年我不是说去兼职吗,就是跟人合着跑滴滴。”   “真好啊。”程乐宣羡慕了,“我也想要开车,但是学了一百多个小时,考了两次都没有考过。”   许海洋不清楚英国考驾照的难度,听他说想开车,他提议:“要不你在国内考一个?挺多速成班,快的话一两个月能拿证。”   程乐宣瞬间动心,“好啊好啊!如果我能拿到,我可以让司机不要跟着我了。你不知道,今天陈叔叔本来也要安排司机来,还是Lilah帮我拒绝的。”   他们走到停车的地方,许海洋把行李搬到后备箱,合上后,他说:“这样吧,回头我找我学车的教练问下,要是可以你就试试。”   程乐宣边说“好”边上车,兴奋地畅想:“我要先斩后奏,不能让奶奶他们先知道,否则他们要给我找更好的班级了。”   许海洋笑了笑,庆幸这话是他听到,换了别人,怕是要觉得程乐宣在有意凡尔赛。   *   许海洋按照导航开到程乐宣住的地方,他们几年没见,再见也不尴尬,程乐宣还热情地分享了他接下去的实习计划。   许海洋问:“实习完呢,你打算留着还是回英国?”   “回去啊。”程乐宣不假思索道,“来实习只是为了让奶奶高兴一点。我读大学一直没有去看她,她和我视频的时候看起来都沮丧了。虽然我们实际上不很熟悉,但是她还是我的奶奶。”   “确实,你是没回来过。”许海洋粗略算了算,“得有四年多吧。”   “三年。”   “嗯?你不是21年来上的暑假班吗?”   “那以后我又来过一次,时间很短就回去了。”程乐宣看着眼前一下一下左右摇摆的雨刮器,喃喃,“也是个下雨天。”   许海洋扶了下眼镜,“时间过得挺快。”   程乐宣说:“是啊,你和我以前还是敌人呢,现在都变成朋友啦。”   “那时候年纪小,只想着多搞点儿钱,我姐就能轻松点儿,干了不少蠢事儿。”许海洋想到什么,“对了,你那个哥哥呢?记得你们俩形影不离的,好像都没再听你提过他了。”   从见证过那段时光的人的口中再听到“哥哥”,程乐宣有些恍惚。他在答应奶奶回来实习半年的那一刻起就有意地不去多想,无奈,在S城待过的日子几乎被那个人占据了全部记忆,现下身处这片土地,每一次呼吸都不免带来支离破碎的过往。   程乐宣以为过去的碎片再多都没关系,有句话不是那么说吗——时间会磨平棱角。可是很怪,此时此刻,心脏再被扎到居然还是会疼。   痛感和被那双大手硬生生掰开手指扯离身体的时候不相上下。   程乐宣扭头看向窗外,做了个深呼吸,故作轻松地说:“哪个人呀?我没有哥哥,是有过陈叔叔找来的助理,很早就不联系啦。”   许海洋看了他一眼,“你当时不是还……”   程乐宣学着许海洋平静的口吻说:“那时候年纪小,做了不少笨事情。”   许海洋总感觉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他问:“他叫什么来着,好像姓秦,秦……”   程乐宣脱口而出:“秦序。” 第44章   程乐宣回答得太快,快到理智都没来得及自我阻止。   好在许海洋没过于在意,他想起姐姐的嘱托,邀请程乐宣有空到家里做客:“差点儿忘了跟你说,我跟我姐说你要回国,她让我必须得请你去家里或者饭店吃顿饭。她还惦记着你帮过忙。”   程乐宣应下:“好啊。不过她不用一直记得的,我只是跟陈叔叔说了一下。”他想出一句从中餐厅学到的话术,“洒洒水啦。”   许海洋说:“我姐这人要强,自尊心也强,总觉得不能欠人家,做事得知恩图报。要不是你下个月才过生日,我估计她都会想着给你庆生。”   “你姐姐真是好人。”程乐宣说,“我不是很在意生日,我们还是简单吃饭就可以了。”   许海洋不强求,“行,找个周末咱们都有空的日子。”   *   机场离程乐宣所住的别墅小区不算太远,他们聊着聊着就到了地方。   陈秘书现今再次替程家奶奶负责程乐宣在S城的各项事宜,为了让程乐宣更好适应,他特意调了几年前照顾程乐宣的阿姨回别墅负责他的起居。   程乐宣到家见到那位阿姨也高兴,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阿姨感慨:“乐宣,几年没见,你真是长大了,也懂事了。”   程乐宣得意地自夸:“我也认为我厉害了很多。”   “飞机上吃过了吧?”   “吃啦。”   “行。”阿姨去拿出准备好的果盘,“我估计这个时间你也是吃过晚饭了,没再做别的,先来点儿水果,等会儿要是饿了再给你做。”   果盘放到茶几上,程乐宣一看,除了他爱吃的,还有削成块儿的苹果。   阿姨注意到他的视线,用叉子扎了块儿苹果给他,“过了盐的,记着你爱吃呢。”   程乐宣接过来咬了一口。   “怎么样,会太咸吗,跟秦序他们家做的味道像不像?我特意去买了他家比较常吃的国光。”   突如其来的“秦序”令程乐宣的手一顿,他问:“国光是什么?”   “苹果的品种名。你不是觉得我做的跟他家的味儿不一样吗,秦序跟我说过,应该是用的品种不一样,他家在早市经常买的是这种。”   程乐宣并不清楚这件事情,在他的印象里,秦序似乎是有说会去问问姨妈用的哪种苹果,但是后来没跟他讲,他也忘了多问,毕竟当初想学咸苹果纯粹是为了讨好秦序,让他答应参加生日会。   他问:“他跟你说的吗,还是你问他的?”   阿姨笑了,“当然是秦序跟我说的,要不是他说,我怎么知道你这个小挑嘴还能吃出品种不一样。”   程乐宣又咬了一口,嚼着,心中五味杂陈。他们都认为味道不同是因为用了不同的水果品种,直至现在他才发现跟品种根本没关系。   他那时喜欢的不过是大家围在客厅闲谈说笑时的家常味道,有哥哥陪伴的味道。   那种味道,即便是同一颗苹果也无法复刻出来了。   *   程乐宣在飞机上没怎么休息,原本有些疲累,回屋洗完澡躺下却睡不着了。他翻来翻去,越动越没了困意,索性起来准备把行李箱里的衣服都放到衣柜里。   一打开柜门,里面赫然放着一套叠得整齐的短袖和裤子——他三年前偷跑回S城穿的衣服。   应该是秦序家里洗净晾干后送还回来的。   程乐宣拿起短袖,看了几秒,鬼使神差地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没有好闻的洗衣粉香味,只剩橱柜里重重的樟脑味道在提醒着那一日过去了有多久。   那年他穿着这身衣服带着满腔不解独自跑来S城找秦序讨要说法,又带着被戳破的秘密失魂落魄地回了英国。回去当日他就病倒了,一连高热好些天,脸色苍白,吃不下去饭,吓得Lilah一句责怪的话语都没敢说。   原本定好的成年礼也被他病恹恹地昏睡了过去。   Lilah知道他在意生日,事后安慰:“农历的过不了,还有阳历,你原本就过的这个,来得及。回头你照样把关系好的那些小伙伴都喊来,不管在哪里,我都给他们安排机酒,钱的事情不用担心。”   程乐宣听了,摇了摇头,“不要了。”   他病中满心满脑仍是放不下的秦序,反反复复梦见秦序来了英国,站在病床前一会儿说是来参加他的成年礼,一会儿摸着他的额头向他轻声道歉,一会儿生气他淋雨伤了身体,一会儿俯身给了他一个不轻不重的吻……   他不在意后续怎么重办,只问:“妈妈,我生病的这些时间有人来看望过我吗?”   Lilah说:“家庭医生天天看你,跟你关系不错的那两个同学也来过一次,还给你带了生日礼物。”   “其他人呢?”程乐宣有针对性地缩小范围,“有没有……从国外来的?”   “你姥姥姥爷在瑞士,怕他们着急就没跟他们说,别的没谁了。宣宣,你是不是还感觉哪里不舒服?”   事实上,在问出有没有的那一刻,程乐宣就自知荒唐可笑。   秦序不知道他在英国的地址,不知道他生了病。他早就察觉到Sissi是谁,无可奈何地看他进行拙劣的表演,再三提醒他们只是哥哥和弟弟。   秦序亲口说过的,不要他,别再有联系了。   秦序不可能遵守诺言一起过生日,更不可能亲吻一个爱上哥哥、满口谎言的同性恋。   秦序怎么可能出现。   *   程乐宣把衣服放了回去,然后用更多新带的衣服胡乱叠盖在上面,直到完全看不到它们。做完这些,他躺到床上,呆呆看着天花板,任凭眼泪沿着太阳穴往下掉,没多久就这么睡了过去。   许是强行按下许久的名字忽地被频繁提起,加之睡前想了太多,夜里,他梦到了后来Lilah给他补过的那场成年礼。   成年礼上,终于成年的程乐宣对着大大的蛋糕许愿。   他闭上眼,心里许:从今往后,我也不要哥哥了。   睁开眼,泪水随着吹灭蜡烛的动作滑落。   18岁,程乐宣开始学会主动分离,不再依赖。 第45章   许海洋的效率高,确认过外国身份考驾照的相关事宜,次日中午就把认识的驾校教练推给了程乐宣。   程乐宣想着拿到驾照就可以彻底甩开司机自己出行,于是也没墨迹,跟教练简单通过电话,下午便打车直奔驾校,打算在被陈秘书他们发现之前定下课程。   驾校位处城中心的大学城附近,很好找,程乐宣准备好的地图软件没用上就见到了教练。   从听介绍到确定两个月包拿驾照,再到付钱报班,整个过程花了差不多半小时。   教练姓查,四十来岁的年纪,皮肤黝黑,笑的时候就露出两排抽烟染的大黄牙。他忽悠着程乐宣报了费用贵一倍的贵宾班,还加了提早上课的加塞费。   收到转账,他乐呵着说:“你普通话说得不错,报课也爽快。我教这么多年车还是头一次教老外,你只要跟着我的节奏来,一定让你最快拿到证。”   程乐宣听前面的时候还挺开心,听到后面,笑脸垮了下来,嘟囔着反驳:“我才不是老外!”   查教练见这位VIP瞪圆了眼睛,眉头紧紧皱着,赶紧改口:“哎呦,错了,说错了,你不是。”   程乐宣拍下查教练给的票据给许海洋,告诉他成功报上了名。   许海洋的电话快速打了过来。   “你这报错了吧,怎么写的C1手动挡?”   程乐宣说:“没错呀,查教练说报手动挡的学生多,等学完了我可以选择开自动也可以开手动,很自由。”   许海洋想想他在国外学那么久都没考出驾照,不免怀疑:“说都是那么说,但是你的车基本不可能用得上手动。自动挡特简单,还是学这个比较合适吧。”   程乐宣轻哼,“不要小瞧我,手动我也能考出来,到时候比你还厉害。”   “希望吧。”许海洋不执着于劝服,毕竟是自己介绍的驾校,他说,“你哪天练车,到时候我跟你去看看。”   程乐宣说:“查教练人还不错,答应要给我优先位置,所以明天后天应该可以到车上学习了。”   “挺快的,你要去之前告诉我。”   程乐宣应下,挂了电话就乐滋滋地畅想拿到驾照后自己的车神模样。   *   查教练给程乐宣的速成安排是让他在家刷科目一题库的期间,在驾校同步练上车考试的基本操作。   正式学的第一天,S城的天气很配合,不再下雨了,接着下去的天气预报也通通是晴天。   许海洋跟着待了半天,冷不丁感慨了一句:“有钱能使鬼推磨。”   程乐宣不解:“你为什么要突然讲到这么可怕的东西。”   许海洋无奈解释:“不是真的鬼,是有钱好办事的意思。以前查教练教我们,一辆车算上他自己能塞下五六个人,空调也不让开。你现在不仅能二对一,还有专属的休息室。”   “你们没有休息室,别人练车的时候你要在哪里休息?”   “大树底下随便找个地方。”   程乐宣想象不出来那个画面,他跟一位S大的大四学生贺棠同组学车,两个人交替练习,目前还没感觉到不适。非要说缺点,大概就是太晒,跟着教练学一个学时回来,他的脸颊已经泛起了短时间难以消退的红。   轮换了两次练习,程乐宣的脸除了红,还渐渐有些疼了。   许海洋从休息室的冰箱拿出一罐冰镇可乐给他,“冰一下吧,小少爷,你还真是细皮嫩肉。”   程乐宣问:“你们学车不会吗?”   “我没有,不过跟我们一块儿学的几个女生每次都喷挺多防晒,你下回最好也来点儿。”   “我今天晚上就买。”程乐宣一边做简易的冰敷,一边跟许海洋打听他姐姐喜欢什么,“你姐姐要请客,我也得买礼物吧,不能够空着手去拜访。她喜欢什么,我晚上一起买。”   许海洋说:“你人来就行,千万别送,我们也不好还礼。”   程乐宣曾被退过礼物,知道送礼得送到人心坎上去,否则容易适得其反。他说了句“好吧”,又问:“见到她,我如果不喊姐姐要喊什么?许姐吗?”   “许姐?怎么听着这么怪。”   “哪里怪,你是许哥,她是你姐姐,她就是许姐啊。”   许海洋一开始喊程乐宣“小少爷”,程乐宣也不甘示弱,会故意喊他“许哥”。他觉得由程乐宣口中喊出这两个字讽刺感满满,但是后来对他的脾性了解得深了,也免疫了称呼。   许海洋说:“许姐或者海玲姐都可以,我姐姐不在意,你也不用拘束,直接喊名字都行,就是……别提到我以前那些事儿。”   程乐宣点点头,拍拍胸口,展露出一副非常靠谱的讲义气的表情,“相信我,我最讨厌告状,一定不跟你姐姐告状你做过坏大王的黑历史。”   *   冰箱拿出来的可乐太冰,程乐宣拿它冰敷被凉得龇牙咧嘴,但是他更害怕皮肤真晒出毛病,还是把它往两颊上贴。贴几秒就放下,反复多次,可乐化冰的水都沾到了脸上。   程乐宣还在琢磨着冰过脸颊的可乐能不能喝,休息室的房门被另一位练车的贺棠推开了。   贺棠穿着整身防晒服,手里拿着一个便携式小风扇吹向自己的脸。她很健谈,也自来熟,对他们说:“我点了冰咖啡,也给你们点了,马上就到。哎,真不该最近来学车,还是太热。”   “谢谢你。”程乐宣问,“你抹防晒了吗?如果没有准备,我晚上多买一个给你啊。”   贺棠摆摆手,“我抹了挺多来的,但是太阳这么毒,估计用处不大。”   “没有用吗?”程乐宣打听起来,“你用哪种防晒啊?”   他们说话间,休息室的门被敲响。   贺棠说:“应该是咖啡到了。”她抬高声音,“请进,直接进来吧。”   下一秒,休息室的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一个穿着深灰色纯色T恤和黑色工装裤的男人提着外卖袋走了进来。   “您好,您的外卖。”   *   来到S城前,若是说一次都没有想象过再和秦序碰面的情形,程乐宣自己都不信。他以为的场景最该发生在老宅,或是某次家族的大聚会。   没想到,突然再见是在一个驾校的休息室里。   毫无预警,毫无准备。   他就这样时隔三年见到了秦序。   程乐宣原本和贺棠探讨防晒霜的笑容一下子僵住,拿着可乐的手缓缓落下,心内不自觉涌上的一股巨大的沉闷感叫他动弹不得。   秦序见到他,显然也感到意外,脚步顿了顿。   只是秦序依旧比程乐宣沉稳,他很快收回视线,把外卖袋拿到贺棠身前。   “店长?”贺棠见到秦序,站了起来,“今天怎么是你来送?”   秦序说:“店里忙不开,我有事儿出去,这单顺路。”   贺棠拿出自己的一杯,剩余的递给许海洋,跟他们介绍说:“他是咖啡厅的店长,他们家咖啡可好喝了,别的地方都喝不到的,快试试。”   “谢谢,那得好好尝一尝了。”许海洋客气地回道。   许海洋认出了秦序,也看出程乐宣的不对劲。接过外卖袋,他先拿出一杯放到程乐宣旁边的小桌上。   程乐宣没碰这杯咖啡,他垂下眼,瞥见可乐罐子上滑落的水珠,忽而想到自己脸上还有水渍,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擦掉。   抽纸放在许海洋座位侧边的另一张小桌上,他开口:“许哥——”   话没说完,秦序直直看了过来。   程乐宣察觉到这个动作,愣了愣,随即扭头对许海洋继续说:“帮我拿两张纸巾。” 第46章   “你们认识?”贺棠看见秦序的动作,问出了疑惑。   秦序说:“对。”   “真巧。”贺棠看向程乐宣,“刚才你不是说你刚刚从英国来的,这么快就去过那家咖啡厅了。”   程乐宣捏着纸巾的手紧了紧,不知道怎么解释。   “以前就认识,我是他哥。”秦序接过话,“咖啡你们慢用,我还有急事儿,得先走。”而后他也朝程乐宣的方向简单招呼了声,“走了。”随即看都没多看许海洋一眼,径直转身离开。   秦序就这样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随着休息室的房门关上,程乐宣的心乱成了一团。他自认为长了几岁,厉害了很多,如果再遇到秦序,一定不会再是三四年前那样,谁知道再见,秦序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仍牵动着他。   根本不可控。   休息室满是秦序出现过的气息,程乐宣着实无法平稳待下去。他站起来,对许海洋说“我要去上厕所”,大步走了出去。   走廊空空,早没了秦序的身影。程乐宣深呼一口气,难说自己其实是想再见到秦序还是不想见。   他麻木地往卫生间的方向走,结果到了拐角没注意,直接撞到一个宽实的胸膛。   习惯性的“sorry”尚未说出,程乐宣发现自己撞上的大高个子正是秦序。   也是奇怪,原本撞得没有多痛,发现眼前人是秦序时,程乐宣直觉得额头和鼻梁都疼了很多,捂着鼻子“哎呦”了出来。   “看路。”秦序稍微凑近瞧了一眼,“撞到鼻子了?”   程乐宣说:“我看路了,都是你突然站在这里。”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都静默了些许。   这样的场景四年前也有过。当时秦序拦住程乐宣跟别人打架,程乐宣有心跟他缓和关系,停下脚步撞到秦序时,别扭地说过类似的话。   可悲的是,此时他们的关系还不如那个没和好的时候。   *   秦序似乎不会沉溺于过往,他自然地拉开程乐宣捂住鼻子的手,“我看下,疼吗?”   动作熟悉到程乐宣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锋利的记忆碎片,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是上千个日夜没见,他的身体依然习惯也喜欢秦序靠近。   但他不愿再接受这种哥哥般的照料,侧了侧头不让他碰,闷声道:“不疼。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秦序收回手,“天儿热,去洗了把脸。”   程乐宣没多想有急事的人怎么还有空在这里洗脸,“哦”了一声。   秦序问:“来学车?”   程乐宣说:“我想学会了自己开车,不用司机跟着我。”   “紫外线强,你皮肤薄,多抹防晒再上车,或者戴个帽子。”   程乐宣知道秦序是瞧见他脸颊泛红才说这些,他抬手想挡脸,想了想,又放下,“我今天上第一节课,计划今天晚上买防晒霜。你没说的时候我就计划要买了。”   秦序点头,“会照顾自己,挺好。”   挺好?   程乐宣没由来的烦闷占据了上风。秦序看上去太正常,太淡然,就跟在和路上随便一个人闲谈似的,没有时隔多年再见的惆怅和尴尬,更未如他一般生出任何波澜。   他直白道:“为什么好,你在意我会不会照顾自己吗?”   秦序对上他的眼睛,没答在意,也没答不在意,把问题抛还了回去:“你是我弟,你说呢。”   程乐宣鼻子发酸,适才在休息室没没得急反驳的话这下驳了个彻底:“我不是。你也不是我哥。”   秦序静看了他一两秒,淡声说:“那个姓许的,他是吗?”   程乐宣不太懂如何理解这个问题。秦序一定认出了许海洋,估计也记得曾经有几个混混喊许海洋为“许哥”,只是秦序没问他为什么今天会和许海洋共同出现,也没问他们是什么时候熟络的,只问他喊的“许哥”是随了他人的称呼还是诚心实意在把许海洋当哥哥。   “如果是呢。”程乐宣紧盯着秦序,“陈叔叔总是要让人跟着我,他正好可以啊。”   可以代替生活助理的位置。   也可以代替哥哥的位置。   秦序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他不合适。”   闻言,程乐宣心中咯噔一下。   不合适——他再一次从秦序这里听到这个形容。   他顿时愤恼,声音都高了些,“哪里不合适?你是意思他不合适当我的哥哥,还是不合适和我在一起?”   秦序没有二选一,“都不合适。”   程乐宣说:“你使用的是你的标准,我不认同。为什么你一个人说了算。”   秦序提醒:“你忘了他们以前在篮球场对你做过什么。”   “我记得,全部都是不懂事的时候做的事情,他已经道歉和改邪归正了。他不会把我赶走,不会不理我,也不拒绝同性恋。”程乐宣破罐子破摔地将“同性恋”三个字咬得很重,同时攥了攥掌心,“你说你是我哥,你可以像他一样接受这些吗?”   问题是程乐宣问的,紧张的亦是程乐宣。他要反驳秦序,更没出息地想要听一听几年过去秦序是否依然秉持着相同的观点。   秦序有没有可能……已经变了。   *   秦序定定看着程乐宣,漆黑的眸色令人望不见心底,“程乐宣……”   这声名字一出,程乐宣的手掌无意识地松开,一颗心沉沉落下。   ——“程乐宣,去年在你家老宅,我没睡着。”   ——“程乐宣,你的Sissi该和你生活同在一个地方……不能是这里。”   程乐宣太熟悉秦序的这个语气,冷漠、理性、绝情,他发觉自己压根儿没做好准备再听一次。   “好了,知道了。”他赶忙打断秦序,不管秦序要说好的坏的,他都不想再听了,“我知道你讨厌同性恋,刚才的所有问题我都是随便问问,因为好奇所以才问你的。”他移开视线,又补充:“你放心,我不会听到你说‘在意’或者‘可以’就纠缠你。”   这话听得秦序终于皱了皱眉。   他们说话间,一群刚练完车的大学生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推着多个桶装水小推车的送水工。   “来,让一让啊,小心脚。”   走廊不算宽,秦序和程乐宣只得往墙边靠,两个人的手臂因此碰到一起。   程乐宣感受到了彼此的肌肤相触,没躲开,鬼使神差地偏头看秦序。   只见秦序一言未发,视线静静落在他们手臂接触到的地方。   人都走后,秦序才不动声色地拉开一步的距离,“你还得学车,不打扰了。这家驾校资质一般,上车多注意安全。”   看着他的身影,程乐宣喊住他:“秦序!”   秦序回头看。   程乐宣说:“我长大了,不要你关心。” 第47章   秦序走后,程乐宣在卫生间对着镜子发呆了半天,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的全是他们重逢交谈的话语。   他也用凉水洗了把脸,洗着洗着,眼泪不受控地流了出来。他赶紧往脸上泼更多水,企图盖住泪珠子出现过的痕迹,然而掉出来的泪珠子反而更多。   身后,许海洋走进卫生间,“小少爷,你上个厕所这么久。”   程乐宣不想被他知道自己在偷哭,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先说:“我,我来洗脸啊,天气太热了。”   许海洋见程乐宣抬起头时眼尾都红了,没戳穿,关掉水抽了张纸递过去,“擦擦吧,全是水。”   “谢谢。”程乐宣问,“你进来的时候看到他了吗?”   “谁?”许海洋反应过来,“秦序?没有,他不是早就走了。”   程乐宣小声说:“我在外面遇到他了。”   许海洋推了下眼镜,直言:“秦序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了你对他的感情不一般。”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以前一口一个‘哥哥’,今天要是没见着,提都不敢提。”   “我……”程乐宣找不出理由辩驳,无奈承认,“好吧,又被你说对了。那时候你叫我要藏好,我努力藏了,还编造了一个不存在的人骗他说那个人才是我喜欢的人,可是他发现了。不该偷偷亲的。”   程乐宣在说最后一句时,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许海洋也没听清,“偷什么?”   “没什么。”程乐宣不好意思复述当初被发现的主要原因,“反正他知道了那个秘密。”   许海洋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程乐宣平常喜怒形于色,暗恋对他而言太有难度。尤其对方是秦序,两个人不在一个段位,要看透他的心思简直别太容易。   “所以你们俩闹掰了。”   程乐宣颓丧地点头,把自己曾经假设潘小波是同性恋去试探秦序的情况也大致说了一遍。   “……他接受不了弟弟是gay,他亲口说过的。我很早就得到拒绝了,也是我自己不想要承认。”   许海洋回想在休息室碰面的情形,说:“接受不了能理解,就刚才来看,感觉他默认了你们俩是以前的关系,也不像有多排斥。”   “真的吗?”程乐宣迫切想从他人口中获得一些积极向的蛛丝马迹,转念,又自行按下希冀,“那又怎么样,即使他愿意当我哥哥,我也不同意了。他当我哥哥一点都不好。”   他们走出卫生间,慢慢往休息室的方向走。许海洋问:“哪儿不好?”   程乐宣说:“秦序当我哥哥的时候很小气,很严格,管我很多事情。他不让我喝冰可乐,不允许我去补习机构迟到,不让我抠羊圈里的砖块拿回家纪念,说我做事情磨蹭,还……”他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咽下了最后想说的“还说不联系就不联系了,非常狠心”,语气渐弱了些:“哎呀,就是不要,我一点都不需要了。”   *   他们走进休息室,贺棠手里的咖啡喝了快一半。   “你们回来了。”贺棠说,“教练刚给我发微信让咱们得去拍大头照,还得填一个资料。等等再下去,这会儿人比较多。”   “好啊。”程乐宣坐回到位置上,盯着手边桌子上放在一起的可乐和咖啡,短暂纠结过后,他拿起了咖啡。   贺棠点的是香草拿铁,香草味道和咖啡香平衡得刚好,比程乐宣在国外喝到过的清爽很多,不会过于甜腻。   程乐宣多喝了几口,拿开看杯子上贴的标签。价格标的是“0元”。   “这杯不要钱吗?我怎么把钱转给你呀。”   “不用转,请你们。”贺棠说,“我经常在你哥家店里喝咖啡,积分特别多,这几杯都是拿积分免费换的。”   “谢谢你请客。”程乐宣再次道了一遍谢,“不过秦序不是我哥哥,我和他只是认识,我今天才知道他在咖啡厅工作。”   “难怪没见过你,我以为你和潘小波一个情况。”   “你还知道潘小波?”   贺棠说:“对啊,他弟弟妹妹我都见过。而且潘小波跟我同学校同学院,算是我学长,我们加过微信。”   程乐宣差点儿忘了驾校离大学城很近,教练也介绍过附近几所高校的大学生都爱来这边逛街吃饭。   只是从前秦序提到的面试和工作明明都是和经管专业相关的公司,程乐宣回英国的第一年也曾跟陈秘书打听过秦序的实习情况,陈秘书说秦序忙碌,同一栋写字楼就属他们那层最常加班,所以没空理他很正常。怎么如今秦序跨行到这边成了一家咖啡厅的店长……   *   程乐宣试探着问:“秦序开咖啡厅很久了吗?”   贺棠说:“店不是他开的吧,他只是店长,不是老板。我记得我上大二的时候,那家咖啡厅刚开起来。最开始店长换了好几个,男的女的都有,后来换到了他才没再变。”   程乐宣算了下时间,差不多是一年半到两年前。   “他有没有说过为什么会去那里当店长啊?我记得他不是学这个专业。”   “没,我跟他也不算特熟,就是每次去基本都能见着,一来二去会点头打招呼。”贺棠说着,想到了什么,“主要是这店长性子也冷。不知道你们看过那个视频没有,年初有个挺火的网红探店探到了他们店,把他拍进去了。那期数据特好,但是网红来找他单独合拍,他直接拒了。我那天也在店里,我问他干嘛不拍,多好的出名赚钱的机会啊,他就只给我说三个字……”   程乐宣问:“什么字?”   “不,方,便。”贺棠一字一句道,“对我这么说,对大网红也这么说。”   一旁的许海洋听了,说:“倒是符合我对他的印象。”   贺棠喝了一口咖啡,“后来那个网红在视频提了一嘴这事儿,说拍不了,被店长‘冷酷拒绝’了。评论还有人骂他呢。”   程乐宣当即不满:“为什么骂,他又没有做错。”说完,许海洋看过来的眼神令程乐宣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激动了。他挠了下鼻子,替自己补充:“答不答应是每个人的自由嘛,我们都有自由拒绝,他也可以啊。”   “话是这样没错,”贺棠说,“但是他跟别的探店合拍过宣传咖啡厅的视频,就拒了那个,人家粉丝不开心也说得过去。”   *   当晚回到家,程乐宣再度失眠,喝了阿姨热过的牛奶也无济于事。他将此归结为下午喝了那杯咖啡的缘故,并怪到秦序头上。   都怪秦序,讨厌秦序。   讨厌分明要推开他,但还是会自然而然关心他、害他止不住遐想的秦序。   太讨厌了。   更讨厌的是,尽管程乐宣脑中对秦序生出了无数个“讨厌”“讨厌”“讨厌”,“讨厌”二字挪动到心里,又自动被其他字眼代替。   程乐宣拿出手机,打开短视频平台搜索贺棠讲到的那位网红博主。   博主全名是“寥廖兔今天吃什么”,主页点进去,可以看见IP地址在英国和S城,资料写着毕业于英国北部的一所大学。   寥廖兔发布的视频很多,不用点进去就能从封面看见他的模样,是个习惯化淡妆、五官精致的年轻男生。   程乐宣随意点开了一个视频,看了几秒,从文案、博主的语气以及评论区内容确定了第一眼的猜测——这位被秦序拒绝合拍视频的网红博主和他性取向一样,是个同性恋。 第48章   很快,程乐宣做了两件事情。一是将所有秦序露过面的咖啡厅宣传视频看了一遍,确认自己的某些猜想,二是发微信拜托许海洋帮忙打听秦序这三年多的工作情况。   许海洋看到消息并不感到意外,他给程乐宣打去电话,问:“你想了解秦序,问你家的秘书不是更快?”   “不能问陈叔叔。”程乐宣说,“问了他,他和我奶奶就发现我偷偷学习开车了。”   “也是。”   “不过没有学习开车,我也不想问他。”   “怎么说?”   程乐宣回想此前从陈秘书口中得到的千篇一律的“秦序很忙”的话术,实话告诉许海洋:“我认为他们有事情瞒着我,可是我还没有找到证据。现在我只记得秦序的大学和专业,不知道他在哪里实习,这样可以查吗?”   许海洋想了下,“等会儿你把你有的全部信息都发过来,我问问看有没有认识的校友。不一定行。”   “好啊,有需要花钱你就告诉我。”   许海洋对程乐宣把他们之间的帮忙转换成金钱交易习以为常,他也不推脱,答应完就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后,程乐宣把他所了解的秦序信息发了过来,包括秦序的姓名、学校专业、当前任职的咖啡厅名称以及一些生活习惯。   「……秦序早餐喜欢吃糖油饼和豆浆,吃鸡蛋喜欢蘸酱油,修理家具和小车很厉害,会养羊,挤羊奶,会做家务和洗衣服,洗得非常干净!」   许海洋回复“收到”,看着后面完全无用的几行字,他问:「其实你对秦序是不是还有那方面想法?」   程乐宣秒回:「没有了。」   程乐宣自觉没有撒谎,就算是重新见面以后心绪仍生有波动,但在确认秦序唯独拒绝同性恋博主合拍视频的那一刻,他所有的不安与悸动就如同被迎头泼了盆冷水,立即冷却了。   秦序从来没变,甚至比他想象的更加排斥性少数群体。   程乐宣发语音为自己解释:「他把我赶走的时候,我疼了很久,如果我再喜欢他,等于背叛了那个时候的我吧。我只是很好奇,我想要知道他经过了什么,有没有比我疼。」   许海洋问:「如果有呢,你心里能舒服点儿?」   良久,程乐宣语气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对,我也小气,我希望他比我更疼。」   *   初次顺利上车练习,程乐宣又假借着出门找朋友的理由悄悄去驾校练了两次,直到要正式去公司报道才暂时停下。   入职后,他被安排到了助理岗位。   程乐宣的直属上级是部门里唯一知晓程乐宣身份的人,第一天他就把人喊办公室单聊。   他给程乐宣两个最新的工作方向,其一是坐在办公室每天收集和录入资料,正常上下班,其二是到配合项目组的筹备和杂务工作,内容和时间更弹性。   程乐宣不是坐得住的,果断选择了后者,然后问:“什么叫弹性?”   上级说:“说白了,可能能早点儿下班,可能晚上九点十点都不见得结束。怎么样,打算改变主意吗?”   “不改变,我可以弹性的。”程乐宣乐呵呵地应下,回到工位上捧着手机坐等自己的任务。他头一次正式进入职场,觉得这类说法很像开盲盒,说不定能一直好运,开出很多“早下班”和“安排简单”。   结果当天下午,程乐宣接收到了给新的项目组准备每日咖啡茶点的任务。   任务看似容易,拿到双方工作人员的名单以及上级们的餐饮需求偏好表后,程乐宣清楚,这绝不是外卖随意买买咖啡,泡几壶茶,放几块儿茶点就能完好搞定的。   *   听说程乐宣刚去就领了个这种任务,许海洋说:“又简单又杂,看起来更像是你那个领导在拿这事儿试你。”   程乐宣不解:“试我,为什么?”   许海洋说:“安排工作不是你进去了就万事大吉。你的岗位不大,让你做太难的怕你受不了,太轻太容易的,人家又担心你觉得被怠慢了。”   程乐宣问:“你姐姐以前去工作的时候也遇到了吗?”   “我姐跟你情况不一样,别人一看就知道她只是普通找找关系,背景不硬。你去的毕竟是自家公司,他们多想也没问题。”   许海洋说得有道理,但程乐宣仍觉得这些关系和想法太复杂,不免深深叹了口气,“人类真是复杂啊。”   不如小羊,吃完饭就和小伙伴羊一起“咩咩”叫,没有乱麻般的羊际关系。   许海洋说:“其实还好,你不是有现成的办法吗。”   程乐宣看了他一眼,垂下眼,闷声说:“我才不想要去找他。”   许海洋扶了下眼镜,“我还没说什么办法。”   程乐宣顿了顿,意识到这是设下圈套等他自己跳进去,气鼓鼓地反驳:“我,我也没有说他是谁呢!”   然而他们此刻都清晰明了地知道所谓的办法可以是别人,自然也可以是咖啡厅的秦序。   气过之后,程乐宣再次否认这个主意:“不要找他,S城不是只有他那里一家咖啡厅,我为什么要找他。而且……他应该也不想见到我。”   自从在驾校见过一次,后面两回程乐宣和贺棠一起练车时,他都请了贺棠喝冷饮,点的全是秦序的咖啡厅,但是秦序再没有来亲自送过,难说是有意不来还是没轮到他。   “是不是不想见,看看就知道了。”许海洋对着一脸愁容的程乐宣问,“怎么样,就当是调研。我今儿开车了,可以顺路送你过去。”   调研,朋友开车顺路,工作需要……   程乐宣得到了足够的非主观理由,勉强答应:“好吧好吧。”   *   实际上,在前往那家咖啡厅的路上,程乐宣的心态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曾经秦序不想再和他联系,赶他回英国,还是个学生的程乐宣别无选择。如今则恰恰相反,秦序是咖啡厅店长,他是顾客,店长只有欢迎顾客的道理。即便是秦序再不愿见到他,别无选择的人也换成了秦序,不是他。   到地方后,程乐宣揣着这样的新发现一步一步走向咖啡厅。他欣喜不已,脚步都快了些,想更快一步见到秦序,好报了当年被赶走的“仇”。   巧的是,程乐宣还没进店,秦序在落地窗窗边给客人送完咖啡,抬头就看见了他。   他们对视的刹那间,程乐宣不自觉慢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从秦序嘴角看到了一抹扬起的笑意。   只是当许海洋停好车走近他、喊他名字的时候,再回头,那抹笑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沉冷的凝视。 第49章   程乐宣一时间没分清自己刚刚捕捉到的是幻觉还是现实,他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秦序也走了过来。   秦序看他,又看了他身后的许海洋一眼,淡声说:“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将程乐宣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不可以来吗,才不是来找你的。”程乐宣语气没有多么客气,“我是顾客,我渴了,来喝咖啡。”   “可以。”秦序视线重新落在他身上,言简意赅地应下,而后拿着餐盘回到操作台,没有要亲自招待的意思。   程乐宣嘀咕了一句“小气”,走到点餐的地方看菜单。   “许哥,你喝什么?”   许海洋说:“都行,跟你一样吧。”   程乐宣看了一圈,照旧点了两杯香草拿铁。   店员问:“冰度和甜度呢?”   程乐宣说:“我们都要五分甜,多冰。”   他拿出手机准备付钱,却听旁边传来秦序的声音,“一杯给他换成去冰。”   “不要换,我们都要多冰的。”程乐宣赶忙打断,看着秦序补充,“我是顾客,店长,你必须按照我的要求点单。”   秦序看起来不想跟他争辩,朝店员稍点了下头。于是两杯多冰五分甜的咖啡下了单。   程乐宣拿着小票,再三确认上面的冰量后,带着一副得意羊羊的模样坐到位置上。   许海洋忍不住道:“你也太幼稚了,你这人体弱多病的,他明显是为你好。”   “我没有幼稚。”程乐宣说,“你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把我赶走的,今天他的身份管不了我了,还要听我的。他只能吃力……吃力讨很坏了。”   许海洋想了好半天才意识到他想说的是“吃力不讨好”,无奈摇了下头,这中文水平真的也很坏了。   *   程乐宣自以为秦序今日得对他言听计从,然而咖啡做好送过来,他发现两杯都是摸着带凉意,实际里面一大块儿冰都没有。   “秦序,你这是骗人!”程乐宣抗议,“我要的是多冰。”   秦序说:“这就是我们这儿的多冰。”   “我上次和上次的上次喝的明明不是这样,你拿去冰骗我。”   “这次就是这样。要是接受不了,抱歉,可以换一家,这两杯算我的。”   程乐宣梗着脖子说:“换就换。”   许海洋站起来一把拉住他,“你不是还要了解茶饮,工作不管了?”   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程乐宣,看到秦序,他差点儿把正事给忘了。他还没开口,秦序先拉开了他,说:“公众场合。”   起先程乐宣还没理解秦序干嘛突然提到公众场合,他下意识乖乖跟着靠到秦序身边,看到许海洋放下的手才反应过来——这是让他们公众场合不要拉扯。   他愈发觉得秦序是有意针对,气道:“外面还有人坐在一起喝一杯呢,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严格。”   咖啡厅外的大遮阳伞下坐着一对儿情侣,进店前就在腻歪,并没有任何人去提醒他们不能公众场合亲昵。   秦序说:“他们是情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们就不能是情侣?!”   程乐宣这话一出,秦序沉默了一两秒。   许海洋坐下去,扶了扶眼镜,“店长大概是对我有偏见。”   “许哥,他不是对你有偏见。”程乐宣盯着秦序,“他是对两个男人在一起有偏见。”   秦序没接话,也没回答程乐宣话里的能或不能,他自然而然把话题归到刚刚他们谈论的事情上:“你工作上要了解什么?我帮你。”   程乐宣气还没消,扭过头,“不要你帮,你不是想要赶我走吗,我也不想见到你了。”   秦序说:“早完事儿,你们能早走,你也能早点儿不见我。”   话说到这了,许海洋给程乐宣使了个眼色。程乐宣犹豫了会儿,到底把项目组的饮品需求表拿了出来。   *   新项目组包含公司的项目人员与海外科技传播公司的专家团队,它们计划在三个月内共同筹备年底开启的科技节。这意味着项目组专员有时候在本公司工作,有时则需要联合对方的专家与领导去到特定场地。   秦序听程乐宣简单介绍了一遍,着重看了海外工作人员以及领导的偏好,说:“茶和咖啡好办,按照名单上的人员做对应场地的套餐,到时候提前备好。茶点有特别要求吗?还有,外国员工的过敏情况确认了吗?”   “还要知道谁过敏?”   “嗯,比如麸质过敏就不能吃华夫饼、甜甜圈这类含小麦的,花生过敏就要避开花生油和花生酱。有的人过敏种类多,尤其是外国人,如果不清楚甜点里面的成分,误食就比较麻烦。”   程乐宣的确没想到这方面,喃喃:“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你好聪明啊!”   几个字夸出口,程乐宣一愣,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他从前常对着秦序撒娇和表达佩服,习惯随着喜欢深刻在骨子里,过了很长时间也难以摆脱。   “提前问清楚都能避免。”秦序面无波澜,继续说,“你回去跟对方联系,确认清楚再定下来吃什么。”   程乐宣点头,他见过伦敦的邻居家小孩儿吃到含蛋黄的饼干,当场吐了一地。如果类似的问题因他而发生,那就麻烦了。   今天第一次,他有点儿庆幸见了秦序。秦序一如既往地细心,总能注意到他没考虑到的层面。这一点,秦序着实没有变。   秦序把饮品套餐的口味和茶饮种类一一写了下来,“跟哪家咖啡厅合作都可以参考这张。”   程乐宣对着这张纸看了又看,清了清嗓子:“你帮忙了,不趁机要求我订咖啡啊?”   “随你。”秦序写完,盖上笔盖,“如果有更合适的你当然可以选。”   “那你呢,你觉得你合适吗?”程乐宣不经思索地问了出来。   秦序说:“合适,我们店完全有能力满足这些需求。”   秦序的回答完完整整,令人无法产生任何歧义。说完,他拿着纸笔离开了,所作所为如刚才所说,只是帮忙,方便他们早点儿解决完问题,早点儿离开。   *   眼见秦序如此态度,程乐宣也不打算死皮赖脸留在这里。   “我们走吧。”程乐宣对许海洋说完,起身把东西收进包里要走。结果站起来的时候没注意,背包后面扫到了桌上的咖啡。   咖啡杯被碰倒,咖啡成片地倒到了他的衣裤上。   “哎——”程乐宣尴尬地抬起手,没想到临要走还搞出这样的糗事。   桌对面的许海洋见状,伸手扶正了咖啡杯,拿起手边的纸巾说:“快擦擦,你这衣服还是白的。”   只是那张纸巾还没碰到程乐宣,秦序已经快步回到程乐宣身旁。他低头看了看程乐宣裤子上被咖啡浸到的地方,拉着他就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与此同时,久远而熟悉的话语同步落到程乐宣耳边:“过来,我给你洗一下。” 第50章   卫生间的门关上,程乐宣把手抽走,“不劳动你,我自己洗。”   “是劳烦。”秦序轻而易举地听出他实际想用哪种听上去“厉害”的词语,“咖啡渍得用对方法,否则容易留印。你裤子侧边都是,脱下来好洗。自己脱还是我来。”   程乐宣咬住嘴唇不说话,他有点儿不相信秦序如今还敢脱他的裤子。   见他一动不动,很快,秦序直接解开了他的裤子。   “喂,秦序你——”程乐宣一惊,想往后退,但是咖啡厅的卫生间不大,他的裤子这会儿也没完全脱掉,正堆在他的脚踝处。他一动,人没站稳,险些栽了过去。   秦序一只手拦腰抱住了他,避免他摔,另一只大手伸下去脱了他的鞋,好把裤子完整脱掉。   “你太过分了,我完全还没有同意呢!”尽管卫生间和咖啡厅内隔着好几米的距离,程乐宣仍不敢太大声,怕被他们听见,只能压低声音发出小羊怒咩,“不用你来帮忙!”   可惜反抗无效,一侧裤腿已经被脱了下来。   程乐宣踩着鞋,脚还没穿进去,身体晃晃悠悠的,不得不抓住秦序的胳臂保持稳定。   见他站好,秦序二话没说接着把他另一侧裤腿也脱了。脱完,他把裤子往洗手池一放,说了句“扶稳”就弯下身再帮他把鞋子穿好。   *   程乐宣就这样光着腿站在秦序旁边。他肤色白,两条腿更是白得像发光。挺瘦的一个人,由于缺乏锻炼,能坐着就不站着,大腿倒是有些肉感。   程乐宣不好意思地捂住身下,先是只用手,转而扽住衬衣用衣服挡,佯装自然且不在意。   他的衬衣下摆也沾上了咖啡,刚挡住没几秒,他就被秦序拉到洗手池旁,掀起衣角察看。   程乐宣不禁红了脸颊,秦序俯身的这个角度,一定能看到他内裤和那处微凸。   然而秦序跟完全没注意到似的,神态自若地抽了好几张纸巾往沾到咖啡的地方来回吸附,防止它们扩散和深化。用纸擦完,他从上面的柜子里拿出一个装有白色液体的喷瓶,简单说明:“白醋。”随即低头往衣角喷,配着洗手液和洗手池的凉水一起轻轻揉搓洗净。   秦序的手指因动作时不时触碰到程乐宣的腰身,程乐宣被碰到痒痒肉,很想笑,但是不想在秦序面前打破高冷的劲儿,只得强行憋着。   憋着憋着,呼吸加重,反而像故意在把腰腹往秦序手里贴。   “别动。”秦序感受到了,用手背轻轻拍了拍,“衣服上有水。”   这下,程乐宣不想笑了,直觉得那动作不像拍,更像摸,摸得他身热。   程乐宣彻底静下来,片刻才转移注意式地开口:“秦序。”   他不喊哥哥,秦序也不纠正,“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一直帮我洗衣服?”   秦序说:“哪个客人弄脏衣服店里都帮忙。”   程乐宣就知道他会这么讲,重新问道:“你以前为什么也要帮我洗?不要说因为我不会,很多事情其实不用你做的。姨妈说过,你没有帮助潘小波和小澜洗,只帮了我。”   从前每每去住到秦序家里,程乐宣的衣裤、鞋袜,包括贴身的内裤,全都是秦序给他亲自手洗净。就算是最后一次见面,他一声招呼没打地跑回国,又迷路淋了雨,秦序不悦归不悦,深夜照样默默把他的衣裳先简单手洗一遍,再放到洗衣机二次洗涤和甩干。   玉东曾开玩笑说过秦序对他的照顾太仔细,是操心命。程乐宣不懂所谓的操心命,但是他懂什么是“操心”。   他清楚问这些没有实际用处,但下意识就是想从中翻找出一些证明意义。一个人如果不对你上心,又怎么会真的为你操心。   秦序头也没抬,语气淡然:“没那么多为什么,你每次跟我走都干干净净,要回家了也得干净给你送回去。”   程乐宣顿时鼻酸,“所以你后来不想见到我,是因为发现我偷偷亲你,我根本没有那么好,洗不干净了是吗。”   秦序惯于保持他的干净,见不得他染上一丁点儿脏。他不敢细想秦序在知晓他是自己所不能接受的同性恋的时候是不是犹如眼见一直以来纯粹的弟弟堕入了泥潭。   闻言,秦序的手一顿,仰头看了眼他。   卫生间的顶灯被程乐宣的头挡住一些,他整个人跟站在光里一样。   一如既往。   “我没这么想过。” 秦序对上程乐宣的眼睛,说,“程乐宣,无论你喜欢男的女的,你都是干净的。”   程乐宣几乎要哭出来,说不清是委屈还是什么别的情绪,“你没有想过,可是直到今天都讨厌见到我。”   秦序不再看他,“我不讨厌见你,但是不想看见你跟那位姓许的。我说过了,你跟他不合适。”   程乐宣辩驳:“也是你说的,你希望我有别的Sissi,除了你,谁都可以是Sissi。”   “你值得更好的,他就是不行。”秦序脱口而出。   程乐宣听了,胸闷得无以复加,“行不行你还要管吗。那时候我18岁,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管我也不要我。现在我长大了,更不用你了!”   闻言,秦序再次抬头看他。   *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程乐宣第二次提到长大和不再需要哥哥。   秦序承认,当初为了让程乐宣回到英国,不再擅自做糊涂事,他说了许多于程乐宣而言不算好听的话。嫌他始终没长大就是其中一句。   如今程乐宣似乎铆足了劲儿想要告诉他,通知他,向他强调:秦序,现在我长大了,你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了!   秦序站直身子,用手从水龙头接了点儿水,揪着那片衣角揉洗,平静道:“程乐宣,你是不是很恨我。”   这话不是问句,说出来就有了答案。   程乐宣讨厌他,秦序认定正常,偏偏他不知为何就想亲口问一遍,亲耳听一遍答案。   程乐宣略感意外,“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我对你说过些不太好的话,伤害到你了,对吧。”   程乐宣没说话。   秦序说:“对不起,不该说得太过。”   程乐宣没想到秦序会道歉,他发觉自己很没有出息,只听这么一句,心就软了下来,竟然立刻想原谅世界上的一切生物。   他吸了下鼻子,轻哼道:“你知道就好。”他看向镜子里的秦序,“重来一次,你还要推开我吗?”   话指秦序推他离开S城,同样指秦序拒绝推开他的亲吻。   秦序关上水,卫生间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他说:“世上没有重来。”   程乐宣追问:“我是问if,如果,如果有呢?”   秦序没有马上回答,他用手指抹平被洗得发皱的衣服,一下一下。衬衣轻薄薄的,更似在抚触程乐宣的肌肤,一下一下。   布料湿着贴到程乐宣腰上,痒得他本能地缩了缩。   秦序好似被这么一下弄得清醒,他收回手,拿起一旁的裤子继续洗。打开水龙头,他的回答伴着水声冲进程乐宣耳朵里:“如果重来,我必须做一样的决定。” 第51章   程乐宣是带着负面情绪走出咖啡厅的。屁股刚一坐到许海洋的车上,他就直流眼泪,两只手一个劲儿轮番抬起来抹眼睛。   许海洋看得出这俩人的交谈很不愉快,但是他没想明白,程乐宣都二十出头的人了,怎么抹泪的方式这么“不大人”,跟拿俩小羊蹄子擦眼泪似的,擦一次还擦不干净。   “你眼泪真多。”许海洋感慨,他启动了车子,“出来才掉,不想在秦序面前哭?”   “对!”程乐宣带着哭腔说,“不要他看到。”   “为什么不?”   “我不想要他觉得我和以前一样。”   一样没长大,一样幼稚。   程乐宣有些晃神,又说:“我也不想要他发现我很难过。”   重来一次,秦序坚定选择没想过改变,依旧选择推开他,断掉联系。只有他一个人难过,太不公平。   许海洋余光瞥了他一眼,“所以你是什么打算,找他们,还是再换几家看看?正好我有空,还想试的话我顺便载你过去。”   程乐宣想了想,吸了下鼻子,说:“不知道,我没有想好呢。秦序很过分,可是他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他店里的咖啡味道很好,种类多,有能力为我完成这项任务。还有他对过敏的提醒,我认为我有必要先回去确认一下。”怕许海洋不信,他强调:“真的,我是为了工作,和他才没有一块钱关系。”   许海洋说:“我信,你想好了就成。”   “嗯。”程乐宣不忘感谢,“今天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肯定不想来。我还……还利用你了。”   许海洋笑了,“利用我骗秦序?秦序是不是叫你别跟我在一起。”   程乐宣惊讶,“你为什么每次都能够猜对。秦序讨厌同性恋,他对你的记忆也停留在过去,不知道你已经改邪归正了,你不要生气。”   “没事儿,不过你使错招了。”许海洋说,“今天假如不是我,是一个比我优秀几倍的人跟你站一块儿,他估计就不会不欢迎了。”   “什么意思啊?”程乐宣想到秦序所说的合适与不合适,“他判断我跟你不合适,你也认为这样认为吗?”   “对,不合适的本质是不相配,他肯定觉得我配不上你,毕竟家世学历背景我样样都差你挺多的。”   程乐宣不喜欢这种话,“我从来不在乎这些,我也没有比较!”   “我知道,但是小少爷,你不在乎,现实是这个社会有很多人在乎,包括我,包括秦序。”许海洋扶了扶眼镜,“我看秦序的反应也不是排斥同性恋,换句话说,他要是纯粹讨厌俩男的,接受不了你是gay,干嘛还拿你当弟弟,着急你的衣服被咖啡洒着……”   闻言,程乐宣少见地沉默了。   许海洋的这番话着实有道理,或许秦序是关心他,在意他,希望他身边有着普遍意义上更“好”的人陪伴。可惜,秦序厌恶同性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且不提从前试探时的言论,宣传时唯独拒绝那位短视频博主寥寥兔的合拍以及在卫生间的回答都是有力证明。   *   次日到公司,程乐宣认认真真把从咖啡厅拿到的纸反复看了几遍。   前几遍,他大致想好了下一步要做哪些事情。最后一遍,他开始分神,从纸上刚劲有力的字迹想到写字的人,想要许海洋在车上说的话,然后又想到了秦序。   在咖啡厅听到秦序的道歉,他差一点点就以为过去的全都可以过去,几年来的痛苦亦可以暂且丢置身后。   原来并不可以。   尽管秦序态度如常,程乐宣花了几天时间确认清楚所有忌口与过敏的问题后,仍然倾向于和他的咖啡厅合作。   他到公司附近的三家咖啡厅都逛了一圈,一家的味道一般般,他自己喝了都不是很喜欢,一家没有提供甜品,还有一家忙得不可开交,对他没有多少耐心。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原因,看来看去,哪里都没有秦序的店好。   程乐宣带着定下来的饮品单再次去了秦序的咖啡厅。去的时候秦序恰好不在,他莫名松了口气,直接和副店长谈。   副店长对他说,秦序叮嘱过这件事,跟她交代了如果他来了要怎么做,请他放心。   程乐宣略有些吃惊,问:“秦序……还说了我什么吗?”   “店长说过您是他弟弟,优惠力度一定给到最大。”   “其他的话呢?”   “其他的?没了。是有什么问题我没给您讲解清楚吗?”   程乐宣心下发沉,摇了摇头,“谢谢你,我没有问题了。”   *   初步合作定下来,程乐宣没再去秦序的咖啡厅。秦序公事公办,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和底线,他不想去了。   去了只会徒增眼泪和烦恼。   只是出乎意料的,到了第一次送餐当天,拿着咖啡和甜品来到程乐宣公司楼下的倒是秦序本人。   程乐宣本来上班上得无聊,一只小羊活生生变成了牛马,精气神儿随着物种变化都少了大半,大老远看见秦序等在那里时,他当即来了精神,眼睛都睁大了些。   “你怎么来了?”说完,程乐宣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好了,连忙换了凶巴巴的语气重新说,“店长,为什么劳动你亲自来了。”   “是劳烦。”秦序不厌其烦地纠正,“你们这儿超出店里专属外送员的配送范围了,我开车过来送一趟比请人送方便。”   “哼,我就知道。”程乐宣小声嘀咕,转而抓住重点,“等等,你也有车啦?”   这个“也”字有点儿明显,秦序一听即知前一个程乐宣身边有车的人是许海洋。   秦序说:“老板给配的。”说着,他走到旁边的休息区把东西放下,似是不想耽误时间,直言:“你看下,没缺东西的话我就走了。”   刚来还不到两三分钟就要走,程乐宣不满道:“你很着急吗?那你走吧,不缺,什么都不缺,缺了也不找你。”   秦序定定站着,没有接受这个提议:“你检查一遍我再走在,对你我都负责。”   程乐宣只好打开袋子对着单子一一查看,看到甜品的袋子的时候,秦序开口:“我看你昨晚临时多加了两盒甜甜圈和一杯奶茶,是多了一个人?”   程乐宣说:“我要吃的。食堂的午餐很难吃,下午好饿。店长,顾客消费你也要管吗。”   秦序淡声道:“有的甜品保质期不长,吃不完坏了浪费。”   程乐宣滞了一滞,秦序还记得他不喜欢吃不完浪费的感觉。当时知道他怕浪费,他吃不下的,秦序都丝毫不嫌弃地接过去替他吃完。   他鼻子不禁发酸,说:“浪费能怎么办,难道你还愿意替我吃完。”   秦序没接话。   程乐宣早知道是这种结果,幸好期望已然没有多大了。他把袋子合拢拎在手上,深吸一口气,抬头对秦序说:“好了,这些一个都不缺,你想走就赶紧走吧。”   说是这么说,先行快步转身离开的却是程乐宣。 第52章   接下去的几次下午茶外送都是由秦序亲自派送,他每一次都在程乐宣核对无误过后就利落离开,没有多做停留。   程乐宣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寻常的顾客和咖啡厅店长不会有情感上的纠葛,他们目前的关系止于此,自然一样。因此他同样不多说,甚至常常走得比秦序还要快,非要一溜烟地先走一步让秦序吃羊尾气,表明他其实也丝毫不在乎。   只是越是成功地让秦序对着自己的后背,程乐宣的心中越憋着股气。这股气闷在胸口,呼不出,压不下去。   好在工作帮他分散了不少注意力。   程乐宣的初次任务完成得不错,项目组一位外国专家夸完咖啡还跟他上级夸了他做事细心。上级不知道是否因此认定了他不是纯粹来混日子的,另外派了些辅助性任务给他做。考虑到他的中文水平实用能力一般,写中文字也不大行,又安排了同部门的一位实习生江心欣跟他一起。   一连四五日,程乐宣和江心欣都跑去各个办事处和科技馆递交活动材料。   于他而言,顶着大太阳跑外勤不是最辛苦的,乘地铁才是。公司位处繁华商区,周围的地铁线路一整天都没有空闲,很多时候人多得地铁门都差点儿关不上。   程乐宣吃不了苦,第二天就提出想要打车往返。   江心欣拒绝了:“咱们还在实习,老是打车,报销的时候财务可能会有意见,说不定还觉得咱们贪图享受。”   程乐宣不理解:“享受是好事情啊,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江心欣以为他是在调侃吐槽,玩笑道:“想什么呢,牛马怎么享受。”   可是程乐宣不想做牛和马,他现在只想做回小羊。   他不在意报销的问题,说:“我付钱,我们打车吧,这样子不用报销,别人不知道了。”   江心欣好心提醒他:“从公司打车去办事处来回多远,你算算得多少钱。多打几天,你那点儿实习工资都不够。”然后不等程乐宣提议让司机来接,喊上他一起老老实实去乘了地铁。   地铁上,程乐宣不禁回想几年前类似的经历。那时候秦序为了让他知难而退,故意带他挤地铁,虽然也累,但是全程秦序都让他靠着,给他充当人肉扶手兼安全保护。   现下自己站在地铁里,拥挤的人群不仅没有挤散程乐宣胸口堵着的那团烦闷,反而更加难解。他根本想象不到秦序是靠着怎样的毅力坚持每天雷打不动地换乘多趟公交和地铁到他家里。   秦序不会累吗?一定会。   偏偏秦序什么都不说,以至于程乐宣有所体会都过了好几年。   *   最后一天外勤当天,程乐宣与江心欣需要等待领取回执材料。办事处的队伍比平常长了不少,他们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也没到号。   江心欣有些私事想提前回公司,程乐宣便单独留下来等。   江心欣不好意思道:“今天得麻烦你了,我这确实是怕来不及,下回你有什么事儿我再帮你。”   “没关系的。”听她的话,程乐宣想到下午茶可能也要来不及取了,索性拜托她,“不要下回,你今天帮助我一下吧。”   于是到了约定好的领取餐品的时间,秦序在公司楼下看见的不是程乐宣,而是一位眼生的女生。   江心欣一眼认出一楼大堂程乐宣口中“高高的、拿着咖啡袋、话很少不爱笑”的秦序,她走近,“你好,你是咖啡厅的吧,东西给我就好了。”   秦序朝她身后望了一眼,并没有看到鬼鬼祟祟的小羊踪影。他把东西递过去,问:“程乐宣没来?”   “对,他不在公司。”江心欣点开微信,打开程乐宣发来的图片,开始一一核对。   “他是请病假了?”秦序平静道,“最近中暑生病的人挺多。”   “不是病假。”江心欣说,“程乐宣有工作的事情要忙,早上就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这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吗,让我先来拿了。”   沉默了一两秒,秦序又问:“你们工作很忙吧?”   “忙啊,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江心欣只当他是喜欢随口闲谈,心想这人话也不少,问题一个接一个的。   她确认完毕,抬头说:“没错,谢谢了。”   刚要走,秦序忽然喊她留步。   *   程乐宣是在一个半小时后回到的公司,江心欣不在,他想着一个人打车回公司应该没有人会说什么,结果赶上了下班时间,车子堵在某个路段好半天都没怎么动弹。无奈,他只好中途下了车,重新找到地铁站,从那里出发比一开始就乘地铁还多了一趟换乘。   到达公司,程乐宣颓丧着走回到工位。   他看到桌子上多了些曲奇饼干、甜甜圈和一块儿芝士蛋糕,包装上都带有秦序咖啡厅的“8ABAO”的logo。   他连忙问坐在对面的江心欣,“这些是哪里得到的?我今天没有点单啊。”说话间,他发现江心欣和旁边桌子的女生桌子上也都有甜品,“有人请客了吗?”   江心欣说:“没,都是咖啡厅送的,算是沾了你的光。”   从江心欣口中,程乐宣得知她在拿到餐品后就被秦序叫住了。秦序告诉她店里今日正好有新品活动,他想送一些下午茶给办公室的人。   “我问他要不要钱,他说不用。我说我们办公室的人可不少,他说你是老顾客,他们店里一直有老客优惠,顺便多送点儿不要紧,然后挺快就送来了。”江心欣笑道,“这家店的东西还挺好吃,这种宣传方式也太好了。”   “我也觉得。”邻桌女生附和,“而且这家比楼下那家的蛋糕味道好多了,又大方,可惜超出配送范围了,单点外卖送不到。”   程乐宣打开咖啡厅副店长的朋友圈,的确看到有一条新品活动和老客优惠的简易宣传,不过是在一个小时前刚发的。   他对着桌上的甜品发呆了会儿,此前的几次下午茶时间他基本会在送餐前另外找副店长多点一两样,今天想着赶不回来就没加餐,没想到还能吃到。   这些吃的都是单独包装,包括饼干,一块儿一个装,一时半会儿吃不完不用担心全拆开了不好保存。   程乐宣打开一个甜甜圈咬了一口,也是神奇,巧克力层的甜味儿到了嘴里,他一整日的疲惫被淡化了不少,胸口那股子堵了许多日的烦闷瞬间消散了个干净。   吃完最后一口,程乐宣终于确定——秦序才不是一点儿都不在乎。 第53章   尽管后来几天送取餐的过程中,程乐宣和秦序谁都没就咖啡厅赠送的甜品单独说些什么,程乐宣却也没再拿完东西就快步急着走。   那些甜品似乎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和好加速器。   周末练车,程乐宣主动提出要请贺棠喝冷饮,点的仍是秦序在的咖啡厅。   贺棠在旁边看见点单页面,随口说:“你已经都习惯点他家了。”   “啊,有吗?”   “每次练车都点,怎么,给店长凑kpi啊。”贺棠玩笑道。   程乐宣一顿,发觉无论是公司的任务还是寻常解渴,自己确实每次的第一选择都是秦序的咖啡厅。   可他分明没有真正彻底地原谅秦序。   贺棠说:“真想吃他们新上的那个冰淇淋苏打,就是外卖没有,要吃还得去店里。”   “为什么没有?”程乐宣回过神,往菜单下面拉,果然没看到她提到的这款,“真的没有哎。”   贺棠努了下嘴,“我也问来着,店里的人跟我说是店长安排的,好像是觉得外送完,那个冰淇淋的口感会大打折扣。你说该说店长尊重味道还是死板,现在好多奶茶都能另加冰淇淋,单独装不就好了,区别也不大,他非要坚持。”   程乐宣认为二者都有,他好奇:“我没有吃过,很好吃吗?”   “好吃啊,我最近都没喝他家的咖啡,每次去都是吃那个。”对着程乐宣虚心求问的目光,贺棠提议,“要不咱们现在就去?”   “好啊!”答应完,程乐宣才想起来还得练车,“教练怎么办?”   贺棠站起身,“本来该咱们俩练的,他都能多喊一个人来练了,那就慢慢教着。吃完赶回来就行,大不了让他稍等会儿。”   程乐宣点点头,于是练车小分组说走就走。   *   到了店里,店员和贺棠显然很熟悉,还未开口,负责点单的女生就对她说:“还要菠萝的冰淇淋苏打,对吧?”   贺棠笑着说“对,你懂我”,然后问程乐宣:“你要哪个味道?”   程乐宣纠结地对着菜单“嗯”了半天,“我想吃草莓,也想吃蓝莓……”   贺棠说:“都点呗。”   “不行吧……”两个都吃下去太冰了,秦序一定要干涉的。不过程乐宣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一圈,并没有看见秦序的身影,他压低声音问店员:“秦序现在在吗?”   “店长?”店员说,“他不在,有事情找他?”   “没有没有。”程乐宣扬起笑容,“草莓口味和蓝莓口味我都要,请给我一起下单吧。”   冰淇淋苏打的味道确如贺棠所说的很不错,上面的冰淇淋球果味很浓郁,舌头上甜味儿重了就喝一口下面的气泡水解腻。   他们俩坐在空调出气口下方,大热天的,咖啡厅的人倒是不少。   贺棠的位置能看到更多人,她吃着吃着,忍不住小声惊叹:“我天,怎么那么多茶叶。”   “什么?”   “靠窗那边有个男的从包里掏出来好多罐茶叶。”贺棠盯着那个位置看,低声数着,“又一罐,没完呢,又一罐。”   程乐宣顺着她的视线往后看去,贺棠赶紧劝:“你别这么看得明显啊,要慢慢转过去,不经意地看。”   程乐宣学到了,脑袋慢慢转了过去,“不经意”看到后就转了回来,因为没看清楚又转了过去,然后转了回来。   反复两三次,贺棠无奈了,“别跟我说你还没看清啊。”   程乐宣说:“看清楚了,我是想要看看他喝的是什么,看他喝得很开心的样子。”   “这是重点吗。”贺棠猜测,“好奇怪,说是卖茶叶的吧,长得不像,跟他一起的也是个男的。但说不是吧,普通人谁没事儿带这么多茶叶罐子出门。”   程乐宣不了解茶叶骗局,听不懂贺棠说的这些,他喝了一口苏打水,问:“在国内,两个男人在一起很奇怪吗?”   “还好吧,得看在哪儿,现实中还是少,或者说普遍低调,网上肯定多一些,像我们学校就有一对儿还做了情侣账号呢。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程乐宣垂下眼,“我听你说那个人和一个男的,想到了你说过的在咖啡厅拍视频的网红博主。”   “寥寥兔?”   “对,我回去搜索了他,发现他也是gay……”   程乐宣还没说完,贺棠打断他:“不是,我是说寥寥兔,那个网红,他来了,人在门口呢!”   这下,程乐宣顾不得什么不经意,立即回头看去——此刻站在门外对着另外一个人镜头说话的人正是他在短视频平台搜到的那位。   *   “他怎么在这里啊?”程乐宣生出难以言喻的紧张。   他回想自己从视频评论区看到的一些有关秦序的不良评论,有说秦序格局小不懂做生意的,也有说秦序肯定是个对gay避之不及的“顺直”。虽然有热评站在中立角度客观评价,但寥寥兔从未出来表达其他态度,保不齐今天拍的视频一发出,有人会再把秦序那件事翻出来。   眼看着门外的人进店点单坐下,贺棠说:“可能来尝新品吧。你别说,他跟视频里面长得一样,我等会儿想去跟他合拍一张,不知道能不能答应。”   程乐宣想了想,端起面前的一杯冰淇淋苏打,“我去看一看。”   “诶——你去干嘛?你是他粉丝?”   程乐宣说:“不是啊,我只要去当奸细打探消息。”   “奸细?”   “就是听听他们有没有说坏话。   贺棠耸了下肩,“就算说了避雷你能怎么着,人家来花钱消费,点评自由。还是别去掺和了,等会儿被发现了多尴尬。”   程乐宣也没想好自己听到了会怎么样,如果真听到了,他既想要附和着说秦序不接受同性恋的一百句坏话,又想替秦序对店里付出的心血说一句好话。   他暂时没做好决定,说了句“你等等我”,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他没有贸然和寥寥兔坐到一桌,而是学着电视剧里看到的偷听做法,坐到了他们后面空着的那桌,随即正襟危坐,竖起软软羊耳,分辨对方讲的是好话还是不好的。   结果听了半天,听到了他们测评冰淇淋苏打,夸店里的甜甜圈,点评某款奶茶的不足,那种特别负面的居然一句都没说到,连避雷也没有。   程乐宣两只手在桌上撑着下巴,嘴巴一口一口地吸着气泡水。他怀疑他们是不是坏话不在店里说,所以自己才什么都没听见。   还在腹诽着,身旁忽然传来寥寥兔细柔的声音:“你好啊,打扰一下。”   程乐宣差点儿把气泡水吐出来,他睁圆眼睛,做贼心虚地刚要摆摆手狡辩自己来偷听没有坏心眼儿,就听对方说:“你有空吗,我是一个短视频博主,正在拍一期方便十一假期出行的吃喝攻略。刚才看见你就感觉你长得很好看,你愿意入镜对着镜头说几句吗?我请你喝吃甜点呀。”   *   程乐宣终是没有拒绝打入“敌人的敌人”内部的机会,他听从寥寥兔和他助理的安排,在远处贺棠惊讶的目光中对着镜头说了一些自己对咖啡和新品的看法。由于词汇量不大,说来说去都是“好喝”“好吃”以及“超级无敌好喝”,听着像极了咖啡厅特意找来的漂亮水军。   拍完了,寥寥兔忍不住问:“你不是S城人吧?听你说话的感觉不太像。”   程乐宣老实说:“我在英国长大的。”   寥寥兔眨眨涂有闪亮眼影的眼睛,“这么巧,我也在那边待过挺长一段时间,前两年才回来。”   这个巧合程乐宣已经知道了,他犹豫了下,主动交代:“我知道,看了你的账号,你来过这里,秦……就是咖啡厅的店长,他拒绝过和你拍视频。”   “对啊,我们好像是年初来拍的探店,找店长是第二次来的时候了,他是拒绝我了。”   听到寥寥兔亲口说被拒绝,原本只打算帮助店里说一句好话的程乐宣不由得自相倒戈,解释道:“其实……其实店长不糟糕,他不是歧视同性恋,拒绝可能只是因为性格说话不多,他对每个人都一样的。我看了评论,店长没有很坏,真的!”   程乐宣解释得有点儿语无伦次,听得寥寥兔发蒙。缕清楚他想表达的意思后,寥寥兔笑道:“我当然知道他没歧视,是不是你有什么误解啊?”   *   作话:卖茶叶的是《上钩》的陶沐,小桃友情客串~ 第54章   程乐宣还想解释的话顿时停止,“啊,误解?”   寥寥兔说:“当时被拒了我还挺尴尬的,以为这家店长是看我这样所以不愿意。”他说着,指了指自己带妆的脸颊,“我就气不过,都已经走了又折回去问哪里不方便,要他给我个说法。我说‘总不能你家咖啡厅gay和狗不得入内吧’!”   程乐宣被这话惊到,“他,他听了什么样回答啊?”   “店长一点儿没生气,说不方便是因为我做过一系列英国高校的讨论视频,热度高,我拍的所有视频还都同步传到了外网,他担心他的一个英国朋友哪天看到了会误会我们的关系。他朋友还在念书,跟我情况很像,可能怕节外生枝吧。为了道歉,他给我免了那单,送了好几张甜品优惠呢。”   “朋友?男的朋友还是女的朋友?”   “那肯定是男生,要不怎么说情况像还怕误会。我想过在评论区讲清楚,但是他说不需要,我也就算了。这家咖啡还是不错的,这期做出来估计会打消一些说法,你放心……”   寥寥兔后来说了什么,程乐宣没太注意听,他满脑子都在想秦序口中的英国朋友。在他的印象里,秦序没提到过有这类朋友,非要说谁同时符合在英国念书和同性取向,便也只能是他了。   *   程乐宣回到和贺棠原本的桌子,贺棠问:“刚才那个网红喊你一起拍视频?吓死,我以为你偷听被人家逮住了。”   程乐宣心不在焉地回了句“是啊”。   贺棠说:“感觉他还挺好说话,我看你们聊得很来。”   程乐宣垂下眼,仍在琢磨刚才从寥寥兔口中听到的、与自己的理解完全不同的答案。   这时,手机铃声抓回他的意识。他接起来,是许海洋打来的。   许海洋说:“之前你不是让我帮你查秦序工作的情况吗,我找着了以前跟秦序同校的学妹,我们俩都在一个羽毛球场的群里,她知道秦序,她室友跟秦序还是同专业的。”   “太好了,问到了吗?”   “问了一些,我说我去过秦序的咖啡厅,听说他以前是S大的,假装八卦闲聊来着。那女生说秦序之前确实是在一个挺好的公司上班,后来家里出了事儿就没上了。好像跟借贷有关系,讨债的上门弄出了人命。”   程乐宣大惊,“人命?!是死了?”   许海洋说:“对,不过都是一些同学私底下传的,具体她们也不清楚,那会儿都毕业了。我也没敢问太深,怕问多了起怀疑。”   程乐宣一下子沉默了。   挂断电话后,贺棠看他脸色不佳,问:“怎么还说到死人,你没事儿吧。”   “没事的。”程乐宣转而问,“对了,你知道潘小波和小澜是吗,你见过他们?”   “嗯,见过啊。”   程乐宣点了下头,传闻发生在开咖啡厅之前,也就是说秦序家出事的人并不是他们俩其中的一位,很可能是姨妈或者姨夫,又或者是其他亲戚。   许海洋还说秦序家有欠债?欠了多少,很多吗?为什么讨债的会找上门?   程乐宣的脑子很乱,这些事情从没有人告诉过他,陈秘书没说过,秦序和他家里的人也没有。在他远离S城、每日每夜责怪秦序的时候,秦序到底都经历了多少不好的事情。   第一次,程乐宣意识到秦序对他了解颇多,而他就像被所有人单独包裹在无菌环境中,对现实世界的秦序仅限于了解秦序筛选过的、愿意让他接触的一小部分。   偏偏这一小部分揪着他的心多年,时至今日仍在继续。   *   冰淇淋苏打吃到后面,没来得及吃的冰淇淋已经化到了气泡水里,尝一口,再难分清二者。   寥寥兔和他的助理在座位上拍了好一会儿,助理把东西吃完了大半,随后他们收拾好东西起身要走。走之前寥寥兔朝程乐宣所在的方向招手示意,“今天谢谢啦,我们还有事儿,先走了。”   程乐宣也抬手打招呼说了再见。   贺棠眼见他们完成工作,这才出去求合影。   程乐宣在座位上继续喝气泡水,等着贺棠回来。   谁知没过两分钟,贺棠回来了,跟她一起进店的还有秦序。   “程乐宣。”   程乐宣听到背后传来的熟悉声音,第一反应就是双手环抱式挡住面前的两杯冰淇淋“罪证”,不让秦序看到。转念,想到他们如今的关系,他又放开手,佯装若无其事地说:“你来了啊。”   秦序站在他身旁,没有坐下,语气生冷:“听说你是练车中途跑出来的。”   “我……”程乐宣看向贺棠。   贺棠没觉得这有什么,偏了偏头,反过来疑惑地看向他,还问:“是啊,怎么了吗?”   程乐宣讲不清楚,贺棠怎么会知道秦序这人最是死板,对学习重视极了,是最不允许他上课迟到和逃学的。哪怕今天他学的是开车。   程乐宣说:“教练骗我们,说好的每次是两个人一组,他今天多叫了一个人,还说两个人三个人没区别。我们等着没有事情可做,所以过来吃点东西消费时间。还有,我们是走来的,不是跑来的。”   这话不是撒谎,虽然程乐宣报的是贵宾班,但除了前两次享受到极好的贵宾待遇,后边教练的脾气就没那么好了。教练气急的时候说了他两次脑子装浆糊,甚至明里暗里暗示他们得送礼。   要不是贺棠私下中译中告诉程乐宣,他都没听懂人家是讨要东西的意思。他抽空到奶奶家的库房随便拿了一条烟送过去,教练的态度才重新变好。   面对贺棠不解他干嘛要讲这么细的表情,程乐宣赶紧硬气地扭头对秦序说:“店长,难道你还要管我们练车吗,你又不是我们的教练。”   秦序盯着他看了几秒,“行,说说店里的事儿。刚才有个博主告诉我,你们一起在我店里拍视频了,还聊了挺多。”   程乐宣睁圆了眼睛,这才想起来秦序进咖啡厅的时候一定遇到了贺棠和寥寥兔在合影,继而通过简单的对话,大概率也能察觉到他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秦序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为什么想问这个?   倏地,一整日得到的诸多混乱信息在此刻有了点儿眉目。   程乐宣心里有底了起来,他抬了抬下巴,模仿网剧里终极大反派的姿态和口吻对秦序承认:“对啊,我和他聊了很多,我也知道了很多,包括你的秘密。” 第55章   秦序面色未改,“哦?我还有秘密。”   程乐宣没想到秦序这个时候还如此从容,他认为可能是他们现在在店里的缘故,旁边还有贺棠在,肯定不好承认什么。他站起身,拉着秦序往外面走,义正辞严道:“你出来,出来我和你说,看在你是店长的身份上,我可以给你保留一点点面子。”   秦序似乎也有意听听他要说出怎样的惊世秘密,接受了他的“好意”,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儿被矮半个头的人轻轻一拽就拽了出去。   到了门外站定,程乐宣注意到自己的手从刚刚就抓握着秦序的手掌,走过来的路上秦序并未挣动过一下。他抬眼看面前的人,秦序却不动声色把手地抽了回去。   秦序说:“说吧,说完回去练车。”   冷漠的态度令程乐宣重燃斗争,他深吸一口气,双眼直勾勾盯着秦序,一字一顿道:“秦序,你不要骗人了,你根本不讨厌同性恋。”   秦序眼神不躲不避,吐出几个字:“所以呢?”   “所以你一直在欺骗我啊!”预想中的秦序被戳穿秘密后该有的表情并未出现在他脸上,程乐宣有些失算,着急道,“你根本不讨厌我,你也不是接受不了我喜欢男的。”   秦序说:“程乐宣,我从来没说过讨厌你。”   “可是,你,你……”程乐宣控制不住太多情绪,刹那间,眼圈红了,委屈也涌上喉咙,话都说不出来完整的一句。   秦序看出他的异样,要求说:“不许哭。”   要求无效。程乐宣听了,眼睛跟有逆反心理似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一下,“为什么不可以哭,是你骗我了。”他哭得说出的话都含含糊糊,“你不要我留在S城,什么都不讲清楚,让我以为你不能同意我喜欢男人,你让我伤心了很久很久……”   秦序干脆等他掉完眼泪哭痛快了才问:“能好好说话了吗。”说着,伸手要给他擦。   程乐宣扭过头不让他碰,又吸了吸鼻子,抽噎着说:“你不要一边推开我,一边给我希望。”   闻言,秦序的手一滞,放了下去。   *   秦序没再做多余的动作,“你听那个博主说了我没跟他拍宣传的事儿,是吧。”   “没错,我想帮你解释,他告诉我的。”程乐宣说,“寥寥兔说你是因为担心一个英国朋友误会你们的关系所以才没有同意,你的朋友在外国读书,和他一样也是同性恋。你有这样的朋友吗,只有我符合,你可不要狡辩说不是我。”   秦序并不否认:“是你。”   程乐宣再次有了想哭的冲动,他忍了忍,“既然你在意我,为什么总是表现你不可以接受,一定要我离你远一点。”   九月初,路边已经没了蝉叫,天气依然热得不行。只是在外头站了一会儿,两个人就像待在闷热不透气的罩子里。   秦序不打算拖延太长时间,否则程乐宣这种晒会儿就有不良反应的娇气羊容易中暑,他直截了当道:“我不接受的是我弟当同性恋,其他人想喜欢谁都跟我没关系。”   程乐宣反驳:“可是我不是你亲生弟弟,我和潘小波不一样。”   “在我看来没区别。”   “你撒谎,你如果觉得完全一样就不怕我看到视频。你还对寥寥兔说我是你的朋友,没有说弟弟。还有,你给我部门的同事送了那么多好吃的,你的活动都是后来才有的。你明明——”   后面的话,程乐宣忽而说不出,难说是胆怯还是紧张,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   秦序却接了下去,“想说什么,我明明很在意你会不会误会,会不会饿肚子,心里头会不会难受?”他神色淡然,“程乐宣,你是不是在想,我会不会喜欢你。”   程乐宣嘴巴张了张,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但他认定自己想的没有错,索性梗着脖子承认:“是啊,我是这样子想,我敢承认,你呢,你敢说你一点点都没有喜欢我!”   *   秦序尚未回答,程乐宣就后悔了。今日的好多事情太突然,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做好准备承受答案。无论答案是好还是不好。   他的家世能够给他的人生提供无数试错的机会,然而在秦序面前,他有时候就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毫无办法自主承受对错。   正如此刻,秦序说:“有。”   秦序又说:“我对小波小澜喜欢的感情是什么样儿,对你就是什么样儿,仅此而已。”   程乐宣嗓子噎了噎,哑声说:“不对,不是这样!姨妈说过的,很多事情你只为我一个人做。”   秦序坦然解释:“父母养多个孩子尚且端不平水,我是偏心你,说偏爱也行,因为你年纪最小,最不懂事。我也不想你在我手上出问题,否则跟你奶奶不好交代。”   见程乐宣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秦序攥了攥掌心,继续道:“几年前你说Sissi很好,什么都愿意给你,你有没有想过他能给你一切,为什么不要你。   “程乐宣,我是你哥,就算你我不是同胞兄弟,骨子里也沾有血缘,注定这辈子不能再有别的关系。从你第一次喊我‘哥哥’起,你就该明白这些道理。”   程乐宣已然泣不成声,本以为清晰明了的思路被秦序尖锐的实话一字字、一刀刀彻底砍断,只有本能地抗拒:“我不明白,我想不明白……”   秦序到底还是抬起了手,用拇指擦拭程乐宣湿润的眼角。这动作像极了捧住脸颊,他也有那么几秒钟恍惚,离这张脸近了些。   他看见浓密的睫羽挂着泪珠,听见红润的嘴唇说“我不要你做哥哥了,我也不要做你的弟弟,不管道理,这样也不可以吗”。   程乐宣的凝视与恳求全部太爱也太可怜,他的爱值得完完整整捧到天上,而非坠入满是泥污的地里。秦序手上加大力气,迫使他的目光不会移开,随即再一次冷冰冰告诉他:“不行。血缘就是这么残忍,你在国外长大,不懂没关系,哥一点点教你,教到你真正长大知道放弃为止。” 第56章   程乐宣闭了闭眼,眼泪被夏日灼热,下落到秦序的指尖,消失在脸颊与手的缝隙里。他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平复过呼吸才恢复了些理性与力气,用力推开了秦序。   “不用……”程乐宣声音都在发颤,只得再次做一次深呼吸,好让自己的话能够清晰无误地传进秦序耳朵里:“不用你教。”随后那双原本盛满爱意的眼神如同曾经的秦序一般变得冷冽,连带着语气也生冷了下去,“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你再教我。你想要我放弃,我可以放弃,不麻烦你,我今天就放弃,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你一次一次地推开我,真的,真的太讨厌了,秦序。”   这是程乐宣第三回提到自己长大,比前两回坚决,更听不出任何赌气的含义。   秦序静默着,只觉得指间一片滚烫,或许是被程乐宣的眼泪烧伤,火辣辣的痛意竟从手指蔓延开来,悄然抵达心脏。   程乐宣不等他开口,两只手抬起来抹了抹眼睛,径直站到玻璃窗前,朝着贺棠指了指驾校方向。见贺棠明白他招呼的意思点了点头后,他快步远离了咖啡厅,此间没有多看秦序一眼。   偏心,偏爱,都是一个弟弟需要的,没有程乐宣爱秦序时需要的。   程乐宣爱人的时候只要爱。   *   贺棠对于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毫不知情,慢悠悠吃完东西回去在驾校碰面,她看见程乐宣眼圈泛红,必定是心情不好,刚刚哭过。   可惜教练没看出来。   查教练等着他们俩前后脚回来,也不装好脾气了,怒道:“约好的这个时间练车,该换你们了,你们不见了,要走也不提前说一声,在微信群里喊你们你们也不回!”   贺棠说:“您发的时候我们在路上呢,外面那么热就没看手机。其实您消息才发过来十来分钟,今天还多喊了人,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总不好一直干等着,是吧。”   贺棠直白地点明他不按约定多喊人的情况,查教练倒是理直气壮:“你们这么练车就别说我多叫一个人!多一个人,你们不是能多休息会儿?我喊的也是报了VIP的学员,没让别人瞎蹭。我对你们很好了,好几次推掉别人专门来教你们,你们这脑子学半天都学不会,我钱也没多收……”   查教练话没讲完,瞥见坐在单人沙发上的程乐宣,原本要说的话顿时卡住,“你这……我就说两句,都是大实话,没多过分吧,你个男的怎么还哭了。”   贺棠跟着视线看去,程乐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默默掉眼泪,此时满脸泪痕,看上去可怜极了。   贺棠推测跟咖啡厅门口的事情有关,她站起身,对查教练语重心长道:“教练,您对我们严厉点儿就算了,对程乐宣可别这样,等会儿传出去以为您苛待外国友人。”说着,她抽了张纸给程乐宣,对他悄悄挤了下眼睛。   “你可别瞎说,没那么严重!”查教练噎得不行,他仍然不觉得自己说了不妥的话,他在普通班骂学员的时候说比这难听数十倍的话都有。不过贺棠的话还是让他收了收脾气,加之看到程乐宣拿着纸巾左擦擦,右擦擦,实在是一副悲弱小羊样子,他摆了摆手,懒得多计较,“算了,赶紧下去练吧。”   *   自那之后,程乐宣没有再去过秦序的咖啡厅。贺棠问过他要不要去吃冰淇淋,他拒绝了,说去其他店可以跟着去,那家就不要了。   贺棠本身也没多少动力一个人大热天跑出去,索性变回之前那样点一点外卖或是喝休息室备好的冷饮。   他们俩练车并不是每次都能对上同一天,程乐宣得实习上班,工作日基本去不了,而贺棠大四刚开学没多久,平常多少能挤出半天空闲的时间预约练习。一周下来,程乐宣还在练习倒车入库和侧方停车,贺棠先一步练到了半坡定点停车。   驾校的手动挡汽车基本都是用了很多年的老旧车,学员的操作稍有不当,车在半坡上就容易熄火罢工甚至下溜。   贺棠学半坡定点很不顺,中途屡屡熄火。她的一节课时结束就被副驾驶座的查教练留住,重点讲她的问题。   程乐宣不知道她还在练,一到整点轮换的时间就提前从休息室走到车场,避免迟到。   到了那片区域找到查教练的车,他还未完全靠近,先听见查教练大声训斥贺棠不带脑子,一个错误反反复复地犯。贺棠不是会干受着骂的主儿,马上呛回去“您能不能好好说话”。   车里的火气比天气还要热,程乐宣放慢了脚步。   贺棠转眼看见他,把开一半的车窗往下按到底,语气放轻了些,略带歉意地问:“程乐宣,占用你一会儿,我今天想把这个爬坡练好点儿。后面我的时间给你连着来,行不?”   程乐宣对多一点儿少一点儿不介意,直接应下,“好呀,没关系,你尽情练习吧。”   “谢了。”贺棠想到什么,又说,“哦对,我点了冰拿铁,马上送过来了,也给你点了一杯。我让他们直接拿来这边,你帮我一起拿一下。”   程乐宣点头答应,脑中有一闪而过的念头在想会不会是秦序来送,不过很快念头便消失了。   自从他明确对秦序说出放弃,他和秦序就没见过面。项目组的下午茶他都拜托交情不错的另一位实习生江心欣去拿,作为交换,在和江心欣共同出外勤的时候,他会偶尔帮江心欣的提前离开打掩护。   这期间,秦序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不下楼亲自取餐,也没再给他和同事送甜品。程乐宣也不奇怪,认为无非是秦序在避免他因此多生其他误解。他们俩,也算是彻底结束了。   *   车场整体不大,每个区域的划分没有相当明确,半坡下面时不时有其他车子绕整场练车。程乐宣怕挡到练车的人,站到了一棵小树底下。过了会儿,他觉得站着累,抱着手臂蹲了下去。   等了大概十分钟,有人喊他的名字。   “程乐宣。”   程乐宣听到这声音,心里咯噔一下。他除了第一天来练车碰到了秦序亲自送餐,后来都没见过,怎么刚才脑子里稍微想了想,这么快碰上了。   他猛地站起身,难说是天热蹲久了还是心绪不宁,立刻感到头晕眼黑。为了不让秦序看出来,他强撑着不适走到秦序面前,也不多看秦序,只说一句:“给我咖啡吧。”   拿过外卖袋,程乐宣刚准备走,秦序拿出一张盖了两个章的临时积分小卡,说:“贺棠的。”许是要解释今日为什么是他来,他简单补充:“她让快点儿送,店里外送员今天不够。”   程乐宣不想理解他这番话究竟是何用意,想多了难受,回了句“知道啦”,把积分小卡放到外卖袋里就转身离开。   没走多远,程乐宣感觉头更晕了,脚下一个踉跄,人差点儿没站稳。   与此同时,一辆绕场练习的车子变到最外侧转弯的时候没有找好角度,直直朝着他的方向驶来。   “程乐宣,走开!”   程乐宣听到秦序突然大声喊他的名字,呆呆转过身,这时似乎还听到了有人在叫嚷“刹车啊”“刹住”之类的话。   紧接着,车内本该刹车的学员因紧张错踩到了油门,车速不减反增,径直撞上了程乐宣身后的树。   程乐宣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一切,耳边一阵嗡鸣,呼吸不自觉屏住。以往他看电视剧,不理解即将要发生车祸的人为何不第一时间闪躲到一旁,他以为那全是剧情需要,没想到自己真正经历时才清楚人在面对巨大危险的时候是很有可能大脑停转的。   看到车要向自己撞来的那一刻,他迟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得躲。可是来不及了,即便是往后退,身子怕是也会被撞到。   然而车子最终没有撞到他,一个身影从旁边出现,在他被撞到的前一刻冲过来狠狠先撞开了他。   随着周遭吵杂的声音传入耳朵,程乐宣终于意识到自己忘了呼吸。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也没管自己被撞到地上后大腿上蹭出来的擦伤,迅速朝秦序半走半爬地靠近。   秦序倒在变形的车子前,人已昏迷,额头鲜血直流。   程乐宣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是死了,否则怎么会全身痛得无以复加,他抱住秦序,哭喊着叫道:“哥哥!” 第57章   直到身处医院的走廊要回答医护人员的问题时,程乐宣才听到自己的嗓子哑了。   适才在车场,他崩溃地想要给秦序止血,又不敢轻易用自己脏了的手去触碰伤口,只得大声恳求周围的人快叫救护车救救哥哥。他的每一声求助都喊得撕心裂肺,企图下一秒就得到帮助,更希望秦序听到了能够可怜可怜他,当即醒过来。   秦序最见不得他哭,每次见了都要说“不准哭”或者“别哭了”,也每次都会给他擦眼泪。   可是今日,秦序没有反应。   看着秦序一动不动地靠在自己怀里是程乐宣二十一年人生中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情,绝不亚于曾经被秦序赶离S城。他甚至想,倘若秦序能迅速醒来,叫他今晚就飞回英国再也不许回来,他也一定同意,不再怨恨或反驳。   此刻,医护人员问谁是伤者的家属。程乐宣举起手,哑声说:“我!我是他弟弟,我们是远房表亲。”   “有直系亲属在吗?”   贺棠接过话:“我给他弟弟打过电话了,马上就过来,在路上了。”她抬起手机看了一眼,“可能五到十分钟就能到。”   程乐宣等不及,着急地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吗?我也是秦序的弟弟,我可以做的,你们先救救他好不好?”   医护人员说:“你放心,已经在救治了,找直系亲属是得签字缴费,还有后续办住院什么的,他们来直接办了最好。”   贺棠看出程乐宣六神无主,也跟他说了句“放心”,“潘小波报警了,会有说法的。教练和那个撞人的也都在,他们必须得负责。你身上这伤要不要先去处理一下?”   查教练和另一位教练正在走廊拐角处不知道在对撞人的男生说着什么,几个人都是满脸愁色。   程乐宣看了他们一眼,心里仍是无法放下。从前被蚊子咬了都要抱怨痒的人,现下全然不在意自己手臂和腿上的擦伤,他摇了摇头,“我的受伤不严重,我想在这里等哥哥。贺棠,如果你有事情要忙碌你可以先走,这件事情和你没有联系的。”   贺棠看了眼时间,“不急,我等潘小波来了再走吧。说真的,今儿要不是我占了你时间,说不准被撞的还有我呢。”   程乐宣知晓她说这些是有意陪伴和安慰,道了声谢,再多的这会儿也没力气说了。   *   潘小波来得很快,到达后,他跟贺棠简单打了声招呼了解情况,然后余光乜了眼程乐宣,快步去找医护人员。   贺棠见他到了,又安慰了两句程乐宣便先行离开。教练他们过去跟潘小波讲了些话,留过联系方式也纷纷走了。   程乐宣独自等在走廊,当前环境他在哪里都帮不上太多忙,更怕贸然掺和会错害到秦序。但是他无法什么都不管地安然坐住,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他想到了一件自己能做且不会出错的事情。   他到安静的角落里打了通电话,打完回到走廊,秦小澜也到了。   “乐宣。”相比潘小波,秦小澜的态度依然好很多,不过她也没心思寒暄,仅仅是唤了声名字。   多年未见,秦小澜穿衣打扮变了,程乐宣对她却没有陌生的感觉。走近她,他又有了鼻酸的感觉,“小澜,你来了……”   秦小澜注意到他擦破的小臂,指着问:“也是在驾校伤的?”   程乐宣的眼圈红了,“嗯,哥哥把我推开了,本来车子要撞到的是我,他救了我。”   秦小澜似乎听说了这件事,脸上并无意外的神情。她看着程乐宣没有半分血色的脸,感觉眼前人脆弱得像是碰一下就要碎掉,轻叹了口气,说出和贺棠类似的话:“你先去处理下吧,这边有我和小波。”   程乐宣不懂为什么谁都叫他走,他再次拒绝:“我不走,我没事的,真的,我不严重也不疼,可以在这里等。”   他们在这边说着,有医护人员推着秦序出来了。   “秦序家属。”   程乐宣着急地走上前,但是潘小波先站到了前面,秦小澜也到小波身边跟着询问。   医生向潘小波大致说了秦序目前的状态,程乐宣在后面认真听和理解,他捕捉到了“脑震荡”“留院观察”“骨折”等关键词,忍不住问:“医生,这样子什么时间能够好起来?”   潘小波扭头冷眼看他,或许是也打算问这个问题,倒是没出言阻止。   医生说:“脑震荡大概一到两周吧,就像我说的,他CT检查显示颅内没出血,影像结果看脑部也没内伤,好在是轻微的。腿骨折这个我们给他做了临时固定和止痛,等骨科来会诊评估完再看怎么安排手术……”   *   秦序被推到了六人间普通病房,整个过程,程乐宣都被病房内其他床上的病患模样和周围环境压得有些难受。   秦小澜同样有这种感觉,眉头不自主皱起。   医护人员给他们说了些住院事项以及目前需要购置的东西,要走前,秦小澜问她:“请问咱们这儿还有没有人少点儿的病房?”   程乐宣附和:“人少安静一点点,可以更好休息。”   “没了,病床不够,二人间一直是满的。”   程乐宣追问:“加钱也没有吗?多少钱都可以的。”   医护人员说:“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今天他这也是正好有个空缺,平常还不一定能安排上床位。之后要是有空的二人间我再跟你们说。”   医护人员走后,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程乐宣却并不是非常沮丧。他努力挤出轻松的语气告诉秦小澜:“没关系,我给陈叔叔打电话了,他认识的人很多,等等他到了,他可以找到好的房间和最好的医生。”   闻言,潘小波的表情变了又变,冷声质问:“你说的不会是你家的秘书吧?”   程乐宣听出潘小波言语中的不善,但是这种时候也不想和他发生争执,他“嗯”了声,尽量平和地回答:“他是我奶奶的秘书,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不承想,潘小波听到这话直接哼笑出了声,“他有那么好心吗,到底是想来帮我哥还是来看看我哥替你死了没有啊。”   “小波!”秦小澜听出不对劲,低声制止,“这里是病房,安静点儿,别说了。”   潘小波明白秦小澜想制止的不止是这些话,但他不打算再忍,积累了多年的怨气齐齐涌上心头,“行啊,那我不在这儿说。”说着,他强行拽着程乐宣到了病房外。   “小波,小波——”秦小澜还想再阻止,潘小波却理都不理。   程乐宣被潘小波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发懵,手腕被拽着的地方一阵生疼。他不想在病房搞出太大动静影响到秦序,所以始终没怎么挣扎,直到出了病房,看见潘小波打开最近的楼梯间的门,他才开始反抗着说:“疼死了,潘小波,你放开我!”   潘小波把人推进楼梯间,自己也跟着进去关上了门。后面秦小澜跟过来,他单只手向上紧抬住门把手,不让小澜按下去。   秦小澜连忙小声叫了几声他的名字,手上用力地上下按动把手。   潘小波一动未动,力气分毫没松。   程乐宣看出这家伙不对劲,又气又委屈:“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知道你讨厌我,以前看到哥哥偏心我的时候你就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你,可是我叫陈叔叔来只是想要帮忙,你为什么要发火,说话好难听。”   “又来了,别说得好像你有多无辜。”潘小波咬牙切齿,“你们所谓的帮忙不就是花几个钱、说几句‘多少钱都行’来满足自己的假好心。程乐宣,要不是你跟你那个狗屁叔叔,我哥今天根本不会出事儿,哪儿用得上你们帮!”   程乐宣找不出其中的关联,“哥哥出事是为了保护我,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潘小波见他到了这一刻仍是毫不知情,拧眉死死凝视着他。   楼梯间的自动感应灯灭了,门另一侧的秦小澜知道打不开也没接着尝试按动门把手。短暂的安静过后,程乐宣听潘小波说:“也是,是没关系。你奶奶和姓陈的没告诉你吧,我家和你压根儿不是远房亲戚,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哥不是你哥,从一开始他们就是骗你的。”   程乐宣心中警铃大作,陡然生出一种强烈的糟糕的预感,他几乎是脱口喊停:“你不要再胡乱说了!”   潘小波的声音却变得不紧不慢,似是要让程乐宣把话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有没有瞎说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当初是你奶奶找了个算命的算说我哥能替你挡灾,那个姓陈的又拿了你的生辰八字让他戴着,怕你多想才骗你说是亲戚。收钱办事儿是没错,一个暑假也够了吧,凭什么直到今天还要让我哥替你受罪。你的命是命,他的命就不是命?!   “程乐宣,自从我哥认识你,他受的伤、遭的难、流的血全都是因为你。   “秦序不是你哥,你也没资格喊他‘哥哥’。” 第58章   “你骗我!”程乐宣呼吸加重,“你说谎,你还在说谎骗我!”   他找不到更加有力的辩驳话术,除了直白地推翻潘小波的话,将它们定义成假话,当前别无他法。   然而潘小波直视着他,嘴角似笑非笑,看上去无所谓他怎样继续自欺。   程乐宣自觉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了,空间里漂浮着的实情如同一片片残忍而锋利的利刃碎片,潘小波持着刀刃肆意乱挥,伤己伤人,而他心口被划破的地方竟痛过在车场撞出来的实质性擦伤。   他逃也似地推开潘小波,打开楼梯间的门走出去,一出去,先看见了门边靠着墙、虚抱着手的秦小澜。   秦小澜看到他,站直了身体,问:“还好吗?”   这个问句难说究竟是问什么还好。程乐宣没有回答,抱着最后一丝天真的希望反问:“小澜,你告诉我,潘小波说的都是骗我的,对不对?你是好人,我相信你。”   秦小澜眼神复杂,一言未发。   至此,程乐宣对自己再也骗不下去。他看向一旁,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好让眼泪不掉下来。   “我知道了,你们都觉得我傻,全都瞒着我,不想告诉我。”他哽咽道,“那我就自己去查清楚!”   秦小澜担心他心急出事,连忙拦他,“什么意思,你要去找谁?”   程乐宣握了握掌心,看向秦序病房的方向,说:“照顾好……”他突然想不出该如何称呼秦序,潘小波提到的“资格”二字狠狠锤击着他的心脏,话到嘴边只得改了口:“照顾他,他醒了希望你很快告诉我。”话音落下,他径直朝楼尽头的电梯方向走去。   *   程乐宣离开后,潘小波拉开了楼梯间的门。   “走了?”潘小波说。   秦小澜疲累地呼出一口气,再次靠到墙上,“哥被撞跟他没有那种关系,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迷信了。而且哥和姨妈都说了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你这又是何必。”   “我就是看不惯。走了好,他以后都离哥远点儿最好,我不想咱们家谁再有一丁点儿出事儿的可能了。”   “但你做得有点儿过了。”   潘小波也抱手靠在墙边,“你要是真觉得我有做错,觉得哥今天躺那张病床上跟他替程乐宣挡灾没关系,刚才程乐宣问你的时候,你干嘛不接着骗他。说白了,你跟我想的一样,但你怕得罪程乐宣跟他家。”   这话听得秦小澜沉默了一瞬,她抬手把头发别到而后,缓声说:“是,我承认看到哥这样我难受,我多少也忍不住埋怨,但是我对乐宣的态度不是怕得罪。且不说他完全不知情,是无辜的,你就没替哥换位想想,他为什么要一直瞒着程乐宣,真的纯粹是因为收了钱被他们要求保密?”   “不然还能是什么。”潘小波说,“哥嘴硬心软,咱们家谁不知道。”   “哥对乐宣太过于好了,好得不对劲。”秦小澜同样看向秦序所在的病房,“小波,你没看见三年前乐宣自己从英国跑回来的时候,哥有多生气。我送乐宣去机场,他看都不看一眼,一句再见都不说,就为了让乐宣别再动回国的念头。但是一个礼拜之后,他又自己跑去英国给乐宣过生日。”   潘小波皱眉,“我记得他去英国不是程乐宣他家喊的吗,说什么程乐宣回英国不适应,打电话让他尽量赶过去一趟,帮着安抚两天。”   秦小澜扭过头看着他,“英国签证是几天就能办下来的吗,太巧了吧。”   潘小波怔了怔,他没办过外国的签证,但是他清楚出国必然需要提前准备,其中巧合确实太多——正巧程乐宣的家人喊秦序去帮忙,正巧秦序有英国签证可以立即买张机票飞过去,又正巧一周后是程乐宣的生日。   程家巴不得交易结束就断掉联系,怎么会再特意招呼秦序去陪程乐宣?   潘小波仍感到不可思议,那时候他没察觉出异样是了解秦序向来负责,不把事情办妥善了心里肯定放不下,他从没想过秦序本身早就有了去英国的意愿。   “有可能哥是为了别的事儿顺便办的签证,或者加急了也说不定。”这话潘小波自己听了都觉得立不住脚,他烦躁地说,“反正哥对程乐宣好不奇怪,他一直把他当成是弟弟,骗着骗着把自己也给骗了。”   秦小澜没再说下去,有些荒谬的猜想她连自己都没完全说服,更别提说服潘小波。她丢下一句话,往病房内走去。   “你自己想想哥醒了以后要怎么跟他解释吧。”   *   秦小澜坐到秦序床边的椅子上,拿起手机搜索这家医院的骨科医生以及风评。这时,程乐宣发来几条消息。   程乐宣:「小澜,我是程乐宣。我思考过了,我还是想给他换病房,找更好的医生。」   程乐宣:「我上网搜索了,骨折手术不是小手术,好严重,我希望他能够更快好起来,你可以考虑吗?」   秦小澜想了想,回:「好。不特别麻烦的话,提前谢谢你,也谢谢陈秘书。费用方面我们可以自行承担。」   程乐宣:「不用你们花钱!」   这条发出去不到两秒,程乐宣就撤回了。聊天框显示了半天“正在输入中”,随后他回:「好吧,如果钱不够一定要跟我说,不要瞒着我。我,我没有不好的意思,我真的只是想为他做点事情。」   秦小澜:「嗯,我明白。」   秦小澜:「哥也明白。」   回复完,秦小澜把聊天框往上翻。她和程乐宣是在四年前加的微信,聊天的次数不多,能看到程乐宣发出的消息基本都带有“哥哥”二字。   再拉回到今天,她注意到程乐宣全程没提“秦序”或是“哥哥”,统一用“他”作为代称,这对一个天天把“哥哥”挂在嘴边的人而言实在刻意,也实在委屈。   对方半天都没有发来新消息,秦小澜以为话题到此结束了。她刚切换页面,程乐宣又发来一条:「我帮忙不要让他知道,可以吗?拜托你。」 第59章   程乐宣发完消息,站在医院的一楼门口抬起小羊蹄子抹了抹泪,脑子里不断琢磨潘小波说的话。外边天热,他哭了会儿,觉得身体不大舒服,默默退回到大堂里面有冷气的地方继续抹泪。   等了将近一刻钟,陈秘书终于珊珊来到。   陈秘书说:“从城南过来的,路上耽误了点儿时间。走吧,带我去看看秦序。”   程乐宣却没有带他上楼,“先不要看了。”他反而大步往外走,“陈叔叔,我们去奶奶家,我想要先和你们聊一聊。”   程乐宣的话说得严肃正经,在陈秘书听来却像极了小孩子遇到危险后急于回家寻得安全感。他依着程乐宣,直接让司机往老宅开。   到了老宅大门口,两人下了车并排往里走,陈秘书这才看见程乐宣另一侧手上的擦伤。   “手怎么了,不是说就秦序受伤了?”陈秘书说,“等下让你奶奶看到,她得心疼死。”   程乐宣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小臂,一道五六厘米的擦伤口子,红了一片,实则血早已自行止住了,不算非常严重。   “没关系的。”见过秦序的伤,程乐宣逐渐发觉自己经受的全都算不得什么。   *   进屋后,程乐宣的奶奶果然如陈秘书预想的那般,她直叹“你这孩子真是不小心”,别的话还没说,先让管家把家庭医生请过来。   家庭医生这几天正好在老宅给奶奶调理身体,来得很快。她这边给程乐宣处理着伤口,陈秘书另一边简单向奶奶说明车祸的来龙去脉。   奶奶听完,责怪程乐宣道:“乐宣,你想开车,叫你陈叔叔给你找个一对一的教练就行了,干嘛自个儿去报外边的驾校招出这些事儿。”   陈秘书接过话:“也是我没看好,乐宣每次跟他家里头的阿姨说出去和朋友玩儿,不让司机跟着,我就没想太多。得亏今天没出严重的问题,那种野驾校能不能承担都不好说。”   程乐宣眉头皱起,“不严重吗?秦序昏迷了,流了好多好多血,怎么叫都叫不醒,医生说他骨折还要做手术。”他看了眼陈秘书,又看向奶奶,“难道因为他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的问题的就不是问题吗?”   程乐宣这话一出,奶奶和陈秘书对视了一眼,相互都有些诧异。   陈秘书转而问家庭医生:“白医生,好了吗?”   “嗯,定期换纱布就行,这只手少活动。”家庭医生把纱布收起来,跟奶奶点了个头,拿着医药箱转身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自己人”,陈秘书问:“乐宣,这些话谁跟你说的,秦序吗?他还跟你说什么了?说起来,你这次回国跟他怎么联系上的,这几年都没听你再提起过他,是不是他知道你回国,主动来找你的?”   “他还没有醒过来,怎么告诉我?”从前程乐宣还未察觉陈秘书对秦序有偏见,现下听他如此猜测,他又难受又气愤,“陈叔叔,你担心什么,担心我知道你们找他替我阻挡灾难吗。”   陈秘书噤了声,看向程家奶奶。   奶奶说:“乐宣,当时看你动不动就磕一下、碰一下的,奶奶心疼啊,找个人帮你挡挡是为了你好。看你年纪小,怕吓着你才没告诉你。”   程乐宣听得更加生气,“你们不是为了我好!你们是想找个办法能够放心地把我安排出去。秦序是人,他是人,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做的啊!”   “不能这么跟你奶奶说话。”陈秘书开口提醒。   奶奶摆了下手,问程乐宣:“傻孩子,是不是秦序今天出了事,你觉得都是因为你?不干你的事儿,过去多少年了,你福大命大,灾早没了。他今天受罪是他自己的命数不行。这样,晚些时候让你陈叔叔多带点儿东西去看看秦序,医药费手术费咱们全包了,算是一点儿心意。”见程乐宣面色仍是不悦,她又说:“奶奶做什么都是心疼你,别为一个外人跟我置气了。”   程乐宣听着这番“好心好意”,手不自觉地发抖,他张了张嘴巴,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倏地有些明白为什么潘小波说他们帮忙是假好心,同时彻底想通了当年他从奶奶家拿了无数礼物过去,秦序为什么坚决不收,还严厉地要他全数带回去。这种不平等地、高高在上的好处给予往往伴随着有意无意的贬低,其中的傲慢连他自己都忍不下去。   程乐宣记着奶奶身体不好,不打算与她发生更多争执,但他也不愿意让秦序再受委屈。他一字一句地要求:“你们,不许去打扰秦序,不要对他假装好心,否则今天开始,我也会是外人。”   *   程乐宣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陈秘书赶忙追上去。   “乐宣,乐宣。”   陈秘书站到程乐宣面前,“你奶奶做那些是为了你好,你刚才说那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断绝关系?”   程乐宣反问:“如果是好事为什么怕被白医生听到?”   陈秘书没回答这个,“我知道你跟秦序关系还不错,不过你替他打抱不平,有没有想过他是什么目的。”   程乐宣说:“他没有目的,真相是我自己发现的。我来S城他也没有主动找我,我自愿主动找他。”   “行,就算不是他,你也要理清楚,秦序照顾你是收了钱的。没有他自个儿点头同意,你觉得谁逼得了他。”   “他同意是因为姨妈家需要钱!”   “我们给的就是他们需要的。”陈秘书说罢,叹了口气,“你应该已经知道秦序不在原来的公司上班了吧,他姨夫早年赌博欠债欠了不少,前两年讨债的讨到他公司家里,闹得人尽皆知,他姨夫甚至因为这个没了命,他做得再好都没公司敢要了。当初他家缺钱,我们给钱,你奶奶想保你平安,秦序给你平安。要不是他跟你生日同一天,他家连这种机会都没有,指不定出事更早。”   程乐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像看作恶的怪物一般看着陈秘书,目光如炬。   陈秘书也不恼,坦言道:“说白了就是一场交易,你奶奶想图个心安。你也不用内疚,秦序签字的时候我在场,他自己都说了,他压根儿不迷信那些。”   “交易。”程乐宣痛苦地重复这两个字。   买东西与卖东西叫交易。   让走投无路的人买卖自己哪里叫交易,分明是趁人之危。   “不对。”他直截了当地反驳,“谁都没有资格给秦序的平安算价格,我没有,你们更加没有。” 第60章   程乐宣走出老宅,平常常出现在陈秘书身边的司机开着车一直跟在他后面。   他嫌烦,走到车窗旁对司机说:“不要跟着我了。”   司机说:“陈秘书说了,必须得送你,这大热天的,上来吧。”   程乐宣不理,自顾自地往前走,司机接着说:“快上来吧,你这样走了,等会儿我也不好和他们交代。”   程乐宣原本还不管不顾地拒绝,但是回头看了眼这位中年司机,他联想到秦序的姨夫,顿了顿,还是沉着脸坐上了车,报了一处小区的名字。   程乐宣和秦序的姨夫见过面的次数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两次。初见时,姨夫大概就是这位司机的年纪,肤色黝黑,走路佝偻着背,个子偏矮,每次见到程乐宣都咧嘴笑着说一句“来了”。除了跟程乐宣夸秦序会修车,他们没聊过其他话,程乐宣也不像喊姨妈那样跟着喊他“姨夫”。   陈秘书说秦序的姨夫因为讨债的人死了,程乐宣此刻想着,觉得茫然又可怕。他难以想象那件事情有多么糟糕,害得一条人命逝去,连累秦序失去了平稳的工作。他更不敢细琢磨秦序是怎么扛下来的,一想到秦序必然又是独自替家里揽责背负一切,他的手脚和心脏就都跟被小针扎似的麻麻地疼。   *   程乐宣让司机送他去找Lilah。母子俩一起回S城后见面不多,Lilah除了处理房子,其余时间还要和多年没见的朋友同学聚餐见面,他们只在某次周末一起吃了顿午饭。   见到妈妈,程乐宣本能地生出些委屈情绪,他清楚Lilah不喜欢孩子矫情,便忍了忍,先努力清晰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故以及在奶奶家的经历讲了出来。   Lilah听完,皱眉嘀咕“老太婆还真是能作妖”。   “啊?”程乐宣没听清,补充解释,“妈妈,没有妖怪,是挡灾,灾难的灾。”   Lilah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逗乐,“我说,你奶奶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爱迷信。想当年她刚知道我怀孕就去求了一些符啊咒啊的让我泡水喝,说是这样能生男孩儿。”   程乐宣第一次听说此事,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扔了呗,她为此跟我吵了一架,你爸就说我欺负老人家,说她也是好心之类的。”   程乐宣生气道:“他们不讲理,男性女性不是喝水决定的。”   “是啊。”Lilah说,“所以这回挡灾的事儿你也不用信,压根儿没科学依据。她找的那些瞎说八道的大师,说不定哪天就被逮进去了。”   “我不相信,可是有人因为我受伤了,我很难过。”程乐宣问,“你可以找你认识的人帮秦序吗,他要做手术,那个病房人很多,我怕他休息不好。我不想要陈叔叔他们帮忙了,他们的帮助都是坏交易。”   说到这,他还把自己威胁他们如果去打扰秦序,今后就当外人的话转述了一遍。   Lilah听得直乐,一口应下:“成,咱这么多年都不靠他们,今后也不需要。我找人问问,正好我有个发小在医院。”她当即拿出手机,一边打字发消息,一边说,“不过话说回来,宣宣,你奶奶做得再过分,毕竟是你的奶奶。她身体不行,尽量别跟她正面起冲突,要不你以后在S城一个人不好待。”   “嗯!”程乐宣反应过来,“为什么说我以后要在S城,我要跟你回伦敦的啊。”   “是吗,”Lilah轻哼了一声,“你到时候最好是舍得丢下你那个‘哥哥’跟我回去。”   “才没有。”程乐宣极小声地反驳,视线看向一旁。如今他当然想继续留下,但事实是他自己都不确定秦序还会不会允许他在身旁了。   *   晚上临近十一点,秦小澜打电话给程乐宣表达感谢。她说他们已经见过了骨科医生,病房也换好了,由于二人间依旧紧缺,帮忙的人给他们换到了楼上的VIP单人特需病房,价钱是按照二人间的价格收的,他和潘小波都能承担得起。   程乐宣没提Lilah和发小聊过了会私补这方面的差价,开心之余只说:“换病房和陈秘书没有关系,我妈妈最近在S城,是她找朋友帮忙了。”他有点儿别扭地用比较快的语速多加了一句:“这件事可以告诉小波。”   秦小澜听出了程乐宣想表达的意思,安抚道:“会叫小波知道的。小波脾气差,我哥知道他那样对你特生气,骂了他一顿。”   程乐宣此刻并不在乎潘小波如何被责骂,他捕捉到重点:“等等,他醒了?”   “对,给你打电话也是要说这个。醒了,目前状态不错,只等着过几天做手术。医生说手术不难,不用太担心。”   “太好了。”程乐宣直觉得心中的阴霾顿时消散了大半。   秦小澜说:“他让我转告你,他在医院有护工照顾,也有我们在,你就不用来了。如果一定要来,等他要出院的那天再来吧。”   程乐宣不乐意了,“可是我也可以照顾他,我在大学就是自己照顾自己,现在我也会照顾别人了。他是不想要见到我吗,还是……你们担心我去了给他带不好的灾难啊?”   秦小澜赶紧说:“都不是,哥他纯粹是想安静休息,店里的人也没让他们来。他就知道你得这么想,还让我告诉你别多想,你没给他带过任何灾。”   一听这话,程乐宣都能想象得出秦序说这话的模样,胸口阵阵酸胀。他沉默了片刻,答应说“好吧,我不去了,你们照顾好他”,然后挂断了电话,生怕再说下去被对方听到自己的哭腔。   *   另一边,秦小澜从挂断的通话页面抬头看向秦序,“哥,这……”   秦序通过免提听出了程乐宣最后说话时的异样,他说:“快哭了,不想你听出来。”   秦小澜说:“其实乐宣想来,让他来看一眼也行,这样他更放心。说起来,这回再见着他,我觉得他比以前懂事了很多,应该不会惹出麻烦。”   “不是怕他惹麻烦。”秦序面对着病房里白花花的墙,淡声道,“他胆小,会被吓着。”   秦序在两小时前就醒了,醒来后脑袋稍微晕,狼狈地吐了一次。他暂时无非确定程乐宣来的时候自己的状态如何。   秦小澜听了,很想说些什么,眼见秦序躺在病床上,话又生生咽了回去,转而问:“那小波呢,为什么也不让他在这儿多待?他关心则乱,这会儿冷静下来,已经知道错了。”   秦序没接话谈论潘小波,静默了一瞬,他说:“程乐宣向来不听话,可能还是会来。”   *   秦小澜听懂秦序的意思是不希望程乐宣来医院的时候碰上潘小波,只是她并不认为程乐宣在听到了那般直白的拒绝后会再跑到医院探望。   然而才过了一天,秦小澜刚从秦序的病房出来,远远就见到了在护士站正和护士说话的程乐宣。   “乐宣?”秦小澜走过去,看清程乐宣脚边放着一箱旺仔牛奶,另一侧手上拎着一大个水果篮,“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程乐宣有点儿尴尬,自己电话里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忍没两天就不守信了。   程乐宣说:“我,我想看看他,我在门外看一看就走,不让他发现。”说着,他抬了抬水果篮,“这些想要拜托护士帮我送的,你来了,你拿给他吧。”   秦小澜笑着说:“我还有事儿要走,你想见他就自己拿进去吧。他这会儿在休息,不会发现你的。”   “真的吗?”   “嗯,快去吧。”   得到秦小澜的肯定,程乐宣心情大好,照着她说的,自个儿拎着东西大步走了过去。   还未进入病房,程乐宣先趴在房门的观察玻璃上往里看了会儿,想确定秦序睡着了再进。他左看看,右看看,实在分辨不出秦序脸上的表情以及眼睛闭没闭上。   殊不知,病房里的秦序已然把门外羊羊祟祟的小羊影看得一清二楚。   “程乐宣。”秦序抬高声音开口唤他。   程乐宣吓了一跳,立即蹲下去,想躲避秦序的视线假装自己不在。   很快,程乐宣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是秦序打来的电话。   程乐宣硬着头皮接通,还未说话,就听秦序说:“蹲久了腿容易麻,进来。” 第61章   程乐宣踏入病房后,垂着个脑袋,一言未发。秦序拍了下床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他就放下两手提着的东西,安静坐下,比以往不知道乖巧多少倍。   秦序按床边的按钮升起上半张床,坐起来问:“来了怎么不进来。”   程乐宣鼻子酸酸的,含糊不清地抱怨:“你不让我来。”   “不让你来你不是也来了。”   “我……因为我想看你啊。”   屋内静了两秒,秦序说:“程乐宣,一直低着脑袋怎么看。”   这话既是客观描述,更像是某种特许。程乐宣抬眼瞄秦序,视线正正好与他的眼睛对视上。   只这么一眼,程乐宣感觉委屈极了。这两天他没在奶奶和陈秘书面前哭,没在妈妈面前哭,面对着秦序,他不再能忍得住,眼泪决堤而出,扑抱上去哭着叫道:“哥哥,哥哥……”   程乐宣哭得太可怜,肩膀一耸一耸的,两只小羊蹄子紧紧扣着秦序的衣服。   秦序任由他抱,察觉到病号服前面都被哭得一片湿了,伸手顺了顺他的背,“好了。”   程乐宣缓慢抬起头,抽噎着说:“我特别,特别害怕,你那天,你都不醒过来,我怎么叫你你都不理我。”   秦序说:“别怕,这会儿没事儿了。”   程乐宣看他被垫高的伤腿,眼泪又掉了两滴,“这样子严重怎么是没事情。”   秦序单手捧过他的脸颊转过来,不让他再往伤腿处看,“那天你喊我,我能听见,其实有意识。”   “你有听到?”   “嗯,你喊了‘哥哥’。”   这个称呼对于以前的程乐宣再正常不过,如今倒令他不好意思。他垂下眼,“我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你,你骗了我好多事情,我分不清你有没有骗我。”他想到潘小波的话就无比难受,“你还骗我你是我哥哥,你说我们有血缘关系,我都知道了,没有。”   秦序说:“只要你想,我永远是你哥。”   “我想呀!”程乐宣想都没想就应下,顿了顿,又说,“可是我只想叫你哥哥,不想你当我真的哥哥。”   “怎么说?”   程乐宣再次看向秦序,眨巴眨巴羽睫都湿润了的眼睛,软声说:“不是真的哥哥,你对我的喜欢和喜欢小澜就他们不一样了。”   *   自秦序受伤昏迷,加之从潘小波那里听得了他们藏了多年的真相,程乐宣的神经始终紧绷着,脑子想的基本只有秦序的伤势以及那个坏交易。直到听秦小澜告知秦序已无大碍,他的心放下些,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探究秦序的“喜欢”。   秦序说过,他不反感同性恋,但是他和程乐宣绝无可能,因为他们俩是表兄弟,骨子里有着血缘关系,不论从道德伦理或是社会影响来看,那种感情都不能存在。   不过现在没有这个问题了。   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   他们不是真正的哥哥弟弟,不是半分沾得上血缘的亲戚,秦序再也用不了这类借口,什么“这辈子不能有别的关系”的道理也全都得丢弃。   程乐宣怕秦序否认,先一步堵塞道:“我记得很清楚,在咖啡厅你都承认过的,你对我有喜欢,不要说谎。”   秦序倒是没想到这家伙平常呆呆笨笨,这方面逻辑能缕得如此清晰。他抽了张纸,擦掉程乐宣眼边的泪痕,说:“你觉得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就行了,是吧。”   “是啊,两个相互喜欢的人可以在一起谈恋爱。”程乐宣适才哭得发热,谈及此事心也热,双颊跟着在发烫,他害羞地笑着说,“哥哥,我喜欢你,很早很早我就喜欢你,今天我也喜欢你。”   简简单单两句话,秦序面未改色,呼吸却愈发深沉。他瞧着程乐宣这张好看纯真的脸,从眼睛看到嘴巴,再慢慢落回到右眼上。细看,其上有着一条多年前摔出的伤痕。   这条极浅的伤痕提醒着秦序他们相识的根本原因,路过的人看见了可以忽略不计,无奈秦序做不到忽略。他移开视线,淡声道:“不够。”   程乐宣笑容瞬僵,“什么不够?多少是足够?”   秦序说:“至少得够喜欢你。”   “你对我……”   “是,我对你是有点儿喜欢,理解成哪种感情都随你,但是哪种都达不到跟你谈恋爱的程度。这事儿不单单是有感情就能延续。”   听了这话,程乐宣并没有表现出秦序以为会有的不理解或是强烈反对抗议,他反而出奇地平静,问:“哥哥,你是不是要说还有很多现实问题?”   “现实问题”几个字由程小少爷说出口,着实令秦序稍感诧异。   程乐宣说:“你不希望我和许海洋在一起,因为许海洋以前做过坏事情,他不算是很好。你知道我和你不是真正的哥哥弟弟,但是你推开我,因为姨妈家的环境一般,你们以前欠债,所以你觉得你也不是很好。这些都是你自己标准的好,不是我的。”   秦序眯了下眼,“这些话谁教你的?”   “不用谁教我,我会自己思考。今天探望你的礼物也是我自己买的,没有从奶奶家里拿。最近我懂了很多事情,包括你一直在意的现实。”程乐宣讲到这,不禁生出些得意,“所以你不要再说不好听的话了,你应该夸我。”   秦序夸不出来,听到程乐宣说这些,他一时间看不清内心的确切感受,既欢欣小羊迎来了成长,又后悔几次推搡着小羊去成长。   如若程乐宣的成长需要以残忍的真相和现实的伤痛为代价,他宁可程乐宣什么都不懂,依旧万事依赖于他。   *   “你在想什么,我说得不对吗,还是你还认为不够啊?”秦序的沉默终于让程乐宣有了些许急躁。   秦序忽而觉得程乐宣脱离了把控范围,“如果我说是呢,不够。”他几乎不带任何目的地回答,以至于这一刻连他自己都摸不准这句“如果”究竟要问的是谁。   程乐宣听了,逐字逐句道:“我不信。”   说完,程乐宣倏地伸手从秦序的病号服领口摸去——一把摸到了佐证他今日全部底气的证据。   他紧握着那块儿系着黑绳的玉扣,手心被秦序成年累月传递给它的体温烫到,他问秦序:“如果不是足够喜欢我,你为什么到了今天还要戴着它保佑我!”   来之前,程乐宣就琢磨过潘小波气急时提到的秦序戴着的生辰八字,他上网搜索了资料,包括一些民俗和看不懂的《周易》,他还问了许海洋和家里的阿姨,最后只能确定答案出在秦序戴着的玉扣上。   他凑近了,缓缓张开手,果然,玉扣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以及八个他看不懂的小字。   程乐宣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盈了眼眶,从认识秦序起,他就说过秦序无数次“小气”,然而事实是,秦序是世界上对他最大方的人。哪怕秦序不迷信,哪怕他并不相信程家奶奶说的那些事情,只要有一丝可能性,他便是愿意为他送“喜”挡灾的,甚至合作结束都继续戴着玉扣,没有将它送还回去。   见程乐宣如此伤心,秦序握住他拿着玉扣的手,沉声说:“别看了。”   程乐宣抬起头,颤声说:“我从来都不需要你认为的最好的人,我真的,真的只想要你,你就是我心里的最好。哥哥,你也喜欢我,对不对,你根本非常爱我……”   秦序确定,长大的小羊脱离了牧羊犬的把控范围。   不止小羊,连带着一些坚定许久的观念和执念都悄然站在了思想边缘线,朝着勇敢坚定的程乐宣奔跑而去。   于是,程乐宣的“爱我”二字尚未落下,秦序已然没了更多自控力,低头朝着他的唇上深深吻去。   “爱你。” 第62章   程乐宣被突如其来的吻搞得又惊又喜,秦序放开他后,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秦序,痴痴地说:“哥哥,你亲我。”   秦序看他失了神的脸颊是红的,嘴唇也很红,“嗯”了一声。   程乐宣笑了,重复了一遍:“你亲我。”   秦序再次应:“嗯。”   “你是不是还说了爱我,我没有听错吧。”生怕秦序反悔,程乐宣赶紧自行确定,“没有听错,你说了,你承认了,你就是说你喜欢我,你爱我!”   秦序被他一系列话语逗乐,握着他的手握得更紧,“对,说了。”   程乐宣开心地和秦序贴着额头,小声提出:“哥哥,我还想要亲。”   他们离得太近,近到能清晰感知到对方呼吸的热息。   秦序依着程乐宣,低头吻了上去。   这一次的吻更加温柔,程乐宣能听见嘴巴和嘴巴触碰时自然而发出的一些亲昵的声音,自己的喉咙也忍不住哼出细微的动静。他兴奋不已,浑身都仿佛失了力,秦序放开手揽住他的腰背,结结实实撑住他。   程乐宣心中无声呐喊,太幸福了,怎么会这么幸福!明明刚才还在流泪,现下就得偿所愿,和最爱的人亲抱在了一起。   他不愿结束这个吻,想一辈子这样和秦序贴在一起,可惜暂时抵抗不了生理感觉。小小羊不断叫嚣着要“上位”,他不得不恋恋不舍地先行分开,避免和哥哥的第一次深刻接吻以狼狈告终。   *   探病转变成了确认爱情,程乐宣简直无法更高兴了。他雀跃地在病房里忙来忙去,跳来跳去,一会儿帮着整理本就干净的桌面,一会儿去洗果篮里的水果,一会儿又拆开旺仔牛奶给秦序喝,也给自己喝,一刻不停歇。   秦序说:“好了,坐着歇会儿。”   “好啊。”程乐宣坐下来,目光四处瞄,打算等下再找些事情做。   秦序直截了当道:“是不是不想回去?”   程乐宣被戳中,两只小羊蹄子尴尬地互相挠了挠,说:“其实我可以留下来。”他列举了一些好处诱惑,“晚上病房关了灯很黑,一个人在这里很可怕,有我陪你,你就不用怕了。我还可以随时当你的拐杖,或者换我当你的助理。”   这话有太多可回驳的地方,且不说秦序不怕黑,病房外护士和护工都能随时找到,并不需要一位不懂任何医理的人当所谓拐杖。   不过秦序没有说,他看得出程乐宣有多么开心。自他们重逢以后,这是他第一次在程乐宣身上完全捕捉到从前快乐小羊的影子,着实不忍破坏。   他问:“留下来得自己睡,能不能答应?”   两个人挤一挤睡在一张病床上睡不是不行,但秦序的伤腿今日还在抬高固定,没办法空出更多位置,睡觉的时候程乐宣必然是被挤着的那一方。   程乐宣看了眼病房内那张窄一些的单人陪护床,勉强点头:“好吧好吧,我答应。我想要快睡着的时候再和你分开,可以吗?”   问题不大,秦序同意了。   *   临到了睡觉时间,程乐宣洗完澡,穿上秦序多余的干净病号服当睡衣。   从卫生间出来,他恰好看见护工过来帮秦序简单洗漱和换药。   秦序不想他看,喊他去卫生间再待会儿。程乐宣没挪步,硬是站在一旁看完了。   送护工出去以后,程乐宣借着拉门上观察窗帘子的动作快速抹了下眼睛,然后回来假装无事发生一般,问:“哥哥,你还疼吗?”   秦序说:“不疼。”   程乐宣小心翼翼爬上床,尽量缩成小小一团靠着秦序,不碰到他另一侧的伤。他抱怨:“那家驾校很可恶,撞我们的人也很可恶,我讨厌他们。”   秦序说:“他们昨天来过,说是会赔偿,开车的那个人和他父母也来赔礼道歉了。”   程乐宣听得出秦序是要他放心,但他还在生气,“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你受伤这么严重,我不想要原谅他们了。”   秦序摸他的脑袋,“好,不原谅。”   “你一定要收下他们的赔偿。”   “好。”   “以后我不要再去那家驾校学习开车,你曾经提醒我它质量一般,都怪我没有听你的话。”   “不怪你。之后我给你找,换一家。”   程乐宣对秦序的有求必应无比心动,他的气顿时全消了,静了静,又说:“哥哥,我还想亲亲。”   病房只有床头上方开着床头灯,淡黄色的灯光淌在程乐宣的脸侧,白肤小羊像是渡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秦序的手指轻触那层金边,很软,很美。与程乐宣对视了片刻,他说:“好。”   *   这次的吻依然是程乐宣先分开。吻毕,他勾着秦序的脖子,安安静静把头埋进他的胸膛。   话痨突然不说话,秦序察觉出异样,大手摩挲他的后背,问:“怎么了,害羞?”   “才不是。”程乐宣把脑袋埋得更深,“我……”   声音闷闷地传出来,秦序离这么近都没听清他后面说了什么。   “听不清,好好说。”   程乐宣“哎呀”了一声,破罐子破摔地抬高声音道:“我那里热,要爆炸啦。”   这下,秦序明白了。   秦序轻笑出了声,程乐宣臊得不行,玻璃心受不了,坐起来小羊怒咩:“不许笑我!都是你亲的,你要负责!”   “要我怎么负责?”秦序把他有些乱的额发往一旁撩开。   程乐宣怒没几秒,情绪就软下来,这句“你要负责”是他从一些国产短剧学到的,不过事情发展的顺序有点儿错位。他想到了某些事情,不由得呆笑了下。   见他如此,秦序哪会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他用食指和中指并拢着轻敲他的额头,吐出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不行?”程乐宣摸摸额头,抗议道,“我什么都没有说呢。”   “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们已经亲亲了,是恋爱,可以了呀。”程乐宣追问,“难道你反悔了?”   “没反悔。”既然做出了决定,秦序没有优柔寡断的打算,“我意思是这会儿不行。”   程乐宣放心了,缓慢躺下去,“是哦,你的腿还没有好起来,会受伤的。”   “跟这没关系。”秦序说,“程乐宣,那事儿得准备好。”   程乐宣没太懂,恢复健康不就是做准备吗?   程乐宣没心思多问,此时只想先解决压不下去的欲望。他说:“好吧,你不要看我,我需要一点点时间让它冷静。”说着,他腰身往床外挪了挪。   秦序当即把他搂回来,“再跑就下去了。”   拥抱和肌肤触碰都太炙热,程乐宣着急道:“我碰到你就更热,更想要和你亲亲,这样怎么冷静呀……”   秦序说:“我帮你。”   “啊?”程乐宣没反应过来,以前好像都是有“自己来”和“我帮你”两个选项。   待他明白秦序这次不给选择是何用意的时候,秦序的手已经越过层层障碍,握住了小小羊。 第63章   秦序的帮助令程乐宣在身体的快乐与承受不住的难忍之间来回撕扯,他把褪到膝盖处的裤子和内裤都往下蹬,嘴巴说出的话愈发混乱。后来连他自己都不大记得具体说了什么,似乎有说“受不了了”,也有说“再快一点点”。   记得最清的是最后一个哆嗦之后,他喊了声“哥哥”,然后眼睁睁看着秦序的衣服被自己弄脏。   待程乐宣呼吸渐缓,紧蜷着的脚趾放松,秦序问:“舒服了吗?”   “舒服。”程乐宣拖着长声软绵绵回答完,羞得想再把脑袋埋到秦序怀里。不过秦序的衣服前面还留有一些令他羞臊的痕迹,他拉起衣服,嘟囔着决定先处理:“脱了,脱了,衣服脏了。”   秦序不嫌这些脏,但等会儿睡觉确实不好带着睡。他解开衣服脱下,直接拿它把小小羊来回仔细地擦净才丢到床边的地上。   见秦序光了上身,程乐宣也把脚踝处堆着的裤子全蹬掉,一脚踢到床下。这下他们就都有光溜溜的地方了。   程乐宣躺回到秦序怀里,再次缩成一团,闭着眼睛说:“好喜欢啊。”   “喜欢什么?”   “喜欢好多。喜欢哥哥,喜欢和你亲亲,喜欢你摸我,喜欢和你躺在一起……”程乐宣说了好几样,话绕了回去,“喜欢哥哥。”   秦序说:“这句说过了。”   程乐宣笑嘻嘻道:“就是想说,我想说一百遍。喜欢哥哥,喜欢哥哥,喜欢哥哥……”   秦序听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提醒他:“别睡着了,起来换张床睡。”   程乐宣不动弹,哼哼唧唧打算蒙混过关。   秦序拍了拍他,“过去那边,躺这儿太挤。”   程乐宣仍然安静不动弹,连哼哼声都不发出了,表现出全然睡着了的模样。   然而他装睡的样子太明显,浓密的睫毛跟两把电动小扇子似的,不停颤啊颤。秦序想起咖啡厅的店员休息时在旁边刷的短视频,视频里的家长会抬起假睡小朋友的手试探。   秦序唤程乐宣:“程乐宣,程乐宣。”   没有得到回答。   秦序抬起一只小羊蹄子,平淡自语道:“听说抬起一只手,真睡的人,手就会举着,假睡,手就会放下。”   秦序放开手,那只被抬起的小羊蹄子高高悬在空中两三秒。随后大概是反应过来了,慢悠悠垂了下去。   程乐宣没说话,眉头微微蹙起。能看得出来,这会儿心里一定咩得很脏。   时间晚了,秦序不再闹他,抚着他的脸庞问:“真不起来?程乐宣,刚才怎么答应我的。”   程乐宣仗着自己是这病房里目前唯一腿脚方便的人,任性耍赖,闭口理都不理。   秦序今日不方便起身,确实拿他没办法,索性由着他躺着了。   *   隔天早上七点半,秦序把程乐宣喊醒。   程乐宣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嗯”了声,闭上眼准备继续睡。   秦序说:“等会儿有人要来查房,你想他们看见你没穿裤子?”   这话让好面子的程乐宣睡意全无,他打了个哈欠,问:“他们什么时候来呀?”   “半小时左右,你去穿上裤子,把地上的拿去脏衣娄,想睡到陪护床再接着睡。”   程乐宣嘴上应下,脑中考虑要不要耍赖重新躺下去。   秦序看出他的意图,先一步说:“别磨蹭,衣服那边有盒一次性内裤,现在就去拿一条穿。”   程乐宣收到指令,不得不苦着一张脸下床照做。   穿上一次性内裤后,程乐宣被大两号的内裤逗清醒了。他揪着宽松的平角内裤站到床前,笑道:“哥哥,你看,我屁股变大了。”   说是变大,他这么晃荡着,半精神的没撑起内裤的小小羊也在里头晃荡。   秦序无奈地扬起嘴角。   程乐宣顺着秦序的目光低头一看,脸颊“唰”的一下就红了,捂住那处说:“哥哥,你色!”恶羊先告状完,他抿着嘴唇爬上病床,拉着秦序的手理直气壮地说:“你帮我。”   秦序说:“等会儿人就来了,不怕被看见了?”   程乐宣既想秦序像昨晚那样给自己弄,又的确担心被外人瞧见,他烦恼地用脑袋蹭了蹭秦序,最终羞耻心占了上风,只得暂时作罢。   *   一整日,程乐宣都没找到机会再和秦序同床。   他上午回到公司找上级请了假,理由是“哥哥在医院,我长大了,要照顾哥哥”。他的工作可替代性强,上级领导爽快地给批了。下午他跑去医院,恰逢秦序做检查,又与医生聊了些手术事宜,依然没有太多能和秦序独处的时间。   晚上他们用过晚饭,秦小澜来了。   秦小澜看见程乐宣还在医院,毫不诧异,十分自然地与他打招呼,聊天只问了些回国工作和吃饭的日常问题。   程乐宣不知道她有没有发觉他和秦序关系的异样,也不知道是否要隐瞒,毕竟秦序在所有人眼里都是直男的形象,不喜欢男人的。而许海洋提醒过他,在S城最好不要轻易出柜,更不能草率替别人出柜。   待秦小澜离开,程乐宣问:“哥哥,小澜看出来了吗?我刚才有没有踢到你的柜子门?”   “踢柜门”的形容太口语化,秦序反问:“许海洋教你的‘柜门’?”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程乐宣说,“我们其实是朋友。我读大学的时候,他经常给我发他和他姐姐的祝福,我也给他送祝福。”   秦序眉头皱起,“你跟他姐也认识?”   “嗯,他的姐姐名字叫海玲。海玲姐是个好人,瘦瘦的,我们一起吃了饭,她请客。”说到这,程乐宣想到什么,看了秦序一眼,瘪瘪嘴补充,“就是回国见到你的那个星期,那时候我和你还没有和好。”   不仅没有和好,当时程乐宣真的以为他和秦序一辈子要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回忆起心酸的感受,程乐宣心头像被揪起般,止不住地阵阵冒酸。他坐到床边,两只手搂住秦序的脖子,委屈地说:“哥哥,上个星期我很生气你,不想见到你,现在都不一样了,所以我今天有好多分钟害怕我的开心是假的。”   秦序搂着程乐宣,一胳臂就能环抱住他的腰身,闻到他身上的沐浴液香气。他说:“别怕,是真的。”   程乐宣没有完全安定,幼稚追问:“真的是真的?我们可以永远和好,是吗?我不想要只和好一些天。离开S城的时候好疼好疼,我以为我要死掉了。”   秦序极少在生活上犹豫过多,但凡确定一件事,不论好的坏的他都甘愿承受结果。从前在养育弟弟妹妹时是如此,后来求学找工作亦是如此。然而碰到程乐宣,他忽然有了一个接一个的不确定,不确定程乐宣成年那年自己为何去申请了英国签证,不确定“与程乐宣长久保持距离”的念头如何在吻中转变成了“与程乐宣长久”,不确定程乐宣说“死”的时候自己胸口怎么同有痛觉……   诸多不确定改变着他的诸多原则,反倒加固他内心最真实的声音。   于是他万分确定如今选择。   秦序紧了紧搂抱住程乐宣的力气,嗓音发沉,告诉他:“真的。永远。” 第64章   秦序的手术安排在了隔周周一早上的第一台,15号,正巧是程乐宣的阳历生日。   做手术的前一夜,程乐宣以想和哥哥一起迎接十二点的理由再次耍赖睡在了秦序的病床上。他不要蛋糕,拒绝了奶奶那边准备办的隆重热闹的生日派对,十二点一到就搂着秦序的脖子,嘟起嘴巴求“生日礼物”。待亲到浑身发麻,软趴趴缩在哥哥身边,他才心满意足。   秦序不想他太兴奋了难以入睡,催他闭上眼酝酿睡意。   程乐宣嘴巴“嗯嗯”应两声,然后开始啰嗦地问许多问题,譬如“做手术要多长时间”、“手术会不会特别疼”、“做这种手术不会失忆吧”。   秦序一一回答,唯独不解:“怎么说到失忆?”   程乐宣说:“电视剧都是这样演的啊,做手术的人推进去,出来他就会忘记他喜欢的人是谁了。后面的剧情都要追弟火葬场。”   程乐宣故意把“追妻火葬场”改成适合自己的词语,可惜秦序不接触这些网络用语,没听出他自认为厉害的小巧思。   秦序说:“没那么严重,到不了火葬场。睡吧。”   程乐宣听话地安静了会儿,很快就跟没答应过似的开口:“哥哥,我还想要问一个问题。”   秦序知道不让他问的话,今晚是别想安静了。他要求:“最后一个,说完我关灯,你闭嘴,否则叫护工来把你带出去。”   程乐宣努努嘴,问:“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秦序沉默了片刻,说:“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程乐宣认定秦序是在糊弄,他索性列举几个时间点,“是我第一次在你家过夜?还是更早,我们一起在麦当劳吃饭?或者晚一点,我们在奶奶家过农历生日?”说到这,他自我否定道:“不对,那天晚上我偷亲你,被你发现了,你很不喜欢的……是上个月我回国了,我们见面了你才开始喜欢我吗?”   秦序跟着这些想了一遍,好像都不是。   见他没一个认可,程乐宣有些失落,表情都蔫儿了。   秦序用手指揉散他蹙起的眉头,“别乱想。”   程乐宣稍微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和秦序对视了几秒。他从小到大的物质条件没差过,身边不缺好东西,阈值被拉得极高,然而秦序给的,哪怕仅是一份路边卖的糖油饼,一次摸摸脑袋的抚触,一句简单的“别多想”,他都轻易能够得到满足。   他说:“好吧好吧,小羊听牧羊犬的指挥。”   嬉笑过后,他伸手把秦序的手拉到自己腰腹上搭着,“哥哥,我想要这样睡,以前我们一起睡,你的手也是这样压着我。”   “那是怕你掉下去。这床有护栏,这么着更拘束,你睡不舒服。”   “没关系,我舒服的。”   秦序收回手,“好好睡,没必要受这个罪。”   程乐宣赶紧把秦序的胳臂再拽过来,怕他撤走,他哼哼几声恳求道:“不会的,你不要总觉得我会受罪。这几天你总是给我留更多位置让我躺,我都看出来了,可是我就是想和你挤在一起,有我们以前在姨妈家睡觉的感觉。”   提及姨妈家,程乐宣紧紧实实把秦序的手臂压在自己肚子上,转移话题问:“对了,最近你受伤,姨妈为什么一次没有来看你?”   秦序说:“她现在不出摊儿,每天都去村口的老年活动中心跟那边的老太太唱歌跳舞,挺乐呵的,就没让她知道。”   程乐宣说:“太好了,这样姨妈不用很辛苦早起床和晚睡觉了。我很久没有见到她,等你恢复健康,你带我去看望她吧。她肯定要做一桌子菜招待我,你记得和她说,不要做太多了,我们吃不完。”   秦序微怔了一秒,没有当即答应,只告诉他:“有空再说。”   *   程乐宣睡着后,秦序打算抽回手,不承想,程乐宣跟抱着宝贝一样抱得很紧,还下意识不满地哼哼了两声以表抗议。   秦序怕吵醒他,干脆由着他了。   秦序抬起另一只手关上床头灯,满屋的黑暗袭来,适才他们的对话也涌上了脑海。程乐宣大致知晓他家存在欠债问题和姨夫出事死亡的消息,可他不清楚,一系列风波之后,残存的灰烬虽然不再灼热,亦能烧毁一个人的精神。   程乐宣还记得姨妈,姨妈却不一定能认出他了。   当年秦序和姨夫如期还清约定债款,借贷公司仍然找上门,提出加收一笔多年堆积的信息费和服务费,零零总总算作九万元。那段时间工地停工,姨夫每天在市场蹲着等零工,多数日子一天下来还赚不到九十块。得知借贷公司闹到了秦序的公司,姨夫忍无可忍,在对方再次找上门的时候豁出去跟对方大吵了起来。   姨夫常年做工导致左耳几乎失聪,手脚也落下不少病。他瘦弱的身躯在争执中被对方找来的壮汉用力推开,一个不小心,脑袋正磕中客厅那张圆桌背后坚硬的支撑木上,当场断气。   彼时秦序还在赶回家的路上,他那阵子刚被公司劝退不久,找了另一家公司面试,第三轮面试还未开始,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姨妈撕心裂肺的求救。   到了家,姨妈的精神已经不太对劲了。秦序一面需要处理姨夫的后事,一面要带姨妈就医,还要与那家不正规的借贷公司处理后续事宜。面对金钱与时间的多重困境,他不得已放弃了常规拿月薪的公司,开始兼各份工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   好在给咖啡厅兼职专属派送员的时候,秦序次次顺手帮咖啡厅整理桌面、叠打包盒的举动得了老板关注。交流之下,他提出有关咖啡厅整改的建议正中老板下怀。老板愁店内毛病已久,大方给了他这个“外来人”机会。一来二去,秦序从兼职员工快速升到了店长位置,稳坐至今。   那段凌乱灰暗的时期过去后,秦序很少回忆。他不去多想惨死的姨夫和原本前途无量的工作,极少数时间想起来,整个人都麻木得没有多少知觉。   倒是偶尔洗完澡对着卫生间镜子看见胸口佩戴的玉扣时,他不自觉想到了一张纯真的笑脸,心里终于多了丝复杂的闷涨感。   笑脸的主人没有尝过多少现实的苦却真心实意心疼他的疲累,时常劝他多休息。   秦序无法多休息,也辜负了一份爱意,唯一庆幸是那只被赶走的小羊远在异国他乡,没有留在他身边看到苦难留下的满目疮痍。   *   隔天秦序要进手术室前,潘小波来了。潘小波站在病房外,看见程乐宣一直黏在秦序身边,他冷着张脸,但是一句难听话也没再说。   秦小澜来得晚一些,来时手里拎着从秦序咖啡厅带来的小蛋糕。她把蛋糕交给程乐宣,笑着祝福:“乐宣,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小澜。”程乐宣惊喜接过。   秦小澜另外拿出一小包生日蜡烛,说:“不用谢,不是我准备的,我今天就是送货员,这是哥让我帮着买的。”   程乐宣笑着回头看秦序,“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其实很想吃蛋糕。”   秦序说:“你睡着说梦话了。”   程乐宣捂住嘴巴,“啊,我说了吗。”   “说了,所以下回想吃什么直接告诉我。”   昨夜秦序为了手术禁食,程乐宣非要陪着一起,撒谎自己长大了不喜欢吃生日蛋糕就罢了,还口口声声学着电视剧发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   最后一个字还没蹦出来,程乐宣被秦序的大手捂住了嘴。秦序不迷信,只是涉及程乐宣的生死,任何情况下他都不准允草率。   秦序知道程乐宣心底实际非常在意生日,他发消息给秦小澜,让她来的路上顺便带一个。   看着程乐宣抬起透明蛋糕盒满脸笑地观察小蛋糕,和秦小澜讨论蛋糕上的图案,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此刻,夜里没回答上来的那个问题似乎也有了答案。   秦序说:“程乐宣,等会儿你在这儿待着,别下去了。饿了就吃蛋糕,吃饱再睡会儿。”   闻言,程乐宣嘴巴动了下,脱口想说的话慢慢咽了回去。他知道,如果是十七岁的程乐宣站在这里,一定要毫不犹豫地哭喊要一起下去在手术室门口等。他也知道,看见那样的程乐宣,秦序进了手术室也要担心。   程乐宣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他快速眨眨眼,努力不让眼泪掉出来,假装语气轻松地答应说:“好啊,我,我在这里一边吃蛋糕一边等你,蛋糕我也给你留一口,分你吃。”   秦序伸手摸了下他的脑袋,“别哭,哥很快回来。” 第65章   程乐宣答应了秦序不哭,实则从秦序去手术室开始,他就一个人在病房掉眼泪。缓一会儿吃几口小蛋糕,联想到一些电视剧里做手术后的狗血剧情,继续掉眼泪。   程乐宣的泪水源源不断,以至于当秦序手术清醒之后,看到他的两只眼睛已经肿得像两颗桃子了。   秦序沉了口气,对他说:“过来。”   程乐宣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弯下身子把脑袋靠在秦序肩膀处蹭了蹭。   秦序说:“你怎么答应我的。”   “我没有哭啊。”   “还撒谎,眼睛都什么样儿了。”   被戳穿了,程乐宣感到委屈,直起身说:“你怎么这样子,你不让我一起下楼,还不允许我哭。你真是太欺负人了!”   见他不再假装懂事,秦序反而轻笑,淡然看着他任性耍脾气。   程乐宣被看得不好意思,两只手抬起来按了按脸颊,“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还笑,我的脸有什么问题吗?”   “没。”   程乐宣也不觉得秦序的笑容像嘲笑,他忽而想到了什么,又问:“哥哥,你觉得我长得像女生吗?”   “怎么这么说?”   “读书的时候有人说我像,他们看着我一边笑一边说我是‘妈妈腔’。”程乐宣中学假期在语言学校学中文时遇到了几个去上英文课的同龄人,他们对他喊过“娘们儿”和“娘娘腔”一类的词,“你是因为我像女生所以喜欢我吗?”   程乐宣为了记住一些不常用的中文词,常喜欢把它们换成类似意思且更好记住的字眼。秦序一听即知“妈妈腔”是他拿哪个词语转变的,他严肃说:“你不像。”   “可是,你一直喜欢女生,你也不算是gay。”   秦序无心分辨如今对程乐宣的情感是否真正代表自己成了同性恋,此刻他只在意程乐宣对事实的理解:“程乐宣,我喜欢你跟你是不是女孩儿、长得像不像女孩儿没关系。”   程乐宣察觉到秦序的态度有点儿正经,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秦序问:“记住了吗?”   程乐宣说:“记住了。”   秦序接着说:“以后要是还有人那么说你,先看看有没有把握打得过。打得过,打回去。打不过……”   程乐宣抢过话:“打不过我就告诉你,你要去帮我打他们吗?”   “我会去。”秦序言简意赅地应下。   程乐宣知道秦序不喜欢暴力,原也是开个玩笑,没想到秦序会如此肯定。他重新靠上秦序的肩膀,声音拖得长长的:“哥哥,你太好了。我感觉我特别喜欢你。”   秦序直感他整个人要倒到自己身上,拍了下他,“坐好了。”   程乐宣不听,依然哼哼唧唧黏着,一点儿都不想分开,还理直气壮地说:“今天我生日,我要和你距离近一点,不想坐好了。”   秦序觉得好气又好笑,不过脸稍微一侧,感觉到程乐宣呼出的软热的气息,心情也平和了。他不懂谈恋爱的甜言蜜语,更不像程乐宣看过很多影视剧,满脑子充满有意思的想象,他只会依据本能而动。   静了片刻,秦序说:“生日快乐。”   *   秦序的手术很成功,出院后,程乐宣自告奋勇要照顾他,并且再三向秦序和秦小澜都保证自己一定能做到很好。   秦小澜不太放心,提出由她帮忙。她现在实习的地方包吃住,离秦序租住的房子不是特别远,下了班顺路多走一趟就可以。   最终秦序选择了程乐宣。明面上的说法是男女有别,有些情况对秦小澜而言不大方便,潘小波住得远,来回也不方便。待程乐宣乐呵地跑出去购置生活用品,秦序才对秦小澜说:“他嘴上没说,心里头对那事儿其实还记着。不答应他,他也每天过来。”   “那事儿”指的是几年前挡灾借喜的交易。   秦小澜听明白了,程乐宣每天都要跑一趟,不如一开始就交给他,既遂了他的愿,也让他减免些心底的愧疚。   只是把照顾牧羊犬的任务交给一只小羊,“照顾”的意思必然会发生改变。   起初Lilah听说秦序出院,程乐宣屁颠屁颠地跑去看护,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在这方面有多少本事,直接请了专业护工去协助他一段时间。程乐宣欣然接受,每天都按部就班地下班后赶过去。   慢慢的,护工到期离开了,秦序的家中只剩下秦序,程乐宣的歪心思越来越多。   他每次去秦序家都悄悄带点儿自己的东西留在那里,或是衣服,或是杯子,或是自己用习惯的拖鞋。   直到又一个S城的雨天到来,程乐宣把自己留了下来。   程乐宣的理由是“雨太大了,闪电好响”,不敢独自回别墅。   秦序拿出手机,“给你叫车,我送你下去。”   秦序对自己的康复训练要求很高,如今每天能拄拐下地走半小时左右,送程乐宣下楼坐车不是难事。   程乐宣一听,赶紧扑上去拦住他,“不要不要,我不想回家啊!”   “到底是不敢回还是不想?”   “是,是不想……”程乐宣按住手机,“让我留下来吧,好不好?”   秦序问:“什么时候打算的?”   程乐宣老实交代:“你出院的时候……”   秦序捏着程乐宣的下巴把他的头抬起些,直视着他,冷声道:“下回有想法直说,能做到吗?”   程乐宣眨眨眼睛,委屈地说:“好。”   顿了顿,他照做:“哥哥,我直说了,我今天想留下来和你一起睡觉。”   *   秦序对于程乐宣的留宿没有过多想法,程乐宣说自己从出院的第一天就想着住下,实际上他也从第一天就知晓程乐宣会找机会住下。而且家里逐渐多了那么多小玩意儿,很难不发现。   程乐宣被允许留下来后,明显十分用心。   晚上他洗完澡,轮到秦序洗澡了,他打开手机备忘录快速跟了过去。   “哥哥,我帮你。”   秦序独立性强,需要的帮助其实不多,除了开头的两星期麻烦护工帮忙扶到卫生间洗澡,后面洗澡和上厕所这类事情他都是自行解决。   看见程乐宣手机亮着,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秦序问:“上面是什么?”   “照顾牧羊犬的笔记。”程乐宣笑着把屏幕拿给他看,“我向护工请教了好多,要怎么做他全部告诉我了。”   秦序看了一眼,备忘录中英文掺杂,的确都是照顾和护理的步骤和注意事项。   秦序说:“不用,我自己来。”   程乐宣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卫生间小,里头还放了椅子,俩人不好待着。”   这话是事实,但程乐宣没死心,“那等等你出来,让我给你抹药,好吗?”   秦序看他满眼渴求,点了下头,看向程乐宣扒在卫生间门上的手,“手。”   程乐宣悻悻然收回了羊蹄。   秦序随即漠然关上了门,没多给其他事情商量的余地。   *   此前担心程乐宣看到伤口会伤心害怕,秦序都是避开他换纱布和上药。现在伤口拆过线,也消了肿,比起最初的样子不算太狰狞,因此秦序才勉强同意。   然而程乐宣亲眼看到手术的伤口,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他不敢特别用力地触碰,只用一根食指摸上伤疤,摸到的刹那,他鼻子都酸了,难过地问:“哥哥,这里疼不疼啊?”   “不疼。”   “做手术的时候呢,疼吗?”   “那会儿上了麻药,没知觉。”   程乐宣提起的心放下了些,他拿起祛疤的药膏,又问:“这个药有用吗?”   秦序原本不在意身上留不留疤,他以往跟姨夫到一些安全意识差的工地的时候也受过伤,留过疤,不过考虑过程乐宣的上心程度,他还是找医生买了一管祛疤药膏,能给稍微淡化些也好。   秦序说:“应该多少管用。”   程乐宣听了,认认真真涂抹起来,企图用自己的诚心实意增加药膏的好用度。他的力气很轻很轻,手法也不专业,比起抹药,更像是来回抚摸。   抹完药,他低下头仔细观察秦序的伤腿到腿根的位置,喃喃:“护工说了,要注意伤口和伤口旁边有没有充血或者肿胀的问题,如果有,要尽快想办法解决。”   正观察着,视线没刹住车,瞄到了更上方的位置。   “哥哥……”   秦序扯过毯子盖住腰腿,“行了,抹完去洗手吧。”   程乐宣却没起来,他呆呆指出:“哥哥,我看到你肿胀了。” 第66章   程乐宣直白的话语生生戳破了秦序有意略过的现状,更无奈的是,他不光说,还动手。   说话间,他伸手要去掀毯子,要不是秦序动作更快按住了,某些情况便要再次显露出来了。   “别动。”秦序声音发沉。   程乐宣被吓了一跳,不乱动了,但手掌停的位置不大对,恰恰被按在了所谓肿胀的地方。   这下,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秦序的变化。   秦序面无表情地拉开他,再一次赶人:“去洗手洗漱。”   程乐宣还想找理由磨蹭,就听秦序说:“不听话,明早送你回去。”   程乐宣好不容易留了下来,根本不愿意离开。他嘟囔着说“欺负人”,起身到卫生间乖乖照做。   一通加速洗完,程乐宣出来时,秦序靠在床上,腰下盖了毯子,一副准备入睡的模样。   程乐宣清楚那种反应不是两三分钟就能消彻底的,他爬上了床,嘴里甜甜地喊“哥哥”。   秦序哪会看不出他什么意思,架不住这家伙不断热情地往怀里钻,也怕太用力推开了,等下不小心磕到哪里。他只得握住程乐宣的一只手,放冷语气:“程乐宣,能好好睡吗?”   程乐宣大半个身子都趴跨在秦序的身上,说话的气息直往秦序脖子吹:“为什么凶我,我们在医院不就是这样子睡的吗,我在好好睡觉啊。”说是这么说,他的另一只正在悄然地到处摸,到处碰,极其不安分。   秦序把他另一只手也一块儿握住,几乎是咬牙在说:“下去。这儿位置够大,够你躺的。”   程乐宣不干,他觉得秦序不近人情,直呼:“不要不要,我就想这样和你挤在一起,你出院以后我们好多天没有一起了,不要这么霸道。”   程乐宣任性起来就不管不顾,说话的时候手脚并用,又是蹭又是拱,生生把秦序熄了一半的火又给拱了起来。   “撒娇也没用。”秦序皱起眉,想严肃点儿把他拉到一旁,但是程乐宣仍在哼哼唧唧地发出些不满的、祈求的声音表示反抗。   纠缠间,程乐宣忽然不动弹了,闹腾的动静全停了下来。   只见他脸颊和耳根都迅速泛起红,身子僵着,缓慢说:“哥哥,我……碰到了。”   用手碰到和用相同的部位碰到的感觉截然不同,程乐宣迅速被秦序内里的火一同点燃,声色都比刚才多了几分欲与念。   “我想……”   秦序自然明白程乐宣想的是什么,但还是问:“想什么?”   他的眼眸漆黑不见底,直直瞧着程乐宣,看得程乐宣下意识生出渴求与害怕。   然而程乐宣丝毫没有后退,像小鸡啄米似的亲了秦序的嘴一下,说:“想要做谈恋爱可以做的事情。我们做吧,好不好?”   秦序问:“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程乐宣红着脸回答:“我知道啊。”   秦序不说话,程乐宣就接着亲第二下,“好不好嘛?”   顿了顿,秦序说:“受得了吗?”   “当然可以,别小看我,我还害怕你的脚不行呢。”不等秦序开口,程乐宣低头又亲了一下,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做梦梦到过,我也看过那种电影,所以怎么做都可以。”   程乐宣的目光天真里带着丝诱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珠子亮晶晶的。秦序呼吸一窒,松开他的手,说了句“受不了要说”,然后大手直往隐处探去……   *   程乐宣是骗秦序的,他梦过秦序,梦到过和秦序做一些较为亲密的事情,但所有行为从来没有梦到过最后一步。他对两个男人极度的亲密仅限于上大学时跟风参与了伦敦街头的Pride Parade后,回家好奇地搜索了些相关影片,进而好奇地点进了某些限成年可见的视频网站。   如今,秦序让他明白了实践和想象的差距。他也终于懂得秦序在医院说的那句“那事儿得准备好”究竟是要准备什么事情。   得益于这阵子程乐宣一直悄悄搬运自己的生活用品,一罐放在床头的滋润面霜成了准备工具之一,帮他缓解了不少痛意。   吃痛的不止程乐宣一人,能看得出秦序也在强忍。   秦序问了几次程乐宣还能不能继续,尤其看到程乐宣不自觉流出生理泪水,他干脆停了下来,似是只要从程乐宣嘴里听到一句消极和后悔,他便能抵抗自身需求,永远不再提这件事。   程乐宣忍了下来,而坚强小羊得到的奖励是逐步尝到更深刻的爱的滋味儿,这种前所未有的亲近感受足够抵消此前暗恋时的全部难过。   最后秦序抱紧他,他也恍惚间听见离开已久的Sissi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程乐宣。”   *   程乐宣对自己后来是怎么睡着的没有多少印象了,只大致记得秦序有拿湿巾和纸巾帮他清理,还在他躺着的凉席位置铺了层床单,说是能躺得舒服。   隔天程乐宣醒来下意识抱旁边的人,结果扑了个空。一动,身体好几个地方都跟散架重组了一般酸疼得不行。   窗帘严实地拉着,可惜本身不厚,有些透光。落地风扇在离床一米多的地方慢悠悠来回转动地吹着,屋里只有卫生间的方向有灯光和洗东西的轻微水声。   程乐宣懒得动,躺在床上拖着长音喊:“哥哥——”   秦序先是应了一声,缓慢走出来,“醒了。”   秦序神情自然,与程乐宣说话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倒是程乐宣看他光着上半身走出来,回忆起一些昨夜的零碎画面,整个人扭扭捏捏的。   程乐宣说:“你在做什么呀,起这么早。”   秦序说:“洗两件衣服。”他没走太近,朝床头桌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把水喝了,再睡会儿。”   程乐宣拿起杯子,顺便看了眼地面,昨晚被他踢到地上的裤子和内裤都不见了。   “怎么了?”秦序看他不动,开口问。   程乐宣心中发暖,仰起头说:“哥哥,我感觉我的心里很开心,但是身体像被拆开了。特别是……后面那里。”   秦序秒懂他的意思:“是不是疼?”   “嗯,有一点点……”程乐宣担心自己说不舒服,以后秦序就不答应再做了,连忙补充,“不是很严重的问题,我只需要休息。”说完,他几大口“咕噜咕噜”把水喝了大半。   秦序说:“你先睡,点了早餐和药的外卖,睡醒给你。”   听他的话里没有否决下一次的意思,程乐宣放心了许多,重新躺下去睡回笼觉。   *   再度醒来,程乐宣是被痒的感觉弄醒的。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见秦序在他身后,正在拧紧一管没见过的药膏,看样子是刚给他上完药。   “这是什么啊。”程乐宣转过身,想到这种该如何上药,他顿时不好意思。   “红霉素软膏,消炎的。”秦序从桌上拿来一个未拆封的一次性内裤,三两下拆开包装,“先穿,回头再买新的或者把你穿习惯的拿来。”   程乐宣穿完才反应过来,跪坐起来喊叫道:“等等!你是答应我能够一直住在这里了?”   秦序说:“你连枕头都抱来了,不是早琢磨好了?”   的确,即便秦序没有提,程乐宣也计划好了要赖在这里和哥哥同居,但是这话由秦序亲口提出,他就是格外高兴。   他直扑上去搂住秦序的脖子,乐滋滋地确定:“是你说的哦,你邀请我来住,不许反悔耍赖!”   “不反悔。”   程乐宣不罢休,他伸出小拇指,说:“我们拉钩。”   秦序微怔,这动作从前程乐宣也做过,在程乐宣17岁生日当天拜托他一年后到伦敦参加成年派对的时候。   那时秦序同意了,配合程乐宣的幼稚举动跟他手勾着手,大拇指按着“盖了章”。他也认真思考过飞去英国的可行性,一切不出意外本可以按照约定实行。   如果没有那个吻……   秦序在酸奶店答应过程乐宣不再在陪着他的时候在他面前睡着,因而在程家老宅等着程乐宣出去拿蛋糕时,他只是闭眼休息片刻,听见程乐宣进屋的脚步轻,又难得动了一次逗他的心。   程乐宣偷偷落下的吻带着颤抖和炙热的爱意,太珍贵,太美妙,差一点儿,秦序自知就要动心。好在睁开眼,小会客厅华丽的装修布置将他拉回了现实,并清晰地告诉他:你们之间的距离不是一张机票就能到达。   “哥哥,快一点啊,你怎么也磨蹭啦。”见秦序迟迟没动,程乐宣晃了晃手催促着。   秦序抬眼,对上程乐宣此刻明媚开心的笑脸,依然很珍贵,很美。他勾住程乐宣的小拇指,轻声跟随他念“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随着两个人的大拇指紧贴着按住,秦序侧头吻上了程乐宣的嘴唇。   兜兜转转,一张机票达不到的,其实一份决心就能达到。   这个吻出乎程乐宣的意料,他笑着说:“嘴巴也要盖章吗,是不是更保证的意思?”   秦序没提那些过往,只顺着他的话,说:“对,亲了就不能再变。” 第67章   和秦序同居是程乐宣这二十几年来第二次超级快乐的时光。   周末的傍晚和秦序亲热完,他懒洋洋躺着,也把这个想法完整告诉了秦序,然后催促着说:“哥哥,你快问我第一次超级快乐是什么时候。”   不用问,秦序也知道他要说的答案。他一边抬起程乐宣的腿帮他擦拭刚刚留下的部分痕迹,一边随口问:“什么时候?”   程乐宣不满意这种糊弄小孩儿的平淡语气,两只脚来回一通乱蹬,“哎呀——你好像都不好奇,你想不想知道啊!”   秦序擦拭的动作因此中断,手上的湿巾和床上的一个靠枕也被碰掉了,他皱眉,“程乐宣。”   程乐宣感受到气场压制,当即停下动作,眨眨眼小声说:“Sorry嘛。”   秦序把湿巾拿起来,摊开另一只手,说:“脚。”   程乐宣乖乖抬起那只脚搭到秦序的手上,任凭秦序继续清理,双眼依然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秦序语调放缓了些,重新问:“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程乐宣笑着说:“是四年前啊,我们认识的夏天。”   程乐宣记忆里的那个夏天虽然天气热,还要去培训中心上补习课,但是可以和眼里满是自己的哥哥天天相处。   他问:“你呢,你是不是也这样感觉?”   秦序擦净,转身拿了件宽大的T恤套上。   那段程乐宣觉得无比快乐的时光追根究底始于荒唐的交易,程乐宣被蒙在鼓里,能够真切自在地喜怒哀乐,秦序则不得不担着各方各面的重责在烈日下赶赴一次又一次相见。对他而言没有开心与否一说,是必然的选择,亦是心甘情愿,只有今时的感受是真正钻入了骨肉,刺激至内心的。   穿好衣服,秦序说:“差不多。”   程乐宣没多想差在哪里,他更在意如今快乐的相似,他爬起来抱着秦序的胳臂欢呼:“太好了!小羊和牧羊犬果然是天生一对。”   秦序被他白皙光洁的肌肤蹭啊蹭,既软又温热的触感让他忍不住眯了下眼。   程乐宣注意到了,问:“哥哥,你是不是在走神?你想什么呢,为什么不理我。”   “嗯,走神了。”秦序坦诚认下,接着把他按倒,简洁道,“我在想,衣服白穿了。”   *   许是太快乐,程乐宣和秦序的同居生活没能瞒得住太多人。   最先知晓的是抽空到秦序家中探病的秦小澜。   秦小澜一看屋内到处都放着与秦序的风格格格不入的小物件就知道程乐宣住了进来。   程乐宣还想替秦序坚守着柜门,谎称自己搬过来是为了更方便地照顾哥哥。   秦小澜微微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问秦序:“哥,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秦小澜与潘小波这对儿双胞胎的性格大不相同,潘小波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对秦序向来直接掏底把想法全说出来,秦小澜反之。她和秦序都不爱把心底话摆在台面上,好在彼此了解对方,有时一个眼神就都明白了。   秦序看着紧张到不行的程乐宣,视线扫过桌子上他这些天带来的东西——一个无线耳机和一套从短视频平台下单买的理疗按摩仪,程乐宣买前者的原因是希望他午休时间也能无顾虑地听歌放松或视频通话,后者是想让他舒缓劳累的肩颈。   在和程乐宣的相处过程中,秦序不愿程乐宣遭受一丁点儿苦,程乐宣同样会为他承担的重责而心疼落泪。因而程乐宣撒娇时总说“我喜欢哥哥,需要哥哥,我永远都不想离开哥哥了”,秦序再清楚不过,他又何尝不是需要着程乐宣,甚至比程乐宣需要他需要,也比他自以为的更加需要。   想到这,秦序说:“很好。”   秦小澜问:“真的吗?”   秦序说:“对,比之前好很多。”   这下,秦小澜点点头,“你说好就好,我听哥的。”   秦序说:“小波那边……”   秦小澜想了想,“今天来之前我跟小波说了要来找你,问他来不来,他说这些天没空,他最近都在跟以前家里办厂子的那个同学做直播,让我看完你跟他讲一声。我会告诉他你恢复得差不多的,放心。其他的……其他以后有机会慢慢再说吧。”   一旁的程乐宣没听出他们的言外之意,认真对秦小澜说:“小澜你也放心,我向护工讨教了很多,我也很专业了,一定能照顾好哥哥的。”   “我相信。”秦小澜说着,余光看见秦序微扬起嘴角,秦序的那句“很好”忽然也得到了直白证明。   *   得到秦小澜的信任,程乐宣很是得意,在一周后送Lilah去机场的路上,他还把这件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她。   Lilah在S城的事情已了,要见的老朋友老同学也都见了,没有长留在S城的打算。一路上听程乐宣不断在说自己多厉害,说秦序对他有多好,她自然懂得他的用意,无非是想说明他在S能过得不错,不用担心。   Lilah作出一副听烦了的样子,捂了下耳朵,“知道了,知道了,改明儿你干脆去考个护工证,等秦序完全康复了,你还能去造福其他人。你说是不是啊,秦序?”   程乐宣抱手“哼”了一声,替秦序说:“才不是,我只当哥哥的护工。”   坐在前排副驾驶座的秦序闻言轻笑了下,说:“程乐宣确实做得不错。”   一听到秦序支持,程乐宣又来劲了,声调都拔高了几度:“妈妈你听到了吧,哥哥都给我证明了。”   Lilah“切”了一声,重音应道:“行,听到啦。”稍顿,还是笑了出来。   眼见这俩人抱团,Lilah全然不恼,反倒心里一块儿石头落了地。她在程乐宣成长路上亲身参与得少,一是认定孩子是独立个体,二是自觉教育能力没有多好,但那次看见程乐宣独自跑到S城,回伦敦就伤心到大病一场,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程乐宣太忽视了,开始对从前的决定感到悔意。   幸好程乐宣本性纯善不记仇,不仅没抱怨过她的亏欠,还在和秦序同居没多久就找她坦白了性取向和恋情。   Lilah没有不接受的理由,比起性取向如何,她更希望程乐宣这一生能够畅快地活着。   *   司机开得快,路况也顺,他们到了机场比预计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   程乐宣对Lilah非常不舍,主动说:“妈妈,我给你去买个汉堡,你等等我,带进去一边等飞机一边吃吧。”   Lilah不饿,上了飞机也有餐点能用,不过她没有拒绝,“行啊,谢谢我们宣宣了。”   程乐宣笑嘻嘻说了句“不客气”,和秦序摆摆手,飞快地朝尽头的麦当劳门店跑去。   程乐宣离开后,Lilah指不远处的座椅,对秦序说:“咱去那儿等吧,你这腿还没全好呢。”   “好。”秦序没有硬撑,拄着拐跟她走了过去。   坐下,秦序先开口:“一直没跟您说,程乐宣的事儿,谢谢您。”   Lilah挑眉,“你说你到英国那次还是这回的病房?要是英国那次,你当时谢过了,我允许你去看宣宣也不是为了帮你,是想帮我儿子。要是说这回,也不用谢什么,本来就是你救了他的命,我不信那些挡灾不挡灾的。”   秦序说:“两次都有。”   三年前赶走程乐宣,接连好几天,秦序的太阳穴都突突地跳。他本想打电话问陈秘书有关程乐宣安全到达的消息,没想到先接到了Lilah的电话。   Lilah不知道怎么拿到了他的联系方式,打来是要问清楚程乐宣回国那天到底遭遇了什么。   秦序听说程乐宣病倒,沉默了几秒,说“抱歉,我会再打给您”,随即挂断电话。   他们再联系上的时候,秦序已经身处希思罗机场。他问Lilah方不方便告知程乐宣的具体地址,Lilah不解,问什么地址,他说:“我现在在伦敦。”   秦序无意替程乐宣公开取向,只用Sissi的名字简单讲了发生过的事情。后来他和Lilah都不约而同对他的到来进行了保密。   那个时候,为了更好的生活,程乐宣必须要失去Sissi,也不能再见秦序。   那是秦序第三次离开S城,也是第一次出国。回国那日,S城的雨季停了,他以为他和程乐宣的交集也真正停下了。至今回想,秦序都觉得那次英国行不属于自己人生中的某一天,像是发生在平行世界,他去了,很远,而后准确无误地回到现实。   此刻与Lilah说话,秦序才终于对那几日有了些许实感。   “我还得谢谢您阻止了陈秘书他们。”秦序继续对Lilah说,“程乐宣告诉我,他威胁陈秘书和奶奶不能来打扰我和弟弟妹妹的生活,我知道,光凭他不够,您一定帮了忙吧。”   这话令Lilah有些诧异,她先是一愣,笑了,“这都被你猜到了,挺聪明的,不像宣宣那小子,这会儿都以为他真能拿嘴上两句断亲威胁到那一家子人。”她敛了敛笑,声色也冷了些,“不过我没找他们,我找了宣宣的爸爸,他凭什么隐身呐,有些事儿也该负点儿责了。”   说到这,Lilah叹了口气,重新笑道:“能做的我都做了,他们知道我的脾气,不敢再怎么着。以防万一,我顺手把老太太迷信的那个狗屁大师报给我一朋友了,估计他骗不了多久就得进去了。你和宣宣好好过,他吃不了多少苦,必须对他好。”   “嗯。”秦序再一次道谢,“谢谢。”   “还这么客气,不是都谢过了吗。”   秦序郑重说:“这句是想谢您把程乐宣交给我。”   *   程乐宣买好汉堡回来,没忍住对着Lilah掉了几滴眼泪,俨然成了一只妈宝羊。   Lilah倒是没哭,捏他的脸蛋儿说:“要是舍不得,干脆跟我一起走了算了。”   程乐宣立即不哭了,比起回伦敦,他始终更喜欢和秦序生活在一起。   送Lilah进了安检区域后,程乐宣拿出麦当劳外卖袋子里的两杯可乐,问:“哥哥,你喝吗,我买了两杯,给你也带了一杯。”   秦序说:“不渴,你喝吧。”   程乐宣非常主动,“那你摸摸这杯可乐是不是没有加冰块的,我特意说了不要加冰块,有没有很乖?”   “是吗。”秦序伸手去摸,能摸到一点儿凉意,不算很冰。他刚要收回手,倏地往前一够,摸向离那杯程乐宣更近的、插着根吸管的可乐,结果隔着袋子都感觉得到那一杯的冰感更强。   程乐宣吓了一跳,马上把可乐收到身后,说话都支支吾吾:“你,你要一杯就好了,好贪心,我的那杯也要拿嘛。”   秦序就知道他的乖巧不对劲,还真是买了杯不冰的来遮掩加了超多冰块儿的。   “程乐宣,这叫乖吗?”见程乐宣皱起眉毛就要哼哼,秦序要求,“好好说。”   程乐宣泄了气,沮丧道:“我只喝半杯也不可以吗,好久没喝了,今天很伤心所以买了。你睁开一只眼睛,闭上一只眼睛吧,拜托你了……”   秦序被他撒娇弄得没辙,加上看见他眼圈还红着,浓密的睫毛被泪水糊成好几搓,也不忍对他过于严厉。   “你自己说的,只喝一半,晚上要是闹肚子别说我没提醒你。”   “哥哥最好了!”程乐宣开心极了,拿起可乐喝了两口,两个人一起朝航站楼的门口走去,准备回家。   走着,程乐宣问:“刚才你和我妈妈聊什么了?我在麦当劳里面偷喝可乐的时候看见你们在说话。”   “你妈问你以前暗恋的Sissi是不是我。”   “啊,我跟她出柜子门的时候跟她说过了,她应该是忘记了。你怎么回答的呀?”   “我说以前是,现在不是。”   “为什么?”   秦序侧头看向程乐宣,说:“现在没有Sissi,只有秦序。”   程乐宣觉得两者没有特别多区别,“可是两个都是哥哥啊。”   秦序摸了下他的脑袋,笑了笑,没说话。   Sissi是喜喜,藏有一只小羊在阴雨天的暗恋。   而秦序要小羊,再无喜事也甘愿将全部好运分给他。   (THE END)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