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序言   作者:陈隐   简介:   楼明叙刚去律所实习没多长时间,就收到了带教律师的私下邀约,说要请他吃饭逛游乐园。   楼明叙问朋友:“你说周律他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私下单独约我逛游乐园?”   朋友:“你这还不懂?他想潜规则你!”   楼明叙犹如醍醐灌顶,心说:还有这种好事?   楼明叙x周言 年下了六岁    第1章   楼明叙收到澜锦律所offer的这天晚上,久违地做了一场梦,梦里的时间与空间都很跳跃,前一刻他还在家打着游戏,下一刻又回到了高中课堂,刷着完全看不懂的题目。   一声响雷将他从梦境拽回现实。   窗外雨水噼里啪啦,急促响亮,梦境像是一片湖泊,被雨声轻而易举地搅乱。   楼明叙理不清梦里发生的一切,不过还记得这场梦里的主角是周言,一个和他六年未见,连音容都已经模糊掉的男人。   楼明叙和周言相识始于一场意外。   当时的楼明叙就读于一所名声不是很好的私立高中,里面的学生主要分为三大类:家境优渥,从小享受优质教育资源的豪门子弟;第二类是学校特招的,直接免除学杂费的优等学生;还有一类就是不学无术,纯靠家里面砸钱混张毕业证书的纨绔子弟。   楼明叙就属于最后一种。   学校的名声之所以不好,是因为里面的学生鱼龙混杂,管理起来很有难度,几乎每周都会出点新状况。   某个周五晚,楼明叙按惯例提前收拾书包闪人,却在男厕所意外撞见了一场校园霸凌。   一个瘦瘦巴巴,看起来营养不良的男生被另一个寸头男生扒了衣服裤子,狂扇耳光,地上是被撕碎的课本还有衣服。   这个寸头名叫夏海涛,全校人都认识,他曾在集体晨会上向英语老师高调表白,他们班英语老师还是个男的。   男生赤裸着身体蜷缩在角落,像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野狗,边哭边求饶,夏海涛不为所动,发狠地踢在男生肚子和腿上,嘴里骂骂咧咧:“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我发你的信息你也敢不回?”   楼明叙赶紧上前制止,却被夏海涛提着衣领威胁:“赶紧滚,多管闲事我连你一起打。”   楼明叙不仅没有滚,还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躺在地上的男生,又顺手将他扶起来,问他怎么回事。   这一举动就仿佛将点着的打火机靠近引线,炮仗瞬间炸开了,火星子崩了楼明叙满脸。   楼明叙脑子一热,就出手了。   第二天警察找到学校里来的时候,楼明叙才知道自己下手太重,把夏海涛的两颗牙齿打掉了,身上也有多处伤口,正在医院接受治疗,他的伤势已经达到了轻伤二级的程度。   夏海涛的父亲得知此事,愤怒不已,不光要楼明叙赔偿医药费,还扬言要他承担相应的刑事责任。   作为一个已经年满十八周岁的成年人,楼明叙很有可能会被判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楼明叙完全不能理解,先动手的人是夏海涛,自己仗义相助,怎么就要担这么大的责任?   他的母亲也吓坏了,当即去附近的律所咨询,律师说情况很不好,让她先准备好几十万的和解费,楼明叙八成能判个缓刑,不用真的进去坐牢。   可缓刑也是有案底的,而且缓刑期间活动范围是有限制的,连出省都不行。   楼明叙父亲也去找关系,他那朋友是政法大学法学院的博士生导师,声名显赫,由于他本人工作繁忙,不在当地,于是介绍了他已经毕了业的得意门生接手这起案子。   那人正是周言,全国知名大所的刑辩律师。   根据规定,刑期在三年以下的嫌疑人是可以被保释的,不用在看守所拘留,所以楼明叙第一次和周言碰面,其实是在家里的客厅。   和影视剧里面所呈现出来的精英律师形象不同,周言非常年轻,虽然身着正装,但气质很松弛,他望向楼明叙的眼神并不是成年人高高在上的审视,而是清澈如水,满是学生气的好奇。   “我叫周言,语言的言,我这会儿过来,是想再跟你确认几个问题,你有时间吗?”   楼明叙点点头,不务正业的他拥有的最多的就是时间了。   “那要不咱先坐下聊吧,站着怪累的,而且你怎么这么高啊,搞得我很有压力。”周言反客为主地说笑道。   他的眼睛有点像杏仁的形状,双眼皮褶皱很深,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神采飞扬,一张不染疲惫的漂亮脸蛋,实在叫人眼前一亮。   楼明叙跟他面对面坐下,楼妈妈端着刚沏好的茶水走过来说:“有点烫,慢点喝。”   “谢谢阿……不是,姐姐。”因为称呼把人喊老了,周言显得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就喊阿姨好了。”   周言曾在电话里了解清楚了事发经过,然后代楼明叙跑了好几趟医院,跟夏海涛一家进行了多番深入沟通。   具体怎么说服这一家人的,楼明叙无从得知,只看到周言的嘴唇一张一合,态度十分谦逊地说:“夏海涛的母亲呢还算通情达理,她表示,只要您儿子愿意去医院跟夏海涛道个歉,再支付下医药费,他们可以不追究您儿子的刑事责任。而且这几天我观察了下,夏家主要还是夏妈妈说了算,她这人性子是比较直率的,也讲道理,愿意网开一面,所以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楼明叙母亲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只要不留案底就行,之前那个律师跟我说,小叙把人伤得很严重,最少也要判个缓刑,把我吓死了。”   但这消息对于楼明叙而言,根本不能算好。   他不能接受这个条件,甚至很愤怒:“凭什么要我跟那孙子道歉啊?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是他先动手欺负同学的,把人给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我上去帮忙阻止我还做错了??我要不去救他,说不定都把人打死了呢,为什么警察不把他抓起来呢?法律就欺负我们这种好人呗?”   周言嘴角那抹笑意瞬间消失,语气无奈道:“我去找过你说的那位同学了,但他坚持称是自己摔伤的,不是夏海涛的责任。”   楼明叙一听,气得心脏和太阳穴一起突突直跳,眼睛也瞪圆了,也不知道平时夏海涛是怎么欺负他的,竟把人打得一点骨气都没了。   “他说摔伤的,警察也就这么算了?”楼明叙预感自己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但还是解释说,“我是因为看到他被打才出手的,我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打人呢?”   周言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消气。   “我当然知道你是见义勇为,因为我也看到徐同学身上的伤口了,自己摔跤的话,摔不成那样。”   楼明叙:“对啊,那警察也不是傻子,去调查一下不行吗?”   “这位徐同学家里情况实在特殊,他以前是被一对老人收养的,他爷爷在夏海涛父亲的公司里当保安主管,奶奶年迈,这几年心脏很不好,马上就要动手术了,帮他做手术的医生,又恰巧是夏海涛的亲舅舅……”   周言说到这里,楼明叙就全都明白了,也理解对方为什么不肯站出来为他证明。   周言好言相劝道:“夏海涛身上的伤势确实不轻,你要是不去争得他的谅解,到时候案件移交到法院,你是真的会被判刑的。”   “那我也不道歉,”楼明叙的愤怒转化成了某种决心,梗着脖子说,“就算让我坐三年牢我也认了!”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楼明叙脸上,短暂的麻木过后,他的脸灼热,发烫。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她的嘴唇微微发颤,怒目圆睁道:“我养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坐牢的啊?说你傻你还真就是个傻子,蠢货!你以为你自己这么做很了不起是吗?我送你去学校是去上课的,不是闯祸的,人家自己都说了是摔伤了,你还在这逞英雄给谁看呢?人家领你情了吗?啊?”   楼明叙的喉咙仿佛被一团棉花给堵住了,把他所有的想法都给堵了回去。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母亲变得无法沟通,无论他说什么,对方总能从另外一个角度反驳他,打压他,他们的思想无法同频,总是各说各的,谁都没办法理解对方。   当初楼明叙的父亲也因为这个问题和她离了婚,觉得她不再通情达理,总是无理取闹。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远在外省的父亲也给了楼明叙一个相同的建议。   他在电话里对楼明叙说:“去医院给人赔礼道歉。”   楼明叙的父亲再婚了,又有了个孩子,电话那头还有孩子吵着要吃冰淇淋的声音。   楼明叙能感觉到父亲对自己的冷淡,敷衍,因为对方连事情都起因经过都不愿意听完,就让楼明叙去给同学道歉。   “听见了吗?”楼明叙母亲像是找到了同盟,语气也更重,更坚决了些,“你爸也让你去道歉,说句对不起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他们如此的理直气壮,身为他的父母,却从来不理会他的痛楚和委屈,总是把他当麻烦一样解决,好像他是个不配拥有情绪的物件。   楼明叙挂断电话,扔了手机,头也不回地从家里跑了出去。   蜿蜒的小道两旁是掩映于树荫下的别墅群,春末夏初的季节,梧桐树枝叶繁茂,遮住了路灯的光晕,使得小道明暗交错,幽静深远。   楼明叙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只想出来喘口气,看到道边的秋千椅空着,便坐了上去。   仰头,是一点星光都没有夜幕。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以为是母亲追了出来,心头更加烦躁,却没想到跟出来是周言。   楼明叙没说话,在他看来,律师不过是他母亲请来的说客,谁给钱就为谁说话,毫无立场可言。   周言好像看不到他的臭脸似的,竟也走到秋千椅这边坐了下来,他单腿一蹬,木椅吱呀吱呀地摇晃起来。   “如果你是替我妈来说服我的,那就别说话了。”楼明叙语气不善地警告。   “我是来说服你的,但肯定不是因为你妈妈。”周言的嘴角牵起一点笑容,似乎在努力缓解俩人之间尴尬的气氛,“我的工作就是要尽可能地维护你的权益。”   “没看出来。”楼明叙垂下头,不想看他,“你倒是像收了夏海涛的钱,来看我笑话的。”   周言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我挺能理解你的,我也很佩服你的勇气。”   楼明叙哼了他一声:“你只是嘴上这么说说罢了,要是真的能理解,就不会逼我去道歉了。”   周言皱了皱眉,语气还是很和善:“道歉并不意味着你在见义勇为这件事情上做错了,你的确是帮到了那位挨打的同学,但你下手太重,把人打伤也是事实嘛,这一码归一码,打人终归是不对的。”   “是他先来扇我巴掌的,我那是正当防卫,”楼明叙气呼呼地说,“谁让他自己那么菜。”   周言:“我刚才在你家墙上看到了很多奖状和奖杯,你练过拳击,还练过跆拳道。”   楼明叙挑了下眉,没有接话。   周言小声解释说:“你的行为其实是属于防卫过当。”   楼明叙拉着脸:“反正我不想跟那种人渣道歉,如果我真的去道歉了,被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在学校里混。”   周言歪着脑袋看他,不明所以:“所以你是担心这个啊?”   楼明叙靠在椅子里,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周言等不到答案,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有想过毕业以后要做什么吗?”   楼明叙只在小学写作文时胡诌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事实上他对未来并没有任何打算,他的文化课成绩很烂,是老师口中的“极个别同学”,将来能不能混到大学毕业证都很难说。   继承家产也不太现实,以他的败家能力,估计没多久公司就要宣告破产,况且他爸爸现在还有了儿子。   说不定就是觉得大号练废了,想练练小号。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楼明叙如实说。   周言没有放弃,继续追问:“那你现在想想。”   良久,楼明叙也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周言只好替他说:“那假设你将来想做一名律师吧。”   楼明叙听着觉得离谱,以他现在的考试成绩,别说是考大学当律师了,跳大神当法师都够呛的,但他并没有反驳,只安静地听着。   “你好不容易读完大学,准备报名司法考试的时候,却发现上面有一条规定是:因故意犯罪受过刑事处罚的人不得报名参加。”   楼明叙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一下,猛地一震,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角度。   周言继续说:“或许你觉得当律师没什么意思,想干点什么其他的事业,公司的人事做一下你的背调,就会不问缘由地将你筛选出去。   当然了,你或许会说,你家里面不差钱,就算不出去工作也饿不死,但谁能保证人一辈子都遇不上一点坎坷呢?   你今天可以不去道歉,但你的人生也会因此失掉很多可能性。就为了夏海涛那样的人牺牲掉自己的未来,你觉得值得吗?”   的确很不值得。   晚风习习,如同周言的话语一般,在楼明叙死水般的心底掀起阵阵波澜,他知道周言是真心诚意地在为他考虑,也预感到自己将会在周言这里败下阵来。   “可能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是很明白……”周言转过头,平视着他,“我在法庭见过太多太多悔不当初的犯人了,他们原本是有机会自救的,我实在不希望你也做出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可能是担心楼明叙不相信,周言又自顾自地讲起了他在法庭上遇到的人和事,时不时问一句:“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楼明叙接受了这份陌生的善意,他一边做着去医院道歉的决定,一边难过地垂下脑袋,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耐心温柔地和他说话了,可是一想到要给夏海涛低头认错,他又觉得鼻尖酸涩,憋屈得不像话。   “哎哟……”周言察觉到了这点,语气里带一点调侃的意味,“怎么还掉小珍珠了?”   “我才没哭。”楼明叙一出声,才意识到自己声音都委屈得变了调。   “要不咱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聊吧,刚才那个路过的阿姨都拿特别异样的眼光瞧着我,肯定以为是我把你招哭了。”   他的手搭在楼明叙肩上,小声地说着玩笑话,像是扯了个话题哄人开心。   楼明叙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眼泪都没来得及掉下来,就被逗得噗嗤笑了一下,正经问道:“那我去医院的时候,你会陪我吗?”   周言好脾气地允诺:“陪~当然得陪了!”    第2章   人的命运向来是神奇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有时候因为一个人,甚至是因为一句话,就彻底改变了轨迹。   案子调解结束,周言就要回去了,大概觉得未来不会再有什么机会相见了,所以没留联络方式。   不过临走前,周言给楼明叙留了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封字迹漂亮的手写信和一支钢笔。   二十四岁的周言告诉十八岁的楼明叙:   人的一生其实很漫长,要经历的酸甜苦辣也一定比你想象中得要多,站在将来往回看,你会发现今天这一段小小的插曲简直就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有空的话,可以学点法律知识,这样你就会知道怎么在保全自己的同时,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了。   还有啊,别老说你自己考不好,脑子不行,我看你挺行的,真的,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眼神里有股聪明劲儿。   偷偷告诉你,我上中学的时候,英语考过比你还低的分,才三十多哈哈,阅读理解能全部选错,震撼吧!但我的老师从没有放弃过我,我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自己,后来自己报补习班,一点一点把成绩提了上去。   换作是当时那个考三十多分的自己,哪里敢想我今后会成为一名律师啊?   人生真的有太多可能了,不要那么急着否定自己。   我敬佩你的勇气,你的担当,也希望在成长的过程里,你的意志仍然能像钻石,坚不可摧。   这支笔送给你,祝你生日快乐!   PS:   想了想,光你一个人努力好像有点孤单,这样,你努力读书,考个理想的大学,我呢,会努力学习办案,争取做个像我导师那样很有威望的刑辩律师,为更多像你这样的当事人争取权利,维护司法公正。   我们有缘再见!   楼明叙看完又觉得眼眶热热的,嘴角勾起笑意,他非常感动,也非常意外,周言居然记得他生日。   他的十八岁生日其实就在打架事件发生的前几日,但他的父母都不记得了这个日子了。   离婚之后,他的父亲全身心投入到新的家庭,对他的关心寥寥无几,母亲热衷于旅行和谈恋爱,换的对象一个比一个年轻,似乎在和前夫暗暗较劲,看谁过得更潇洒幸福。   已经好多年了,没有人会抽出时间来专门为楼明叙过生日,他渐渐地也习惯了。   只有那天周言确认他的身份资料,惊诧道:“你是四月十九号生日啊,这么巧,我是九月十四号。”   楼明叙才恍惚地应了一句:“我都忘了,很久不过了。”   如今,二十四岁的楼明叙重读这封已经褪了色的信件,除了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做错选择外,还略微感到怅然,这日子真像是流水一般,匆匆而又冷漠的划过,怎么握都握不住的。   这几年,楼明叙几乎都在和学业较劲,也时常会想起周言。   他一共参加了两次高考,一次全班倒数第二,第二次超常发挥,考入了A大法学院,后来又积极备战了两年,才终于通过司法考试。   收到律所offer的那一刻,楼明叙再次想起了周言,想起那晚他们坐在秋千椅上,周言眼含笑意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那些不愉快的情绪,早已被时间抚平,当年的那声“对不起”,也正如周言所言,变得不值一提,没有什么比他自己更重要了。   他也好想和周言分享这个好消息。   通过司法考试,就可以找律所实习了,楼明叙的简历只投了澜锦这一家律所,并不是因为它有多出名,只是因为他提前知道周言在这家所工作。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找执业律师更容易的事情了,只要上裁判网上搜一下“周言”,他所代理的案子,所在律所的信息,全都一清二楚。   只是楼明叙不明白为什么周言会从家喻户晓的大所跳槽到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律所,不只是工作地点变了,自从他换到新律所,连刑事辩护也不做了,专门代理一些鸡毛蒜皮的民事案。   刑事和民事这两个是完全不同的领域,无论哪一个,都需要经年累月的积累,中途换专业,就好比让一个练了许多年的自由泳运动员去参加蛙泳比赛,一切都要从头再来。   很少有律师会这么做,所以楼明叙才觉得可疑。   难道是在工作上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又是觉得刑事辩护的名声没那么好?   楼明叙把周言这些年代理的全部案子都看过一遍,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没关系,他想,答案很快就要揭晓了。   等再见到周言,他一定要好好谢谢他当年的耐心,虽然自己选择法学院并不全是因为周言,但也确实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周一,楼明叙天没亮就醒过来了。他刚来南城,还没来得及租房子,住的是律所附近的酒店,东西带的很少,就几身衣服和洗漱用品。   昨天保洁阿姨将他的衬衣拿去熨了熨,看着顺眼多了,他站在穿衣镜前换好衣服,举着几根颜色不同的领带,一同拍照发给徐望,问他哪个颜色比较合适。   徐望就是当年被夏海涛霸凌的那个男生,楼明叙原本对他没什么好感,毕竟自己是因为救他才出手的,而徐望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刻退缩了。   后来事情解决,楼明叙回到学校上课,徐望又是写信道歉说明理由,又是给他送吃的,像条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地讨好他,楼明叙再次心软,愿意拿正脸瞧他了,但讲话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   “你也别老给我送东西了,我又不是在坐牢。”   徐望急忙说:“我不会让你坐牢的!其实那天周律师来找我,我答应过他的……如果夏海涛他们不肯原谅你,坚持要起诉你的话,我肯定会站出来指认夏海涛的……不信你可以去问那个律师。”   原来周言还留了这么一手,这样一来,不仅徐望一家没有得罪到夏家,自己的事儿也摆平了。   楼明叙心头的郁结得以疏解,心情好了些,对徐望说:“以前的事情就不提了,以后你要再被夏海涛堵门就叫我,我现在知道怎么还手不算防卫过当了。”   “啊?”徐望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呆头呆脑问,“是不是周律偷偷教你的?可以教教我吗?”   楼明叙:“就你这小胳膊小腿,教了你也没用。”   徐望怀揣着报恩的心情去为楼明叙跑腿,顶锅,俩人的生活也因此有了交集。   徐望的学习成绩优异,会给楼明叙讲题,为他制定学习计划,楼明叙能考上大学,徐望功不可没。   有楼明叙在旁边,学校里没人敢再欺负他,徐望的性格也比之前开朗了不少。   徐望现在还在读研,也不知道是一夜没睡还是睡了刚醒,几乎是秒回:【窄版的那条,比较有少年感,宽的那两条好像售楼处的销售。】   还不等楼明叙回复,他又发来一段:【你头发不准备去熨熨平吗?】   楼明叙望着镜子里的卷发狼尾,陷入思索,他的发型是兼职模特时候留的,团队里的造型师认为他的面部轮廓太过冷硬,得用较为柔和一点的线条降低距离感,不准他随便动发型。   楼明叙这个造型维持了快三年,已经看习惯了,并且他也不觉得自己的造型有什么问题,他又不是国家公务员。   楼明叙:【这多有个人特色,总比没头发强。】   徐望:【那你记得见客户的时候多笑笑,你不笑的时候像黑白两道通吃的。】   澜锦律所位于国贸大厦三十层,这里明亮宽敞,根据不同领域划分出各个部门,应该是重新装修没多久,办公区陈设都是崭新的。   律所主任才三十多岁,姓裴,她的五官精致冷艳,第一眼会让人觉得她漂亮得难以接触,但其实恰恰相反,她说话直率,一点也没有高高在上的领导架势。   她向楼明叙介绍完律所同仁,又指了个空位说:“你可以坐这个位置,下午没那么晒,你以后可以跟着唐律学东西,他手底下刚好缺人。”   楼明叙心里一紧,这么快就要确定他的带教律师了?他还没见到周言呢。   律师这行是很讲究经验的,通过司法考试并不意味着可以独立办案,还需要在律所跟着带教律师实习一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最后通过律协的考核才能拿到律师执业资格证。   选师父就像研究生选导师那样,非常重要,楼明叙自然更想跟着熟悉的人学习。   只是他从刚才进门到现在,都还没有看到周言,不知道是不是出去忙了。   趁和这帮人还没有混熟,楼明叙大着胆子问道:“请问这边有一位叫周言的律师吗?”   裴律点点头:“嗯,你认识他?”   楼明叙眼睛亮了亮:“他的位置在哪边啊?我一直没看到他。”   律师这行做久了,总是很会察言观色,裴律想必看出了点什么,直接说:“你想给他当助理?”   楼明叙:“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他不在这边工作。”   “啊?!”楼明叙的脑袋仿佛被人敲了一记闷棍,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怎么会这样?   澜锦虽然在好些城市都有分所,但裁判文书上写的明明白白,周言所在的就是南城的澜锦律师事务所。   难不成就这么巧,在他来之前,周言又转到别的分所去了?   这家伙是属蟑螂的吗?这么爱搬家。   尽管楼明叙自认为来澜锦并不全受周言的影响,可真当他见不到人的时候,脸上还是难掩失落。这感觉就好像自己费尽心思写完试卷,等交卷的时候才发现作文写跑题了。   “那他在哪个城市的分所啊?”楼明叙边问,边思索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刚来就走肯定很不合适,但他的合同还没有签,要走现在就得走了……   权衡间,裴律告诉他:“他在南城,不过是在里堂口的服务点,离这边有点远,开车过去大概四五十分钟吧,还得是不堵车的情况。”   很多律所为了给企业或个人更便捷的法律服务,会增设多个服务点,说白了就是能多接点单子,有的干脆就设立在法院附近。   裴律说:“你要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一程,不过我话说在前头,那边只是个很小的工作室,环境跟这边是比不了的,而且人手少,你过去的话,只能给周言当律助了,没有其他选择。”   楼明叙没有思考太多,只是很想见见周言,想知道他变成什么样了。   “没关系,我这人适应能力强。”   裴律笑笑说:“那你先去试试看吧,要实在适应不了的话你可以申请调回来。”   下午,裴律忙完工作叫上楼明叙一起下了楼。   汽车驶过弯弯绕绕的高架和快速路,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开阔,道路两边不再是鳞次栉比的高楼,而是许多制造产业园和物流仓储园。   又过了几个红绿灯,便看到了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里堂口”三个字。   “里堂口”是小镇一个景点的名字,楼明叙有一年放暑假还跟着家人来这地方旅过游。   它有着很传统的江南特色,青石板铺就出错落有致的小道,两旁是灰瓦白墙的老式居民楼,河流穿镇而过,船夫会守在岸边接客。   街上很多手工艺店和特色小吃,只是来往的游客日渐增多,景点逃不过商业化,逛着就跟义务小商品批发城似的,没多大意思。   律所服务点果然选在法院对面,楼明叙下车粗略地扫了一眼,看到两家律所,玻璃门上都贴有“法律咨询”几个字,黑体,加粗,放大,老土。   澜锦的门面窄小,门头破旧,墙边立着个巨大的空猫笼,台阶上摆了不少绿植,仙人球丑得各有千秋,其他多肉像被吸干了精气,干瘪地皱成一团,总之,映入眼帘的是一派潦倒颓败之景。   要不是率先知道这是家律所,楼明叙会以为它是倒闭的盲人推拿店。   也就是这地段选得好,对面就是基层法院和派出所,否则恐怕很难接到生意。   裴律还有事情要忙,让楼明叙自己进去坐会儿,要是等不到周言可以打通电话问问。   楼明叙走近一瞧,门把上挂着的U型锁根本没锁紧,就起了个装饰和考验人性的作用。   “有人吗?”楼明叙的脑袋比身体先进去。   里面就是间狭小的办公室,跟他家厨房差不多大,前后摆了两张胡桃色的书桌,也不知道是几手的破烂,和门脸的调性相符,走复古风。   靠近大门的书桌上堆满了案卷,还有一台打印机和微波炉,另外一张书桌明显是有人使用,电脑主机正在运行中。   楼明叙抽了张桌上周言的名片,笑了下,揣进裤兜。   屋里还有个布艺门帘,楼明叙没有掀开,就站在外面等周言回来。   墙上贴了许多东西,除了价目表和一些简单的诉讼流程图之外,竟还有一张装修公司的规章制度,一看就是上一个租户留下来的。   楼明叙猜这办公室里头的桌椅板凳多半也是世袭下来的。   “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一个较为成熟的声音随着开门声被带了进来,本是一句礼貌的疑问,却因为语气拖沓,显出疲惫的人机感。   不像是接客的,倒像是急着下班的。   太多年没见,楼明叙甚至连周言的音色都分辨不出,需要转过头去确认。   周言和几年相比,清瘦不少,气质也变得很不一样。   他的头发没抓任何造型,两鬓推得短短的,碎短的刘海微微分开,轻巧地遮住前额,嘴巴两边的脸颊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下颌线条,鼻梁架着副无框眼镜。   周言的衣着也很随意,白色T恤外面套了件已经起球的灰白色开衫外套,衣服宽大,他的手掌都被袖口包裹,显得慵懒随性。   简而言之,他没以前那般精神也没那么热络了,不过楼明叙见了他,嘴角的笑意还是压制不住,直攀眼尾。   然而周言却完全没有认出他来,身体一侧,掠过楼明叙,径直走向工位,把打包回来的午餐往桌上一搁,说:“先坐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   楼明叙拉了把椅子坐下,视线没离开周言,只见他掀开那两片布帘子走进里面的房间,随后带了个一次性水杯出来。   周言礼貌地笑笑,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是自己遇到什么事情了还是帮朋友咨询呢?”   “我不是来咨询的,我是新入职澜锦的律师,姓楼。”   “哦,”周言定睛瞧了他一眼,点点头,“裴律跟我说过了。”   楼明叙清亮的目光注视着对方,试图唤醒周言的记忆,他不相信周言真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明明俩人分开的时候,周言坦白说那是他拿到执业资格证后接到的第一个案子。   人总归会对第一次印象深刻不是吗?更何况楼明叙这些年没胖也没瘦,很多许久未见的亲戚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说,长得跟上学时一样。   楼明叙的身体微微前倾,露出友好的,充满暗示性的眼神,但一切都是徒劳,周言只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说:“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吗?”   楼明叙攒的那一肚子的话,突然一句都说不出来了,整个人泄了气似的,蔫蔫地倒回座位上。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长得有点眼熟。”   入职澜锦的第一天,楼明叙很不高兴,第一自然是因为周言把他忘掉了,这就显得他自告奋勇来到这破地方的举动显得非常呆;   第二是因为这办公室竟然找不到第三张像样的书桌,周言很冷漠地让他和破旧微波炉挤一挤。    第3章   【本章有大修过 段评会和评论区对不上号,不是网页BUG】   “这边一直就你一个人吗?”楼明叙把椅子转了个方向,胳膊撑在周言的办公桌上,看周言吃东西。   “有过两个实习的,不过现在就你和我。”周言扒拉着那份有点干巴的国潮包装炒方便面,又拆开桌边不知道何年何月留下来的醋包和辣椒油,一起往里倒,“你家住这附近吗?”   楼明叙摇摇头说:“没有,我不是本地人。”   周言抬了抬眉,看起来很纳闷:“那是裴律安排你到这边来的?”   楼明叙说:“不是,是我自己选的。”   “那我劝你还是去市区呆着,那边能接触的案源多,带教律师的资历都比我深,你学东西也快一些。”   楼明叙没料到他会给出这样的建议,犹豫了一下,说:“可我想留在这儿试试看,你都说之前有实习生在这儿呆过了,我应该也可以。”   “他们现在也都转走了。”   楼明叙问:“你不想带我吗?”   周言被辣椒油呛了一口,急着找水喝,偏偏马克杯是空的,楼明叙顺手将自己那杯还没喝过的白开水递过去给他。   周言一口气喝光,终于缓了过来,但对于刚才的话题,他并没有接茬,也许是被楼明叙猜中了,他不想带徒弟,又不好意思拒绝。   楼明叙的性子很直,尤其不喜欢弯弯绕绕地讲一些违心话,在意识到周言可能并不欢迎他这点后,他打算继续求证一下。   要真是那样,他也只能尊重周言的想法。   “你要是不想带的话……”   “不是不想带,是怕你将来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   周言很轻地叹了口气,起身起身撩开帘子,进里屋去了。   里面是间不大的休息室,靠墙放了张宽大的布艺沙发,对面是排收纳柜,放一些常用的小物件,楼明叙看到周言从类似维生素的小白瓶里倒出几颗小药丸,喝水服送下去,接着便躺到沙发上休息了。   楼明叙在办公室坐了半小时,忽然有手机响了,但不是他的铃声,那声音挺轻的,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最后,他在一大堆凌乱的案卷下面找到一部款式很老的手机,看起来是专门接电话的备用机。   周言从里屋走出来,挑了一下眉说:“快,到你接客了。”   楼明叙心里犯嘀咕:刚才还劝他走呢,就这么丝滑地使唤上他了?   来电的是个三十岁的女人,说是和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已婚女人相爱并且同居快两年了,然而已婚女的丈夫是军人,想问的是,和已婚女长期同居,算不算破坏军婚罪。   楼明叙眉头一皱。   怎么一上来就这么超纲?考试没考过女同啊。   他开的是扩音,周言也能听到,他投给周言一个求助的眼神,然而对方并没有给他提供什么有效的提示,转而去煮开水了。   不知道是想看他难堪出糗从而放弃留在这里还是对他的能力太过自信。   楼明叙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握住手机的尽量不要那么抖。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老公是军人的呢?”   女人说:“就前两个月,之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聊他丈夫的事情。”   楼明叙思考了一下说:“破坏军婚罪要求的是你主观上要知道对方是现役军人的配偶,客观上实施了同居或者结婚的行为,依我看,这个主客观条件你现在都达到了,如果对方丈夫拿到你们同居证据要起诉的话,法官是有可能判你破坏军婚的。”   “但我在想,我又不是男的,就算拍到我们手牵手住一起又能怎么样呢?民法典既然不承认我们的关系,又凭什么拿法律条文来审判我们?”   女人说起这个话题来很激动,不像是咨询,更像是宣泄不满,她又说自己和已婚女才是真正相爱的,已婚女和丈夫是相亲认识的,没什么感情,都是被家里人逼的。   楼明叙一开始还劝她小心着点,最好等俩人离婚后再同居,聊着聊着发现这人根本油盐不进,她只希望律师能为她规避风险,更炸裂的是,俩人还打算借精生子,紧接着去父留子。   这就有点过分了。   楼明叙没辙,给出建议:“那要不然你们三个凑一桌,好好商量看看能不能一起把这日子过好了?”   女人的声音一滞,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轻轻松松的,楼明叙在实习第一天吃了个投诉电话,理由是阴阳客户,连带着周言也被所里领导批评了几句。   楼明叙很不服:“我那也叫阴阳?”   “那不然呢?”周言从抽屉里翻出一条雀巢速溶咖啡,倒进一次性纸杯里,这么做是因为他懒得洗杯子。   “当然是诚恳地给出建议了。”楼明叙说着,拿起烧水壶,往周言那一次性水杯里倒白开水,谁承想一个用力过猛,杯口朝一边倾斜,最后全扣在周言的大腿上。   周言烫得从工位上跳了起来,手指捏着裤子抖了几下,嘴里“嘶嘶”地倒抽气,楼明叙也被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抽纸巾给他擦裤子。   偏偏周言今天穿的是条颜色很浅的牛仔裤,深色的咖啡渍像墨迹一样,迅速在他腿上晕开。   裤子抢救无效,毁了。   周言擦干净桌上的咖啡,重重叹了口气,那无奈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能干成点什么事?   楼明叙盯着周言的大腿说:“真不好意思。”   周言:“一块五一条,从你工资里面扣。”   楼明叙:“……”   办公室气氛有点僵,楼明叙打开桌上的电脑,随便看看以前的实习生留下来的材料。   周言没有给他安排工作,他觉得无聊,收拾起桌上的案卷,装订好后放到一旁的书柜里,柜子很小,只有八格,一看就是便宜货,木板薄得跟纸板似的,东西一放多就变形。   楼明叙把它挪到墙边,立起来,再把一台小冰箱推过去,抵住它的侧边,这样书柜既减少了坍塌的风险,办公室又多了点行走的空间。   拖完地,楼明叙又把书桌的垃圾清了清,完事儿想洗个手,他问周言:“这边有洗手间吗?”   周言指指门外边。   楼明叙感到震撼,他来的时候可没看到路两边有任何公厕设施,脑海闪过周言站在门口随地大小便的场面,皱眉道:“就这么对着大马路尿啊?是不是有点没素质?”   “……”周言说,“对面法院有厕所,去那边借。”   楼明叙:“吓我一跳。”   基层法院的设施超出了楼明叙的认知,他经过民庭时扫了一眼,里面的窗帘挂一半掉一半,白炽灯总共三盏坏了俩,边上陪审席位都能申请残疾证了,不是缺腿就是缺胳膊,歪七扭八地堆在一起,椅背上覆了一层灰。   隔壁调解庭就更离谱了,原被告的座位都是塑料凳,十几年前的夜排档同款,天蓝色,硬座。   总之这地方和周言办公室一样,全方位无死角地诠释着四个字——穷困潦倒。   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楼明叙实在不明白,到底经历了什么,周言才会愿意从知名大所跳槽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过这种一眼看到头的平庸生活。   之前不还给他写信说要努力工作,做个像导师那样很有威望的刑辩律师,申张正义吗?   当年的理想都不作数了?   走出法院,楼明叙远远地看到周言蹲在办公室门口,逗一只黑白色的奶牛猫。   “这猫怎么这么丑。”楼明叙在看清猫咪的真容后有被丑到。   八字刘海,眯眯眼,鼻子下面还有一撮黑毛,看人的眼神莫名有点猥琐。   周言忙捂住猫咪的耳朵,回头骂道:“你怎么能当着它面说这种话。”   楼明叙理直气壮:“它又听不懂。”   “怎么听不懂了?小咪,握个手。”   周言摊开掌心,小咪很听话地把右爪放在他掌心。   “换左手。”   小咪又换成左边的爪子。   “转一圈。”   小咪听话地转圈。   周言又换了几个口令,小咪都乖乖照做,配合度很高,像是刚接受过军训的大学生,甚至比大学生还强,它居然分得清左右。   楼明叙客观地评价道:“聪明是挺聪明的,但这长相吧……我最多只能给个五分,百分制那种。”   周言没好气:“你还当上导师了?”   那猫伙食很好,肚子圆鼓鼓的,甚至胖得连舔屁股都有点不方便,周言用逗猫棒逗它的时候,它往地上一倒,等周言拿出猫条来,它立刻站起来,歪着脑袋,谄媚地蹭了蹭周言的小腿。   也许真的听得懂人话,当楼明叙试着去摸摸它耳朵的时候,它迅速出手,打了他一下。   傍晚五点多,周言催着楼明叙赶紧收拾东西下班,他要锁门了。   楼明叙的行李还在市区的酒店,等待滴滴司机接单的同时,又搜索了这附近的酒店,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房源前,他只能先住酒店过渡一下。   这边酒店的价格倒是便宜,只有市区的一半,基本都是经济型房源,设施和卫生当然也都很一般。   他按价格由高到低排序,找到一家景点旁边的度假酒店,环境看起来很小资。   付款时,他注意到账户余额还剩下七千多了。   自从楼明叙成年之后,楼振就不再支付抚养费了,楼明叙每个月的零花钱断崖式锐减。   汤英姿女士,也就是楼明叙母亲原本是挺有经济实力的,她曾经靠一家美容院起家,赚钱之后又疯狂搞其他投资,开了大型商超和电影院,还有些连楼明叙都叫不上名的咖啡厅,奶茶店,结果疫情三年,她投资的项目接二连三地黄了,股市里的钱也都赔得所剩无几。   那些曾经一直围绕在汤英姿身边,天天喊她“老婆”和“宝宝”的年轻帅小伙们也都像换季迁徙的鸟类,不声不响地失踪了。   汤英姿某天在饭桌上,面色沉重地向楼明叙宣布,家里欠一屁股债,她没钱给他了,问楼明叙是愿意去楼振那边要点钱还是去爷爷那要一点生活费。   楼明叙从小跟这俩人的关系都并不亲密,因为汤英姿并不是楼家所认可的儿媳妇儿,连带着楼明叙也很不受待见。   楼明叙心一横,在当儿子和当孙子中间选择了当龟孙子——他跑去打工了。   卡里那七千多是他大学攒到现在的全部资产了。   他想了想,还是从五星级酒店改回了经济型酒店。   小县城里的律所业务并不多,但是杂,接下来几天,楼明叙就跟着周言学习了打印机的使用方法,收发文件,修改文书,以及帮法官跑腿送传票。   其实按照程序,很多事情都是由法官或书记员去做的,但律师这行太卷了,你要是不去做,有的是人去做,谁的传票先送达给被告,那案子就可以先审理,所以为了当事人能早点开庭,律师有时候会代为跑腿送传票,甚至有些没有太大争议的案子,会直接帮法官起草判决书。   法官与律师之间一直维持着这点心照不宣。   这天周言又不声不响地出了门,留楼明叙独自在办公室里搞卫生,做接待。   “嘿。”忽然有人拍了拍楼明叙的后背。   “欸,珊珊姐。”   乔雨珊是周言的表姐,一家二甲医院皮肤科的医生,身型高挑,也很有气质。   乔雨珊先前也来过一次,给周言送了点应季水果和家里人做的点心,分了楼明叙不少,楼明叙觉得她人很友善,所以很欢迎她过来玩。   “周言人呢?”乔雨珊问。   楼明叙双手支在拖把上:“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刚出去没多久。”   乔雨珊:“他出门也不跟你说一声?”   “嗯,他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   事实上楼明叙这几天和周言的交流屈指可数,他能感觉到周言并不多想搭理他,好像把他当成了碍事的拖油瓶,所以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流,楼明叙基本不主动开口,更不会过问周言的行程。   “这样啊……”乔雨珊声音弱了下去,像在权衡什么,很快又说,“那这事儿我先跟你咨询咨询吧,反正你俩现在是一起办案的了,跟谁说都一样,是吧?”   楼明叙吃过乔雨珊带来的东西,嘴软道:“你先跟我说说呗,能帮到你的我肯定帮。”   乔雨珊说她好友的弟弟被警方带走了,理由是涉嫌强制猥亵。   “啊?”   楼明叙皱了下眉,虽说案例经常刷,但当真从现实里面听到这几个字,他还是会感到不可思议,问:“在哪里猥亵的?”   乔雨珊说:“在人家家里。”    第4章   【本章有大修过 段评会和评论区对不上号,不是网页BUG】   朋友的弟弟名叫江晟,今年二十四岁,被猥亵的也是个男的,比他大八岁,叫宋樾,据江晟的姐姐了解,这俩人先前是情侣关系,交往了三年多,后来宋樾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和江晟提分手了。   但分手后的这半年里,俩人在微信上依旧保持着联络,还约出去吃过饭。   楼明叙迅速在脑海里算了算:“也就说这两人从江晟上大学那会儿就开始恋爱了。”   “嗯,”乔雨珊表达她的观点,“两个人既然留着微信没删,还能约出去吃饭,就肯定是还没有放下彼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要告江晟猥亵。”   楼明叙的感情史一片空白,对分手后留微信这种行为作不了任何情感上的评价,只能问:“那江晟那天是怎么进入宋樾家里的呢?”   乔雨珊说:“宋樾家住一楼,是别墅,江晟从窗户里面进去的。”   楼明叙点点头:“进去之后呢,具体发生了什么?”   乔雨珊面露难色:“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了,只知道房间里面有用过套,警方在里面提取到的液体是江晟的。”   楼明叙又问:“那两个人的体型相差得多吗?江晟有没有健身?”   乔雨珊摇摇头:“体型差我不了解,我就见过江晟,没见过宋樾,江晟挺结实的,个子得有一米八五吧。”   之后楼明叙又问了乔雨珊几个问题,她都表示并不清楚。   乔雨珊干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我不是律师,我当时没有问那么多。”   “没事,很正常。”楼明叙心中暗忖,随即开口,“那你先让朋友签份委托书,然后我和周律一起去看守所会见一下当事人,也只有问清楚情况了才好判断他的行为构不构成猥亵。我个人觉得,这两个人先前还有联络,没多大矛盾,真不一定是强制猥亵。至于江晟翻墙的行为,可能会被定成非法入侵。”   “这样啊……是不是也要坐牢?”   会不会坐牢,坐多久都牢,这都是咨询者必问的问题,但实际上这些都是法官说了算,经验丰富的刑辩律师也许能估算出来,可楼明叙才刚上岗,总不能给人背法条吧?   “判不判刑这点很复杂,要看他非法入侵之后具体干了些什么,要是猥亵不成立的话,那后果也就不严重了。”   乔雨珊点头道:“江晟这个孩子我是见过好几次的,平时看着挺腼腆的,又很有礼貌,很难想象他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网上现在不是有很多仙人跳吗,我觉得是不是那个宋樾和江晟闹掰了,故意跟警察这么说的。”   楼明叙安抚道:“咱在这瞎猜也没什么用,还得见到当事人问问清楚什么情况。”   乔雨珊走后没几分钟,周言便回来了,楼明叙向他提了一嘴江晟的情况,没想到周言眉心一拧,很不愉快地诘问道:“谁让你随便答应她接这个案子了?就不能先给我打通电话吗?”   如果是别人来律所,楼明叙是一定会打电话给周言报备的,偏巧今天遇到的是乔雨珊,楼明叙以为这俩人关系那么亲近,乔雨珊有难处,周言会义不容辞地帮忙,所以想都没想就接了。   “那珊珊姐又不是外人,她都过来拜托,我哪里好意思拒绝?”楼明叙猜想周言的难处,又问道:“你是不是担心这案子结果不好,江晟被定了强制猥亵,你在珊姐面前会很没面子?”   周言戳了戳一直贴在显示器后面的纸片,上面用很粗的油漆笔写着——不接刑事案。   楼明叙脖子向后一缩,纳闷:“你啥时候贴上去的?我怎么没注意到。”   周言说:“一直都有,我不爱接刑事案。”   楼明叙想起来裁判网上很多年前还有周言接的刑事案,后来就全是民事纠纷了。   “为啥不接?是不是遇到什么下头嫌疑人给你整出阴影来了?”他能猜到的就只有这种可能性了,因为刑事律师专为犯罪嫌疑人辩护这事儿总是被人诟病。   周言没有回答他,话锋一转,叮嘱道:“这次就算了,答应了就答应了吧,下次再碰到刑事案记得跟我说一声。”   “哦,知道了。”   房产中介给楼明叙发来很多套房源,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去看。   楼明叙瞅了一眼图片,都不是很满意,但他卡里面的余额一天比一天少,再拖下去可能连押金都付不起了,只能在矮子里面拔高个儿,选了枫林苑的一套独栋别墅——最上面的阁楼。   午休间隙,中介骑个小电动车载他去看房。   阁楼面积不大,层高也精省,最高的地方只有两米多点,他这逼近一米九的个子,走进去的第一感觉其实是压抑,很多地方都需要他歪脑袋走路,不过坐下来就好很多。   阁楼是斜向设计,从侧面看就是个巨大的三角形,倾斜的那面开了两扇外推式玻璃窗,窗户朝南,白天光照非常充裕。   除了床、衣柜、书桌等最基本的家具外,房间里还安装了一台小冰箱和投影仪,唯一不方便的是洗漱间在楼下,它是由楼梯与地板那个斜面空间改造而成的,也就是哈利波特住的地方。   狭小,昏暗,不开灯的话,伸手不见五指,空气无法自然流通,墙上安装了换气扇。   楼明叙喜欢与阁楼相连的阳台,上面清理得很干净,冬天很适合窝在上面看书晒太阳。   房东说,这阳台的使用权归阁楼租客所有,不属于公共区域,楼明叙冲着这挂满鲜活绿植的阳台,咬咬牙,按合同上面写的,支付了六个月房租,卡里就只剩下两千不到了。   他本来嫌弃房东准备的四件套太土,想重新买一套换上,可一看现在长得好看的四件套也实在不便宜,权衡再三,还是让汤英姿把家里那套旧的发过来,顺便再把他的日用品,衣服也一起打包寄过来。   汤英姿回了他三个字:【知道了,我明天让老邹过来一起打包。】   楼明叙很不爽:【别让他乱动我东西。】   自打汤英姿离婚起,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就跟游戏里的NPC一样多,她投资失败后,绝大多数都不联络了,但也有那么一两个她所谓的蓝颜知己,还是很乐意为她排忧解难。   如果楼明叙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姓邹的男人和汤英姿差不多年纪,之前离过一次婚,没孩子,经济条件不错,曾掏出一百七十多万为汤英姿还债,就是年纪大了点,脑袋秃了点,身材差了点,废话多了点。   换做以前的汤英姿,是绝对瞧不上他的,这几年经历了事业低谷,汤英姿的想法似乎也跟着转变了,或者说,她的那点心高气傲和吹毛求疵都被时间磨没了,愿意低下头去接纳人生诸多的不完美。   甚至于楼明叙在家所展现出来的负面情绪,都能很快地得到了她的宽容和纾解,母子俩能聊的话题也比以前多了些。   汤英姿:【不动怎么寄,你那好几柜子衣服,光靠我一个人打包到什么时候去。】   楼明叙说:【特别旧的就不要了,发点好看的,能穿的,回头你给我打视频,我指给你看。】   汤英姿指桑骂槐:【事儿真多,也不知道遗传了谁。】   楼明叙:【你照照镜子。】   过了一会儿,汤英姿又打来视频电话,关心了一下楼明叙的工作,在得知他实习期一个月真的只有三千块工资时,深表同情:“这么少,你够花吗?”   “不够。”楼明叙直白地问,“你要不考虑给我投资一点,等过几年我这块业务做起来了,会给你结算分红。”   汤英姿讥嘲:“饼画这么大,我看你也是够吃了,饿不死。”   楼明叙的手机快没电了,从包里摸数据线的时候,摸到了周言许多年前送给他的那支钢笔,他玩着笔,问汤英姿:“对了妈,你还记不记得我上高中的时候跟人打架,险些被判刑,你帮我找了个律师摆平了。”   “当然记得啊,怎么了?”   “那你还记得那个律师吗?”   汤英姿思索了下说:“记得,挺清秀一个小伙子,好像姓张是吧?”   楼明叙无语,拖长了尾音:“人家姓周——”   “哦,是吗?那我记错了,怎么忽然想到他了?”汤英姿问。   楼明叙避重就轻说:“没怎么,就是在律所看到他了,我以后会跟他一起工作。”   “那不错啊,你俩这缘分可不浅呢,”汤英姿笑着问,“他也认出你来了吗?”   楼明叙心想,他俩哪来的什么缘分,不全靠他单方面的莽撞冲动吗?   他不愉快地坦白道:“完全没有。”   汤英姿安慰道:“哦,那人家每天见那么多人,处理那么多繁琐的案子,忘记也正常,况且都这么些年了。”   被遗忘才是正常的吗?   楼明叙心里不是很好受,但也懒得再想太多,翻身睡觉。   换新环境需要购入的日用品很多,不知不觉间,楼明叙的卡里就真不剩几个钱了。   距离发工资还有一段时间,他不得不把一日三餐的预算再次拉低,每天中午的牛肉炒饼、鸡蛋灌饼变成了UFO的拌面。   见他连续吃了三天,周言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个口味这么好吃吗?”   “还不错,”楼明叙把面条里的汤滤掉,拌好,礼貌地问周言,“你要不要来一口?我还没吃过。”   “不了,我已经点外卖了。”周言拆着塑料袋说,“你天天吃这个,太不健康了。”   楼明叙端着泡面转过身,刚想说咱五十步就不笑百步了,你的预制淋巴肉包子比我的泡面好不到哪里去。   很意外地,周言今天竟然点了有荤有素又有汤的中餐,玉米骨头汤分量巨大,闻着比泡面还香。   周言从袋子底下抽出两双一次性筷子来,惊讶地“诶”了一声:“怎么给我送了两双筷子?”   楼明叙一怔,猜想周言该不会是专门点了两人份的东西吧?可他又担心这是自作多情,不敢开口,直到周言将那双多余的筷子递给他,说:“要不你也来点?”   楼明叙这才勾起唇角,把椅子也转了个身,说:“谢谢师父。”   周言立刻说:“你还是别叫我师父了,好怪异。”   之前楼明叙和周言聊天是没有称谓的,他通常转个身就直奔主题,要是碰到周言在睡觉,也顶多敲一下桌子,以“诶,问你个事儿”作为开头。   “师父”这个称呼,是楼明叙先前听见别人在电话里这么喊周言,这才记住了。   都是一个律所的,凭什么别人能喊,他不能喊?   楼明叙才觉得怪异:“为什么不行?那天打电话找你咨询的律师就喊你师父,我都听见了。”   周言毫不客气地吐槽:“他喊我也烦。”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改?”   “他又不跟我待一块儿,你要喊了我天天都得听。”   “那我叫你什么?”   “就跟着大家一样喊呗,叫哥或者周律都行。”   相较于“师父”,楼明叙觉得“哥”这个称呼才更为亲密,但他的亲朋好友中没有比他更大的哥哥,所以这个字眼对他而言非常陌生。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觉得难以启齿,最后“哦”了一声,埋头吃排骨。   “这家店味道是不是还不错?”周言还没有动筷,就先问了这么一句。   他这个问法,让楼明叙意识到,他不是第一次点了,因为一般人在不知道好不好吃的情况下,会先好奇,味道如何,周言的疑问,像是要从楼明叙这边获得同样的认可。   楼明叙先点头称赞,然后欲言又止:“那刚才那双筷子……”   周言立即欲盖弥彰地否认道:“真是老板多放的。”   楼明叙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眉梢轻纵,故意道:“你急什么,我又不问这个。”    第5章   很快,江晟的家属就和澜锦签了委托协议,律师可以去会见当事人了。   这是楼明叙第一次去看守所,整个人像被注射了一支兴奋剂,激动得很,他翻出最满意的一条暗纹领带系上,又对着律所透明的玻璃门整理头发。   刚毕业的小年轻还处于发量爆炸的阶段,楼明叙的卷发狼尾被风一吹就又乱了,他抓取发胶搓揉,均匀地抓在发丝上,很快便定了型。   风把一阵香味带到里面,周言嗅了嗅,说他是花蝴蝶。   楼明叙把这当成了溢美之词,还说:“我觉得咱这儿得添一面仪容镜,老跑到外面照玻璃,显得多磕碜。”   “咱这又不是卖衣服的。”周言对他的诉求视若无睹,把桌上剩下的可乐一口气喝完,起身道,“走了,我载你。”   “哦?这么好?!”楼明叙惊喜地扬了扬眉梢,他还以为周言和他一样很穷,没钱买车,他们得打车过去了,“之前怎么没见你开过啊?”   周言说:“因为我为人低调。”   “你不换身衣服吗?”楼明叙看着周言那一身出场率很高的,穿着就跟便衣警察一样普通的T恤牛仔裤,产生了顾虑,就这样过去,他岂不是衬得周言很没仪式感。虽然周言穿白T也很好看。   周言说:“这就是我的工作装。”   “好吧。”   楼明叙想象了一下,周言开的车应该有着流畅的车身线条,漂亮的车型,颜色应该是银灰或者纯白,兴许是辆奥迪,三十万左右的车比较符合周言身份,不过分张扬,也不会显得穷酸落魄,好像不赚钱的样子。   楼明叙屁颠屁颠跟着周言走了一段路,只听“丢丢”一声,停靠在巷子边的一辆两轮电动车响了。   楼明叙失魂落魄地怔住。   不是奥迪,是雅迪。   电动车看起来很旧了,也不知道是开了很多年还是买的二手车,多处蹭掉了漆,本该安置在车子尾端的收纳箱也不知去向,总之是一堆破铜烂铁,好像一屁股就能把它坐死。   楼明叙大失所望道:“这就是你的交通工具啊?”   “嗯,”周言拿起车把上挂着的卡通头盔戴头上,想起什么,扭头对楼明叙说,“你去烧鸡煲老板那借个头盔,要不然被交警抓到要罚五十。”   楼明叙犹犹豫豫,很不情愿地站在原地,他的发型和衣服都是精心收拾过的,还上了那么多发胶,戴头盔岂不是把他的造型毁了?   而且哪有人穿正装打领带戴头盔的,看起来一定蠢爆了。   “……我不想戴,老板的头盔我见过,太丑了,而且还很破。”   “屁事真多,那你戴我这个。”周言把脑袋上的摘下来递给他。   周言的头盔倒是不丑,但楼明叙还是拒绝了:“有点幼稚,跟我的衣服太不搭了,不过没事的,我反应快,一会儿见到交警我就跳下车走路,指定不会被发现。”   周言轻哼一声:“你怎么这么多讲究?”   楼明叙抱着侥幸心理上了车,无处安放的双手轻轻搭在周言肩上:“罚五十我也认了,就当是打车过去的。”   周言:“兜里有钱吗就认?”   楼明叙捂了捂兜里手机说:“你先帮我垫一下,等下个月发工资我再还你。”   周言掰着自己的手指,冷酷无情地罗列桩桩件件:“你上回打翻我咖啡,说要赔我的咖啡加干洗费一共一百零一块五,之后打碎我马克杯赔三十,吃掉了小咪的磨牙饼干和牛肉干二十五块,我放在桌上的零食两百六……”   楼明叙连哎了几声,阻止道:“知道了知道了,下个月肯定还你,你是属计算器的吗,这么会算账?”   周言狐疑地看着他:“你那点工资够还贷吗?”   楼明叙也怀疑自己的工资根本不够赔,但他骨气还是有的,郑重承诺道:“不够我就把我工作以外的时间都卖给你,给你当苦力,刷锅洗碗搓衣服,捏腰捶背干跑腿,这总行了吧?”   周言说:“回去给我签份协议。”   里堂口这个小地方平时不常见到交警执勤,路上骑电动车的人基本都不戴安全头盔,而且都开得很快,而周言是第一次开电动车带人,很不熟练,车把摇摇晃晃,以大概十五码的速度前行。   “按你这龟速,我们到那儿天都黑了。”楼明叙怕戴着头盔的周言听不见他说话,还特意把脑袋往前靠了靠,说,“要不然我来开,你坐后边儿。”   周言没搭理他,车速稍微提快了,一到转弯的地方,车把还是抖,眼看着就要撞上挡车石了,俩人都吓得不轻,楼明叙的右手越过周言的手臂,一把攥住他的拳头,调整了一下方向。   完美避开石墩子。   楼明叙嫌他技术太菜,周言则反过来嫌他太重,所以车把才很难控制。   “我一个人开的时候就没有这种问题。”   楼明叙只觉得他在狡辩。   “你太菜了。”   俩人光顾着说话,等楼明叙一抬头,发现前方三十米处就有交警执勤,已经有没戴头盔的人被拦下来了,交警正在开单子。   “我靠!”楼明叙着急地拍了下周言的肩膀,“快快快把我放下来,前边有交警!”   眼看着交警的视线朝这边扫过来了,周言一记刹车加急转弯调头,车身倾斜得厉害,车把彻底失去控制,俩人惊叫着倒向一侧。   “嘭!——”   周言连人带车摔倒在地,楼明叙腿长,迈出去躲过一劫,赶紧将人扶起来,从上到下检查一遍:“有没有摔伤啊?”   周言倒是也没哪里摔痛,只不过刚才摔在一滩有水的地方,侧腰和衣袖都弄得脏兮兮,没办法见人了。   再一看身边的人,完好无损。   周言用纸巾擦着衣服,气呼呼地说:“这事儿你全责,干洗费加一百。”   楼明叙感到一点委屈,这事儿怎么能赖他呢?不是某人驾驶技术太菜吗?   但还是点头说:“……好。”    第6章   周言想去买件衣服换上,但一路上都没看到服装店,看守所附近更是冷冷清清,除了些苍蝇小馆就是修手机的。   楼明叙提议说:“要不然你换我的,我就不进去丢人了,你回头把笔录给我看一眼就行。”   周言:“也只能这样了。”   俩人找到附近的公厕换好了衣服,一照镜子,周言长叹一口气:“我怎么觉得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这袖子太松垮了。”   楼明叙常健身,比他结实不少,个子也要高一些,所以衣服大了两个号,周言把衬衣掖进西裤,腰部没那么空荡了,但衣袖还是长一截,他把它两边都挽起来。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楼明叙从里面走出来,周言回头一看,顿时笑得蹲到了地上。   他的短袖像保鲜膜一样,紧紧地将楼明叙的上身裹住,由于楼明叙的胸围练得比较大,胸前便起了两小球。   “有那么好笑吗?”楼明叙扯了一下衣服被弄脏的地方,用沾湿的纸巾反复擦拭,“我就在这边等你,你快去快回。”   “不跟进去啦?不是说想参观一下么?”周言的语气很欠揍。   “赶紧的吧你,不想下班了?”   衣服上的污渍用纸巾擦不掉,楼明叙见四下无人,把衣服脱了,挤上一点洗手液搓了搓,放到烘干机下面吹。   棉质的面料不容易吹干,等到周言回来,衣服上还有一点水痕,不过已经洗干净了,不影响穿着。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问完了吗?”   “当然,”周言的视线上下打量,“跟我去看守所嫌弃丢人,大庭广众的光着膀子又不嫌丢人了?”   “换过来不?”   周言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要。”   楼明叙怀疑周言是故意的,想看他在路上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丢脸。   “一会儿换你开要不要?”周言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勾起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弧度。   楼明叙更加确信他不怀好意了,径直上了后座。   也是不巧,回去一路都是红灯,每一次刹车,楼明叙都觉得自己像动物园里面的猴子一样被路人围观,他把脑袋埋低,顶着周言的后背,掩耳盗铃。   “你呼吸好热,能离我远一点吗?”周言挺直了脊背说。   楼明叙追上去,脑袋还是贴着他:“你穿我的衣服,还要我付100块干洗费,啥便宜都让你占了,让我顶一下怎么了?”   周言在头盔里发笑,楼明叙看不到,但因为俩人紧贴在一起,完全不需要介质,楼明叙也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周言的笑声在与他共振。   回到律所已经四点多了,门口堆放着好几个快递,都是楼明叙前些天网购的日用品,他懒得开箱检查,先堆在一边,问周言案情细节。   周言把笔录拷进电脑,给楼明叙发了一份,一边言简意赅地总结:“江晟不承认自己是强制猥亵,说宋樾当时是主动要给他口的。”   楼明叙:“啊?”   据江晟所交代,他和宋樾是五年前认识的,并不是乔雨珊所了解的到的,大学才认识的。   高中那段时间,江晟还不敢跟身边人透露性向,当然后来性向被发现,也是姐姐无意间撞见了他和宋樾牵手逛街。   于是江晟骗姐姐说,俩人才刚认识没多久。   宋樾家里是做生意的,年收入两三百万,单身,条件很不错,以前每个月都会给江晟万把块当零花钱,等到江晟上大学以后,就被宋樾接出去同居了。   这几年里俩人偶尔会吵架,但很快就会和好,直到去年七八月份开始,宋樾对江晟的态度渐渐冷淡了,九月份俩人大吵一架提了分手,江晟从宋樾的家里搬了出去。   分手后,江晟还是放不下宋樾,多次求复合,宋樾不同意,江晟只好退而求其次地答应和他做朋友,俩人偶尔约出去吃个饭,但不会再有什么亲密的举动。   江晟对这样的状况很不满意。   四月十四号那天晚上,江晟喝多了,再次来到宋樾家,原先的密码已经进不去了,按门铃也没有人应,但看到宋樾家楼下的窗户开着,便直接翻了进去。   江晟看到宋樾之后,没忍住一把抱住他,哭着要复合,抱着抱着就有感觉了,拉过宋樾的手,想像以前那样解决。   在江晟的陈述里,宋樾并没有反抗他,还挺配合地帮他了,但因为醉得比较厉害,脑子迷迷糊糊,很多对话都已经忘了,只记得是在沙发上发生的,宋樾咬他腿,把他腿都咬出血了,他打了宋樾几下耳光。   宋樾帮他解决完就把他赶回去了。   再醒过来,等待他的就是警察了。   “真看不出来啊,这哥们之前居然还是被包养的小金丝雀。”楼明叙看完笔录,连声啧啧,“我真应该进去看看他长什么样。”   周言:“挺好看的。”   楼明叙很意外周言居然接这茬了,又问:“满分十分,你给他打个分。”   周言:“怎么这么爱给人打分?”   楼明叙讥讽道:“也不知道是谁先给我打的分。”   周言没话说,短暂思索了一下:“九分吧,他的脸很纯天然,身材练得也不错。”   “我靠!”楼明叙惊呆了,像咬了一口柠檬,直酸到胃里,非常不服气地追问,“那你也给我重新打个分吧,纯颜值,不涉及私人恩怨和在你这儿贷的款。”   这一题,周言支着下巴思考了很久也没有给出答案。   楼明叙提醒他好好作答,得反应内心真实想法。   正巧,这时候穿着工作服的外卖员敲了下门,问道:“周先生哪位?”   周言立刻举手:“这边。”   快递小哥把外卖放到了周言桌上便急匆匆走了,眼见着周言要拆开,楼明叙一把按住那硕大的外卖恒温袋,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打几分呢?”   “满分满分,你肯定比他高啊……”周言用近乎宠溺的语气这样说道,但在楼明叙听来,这只是一种敷衍,好像只是因为肚子饿了,想快点吃外卖。   保温袋拆开,是个五寸大的生日蛋糕,深深浅浅的绿色奶油将它点缀出森林的样子,漂亮得勾住了楼明叙的注意力。   透明的蛋糕盒挡不住奶油的甜香。   楼明叙嘟哝了一句:“怎么想到买这个了,谁过生日啊?”   周言那双湿润发亮的眼睛望向他,不言语,嘴角勾起一点可爱又温柔的笑容来。   楼明叙猝不及防地被一股电流袭中,猛地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   今天是四月十九号,他的生日。   是他自己的生日!   周言居然知道他的生日,还给他买了蛋糕?   楼明叙被这巨大的惊喜砸蒙,盯着那精致的蛋糕挪不开眼,刚才那点因为打分而造成的不愉快立刻散到九霄云外。   他太久没有过生日了,以至于连他自己都不把这个日子当回事。   “你怎么会知道我生日啊?”楼明叙明知故问了起来,其实他已经在那一瞬间猜想到周言认出了他,想起了他,但他还是更想从周言口中听到想听的答案。   “并不难记。”周言说着,又从抽屉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生日礼物,“拆开看看,你刚搬新家,应该很需要它。”   楼明叙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份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嘴角的笑意漫得很开,甚至冒出了一点少年人天真又热烈的傻气。   至此,他不得不承认,之前把汤英姿的那句“忘记也正常”当真完全是一种求而不得后的自我安慰。   他当年复读一年,考入法学院,拼了命地学习,通过司法考试,又将第一份简历投给澜锦,完全是追随了周言的脚步。   他当然想看到周言喜出望外地迎接他,拥抱他,像当年那样捏捏他的肩膀,夸他做得很好,发自内心地认可他,鼓励他,接纳他这个走了好多弯路才走到这里的徒弟。   真奇怪,明明当初来到这里,攒了满肚子失望和委屈,可周言这才稍微给一点甜头,他便觉得整颗心像沐浴到了阳光和水分的植物,又重新活了过来。    第7章   “你不会又要掉小珍珠了吧?”周言像某个表情包里面的乌鸦,脑袋歪得很低,从下往上观察楼明叙的眼睛,他的嘴角勾着,调侃的意味很浓,仿佛很期待楼明叙掉眼泪好嘲弄他一番。   “才没有,”本来感动到不行的楼明叙笑了出来,“我从小就不会哭。”   “那接产护士该吓死了。”   周言催他拆礼物看看喜不喜欢,楼明叙小心打开,里面是一套陶瓷餐具,图案精细又漂亮,好看到想要立即用里面的泡面碗盛一碗汤喝。   “那你之前为什么还要装不认识我啊?”楼明叙小声控诉。   周言否认道:“没有装,一开始是真的没有认出来,你跟高中时候比变化挺大的。”   楼明叙摸着自己的脸:“很大吗?我家亲戚都说我的脸没什么变化。”   周言:“那指定是随便说说的,就跟‘我小时候抱过你’一个性质。”   “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周言努努嘴,看向他书桌:“我看到你桌上的钢笔了,之前我送你那支,但我想着,你不是快要过生日了吗,就先没告诉你,想给你个惊喜。”   “居然不是看脸认出来的啊……”楼明叙有些失望。   周言怪腔怪调地接着这茬说道:“我长得这么帅,他居然不记得我的脸了……”   楼明叙扑哧笑了下,又绕回刚才的话题:“那你觉得跟高中时候比,我的颜值是上升了还是下滑了?”   “更潮了……”后面半句似乎很难以启齿,周言垂着眼,酝酿好一会儿,才咬着牙挤出来,“也更帅气了些。”   “你也是。”楼明叙就像夸猫咪长得可爱一样,大方又自然地笑着,戳戳自己的脸颊肉位置,“你以前这边还有一点婴儿肥,现在没有了。”   周言倍感意外:“这都记得?”   “那当然。”   楼明叙印象很深的是,那天周言陪他一起去医院跟夏海涛道了歉,得到谅解协议书后,周言心情很好地请他吃东西。   楼明叙随便选了家附近的西餐厅,当时店里人太多了,服务生给他们安排的是一个双人座的沙发位,于是他们两个只好并排点东西,吃东西。   楼明叙的胃口一般,吃两口就用余光瞥边上的人。   周言像是饿坏了的仓鼠,切好的牛排连着往嘴里塞,腮帮子那块鼓鼓的,从侧面看有点像蜡笔小新。   楼明叙好想伸手掐一把那鼓囊囊的脸颊肉,但又觉得很冒犯,只好憋着,当了半小时忍者。   “那之前你故意点两人份的午饭,又假装老板多给了双筷子,是因为已经认出我了吗?”楼明叙问。   周言这回终于点头承认:“这都被你发现了。”   楼明叙挑挑眉:“那要换成其他人……就比如你以前的实习生,你还会偷偷点两份吗?”   “会啊。”   楼明叙没听到想听的,就“哦”了一声。   礼物送完,周言又琢磨起江晟的案子,想为他争取一下取保候审,楼明叙把写申请材料的活揽了过来,写完后,交给周言检查,打印成纸质的。   接下来是双休日,提交不了申请材料,周言直接叫了快递送过去,这样就可以保证在工作日到货。   等周言结束手头积压的一部分工作后,看向右下角的数字,才意识到已经六点多了。   楼明叙今天的包裹还全都堆积在门口,加上生日礼物和蛋糕,两个手根本拿不过来。   周言说:“你家在哪边?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吧。”   楼明叙打了个响指,笑道:“等的就是你这句。”   枫林苑是十多年前建造的小区,规模不大,地理位置倒是选得好,尤其是第一排别墅前面有一条宽阔的河流,河道两边栽种着许多带小圆果的树,果子通红,饱满,像一颗颗硕大的宝石吊坠。   别墅一共有六栋,楼明叙所租的刚好是最后一栋,房东一看就是个有钱又有闲的主,庭院里种满不同种类的绿植,每株植物不止枝繁叶茂,还经过严谨的布局设计和充满创意的修剪,一眼望过去,整个庭院就是一副和谐的莫奈风画卷。   “你这够大款的啊,租这么大房子,一个月得多少钱租金啊?”周言问。   “楼下是房东住的,我住阁楼。”楼明叙说。   房东在别墅的侧面加装了楼梯,为的是不被租户上楼的动静打扰。   周言抱着一堆东西跟随楼明叙上到四楼,穿过阳台,便直接进入到了他睡觉的阁楼。   房间的窗户没有打开,一进门便是一股方便面调料包的味道,楼明叙也闻到了,着急忙慌地丢下手里的东西,去推开窗户,打开风扇,又把垃圾全都收拾起来,丢到阳台上去。   再次回到房间时,两只手搓着大腿,显得格外局促。   周言这个客人先笑了出来:“你别紧张啊,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不是来视察的,做你自己就要好。”   楼明叙嘴硬道:“我平时就是这么一个爱干净的人。”说着,把新收到的杯子洗了洗,给周言接了杯饮料。   楼明叙睡觉的床很窄,只有一米二的宽度,而楼妈妈寄来的四件套都是双人床的尺寸,床单和被子像溢出来的水一样,流淌到地上。   书桌和椅子上放满了东西,房间里除了楼明叙的床,就没有可以下屁股的地方,周言转了一圈,不知道该坐哪儿,决定帮楼明叙拆包裹。   这家伙是个讲究人,光衣服都寄来三大箱,这还只是当季穿的,不同风格的衣服搭配不同的鞋,房东提供的小鞋架很快被塞满,剩下十多双鞋子,楼明叙把它们放到了楼梯台阶上。   周言拉开一个深灰色收纳袋,倒出来的全是袜子和内裤。   楼明叙吓一跳,像狩猎的动物,从床的另一头飞扑过来,压住那一大团东西,仰头对周言干笑:“这些我来收拾就行,你坐着休息一会儿。”   周言抬了抬眉,坐在床沿上:“看都看到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小女生。”   楼明叙两只手还是护着那团内裤:“那我让你给我看看你的,你行吗?”   周言不说话了,看向一边。   “爸妈不给生活费了吗?你这天天吃泡面。”他看到了楼明叙床头柜下面囤着的一大箱方便面。   楼明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学校里没有人会来好奇他生活费的问题,他并不想要得到周言的怜悯和同情,可也不想欺骗周言。   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坦白道:“这几年行情不好,我爸的公司效益很低,员工都快裁完了,我的生活费也被停掉了,我妈原本手头是挺宽裕的,但她投资的几个项目都黄了,欠一屁股债还没还清……”   “这么严重?”周言的眼底流露出关切的神情来,“那你平时生活怎么办?”   “学杂费什么的问我舅舅借了点,上大学以后不是自由很多吗,我就出去干兼职,后来还签了家新媒体公司当模特,公司如果接到什么商演活动需要走秀模特会喊我过去,做模特比较赚钱,干一天就能把我一个月生活费赚出来了。”   周言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楼明叙挥挥手说:“不用替我担心啊,吃泡面只是过渡一下,后面几个月不用交房租我就有钱了。”   周言对楼明叙的家庭不甚了解,但俗话说“从奢入俭难”,楼明叙从一个月零花钱好几万的小少爷变成天天吃泡面的社畜,这种心理上的落差总归是很折磨人的。   小家伙不仅没得抑郁症,还能天天嬉皮笑脸,属实难得。   “你这心态还挺好的。”周言说。   “还行吧,反正那些要债的也要不到我头上来,我只要管好我自己就行了。”楼明叙展示那一大箱子泡面,里面有各种不同的口味,“这款新加坡的很好吃,还有这个泰国的,味道也不错,你要不要尝一尝?我很会煮方便面的。”   “生日就不吃这些了吧,我请你。”周言也没有拂了楼明叙的好意,补充道,“下次过来你再煮一碗给我尝尝。”   楼明叙笑起来:“好啊。”   房间里吃东西容易有味儿,周言把外卖搬到阳台的小桌子上。   上一任租客把这里布置的很有氛围,星星灯沿着围栏绕了很多圈,懒人沙发旁边是盏弯钩状的落地灯。   四月份的南城是个不冷不热的季节,空气的湿度也刚好,阳台上的白玫瑰结出指甲盖大的小花苞,绿萝生长肆意,像瀑布似的垂下来,就连仙人球也开出了五颜六色的小花。   抬头,是缀满了碎钻的夜空。   “在这儿吃饭真不错。”周言仰着脑袋,很惬意地说道。   “你没来之前我都没在外面吃过。”楼明叙从里面搬出来一把小凳子。   周言:“为啥?这儿不是比你那书桌舒服,你那桌子上乱七八糟的,全是东西。”   楼明叙嘿嘿笑:“留着跟你一起体验呢。”   周言:“嘴够贫的。”   晚风吹着稍微有点凉,楼明叙注意到周言搓了几下胳膊,忙从柜子里翻出一件薄外套给他披上。   “一会儿穿回去吧,周一还我就行,当然了,不还也行。”   周言点了份酸菜鱼和一些水果。周言自己平时很少吃水果,之前听楼明叙说很喜欢吃西瓜和青提,于是都点了些。   酸菜鱼是新店开业,老板在里面多放了很多蔬菜,还额外赠送一份凉拌菜。   楼明叙坐在吃了两口,想起什么,回到房间,拿了瓶白葡萄酒出来。   “你这儿怎么会有酒?”   “房东说是之前的租客懒得带走的,都放冰箱了,好几瓶呢,反正放着也占位置,不如我们一起喝掉它吧?”   周言握住了瓶身瞅了一眼,十五度,以他对酒水贫瘠的了解看来,这度数应该不算高。   “行啊,但我很少喝酒,品不出什么好赖。”   楼明叙很熟练地用开瓶器拔出瓶塞:“尝个咸淡得了,我也不是很会喝。”   实际上他舅舅就是开酒吧的,他七岁就被楼振带到酒吧看大人喝酒蹦迪,十岁跟着酒保学调酒,新进什么货都要率先尝尝味道。   最不务正业那几年,他天天喝到意识模糊才睡觉,但他觉得像周言这种长得满是正气,性格也正儿八经的人一定不喜欢以前的他,所以干脆不提了。   这款白葡萄酒闻起来有淡淡的花香,入口丝滑,清甜,回味带一点酸涩感,它不苦也不呛人,周言仿佛打开新世界大门,惊喜地瞪圆了双眼。   “居然是好喝的,还有点儿甜味。”   “你的眼睛比小咪的还大了。”楼明叙笑了笑,抬手去碰周言的酒杯。   陶瓷撞出清脆声响,楼明叙怀着感恩的心情说:“谢谢你陪我过生日。”   “小意思。”   周言笑着把蛋糕拆了,他昨晚下单时特意问店家要了一款点燃后会搞怪的生日蜡烛,迫不及待地插上,想吓唬一下楼明叙。   “想好要许什么愿望了吗?”他问。   楼明叙认真想了想:“希望我明年能顺利拿到执业证吧。”   周言:“那就祝你好运了。”   蜡烛没燃几秒,弹出来一个小丑正中楼明叙眉心,把他吓得“哦哟”一声,浑身一抖,周言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一只手举着手机在录屏。   “你真坏啊周言。”楼明叙的指尖勾过奶油,迅疾地朝对面人的脸上抹去。   周言往后闪了一下,可惜没躲过去,擦着脸上的奶油谴责道:“没大没小,我比你大六岁,至少得叫声哥。”   楼明叙宁可被抹蛋糕也不愿叫。   两个人忙一天,都太饿了,风卷残云一般吸入食物,肚子很快被填饱。   葡萄酒还有小半瓶,周言已经喝得有点晕乎乎了,端着茶杯打量了好久,莫名其妙来了句:“我这样回去算不算酒驾……”   楼明叙觉得他好笑:“你是律师你问我?”   “这题得问交警,我也没遇到过。”周言把杯底里的酒喝光了,觉得身上有点痒,于是抓了抓耳朵,又挠挠脖子,最后把楼明叙给他的外套脱了。   “不舒服吗?”楼明叙凑近,看到周言的皮肤因为升温泛起了不寻常的潮红,“你是不是酒精过敏啊?”   周言说:“不知道,我以前喝啤酒也会这样,但反应不会来得这么快。”   “废话,这度数比啤酒高多了。”   周言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不过没事儿,过会儿自己就消下去了。”   楼明叙临时起意道:“要不然你今晚直接住我这儿吧,我床给你睡,我打地铺,你这迷迷糊糊的回去我也不是很放心。”   周言没回应,也没拒绝,整个人如流体的猫咪,陷进懒人沙发里,一点点往下滑,直到一个大概他自己觉得舒适的角度终于停了下来,抬头往天上看。   “我都好久没注意过月亮了,它今天怎么这么漂亮。”   很快就是农历十五了,今晚的月亮是接近满月的状态,没有云雾遮挡,它的轮廓格外清晰,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到它表面深深浅浅的沟壑。   “今天天气比较好。”   周言两只手到处摸索,找手机拍照,还是楼明叙先看到,给他递了过去。   在这个空气甜香的夜晚,周言对焦着高悬的圆月,而楼明叙则觉得周言的眼睛似乎比今晚的月亮更明亮一些。    第8章   俩人开了两瓶白葡萄酒,大部分都是楼明叙喝掉了,他的身体除了感觉有点热之外,没什么异常,而周言玩了会儿手机便缩在沙发里面打瞌睡。   楼明叙起身收拾满桌狼藉,小声对周言说:“你在这儿待会儿,我下去丢个垃圾,马上回来。”   周言半眯着眼,哼唧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楼明叙飞快下楼扔了垃圾,想到周言一会儿醒来可能想要洗澡,家里没有小尺寸的内裤和牙刷,又祭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趟超市。   等他回到阳台上时,周言已经完全睡过去了,他的脑袋歪着,维持着一个看起来不太舒服但又毫无防备的睡觉姿势,有点像冬日里袒露肚皮晒太阳的猫咪。   楼明叙觉得可爱,没忍住上手揉了一把周言的头发。   和自己的头发是完全不一样的手感,周言的发质柔软顺滑,后脑勺下边儿的头发被推得很短,摸着有点像新长出来的胡茬。   周言睡得很熟,以至于被人当猫一样玩弄也没有反应。   楼明叙进屋,利落地把床铺收拾干净,又回到阳台,把桌子收起来。   “你今晚就打算睡这边了?”楼明叙戳戳周言的腮帮,又蹂躏小猫那样捏了捏。   周言大概睡迷糊了,把他的手指当蚊子,扇了一巴掌,转过头继续睡。   楼明叙无奈叹了口气,弯下腰,胳膊分别兜住周言的后背和双膝,将人横抱起来。   都说喝醉酒的人就像尸体一样笨重,但楼明叙觉得周言也没有那么难抱。   楼明叙一条腿勾起地上的被子,用力往外一掀,将人放上床。他这辈子没伺候过人,完全是无师自通地为周言考虑,一会儿担心他太热,于是窗户留了道缝透气,为周言解了衬衣最上面两颗扣;一会儿又担心周言半夜醒来会不会口渴,准备好了凉白开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房间里的灯也不敢开着,担心打扰到周言睡觉,只留一盏床头的小夜灯。   楼明叙轻手轻脚下楼冲了澡,洗了头,吹干了才上来,看到周言睡得十分香甜,呼吸声很沉。   楼明叙翻出一床被褥铺在地上,刚躺下去,就听见周言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楼明叙立刻竖起来,问:“怎么了?”   结果周言并没有回复他,而是闭着眼,伸出手,小声道:“我都快记不得你的样子了……”   楼明叙这才反应过来,周言在说梦话呢。   第一次遇到这情况,楼明叙好奇地贴过去,想再听清楚一些,没想到周言的胳膊伸过来,一把圈住他的手臂,紧紧地抱在怀里。   “能别走吗?”   楼明叙没忍住,很小声地嘟哝了句:“跟谁讲话呢?”   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梦到初恋情人了吧?   “我真的很想你们……”   还俩?   楼明叙纳闷地皱了下眉,摸了摸周言垂下来的刘海,安抚道:“行,我不走,你继续睡吧。”   阁楼的窗户就在床的正上方,清早的阳光像薄雾笼罩下来,那道明暗分割线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清晰,光芒也变得刺眼。   周言就是被一束光叫醒的,睁眼看到陌生的环境,恍惚了两秒,以为自己在做梦,等反应过来在谁家里之后,猛地从床上竖起来。   紧接着就如偶像剧女主一般,掀开被子瞅了眼自己的下身,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看到衣衫完好地穿在身上,松了口大气,起码自己昨晚上没有失态吐一身。   他努力回想些什么,脑袋却好像自动删减了昨晚的记忆一样,任凭他怎么努力,都只能捕捉到片段式的场景。   比如他和楼明叙一起吃蛋糕,许愿;   他和楼明叙猜拳,输了的话楼明叙要喊他哥哥,但楼明叙一次都没有输;   他被楼明叙从沙发上抱起来的时候睁开了眼,楼明叙用很低柔的声音说:“没事,你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他躺在床上觉得口渴,楼明叙给他喝了甜甜的水,至于那是什么饮料,周言不记得了。   这些画面无法串联,更别说更细节的东西了,他完全共情到了江晟在看守所回答他问题时的崩溃。   原来人喝多了断片是这样的。   脑袋像连续熬了两个通宵,昏昏沉沉,四肢也格外笨重,周言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又嗅嗅被自己睡过的枕头和被子。   还好,没有被酒气浸染,但还是很不好意思,自己竟然就这么睡在一个才共事几天的同事家里了,这放在清醒时,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自打初中毕业之后,他就没在别人家里面睡过了。   酒精真是太可怕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楼明叙穿着睡衣从楼梯上来,头发是打理过的,脸也洗干净了,整个人清清爽爽,笑容像外面的阳光一样明媚。   “你这儿怎么没窗帘?”周言揉着眼睛说,“太晒了。”   楼明叙把窗户缝拉上了说:“原来那个帘子实在太丑了被我拆了,新的还没有买,这不是得等发工资吗?”   周言起床,找到自己的手机,说:“那我先走了。”   “啊?这么着急吗?”楼明叙惊叹于这人的冷淡,怎么睡一觉他俩的关系又从好兄弟变成了普通同事似的,“要不要先洗漱一下,吃点东西?”   周言看到椅子上叠好的衣服裤子和没有开封过的一次性内裤,问:“给我准备的?”   “嗯……”楼明叙站在床尾处,双手交握垂在身前,反倒像个局促的客人,“昨晚下楼丢垃圾顺便买的,我以为你醒来之后会想要冲个澡来着。”   周言没有辜负他这番好意,冲澡让自己的头脑和身体一起清醒过来,换上楼明叙为他准备的,略微宽大的衣服和裤子,将腰带收紧。   昨晚睡前喝太多,导致眼圈有点浮肿,看起来特别没精神,周言用浸过凉水的毛巾敷了会儿眼睛,吹干头发。   再上楼时,楼明叙正在尝试用锋利的水果刀将面包切成片,做烟熏三明治。   他的刀功稀烂,西红柿躺在那儿,仿佛一块块厚切牛排,黄瓜片也被切成了不均匀的小圆片,和西红柿流下来的汁水混在一起,说实话有点恶心,像小孩儿过家家呢。   周言一抬眼,却发现楼明叙的小表情格外认真,他从一堆胖瘦不匀的原材料里,精挑细选出最合适的几片塞进面包里,调整培根和鸡蛋的角度,最后用保鲜膜卷好,斜对角对半切开,问周言要不要吃。   “我不饿”三个字在嘴边滚了一圈,又因楼明叙说他一大早下楼去买的,西红柿绝对新鲜而咽了回去。   周言接过那一半三明治,啃了一口。   新鲜是新鲜,但没有放沙拉酱之类的调味剂,吃起来就只有很原始的食物味。   噎死人了。   周言胃口很一般,只勉强吃了二分之一的三明治和一杯冲泡的豆浆,剩下的部分和食材边角料都被楼明叙一扫而空。   “对了,昨晚你睡得好吗?”楼明叙忽然问周言。   周言“嗯”了声:“挺好的。”接着又拿起楼明叙的水杯,灌了大半杯水进胃里。   “那就好。”楼明叙狡黠一笑,“你昨晚睡觉讲梦话了,还磨牙。”   周言上高中就被舍友告知有磨牙的坏习惯,但说梦话倒是头一回听说。   “我说什么了?”   “听不太清,什么很想你之类的。”   楼明叙点击播放一小段录音。   周言惊呆了:“你真无聊,居然还录下来了?”   “你昨晚抱着我胳膊,说了好几遍好想你,到底在想谁啊?”楼明叙梗着脖子,定睛瞧他,表情有点严肃,语气不像是好奇八卦,更像在质问他。   “我哪知道。”周言是真的不记得了,“大概是梦到小咪了吧。”   “是么?——”楼明叙的嘴角往下一撇,尾音拖得长长的,透着点阴阳怪气,显然并不相信他。   “快删掉。”周言命令他。   “不要。”   “为什么?”   “就不要。”   争执间,边上的手机忽然响了,周言瞟了一眼,立即接通。   昨天周言拿到宋樾的联络方式后,曾尝试给他发信息,通电话,尝试约他见一面,具体了解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宋樾一直没接他电话,周言以为他拒绝沟通,没想到现在居然主动联系他。   宋樾和周言约好傍晚在家里碰面,楼明叙也跟着去了。   距离很远,他们两个是打车过去的,看着司机手机上的价目逐渐升高,楼明叙嘀咕:“这车费回头给咱报销吗?”   周言:“报,以后你出差的话都记得把发票都收起来,找所里财务,没有她微信的话我推给你。”   “哦……那就好。”   其实楼明叙关心的并不是自己的钱能不能报,而是周言能在这个案子上赚多少钱。   根据已知的信息,澜锦律所的提成律师每个月的薪资和每年度的奖金都和业绩挂钩,提成比例分别是10%~30%不等。   像基层服务点这样的地方,很难有什么大业务可以接,楼明叙猜想周言每个月的薪资也就是那10%的提成。   江晟的这个案子目前还在侦查阶段,所里收费八千块,周言拢共能分到八百,这还不算扣掉的税费,如果还要担负路费,餐费,这费那费的话,就真的剩不了几个钱了。   而这个案子最初是他帮周言揽下来的,如果周言花了很多精力还挣不到钱,他会因此觉得愧疚,加上周言又绝对不是那种会把不满发泄出来埋怨别人的人,他的愧疚就会乘两倍。   “想什么呢,眉头紧锁的。”周言侧着脸看他,“连续两顿三明治把你吃撑了?”   楼明叙直言不讳:“我在想这个案子接了,划不划算,要是你挣不到钱的话,我会觉得很抱歉。”   周言嘴角牵起一抹笑,似是宽慰道:“虽然主流趋势是用金钱去衡量价值,但其实并不完全是这样,每个人心中总有自己的一杆秤,如果这个案子能让你有所收获,是不是也是它的价值呢?对吧?”   楼明叙听完很感动:“所以你也觉得这个案子它其实很有价值和意义对吗?”   周言:“我觉得这次钱收少了。”   楼明叙:“……………………”    第9章   宋樾家别墅养着一只体型庞大的阿富汗犬,它周身毛发顺滑,像丝绸一样垂到胸口,因为性情温顺,没有拴绳。   周言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它脑门。   楼明叙看到吓一大跳,躲在周言身后,拽他衣角:“你当心被它咬。”   周言:“不会的,你看它面相就知道是条不咬人的好狗。”   “它这毛硬吗?”楼明叙问。   周言:“还行,起码比你的软一点吧。”   楼明叙撇撇嘴:“你都还没摸过呢就说我的硬。”   周言似笑非笑地看他:“那你的难道不硬吗?”   楼明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骂道:“你真黄!”   周言:“你才黄,想哪里去了?”   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俩人的视线一起转移。   宋樾今年三十二岁,看起来倒十分年轻,一头短发染成了白金色,这种颜色,但凡皮肤黑一点的人都无法驾驭,而在他身上却有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他的五官俊朗,不失柔和,很像是舞台能唱会跳的idol。   “长成这样,我倒是有点理解江晟为什么无法割舍了。”   趁宋樾走远接电话的时候,楼明叙靠在周言的耳边小声嘀咕。   周言扭头问:“你喜欢这款?”   楼明叙立马摇头。   宋樾家里是做装潢生意的,家里装修得奢华气派,像是影视剧里面富豪的家。   客厅的沙发柔软宽大,楼明叙却偏要跟自己挤在一起,周言只得往边上让了让。   楼明叙仿佛吸铁石,下一秒又向周言贴过来:“你觉不觉得他这屋里透着股寒气啊?我老感觉凉飕飕的。”   周言服了,他完全不觉得冷:“怎么回事,宫寒啊你?”   楼明叙:“……”   宋樾端着两杯茶水走过来,看到俩人坐着的地方,脚步一顿说:“你俩坐在案发现场了。”   楼明叙和周言像两根弹簧,“嗖”一下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又异口同声:“不好意思!”   宋樾面无表情道:“我倒是没事儿,警方已经采集过证据了,但是不知道你们会不会介意。”   楼明叙和周言面面相觑,好像这会儿说不介意和介意都挺奇怪的。   最后还是周言率先打破沉默,直奔主题:“江晟来的那晚,你原本在做什么呢?”   宋樾坐进一旁的单人沙发里说:“我在楼上休息,已经准备睡觉了。”   周言坐在了他对面:“那你是什么时候下楼的?”   宋樾:“我听见楼下有动静就下来看了一眼,发现他人已经在里面了,大门的密码锁我改过了,他不知道,我看到窗户敞开着,才意识到他是从窗户那边翻进来的。”   周言:“那他进来后有跟你说些什么吗?”   从宋樾的口中,他们又得知了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   宋樾和江晟是在一家清吧认识的,当时江晟正在酒吧驻唱,打暑期工。   宋樾对江晟一见钟情,给了江晟几次小费之后,俩人便加上好友。   宋樾的目的比较简单,就是想找个固定健康又漂亮的炮友,他可以养着对方,而那时候的江晟还太小,没谈过恋爱,心思真的非常单纯。   俩人发生关系之后,江晟就自动代入到了宋樾男友的身份里,宋樾虽不适应,但也没有拒绝他。   江晟变得听话、殷勤、可爱、黏人,一切都以宋樾的想法为优先,为了能给足宋樾安全感,多多陪伴宋樾,江晟干脆考了个本地的艺术类院校。   宋樾起先当然也是开心的,江晟并不过分追求物质享受,很好养活,而且器大活好,俩人在这方面非常和谐,但相处久了,江晟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就逐渐暴露出来了,甚至严重到会偷翻宋樾手机,干涉他社交的程度,俩人的争执也几乎都因此爆发。   不过每次吵完架,江晟都会率先低头认错,答应宋樾不会再犯,但实际上,就像家暴一样,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无数次。   发现江晟在自己的车下面安装了定位器,还有办公室、卧室、手机里安装了窃听器之后,宋樾的愤怒和失望都到达顶峰,向江晟提了最后一次分手。   “我这儿还有当时拍的证据,我去修手机的时候发现的东西,他自己也承认了,就是他叫人安装的。”   宋樾调出手机里存档的照片和录像,还有当时和江晟的聊天记录。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半年多了,再提起来,他仍然很生气,眉心皱得很深。   “他这都已经构成侵犯隐私了,我只是顾及以前的情分,没有跟他追究而已,后来分手以后,他更加变本加厉,不是伤害我就是伤害他自己,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事。”   在宋樾的手机里,周言还看到江晟曾经发割腕视频威胁宋樾见面,日期是四月十号,也就是事发的前两天。   这人是个有着严重心理问题的偏执狂,周言很轻地“啧”了一声,江晟在看守所的时候,完全隐瞒了这些事情。   本来周言觉得俩人如果是分手的情侣关系,被定为强制猥亵罪的概率会低一些,但现在看来,情况很不妙。   宋樾说事发的那一晚,他听到门铃声响,就调出手机监控看了下。   看到江晟站在门口不停拍门,所以他没有下楼,翻了个身继续睡,但没想到江晟在院子里徘徊了五分钟左右,找到了一扇没有锁死的窗户。   宋樾一直都想把江晟赶出去,但江晟腕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碰一下伤口就又裂开了,纱布很快被染红。宋樾不敢去碰他,江晟却一把将他抱住,推到在沙发上,又亲又搂,嘴里又说着些颠来倒去重复过无数次的求复合话术。   宋樾很不愉快地说:“他手机里面有很多我们以前上床时候拍的视频,他说,做完这次的话,他会配合我把照片和视频删掉。”   周言:“那你觉得以他的性格,真的会乖乖照做吗?”   宋樾:“那我能怎么办呢?他力气很大,还练过柔道,我又打不过他,就算我不配合,他也会用强的,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我有时候工作太累很困,他就硬要扒我衣服……”   周言扫了一眼楼明叙,这家伙竟听得完全入了神,像猎犬盯着食物一般,满眼期待地等着宋樾继续说下去。   周言之前带过一个男实习生,一听到男同的话题便情不自禁地皱眉,更别提做爱了。   是因为楼明叙包容力更强一点还是这小孩太八卦?   周言出了会儿神。   宋樾已经说到江晟强迫他吃东西。   楼明叙天真地问:“吃啥啊,这紧要关头,药片吗?”   宋樾难为情地低头喝了口水,周言的胳膊肘顶顶楼明叙,视线朝他裆部扫了一眼,楼明叙这才反应过来,干咳一声说:“您继续说,他逼你吃,然后呢?”   宋樾:“我就配合他啊,但我心里是很不情愿的,所以就咬了他,反抗他,然后他就扇我巴掌。”   周言:“具体咬在哪几个地方,你还有印象吗?”   宋樾:“我很用力地捏了他下边,他疼,就扇我巴掌,后面我咬他大腿,他就把我推开了,把我按在沙发里,脱我裤子,强行上我。”   周言和楼明叙交换了个眼神,江晟果然又隐瞒了很多事情。   之所以是隐瞒而不是遗忘,是因为周言看了眼当时江晟翻窗进屋的监控录像,他身手矫健灵活,而且是在认真找了一圈之后,才发现有一扇没有锁紧的窗户,这根本不是一个醉酒到断片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他全是装的。   宋樾如果不是傻子,总能感觉出来的。   “你今天能找我过来,并且很平和地和我讲述这么多,我想肯定也不是抱着‘不是他死就是你亡’的一个心态,”周言看着宋樾,问,“你有什么诉求想让我帮你吗?”   当律师久了就会发现,很多当事人他们并不完全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或者因为真正想要的目的无法达到,于是弯弯绕绕走很多路。   宋樾的表现,更倾向于后者。   果不其然,宋樾迟疑了一会儿,说:“我只希望他能离我远一点,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正常的生活,是指娶妻生子吗?”   周言从刚才进门就注意到家里有几样女人的东西,拖鞋,背包,还有收纳柜里风格截然不同的水杯。   宋樾垂下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最后说:“不管我今后会不会结婚,都不会跟他在一起了,我已经不爱他了,但他好像永远也学不会接受这个事实。”   周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感情上的事,很难去争论究竟谁对谁错。江晟强迫宋樾,监视宋樾这些行为固然触犯法律,但宋樾见异思迁,率先背叛这段感情,还不把真相告诉江晟,把人玩弄于鼓掌,也十分不道德。   “我觉得你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包括对未来的规划告诉他。”周言好心提醒宋樾。   “他不会接受的,而且我也不想把其他人牵扯进来,我们的关系结束不是因为第三者介入,是我对江晟,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了……”   宋樾并不是真的想把江晟送进监狱,周言很早就察觉到了,当提起江晟的时候,宋樾的眼神里没有厌恶,言语中没有怨恨,有的只是愁苦与无奈。   很像一个因为教育方式不当而把孩子宠坏了的大人开始进行深度反思,又想借着某个机会惩罚一下这个被溺爱坏了的人。   至于为什么不肯把事实真相告诉江晟,除了不想把第三者牵扯进来,周言觉得宋樾自己也应该知道自己做错了,没勇气告诉江晟吧。   聊到最后,周言询问宋樾愿不愿意签一份谅解书,这也是他最初联络宋樾的目的。   “或者你这边需要什么民事赔偿的话,我也会跟江晟的家属说的。”   “只要他能答应不再来骚扰我,我就可以签。”宋樾说。   “嗯,这点我肯定会跟他说明白的。”周言说,“不过他短期内也不可能再来骚扰你了。”   “他要坐牢吗?”宋樾疑惑的表情,不像演的。   楼明叙:“他这个罪名的量刑区间是五年以下或拘役。”   宋樾不敢置信:“可我以前看过纪录片,男人猥亵男人,最后也就拘留十几天……”   楼明叙:“那是行政处罚,但江晟犯的是刑事案,两者区别很大的,原本他这个罪名应该被定性为强奸罪,只是我国强奸罪的受害主体都是女性,所以才改为强制猥亵。”   宋樾的目光有些空洞,似乎是在消化这些信息:“我没想到这么严重,那我签了谅解书的话,警方那边还能撤诉吗?”   周言解释说:“刑事案是不能撤诉的,除非警方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这是猥亵,作不起诉处理。”   宋樾沉默了,也许是后悔自己当时冲动报了警;又或者是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跟警察解释;再或是释怀地接受一切,决定听天由命。   周言不得而知。   虽然他是江晟的辩护人,但对宋樾的遭遇也感到几分同情,总觉得他的精神世界被江晟折磨得不轻。   临别前,他尝试告诉宋樾:“好的感情肯定要建立在安全和信任的基础上的,你之所以还会对他产生自责、愧疚心理,只是错把他的控制和伤害当成了爱你的表现。既然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就别想太多了,好好生活吧。”   宋樾牵了牵嘴角,笑容很勉强:“说实话,我长这么大,也还是没明白什么是好的爱情,和江晟也是稀里糊涂地就在一起了。”   周言说:“正确的人,等你遇到了就知道了,我想那个人的出现肯定是让你感受到舒适和自由,而不是束缚和痛苦。”   走出别墅,迎面一阵初夏的微风,和缓又温柔。   楼明叙和周言并肩走着,忽然问:“你之前谈过几次恋爱啊,怎么感觉说得头头是道。”   周言毫不避讳地回答:“两段啊。”   “哪两段,说来听听。”   “上大学的时候有过一个初恋,谈了半年多吧,后面发现异地恋挺没意思就分开了,第二个是朋友介绍认识的,也没谈多久,彼此都觉得不大合适就分了。”   楼明叙:“没多久是多久啊?几个月?”   “差不多吧。”   楼明叙“哦”一声:“那可够久的。”   周言忍俊不禁,怀疑他在说反话挖苦自己,随后又问道:“那你呢?谈过几个?”   楼明叙炫耀一般的口吻说:“我洁身自好,母胎solo。”   周言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怎么没谈过好像很骄傲?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我学业繁忙无心恋爱,谁跟你似的。”最后这半句,楼明叙说得很轻,眼神中又透着明晃晃的情绪,不过周言没有注意。   饱和度很高的红色落日悬在湖水上方,平静的水面映出粼粼波光。纱幔状的云霞被灼烧成渐变的粉紫色,美得过于梦幻。   周言的瞳孔中被童话般的色调充斥,他拿出手机,想把这一瞬定格下来,奈何镜头捕捉到的色彩,还不及他眼中万分之一的美丽,只得作罢。   楼明叙也跟着放慢脚步,视线逐渐从天边偏移,望向周言眼中那枚灼烧着的落日。   相机忘关声音,周言转过头,看到楼明叙着急忙慌收手机。   “拍什么呢?”   “太阳。”   楼明叙以前很少拍照,最近的相册都被周言的照片和录像填满。   晚上睡觉前,他又忍不住翻出来,边看边乐。   基本都是趁周言睡着时拍的。   午休的时候,周言会蜷缩在沙发里,盖上一条薄薄的小毯子,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维持呼吸,他的睡相很乖,醒来头发都不会太乱。   有时候周言上着班犯困,趴桌上就睡着了,睡醒起来脸上好几道被抱枕花纹印出来的红痕。   最长的一段视频是前一晚录的,周言喝多了,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说梦话,楼明叙伸手过去,想帮他掖一下被子,谁承想周言又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死活不肯松开了。   楼明叙整晚都维持着一个极不舒适的坐姿,没有睡着,当然就算周言不这么抱着他,他大抵也是没办法睡着的。   意识到自己对着某人照片傻乐的行为非常愚蠢,楼明叙敛起笑意,切换到微博。   刷了一会儿,看到一位博主转发了一条链接,并且配文道:亲测,很准!!   楼明叙以为是什么人格测试之类的,好奇点进去瞅了一眼,原来是本月星座运势。   楼明叙填了自己的生辰信息,弹出一条涉及爱情、事业、人际等多个维度的运势报告单。   本月,他的事业和财运都很一般,建议他不要进行任何投资。   笑话,他的全部身家加起来还不到一千块,做什么投资?   不过报告最后说他近期桃花运很旺,要是能把握住机会,也许会发展出一段良缘。   什么鬼玩意儿。   他一天天不是在听已婚人士倾诉家里难念的经,就是和周言在办公室大眼瞪小眼,还能从哪发展出一段缘?    第10章   周一上班,楼明叙发现律所的墙边多了面落地穿衣镜,尺寸很合适,不用弯腰也能从头照到脚。   楼明叙一喜,指着镜子问周言:“这玩意儿哪来的啊?”   周言正在冲泡豆奶,口吻很淡:“捡来的。”   这显然不现实。   楼明叙忽然想起自己几日前曾吐槽过律所少了面穿衣镜太不方便。   莫非周言是因为他的话才添置的这面镜子?   “是你自己掏腰包买的啊?”楼明叙美滋滋地坐到工位,转过身,对着周言刨根究底地追问。   周言很不擅长邀功,况且他也不觉得这算什么大事儿,很敷衍了“嗯”了一声,大口咬着包子。   镜子的质量看起来很不错,顶端是圆弧状的,底部是一条实木卡槽,既美观又简约。   “贵不贵啊?”楼明叙又问。   周言咽了口包子说:“不贵,三十块。”   楼明叙很意外:“才三十?你上哪儿淘的啊?咸鱼吗?”   周言:“我们家附近就有个二手家具市场,里面老多这种破玩意儿,它后边有很多划痕,底座也是我随便配了一个,所以才便宜卖的。”   曾经对二手货嗤之以鼻的楼明叙,现在听了两眼放光。   “改天带我去看看呗,我的阁楼需要一个柜子放放东西,要不然太乱了。”   周言轻点一下头:“行,等周末空了带你过去。”   律所接连几天都没有开张,楼明叙没有正儿八经的事情可以做,一天天不是印材料就是取快递,很没有成就感。   手游玩腻了,旧卷宗也看不下去,整个人蔫了吧唧,闲得发慌。他的椅子转了半个圈,又去玩周言桌上的解压小玩具,一个长得像面包的硅胶捏捏。   “冒昧地问一下,咱这儿一个月平均能接几个案子啊?”楼明叙问。   周言正在回复微信群消息,律所过阵子又要有活动,正在统计人数,他慢半拍地回复说:“不好平均,案子大小差太多了。”   楼明叙:“那我就这么问吧,上个月,你接了几个案子?”   周言回忆道:“五个。”   楼明叙眼前一亮:“这么多呢?”   周言:“三起离婚案,都是没财产分割的,一起吃外卖吃出食物中毒要赔偿的,还有一起是实习生申请的劳动仲裁。”   楼明叙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一听就是些不值钱又很繁琐的案子。   他忽然能理解那些怀揣着远大理想,好不容易考上编制,结果天天接到报警称自己家猫狗鸡鸭跑丢了的民警的心情了。真是壮志难酬。   “你总接这样的案子,不会觉得无聊吗?”楼明叙其实是想问,你还记不记得你给我写过的那封信,还记不记得你当初的理想了?   周言一脸无所谓地说:“我呢在这儿呆的挺好,不无聊,你要觉得这儿案子都太小了,你可以找裴姐给你调回市里去,换个带教律师。”   楼明叙立刻否决:“我不去。”   周言无奈:“你要实在没事儿干啊,可以到法院门口发传单和名片去。”   本来只是随便开个玩笑,谁承想楼明叙还当真了。   他自己没有名片,也不能资格接单签委托,于是抓了一把周言的名片,又把所里贴在门口的咨询价位单复印了上百份,跑到对面法院去做宣传了。   周言起初看他站在大门口,逢人就递名片,后来扩大宣传半径,跑得没了人影,周言发信息一问才知道,他跑去人仲裁机构门口发了。   楼明叙:【放心,我是有针对性发的,我刚才看到有个女人从里面出来,脸拉得老长,我就假装进去工作路过,搭讪了一下,她果真加我微信了,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周言向来信奉鼓励式教育,发了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楼明叙很不满:【你就知道敷衍我。】   周言已读乱回:【饿了就赶紧回来吃饭。】   楼明叙连着在外面递了三天名片,没接到生意,倒是和法院的保安们混熟了,后来一问工资,保安是他的两倍多,垮着脸回了律所,说不同阶层的人聊不到一块去,当保安的太有钱了。   周言哈哈一笑,安慰他:“你也不是一无所获啊,今天有人扫名片加我了。”   楼明叙眼睛闪了下,又提起了精神:“是吗?向你咨询什么了吗?”   周言翻出聊天记录:“是曹法官,他让我警告你,少去骚扰当事人了。”   楼明叙:“……”   小咪在外面玩累了,翘着尾巴进屋,纵身一跃,跳到周言的办公桌上,歪着脑袋求抚摸。   周言空出一只手来给它挠了挠下巴,小咪那双猥琐的眼睛眯了起来,显得更猥琐了。   楼明叙修长的手指很灵活地转着笔,小咪伸出爪子勾了一下,笔掉在了地上。   楼明叙捡起来,用笔帽那端敲了敲小咪的脑袋,一人一猫就此开始了战斗。   “哎,真丑啊真丑,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丑脾气又这么差的小猫呢。”   楼明叙边玩边数落,小咪则咬住他的笔杆不让它动。   周言立即“啧”了一声:“以貌取猫,扣你五分。”   楼明叙又给小咪取新名字:“小八嘎。”   周言嫌他碍事,吩咐他干活:“你去帮我把这人老公的银行流水调出来,还有固定资产,明面儿上的,私底下的都查清楚了。”   案子的委托人叫徐美芳,丈夫叫苏清,俩人二十多岁的时候通过相亲认识,步入婚姻,育有一子,孩子四岁的时候,俩人因感情不和离了婚,造成感情不和的理由是丈夫总夜不归宿,还爱发脾气,夫妻俩根本没有共同语言,丈夫对家庭不闻不问,女方和公婆关系也闹得很僵。   离婚的时候,徐美芳意志坚定,为了早日摆脱这个男人,争取到孩子的抚养权,她甚至没要抚养费。   从离婚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年了,孩子成长得还算健康,学习成绩很好,但徐美芳身体状况却大不如从前,她的肾脏做了手术,从去年开始,已经无法出摊赚钱了。   家里能借钱的亲戚都已经借了个遍,实在没有办法了,她才又想起了孩子的父亲,想让他负担一下孩子的学费和日常开销,但联络了苏清好几次,对方都很坚决地表示当初离婚签了协议,他不会出一分钱。   徐美芳无奈之下,才找到周言,想起诉男方,索要这十多年的抚养费,因为就她所了解,这个男的后来做生意赚了点钱,车子房子都买了,日子过得很滋润。   楼明叙在看完徐美芳提供的证据材料,又搜索了相关的判例,感觉挺不妙。   “当初的离婚协议上都写明条件了,男方不需要支付抚养费,这官司打赢得概率很低吧。”   “那咋办呢,调解看看呗。”周言说,“得看男方现在真实的经济条件是怎样的,如果他手头宽裕,说不定还有赢的希望。”   “好。”   楼明叙准备好了书面材料向法院申请了调查令,法院拖到第二个周五的下午两点多才给出批复,楼明叙拿到调查令,踩着电动车火急火燎地赶往银行,要是周五搞不定的话,就要等假期结束以后才能再去调流水了。   可电动车半路不知道扎到什么东西,竟然漏气了,楼明叙推着小电驴去附近车行补胎,老板说起码要等一小时,因为店里人手不够,眼瞅着银行快要下班了,楼明叙干脆用跑的。   于是那天下午,从文具店买完胶带的周言碰巧看到了这样一幕——   楼明叙颀长的身影从维修店里飞奔出来,他的手长腿长,像一名跳高运动员。宽阔的肩膀斜挎一个黑色背包,路上碍事的轮胎、工具箱、等待维修的自行车都被他脚上的球鞋一一越过。   绿灯还有两秒,他干脆利落地冲刺,在即将起步的汽车前面一闪而过。   风扬起了他的头发,将他的衣服吹得鼓起。   周言的注意力瞬间被勾住,他以前只觉得楼明叙长得好看,身材比例不错,而此刻,终于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的头发,他的呼吸,他的步伐,都充斥着青春和自由的气息。   银行窗口排队办理业务的人也很多,好在楼明叙还是赶在工作人员下班前把所有事情搞定了。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我是工作人员接待的最后一个客户,我一走他们就把卷帘门给关上了。”楼明叙还没有坐到位置上就播报喜讯。   周言:“不错。”   和预料中的反应不太一样,楼明叙撇撇嘴,跟周言汇报情况。   “这男的至今未婚,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家里没老人,现在名下有一套房子和一辆二十万左右的车,房子还在按揭还贷,月供两千八。他做的生意也不大,在市区和小县城开了两家台球馆和一家麻将馆,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这几家店,年利润并不稳定,我大概估算了一下,平均下来大概有二十多万一年。”   “哦对了,他这人还是个旅行加摄影爱好者,我看他微信朋友圈晒了很多摄影装备,光镜头加起来就得十来万了。”   周言瞅了眼文档,说:“你还加上他微信了?”   楼明叙理所当然道:“不加怎么了解清楚情况呢。”   周言好奇:“你用什么身份加他的?”   楼明叙嘿嘿一笑,将小号的聊天记录展示给周言看。   他巧妙地选用了一个漂亮女网红的照片作为头像,先是请教苏清一些关于台球的问题,之后话题又转到朋友圈照片上,夸人照片拍得很有特色,“她”询问苏清,那些装备都是他自己买的吗?   苏清说是。   接着,价格和购买网址也很轻易地被“她”问了出来,所有的订单跟楼明叙查到的流水完全吻合。   最后的证据材料提交到法庭未必会被采纳,为确保万无一失,楼明叙还找到了几个和苏清玩得比较要好的朋友,他们的口供可以证明苏清的所有设备均为自用,且平时苏清还会在群里接一些摄影邀约,每单少则赚个一两千,多则四五千。   “他完全是有这个经济实力去负担儿子的抚养费的,就是不肯掏钱而已。”楼明叙很不理解,“既然这么冷漠,当初为什么还要生这个孩子呢……欸,你说,他会不会是个同性恋啊?”   周言边打印材料边说:“哪那么多同性恋。”   楼明叙周末想和周言一起去逛逛传说中的二手交易市场,于是问周言周末有没有时间。   “这周不行,这周我约了个当事人谈事情,周日我姐生日喊我过去吃饭。”   “哦……”楼明叙很失望,“那下周呢?”   “还不确定呢,你有什么事吗?”   至此,楼明叙完全确定周言已经把上回答应他的事儿抛之脑后了。周言应该也没有很期待把难得的假期时间留给他吧,因为如果周言很想去的话,肯定会和他一样把这件事记录在日程表上的。   办公室里的破打印机又卡纸了,排版也不对劲,周言“啧”了一声,略显烦躁,楼明叙走到打印机旁边,帮他把卡住的A4纸取出来,装入新的,又将文档格式修改了一下,再按下开关。   打印机重新吐出来的文件字迹清晰,大小合适,非常完美。   楼明叙站在一旁,勾起嘴角等着挨夸,岂料周言拿完材料又着急坐回去装订了,仿佛把他当成了一团空气。   楼明叙坐回自己的位置,椅子朝向周言那边,抬眼看他:“你怎么不谢谢我。”   “谢谢。”周言噼里啪啦敲着键盘说。   楼明叙趴在他桌上,交叠的手臂垫着下巴,眼神透着几分委屈:“你总敷衍我。”   周言感到莫名:“啊?敷衍你什么了?”   楼明叙语气渐低地控诉:“什么都敷衍……你连讲话都不看着我。”   周言将目光投向那个仿佛长在他显示器边上的脑袋瓜。   楼明叙常常用这个姿势和他聊天,盯着他工作,周言习以为常,以至于他的余光自动把楼明叙的脑袋转化为一盆有着多动症的绿植。   周言以前带过的实习生很少跟他闲聊,都恨不得他的目光永远黏在显示器上,这样大家才能自由地摸鱼,然而楼明叙和他们都不一样。   周言望着他那对充满小情绪的眼睛,拿出平日里关心小咪的态度,认真猜测道:“是不是饿了啊?要不我给你点份预制菜填填肚子?”   楼明叙绝望地闭上眼。    第11章   马上五一假期了,楼明叙的朋友圈刷到不少已经提前出去旅游的同学,也有晒演唱会、音乐节门票的。   徐望和汤英姿也都发消息过来问楼明叙假期有没有什么安排。   楼明叙一一回复:【打工赚钱啊。】   他之前合作过的服装公司又出新品了,五一假期会安排几场走秀活动,供各地经销商选品。楼明叙早在一个多月前就收到公司通知了,近期也都在健身维持肌肉线条。   徐望表示遗憾:【那好可惜,本来还打算找你玩的。】   楼明叙:【等放假啊,那会儿我发工资了,可以带你潇洒一把。】   徐望:【不是刚交完半年房租吗?够花吗?】   一个人的消费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变,尤其是楼明叙这种从小奢侈惯了的,他对钱的概念也是从家里破产后才产生的。   虽然他也体会过钱包空空的焦虑感,但这并不妨碍他一有钱就大手大脚地花出去。钱于他而言就仿佛自来水,握在手里会不断的流失,但拧一下水龙头,又会有新的流出来,他根本不担心自己会饿死。   不知不觉,下班时间已经超过半小时,周言还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楼明叙起身去休息室续水,顺便瞅一眼周言的屏幕,确认他在不在忙工作。   律师写材料也需要高度集中的精神,有时候被打断思路又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回到原来的状态,所以楼明叙平时会先看一眼周言在做什么再说话。   “假期有什么打算吗?”楼明叙一边收拾自己桌上的东西,转过头问周言。   “加班啊,去公益协会当跑腿。”   楼明叙:“嗯?什么协会?”   澜锦律所和一家叫“天青色”的生态环境保护协会一直维持着紧密的交流和合作。   “天青色”关注公众环境权益问题,常常组织环保相关的实践活动和志愿服务,澜锦则为受环境污染影响的群体提供法律援助。   前几日,“天青色”的会员群里发布了最新的公告,讲述有关环保项目的展开,说白了就是组织一帮爱心人士去做河流垃圾清理与巡查工作。   在南城郊区有片自然湿地公园,它的外围是大面积的湖泊,为鸟类,鱼类提供觅食与栖息环境,园内不乏国家一级、二级重点保护的濒危鸟类。   所以公园的维护与管理,对于这些濒危物种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协会主席邀请诸多爱心人士参与公益研讨,时间就定在五月三号的下午两点钟。   楼明叙对公益事业很感兴趣,便问周言:“我可以一起参加吗?”   周言已经参加过好几次了,劝说:“就捡一天垃圾,挺无聊的。”   楼明叙仍兴致盎然道:“我还没在公园里捡过垃圾呢,咱一起吧,就当是运动了。”   周言:“可以啊,那你兼职呢?”   楼明叙的走秀时间是一号和二号两天,活动结束大概是晚上七点多,主办方干脆给模特们多订了一晚上房间,让大家有充足的时间休息,隔天再回程。   楼明叙思来想去,和活动主办方沟通了一下,把高铁票改到了五月二号的晚上十点半。   周言说:“行,那三号中午我去你家接你,咱俩一起去。”   楼明叙打了个响指说好。   秀场离家近,楼明叙这次顺便抽空回了趟家,和汤英姿一起吃早餐。   曾经的大别墅已经卖掉还债了,现在汤英姿住的公寓也是租的,五十多平,环境很一般,临近菜场和地铁站,不管是晚上还是白天,都很嘈杂。   早点是汤英姿的恋爱对象邹明浩做的,每人两个蛋白、几颗圣女果、一杯豆浆和一堆绿叶草。   汤英姿减肥,楼明叙需要维持体型,邹明浩则是因为体检出三高被迫减肥。   楼明叙和邹明浩不熟,对这人也没什么好感,他看人首先看面相颜值,长得不入眼,第一印象就很差,又加上这人性格软弱,活得窝窝囊囊,像个受气包,楼明叙不爱搭理他。   这顿饭就像碗里的沙拉一样,没滋没味没营养,偏偏邹明浩还没有眼力见儿,见楼明叙吃完东西,又立刻问他:“还要不要吃点水果,我帮你去洗一些,你妈妈说你爱吃青提和西瓜,我就都买了点。”   楼明叙看不惯他的殷勤,垮着脸说:“不用了,一会儿还有秀呢,你让我挺着大肚子上台吗?”   汤英姿以为他在故意讽刺邹明浩的啤酒肚,胳膊肘撞了一下儿子,使眼色道:“有礼貌一点。”   楼明叙不知道要聊什么,低头给周言发消息,问他在干吗呢。   周言的头像是网图,一只蓝金渐层嘴里叼着小玩具冲镜头飞奔,又加上他的名字很中性,汤英姿便把他当成了女生,还是自己儿子感兴趣的女生。   于是好奇地问道:“这谁呀?”   楼明叙说:“我们所里律师。”   汤英姿这么些年,只见过楼明叙横着手机打游戏,刷视频,就没见过他边等消息边翻人朋友圈的,觉得好笑,又忍不住故意调侃他:“人都不回你,大过节的,睡着呢,你这一大早打扰人家。”   楼明叙完全不担心:“他睡觉手机都开静音,打扰不了一点。”   汤英姿更觉不可思议了,旁敲侧击道:“够细心的,连这都知道了,看来晚上没少聊。”   楼明叙:“还行吧。”   周言不上班的时候,回消息总是很慢,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神神秘秘的,隔半小时回都算快的,有时候干脆一整夜都不回。   隔天一早上班,等楼明叙问起来,他才说:“哦,看到了,以为回过了呢。”还有的时候会说:“我已经睡着了。”   如果是其他人这样对楼明叙说,他必然不会给好脸色的,可偏偏周言长着一副不太会欺骗人的脸蛋,说话也不会回避楼明叙的目光,他的眼神无辜,单纯,像小狗小猫似的。   楼明叙只好选择相信他,接受他的慢性子和对人际交往的淡漠。   秀场不让开手机,结束了一天工作,楼明叙才从包里摸出手机,点开周言头像上的小红点。   周言轻飘飘地回他三个字:【刚睡醒】   回复时间是下午三点多,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   楼明叙又问他:【那这会儿在干吗?】   这回周言回得还算快:【看电影,还在等广告呢。】   楼明叙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回答,心想周言是不是和别的朋友出去玩了,旁敲侧击问:【看什么电影?】   周言回了一部电影名,楼明叙上美团上一搜,还真是刚上映的悬疑片。   楼明叙:【跟谁啊?】   周言:【之前带过的一个实习生。】   楼明叙还想追问一句,实习生是男的女的,字打到一半,周言先他一步说电影开始了,不聊了。   楼明叙心说,看个电影火急火燎个什么劲?要是换成他看电影,看到对话框里的周言正在输入,他一定会等周言说完再发消息的。   手机是放下了,楼明叙脑袋里还是蹦出一连串问题,周言和实习生的关系是不是很要好?怎么私底下还约出去看电影?莫非是女生?周言喜欢对方?既然是八点多场次的电影,那俩人肯定还共进晚餐了,男女单独……要么很有共同语言,要么就是搞暧昧呢。   好奇,可人家都忙着看电影了,楼明叙只得咽下了这一堆问题,独自回酒店洗澡睡觉,晚饭也没吃几口。   当晚,楼明叙就做了个梦,内容很简单,就是周言在上班的时候,忽然接起一个电话。   楼明叙回过头,看到周言脸上露着很罕见的,有点腼腆的笑意,周言连说话都夹着嗓音,用特温柔的语气对电话那端的人说:“那晚上我去接你啊……可以,你想看什么我肯定都陪你。”   一向回复都很敷衍的周言,竟然会连着“嗯嗯”两声,仿佛变了个人,实在太让人震撼了。   楼明叙问周言,是不是谈恋爱了。周言很大方地回应说:“是的,刚确认关系。”   楼明叙脸上立刻牵扯出笑容来,很俗套地说着恭喜之类的话,但事实上他并未因此真正感到高兴,一股从未有过的,浓重的失落感席卷了他。   仿佛丢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难得的机会,内心竟生出一种空荡荡的沮丧来。   这种糟糕的情绪一直延续到楼明叙工作结束都没有消化掉,像个不大的良性肿瘤,不致命,却令人感到无比心烦,他甚至怀疑自己内心太过阴暗,见不得朋友比自己先谈上甜蜜的恋爱。   可他真不算什么善妒之人,从小到大,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比他优秀,家境富裕的同学,朋友。大家恋爱谈得光明正大,轰轰烈烈,他从不羡慕。   楼明叙按时坐高铁回了家,躺在床上想休息一会儿,他的身体很疲惫,眼皮也很沉,可就是睡不着。   他在软件里搜索:朋友谈恋爱了,我……   还没输完,软件立刻关联出很多问题,有感到很难过的;有感觉疏远了的;也有不知道该如何祝福的;还有内心复杂,觉得失去了什么。   楼明叙点了最后一个,这个症状和他的比较类似。   没想到这条帖子下面评论竟有三千多条,被点赞最多的应该是个女生发的,她说:【朋友有了对象,她的分享欲就没有那么强烈了,因为她的大部分时间都交给了对象,我成了她的第二选项。】   下面有人说:【我也是,我怀疑我产生心理问题了,她一谈恋爱,我就感觉自己好像被抛弃了。】   【看到大家都这么崩溃我就放心了。】   【我也是因为她恋爱后不怎么理我,导致疯狂内耗,后面还有点抑郁了,就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我受原生家庭的影响太深,导致在情感上对别人过度依赖,很没有安全感。】   翻了很久,都是女生之间的友谊横遭破坏,楼明叙只好在帖子底下留言:【我是男的,朋友也是男的,他平时很照顾我,我在工作上也比较依赖他。我昨晚得知他和别人单独出去看电影了(可能以后还会恋爱)心里突然挺不是滋味。说实话我不希望他谈恋爱,这样闲暇时间我还能找他一起玩,我之前还跟他约好明年一起去旅游的,他要是有女朋友了的话,恐怕就没机会了吧……我知道我这样的想法很荒唐,很自私,所以有什么办法能解决吗?是不是该去看下心理医生?】   没几分钟,就有热心网友回复他:【你怕不是喜欢你朋友吧?吃醋了?】   【点了。】   【你也找一个不就好了,四个人一起出去玩就不尴尬了。】   【我看你该找中医调理一下了,反正关羽恋爱张飞肯定不会这样到处问。】   【你的占有欲好强哦!扪心自问一下,你真的只把他当成朋友吗?】   阁楼的房门没有锁好,“吱呀”一声被吹开,晚风无所顾忌地灌进来,拂在楼明叙脸上。   今晚的风有点凉,吹得人灵台清明。   像是结束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风暴,楼明叙抬头望向那轮泛着银光的弯月,头脑突然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第12章   在绝大多数人的青春期里,都免不了受一些影视剧戏码影响,懵懵懂懂地跌撞进恋爱漩涡,建立关系,接着顺理成章地理解了什么是爱与被爱,体会信任与猜忌。   当然也有像楼明叙这样,对情爱极度缺乏感知力的。   他所理解的喜欢很片面,全都来自外界的声音。   比如见到喜欢的人就会脸红心跳,不敢说话;和喜欢的人是无法对视超过十秒的;频繁的想念,保护欲增强,会把对方纳入未来规划之中……   他以为这些是爱情诞生的必然条件,殊不知,人类的情感系统太过复杂,就像桌上一道道精美佳肴,不同的人烹饪,就有不同的味道,不可能完全重叠,而且一旦加入的调味料多了,就容易将味道混淆,把柠檬汁当成白醋,把酸涩误认为嫉妒。   夜风一阵阵吹进来,楼明叙翻看相册里一张张照片和视频,反复咀嚼,品味,还是不敢置信,自己对周言竟然有这么强烈的占有欲。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己是想要和周言谈恋爱吗?还是单纯的欣赏?   他理不清头绪。   本来只是轻度的心烦意乱,这下好了,楼明叙这一夜彻底失眠,眼球都熬出红血丝来。   周言和楼明叙约了中午十二点在家楼下碰面,顺便去吃个午饭再去开会。   十一点半的时候,楼明叙正在楼下刷牙,收到周言的新消息说,会带一个朋友一起过来,俩人一起坐他朋友的车过去,更方便。   楼明叙一愣,有种计划被打乱的不爽:【哪个朋友啊?】   周言:【就我之前的实习生,一起看电影那位。】   哈。   本来楼明叙就在好奇这俩人的关系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这就送上门来了。   楼明叙:【那你稍微晚点,我刚睁眼,身体还没醒过来,想再多缓十五分钟。】   周言:【懒驴拉磨屎尿多。】   嫌弃归嫌弃,但楼明叙知道周言一定会照做的。   洗漱完,楼明叙打开衣柜选衣服,里面的穿衣镜随着轨道滑出来。   吹风机将半湿的头发吹得凌乱蓬松,楼明叙用手指抓顺,半扎起来。   幸运的是,他前两天去走秀,化妆师用那双出神入化的手帮他把后面的头发修了修,顺利度过不长不短的尴尬期,目前看起来还是非常顺眼的。   衣服搭来搭去,换了好几套,最后选定偏休闲的V领毛衣和破洞裤,临出门前,他又折返回浴室,往腕上喷了点香水,多余的全蹭在颈间和发根处。   楼明叙是抱着会会周言暧昧对象的心态下楼的,没想到车门一打开,驾驶位坐着的是个男人。   他体型微胖,脸圆润,皮肤白净,鼻梁上架着副过时的黑框眼镜,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倒挺爱笑,刚见到楼明叙就露一口大白牙打招呼,像是那种被欺负也憋不出一个屁,只会不断内耗的善良的人类。   楼明叙抬了抬下巴,就当是打过招呼了。   周言坐在副驾驶,楼明叙立刻打开后边的车门,屁股还没落下去,身体就前倾向副驾驶的位置,问道:“你就跟他看的电影啊?”   “嗯,怎么了?”   楼明叙笑道:“没什么,咱一会儿吃什么?”   周言:“粤菜吧,好久没吃了,阿鑫你有啥想法吗?”   “我都行,粤菜我也喜欢。”   楼明叙:“你怎么不问问我行不行?”   周言:“你除了不吃屎还有什么不吃?”   虽然这是事实,但楼明叙挺无语的:“你讲话真糙啊。”   周言介绍俩人相互认识,提到杨鑫,是一大段堪比人物小传的小作文,夸人细心体贴,为人大方,心地善良,还专门用以前的案子举例,而向杨鑫介绍楼明叙的时候,周言只用简单一句话概括:“这我现在带的小朋友,楼明叙,高楼大厦那个的楼。”   楼明叙“啧”了一声,不满道:“谁是小朋友啊。”   说好的吃粤菜,楼明叙以为是去港式茶餐厅,结果杨鑫按照周言指的方向一直开,在一家煲仔饭店门口停下来了。   “这就你说的粤菜啊?”楼明叙打量着这家苍蝇小馆,它的门脸拢共五个字,还掉了俩,墙面被油烟熏黑了,老板老板娘加一个帮手,忙里忙外,满头大汗。   周言理直气壮:“煲仔饭,怎么不算粤菜了?”说着,轻车熟路地从里头搬了个橙色塑料凳出来,坐在外边的小方桌边。   这家店的菜单像刚经历过一场烟熏火燎的战争,图片都看不清楚了,楼明叙让周言给他推荐一下,周言直接喊老板娘:“一份叉烧一份腊肠,再来份香菇滑鸡,多放点青菜。”   “好嘞。”老板娘边收餐盘边说,“一共六十八。”   周言爽快付了钱,杨鑫要把钱转他,周言忙说:“算了,这点小钱,没必要。”   一扭脸对楼明叙说:“你的我记账上了,发工资一起还。”   周言的语气像是开玩笑的,但楼明叙又不是很确定,他被周言这话气笑了:“不是,我还在这儿呢,这么区别对待下属,不怕我伤心吗?”   周言笑得眼睛都弯了,很明显故意的。   这家店的煲仔饭都是现做的,开放式厨房,灶台上放了一排小砂锅,老板往各个锅里加配料,加盖焖熟,中途还会往里加些青菜和西兰花,最后出锅前,会在上面放个刚煎出来的溏心蛋,再淋上秘制酱汁,撒上一点点白芝麻。   杨鑫迫不及待地开吃,被周言阻拦住:“当心烫!”   可惜还是晚了,杨鑫的上颚被一口米饭烫到,他仰着头,嘶哈嘶哈好几下才勉强咽下去。   周言连忙给他倒了杯凉的柠檬水,语气温和:“还行吗?没烫破皮吧?”   杨鑫说:“舌头有点痛。”   周言又给杨鑫又点了瓶冰镇饮料,问楼明叙有没有什么想喝的。   楼明叙压着嗓子:“算了吧,我的舌头又没有被烫到。”   “你在阴阳怪气些什么东西?”周言这么说着,还是给楼明叙点了瓶冰镇汽水。   不锈钢勺一点点把米饭拌开,半生不熟的鸡蛋流出溏心,裹住热腾腾的,长条形的白米饭,楼明叙挖了一大口,边吃边笑。   由于三人点的是不一样的口味,楼明叙吃了几口,又想尝尝周言碗里的鸡肉。   他只瞟了一眼周言的碗,还没有开口,周言就仿佛接收到了信号,挑了两块带骨鸡腿肉放到他碗里,楼明叙也把叉烧肉给了周言。   “锅巴吃不吃?”周言问楼明叙。   楼明叙:“吃啊,你不吃吗?”   周言指了指后槽牙的位置:“我牙口不行,吃不了这个,一会儿全塞蛀牙牙缝里了。”   “你蛀牙不去看医生啊?会更严重的。”楼明叙还想让周言张嘴看看严不严重,周言没答应,说没啥好看的,他心里有数,死不了,只要不疼就行了。   楼明叙把砂锅推过去:“那你把锅巴都给我吧,你吃软的。”   杨鑫看着这俩人屁话贼多,自己也插不上什么嘴,默默干饭。   “天青色”公益协会的办公室就设立在湿地公园里面,于是说是办公地点,倒不如说它是个小型展览馆。馆内展示着公园内常见的濒危鸟类、鱼类的标本,各种昆虫标本,以及它们的进化历程,生态环境和保护现状。   会议室外有面巨大的照片墙,来这里游玩的人以学生班级居多。   “这儿还能搭帐篷露营呢啊。”   负责人介绍说:“公园往北边儿有一片区域是专门供大家休闲娱乐的,帐篷什么的也都是园里配置好的,直接租就可以了,傍晚可以看日落。”   “真浪漫。”楼明叙很感兴趣地顶了顶周言胳膊,“什么时候咱也来看看日落呗,挺有意思的。”   周言不解风情地接:“一会儿你捡垃圾的时候就能看得到。”   楼明叙看到墙上的照片里还有许多公司的团建照,再仔细一看,里头居然还有周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那会儿周言的头发比现在短多了,接近寸头,戴副墨镜。   尽管发型和衣着都相当朴素,甚至有点粗糙,但不妨碍他的脸型优越,十分上镜,分明吊儿郎当地斜靠在椅子里,都像是模特专门摆的造型。   “这个是你吧。”楼明叙指着照片里的人,“那会儿头发怎么留这么短。”   周言:“你尝试过十元快剪吗?”   楼明叙摇摇头。   周言用手在头上演示:“就是拿个推子在你头上像锄草一样呲呲呲地推一圈,再用吸尘器洗干净,就结束了,前后不超过五分钟,刚走出店里的时候特像劳改犯,这个十元快剪让我几个月都抬不起头。”   楼明叙被他形容得哈哈大笑。   杨鑫说:“但也有个好处,我记得那阵的当事人对你都客客气气的。”   杨鑫和周言忽然就这个话题聊起了当时的某位难搞的当事人,两个人嘻嘻哈哈笑个不停,楼明叙加入不了这个话题,抱着胳膊,斜靠在柱子上,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他的个子比杨鑫高出快一个头,面相有点冷,上唇偏薄,不说不笑时,还挺严肃的,即使什么话都没有说,也给杨鑫带去一种不耐烦的压迫感。于是杨鑫很快就结束了这个话题,把周言让给楼明叙。   “天青色”每个月都会组织好几次这样的活动,澜锦每次都会派几位代表过来,这次就周言他们三个。   陆陆续续到达二十多个人,大家围坐在办公桌前,由活动主办方主持此次会议,主要分享下环保规划之类的内容。   刚开始楼明叙还能听进去一些,但到大腹便便的领导发言环节,就开始打瞌睡,就跟上学时候听校长发言似的,内容又臭又长又无聊。   楼明叙的位置和周言的紧挨着,他歪了下头,凑到周言耳边轻声说:“想开三倍速。”   周言笑了下,也小小声:“说了很枯燥让你别来吧。”   楼明叙:“我想吃水果了。”   会议开始前,主办方给每人都准备了一份水果,就放在每个人面前,楼明叙观察了一圈,没有一个人动手,吐槽道:“为什么大家都不吃。”   周言:“那你吃呗,又没人管你。”   楼明叙:“我这不是怕人觉得我们所的人没规矩吗?要我自己一个人过来,我铁定就吃了。”   周言笑了下,第一个动手,吃了块面前的西瓜,又大大方方把楼明叙的那盒也拆开了:“吃吧馋鬼。”   每个人的水果都不太一样,有火龙果和哈密瓜组合,也有西瓜和青提,芒果和凤梨。   楼明叙不爱吃芒果,戳了块凤梨吃,被酸得呲了呲牙。   周言把面前那盒水果和楼明叙的换了一下,说:“吃这个吧,你不就爱吃西瓜么?这个挺甜。”   楼明叙勾了勾唇:“你还记得我爱吃西瓜啊?”   下午的阳光照进来,刚好照在周言的后背,暖暖的,晒得人直犯困,周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随后楼明叙就被传染了,也打了一个。   周言打趣道:“本来在家睡个回笼觉多好,下次还要不要跟过来凑热闹了?”   “要,”楼明叙打完哈欠,语气笃定,“你来我就来,我不觉得无聊。”    第13章   会议结束之后,大家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有负责清理河道垃圾的,也有监测水质的,还有“上晚班”的一部分人,要协助工作人员进行巡护,防止有人非法捕捞。   楼明叙和周言慢慢吞吞地走在队伍最后面。   一个小男孩儿朝他们冲过来,走路也不看前边,猛一下,脑袋扎在楼明叙肚子上,楼明叙下意识将人搂了搂,防止他摔倒。   小孩儿抬头瞅了眼楼明叙,躲到他身后,大声嚷嚷:“有狗有狗!我害怕!”   追着孩子过来的是只黑色杂。交狗,个挺大,脖子上套着项圈,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链子,估计是哪个游客没有牵好绳子,被它跑出来的。   这狗脸长,肉结实,面相很不老实,看到人就龇牙咧嘴地汪汪叫。   周言上前呵斥了几声,那狗还是呲着深红色的牙龈,叫得更凶了,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咬人。   楼明叙赶紧把周言也拉到自己身后:“陌生的狗,小心它咬你。”   随后在地上找了根树枝捡起来,冲那狗挥了几下,那条狗被吓得后退几步,一时间不敢靠过来。   “诶,这不是老卢的狗吗?怎么跑这里来了。”队伍里有个女人认识这条狗,走过去摸摸它,把它栓到路边的树桩上。   狗的行动是被遏制住了,但男孩儿还是怕,揪着楼明叙的衣服不放手。   楼明叙低头问他:“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爸妈人呢?”   小孩儿把头仰得高高地看他,回答说:“我妈妈在上班。”   楼明叙看他讲话费劲,蹲下去问他:“你妈妈是这里的员工啊?”   小孩儿点点头:“她是负责检查门票的。”   湿地公园的面积很大,但检票点只有一处,在东面,楼明叙他们刚才是开车来到协会办公点的,中间要绕过好几个景点,大概五六公里路,还挺远的。   “那你自己一个人是怎么跑过来的?”楼明叙问。   “我有自行车,但是我的自行车突然没气了。”   楼明叙被小孩儿牵着,带到停靠自行车的地方,车子的后胎被钉子扎破,彻底没了气,这孩子估计还骑着没气的自行车跑了一段时间,自行车的轮胎都跑出来了,狼狈地挂在车轱辘架上。   里面也没有可以修车的地方,楼明叙给孩子的妈妈打了通电话,让人来接,不过对方说现在还没有下班,抽不开身。   楼明叙通电话开的是免提,边上的女人说:“那我把孩子送去阅览室待一会儿,晚点你再过来接她OK吧?”   “没问题。”孩子的妈妈说,“一会儿他爸就下班了,我让他去接一下。”   楼明叙认识阅览室在哪儿,牵着小朋友一起过去,周言想了想,也还是跟了上去。   协会的阅览室很小一间,里面就一张书桌和两面贴着墙的书柜,摆放的都是关于动植物科普书籍。   小屁孩儿还不能认全那上面的字,拉着楼明叙,问:“这个鱼叫什么?”   楼明叙侧过去看了眼,根据课本上的内容介绍说:“这个叫胭脂鱼,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啥是二级保护动物?”   “就是被国家保护起来的,不可以随便捕捞的鱼类,要是你看到有人在捕捞这种鱼,你就得立刻报警,警察叔叔会把这些伤害鱼类的人给抓走,关起来。”   “那他们为什么要伤害这种鱼呢?”   “有的人他们不知道这个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就像你一样,你不是也不知道吗?还有的人呢,为了赚钱,会专门找地方捕这些鱼,好卖钱。”   小孩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了会儿又说:“那我爷爷他很喜欢钓鱼,他肯定不知道这个是国家保护动物,他哪天要是不小心钓到这个鱼,会不会被警察叔叔带走啊?”   “警察叔叔会区分好人和坏人的,如果你爷爷不是故意的,他们会放他走的。”   阅览室的展览架上插着许许多多的宣传册,楼明叙抽了基本不重样的塞给小朋友,让他带回去,讲给爷爷听。   在周言的眼里,楼明叙自己就是个急性子的小朋友,需要别人照顾,肯定带不了孩子,没想到楼明叙全程对孩子都特别有耐心,还把包里带来的零食全都分给小朋友。   在带小孩儿这点上,周言愿意承认楼明叙比他强多了,他光是听到孩子的声音就很想逃跑了,根本没心思给他们讲解。   没多久,小孩的母亲叫人来把孩子接走了,楼明叙和周言带上工具,到湖边清理垃圾。   “你好像挺喜欢小孩儿的。”周言说。   楼明叙咧着嘴巴笑道:“对啊,小朋友很真诚,跟他们相处起来很轻松,而且他们的好奇心和想象力都异于成人,经常会说出些匪夷所思又很好笑的话。”   “是么?”   “当然啦,你不喜欢小孩儿啊?”   楼明叙的目光单纯,和那小孩儿没什么分别,周言觉得很意外,他身边很多年纪轻轻的同事,都觉得养小孩儿挺累,压力大,每天输出一堆恐婚恐育的言论,他还是头一回碰到喜欢小孩儿还能说出理由来的。   周言坦诚说自己不怎么喜欢小朋友。   他曾经帮亲戚带过小孩儿,那孩子已经算是同龄小朋友当中很听话的类型,但偶尔也会闹脾气,每当他闹脾气,在家里尖叫,扔东西,周言便觉得十分头痛,恨不得把人从家里丢出去。   “那你以后要是结婚了,不打算要孩子吗?”楼明叙很直白地问。   周言语气笃定地说:“不想要。”   楼明叙又说:“那结婚也没啥意思,不好玩。”   周言笑了下:“那你不是很矛盾吗,你觉得结婚没意思,但你又喜欢小孩儿。”   楼明叙没看他,低头捡垃圾:“我喜欢别人家小孩儿,我又没说要结婚生孩子。”   湿地公园实在是太大了,平时除了露营区域和几条主路每天都有专人负责清扫外,其他地方都无暇顾及,走几步就能看见点烟头和包装袋什么的。   协会的工作人员是个话痨,边走边跟大家伙儿闲聊天。   “有次我们抓到几个非法捕鱼的,捞上来几十公斤的鱼,我们打算养几天放生的,发现有条鱼的肚子特别大,很古怪,隔天那条鱼死了,我们剖开它肚子一看,里面竟然有好几个卷在一起的塑料袋。”   楼明叙听完很诧异,插嘴道:“鱼怎么会吃那玩意儿?”   “有些人可能会把吃不完的食物卷在塑料袋里,随手一扔,袋子被风吹进湖里,就很容易被鱼类误食。”   公园里种植了许多果树,有的梅子已经成熟,挂坠似的荡在树枝上,个头很大,远看像一串串通红的山楂球。   确认过里面的树近期都没打过农药,周言摘了颗果子下来尝味道。   楼明叙问他:“味道怎么样?”   周言表情夸张:“甜,太甜了!你肯定喜欢。”随手又摘了一颗,擦了擦,递给楼明叙。   楼明叙的手指动了动,又收回,弯下一点点腰,改用嘴巴去接,期间他扫了一眼周言,对方嘴角勾着,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似乎并不觉得投食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妥当的。   楼明叙心头一喜,一点没怀疑地咬下去,下一秒就被那颗梅子酸成了表情包。   周言见状,拍腿止不住地大笑:“让你嘴馋,什么都吃。”   楼明叙把梅子吐了,宽大的手掌一把掐住周言后颈,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我还是对你太信任了。”   周言咧着嘴巴坏笑,他笑得很开心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形,卧蚕也鼓起来,嘴里含半天的酸梅也在这个时候吐了出来。   楼明叙觉得可爱,又跟捉小鸡似的,捏了好几下:“坏透了你。”   周言前几次过来清理一下午,都是独自戴着耳机听歌,听电视,结束时手机都没电,这次他未雨绸缪,带好了耳机和充电宝,结果一样都没用上,光听楼明叙叨叨,不知不觉就已经六点钟了。   “诶你看,太阳好像落山了。”楼明叙拍了拍周言的肩膀说。   周言手中动作一顿,回过头。   树冠层叠交错,把夕阳遮得严严实实,他只能看到落下来的一点金光。   “我们去看日落吧。”楼明叙丢下手里的东西,颇为兴奋地说。   周言有些犹豫:“上哪儿看啊?这都是树。”   “往大道上跑,肯定能看到。”   楼明叙说完便放下手里的垃圾袋,沿着原路跑回去,跑了几步回过头,催促道:“走啊,日落才几分钟,不跑就见不着了。”   周言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慢慢吞吞跟上去。   起先周言对于这场日落并没有什么期待,因为这里的林子太深,他们摸索到这个位置,费不少时间,走回去太阳估计都下山了。再说就算到了主干道,两边依旧有许多桂花树遮挡,或许很难见到完整的夕阳。   可回程的路上,树木的间距变大,他看清楚了夕阳的一角,咸蛋黄似的橙黄,浓郁得化不开。   它高悬在枝桠上面,温柔,平和,似乎并不急于落下。   楼明叙也看到这一角落日了,嫌周言走路太慢,脑子一热,回头握住他的手腕,牵着他往外跑。   周言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怎么了,总之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像个木偶人一样,一言不发跟在后头。   俩人的运动鞋踩在干枯的树枝和落叶上,咔咔作响。   楼明叙的余光落在周言身上,见他嘴角挂着轻微的笑意,忽然就觉得,他们会不会错过这场日落,已经不重要了。    第14章   在主路上一起欣赏日落的游客不少,大家都举着手机拍照,说今天的太阳和云层都很美。   楼明叙牵着周言去到一个不挨着人群的角落,刚巧能看到完整的夕阳和淡粉色霞光。   都知道落日下沉的速度很快,周言急忙从兜里摸出手机来,拉低曝光,调整焦距和色温,但无论他怎么调试,在手机里面的太阳和眼前所见到的还是有着巨大的色差。   楼明叙就站在一旁看他研究,画面一会儿放大一会儿缩小,一会儿又转成视频模式,就是不按快门。   “怎么不拍啊,这不是挺好的吗?”楼明叙说。   “手机拍总感觉差了点味道,这颜色都不一样。”周言干脆不录了,收起手机说,“还是用眼睛记下来吧。”   楼明叙看到边上有个年轻男人也在拍落日,他脖子上挂着的装备看起来就很专业,镜头老长一个,像个炮筒。   楼明叙背着手走过去,像领导视察似的,看人拍了几张照片,竟还让男人给他调出来看看拍得怎么样。   男人照做了。   楼明叙点点头夸不错,又和人聊了几句,走回来对周言说:“你主要是缺台相机,人拍出来那比现实里的还好看。”   周言说:“我玩不明白那玩意儿。”   楼明叙和模特经纪公司里面的摄影师还算熟,玩过他的好几台相机,包括无人机拍摄也略懂一二。   “现在的相机都挺傻瓜的,对个焦,会按快门就行,比法考简单一百倍,不对,一万倍。”   周言闻言似乎有点兴趣,又像随口敷衍:“是么,那等我宽裕了买一台玩玩。”   夕阳的下坠速度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聊没几句,它就跑到桂花树后边,遮遮掩掩不见人。细碎的阳光打在周言身上,仿佛为他加了层柔光滤镜。   楼明叙身体往后倾了倾,举起手机,对准周言的后脑勺,抓拍了一张逆光剪影。   周言后边的头发修得很短,露出一截光滑的后颈,耳朵被太阳晒出一圈淡淡的粉色,任谁见到这样的背影,都一定会觉得它的主人白净漂亮的人。   楼明叙又随手抓拍了几张风景照,把周言的照片混进去,一起发了朋友圈,获得了好几位同学的秒赞。   “走吧。”周言站起身,拍拍屁股说。   楼明叙朝周言伸去一条胳膊说:“拉我一把,我有点起不来了。”   楼明叙坐着的是块较矮的小石头,坐着就跟蹲着似的,久了就不好起来,周言便伸手拽住他,奈何楼明叙太重了,周言第一下居然没能拽得动他,又跌了回去,俩人扑哧乐了。   周言只好改用双手发力,这才将人从石头上拖了起来。   “多少斤啊你,死沉死沉的。”   楼明叙前两天走秀刚称过一次体重,回答道:“一百六十八,这两天吃得多了点,可能又胖了。”   周言一脸嫌弃地松了手:“跟头猪似的。”   “但我这都是肌肉,”楼明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和胳膊,特意走到周言前边,做了个健美运动员的手势,展示自己的二头肌,“你摸摸看。”   周言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人要求摸肌肉,有种很荒谬的感觉,眼看楼明叙把短袖的那一小截衣袖撸上去,露出小孩儿一样炫耀的小表情,又觉得有点可爱。   周言敷衍地戳了两下:“嗯,是肌肉。”   楼明叙“啧”了一声,怪罪道:“你都没好好摸。”   哪有人上赶着给人占便宜的?   周言真服了。   “你有吗?”楼明叙说着就上手掐了一把周言的胳膊,像在菜场买菜似的,挑剔道,“质感还行,就是肉有点少。”   周言上大学的时候,上铺是个健身爱好者,把很多健身器材带到宿舍里,周言跟着练了几年,也练出了些像模像样的肌肉轮廓。   毕业找到工作以后,他的健身时间没那么多,基本不去健身房,夏天偶尔去体育馆游个泳,天气好的时候,会绕着小区跑跑步,顺便买早点带回家。   他对肌肉没什么执念,但不得不承认,楼明叙的身材练得很不错。   “捏着跟牛肉丸似的,还有点弹性。”   楼明叙气呼呼地收回胳膊:“什么鬼形容。”   两个人闹着闹着,又往林子深处走回去,偶然路过一处用旧床单做成的花里胡哨的吊床。   “刚才怎么没见到这个。”楼明叙嘟哝了一句。   周言说:“跑太快没注意吧。”   这显然是顾客临走时懒得拆……或者说已经没办法拆掉的吊床,因为床单的两个角在树上系了死扣,人往里一躺,两边的扣必然越来越紧,没有剪刀的话,很难解开。   楼明叙双手用力往下按了按,确认安全后一屁股坐进去,吊床像刚入水的船,左右晃了晃。   “你要不要过来躺一会儿,这好有意思。”楼明叙双手握着床单两侧,将自己裹成一个茧。   “不要,我小时候天天玩。”周言使坏地推了他一把。   楼明叙晃晃悠悠,脑袋从床单里面钻出来看他:“在哪儿玩的啊?”   “家里啊,我爸妈一人攥着床单的两头,我就躺在里面被他们甩来甩去。”   楼明叙眼前浮现出童年版周言躺在吊床里大笑的样子,觉得那画面温馨治愈,而楼明叙的童年里很少有父母的身影,他们总有忙不完的工作,辅导他功课的时候,也总是皱眉。   再长大一点,楼明叙拥有了手机和电脑,就学会自己一个人玩了。   “之前都没听你提过你爸妈,他们现在和你住一起吗?”楼明叙随口一问。   周言垂下眼眸,脸色忽地凝重起来,好一会儿才说:“他们过世了。”   “啊?”楼明叙的情绪迅速从愉快中抽离,身体也猛然坐起来,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怎么会这样?”   周言面上倒没什么哀伤的表情,只是那双总是露着柔和笑意的眼睛变得漆黑深沉,心事重重。   “一场意外,两个人一起走的。”连带着他的声音也失去了活力。   楼明叙搜肠刮肚,想说点安慰人的话,可生死这样的大事,又岂能因为一句话释怀。   空气凝固数秒,周言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与尴尬,主动缓和气氛说:“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还好。”   现在还好,那就意味着以前很不好。   楼明叙从吊床里蹦下来,一把揽住周言的肩膀,哄他开心:“没事,以后我可以照顾你。”   周言扑哧乐了:“你能把自己照顾好再说吧。”   俩人边散步边捡垃圾,一直走到湖边,天色已经暗下了,岸边的游客早已走光了。   水面颜色很深,靠近岸边的地方,漂浮着零星的水藻。湖面上时不时跃起几个圆形的水波纹,应该是鱼类吐出来的泡泡。   周言正想问问楼明叙肚子饿不饿,一扭脸,看到不远处一棵大树后边有三个人,两男一女,正张罗一张渔网,似乎是打算丢下去捕鱼。   讽刺的是,那三个人所站的地方就恰好立着硕大的“禁止捕捞”的警示牌。   周言立刻朝那边大声喊了一句:“哎,这边是禁区,不能捕鱼。”   那三位不光对警示牌视若无睹,听到了周言的警告,也只当没听见,把那刚整理好的渔网丢进湖里。   “跟你们说话讲不听是吧?没看到这边牌子上写什么了吗?”楼明叙比周言先一步跑过去,气势十足地吼了一句。   他的身形高大,视线也是居高临下,充满威慑力,那女的明显害怕地后退了一步,在昏暗的光线下打量他。   另外这两个男的是双胞胎,二十多岁模样,穿着打扮很没品,都是非常明显的假名牌,连英文都故意拼错的那种。   说话也是粗鲁的外乡口音:“不知道,我不认识字。”也不知道是故意找茬还是真不识字。   楼明叙耐着性子说:“我劝你们赶紧把东西收起来,否则我报警了,还有,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边很多二级保护动物,要是捞上来了被逮到,是要抓进去坐牢的。”   男人油盐不进,不悦道:“你哪位啊?关你什么事?”   另一个则是笑着挑衅说:“我们就是抓着玩玩,真捞到的不该捞的,再放回去就是了。”   “你当是过家家呢,还抓着玩玩?是不是找揍?”楼明叙的语气很凶,明显是生气了,连周言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嗓门吓一跳。   楼明叙吼完就弯腰去收他们的渔网,两个男人则伸手阻止,两边拉拉扯扯,谁都不撒手,活像是一场拔河。   周言看不下去了,掏出手机拨打协会工作人员的电话, 让他们过来处理一下,那俩男人大概以为他真的在报警,竟一把夺过他手机,威胁道:“少他妈多管闲事,赶紧滚!”   胸口被人粗鲁地推了一把,周言腿脚一软,往后退了两步,脚底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了,又软又滑,身体一下重心不稳。   还不等周言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从高处朝湖面栽了下去。   “扑通”一声闷响。   周言的脸拍在了湖面上,巨疼无比,冰凉的湖水毫不留情地灌入他的眼耳口鼻,呛得他无法呼吸。   身体因承受不住剧烈的温差,猛打了几个哆嗦。   湖水并不是很干净,还带有一丝藻类的腥气,他的眼睛无法睁开,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想翻个身,让自己浮起来,但双腿好像被渔网或是水草之类的东西给勾住了,任他怎么努力,也挣脱不掉。   吸满了水的衣服裤子,令他的身体变得更沉了。   周言虽然会游泳,但他的水性不能算多好,在干净的泳池里尚且需要佩戴泳镜和鼻塞才敢放松身体,更别提在陌生的,乌漆麻黑的湖水里。   人在紧张的时候,肌肉和神经都会绷得很紧,周言的大脑停止思考,只剩下反射性的挣扎和求救。   他的耳朵里全是隆隆水声,以至于有人紧接着入了水也毫无察觉。   只觉得脚上缠着的东西忽然一松,双腿可以弯曲活动了,后腰和臀部同时被一股向上的力量推动,他的脸终于浮出水面。   犹如重获新生一般,他狠狠地,畅快地用嘴巴换了好几口气,缠在他腰间的手臂用力收紧,带着他,就像带着巨大的玩偶,往岸上游去。    第15章   周言揪住一把生命力旺盛的野草,姿势狼狈地上了岸,他脚上的鞋没了,踩到泥巴,差点儿又打滑,被身后刚爬起来的人扶了一把才站直身体,松了口气。   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周言的心跳得厉害,呼吸也很重,楼明叙拍拍他的后背,歪头盯着他的脸观察,问他有没有事。   周言抹了把脸,摇摇头,但他浑身湿透,晚风一吹,手上全是鸡皮疙瘩,身体止不住地哆嗦。   幸好附近就有巡逻的保安,在接到通知后很快赶到了湖边,把那几个违规捕捞的人控制住了,在发现他们带的桶里面竟装有胭脂鱼后,立刻拨打110,随后民警将人带去警局讯问。   当然,后面的周言都是听协会的工作人员在讨论。   他和楼明叙两个人在岸边尝试打捞落水的鞋子,但没能成功,鞋子飘去了更远的地方。   楼明叙想再跳回水里游过去捡,被周言拦住了,说:“算了吧,是双旧鞋子,没了就没了。”他担心楼明叙下水会很冷。   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家冲个澡换身衣服,他都冻得头皮发凉了。尽管楼明叙的身体素质比他强很多,状态看着还可以,但万一着凉感冒几天也够难受的。   本来大家是要留在协会吃晚饭的,负责人连菜都点好了,现在只得先让杨鑫开车把人送回去。   杨鑫发动汽车,开了点暖风。   楼明叙上车前问人要到了一块干净的油布。协会仓库有扇玻璃窗坏了,一直没找人修,平时就用这油布代替遮一下雨。   楼明叙把它垫在后座,这样就能防止水滴下去,把杨鑫纯白色的车座弄脏了。   油布并不大,所以两个湿漉漉的人都坐在后排,而且不得不靠得很近,生怕谁的屁股在坐垫上留下一摊要命的,很难清理的水痕。   杨鑫本人倒并不是太在意这些细节,说自己反正马上就要去洗车了,不要紧。   后座的两个人仍不为所动,楼明叙甚至问周言:“要不然你坐我腿上?你这个姿势是不是有点难受?”   周言确实挺难受的,这块油布裁剪得并不规则,有些地方很窄,铺好后只够一个人往后靠,所以他上半身一直歪着,胳膊肘支在楼明叙腿上,腰部呈腾空状。   每次杨鑫在红绿灯那一启动,周言就往后倒一下,脑袋撞在楼明叙胸口,他怀疑楼明叙是被自己撞痛了,所以才顺带提了一嘴。   可再怎么样,俩大老爷们叠着坐也还是太奇怪了,周言做不到,于是说:“没事儿,我还能撑会儿。”   楼明叙一只手搭在他腰上,轻轻拍了两下,好心说:“你可以放松点,睡我腿上没事。”   他的手掌特别宽大且很有力度,在水里的时候,周言就已经感受过了,不过在陆地上,这种被触碰和安抚的感觉会更加清晰,明确。   湿地公园离周言家有一段距离,尤其中午过去的时候,周言觉得杨鑫开了很久,但回去却没这种感觉,他们就聊了聊那几个人非法捕捞的问题,杨鑫的车已经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原来你住在这里。”楼明叙放下车窗,伸长脖子往外看。   这是一片和枫林苑差不多岁数的老小区,旁边就是大型商超,电影院,还有幼儿园和小学,这个时间点,街上各式各样的商店都亮着灯,路上人流攒动,摆地摊的也很多,是个很具烟火气息的地段。   “我以后可以来找你玩吗?上回你说要带我去二手市场淘家具来着。”楼明叙趴在降落的车窗上说,语气带一点小小的埋怨。   周言笑了下:“当然。”   楼明叙和杨鑫不熟,回去路上,杨鑫觉得车内安静得有些尴尬,于是开了音乐,没想到楼明叙主动问他:“你去过周律家吗?”   杨鑫调低了一点音量:“你说他哪个家?”   楼明叙抬了抬眉,语气也是藏不住的惊讶:“他还有别的家?”   “你不知道吗?”   杨鑫一副和周言认识很久,关系很好,又非常了解周言过去的样子,让楼明叙感到一丝不爽。   杨鑫并无察觉,继续分享道:“他这边的家是以前爷爷奶奶住的,老人过世前我来过几次,还有套房子在海城,是他爸妈的,他以前在海城工作的时候,是和爸妈一起生活的……哦对了,你知道他爸妈前些年出车祸去世了吗?”   去世是知道,但周言只说是意外去世,没提到车祸这一茬。   楼明叙就是海城人,这也是为什么当年他在海城的高中打了人,联络到的律师会是周言。   楼明叙点点头说:“他跟我提过。”   杨鑫叹了一口气:“他爸妈走得也是惨,我师父他自己都不怎么敢回去。”   楼明叙不理解:“为什么不敢?”人又没有在家里去世。   杨鑫其实也并不知道真实的缘由,只是猜想道:“毕竟那案子不清不楚地了结,有没有人伤害他都不一定,而且他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睹物就会思人,要我的话,也会想要换换环境。”   “不清不楚地了结是什么意思?”   “周律的爸爸以前是名检察官,当年负责审理一起非常重大的涉黑案,具体内容我不是很清楚,但背后肯定是牵扯到很多大领导,这案子进行到一半,周律的爸妈就出车祸去世了,后来周言在家翻看遗物的时候,看到了他爸曾收到的一封威胁信,但那会儿车祸案已经了结了,遗体都被火化了,什么证据都没了。”   “啊……”   楼明叙十分木然地应了一声,他难以想象这种只会在电视剧里面出现的戏剧化情节,竟会发生在周言的家人身上。   身为律师,却无法运用所学知识为自己的父母的死亡找到真相,甚至连努力的方向都摸不到,这种感觉无疑是痛苦的。   楼明叙也是在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对周言这么重要的过去一无所知。   回到阁楼,楼明叙先冲了个澡,然后立刻趴在床上发消息给周言,提醒他泡碗姜茶暖暖胃,但等了好一会儿,周言也没有回复他消息。   倒是朋友圈里,很多人在楼明叙傍晚发布的那条动态下面留了言,点了赞,毕竟他平时真的很少发动态,这是今年以来的第一次。   汤英姿留了两条,分别是“日落太美了”和“中间那个小伙子好像不是你吧”。   这还用得着好像吗?看发型也不是他啊!   楼明叙回复说:【就是周言,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律师,现在在带我。】   汤英姿最近没工作,在家也没事干,很快回复道:【他会麻将吗,放假了叫来一起打打牌。】   楼明叙没再理她,紧接着被高中同桌留的一句玩笑话逗笑。   对方问:【这是你男朋友吗?】   兴许也不是玩笑。   因为自从楼明叙留卷发狼尾当模特以后,分享在社交平台的照片经常会被人认作男同,还是肌肉猛一,然后疯狂地向他索要微信号。   胆子大点的同学也会问他是不是gay。   楼明叙以前总是第一时间否认自己是同性恋,并且在后面加好几个感叹号以表达自己坚定的态度,但这次,他不知道要回复什么,所以干脆什么都没有回。   楼明叙睡到第二天九点醒来,看到周言昨晚凌晨四点多给他回了条消息。   【我昨晚有点不舒服,先睡了。】   楼明叙连忙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周言那边不出所料的没有回应,又过了几个小时,才说有点发烧的症状,浑身疼,头也晕乎乎的,还问楼明叙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楼明叙这边没有出现任何症状,他早上爬起来还给自己弄了碗面条吃,胃口非常好。   【家里有退烧药吗?没有的话我给你点一个,你把地址给我。】   周言发了条有气无力的语音:“算了,我不想起来,估计睡一觉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楼明叙此时正慵懒地躺在床上,对面的投影仪正在播放他喜欢的美剧,手边有房东太太请他吃的新鲜水果和小蛋糕,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把阁楼的亮度都调高了不少。   这本该是个安静又闲适的午后,但楼明叙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满脑子都是周言虚弱躺在床上,连喝口水都很费劲的画面。   他还想到之前在网上会刷到的新闻,什么独居女性高烧多天没去医院就诊导致浑身多器官衰竭而亡之类的,不免代入到周言身上。   犹豫了半分钟,楼明叙换衣服下楼,踩着借来的半自动电动车,导航去往周言家。   路上经过药房和早餐店,顺带买了盒退烧药和稀粥小菜。   周言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任何食物,理论上是该饿了,但他却没胃口吃东西,身上到处都有酸痛感,说不上是肌肉疼还是骨头疼,总之翻来覆去都睡不舒服,脑门上全是汗,睡衣也黏糊糊的。   不知道是疫情后遗症太强还是他的体质变差了,他这两年动不动就生病,发烧,鼻塞和咳嗽,连环攻击,不持续一个礼拜根本结束不了。   昨晚上发烧的同时,鼻子也堵住了,他坐起来擤鼻子,才看到楼明叙发来的照片,说他人已经在小区门口了,问周言家是几栋,他想把退烧药送上来。   周言吃了一惊,完全没想过楼明叙会这么关心自己,感动之余,又立刻想到家里几天没收拾,锅碗瓢盆全堆在水池里,客厅卧室也都乱成一团糟。   他想请人上来坐坐,但真是不好意思,于是说:【太感谢了,2栋302,要不然你挂我门上吧。】   楼明叙挂完,像外卖员似的拍了张照片发给周言:【里面有粥,趁热吃。】   周言:【好的,辛苦你跑一趟了,等我康复了请你吃东西。】   楼明叙没再回复他。   周言又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调动浑身力气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   他含着牙刷,一边走到客厅,一把拉开大门,只见蹲坐在楼梯台阶上的楼明叙猛一下站起来,拍拍屁股朝他走过来。   楼明叙眼睛很明亮,关切地问他身体好点没。   周言抓了抓因为发烧出汗而变油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答非所问:“我以为你走了呢……”   楼明叙收起手机笑了下,垂眸盯着周言,一副要留下来照顾他的样子:“我只让你趁热吃,又没说我走了。”    第16章   周言很不想以一个邋里邋遢的形象迎接客人,违心说:“其实刚才洗了把脸,已经好很多了,难得放假休息,不出去玩玩吗?”   楼明叙也不知道是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还是故意装没听懂,竟然说:“我在这边人生地不熟,又没什么别的朋友,一个人逛街没意思,还不如跟你待一块儿呢。”   “……”周言没办法,只好侧身把人让进来,努力给自己找回一点尊严,“最近太忙了,没空收拾,家里有点乱,你就坐这儿休息吧。”   他指了指家里唯一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客厅沙发。   楼明叙很自来熟地参观起周言的家,很常见的三室两厅户型,装修乱七八糟,很典型的爷爷奶奶辈儿喜好,新中式的家具搭配水晶大吊灯,墙上的电子挂历时钟是一副巨大的山水字画,十字绣、水墨画、水彩画成排展示,其中大部分字画都是周言儿时的作品,署名的字体还相当幼稚。   周言的爷爷是名老中医,奶奶应该是老师,墙上还挂有许多面锦旗和一些奖状。   家庭合影里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贯穿周言各个时期的照片也都被很好地封存在木质相框里,随处可见。   不难看出,周言是从一个温暖的知识分子家庭氛围里成长起来的,他家人对他的宠爱,已经从这些旧物件中满溢出来。   而在这期间,一旁的周言一直在试图整理桌上没吃完的零食和挂在椅背上的衣服,但也只是把它们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肉眼看不到的地方。   忙活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脑袋都不晕了。   “别塞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那收纳箱怀了对双胞胎,一会儿别裂开了。”楼明叙实在忍不住调侃他。   周言把收纳箱的盖子盖上,尴尬道:“你随便坐。”接着把楼明叙带来的稀粥打开,坐在餐桌上小声喝起来。   “还热吗?”楼明叙走过来关心道。   周言点了下头:“嗯,温温的,正好。”说完又喝了一大口,说味道还不错。   楼明叙伸手探了下周言的额头,周言顿时像被点了穴似的顿住,舔了舔嘴唇。   楼明叙的手掌微凉,宽到可以盖住他的眼睛。   “还是很烫啊。”楼明叙又用手背贴了下他的脸颊肉,“这也挺烫的。”   周言的腮帮子被楼明叙的手指捏了一下,他鼓起嘴躲开了一点,不自觉用手摸摸刚才被捏的地方,说:“还好吧。”   “家里有温度计吗,量量看多少度了。”   “不知道被我搁哪儿去了。”周言嘴里又塞了些食物,含糊地说,“不用量,一会儿反正都要吃退烧药。”   “也是。”楼明叙坐了下来,一只手托着腮帮,安静地看周言吃东西。   平时在办公室,楼明叙也常常转过身来,以这样的姿态直勾勾地注视周言,但办公和吃东西完全是两码事,周言被盯得很不自在,手掌像推开黏人的小咪一样,按在楼明叙脸上,将人的脑袋转向另外一边。   “你别看着我,我会吃不下东西,你要觉得无聊可以去看电视。”   楼明叙又转回来,笑着问:“为什么啊?我又不催你。”   “那我这么盯着你吃饭,你能吃的下去吗?”   楼明叙的回答很变态:“当然可以,我吃得更香。”   周言憋不住骂他:“你脑子有病。”   楼明叙笑得更夸张了些。   周言烦他在旁边碍事,于是想了个招,吩咐楼明叙下去取快递,扔垃圾,去阳台浇花,施肥,再把晾着的衣服收一下,烧点水。   楼明叙嘴上虽有怨言,但一样一样都完成了,还体贴地往刚烧开的热水里兑了点矿泉水,递给周言,让他把退烧药吃了。   在很短的时间里,楼明叙像个保姆一样熟悉起这个家,甚至还在冰箱里找到了连周言自己都不记得了的,冻得梆硬的冰袋。   兴许是之前乔雨珊给他送大闸蟹过来,顺带放进冰箱的。   楼明叙用周言的毛巾把冰袋裹起来,先是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感受了半分钟,然后才贴到周言的额头上,问:“会不会不够凉?”   “差不多吧……”周言接过了他手上的冰袋,说,“那我先去休息了。”   言下之意是,你可以回去了,但楼明叙又像刚才进门那样,对他的诉求视而不见,竟然理所当然地来了句:“嗯,你有事儿叫我,我就在客厅。”   这话脱口而出,自然到他仿佛一直都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   周言一时语塞。   他的心肠没有硬到可以把一个热情满满跑来照顾他的人驱逐出去,况且他也并非真的不喜欢楼明叙的出现,他只是不习惯这样被照顾,被关心,被注视。   自从爸妈去世之后,他每一次生病,都是自己扛过来,忽然出现这样一个人,没有任何目的地对他好,说不感动是假的。   一声不响地回了房间,周言却一点儿也睡不着,身上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总在想楼明叙一个人在外面干吗呢,会不会很无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在微信上告诉楼明叙:【无线密码是ZY914914,桌上的平板没有锁,无聊的话随便玩。】   楼明叙精力充沛的嗓音传进卧室:“你怎么还没睡?”   周言莫名心虚:“可能药效还没上来吧,而且我上午睡了很久。”   “那我进来陪你聊会儿天要不?我可会讲睡前故事了。”楼明叙的声音离周言越来越近,似乎就站在房间外面,贴着门说的。   周言才不屑听什么睡前故事,但嘴巴根本不受大脑控制,“嗯”了声,说:“那顺便帮我带杯水进来,我有点渴了。”   “好嘞!马上!”声音听起来十分雀跃。   怎么会有人干活都这么起劲?   周言不禁回想起自己二十多岁,刚毕业的时候,似乎也是活力满满,一天时间就和同事融入到一起去了,也很愿意参与团建活动,吃到同事自己做的泡椒鸡爪会两眼放光。   有一回,同事出车祸摔断了腿,所里的同事约着一起去医院探望,周言亲手炖了一锅鸡汤,可把同事感动坏了。   而现在周言和同事之间的关系可以用淡薄来形容,除了工作需要,私下基本不会联络,甚至连大家结没结婚,有没有对象都不清楚。   楼明叙像个未被世俗浸染的少年人,单纯又莽撞地闯入周言的世界。   “我可以坐你床上吗?”在环顾四周,发现屋里并没有适合落座的地方后,楼明叙这么问道。   “行。”   但实际上周言觉得有点儿尴尬,于是假装刷微博,弄出点动静,尽量回避和楼明叙进行眼神交流,在周言这里,社交是需要动点脑子的,而他此刻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揣摩对方的想法。   楼明叙首先找了个靠枕垫在身后,坐在床头打量周言,有一搭没一搭地扯几句,可能见周言说话声音非常虚弱,对听睡前故事这件事也表现得兴趣缺缺,所以干脆也玩起了手机,还把脚上拖鞋也脱了,盘腿靠坐在床头。   随后,楼明叙又在床头柜的透明收纳盒里看到了一部款式很老的触屏手机,这是周言以前上大学时候用过的,后面淘汰下来,就交给爷爷用了。   “这玩意儿还能开机吗?”楼明叙问。   因为是爷爷留下来的遗物,周言没舍得去换不锈钢脸盆,里面的照片他都已经导入到电脑里了,所以平时不会想到打开它,一直放着积灰。   “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给它充电了,你可以试试看,充电器应该就在抽屉里。”   楼明叙窸窸窣窣一阵翻找,成功给它充上了电,并且开机了。   界面一出来,楼明叙很惊奇地“哇哦”一声:“原来十年前的手机界面长这样,我都快忘记了,我靠,那会儿就有美团了吗?”   他掐指一算,自顾自地说:“好像是有了,我上初中的时候就点外卖了。”   周言的目光因为楼明叙的絮叨而投了过去,看那修长的手指在界面上点来点去,把所有软件都试了一遍。好多都已经不能用了,有的则需要升级一下,相册功能倒还是好用的。   “我能看看里面的照片不?”楼明叙征询周言的意见。   “当然。”   周言自己也好久没看了,甚是想念,身体也挨过去了一点儿,还为此专门戴上了眼镜。   楼明叙从最早的照片开始往后翻,每一张合影都要问一下周言,这个人是谁,这是在哪里,如果刚好是旅行时候拍的,他还会关心,那边吃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周言也仿佛借着这一张张照片,穿越回故事发生的时间。   “那这个又是谁啊?”楼明叙指着相片里一张完全陌生的男性面孔,那人和当时的周言差不多年纪,眼里有着很明显的学生气,俩人站在山顶,在肆虐的风中搂着彼此的肩膀,冲镜头比了两个耶。   周言顿住,他完全忘记相册里还存着这张照片了。   搂着他的是初恋男友,他们因为一场辩论赛相识,但因为不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平时只在线上聊聊天,关心下对方,那次爬山,是俩人继辩论赛之后第一次在线下碰面。   周言当时的身份也不是男友,而是略微有些暧昧的男性好友,俩人还处于相互试探阶段。   “怎么不说话了,你俩是同学吗?我看你跟他一起的时候好像笑得特别开心。”   楼明叙偏过头看向周言,眼里没有笑,只有探究,仿佛要对这个问题刨根究底,且不会放过周言任何一个可疑的微表情。    第17章   也许是因为楼明叙居高临下的神态过于严肃,周言竟感到一股压迫感。   这张照片周言曾发过朋友圈,他的本科室友们看见了,都只默认他们是交情比较深的同学,根本不会像楼明叙这样正儿八经地询问他们的关系。   “你怎么什么都要好奇。”周言本能地回避这个问题,但楼明叙却并不给他机会。   好奇三连:“这张为什么不能好奇?你的表情怎么这么怪异?你跟他有事儿啊?”   周言真怀疑楼明叙是不是辅修过什么微表情研究课,居然连这都看得出来。   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说:“他是我初恋。”   楼明叙狭长的眼睛忽然变成了圆的,俩人足足对视了数秒,楼明叙才“哦”了一声:“谈了半年多那个。”   周言一愣:“你怎么知道?”   楼明叙面无表情地回答:“不你上次自己告诉我的吗?从宋樾家出去的时候。”   “哦——好像是这样。”周言慢半拍的回想起来,当时楼明叙无意间问他谈过几次恋爱,怎么聊起感情来说得头头是道,周言就说自己谈过两段。   实际上周言并不认为自己在感情中游刃有余,要不然也不会谈两段都没有好的结果,而且在第二段分手时,他还被前任诊断为回避型依恋人格,对方强烈建议他以后都不要再谈恋爱了,否则就是祸害别人。   让周言感到纳闷的是,楼明叙记性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连时间都记那么清楚?而且楼明叙第一时间竟然不是惊讶他是个同性恋?   未免也太淡定了些。   楼明叙低头看向那张照片,指腹一推,照片中初恋的脸放得很大,笑容似乎也更明朗灿烂了些。   周言以为楼明叙只是单纯地好奇对方长什么样,但紧接着,楼明叙手指又往右挪了点,周言看到了笑得很傻的自己。   “别看了,我以前穿得好土。”   周言试图去抢自己的手机,楼明叙反应很快地闪过,斜了他一眼:“你怕什么?”   “我没怕,就是觉得有点蠢。”   楼明叙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蠢我是没看出来,只看到你跟初恋在一起挺开心的。”   周言挠挠脸蛋,坦言道:“当时肯定是开心的啊,暧昧期嘛。”   楼明叙很轻地“哼”了一下,不知道想表达嘲讽还是对感情的嗤之以鼻,总之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要通过相片把周言当时的心绪都看穿。   “你还喜欢他么?”楼明叙忽然问。   周言立马坦坦荡荡地说:“当然不啊,都分手多少年了,连他长啥样都忘记了。”   “哦,所以要留着照片,时不时怀念一下青春期的悸动?”   很神奇,楼明叙的五官组合起来虽然非常好看,平时看着也很阳光开朗,但抿唇不笑的时候却会给人一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好像脾气不太好。   周言又从楼明叙的话语里听出一丝阴阳怪气的嫌弃,似乎分手后还留着前任照片的举动是丢脸的,没出息的,甚至该被拖出去杖责二十大板清醒一下。   时过境迁,这段感情,这个笑容在周言内心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他无语地说:“当然不是。”   楼明叙抬了抬眉:“那我帮你删掉了?”他的指尖都已经放在删除键上了,语气也不像商量,更像是刽子手,在为周言和过去做个彻底的了断。   “嗯。”   周言点点头,毫无留恋地表示允许。   楼明叙删完相册里面的,又点进回收站一并清空,最后还谨慎地问了句:“云端不会还有吧?”   “没有啦!”   “真的?”   周言简直怀疑这人下一步要检查他的手机,率先说道:“我云端没有开通会员,内存很少,工作文件都不够塞的。”   楼明叙这才表现出信任他的样子,像个监考老师似的,又往后检阅其他照片。   周言不记得相册里面还有些什么,也不敢轻易入睡,就这么看着楼明叙,从第一张翻到第三百七十六张。   所幸里面没再出现什么见不得人的相片,周言舒了一口大气,说:“那我睡了。”   “嗯,”楼明叙给了他一个理所当然的眼神,“你早该睡了。”   周言翻了个身,摘下眼镜搁置一边,将被子拉到嘴巴上面,尽量多地遮住脸,如果不是需要呼吸,他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以免被楼明叙注视。   药效上来了,人有点犯困,但周言的思绪还没有停止,他后知后觉地想:凭什么?这兔崽子就是他手下的一个实习生,凭什么堂而皇之地进来翻他相册又删他照片?   虽然删除的照片并不珍贵,也没什么意义,但就是有点诡异。   等睡醒了,他还得上网搜一下:被新来的实习生要求删掉相册里的初恋照片,是否属于合理现象。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周言一觉睡醒,已是深夜十点多,他又睡了整整十个小时。   楼明叙走了,给周言留了张便签,上面用潦草、丑陋,十分难读懂的字体写着几行字。   周言不得不戴上眼镜,像研究甲骨文一样,凑近到灯光下,细细研究。   ——我先走了,给你熬了点山药粥,煮了两颗鸡蛋,都在电饭煲里,睡醒饿了的话可以吃。(笑脸)   周言瞬间了原谅楼明叙画符般的丑字。   退烧药十分管用,周言坐起来的时候,明显感觉身体各个部位都不痛了,肌肉可以发力,脑袋也不晕了,就只剩下半个鼻子还是堵塞状态。   当然,他能这么快好起来,也离不开楼明叙的贴心照顾,因为他醒来时,看到冰袋上面的毛巾更换过。   周言先前发烧也曾尝试物理降温,醒来时枕头上都是冰袋留下来的水渍,湿漉漉的,然而今天他的枕头,床单,被罩都是干净的,楼明叙肯定全程都盯着他的冰袋,没允许它掉下去。   周言用手机查看门铃监控,上面果然显示,楼明叙离开的时间是九点三十七分。   临走前,楼明叙还相当体贴地把周言堆积在家门口的几袋垃圾带走了。   【谢谢你特意赶来照顾我,我的烧已经退了,现在满血复活,你煮的粥我也全部喝完了,好饱。】   文字的下面,附赠一个空了的电饭锅和一堆鸡蛋壳。   楼明叙看到这两条信息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他从周言家回来后,随便弄了点吃的便下楼冲澡,身体刚一接触床板,不到一分钟就睡着了,手机都没来得及插上充电。   他能这么轻松顺利地入眠,首先要归功于摄影师好友发来的消息,说他问了问财务,楼明叙走秀的出场费十号就能下来,两天加起来总共是一万六,这比楼明叙预期的还要早一些批下来,他终于可以不用担心兜里的钱不够吃饭了。   最重要的当然是因为发现了周言性取向这件事,周言愿意把旧照片都删了,和初恋撇清关系,解释自己对初恋一点感情都没有了,这让楼明叙的心情大好,回程路上都止不住笑。   先前楼明叙总有意无意地遏制自己对周言的喜欢,把它当作单纯的欣赏,但这个信息的到来,给他指明了一个全新的方向,原来周言是可以接受和男人谈恋爱的。   不过楼明叙没有感情经历是块硬伤,他到现在也不明白爱情是什么样子的,他对周言的感觉也很朦胧,暂时没想过越界。   他打算就先这样相处,慢慢培养感情,说不定哪天他们就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电视里都这么演的。   【退烧就好,今天打算在家干吗呢?】楼明叙关心道。   这会儿周言倒是醒着,对话框很快变成“正在输入”状态。   【你今天有时间吗?】周言问。   楼明叙的第一反应是,周言可能要喊他加班弄什么材料,但还是回复道:【有啊,怎么了?】   周言:【那要不要一起出来吃顿饭?顺便看个展,或者……你想去游乐园玩吗?】   楼明叙内心一喜,游乐园这样的行程很像是小情侣约会,但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实在很不像周言的作风,楼明叙自己先给他找到了理由:【你在约我啊?是因为我昨天过去照顾你了吗?】   周言:【不完全是,还有一点其他原因。】   楼明叙纳闷:【什么其他原因?】   周言似乎心情不错,发了个有点俏皮的表情包,然后说:【你来的话就会知道了,要是想在家休息一天也没事儿。】   反正在家也没什么要紧事儿要忙,楼明叙愉快地回道:【我当然有空!随叫随到。】   周言像是很满意楼明叙的回答,又发了一个楼明叙先前从来没见过的蹦蹦跳跳,很开心的小表情,说:【好,那我冲个澡,再收拾下头发,一会儿过去接你。】   楼明叙笑着问:【这么隆重啊?】他自从来到澜锦上班以来,从未见过周言收拾过头发,每天都好像刚从被窝爬起来抓两下就上班了。   周言回复说,“稍微弄一下”,兴许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在很认真地对待这场约会,毕竟周言的性格挺拧巴。   楼明叙心中愉悦,也在衣柜前精挑细选了十分钟,换上适合去游乐园的休闲风衬衣,外套选了件不规则图案的开衫,头发半扎,喷了点香水。   他坐在阳台的小沙发里面等人来,翻了翻协会群里大家的聊天记录,有人说安保查了监控,发现那几个人不是第一次来捞鱼了,这次估计要被判刑。   突然,楼明叙收到徐望发来消息。   徐望问他要不要约个饭,徐望有个项目刚好在南城进行,俩人离得挺近。   楼明叙把和周言的聊天记录截图下来,发过去:【不好意思,档期满了,下回吧。】   徐望经常从楼明叙的口中听到周言这个名字,也知道这俩人的渊源能追溯到楼明叙高三那年,但假期单独约不算太熟的同事去吃饭和游乐园玩,多少有些奇怪:【就你俩啊?】   楼明叙:【当然】   徐望:【他没有女朋友?】   楼明叙:【没有啊,而且我昨天刚知道,他是gay。】   徐望发了个瞳孔地震的表情包:【他是gay还约你出去玩啊?!那他知道你知道他是gay吗?】   【知道啊。】   也是聊到这里,楼明叙的脑内才电闪雷鸣了一下,意识到周言说的其他原因,不是随口一说,可能非常重要。   楼明叙想要印证自己的猜想,于是问:【那你觉得周律他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私下单独约我逛游乐园?】   徐望激动到十分罕见地发了段语音:“你这还不懂?他想潜规则你!”   楼明叙犹如醍醐灌顶,嘴角不自觉上扬。   这样一来,周言那么隆重地收拾自己的行为便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那叫“为悦己者容”。   想来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周言早已认可他其实是个性格还不错的人,尤其是样貌和身高这块,楼明叙自信胜过周言的初恋,再加上周言失足掉湖里被他捞起来,生病在家无人照顾,又是他过去陪着,周言对他心生依恋爱慕之情,也是相当正常的。   是不是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周言想要跟他进一步发展试试看?   就在这时,周言又发来语音:“我洗好了,这就过去接你啦。”   楼明叙从未听过他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跟做梦似的,周言仿佛是故意夹着嗓子来取悦他。   楼明叙没有枉费周言的苦心,又点开回味了好几遍,最后心满意足地加入微信收藏。   一小时前,楼明叙对这段关系的展开还不是特别自信,但现在看来,周言的攻势非常凶猛,距离他们水到渠成在一起的日子势必不会太远。    第18章   周言没有让楼明叙等太久,很快就发来信息说,他人在楼下了,楼明叙一边回:“你今天怎么这么速度?”一边蹦跳着下楼梯。   到楼下一看,就只有一辆白色奥迪,没有看到周言的电动车。   楼明叙又发语音:“人呢?我怎么没看到你?”说着沿湖边往外走。   身后的奥迪“嘀”了一声,把楼明叙吓一跳。他回过头,看到驾驶座的车窗半降,周言坐在里面,微笑着朝他打招呼。   “你特意租的啊?”楼明叙也笑着走过去,心想周言内心也是挺细腻的,为了讨他欢心,让他在这次约会旅途中有很好的体验感,真是煞费苦心,连钱都不心疼了。   他很想告诉周言,其实没必要这么隆重,那小电驴他都坐习惯了,实在不行打的也行,游乐园也没多远。   “这我姐的车,给我开一天。”周言说。   “哦,我说呢。”   这就对了嘛,这才符合周言一贯节俭的消费习惯。   楼明叙心情愉悦地拉开副驾车门,瞥见后座还有一大一小俩孩子,愣住:“这哪来的孩子?”   俩孩子并排坐在后边,大的是男孩儿,小的是女孩儿,中间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显然并不是很熟。   周言介绍说,小的叫孙瑶,乔雨珊女儿,也就是周言的小外甥女,乔雨珊他们夫妻俩本来打算这个假期要带孩子去游乐园玩的,但俩人一个摔伤了腿,一个要临时代班,实在没办法照顾孩子,就把孩子丢给周言照顾。   大的那个,是之前到律所咨询的当事人徐美芳的孩子,叫徐洛生。   楼明叙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问:“那你叫我来,不是想跟我去游乐园,而是带他们去吗?”   周言很轻地笑了下,好像在取笑他问了个很白痴的问题:“我跟你去什么游乐园?”   楼明叙身体里的血管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整个人都僵住,强颜欢笑道:“我就说嘛,你怎么会忽然约我哈哈!”两只手忙碌得连安全带都扣不好,扣了好几下才扣进去。   周言没看出古怪,还在继续向楼明叙介绍为什么徐洛生会在车上。   “徐女士之前有笔钱借给了朋友,她要去外地把欠款拿回来,她目前在租的那套房的房东呢正巧又要重装下房子,小朋友暂时没地方去,所以拜托我照顾一下,明天开学,孩子就回学校上课了。”   楼明叙的耳朵在听,但脑子没有,他被周言刚才那个笑容刺激到了,失望得快要碎成玻璃渣了,嘴角的笑容像挂了一天,僵硬无比,可他又不得不用微笑表示不在意。   “原来是这样,那意思我今天要跟你一起带两个孩子逛游乐园咯?”   “嗯,”周言点点头,依旧没察觉出端倪,发动车子说,“你可以看看你想吃什么,一会儿我请……不对,珊姐请客。她一早给我转了个大红包。”   孙瑶的性格像乔雨珊,热情主动,一点都不怕生,在后面抢答道:“小舅我想吃肯德基!我们可以吃肯德基吗?”   “当然可以咯。”周言回过头询问徐洛生,“生生你想吃肯德基吗?”   徐洛生这孩子一看就很内向,一句话也不说,点了点头,又把头扭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言在导航上输入离游乐园最近的肯德基作为目的地,然后问楼明叙:“你呢,你想吃肯德基吗?”   楼明叙抱着胳膊:“我想吃汉堡王。”   二十分钟后,汽车在肯德基旁边的停车场停下。   孙瑶平时没少上肯德基点东西,找位置坐下后,接过周言的手机,熟练地点了个套餐,然后又主动问徐洛生想不想吃一样的。   她那点小心思周言全都看在眼里,因为这个套餐能送周边,这期周边一共有四款,随机赠送,而孙瑶每个都很想要。   徐洛生明明十四岁了,体格相交同龄人而言也算健壮,但看人的眼神始终怯生生的,也许是怕自己得罪人,又也许是觉得自己没有钱,所以没有权利做选择,所以一直犹豫着没说话。   周言有点心疼这个小孩儿,说:“没关系,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你。”   徐洛生小心地翻看菜单,似乎在比较哪个套餐最为划算,直到孙瑶忍不住了,纤瘦的胳膊在桌子底下扯了扯徐洛生衣袖,小声央求:“点套餐吧,求求你了。”   徐洛生这才说:“那就也点个套餐吧。”   结果就是他们四个人点了四份套餐,满足了孙瑶一口气吃四个周边的愿望。   俩个孩子喝了很多冰可乐,席间一起跑去上厕所,楼明叙一边吃着周言吃不下的薯条,另一只手捣鼓小屁孩儿的周边。   他的情绪总是来去匆匆,在来肯德基的路上,那股尴尬劲儿已经一扫而空,破碎的身体也一块块融合起来,其实只要不执着地思考喜欢不喜欢,心里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有个事儿得跟你说下,”周言和楼明叙的座位挨着,周言偏了下头,靠近楼明叙肩膀,小声道,“徐美芳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今天住院做检查,后天就要动手术了。”   楼明叙诧异地“啊”了一声,薯条也不吃了:“不是去外地要债吗?”   “要什么债啊,她自己欠人一屁股债没有还呢。”周言说,“徐美芳原本租的房子都被房东没收了,没地方住,前段时间都借住在朋友家超市仓库里,她不想让孩子操心,所以让我们帮忙瞒着点。”   “情况这么糟糕吗?”楼明叙皱眉道,“苏清还是联络不上?那好歹是他儿子,他一分钱抚养费都不打算出?”   “嗯,只能来硬的了,我昨晚上赶了份起诉书,一会儿发给你,你看一下,然后明天你跑趟法院提交一下。”   楼明叙点头道:“我知道了。”   小孩儿吃东西慢,尤其是孙瑶,汉堡还要分成很多层,一层一层吃,弄得手指上全是沙拉酱。   周言低头看手机回消息,眼不见心不烦,但楼明叙做不到,他问服务生要来一次性手套,给小孩儿戴上。   难得和周言坐在同一排,楼明叙看到他微信好友非常多,而且有很多群和朋友都设置了置顶。   “你跟这几个人关系这么好,怎么不叫他们陪你?”楼明叙指着置顶区域的几个人问。   周言笑着说:“前两天你不是说你喜欢小孩儿吗?所以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   “……”楼明叙无言以对。   “怎么样,一下俩孩子,开心吗?”周言的表情不像开玩笑。   楼明叙小声嘟哝:“你就这种时候才想到我。”   店里声音嘈杂,周言耳背了一下:“嗯?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   楼明叙没有在周言的置顶好友里看到自己的头像,隐隐有些不爽——自打周言给他送生日蛋糕那天,他就把周言置顶了。   “我看看你给我备注什么了。”楼明叙凑过去说。   周言也没有藏着掖着,往下使劲一滑。   楼明叙失望地“啧”了一声:“怎么是全名啊。”上面被置顶的人,都有醒目的小名。   周言似乎没把他的诉求当回事儿,咬了口鸡翅,问:“那你给我备注了什么?”   “你先给我把备注改了我再告诉你。”楼明叙说。   周言很好说话,动动手指说:“那你想我改成什么呢?小楼?小明?还是阿叙?你在家有小名吗?”   楼明叙:“我妈一般喊我第三个。”   周言满眼诧异:“为什么叫你第三个?你不是独生子啊?”   “……神经病啊!”楼明叙说,“我意思是,我妈喊我阿叙。”   周言反应过来,俩人笑作一团。   最后周言并没有像楼明叙预料的那样,用他平时的小名,而是备注成“馋鬼”。   尽管是个贬义词,但相比其他较为官方的“xx律”“xx检”“xx庭长”,“馋鬼”这个备注就显得很特别,甚至有那么一丝宠溺的意味。   因此,楼明叙并没有不高兴。   周言反过来检查楼明叙的微信,说:“你都没有给我备注啊。”   楼明叙理直气壮:“但你是我的置顶啊,置顶的含金量你懂吗?就算你把头像名字都改了,我也一下就能知道是你。”   “哦……”周言大概是心虚了,闷声啃鸡翅。   假期的游乐园,游客量呈负荷状态,入园时间是九点钟,而周言他们抵达时已经十点多了,仍有一部分人在外面排队过安检。   楼明叙这才想起来:“我的票还没团呢,你的呢?”他问和他并排走的周言。   “我早买了,家庭票,能打折。”   楼明叙去过游乐园,但从没亲自买过票,在他浅薄的认知里,家庭票就是一家人才能买的。   “咱两个大老爷们儿也可以买家庭票吗?”   “……”周言张了张嘴,解释的话已经到嘴边了,忽然又想逗逗楼明叙,于是说,“不行啊,所以一会儿验票你得假装是孩子的妈妈。”    第十章。    第19章   周言上小学的时候,来过两次这个游乐园,当时也是某个假期,爷爷奶奶带他过来。   游乐园扩建再扩建,占地面积已是当年的两倍,周言想起那时候,有很多刺激的项目老两口不敢玩也不能玩,于是背着周言的小书包,坐在下面的亭子里啃水果。   如今周言也到了看到过山车就头疼的年纪,当楼明叙问他要不要一起上去的时候,周言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不去,我怕我死在上面。”   他光是在下面听听过山车上大家声嘶力竭的嚎叫,还有滚轮辗过轨道的“咔咔”声,便会感到一阵心悸,他总忍不住在想,这轨道都运行二十多年了,会不会哪天就忽然断了,就跟电影里演的那样。   “胆儿真小。”   孙瑶年纪太小,身高也不够,不能上过山车,楼明叙便带徐洛生去排队了。   预计等候时间将近一个小时,周言牵着小不点在附近晃悠。   看到有个区域人特别多,小朋友非要挤进去凑热闹。   “鸽子诶,有鸽子!”孙瑶晃着周言的胳膊,惊喜地大叫,“我们去喂鸽子吧小舅。”   周言一早上去超市给孙瑶买了点零食,全塞在她的卡通书包里面了。孙瑶从里面翻出小面包,撕开,像以前在海边喂海鸥那样,一整个丢到地上,但鸽子并不理会。   “鸽子和海鸥不一样,它们挑食。”周言看到附近有个自助出粮的机器,扫码买了袋玉米粒交给孙瑶。   起先孙瑶不知道该怎么喂鸽子,看到成群的鸽子就冲过去,鸽子们很快被她吓得飞起来,落到十几米开外的地方继续找东西吃。   孙瑶越是追着它们,鸽子飞得越来越远,来来回回,把孙瑶气得鼓着小脸,非常失望。   周言走过去告诉她:“你把玉米放在手里,然后等着它们来吃。”   “它们会过来吗?”孙瑶一边质疑,但还是很听话地把玉米倒在手心里,手掌举过头顶,东张西望。   周言蹲下去,陪在她身边:“你听过一个成语叫愿者上钩吗?”   这里的鸽子每天都有人投喂食物,说胆小也不尽然,当看到食物的影子,它们则表现得十分勇敢、果断。   一只白白胖胖的鸽子落脚在孙瑶的肩膀上,孙瑶大喜过望,惊叫了一声,没承想把鸽子吓跑了,于是他们又等了十多分钟,才等到第二只愿意落脚的鸽子。   这次,孙瑶和周言都屏住呼吸,看着它蹦到孙瑶的手腕处,低头啄食金黄的玉米粒。   给动物喂食实在是件很治愈的事,周言忽然理解为什么以前爷爷奶奶很喜欢看他吃东西,他吃得越多,嘴巴塞得越鼓,老两口就越觉得满足。   楼明叙和徐洛生从过山车上下来之后,也赶到广场上蹲着喂鸽子,有了周言提供的经验,徐洛生很快就吸引来好几只肥美白鸽的青睐。   周言给小朋友们拍了些照片,阳光刺眼,他用手遮住手机屏幕,检查相册里面的照片,楼明叙也凑过去看。   “喂鸽子好解压,看它们啄走食物好有意思。”周言笑着说。   “那你在家养几只鸡得了,效果应该是一样的,过年还能宰了吃。”楼明叙很煞风景地说。   周言又气又笑,无语凝噎。   广场附近一直有个长发摄影师抓拍游客的照片,他会抱着相机里的预览图,询问游客需不需要把照片打印出来,打印费是三十元一张,再送一个木质摆台。   大部分游客是摆手拒绝的,他也没表现出一丁点不高兴或者不耐烦,笑着祝福游客们旅途愉快,最后将里面的照片删除。   周言和摄影师对视了一眼,不出所料,对方朝他们走了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将照片打印。   周言以为他拍的是两个小朋友喂鸽子,没想到镜头对焦的竟是自己和楼明叙,照片里,楼明叙的身体向他这边歪过去,两个人的脑袋碰在一起看手机。   摄影师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刚巧是周言听到楼明叙说养几只鸡也一样治愈,周言扑哧乐出来,楼明叙嘴角也挂着笑。   柔暖的阳光笼罩在俩人身上,像打了层恰到好处的滤镜,身后一群白鸽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四散着飞起来,在镜头下颇为壮观。   这张照片的构图精妙绝伦,那些突然飞起的白鸽,又巧妙得难以复刻。   “你们觉得我拍得还行吗?”被太阳晒得黢黑的摄影师期待地看向他们,他的眼神真挚又单纯,似乎并不为了赚钱,而是要一份简简单单的认可。   周言正要夸一下摄影师很会取景,拍得也很有故事感,身旁的人已经抢先一步说:“帮我打印一份吧,还有这个原片能发我一份吗?”   摄影师的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步伐很快地走向他的便携式打印机。   “当然可以了!”   几秒钟,照片就从打印机里吐了出来。天气太好了,即便是未经调色的照片,颜色也十分鲜明,头顶的天空清澈蔚蓝,像无边无际的大海。   楼明叙接过照片,爱不释手地握在手里,孙瑶喂完鸽子,跑过来非要看照片,楼明叙把照片举得高高的,说:“我拿着给你看,你那爪子喂了鸽子都没洗,脏死了。”   孙瑶摊开手掌心看了看,确实有点脏,无赖一笑说:“我的手本来就是这个颜色。”   楼明叙一只手按住孙瑶的脑袋,另一只手捏住照片,让孙瑶和照片距离一条胳膊的距离,小丫头片子怎么使劲都没办法拿到那张照片,原地跺脚嚷嚷:“舅舅你看他!小气鬼!”   周言捏了下她耳朵:“好啦,我们去洗洗手。”顺带也叫上徐洛生一起去洗手间。   楼明叙站在原地,笑眯眯地欣赏完照片,小心翼翼将它塞进摄影师送的相框里,最后装进礼品袋。   “这袋子的绳子牢不牢,该不会半路上掉了吧?”楼明叙问摄影师。   “不可能的。”摄影师看他如此珍视这照片,感觉遇到了知音,十分慷慨地又送了他一个小挂件。   洗完手出来的三个人,人手一包小零食,目的是减轻负重。   楼明叙问周言:“怎么没我的份?”   周言身体转过一点角度,把肩上的书包对准楼明叙:“里面有你喜欢的那个什么鲜萃黑巧。”   “特意给我买的?”楼明叙眼里藏不住的笑意。   周言纠正:“顺便给你买的。”   “差不多意思。”   楼明叙拉开拉链,先把相框塞了进去,被周言看到,“啧”了一声:“让你减重的,你又给我塞进去,他不是送你袋子了吗?”   楼明叙:“哎哟,你包摘下来,我来背嘛。”   “不早说。”周言利落地摘下来,像扣篮似的,扣到楼明叙怀里,“是不是挺重的?里面好几瓶水。”   楼明叙在家也健身,一身牛劲没处使,单肩挎着包包说:“没什么感觉。”   周言是团队里面的导游,手握地图,朝展览馆走去,十多分钟后,里面将举行一场魔术表演。   馆内人流攒动,周言和楼明叙拉着俩小孩儿,在靠后排的位置找到了连座,楼明叙坐在最左边,依次是周言和俩小孩儿。   “这边视野还不错,前边虽然近,但一会儿喷火和喷水出来,肯定会遭殃。”周言吃着一袋虾片说。   楼明叙:“还是你会挑位置。”   孙瑶和徐洛生也在分食一袋巧克力味道的爆米花,唯独楼明叙一人,刚才喂完鸽子没有洗手,手掌被踩得灰扑扑的。   孙瑶见状,立刻捏起几粒爆米花给楼明叙喂过去:“张嘴哥哥。”   按理说,周言和楼明叙是同辈,应该被称呼为叔叔,但楼明叙很厚脸皮地让孩子喊他哥,但当周言让楼明叙称呼自己为舅舅时,楼明叙又耍无赖说:“咱各论各的。”   楼明叙依次接过孙瑶的爆米花和徐洛生喂的抹茶味Pocky,视线又撇向周言手里那袋零食。   “吃了甜的就好想来点咸的缓冲一下,要不然真有点腻,”楼明叙说着,抬眼看了看周言,“你觉不觉得?”   周言接收到信号,说:“那你张嘴,头抬起来,我倒进去。”   “我又不是垃圾桶,况且那样也太不雅观了。”   意思就是得用手喂了。   周言想说这也太奇怪了,纠结是把包装袋交给楼明叙让他自己倒着吃,还是递给小朋友们,让小朋友投喂。   楼明叙迅速张开嘴巴,像课本里描述的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等着他。   周言心一软,一次抓了好几片薯片塞他嘴里。   时间很像具有延展性的线条,楼明叙总觉得和周言在一起时,这条线段就会变得非常短,还没拍到多少照片,天空已经褪了色。   周言玩太累了,不想开车,于是躺在副驾驶休息,由楼明叙开车先把徐洛生送去学校宿舍,再把孙瑶送回家。   乔雨珊已经下班了,很感谢周言和楼明叙替她带了一天孩子,想邀请俩人一起上楼一起吃点东西。   “我点个外卖吧,披萨行吗?”乔雨珊平时工作太忙,基本不会自己煮东西,家里面的家务几乎都是老公在打点,老公的腿意外摔折,走动不便,一家人只能靠外卖过日子。   周言倒是无所谓在哪儿吃饭,只是他和楼明叙一起出来,不得不照顾一下楼明叙的情绪,看到楼明叙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周言便也附和道:“算了,我们中午已经吃了汉堡了,晚上就吃点清淡的。”   乔雨珊很热情:“那我点点别的。”   楼明叙:“不用了珊姐,我今天玩得有点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乔雨珊这才作罢,牵起孙瑶的手,边走问她今天开不开心。   乔雨珊和女儿愉悦的声音渐行渐远,周言点开打车软件,打算直接回去了,听到楼明叙问他去不去附近的餐厅吃饭。   “你不是不饿吗?”周言扭脸看他。   “我什么时候说不饿了?”楼明叙的表情不明所以,“我只是不想和没那么熟的人一起吃饭而已,会很尴尬,而且有点拘谨。”   周言说:“那咱俩刚认识的时候,一起去吃西餐,我怎么不觉得你尴尬又拘谨?”   楼明叙小时候家庭条件十分优越,以各种理由组局巴结他家人的亲戚朋友格外多,楼明叙讨厌和不熟的人吃饭,从他有自己的想法开始就尽量回避饭局。   至于周言的那一顿,楼明叙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欣然接受,且席间也没有任何不自在。可能是因为周言长得很不错,楼明叙从小对长得好看的事物会多点耐心。   乔雨珊家附近就有条错综繁华的商业街,吃的东西不少,俩人站在路灯下,用楼明叙的手机查找美食攻略。他的手机里面下满了各种软件,一页就顶周言三页。   楼明叙在小红书上刷帖子,谨慎地看评论。   周言戴了一整天隐形眼镜,眼睛有点干涩,不想再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视线四处逡巡,最后的落点是楼明叙微卷的,毛茸茸的头发。   头顶路灯的光线柔暖,楼明叙的五官在明暗交界下不再具有攻击性。   衬衣形状不规则,楼明叙蹲着的时候,领口敞开,周言一不小心扫到了他胸前的肌肉线条,眉梢略微往上抬起了两个像素点。   周言是个纯男同,男性的躯体……尤其是像楼明叙这样,练得恰到好处的躯体,其实对他很有吸引力,可周言不喜欢比自己小太多的,更不喜欢同行。   同行意味着每天要一起办公,几乎把对方从头到脚了解个透彻,晚上回家还要大眼瞪小眼,商量吃什么外卖,一点神秘感都没有。   “这个好像环境还不错呢,评论区也都说这个招牌的鸡汤很好喝。”   楼明叙猛一下抬头,把手机递给周言看,周言神色略微慌了一下,低头看屏幕。   眼睛读取到了一些漂亮的晚餐图片,文字没进脑子,但周言还是说:“好啊,就这家吧,不过这会儿过去是不是得排队?”   “那就排一排嘛,都最后一天假期了,得好好享受一下,吃点好的。”   周言搞不懂他到底是真累还是假累。   决定好餐厅,俩人踩着共享电动车过去了。   餐厅门口果然坐着不少排队等候的顾客,周言过去问了问服务生,前面竟然还有三十多桌,好在俩人在游乐园里吃了不少零食,还不算太饿,决定坐在外边看会儿电视,再点两杯饮料。   正翻着小程序,周言的余光范围内走进来一双腿,修长笔直,最后站定在他跟前,不到五十厘米的距离。   周言还以为自己坐了别人的位置,抬头一看,很是惊讶:“詹医生!这么巧,你怎么会在这边?”   詹石宇挑了挑眉:“来吃饭。”   楼明叙闻言,也抬头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此人大概三十多岁,个子很高,戴眼镜,穿着熨烫妥帖的深灰色衬衣和西裤,头发不长不短,用发泥简单地抓了下,身上有股很淡的,檀木调香味,不知道是来自发泥还是香水。   他的皮肤保养得还不错,嘴角始终保持着一点友善亲和的微笑。无论是长相还是穿着,都很符合楼明叙对医生这个群体的刻板印象。   周言见到这人,显得非常高兴,俩人分别谈起了各自的近况。   从俩人的交谈里可以得知,詹石宇是一家心理诊所的老板,同时也是名心理医生,诊所在南城,同时对接线上线下两个渠道的患者。   詹石宇会通过直播的方式给大家科普一些心理疾病以及治疗方式,账号运营得还不错,目前已有百来万粉丝。   周言感慨道:“想当初我关注你的时候才三百多个,我就说你的形象很适合干这个。”   楼明叙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一个信息:周言对詹石宇的外貌非常认可。   “你呢,身体状况怎么样?”詹石宇也很关心周言。   周言说:“我挺好的,你没发现我都胖了不少吗?”   詹石宇的目光全程都追随着周言,没有移开过,眼含欣赏的笑意,说:“是比那时候胖一点儿,但也没有太多。”他说这话时,还捏了捏周言的胳膊。   楼明叙看了下时间,对周言说:“我饿了,要不咱换一家吃吧。”    第20章   “饿这么快?”周言似乎不是很想走。   詹石宇对他们说:“我提前取过号了,应该快到我了。”他从兜里拿出单子,问服务生前方还有几桌。   服务生说:“下面一桌就是了。”   詹石宇又看向周言:“要不然你们跟我一起进去?反正我也就一个人,本来想打包带回去吃的。”   “行啊。”周言下意识接了一句,接着才想起来楼明叙和詹石宇不熟,便挑挑眉,用眼神和不发音的口型询问起楼明叙的意思,“如何?”   楼明叙并不想和这个陌生男人拼桌吃饭,首先是觉得尴尬,其次他隐约能察觉得出,周言和这人非常熟,又很有话题。   那么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他们三个一起吃东西,周言一定只会和詹医生说话,顾及不到他了。   楼明叙在想怎么拒绝,反应慢了半拍,詹石宇就抢在他前边开口道:“那就一起进去吧,交个朋友。”   空出来的是个靠窗的四人座,餐厅所在的楼层高,被擦拭的纤尘不染的玻璃窗外是动人的夜色,以及三道僵持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落座的修长身影。   周言考虑到一会儿楼明叙要拿饮料的外卖,得坐在外侧,方便出去,关键他该跟楼明叙坐一边还是和詹石宇坐一边?   理论上他该和同行的楼明叙一起,可詹石宇请他入座的手已经先伸出来了。   楼明叙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仿佛故意使坏,也伸出一只手。   周言很尴尬,僵着身体说:“你俩搞笑呢?”   “坐这边吧,这边两副餐具。”詹石宇用很温和的语气对周言说。   “行,那就这边吧。”周言先跨了进去。   楼明叙嘴角挂着很淡的笑意,说话却很阴阳怪气:“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周律师这么听话。”   楼明叙第一次用这么正式的方式称呼周言,实在诡异,叫得周言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詹石宇是个很有风度且谦逊的人,先让楼明叙和周言点些喜欢吃的,并表示这顿餐由他来买单,他给出的理由是:他是三个人里面年纪最大的。   楼明叙猜想被他隐藏后半句应该是,我也是三个人里面最有钱的,就让我来请吧。   周言欣然接受,对楼明叙说:“你刚才说想喝哪个汤来着,咱可以点一个尝尝。”   楼明叙记不得菜品的名字了,扫了下桌角的二维码,一点点往下拉。   詹石宇接茬道:“是金汤珍味煲吧,它家招牌,你肯定也很爱喝。”   楼明叙和周言点了三道菜,詹石宇后来又加了三道,外加一份甜品和水果。   “喝的要吗?”詹石宇说,“这边有款茶的味道还不错。”   周言忙摆手拒绝:“我们刚点饮料了,哦对了,你想喝吗,我再给你点一杯吧。”   詹石宇笑笑说:“我最近在戒糖,不喝饮料了。”紧接着点了壶价格最贵的茶水,说要让他们尝一下,但他说话时,眼睛总注视着周言,像是只对他说。   周言记得詹石宇以前酷爱吃甜食,说能促进多巴胺的分泌,让人心情变好,詹石宇的办公桌上总放着各种各样的糖果和曲奇,周言每次过去,詹石宇都会让他带走一些。   “怎么忽然要戒糖了?”周言随口问道。   “年纪上来了嘛,不控制一下将来血糖容易高,我几个同事之前去医院做体检的时候,都已经超标了。”詹石宇嫌餐厅包厢里面太热,将衣袖高高挽起,露出两截有着明显锻炼痕迹的手臂,“我预防一下。”   周言:“这个跟遗传也有关系吧?”   詹石宇点点头:“对,我奶奶就有,不过到我爸这辈还没有查出来过。”   周言:“奶奶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她最近跟我爷爷,还有我姥爷姥姥,四个人一起报了老年旅游团出去玩了。”   “这么爽。”   楼明叙默默喝了口服务生端来的茶水,没吱声。   听周言的语气,他应该和詹石宇的家人见过面,要不然周言不会省去主语“你”,直接问奶奶身体怎么样。兴许周言和詹石宇的家里人还挺熟的。   詹石宇是心理医生,周言是去看病的时候才认识詹石宇的吗?周言有过心理疾病?   楼明叙脑海闪过一堆问题,正要问,服务生把茶水端了上来,帮他们每人倒了一杯。   紧接着,楼明叙点的饮料也到了,一杯是凤梨西瓜香柠,还有杯是番石榴香柠,插上吸管后,他递给周言。   “这个饮料的第一家门店在我老家那边,我大学时候可爱喝了,你尝尝看。”楼明叙说。   周言喝的是西瓜凤梨口味的,以为会很甜,但并没有,喝起来清新爽口,回味是青柠的香气。   他立刻竖起大拇指:“难怪能开这么多分店,有点水平。”   楼明叙推荐的食物被认可了,心情很好地笑起来:“那你再喝喝看我的,这个口味的也不错。”   周言虽然平时会和楼明叙一起吃饭,但喝水总会分开,两个成年男人共用一根吸管喝饮料好奇怪,况且他还是个gay。   和周言共事的同仁们年纪都不小了,太久没有接触到新鲜的血液,和年轻人交流,以至于周言都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的思想太老派了,喝个水都能想这么多。   楼明叙已经把水递到他面前,神情自然到不可思议,就像他们经常这样分享一样。   周言喝了一小口,还会去说:“是不错。”   楼明叙满足地又喝了一大口。   *****   三个人的聚餐,如果是两两相识的组合,就必定会出现一个人被冷落的情况,周言也意识到这点,尽量找大家都能聊得来的话题。   比如最近新上的电影,还有之前去湿地公园做公益的事。   “下次去的时候记得喊我一下,我现在也有时间了。”詹石宇笑着对周言说。   “好啊。”周言点点头,看到詹石宇又在给他的水杯里添茶水,说了声谢谢。   楼明叙说:“既然詹医生有空的话,随时都可以去啊,那边很缺人手。”   詹石宇有点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转移话题说:“这个菇炒得也很不错。”   没多久,他们点的菜就全部上来了,詹石宇先给楼明叙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又给周言盛了点,问:“要给你加点鸡汤吗?”   周言立刻说:“要。”   楼明叙第一次看到鸡汤泡饭这样的吃法,他小时候被教育的是米饭不要和汤一起吃,不容易消化。   “好小众的吃法,”楼明叙问他,“好吃吗?”   “好吃啊,你可以试试看,我以前不爱吃饭,詹医生就教我这么吃,会比吃白饭有滋味。”   又是詹医生。   楼明叙没有舀那碗鸡汤,嘴角微微往下瞥了一下,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微表情。   “你和詹医生从小就认识?”   “不是,就几年前认识的,有段时期我心理压力比较大,导致身体不是很好,他是我的主治医生。”   楼明叙上次听杨鑫说过,周言的父母意外离世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刺激,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状态都很萎靡,性格也不像以前那么开朗了,总爱一个人宅在家睡觉。   楼明叙猜想就是在那段时间,周言去看了心理医生。   楼明叙心疼之余,又觉得很遗憾,在周言最最需要别人关心和照顾的时刻,他没能在周言的身边给他任何实质的照顾和精神上的鼓励。   他缺席了周言人生中一段很重要的时光,而在这段时间里,周言认识了詹石宇。想来,也是詹石宇陪他走出阴霾,俩人因此交心,有了更多的联络。   楼明叙曾经有个高中同学,因为学习压力巨大又饱受父母的贬低指责,患上了重度抑郁症,于是被送去医院治疗。   在医生细致入微的关照下,同学的病情好转了许多,且对医生产生情愫。   时隔多年,楼明叙看到这位同学在朋友圈晒婚礼,才发现她和当时那位心理医生在一起了。   医生和病患,教师和学生,这种照顾与被照顾的关系,在法律领域都经常被视为特殊的存在。他们比寻常人更容易建立起信任,也更容易产生依恋。   楼明叙不敢去想周言那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送入嘴里的食物忽然都没了味道,只听见另外两个人叭叭地讨论哪道菜好吃。   看到周言一直在喝詹石宇倒的茶水,都没碰饮料,楼明叙眨巴一下眼睛,垮着脸问周言:“你不爱喝我给你点的这杯吗?”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委屈,周言忙说“没有啊,很喜欢”,然后拿起来一口气喝掉半杯。   鸡汤、茶水、饮料,周言这一餐喝了个水饱,中途就没忍住跑了趟卫生间,晚餐结束,又跑了一趟。   詹石宇结完账,表示要送两个人回去,周言委婉拒绝了,因为觉得太麻烦了,但詹石宇一听他们要打车回去,坚持要送他们。   当然,楼明叙清楚他只是想要送周言,自己是迫不得已得带上的,否则人情世故这一关他过不去。   这次詹石宇没有找什么理由,用很真诚的口吻坦言道:“很久没见了,都没聊够。”   餐厅透明的玻璃门上倒映出楼明叙那张拉得老长的脸,他对詹石宇说:“那好啊,就麻烦詹医生了,一会儿先送周律师吧,他家比较近。”   詹石宇愣了下,没有直接应下,而是说:“一会儿我看下导航吧,看怎么走顺路。”   詹石宇开的是辆奔驰S级,楼明叙家还没破产的时候,汤英姿开的也是这辆,落地价三百万多点,后来卖掉还债了。   再次看到同样的车型,同样的颜色,摸到熟悉的门把,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周言不想让詹石宇看起来像个司机,于是主动拉开副驾的门,屁股还没挪进去,就听见楼明叙说他会晕车,只能坐前排。   周言觉得他在开玩笑:“你上次坐杨鑫的车怎么不晕呢?”   楼明叙走到副驾的位置,先钻了进去:“上次我提前吃晕车药了。”   周言隐隐感到奇怪,又说不上来哪怪,等坐到后面才反应过来,楼明叙是有驾驶证的人,白天还开车呢。   “开车的人也会晕车吗?”   “废话,当然会晕车,上次咱打的那辆电车就差点把我弄吐。”楼明叙一本正经地解释说,“我从小就晕车,所以我爸才送我去学车,想着能改善一点,但没什么效果。”   接着扣上安全带,扭头对詹石宇说:“辛苦你了詹医生,你真是个大好人。”   周言扣上安全带,看向副驾,楼明叙眼含笑意地夸赞詹石宇车里的香薰味道很好闻,问詹石宇要链接。   詹石宇给了他一张名片,楼明叙根据上面的手机号,添加詹医生为好友:“回去别忘记推给我。”   詹石宇“嗯”了一下,专心开车。   一整晚,周言都看到楼明叙用奇怪的眼神观察詹石宇,想看又不明目张胆地看,这太不符合楼明叙的作风了。   又加上楼明叙明明不晕车还要挤进前座,找理由问詹石宇要微信号。   周言的基达响了响,怀疑楼明叙是对詹石宇一见钟情了。    第21章   三个人的住址在地图上形成的路径是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但确如楼明叙所说,先送周言回家会更方便些。   车子一发动,楼明叙熟练地连上蓝牙,推荐詹石宇欣赏他的歌单。   周言如果要和前面的人说话,就得花比平时大一倍的声音,他是个懒人,干脆靠在后座打瞌睡,任由楼明叙自由发挥。   等到周言下了车,楼明叙便降低音乐声音,胆大包天地询问詹石宇是不是gay,因为认定以后大概率不会碰面,所以楼明叙并不怕气氛尴尬。   詹石宇倒也坦然承认了性取向,反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傻子都能看出来,而且我还知道你对周律很有好感。”   詹石宇笑笑,没否认,等绿灯亮起,车子发动,他才问楼明叙:“那你呢?”   楼明叙不知道他问的是性取向还是问自己喜不喜欢周言,但答案很清楚。   他说:“喜欢啊。”   在詹石宇出现前,楼明叙对这份情感的认知还是模糊的,他知道自己对周言很有好感,但又分不清是不是想要在一起的那种喜欢,也懒得去思考。   他觉得和周言一起共事就很满足了,他一扭头就可以看到周言,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午休,一起下班,甚至一起逛游乐园,一起过生日。   他们拥有朋友间的信任,分享欲,又不会像真情侣那样互相干预对方的生活,因为琐事吵架,他们之间和谐得就像是两股拥抱在一起的麻绳,越拧只会越紧。   在楼明叙的想象中,他和周言的亲密度会像台阶一样,逐级递增,但詹石宇今晚的出现,完全推翻了他的想象,尤其是詹勤的表现,令他产生强烈的危机感和不适感。   他没办法那么宽容地默许他人抱着暧昧的态度接近周言,他对周言的占有欲也再难遏制。   楼明叙到家后,花了很多时间翻看周言的朋友圈,想看看这俩人平时在朋友圈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互动,凭借蛛丝马迹,也能知道周言对此人的态度。   但后来他发现詹石宇给他的是工作号,里面压根儿就没有周言。   楼明叙把白天在游乐园里面买下的照片摆放在床头柜上,用手机找角度拍了一张,又欲盖弥彰地用其他几张在游乐园拍的照片把它围起来,发布在朋友圈。   洗完澡,他看到朋友圈几十个赞和很多留言,都没什么感觉,直到往下翻,看到周言的头像也在其中,并评论“下次还出来带小孩吗”,这才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楼明叙回复他:【当然,我喜欢和小朋友一起玩……还有你。】   隔天上班,周言被闹钟吵醒的时候,感觉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大概是因为假期没怎么休息好。   倒是楼明叙,精神满满地提着袋早点到办公室,往周言办公桌上放了一份蛋饼和一杯豆浆。   周言吃着蛋饼,问他多少钱,想转给他,被楼明叙拒绝了。   “昨天你吃詹医生的饭也没看你给他A钱,跟我客气什么?”   周言本来都已经忘记这茬了,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喜欢詹医生?”   楼明叙差点被一口蛋饼噎死,匪夷所思地说:“你说啥玩意儿?”   周言怕他呛到:“哎哟你咽下去再说。”   楼明叙喝了一大口豆浆,总算把蛋饼顺下去了,周言真以为他没听清楚,又小声问了一遍。   楼明叙深深运了口气,看向周言,无奈地说:“我有时候真想掰开你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我喜欢他的?”   推测出现了错误,周言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就一种感觉吧,我昨天看你一直在观察他,跟平时很不一样。”   “你这感觉够离谱的。”楼明叙吃着蛋饼,状似无意地问,“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看向周言的时候,楼明叙的心脏咚咚直跳,仿佛在等待一份重要的成绩出炉。   周言短暂思考了一下:“之前挺有好感的,现在还好,只能说我对这种类型的男的比较感兴趣,但和詹医生太长时间没联络了,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昨天楼明叙问起来的时候,周言只说自己有段时间身体不适,但实际上他当时的情况要比他描述的严重得多。   抑郁症发作的时候,周言吞了几十颗安眠药自杀。   乔雨珊发现之后,把他送去急诊洗胃,后又把他送去精神科接受治疗。   抑郁症让周言对一切食物失去兴趣,他也没办法起床活动,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对情绪的控制力也仿佛消失了,他经常冲当时的主治医师,也就是詹石宇发脾气,但詹石宇对他的一切都很包容。   跟周言相处时,詹石宇并不把他当病人,而是像朋友那样,会聊天,会吐槽,也会陪他去公园跑步,等一场日出,教周言很小众的鸡汤泡饭,给周言带开胃的零食,为他制造生日惊喜。   在詹石宇的身上,周言仿佛看见了一点父母的影子,在那样孤独的环境里,在那样细致而又独特的关心里,周言很难不对詹石宇产生好感。   周言不知道的是,在詹石宇的视角里,他算病患还是朋友,还是比朋友更进一步的暧昧对象。   他没勇气开口询问,觉得那很冒昧。   周言的病情好转之后,换了家律所工作,而恰巧这时候詹石宇打算和同学共同创业,开家心理咨询工作室。   俩人在异地生活,交流逐渐减少,正当周言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詹石宇再见面的时候,他又出现了,且把诊所分店开来了南城。   要说一点惊喜的感觉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心动的瞬间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再见到詹石宇时,周言的心情很平静,和见到一个老朋友没什么分别,更不会想入非非。   然而周言的回答到了楼明叙这边又变了味。   他觉得周言只是很嘴硬,其实心里根本没放下詹石宇,要不然昨天也不会表现得那么开心。   假设詹石宇主动靠近,表白,周言恐怕还是会和詹石宇在一起的。   “那你之前比较欣赏他身上的什么特质?”楼明叙问。   “冷静、睿智、成熟,又十分温柔……”周言实在列举不完詹石宇身上的优点,因为詹石宇本身就是个非常优秀的人,“但我跟他相处的时候,时常会觉得他在向下兼容我,专聊我比较感兴趣的话题。”   周言提到的这些个关键词,都是楼明叙目前所欠缺的,除了在面对周言时,楼明叙勉强能算得上温柔以待。   周言的微信又收到客户发来的新消息,感情的话题很快被工作代替,他再也没听到楼明叙提起过詹石宇。   往后的一段时间,周言发现楼明叙身上发生了些诡异的变化。   首先是很爱喝碳酸饮料的人忽然说为了健康,打算戒掉了,改喝茶叶。买的是物美价廉的立顿茶包,泡茶的时候会顺便帮周言也泡一杯。   楼明叙平时很爱往身上喷香水,每次都换不一样的,把自己捣鼓得像香妃,后来他身上的味道变得很固定,是一款偏成熟精英的男香。   以前周言要楼明叙跑腿之前,必须发一点小费或者请楼明叙喝杯饮料,但现在不用了,楼明叙主动到让周言感到害怕。   当周言想要更换办公室里面的桶装水时,被楼明叙听见动静,对方一个箭步冲到休息室,夺过他手里面的水桶说:“以后这种事交给我就行了啊。”   周言终于忍不住问:“你最近受什么刺激了?这么照顾我。”   楼明叙懂事地说:“那不然要我这个实习生干吗的?”   周言哑然失笑:“不用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职场霸凌了。”   最匪夷所思的是,某一天,楼明叙竟然剪掉了他那一头引以为傲的,每天都要在落地镜前欣赏一下的卷发狼尾。   处理后的头发没有原先那么卷了,不长不短地支棱着,向两侧抓出十分抢眼的,漂亮的造型,神奇的是,这张每天都看到的脸,因发型的变化,竟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气质。   楼明叙走到工位坐下,周言就闻到他头上淡淡的香味,后脑勺失去了卷发的遮盖,依旧圆润饱满,有种兼具成熟和乖巧的感觉。   周言被楼明叙这新造型惊艳了一下,随即又很嘴欠地问:“你怎么把头发卖了?”   “你才卖……”楼明叙下意识地反驳,忽然想到现在自己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改口说,“那你觉得我这新造型怎么样?”   “还不错,但少了点你的个人特色。”周言说,“你知道吗,我上回吃饭碰上曹法官和书记员了,老曹问我,‘那个长头发的艺术家怎么没跟你一起’。”   楼明叙的重点很歪:“对啊,你吃饭怎么没跟我一起?”   小咪在门口吃饱喝足,走进屋里,径直蹦到周言的办公桌上,它先是用肥胖身体和尾巴蹭了蹭周言的下巴,随后就键盘一躺,肚皮朝天,一副求抚摸的姿态。   楼明叙以前都嫌小咪太丑,连碰都懒得碰一下,最多用笔戳下小咪屁股,今天也不知道怎么,性情竟然大变,破天荒地摸摸小咪的脑袋,又挠挠它下巴,连小咪自己都震惊了,呆滞地看他。   小咪虽警惕,倒也没有拒绝他的抚摸。   再后来,小咪被摸爽了,舒服地眯起眼,肚皮往楼明叙那边一翻,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楼明叙一边摸,一边把耳朵凑到小咪肚子旁边仔细听声音,然后一脸惊慌地对周言说:“你过来听,它喉咙里是不是卡痰了,怎么这动静?”   “……”周言无语到发笑,“你不知道吗,猫咪发出呼噜声是示好的意思,表示它很喜欢你。”   “啊?这样啊……这声听着怪吓人的呢。”   周言心疼小咪:“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楼明叙很轻地叹了口气,冲落地镜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新造型,把其中几根不听话头发的捏了捏,视线扫向镜子里的周言,意味深长地说:“我也时常有这种感觉。”    第22章   楼明叙曾经的狼尾辨识度非常高,整条街上的商铺老板几乎都认得他,自楼明叙换造型后,每天都有人盯着他的新发现观察一番,随后得出“比之前更精神”“更帅气”“现在比较像律师了”之类的中肯评价。   但这么多人给出的正面评价都没有令楼明叙感到满足,他两次询问周言,自己现在的发型好看还是之前好看,周言顾左右言他,愣是不回答。   楼明叙以为周言更喜欢他之前的造型,不好意思回答,实际上周言觉得两者各有特色,顶着绝佳的五官和身材,就算剃光头应该也不赖的。   这种近乎于谄媚的话周言实在说不出口,所以选择避而不谈。   月末,徐洛生小朋友又来律所找周言,把正在工作的周言吓得愣住。   “你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了?你妈呢?”   徐洛生解释说,自己和妈妈打电话的时候,听妈妈说抚养费争议案将在周五开庭,所以特意向学校请了个假,坐公交赶来的。   “我可以旁听吗?”徐洛生又用那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周言,“我保证不乱说话,我就想陪着我妈妈。”   周言不知如何是好。   徐美芳生病动手术一事,周言一直帮她瞒着儿子,但这次上庭,势必会向法官提到她的病情和高额治疗费用来争取抚养费,孩子在场就瞒不住了。   周言理了理思绪,说:“这案子是调解庭,不是像电视里那样公开的审理,等调解完了我会立刻告诉你结果的,行吗?”   没想到徐洛生这小子一点都不好忽悠,竟然很笃定地说:“我看过纪录片,也知道调解庭啊,家属都可以一起参加的,你要是不让我去的话,我就去向法官书记员他们申请了,反正就在对面嘛,很近。”   周言还想找别的理由,徐洛生又说:“我知道我妈有事儿瞒着我,是不是她身体状况很不好?”   孩子往往是很敏感的,有时候家长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实际适得其反,徐洛生说他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心思好好上课,总担心哪天妈妈忽然就没了。   “不会的,你妈最近身体挺好的。”周言安慰道,“一会儿就能见到妈妈了。”   没办法,周言只好和徐美芳报备了一下,说会带着徐洛生一起去法院。   徐美芳回复说:【也好,让他爹看看他的亲儿子,说不定就愿意给钱了。】   徐洛生很懂事,知道自己上庭有可能接受法官的提问,所以事先问周言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周言告诉他,说实话就行了,适当的时候卖个惨。   周言带着一帮人进入法庭时,苏清和他的代理律师已经到了。   徐洛生和父亲长得很像。   不是某个地方像,而是完全不用做亲子鉴定的相似,苏清似乎也震惊于这一点,目光追随着徐洛生看了好一会儿。   据徐美芳说,父子俩大概有七八年没有见过面了,小时候徐洛生脸肉嘟嘟的,所有人都说像妈妈多点,结果长开之后,五官都一比一复刻了苏清的,这让她又爱又恨。   调解庭的桌椅是面对面摆放的,中间隔着很宽的过道,像象棋中间的那条楚河。   法官开庭后,周言这边先提出了女方的主要诉求,要求男方承担孩子这十八年来的抚养费。   苏清每月工资并不固定,抚养费是周言提前根据苏清的年收入推算出来的,总共是五十四万,加上徐美芳这边已经丧失劳动能力,抚养费打算再增加二十万。   当然这只是诉求,周言知道这笔金额是几乎不可能被认可的,不过上法庭打经济纠纷案就跟上服装店买衣服差不多,一方先开个价,另一方砍砍价,最后法官给出个让双方都满意的价码。   如果一开始报价太低,后面就没有调解的空间了。   苏清一听这要求,脸色立刻就变了,直言说不可能,他旁边的代理律师也“嗤”地冷笑一声,仿佛在笑徐美芳狮子大开口。   就如周言所预料的那样,代理律师能拿出来的就是当初离婚时签的协议书,上面白纸黑字约定好了,孩子归女方所有,并且徐美芳自愿放弃抚养费。   法官通过周言提交的证据材料,了解并确认了苏清的收入,起先苏清还不承认自己一年能挣那么多,找借口说台球馆是和朋友一起合开的,对方要抽一半利润,不过银行流水显示得清清楚楚,这些钱都是苏清自己个儿消费出去的。   法官显然更认可周言这边给出的证据材料,打起了亲情牌。   “看你儿子跟你模子里刻出来的,难道你对他就一点没有感情吗?孩子接下来上学的学费都成问题,你这个做爸爸的一点都不打算负担?”   苏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兜里是真没钱,还说这孩子原本姓苏,离婚以后连姓氏都改了,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法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自己也有孩子,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眉头皱得很深:“父子的血缘关系是因为一个姓氏就改变的吗?你是他爸爸那一辈子都是他爸爸,把你这个落后的封建思想先丢到一边去。你自己说说,离婚以后你有探视过孩子吗?”   苏清说:“探视过啊,但孩子他妈不让我见啊,我有一次还跑去学校,孩子也不愿意见我,谁知道他妈给他灌输了什么坏的思想。”   徐美芳嚷嚷道:“你别在那血口喷人,我从来没讲过你什么坏话!”   许多年前的家事,双方各执一词,外人是很难分辨真相的,律师的工作就是让当事人说的话听起来更可信些。周言又调出徐美芳以前那部旧手机里的短信界面截图,上面是苏清问,孩子最近怎么样。   徐美芳回答说,他今天去春游了,你要来看他吗?   后面苏清就没有回复了。   周言说:“我的当事人从来都没有阻拦过苏先生去看儿子,店铺搬迁和苏先生提过,换手机号也通知过,假设真如苏先生说的,她拒绝探视,完全可以不通知的。”   法官又问苏清:“这份材料的真实性你有没有什么异议?”   苏清装模作样地看了下,一会儿说自己想不起来了,等法官报了他手机号,他才说是自己发的信息,但时间太久了,不记得这回事了。   法官的语气更凶了:“我问你的是,有没有异议,这个手机号是不是你的?”   苏清点点头:“是的。”   法官:“短信是不是你发的?”   苏清的声音弱了下去:“是……”   楼明叙坐在周言旁边,听得入神,他原先以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官司很简单,没想到对方会像无赖一样,找各种理由反驳。   而周言简直精准预判到了苏清的每一个借口,把对方和代理律师辩得哑口无言,甚至到最后尴尬得都不敢直视法官的眼睛。   法官在了解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后,开口向苏清提要求,问他手头可以支配的流动资金有多少。   苏清说就几万块。   法官又说:“那你那些昂贵的拍摄设备,有不用的可以先出掉,你要想,你现在没有结婚也没孩子,将来老了是不是还是希望孩子能去看看你,给你端碗热汤的,对不?你别把路走死了。”   周言也适时地开了口:“我和你的儿子相处过一小段时间,他是个很有善心和良知的小朋友,性格也非常好。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假设说你对他好,他将来肯定也不会用冷漠的态度去对待你。”   苏清看了眼徐洛生:“他到现在都不肯喊我一声爸。”   这语气听着已经有所缓和,周言朝徐洛生使了个动作,示意他可以喊一声爸爸,但这个向来乖顺的孩子,在这节骨眼上沉默了。   不止如此,他还说要去上个厕所,不愿意再听下去了。   楼明叙看出这孩子状态不对,跟了出去,问徐洛生怎么了。   徐洛生抬头,眼睛很红,像要哭出来了。   “我不想喊他爸爸,他当初抛弃我妈,签了那样的协议,他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儿子。我讨厌他,我简直恨死他了!这钱既然他不情愿给,那就不要给了,我也不想认他做爸爸,大不了我不读书,直接摆摊得了,反正饿不死。”   楼明叙被这小子的话弄得一惊,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六年前死活不愿意去医院道歉,冲周言发脾气的自己。   还没有被社会规训的少年人是把尊严看得比天都要高的,徐洛生的委屈和愤怒,楼明叙此刻全都理解,他也终于共情到了六年前的周言。   原来站在周言的视角,更多的是心疼和无力,又担心小朋友真的因此走向一条不归路。   楼明叙拿周言当年说服他的那套说辞搬出来,讲给徐洛生听,又加了点自己的馊主意。   “或者你可以先假装和你爸和好,装装样子,等你将来毕了业,赚了钱,就可以不用搭理他了,他想让你给他养老,你就说没钱,有本事起诉我,你用同样的方式对付他。”   徐洛生毕竟还是孩子,听到这近乎报复的方案,眼睛恢复了神采。   “那我喊他爸爸,他真的会给我钱吗?”   楼明叙说:“会的,只要法官站在你和妈妈这边,他就必须得付钱,法院会强制执行的,这点你不用担心。”   回到法庭,法官又对双方进行了新一轮的调解,苏清那边也说出了不愿把钱交出来的真实理由。   原来当年苏清是不愿意离婚的,他觉得徐美芳看不起自己所以硬要离婚,如今苏清赚到了钱,便产生一种报复心理,想让徐美芳承认当年看走了眼。   他弯弯绕绕那么多,并不是真的不愿意花钱给孩子上学,而是生怕这笔钱又花在了徐美芳身上。   法官最后问他:“那孩子接下来的开销你愿意承担不?”   苏清说可以,条件是这笔钱只能用作孩子的学费和日常开销。   周言觉得这条件开得太侮辱人了,正要反驳,没想到徐美芳一口答应了下来,说只要他愿意把钱给孩子,今后的每一笔开支都会发给他看的。   折腾了两个多小时,这案子最终的协议金额为三十五万。苏清说手头没有那么多流动资金,承诺变卖掉手头不用的拍摄器材,分三次打给徐美芳,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只是不想那么快把钱交给徐美芳,怕她用在别处罢了。   走出法院,楼明叙憋不出吐槽:“这男的也够抠的,这母子俩住在一起,煮饭都是徐美芳在弄,难不成连买菜都要分开不成?我看他就是故意刁难前妻泄愤。”   周言无奈道:“你以后见的人多了就会发现,他这种愿意掏钱的都算不错的了,之前我遇到个嫖娼了想离婚,还妄图从妻子身上刮一层肉下来。”   “我呸,他算不错?那这不错的标准也真够低的,咱不能因为奇葩遇多了就从矮子里面拔高个儿,觉得他是个好人了吧?”   周言笑了下:“你说的很有道理,要是你有老婆孩子,应该会是个好老公和好爸爸。”   楼明叙觉得这算是一种称赞:“你这算是……对我人品的肯定吗?”   “当然。”   回到办公室,还有别的工作要忙,楼明叙冲了杯咖啡,问周言想不想喝。   周言小声说不用了,一只手托着腮帮子,抽了口凉气。   刚才在法院的时候,楼明叙就注意到周言好几次揉他的腮帮。   楼明叙端着咖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转过头看着周言:“你怎么了?嘴巴不舒服啊?”   周言皱眉道:“牙疼。”   楼明叙忽然想起来,上次和周言还有杨鑫一起吃砂锅饭的时候,周言就提过自己有蛀牙,一直没去医院看。   “我看看哪颗。”楼明叙示意他张大嘴巴。   周言这次很配合地张嘴抬头。   蛀掉的是上颌的一颗磨牙,藏得很深,但能看到它黑黢黢的,都有个小洞了。   “你这已经很严重了啊,必须得去医院看了,感觉都快蛀到牙龈上了。”   周言没说什么,但楼明叙看到他在手机上搜:不去医院如何缓解牙疼?   “为什么不去医院啊?”楼明叙困惑。   “不想去,太麻烦了。”   楼明叙小时候也得过蛀牙,知道疼起来是真要人命的,既心疼又担心。   “那咱就直接去牙科医院,不麻烦的,磨一下再补一下,一小时就能弄好。”   周言拖拖拉拉的,还是表现得很不情愿。   起先楼明叙是以为他有工作要忙,于是表示自己可以帮忙看材料写文书,但周言宁可吃止痛药也不愿意过去,楼明叙继而产生一个联想。   “你该不会是怕疼不敢去吧?”   周言欲言又止,很轻地点了下头。   “那也不能就这么晾着它啊,”楼明叙没有笑话他,拿起手机说,“我看看附近有没有好一点儿的医院,咱直接打车过去。”   “你也去啊?”   “对啊,我陪着你,”楼明叙怕周言不愿意,特意说,“我也顺便洗个牙。”    第23章   俩人打车到了一家私立的牙科医院,前台态度热情地为俩人挂上号,带到三楼。   楼明叙的牙齿被医生夸整齐健康,简单洗了下牙齿之后,他便跑到隔壁诊室询问周言的情况。   周言刚拿到牙齿结构的影像图,医生正在给躺在床上的周言讲解病变程度和范围。   “你的牙齿损坏挺严重的,波及到了根尖周组织,看到没有……就是这块,已经有阴影了,需要尽快进行根管治疗。”   此时的周言并不知道什么叫根管治疗,茫然地点点头:“那今天能做吗?”   “今天不行,你牙周炎的情况也蛮严重的。”医生边说,边用工具顶开周言的嘴巴,手里的小镜子对准他口腔位置,“这边,看到没,有出血点,平时刷牙是不是也会流血?”   “嗯……偶尔吧,用力一点的话会流血。”   医生把工具放回小推车,说:“咱先把牙周炎的问题治一下,大概五天左右的时间再来复诊,如果牙龈恢复得好的话,就可以做根管治疗了。”   周言点点头:“好。”   治疗牙周炎需要先清洗下牙齿再上药,助理拿出三用枪,对准水池试了一下水枪的力度。   周言警惕地问:“应该不疼吧?”   助理是个戴着口罩的小青年,只见他眼睛略微弯了弯,轻声细语道:“这个得看牙齿状况了,有的人可能稍微有点疼。”   周言心道,完蛋,他肯定就是那个“有的人”。   楼明叙搬了把椅子坐在床的旁边。也不知道是疼还是害怕,周言的脸色比进来时还要白,嘴唇也干得像要裂开了。   “别紧张,我刚洗过一次牙,都没什么感觉。”楼明叙拍拍他大腿,“嘴巴再张大点。”   周言的上半身略微向上倾斜,但还不足以看到楼明叙,他的视角里,只有戴着口罩的主治医生和她的助理。   医生手上拿里高速手机,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牙齿开始冲洗,助理则扶着他的脑袋,说出了一句很渣的话:“疼的话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周言欲哭无泪。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带去宠物店阉割的小动物,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只能被几个医生压制着,往身体里注射麻药。   “嘶!——”   谁说不痛的?那水枪滋到牙龈缝里的时候,简直在和他的牙神经挑衅,像有人往他齿缝里倒柠檬汁,酸到他眉目扭曲,脑袋不自觉往后闪了一下。   医生料到他会这样,缓了一下,说:“起来漱下嘴巴吧。”   楼明叙赶紧将周言从床上扶起来,看着他接连吐出血水,特别痛苦的样子,感到一阵不安。   等周言躺回去,医生又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他实在疼得不行,助理两只手攥紧了裤腿。   忽然,有什么东西包裹住他的手,又在他手腕处轻轻拍了下。   “放轻松点。”   周言这才意识到,那是楼明叙的手,温热宽大,具有很好的安抚作用。   周言的注意力转移到那双手上,心想楼明叙是不是忘记他是个gay了,怎么好意思做这么亲密的举动,但转念一想,这孩子没什么心眼,人家可能纯粹把他当好兄弟在安慰,自己想东想西,反倒显得很不正常。   洗完牙,上完药,医生又给开了点消炎的药片,交代道:“回去如果很疼的话就用冰块敷一下,吃点消炎药,这几天就尽量吃得清淡点,最好是流质的食物,以免牙龈再肿起来,下周记得来复查。”   周言嘴里还含着味道很恶心的药物,不能咽下去,也不能说话,只好点了点头。   下楼结完账,他点开备忘录打字,让楼明叙先回去。   楼明叙就站在他旁边,不等他输入完,就先说:“我刚都打好车了,先送你回去,我能顺便在你家吃个晚饭吗?”   周言低头输入:【当然可以,但我家冰箱没什么吃的,只能点外卖。】   楼明叙说:“有我在还能让你点外卖吗?”   澜锦律所的群有好几个,其中有一个专门用来分享八卦,最近一个引起大家热烈讨论的视频是外卖小哥拍摄的,视频曝光了本地许多餐饮店卫生不合格的问题,早餐店是预制菜的重灾区,味道难吃也就算了,很多都是科技原料煮的。   楼明叙不想周言生病还吃这些垃圾,于是在坐车的时候,点了些蔬菜和海鲜,问周言还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你会做什么就做什么。”周言对楼明叙的厨艺没有抱太大希望,他记得楼明叙之前说过,他只会把菜洗一下扔锅里,端出来就是营养健康的低脂餐。   “那就这些了哦,你把你家门牌号输一下,顺便再想下你家有没有需要的调料。”楼明叙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周言翻看了一下他的购物车,正巧这时候有条信息弹进来,内容预览:【居然把朋友圈背景也换了……】   周言没当回事,把自家门牌输入进地址,又顺带往楼明叙支付宝里转钱报销了这顿晚餐,因为他知道给楼明叙发红包会被退回,只能强制报销。   楼明叙收到钱,意外地看了眼周言:“你请客?”   “嗯。”   “真大方,那我得好好伺候伺候你了。”   回到小区,正好撞见超市送外卖的,楼明叙赶紧将人拦住,把东西接过来拎手里。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小区路灯将人影拉成斜斜两道,看起来很亲密。   周言嘴里含着的药终于化完了,问楼明叙:“还认识怎么走吗?”   “那当然。”   楼明叙不仅找到了单元楼门,还熟门熟路地找到拖鞋换上,径直走向厨房,找到大米储存箱,淘好米,洗好菜,翻出许久不用,已经积了一层灰尘的砂锅来。   没多久,整个客厅都弥漫着食物的鲜香。   周言肚子很饿,但牙齿还是疼得厉害,导致没什么胃口,他用冰块敷着脸,躺在床上看材料,明天上午还有个庭要开,他习惯在前一晚复盘一下,确认有没有疏漏。   消炎药的镇痛效果逐渐上来,笔记本上的字变得飘忽,脑袋像生锈的机器,反应迟缓,几行字要反反复复阅读很久。   与此同时,楼明叙正在厨房剥虾,他买了几十只大虾,一半扔进粥里煮,另一半剥好后装在盘子里,调了一小碗调味的料碟。他知道周言很喜欢吃虾,就是懒得剥。   等待晚餐出锅的时间,楼明叙把厨房卫生收拾了下,他这个人要么不动,一旦动起来就喜欢把眼前不顺眼的东西全都一起收拾干净。   周言迷迷糊糊听见外面翻箱倒柜的动静,想制止楼明叙,但他实在太疲惫了,戴上眼罩,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午夜,周言的牙齿没那么疼了,但长时间的牙疼可能令他产生了PTSD,总觉得嘴巴稍微一用力就会再次掀起痛感,抚摸脸颊的时候,只敢小心翼翼的。   镜子里,他的牙龈已经从肿胀的深红色褪为正常的粉。   一整天都没进油水的肠胃闹起了抗议,他从被窝爬起来,扯了几下睡得皱皱巴巴的T恤短裤,走回客厅。   时间都那么晚了,周言以为楼明叙早就回家了,没想到楼明叙就躺在客厅沙发上,大喇喇地睡着了。   周言的身体僵了一下,立刻放轻脚步。   他没有走过去打扰楼明叙休息,先去厨房找东西吃。   楼明叙大概早就猜到他会半夜醒来,桌上留着字条,提醒他晚餐在砂锅里,喝之前热一下。   砂锅里的海鲜全部去了壳,蟹肉被炖得很软,简直入口即化。   这粥的味道还不错,周言盛了一大碗,喝完去卫生间洗漱了一下,又轻手轻脚地走回客厅。   楼明叙简直像躺在自个儿家一样松弛,他的外套脱在一旁,上身只穿着件无袖白T,周言小时候买的毛绒玩偶被楼明叙圈在胸口,要是玩偶有生命,这会儿应该已经被楼明叙粗壮的胳膊勒断气了。   楼明叙的腿很长,周言家沙发不够他伸展的,他一条腿曲着,另外一截小腿搭在沙发扶手上。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胸前肌肉若隐若现。   楼明叙的裤子是浅灰色的,面料柔软,躺着的时候,自然地贴紧皮肤,勾出一道饱满的山峰轮廓。   周言是gay,视线很难不被它吸引,多看几眼,甚至耳朵都有点热了。   内心的道德感谴责他这样的行为,迫使他转移注意。   于是他点开短视频软件,笑眯眯地拍摄楼明叙肆无忌惮的睡相,然后随便输了段文案,点击发布。   这个账号他平时就用来记录小咪的干饭日常,没有任何熟人关注,也没什么粉丝,楼明叙当然也不可能知道。   收起手机,周言从柜子里翻了一条毛毯出来,给楼明叙盖上。   他关柜门的动静有点大,惊扰到了楼明叙,只见楼明叙半眯着眼哼唧了一声,揉揉眼睛问:“现在几点了?”   周言看了下手机屏幕:“十二点多。”   “哦,那很晚了,你牙齿还疼吗?”楼明叙从沙发上坐起来,刚盖上的毯子滑落下去,他的后背松弛地弓着,那一头抹了发蜡的精致造型因长时间的挤压变得乱蓬蓬的,既喜感又莫名透出几分可爱。   “好多了。”   周言看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也不确定楼明叙这会儿想回家还是想继续呆在这儿。   客厅陷入安静,周言焦灼地等在一旁,有些尴尬,便随手将茶几上的几袋零食装进收纳盒里,装作很忙碌的样子。   “不好意思,我刚忙着忙着太累了,想休息一会儿,没想到睡着了。”楼明叙说。   周言忙说:“我看到了,你把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非常感谢。”   “还好吧,你都请我吃饭了,我就随便弄弄……”楼明叙小声嘟哝着,一只手在沙发缝里摸索着什么。   “找手机吗?”周言帮他一起摸。   沙发上没瞧见,周言立刻拨通了楼明叙的电话,原来是揣外套里面了。   手机响了,但楼明叙仍就盘腿坐在沙发上,睡眼惺忪地盯着电视机里广告,似乎并没有要起身拿外套离开的意思。   周言便试探着问了句:“要不然你留下来休息?明天我们一起上班。”   “可以吗?”楼明叙罕见的矜持,挠挠耳垂的位置,“会不会不太方便?我不想影响你休息。”   “没什么不方便的。”周言本想说,你可以睡我的床,但转念一想,楼明叙知道自己是gay,可能会介意这点,于是说,“我家次卧也有床,你可以睡我隔壁,我去帮你找套新的四件套出来。”   “好啊,那就麻烦你了。”楼明叙起身的时候动作轻快迅速,完全没有刚才那幅困意重重的样子。   等到周言把四件套找出来,楼明叙也把床铺铺好,他忽然又说:“哦对了,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床都铺好了,周言也不可能赶他走了,想了想说:“衣服我倒是有比较宽松的,你应该合身,不过内裤的话……我得找一下,上次出差好像剩两条一次性的,不知道你穿合不合身。”   “没问题的,咱俩屁股差不多大。”   周言心说差不多个鬼哦,明明你臀围那么大。   次卧虽也有浴室,但太久不用了,有点脏,里面的灯也坏了,一直没有空换新的,俩人只能轮流到主卧的卫生间洗澡。   楼明叙冲完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问周言吹风机在哪儿。   “右边的抽屉里。”   里面叮叮咚咚一阵翻找,楼明叙又问:“插线的地方在哪里啊?”   “哦!插排在我这儿。”周言把插排送进去,扫了一眼镜子里的人。   楼明叙身上穿着略紧的短裤和洗到快要透明的白T,落魄的打扮并未令他逊色半分,抬手吹头时,胳膊上的肌肉轮廓分外明显。   不知道是不是产生了错觉,周言觉得刚洗完澡的楼明叙好像比平时白了一个度,眼里盈着一汪水,看人的眼神近乎深情。   楼明叙对着镜子里的周言笑了下,很温柔的语气问:“你想帮我吹头发吗?”   “神经病。”周言扔下毫无情趣的三个字,迅速从卫生间闪了出去。   楼明叙头发明明剪得很短,但却用了很长时间才吹完,也不知道在里面臭美个什么劲。   等到楼明叙从里面出来时,周言已经坐回被窝,支起一个便携式床上电脑桌继续看材料了。   “这会儿牙齿还疼吗?”楼明叙又关心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没话找话。   “还好,用力的话隐隐约约有点疼,你不提醒我都忘记牙疼这回事了。”见楼明叙跟个柱子似的立在门口,周言忍不住催他,“不是困了吗?还不快去睡觉。”   楼明叙流露出被扫了兴致的小表情,跟周言互道晚安。   周言改完文书已经凌晨三点了,他伸了个懒腰,翻看手机未读消息,又顺便刷了刷朋友圈,看到两个多小时前,楼明叙发布了一则动态。   照片是他晚上煮的海鲜粥,没有配文,好几个共同好友点了赞,还有人夸他厨艺真不错,其中有个眼尖的律师发现照片里出现了两对碗筷,很八卦地问他是不是和女朋友一起吃的。   楼明叙估计是想回复这个律师,但是点错了,回复了所有人:【当然是和周言啦】   周言好友多,错过的朋友圈也多,于是点进楼明叙朋友圈,想看看他近期有没有发别的动态,结果一眼就看到楼明叙把朋友圈背景换成了他们两个在游乐园里喂鸽子的合影。    第24章   楼明叙睡的房间曾经是周言的卧室,空间要比主卧小一点,放了张双人床、衣柜、还有些古旧书籍和乐器。   吉他和电子琴都太久没有弹了,遮布上面积着层薄薄的灰尘。   书桌的造型很复古,桌子底下堆满旧杂志、旧课本,楼明叙在里面看到了周言上学时的考卷,纸张泛黄,边角翘起毛边,不过周言的字迹工整俊逸,和他的脸一样,赏心悦目。   桌面上则堆了些小说名著,楼明叙翻了几页,竟然还有英文原著,也不知道给谁看的。   这些陈旧的课本和试卷,仿佛把楼明叙带去了周言的学生时代。   周言肯定是那种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爱好颇多,家里许多奖状奖杯。   楼明叙心想,自己要是再年长几岁,和周言生活在一个城市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和周言读一样的学校,一样的班级,可以看到周言备受瞩目的校园时光。假如他们从小就认识,现在的关系肯定很亲密。   至于周言那些个前任,肯定都不会存在。   楼明叙收好东西,躺进被窝,关了灯,四件套刚晒过,有着和周言身上同样的气味,楼明叙深深地吸了一口,沉沦进去,像小猫吸上了猫薄荷。   或许是黑暗放大了他的胆量,思绪乱飞,眼前闪过周言的脸,就好像两个人此刻并排地躺在一起。   楼明叙侧身闭上眼,搂紧了长条状玩偶,它的直径很像周言的脖子。   白天在牙科医院,周言疼得哼哼唧唧的时候,身体也跟着小幅度扭动,滚动的喉结看起来脆弱又敏感,碰一下就要叫出来。   楼明叙掐了一把掌心里的玩偶,进行一些不道德的幻想,在那个朦胧的世界里,他身下夹着的不是被子,而是周言的腿和腰。   房间没关窗,阵阵微凉的风吹进来,温度适宜,可楼明叙却觉得热,脸热,脖子热,下半身更热。   隔天一早,周言被闹钟吵醒,他赖了五分钟床,爬起来的时候,看到楼明叙正在收昨晚晾在阳台外面的内裤,紧接着就进卫生间换裤子。   周言敲了一下卫生间的门,问他:“一次性内裤穿着不舒服吗?”   “啊,”里面的人慌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是,是的,有点儿小了。”   周言不承认自己小,撇撇嘴说:“是你自己屁股太大了。”   “你要用卫生间吗?”楼明叙问。   “你先用吧。”周言说完走开了。   昨晚上熬的一锅粥俩人全喝完了,楼明叙提议去附近一家早餐店吃点东西再去上班,距离开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吃点东西是足够的。   楼明叙边刷牙边关心:“你那牙齿还疼吗?”   周言实话实说:“你要不提就不疼,你一提就有点儿。”   楼明叙“哦”了一下:“那我撤回。”   周言笑了出来:“逗你的,今天一早起来都没什么感觉了,我打算一会儿买生煎包吃,你吃吗?”   楼明叙没蛀过牙,不了解情况,担心道:“那么硬你能行吗,别吃完又开始哼哼唧唧喊疼了。”   周言被他说得打退堂鼓了:“那吃什么?”   楼明叙刷出一嘴沫,含含糊糊地说:“喝粥呗,医生不是建议你吃流质的东西。”   周言很无奈:“那也不能喝到下礼拜吧,喝粥不顶饱,我昨晚上跑两趟厕所,都没怎么睡好……你呢?昨晚睡这边还习惯吗?”   “挺习惯的,我不择床。”   过了一会儿,楼明叙刷完牙,漱漱口,正儿八经地对周言说:“要不然你这次卧租给我吧,与其把房租交给外人还不如给你呢。”   周言很犹豫,两个人住一起,生活肯定会丰富一些,但缺点也很多。   周言出门在外和在家里完全两副面孔,在家他穿着随心所欲,有时候光着膀子在客厅转悠,洗完澡常常不穿衣服直接进被窝,要是家里有人,他就不好意思这样了。   而且以楼明叙的性格,之后周言的每一次出门他肯定是要过问的,搞不好还要跟小孩儿一样,嚷嚷着一起去,周言又不太擅长拒绝。   两个人工作一起,吃饭一起,加班一起,回家还要一起,简直一点自由空间都没有了,周言光想想就觉得很难适应。   大概是看他许久都没有给出回应,楼明叙已经猜到一二,没有让周言为难,直接说:“不过我那边房租交了半年,离到期还早呢。”   周言转移话题:“要不咱一会儿吃小馄饨吧,楼下有家味道很不错,我从小吃到大的。”   楼明叙扯了两张纸巾,迅速擦干净脸:“行啊,那就馄饨。”   俩人下楼时,楼明叙很主动地把卫生间的垃圾袋收了,一起带进电梯。   周言毫不知情地问他,在家是不是也这么勤快,每天都要收一次垃圾。   楼明叙有点儿尴尬地按了下电梯,把半透明的垃圾袋藏到周言看不见的那边,说:“都借宿了,眼里得有点儿活吧。”   周言得寸进尺:“那你怎么不顺便帮我把衣服洗了?”   楼明叙微挑起一边眉梢,兴致盎然道:“那今晚我帮你洗。”   周言没上他套:“得了吧。”   吃完早饭,俩人径直打车去法院,距开庭还有二十多分钟,周言先进去候着了,楼明叙则跑去法院旁边的咖啡店排队点东西。   其实他昨晚睡得也很少,第一次住周言家太兴奋,思绪根本停不下来,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凌晨三点多才睡着,刚才坐在车里直打哈欠。   今天开的庭是很常见的合同纠纷,两边的当事人都没有到场,由律师全权代理,这就意味着庭上不会有过激的争执和笑话,所以大概率很无聊,他怕自己像上语文课一样听睡着。   楼明叙坐在椅子上等单,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还喊他周律。   楼明叙回过头,对方愣住,惊讶地“诶”了一下,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不好意思,认错人了,这衣服跟周律的简直一模一样。”   楼明叙晒在阳台上的衣服裤子都没完全干透,身上穿的就是周言常穿的短袖,后背的图案很浮夸,看一眼就会被记住。   楼明叙莫名地有点儿得意:“这就是他的衣服。”   男人本能地追问了句:“你怎么穿着他的衣服?”   楼明叙说:“我昨晚住他家了啊。”   男人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虽说是简单的合同纠纷,但涉及到的当事人有四十多名,审判长光是梳理人物关系就花了很多时间,上午的庭开了很久。   走出法院的时候,周言已是饥肠辘辘,随便找了家面馆便进去了。   一个上午,微信攒了一大堆消息,周言先点了杨鑫的。   【你拍的小楼啊?】   周言皱了皱眉,这没头没尾的问题,不知道什么意思,于是回了个问号。   一个关系要好的朋友则问:【你谈恋爱了?】   这都啥玩意儿?   周言看不懂,反问:【我跟谁谈?】   朋友问:【视频里那个不是你对象啊?我以为你在玩梗。】   周言更是莫名:【哈?】   朋友发来一张截图,周言点开一看,那不是自己的短视频账号界面吗?   周言平时为了遏制自己刷短视频的时间,把软件的消息通知关闭了,在手机运行工作模式时,它甚至被列为黑名单app,不能打开,所以这条视频点赞超过十万,留言几千条,他愣是一条消息没收到。   “我靠……”周言被这突如其来的流量吓了一大跳,心脏骤然加速,他的视频是偷拍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怕被楼明叙发现之后谴责他侵犯隐私权。   视频文案是他当时的真实想法:居然睡着了,要叫醒把他赶回去吗?这会儿有点晚了。   评论区有条评论的赞都快赶上他视频的总赞数了。   那人说:【肌肉在松弛状态下是软的,他那胸肌硬得跟面包块一样,你说他想不想回家?】   周言有点蒙,在看到评论前,他单纯以为楼明叙的胸肌是因为练太大和抱着靠枕睡觉才会格外明显。   评论区其他网友也纷纷献上分析。   【两眼一闭开始钓】   【这时候凑在他耳边说一句:“要不要进来和我一起睡”,包醒的。】   【他在对你释放Alpha的信息素,你难道没有感受到吗?】   【这题我会,你轻轻靠近,抚摸一下他的鼻尖,嘴唇,他会立刻抬手,勾住你的后颈将你狠狠扣住,你的唇齿被轻松顶开,一截湿软的舌尖碰了碰你的舌头,那感觉如同触电一般。你有点不知所措,红了耳根,他则像是草原上饿了很久的野兽,用力吮着你的唇,时不时地咬一下你。你跪在地上,无力地挣扎起来,喉间溢出喘息,这声音于他而言仿佛兴奋剂,他吻得更深更狠,恨不得将你吞进肚子里。】   “…………”周言看不下去了,红着耳朵退出软件。   倒不是因为他开不起玩笑,而是这一行行字进入脑子,自动转化成画面,让他感到很不好意思,仿佛自己真的有被楼明叙扣着脖子强吻了一样。    第25章   面馆生意很好,楼明叙排了很久的队伍才在取餐台拿到面条,他端着托盘穿过人群,走到周言对面坐下。   “我让老板帮你把面条煮得软一点,你尽快吃,要不然一会儿坨了就夹不上来了。”   怕周言被面条烫到,楼明叙还特意拿了个小碗,用来晾凉面条。   “谢谢。”周言帮楼明叙也抽了双筷子,颇有些尴尬地开口,“对了,有件事儿我想跟你说一下。”   “嗯,你说呗。”楼明叙吹了吹面条,大口往嘴里塞。   周言支支吾吾:“昨晚上我偷拍了你一个视频放上网了,今天一看,播放量都百万了。”   楼明叙的眼睛顿时瞪圆了,看起来很惊喜:“真假的,你拍的啥啊?”   “就你躺在沙发上睡觉的时候。”   “啊?”楼明叙的音调都打了个转,兴奋中又好像夹杂那么一点儿失落,“我以为你偷拍我煮饭,网友夸我帅气能干呢。”   楼明叙面条也不吃了,好奇地伸出手:“视频还在吗,你给我看看。”   周言把解了锁的手机递过去,楼明叙刚点开视频,嘴角还挂着很明显的笑意,一边自我欣赏,一边夸周言太会找角度拍摄了。   一点开评论区,楼明叙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没来得及收回的半排牙齿还露在外面,要笑不笑的,周言的脚趾也跟着抠地。   周言其实也挺纳闷楼明叙那会儿为啥要装睡,但他又不敢真的往网友们所描述的方向去想,胡乱意淫徒弟勾引自己,实在太不像话了。   所以周言干脆敞开天窗问楼明叙:“你那会儿是不是没睡着啊?”   楼明叙脑中白花花一片,指尖在屏幕上滑来滑去,警告自己要冷静下来,但没什么效果。   楼明叙睡觉轻,昨晚周言从卧室走出来他就听见动静了。   他真没想到这届网友的眼睛能那么尖,不仅戳中他的歪心思,还这么明晃晃地表达出来,也不知道周言看了是什么想法。   会不会也觉得他想入非非,图谋不轨?   虽然这是事实,但就这样被戳穿,实在太不合时宜了。   楼明叙都没敢正眼瞧周言,企图蒙混过关:“这帮网友真能扯,欸你吃不吃这个鸡蛋?”   周言面无表情地拒绝:“我不吃。”   难道已经开始反感他了吗?   楼明叙心虚地往下翻评论,除了拆穿他心思的那部分网友,剩下就是直接开嗑的腐女,还有说他们是情侣在秀恩爱,甚至有人为这个视频投了推广,留言说,想看后续。   短短几分钟时间,又收到上千条点赞和评论的消息。   楼明叙把手机还回去,小心注视着周言的微表情,小声问道:“你看到评论区会尴尬吗?”   周言咽了口面条,从容道:“我有什么可尴尬的。”随后又反问楼明叙尴不尴尬。   楼明叙见他如此大方,便也松了口大气,摇摇头说:“我也不尴尬,我觉得这帮人挺逗的,我以前也常刷到这种视频。”   周言一脸匪夷所思:“你能刷到这种视频?”   楼明叙喉间一哽,恨自己的脑子跟不上嘴巴,他忙解释说:“就大学里常有拍舍友爆火的视频嘛,我上学时候老能刷到,现在不怎么刷了。”   周言信以为真地点点头,埋头吃东西。   俩人嘴上都说着不尴尬,但吃起东西十分罕见地一言不发,这碗面条吃得楼明叙满头大汗。   吃完饭,俩人打车回所里,周言给小咪喂了点吃的就进里面那间休息室补觉了。   楼明叙偷摸关注了周言的短视频账号,看到他的粉丝量已经破千,以前小咪的那些视频也突然有了流量,大家的眼光和楼明叙的很一致,都觉得小咪很丑,但丑得离奇,反倒是有点儿可爱了,况且小咪被周言养得很好,毛色油光水滑,躺着就像头猪。   所里有同事也刷到了这个视频,发在八卦群里,和周言合作过的,比较熟悉的几个同事竟跟网友一起瞎起哄,在群里@周言,问他啥时候再和男朋友拍点新内容。   同事们都不知道周言真实的性取向,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地调侃。   领导那边的意思是,现在自媒体起号很不容易,周言这次随便发个视频就火了,属于非常难得的运气,应该再尝试多拍点其他的东西,别浪费这波流量,要是这号以后火了,还能顺带给律所做做宣传。   周言含糊其辞地回复说:【等空了我再琢磨琢磨。】   视频的热度居高不下,很快又有商家私信周言,想要跟他合作。   加微信后,PR列出好几种合作模式,还发了个PPT给周言,内容十多页,很多专业名词周言看都看不懂,戳戳楼明叙后背,问他能不能看懂。   楼明叙惊讶道:“就这么点粉丝居然能接商务?”   “我也挺震惊的,好奇就加了。”周言皱皱眉,狐疑道,“该不会是搞诈骗的吧?”   楼明叙:“那应该不至于,它都有店铺的。”   周言懒得折腾,委婉地拒绝了商家的合作。   下了班,楼明叙回到自己的小阁楼躺着,下意识点进周言的主页刷评论,这帮人的留言都挺有梗的,楼明叙边刷边笑。   尤其是那些夸赞他长得好看身材好的,楼明叙非常认同地给他们都点了赞。   生怕詹石宇刷不到这条视频,也不知道他昨晚上住在了周言家,楼明叙专门发了条仅詹石宇可见的朋友圈。   给视频配文:原来周言视角下的我长这样。   发完还担心詹石宇错过他朋友圈,于是把这条动态也置顶了。   楼明叙兼职时认识的模特朋友也刷到他了,截了视频图片,发他微信:【这人长得跟你巨像,身材也挺像的。】   楼明叙笑着回复:【有没有可能这就是我呢。】   朋友:【男同竟在我身边!】   换作以前,楼明叙高低得骂上几句,但现在他没办法否认了。   的确如网友所猜想的那样,他很想亲亲周言,做梦都想尝尝他嘴巴究竟什么味儿。   想多了身体又觉得燥热,翻来覆去睡不着,下楼冲澡降温。   他洗澡的时候很喜欢思考问题,什么都想,有时候是案情,有时候是人生,今天他闭着眼睛,怎么都甩不开网友们的留言。   字字句句仿佛咒文,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   忽然,他灵光一闪。   为什么不干脆大胆一点,和周言一起拍视频经营这个账号呢?   赛道就选小情侣日常分享,反正网友们也期待这种。   楼明叙思来想去,和周言一起经营账号有太多好处了。   第一,他以后想周言了随时可以找他,理由都光明正大的,就说拍视频,还能借vlog的名义和周言发展一下感情,偶尔摸一下抱一下的,周言肯定也不会当回事。   第二,这个账号像条绳索,将他们两个深度捆绑,除非周言删号重来,否则就只能和他一起拍视频。账号将来要是火了,还能防止有心之人接近周言,毕竟全网都知道他和周言是一对,这跟领了证有什么区别?   第三,他们分所的案源太少,工资也很低,账号起来之后,可以开直播给大家提供法律咨询服务,这样既能帮到更多请不起律师的人,还能挣点外快。   楼明叙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稳赚不亏,第二天早早起床,做了两份三明治带去办公室和周言一起吃。   楼明叙把椅子转了个方向,和周言面对面,畅聊他对起情侣号的想法和对俩人未来的展望,着重强调选题、写脚本、后期剪辑这些重点难点部分都由他来负责,周言只需要配合拍摄,事成之后分成还是五五开。   至于他那点歪心思是只字不提。   “你好好考虑。”楼明叙说。   周言听明白了:“意思咱俩演情侣呗?”   “差不多吧,”楼明叙担心周言不同意,退而求其次地补充,“你要不想跟我演情侣也行,咱就演关系很好的同事,反正只要拍得好,网友肯定都爱看。”   周言:“关系很好的同事为什么要用演?”   “哦对,咱俩本来就同事。”楼明叙都快被他给绕进去了,笑着说,“总之你自己先考虑好人物关系,无论是合租的有点暧昧的室友关系,还是情侣关系,同事关系,我这边都配合你。”   周言倒是不排斥和楼明叙搭档拍视频,演什么也都无所谓,主要担心没时间弄,而且他自己又很懒。   “关键这方面我什么都不会,能行吗?”   “你是一出生就有律师执业证吗?不都一点点学起来的?”楼明叙聊起新年和汤英姿一起去烧香拜佛的事,“那寺庙很灵的,我妈还替我算了一卦,解签的说我事业运很旺,只要把握住机会,能赚波大的,今后可能不靠服务行业维生。这次视频忽然爆了,说不定就是老天爷给的机会呢。”   周言笑话他小小年纪这么迷信。   楼明叙父母是做生意的,生意人多少都沾点迷信,汤英姿到现在还坚信做生意赔了是因为疫情那两年没坚持去寺庙烧头香的缘故。   到了楼明叙这一代,没有父母那么执迷算卦拜佛,而且他只信好的,不信坏的。   周言边吃早点边琢磨人设,觉得暧昧不明的同事关系要更吸引人一点,后期需要的话可以再转为情侣。   不过有个问题他比较好奇,问楼明叙:“那演情侣的话,咱俩谁是1?”   楼明叙没想到他俩竟然会在这地方产生争议,网友得是多瞎才能分不出他俩谁攻谁受?   难道说,周言以前和男人交往的时候,都是上面那个?又或者周言混的圈子比较小众,流行一身肌肉的大猛0?   楼明叙承认自己孤陋寡闻。   但无论怎么说,周言是有意向要和他演情侣了,他肯定要大方些。   楼明叙眼里含着几分笑意,宠溺地说:“你想当1就当1,我不讲究这个的。”    第26章   周言终于答应一起经营账号,楼明叙乐不可支,点了份周言最爱的炸鸡庆祝合作,楼明叙担心周言中途反悔,非常郑重地提议要签一份协议。   中途除了遇到不可抗力因素,俩人都不能使性子退出。   周言思考了一会儿,问:“那万一这号没啥粉丝呢,我们也一直拍吗?”   “哎你这人,就不能往好处想吗?”楼明叙对自己和周言都很有信心,“再不济咱俩还能录科普视频,不会没流量的。”   “好吧,那协议你自己拟一个,完事儿我签个字。”   周言懒得操心这些,于是提议把分成改成三七开,楼明叙后期要做的事情很多,占七成,“我占三成就行。”   “这倒不重要,”楼明叙手指戳戳周言,严厉警告道,“重要的是你不能中途跑路。”   周言:“放心吧,我家在哪儿你都知道了,跑不了。”   楼明叙很快拟好协议,打印出来,交给周言签字画押。   确认无误,楼明叙咧着嘴角,小心翼翼把它装进文件袋里,打算回去裱床头的墙上,每天出门回家都能一眼看到。   创业设想总是美好的,但真要动手时,楼明叙的思绪就卡住了,他的脑袋瓜里有很多想法,不知道该从哪一步做起。   所幸他兼职认识的模特朋友也做自媒体,日常更新工作Vlog,各平台粉丝量加起来得有一百万了,对于拍摄剪辑这块很有经验,于是楼明叙主动请教对方。   这朋友向来热情大方,一听楼明叙要入行,直接打视频远程教学,顺便把她早期收藏的入门级剪辑视频发了过来。   “对了你先要确定一下你们的赛道,领域垂直的话会比较好推流。”   楼明叙说:“情侣博主啊,分享点日常什么的。”   朋友又惊又喜,笑着问:“你啥时候谈恋爱了?”   楼明叙把身子让开一点,手机屏幕里出现周言的办公桌和脑袋。   “我俩先假扮情侣。”楼明叙说。   “哦~~”朋友这才反应过来,“就是给你拍睡觉视频那个同事对吧,我懂了,我懂了。”   楼明叙困惑道:“你又懂啥了?”   朋友二话不说甩给楼明叙好些视频和up主ID,说情侣博主也细分为好多类型,嘱咐他们先一起刷刷视频,然后确定合适的类目和风格。   楼明叙把椅子挪到周言身边,和他挤在一起看。   第一个视频,有个男的握着手机推开房门,前几秒他嘴里念叨了好几遍:“宝,起来吃饭了。”他的声音浑厚成熟,不出所料是攻的视角。   楼明叙转头,期待地问:“这称呼你能喊得出口吗?”   周言摇摇头。   “啊?”楼明叙很失望。   不过现在协议也签了,没有退路可走了,楼明叙胆大包天地批评周言:“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你还怎么做1?”   周言内疚不到一秒,反应过来:“咱俩还没到演情侣那一步呢,刚开始不是暧昧期同事吗?谁能零帧起手喊人宝啊?”   “我就可以啊。”楼明叙借机凑到周言耳边,亲昵地喊,“宝宝~该吃饭了,老公做了你最爱吃的。”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朵,周言下意识往边上缩了缩,他耳朵瞬间红了,为防止楼明叙看穿,他欲盖弥彰大声嚷嚷:“你真恶心,害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楼明叙狐疑道:“你之前谈的都什么恋爱,没人这么喊你?”   “没有。”周言坦诚说,“我一般都喊名字后面两个字,或者全名。”   周言顺势倒打一耙,说楼明叙看起来不像个没谈过恋爱的。   楼明叙:“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楼明叙点的炸鸡终于到了,俩人一边吃东西,继续看视频。   睡在被窝里的人是很典型的诱受长相,脸蛋白白嫩嫩透一点粉,嘴唇也像抹了淡淡的唇釉,头发是自然卷,他上半身趴在床上,细长的右腿弯曲,叠在左腿的膝盖骨位置,被子只遮了个屁股,两条长腿都露在外边。   摆拍痕迹很明显,弹幕也都在说直男一辈子想不出这种睡姿,但这并不妨碍这条视频的播放量破四百万。   周言心想,这视频不是和他那晚拍的楼明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吗,两眼一闭开始钓。   紧接着又点开一个标题为“和室友玩骑马”的视频,拍摄的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另外一个男生正赤裸着上半身趴在地板上坐俯卧撑。   数到三十的时候,拍摄的人换了个角度,他一屁股坐在男人后腰上,对着镜子拍摄“骑马”视频,还给配了摇摇车的专属音乐。   男人的肌肉线条挺漂亮,和楼明叙差不多,网友们应该很爱看秀肌肉的,周言扭头对楼明叙说:“这个挺适合你,你就趴地上坐俯卧撑,我给你数数。”   楼明叙调侃道:“你也想坐摇摇车?”但他的眼神里又含着几分认真和期待,仿佛周言一旦点头同意,楼明叙就会立刻去地上趴着让他摇。   周言倒是无所谓摇不摇,既然决定要做这个号,他也构思情节。   “以后咱演情侣的时候,你惹我生气,我就罚你当摇摇车。”   楼明叙压着嗓子,怪腔怪调地夸他:“你好会玩play哦。”   他们连着刷了十多个视频,楼明叙的软件主页就被这类型的博主霸占。   他好奇点了个戴毛绒耳朵的男生封面。   果不其然,是一段勾引正在玩游戏的“舍友”的舞蹈,“舍友”不为所动,弹幕都在说他不解风情。   周言的余光注意到楼明叙在笑,而且随着视频的播放,嘴角笑意渐深。   周言目光转向楼明叙,一语双关:“看来你很喜欢这种类型的咯。”   楼明叙也没否认,他看的时候把主角想象成周言的脸了。   “我觉得跳得挺可爱的,你也可以试试,这舞蹈看着挺简单的。”   周言觉得那男人的眼神和姿势都太妩媚了,他自己私下还能跳跳,对着镜头还有楼明叙的时候肯定做不到。   “我才不跳,要跳你跳。”   楼明叙不答应了:“怎么摇摇车是我,跳舞也是我啊?这俩肯定不是一个人设啊!”   周言替他想法子:“你可以跳点别的,不用这么风情万种,回头我给你找找劲爆的DJ舞曲,KTV鸭子同款。”   楼明叙:“合着就牺牲我一个人的色相?”   周言适时地夸他:“谁让你身材练得好呢,我要有你那俩大胸,我每天光着膀子去菜市场买菜,我表演胸肌夹核桃,腹肌开瓶盖。”   隔壁饭馆老板借小咪的笼子晒地瓜干,透过玻璃门看到这俩人脑袋挤在一块,乐不可支,好奇探进脑门问了句:“嘿嘿嘿的乐啥呢?”   “哦,我们看视频呢。”俩人异口同声,难得默契。   楼明叙琢磨了半天,还是觉得拍摄日常Vlog系列最简单,因为这玩意儿基本不用演,剪辑也不考究,很适合新手入门。   “要不今天咱就先拍个做饭视频好了,标题就写‘室友半夜找我,说好想吃’”楼明叙说。   周言佩服地拍了两下手:“大学辅修新闻学了吧,这么会起标题。”   “洒洒水啦。”   “但你会做什么夜宵?三明治吗?”   “少瞧不起人了。”   “那就是海鲜粥。”   “……”   在周言看来,楼明叙多少有点偶像包袱,为了塑造出温柔贤惠的绝世好男人形象,竟然愿意骑车到四公里外的生鲜超市买菜。   周言让他骑电动车过去能快些,楼明叙拒绝了,说头盔压他发型。   楼明叙提前看了博主的做菜视频,打算跟着做两道家常菜,他担心自己第一次做,弄不好,还特意多准备了一份食材,实在不行还能用虾仁火腿肠炒个方便面。   楼明叙租住的阁楼没法炒菜,所以还是来到周言家里,熟门熟路进厨房洗菜。   刚洗了个西红柿,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冲客厅里的人喊道:“宝宝,这段洗菜的也给我拍上。”   “叫得怪瘆人的,喊全名不行吗?”周言拿着楼明叙的手机走过去。   楼明叙反过来指责他:“你真是一点儿也不入戏。”   “这角度行吗?”周言站在冰箱旁边,拍摄楼明叙背影。   楼明叙脑子里装着范本vlog的各种拍摄角度和剪辑思路,指点道:“过来点啊,从侧面拍,要不然人都不知道我在干啥。”   “噢。”周言跟条尾巴似的,听从吩咐,在楼明叙身旁绕来绕寻找合适的角度。   切菜烧菜的部分,周言也想录一点,但楼明叙的手艺实在有点惨不忍睹,把带水的大虾扔进油锅里的时候,油水喷泉状溅出来。   楼明叙猛地往后退开,周言被他撞飞,捂着剧痛的下巴说:“哎哟我的祖宗,你干啥呢。”   “不好意思。”   楼明叙想盖锅盖救火,谁知道第一下飞出去没扔准,滑到了地上,锅盖瞬间爆裂,碎片跟散单似的袭击周言的小腿,两个人当场跳起来。   “啧,”周言握着手机退到一边,说,“我去拿扫帚扫一下,你先别捡。”   锅里还在煎大虾,油烟混着火苗,没几秒虾壳就黑掉了,飘出一股焦臭。   楼明叙一共尝试做了三道菜,每一道都以周言意想不到的方式翻了车,他的两口不粘锅变成了纯粘锅。菜一道没上来,碗倒是堆满了灶台和水池。   出师不利,楼明叙绝望地望着垃圾桶里的黑炭,心情不佳,又担心周言会饿肚子,于是说:“点个外卖吃吧。”   周言点头说好。   “那视频怎么办,今天先不拍了?”   楼明叙不是轻言放弃的人,而且这是他们两个合作拍摄的第一支视频,就这么放弃很不吉利,于是他硬着头皮说:“要么拍摇摇车,要么法律科普,要么你找一首夜店同款BGM,我给你即兴来一段。”   周言想了想:“那你扭一段给我看吧。”   楼明叙轻哼两声,指着他胸口点了两下:“我就知道你是个庸俗的人。”   周言:“……”    第27章   庸俗的人当晚上传了楼明叙做俯卧撑的视频,跳舞的素材当然也拍了,但周言觉得那是对观众眼睛的侮辱,就只收藏起来了。   视频里,楼明叙穿着较为宽松的白衬衣趴在客厅地板上做俯卧撑,让周言猜,他能做多少个。   周言说:“五十个?”   楼明叙很不屑地说:“你坐上来我都不止做五十个。”   周言:“我都怕把你腰给坐断。”   楼明叙已经折起衣袖开始做了,抬手的间隙看向周言,很真诚地发起邀请:“那你上来试一试。”   周言没跟他客气,走过去坐在楼明叙屁股上,两条腿往他后背上盘。   楼明叙在发力的时候,身体各个部位的肌肉都变得硬邦邦,周言轻微晃动,身体随着楼明叙一起腾到半空。   在坐上去之前,周言完全没想过这居然真是个很有意思的游戏,他能很清晰地感知到肌群在将他托起来,它们团结又充满力量,下去的时候,楼明叙的后腰会微微塌陷。   除了数数拍视频之外,周言还要在楼明叙身上保持平衡,不过好在楼明叙腰胯都算宽,他没那么容易滑下去。   周言也知道观众们喜欢看什么,他把摄像头对准镜子,一只手顺着楼明叙的脖子摸索下去,轻松解了他的衬衣扣。   “哎你这人……”楼明叙因笑场破功,差点儿没做起来,“干啥呢。”   “包那么严实没人爱看。”   这支视频的热度虽然没第一次的那么高,但也有三十多万无聊的人看完了楼明叙做俯卧撑。   评论区网友提了诸多建议,有说让楼明叙换身性感点的衣服再做,也有让他干脆别穿了,另外再买个带铃铛的项圈挂脖子里,做一次就响一下,胳膊上最好再套个袖箍,这样更有性张力。   周言是个听劝的人一一采纳购入。   于是某个工作日午休时,楼明叙拆开了一箱子情侣在床上爱玩的小玩意儿。   “这都你买的啊?”楼明叙捏起一猫耳发箍,揉了揉,想要戴到周言脑袋上,没想到周言反应很快,侧头躲过。   “网友说想看,我就随便买了点儿。”周言说。   “做工挺精致的。”   楼明叙干脆把一箱子东西都倒在桌上,里面居然还有一条很长很粗的毛绒尾巴,楼明叙秒懂后很头痛:“你买这玩意儿我怎么戴啊?”   周言瞟了眼那条尾巴,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后道歉:“不好意思,我买的是套餐,没注意细看,里边应该有皮带可以把它穿起来的吧。”   楼明叙原本勾起的嘴角又降了回去,抬眸注视周言,意有所指:“你好像对这些小东西还挺了解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多办点案子啥都能见到。”周言滔滔不绝说,“我之前还见过一富婆一口气点了七八个男的,在家里的音影室找刺激,那房间真是开了我的大眼,里面连古代人用的木头玩具都有。”   原来不是和前任玩过,得到满意的回答之后,楼明叙眼前又豁然开朗,笑着问周言:“今晚去谁家里录视频?”   “还是去我家吧,咱不是打了室友的tag了吗,回头背景一换,大家就认不出了。”   楼明叙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嘴上还是夸:“还是你严谨。”   俩人商榷了一下,这个号暂时维持一周两到三更的频率,周言不是每天都有空,楼明叙便提议每周抽一天时间出来,把素材都拍一遍,留着慢慢剪,周言没什么意见。   拍摄的这一天,楼明叙会像艺人一样,拖着行李箱上班,里面装好几套熨好的衣服和道具,甚至还会带上睡衣,因为只有拍摄这天,楼明叙是被允许在周言家过夜的。   发的视频越多,他们越觉得爆火是玄学。   明明俩人精心拍摄剪辑的视频,播放量才过万,而有一次楼明叙随手拍的周言去医院做根管治疗的视频,竟然会有破百万的点击量。   那条视频内容特别简单,周言补完牙后一边脸颊肿得像蜜蜂蛰过一样,楼明叙觉得可爱就拍下来了,还非常欠揍的把刚点的炸鸡腿喂到周言鼻子下边让他闻一闻味道。   他们一路摸索,记录,隐约能知道网友们爱看什么,又并不能完全戳中大家的性癖,视频类型也有点杂。   楼明叙找朋友分析他们哪里还做得不够好,朋友又教给他许多细节,比如在视频里加点特效音会增加喜剧效果,音乐淡出淡入如何更自然,阴雨天室内拍摄要加补光灯之类的。   午休间隙,周言躺在沙发上找同类型视频学习。   很长一段时间,俩人无论进入哪个平台,大数据都会推荐给他们爆款文案学习课和剪辑入门书。周言花一块钱买了,听完三节课觉得还不错,老师却说要收费了,4999才能学完,他就把上课的软件卸了。   账号运营一个月,他们的粉丝数到达八千多,中间有不少品牌方私信过周言,询问要不要合作。周言这人比较严谨,查了下资料,觉得都是三无产品,有安全隐患,没有接。   到八月中旬的时候,账号终于接到了一个正儿八经的推广邀请,品牌方是卖洗发水的,要求植入式拍摄。   那天晚上周言帮楼明叙洗了好几次头,手指头都泡得发白了,才终于在不笑场的情况下把拗口的台词念全。   第三个月,他们收到了洗发水品牌方的回款,而这笔钱刚好报销周言买小玩具和补光灯的支出。   尽管他们的账面上分币未入,楼明叙还是很开心地发了条朋友圈,文案是:谢谢品牌方打赏的三瓜两枣。   汤英姿第一个点赞,问他是不是拿到办案的提成了,怎么有点少。   楼明叙说:【我还不是正式律师,不能接案子,这我干兼职赚的。】   汤英姿大概以为儿子的生活已经捉襟见肘到要去干小时工了,罕见地转了一笔钱给楼明叙,不过被楼明叙拒收了。   生活在小县城,楼明叙没有特别大的开销。吃东西最常去的就是老王快餐,一家据说开了二十年的餐饮店,无连锁,无外卖,无预制,一顿饭只需十来块就能把楼明叙喂饱,快餐店的厨房是开放式的,楼明叙每天过去打饭,还能看到阿姨们在里面杀鸡片鱼挤肉丸。   中午去吃饭的时候,经常能碰到对面法院的法官和书记员。   楼明叙的出行主要靠共享单车或者周言的小电驴,县城不大,小电驴充满电想去哪个地方都够用。   新衣服已经好久没买了,上班期间他都穿衬衫西裤,能自由发挥的日子也就周末两天,而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徐望来过一次,根本没有同学约他出去,娱乐性支出自然也没有了。   需要日用品时,周言就骑着电动带他去小商品城采购。至于护肤品,他之前囤的都还没用完。   楼明叙的消费欲被忙碌的生活拉得前所未有的低,他白天要工作,碎片时间学点东西,晚上拍视频剪视频,已经没有心思网购杂七杂八的东西,能用就将就用用。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低消生活了,银行卡里边儿存住了一点钱。   拍摄视频三个月,楼明叙终于学会了几道家常菜,且反复尝试都没有再翻车。   于是他们今天的拍摄计划是做红烧肉、青椒土豆丝和大骨汤,但周言觉得只拍煮东西的画面太过寡淡了,完播率估计不高,于是让楼明叙搜点流量高的视频找找拍摄灵感。   楼明叙很快转发一条视频给他,然后把椅子拖到周言边上,和他一起看。   “这对小情侣我还挺喜欢的,上学那会儿就一直能刷到。”   周言看了会儿,觉得的确很有意思,男生做菜的时候,他女朋友就在边上一边录视频一边讲话,俩人梗特密,弹幕也多。   “我觉得咱俩的账号也该有点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周言想了好一会儿说,“晚点你做菜的时候,我也跟你聊聊天,你觉得穿插一些比较炸裂的案情,网友们会不会有兴趣?”   楼明叙对拍摄抱着很宽容的态度:“不错的想法,晚点试试看看呗。”   视频里的男生做好了饭菜,又另外熬糖整了两串水果糖葫芦,女朋友也是个很容易被满足的人,她满心欢喜,原地跺脚,接着捧住男友的脸颊,在他嘴巴上重重亲了一口,撒娇道:“谢谢宝宝。”   楼明叙撇了眼周言,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那这部分要不要也参考一下?我猜网友们肯定爱看这种。”   周言抄起桌上的文件拍在他胳膊上:“亲来亲去,你也不怕被封号。”   楼明叙“嗷”了一嗓子,揉了揉被打到的地方,笑得眉眼一弯:“那亲嘴要是不封号的话,你是不是就愿意奖励一下我……不是,奖励一下网友了?”   周言被绕得没话说,骂了他一句“神经”,然后装模作样看消息,楼明叙很喜欢看他这副羞赧又无奈的模样,和平时庭上伶牙俐齿的形象产生了鲜明反差。   尤其是当他看到周言略微泛红的耳廓,嘴角的笑意便再也止不住了。   临下班前,玻璃门外闪过一个人影,楼明叙率先抬头,经过的人竟是詹石宇。   只见他拎着袋水果走进来,礼貌性朝楼明叙点了点头,然后走向周言的工位。   俩人好似提前说好要见面,没多寒暄,周言便找了把凳子递给詹石宇坐。   “我前两天刷到你和同事合作拍摄的视频了,挺搞笑的。”詹石宇说。   周言难为情地揉了下脖子:“随便拍拍,你别关注了,要不然我不好意思了。”   詹石宇笑笑:“那没办法,软件推给我什么我就看什么,只能说明咱俩缘分不浅。”   楼明叙的脑子考试时不够用,这会儿转得飞快,从这俩人的对话能听出来,詹石宇肯定很早就问过周言拍视频的事,周言躲躲闪闪没告诉詹石宇他们的号,结果被詹石宇自己刷到了。   一般人刷到周言的号,多少要质疑一下楼明叙和周言的关系,至少网友们都在猜他们两个是一对,而詹石宇一点没怀疑,那就说明周言曾经跟他解释过。   为什么要特意解释呢?   说明还是在乎,怕詹石宇真误会他俩是一对。   楼明叙转过身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接了一句:“我们那号一天百万播放量,要按你这么说,有百万人都和我们很有缘。”   詹石宇被噎了下,嘴角的笑容有些尴尬,他又问周言:“今天还要拍视频吗?急不急?”   周言忙说:“要拍的,不过不急,你有事儿先说好了。”   詹石宇的团队一直都有在进行慈善事业,曾经有个家境贫寒的农村女孩在他的资助下考上了重点大学,这个女孩儿忽然联络上他,拖他帮帮忙。   女孩有个小几岁的弟弟,她弟弟缺乏管教,成绩一塌糊涂,中考没考好,读了个本地的大专,后来结识了几个社会上的小流氓,跟人称兄道弟,一有时间就和那几个狐朋狗友在酒吧鬼混。   前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弟弟在酒吧跟人打起来了,还把人打成了重伤,被警方带走审讯后,拘押在了看守所,一直没能出来。   女孩目前在异地的学校里上课,既没法回来,也没有人脉,实在无奈,才尝试着给詹石宇发了条求助信息。   她担心弟弟会不会坐牢,当然更在意的还是此次事件对她将来的政审是否有影响,她有打算进入检察院或者法院工作,这两个单位对职工背景的调查和审核向来比较严格。   酒吧伤人肯定属于刑事案了,楼明叙想到之前周言特意交代过,不接刑事案,而且电脑上也贴着纸条呢。   詹石宇是周言的老朋友,楼明叙估摸着周言拉不下脸回绝,所以特别贴心地替周言开了这个口:“不好意思啊詹医生,我们这边呢只接……”   话说一半,周言便按住楼明叙的手腕打断他,转头对詹石宇说道:“你说的那个小孩儿现在关哪个看守所了?我明天过去看看。”   楼明叙的眼睛瞪得溜圆,不可置信地望向周言,而周言则心虚地瞥向另一边,拒绝眼神交流。   楼明叙顿时明白了。   詹石宇在周言这儿是有特权的,什么原则不原则,只要詹石宇一句话,统统不存在了。    第28章   詹石宇此前已经去过一次警局了,发现没有律师的情况下,根本见不到当事人,遑论将人保释了。   “我明白了,我会过去了解下情况的。”周言说完,在明天的日程上添加上“会见当事人”一项行动。   他一抬眼,看到楼明叙从隔壁饭馆取来了笤帚簸箕,一声不吭地收拾屋子。   “早上不是扫过一遍了吗?”周言感到莫名,这家伙平时也没什么洁癖,况且今天白天没什么人走动,地上还挺干净的。   “有垃圾,你自己看不到。”楼明叙的笤帚在詹石宇座位旁扫来扫去,令詹石宇不得不抬高双腿。   这国王的垃圾周言没看到,詹石宇算看明白了,他懒得和小孩儿计较,对周言说:“事情交给你我比较放心,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情况微信再联络。”   周言点头道:“好。”   “垃圾”一走,楼明叙便停止清扫的动作,把簸箕笤帚还给隔壁店老板,一屁股坐下,直接问周言:“你是不是还喜欢他呢?”   周言愣了下:“怎么忽然又问这种问题?”   不直接否定在楼明叙这里就是肯定的意思,或者接近肯定。   楼明叙的情绪又不受控地下坠,完全被周言的一举一动牵着鼻子走。   “我们拍视频的事情,你是特意给詹石宇打过报告吗?”楼明叙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当然不是。”周言解释说,“有天晚上詹医生给我发了段视频——就我第一次发在网上那段,他说他在群里面刷到的,问我是不是在跟你交往,那我当然就跟他说明了一下情况。”   楼明叙不相信詹石宇会从群里刷到这种无聊的视频,多半是他上回发朋友圈炫耀给詹石宇看的那段被转发给了周言,向周言讨要一个说法。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周言在看到被误解的时候,一定急疯了,忙不迭地撇清和他的关系。   这事儿楼明叙可以不在意,毕竟周言所说的都是事实,但在接刑事案这件事情上,他认为周言实在太双标了。   楼明叙很窝火:“之前珊姐过来让你帮忙处理个案子,你还让我别瞎接案子,所有的刑事案都要提前跟你报备,那你自己呢?一看到詹石宇过来,又立刻执行另外一套标准了,这让我以后怎么弄?”   周言:“我之前跟你说的是,遇到刑事案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又没说一定会拒绝。”   楼明叙气急了,觉得周言完全是在强词夺理,他“啧”了一声,戳戳周言贴小纸条的地方:“你自己看,这什么字?是不是你自己的墨宝?”   不接刑事案确实是周言说的,但凡事都有例外,就像法条后面跟着的“等”、“其他情况”,一切看心情。   对于曾经有过好感,且不止一次帮助过自己的人,周言肯定要对詹石宇开放特权,况且这案子牵扯到的不只是当事人本身的利益,还关乎那个无辜女孩的未来。   山区农村的小女生,凭自己的努力考入985,这中间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可想而知,如果今后在政审环节因弟弟坐牢的缘故被刷下来,那实在太可惜了,周言这个外人都看不过去。   周言的解释在楼明叙看来多少有些苍白,但他能怎么样呢,与其一门心思认定周言喜欢詹石宇,还不如就相信周言是为了那寒门女孩考虑。   在感情里,常常需要自欺欺人来让自己好受一些。   第二天上午,楼明叙很早就来到律所,搭乘周言的电动车,赶往拘留钱旭初的江天区看守所。   夏季室外温度很高,周遭氧气仿佛被抽走一半,闷得很,楼明叙坐在后面什么都不做都开始冒汗了,他取出包里的防晒喷雾,给自己露在外面的胳膊补上一层,又往周言胳膊上喷了点。   周言说:“我车座下面有冰袖,你要不要戴?”   楼明叙想都不想就拒绝:“丑死了我不要,本来开电动车就很没气势了,再戴上那玩意儿,人警察以为我送外卖的呢。”   周言:“委屈你了大少爷。”   他们开了半小时电驴,终于到看守所了。   钱旭初的长相很符合周言刻板印象里的不良少年,手臂到脖子尽是些不知所谓的文身,龙不像龙,蛇不像蛇,怪异得很,身材干瘪,黑眼圈很重,一脸坑坑洼洼和大红痘痘,像是长期不注意卫生和休息导致的内分泌失调。   听詹石宇说,钱旭初刚开始读大专,周言还以为他是个介于十六岁到十八岁之间未成年,但没想到钱旭初小时候家里太穷,导致上学时间比普通小孩儿要晚两年,在犯罪时,已经年满十八周岁,不具备从轻或者减轻处罚的条件。   钱旭初对于自己要不要坐牢这件事表现得很无所谓,回答周言的提问也是吊儿郎当,脊梁骨像被人抽走了一样,怎么坐都坐不直。   钱旭初坚决不承认自己在酒吧动手打人,他顶着一张委屈万分的脸,一口沙哑的声线说:“都是他们打我,我没有动手,警察乱抓人。”   楼明叙看他也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疑惑地转向周言,想看看周言对此是什么态度。   周言的反应则和楼明叙截然相反,他板着脸,十分严肃地警告钱旭初:“警方没那么无聊,不会胡乱冤枉你,如果你在我这儿都不说实话,那谁也救不了你。你现在觉得进去蹲三年无所谓,那三年之后呢,你还想不想找工作?你还要不要吃饭了?你以为你那帮所谓的兄弟三年后还会认得你吗?如果他们真的有情有义,那就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现在蹲在里面了。”   钱旭初不讲话,周言也不惯着他,起身就走,楼明叙也只好茫然地跟了出去。   周言到负责此案的警方那边调取了当晚在酒吧内的监控视频。   可以清楚地看到,酒吧内两拨人因一点口角开始推推搡搡,第一个动手的人正是钱旭初,只见他抄起吧台旁边的高脚凳向对面的人砸去,对方用手挡了一下,瞬间疼得倒在地上。   钱旭初又继续往对方身上砸去,期间有几个男的也朝那人腿上胳膊上踢了几脚。   医疗机构那边的鉴定结果写得也是明明白白,受害人身上多处骨折和脑震荡,全都源于钱旭初的暴力伤害,其他几位踢到的部位是皮外伤和一点淤青。   “嚯,比我当年还猛啊。”楼明叙看完视频,啧啧两声,紧接着又夸周言慧眼如炬,“你咋一下就看出这家伙在撒谎?我当时以为他真被冤枉的呢,那眼神可怜巴巴的。”   “这么拙劣的演技也能上当?是不是太好骗了点。都进看守所了,能有几个是无辜的?”   楼明叙说:“我看他年纪小嘛。”   周言:“年纪小的才最爱逞强,完全不把法律当回事。”   楼明叙怀疑周言在点自己,小声说:“下回知道了……”   周言又接回楼明叙刚才那一茬:“你当年是见义勇为,他是寻衅滋事,你俩不是一个性质,根本没得比。”   楼明叙忽然被夸,抿唇笑笑,心里放烟花。   周言又说:“你身上一直都有我很欣赏的热血,还有英雄主义。”   楼明叙兴高采烈,眼里满是光亮:“你欣赏我啊?”   周言说:“我不是很早就跟你说过了吗?”   楼明叙皱了皱眉:“有吗?”他完全不记得了。   “信里写过。”   “那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也没有变。”   “我也欣赏你。”楼明叙像追随太阳的向日葵那样,追随周言的步伐往外走。   周言好奇道:“那你欣赏我什么?”   “你的温柔、耐心、真诚,还有你自己不太愿意承认,但我依然认为你拥有的——正义感和责任感吧。”楼明叙短暂停顿了下,“总之你的全部我都很欣赏,我觉得你特别优秀。”   楼明叙的微信里有个当初一起参加法考的同学创建的群组,大家毕业后纷纷去各个地方的律所实习。   楼明叙每天都能在群里看到大家对带教律师的抱怨。   有的公私事不分,接送孩子上学和遛狗之类的私事也全都交给实习生,深更半夜打电话谈工作;有的中年男人爹味十足,最爱说教和PUA;有的不带实习生开庭,只让写PPT,根本不教正儿八经的内容,抠抠搜搜,爱占便宜;有的名望虽高,但会对漂亮的实习生进行性骚扰。   看到这一帮牛鬼蛇神,楼明叙就更加确信周言是个非常美好的人,总之楼明叙眼里的周言,全是优点。   钱旭初的案子简单直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证据,所以在办理这样的案件时,不需要考虑证据的驳回,而是要想办法解决当事人脑子不好使的问题。   不愿意承认自己打了人总归是有原因的,钱旭初不愿意说,周言只好问别人了。   他根据警方提供的信息,去找经常和钱旭初混在一起的那帮人。   得知钱旭初被拘留后,这群人都闻风丧胆地躲了起来,好久没聚了,周言辗转到他们打工的台球厅,终于联系到了一个叫小丁的人。   小丁告诉周言,那天闹事的人里有个是刚出狱的,那人叮嘱钱旭初,无论警方怎么说,都不要承认自己打了人,警方办案讲究证据链完整充足,如果口供和证据对不上,那就没办法定罪。   周言听完脑袋都要裂了,合着是一个没文化的教另外一个没文化的办事。   “他俩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他坐过牢的不知道主动坦白才能减刑吗?”   小丁说:“老王就是说他当时主动承认错误,警方答应了他从宽处理,结果到了法院那边,还是顶格给他判了七年,所以他觉得警察在忽悠他,其实警方根本没权利决定他究竟判多少年。”   周言说:“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解,他是不是累犯所以加重了?”   小丁摇摇头说:“这我就不清楚了。”   根据法律规定,嫌疑人有自首情节的可以从轻或减轻处罚,而钱旭初目前的情况已经不具备从宽的可能性了,只能从赔偿金这块入手,争取得到受害人谅解了。   不用说,钱旭初肯定是没有存款赔偿的,周言打听到这孩子的妈妈还在世,在燕市的一家KTV做陪酒工作。   燕市离南城有一段距离,中午吃过饭,周言和楼明叙坐高铁赶到燕市,直到傍晚才摸索到这家名叫“金色海岸”的KTV。   这地儿看着有些年头了,装修还是早期那种闪瞎眼的金碧辉煌风,一进门就能听见楼上鬼哭狼嚎的动静,接待的是两个穿包臀裙的年轻小姑娘。   楼明叙毫无经验,上前便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张玲的女人?”那体格,那气势,那不苟言笑的臭脸,简直把“我是便衣”几个字烙脸上了。   果然,两个小姑娘交流了一下眼神,摇摇头说没有。   周言只恨自己腿没楼明叙长,走路慢了那么一拍,他很轻地“啧”了一声,跑上前去,装作是混迹会所的常客,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张玲没在你们这儿吗,就很会唱歌那个小百灵鸟……唔,她要忙的话就算了,我让Lisa陪我唱会儿好了,反正都一样。”   名字是周言随便取的,他打赌这俩小年轻肯定记不住所有员工的名字,更别说英文名了,就算是记住了,里面的小公主们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用不同的名字忽悠不同的金主,都很正常。   俩姑娘闻言,放松戒备,抓起桌上的对讲器对里边说:“玲姐有人找……”   “我给您开个包厢OK吧?在三楼靠电梯第一间。”小姑娘说。   楼明叙扭头看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牛逼。   周言还是用外地富商口音回:“没问题。”   KTV的走廊和电梯都安装了灯球,空气里弥漫着烟味和香水味,周言鼻子容易过敏,一进电梯就打了两个喷嚏。   楼明叙按了下电梯,问周言:“你怎么撒谎撒这么熟练啊,脸不红心不跳的。”   周言吸吸鼻子,胡诌:“我大学学过表演课。”   楼明叙狐疑地问:“那Lisa是谁啊?你跟她很熟吗,就让她陪你……”   周言无语道:“你就是Lisa。”    第29章   三楼包厢很大,装修比较简约,环形的皮面沙发占据四分之一的空间,对面巨大的显示屏上正播放一首女团热歌。   周言尝试切换墙上的开关,但无论怎么调,房间里的光线依旧晦暗不明,显得尤为暧昧,甚至需要借助屏幕灯光才能看清茶几上的菜单。   三楼包厢是有低消的,最便宜的套餐也要998,楼明叙扫了一眼,又放回去,小声问周言:“这玩意儿能报销吗?”   不等周言回答,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房间终于迎来了一点光亮。   穿制服的服务生端着一小碟上火小零食和一壶柠檬水进来,弯腰放至茶几,同他一起进来的女人约莫三十来岁,头发拉得很直,垂到腰间,脸上化着很浓的妆,同时又有明显的浮粉,那两簇超长的假睫毛再扇两下都能把周言扇起飞了。   她的体型丰腴,穿一条带很多褶皱的小短裙,上身是件有很多蕾丝和水钻构成的黑色吊带衫,像地摊上五十元两件那种。   她朝沙发走过来,周言和楼明叙就都闻到一股浓郁到近乎刺鼻的廉价香水味。   “哎哟,是两位小帅哥。”她这一开口,周言就确定是张玲没跑了,那口音和钱旭初简直一模一样。   其实仔细看,这母子俩的五官也是有点相似的,尤其是那对吊梢眼和窄小的脸型。   张玲一屁股坐到周言身侧,一边倒水一边说:“嗯……两位是朋友推荐过来的吗,之前好像没见过你们。”   周言点头说是。   张玲笑起来,心情似乎特别好:“那我得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玲,但一般大家都叫我靓靓。不知道两位今晚想喝点什么呢?我们这里有各种口味的酒水,我可以根据两位的喜好推荐几款。”   她的嗓门粗得有点不太正常,应该是常年抽烟的,眼睛下面也不知道涂了什么玩意儿,亮晶晶的,一笑起来就跟孙悟空似的在发光。   周言点了最便宜的啤酒和一份果盘,原以为张玲可可能要不高兴,再推荐点他们喝点别的昂贵洋酒,但是并没有,张玲还是言笑晏晏,主动和他们攀谈起来,夸他们长得年轻,像大学生。   “这边的酒水是稍微有点贵的,不划算,想喝咱可以吃夜宵的时候再点,现在咱先唱会儿歌,两位小帅哥会唱什么?”   周言之前办案的时候,也进过类似的会所和KTV,能听懂些行话。   周玲所说的吃夜宵当然不是半夜去大排档撸串,而是可以花钱包夜的意思。   楼明叙则完全没听懂,说:“我饿了会叫外卖的。”   周玲尴尬笑笑。   为了让自己更有代入感,楼明叙干脆点了首它主页推荐的土味情歌。   周言将音量稍微调低了些,对张玲说:“我不太会唱歌,咱聊会儿天吧。”   “行呀~~”张玲露出一副我懂你的表情,屁股又往周言的身侧挪了好几寸,俩人几乎贴在一起,一只手主动搭上了周言的腿,说:“我就喜欢和你们小年轻聊天,看你们两个年纪都不大吧,还有点腼腆的样子,是不是第一次来呀?没关系的,放轻松大胆唱。”   周言扯扯嘴角,不动声色地把大腿从她手掌下移开。   楼明叙借口去切歌,回来的时候坐在了周言和张玲的中间,两条长腿大喇喇地分开,将俩人隔开。   张玲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露出她招牌式的微笑:“弟弟模样还挺俊的,平时玩牌或者骰子吗?这边都有,可以随便选。”   楼明叙装不下去了,皱眉道:“我们来是想跟你聊聊正经事的。”   “哈哈哈……”张玲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只手捂着嘴巴笑起来,但又不好拂了客人的面子,很快敛起笑容问,“什么正经事非要来这儿说呀,我洗耳恭听。”   楼明叙问:“你是不是有个儿子叫钱旭初。”   张玲的表情凝固了两秒,似乎思索着什么,随即警惕地反问:“你们是谁?”   周言摸出自己的律师执业证做了个介绍,又顺带把钱旭初打人被抓的事情简单说明了一下。   张玲却漫不经心地嗑着桌上的瓜子说:“那他打了人找我干吗呀,我又不是警察,我也管不着他啊。”   此言一出,周言就明白为什么钱旭初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看来张玲对他不是缺乏管教,而是根本没有管教。   “但你是他妈,他现在被拘留了,能救他的也只有你了,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和受害人和解,拿到谅解协议书,争取从宽处理。”周言向她解释道。   张玲不以为意道:“这事儿找他爸去呀,我和他爸早就离婚了,两个孩子都跟他爸。”   周言不敢置信:“孩子的父亲已经去世了,而且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你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哦,是吗?我真不知道。”张玲并没有太吃惊,对于前夫的死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波澜,就好像听了则无关紧要的新闻播报。   “他咋死的?”张玲问。   “这我不是很清楚,只是听你儿子说,他去世很多年了,他刚去世那会儿,钱旭初给你打过电话,但是你没接,也一直联络不上你。”   张玲“哦”了一声,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的手机号换掉了。”   周言对张玲说,手头有钱的话可以先替儿子赔付一部分,争取让儿子先出来比较重要,但张玲完全不为所动,反而委屈巴巴地冲周言倒苦水。   据张玲解释,她当年是被骗婚嫁到山里面去的,那家人起先答应她说,会给五万块彩礼,接着再给她家重新盖楼,等结婚生孩子之后,肯定就不住山里面了,一起搬到市里生活,谁承想她嫁过去之后全都不作数了。   婆家人不仅要她干家务,还要干农活,养牛养羊种田除草,再照料两个孩子,日子活得像炼狱。   她实在受不了了,就扔下两个孩子独自跑出来了。有一年前夫找到这里,想强行把她带回去看孩子,好在KTV的安保强悍,把人轰了出去,前夫就再也没有找过来了。   “他死了真是活该,说明老天有眼。”   她绕来绕去聊半天,愣是不提救儿子的事儿,周言只能再次提醒她:“如果拿不到这份谅解协议,你儿子会被检察院起诉,很有可能面临三年刑期,他出来以后还能干什么呢?”   “那那个人现在要多少钱啊?”   “手术费一共是四万多,再加上住院费营养费之类的,加起来大概八万左右,你这边可以先准备个十万块,我可以帮你砍砍价的。”周言说。   “哦哟老天爷,我哪来那么多钱哦!”张玲的语调很夸张,很快又问,“娇妹工作了吗,问问娇妹身上有没有钱,让她先垫一垫嘛。”   张玲口中的娇妹就是钱旭初的姐姐,周言告诉她,钱文娇已经上大学了,学费都是靠别人资助的,身上根本不可能有钱。   “娇妹果然有出息,她小时候成绩就好,一直都是全校第一。”张玲说,“我身上没什么钱,能不能和被打伤的那个人商量商量,签个协议,钱我们慢慢还。”   楼明叙问:“这个‘们’是指?”   “我女儿啊,她不是考上大学了吗,将来挣得指定比我多,我们一起还。”   楼明叙觉得她是疯了,音调瞬间拔高:“你还是她妈吗?她跟这事儿有半毛钱关系啊你就让她掏钱?且不说她现在还在读书呢,就算毕了业,能不能立刻找到工作还难说,你让她一小姑娘一毕业就背上几万块的贷,你到底怎么想的?”   楼明叙越说越气,一旁的周言感知到了,递给他一块西瓜,拍拍他肩膀,让他冷静一点。   楼明叙库库两下啃完了,又继续说:“就一句话,你这边能拿多少钱出来?”   “说了我没钱了。”张玲冷漠地说,“不就做三年牢吗,出来也不会没事儿干的,这边一直都缺服务生,端端盘子还是很简单的。”   小说很讲究逻辑,而现实往往没有逻辑,张玲的反应完全超乎俩人的意外,且没有商量和转圜的余地,把人弄得哑口无言。   她告诉周言,如果不想唱歌的话,她就要去陪其他客人了。   周言当然没兴趣和她一起唱歌。   僵持几秒钟后,张玲撂挑子走人了,留下一桌瓜果小食,还有一打全都被打开的啤酒。   “那这下咋办啊?”楼明叙的眼神和语气都很像无助版的沙和尚。   也不怪他,实习了几个月,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匪夷所思的状况,连亲妈都不管孩子。   而这样的经历于周言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他挑挑眉,淡定地说:“先吃东西吧,我肚子都饿了。”   他们包了一个小时,还剩下二十多分钟,楼明叙啃着水果,一边用手机搜附近美食。   “一会儿咱吃这家怎么样,吃完再订票回去。”   “行。”周言说,“票最晚几点?”   “十点多有一班。”   “嗯,那还早呢,在这边吃了再回去,不着急。”   周言答应詹石宇要汇报进度,可眼下这个状况,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当然以詹石宇的性格,无论他有没有办好这桩案子,詹石宇也只会用安慰的口吻对他说:“尽力了就好,没关系的。”   周言对着詹石宇的头像斟酌半天,旁边的人把一块哈密瓜喂到他嘴边。   周言张嘴接了,低头噼里啪啦地打字,楼明叙又递过来西瓜和车厘子,他也乖乖吃掉了。   等到他输完一大段内容发出去,听见楼明叙让他摊开手掌。   “怎么了?”周言疑惑地照做了。   楼明叙将一大把剥好的瓜子仁倒进他手心。   KTV里面的陪酒小姐为了给客人提供价值,通常会为客人剥好瓜子葡萄之类的,再送到客人嘴里。周言不知道楼明叙是怎么学到这一出的,笑笑说:“你用牙啃的?”   楼明叙说:“你尝尝有没有我口水味。”   “你真恶心。”话虽这么说,周言还是将那一把瓜子全塞进嘴里吃掉了。   临走前,周言喝了半罐桌上的啤酒解渴。   “我去上个洗手间,你先到楼下等我吧。”楼明叙对周言说。   “哦,好。”   周言独自坐电梯下楼,电梯下坠的那一瞬,他忽然觉得脑袋晕晕乎乎,胃里还有点不舒服,想吐,他以为是KTV的二手烟吸多了,于是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肺部吸入大量的新鲜空气,身体的不适感稍微有所缓解,但他的眼皮却变得有点沉,甚至冒出了开房睡一觉的念头。   奇怪,昨天晚上他的睡眠充足,来燕市的高铁上还睡了一觉,不至于这么困的。   他握着手机,想给楼明叙发消息,那些拼音忽然变得很陌生,明明戴着隐形眼镜,却怎么也对焦不上,最后只发了一堆英文字母出去。   与此同时,他还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以不寻常的速度搏动着,像刚跑完五公里。   楼明叙很快跑下楼,听见周言嘴里嘀嘀咕咕在说热啊困啊之类的。   “那咱还吃晚饭不?”楼明叙歪头打量他,“你脸色怎么不太好。”   周言的身体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头栽倒在了潜意识觉得安全的怀抱里。    第30章   楼明叙吓一跳,一手揽着周言的腰,另一只手捏住周言的腮帮,晃了两下,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周言半睁着眼,有气无力地回应他:“没不舒服,就是有点困了,我好想睡觉。”   “现在?”   “嗯。”   楼明叙起先怀疑周言是犯低血糖导致的神志不清,但观察下来,周言身上并没有出汗的迹象,就是讲话颠三倒四的。   一个闪念掠过他的脑海,冒起一身鸡皮疙瘩。   楼明叙早年不懂事,常混迹于各类酒吧,听过,也亲眼见过有人被药物迷晕后带走的场面。   有人跟他科普过,药物溶于水后,通常是无色无味的,且分很多种类型。   有的会让人放松神经,心情愉悦,从而产生某种冲动;有的则是让人在迷迷糊糊的情况下,对人言听计从;还有的喝下去完全不省人事,无论怎么弄都不会醒,第二天醒来的状态就像酒后断片,大脑自动把所有记忆都消除了。   楼明叙仔细回忆一番,他和周言吃过喝过的东西里,唯一不同的就是桌上的啤酒了,而且那酒就只有周言一个人喝了。   药物会在五分钟左右起效,这点也符合楼明叙先前的了解,只是他不清楚周言不小心喝到的是哪一类药物,接下来还会有什么症状出现。   他把周言背到身上,想先打车去高铁站,但转念一想,要是到那里周言还没有清醒,他们是没办法过安检的,搞不好警察还要把他当成嫌疑人给逮了,他可不想今晚在派出所度过。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楼明叙干脆打了辆车,到附近的酒店,他知道等药效过去,周言肯定会醒过来的,只是时间问题。   在车里,楼明叙轻轻拍了下周言的脸,问:“刚才的酒你喝了多少啊?”   周言还是有意识接话的,他靠在楼明叙肩上,头发蹭着楼明叙的脖颈,回答道:“一点点。”   楼明叙被他蹭的有点儿痒,顺了顺他的头发说:“那我现在先带你去休息,你放心睡吧。”   “好。”   楼明叙从未见过周言这么柔软无力又听话的样子,心脏仿佛被挠了一下。   他忽然理解为什么有人看到路边脏兮兮的流浪动物会忍不住带回去,因为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保护欲真的会被瞬间激发出来,哪怕知道接下来会面临很多麻烦也不在乎了。   司机很快将他们送到酒店,幸好今天原本打算坐高铁,俩人都带了身份证,楼明叙先把自己的递给前台登记,然后又把周言放下来,去摸他的兜。   前台不解地看着他们俩,忍不住问:“他这是喝多了吗?”   楼明叙尴尬地“嗯”了一声,前台又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了。”楼明叙从周言的裤兜里摸到了卡包和执业证,一起放到台面上,“麻烦你自己翻一下。”   前台问他们需要开什么房,楼明叙说:“随便吧,干净舒服点的就行,哦对了,不要太贵的。”   “卫生这点您放心吧,我们的房间每天都有阿姨清理的,保证很干净。”   楼明叙拿着门卡上了楼,推开门,里面确如前台所说的,非常整洁干净,但只有一张大床,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他也不睡觉,楼明叙将人放到床上,开了瓶矿泉水让周言喝。   周言虽然意识不清,但非常听话地喝掉了半瓶。   为了验证猜想,楼明叙又试探着对他说:“你张开嘴巴让我看看上次种的牙怎么样了。”   周言抬头看他,目光有些呆滞,嘴巴倒是张得很大,“啊”出了声音,一副等待检阅的样子。   “真乖。”楼明叙坏心眼地问,“你手机密码多少?”   “你问这个做什么?”   楼明叙没想到他会反问,愣了一下,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告诉周言:“订房间的钱要两百块,你给我报销吗?”   周言说好,接着就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摸出手机要给楼明叙转钱。   楼明叙眼见着他点进计算器里,输入了两百,随后清零,抬头告诉楼明叙:“转好了,你查收一下。”   “……………………”   楼明叙简直怀疑周言是不是故意在耍他,可周言又不会这么无聊。   “算了,你休息吧。”楼明叙说,“我去洗个澡。”   天热,他刚才把人从车里背到酒店,又背到十七楼,找了好半天的房间,累出了一身汗,衣服都黏身上了。   周言说自己也热。   “热就把衣服脱了。”楼明叙从衣柜拎了件浴袍,推门进入淋浴间,等到他再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周言已经躺在被窝里了。   地上是掉落的短袖和鞋袜。   楼明叙捡起来,发现只有一只鞋子和一只袜子,掀开被子瞅了眼,另外一边果然还在脚上,床单都被踩脏了。   “啧。”楼明叙帮他把另外一边的鞋袜脱了,收好,又将短袖收进衣橱里。   一个从小到大都由保姆照顾的大少爷,在认识周言的这段时间,已经把自己驯化成忠实的仆人,熟练地伺候着带教。   担心周言一会儿清醒过来肚子会饿,楼明叙还特意下楼买了点面包饼干之类随时都可以吃的食物。   等了半小时,周言非但没醒,呼噜声还更大了些,一翻身,整片后背都露在外面。   周言的皮肤白净,肩胛骨微微凸起,楼明叙的目光随着脊椎延伸到腰际,那里有着圆圆的凹陷,在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小团阴影。   那处凹陷就像吸引猫咪的逗猫棒一样,吸引着楼明叙全部的注意力,他好想上手掐一把。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用食指尖戳了戳。   周言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翻身埋进枕头里。   房间里空调温度调得低,楼明叙将人翻了个面,想替他盖好被子的,却意外注意到周言腹部有两道很明显的伤疤。   两道伤口的长度几乎是一样的,大概三厘米多点,一道在肚脐眼旁边,另一道则在肋骨位置,可什么样的东西,能在人的腹部留下这样两道痕迹呢?   楼明叙困惑地问床上的人:“你这里怎么受伤的?”   周言叽里咕噜的像在说梦话,楼明叙完全听不懂,“算了你还是睡觉吧。”   楼明叙独自吃完东西已经十点多了,也有些犯困,房间除了书桌旁有张椅子外,就只有一张大床可以休息。   他也很想上床躺着,又怕周言醒过来谴责他,毕竟在周言家里,楼明叙都不被允许睡一张床。   他趴在书桌上眯了会儿,醒来的时候腿麻得动弹不得,而周言还没有一丝要清醒的迹象,似乎就着药效睡过去了。   楼明叙拖着麻木僵直的双腿,十分痛苦地挪到床边躺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正当他对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手背。   楼明叙转过头,看见周言的手指正贴着他,于是像小猫蹭人一样,楼明叙也用自己的手指蹭了蹭周言的手背,又顺着摸到周言的掌心里去。   周言不举铁,骨节处没有像楼明叙那样粗砺的老茧,触感是柔软的,像小咪的肉垫子,楼明叙又用自己的脸颊去蹭周言的掌心,一边厮磨享受,一边又警惕地看看周言,生怕自己这种变态行径会暴露。   或许真的该感谢张玲往啤酒里面放了东西,虽然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楼明叙成为了最终受益人。   周言大概嫌热,肩膀裸露在外,侧面看,他的锁骨很深,都能养两条孔雀鱼了。   明明喝了酒的人是周言,而楼明叙的大脑却好像跟着抽空了,身体被原始的本能支配着,他轻手轻脚靠过去,指尖抚过那盛满柔光的凹陷。   “周言。”楼明叙侧躺着,轻声喊他。   “嗯。”周言应得很敷衍,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有点被打扰的不悦。   楼明叙靠近他肩膀的位置,手指依然来回摩挲周言光滑的皮肤,顺着脖颈,滑到腰间。   “你很好看,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好看。”   “然后呢?”周言竟接了茬,但眼睛没睁开。   “偶尔,我是说偶尔啊……”楼明叙翻涌的欲望到嘴边滚了一圈,又实在吐不出来,唯恐眼前的人明天醒来还记得一切,所以只得含蓄地说,“我还觉得你嘴唇好看。”   “你想亲吗?”周言的语气很天真。   楼明叙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错,“啊”了一声,“你说什么?”   “好看,所以想亲吗?”周言又说了一遍。   楼明叙的喉结滚了两下,像喝了两斤二锅头,脸上烫得厉害,一路烧到衣服里。   他的理智警告他,周言在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再往前一步真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可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坚定的“嗯”。   真是昏了头了,楼明叙闭眼审判自己。   恍惚间,周言向他靠近,冷不防地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而后又亲亲他的脸颊,像过年的小屁孩儿被迫营业,不带什么感情,亲完又倒回去继续睡。   楼明叙被这湿软又温热的触感惊到了,他的心脏收缩后剧烈地狂跳,翻身压在周言身上,右手钳制住他的双颊,低头吻了上去。   也许是吃了很多水果的关系,楼明叙觉得这嘴巴吃起来是带甜味儿的,周言的下唇偏厚,触感也很像棉花糖。   起先周言并不配合,一只手挡在楼明叙的胸口,像要推开他,可这股力轻飘飘的,跟欲拒还迎似的,反而让楼明叙更有感觉,他另一只手摸下去,将周言的手扣在一旁。   渐渐地,周言的嘴巴也不再抵抗,甚至反客为主地抱住楼明叙,带着他接了个漫长到近乎窒息的吻。    第31章   楼明叙陷入一种持续兴奋的状态里,一整晚都没睡着。   他牵着周言的手,一会儿和周言十指紧扣,一会儿换成交握的方式,不停变换是因为他手心一直在冒汗,牵半小时就变得潮湿。   松开能缓解一下这种状况,但他舍不得,就像舍不得结束和周言的那个吻。   他们关灯吻了很久,久到楼明叙觉得嘴唇干涩,呼吸间全是对方的味道,久到周言的手臂软弱无力地垂下去,舌头也懒得动。   周言睡着之后,楼明叙的胆子又大了很多,他的脸埋在周言颈间,吻遍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   周言的眼皮是最薄的地方,亲上去能感觉到眼球的弧度,眼窝的凹陷,周言的眉毛很浓,尾端有修过的痕迹,蹭上去有一点点扎人,他的皮肤状态维持得很好,胡须刮得特别干净,摸着真就跟鸡蛋一样。   至于其他地方都比脸颊敏感,像一株含羞草,轻轻一碰,身体都要瑟缩一下。   熬到凌晨五点多,天色从浓稠的水墨色褪成深海般的靛蓝,酒店外面响起了车流穿梭的声音。   楼明叙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周言翻过身醒了,楼明叙忙把手指松开,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嗯?”周言环顾四周,“我们睡酒店了啊?”   “对啊。”楼明叙估摸药效是真过去了,顿时从床上坐起来,“你昨天一出KTV就不行了,一头栽倒在我身上,说要睡觉,我只好把你带到酒店了,你还记得这事儿不?”   周言从床上坐起来的那一瞬,脑袋一阵晕眩,同时还有点反胃,他趴在床沿处干呕了几下,没吐出什么东西来。   楼明叙快被他吓死了,忙爬过去递了垃圾桶,歪头观察周言的状况。   “还好吗?需不需要找医生看下?”   周言摆摆手说没事,拧开桌上的矿泉水,喝掉小半瓶,胃里的不适感逐渐被压下去了,紧接着陷入长久的沉思。   楼明叙紧张地攥紧了身下枕芯,怀疑周言此刻会不会已经全部想起来,正酝酿措辞准备向他摊牌。   如果是这样的话,昨晚周言那番主动岂不真是情难自抑?   “我们什么时候过来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周言说。   “完全没有吗?”虽然这才是预料中的大概率状况,但真实出现的时候,楼明叙还是挺惊讶也很好奇,“那你还记得你自己怎么进酒店的吗?”   周言摇摇头。   早上醒来的感觉和宿醉很像,但又不是一回事儿,宿醉的记忆是片段式的,而昨晚的记忆像被一团火烧得连灰烬都不剩。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怎么睡着的,为什么会来到酒店,一路上都遇到了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他全都想不起来,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可能有第二个人格跑出来了,但下一秒就知道自己肯定喝到不该喝的东西了。   以前办案的时候,也听罪犯提到过这类致幻药物。   楼明叙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周言脸上:“那你还记得点什么?”   “我就记得走出KTV之后,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很想睡一觉,然后你来了。”   “就这些?”   “就这些。”   楼明叙听完略有些失望,好像俩人共同拍了场浪漫的电影,戏一杀青,周言转身就走,而他已经完全入了戏。   同为演员,楼明叙又没有资格去责怪周言为什么拍戏的时候那么认真,翻脸又这么爽快。   这都是理所应当的。   “你跟我说说后来的事情,”周言推推楼明叙的膝盖,“我应该没有对你做什么很无理的事儿吧?”   楼明叙脑中又闪过昨晚睡前的一幕幕。   “有是有……但不算无理。”   周言的表情变得很紧张:“啊?我干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拉了拉我的手,硬要抱着我胳膊睡觉,”楼明叙酸溜溜地说,“不知道是不是把我当成某位故人了。”   “是吗?”周言尴尬道,“应该不是吧。”   楼明叙斜睨着他:“谁知道你心里想着谁。”   俩人都怀疑是KTV里面喝的那罐啤酒有问题,但都猜不到张玲这么做的原因,把客人迷晕,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要不然就是看咱不顺眼,临走的时候故意把药扔了进去。”楼明叙说。   周言觉得这个猜想的可能性还挺高的。   退房后,俩人又去了趟KTV,想找张玲问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但张玲今天没有上班,周言想要调监控,经理又说包厢里面没有监控,这事儿只得先这么算了,毕竟没对周言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周言懒得追究下去。   回到南城,周言又去了趟看守所,说服钱旭初认罪认罚,这小子了解清楚状况后,悔不当初,怨自己没什么文化,听信谗言,失去了一次减刑的机会。   周言不跟他多啰嗦,想了个办法:“如果我能找到帮你的人,你愿不愿意签个欠条,等出去之后好好上学,努力挣钱把欠的钱还了?”   钱旭初连连点头,但很快又愁眉苦脸的:“可我已经被学校劝退了。”   周言:“劝退?什么时候的事情?”   钱旭初有气无力地说:“就上个月,我在学校抽烟被值班老师抓住了。”   楼明叙:“抽烟也不至于劝退吧?”他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有同学躲在厕所抽烟,被老师发现顶多被瞪一眼,再写份检讨。   钱旭初满眼心虚:“我不想再被记过,看到老师就跑,还推了他一下,不小心把他推进我们学校的池塘里了。”   且不说钱旭初的这个“不小心”是不是真的不小心,就算是真的,学校遇到他这样的累犯估计也挺头大,说不定借机找了这个理由把他劝退了。   “咋办啊这案子,也太棘手了吧?”还没走出看守所大门,楼明叙就忍不住吐槽,“干脆让他坐几年牢长长记性得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至于那女孩儿,不考公就不考了,有啥可考的,要我就干点别的了,公务员的生活太死板了。”   周言本来想说,你以为大家都是你吗,有那么多选择的机会,转念一想,楼家公司破产后,楼明叙的日子过得也不轻松,只是这小子天性乐观,所以觉得别人也应该活在自由和公理之下。   周言:“那人家的梦想可能就是当法官呢,因为别人犯了错而被剥夺掉机会和因为工作枯燥主动放弃,这是两回事儿,前者的话,这辈子都很难释怀吧。”   “你说的也对,毕竟人总是会过度美化自己没有走的那条路。”楼明叙问,“不过你打算找谁借给他钱啊?”   周言目前能想到的也就詹石宇了,这人财大气粗,经常做慈善,前几天周言还看到他工作室为地震灾区捐了五十万,应该不差这几万块的流动资金。   他发消息和詹石宇说了说自己的想法,詹石宇倒是一口答应。   周言说:【我会再和受害人家属好好商量,争取把赔偿金再往下压一压。】   詹石宇回复说:【赔偿金多少倒不是重点,其实不瞒你说,我做过最坏的打算就是自己把这笔钱垫上,既然他愿意打欠条,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我只希望他真的能改过自新吧。】   周言几天后才和家属确认好赔偿事宜,钱旭初的案子已经被移交给检察院审查了。   周言抽空又跑了趟检察院,找负责这案子的检察官商量,申请作不起诉处理,理由是孩子还在上学,社会危害性较小,且愿意配合还钱。   “这是当事人那边给的谅解协议书。”周言把新证据一起递交过去。   检察官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面相圆润,看起来是比较聪明,但同时也挺好说话的那种类型。   她翻了翻桌上的案卷说:“但我看警方那边提供的材料说这孩子已经没在读书了。”   “哦事情是这样的,我去学校问过了,之前钱旭初在学校抽烟被逮到,和老师吵了一架,校方那边是口头劝退了他,还没有正式办手续,严格意义上来说,钱旭初还是一名学生。”   虽然钱旭初已经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但法律对待学生群体和成年群体还是有些许区别的,多数时候,对待犯罪行为不严重且没有社会危害性的学生,会给予适当的宽容。   所以周言才让楼明叙提前跑一趟钱旭初的学校确认这件事。   检察官思考了数秒,说:“既然这样,那麻烦你再去学校,开份在读证明好吧。”   “行,我明白了。”周言跟检察官道了声谢便和楼明叙一起走出办公室。   “她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们吗?学校都说要开除他了,还让我们去开证明?这跟银行要死者亲自领钱有什么区别?”楼明叙情绪不佳地下楼。   “这你就不懂了吧,”周言喝了口从检察官那里蹭来的一杯速溶咖啡,告诉他,“如果她真不愿意给钱旭初机会,就不会让我们跑这一趟了。”   楼明叙愣了愣,顿觉醍醐灌顶:“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愿意作不起诉处理,只要学校愿意开这个证明是吗?但她为啥不把话挑明呢,要不然多容易让人误会。”   “他们体制内是这样的,讲话就爱说一半藏一半,总不能直接对你说‘你去想办法开个证明,这事儿就这么算了’,这不成给你个人开小灶了吗?”   楼明叙竖起大拇指:“你真是阅读理解大师,以前语文是不是考特好?”   周言笑了下:“这跟语文成绩没多大关系,多接触接触你就都懂了。”   楼明叙勾着周言肩膀,撒娇示好:“哎哟,你说要是没你在旁边我可怎么办啊。”   拍马屁这套招数虽老,但在周言这儿还是很受用的,他嘴角的笑意浮得更开。   “哎你这爪子别挠我脖子,热死了。”   “碰一下都不行了?我们昨晚……”楼明叙的嘴巴立马刹车,紧抿双唇。   “昨晚咋了?”   “……昨晚都睡一张床了。”   “亏你还好意思说,”周言本来都不想提这茬了,“俩大老爷们开大床房,被人看见了肯定以为我们是一对。”   “苍天有眼啊,”楼明叙竖起三根大拇指发誓,“我去前台登记的时候就光顾着你了,前台随便给开了间便宜的,而且我这个人向来比较含蓄内敛,一般不主动的,昨天是你先往我怀里钻的,被人误解是你的宿命。”   周言被那句“内敛”戳中笑点,噗了一声,后面都没怎么听进去。   隔天就是周末了,学校会放假,俩人趁着最后一个工作日,又去了趟钱旭初的学校,找到了副校长以及当时那名被推下水的老师。   周言代钱旭初郑重向老师道歉。   兴许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那位中年男老师在提及钱旭初时没多少愤怒,脸上只有对无法管教的坏孩子的无奈和惋惜。   “我说句实话,这样的孩子就算把他关在学校他也根本学不进什么东西,他已经无法无天了,你不给他点教训他是不会改的。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抓现行了。”   周言几句话交代了一下钱旭初的家庭背景。   “这孩子上小学时候的成绩还是挺好的,说明他脑子不笨,变成今天这样,受父亲还有校外一些不良青年的影响比较大,我最近去了好几趟看守所,非常确信钱旭初同学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也向我们表达了强烈的悔意,说今后愿意好好读书的,还是恳请老师们能够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楼明叙很罕见地在外人面前开了口,还拿自己的过去举例。   “我以前在学校里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每门课老师都骂过我,主要那会儿年纪太小不懂事,体会不到学习的重要性,我也打过架,差点坐牢了。其实我很理解钱旭初为什么喜欢和外面那帮人混一起,他在这个阶段特别渴望认同感,但在学校里面肯定是体会不到的,甚至因为家庭原因,可能还会遭受排挤,他必须依靠点什么来让自己显得强大。”   “清醒和成长是一瞬间的事儿,需要契机,也需要善意的引导,我就比较幸运,刚好遇到了那个很好的人。我想只要他反应过来他所谓的那帮兄弟实际上根本帮不了他什么,他自己就会醒悟过来的。”   在提到“比较幸运,遇到很好的人”的时候,周言看了眼楼明叙,猜想楼明叙指的人会是谁。   如果是指二十四岁刚执业的周言,那该说幸运的人应该是他自己,第一个案子就遇到了改过自新的小朋友,这是很有成就感的事儿。   但周言又担心自己自作多情,楼明叙身边来来去去的人那么多,搞不好是兼职遇到的朋友或者同事也说不定,所以他没想太多。   校方还算仁慈,愿意网开一面,再给钱旭初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   “今后他要是再犯错的话,肯定就立刻开除了。”   周言忙不迭道谢:“没问题没问题,谢谢两位老师了,功德无量!”   詹石宇在收到这则消息后,说要请周言吃顿大的以表感谢。   【害你跑来跑去这么多趟,真的太麻烦你了。】   周言笑笑回:【不用谢,毕竟我收钱的。】   詹石宇发语音,语气真诚,带着很明显的笑意:“饭还是要吃一下的,今晚有空吗?我过去接你。”   楼明叙在一旁听见了,捅捅周言胳膊,提醒道:“你别忘了今晚咱要拍视频的,我衣服都到货了。”   周言险些忘记这茬,相比起来还是拍视频比较重要。   “啥衣服到了啊?”   “粉丝送的啊,寄办公室了,回去一起拆开看看。”楼明叙仗着有追更的粉丝撑腰,也仗着周言服务意识强,不好意思拖更,故意说,“我昨晚在评论区答应大家今晚一定会更新的,必须得录了。”    第32章   周言最后还是推拒了詹石宇的邀请,打车和楼明叙一起回了律所。   门口果真又堆了好几个快递。   自从楼明叙在评论区说了那句“大家想看什么都可以留言,我会尽量拍给大家看”之后,粉丝们的热情都很高涨。   有说想看楼明叙吃播;有说想看俩人跳双人舞的;最多的情况就是在一些擦边视频下面收到粉丝老师们的@,说想看楼明叙穿着同样的衣服模仿。   周言账号的简介里标明了澜锦律所里堂口分所,本来是想接案子的,没想到大家都往这儿投喂食物、衣服和莫名其妙的情侣互动小玩具。   为了让粉丝们也有参与感,周言会把开箱视频也录上,一起剪进去。   楼明叙先拆了个很轻的小方盒子,透明的塑封袋里装着条很长的银色细链,细链上镶有碎钻,在灯光下闪着星星般的光泽。   “哦这玩意儿还挺漂亮呢。”   楼明叙将它取出来,才发现里面不是一根细链,而是好多根组合在一起的,亮晶晶的,有点像是拍古装剧时候缠绕在女演员头上的漂亮小挂饰。   楼明叙把绕在一起的细链解开,捏紧两端打量,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原谅我孤陋寡闻,你说这我怎么戴,它会不会是个腰饰啊,搭配我牛仔裤的?”   说着,他把细链把裤子边上一比划,又觉得长度不太对,链子都快垂到他膝盖位置了,而且这么秀气的链子别在裤子上没什么存在感。   “是不是还要搭配什么别的东西一起戴啊。”楼明叙嘟哝着,又去拆开新的包裹。   周言的手机镜头始终对准了楼明叙,笑着说:“你觉得咱俩的粉丝能送什么正经玩意儿。”   楼明叙回过头,眼神有点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周言:“你把它挂胸前试试看。”   楼明叙低下头,很认真地比划研究:“项链呐?工艺是不是太复杂了点,也不好看呢。”   周言笑得不行:“准确的说是胸链,就跟肚兜一个原理,脖子里挂一根,腰后边再系一根。”   楼明叙终于领悟了:“那里面得搭黑色衣服才好看吧,要不然这碎钻不显色。”   他的天真发言再次逗笑周言,忍不住揶揄:“戴这个你还要穿内搭,那跟秋裤外面套丝袜有什么区别?”   楼明叙:“光穿这个呀?是不是有点挑战审核的底线了。”   周言在这方面的见识比较广,接受度也强:“还好吧,具体看怎么拍。”   楼明叙不悦地问道:“你怎么这么了解,你自己买过还是别人给你买过?”   周言说:“我是之前刷到过有肌肉男穿这个做菜,很有性张力。”   “哟——”楼明叙这下更阴阳怪气了,“我的大数据怎么从来没推过我这种。”   “……”周言百口莫辩,打算剪辑的时候把这段对白剪掉。   楼明叙又把礼物盒捡起来,周言问他在找什么,楼明叙说:“找找看有没有字条,我估计这大概率是粉丝买给你穿的。”   周言哼哼两声:“好哇,我要揭露你不想穿粉丝老师给买的衣服。”   楼明叙:“就两根链能兜住啥。”   周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真遮住了谁看你。”   楼明叙:“我也是落魄了,以前不用脱成这样就能赚钱的。”   周言拍桌大笑。   后来周言发现楼明叙多少也沾点口嫌体直的特质在身上,在所里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回到家里,这小子就先脱光衣服试戴那串亮晶晶的胸链,搭配新到货的电动猫耳和铃铛项圈。   楼明叙换好后去照客厅的落地镜,周言也恰巧在偷看他,俩人的目光就在镜子里碰上了。   楼明叙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你觉得我这么搭是好看的吗?”   周言嘴里正在吃客户送的椰蓉糯米团,差点噎住,脖子伸了二里长才好不容易咽下去。   他一纯血男同当然喜欢看身材好的男人秀肌肉了,可他又不能夸得太直白,要不然楼明叙该以为他觊觎他的美色。   想要维持松弛的同事兼朋友关系,如何夸赞也是一门学问,要让对方开心又不至于误解。   “挺不错,我觉得网友们会很喜欢的。”   拍了这么久的视频,俩人也琢磨出了独属于他们的风格,镜头基本都架在客厅茶几上,对准书柜方向。   楼明叙负责穿奇装异服做俯卧撑吸睛,周言则坐在旁边口播法律小常识,比如粉丝们很关心的婚前买房婚后一起还房贷,离婚时该怎么分配;结婚一年想离婚男方想要索要回彩礼怎么办;婚内丈夫借了高利贷,妻子该如何证明这些钱没有用于夫妻共同生活等等。   问题贴近生活,视频的完播率很高,点击率也趋于平稳,这两个月因为几个热点话题涨了七万粉。   但俩人都还不太会带货,而且也没精力定期开直播,目前就只开通了店铺,挂了点书籍和日用品,收入总共是八千多,周言说等凑够一万提出来俩人对半分。   南城的九月实在太热了,周言家客厅的空调岁数太大,制冷效果没那么理想,楼明叙的俯卧撑做到一百个已经开始冒汗了,脖子越憋越红,前胸沁出一层水光。周言的口播已经盖不过他的喘息声。   “你要不要休息会儿,反正后期可以剪。”周言抽湿巾给他擦汗。   楼明叙还在坚持:“你快说,说完我要去洗澡了。”   周言加快了语速,视线对焦在镜头里的楼明叙身上,他前额的头发湿漉漉的,几乎要滴下水来,胳膊和胸肌都因充血涨得比平时明显。挺身时,能看到他藏宝贝的位置鼓鼓囊囊的。   这玩意儿估计很好用吧。 !   周言为自己的下流脑补感到羞耻和罪恶,耳朵瞬间红了。   “怎么卡住不说了?”   楼明叙抬起头问他,周言心虚地移开视线,把最后几句词念完了。   楼明叙受不了身上黏糊糊的,去衣柜里拿了身换洗的衣服,又到阳台上找自己的内裤袜子。   因为长期合作的缘故,周言允许他在这里放几身换洗衣物,上回衣服晾在外面,风太大把他的内裤袜子都吹下去了,周言把它们丢洗衣机里过了遍水晾起来,但懒得收,就一直悬在阳台上。   如果楼明叙不过来,周言的衣服裤子将一直这么挂着,需要穿的时候再取下来。   楼明叙提醒过他,这样暴晒会把衣服晒褪色,周言无所谓地说,换季的时候会清理的,不着急。   周言的耐心和执行力全都用在工作上了,生活里摆烂得很彻底,能躺着坚决不坐着。   楼明叙洗完澡出来,把阳台上那一堆衣服都收进卧室,该挂的挂,该分类收纳都叠成豆腐块收起来。   周言则躺在沙发上,把刚剪辑好的热乎视频发布了。   俩人的厨艺都不怎么样,楼明叙会做的那几道菜都吃腻了,只好又点了份酸菜鱼和两盒凉拌菜。   客厅电视机里放着一部用来下饭的电视剧,剧集是楼明叙选的,国产都市职场偶像剧,主角的职业分别是法官和检察官。   周言一点儿也看不下去,听主角聊案子他脑袋就嗡嗡响,感觉像在加班,所以他吃饭时就爱刷刷短视频,而楼明叙看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对案情提出质疑,问周言:“你要是法官的话,你会怎么判?”   周言头很大:“死刑,通通拉出去枪毙。”   楼明叙“啧”了一声,批评他:“你这人就是太消极。”   男女主拉扯了二十多集,终于在一个由导演精心构筑的浪漫雪景下接吻了,画面旋转,背景音奏响,也成功吸引了周言的目光。   俩人分开后,女主便步行上了楼,镜头中央,楼道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男主角目送她到楼上还没完,等到女主站到卧室窗边往下看时,男主又咧嘴朝她挥挥手,女主角也笑了,发信息让他早点回去,外边冷。   男主角躲进车里,还是一个劲傻笑,回味刚才的吻。   周言斜睨着楼明叙,只见他一只手端着饭碗,另外一只握着筷子的手往嘴里塞鱼片和米饭,因为播放到接吻这段戏码,他傻愣愣地看,嘴巴像是无意识咀嚼,那鱼片在他嘴里都要炒烂了还没咽下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长这么大没看过人接吻。   比起电视,周言觉得楼明叙更好笑一点。   “不就亲个嘴吗,有这么好看吗?”周言打断他。   楼明叙注意力还在电视机屏幕上,好在嘴里的鱼片是咽下去了,他接茬道:“挺好看的啊,我觉得男主演的还挺形象呢,我接完吻也这样。”   周言问:“你不是号称母胎solo吗?”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楼明叙顿时语塞,脑袋一片空白,思虑数秒才谨慎小心地坦白:“我……算接过吻了。”   “啊,”周言很惊讶,“你谈恋爱了啊?”虽然和自己没有多大关系,但猜到楼明叙恋爱的那一瞬还是给了周言一点冲击。   周言还没想明白脑内那一闪而过的是什么情绪,楼明叙就先回答他了:“没有谈……”   “没谈恋爱你怎么接的吻?”周言怀疑他在胡扯,调侃道,“跟狗亲的啊?”   “差不多吧。”楼明叙低垂着脑袋作扒饭状,只有眼睛暗戳戳地盯着周言,借机控诉,“他亲完就拍拍屁股走人,很明显不想跟我谈,我也不好意思开那口……”   “啪!”周言猛拍一下桌面,同情道,“这也太渣了吧!这不白嫖你吗?你没被她骗钱吧?啥途径认识的啊?”   楼明叙被这动静吓一跳,摇摇头,小声说:“正规渠道啦,他平时人也挺好的,就……还没到时候吧。”   “还没到时候亲什么嘴儿啊?不行不行,”周言撇着嘴摆手,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批判道,“亲完不认账肯定不是什么好鸟,枪毙枪毙,这种人就该拉出去枪毙!”   楼明叙:“……………………”    第33章   饭还没吃完,周言的电话又响了,楼明叙第一反应是詹石宇打过来的,警惕地扫了眼周言的手机屏幕,他顺便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小了些。   周言接起一个陌生号。   楼明叙虽听不见声音,但通过周言接连几个问题就知道咨询者是个女的,她发现已婚多年的丈夫长期出轨和嫖娼,想问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女的是家庭主妇,家里有一个小孩儿,今年快六岁了。   以楼明叙的性格,听到“嫖娼”两个字就会皱着眉头劝她离婚了,天天同吃同住的,别回头再染上什么毛病。至于孩子两边商量一下一起抚养,等孩子长大点就知道跟着妈了。   这点他自己很有经验,因为离了婚的父亲不一定还会做父亲,但离了婚的母亲,肯定还是继续爱孩子。   爱与不爱,跟谁会比较快乐,小孩儿自己会有感知和判断。   不过周言除了让对方先去医院做下身体检查之外,还询问了女方自己的家庭背景,学历,经济能力,名下有无财产。   估计是一穷二白,周言衡量过后告诉她结论:“你现在离婚的话,拿到小孩儿的概率很低。”   “因为出轨嫖娼的这些行为在法律上并不直接影响抚养权的归属,最重要的是看两边家庭哪个更有利孩子的成长,法院会综合考虑许多因素。”   “我的建议是你最好等到孩子年满八周岁,法院才会考虑孩子自己的意愿。”   女人在电话里哭得很厉害,周言安静听着,还要时不时地接茬给点安慰。   楼明叙真觉得律师就是赚一分钱打两份工,连心理医生的活也揽了。   俩人聊了一个小时多点,酸菜鱼都凉透了,才终于结束。   周言最后跟对方说:“需要其他服务的话可以加我微信,这个手机号就是,哦对了,券码给我一下就行,我核验一下。”   楼明叙问周言:“啥券啊?”   “哦,她美团上69块钱团的律师咨询服务。”   “哟,你还有这服务呢,之前都没跟我说过,偷摸赚外快!”   周言说:“所里的号,光明正大的赚。”   楼明叙上团购瞅了一眼,果真有澜锦律所,还能挑选不同价位的律师提供咨询服务。   从69到3000元不等。   楼明叙很替周言感到心酸,作为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起点就比普通人高出一筹,实习进入全国知名大所,混了这么些年,竟然是最便宜的那个档位。   当参加同学会,周言看到功成名就的老朋友时,心理上会不会不平衡呢?   “这三千块一小时的是主任吗?”楼明叙好奇地问道。   周言神秘兮兮地“嘿嘿”一笑:“三千档位的也是我。” ?   楼明叙懵了:“那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周言耸耸肩:“并没有,我的脑子就长一个,能答出什么花样来。”   楼明叙的三观坍塌了。   诈骗!诈骗!律师团合起伙来诈骗!   “怎么能这样,那买3000块聊一小时的人岂不是很亏,而且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周言心态很好地说:“反正目前为止没人发现,买69的人不会团3000的,反之也一样。”   楼明叙发出批判的声音:“江湖险恶啊江湖险恶!你真是太坏了。”   “这是一种营销策略,你个富二代,不对,前富二代连这都不懂?这3000就相当于咖啡店吧台上售价十几块的矿泉水,摆着就是为了显得那69很划算。”   楼明叙从小被灌输的思想是诚信为本,不搞那些弯弯绕绕的。   “那万一真有缺心眼的拍了呢,算什么?”   周言:“算他有钱又倒霉。”   楼明叙还是不相信他会骗人,他脑海中的周言是正直且善良的。   “那你会提醒他,让他拍69那个套餐吗?”   “我要没烧糊涂的话应该不会。”   但凡换个人说这些,楼明叙高低得谴责几句,可坐在他旁边的是周言,楼明叙对他一向发不出脾气,想到最狠毒的话也就是:“你真坏。”   周言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傻子去拍那三千块的套餐,却没想到几天后就碰上了。   詹石宇的车在律所门口停下,和门口正在晒太阳的小咪打了个招呼,微笑着走向周言的位置。   “你怎么过来了?”周言感到很意外,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给你发消息你都没时间理我,只好过来找你了,看看你最近在忙什么。”詹底带着很深的笑意,表面上是埋怨,但语气平和,听不出一点儿生气的意思。   楼明叙原本正在里屋吃泡面,一听见这熟悉的动静,立刻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詹石宇嘴角笑意敛起了大半。   周言看了眼屏幕右下角:“不好意思,上午出去开了个庭,回来忘记把微信挂上了。”   “看来是真的很忙,那我先预约一下你的时间。”詹石宇把网上团的套餐码递给周言,“能挂上号吗?”   周言笑他有病:“你拍这干啥?”   詹石宇:“买你宝贵的时间啊。”   周言没刷他的码,让他赶紧申请退款:“你有什么问题直接在微信上问我就行了,我看到会回的,要是没回可能是忘记了,你再戳一下我。”   楼明叙听完翻了个白眼,心想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詹石宇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要不然我们出去喝杯咖啡,边喝边聊?”   楼明叙赶忙说:“咖啡我们这儿也有,我给你泡,詹医生想要什么浓度的?”   詹石宇笑笑,不装了:“我这次想和周律师单独聊聊天。”   “哦,行啊,”楼明叙放下手中泡面,“那我去外面陪小咪玩会儿,办公室留给你们。”   周言看出詹石宇想约他一起去外面吃东西,便把手头一些简单的工作留给楼明叙,告诉他忙完就可以回家休息了,今天不拍视频,明天再拍。   周言坐进詹石宇的车里,扣好安全带,喊了声“楼明叙”,想叮嘱他给小咪碗里加点水,却不想楼明叙一扭脸就进里屋了,似乎没听到他的声音。   “算了,”周言对詹石宇说,“我们先走吧。”   詹石宇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找了家充满小资情调的咖啡厅,装修复古,光线并不明亮,音响里在放一首慢节奏的民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酒吧。   詹石宇笑着解释说:“这边白天卖咖啡,晚上就变酒吧了,看到你吧台后面有扇门了吗,拉上去以后,就是一整排酒柜。”   周言看他对这里很了解的样子,便问:“你平时会来这边喝酒吗?”   “嗯,不开心的时候就一个人过来喝两杯,喝到微醺再回去比较容易睡着。”   “你还会有不开心的时候啊?”   “当然,医者不自医。”   “我还以为你们医生都会比较想得开,尤其你还是心理医生。”周言笑着说,“说说吧,有什么烦恼,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詹石宇前几天会诊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古怪的中年男人,这人说他十多年前抢劫并且杀害了两名女性,随后一路逃亡到了南城。   当年老家的监控设备还不完善,警方那边只把这当成了普通的失踪案,由于一直没有找到尸体,压根儿也没法立刑事案,但男人还是担心自己回去会有危险,于是干脆留在南城生活,在这儿娶妻生子,现在孩子都上小学了。   这十多年来,男人从未对杀人的事情有过忏悔,甚至自己给自己洗脑,觉得自己没有杀人,只是来南城打工而已。   他对妻子这么说,对身边的所有人都这么说的,渐渐地,假的也成了真。   但就在前几个月,他忽然听老家那边的亲戚谈论买墓地的事,说有户人家在迁坟的时候发现了两具人骨,吓得当场晕了过去,家属后来报了警,至于警方准备怎么处理,还不清楚。   男人这才惊恐万分,成宿成宿地做噩梦,一有敲门声就怀疑警方找上门来了。他吃不下睡不着,工作也没心情做,只能找医生求助。   在将一切告诉詹石宇之后,男人表示心里轻松了不少。   “他是轻松了,因为烦恼都转移到我这边来了。”詹石宇很少见地吐槽起患者来,“我有时候真的很想报警……昨晚上我做梦梦见两个年轻女人,虽然看不清脸,但我知道就是他口中被杀害的那两名女性,她们在向我求助。”   詹石宇:“我不知道他老家那边的警方能不能找到案件的突破口,如果找不到任何线索的话,是不是就成压箱底的悬案了?”   “既然不舒坦,那就报警嘛,”周言知道心理医生有保密原则,这肯定也是詹石宇这么犹豫的原因,“患者的行为已经对他人造成严重伤害的时候,保密原则是可以被突破的,这点你应该清楚的啊,还是说你这边也不能确定案子是不是真的?”   “对,就是这样。”詹石宇点头道,“他跟我描述了他的犯罪过程,非常细致,细致到我觉得普通人根本编不出来,但他也十分谨慎,来我办公室的时候戴着帽子和口罩,他没有告诉我抢劫地和抛尸地,身份证上面的地址是南城,我根本查不到他老家在哪儿,这事儿压根儿就没法核实。”   周言:“核实是警察要做的事儿,你只需要报给110就行了。”   詹石宇:“那万一这事儿真是他瞎编的,他回头再起诉我泄露他个人隐私,没有职业道德该怎么弄?”   “但你的行为并不构成犯罪啊,社会安全稳定肯定高于你的职业道德,他起诉你也没什么用,最多让你向他赔礼道歉。”   詹石宇顾虑重重:“但他有可能把这件事放大,很多不知原委的人到最后可能只知道我泄露患者隐私,对我们医院的声誉会造成一定的影响。”   周言心想,真不愧是生意人了,考虑的角度和普通人果真不太一样。   对此,周言也没辙,现在的他挺善于对无能为力的事说放弃。   “那不如就再等等,看警方会不会发出通报。如果一直没有,就把这件事忘掉吧,就像你当年教我的那样。 ”   詹石宇一副意外又惊喜的样子:“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当然,你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们可以共情,可以遗憾,但不必为无能为力而感到自责和痛苦。”   夕阳西沉之际,吧台后面那扇喷满图案的卷帘门缓缓升起,轴承咔咔作响,门后是令人眼前豁然一亮的玻璃酒柜。   詹石宇下单两杯名字很长的酒,周言没有喝过,浅尝了一下,感觉味道还不错,但这酒后劲似乎比上次楼明叙家里喝到的白葡萄酒要更强烈一些。   周言才喝了一杯就有点热,等喝完第二杯,彻底进入微醺状态,已经想回家睡觉了。   “那我先回去了。”周言说。   詹石宇抓起手机起身:“我送你吧,等我叫个代驾。”   周言知道詹石宇家方向,不想麻烦他:“我打车回去很快的,你别再绕路了。”   周言本想直接回家的,但想起来还有点开庭的证据材料没有核对完,他决定回律所沙发上躺一会儿,等酒醒后加个班把工作忙完然后再回去。   八点半,周言回到律所,玻璃门一推开,意外发现楼明叙还坐在位置上。   “你怎么还没回去?”   楼明叙没有接茬,起身走到周言旁边,嗅了嗅他脖子,拧眉道:“你喝酒了。”   周言捏起手指,嘿嘿笑:“石宇点东西直接点两份,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就喝了点儿,不多,就两杯。”   “哟——好亲切的称呼。”楼明叙板着脸说。   “这不很普通的叫法吗。”   “你喊我都是全名。”   周言捏捏他肩膀,心情不错地安慰道:“那我以后喊你楼律师。”   见楼明叙办公桌上还放着没有吃完的拇指麻薯,周言不客气地伸手捏了块塞嘴里。   楼明叙站在一旁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咀嚼。   “这么晚才回来,都没吃饱吗?”   “唔,当时没感觉饿。”周言说罢又捏了一块吃。   “哦~”楼明叙挑了挑眉,语气不善,“跟人聊天聊得太投入了。”   周言还纳闷:“你这么晚不回去杵这儿干吗呢,工作没忙完啊?”   “给你发信息都不回,我很好奇你什么时候回来。”   和詹石宇说着类似的话,但楼明叙的声音低沉,很有情绪,带给周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没回消息像触犯天条一样。   “我上车手机就剩百分之五的电了,不敢看。”   “难道借不到充电宝?再说他那么贵一辆车连跟充电线都没有?”   谎言一下被揭穿,周言没话讲,看到桌上堆着新到的快递,转移话题道:“这啥玩意儿,粉丝寄来的?”   楼明叙“嗯”了一声:“想等你回来一起拆的。”   周言虽然有点醉,但脑袋还没有完全糊涂,拿起楼明叙的手机录视频:“你拆吧。”   快递盒很小一个,楼明叙暴力捏开,里面是对带用链子连接起来的小夹子。   在周言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楼明叙就将两夹子对准了周言。   “啊!……”   周言惊呼一声,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同时震撼于楼明叙竟然能精准无误地夹准地方。   “干吗夹我肉?”   “小小惩罚,”楼明叙挺拔站立在周言跟前,对上他的眼睛,“不舒服吗?”   “还,还行。”    第34章   早在八月中旬的时候,楼明叙就在评论区提过一嘴,俩人账号突破十万粉的那天会开启直播。起因是有很多粉丝私信周言咨询法律问题,但一来一回的文字沟通效率很低,所以干脆开启直播问答。   十万粉刚到,就有很多人在评论区留言催他们了,还关心是不是两个人一起播。   周言回:【当然了。】   第一场直播时间定在晚上七点半,地点还是周言家客厅,大家最最熟悉的场景下面。   开播前,俩人打赌这场直播最高峰时会有多少人同时在线。   周言猜三千人,楼明叙说:“那我猜比三千人多,输了的话怎么办?”   周言想不出什么好点子:“让粉丝决定好了。”   天气不好,窗外雨声很大,偶有龙吟般低沉的闷雷伴随一道白光闪过。   周言讨厌雨天,雨天会让他回忆起不好的事情,他把家里所有的窗帘都拉上,所有灯都打开。   暴雨天外卖送得慢了些,本来打算直播前把晚餐吃了的,结果等到开播前三分钟外卖员才上来敲门,俩人只得一边研究怎么取消美颜效果,一边端着盒饭啃鸡腿。   他们开播不到一分钟就有两百多个人在线了,周言有点紧张,嘴巴里的鸡肉顿时没了滋味,十分机械地咀嚼下咽,看到有人留言,他便把饭放到一边,和热情的粉丝们打招呼。   而楼明叙的性格要更肆意张扬,又加上平时出镜更多,和粉丝互动游刃有余,很快就把场子热起来了,留言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刷小礼物,直播间的在线人数从两百一下子飙升到八百多。   楼明叙告诉大家:“我和周言在开播前打了个赌,如果我们直播间人数能突破三千的话,他就得满足我一个条件,反之就是我满足他,我感觉我很快就要赢了呢,到时候条件大家帮我开可以吗?”   大家的弹幕刷得很起劲,直播间人数又蹭蹭上涨。   周言眼看着自己就要输掉了,求饶道:“别让我舔他胳肢窝行吗,不要太过分的。”   楼明叙“啧”了他一声:“你这样人家要以为我胳肢窝有孜然味呢。”他看向手机镜头说:“我要澄清一下,最近天热,我每天都洗两次澡,真没味儿。”   周言无语了:“真没味儿我也不能当众舔吧,多变态啊,一会儿审核把我们直播间封了。”   人数卡在一千多点的时候停住了,之后又回落了些,楼明叙努力找话题和大家互动。   有人说:【我也是法学专业的,已经准备实习了,想问问律师开庭最害怕遇到的事儿是什么?】   周言回忆起好多可怕的画面:“那可太多了,我上个月还遇到一个当事人,跟他聊得好好的,让他准备好的材料也都准备好了,结果临开庭前五分钟告诉我,他的借条原件忘记拿了,问我有没有关系,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还有个当事人的证据全在聊天记录里,结果她说她跟前男友闹别扭,一气之下把人删掉了,连同聊天记录也一起删没了……”   提起工作方面的内容,周言侃侃而谈,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笑容也变多了,他结合自身经验,给同专业的后辈许多实用性建议。   楼明叙为满足大家的猎奇心理,聊起法院还有律师群里面的八卦。   诸如七旬大爷嫖娼时因服用过量西地那非心脏病突发当场死亡,被民警抬出来时红色大裤衩还挂在布满老人斑的大腿上;一律师赚了上百万咨询费,结果开庭前被发现他连法考都没有过,执业证是花200块找人办的。   网友问:【那律师一般喜欢被喊什么,讨厌被喊什么?】   楼明叙先回答:“我喜欢被喊楼律师,感觉特专业特正义,但因为我现在还没有执业证,偶尔被当事人这么喊的时候还是挺心虚的。”   弹幕全在刷“楼律师”。   周言说:“我没有特别喜欢的称呼,但讨厌被喊大辩,还有青天大老爷。”   楼明叙“噗”地笑了出来,猛拍大腿:“真有人这么喊你啊?”   “有啊,”周言笑了下,“我还在法庭上遇到当事人对着法官双手抱拳,大喊一声‘启禀法官大人,草民冤枉啊’。”   直播间顿时笑成一片。   楼明叙在众多哈哈声中,看到有人夸周言好可爱,长得也帅,好想睡。   楼明叙眉心一拧,点进这人首页,一个IP很远,丑得离谱的男人,楼明叙这才卸下防备,继续和大家聊天。   粉丝老师们先前寄来的很多口味古怪的饮料和零食都还没有拆开,借着这次直播,楼明叙把它们整齐罗列在茶几上,挨个品鉴。   第一包是香菜味道的牛奶。   周言平时不爱吃香菜,光看到那绿油油的包装就已经皱眉头了。   楼明叙把它剪开,倒进透明的玻璃杯里:“这牛奶居然不是绿色的,奶白奶白的。”   “像刚产下的。”周言凑近闻了闻,味道倒平平无奇,和普通牛奶没什么区别。   楼明叙先喝了一小口,两眼放光地惊叹:“唔,居然好喝诶,好让人意外的味道,它就是牛奶的甜香,还是那种特别醇厚,没有加工过的鲜奶,一点儿都喝不出香菜的味道,好奇怪,为什么要画香菜上去。”   周言一开始很抗拒喝香菜牛奶,都已经拆第二包牛奶了,但听到楼明叙这么形容,又产生了一点兴趣。   “真的吗?”周言再次询问。   “嗯,你快尝尝看。”楼明叙把杯子推过去,眼含期待地望向周言,他的面部表情很生动,让周言想起来楼明叙第一次做成功红烧肉。   周言端起杯子,没设放地喝了一大口,楼明叙挨到周言耳边,犯贱般坏笑起来,小声说:“骗你的,难喝死了。”   周言喷了出来。   齿缝里全是恶心的香菜味。   实时滚动的评论区被“哈哈哈”霸占。   周言去漱了漱嘴巴。   他们接下来又玩新的游戏,分别尝试口味不同的糖果,还要通过对方的面部表情来辨别是什么口味的。   楼明叙的演技和忍耐力都一流,周言怎么猜都错,有网友说:【你亲亲他不就能尝出来了。】   周言看到了,但觉得很不合适,只好装没看见,没想到楼明叙大声朗读了出来,还以一种轻松欢快的口吻调侃道:“我好怕被他亲怀孕了。”   楼明叙的幽默化解掉了周言短暂的尴尬,虽然很清楚自己不用亲了,但周言的想象力没有停止,他脑中早就闪过亲吻楼明叙的画面,因而红了耳廓。   直播间里热闹归热闹,但不管怎么互动,在线人数都没有突破三千大关。   说好的播到十点钟下线,楼明叙愿赌服输,闭上眼睛截了个直播界面,点名让评论区里第一位网友开出惩罚条件。   看到我请提醒我背单词:【让我好好想一想哦】   “嗯不着急,你慢慢想,暂时还不下播呢。”楼明叙说着,顺手拿过周言啃了两口觉得难吃的粉肉芭乐塞进嘴里。   果然难吃。他苦着脸硬咽下去。   看到我请提醒我背单词:【可以让周律捏下你的小太阳,然后再描述下手感吗?】   楼明叙:“这么简单?”   周言觉得好笑:“怎么你很失望吗?”   已经习惯在镜头前赤裸身体的楼明叙一下就把衣服脱了,露出精壮厚实的肌肉,他转身面向周言,神情泰然:“来吧。”   周言倒抽一口气,都有点担心直播间会不会因为过于淫秽擦边被封掉了。   “人家也没让你把衣服脱了啊。”   楼明叙有理有据:“那她不是让描述手感吗,隔着衣服怎么描述?纯棉的胸?”   “……”   这天夜里,周言久违地做了一场梦,这也是他第一次梦见楼明叙。   梦里,他们刚结束一场直播,周言觉得累,就先躺床上休息了。   楼明叙洗完澡,裹着条灰色浴巾走出来,他的腿又直又长,把正常长度的浴巾衬得像条开衩小短裙。平时楼明叙也很注重下肢力量的训练,他的双腿被紧实的肌肉包裹,又不过分夸张,漂亮得像艺术馆里面的形体雕塑。   只不过多看了一眼,楼明叙就好像逮到他的小心思一般,单膝跪在床沿,身体倾向周言,眼神里充满危险的侵略性。   “你摸了我这么多下,我是不是该摸回来一下?”   周言脑袋很乱,他不记得自己在直播的时候捏了楼明叙几下了。   他支支吾吾,很没底气地反驳:“我哪有……”但他还记得手感很不错,放松时是有弹性的,楼明叙一发力,它就变得像石膏那么硬。   “还不承认,”楼明叙的脸离他越发得近,“你明明就很喜欢摸我。”   “我没有。”周言羞于承认。   楼明叙指了指周言的鼻尖:“你脸都红了。”   周言本来没觉得热,被他这么一说,脸一直红到脖子里去了。   “你多久没有摸男人了?”楼明叙低沉性感的声线萦绕在周言耳侧,他的心脏骤然狂跳,像从极高的地方坠了下去。   周言垂下脑袋,不知道要说什么。   楼明叙笑着牵起他的手,握紧,他的手掌被带着压在楼明叙的小腹上,隔着单薄空洞的浴巾,一点点地向下探索,描摹,直至周言完全掌握了那里的轮廓,性感,优越。   楼明叙的呼吸紧贴周言,像嗑了药一样,自信又轻佻地问:“怎么样,是你喜欢的吧?”    第35章   这个梦里对话直白露骨,触感又太过于真实,以至于周言在醒后的十分钟里都没能缓过劲来,好像真的和楼明叙翻云覆雨了一场。   也许是因为他真的太久没有摸过男人了,楼明叙的身形又恰巧击中他的审美,他才会产生那么疯狂的性幻想。   周言脑海忽然闪过自己像小咪舔毛那样,把腿翘得老高,祈求楼明叙再用力一点的画面。   啊啊啊啊!——   他猛一下把被子拽过头顶,不是很想活了。   为什么和楼明叙一起,就自动代入到了下面那个呢?   周言偷偷摸摸在浴室换了内裤,正准备搓洗,听到隔壁房间里有动静。   楼明叙起床了,且在往他这边走过来,周言立即把内裤往门后面的脏衣篮里一丢,又把浴巾扔进去,把内裤埋起来。   “你现在睡觉怎么不穿睡衣了?”周言看到只穿着条内裤晃进来洗漱的楼明叙,自动往边上退开半米。   楼明叙还犯困,接了捧水洗脸漱口。   “昨天半夜起来喝水没开灯,水全洒衣服上了,内裤都湿光,还好我多带了几条过来,要不然我就只能挂空挡和你说早安了。”   俩人并排刷牙,周言看向镜子里楼明叙,那双琥珀色的眼与梦境里极具侵略性的眼神重合了。眼睛的主人居高临下,单手扣住周言的肩膀,另一手掐紧他的腿,致使周言全身最敏感脆弱的地方暴露在空气中。   “喜不喜欢?”   “喜欢快一点吗?”   “嗯?”   “亲亲我,快点。”   “我该怎么嘉奖你好呢。”   楼明叙轻佻的笑声和快节奏的喘息仿佛被植入大脑,周言又感觉一阵尿意,他实在羞于面对楼明叙,低下头漱口,随后迅速撤离到卧室回复工作消息转移注意力。   楼明叙洗漱完,拎着那一大篓换下来的脏衣服来到阳台。   今天没什么工作行程,周言应该就在家呆着,他得表现得好一点,这样周言肯定不好意思把他赶回去了。   他这个人要比周言考究一些,内裤袜子习惯分开洗,看到周言的也在里面,想顺手搓了。   一道身影从卧室飞奔出来,口中焦急地喊道:“衣服我自己洗就行!”   楼明叙不是没帮他搓过内裤和袜子,之前也没见他这么紧张过,好像生怕他动手会发现什么似的。   毕竟是男人,楼明叙很快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十分体贴地缓解尴尬:“昨晚做好梦了哦周律师。”   周言的动作一僵,脸色比醉酒时还要红,阳光照进来,他的耳朵透出细细的红血丝。   “我没做梦。”周言低头收拾自己的衣服,嘴上胡言乱语。   “那好吧,是我误会你了。”楼明叙很轻易地绕过了他,“我去点个早饭了,你想吃什么?”   “我还不是很饿。”周言攥住湿漉漉的内裤,脸上仍然烧得慌。   “那我点馄饨了,你可以到我这儿来挖几个吃。”   “知道了,你快去吧。”周言催促道。   这是几个月来,楼明叙第一次在周言家里过周末,俩人一起录视频,剪视频,往橱窗里上新链接,和pr沟通广告合作,中间楼明叙还接了两个白嫖的客户。   忙了一整天,楼明叙有点饿,提议去菜场买点海鲜做捞汁小海鲜吃,周言没什么意见,换掉了睡衣睡裤,和楼明叙一起下楼。   经过一家理发店,楼明叙往里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想进去,但最后还是和周言一起往菜场走去。   “想剪头啊,要不然你先去剪,我去买菜,估计时间也差不了多少。”周言说。   “算了,剪个脑袋六十呢,我等下个月再说。”   财务前两天刚发工资,周言惊讶道:“你不会这么快就把钱花完了吧?”   “那倒没有,吃饭的钱还是有的。”楼明叙抓抓自己的头发,“反正也不是特别长。”   周言纳闷地嘀咕:“我也没看你买啥大件儿啊,钱都花哪去了……”   楼明叙说:“买了我觉得很重要的东西。”   周言想起来什么,眯起眼睛质问道:“该不会是转给上次那个乱亲你又不肯负责的人了吧?你是不是遇上杀猪盘的了?”   楼明叙觉得这话题由周言引出来特别搞笑:“杀我这种一个月三千块的?有必要吗?”   “那人家又不知道你一个月三千,一瞅你这衣服都是牌子货,以为你是谁家小王子呢。”   “……你挖苦我呢?”   “赞美你有气质呢,”周言是真担心楼明叙被欺骗,警告道,“我跟你说,杀猪盘杀得就是你这种没什么恋爱经历的,亲个小嘴够你回味好一阵的了吧,恨不得把命都给人家了。”   关于回味好一阵这一点,楼明叙还真没法反驳。   俩人逛菜场的时候,周言又接到詹石宇的电话,这次还是给他介绍生意,一通电话打了二十分钟,楼明叙拎着一兜活蹦乱跳的大虾站在腥味十足的墙根处,等得很不耐烦。   尤其是听到周言说明天不能休息了,要去外地见一下当事人,楼明叙就更来气了。   “这人是NPC吗,一触发就来任务,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   周言说:“但这案子保底能拿五万块,官司赢了还能根据标的总价抽1%的提成,标的物是一套价值一千万的房子和四百万的存款。”   楼明叙变脸很快:“那还等什么,咱赶紧打车过去见见当事人呗,哦不对,是财神爷。”   詹石宇这回介绍的客户在外地,俩人隔天一起坐高铁赶过去,和当事人约在咖啡店碰面。   求助人是位六十岁的阿姨,名叫金慧君,个子不高,两鬓斑白,头发盘得很低,用一枚带珍珠的发夹卡了起来,虽然素面朝天,但穿着是考究的,这种考究并不是说衣服有多昂贵,而是面料熨烫妥帖,穿起来很有气质,显得整个人精神饱满。   从站姿到坐相,再到谈吐,都能感觉出她是个比较温和的,懂生活的人。   她告诉周言,她的工作是住家保姆,曾经人介绍去照顾一位腿脚不便,名叫曹善清的老人。她尽心尽力地伺候,整整照顾了他十年,俩人也发展出介于爱情与亲情之间的亲密情感。   曹善清比金慧君还大几岁,年轻时是大学教授,一边教书一边写作,出版了多部小说,其中还有大家耳熟能详的影视作品,攒下不少积蓄。   老人身体每况愈下,担心自己死后金慧君无处可归,便早早立下遗嘱,将名下的房产和百分之八十的存款都留给她,其余所有的作品版权和百分之二十的存款则留给常年在国外生活的儿子儿媳。   老人于上周在家中不幸离世。   他的死也不算突然,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卧病在床,每天都需要输入营养液来维持生命体征,他的神志也不清醒,总念叨自己快要走了,已经看见阎王爷和去世的父母这类半梦半醒的胡话,有时候连金慧君的名字都叫不出,把她当成了索命鬼。   金慧君曾打电话联系老人的儿子儿媳,让他们早点回国看看老爷子,但俩人都以工作繁忙为由推脱掉了,答应新年的时候肯定回来。   谁知道老爷子连这个夏天都没有熬过。   儿子儿媳得知死讯的当晚从国外赶了回来,为老人置办完丧事,曹善清的儿子和儿媳就催促金慧君把行李搬走,金慧君这时候才拿出老爷子生前留下的遗嘱。   夫妻俩当时的表情犹如五雷轰顶,自然是不愿意承认这份遗嘱的有效性,甚至还嫌金慧君收了很多钱,却没有好好照顾老人,仗着家属的身份,他们把金慧君的东西全都扔到了别墅外头,还叫了人守住大门,不让她进去。   金慧君叫了警察,但警察不处理家务事,建议她请律师打官司。   “事情就是这样,老曹生前和詹医生关系很好,常约着一起喝茶打牌,我也听詹医生提起过你。”金慧君看向周言,眼底涌动着一丝期待,“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跑这么一趟。”   周言笑笑说:“没事,这是应该的。”   楼明叙好奇:“詹医生都提了他什么啊?”   金慧君似乎很意外他会这么问,顿了下,说:“他说他有个做律师的朋友,关系很好,但工作异地后很难再有相聚的机会,聊得也没有以前那么多,他特别不适应,仿佛要失去这个人了。”   “老曹当时就劝他说,友情通常都是阶段性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无可奈何的别离,但这并不意味着曾经的美好就不复存在了,心中还有那份回忆就好。”   “前段时间小詹还过来探望老曹,跟我们说他又和你见面了,我就瞧他整个人容光焕发的,特别开心,只可惜当时老曹精神状况不好,已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看到周言那一脸不可置信又十分感动的样子,楼明叙直翻白眼,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早知道不问了。   “他一个心理医生还会有这方面的困扰啊?”楼明叙无语地说。   金慧君说:“医生也是人,肯定会有情绪啊,道理都清楚,但发生在自己身上也需要时间才能消化。”   周言在之前的电话里就让金慧君把遗嘱原件带过来,等聊得差不多了,他便问:“遗嘱您带过来了吧?我看一下。”   “带了带了。”   金慧君从她的棕色皮质抽屉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拆开层层叠叠的牛皮纸,最后才是一封手写信。   自书遗嘱的要求很多,要有立遗嘱人的基本信息,制作日期,指定继承人和受遗赠人,遗产的详细描述,遗嘱执行人等等内容。   曹善清留下来这份遗嘱书写规范,字迹清晰,该有的签名和指印也都留了,应该是专门查过资料或者咨询过律师才写的。   周言没在上面找到什么纰漏,但有个很严重的问题他无法忽略。   “您刚才说曹先生神志不清,那您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有没有去医院做过检查?”他必须得确定这份遗嘱是在老人清醒时候立下的。   金慧君说有。   周言又问:“病例单还留着吗?”   “都有都有,”金慧君一拍大腿,惊慌道,“哎呀,不过病例单放在老曹卧室的柜子里了,不知道会不会被他俩孩子扔掉。”   “这个倒没事,病例可以去医院补办,我只要确定遗嘱日期早于他生病之前就可以。”   金慧君笃定道:“那肯定是早的。”   初步聊下来,这个案子的赢面很大,周言的心情很不错,答应请楼明叙吃顿好的,绝对不会再是预制菜了。   楼明叙搜到附近有家评价很好的法国餐厅,俩人慢悠悠地步行过去。   这座城市依山傍水,林立的高楼环绕天然的湖泊而建,他们所在的位置右侧就有一条巨大的湖,长桥边的树荫下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垂钓的人。   夕阳坠入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出一双人影,楼明叙对准湖面拍了张照片。   很快便到餐厅了,时间还早,客人不算多,服务生给他们安排了个靠窗的雅座,刚巧可以俯瞰油画般的湖景。   点的精致餐陆续上来,味道果真都不错,周言大快朵颐,而楼明叙一边吃饭还不忘录视频,说以后要转型成美食博主,天天探店,这样就有免费的午餐吃了。   “你就这点出息。”周言嘴上这么说着,一边把楼明叙那份牛排也切成小块,推过去,“快吃,一会儿凉了不好吃了。”   楼明叙把手机支在桌面上,边品尝边描述味道,有份点心只有拇指大一块,楼明叙用勺子挖起来,喂到周言嘴边。   “你尝尝这个。”   周言已经有点饱了,抿了一小口,楼明叙很自然地把剩下那部分含进口中。   味蕾刚触碰食物,俩人同时像被怪物袭击了一样,皱着五官。   “啥玩意儿,呛死人了。”楼明叙赶忙喝了一大口饮料。   边上的服务员见状,很努力地抿住嘴憋笑,解释说:“那个是我们装饰用的生姜呢。”   快吃完的时候,有服务生抱着一个抽签桶过来,笑盈盈道:“今天是本店开业十周年的店庆日,消费满三百就可以抽奖的,两位谁来抽呢?”   楼明叙指指周言:“让他抽吧。”   周言问都有什么奖励,服务生卖关子说:“你抽了就知道了。”   周言随便摸了一张,打开一看,惊呼道:“是免单欸!”他兴奋不已,把纸张展开递给服务生看,“是免单的意思吧?”   楼明叙立刻拍手叫好,夸他运气太好了,该去买彩票。   服务生没有太惊讶的样子,看了眼楼明叙,接着结结巴巴地说:“对,这个就是我们的一等奖,这个餐费我们就给您免了,另外还会上份纪念品。”   “哦?什么纪念品?”周言好奇道。   只见服务生对着对讲机说了句“东西可以拿来了”,很快便有一个女服务生抱着一个没开封的礼品盒小跑过来。   礼物由周言亲手拆开,里面躺着台价值不菲的富士相机,是周言之前在网上看过,加入了购物车但是还没有买的。   边上几个服务生似乎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都探头探脑地张望。   周言忽然明白了什么,看向对面欢欣雀跃录视频的楼明叙。   昂贵的礼品,轻松抽到的免单,毫无店庆布置的就餐环境,没有入戏的服务生,再加上一个演技堪忧的楼明叙。   一切的一切,都宣示着反常。   周言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九月十四日,他的生日。   手指轻轻抚摸着某人精心准备的礼物,他的眼眶逐渐湿润。   由于家人离世,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张罗庆祝的生日,被他自己彻底遗忘掉的生日,楼明叙却一直记得。    第36章   服务生们凑完热闹便继续忙别的去了,卡座又恢复安静,而周言的内心掀起一阵阵波涛,无法平静。   见他抱着礼物盒,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楼明叙还以为周言被惊喜砸蒙了,忙让他开机试试看效果如何。   “这是你买的吧?”周言抬眸问。   “啊?”楼明叙下意识装傻。   周言把相机小心收进礼物盒里,说:“我从小就没有什么好运气,连再来一瓶都没有抽中过,怎么可能会中这么大的奖品。”   楼明叙也演不下去了,承认了自己不怎么高明的布局。   其实早在之前和周言一起去做公益,听到周言说攒攒钱再买个相机的时候,楼明叙的脑袋里就立刻冒出要送台相机的想法。   他构思了很多种送礼的方案,还是觉得在生日这天送出被接受的可能性是最高的,也是最具有仪式感的。   他每次点入购物车,就忍不住想象周言收到这份礼物后欣喜若狂,爱不释手的样子,他太爱周言笑起来的样子了,很温暖,可惜周言平时的表情总是很寡淡。   楼明叙原本的计划是带周言去吃南城一家新开的烤鱼店,店里有抽奖免单活动,他可以提前付款让周言抽到,顺势再送上生日贺礼。   没想到突如其来的工作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只好随机应变,趁周言去上洗手间的时间,迅速和店员过了遍剧情,剩下的让店员临场发挥。   准备礼物期间,楼明叙攒了很多想说的话,其中不乏感谢和表达钦慕的溢美之词,后来又怕直白露骨,被周言察觉出端倪,他想了改,改了想。   可当他真正面对周言那双漂亮又有点茫然的眼眸时,他就像刚喝完半斤白酒,完全乱套了。   只是笑着问周言喜不喜欢这份礼物。   “喜欢是肯定喜欢啊,但是太贵重了。”周言想到昨日楼明叙路过理发店,踌躇半天又放弃的样子,很替楼明叙感到委屈。   原来不是被杀猪盘,而是为了给他准备生日惊喜。   当然,周言知道楼明叙送礼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此刻将礼物退回,让对方申请退货,是很扫兴的行为,但又正如他所言,这份礼物过于贵重,远超越他赠出的礼物价值。   周言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左右为难。   楼明叙却满不在乎地说:“咱俩谁跟谁,还讲究这个,你喜欢最重要。”   周言问:“你给朋友送礼物,都送这么贵重的吗?”   “我可不像你有那么多朋友,你不在的那几年,我连自己生日都不过,怎么可能给别人过。”   周言总觉得这人说话一股子酸味儿。   “哎你别想太多啦,”楼明叙继续说,“况且咱俩拍视频不也用得到吗?这玩意儿应该比手机强不少。”   经他这么一提醒,周言倒是想起他们的账号里还有一笔钱没取出来,他想,到时候多分点给楼明叙就是了,反正楼明叙也不知道他账户里有多少钱,且从不怀疑他说的话。   “那就谢谢啦。”周言虽感动,但词穷,挤不出什么肉麻的话,再次强调,“我非常喜欢,会好好使用的。”   “快试试看效果怎么样。”楼明叙迫不及待地催促。   于是当晚,俩人有了服务生帮忙拍摄的,第一张正面看镜头的合影,学会将照片导入手机后,楼明叙第一件事就是把照片发布到朋友圈、小红书和微博等社交软件上。   等他们研究完新相机的各种功能,才惊觉时间已经很晚了。   周言算了算,坐地铁去高铁站,到南城后还要各自打车回家,最快也是凌晨一点多了,倒不如今天在这边舒舒服服地住下,明天早点起来回南城。   反正明天上午不用开庭,回程不急于一时。   楼明叙先是流露出为难的神色来,似乎不太情愿:“好突然的决定啊,我都没怎么跟人在外边住过……”   等周言说:“那算了。”   楼明叙又改口:“但我应该能适应。”   房间是周言定的,为了使用新相机拍摄有意思的vlog,他特意选了间带主题风格的酒店,168一晚,盲盒房,开出什么是什么,不退不换。   因为价格便宜,俩人对房间的设施和环境也没报太大希望,推门的那一霎那,俩人都惊喜地“喔”了一声。   房间的画风很可爱,充满了童话色彩,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圆床,头枕和靠枕都印有Q版小动物,靠窗的位置有张和床差不多大的懒人沙发,和私人影院里的差不多,可以向外延展开来,变成第二张床。   沙发上面被毛绒玩偶占据。   纸巾盒、漱口杯、毛巾LOGO等等,房间随处可见治愈的卡通元素,像是闯入了动物森林。   周言把背包丢在沙发上,说:“这房间要是我外甥女看到肯定很开心。”   楼明叙看到房间里的穿衣镜,就又臭美地走过去照了照,意外发现这面镜子的摆放角度相当考究,他人不论是坐在床沿上还是躺在沙发上,镜子都能完完全全照出他的身影。   仿佛在告诉客人:你们想在哪里玩都可以。   “可爱归可爱,但我总觉得这房间里面应该会有摄像头,可爱的画风就是用来降低客户警惕性的。”楼明叙站起来走到空调旁边,往缝隙里检查。   周言开玩笑说:“等上传到网上,我们就会在男同分类里面。”   “你懂得真多,还知道这种网站啊。”   周言感觉自己被楼明叙阴阳了,不过他反应很快:“我们当律师的各方面知识肯定都要掌握一些,不然当事人说事情的时候,你一脸无知,人家怎么相信你的业务水平?”   “你说得很有道理。”楼明叙用力点了两下头,也不知道真信假信。   卫生间的水池上有个带锁的收纳盒,床头柜上也有,盒子需要扫码才能打开。   “神神秘秘的,你说这里面会是什么玩意儿?”楼明叙问。   周言也没见过这玩意儿,猜想:“大概是安全用品之类的东西吧。”   楼明叙好奇地扫了一下,没有付款界面,但是要看一段六十秒的广告。   他看完了,盒子也打开了。   里面是个金属质地的小东西,一头是圆锥形,另一头镶有一枚红色的钻。   楼明叙捏起来打量:“这啥玩意儿……”   这一瞬间,周言仿佛成了被孩子问及自己是怎么出生的老父亲,他尴尬地挠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敷衍说:“是个陀螺,估计怕小孩误食,所以锁起来了。”   “哦……”楼明叙信了,放了回去。   第二层里面是由一根细线穿起来的大小不一的钢珠。   周言抢答:“手链。”然后把抽屉推回去,催楼明叙赶紧洗澡去。   “好吧。”   房间里有个小小的书桌,周言把电脑取出来,加班写诉状,楼明叙听话地洗澡去了。   因为没有带换洗的衣服,他洗完澡,只能把当天穿的衣服洗了晾外边,下身裹了条浴巾,靠坐在沙发上研究投影仪如何使用。   十点多,周言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去冲澡,一转过身,就看到某人像美人鱼一样侧躺在沙发上。他的一条胳膊支着脑袋,左腿屈膝,将浴巾顶开,露出一片绝美风光。   “哎哟!你是真没把我当外人。”周言没好意思盯着细看,别开脸,但就是那么一刹,他已经清楚楼明叙的尺寸傲人,并且那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楼明叙往下扫了一眼,没有害羞也没有调侃周言乱看,不以为意地将膝盖并拢,继续看他的儿童动画片。   “你怎么都没什么反应。”周言起身道。   “你想要什么反应?”楼明叙一把捂住胸口,压着嗓子装女声,“天呢,你个臭流氓!把人家的身体都看光了,你要对人家负责。”   周言成功被逗笑,他每次笑得特别夸张的时候,眼球下面会浮现出淡淡的细纹,那纹路从眼尾延伸出去,短小的两截。   纹路和眼睛一样,弯弯的,让这个笑容瞬间充盈起来,变得美好和治愈,那感觉就好像被胖乎乎的猫咪蹭了一下。   楼明叙非常喜欢和擅于用眼睛当相机,去捕捉这个笑容。   洗完澡,周言裹着从背包里翻出来的一次性浴巾出去晾衣服,通往阳台的门是玻璃的,他晾衣服的时候,总感觉有股视线在盯着他。   一扭头,把楼明叙赤裸打量自己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看我干吗?”   “你腰好细,后边儿还有腰窝呢。”即使被发现,楼明叙的目光也没有躲闪,只是从周言的腰部往上移了点,“皮肤也很白,比你脸都白了。”   周言平时出门经常开电动车,大夏天的,尽管他做足了防晒还是免不了被晒黑几度,脖子和前胸有道不过分明显的分界线。   虽然楼明叙的眼神和语言显然是表达欣赏和赞美,但周言还是很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身体,尤其对方还是个男人。   周言迅速晾完衣服,钻进被窝,给手机充上电,再把空调调至睡眠模式。   楼明叙也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圆床这边走过来。   “你要跟我一起睡啊?”周言讶然。   楼明叙也很惊讶地望着他:“废话,这房间就一张床。”   酒店的圆床是给小情侣准备的,设计上有个弊端,就是直径不够长,而且圆床四周还有扶手包裹,只留了一米长的开口供人上下床。   周言一米八的个子,才勉强能够伸直腿睡觉,而楼明叙还比他高一截。   旁边的沙发就不一样了,它展开变成床以后就有两米长,还自带倾斜按摩等功能,躺着比圆床更舒服,这一点周言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尝试过了。   “沙发不是也能睡吗?还舒服。”周言说,“你要怕冷的话我把这套厚一点的被子跟你换毯子。”   楼明叙有他天真的理由:“可我想睡床,我没睡过圆床,好奇。”   周言只好说:“我是Gay。”他想表达的意思是,咱俩睡一起不方便。   楼明叙的长腿一迈,跨上床说:“没事儿,我不介意的,我又不是Gay。”    第37章   就如同周言预想的那样,圆床的尺寸根本不够楼明叙把腿脚伸直,他的脚踝搭在二十多厘米高的包边上。   “你说你这样睡觉能舒服吗?”   “我感觉挺舒服的啊,促进血液循环嘛,这样不容易水肿。”楼明叙很悠哉地晃了两下脚掌。   “好吧。”   周言伸长胳膊,去够墙上的电灯开关,半截身子又露在外边。   “我有点好奇……”周言的腰被楼明叙的手指戳了一下,楼明叙问他,“你这个腰上的两道疤是怎么来的啊?”   周言坐了回去,他把他那侧的开关都按了个遍,卫生间和头顶的灯是暗了,但床头的阅读灯都还亮着,应该需要楼明叙动手。   “这个说来话就很长了。”周言又龟缩回被窝里,只露半个脑袋。   楼明叙转了个身,面向周言,像求知欲旺盛的小朋友:“你跟我说说嘛,反正今晚我们有很多时间。”   由于伤口位于较为隐蔽的位置,这么些年过去,周言从未跟人提及,但每当他洗澡抚摸过那两道疤,还是会不由得打个冷颤,眼前重复闪过那个深夜,那条小巷,那道黑影,还有那把尖锐小巧的水果刀,鼻子也仿佛闻到了铁锈的味道。   周言的大脑产生了自我保护机制,总是本能地抗拒回忆那段过去,但今晚很神奇,他躺在安静又温馨的房间里,四周算不上明亮,眼前是楼明叙这个浑身肌肉的庞然大物。   这个会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拯救他的人,也会在他意识模糊时将他照顾得很好的人,令周言的身心都感到安全和放松。   周言侧过身,看着楼明叙说:“如果我说,这个是被人捅伤的,你会信吗?”   楼明叙的眼睛忽然睁得很圆,他一点也不怀疑,直接问:“为什么要捅你?”   “当然是……希望我跟我爸妈一起死掉了。”   周言的父亲周政安曾是刑事检察部门的检察官,主要工作内容就是监督各个执行机关的活动是否合法,侦查机关递交的证据是否充分,确定案件是否满足起诉条件。   简单点说,他手中握有一定的权利,案子起诉还是退回,他可以说了算。和法官一样,检察官也是常被巴结讨好的对象。   周政安生前最后审理的一桩案子相当艰巨,集涉黑、贩毒、强奸、谋杀于一体,不光卷宗很厚,背后还牵扯出了一连串利益共同体,有人声名显赫,也有人位高权重,里面甚至还有周政安的前领导。   案件审理期间,曾有人不断试图拉拢周政安,暗示他找点理由,把案子退回侦查机构,作不起诉处理,从而换取检察院首席大检察官的职务。   周政安拒绝了。   紧接着就不断有人组局试图陷害周政安,甚至利用周家身边的亲戚,给周言家人塞巨额购物卡和烟酒,好在都被一一识破,及时退了回去,没对周政安的职务造成影响。   某天,周言帮父亲取快递,发现是个匿名包裹,里面是封打印出来的威胁信和一个U盘,U盘里是周政安被偷拍的照片,还有他的所有行动轨迹,那个表格里面的数据很惊人,包含他几点几分经过了哪个高速收费站,家庭住址,原户籍地,学历资料,婚姻资料,以及最私密的银行卡账号,就诊病例单等等。   这就意味着,有人能够全程监控他和他家人的行动轨迹,且背后保护伞势力庞大,人脉遍布交通、公安、医疗、民政等各个部门。   周政安并没有因此害怕,只是行事更加谨慎,还在饭桌上交代妻子和周言出门要多加小心。   那天周言到异地出差,回程只买到最后一班高铁票,到站时间是十一点半。   台风暴雨天,车子太难打了,等了半小时也没有人接单,周政安和妻子不放心他,俩人便一起开车去高铁站,谁知道半路上出了车祸,根本来不及送医,当场被宣布死亡。   说到这里的时候,周言看见楼明叙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他这回看得真真切切,那泪水从眼头滑出来,顺着他高挺的山根滚下去,像一颗珍珠,“啪”地摔落在枕头上,楼明叙的眼眶和鼻尖都泛着红。   “你哭了啊……”周言惊讶得有点不知所措。   楼明叙这回没有否认,也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哭得很没形象。   尽管周言在陈述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似乎那场车祸带给他的伤害早已揭过去了,可楼明叙还是很心疼周言,这种心疼的感觉以前虽然也有过——就比如在周言发烧的时候,但又不太一样。   他为自己无法穿越到过去照顾和陪伴失魂落魄的周言而感到难过和惋惜。   “那司机呢,抓到了吗?”楼明叙问。   “抓是抓到了。”   肇事司机被拘留审讯,称当时自己开车是开小差了,看了眼手机,又加上当晚天气恶劣,来不及拐弯急刹才导致车祸的发生,但交管部门出具的检测报告里并未反应现场有刹车痕迹,甚至从事故现场的监控来看,那人是故意加速撞向周政安的车子,致使周政安的车子倾倒,滑行几十米,随即起火爆炸。   楼明叙的眉头紧皱,眼里闪过诧异和惊恐,周言明白他也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是故意杀人啊。”楼明叙说。   交通肇事罪的刑期通常都很短,被用于谋杀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唯一要考虑的是屁股能不能擦干净。   而本案的肇事司机五十多岁,癌症末期,家里有个残障的妻子和正在读初中的女儿,完全就是个不怕死的对象。   司机没钱赔偿,而像他这样的重症患者,就算被判刑了也可以直接申请保外就医,对他自身而言并没有多大影响。   周言察觉到这场所谓的意外是有人精心策划的结果,所以他在处理完父母的丧事之后,翻阅了周政安生前处理的最后一桩大案。   他查到犯罪嫌疑人家属和检察院的检察长有着密切往来,同时出入风月场所,于是把证据整理好写了封举报信投递给监察委员会,但这信最终还是石沉大海,没了下文。   反倒是他自己,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尾随跟踪,连捅两刀,要不是当时正巧有人路过报了警,他的命早就没了。   楼明叙的脸上叠加了一层愤怒的情绪,这一切都过于震撼了,他一时间没法消化,愣了好几秒才开口:“怎么会这样……你那会儿一定很痛吧?”   “人的大脑好像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我不记得有多痛了,只记得当时身上像打开的水龙头一样流着血,我一只手根本压不住两个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就从我的手指缝隙里流出来,身上有点冷,头皮麻麻的,完全没有思考能力,我以为自己完蛋了,不过那一瞬间是释然的,反正我最亲的人也都不在了。”   楼明叙在被窝里拉住了周言的手:“你别这么说,我有点害怕。”   周言没有挣开。   楼明叙又问:“后来那人判刑了吗?”   “判了,但警方没有直接证据断定他是蓄意谋杀,检察院只能以故意伤害罪提起公诉,最后法院判了他七年有期徒刑。”   开庭的时候,周言也去了,他就坐在陪审席的第一排,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刺伤他的那个人的每个微表情。   在法官宣布判决时,那人抬眼看向周言,那对眼睛很小,有点像三角形,薄薄的嘴唇勾起一点嚣张的弧度,只一个眼神就让周言不寒而栗,受过伤的地方隐隐作痛。   他用口型威胁周言:“你等我出去。”随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在庭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动作,但就连法官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当时是秋天,二十多度的气温,周言穿着薄毛衣却还是瑟瑟发抖,心脏跳得过于激烈,产生了尖刺般的疼痛。   在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他学了多年的法律完全起不了作用,而周政安更是被自己奉献一生的事业,以及所谓的正义背刺了。   在绝对的权利面前,是没有公平可言的,就算他知道全部真相,也不可能玩过他背后的靠山。   周言无法再相信所学的知识,也不想再给任何人做辩护了,于是向原单位提交了辞呈。   彼时他的抑郁症已经到了重度,即便吞服安眠药也无法睡超过三小时,且每晚都被噩梦缠绕。   不是梦见自己被跟踪,就是梦到爸妈死在他面前。   “那段时间实在太难熬了,我根本吃不下东西,看到食物就想吐,我尝试过自杀,但刚巧被赶来给我送水果的乔雨姗发现了。她把我送去急诊洗了胃,再后来就把我送去精神科医院治疗了。”   楼明叙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有共情能力的人,看悲情电影不会哭,看感人的社会新闻也常常无动于衷,可在听周言叙述他的过去时,楼明叙心如刀绞,痛恨每一个伤害过周言的人。   他甚至产生了很过激的念头,为什么这群人都不能死呢,为什么到最后受伤的永远都是真诚善良的人?   “我之前以为你去看心理医生,是因为没走出父母车祸的阴影。”楼明叙问周言,“你现在还会做噩梦吗?”   “偶尔,”周言想了想说,“可能两三个月一次,压力比较大的时候会梦到他们。”   “那你当时有查到策划整件事的人是谁吗?”   周言无奈地摇摇头:“我不能完全确定,但我知道检察院里的谭德肯定有问题,这人是我爸的领导,但他和嫌疑人的家属走得很近,还一起喝酒,我手里有他当年嫖娼和收受贿赂的证据,只是举报无门而已,他们这种人人脉都很广的,监察委员会里面也安排了自己人,材料一递交第一时间就销毁了。”   楼明叙觉得谭德这个人有点耳熟,上网一搜,原来这人已经升职成为南城的副市长,楼明叙关注的公众号上曾推送过有关副市长参加国家宪法日主题活动,推动城市绿化工程之类的内容。   一个普通人想要和副市长见一面都很难实现,遑论再收集证据将人送进去了。   如果还想要活着,那么除了学会释怀,好像也别无他法。   “好了,不聊这些了……”周言提醒道,“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不知不觉,竟已经凌晨两点了,四周万籁俱寂,楼明叙点头说好,抬起胳膊把床头的小夜灯给关了。   睡前聊得话题有点沉重,俩人一时间都没能睡着,呼吸声交错响起,一轻一重。   楼明叙用视线反复勾勒黑暗中的轮廓,心中升起一种很单纯的欲望,他想抱抱可怜的失去双亲的周言,但理智又劝他收回这念想,周言一定会觉得很奇怪的,毕竟这会儿他们都没穿衣服。   就这样反复纠结内耗了将近十来分钟,心中那点念想像遇到了燃料的火苗,越烧越旺,他心想今晚不这么做的话,以后应该就没有机会了,那么他大概率会后悔一辈子。   “我能抱抱你吗?”楼明叙鼓起勇气,很小声地问了一句。   周言没有什么反应,也许是睡着了,又也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楼明叙往周言那边靠了靠,一把揽住周言的腰。   周言依旧没什么反应,他的呼吸扫在楼明叙的耳侧,略微发痒,他们的皮肤紧密相贴,楼明叙身上的温度要比周言高出很多,抱了几秒钟,更像是要烧起来似的,连掌心都开始冒汗。   楼明叙维持着僵硬的睡姿不舍得放开,嘴唇贴着周言的肩膀,几乎是要亲到的程度。   “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了,大胆地告诉我好吗?我会帮你的,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谢谢。”   “欸你没睡着啊?”   “睡着了,但有蚊子一直在我耳边讲话。”   “好我不说了,你快睡吧。”楼明叙笑了下,手掌在周言身上很轻地打节拍。   周言有困意,也很为楼明叙对他说的这番话所感动,但被男人这样抱着,属实是难以入眠,他翻了个身,背对楼明叙,借机挣脱掉了这个怀抱。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楼明叙大概以为他睡着了,又悄无声息地靠过来,一把将他揽住。   楼明叙的体温比周言的还要高一些,掌心潮热,周言的身体被完全包裹着,耳边是均匀温暖的呼吸,但没过一会儿,可能只有三十秒,楼明叙的下半身就往外挪了挪,和他的大腿分开了。   周言身体一僵,预感今晚要失眠了。   其实周言先前就意识到楼明叙可能对他抱有好感。   比如楼明叙很喜欢和他进行较为亲密的肢体接触;把他们的合影设置成了朋友圈背景;在他生病期间,楼明叙总是提供无微不至,超乎友谊范畴的照顾。   周言总是习惯性把这些行为合理化,心想楼明叙本身就是个热情奔放,能量值很高的人,年纪又小,对待友谊的态度可能和他不一致。   但到了眼下的状况,周言再也无法为楼明叙辩解什么,总不会有人对着好兄弟的身体产生生理反应的。    第38章   对于一靠近周言自己的身体就会有反应这件事,楼明叙感到十分困扰,尤其是它不合时宜地起立时,他简直头都要炸了。   楼明叙不确定在自己的下半身撤离时,周言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所以担忧了一晚上没睡好,但隔天起来,看到周言一如往常地和他并排刷牙洗脸,还能笑眯眯地同他开玩笑,估计是没事了。   周言为金慧君写的起诉书提交到法院后的第二周,被告方家属请的律师也提交了答辩状和相关的证明材料。   这些内容周言是可以提前看到的。   对方律师姓郑,全权代理此案件,郑律师提出的反驳意见主要有两点:   第一,对曹善清的自书遗嘱的真实性不认可,称遗嘱并未反应死者的真实意愿。   理由是,曹善清立下遗嘱的时间为去年七月二十九号,虽然曹善清的阿尔兹海默症确诊时间为去年的八月十日,但考虑到阿尔兹海默症并非突发性疾病,而是一种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即可推断出曹善清发病时间一定是早于立遗嘱时间的。   根据小区周围人提供的证据也可以证明,曹善清在去年年中便出现了记忆力减退、语言能力下降、思维能力的减弱等症状,还曾在公园里很莫名其妙地和一个小朋友吵起架来,闹到小孩儿家长报警的程度。   另外曹善清的家属还在他手机里翻到了很久以前和金慧君的聊天记录。   金慧君说,这边的生活成本太高,也不可能买得起房子了,打算回老家去生活了。   曹善清便说,那等我死后,我把现在的这套房子留给你住,反正我的孩子们也在国外,不回来了。   郑律师因此认定,金慧君将遗产分配作为提供照护服务的条件,致使曹善清改变了意愿。   第二点反驳的是周言所提的主张份额,郑律师觉得应当根据法定的继承权来主张份额,房产及存款都应由第一顺位继承人,也就是曹善清的亲儿子,曹贤来继承。   案子逐渐变得复杂起来了。   虽然从理论上说,谁主张谁就负责举证,郑律师那边肯定要出示确凿证据去证明曹善清立遗嘱时神智不清,这份证据肯定相当难找,但周言不是完全被动的人,在处理案件时,他习惯提前预判对方的对策以及做好应对最坏局势的准备,他不允许自己在有能力获胜的情况下出现半点纰漏。   金慧君的案子开庭前,周言和楼明叙又跑了趟燕州,去调查遗产案的新证据,和金慧君也再次碰了面。   他们了解到,金慧君被驱逐出曹家后,处于无家可归的状态,暂住在一间价格低廉的民宿里。   来到这间民宿楼下,楼明叙闻到了一股不好闻的味道,像是梅雨季无法自然晾晒干净的衣物散发出来的霉味。   民宿的公共区域也是许久没有收拾过的样子,乱糟糟的,到处都有灰尘。   但走进金慧君的房间就很不一样了,里面收拾得很干净,行李箱和衣服归纳进柜子里,所有的小物件也都整齐摆放。   周言注意到床头柜上放了张她和曹善清外出旅游时的合影,那时的曹善清行动不便,坐在轮椅上,金慧君一手搭在曹善清的肩膀上,一手扶着轮椅椅背。   俩人冲镜头露出了拘谨又愉悦的笑容,像是两个不太习惯合影的人,第一次产生了拍照的念头。   “这是什么时候到照片?”周言问金慧君,“那会儿你们两个人的关系怎么样?”   “我们的关系一直都挺好的,我照顾他的身体,他照顾我的精神世界吧。”金慧君拿起相片,一只手抚摸着坐在轮椅上的人,眼神柔和了起来,“照片是去年四月中旬拍的,因为我以前跟他提过,我喜欢郁金香,他就叫了司机带我去植物园看郁金香花海。”   楼明叙嘟哝了一句:“这么说去年四月份的时候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那他失忆症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有没有一个大概的时间线?”   金慧君面露难色:“具体的我也忘记了,起初他忘这忘那的时候我也没在意,因为我自己也经常落东西,年纪大了嘛,就是会容易健忘,后面他情绪变得很不稳定,连我名字都想好久,我才带他去看的医生。”   周言望着那张相片,又问金慧君有没有那个司机的联络方式,他想通过司机的证言证明曹善清立遗嘱前几个月,头脑还十分清醒,或者说大部分时间是清醒的。   可惜金慧君摇了摇头说:“这人是老曹联络的,我以前是一点都没见过他,只知道他是开滴滴车的,哦不过我手机里存了一段视频,是当时在植物园里面看郁金香时候拍的,拍到了他的人脸,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   两周后,案子正式在燕州人民法院开庭了,双方当事人都有到庭。   曹善清晚婚晚育,他儿子今年才四十多岁,叫曹鸿,个子挺高的,头已经秃了,体型偏胖,臂围粗壮,面露凶相,看着像是脾气暴躁,又有股蛮力的人。   他年轻貌美的妻子坐在旁边,正在用包里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整理发型,俩人的年纪看着相差得有十来岁。   金慧君跟在周言身后进门,曹鸿嘴角向下一撇,投来了一个充满质疑,极其厌恶的眼神。   等到同样人高马大,脑袋都快顶到门框,冷着脸,看起来不好招惹的楼明叙进屋以后,曹鸿才收起刚才的眼神,转而去跟律师说悄悄话。   郑律师的岁数看起来比周言大了一轮,个头矮小,他的当庭发言远没有辩护状上写得那般有气势。   他说话磕巴,总是以“呃”字开头,中间穿插“等一下”“嗯……”之类的台词充当标点符号,不过正如周言所预判的那样,他找到鉴定机构的医生开出了一份较为专业的意见。   意见指出阿尔兹海默症的发展特点,说明曹善清在立遗嘱期间极有可能出现认知障碍的情况。   法官听他发言的时候,眉心微微皱着,几次打断他,提醒他讲最重要的部分就可以了。   律师说:“我说的这个就是最重要的内容。”   法官无语了。   很快轮到周言这边发言了,他的语气平和却不失力度:“被告律师刚才所提到的记忆力减退等症状,并不能直接证明曹先生在立遗嘱时无法做出真实、自主的意思表示,这些症状可能只是他日常生活里的一小部分,不一定影响他处理重要法律事务的能力。就像我常说我自己健忘,出门忘带钥匙,甚至忘记昨天中午吃了什么菜,但这并不会妨碍我现在坐在这里和大家探讨问题。”   “我这边还有一条金慧君女士四月份和曹先生同游植物园的视频,里面的谈话内容足以表明曹先生当时的头脑十分清醒,以及他和他子女的关系并不好。”   “另外,曹先生的遗嘱内容包含了个人基本信息,制作日期,以及遗产的详尽描述,行文逻辑清晰,书写规范,可以看出他当时的认知能力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郑律师向法官提出意见,说视频内容和本案并无直接关联,但在周言的坚持下,法官还是当庭播放了那段视频。   坐在轮椅上的曹善清感慨植物园的风景很美,但不知道自己明年还有没有机会再过来了。   金慧君的神色僵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肉眼可见的难过,随即又说:“明年你还要带我一起过来。”   曹善清笑着说:“好。”   金慧君说:“这儿的花太美了。”   曹善清:“一会儿我们再去花鸟市场逛逛,买点带回去。”   “不用了,带回去也养不了几天,很快就枯萎了。”   “它们短暂地为你停留过也是好的。”   听到这里的时候,曹善清的儿子儿媳都流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似乎这些话从迟暮的人口中说出来是庸俗的,不雅的,是老不正经。   至于审判席上的法官则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司机闲着无聊问曹善清:“你俩有几个孩子?”   金慧君立刻解释说,自己是住家保姆,不是夫人,曹善清说:“我就一个儿子,不过有跟没有也差不多。”   司机问:“为什么这么说?”   曹善清说:“儿子儿媳还有我小孙子都定居在国外了,三年才回来了一次,平时连个电话都没有,也指望不上他什么,这几年全靠慧君照应我。”   司机叹了口气说:“以前都说养儿防老,但现在想想也不一定。”   曹善清:“可不是吗,我现在就当没要过孩子,这样想还能好受些。”   曹鸿当庭指着金慧君鼻子,谴责她别有用心,故意把这种干扰法官的话录下来。   “我看你是早就计划好要拿我爸的遗产了吧,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到底是谁教你这么干的?”   周言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我想问下被告,近三年来,你有回来探望过你的父亲几次?”   “我那是因为疫情才没有回来,但平时我们经常在视频上聊天的,我对我父亲的身体状况一直都是很关注的。”   周言问:“那你知道你父亲今年三月份的时候发过一次很严重的高烧吗?甚至进医院挂水了。”   曹鸿毫不犹豫地说:“这我当然知道了。”   金慧君有些纳闷地看向周言,这时,周言忽地笑了出来:“哦不好意思,我说错了,不是发烧,是被猫抓伤了手,发高烧的人是我。”   楼明叙没憋住乐了,他怀疑周言修过心理学,因为每次开庭他都能迅速摸清楚对方当事人的性格,随机应变,对症下药,用最快速度把当事人的弱点暴露在法官面前。   曹鸿沉默几秒,破防了,赶紧又为自己辩解说:“我记错日子了,但我爸今年确实是发过烧的。”   民事案不像刑事案那样有完整的证据链作为支撑,很多时候其实都要依靠法官的主观感受和社会经验来判断对错。   周言知道关于曹善清立遗嘱时是否清醒这个点,已经无从考证,站在法官的角度考虑,该怎么判其实非常为难,所以从一开始,周言就没有从这方面切入,而是找曹鸿和曹善清失去情感联系的证据,间接表明了曹善清想把遗产留给保姆的意愿。   双方的质证和总结环节结束,法官休庭了十五分钟,回来后宣判案件结果:曹善清的自书遗嘱形式符合法律规定,不存在欺诈和胁迫,反应了真实意愿,合法有效。   法院依法将曹善清的房产以及百分之八十的遗产判给了金慧君。   案子虽然赢了,但曹鸿并不满意法院的宣判结果,一直也没肯搬走,后来周言为金慧君向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一段时间后,法院派了好些个法警过去,才将人强制清退。   到十月份,如愿搬进了大房子的金慧君给周言打来电话,告知他这则喜讯,顺便表达感谢。   这天周言刚好去对面法院上厕所去了,没接到电话,是楼明叙接的。   金慧君笑着说:“也谢谢你啊小伙子,忙前忙后跑了好几趟。”   楼明叙:“不客气,房子拿回来就好。”   金慧君又问:“对了小楼,那个周律师,他应该还没成家吧?”   “还没呢。”   “哎哟那真巧了,我认识一个女孩儿,比他小几岁,家里条件很不错,性格也好,我觉得周律跟她还挺般配的,什么时候有空可以一起约着吃顿饭的。”   楼明叙翻了一眼,心说这老太怎么还恩将仇报。   他冷声冷气说:“周律有对象了,他跟他对象关系可要好了,天天抱在一起睡觉亲嘴儿。”   挂了电话,楼明叙把手机放回周言桌上,椅子转半个圈,转向自己工位,刚巧看到推门进来的周言。   周言的表情很复杂,严肃中带着些许茫然:“我天天跟谁抱一起亲嘴儿啊?”   楼明叙愣了下,有理有据:“这老太要给你介绍女朋友,你又不喜欢女的,我就帮你拒绝了。”   周言没再吱声。   一向安静的工作群里今天忽然热闹起来了,有同事分享了一小段视频和许多已经没那么高清了的,应该被转发过许多次的图片。   起因是有人在南城中级法院的门口,把一名法官给捅了,路人拍摄到了现场的视频和照片。   有人说那名法官被捅了数十刀,当场死亡;也有人说已经送去医院急救了,还在抢救中;还有很多人在讨论捅人的人究竟是谁,出于什么目的。   【多半是蓄意报复,前两年不是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吗,那次是个女法官,被当街割喉了。】   【我记得那个案子,说是多判了他几万块赔偿,想不开就把人杀了。】   【太可怕了。】   【那这个人现在抓到了没有啊?】   【还没呢,据说有同伙,警察到的时候人已经跑了。】   群里探讨得热火朝天,楼明叙对这样的消息没多大感觉,刷完就退出了,等他回过头想问周言晚上吃什么的时候,发现周言的脸色铁青,嘴唇有些发白,整个人很不对劲。   “你怎么了?”楼明叙忙问。   “这个人……这个人我好像认识。”周言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   屏幕上是被一张被暂停的人脸,捅人的人有着一对三角状的眼睛,眼神狠戾,像一把锋利的刀,只看一眼就叫人不寒而栗。   “好像就是当初捅了我两刀的吴卓。”    第39章   “你确定吗?”楼明叙问,“你上次不是说他被判了七年,按理说没那么快出来吧?”   “我不清楚。”周言只知道以吴卓背后的势力,稍微运作一下让罪犯减刑或假释应该也不是太难。   心脏不是很舒服,周言反复揉了几下胸口的位置,跌坐回椅子里。   重度抑郁症患者需要长期服用多种药物,即便后来症状有所好转,只要遇上点使人焦虑痛苦的事情,周言还是得继续服药抵抗情绪,过度依赖药物让他产生了一些后遗症。   偶尔的肌无力、头晕恶心、还有心律不齐,严重的时候心脏会伴随针刺感,就像此时。   楼明叙头一回见他面色这么差,比当时发烧的时候更可怕,他吓傻眼了,担忧道:“你还好吗?”   “去帮我把休息室里面的药盒拿一下吧,我心脏有点不舒服。”   “哦,好。”   楼明叙在这工作的几个月里偶尔会看到周言在里面吃药,他也问过周言在吃什么东西,周言用维生素和鱼油把他搪塞过去了。   楼明叙揭开药盒,也仿佛看见了周言心里最隐秘的小角落,里面满满当当,塞满心事。   周言不能确定视频里的人是不是吴卓,于是访问了一下法院的官网,没看到相关的减刑假释名单,拨打到监狱管理机关,工作人员要他提供查询目的和与罪犯的亲属关系,周言把电话挂了。   今天是周五,原本应该是俩人一起直播的日子,但一直到下班,周言还是魂不守舍的,根本静不下心来。   他只能告诉楼明叙,自己今天状态不好,不播了,改周一播。   这也是俩人合作以来,周言第一次主动请假。   楼明叙有点担心他,想了想说:“那这几天我送你回去吧,万一那人再来找你,我好歹还能治住他。”   “你?”周言一脸怀疑。   楼明叙弯曲手臂秀了下肌肉。   周言想起来几年前去楼明叙家里,看到那一排排奖状和奖杯。   兴许是因为楼明叙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和颜悦色,衣冠楚楚,周言竟完全忘记这家伙是个练家子。   “那好吧。”   还有个案子的起诉书还没写好,俩人在所里加了会儿班,到八点多才骑车回到小区。   十月末了,天气逐渐转凉,小区公园里的桂花落尽,梧桐树叶泛了黄。老旧小区的路灯坏了几盏,剩下的也只亮着很弱的微光。   “那……我今天晚上能住你家吗?”楼明叙终于把憋了一晚上的话问了出来。   他是这么考虑的,要是在所里就问周言,周言多半会拒绝,等他到了小区,住这儿就成了顺水推舟的事儿,周言同意的概率大大提升。   周言低垂着脑袋说:“随便。”他坐在电动车后座,楼明叙的身躯足够宽大,帮他挡住了很多风。   电动车显示电量不足,楼明叙兴高采烈地推去小区车棚充电,周言则去快递柜里面取东西,他网购的几本新书到了。   快递柜旁边围绕着一圈灌木丛,周言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从里面探出来一颗瘦小的猫咪头。   这是一只全黑的串串猫,应该是混了长毛猫的基因,它身上的毛,尤其是猫尾位置,又粗又长又密,眼睛是浅蓝色的,像两颗通透的宝石。   猫咪看起来只有两个多月大小,身上的长毛也掩盖不了它枯瘦的体格,看着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尾巴上的毛干枯到打结了。   周言经常给小区里的流浪猫投食,但这只是头一回见。   “你好啊,小东西,你长得真漂亮。”周言蹲下身,很小声地和小猫打了个招呼,“想吃东西吗?”   这猫的眼神不像小咪那么猥琐,而是充满智慧和警惕,耳朵尖上的毛很长,想必是只聪慧的小猫。   周言打开了电动车车座,才想起来今天中午把最后一根猫条喂给小咪了,于是让楼明叙上楼取点试用装的猫粮下来,他则在小区楼下守着,免得小猫咪乱跑。   “小东西,你饿坏了吧……”周言试着靠近灌木丛,身体始终维持着下蹲的动作,因为他知道小动物畏惧高大的人类,只有将自己的身体缩起来,才能降低攻击性。   小猫并未抵触周言,但也不主动靠近,蹲坐在路缘石上,双眼直勾勾望着他,又圆又亮。   “你有妈妈吗?”   “看起来没有。”周言投喂的流浪猫都没有这么漂亮的眼睛,“你想不想跟我回家呢?”   它小声地“喵”了一下,作为回应,似乎是期待这个人类能够给它一点施舍。   “你乖乖等一会儿,马上就有的吃了。”周言笑着说。   快递柜这里安装的是声控灯,一旦没有了走路的动静,灯就灭了,周围瞬间陷入黑暗,周言硬咳了两声,灯又重新亮了起来。   忽然,他看到一道黑影正朝他走来,那人的脚步声很轻,接近于无,肯定不是楼明叙,相处这么久,楼明叙的脚步声他早就熟悉了。   那黑影离他越来越近,随后影子爬上他的后背,再是肩膀,最后将他完完全全地笼罩住。   那人此刻就站在他身后俯视他!   周言寒毛直竖,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   下一秒这人就该从怀里掏出水果刀来捅他了,就像许多年前在巷子里那样。   严重的创伤后遗症让周言瞬间手脚冰凉,细密的汗水渗出皮肤,他猛地转身,同时想要起跑,却不想身体因此失去重心,一屁股跌坐在路缘石上,后背也摔进了灌木丛里。   黑色的小野猫被这剧烈的响动吓得扭头就跑。   “哎哟,真不好意思,是不是吓着你了啊。”一个握着手机的中年男人抱歉地望着周言,伸出手来,试图将他从灌木丛里面扶起来。   粗糙的手指触碰到了周言的手背,第一下没能拽动,周言还没缓过神来,刚才那一瞬间他好像有点呼吸过度,导致脑袋晕乎乎的,有点想吐。   “我想请问下,取快件要怎么取啊?”大叔说。   周言捂着胸口,很深地换了几口气,忍着不适,从树丛里站起来,在快递柜的屏幕上按了一下,说:“输入取件码就可以了。”   “谢谢啊。”男人注意到了周言的手,“哎,你手流血了,是不是被树枝划到了。”   此时,周言听到了一阵特别熟悉的脚步声,很沉,很响,是楼明叙脚步飞快地向他奔跑而来,手里捏着袋试用装的猫粮和一个猫咪零食罐。   “我就找到这个。”楼明叙边跑边说。   周言擦了一把脖子里冒出来的冷汗,遗憾地表示:“猫咪被我吓跑了。”   “啊?你怎么它了?”楼明叙失望地朝灌木丛看了眼,小猫果真一点儿影都没了。   男人抱着刚取到的快递站在一旁,替周言解释说:“是我走过来的动静吓到它了,真不好意思啊小年轻。”   “没关系。”周言拍了拍裤腿说。   楼明叙听从周言的吩咐,把猫粮和罐头拆开留在路缘石上等小猫自己出来吃。   一扭脸就看到了周言手上被划破的伤口,抓起周言的手腕凑到灯光下检查:“怎么回事儿啊,怎么流血了?你没事儿吧?”   “倒是没什么感觉。”周言受惊过度的脸上稍微恢复了些血色,解释说:“刚才那个大叔不会取快递,站在我背后一动不动地研究手机,我以为是吴卓过来暗杀我,吓我一跳,想跑的时候有点腿软,就摔了一跤。”   楼明叙心疼地握紧了周言的手指,吹了吹他掌心的灰尘,把黏连在他皮肤上的小石子用手指尖抠掉了。   所幸伤口划开得不是很深,另一只手也只是擦破了点表皮。   “家里有碘伏吗,上去给你消消毒吧。”楼明叙说。   周言的手仍被握得很紧,像只弄脏后依然漂亮的宠物,踉踉跄跄跟在楼明叙身后,一边说:“有是有,不过不知道过期没。”   对于家里那些非常用物品的摆放位置,楼明叙甚至比周言更清楚,他很快就找到了碘伏说:“还有半个月过期,应该没事。”   周言走到客厅沙发坐下,这里的灯光是最亮的,摊开的掌心被楼明叙小心握住。   楼明叙的眼神专注,又有点儿紧张,呼吸暂停,像考古专家对待刚挖掘出来的,价值连城的老物件似的,轻轻擦拭。   “疼么这样?”   “还好。”   这也是周言第一次很认真地观察起楼明叙,他的皮肤状态很年轻,即使时常熬夜,也不怎么能坚持使用护肤品,但还是细腻光滑的,几乎看不太清他的毛孔。   楼明叙的雄性激素很旺盛,眉毛粗硬,毛发长得快,早上刚清理过的下巴,这会儿已经冒出一点淡青色胡茬,认真处理伤口的时候,嘴巴会不自觉地微微张开。   这是张帅气又十分耐看的脸,还透着点可爱。   周言浑身一凛。   他忽然想起之前刷到过一条帖子说,当你觉得一个男生变得可爱,就是沦陷的开始。   “一会儿能自己洗澡吗?”楼明叙问。   “可以,”周言下意识回避开他的目光,“我又不是小朋友了,这点小伤能有什么问题,你帮我去厨房找个一次性手套出来,我一会儿戴着手套洗。”   楼明叙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收进小药箱,开玩笑说:“剧里面放到这种受伤的情节,都是要帮对方洗澡了,你真是一点都不解风情。”   周言:“这么俗套的走向,你看的是剧还是片啊?”   楼明叙噗嗤乐了,笑起来傻乎乎的。   俩人叫了份外卖,等待外卖小哥的送货的时间里,楼明叙去蒸了几只大螃蟹。   刷完锅子,他留意到电饭煲边上多了几个装满青梅酒的玻璃瓶。   “这酒哪来的啊?”楼明叙问。   “对门送的,他家乡下有梅子树,每年都酿好多。”   “我可以尝尝看吗?”   “当然,”周言打开电视机说,“我又不怎么喝,你喜欢的话全都拿回去好了。”   螃蟹性凉,配上点酒,再合适不过,楼明叙给自己满上一大杯,又给周言也倒了半杯。   “这酒闻着就很香。”楼明叙说完便尝了一口。   刚入口有股很冲的白酒味,入喉辛辣,但那股劲过去后,唇齿留香,回甘清甜。   “真不错,你下回问问你邻居怎么酿的,我也想学。”   周言说:“你不是不太会喝酒吗?”   差点露馅儿,楼明叙抿了口酒说:“这种酒度数应该不是很深。”   周言虽然不喝酒,但常识还是有的,他说:“白酒酿的怎么可能度数低?”   楼明叙装白痴:“但这甜甜的挺好喝的啊。”   周言警告道:“一会儿别吐我一身。”   楼明叙:“不会的,我喝酒从来就没吐过,我有分寸。”   “那你喝多过吗?”   “有啊。”   “你喝多了会发酒疯吗?”   “好像不会,听我同学说,喝完酒以后话变得比较密。”   “哎哟,你这本来就够密了,喝多了不得跟唐僧一样了?一会儿别念着念着把我给超度了。”   楼明叙笑得合不拢嘴。   一千多毫升装的青梅酒,楼明叙一个人酒喝掉了百分之八十,进入久违的微醺状态。脑袋有一点点晕,又不至于难受,就是走起路来不是很稳。   周言承受不住这么重的酒精味,在酒里兑了一听雪碧才勉强把它喝完。   俩人收拾完满桌狼藉,轮流洗漱冲澡。   周言先收拾利落爬上了床,手机里的短视频声音掩盖不了浴室里的水声。   很神奇,楼明叙在这个房间里冲了那么多次澡,周言都没注意过,偏偏今天,他的注意力被哗哗的声响吸引,他甚至能想象到,在水流停顿的间隙,楼明叙光着身子在打泡沫,把身上的每个角落都搓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   他的想象里当然也包含了特殊部位,根据周言日常的观察,楼明叙坐在椅子上时,西裤的布料会隆起来一些,所以那里肯定小不了。   啊!——   周言猛搓了两下脸,遏制住发散的思维。   楼明叙吹完头发,清清爽爽地走出来,手机里还在播放一段短视频——十分钟带你看完这部令人潸然泪下的高分电影。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洗完澡的楼明叙看起来要比白天白净许多,空气里浮动着沐浴露的香气。   “你要睡了吗?”楼明叙问。   “暂时还不,怎么了吗?”   “想看部电影,”楼明叙晃了晃手里的视频,“但今天没带电脑回来,可以在你这边用投影仪看吗?”   “行啊。”周言给他让了点位置出来。   卧室里面的投影仪已经闲置很久了,上面浮着一层灰,周言用湿巾擦拭干净,在抽屉里翻了很久,才找到遥控器。   “看潸然泪下的韩国电影吗?”周言问。   楼明叙笑了一声:“对,你想看吗?”   “我随便,多烂的都能看点儿。”   楼明叙裹着浴巾钻进被窝,腿刚打直就碰到了周言的脚丫子,楼明叙用脚趾碰了碰周言的脚背。   “你脚怎么是凉的。”他问。   周言说:“刚没盖被子。”   “是吗?”楼明叙又用脚尖蹭了蹭周言的脚踝处,“我不盖被子怎么不会凉,你是不是身体太虚了啊?多久没运动了?”   周言正琢磨怎么用软件投屏,心不在焉地回复说:“怎么没运动,前天晚上刚跟朋友打过羽毛球。”   楼明叙皱了皱眉,想起前天晚上给周言发消息,周言隔好久才回了一句刚才在忙,他还以为是忙着工作,原来是忙着和别人在一起打球,一股酸意顿时涌上心头。   “哪个朋友啊?詹石宇吗?”   周言歪头看他:“你怎么这么聪明?”   楼明叙“切”了一下,一副怨妇口吻:“你怎么从来不主动跟我约打羽毛球?”   周言:“我没有羽毛球啊,他自己带过来的。”   楼明叙又问:“那我要是有羽毛球拍,你愿意跟我打羽毛球吗?”   “当然愿意了。”   楼明叙立刻打开淘宝准备找球拍,被周言撞了撞胳膊,问:“是这部吗?”   “嗯,对。”   这部片子是好多年前上映的,周言只看了一个开头,想起来自己上大学时候就看过,但后面的剧情记得不是很清楚,所以看得很认真。   而楼明叙的眼睛虽然盯着屏幕,思绪却完全没在电影上。   自从刚在碰到周言的脚以后,俩人的脚就一直贴在一起,后来周言可能嫌这个姿势不太舒服,调整了一下坐姿,其中一条腿盘了起来。   楼明叙又故意把腿贴过去,膝盖抵在周言的大腿外侧。   周言没有说话,也没有闪躲。   这种肌肤相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让从未有过恋爱经历的楼明叙心跳失速,方寸大乱。   他哪还有心思看什么电影,满脑子都是疑问。   他为什么不躲?   为什么不躲?   要是再碰其他地方,会不会躲开?   电影进度才一小半,周言就有点犯困了,身体和靠枕融为一体,逐渐滑了下去,只枕着脑袋。   楼明叙的右手搭上周言的大腿,假意讨论剧情:“你喜欢吃这种炸鸡吗?”   俩人靠得很近,周言甚至嗅到了牙膏的薄荷味。   “还行吧,我比较喜欢吃鸡翅。”   “我喜欢吃鸡腿。”楼明叙说。   周言的腿并没有抽走,放任楼明叙继续搭在上面。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讨论电影,讨论角色,不让空气过分安静,句句不提手和大腿,但心思早已凝在了接连之处。   这一搭,半个小时便过去了,楼明叙的掌心蓄了好多汗,湿漉漉的,周言浑身也就那被覆盖的位置特别热。   “我有一点困了。”周言扭头对楼明叙说。   “这么快就困了啊……”   楼明叙并未像周言想的那样,关掉投影仪回去睡觉,而是把音量调到最低,接着一抬手,把卧室里面的灯关掉了。   “那你先睡吧。”说完,楼明叙还替周言掖了掖被子,熟稔得仿佛他们上一世就是这样过来的,并且一点都没有要去次卧睡觉的意思。    第40章   大概是身体里的青梅酒产生了一点作用,周言今晚格外困倦,那似有若无的台词声,更像是白噪音一样催眠,至于楼明叙今晚打算看到几点,究竟要睡哪里,他已经无暇顾及。   “晚安。”他同楼明叙打了声招呼,合上了眼。   电影在半小时后放映结束,楼明叙不想回去,又随便点开另外一个视频,心思完全落在周言身上。   周言的睡相非常乖,脑袋朝一侧倾斜着,丰润的嘴唇翘起一点高度,好像梦里也在跟忙不完的工作置着气。   自从上次品尝到这张嘴的滋味后,楼明叙变得食髓知味,他的手机软件里记载了他们上次接吻的时间,距今已经过去四十五天。   在这些日子里,楼明叙总时不时地设想他们下一次接吻会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样的场景之下,他感觉自己都快成憋成变态了。   无法亲吻周言的这几十天,漫长得像是西伯利亚永远无法跨越的冬。   眼下和周言只隔着咫尺距离,楼明叙那些被遏制住的想法又跑了出来,放肆地叫嚣。   他真是纳了闷了,明明他前二十四年都不曾对任何现实里面的人产生过幻想,对待感情更是抱着消极态度,一点儿都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上面,偏偏在遇到周言之后,一切原则都被打破了。   周言今晚的衣着朴素,完好,睡觉安静,乖顺,没有一丝一毫引诱他的意思,可楼明叙的心脏还是为之兴奋加速,下面也一样,脑袋里出现了一个声音,不停地劝说他:“亲一下也不会怎么样,反正他都睡着了。”   酒精助长了楼明叙的胆量,他轻轻地靠近周言,迅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一口有多快呢,快到他一点儿味道都没尝出来,只听见自己隆隆心跳。   床边的衣柜玻璃门里,倒映出一张因为过度慌乱紧张而涨红的脸,耳廓更像是在冰天雪地中被冻坏了似的,红得夸张。   “要不然再尝尝嘴巴,反正他也没感觉。”那个邪恶的声音又在引诱着楼明叙。   这次他没纠结多久,俯下身去,贴上了那片温润的地方。   周言就是在这个时候醒过来的。   他虽然没有睁眼,但很清楚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抬起一条胳膊,缠上了楼明叙的脖颈。   楼明叙的身体先是颤了一下,接着周言的嘴唇便感受到一股巨大而又柔软的阻力,刚抬起来一点的脑袋又被压回枕头上。   楼明叙的吻技一般,像要把他生吞了似的,极具侵略性地占有他的唇齿,连带着下巴、耳朵都遭了殃。   直到肩膀被狠狠咬了一口,周言“啧”了一声,笑出声来:“你什么属性啊,怎么还咬人?”   楼明叙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他的身体完全不受控了,好像只有这种鲜明的,滚烫的接触,才能让他拥有“我正在和周言接吻”的实感。   亲完半响,楼明叙脑袋还是懵懵的。   “你知道我现在脑子里出现了个什么画面吗?”他问。   周言眯起眼,怪腔怪调,充满暗示意味地问:“黄色的吗?”   “不是,”楼明叙的下巴支在周言胸口,笑眯眯地说,“我感觉我自己好像是马里奥,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拥抱到了他的公主。”   周言跟着弯了弯眼睛,没说话,嘴角的笑容甜得很。   楼明叙一把将他拥入怀中,这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了,一点过渡都没有,以至于楼明叙觉得眼前的周言好不真实,像是自己冲晕后产生的幻觉。   他伸手抚摸周言的脸颊,和自己的不太一样,周言的下巴几乎摸不到什么胡茬的颗粒感,很细腻。   周言怎么就亲他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喜欢他什么呢?为什么在今晚以前,愣是一点暧昧的表达都没有呢?   看到楼明叙一脸呆滞的模样,周言抬手揉揉他头发,第一次主动吻了下楼明叙的额头。   楼明叙像是一台被接通电源的机器,又发动新一轮攻势,依然又凶又猛,他挺翘的鼻尖挤压着周言的鼻子,导致周言快不能呼吸,周言硬是把他的脑袋往侧面掰了一下,调整成舒适的姿势。   从接吻的状态来看,楼明叙是个掌控欲和占有欲都极强的人,他宽大的手掌从周言的后颈上移,完全控制住周言的脑袋,另一只手嵌入周言的指缝,同他十指相扣。   周言的身体完完全全被包裹起来,无法挣脱。   周言的手不停安抚着楼明叙,这人才逐渐温柔,渐入佳境。   这个吻悠长缠绵,也许是过去半个小时,又也许更久,周言的嘴巴觉得干涩,才轻轻推了下楼明叙的肩膀,喉间溢出类似求饶的声音。   楼明叙睁开眼,依依不舍地在周言下唇轻啄了两下。   由于长时间充血,楼明叙两边太阳穴位置鼓起了很明显的青筋,让他本就不那么平易近人的双眼更显攻击性。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楼明叙开口打破沉默。   “嗯?”   “这其实是我们第二次接吻。”   “啊?”   “上次是在酒店里,你在KTV不小心喝到了带药的啤酒。”怕被误解为趁人之危,楼明叙专门解释,“是你主动来亲我的。”   周言对那晚的记忆依旧是空白的,脸上写满了匪夷所思:“我,主动亲你?”他怀疑楼明叙在胡扯。   “对啊,那晚你非常主动。”楼明叙得意地说,顺带形容了一下当晚的感受。   周言忽然想起楼明叙之前控诉过有人亲过以后不负责这件事,还是专门说给周言听的,而当时的周言完全没在那个频道。   当然失去记忆的他,现在也很难和楼明叙的频道重合,他只能尴尬地问:“那然后呢?除了接吻,还有发生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比如?”楼明叙挑挑眉,居高临下地反问。   “会……”周言厚脸皮地把手伸下去,在某人的甜品处捏了一把,“吃这个。”   硬硬的。   他们亲了多久这玩意儿就坚持了多久,生命力很旺盛的样子。   楼明叙的眼睛含笑半醉,呼吸热热的,问:“那你现在想吃吗?”   周言情动潮热,但还有一丝顾虑:“家里没有套,也没有润滑……”   这就涉及到了楼明叙未曾接触过的领域,“男的跟男的也要套吗?”周言又不会怀孕。   “当然。”   “哦,好吧。”   楼明叙不想勉强周言,但多少有点不甘心,喝了点水润嗓子,又掀开一半被子,用嘴唇摩挲着周言的皮肤。   吻像细密的雨点,砸了周言满身,带着很轻微的痛。   自从患上抑郁症之后,他就失去了对情事的兴致,这几年来,自己纾解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了。   但他在今晚感受到了久违的,理智沉没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甜品,揉成各种令人羞耻的造型,被包裹,被吸入,被品尝,被命令着喊名字,回答“喜不喜欢这样”一类的笨蛋问题。   从汹涌到温柔,从生疏到熟稔,楼明叙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完全掌握了技巧,把周言玩到心旌荡漾,意识涣散,眼前甚至闪过了一道炽热的白光。   楼明叙擦了下嘴角,视线投向身下那个语不成句,轻微颤抖着的人,确认周言的表情是享受的,愉悦的,他才感到餍足。   开了灯,楼明叙跪坐着清理床单,还有周言被淋到的皮肤。   “怎么办?床单好像有一点点湿,柜子里还有干净的床单吗?”   周言被强烈的光线刺了下眼,用手遮了下:“随便啦,明天再换吧。”   相互吃甜品仪式进行了快俩小时,他现在又累又困,有种虚脱感,再看看楼明叙,那一副不被满足,精神抖擞的样子,才真切地感受到年龄带来的差距。   他甚至此刻就想和楼明叙约法三章,这样的事,以后只能进行半小时,时间太久他遭不住。   楼明叙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周言卧室,他从背后抱住周言,勒得很紧,脑袋往周言脖子里钻,仿佛不怎么做的话,眼前的一切都会虚化成一场梦。   “我现在特别开心。”楼明叙抓着周言的手,扣紧。   周言也捏了捏他的指尖:“我也是。”   “你喜欢和我接吻吗?”   “嗯……还不错啊。”周言愿意给楼明叙吻技打八点五分。   “那你之前都从不主动约我出去玩,我以为你对我只是朋友之间的感情。”   周言没说什么,楼明叙又自顾自地袒露:“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实话告诉你吧,我来澜锦也是因为在裁判文书网上查了你的资料,确认你在才来的。”   “是吗?”这走向完全出乎周言的意料,他震惊地翻了个身,看着楼明叙,他实在不觉得当年刚执业的自己有什么能吸引到楼明叙的。   “对啊。”楼明叙的眼神里写着很明确的答案,“我当时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很好看,不过那会儿不懂什么情情爱爱的,只是对你这个人很有好感,你可能不知道……你是全世界第一个夸我勇敢聪明的人,也是第一个说欣赏我的人。”   周言傻眼了:“不会吧……”   “可能是因为我从小成绩就很差,又比较调皮的缘故吧,所有人对我的评价都是很负面的,我印象比较深的是有次和同学在走廊外面玩,听到几个老师在议论我,说我看着是会把家产败光的料,要是我爸妈生的不是我,应该会轻松很多,也不会老是因为教育的事情吵架了。我当时听完震惊了好久,怀疑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换个聪明点,听话点的小孩儿,我爸妈就能够和睦相处了。”   天呢。   周言心疼地捏了捏楼明叙的脸:“怎么可能呢!你接触的离婚案子也不少了,你看哪对夫妻是纯粹因为孩子的教育问题离婚的?之前那个徐洛生,够乖够聪明了吧?他爸还不是照样对他不管不顾。是他们的婚姻本身就出现了裂痕,跟你没什么关系。”   “但我爸对我很失望是真的,他以前总说我是废物,白养我之类的,他很疼爱他后来生的小孩儿。”   周言从小被赞誉和掌声包围,完全无法理解一个父亲怎么会用这样刻薄的话语指责自己的孩子,很替楼明叙感到生气。   他在想,也许学生时代的楼明叙呈现给所有人的都是一副无所畏惧,甚至有点嚣张跋扈的形象,不会像此刻流露出无助柔软的一面,更不会和父母进行沟通,所以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内心世界,只觉得他天生如此。   正是大家的忽视才让楼明叙套上了一层更尖锐的保护壳,谁靠近就扎谁。   而恰巧六年前的周言对楼明叙的生活一无所知,没有任何偏见和刻板印象,他只看到一个男生很勇敢地站出来保护了同学,他做了一件很正确但绝大多数人又不敢做的事。   周言捧住楼明叙脸搓了搓,语气真诚:“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非常棒的小孩,学习能力也挺强的,你都会自己改材料了,多棒啊。”   楼明叙被他揉笑了。   “你当时送我的那封手写信我一直留着,不开心的时候会拿出来看看,它支撑着我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你,我应该不会考大学,更不会学法当律师。”楼明叙很少这样表明心迹,说得都有点不好意思,声音很轻,“我觉得我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   周言听得也怪不好意思。   “我不知道我对你还有这种影响。”   “那你会开心吗?”   开心自然是有的,但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影响了一个人的人生,隐隐地感觉到一点压力。   “有点难说,如果我当时知道我会对你产生很大的影响的话,我可能会推荐你选别的专业。”   “为什么?”   “因为……”周言欲言又止,“做这行挺累的。”   “我不觉得,”楼明叙的脑袋蹭着周言耳朵,慵懒意味十足,“我现在就非常满足。”   周言比他想的更多些,认真说:“而且如果是因为我入了这行,那万一哪天我让你失望了,你岂不是对这个行业也失望了?也许又会后悔当时的决定了。”   “哎呦你别想那么多啦,我不会对你失望的。”楼明叙揽着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的。”   “先别这么着急为未来的你许下这种承诺,它有可能成为枷锁。”   他在说工作,当然也指感情。   楼明叙以前就隐隐感觉周言对生活和情感都挺悲观的,听完这话更加确定了,但楼明叙绝不相信一个从温馨氛围里成长起来的人曾经没有乐观过。   过度悲观,从某种层面上也反映出了周言的理想主义。   楼明叙安慰道:“做律师虽然忙,但挺有意思的,总比我考不上大学出去混强吧?”   这倒是。   周言笑着掐了一把楼明叙的脸:“你挺想得开。”   这天晚上周言没怎么睡好,楼明叙的四肢像绑螃蟹的棉绳一样,全方位多角度将他死死捆住,导致翻身都很不方便,他每动一下,楼明叙的胳膊还会无意识地收紧些。   最过分的是楼明叙的手指,它们就好像被安装了导航,穿越隐秘丛林,目的地永远都是周言的脆弱地带。    第41章   周言睡得晚,又实在不能适应被人像玩偶一样禁锢在怀里,所以第二天很早就醒了,只勉强睡了三个小时,还是非常浅的那种睡眠质量,这就导致他产生了一股起床气。   在楼明叙关心他昨晚睡得怎么样的时候,周言脸很臭,如实说:“不怎么样,你的胳膊硌得我脑袋疼。”他一边揉着自己酸酸胀胀的脖子控诉道:“都有点落枕了,我昨晚推了你好几次都推不开,你睡觉也睡太死了吧,手还一直到处乱摸,我根本没办法睡着。”   “啊?”楼明叙一副很无辜的表情,立即捏了捏周言的脖子,帮他按摩,“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不过昨晚我确实睡得很好,还梦到咱俩一起去新西兰旅游了,这是我这一年来,不对,这二十多年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   他毫不遮掩地表达着对周言的依赖和喜欢,眼神里流动着确切的爱意。   “对了,你说我乱摸,我摸你哪里了?”   周言往他要紧处抓了一把:“你昨晚上就一直这么搁我裤子里,哪来的毛病。”   楼明叙大笑道:“我说我怎么梦到一朵漂亮的蘑菇怎么拔都拔不出来呢。”   周言气到扇了他肩膀一掌,接着掀开被子坐起来,和楼明叙面面相觑。   赤裸的,布满吻痕的身体像一台放映机,自动播放昨天深夜和楼明叙之间发生的种种,周言顿时被笼罩进一种尴尬的氛围里。   尽管律所并未明令禁止带教和实习生发生深层次的情感交流,但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工作了,而且一直也没有思考清楚自己到底喜欢楼明叙什么,这份喜欢大概能维持多久。   他们今后的路要怎么走?能走多远?楼明叙原本可以拥有更好的选择,会不会因为这段感情而留在这个基层的小律所?   他总感觉自己做了件冲动、错误又难以挽回的事。   楼明叙洗漱完回来就要亲周言,嘴唇被碰了一下的周言往后退了点说:“我还没刷牙。”   “还以为你不想跟我亲呢,”楼明叙嘴角挂着笑,“没关系我不嫌弃你,而且也没什么味道。”   周言起身说:“我先去刷牙。”   楼明叙追问:“那刷完了可以亲吗?”   周言挤着牙膏,转移话题说:“你不饿吗?”   房间里的窗帘被楼明叙一把掀开,整个空间顿时被温暖的光线点亮,周言也更清楚地看清了楼明叙眼睛里的渴望,很单纯,又有点孩子气的执着。   楼明叙从身后抱住周言,因为体型很大只,很轻易地就将周言控制在洗手台边缘,吻在了他颈侧的位置,跟喜欢的人有这种紧密的接触,楼明叙的身体特敏感,反应很大。   周言漱了漱口:“你就准备这么顶着我啊?”   镜子里,楼明叙眼睛一亮,似乎误解了什么:“那我们去床上?”   周言回头在他嘴唇上轻轻贴了一下:“吃饭去吧,我饿了,不是还约了当事人今天见面吗,再拖拖拉拉的要迟到了。”   “哦……”楼明叙欲求不满地耷拉着脑袋,“那再让我抱抱。”   俩人就在小区对面的早餐店点了些吃的,周言看消息的时候又刷到了昨日那起袭击法官的新闻。   好消息是嫌疑人并不是吴卓,而是姓蔡的一名中年男子,警方已于昨夜凌晨将他及同伙逮捕,坏消息是被刺杀的那位法官,送医后抢救无效死亡。   新闻报道里说,这位中年男子欠了一屁股赌债,本来妻子在帮他一起还,后来妻子起诉离婚,法官判了俩人离婚,且根据律师提交的相关证据,法官认为妻子不再需要支付剩下的百万欠款,男子一怒之下计划了这起事件。   警方的通报上还提及,这男人起先是去找了女方律师,不过律师直接从地库开车走了,他才又去了法院。   昨天周言询问的那名狱警也回复消息了,称吴卓还在服刑期,并没有收到过减刑通知。   早餐店里人满为患,楼明叙和周言是并排座的,周言读消息时,楼明叙的脑袋也侧了过来,痛骂这个姓蔡的一顿。   “连法官都敢捅,真不要命了。”   周言收起了手机,说:“法官也只是个很普通的打工人而已,有什么不敢的呢。”   一份馄饨和几个煎饺都不够楼明叙吃的,他又扫码加了份生煎包,放下手机时,周言注意到他换了壁纸,一闪而过的好像是自己的脸。   周言没那么确定,拿起楼明叙的手机,让他解锁。   楼明叙嘴里嘟哝着“干吗”,脸却已经凑上前去,面容识别了,对于周言所提的要求,他一向都没有警惕心。   壁纸是昨晚上新拍的,当时周言睡着了,脑袋朝楼明叙的肩膀侧了过去,借着屏幕和床头夜灯的那点光亮,楼明叙按下快门,笑容明媚又幸福,完全是陷入热恋的状态。   昏暗的灯光,暧昧的姿势,无论谁看了这张照片,都会认定俩人是情侣关系,更别提这张照片被设置成了壁纸。   “你想要吗,我可以传给你。”楼明叙喝了口馄饨汤说。   “你不怕被人看到吗?”周言说完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但已经无法撤回了。   “为什么要怕啊,跟你在一起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周言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楼明叙,自己其实没有他想象得那么优秀和厉害,工作中表现出来的耐心和积极只是人格的一部分,到晚上,他就又陷入焦虑抑郁的情绪当中,觉得一切都很累,很不值得,懒得跟人交流,甚至会故意回避消息,装作没看见。   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懦弱到连父母被害的案子都不敢深究下去,只能在这无人在意的角落苟且偷生。   至于恋爱,他也谈不明白,很少在言语上主动关心对方,不会用赤忱的肉麻话表达爱意。   他的前任在和他提分手的时候发了两条很长很长的短信给控诉他:“你知道吗,你这种人表面上看起来温柔和善,跟谁都可以亲近,但实际上你生性凉薄、活得清高还自私,你考虑的永远就只有你自己,你总说你不懂爱,不会爱,但你有思考有学习过吗?”   “没人天生就会爱,还不都是后天一点点学来的,用我爱你的方式来爱我很难吗?你总是担惊受怕不愿意跟人敞开心扉,也没人能穿透那堵墙走进你的世界,像你这种脆弱的回避型人格就别祸害别人了成吗?你就像那养不熟的白眼狼,根本不配拥有爱情,谁跟你恋爱都是浪费时间。”   很遗憾,在和这位男士分手后,周言一直单身,还没机会学习和思考怎样才算爱,也没想过和楼明叙进入一段很深刻的关系里。   他生怕此时欣喜若狂的楼明叙过不久也会和前任一样,发现他其实一无是处,接着近乎疯狂地控诉他什么都不懂,后悔为他付出的时间和精力,觉得他是个很烂的,完全不值得被爱的人。   “我觉得你睡相好乖好可爱。”楼明叙还在自顾自地欣赏他的杰作,问周言,“这照片我可以发朋友圈吗?”   “不许。”周言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为什么?”楼明叙退让三分,“我会把同事什么的都屏蔽掉,其他人反正也不认识你。”   “算了吧,我觉得有点丑。”周言找理由推脱。   楼明叙不理解:“哪里丑了……”但还是选择尊重周言,十分委屈地发了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作为留念。   在楼明叙原本的设想中,两个人既然发生了关系(尽管只用了上面的嘴没用下边的嘴),恋人关系也应该自动生成,他们应当以对方的男友自居。   那么作为男友,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向周言索吻,拥抱;可以好奇周言的行踪,并要求周言汇报地理位置;可以购买很多性感的睡衣哄骗周言穿上;可以拍很多专属于俩人的回忆照;最最重要的一点,他可以自由出入周言的卧室,和周言上床,并向所有人炫耀俩人的关系。   但事实上,周言表现得和往常无异,他并不会见缝插针地索吻,也不会说暧昧挑逗的话语,甚至在楼明叙向他讨要一个吻的时候,周言只是很敷衍地碰碰他的嘴唇,然后拍一下楼明叙屁股,催促他赶紧写诉状或者剪视频。   紧接着的一周,周言出公差了,没有带上楼明叙,这个案子是所里另外一个律师接到的,但因为这名律师英语实在太烂,所以请周言过去帮忙翻译。   案子涉及到保密协议,实习生一律被拒绝参与。   楼明叙了解到周言所坐航班的起飞和降落时间,到点就给周言发消息,确定他的安全,并且让周言忙完了工作给他打个视频。   周言嘴上答应了,但当晚并没有打给楼明叙,而是在凌晨十二点多,给楼明叙发了条消息,说:【我刚忙完,有点困了,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到这里,楼明叙已经有些不满了。   首先他不相信一个人一整天都抽不出五分钟时间给他打个视频,其次,他不理解为什么周言的“忙完”和“睡觉”可以无缝衔接,难道就不能一边打视频,聊几句再睡觉吗?   周言似乎完全不会想念他。   后面几天,楼明叙强忍着没有再向周言提什么要求,只是在饭点的时候,会关心下周言吃了什么,顺便点些水果给周言。   果不其然,周言就把打视频的事情抛之脑后,甚至连晚安都不会主动说。   种种迹象,都让楼明叙产生一种自己在唱独角戏的感觉。   他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是对是错,于是把几个拥有丰富恋爱经历的模特朋友拉入一个群里,向她们讨教经验。   其中有人表达了一个观点:爱与不爱你是能感受到的,要是感受不到就是不爱,或者不够爱。   另外几个人纷纷表示赞同。   楼明叙的心猛地一沉。   等到周言结束工作回到律所的那天下午,楼明叙郑重其事地向周言提出要谈一谈。   周言放下手头正在处理的文件,问:“谈什么?”但实际上他已经对接下来的问题有了预感。   “咱俩现在算什么关系?”   “你认为呢?”   “我觉得应该是男女,不是,男男朋友吧……”楼明叙还清楚记得周言之前吐槽过亲完不负责的人都是渣男渣女,应该拖出去枪毙,“毕竟我们该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   他一副“你可要对我负责“的委屈样,周言看着他,内心产生了些许愧疚:“你觉得怎样开心,我们就是什么关系。”   楼明叙毫不犹豫说:“我当然希望我们是情侣关系啊!但我肯定也要确定一下你的想法。”   “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周言也很坦诚地说,“只是希望无论做同事、朋友、还是情侣,我们的生活都不要有太大变化,我已经维持并且习惯了眼前的生活状态,一旦产生波动,我的情绪可能会变得很糟糕,那样就没办法平和地对待你了。”   楼明叙不明白:“怎样算波动呢?”   这很难用一句话笼统地概括,周言思索了一下,举例说:“就比如说,我下了班以后,很想要放松一下,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儿,但我的另一半却要求我陪他做另外一件事,这种时刻我会很矛盾,我知道我该为我的另一半考虑,可真的去做了,我又不高兴,而朋友关系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大大方方毫无顾虑地告诉他,我现在想去放松一下,你让我一个人静静,我们改天再约。总之我是一个活得比较自我,谈不好恋爱的人,我认为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投入太多期待,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失望的。”   楼明叙猜想周言举的例子是前几日出差时,被要求打视频这件事。   他很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会遭遇周言的抵触呢?以及他今后要怎样分清一件事是不是被周言所排斥呢?要是周言单独去见詹石宇,或者是其他暧昧男性,他要不要管?能不能管?   要楼明叙控制自己的占有欲,这太难了。   “那,那我能和你一起睡吗?”楼明叙在所有问题里,捡了个最最重要的问。   “可以啊,就还是像以前那样嘛。”   楼明叙大跌眼镜:“一周就一次啊?”这也太少了!一年才不到五十次!   “那一周再加一次。”周言谨慎又克制,“多了不行了,你睡相好差,总乱摸,我跟你一起睡不着。”   “……”楼明叙如遭雷劈,要是当了情侣还不能睡一起,比扣他工资还难受,“那你睡前用绳子把我捆起来吧,我保证不动还不行吗?”   “那样你会很不舒服。”   “不会不舒服的,我自己一个人睡才会不舒服!”   “可你之前二十多年不都一个人睡吗?”   楼明叙瘫坐在椅子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这段关系里,他爱周言显然要胜过周言爱他,那么周言完全掌握主动权和挑剔权。   周言的话就是圣旨,他无法违抗。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周言冷静地看着他。   楼明叙摇摇头:“等我以后想到再问吧。”   “哦对了,有个东西忘给你了。”周言从包里翻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礼物盒递给他。   楼明叙惊讶不已,迫不及待地扯开蝴蝶结绑带,盒子朝两边打开,里面是条他相中已久但因为太贵所以憋着没买的腰带。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款的?”楼明叙瞬间眉飞色舞起来。   “你中午没事儿就搜这个到处比价,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了。刚好免税店里面有打折的,就顺带买了,当是庆祝我们成为恋人的纪念品吧。”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说完就起身倒水去了,没给楼明叙太多眼神交流,最后那番庆祝的话,多半还是现想的。   楼明叙收起礼物,望向周言有些单薄的背影,开始审视自己先前对感情的评判是否正确。   如果说因为过分思念而要求对方打视频是爱的表现,那在异地他乡,还惦记着对方,买下珍贵的礼物,肯定也是爱的具体表现。   真正爱一个人,是不是应该多去了解对方想做什么,而不是强求对方去做什么?   所幸楼明叙是个对感情比较乐观的人,只要对方给予他一点回应,他就能像水龙头里的自来水一样,源源不断地给自己灌输正向理由。   他的委屈劲儿很快消化殆尽,决定不再追究周言出差后不主动给他发消息的责任了。    第42章   关系的明确,并没有给俩人的生活节奏带去太多变化。   楼明叙下了班依旧回到自己的小阁楼,锻炼一小时,冲个澡,再随便捣鼓点晚餐,美滋滋躺进被窝追连续剧。   他很乐于向周言分享自己的动态,比如偶然买到的味道不错的洗发水;回家路上巧遇的流浪猫;沿街新开的,名字古怪的烧烤店;一片形状像爱心的层积云;从阁楼外面的阳台望见的渐变色日落。   周言的回应和淘宝上的机器人客服差不多,会赞美,会认同,会说好听的话,但几乎不会主动分享什么,和恋爱前没什么差别。   楼明叙也担心过自己过度分享会不会造成周言的困扰,好在周言不会嫌弃,说自己看到的了会回的,不过有些时候,实在不知道要回什么,只能发个表情包了。   楼明叙每天都有很多话想和周言说,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静,躺在空无一物的被窝,就会更加想念周言抱起来很舒服的身体,还有柔软的嘴唇。   这时候他会选择躲在被窝给周言发语音,告诉周言,他很想他。   而周言不知道是出于害羞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总是回些不解风情,牛头不对马嘴的内容。   只有一次,周言大发慈悲地回应说:“我也想的。”   可还不等楼明叙追问到底是怎么想的,有多想,什么时候开始想的,既然想怎么不主动发条信息?周言又立刻用正儿八经的语气催促他:“早点睡,明天一早的庭,别迟到了。”语音结尾,他还打了个哈欠,像是困极了。   律所虽小,屁事儿很多,周言忙工作的时间里不喜欢被打扰,所以楼明叙也就见缝插针地索要几个吻,通常是在周言起身去倒水,或者等材料打印出来的时候,楼明叙跟过去,抱住他,浅浅地碰下嘴唇。   周言从来不知道主动亲他,不过在看到楼明叙贴过去的时候,会自觉地把嘴巴撅起来等待着,看起来也是很期待这一下的,这一点楼明叙非常满意。   关于性事方面,按照当初周言所规定的,每周最多只能有两次,碰上出差或者周言心情不好不想做,楼明叙的诉求会遭到无情地拒绝,只能独自睡次卧。   交往两个月,他们一起睡觉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每次都还是用手和嘴解决。   并非楼明叙不会做,他看资料学了挺多姿势,又买了很多可以用到的工具,非常想和周言一起体验一下,但周言都以灌那个什么太麻烦推脱了,然后主动跪下抬头,帮楼明叙解决需求。   推脱的次数多了,楼明叙也就不再问了。   周言对床事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但要说他性冷淡呢,也不至于。   他们两个DIY的进行过程里,能看出来周言十分享受,会叫,会接吻,会抱住楼明叙讲一些平时不会说的调情的话语,动情时,也会在楼明叙身上留下吻痕。   周言的需求非常容易得到满足,从起立到结束,一般不超过十分钟。   相比之下,楼明叙占用的时间就很久了。   周言并不能将那么大个甜品完全吃下去,手口并用,各占一半。   周言的口腔空间不够宽裕,吃个几分钟就嚷嚷着要吐了。   伴随两声剧烈到让人心疼的干呕,周言的眼睛被泪水充盈,变得红肿,再接着周言就会责怪楼明叙故意憋着不结束。   如果这个时候周言说不想继续了,楼明叙就只好自己解决,好在周言会把手和腿借给他。   楼明叙在这方面向来坚持得比较久,并不是他故意使坏,也没有刻意锻炼,完全是天赋异禀。   至于周言……   不知道是年纪增长,身体素质没有从前那么好了,还是吃抗抑郁症的药物吃多了产生了后遗症,总之楼明叙很容易就能喝到牛奶,而且一晚上只能喝到一次。   可能正是因为两者的对比太强烈了,周言的自尊心受挫,才更不愿意做了。   楼明叙这边的猜想很多,可也不好贴脸对周言说些什么,总不能问:“你这情况持续多久了?”   不过楼明叙特意询问了一下还在学医的徐望同学,十分钟算不算不正常,徐望告诉他:“这要结合它在进行运动时的状态来看,如果全程没有疲软,不需要特殊医治。怎么,你很困扰吗?”   “不是我……”   徐望完全误解了:“好了,你不用解释的,我都理解,现代人吃的喝的都不健康,又加上熬夜,身体素质普遍偏低,出现这种状况也很正常。”   “……”   “你如果想要延迟的话,也可以服药。”   楼明叙这方面的知识储备为零,好奇道:“服药有什么作用呢?”   徐望说:“主要是一个延迟满足的功效,也能让小玩意儿更厉害一些。”   “会提升欲望吗?”   “那当然,但这玩意儿不能多吃,尤其是心脏有问题的,可能会有副作用。”   楼明叙有那么一瞬间心动,但想起来周言心脏不是很好,放弃了这个打算。   “你要来一盒吗?”徐望还在问。   楼明叙:“那要是正常的人吃这个会有什么反应?”   “我没吃过,不知道,估计下不去吧。”   “好吧。”   楼明叙好奇心发散完便挂了视频电话,徐望那边则打开了购物软件,他无比确信楼明叙是遇到这方面的困扰了,但碍于男人的雄风,死活不承认,最后那个欲盖弥彰的问题在徐望听来非常好笑。   正常人怎么可能咨询这种问题呢?   怎么说也是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好友,徐望偷偷下了一单,寄到楼明叙家。   三天后,楼明叙收到快递,拆开一看,无语至极,但也没有选择拒签和退货,认真研读完说明书,随手把它丢进了床头的抽屉里,很快就把这事儿给忘干净了。   小寒来临后,南城的气温又下降好几度,空气湿冷湿冷的,周言的过敏性鼻炎又开始发作了,有天坐电梯闻到一点儿香水味,连打数十个喷嚏,一口气差点儿没倒上来。   冬天是周言最不喜欢的季节,家里的房子很旧,没有安装地暖,客厅里贴的又是抛光砖,进屋就跟进冰窖似的。   而且他爷爷就是在冬天去世的。   那年奶奶和朋友一起出门逛公园,留爷爷一个人在家看电视,谁承想爷爷中风倒在客厅地板上,几个小时后才被发现,送医院治疗了小半个月,人还是走了。   奶奶自责不已,天天以泪洗面,眼睛哭得都看不清东西了,大概是完全丧失了对生活的期待,最终也没有熬过冬季,在年初的时候撒手人寰。   周言小时候是爷爷奶奶带大的,跟老两口感情深厚,每年都要去墓园好几次。   以前奶奶还在世时,专门跟他交代过:“等我们走了以后,你要常来看看我们,给我们烧些元宝,我听说地府不收印刷的钞票,要亲手叠的元宝才有流通价值。”   “这都谁告诉你的啊?阎王爷啊?”周言根本不信,笑话她乱搞封建迷信。   “风水先生说的,反正宁可信其有嘛,既然人家这么说了,肯定是有原因的,叠元宝他又不挣钱,人没必要骗咱们。”   人健康活着的时候,总认为一切都还有时间,周言曾答应爷爷奶奶放假了就回家;答应他们一起短途旅行;答应奶奶过年一起大扫除。   而如今,叠元宝成了他唯一能为爷爷奶奶做的事了。   连着阴了一周的天终于在除夕夜这天放晴了,但温度还是很低。   周言买了老两口生前爱吃的食物还有两束花带到墓园,一束给奶奶,一束给妈妈。   楼明叙也一起去了,这是他第一次陪同周言一起看望亲人,因为没有事先商量,楼明叙临时买了些水果还有束漂亮的鲜花。   县里的墓园并没有多高级,四个人的墓碑设立在一起,一对夫妻共用一块石碑,不过这里环境清幽,四周都是繁茂的绿植,园内也没有特殊的规矩,全年开放,想见亲人的话很方便。   周言盘腿坐下,进行一番非常简单的仪式,顺带跟家人们介绍了一下男朋友。   家人在世时,他不敢公开性向,怕挨一顿打,也怕被赶出家门,现在想想,还不如被赶出家门,只要爸妈还在就好。   “我都快忘记你们长什么样了。”周言伤感地说,“我需要看一下你们的视频和照片才能想起来你们的样子,也很少梦到你们,今年能多多托梦给我吗?我很想你们。”   楼明叙注意到周言的眼睛很红,像是要哭了。   他们朝夕相处快一年了,他从未见过周言哭过,就算遇到再难搞,再委屈的事情,周言也能很平静地面对,也许只有在家人面前,他才会流露出这副哀伤又脆弱的神态来。   楼明叙心疼地抱住他,捏了几下他的肩膀,并在周言家人面前郑重承诺,以后会好好照顾周言的。   “至少我的钱他可以随便花。”他说。   周言笑出来:“花你的花呗还是借呗?”   楼明叙挺得意:“小看我,我卡里还剩三千多哦,而且是还完花呗以后!”   “一年,就剩三千?”   “谁让你一周就只愿意跟我拍两次视频,咱多拍点,多接点广告不还能多捞点吗?”   周言曾经也是有过很强的事业心的,他每天都想着赚钱,存钱,渴望扎根在大城市里,但家人相继离世之后,支撑着他的那股力量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他对功成名就失去兴趣,甚至一日三餐都可以很敷衍。   楼明叙对他的反复敲打,就好像投石入水,总算也掀起了一点涟漪。   “成——”周言下定决心说,“今晚去你家再拍一段,解锁新场地了。”   墓园离楼明叙租的阁楼其实更近一些,只有七公里,俩人是开电动车回去的,虽然有阳光,还有楼明叙宽大的身躯在前面挡住了一部分寒风,但周言还是冷得直哆嗦,上楼第一件事就是开空调,烧热水。   “你要嫌冷就把衣服脱了进被窝,我帮你把电热毯打开了。”楼明叙说,“我先下去冲个澡。”   周言在空调暖风下吹了好一会儿,冻僵的四肢才终于有了知觉,不过坏消息是,他的一边鼻子堵住不通气了。   他本来就有鼻炎,冷热交替下会特别严重,他立刻给在楼下洗澡的楼明叙打语音,问他家里有没有感冒药或者鼻腔喷剂。   楼明叙正洗到一半,花洒都没有关,他把手机搁在置物架上说:“有啊,在我床头的抽屉里,左边的那个。”   在楼明叙的视角里,左边的抽屉是指当他躺在床上以后靠左的那个,然而周言此时正坐在床对面,看到的左是右,右是左。   于是周言打开了楼明叙很不常用的那个抽屉,确实是看到了一板白色小药片,一共八颗,和他家里的感冒药很像,只是这药的铝箔板上没有印上药品名。   难不成是什么进口特效药?   饮水机的灯亮了,周言没想太多,为自己倒了杯温度适宜的水,便把药物吞了下去。    第43章   楼明叙正洗头,听见有敲门声,还以为出现了幻觉,他冲净一头泡沫,把正在放音乐的手机关掉,才确认真有人在敲门。   “谁啊?”他不确定是不是这栋房子里的其他租客有事儿找他,补了句,“我在洗澡。”   “是我。”周言软声软气地问道,“你还有多久洗好啊?”   楼明叙以为他着急想上洗手间,便说:“我差不多好了,你进来吧。”   周言推开门,被悬浮着的朦胧水雾包裹,侧过脸,看见了站在透明玻璃门后面冲洗胳膊的楼明叙,周言盯着他的肌肉线条看了一会儿,脸颊像水墨画里迅速晕染开的花瓣,很快和锁骨下的红连成一片。   浴室并不是公用的,面积不大,纯白色的洗手台堆满楼明叙的洗漱用品和护肤品,门后摆放着十分简约的衣架,上面挂了好几条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白色浴袍、浴巾,下面的收纳篮里是换下来的衣服,刚脱下来的内裤在最上边。   周言察觉自己今晚很怪,像是突然进入求偶期的哺乳动物,满脑子都是不干不净的事儿,看什么都能浮想联翩。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很亢奋。   他用冷水洗了把脸,但似乎并不能冷静下来。   “你不上吗?”楼明叙推开玻璃门走出来,没穿衣服,一阵馨香扑面而来。   周言多嗅了两下,说:“我,我想先冲个澡。”   “你不早说,我们可以一起洗。”楼明叙笑着调侃了一句,围上并没有多长的浴巾,然后用手掌把浴室镜面上的水雾擦干净了。   玻璃映出一张微笑着,但似乎又有点儿委屈的脸。   “你脸怎么这么红啊?楼明叙捏起周言的下巴,怀疑他今天在外面吹多了冷空气,又发烧了,用手掌测了一下温,“你不舒服吗?”   周言抬手覆在楼明叙手背,颧骨蹭了蹭修长的手指,刚擦过镜面的掌心冰冰凉凉的,像降温贴。   “我没有不舒服。”   “鼻子现在通气了吗?”楼明叙又问。   周言用力吸了两下:“比刚才好一点了,但你这个药的药效很一般,而且吃完以后感觉浑身都热热的,我家那个就不会这样,好奇怪。”   “是么?”楼明叙皱眉,感到纳闷,猛然间又想起了什么,仓惶道,“你吃的是一整盒没动过的那个药吗?”   “对啊,板子上都没有写字,好高级的样子。”周言略有疑惑,“我吃的应该是感冒药吧?”   楼明叙如遭雷劈,惊得不知该如何回复。   他要怎么跟周言解释自己抽屉里有支棱药这回事呢,周言会不会误会他不行,平时也靠吃药解决?又或者……以为他脚踏两条船家里还养着别人,后者的话就更可怕了。   他没好意思坦白,干脆回避了周言的问题,只是关心道:“除了热热的呢,心脏有没有不舒服?”   周言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拉过楼明叙的手放在自己心脏跳跃的位置:“你摸摸看呢。”   周言嘴角勾起,楼明叙第一次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狡黠,像是无声的引诱。   “好像跳得是有点儿快。”但看起来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周言笑了下:“本来还行,被你摸完更快了。”说完还很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脸。   “是吗?”   周言这个人平时的行事作风有些老派,习惯性隐藏真实情绪,在恋爱中从来不会利用暧昧的挑逗讨楼明叙欢心,所以刚才这两句在楼明叙听来,已经称得上情话级别,非常受用。   情绪很轻易地被调动起来了,楼明叙往下瞄了一眼周言的裤子,看出来这药已经发挥出最大功效。   “干吗摸我?”周言的语气有几分责怪的意思,但身体却没有向后退,分明心口不一。   “不喜欢吗?”楼明叙不留情面地拆穿他,“那为什么不躲开?”   又刻意伸进去捏了一把,周言也只是很意外地望着他,目光又追随那细长的手指,上上下下。   楼明叙略微低头,模仿周言平时亲吻猫咪的样子,啄了好几下周言的额头,鼻尖,再到嘴唇,又一把将他托起来,放到洗手台面,俩人对视一眼,周言立刻勾住他脖子,加深了这个吻的热烈程度。   楼明叙没有系紧的浴巾,周言的短袖,长裤,接连落到地上,腰带扣在瓷砖地上砸出清脆的响声。   楼明叙第一次被允许,准确地说是被邀请进玻璃房里帮周言洗澡。   水流冲刷着周言白皙的脊背,打上沐浴液之后,阵阵甜香萦绕在楼明叙鼻尖,令他忍不住下口。   在认识楼明叙之前,周言从来不知道有人的服务意识能够强烈到这样的程度,好像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是甜美的,可口的,值得反复品味的,每一口也都充满了占有欲。   在交往以后,周言身上的印记就没怎么消下去过,导致同事邀请他去汗蒸洗浴,他只能拒绝。   楼明叙的肩膀很宽,周言其中一个膝弯委曲,搭在上面借力,没多久,他便舒服地仰起头,喉间发出满足的喟叹:“你是狗吗,这么会舔?”   楼明叙抬头看他,虽然身处低位,但当他发现自己掌握着能让周言身心愉悦的秘诀,眼神就变得很兴奋,像看见了猎物的兽类。   他故意放慢速度厮磨:“那你喜欢吗?”   “嗯,当然。”   “喜欢谁帮你弄呢?”   这样的问题先前已经被问过许多遍,周言心跳失速,再一次揪住楼明叙的头发,喊他名字。   “我不在的时候,你会自己用手吗?”   “……偶尔。”看得出来,周言有点害羞。   “自己弄比较爽还是我帮你比较爽?”   “你弄会比较舒服。”   “真的吗?”   “嗯。”   “那你要不要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怎么帮你解决的?”   周言的呼吸起起伏伏:“你怎么完全不会害臊啊?”   “做开心的事为什么要害臊?”   楼明叙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盯着周言的下巴,几乎将全部的甜品一口气吃了进去,又吐出来一点,这样循环往复,期间还问了问周言,“既然我表现这么好,你一会儿会给我奖励吗?”   周言是个讲究氛围的人,这种时候当然一口答应。   手指节奏太快,周言有些承受不住,眼前的浴室要被白光吞噬,他的身体往后退了点,又被楼明叙扣住后腰,拉了回去。   “会弄脏的……”周言残存的一点理智将他拉回。   “你是第一次弄我身上吗?矜持什么?”楼明叙散漫轻笑一声。   “这次不太对,我感觉我有点想尿尿……”   “那就尿啊,反正会冲走的。”   “你真变态。”   药物的作用让周言的所作所为都变得非常大胆,且身不由己,他的脚趾蜷缩起来,身体脱力靠在墙上。   楼明叙把花洒取下来对着周言一顿冲,接着用浴巾包起来,周言的头发短,搓两下就不滴水了,最后摘下来一件浴袍给他披上。   家里的防滑拖鞋就只有一双,周言不想穿自己的运动鞋,光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想让楼明叙上楼再拿双别的拖鞋下来,谁知道楼明叙就着俩人面对面的姿势,弯腰将人抱了起来。   周言像树袋熊一样揽着他的脖子,小声说:“会不会被这层楼里面的租客看到?”   楼明叙抽出一只手来,将浴袍宽大的帽子扣在他脑袋上,整张脸几乎都被遮住。   每走一步楼梯,周言都感觉自己被戳了一下,好不容易回到卧室,楼明叙把他丢到床上,跟扔毛绒玩偶没什么区别,好在这床垫厚实也很柔软,他才没有被弹到地上。   随后楼明叙俯下身来,双掌支撑在周言两侧:“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拿今晚的奖励了?”   周言跪爬过去,本来想帮楼明叙也做同样的事,但楼明叙并不满足于此,重重的一掌,拍在周言的第二张脸上。   “转过去,趴好。”   “啊?”   “不是要奖励我吗?”楼明叙低头吻了吻他圆润的山丘,“我想要这里的使用权。”   周言并非不能接受,今晚的他格外得好说话,只是……   “你有套吗?”   “有啊,不光有套,润滑也有。”楼明叙说到这里,有点得意。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很早,”楼明叙坦诚道,“在咱俩第一次发生关系之后我就买了。”   见楼明叙利落地从抽屉里摸出东西来,周言预感他们今晚会经历一场鏖战,因为所有的东西,楼明叙买的都是最大量而不是尝鲜装。   楼明叙用嘴撕开包装,又戴上的动作十分娴熟迅速,周言发出质疑:“你是第一次吗,怎么这么熟练?”遥想他当年第一次使用的时候,连正反面都分不清。   “我研究过啊,不然里面怎么会少一个。”   他不说周言还真没注意这玩意儿是开封过的。   “可以把灯关了吗?”周言问。   楼明叙说不要:“我很想看。”   “可是我感觉很怪,我没办法投入……”   他用近乎撒娇的语气恳求,楼明叙才照做,不过还留了一盏小夜灯,这盏灯的电量不足,连玻璃罩子都无法刺穿,看起来雾蒙蒙的,并不真切,就好像用周言的眼睛去看楼明叙。   他以前总觉得楼明叙阳光,真诚,感情迟钝,且完全没有心眼的人,但深入探索过后,才发现他很会隐藏自己,为了拉进距离,装出顺从,无害,一窍不通的样子,一旦咬到猎物,就装不住了。   楼明叙在床上的眼神都和平时很不一样,至于周言提出的“慢一点”“轻一点”“不要把膝盖折到肩上,肌肉有点痛”这样合理的要求,都被完全无视掉了。   周言完全成了陷入泥沼的可怜羊犊。   月光透过阁楼的窗户照进来,墙上倾斜的人影剧烈地晃动着,它们紧密地黏连在一起,不留一寸空隙。   房间空调的温度设定在二十八度,周言太热了,抓过遥控器,把它调低,后来干脆关掉了,卧室的热气跑掉后迅速降温,但俩人却依旧大汗淋漓,弄到床单都湿掉。   周言语不成句,断断续续地哭泣,身体除了疼痛,还被注入浓稠的爱意。    第44章   阁楼遮光帘的效果一般,周言被漏进来的阳光晒醒,一看时间才八点多,而楼明叙已然习惯了这样的光线,睡得很熟。   周言侧过身,伸手触摸楼明叙粗硬的眉毛,鼻梁微微隆起的驼峰,最后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楼明叙半梦半醒,没有睁眼,但他的脑袋里仿佛被设置了某种程序,一旦嗅到周言的气息就自动伸出一条胳膊将人往怀里带,周言常常被勒得动弹不得,喘不过气。   温存了一会儿,周言起身想要去洗漱,就在他走下床的那一霎,浑身一僵。   仿佛经历了一场马拉松,他的下肢肌肉硬得像石头,已经失去柔韧性,每走一步都酸痛无比,屁股也是。   一定是因为昨晚上被摆弄成各种极限姿势所导致的。他在心里大骂脏话。   从楼明叙的视角望过去,周言岔着两条腿,步履蹒跚,他不由得笑出声来:“你走路怎么像尿裤裆了一样?”   周言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屁股疼。”   “怎么会屁股疼呢?”楼明叙简直在明知故问。   “你说呢。”   “需要我抱你下去吗?”   “滚啦。”   大年初一,周言应邀去表姐家吃团圆饭,被乔雨姗看出状态不对,问他腿怎么了,周言借口说运动的时候不小心扯到肌肉了。   乔雨珊也没怀疑,翻出一包缓解肌肉酸痛的药贴送给周言,叮嘱他以后运动时要当心些。   周言脑海里浮现出运动时的画面,尴尬一笑。   有了小孩儿之后,餐桌上的话题几乎都围绕着孩子来,乔雨珊一会儿吐槽孩子太调皮,越来越难管教,一会儿又吐槽学校的形式主义严重,弄得老师、家长和孩子三方都很累。   “就年前,群里又来通知了,说有个什么活动,让孩子和家长一起参加,估计又是要捐款吧。”乔雨珊一边给孩子剥虾,一边说。   乔雨珊的老公接茬道:“‘点亮未来’的公益活动。”   乔雨珊笑笑说:“欸,你记性真好。”   周言问:“具体是干嘛的?”   乔雨珊:“我也不是很清楚,你问瑶瑶,他们老师课上应该说过的吧?”   周言扭脸看向身旁的小外甥女,孙瑶解释说:“就是帮助贫困家庭 的小朋友们,可以给他们捐钱或者捐东西。”   “那宝贝你有打算好捐什么了吗?”乔雨珊问。   “我还没想好,可以去超市看看吗?”   爸爸笑起来:“是你自己馋零食了吧?”   大概是发觉席间周言的发言太少,乔雨珊又将话题引到了他身上,问他这次假期有没有什么打算。   周言摇摇头,楼明叙昨晚上倒是问过他要不要出去短途旅行,但一想到节假日景区都是水泄不通的车流和的需要排长队才能打卡的网红餐厅,他就失去了出门的欲望。   “那初三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烧香?”乔雨珊问。   烧香拜佛是南城人过年期间的老传统了,从除夕夜延续到初七,寺庙夜夜灯火通明。   周言说好,接着又翻看和楼明叙的聊天记录,他记得楼明叙发过高铁的时刻表给他,让他到点去高铁站接下人。   也是今天,楼明叙坐高铁回老家陪汤英姿过年了。   汤英姿租住的公寓很小,只有一间卧室,好在是复式房型,卧室在二楼,一楼的空间足够堆放她的生活用品了。   楼明叙没上过二楼,他每次回家都在楼下客厅打地铺睡觉,汤英姿养的一只小泰迪总在他被窝周围绕来绕去,有时候还会把他踩醒,仿佛是故意的。   至于汤英姿的男友老邹,还是一如既往的爱献殷勤,他给楼明叙包了个上万的红包,非要他收下,下午又买了好些菜过来,亲自下厨房张罗晚餐。   讽刺的是,这回过年,楼明叙的父亲只在微信上发了句节日祝福,语气敷衍到像是群发的。   楼明叙没回他消息,过了会儿,楼振又打视频电话过来,问他现在在哪里工作。   屏幕那端还能看到一个小孩儿趴在客厅的茶几上拼乐高。   以前楼明叙买乐高玩具,却总被楼振指责不务正业,没点学生样,他明令禁止楼明叙把钱花在这种无聊的消遣上,说再看见买这些东西就扣零用钱。   同样是自己的骨肉,楼明叙不理解为何会有这样的区别对待,就只因为他成绩不好?   “我都上班快一年了,你现在才开始关心会不会太晚?”楼明叙心情不好的时候,说话夹枪带棒,根本不会顾及别人的面子,“以后这种口头关心就免了,我不缺。”   楼振脸色瞬间转为愤怒:“你怎么说话呢?我发现你讲话越来越没有素质了。”   “没什么事儿我先挂了,我还要和我妈一起吃饭呢,家里有客人在。”   “谁啊?”楼振问。   楼明叙直接把镜头转向汤英姿,还有正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楼振尴尬得说不出话,又敷衍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晚餐结束后,老邹没有要走的意思,和汤英姿俩人窝在沙发里回看春晚,楼明叙觉得自己在这个空间里很多余,便借口下楼遛狗去。   这只泰迪的性格活泼,见到别的狗都要过去嗅一嗅,楼明叙走了一个小时,有点累了,便坐在长椅上休息。   这狗忽然站起来,抱着他的腿就开始运动,楼明叙尖叫着踹了它一脚,没想到它又扑过来运动。   “死狗,你可真够猥琐的!”   楼明叙把自己被泰迪侵犯的过程录了下来,发给周言看,本来是想逗周言开心,顺带听周言用刻薄的语言批判这泰迪的,谁知道周言竟回了句:【跟你好像啊。】   楼明叙急了:【我哪有?】   周言有理有据:【你也喜欢对我腿做同样的事。】   楼明叙对着手机屏幕笑起来:【那不是之前你不让我进去吗?以后不会了。】   周言没有回复,楼明叙又接着说:【真后悔定了初四的票回去,我现在已经想你了,好想抱着你睡觉。】   根据楼明叙的经验,像这种表露爱意的话,周言是不会接的,顶多回个表情包,然后转移话题。   他不清楚周言是不喜欢这样聊天还是单纯害臊不会接,但周言也没有禁止过他的任何发言,楼明叙还是心直口快地表达。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楼明叙都快到家了,收到周言的消息。   【我也有点。】   因这几个字,楼明叙下定决心,把回程日期改到年初二,高铁票是订不到了,顺风车也不接单,他只好去公交站坐大巴。   一共倒了三趟车,耗时六个多小时,颠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才回到南城,但舟车劳顿的疲惫在见到周言的一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年初三清早,周言和楼明叙一起从家里出发,去清远寺烧香。   清远寺依山而建,有着数百年的历史,底蕴丰富,香火鼎盛。近些年经由社交媒体宣传,庙里饲养的几十只野猫都火了,这儿仿佛成了免费猫咖,许多外地人也前来撸猫打卡,顺带求缘解惑。   楼明叙本来不信这些,不过既然周言想来,他也就跟着一起过来逛逛。   寺庙中心位置有个数米高的铜鼎,周围聚着好些游客,大家手中都捏着红色的祈福丝带球,铆足了劲儿往鼎里抛。   楼明叙见周言去买祈福球,便也掏钱要买。   “你不是说不搞迷信吗?”周言打趣道。   楼明叙:“来都来了。”   俩人要了两支笔,坐在椅子上想愿望,周言很快动笔,楼明叙挨过去想看看,周言用手一遮:“起诉书借鉴一下也就算了,愿望也要借鉴我的?”   楼明叙说:“我只是很好奇,你的愿望清单里会不会有我。”   周言一挑眉:“你觉得呢?”   “我本来不确定,但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应该是有的。”楼明叙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低头书写自己的愿望。   他过去不信神佛,也没有极度渴望得到的东西,烧香拜佛的事情离他很远。   而眼下,他洋洋洒洒写下一大段内容,里面的每一条都关乎他和周言的未来。    第45章   周言卧室有个许久未用的飘窗,趁着假期,他把堆积在上面的旧衣服和杂物一并收拾干净,重新铺上洁白柔软的毛绒垫子,再摆上和楼明叙一起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折叠小茶几。   早晨八点多,拉开窗帘,光线缓慢渗透进房间,这时候的阳光是金色的,随着墙上光影变幻,阳光也一点点褪色。   周言喜欢靠在飘窗上看书,到中午,即使阳光鼎盛,书页被晒到发白也不会反光,钢笔在纸张上划过,墨水迅速渗入,干涸,整个过程令他感到平静,他可以就这样待上一整天。   周言喜静,而楼明叙则截然相反,他喜欢听歌,刷剧,让房间充斥各种声音,哪怕洗澡也要带着手机放音乐,不过周言看书的时候,他不敢打扰,全程佩戴耳机。   小时候老师常说楼明叙有多动症,楼明叙不以为然,但现在和周言一对比,他觉得老师说的也没错。   他的身体和思维一样活跃,很难停下来,在飘窗上坐了不到十分钟就呆不住了,想和周言说话,可是看到对方认认真真地写着读书笔记,他只能把话题咽回肚子里。   他跑去阳台给几盆绿植浇水,在客厅健身,下楼拿快递,试穿新衣服,跟着短视频学剪窗花,过会儿肚子饿了,又点起了外卖。   三个小时过去,周言还坐在飘窗上安静阅读,楼明叙憋不住,带着甜品和咖啡进屋,提醒他该休息一下了。   周言这才注意到楼明叙身上的睡衣换掉了:“你这毛衣新买的啊,之前没见过呢。”   “对啊,”楼明叙盘腿坐在飘窗上,一口一个拇指麻薯,“我给你也买了件,一会儿你吃完试穿下,看看喜不喜欢,我给你选了米白色的,跟我情侣的。”   楼明叙自己穿的是灰雾色渐变条纹毛衣,版型宽松,带一点垂感,衣服的毛料摸起来十分柔软。   周言之前做过一家服装公司的法律顾问,对衣服的面料有所了解,这样品质的羊绒料制成毛衣再销售出去,价格最少也要七八百,更何况楼明叙选的这个品牌溢价很严重。   “以后别老想着给我买东西了,好不容易攒点钱,花自己身上不好吗?之前不还说要攒钱买辆车么?”   楼明叙把过年收到红包的事情告诉周言。   “我才花了一点点,剩下的都存着呢。”   周言听楼明叙不止一次地提起过这个有可能成为后爹的人物,且根据楼明叙刻薄的描述,这位老邹的人物画像并不讨喜。   “他对你倒是挺大方的。”   “不是对我大方,是对我妈,他讨好我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哄我妈开心。”   咖啡点了两种口味的,周言嫌自己的卡布奇诺太甜,理所当然地和楼明叙那杯对调。   “我以为你不会为这五斗米折腰呢。”   “我妈跟他谈恋爱是我妈的自由,我不可能去干预,既然我收不收他们都会谈,我为什么不收呢?”   周言想到最近比较热门的词:“高配得感宝宝。”   楼明叙问:“那换作是你呢,要不要收?”   周言思索片刻,摇头道:“应该不会吧……因为收下之后就意味着我以后看见他都要给他好脸色,而我分明很讨厌他。”   实际上,楼明叙收下红包后,依旧没有给邹明浩什么好脸色,老邹煮了一桌子漂亮饭,他没有委曲求全地吃下,而是另外点了份爱吃的外卖。   他从小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很少顾及他人感受,或者说,别人的情绪起伏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他始终认为调节情绪是每个人自己的功课。   唯独在面对周言时,他突然长出了多余的心眼,学会观察周言的生活习惯和喜好;总想多了解周言的内心世界以及他无法抵达的过往;他甚至会被“如何让男友更爱你”“送这个礼物男友一定很开心”这样的帖子吸引目光,期待并想象着周言收到礼物时开心的笑容。   他把周言的情绪看得过分重要。   自己的金钱、时间、精力都可以被周言支配,自己的需求也可以为周言的需求让步。   但周言无需了解这些。   吃过午饭,楼明叙自觉地把垃圾收走,回到飘窗,和周言挤在一起看视频。   窗外,大片乌云遮住了阳光,房间里的体感温度瞬间降了几度。   楼明叙点开一部古偶探案剧,周言跟着看了一集,兴致不高,低头看起了手机消息。   楼明叙担忧又是詹石宇发来消息打扰他们二人约会,斜着眼睛偷窥屏幕,好在并不是。   周言翻看的是“天青色”公益协会里的群消息。   【关于组织”点亮未来”公益行动的通知】   尊敬的协会成员:   为深入贯彻落实乡村振兴战略,切实帮助困难群体改善生活条件,我协会将于二月八日开展年度重点帮扶活动。   谭德副市长将莅临现场参与指导工作,现诚邀全体会员积极参与活动……   楼明叙看到“谭德”两字,心脏猛地一跳,这不是周言之前提到的,杀人案的幕后策划者吗?他们竟然要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   后面的内容楼明叙完全读不进去了,转头观察周言脸色。   谈不上难看,只是呆若木鸡地愣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个人吧?”楼明叙握住了周言的手,本该温热的掌心,此刻变得湿凉。   周言是个不容易出手汗的人,常常和他牵手的楼明叙最清楚,只有惊惧害怕时,他身体才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周言“嗯”了下,指尖在通知页面上滑来滑去,把活动时间和地点记录在一旁的书页上,接着告诉楼明叙,这周六原本的行程全部取消,他要参加这次公益活动。   协会活动并不是强制性的,前几次周言都偷懒没有去,说是天冷了不想动,这次他的决定如此果断迅速,想也知道是为了谁。   副市长参加活动会带保镖吗?期间会和协会成员们坐在一起开会部署工作吗?谭德会不会还记得周言?那周言呢,见到仇人会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楼明叙的脑海顿时闪过很多问题,以至于表情都变得凝重,他忧心忡忡地看向周言,问他打算做什么。   “我还不清楚,到那天再说吧。”   “那我跟你一起去。”楼明叙捏着周言的手指说。   自从和周言确认恋爱关系后,楼明叙就很少做梦了,就算有,也是值得反复回味的梦,而就在这天夜里,他做了个诡异的噩梦。   梦里,他和周言约好了八点碰面,一起去协会参加活动。   可楼明叙在家楼下等了好久也不见周言过来,于是在微信上反复催促,最后打了通电话过去,没有人接。   楼明叙预感不妙,打车前往协会办公室。   路上状况频出,司机一会儿接电话,一会儿下车撒尿,急得楼明叙一把夺过方向盘,坐进了驾驶位,飙车赶往目的地。   然而他越急,这条路就越是看不到尽头,他在分岔路口开错了好几次,花了半天时间才终于抵达。   宣讲仪式已经开始了,现场所有人的脸都是模糊的,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周言,因为周言穿着他送的米白色毛衣。   谭德站在舞台正中央侃侃而谈,台下时不时地响起阵阵掌声,他旁边一个保镖都没有,离他最近的是站在第一排的周言。   他讲着讲着,话筒忽然没了声,谭德茫然地拍了拍,询问怎么回事,周言第一个冲上去。   楼明叙瞳孔骤然收缩,喉间涌起一股铁锈味,他拨开人群狂奔,口中大喊着:“不!”   可是什么都来不及了,众目睽睽之下,刀锋精准刺入谭德的左胸。   谭德顷刻间倒下,撞翻了花篮和话筒架,白色的羊绒毛衣绽开鲜红,现场工作人员顿时乱作一团,尖叫声几乎要击穿楼明叙的耳膜。   不到十步的距离,周言缓缓后退,他染血的指尖悬在半空,刀尖还在滴血。   破碎的目光穿过兵荒马乱的人群,与楼明叙的视线在空中绞紧。   警笛声由远及近的嗡鸣里,楼明叙看见他翕动的唇形,似乎在说“对不起”。   可是对不起什么呢,明明周言才是受害者啊。为什么正义一定要以这样绝望的形式实现呢。   周言手中的尖刀调转方向,直直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凌晨三点,楼明叙被这个恐怖的画面吓醒,心跳剧烈,身上浮出一层薄汗。   他还没完全从惊惧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下意识去摸周言的胸口,确认什么都没有发生,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他回忆着梦里的每个细节,翻身搂紧周言,心想还好那只是梦,他没有赶不及。   可要是当真被他遇到了这样的场面,他又该怎么做呢?阻止成功,周言会不会怨他一辈子?   假设一定要有一个人去坐牢的话,那还是由他代替周言吧,毕竟前几天他在周言爸妈墓前发过誓,一定要好好照顾他的。   这份照顾,当然也包括替周言承受痛苦。    第46章   楼明叙没看出周言有什么异状,倒是他自己,担惊受怕地度完了新年假期,公益活动启动日前一晚,他坚持要住在周言家里。   周言以为他又想做了,威胁说:“你这周和我一起睡的次数已经超过限额了,还想要睡的话,就得解锁下周的次数,提前使用不划算哦,因为提前一次就要换未来两次。”   楼明叙很佩服周言强大的自制力,这个人做任何事情都讲究一个度。   楼明叙也曾向周言学习,给手机上面的娱乐软件设置时间限额,但很快又取消了,每周两次也根本满足不了他。   他想着反正同床次数可以提前用,不如像买房一样,先贷个三十年,提前享受。   需求提出后,遭到了周言冷酷的驳回:“当然只能贷下周的。”   启动日当天,俩人早早到达活动中心,可以看出志愿者协会主任对这次的“点亮未来”行动,或者说副市长的到来十分重视,会议室都专门请人重新布置过,桌面铺了薄绒红布,摆上鲜花,墙上拉了条红色横幅。   会议桌后面原本空白的墙壁贴满公益活动照片、荣誉证书、还有被救助人送来的锦旗。   八点过后,人群陆陆续续进入会议室,有些楼明叙眼熟,有些完全陌生,他不认识谭德,不过网上可以轻松找到谭德的照片,甚至是他的个人信息和工作履历。   谭德和周言毕业于同一所大学,还是法学硕士,毕业后,他进入检察院公诉处工作,参与刑事案件的审查起诉。   两年后晋升为反贪贿赂局副局长,牵头查处基层干部贪腐案件,推动建立职务犯罪预防机制。   不到两年,他又荣升为检察部高级检察官,统筹跨区域重大职务犯罪案件的办理。   周言爸妈出事的那一年,谭德已经任司法局局长、党组书记,工作内容包含协调解决信访积案。   他想,这也是周言当初反复投递信访材料却石沉大海,反遭人暗算的原因,谭德利用工作之便,就可以接触大量信访材料。   况且彼时的谭德已经身居高位,就算他自己接触不到,总有些想要平步青云的人要讨好他,用一份材料交换坦荡仕途。   会议室外忽然一阵吵闹,那些先到会议室里的人全都起身迎了出去。   不过周言没有出去,他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透过那扇被擦拭得很干净的玻璃窗看向外面,他的波澜不惊与外面的声势浩大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楼明叙虽好奇,但也没有出去。   过了得有十多分钟,参观完整个协会中心的副市长才在主任的带领下,缓缓走进会议室,他身旁没有保镖,只跟了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助理,人长得明艳漂亮,脸色却很冷,像是喜欢在舞台上唱歌的艺人被拉去应酬,看人都不用正脸。   在网上流传着许多谭德三十岁左右的照片,相貌堂堂,有几分姿色,而如今站在眼前的男人,体重至少比当年翻了一倍多,他堆叠的双下巴淹没了曾经尖瘦的下巴和下颌线,皮肤松弛粗糙,暗黄发黑,眼角皱纹清晰,肥胖的肚皮把衬衣和西服撑出一个西瓜大的弧度。   不过他的个子要比现场其他中年男人高出一截,走起路来步伐稳健,透着一种被职场锤炼过的沉稳气质。   如果没有提前了解过他,楼明叙一定会认为他是个亲切、纯朴且没什么脾气的好领导,因为他穿着朴素,全身都没有值钱的配饰,进屋的这段时间,脸上始终保持着充满善意的笑容,口口声声都在关心墙上那些被帮扶过的对象现在的生活状况是否有所好转,协会是否有安排定期回访。   但知道他所作的那些腌臜龌龊之事后,只觉得非常恶心和恐怖,这完全就是个演技派。   “回访我们都有专门的安排,像这家的这个小姑娘,特别有出息,当时申请救助的时候是念初二吧,现在大学都毕业了,学的是环境保护专业,现在在规划部门工作,上回我们有个项目还是她给审批通过的。”   “嗯,挺好。”谭德点点头,肥胖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会议全程近两个小时,谭德的目光只是偶尔扫过周言,没有过多的停留,看起来就好像两个完完全全陌生的人。   楼明叙用宣传册作为遮挡,给周言发消息:【前几天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在开会的时候,突然拔出刀子把他给捅了,我吓惨了。】   周言几年前确实想过和谭德同归于尽,为自己的父母报仇,只是找不到接近谭德的机会,后来经过詹石宇的心理疏导,偏执的心理逐渐被抚平,他学会了和怨恨对抗、共生。   但也因此,他时常觉得自己软弱无能,惧怕回忆过去。   詹石宇一个研究心理的人,偶尔也会神神叨叨地聊玄学,他有天忽然告诉周言。   “你有没有想过,你能活下来其实是个奇迹呢,你那晚走的那条路平时压根儿没人经过,偏偏那么凑巧,在你被刺伤后有人路过,甚至好心到帮你垫付医药费,联络亲戚。”   周言还在思考,詹石宇又说:“我这个人呢,很相信因果报应,他造下太多孽了,你不是第一个,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人的欲望是不断膨胀的,这些债总有一天会落回到他自己身上。试着往前看,我想你父母如果还在世,一定希望你平安,其他的没那么重要,也没那么着急。”   【放心,我没带刀。】周言这么回道。   会议一结束,谭德便起身,和助理前后脚出了门,准备和协会成员们一起,去拜访几家贫困户,在他身后跟着专门请来的摄影师。   谭德回头问,洗手间在哪里。   周言为他指了个方向,谭德点头道谢。   “不知道谭副市长还能不能认得我?”周言面无表情地与谭德并排走着。   谭德脚步一顿,这才从上至下地打量起周言,笑道:“还真不记得了。”   周言很轻地“哈”了一声,他根本不相信谭德忘性真这么大,只是这个人善于伪装,不敢承认罢了。毕竟明面儿上,他们两个是没有直接接触过的。   “那周政安呢,您的好徒儿,总还记得吧?”周言自我介绍道,“我是他儿子。”   听到“周政安”三个字,明显能看到谭德那上扬的嘴角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状态,语气还是那般客客气气,甚至称得上亲切:“哦,原来是老周的儿子,都这么大了。”他的笑容不达眼底,眸色似乎也更深了些。   “我父亲生前经常提到你的名字。”周言并没有用敬语,他演不了戏,装不出尊敬,“还有一些,光荣事迹。”最后几个字,他玩味地加了点重音。   “哦?”谭德看起来对此并没有多大兴趣,但还是为了维持充满亲和力的人设,接茬道,“都提到我什么了?”   “特别有意思,他说你是个善于交友的人,和市规划局的刘副局长,国土资源局的邓局长还有华安建筑公司的孙董,方策地产集团的张董都非常熟悉,常聚在一起吃饭呢。”   提到的名单里,都是当年和谭德同流合污,通过权利干预,变更核心区土地规划用途的那些人。   到现在,那个由方策地产负责的商业综合体项目依旧侵占着公共绿地,施工过程中存在严重质量问题。   周言点到即止。   谭德脸上那副友善亲民的面具有轻微裂开的迹象,但可能怕周言此刻正在录音,他扯了扯嘴角,若无其事道:“你说的那些人我倒是认识,但聚会吃饭这种压根儿就没有的事儿,可不好乱说的。”   楼明叙本来是想跟着周言和谭德一起去洗手间的,但他被协会里的老成员叫住咨询法律问题,拖延了一会儿时间,再出去时,又被谭德的助理撞了一下。   那女助理正在接电话,完全没注意到楼明叙,不过楼明叙倒是回头扫了她一眼,只因她行色匆匆,脸色十分难看,像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楼明叙听到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马上告诉老谭,凶手现在控制住了吗?”   “凶手”这样的字眼出现在一个助理口中,而且还伴随着那么焦急的表情,楼明叙觉得好奇怪,于是轻手轻脚跟在她身后,又听见她说:“送钱的事能有他儿子重要吗,肯定现在就回了,你把医院地址给我吧。”   不到十分钟,助理向协会成员宣布,谭德因身体抱恙,无法继续参加此次行动了,接下来拜访贫困户等工作将由助理代劳。主任表示很遗憾。   “他没法参加不是自己身体不舒服,应该是他儿子出了什么事,还进医院了。”回去的路上,楼明叙终于找到机会和周言大聊八卦,“我听见他助理打电话了,那表情,十万火急的,肯定是大事。”   “是么……”周言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淡淡地应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转头问楼明叙,“你可以教我几招防身术吗?”   “你学这干吗?”   “你这话问的,当然是用来防身了。”   “防谁?防我吗?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周言笑道:“当然不是。”他只好把来龙去脉告诉了楼明叙。   楼明叙听后大吃一惊:“你说你好端端的惹他干吗?不怕他再找人害你吗?”   说完,楼明叙也反应过来了:“还是说,你的目的就是等他的人主动来找你?”    第47章   周言确实是有这样的打算。   他干不成杀人这种事,那就只能以身入局,引诱谭德再犯一次罪。   他暗示谭德,自己手头掌握着大量他当年收受贿赂,联合好几家公司套取专项资金等犯罪证据,谭德为了销毁这些把柄,一定会再来找他的。   只是最后会采用威逼还是利诱的手段,周言猜不到。   “你这样做很危险,狗急了还跳墙呢,要是他再找人灭你口怎么办?万一这次更狠心,直接把你房子烧了呢?”楼明叙忧心忡忡,焦虑的情绪蔓延到脸上,一张很英俊的脸愣是变得凶巴巴的。   “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能走的路我都已经走过了。”   这几年周言虽然看起来颓废,不思上进,但有件事始终没有放弃——就是跟进“星海生态城”项目的后续。   “星海生态城”的开发,表面上由方策地产牵头负责,但在方策的背后还有一家空壳公司,占了很大的股份,巧的是,这家空壳公司的法人代表就是谭德的亲戚,谭耀明。   楼明叙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谭德他和开发商之间有利益输送,弄个空壳公司占股就是方便分账?”   “嗯,但还不止如此,这块地皮原先是一片湿地公园,几年前,市规划局忽然贴了公示,声称这块废弃土地要改建,改建的目的是为了提升城市形象,完善商业配套,紧接着施工队就强拆公园,平整土地,建立住宅小区和商场。”   “不会是深谷公园吧?”楼明叙隐约想起来几年前有过一个热搜,说市规划局宣布改建一片废弃土地,但当地居民都说那里是原生态的环湖湿地公园,景色秀美,空气清新,大家周末假期都喜欢去那露营,关键还是个免费的景点,所有人都觉得拆除改建非常可惜,所以在网上发声抗议。   不过和绝大多数新闻一样,根本没有下文,楼明叙自然也无从得知它的后续。   “没错,就是这个公园。”周言一点头,继续说,“很多不知情的人来这边买了房,结果发现房子质量堪忧,地基下沉,墙体有裂缝,电梯频繁发生故障。这些都还是肉眼看得到的质量问题,还有的人说住了一段时间身体状况变差了,掉头发,喉咙痛,检查出来是甲醛严重超标。”   “啊?这帮孙子,也太没良心了!”楼明叙震惊了,“这么多问题,都没人举报的吗?”   周言觉得这孩子还是太天真了,无奈地笑了下:“向谁举报呢,住建部是他们自己人,信访部半年都没有消息,市场监督只负责协调,让开放商赔点钱。”   楼明叙皱起眉,无言以对。   这一年来,他跟着周言也处理了不少案子,他隐约察觉到一个规律——越有钱的人,办事越简单,越穷的人,就越难找到申诉出口。   有钱有势的人可以找到最好的律师代理出庭,一秒钟时间都不会浪费,而穷人会被各种各样的门槛劝退,有的甚至连律师费都交不出,最后只能用一句“算了,就当吃一次亏”安慰自己,息事宁人,继续生活。   没有什么是穷人抗不过去的,于是资本更加有恃无恐地压榨。   “不过你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清楚啊?”楼明叙问,“你也在这个小区买房了?”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有钱买房。”   那些楼明叙死活都联络不到周言的夜晚,他其实是去走访小区住户了。   生态城里的商品房是前年交房的,经历过两次台风和一次十分轻微的地震,截至目前,已经有两百多户家庭反应房子有问题,可能是出于对周言律师身份的信任,大家把房屋质量问题的照片、视频和影像资料都分享给他了,还有与开发商,物业公司的沟通记录。   开发商那边只敷衍地说会尽快修复墙体,但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完全没有下文。   “如果植物突然停止生长,叶片也变得萎靡,掉落,那说明它的根已经烂掉了。”周言说,“不过我想,谭德当初把地皮批给方策的时候,肯定也没有想到后期还会遇到工程质量问题,这么大个烂摊子他收拾不干净,肯定也会担心某天被人连根拔起,所以他会想法设法和这帮人切割关系,也会来捂我的嘴。”   楼明叙大概理解周言的意思了。   现在周言手中已经掌握了诸多证据材料,可根本没有曝光度,也没有组织胆敢深入调查,但凡谭德对周言做了什么,或者找人对周言做了什么,就可以以刑事案为切入点进行调查。   “可这样你自己就很危险了。”楼明叙的脑海里顿时浮现许多悬疑片的惊悚镜头,“你可能会被人杀了嵌进墙体里,被丢进绞肉机里绞成肉泥喂狗,还有可能被绑块大石头丢海里!”   周言倒不觉得以谭德的性格会使用那么极端的手段,毕竟他处在一个布满监控的地方,大变活人可不容易。   也许谭德会像以前一样,先试图用钱摆平。   总之,一切都是未知的,他只能见机行事,看看能不能给这巨大的黑幕撕开一道口子。   “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吱声了。”楼明叙停下脚步,用手指点了点周言的脑袋,“你有没有想过,你出了事的话,我怎么办?”   周言:“你帮我报警。”   楼明叙快被他气死,直接宣布:“从现在开始我会寸步不离地盯着你,遇到事也是我跟你一起抗。”   周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楼明叙立即捂住:“别说不行,就算你把家门密码改了我也会去的,我搬个床铺睡你家门口。”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神情也是罕见的严肃,像个一点就燃的炮筒。   周言以前也知道自己被楼明叙重视着,但这种重视是小打小闹的,只关乎情爱的重视,就像小孩儿对喜欢的玩具充满占有欲,不喜欢被别人触碰,但眼下,这种重视上升到了更高的维度。   周言从未想过,除了自己的家人,竟还有人会像珍视自己一样珍视他。   他的心口被一股汹涌的暖流冲击到了,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低着头,跟在楼明叙身后,走了很久的路。   他想说,其实你没必要这样为我牺牲,你只要帮我报个警就好了,我依然很感激你;不用为了证明你爱我就为我做这些,你不该被卷进来。   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谢谢你。”   楼明叙板着脸与他对视,周言听到楼明叙深深地提了口气,以为他要说些埋怨的话,比如“谁让你都不和我商量”又或者“没办法,谁让我摊上了你这样的男朋友呢”。   但是都没有。   楼明叙很快就接受了一切,并且很温柔地捏了捏周言的肩膀,说:“我不是说过吗,我会照顾你的。”   周言本身并不是多么胆大的人,之前误以为吴卓出狱就把他吓得心脏很痛,但这次却很奇怪,明明头顶上悬了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却感受不到恐惧。   他思来想去,可归结为两点原因,一是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二是有了寸步不离的伙伴。   楼明叙过去那些贴满墙壁的奖状,还有他维持得很好的体格,让周言感到十分安全。   就这么等了两周,并没有任何异常,周言怀疑这只老狐狸看穿了他的心思,不准备行动了,不过楼明叙还是坚持住在周言家里。   “你没发现咱们住在一起后,拍视频剪视频的效率显著提高了吗?想到什么就可以拍,不用等了。”晚上,楼明叙一边刷碗一边想点子,“一会儿我们回卧室整理一下,我变个魔术给你看,如果成功的话,就发视频怎么样?”   周言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冷酷道:“我今天不想跟你做了。”   “什么啊,跟你聊工作呢,你扯到哪里去了,我又没有说要做那个……”楼明叙把碗放进沥水篮,甩了甩手,从厨房走出来,“我今天刚学会了一个新魔术,很有意思的,我白天就想变给你看了,但晚上效果会更好一点,而且我就想给你收拾收拾屋子,换个香喷喷的四件套,你睡着也会更舒服一些。你看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真是思想龌龊。”   思想龌龊的人没接茬,从餐桌上拿了个苹果,啃了口,起身往主卧走去。   楼明叙见状,急急忙忙抱起新晒好的四件套追上去:“为什么不做啊?那我今晚还能继续睡你的床吗?……喂,你说话啊。”    第48章   谭德那边迟迟没动静,周言认为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得想办法做点什么。   上回在公益协会,周言趁所有人专心开会的时候,以上洗手间为由出去了一趟,其实是去谭德车子的底盘贴了个迷你追踪器,手机软件跟踪记录了谭德这些天的行踪。   不过在上周四,汽车开去了一次汽车养护店,追踪器就不再更新记录了,也许是洗车时候被冲走了,又也许是被发现了。   不过都无所谓,追踪器上面没有指纹,协会洗手间到停车场的那片区域也没监控,谭德就算猜到是他,也赖不上他。   周言在楼明叙的陪同下,摸排了几个谭德频繁出入的地点,没见到谭德,倒是在一栋别墅附近的鲜花店门口偶然看见了谭德的年轻助理。   楼明叙记得她的名字,叫范俪。   周言他们蹲点在对面的咖啡厅,看见范俪手捧一束鲜花上了停在路边的粉色超跑。   周言紧急拦了辆计程车,一路跟着范俪来到一片新修的豪华墓园,这里的死者拥有的居住面积比周言家客厅还要更宽阔些。   范俪把花放在墓碑前,停留了十来分钟便匆匆离开,周言让楼明叙继续跟着,自己上前一探究竟。   范俪祭拜的人名叫谭一鸣,照片看起来非常年轻,也就二十左右的样子,周言不禁联想到楼明叙上回提到的那通电话,莫非这人是谭德的儿子?   其实仔细看,照片上的人和谭德是有几分相似的,尤其是眉眼的部分。   谭一鸣的墓碑崭新,围绕在墓碑四周的鲜花也几乎都是新的,繁茂得像一片花海。   过了一刻钟左右,周言接到楼明叙电话,说范俪的车速太快,还闯了个红灯,他跟丢了。   “算了,那先回家吧。”周言说。   墓园离家远,到家已经很晚了,楼明叙回来的时候给周言带了份烤冷面。   “还热乎呢,趁热吃。”   周言把在墓园里拍到的谭一鸣的照片递给楼明叙看。   “你觉得他像谭德吗?”   楼明叙放大相片仔细端详:“像啊,这嘴,这眼睛,还有脸型也有点,不会真是他儿子死了吧?我那天在电话里还听到凶手什么的,会不会是蓄意报复之类的?”   “不清楚。”   楼明叙在周言面前口无遮拦:“要真是他儿子,死了也活该!”   “不过,要是凶杀案的话,怎么连点风声都没有。”周言因工作加入的微信群很多,里面有各行各业的从业人员分享八卦,大到自然灾害,小到哪里的饭馆吃出了一只苍蝇,市长的儿子被人杀了,这么大的事情,公安那边不能一点消息都不走露吧?   “搞不好是什么丑闻,所以被压下来了。”楼明叙浑不在意地说着,提醒周言先把夜宵吃了。   又过了一阵,周言接到一通陌生电话。   他正上着班,习惯性地报上律所名字,电话那端的声音安静了数秒,周言还以为是遇到诈骗电话了,正准备挂断,对方才问了句:“周言律师在吗?”   听声音是个年纪尚轻的小姑娘,可能还在读书,因为她讲话缺乏成年人的利落干脆。   周言说:“我就是,想咨询什么呢?”他用上了较为温和柔软的语气。   大概是很少听到他这样接电话,楼明叙还回了头。   “我是顾清雅,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周言一怔,眼前闪过一张稚嫩又充满歉意的脸,记忆打开了一道门,他被带到了四年前,那段悲痛欲绝的时间里。   当时周言的父母遭遇车祸,肇事司机被带到警局接受讯问,周言赶到警局,先看到的是司机的女儿和妻子。   大人拉着小孩儿,“唰”一下跪倒在周言面前,在接警大厅外面的水泥地上连磕好几个响头,嘴里絮絮叨叨念着“对不起”。   周言觉得她们在卖惨,没理会,旁边的警察看不过去,将人拉起来,司机女儿的脑袋已经磕破皮了。   她眼神胆怯地望向周言,替父亲向周言道歉,语气和现在也没多大区别。   尽管知道这起交通事故和顾清雅本人并无任何关系,她父亲也只是谭德手下的一枚棋子,但顾清雅肯定是受益者,周言对她也是有所成见,声音一下冷了下去。   “什么事?”   “我有个案子想要委托你,可以告诉我律所的地址吗?”顾清雅说。   周言很无语,真想象不到顾清雅哪来的勇气,竟然敢打电话找他。   “我没兴趣接你的案子。”他冷着脸说,“挂了。”   “等一下等一下!”顾清雅急急忙忙道,“你当年不是一直认为我爸是故意杀人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事情真相,条件就是你接受我的委托。”   周言的心脏因她的话抽痛了一下,应该是太过激动导致的,但理智很快回笼。   “你不会想要告诉我,其实那就是一起意外吧?”   “当然不是。”顾清雅犹豫片刻说,“我这里有段录音,你仔细听。”   电话那端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谭德。   “……事成之后,我会叫人把现金给你妻子送过去的,记得一定要当场解决掉,别给我整个半死不活的出来。”   “我明白的。”司机说,“我会下去检查的,如果还有气,就把他的车点了。”   “嗯,”谭德认可了他的做法,“哦对了,你打算送你女儿去读哪所高中?我可以安排。”   接着是司机略带惊喜的口吻:“她是想考一中的,我女儿成绩还不错,努努力应该够得着。”   “国际学校考虑过没有,将来直接送去国外念书,避开中高考,有这些时间不如做点孩子开心快乐的事。”   “那我回去问问她的想法……”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周言感觉气血上涌,心脏突突疼,两条鲜活宝贵的生命就因为这三言两语被了结,有的人活得太轻松,太肆无忌惮了,好像一切都可以被交易。   更让周言气愤的是,事故现场的车是倒在地上几十秒后才突然起火爆炸的,也许他父母当时没有死,是司机过去确认了还活着以后,才点火引燃。   她们很有可能是被活活烧死的。   “这录音是我最近整理我爸房间时发现的,前面还有一段,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顾清雅说。   周言意识到顾清雅也在与他进行一场交易。   “说吧,什么案子非要我接才行?”   “谭副市长的儿子谭一鸣,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这三年里一直都在侵犯我,前段时间,谭一鸣被我男朋友捅死了,我希望你可以替他做无罪辩护。”   她的语速并不快,但周言的脑袋还是没转过弯来,诧异道:“你男朋友把他捅死了?怎么捅的?时间地点,现场有几个人,你讲清楚一点。”   楼明叙听见刑事案,竖起了耳朵。   接下来半小时,顾清雅很详细地描述了谭一鸣与她的关系和当天的事发经过。   原来几年前,顾清雅就在谭德的安排下,进入了本市最好的国际学校就读,刚巧谭德的儿子谭一鸣也在这所学校读高三。   谭德对顾清雅一见钟情,多次示爱不成,便威胁她,如果不同意交往,她接下来别想再有机会出国读书了,甚至高考的机会也不会有。   除此之外,她在服刑的父亲也将得不到任何医疗救助。   顾清雅年幼无知,在谭一鸣的几番施压下,答应了交往,接着就是长达三年的侵犯。   据顾清雅描述,俩人发生关系前,谭一鸣通常会发条短信给她,告诉她酒店地址和房间号,让她提前进去洗好澡等着,谭一鸣也会给她买很多昂贵的礼物讨她欢心,但过程中顾清雅只觉得痛苦,多次都想了结了自己。   后来顾清雅和班上一位名叫邓泽鉴的转学生好上了,邓泽鉴简直就是谭一鸣的反义词,他英俊正直,温柔良善,勇敢有担当,各科学习成绩又都是拔尖的,在顾清雅眼里没有任何缺点。   得知顾清雅长期遭受威胁欺负,邓泽鉴打算找谭一鸣理论理论。   那天顾清雅下了课,如约赶到学校附近的快捷酒店,因为谭一鸣想要在午休时间里和她睡一觉。   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邓泽鉴就冲进屋里质问谭一鸣为什么要欺负顾清雅。   谭一鸣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双方便起了争执。   谭一鸣掏出一把折叠刀,刺向邓泽鉴,他一共捅了三刀,其中两刀被邓泽鉴躲了过去,最后那刀把邓泽鉴的胳膊割破了。   在顾清雅的助力下,邓泽鉴一把夺过谭一鸣手中的水果刀,反刺向对方。   而这几下,刀刀致命。   邓泽鉴很快就被警方带走了,一直拘押在看守所里,等待检察院提起公诉。   顾清雅坚称她和邓泽鉴当时都是正当防卫,但援助机构的律师表示这案子被判正当防卫的可能性非常低,因为谭一鸣的刀具被夺走后,挨了好几刀,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可以判断他失去了抵抗能力。   此时邓泽鉴还是上前刺了第五刀,防卫动作转化为故意伤害。   “而且我不知道这律师是不是谭一鸣的爸爸找来的,我总感觉他在诱导我说出不利于邓泽鉴的话,实在是太奇怪了。”顾清雅忧虑道。   “所以你找上了我。”   周言终于明白了。   顾清雅很清楚他站在谭家的对立面,且永远不可能被金钱诱惑,臣服于谭德。   不得不说,顾清雅真是个聪明人。   让谭德亲眼看着杀死自己宝贝儿子的人被法庭宣布无罪释放,这对于周言而言,的确是件刺激的,值得期待的事。   来了来了,情节捋清楚了,就是案子部分写得比较慢。Orz    第49章   和顾清雅加为好友后,周言把律所的定位发了过去,顾清雅琢磨了几分钟,说会坐公交车来,大概九十分钟以后到。   【这么远吗?】周言曾经去过顾清雅的家,没在市中心,【你家换房子了?】   【没有,我一会儿坐公交过来,得转车。】顾清雅发来软件截图,地图上显示的两地距离并不远,但没有直达公交,步行公里数加上等车时间,差不多得九十分钟了。   【那我过去找你吧,我电动车快一点。】周言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获得那段录音。   【那就麻烦你了。】顾清雅很客气地回道。   顾清雅家住荷花镇上,这里由几个冷冷清清的村庄构成,房子全都建造在很老的宅基地上,年轻人离开老家后很少回来,老宅几乎没人翻修,以至于这片土地看起来凄惨荒凉,一眼望过去,有一半都是被废弃的,布满苔藓和蜘蛛网的,再也经不住风雨肆虐的旧宅和充满难闻气味的化工厂。   顾清雅家还是这里少有的平房,几十年前的装修,大片墙皮剥落,院门的对联像好多年没换了,字迹模糊不清。   楼明叙从电动车上下来,纳闷道:“她家不是拿到钱了吗,怎么还住在这种地方?”   “我也不清楚。”   推门进去,并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变化,杂物堆满整个房间,已经坏掉了的轮椅,断脚矮凳和一堆硬纸板放在一起。厨房里用的还是老式灶台,生火得先点燃柴火,灶台蒙了一层灰,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有人在吗?”周言问。   听见声音,顾清雅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母亲从里面走了出来。   前几年,周言在警局见到这母女俩的时候,王女士还能自己拨动轮椅,如今病情加重,肌肉流失得厉害,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她的面颊凹陷,头发干枯毛躁,呼吸时张着嘴巴,像一具狰狞的干尸。   顾清雅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把母亲推到屋外,低头说:“妈你在这边儿晒会儿太阳,我有点事情和朋友说。”   正常母亲听到这儿,多半会关心下来家里的人是谁,和女儿什么关系,但顾清雅的母亲只点点头,一言不发地靠在轮椅里,可能脑子有问题,人傻了。   顾清雅找了条起了球的毯子给她盖上,接着把楼明叙和周言带去里面那间更加空旷的会客厅。   这是集餐厅、书房、卧室于一体的客厅,床应该是顾清雅母亲睡的,床头的柜子上放着很多药物和监测心率的仪器。   餐桌旁就摆着两张凳子,也没个落臀的地方,周言和楼明叙只好都站着,打量起书柜和满墙的奖状和相片。   奖状和相片似乎是这个家里面被封存得最好的物件,都用亚克力相框装裱后挂起来,柜子里面的书籍大概有五六百本,全都按照类型排列,像个小型图书馆。   周言随手拿起来一本,问:“你还研究医学呢?”   那一排都是十分专业的医学类专业课书籍,只是课本老旧,扉页的名字也是别人的。   顾清雅解释说:“我不知道要报什么专业,就去学校收了点别人不要的书,想先研究看看,到时候选个感兴趣的专业。”   “哇,还有‘天龙八部’呢。”楼明叙蹲下时,在书柜的最下方看到了他以前用过的书本,和一些悬疑推理、毒物研究类的书籍并列在一排。   他起身问顾清雅:“那你现在有考虑好报什么专业了吗?”   顾清雅摇摇头:“暂时还没有找到喜欢的行业。”   “我能借几本回去看看吗?这书都挺有意思的。”楼明叙问。   “你随便拿吧。”顾清雅说,“反正我也用不到,不用还了。”   周言让顾清雅拿出来让他听完整版的,不过顾清雅说,得等案子完结以后才能给他,她担心周言食言,不帮邓泽鉴做辩护了。   “哦对了,这次辩护,我没有律师费可以给你们。”顾清雅低垂着脑袋,没敢直视周言,似乎很不好意思。   楼明叙心直口快:“你爸不是收了谭德很多钱吗?怎么日子还是这副德行?”   顾清雅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顾清雅解释说,当年谭德和她父亲约定了,事成之后将支付一笔三百万的现金,但谭德也提供了另外一种选择,就是一套预售的商品房外加一百万现金。   这套房子的面积是一百八十平的,属于中高端小区,市价大概在五百万左右,顾清雅的父亲心想将来女儿成了年,可以把这套大房子卖掉换现金,再去别的地方买套小的,母女两个接下来就不必为生计发愁了,于是选择了第二种方案。   但谁承想这套房子迟迟没能完成交付,很多业主去现场看了,说施工队已经不干了,理由是甲方拖欠工资,还有人闹到地产公司去讨薪上了新闻,这让本就处于危急关头的公司情况雪上加霜,没多久就宣布破产。   四年前,刚巧是楼市最后的辉煌,在那之后房价突然震荡,暴跌,没有哪个冤大头企业会去接手那片烂尾楼,房子彻底没戏了。   顾清雅的父亲并没有机会知道这些,他在车祸后的第四个月就撒手人寰了。   “我之前也去看过,楼两边的墙都是空的,根本没法住人,还不如住在这里呢。”顾清雅看向周言,嘴唇努起一点高度,无奈又心酸的样子,“那一百万给我妈治病,请护工已经花掉很多了,我也不知道剩下的钱还能撑多久,不敢乱花,我怕还等不到我工作,那些钱就用完了,我跟我妈就只能等死了……”   周言一时语塞。   其实这些年,他对顾清雅一家都是怀着恨意的,甚至到刚才,得知顾清雅和母亲现状如此凄惨,他的内心还生出一种清晰的痛快,一个自私自利又贪得无厌的男人终于在更狡诈的人身上栽了跟斗。   但这种痛快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他又意识到顾清雅母女所承受的伤痛并不能抵消她父亲犯下的罪恶。   “我本来就不是为了钱过来的。”周言说。   “录音我会给你的,一定。”顾清雅说,“我可以先传给你剪辑过的一部分,等事情结束之后,我把我爸留下来的U盘拿给你。”   剪辑过的录音根本没有法律效力,周言嗤笑道:“我要剪辑过的干什么,事后一起给吧。”   反正就算没有录音,周言也会免费为邓泽鉴辩护的。   刚好客厅里三个人在场,周言让顾清雅依照记忆,还原案发当时的情况,由楼明叙扮演邓泽鉴,周言扮演谭一鸣。   顾清雅说:“等下,谭一鸣比邓泽鉴要高十厘米左右,人也比较壮,其实反过来会更合适些。”   “哦,那我就是好人了!”楼明叙插着腰,看起来跃跃欲试的。   顾清雅把和谭一鸣独处的部分简化概括了,很快邓泽鉴推门进来。   楼明叙一演就觉出问题来了:“不对啊,我哪来的房间门卡呢?”   “房间是带密码的,那天谭一鸣先把密码发到了我手机上,我去酒店的时候没带手机,邓泽鉴应该就是看了我手机才过来的。”   “你手机都不上密码吗?”周言问。   “他知道我的手机密码。”顾清雅翻出了当天中午收到的那条短信,她的手机还是很多年前的款式,解锁不是指纹和面容,而是在九宫格里画一个图形。   周言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起先邓泽鉴进来是跟谭一鸣商量的,让他不要再欺负我了,但你们也知道的,像他这种无赖怎么可能因为别人几句劝就放手,反而更生气了,让邓泽鉴滚出去,当时他的语气特别凶,邓泽鉴听完就也大着嗓门跟他吵起来了。   我正要去拉住邓泽鉴,让他先冷静一下,谭一鸣忽然拿起了桌上的折叠刀,对准了邓泽鉴,威胁说要把他杀了。”   “不好意思我打断下,”周言问,“水果刀是谭一鸣自己的还是酒店提供的?”   “是谭一鸣自己随身携带的,他之前还有跟我炫耀过,说这把刀削铁如泥,有个人不还钱,他直接把人手指头切了。”   且不说谭一鸣切人手指头这事儿是不是虚构的,随身带把那么锋利的水果刀,也挺不寻常的。   顾清雅拿起一根桌上的筷子,交给楼明叙:“当时他先刺向邓泽鉴,具体刺了几刀其实我现在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当时气氛太吓人了,我完全懵了,我只记得有一刀是这样斜着划开了邓泽鉴的胳膊,我就抄起房间里的一把凳子,朝谭一鸣肩膀方向砸了上去,就像这样……”她对着空气比划动作。   也许是碰巧砸到了谭一鸣的某根麻筋,他手上的刀立刻掉到了地上,这才被邓泽鉴抢了过去,随后毫不犹豫地,直直地刺向谭一鸣胸口和胃部。   “当时的血是喷溅状的吗?”周言问。   顾清雅点点头。   出现喷溅状的血通常意味着伤及了大动脉,这种出血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失血速度很快,谭一鸣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失血性休克,这也就意味着,邓泽鉴是完全可以判断谭一鸣没有抵抗能力的。   不过周言没有告诉她这些,只是说:“你们当时肯定很害怕。”   “对,因为谭一鸣在和邓泽鉴吵架的时候说,公安局里面全都是自己人,就算他今天把人捅死了,警方也会把他放了的。”   *法学专业的课本一共八本,业内人士通常称之为天龙八部。    第50章   来之前周言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邓泽鉴家里人去哪里了?这么大的案子,怎么会同意警方随便安排一个法援机构的律师?而且现在还要顾清雅这个外人来帮忙请辩护律师。   理论上,公安机关在拘留嫌疑人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就该通知嫌疑人家属的,邓泽鉴的父母就算在外地,也不可能不知道儿子被捕了。   周言问顾清雅:“邓泽鉴的家庭情况怎么样,你了解吗?他们知道你请我做他的代理律师吗?”   顾清雅说:“邓泽鉴没有爸爸,从小跟妈妈和姥姥一起生活,我估计应该是个单亲妈妈吧,他妈前几年生病去世了,姥姥年纪也非常大了,有心脏病,警方没通知她。”   “这样啊……”   警方在实务操作中,确实是会根据风险,进行人道主义豁免,不通知嫌疑人家属,不过邓泽鉴要是被关起来,到最后也很难瞒得下去。   “怎么样啊,这案子你有几成把握?”楼明叙跨上电动车时,回头问周言。   “你觉得呢?”周言反问。   楼明叙虽然是辩护方,但以往的判例告诉他,这案子做无罪辩护能胜诉的概率趋近于零,比较好的情况是定防卫过当,判个三到七年,如果是故意伤害致死的话,刑期得十年起步。   争议点就是最后那一刀的定性。   楼明叙:“我估计法官也会认定他的防卫行为超过了限度,缺乏合理性和必要性。”   周言解开头盔安全卡扣,往头上一戴:“那你要是邓泽鉴,你会捅那一刀吗?”   楼明叙代入自己的男朋友被性侵多年,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我会把他扎成筛子。”   “所以啊,我们不能用事后的理性去评判当事人的行为。”   电动车的电不多了,只够俩人回律所的,周言又叫了辆车,前往羁押邓泽鉴的看守所。   尽管案发后,邓泽鉴和顾清雅第一时间选择了报警,且拨打了120,但警方那边仍然是以故意杀人的罪名将邓泽鉴拘留。   等了好一会儿,狱警才将人带到周言面前。   邓泽鉴的个子不算高,只有一米七三左右,体型中等,平时应该疏于锻炼,身上看不出肌肉。他一抬头,露出一对浓眉大眼,目光涌动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纯良。   “你好,请问你是?”邓泽鉴隔着防爆玻璃问道。   “我叫周言,是顾清雅请来为你做辩护的律师。”周言摸出一张名片贴在防爆玻璃上,“现在我跟你确认下身份信息和身体状况……”   “好。”   由邓泽鉴作为第一视角描述的案发经过和顾清雅交代的基本一致,但感受很不一样。   顾清雅说,她从一开始就很害怕,她认识的谭一鸣是嚣张暴戾,仗势欺人的,担心谭一鸣会动手伤害邓泽鉴。   而邓泽鉴先前并未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谭一鸣,他只在学校食堂偶遇过谭一鸣,看到谭一鸣和班上其他同学谈笑风生,和普通在校生没多大区别。   在邓泽鉴的想象中,谭一鸣至少还是个道貌岸然的官二代,顶着副市长儿子这个身份不会乱来的。   他说:“我进去的时候,没想过他身上会带刀,我只是想把清雅救出来。”   周言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有可能在学校报复你呢?”   邓泽鉴摇摇头:“我看到短信之后,脑袋其实是空白的,我感觉有双无形的手推动着我去做这件事。可能我的潜意识里面觉得,顾清雅太柔弱了,才会一直被欺负,如果我过去的话,至少能获得和谭一鸣平等对话的机会,我觉得我有义务把清雅平安带出来,我想保护她。”   “后来见到谭一鸣,我才意识到他讲话根本不讲逻辑,我跟他讲道理,他也不会听,上来就骂人,威胁我说,再不滚就要我死之类的,说他就算犯了错也有爸爸保他,不会承担任何责任的。”   周言:“那你看到谭一鸣拿出刀来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邓泽鉴提了口气,又重重呼出来,原本坦荡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难堪,声音也压低了些:“我觉得我可能会死在那里,他的眼神真像是要杀了我,动作也很利索,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在飙升。”   “还记得他是怎么握刀的吗?”周言问。   邓泽鉴手背朝上,比了个握拳的姿势:“是这样,然后朝我腰这边捅过来,好在我那天的衣服很厚,他前两下没有刺准。”   “一共刺了你几刀还记得吗?”   “两三下吧,我没什么印象了,我只记得我低头去抓他的手腕,本来已经抓到了,但他的力气很大,又挣脱了,等我感觉到疼痛的时候,我的手臂已经被划破了,好在清雅当时反应很快,要不然死的估计就是我了。”   周言:“水果刀是怎么到你手里的,过程能再回忆的详细些吗?”   邓泽鉴的眉心轻皱,回忆道:“清雅用酒店的凳子砸向谭一鸣,当时我的手还维持着推开谭一鸣的这个动作,指尖在他肩膀上,导致我的手指也被砸到了一点,接着谭一鸣捂住肩膀跪了下去,刀也掉了。”   正在做记录的楼明叙听到这里,猛然抬头,和周言的目光一齐投到对面,异口同声:“你的手也被砸到了?”   这一点在顾清雅的口供中没有交代,也许顾清雅本人都不知道邓泽鉴被砸到了。   “嗯。”邓泽鉴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伸出右手的食指,几乎整个指甲盖都变成了很暗的青紫色。   这说明他被砸的那一下,导致甲床下的血管破裂,血液积聚在指甲下方,形成血肿。   被门夹过的都知道这一下有多痛,估计当时邓泽鉴和谭一鸣一样,疼到无法呼吸了。   这个新细节的出现让周言看到一点转机,当时邓泽鉴右手手指被砸伤,左臂又被水果刀划伤,反击能力被大大削弱。   邓泽鉴多次捅刺谭一鸣,也可以被解释为,人在陷入危急时刻所触发的应激状态。   “你最后看到他倒在地上,又补一刀是为什么呢?”周言问。   “害怕,他眼睛一直瞪着我,我觉得他下一秒又会站起来。”   “你确定他是睁着眼睛的?”   “我非常确定。”邓泽鉴点点头,他的眼神十分坚定,没有任何回避。   周言提醒道:“你对我不可以撒谎,因为我会把你的口供写到辩护书里面去,如果最后被推翻的话,对你会很不利。”   邓泽鉴又说了一遍:“他真的是睁着眼睛的,这点清雅应该也可以证明。”   顾清雅的口供里面并未提及睁眼闭眼,她只说自己太紧张了,没注意,后来是被邓泽鉴拉着跑出去的。   “好的,我清楚了,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周言把笔记收进文件袋里,“再想起什么来可以跟民警申请会见,我会尽快赶过来的。”   这里的看守所严禁携带任何电子产品,俩人出了门,取到手机,一言不发地搜索同一个词条——“失血性休克的人有可能睁眼吗?”   答案是有一定的可能性。   俩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像松了口气。   不过还是得等法医那边更权威的报告。   邓泽鉴的情况不符合取保候审的条件,周言这边想要阅卷看报告,还得等警方结案后,把案卷移交给检察院才行。   目前能做的就是查阅相关司法判例,看有没有类似的案例被判无罪的,还有就是帮邓泽鉴向学校请假。   依照周言的经验,邓泽鉴捅人被抓的新闻一定会在学校不胫而走,搞不好已经被同学传成情杀仇杀之类的。   周言不愿看见一个正直纯良的好学生被污名化,跟邓泽鉴班主任请假时,特意说明了这一点,希望老师们能遏制住谣言的扩散。   邓泽鉴的班主任是个中年女人,她推了下厚重的眼镜片说:“这点你放心吧,我知道泽鉴是个好孩子。”   考虑到这起案子的辩护还要打感情牌,周言干脆问老师要了邓泽鉴在学校的档案,发现这孩子还参加过省里的数学竞赛,拿到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班主任也对此感到惋惜:“希望他能早点出来吧,这都快要高考了,错过了可有的等了。”   等到了礼拜天,楼明叙和周言又一起跑了趟清水镇,也就是邓泽鉴的老家,探望他姥姥。   以前邓泽鉴每个月都要回家一趟的。   姥姥看到是两个外人上门,还以为孙子在学校遇到意外了,嘴唇哆嗦着问孩子怎么了。   周言和楼明叙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还是楼明叙先说:“他去参加比赛了,国外的,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呢。”   “哦,国外的啊,国外现在也不是很安全呢,就他一个人去比赛吗?”   “不是,还有其他同学一起,放心吧姥姥,他现在可安全了。”   没有比看守所更安全的地方了。   周言嫌楼明叙撒的谎很没有技术含量,像小学生瞎编的。   “那姥姥不也相信了吗?”楼明叙蹲在马路边打车,发现这犄角旮旯比他们的律所还偏,竟然等了十分钟都没有司机接单。   “我看她是不怎么相信,搞不好还会坐车去学校问老师,到底去哪个国家参加比赛了。”   楼明叙叹了口气:“怪就怪我这个人天生正直,完全不会撒谎啊。”   周言听不下去了:“快打车吧。”   “打了,根本没人接,我们今晚该不会要住在这荒郊野岭了吧?”   周言“啧”了一声:“早知道就问刚才那个黑车司机要下手机号了。”   再等下去太阳都要落山了,最后俩人只好起身,步行前往几公里外的公交车站。   “诶,这好像还是我们第一次一起散步呢。”楼明叙的胳膊搭在周言肩上,“之前每次出门都是小电驴。”   周言步伐迈得很快:“怎么可能,我跟你没有一起散过步吗?我记得有过啊。”   楼明叙撇撇嘴,阴阳怪气道:“你记得的是跟别人的故事吧,反正跟我没有过。”   周言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和楼明叙散步的时间和细节了,怀疑自己真记错了,心虚道:“一定是上回的听话水喝坏脑子了。”   楼明叙曲起食指和中指,狠狠掐他脸:“和初恋散的步吧?”   “没有的事。”   “那你们约会都干吗?”   “刷题准备法考。”   与此同时,调查谭一鸣案件的警方又有了一项重大发现——法医从案发酒店带回的,快喝空的柳橙汁里,提取到了安眠药的成分,而且瓶口只有谭一鸣的唾液残留。   民警认为:“他不可能自己吃安眠药吧,都要办事儿了。”   不是自己吃,那就指向另外一种可能——是顾清雅投放给谭一鸣喝的。   当初谭一鸣的尸体家属不允许解剖,说是要保留尸体的完整性,不过警方在调查时,曾在卫生间的垃圾桶里面找到了西地那非的药盒,说明谭一鸣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提前吃了药。   民警推断:“那也就是说,当时谭一鸣很有可能先后吃了西非那地和安眠药。”   西非那地的作用是让患者情绪高涨,而安眠药的作用是抑制情绪,两者结合,很可能导致服用者情绪不稳定,判断力下降,在某些情境下,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严重点的话,还可能引发低血压,头晕,甚至休克。   负责这起案件的民警眉头紧锁,当下决断:“立刻把顾清雅带回来审问。”   西地那非的作用自己搜一下哈,大概率是违禁词,我怕会被锁。    第51章   被传唤的嫌疑人有权在第一时间要求警方联络律师,民警倒是按程序办事,拨通了周言的电话,但很可惜周言人还在邓泽鉴老家。   周言和楼明叙紧赶慢赶到达公交站,最后一班城际公交已经发动了。   万幸公交站附近就有许多黑车司机等候,他们随便上了一辆,司机猛踩油门,沿着城际公交的轨迹追赶,终于,在追了七八站路后,他们坐上了公交。   一路上也没机会下车买东西,连午饭都没有好好吃的周言肚子饿得直叫唤,楼明叙从包里摸出两根能量棒,都给了周言。   “你不饿吗?”周言撕开一根,转头问。   此时太阳刚落山,车里,路上都亮起了灯,楼明叙浅笑着的侧脸映在玻璃窗上,“还行,我中午吃的多,不是很饿。”   话音落下不出两分钟,楼明叙的肚子也“咕噜”一声,俩人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笑,周言把另外一根刚拆开的能量棒递还给楼明叙。   楼明叙没动手,低头咬住能量棒。   他吃东西的进度条总是很快,像开了倍速,以至于周言都没怎么看到他咀嚼,东西已经咽下去了。   明明饿坏了。   三小时后,他们见到了顾清雅。   审讯室与看守所的会见室不一样,这里虽然全封闭,但灯火明亮,顾清雅也没有被手铐束缚,她坐在椅子里,纤细的手指绞在一起,似乎很焦虑。   抬头看见周言,她的上身不由地往前倾了倾,嘴角略微扯起一点弧度,那笑容肯定不是愉快,大概是在向周言表达信任与求助。   周言按照惯例,问她警方在审讯时,有没有诱供或者刑讯逼供。   顾清雅摇摇头。   警方对她的第一轮审讯已经结束,顾清雅对在果汁里投入安眠药这件事的解释是:希望谭一鸣可以尽快睡着。   楼明叙困惑道:“他睡着后你想做什么呢?”   “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是想早点离开酒店,我下午还有课,如果谭一鸣要做好几次的话,我……总之,我不想请假了。”顾清雅每次在提及被侵犯一事时,眼眶就会迅速红肿,湿润,好像有很多委屈要倾诉,但都因难以启齿选择咽回去。   也许是因为周言和楼明叙都是男性,让她觉得很没有安全感,又也许是她还是个学生,无法那么直白地描述自己的经历。   周言再提问时,委婉了些:“他常常因为这个事情耽误你上课吗?”   顾清雅点点头。   “你知道他有在服用其他药物吗?”   “不知道。”   周言又问:“那这是你第几次给他放安眠药,还记得吗?”   “第三次,”顾清雅很笃定,“前两次我放得很少,药没起作用,所以这次放了两片。”   “安眠药哪来的呢?”楼明叙问道。   “我自己的。”顾清雅说,“我有抑郁症,经常失眠做噩梦,医生给配的。”   因为想离开而放药,这理由在周言听来不算稀奇。   受害者又不是傻子,当然都想过回击,但多数时候,加害者与受害者之间的力量是悬殊的,尤其是顾清雅这样的女性受害者,她肯定无法像邓泽鉴那样有力地抵抗,只能在安全范围内尽可能地降低伤害。   周言认为她的行为属于防卫范畴,且放两片药并不会对谭一鸣的身体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于是向警方提出了释放的请求。   值班的民警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姓李,之前和周言也打过几次交道。   他喝着杯子里的浓茶,面露难色,十分官方地回答:“事情还在进一步调查当中,现在还不能放人。”   “还调查什么呢,无非就是看她有没有和邓泽鉴合谋,你们找到证据了吗?”   李警官沉默不语。   “那就是没有证据了。”要不然就不是传唤而是直接被列为故意杀人的共犯被拘留了。   周言忍不住提高了一点嗓门,对民警说:“我不知道你们调查的时候有没有好好关心过她的经历,她遭遇性侵整整三年,抑郁的情况很严重,她的安眠药本来也是自己吃的,不存在预谋犯罪,更何况安眠药的功效你们也清楚的,就是让人快速进入睡眠,符合她所说的,想要早点离开的目的。这跟后来邓泽鉴的问题应该分开来看。”   “但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另外一种药物,西地那非,法医证实说,安眠药和西地那非一起服用可能会造成当事人情绪不稳定。”   周言完全没听过这说法,本能地怀疑:“触发概率多高呢,有相关材料证明吗?”   民警又被噎了一下,他哪里懂这些,带人回来主要是调查顾清雅和邓泽鉴之间有没有提前串通,预谋杀人,但现在证据没找到,他的底气明显不足。   周言又接着说:“再说你们怎么确定顾清雅知道谭一鸣吃药的事,男人的自尊心这么强,要吃也是偷着吃,不可能当她面吃吧?”   “……”民警已读乱回,“这个问题我们先不说,你刚才提到说顾清雅是被迫的,但据我们的调查来看,她每次都是自愿进入酒店的,谭一鸣对她的称呼也很亲昵,既然是被侵犯,她为什么三年来从没报过警呢?”   周言没好气地说:“被刀架着脖子的自愿也叫自愿?你觉得一个未成年的普通女生,敢对副市长的儿子说什么重话吗?”   在一旁安静了好一会儿的楼明叙也插进来,又把问题绕了回去:“您刚说在案发现场找到了另外一种药物,那么我想请问一下,你们是怎么确定这个药物是谭一鸣自己带进去吃的?上面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残留吗?以及他吃了几片呢?如果两种药物的剂量都很小,会触发他的情绪化反应吗?”   他越说越亢奋,右掌拍在桌面上:“退一万步说!就算以上这些全都成立,谭一鸣确实变得比平时更易怒暴躁了,那他拿刀捅人就合理了吗?正常人都会知道,这个时候该打电话叫酒店保安把人请出去,而不是朝别人刺过去。他自己有病,跟吃安眠药有个半毛钱关系?”   谭一鸣的尸体早已火化,证据随之湮灭,警方也难以在顾清雅身上找到突破口,于是第二天上午,他们终于同意释放顾清雅。   当时正好有人到律所咨询,所以楼明叙留在办公室,只有周言一个人去接顾清雅。   走出接警大厅,就是公安部的专用停车场,周言无意间瞥见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定睛一瞧,果真是谭德的车牌号。   周言以为里面没有人,正要离开,黑车的右后侧门开了。   谭德从里面走出来,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黑眼圈很深,全然没有了当初在慈善机构所展现出来的和善亲切。   他的外套搭在臂弯,径直往里走去,在经过周言和顾清雅时,他的视线一顿,脚步也停了下来。   “你是她的代理律师?”谭德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顾清雅小小一只,缩到了周言身后,视线越过周言的肩膀,看向谭德。   “我不止是她的代理律师,还会是邓泽鉴的辩护人。”   谭德嘴角轻微抽动,似乎在说,你怎么敢的?你也不想活了吗?   可周言不止敢,他还冲谭德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完全没有友好的意思,甚至可以说是嘲讽。   “对于您儿子的死,我真是感到万分悲痛,不过类似的经历我也有过,我父母就是死于四年前的一场交通事故,都是意外,您说是不是挺巧的?”   谭德咬了咬后槽牙,看向周言身后的人,顾不上一贯的温和形象,眼神凶狠:“这世上每天都有意外诞生,但有些显然不是。”   周言的目光少见的锋利:“您是在说哪一场?”   写完就发哈,不定时了~    第52章   顾清雅回校后,情绪低迷了好一阵,她在学校本来就没有朋友,现在因为谭一鸣死了,邓泽鉴又进了看守所,很多人都在传她和两个男生之间有故事。   内容都是道听途说加臆想,为了让故事兼具爆炸性和合理性,传播者又往里添油加醋,导致最终的版本都非常离谱。   竟然有人说顾清雅是谭德养在外面的私生女,和谭一鸣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谭一鸣为了替母亲报仇,才睡了妹妹,刚巧被邓泽鉴抓包,邓泽鉴一气之下把人杀了。   也有人说顾清雅私下在酒吧当陪酒女认识了谭一鸣,结果被拍裸照和视频,邓泽鉴是去帮她要回裸照的。   这些内容在班上同学的微博评论区肆意传播,顾清雅截图发给周言,问:【我该怎么办?】   周言叫她好好做题,不要再刷了,同时也向这些胡乱散播谣言的同学发去了警告,直到他们删除评论。   除此之外,顾清雅还让周言把学校发下来的复习资料带进看守所。   还剩不到一百天就要高考了,尽管希望渺茫,她还是期望能够和邓泽鉴一起参加高考。   不过邓泽鉴的状态有些颓丧,似乎是做好了最坏的,被判刑的决定,他让周言转告顾清雅,以后不用再帮他带资料了。   周言像块夹心一样,夹在两人中间,十分为难,他实在不擅长维护一段关系,尤其还是别人的感情,他始终不敢对顾清雅说实话,结果就导致大堆大堆空白试卷都堆在他的办公桌上。   楼明叙见状,替他帮顾清雅坦白了,隔天顾清雅写了一封信,让他们帮忙转交给邓泽鉴。   信的内容他们没有看,单从信封的厚薄程度和硬度来判断,里面应该就一张明信片,狱警在检查后觉得没有问题,便转交给了邓泽鉴,在那之后,邓泽鉴又愿意收下那些试卷了。   到四月份,楼明叙的实习就满一年了,周言虽然工作很忙,但也没忘记提醒他报名律师协会的考核,只有通过了考核,楼明叙才能独立接案。   楼明叙嗯嗯啊啊,口头答应了好几次,但迟迟没有报名。   他是一个考试运很差的人,高考和法考都经历了两次,加上平时工作遇到难题就把周言当百科,缺乏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一想到这次面试大概率又会面临失败,他选择了逃避。   反正现在他们的短视频账号运营得还不赖,广告收益还能支撑他半年的生活费,搞不好之后的收益比当律师赚得还多,那他就不用考试了。   周言不知道楼明叙这么多心理活动,只是见他一直回避报名的事,觉得不对劲,便问他是不是太紧张了。   楼明叙避重就轻说:“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一想到要整理很多材料就很烦,工作已经很饱和了。”   周言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确实把日程排太满了。   “其实也不用想太多,你不是一直都在跟我办案子嘛,考官面试也就问些简单的问题,比如申请诉前财产保全,需要哪些资料?诉讼时效中断的法定事由有哪些?之类的……”他凭记忆回想起了当年的一些题目,安慰楼明叙:“总之不会很难的,你肯定能答得上来。”   楼明叙转过身,趴在周言的办公桌上,修长的手指胡乱拨弄一株客户送来的铜钱草。   他状态不佳时是会直接反馈在脸上的,连头发丝儿看起来都蔫蔫的,毫无生气。   “可我心里很没底,万一他们现在不考这些,考更有难度的题目了呢,而且我一进考场就特别容易紧张……哎,算了,像你这种什么考试都一次过的人是不会理解我现在的心情的。”   周言的确不太能理解,他自己当年是踩点提交考核申请的,就盼着能早点结束实习,拿证涨工资。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自己是抱着一种“我连胡搅蛮缠的客户都能搞定,怎么可能搞不定区区几个面试官”的心态去报名的,自信心爆棚,总觉得理论会比日常的实操更简单些。   事实也确实如此。   再复杂的题目都不会有现实里那些真真切切的困境难对付。   “你知道吗,我们所里带出来的实习生,到期通过考核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五,法考的通过率才百分之十到二十哦,你连法考都过了,还怕通不过实操考核?”周言说到这里,捏了捏楼明叙的耳垂,鼓励道,“你拿证以后我请你吃顿大的。”   “那也还有百分之五的倒霉蛋过不了。”楼明叙自暴自弃地说,“我肯定是拉低通过率的那个,再说你这样本选的也不对,不能相提并论。”   见安慰和鼓励都无法发挥作用,周言决定使用更强硬的手段,他亲自帮楼明叙报名考核,并把这个当成一项任务,安排进日程里。   考核前,需要提交许多材料,其中包含了实习日志,各种卷宗等等,楼明叙倒是都有准备,且在周言看来,他准备得很好很充分了。   可是楼明叙还是出现了考前综合症。   他的情绪过于紧绷,注意力变得不集中,常常坐在工位上发呆,原本每天都急吼吼地出去买饭,或者点外卖,会在吃到好吃的食物时,眯起眼睛感叹活着真幸福,现在面对最喜欢的食物,也就吃上寥寥几口。   他逃避复习,屡次试图拖延报名时间,晚上睡不好觉,最匪夷所思的是,竟然整整一周都没有和周言进行睡前活动。   也正是因为最后的这一点,周言才意识到楼明叙很不对劲,于是问了问医生朋友,得知这不是普通的紧张,而是一种很常见的综合症。   只是有的人很轻微,有的人非常严重。   楼明叙坦言道:“我就是觉得我每次考试都特别不顺利,明明我考试前背得好好的,但一进考场脑袋里就开始放音乐,心跳也会特别快,像刚跑完十公里。”   周言虽然没有在考场心跳过速过,但平时偶尔的心悸也让他对楼明叙的痛苦产生了共情。   “那肯定很难受。”他摸了摸楼明叙的头发,最近一直都在焦虑考试的事情,楼明叙的发尾长长了许多,都快变回去年刚进律所实习时的狼尾了。   “身体上的不舒服都不算什么。”楼明叙最焦虑的还是结果。   他太担心考砸了,他比谁都害怕成为那百分之五,所以与其让这种可能发生,还不如逃避来得更简单。   “要不然再往后挪一挪呢,让我再多准备准备?”楼明叙把周言的小手指拉到嘴边亲了下。   “不可以,”周言明确拒绝,“有些事情宜早不宜迟,越是拖延只会让你焦虑得更久而已,你缺乏的不是经验,不是能力,而是勇气。”   周言上网查了下解决考前综合症的办法,提议最多的还是考场应激提前预演,也就是模考。   周言认真搜集了近些年律协面试官最常出的考题,且为了激发出楼明叙的紧张感,他没有自己下场扮演考官,而是请了所里公认的,长相最严肃,说话最刻薄的律师来充当面试官。   总之,周言绞尽脑汁,想了很多办法,简直比自己考试还操心,也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哪一种发挥了作用,楼明叙说最后的面试还算顺利。   比起所里的老律师,面试官都显得眉清目秀,和蔼可亲。   一个月后,协会公示的名单终于出来了,楼明叙的名字赫然在列。   周言很为他开心:“恭喜你,终于解脱了,以后得改口叫你楼律了。”   楼明叙心情一放松就变回了油嘴滑舌的样子:“改叫老公我会更开心一点。”   “可以啊,”周言挑挑眉,短暂地满足了他一下,“老公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客。”   楼明叙 第一回听周言这么叫,苹果肌都要笑僵硬了,正准备用手机录下来,周言又不愿意喊了。   “为什么?我觉得你喊得很好听,我打算用来当起床闹钟。”   “我不想一大清早就被自己的声音吵醒。”   “那我给你录我的吧,我把你叫醒,我不嫌弃我自己的声音。”   “不要。”周言不理解,“你这都什么癖好,我就喜欢听虫鸣鸟叫。”   “那你上次说,请我吃大的还算数吗?”   楼明叙的话题跳跃得太快,周言愣了一下,说:“当然算数,正好第一季度的提成发下来了,比我预想中的多一点,你上回是不是说有家自助是南城必吃榜No.1来着,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忘记了,”楼明叙关掉电脑说,“我们今晚早点回家吧。”   “回家吃啊?”周言很意外,转念一想,楼明叙可能又要拍视频记录什么,“不会是让我煮饭吧?”   “我的意思是,晚饭吃完我们早点回家。”楼明叙揽过周言的肩膀,指尖点了点他的心口,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这个才是必吃榜No.1。”   更得太慢了,我自己都想打我自己(抱住脑袋,尖叫逃开)    第53章   没过多久,楼明叙拿到了崭新的,还透着墨水味儿的执业证。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在网上购入了一对皮质卡包,情侣款式,除了放证书外,还能塞下身份证银行卡。   周言选择了偏复古的暗红色,楼明叙自己用墨绿色的。   “时间过得好快,感觉你才刚入职没多久,竟然已经一年过去了。”周言把平时塞在公文包里的名片,银行卡,护照,硬币,一股脑收进这个收纳包里,把它撑得鼓鼓的。   楼明叙见周言现在不再排斥和他一起用情侣样式的小物件,心满意足地笑了:“开始感叹时间的流逝可是变老的征兆。”   “我本来就快要成为中年人了。”周言倒是没有年龄焦虑,毕竟他们这行是靠资历吃饭的,长相成熟些反而更容易获得客户信任,“哦对了,裴律最近有联络你吗?”   “有啊。”   裴律是澜锦律所的合伙人之一,平时所里人员变动,集体活动都是由她负责,属于比较有话语权的一位合伙人。   从去年十月份开始,裴律就计划在海城设立分所,这几个月她和另外一位合伙人一起,反复去到海城,选地段看风水,最终租下一间规模不小的办公室。   她打算带几个新人过去,再在那边招几个律师。   刚好楼明叙是土生土长的海城人,裴律就问他有没有回去工作的想法,如果愿意去新所的话,可以再给他涨点底薪。   “我直接跟她说我不愿意回去啊。”楼明叙当时连一秒钟的犹豫都不带,回绝得特干脆,“我不想跟你搞异地恋。”   虽然南城和海城相距也不远,坐高铁两小时,但中间还要打车辗转,等车等高铁,来来回回也麻烦,真过去海城工作,恐怕和周言只能在周末见面了。   一周见一次,一年也只能见五十二次面,他无法接受,再说涨的那点底薪,都不如和周言拍视频赚得多。   没必要。   周言“嗯”了下,没多说什么,反正不管楼明叙选择留下还是去海城工作,他都一样支持。   楼明叙有些好奇,要是俩人互换身份,同样的机会交给周言,周言会怎么选?又或者是薪酬更高,更有前景的工作作为交换呢?   但这问题关乎到周言对他的感情的浓烈程度,楼明叙想知道,又没勇气知道,他的内心始终认为周言并没有多爱他。   虽然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工作,对彼此的喜好都比较了解,也在一起睡过很多次觉,可周言还是像以前一样,除了工作需要,从不主动联络他。   周言似乎很享受独处时间,不对谁产生期待,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也可以活得很好,感情只占据周言生活的一小部分。   再往深处想,也许今天把楼明叙换成王明叙,李明叙,结果都一样,谁在周言心里都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就像是加在食物里的调味料。   楼明叙拿到证书后的第三天便接到一个借贷纠纷案,由于涉及的当事人很多,事情非常复杂,中间跑来跑去取证,没个消停。   同时期内的周言也在为邓泽鉴的案子想尽办法找证据。   他去到谭一鸣生前常去的几家夜店和赌场,想找找看有没有别的受害人来证明谭一鸣有暴力倾向,却意外从一个服务生口中得知谭一鸣生前吸过毒。   周言问她能不能确定,她一脸认真地说:“我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过他正在吸,还问我要不要也来一口,当时把我吓坏了,我拿着垃圾袋就跑了,后面我就没见过他了。”   服务生年纪很轻,才不到二十岁,她描述的吸毒过程,吸毒工具以及吸毒者的状态都太真实了,不像编的。   只是现在谭一鸣一死,尸体一烧,想要再定他的罪是不可能的了。   也许谭德早就清楚儿子五毒俱全,所以才那么着急忙慌地要将尸体火化,免得让他这个市长脸上难堪。   邓泽鉴的案子警方摸索了好几个月,中间还申请过调查延期,以至于这个案件移交到检察院时,已经六月份了。   邓泽鉴没能参加高考,不过开庭日当天,顾清雅已经结束所有科目的考试,作为本案的关键证人到庭参与庭审。   楼明叙也把当天的行程空出来,作为周言的助理一起进入法庭。   同时到庭的还有谭一鸣的直系亲属,还有一直跟在谭德身边的助理,但唯独谭德没有出现。   大概是觉得他到不到庭都不影响判决,没必要让多余的人拍到他的行程,引来闲言碎语。   案子牵扯到顾清雅的隐私,所以没有公开审理。   这次庭审的法官是一位青年女性,单眼皮,不过眼睛是杏仁状的,看着挺大,眼尾微挑,搭配高挺的鼻梁和极低的短马尾,给人一种清爽干练,杀伐果断的感觉。   她的语速很快却很清晰,大致汇总了一下案发过程后,询问邓泽鉴:“你在捅最后一刀的时候,想过谭一鸣会死吗?”   这是判断邓泽鉴主观意图的关键性问题,之前民警在讯问过程中也提过,邓泽鉴当时的回答是:“我的脑袋空白一片,没想太多,我当时只想把顾清雅带出去。”   此时的邓泽鉴已经在看守所呆了好几个月,面容十分憔悴,眼袋厚重,嘴唇发白,干燥得都起皮了。   他低头沉默了一段时间,在法官又问了一遍问题后,他才回答说:“有闪过这个可能,但我的身体先于我的大脑作出了反抗的动作,等我回过神来,意识到他可能会死后,就报120急救了。”   “好,”法官继续说,“我看了下材料,你报120的时间距离你和顾清雅离开酒店房间的时间点相差四分多钟,在这段时间里,你们在做什么?为何要等到四分钟后再报警?”   邓泽鉴:“我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   法官:“所以你是知道的,这通电话拨通的时间,会影响到谭一鸣的死亡结果?”   邓泽鉴握紧了拳头,在一旁的顾清雅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对,”邓泽鉴抬头看向法官,“我需要一点思考的时间,我也犹豫过要不要救他。”   法官问完问题后,就轮到公诉人发言了。   公诉人坐在周言对面,穿着正式,桌上材料很厚一叠,他看起来四十多岁,比法官还要年长许多,多年的职场经验令他呈现出平静的姿态,说话从容而缓慢。   他的诉状上将警方定的故意杀人罪改为了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根据《刑事诉讼法》,提出的量刑意见是三年以上,五年以下。   之所以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是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显示,谭一鸣的刀被击落,而且肩膀被凳子砸中,失去攻击能力,此时的邓泽鉴仍然坚持捅刺其身上致命的部位,明显超过正当防卫的必要限度,应当负刑事责任。   公诉人不疾不徐地说:“邓泽鉴作为一名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应当预见其行为可能导致谭一鸣的死亡结果,若轻易认定正当防卫,可能助长‘以暴制暴’的不良社会风气。”   法官轻点了一下头,似乎认同了他的说法,接着看向周言,示意轮到他发言了。   材料改了又改,周言已经对内容倒背如流,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审判席上。   “我认为在对邓泽鉴的防卫动作进行定性之前,我们不能忽略掉的一点是,谭一鸣正在对顾清雅实施性侵,且是长达三年之久的长期性侵,根据《关于依法适用正当防卫制度的指导意见》,当不法侵害呈持续性、反复性等特征时,防卫时间节点可适度前移。”   “邓泽鉴闯入时,谭一鸣已经着手实施新的性侵行为,符合紧迫性要件。”   “其次,谭一鸣率先使用刀具攻击邓泽鉴,当事人夺刀反击属于制止不法侵害的必要手段,此时特殊防卫权已经被激活,对于致死结果,不承担刑责。”   “至于‘补刀’临界点的争议,根据邓泽鉴和顾清雅的陈述,谭一鸣倒地后瞳孔睁大,面目惊悚,随时可能站起来反击的样子。警方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谭一鸣倒地后昏迷不醒,失去行动力,所以我方认为,即使刀被击落,谭一鸣的威胁也并未消除,他口口声声称‘公安局里面都是自己人’,加剧了邓泽鉴的恐惧,另外,邓泽鉴右手手指被砸伤,左臂被划伤,其反击能力大大减弱,补刀行为是危急状态下的应激反应,绝非故意伤害。”   “谭一鸣长期对顾清雅实施性侵,并持刀威胁,是本案悲剧的根源。”   “邓泽鉴作为顾清雅的亲密关系人,在看到顾清雅遭遇伤害,产生冲动情绪是在情理之中的,我们都有家人,爱人,试问一下,当看到身边最重要的人遭遇压迫与侵害时,谁能保持克制清醒?在生命权受到威胁时,谁又能保持理智?人和机器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人类会有强烈的情绪波动,也不可能精确地计算出防卫力度,法律不应苛求公民的绝对理性。”   公诉人张了张嘴巴,又要反驳什么,周言并没有给他发言的机会,继续说道:“还有最后,我想说的是,邓泽鉴此前和谭一鸣并无任何交集。邓泽鉴是一位品学兼优,友善开朗的高三生。事发前,他还在班级里和同学讨论竞赛题,他学习刻苦,备考认真,如果不是出于防卫,出于对顾清雅的保护,他没有任何理由去伤害别人,自毁前程。”   “——所以审判长,”周言漆黑发亮的瞳仁看向审判席,声音响亮,“邓泽鉴的行为是对不法侵害的正当反击,体现了公民的自卫权,如果认定邓泽鉴有罪,将向社会传递一个错误的信号:面对暴力侵害,公民只能束手就擒,这显然与法律的正义精神背道而驰。”   呜呜,我终于把最难的法言法语部分写完了。    第54章   鉴于案件的争议点过大,需要进一步合议,法官没有立即作出判决,而是告知大家在两周后再次开庭宣判结果。   离开法院时,周言刚好有点饿,和楼明叙一起去马路对面的小餐馆买东西吃。   街道两侧的绿化带正在被修剪,楼明叙无意间一瞥,看见一辆黑色轿车正缓缓驶入停车位,那车型十分熟悉,他立即撞了撞周言胳膊。   “是不是谭一鸣他爸的车?”   周言歪头一瞧车牌,果不其然。   不知是不是又想左右案件判决,所以才会特意跑一趟法院。   周言走进店里,要了份鸡丝凉面和一碗绿豆汤,和楼明叙面对面坐着,复盘了一下案子的细节。   店里人很少,老板很快便把面条端了上来,但周言突然没了胃口,脑海中浮现谭德找到法官,俩人坐在一起相谈甚欢的画面。   但今天的法官眉目充满英气,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   要是谭德威胁她,威胁她的家人呢?   “怎么不吃啊?”楼明叙注意到了周言的异常,把自己碗里的小排夹起来,放到周言的碗里,“你尝尝我这个,这个排骨很好吃,酸酸甜甜的。”   周言夹起来,眼神放空地咀嚼,他看到楼明叙吃东西的动作突然停下来,双眼直勾勾地望向门外。   周言也回过头去,看到谭德和他的助理从外面走进来。   女助理穿着一身奢侈品,不过是较为低调的品牌,看不到一点logo,要不是周言因为工作需要,研究过一些大牌奢侈品,一般人根本不会发现她这一身行头加起来至少七八万。   她跟在谭德身后进来,并不是很积极地点着餐,一直在问老板问题,比如鸡肉用的是鸡的哪个部位,是冷冻肉还是新鲜鸡肉。   在老板回答说,都是新鲜鸡肉后,她的嘴角往下一撇,脸上毫不避讳地流露出对这家餐馆食品卫生的不信任。   她扭头问谭德:“就吃这家?”但这语气听着,更像是在说:“我们去吃别的吧。”   谭德说:“就吃这个吧,我要一份绿豆汤,再来碗面条,随便什么面都行,我不忌口。”   “那我也要份绿豆汤。”   女助理点完单,目光逡巡,打量着店内环境,这才注意到周言他们,她先是一愣,很快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看向身旁的谭德。   餐馆的空位许多,谭德却率先朝他们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啊周律师。”他仿佛和周言很熟一样,款款落座,面部肌肉上提,带出一点笑容,但声音是没有温度的,就好像恶龙的低语。   谭德的目光更像是一把枪,对准了周言。   “市长是不是太忙来不及赶过来?“周言面无表情地说,“我以为今天会在旁听席见到你的。”   谭德没说话,他的助理取了双一次性筷子,又嫌它不干净,重新抽了双店里的实木筷,用从包里掏出来的消毒湿巾擦了又擦,最后把筷子递给谭德。   老板很快又端上来一盘凉面,面条上盖着胡萝卜丝、黄瓜丝和几块酱小排,酱汁均匀地淋在面条上。   谭德拌了几下,女助理把一只空的饭碗推过去,谭德没有犹豫,也没有要在周言面前避讳的意思,把刚拌好的面条捞出来一些,放了进去。   中间俩人并无眼神交流,而这套动作娴熟,自然,就好像楼明叙刚才给周言碗里添点吃的那么理所当然。   这俩人的关系也显而易见。   而在公开的网站上,市长是个很深情的人,他和市长夫人年少相识,相恋,夫妻恩爱,家庭和谐稳定,俩人还时常受邀一起参加公开活动。   “谭市长对下属可真够体贴的。”周言讽刺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儿呢。”   谭德脸色有一瞬间变得很难看,抬头环顾天花板,确定这店里没有摄像头后,他松了口气,继续低头吃面条。   “你们年轻人讲话很有意思。”   这家店的老板养了两只鹦鹉,挂在店门口,眼下店里不忙,只见老板从抽屉里取出一盒谷物,用小勺子往鸟笼里放。   绿色的那只鹦鹉突然扑腾翅膀,嘴里说着:“起飞起飞。”   老板笑了下说:“这会儿不能起飞,晚点再放你。”   楼明叙接了句:“这鸟儿这么聪明呢。”   老板回过头来看着他,嘴角依旧挂着愉悦的,带有炫耀性质的笑容:“可不,我一直觉得它很有灵性,像个三四岁的小孩儿一样,饿了还会叫呢,飞出去玩了一会儿,也会自己飞回来。”   谭德擦了下嘴巴,悠悠道:“出去容易弄丢,保不齐就回不来了,还是就这么呆在笼子里更安全。”   他说话声音并不是很高,也没有朝向门口,与其说是接老板的茬,更像是在说给周言听,威胁他不要再多管邓泽鉴的事了,邓泽鉴就算出去了,也活不了多久的。   周言轻笑,不为所动地说:“那就要看看,外面有没有变天了。”   最近省级的巡视组在对市、县等基层单位进行巡察,重点检查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所以周言料定,这段时间无论如何谭德都不敢轻举妄动。   除此之外,周言和楼明叙一起经营的自媒体账号也给了他足够的底气。   他已经不是四年前单枪匹马的周言了,他拥有了粉丝基础,也意味着拥有了一定量的话语权,他现在不必通过层层举报就可以公开揭露谭德的罪行,只不过谭德现在的势力依旧庞大,他无法确定视频能否有足够的曝光量。   也许会像谭一鸣的案子一样,才爬上本地的热搜榜,就立刻消失了。   等待判决的这段时间是很煎熬的,周言思绪万千,几乎每晚都依赖褪黑素才勉强入睡,睡着了还要做噩梦,不出三小时,又被惊醒。   到了白天,整个人浑浑噩噩,无法集中注意力做事,有一天竟然把客户的借条原件和身份证落在了出租车上,还好当时楼明叙也在车里,及时发现,要不然这篓子就捅大了。   周言每天情绪都很低落,觉得工作赚钱没意思,吃饭没意思,睡觉没意思,为邓泽鉴辩护也没有意思,这些能改变什么吗?能让谭德受到惩罚,能让他的父母起死回生吗?   都不能。   所以没意义。   当然一天中也有清醒的时候,他能通过这些熟悉的症状,判断自己大概率又犯病了,需要药物控制一下情绪。   楼明叙建议周言干脆好好请几天假休息一下,毕竟这一年来,两个人不是办案子就是拍视频,去各个地方出差,根本没有真正停下来放松过。   周言权衡再三,在周五这天请了假,约了詹石宇做心理咨询。   詹石宇在南城的心理咨询室是新开的,周言也是第一次过来。   里面一共三层,墙面选用了温暖舒适的米白色,功能性的家具都是很浅的原木色,绿植靠着透明的落地窗摆放,鲜活茂盛,整个楼层都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感觉,还有股很淡的花香。   詹石宇的办公室里放了许多表达性的治疗工具,   这些周言以前都玩过,也知道其中的道理。   不过这次詹石宇和他玩了点不一样的游戏,他让周言用黏土进行手工创作。   周言先是捏出一栋房子,然后是坐在家门口的小咪。   在他玩黏土的过程中,詹石宇问他:“失眠的症状持续多久了?”   “好几个月了,之前熬到两点钟差不多了,现在要是不吃褪黑素的话,到早上七八点眼睛还睁着。”   “经常做噩梦?”   “几乎每天。”   “和以前一样的感觉吗?”   “症状相似,但感觉不太一样了。”   “哦?”詹石宇的神情有些意外,“怎么个不一样法?”   周言从前觉得疲惫痛苦的时候,脑中时不时地会闪现不好的想法,想彻底解决烦恼,想一走了之,他是真的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但现在,即使身体出现了同样的症状,他也没想过死,而是会主动寻求帮助。   这些改变和楼明叙的出现是有着巨大关联的,尽管周言不想承认,可楼明叙的确像一盏不会熄灭的小夜灯,点亮了周言一团漆黑又十分糟糕的内心世界。   不过这段想法如实说来,大概会被当作秀恩爱,周言有些难为情,纠结了一下,回答道:“就是觉得,生活里还是有很多有意思的事。”   最后詹石宇给他开了两盒药还有维生素片,用于抵抗抑郁情绪和神经衰弱。   周言回到家,看到楼明叙在厨房里忙活,锅里滋滋响,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   “你回来啦。”楼明叙探出脑袋,关心道,“去哪里了,发你消息也没回。”   周言不想让楼明叙太担心,把药放进小药箱里,避重就轻说:“去配了点维生素,医生说我好几项指标偏低,抵抗力有点差。”   “哦,好吧。”楼明叙没想太多,专注炒菜,“我在弄酸菜鱼,主食你想吃面条还是米饭?”   “米饭吧。”   周言看到桌上摆着一包雪花山楂球,捏起来吃了一颗。   “你不是不喜欢吃山楂吗?”他问。   “给你买的啊。”楼明叙看周言这阵子胃口不是很好,才弄了点酸酸的东西开胃,“味道还行吧?我第一次买这种。”   山楂用料很新鲜,只酸不涩,核很小,吃起来有点脆,像冬枣的口感,外面裹了一层厚厚的雪花,中和掉了山楂的酸味。   “还不错。”周言接连吃掉好几颗。   不知道是山楂开胃还是抗抑郁药起了作用,总之他这么些天以来,第一次感知到肚子饿,想吃点主食。   几天没在家吃东西,餐桌上又堆了不少东西,其中还有楼明叙看到一半的书。   这些书籍都是楼明叙半年前从顾清雅那带回来的,借回来之后又懒得读,所以它们一直摞在餐桌一角,跟风水摆件似的,今天这小子也不知道是抽哪门子疯,竟然开始看书了。   借回来这些都是悬疑和科普类的书籍,顾清雅肯定把每一本都读完了,因为书页一侧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标签贴,有的便签上还有专门的文字注释。   不愧是小学霸,连看课外读物都这么认真。   周言随手翻了一本科普读物,这本书出版于三年前,原作者是名法医,里面的内容主要是向大家揭露各种非正常死亡现象以及解释各类药物对人体的危害。   在这本书的第五十六页,顾清雅画了个小三角作为标记。   那一段内容是:西地那非这种药物,可能会引发轻度头晕或者低血压,而安眠药则反之,两种药物混合,干扰代谢,导致血药浓度异常,进而影响情绪。   周言读到这里,怔住了,头皮一阵发麻。   所以顾清雅很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两种药物混合服用会出现副作用,谭一鸣这人脾气向来不好,一旦失去控制,就更加狂躁。   顾清雅想要什么?   她想要看到谭一鸣失去理智。   谭一鸣那晚必须发疯,因为只有这样,邓泽鉴和她的行为才会被视作正当防卫。   那邓泽鉴和顾清雅事前真的没有沟通过吗?   周言像被人突然从身后砸了一棍,完全蒙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找顾清雅质问清楚,但他的身体并没有行动,他收起这本书,很平静地和楼明叙一起吃完了这顿晚餐。   第二天上午,邓泽鉴的案子再次开庭,法官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同意了周言的辩护意见,认为当时的情况具有防卫的紧迫性和必要性,判邓泽鉴正当防卫成立,无罪释放。    第55章   法警打开了邓泽鉴的手铐,友好地点头笑了下,示意他接下来可以办理手续,领取个人物品,还问他有没有家属出面。   邓泽鉴摇头说没有。   法警说:“你自己拿着《释放证明书》到看守所把扣押的私人物品领了就可以回家了。”   顾清雅激动地小跑过去,一把将邓泽鉴抱住,俩人有着十多厘米的身高差,顾清雅的整张脸都埋在邓泽鉴肩头,小声地抽泣起来。   邓泽鉴受伤的手已经完全养好了,因出血脱落的指甲盖也长出了新的,他揉了揉顾清雅的脑袋,拥抱的时候勒得很紧,像要把她融进身体里。   周言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邓泽鉴的口型,是在说:“没事了,没关系,都过去了。”   谭一鸣的家属们不服判决,当庭就和法官理论了起来,认为她有意偏袒邓泽鉴。   “凭什么判他无罪啊?”谭一鸣的妈妈从座位上站起来,冲审判席嚷嚷道,“他这是杀了人啊!一条人命啊!我家一鸣跟他无冤无仇,他捅了我孩子那么多刀,明显是故意的,他是咬着牙狠着心要置我儿子于死地的,法官大人,我恳请您收回判决,重新考虑清楚!”   与她同行的,大概是谭一鸣的亲戚也大声指责:“就是啊,现在的小孩儿都是有样学样的,这要是传到学校里面去,岂不是都知道杀人不用偿命了?甚至连牢都不用坐,这世界不乱了套了吗?我敢说今天你要判邓泽鉴无罪,明天就有别的小孩儿把故意杀人包装成正当防卫!”   一开始这帮人只是隔着空气朝法官发泄,法官没有过多理会,扔下一句“如果对裁决不服可以走程序抗诉”便起身要走。   快到门口时,年轻的法官被谭一鸣的妈妈拦住,“法官大人,您听我说,我儿子之前欺负那女孩儿,是他不对,我们可以跟女孩道歉,赔钱,赔多少都可以,但他罪不至死,他也才刚成年,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法官听不下去了,摆摆手,示意她别再说话了。   “我说过了,如果不服判决可以依法进行上诉,您跟我扯这些也没有用,我马上还有别的庭要开,麻烦让一让。”   周言从业这么久以来,也是第一次遇到当庭宣布无罪释放的情况,这种概率低得就像中彩票,还是千万级别的奖池。   以至于等法官和书记员都离开很久了,他才恍恍惚惚地想起来,自己忘记跟审判长道声谢,连握手这样基本的社交礼仪也遗漏了。   他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年轻的法官,因为放眼全国,就没有多少进入公诉阶段的案子被驳回改判的,更别提直接宣布无罪了。   这位法官开创了先例,就势必会引来大量的舆论围剿。   除此之外,周言也在心底默默反思,自己之前以貌取人,还以为她会收下谭德的钱,跟人同流合污。   真是罪过。   “谢谢你,周律师。”庭内已经没有人了,顾清雅走到周言身边,微微仰头看他,“我果然没有找错人。”   她原本齐平厚重的刘海都长长了,改成了偏分,卡在耳后,露出了光洁饱满的前额。   那张稚嫩无辜的小脸因此变得成熟不少,这也是周言第一次看到她脸上展露出笑容。   和那些青春洋溢的少年人不同,她的笑始终是脱离不了苦涩的,嘴角在笑,但眼睛却没有。   “是你比较厉害。”   顾清雅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过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踮起脚尖,凑到周言耳边说:“答应你的,我会做到的,东西很快寄到你办公室,记得查收下。”   离开法院,周言让楼明叙带着顾清雅去买点吃的,自己则陪着邓泽鉴去看守所取东西。   顾清雅也想陪邓泽鉴,周言以电动车载不了那么多人拒绝了她。   邓泽鉴虽然在里面呆了半年,但东西非常少,邓泽鉴唯一的亲人至今都不知道孙子进了看守所,所以除了周言之外,也没有人给他带过东西。   “对了,我跟你奶奶说,你这段时间出国参加竞赛培训和比赛了,你到时候别穿帮了。”   “好,我知道的。”   周言理了理邓泽鉴乱掉的领口,拍拍他肩膀:“恭喜你,重获自由了。”   “谢谢你,周律师……真的很感谢。要是没有你的话,我应该会坐很多年的牢吧。”邓泽鉴看起来是个真诚又腼腆的男生,在表达感谢时,握着袋子的几根手指绞在一起,等到周言看向他时,他又迅速移开目光。   “我不太会说话,总之就是非常感谢,我之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午后的阳光很烈,看守所外面又没什么遮挡物,走几步路就出汗了,周言从背包里翻出一罐饮料,递给邓泽鉴。   “以后好好读书就是对我的报答了。”   邓泽鉴望着那听可乐,很客气地摆手说不渴,周言坚持放到他手中,说:“拿着吧,我想你肯定很想念碳酸饮料的味道。”   拉环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气泡迫不及待地奔涌至瓶口,邓泽鉴喝到了第一口可乐,露出那种很天真的,被满足了的愉快表情。   “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够如实地回答我。”周言说。   邓泽鉴眼神有些茫然:“你问吧。”   “在谭一鸣倒地之后,顾清雅还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邓泽鉴顿住,摇摇头:“怎么突然问这个?”随即又喝了第二口饮料。   周言记得詹石宇之前说过,人在特别紧张和想要回避问题的时候,身体总是下意识地找点事情做,尤其喜欢喝东西。   就像邓泽鉴这样。   “那不如我再换种问法,如果当时顾清雅拉着你离开,你还会捅那最后一刀吗?”   邓泽鉴沉默片刻,脑海再次闪现顾清雅惊恐万状的声音。   “他会醒过来的,他会杀了我们的,怎么办?”   “我们都完了。”   “你把刀给我吧……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这是谭一鸣倒地后,顾清雅对邓泽鉴说的话,不过邓泽鉴从来没有跟警察交代过这些,今后更不必交代。   邓泽鉴当时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控制住了,他觉得自己作为男人,而且是顾清雅的男友,有义务去保护她,替她遮挡所有风暴。   他没有把刀递给顾清雅,而是精准地刺入了谭一鸣的身体。   等到理智回笼,他也恐惧到浑身发抖,不过那时候的顾清雅比他清醒许多。   她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把手给我。”   邓泽鉴纳闷地问:“怎么了?”同时听话地把手伸了出去。   顾清雅把他的手指打开,按在地板上,随后用板凳重重砸了下去。   那一下,痛到他失语落泪,痛到浑身的血液都凝固,痛到他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周律,案子已经结束了,所有的假设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不管经历多少次,我还是会作出一样的决定。因为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我看不惯这种野蛮的欺凌。强奸犯就应该有强奸犯的惩罚,三年刑期远远不够。”   当晚回到家里,周言又找出了那本从顾清雅家里借来的科普读物,他把它装进垃圾袋。   这段不为人知的过去被保洁阿姨丢进巨大的垃圾桶,最后又跟着垃圾车运往无人之地。   “其实人有时候没必要活得太明白,那样会比较累。”   晚餐时间,楼明叙又在认认真真地追一部据说甜到爆炸的校园爱情剧,女主角是穿越回去的,常常说些让十七岁的男主感到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周言觉得这话挺有道理,猜想编剧是不是也有过和他类似的经历,才会觉得真相没那么重要。   这部剧里面的男主角是个恋爱脑,整天就想各种法子追求女主,没名没分还特喜欢吃醋。   周言对这样的工业糖精剧情完全没有兴趣,快速扒了几口饭就撂下筷子,对楼明叙说:“我先去洗澡了,碗你留着,一会儿我来收拾。”   “嗯,知道了。”楼明叙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看得津津有味,也不知道是真听到了还是在敷衍。   周言没再管他,从阳台收了件睡衣,进浴室洗澡洗头。   等到他擦干头发走出来的时候,楼明叙已经把残羹剩菜都收拾干净了。   “动作这么利索啊。”周言笑着走过去,挠了挠楼明叙的下巴,哄道,“真是只小乖狗。”   以往楼明叙听到这种话,势必要搂住周言的腰,讨点奖励,但今晚他嘴巴微微撅起,朝一侧躲开了周言的手。   “怎么不高兴了?”周言扭头看向电视机,电视剧已经停止播放了,“VIP会员到期了?我再冲一个月。”   “没到期。”楼明叙夺过周言的手机,放到一边,“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周言一愣:“你是指哪方面?”   “好哇!”楼明叙像是逮住了他的把柄似的,猛地直起身,指着他脑门说,“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情都瞒着我呢?你还有没有把我当你男朋友啊?男朋友不就是什么都要分享的吗?”   周言被他点的脑壳疼,握住他的手指,往下一压:“你说说清楚嘛,我看下是我故意瞒着你,还是没想起来告诉你。”   楼明叙从茶几抽屉里翻出几张纸片,拍在周言面前。   ——这是周言之前去詹石宇那看病留下来的就诊记录和结账单。   完蛋。   周言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楼明叙肯定又非常小心眼地在吃他和詹石宇的飞醋,谴责他私下偷偷和詹石宇碰面。   “怎么不说话了?”楼明叙眼神居高临下,“你每天都过得不开心为什么不告诉我?”    第56章   周言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向别人倾诉苦恼的人。   首先他觉得每个人都会有烦恼,有情绪低落的时刻,痛苦才是人之常情,要学着自己消化掉这些情绪。   其次世界上不存在完全的感同身受,就算告诉别人,别人也无法分担,反而会让对方跟着忧虑,烦心,这样很不好。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都习惯性内化掉不好的情绪,实在撑不住就去找心理医生开点药。   他希望自己在楼明叙面前呈现的是积极向上,对生活饱含热情的那一面,而不全是负能量。   “就是工作忙,压力有点大,这很正常……”周言见楼明叙的表情有点难看,又补充道,“你也知道抑郁症它不能完全根治,情绪上来了会影响胃口和睡眠,我就去配了点药,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你别想着蒙混过关。”楼明叙皱眉道,“工作上精神压力大是正常,但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这点真的很不正常,我不是你男朋友吗?你可以告诉我,你不舒服,我会陪你去看医生,我也好了解下你的病情,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我的病又不是因你而起,也不是告诉你就可以好起来的,你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不需要为了我做这做那的。”周言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有点重了,因为楼明叙看他的表情,好像很不可思议,“……况且我也不想你的心情跟着变差。”   “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后都不要管你吗?那这个恋爱谈着有什么意思?男朋友这个身份要来做什么?我和你的普通朋友有什么区别呢?”   楼明叙无法控制自己不生气,声音都跟着抬高不少。   “当然有区别,我又不会和普通朋友接吻上床。”   “……”楼明叙无言以对,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当然,周言也知道楼明叙全是好心,身为男友,是该相互分享些更为私密的,区别于普通朋友的事。   所以回到卧室以后,周言便跟楼明叙提起了自己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思考的事。   “我想再举报谭德一次。”   楼明叙还在为刚才的事置气,气鼓鼓地坐在床上:“你别想转移话题。”   “不是转移话题,我说真的呢。”周言把一个u盘插进电脑,打开文件夹,“这些都是我这几年来收集的证据材料,全都跟谭德有关,现在又多了份顾清雅给我的录音,虽然还没有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但足以让监管部门启动调查了。”   楼明叙的身体往书桌边挪了过去,按动鼠标。   文件夹下还有上百个更小的文件资料,图片和文档格式的都有,有些楼明叙之前看到过,有些则是新收集的。   “你打算怎么举报呢?”楼明叙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会不会跟之前那样,石沉大海啊?”   更糟糕的情况是被谭德发现,又遭遇一次报复。   “这次不一样了。”   周言打开一个网页,上面是国家针对土地审批,工程建设开展的大范围专项调查的新闻公告。   这次监察委员会采用的是“类巡回”的工作机制。   说得直白些,就是让异地监委来本地办事,除此之外,还有监委和党委的巡视联动,发现问题后,将立即成立小组启动调查程序,不需要再审批,层层汇报,彻底切断被调查对象在当地的关系网。   在网页的右下角,是市民举报热线和网址,还有举报信函的收件地。   这次的整治行动已经开展数月,公告区多次更新被调查对象,小到乡镇干部,大到市长省长。   楼明叙点进去浏览了一下详情,竟然有人在十年内贪污了近百亿,不仅违规用地,给自己建立了一座庄园,还在庄园内部经营起了赌博和卖淫。   犯下的罪行密密麻麻,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   楼明叙觉得大开眼界:“我以为谭德之前侵占土地盖楼房的事情已经够离谱了,这还有更夸张的呢。”   “人性就是贪婪的,不管多离谱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周言说罢,抽出纸笔,记下了地址和电话。   楼明叙仔细看了下投诉受理的部分,规矩还挺多,不同的问题要反映给不同的职能部门,如果弄错了,对方是无法受理的。   “咱们是不是得把证据材料分门别类一下,投给相关的监管部门,等他们自己组队调查?”楼明叙问。   “真是聪明小狗,”周言挠了挠他下巴,“你不生我气了?”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儿了。”楼明叙说,“先记着,晚点再找你算账。”   周言解释说:“你看,像这样特别具体的,明确的事情,我是会跟你倾诉的。你愿意帮我分担一部分,我非常高兴。但像生病吃药这样的事,说到底只有我自己能解决,我告诉你以后,反而多一个人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所以觉得没必要,你能理解吗?”   楼明叙能理解,但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   “可是如果是我不舒服了,我就会第一时间告诉你,我会想要你抱抱我,多花点时间陪着我,你的存在就能缓解我的痛苦。而你说你不需要我,这对我打击很大。”   周言跟詹石宇认识这么些年,也耳濡目染地了解到一些心理学相关知识,猜想道:“你是不是传闻中的付出兼依恋型人格?一定要被别人需要着,你才觉得这恋爱谈着有意思?”   “可能是吧。”楼明叙不懂心理学,也不追究这种心理是好是坏,总之还是很坚持自己的观点,对周言下达命令,“你下次有什么事情都要和我商量,别瞒着我。”   周言无可奈何:“也别下次了,这次就有事跟你分享。”   楼明叙抬起头:“什么事啊?”   周言:“我想买台车。”   “啊……这么突然?”楼明叙第一反应是周言故意针对他,因为周言明知道他兜里没几个钱,在买车这件事上没办法实际地帮到什么忙,他以为周言是借着这种方式来告诉他,提前分享是没必要的。   可周言很快又说:“我琢磨了好一阵了,但是不知道买油车还是电车好,你帮着权衡利弊一下呢。”   这点楼明叙倒是很有发言权,毕竟家里还没破产之前,他爸的一大爱好就是买车开着玩,早在周言认识他之前,家里就买过新能源车了。   楼明叙两种车都体验过,恰巧又比较了解周言日常的行动轨迹,给出意见:“如果我是你,就买纯电的。”   周言:“理由呢。”   楼明叙掰着手指列举:“首先啊,你就上下班通勤需要开车吧,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看守所,在咱们市,从最东开到最西也没多远,耗不光电量;其次,你不爱出门旅游,不存在里程焦虑。”   周言点点头:“有道理。”   楼明叙:“最后,所里要是好久不开张,你还能开滴滴赚点生活费。”   周言抬起胳膊肘顶在楼明叙胸口:“盼我点好吧你!”   楼明叙捏住他手腕,笑道:“还有就是现在的电车设计得都比较漂亮,我喜欢漂亮的。”   周言家是很老的小区了,只提供了百来个地下车位,剩下的都是地面的公共车位,这房子以前是爷爷奶奶住的,自然没有考虑到买车位这件事。   周言打电话问物业现在还能不能买到车位,物业说没有空位了,不过和业主协商一下,可能有的人会愿意卖,但最低也要七八万一个。   这都够买半辆车了。   没有车位就没办法安装充电桩,只能去找附近的快充桩,怪麻烦的。   不过楼明叙听说他的考量以后,拍胸脯说:“充电就包给我啊,不就多跑两个来回的事。”   周言也不傻:“那你又不是每天都住在这儿,你不在我不还得自己去充,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我还只能在车里等。”   楼明叙目前来周言家住宿的频率还是一周两次,偶尔通过撒娇耍赖等手段,可以待三天。   他早就想彻底搬过来和周言一起住了,顺势说:“我可以每天都住这里帮你跑腿啊,你当我的房东,我很乐意把钱全部上交给你。”   “我不要。”周言拒绝得很干脆,“我需要一点,不对,是多点私人空间。”   白天上班大眼瞪小眼就算了,晚上还要被楼明叙盯着不准做这个,不准做那个,一点自由都没有,而且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往往会降低办事效率。   就比如视频剪辑,明明一个人一个小时就可以完成的,但楼明叙杵在旁边聊天打岔,通常要两三个小时才能完成,甚至更久。   再比如,视频拍到一半,楼明叙又跟吃错药一样缠上来想要接吻拥抱,周言总是难以拒绝。   “行——”楼明叙耷拉着脸,拖着勉为其难的长音,“我知道了,尊重你——”   买车的事情,周言又仔仔细细琢磨了两天,最后决定先去店里试驾一下。   正巧是周末,楼明叙也屁颠屁颠跟着来到汽车销售市场。   这里汇聚了几十个品牌的汽车门店,热门车型都在大厅展示。   楼明叙看中汽车技术的同时,也很注重外观,瞥见不好看的车型直接把周言推远。   “要不咱先去看看奥迪,它隔壁的英菲尼迪也不错,就是售后服务不如奥迪之类的。”   周言仿佛没长耳朵,义无反顾地拐进了对面的比亚迪。   “哎你这人……”楼明叙无语地跟过去,“你等等我!”   店里销售十分热情,在简单介绍完车型后,就安排他们试驾了。   不过还不等俩人钻进车里,大厅里突然响起一个想要闹事的声音:“我跟你讲不清楚,我要找你们领导谈话,你叫你们领导出来!”   大厅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   周言听了个大概。   应该是客户提车的时候,不小心蹭到外面的垃圾桶了,车身掉了点漆。   客户觉得是门店的问题,不应该把垃圾桶放在不合理的位置,销售则认为,汽车既然已经开出去了,理应是客户自己承担责任。   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周言本来没在意,但好巧不巧,从办公室里匆匆忙忙赶出来的销售经理他不仅认识,还非常熟悉——是他多年未见的前任,方远舟。   他不是搞房地产的吗,怎么跑来卖车了?地产行业已经不景气到这个程度了?   疑惑之际,方远舟大概是感知到了什么,也朝周言这边瞧了一眼。   俩人都认出了彼此,方远舟似乎想跟周言打个招呼,但又碍于要事在身,最后没能如愿。   在接待那位闹事客户的同时,方远舟的目光又穿过人群,望向周言,似乎在对他说:“你稍微等我一会儿。”   周言对前任无感,况且楼明叙还在旁边,不方便打招呼,于是对销售说:“我晚点再来这边试驾吧。”   楼明叙对异常毫无察觉,一屁股坐进副驾驶位,扣好安全带:“来都来了,试试呗。”   我的鼻子好了,我能呼吸了!活过来了!    第57章   周言对汽车性能的要求不算高,试驾了几款车型,感觉都不错,就是楼明叙比较挑剔,一会儿嫌车子没有通风座椅,夏天裤子会黏大腿,一会儿又嫌空间不够大,内饰和外观都不够漂亮。   惹得坐在副驾的年轻男销售来了句:“那两位到底谁买车呀?”   周言把车倒进车库,停好:“我买,不过将来肯定是一起开的,所以他的意见也很重要,我们再看看吧。”   先前楼明叙只听周言说要买车,不知道自己也有开车的份,眼下忽然听到周言当着别人的面这么说,语气还如此笃定,就有种把关系公之于众的感觉,他的心情被周言哄得很好,下车时嘴角的笑意根本止不住。   “再去对面试试好了,买性能好一点的,钱不够我给你补上,我卡里还有点钱一直没用呢。”楼明叙凑到周言耳边说。   “你的钱就留着日常开销用吧,买车的钱我自己来就好。”周言拍拍他屁股,“心意我收到了。”   他们从车库离开到别的店之前,还是要经过展厅。   刚才那个要领导出面讨说法的人已经离开了,展厅里就站着几个销售,还有门外垃圾桶旁边抽烟的方远舟。   实在避无可避,周言再次和方远舟对上了视线。   方远舟立刻掐灭香烟,抬手掸了一下缭绕的烟雾,轻咳一声,迎了上来,这让周言觉得,方远舟站在这里的目的就是在等他出来。   “好久不见了。”方远舟冲周言笑了下,视线在楼明叙身上扫过,很快又回到周言身上,“过来看车啊。”   “不是,”周言说,“我进来尿尿。”   大概是感受到周言态度的冷淡,方远舟脸上掠过很轻微的尴尬,随即恢复笑容:“你还是那么幽默。”   “有看中哪一款吗,我可以给你争取下优惠力度。”方远舟说。   周言:“还不确定,我们准备多看几款。”   “这样啊。”方远舟估计是找不到新的话题,和销售说了一样的客套话,“那行,欢迎随时回来,有问题都可以找我咨询。”   “刚才那人谁啊?”还没走几步,楼明叙就忍不住开口问了,以他对周言的了解,肯定不可能用这么冷淡敷衍的态度对待前同事或同学,那么最有可能的是有过感情纠葛的前任。   周言做了个古怪的,略显心虚的表情。   楼明叙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肯定是前任!”   “你这么聪明呢。”   “因为你平时在街上碰上认识的人,都笑着打招呼的,就看见他的时候,有点阴阳怪气。”   “我的老天,你这么注重细节呢,连这都发现了。”周言有时候真挺佩服楼明叙的第六感。   楼明叙清醒得很:“现在根本不是夸我的时候。”   周言不明白:“那我该怎么做?”   楼明叙“啧”了一下,怀疑他故意在装蒜:“你不该好好地向我介绍一下他吗?”   周言一把拉住楼明叙的胳膊,扭过身说:“那好,我过去带你认识认识。”   “你是不是有病,”楼明叙被他气笑了,也一把拽住周言的胳膊,把他定在原地,“我是说,你跟我交代一下过去,比如你俩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好了多久,为什么会分手之类的。”   他们两个就站在离方远舟不远的地方,回过头时,周言才发现方远舟竟还站在原地盯着他们,神情专注,仿佛想窃听他们说话一般。   不过周言确定方远舟此时听不见。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这些还重要吗?”   楼明叙语气笃定:“当然重要,知道你们问题出在哪里,我和你交往的时候就可以避免了不是吗?”   楼明叙都没心思看车了,径直走过奥迪汽车的销售中心,还是周言把他往里带了一下。   “我理解你的诉求,不过感情的事情是很复杂的,它要是能被人用一句话解构前因后果,就不会有那么多情侣分手了。”   “啥意思?你不想说?”   周言心想:没谈过恋爱的人的思想跟自己果真有着很大区别。   “意思就是,没有哪段关系是因为一个问题而突然破裂的,它是由日积月累的失望,无法调和的矛盾,不再一致的步伐,又或者是逐渐丧失的新鲜感等多方面因素造成的。   而且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细节方面我真无法百分百还原,我能确切告诉你的就是我和他在一起之后,发现真的不太合适,分手的结果也是我们两个一致决定的,之后一直都没联络,顶多就是他给我的朋友圈点点赞。”   楼明叙的耳朵有它自己的筛选机制,它只听到了最后一句,震惊道:“你们居然还是好友啊?既然没感情了,为什么不拉黑他?”   “刚分手那会儿他是把我拉黑了,过了半年他又申请加回来了,后面我就没动过了,他也没来找过我,反正对我来说,这个人在或不在没什么影响……”   周言说的都是坦坦荡荡的大实话,除了骗子之外,他没有删过任何一个人,对方远舟的感情也早就被琐碎的问题消磨殆尽,又或者说,他先前也没有很爱方远舟。   不过楼明叙看他的眼神带有一丝怀疑,周言只好又解释说:“真没有过联络,而且之前我刷到过他晒跟男人的合影,估计是男朋友吧。”   听到这,楼明叙皱着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些,他当然相信周言的话,但他刚才见到了方远舟本人,直觉告诉他,方远舟对周言还存有一定的念想,要不然当年拉黑后,也不会主动加回来了。   估计是这半年多都没有找到比周言更好的人。   至于晒的男人,谁知道是不是演给周言看的。   销售热情饱满地迎接,这话题也随之被打断了。俩人看了几个小时的车,周言小腿肌肉胀胀的,想结束战斗。   楼明叙的身体虽然不累,但看得眼花缭乱,脑袋有点累,也不想再看了。   最终,周言定了辆二十多万的电车,销售告诉他,大概一个月左右取车。   “没想到你这么有钱呢……”楼明叙了解的周言平时很节约,电动车能到的地方很少打车,一个人在家总点拼好饭,除了看书,也没别的花钱的爱好。   楼明叙一直以为他是很穷才这样,没想到快三十万的车,说定就定了,还打算全款支付。   “你工作也没有很久,哪来这么多钱?”楼明叙问。   “自己存的,以前接刑事案赚得比较多,赚到的大部分都用来买理财产品了。”   楼明叙竖起大拇指,真心佩服:“真厉害,我以为是叔叔阿姨给你留的呢。”   “他们之前在市里给我买了套房,钱都砸里面了。”   “那现在没人有住,空荡荡的,岂不是很可惜。”   “我搬进去就会想起他们,很难过,可我又不想破坏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偶尔会回去看看他们。”   楼明叙虽然无法对此感同身受,但也表示很理解:“下次回去的时候叫上我,我也想看看你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没问题啊。”   已经过饭点了,俩人饿坏了,在汽车市场附近的肯德基随便对付了点便打车回家。   后座坐着个拼车的乘客,楼明叙只好和周言分开,坐上副驾,处理工作上的事情,主要是定高铁票和酒店。   他前不久接了个案子,马上就要在异地开庭了,得出差好几天。   他想今晚再在周言家里赖一晚,于是转过头去,想问问周言行不行。不过他心里已经做好决定了,今晚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周言家里,毕竟接下来有好几天见不到面。   他看到周言正低头回消息。   本来这也没什么,偏偏周言下意识退出了聊天界面,还把手机锁屏了,抬头看向楼明叙,眼神中明显有几分慌乱。   “怎么了吗?”   楼明叙这下才怀疑他在给方远舟回消息,不然绝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楼明叙没有多问,只是说:“今晚我想住你那。”   “嗯,行啊。”   周言答应得很爽快,爽快得不像他一贯作风,楼明叙再次怀疑他心里有鬼。   晚上趁周言去洗澡,楼明叙怀着一点罪恶感和更多的不安全感,解锁了周言的手机,点开微信。   果不其然,下午有个叫“zhou”的,没有备注的人,在下午三点时正在和周言聊天,楼明叙记得那会儿他们在滴滴车上。   周言还把这个人的聊天窗口设置成了消息不提醒。   是不是心虚怕被他瞧见啊?   楼明叙的小心脏咚咚直跳。   不是紧张,是害怕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会毁掉他和周言感情的东西。   方远舟在几小时前问周言,有没有看中什么车,周言的回答中规中矩,说已经定好了,在回家了。   方远舟:【刚才陪你一起看车的,是你男朋友吗?】   周言:【嗯。】   这个回答楼明叙还算满意,松了一口气。   方远舟:【看起来不大,一脸学生样,我一开始以为是你弟弟。】   【好吧,我承认我有那么一瞬间是嫉妒的。】   周言没有回复。   “神经病,死绿茶。”楼明叙嘟哝着点进这人朋友圈。   所有的内容都是公开可见。   楼明叙警惕地留意着浴室动静,一边迅速往下翻,最后停止在了方远舟和周言交往的那一年,内容丰富且甜蜜,从合影不难看出,周言当年和方远舟在一起时,是感到幸福的。   看了几分钟,楼明叙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还觉得特别委屈,就好像他是偷窥别人幸福的第三者。   占有欲和掌控欲一点点蚕食着楼明叙的理智。   身为他的男友,和前任断联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这么想着,楼明叙退出去,迅速地把方远舟删掉,再把手机放回原位。   之所以胆大包天,是料定周言再怎么样也不会因为一个前任来和他这个现任置气。    第58章   “我好了,你去洗吧。”周言用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身上穿着新到的情侣款睡衣。   说是情侣服,其实只是两套尺码不一样,但外形和颜色都一模一样的衣服。   周言认为衣橱里放两套一样的衣服很容易拿错,不过楼明叙很喜欢搞这些形式主义,周言学会了配合。   楼明叙起身,在经过周言身边时,略微歪头,吻了下他的脸颊:“你先别睡着,等我一起啊。”   “知道了,”周言笑着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掌,“洗完我们一起看电影。”   周言平时很少看电视,卧室的投影仪只有在楼明叙在的时候才派上用场。   周言调好角度和灯光,正准备用手机找电影时,看到了微信的小红点。   是方远舟发来的好友申请通知。   周言感到莫名,首先反应这人是不是被盗号了。   方远舟在申请理由中写道:后来我仔细想了想,那些话也确实算是打扰吧,我在这里郑重地说声抱歉,祝好。   周言点进微信,才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他朝浴室方向望过去,无奈地叹息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恋爱的缘故,楼明叙对情感浓度和纯粹度的要求非常高,恨不得两个人之间完全没有隐私,赤裸裸地剖开自己给对方看。   平日里,周言也不是没发现他偷看自己的手机屏幕和电脑。   被抓包后,楼明叙总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迅速转移话题,周言会有点隐私被侵犯的不舒服,但不算严重,所以从来没有指责过楼明叙。   但现在看来,自己对楼明叙的宽容倒像是变成了纵容。   周言真担心哪天楼明叙一个不高兴,就把他微信里看不顺眼的人全部都删掉。   “你把方远舟删掉了。”楼明叙刚从浴室走出来,就听见周言这么说。   这不是疑问的语气。   楼明叙打量了一下周言的脸色,不像生气,所以也没太当回事,就“嗯”了声,接着弯腰从周言手里拿起毛巾,准备挂回浴室。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还能为什么,看他不爽呗,明知道我们在交往还发些有的没的。”楼明叙当然知道自己乱动周言的微信是不对的,但也正因为心虚,他说话的声量都比平时高出一些,以此来显示这件事的合理性,“况且已经有了男朋友的人,还留着前男友的微信算怎么回事?你自己也说了,你们平时也不联络,既然不联络,删掉也无所谓吧。”   这简直是倒打一耙。   周言本来平和的心境在听到这话后掀起波澜,听楼明叙的意思,这件事还是他的不对了。   “那你好歹得经过我的同意再动我的手机吧?”   “那不搞得像我逼你删掉的一样,为难的事情我帮你做就行了。”楼明叙把毛巾晾了起来,走回卧室说,“你电影挑好了吗?”   他总是这样转移话题,周言有些不悦,总觉得这件事的根源还没有梳理清楚,所以干脆把投影关掉,把房间里的灯打开。   “你不要老转移话题,我是问你,在不爽他什么?……或者我应该这么问你,你在不爽我什么?”   毕竟楼明叙和方远舟压根儿也不认识,要不爽,也只能是不爽自己的某些行为。   楼明叙没想过周言会为了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纲上线,也变得恼火起来。   “现任看不惯前任还要理由吗?你是不是觉得删了挺可惜的,想加回来啊?”   楼明叙说话时站着,视线居高临下,像是一种审视。   “你……”周言不想大晚上吵架,欲言又止。   “我什么我,是不是发现自己理亏,没办法反驳我了?”   “我理亏?”周言震惊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偷看我手机,侵犯我隐私,还反过来指责我,你像不像话?”   “我哪有指责你,我只是试着剖析你的想法,要不然你告诉我,两个不联络的人,为什么要存在通讯录里?”   “你微信里就没有不聊天但就放着的好友吗?我们只是分开了,又不是结仇了……”   楼明叙自动脑补出下半句:“做不成恋人还能做朋友,翻翻朋友圈追忆一下青春也不错,是吗?”   “……”周言不想说话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解释,楼明叙都能曲解成另外一层意思。也许是因为楼明叙的感情经历为零,所以他的感情观非黑即白,认为凡是做不成恋人,就必须分道扬镳。   而在楼明叙看来,周言的沉默是一种残酷的默认。   原本已经被压制住了的,委屈的情绪,再次翻涌而上。   “我看到他的微信朋友圈了,里面有很多你们的合影,你陪他做了那么多事,但却一样都没有陪我做过。”   周言皱了下眉,他很多年都没有关注过方远舟的朋友圈了,至于里面的内容也没记住多少。   “比如?”他问。   楼明叙理直气壮地细数起周言的罪行。   “我之前以为你不主动找我是性格问题,天生如此,但我看你和他聊天的时候,挺主动的啊,会关心他在外地工作累不累,给他点吃的和喝的,这待遇我可没有过。”   “还有他过生日的时候,你们一起出去旅游,但你答应过我的旅游,到现在都没有兑现。”   “你还去他家,见过了他的父母,而前几个月我问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回老家过年,你却不乐意,你说你想一个人呆着……我要是不去看他的朋友圈,我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以为你有多爱我呢,结果呢,你给我的还不如给别人的十分之一!”   楼明叙看到的这些是事实,周言无法反驳,但每个人的朋友圈展现的都是最好的一面,楼明叙看到的也只是真相的一部分。   周言记得自己当初之所以关心方远舟,是因为方远舟生病住院了,他的家人不在身边,也没舍得花钱请陪护,作为男友,肯定要多关心几句,点点东西,平时他根本不可能问别人“吃饭没有”“吃了什么”这种无聊的废话。   正因为稀缺,方远舟才截下来发朋友圈记录。   至于生日旅游,是周言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之一。   那时恰逢五一,出行高峰,高速堵得水泄不通,景点也是人山人海,是一次很差的出行体验,给周言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所以楼明叙在国庆假期邀请他出去玩的时候,他当然拒绝了。   关于去方远舟家的经历是客观存在的,体验感却完全不像朋友圈里所呈现的那样和谐愉快。   他记得去方远舟家的那个晚上,他爸妈因为一碗杨梅没放冰箱变质了的事,相互指责,谩骂,完全不顾及家里还有个外人。   方远舟更是嚷嚷着让他俩赶紧离婚得了,结果爸妈从互喷变成了炮轰方远舟一个人。   周言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这出闹剧,也不敢随意插话,心底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去别人家里做客了。   楼明叙又想起什么,说:“你以前还跟他弄过情侣头像,跟我就没有。”   周言解释说:“那是他用我手机改的。”   楼明叙像捏住了他把柄,气焰更是嚣张:“他用你手机改头像就行,我删一个无关紧要的前任就不行?”   苍天啊。   再也说不清楚了。   周言叹了口长长的气,说:“人是会变的啊,我跟你一起的时候,做着和以前一模一样的事,这样也很奇怪不是吗?”   楼明叙赌气道:“我哪知道奇不奇怪,我又不像你,谈那么多个。”   “没有很多个,只有三个。”周言纠正,“而且有些经历我觉得并不愉快,所以后面就尽量避免了,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什么。”   “那意思是我错了?”   “我没有这么说。”   “你真是好笑,你不承认自己错了不就是在指责我吗?”   周言被绕得不耐烦了,索性说:“我建议你趁年轻多谈几段恋爱,这样就不会再纠结这种小事了。”   “你是要和我分手的意思吗?”   楼明叙的心脏被气得怦怦直跳,他也知道这句话不应该问,问了就有很大的概率会闹分手,他就该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然后服个软,可嘴巴根本不受控制,紧接着又质问道:“其实你已经忍我很久了对吧?”   他想听到周言明确的否认,最好再加一句,“别这样想,我很喜欢你的”,可是没有,周言总是用沉默应付他。   也许是因为,周言对爱情的渴望值已经在前面俩任那里消耗殆尽,留给他的耐心所剩无几;又也许是因为,周言确实没觉得他有多重要,分了就分了,过几天伤口就愈合了。   “你要是真那么想加就加回来好了,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楼明叙撂下这话,转身出了卧室。   周言有点懵,对着楼明叙赌气的背影说:“谁说我要加他了,你能不能别乱脑补?”   但楼明叙没理会他。   这算是俩人认识以来,楼明叙和他说过最重的话了,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重重的关门声。   这次是外面的大门。   等到周言想到要追出去的时候,电梯已经下行到一楼了,周言又迅速跑到阳台上,借着路灯,看到楼明叙正大步流星地往小区公园方向走去,全程都没有回头。   “你穿着睡衣睡裤打算去哪儿?”周言按住说话,犹豫了一下,指尖又上滑撤销发送。   与其两个人面对面争得面红耳赤,倒还不如先分开冷静一下,说不定在外面吹吹风,楼明叙的脑袋就清醒了,接着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跑回来说要看电影了。   房间安静下来,周言的脑袋便自动复盘起刚才的谈话内容,接着像考完试给自己批卷打分的学生一样,梳理扣分点。   在楼明叙嚷嚷着“你以前还跟他弄过情侣头像,跟我就没有”这句话后面,他就应该怼一句,“那你还住我家呢,方远舟可没机会和我一起住,一起工作,一起拍视频记录生活。”   啧,第一次闹这么大别扭,完全没发挥好。   周言在卧室唉声叹气半小时,没等到楼明叙上来,便换鞋下去找人。   可在公园绕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影,只好去保安室问情况。   保安大叔告诉他:“刚才是有个小伙子在小区瞎转悠,后面来了辆滴滴车,他就上去了,走了好一会儿了。”   全是气话。写得我乳腺都不畅了,但他俩之前积累的小矛盾太多了,不爆发一次不行。    第59章   自从上大学以后,楼明叙就再也没有跟谁发过火,生气成了很陌生的情绪。   他坐在夜晚空无一人的秋千椅上,心脏不再剧烈跳动。   不知怎么,忽然想起自己几年前跟家人赌气跑出门的那一晚,是周言追出来,坐在他身边安慰他。   现在他们的关系明明变得更亲密了,周言却不会跟出来了。   自己的行为真的很过分吗?   过分到周言要让他去找别人谈恋爱的程度。   还有周言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该不会已经憋很久了,早就想分手了吧?   苦等十多分钟,楼明叙抬头看了眼家的方向,灯火明亮,但没有走动的身影。   真冷漠啊。   确定周言不会再下楼,楼明叙失落地叫了辆车回家。   阴天的阁楼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旧木头的气味,楼明叙把窗户推开一半透气,每隔几分钟他都要点一次手机看看有没有周言的消息。   结果如他所料,周言将冷漠贯彻到底。   有时候楼明叙甚至会怀疑,周言是不是修炼的无情道,所以才能不被私情所困。   以往楼明叙回阁楼睡觉,都会点开相册回味一下日常,可现在这些视频和照片都像玫瑰花上面的倒刺,深深地刺痛了他。   根本睡不着。   楼明叙干脆起床给自己找活干。   他先是给窗边快干透了的盆栽浇水,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拿出来熨烫整齐,接着又收拾起屋子。   但不管多忙碌,脑袋还是充斥着周言的冷言冷语。   一夜未眠,楼明叙顶着一双酸涩红肿的眼睛下楼洗漱更衣,打车去律所。   明天就是楼明叙在异地开庭的日子了,从南城坐高铁过去得四个多小时,所以他定的是今天中午十二点半的票。   原计划是等周言上午开完庭,两个人吃顿午餐,周言再骑车送他去高铁站的,现在俩人关系闹得这么僵,楼明叙觉得周言大概率不愿意送他去了,所以很识趣地收拾东西,自己扫了辆共享单车去高铁站,连周言的面都没有见到。   楼明叙在候车大厅等得有些无聊,点进周言朋友圈,还是一尘不变的三天可见。   周言很少在朋友圈里发布动态。   楼明叙先前问过周言,是不是从小表达欲就很欠缺,周言否认说不是,称在上大学的时候发朋友圈挺频繁的,后来工作了,频率才越来越低,因为每次发动态之前要屏蔽很多人,觉得麻烦。   恋爱这么久,楼明叙从没见过周言全部朋友圈,也许以前还发过和方远舟暗戳戳秀恩爱的照片呢,轮到他这儿,什么都没有了。   楼明叙一想到这,气鼓鼓地把自己的朋友圈背景换掉了,同时也把朋友圈设置成三天可见。   可笑的是,第一个发现他朋友圈异常,主动来找到他的人不是周言,而是徐望。   徐望是第一个得知他和周言在谈恋爱的朋友,楼明叙常常忍不住把和周言的甜蜜日常分享给徐望,因此徐望对于这段关系的异常格外敏锐。   “居然舍得把朋友圈背景换了,你俩分手了?”徐望发语音给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暂时还没有,但是冷战了。】   徐望:【哦?为什么?】   楼明叙简单陈述了下来龙去脉,不过原话已经无法记清,所以在讲述时,带上了一点个人情绪。   【他让我找别人谈去,你说他是不是挺过分的?】   徐望:【他这么说的话,是有点不符合常理,前任哪有现任重要,删了就删了呗,扯那么多干什么。】   楼明叙:【就是嘛,要是我有前任被他删了,我就不会生气,说明他在乎我啊……不对,我压根儿不会把前任放通讯录里。】   徐望母胎单身,对感情的事不甚了解,只好安慰道:【我舍友也不会把前任删掉,说是想让对方看看,自己离了她过得也挺好,说不定周律也是带着这个心情把前任留在通讯录的?】   【我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楼明叙忍不住叹气,他似乎一直都没有真正看透周言的内心世界。   【那你去问问他。】徐望说。   如果说一开始楼明叙是没勇气给周言发消息,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拉不下脸去找周言了。   距离他们发生争执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周言那边连一条问候都没有发给他,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了。   凭什么每次都是他主动求和?   【我觉得他想要和我分手。】楼明叙发完这条,合上了笔记本。   每次出差都是有预算限制的,他定的是家很普通的连锁酒店,临近商业街,房间又在二楼,所以隔音不是很好,锁紧窗户还能听到附近烧烤店里醉酒吵闹声,以及风刮过玻璃呼呼的响声。   天气不好,据说台风要来了,整座城市灰蒙蒙的,看着像是一片世界末日的光景。   即便累了一天,楼明叙也还是睡不着。   他上网向陌生的网友提问:“在男友的微信里发现了他前任的联络方式,我一气之下删掉了,男友发现后觉得我干涉了他的社交,和我冷战了,该怎么办?”   巨人国里的小丑:分,听到没有,我说分手,跟这种人谈着有什么意思?   湘菜:下一个更乖。   看着很不错:估计是早就想跟你分手了,然后刚好借题发挥,我ex就是因为类似的事情跟我大吵一架,然后我们分手后,他无缝衔接了。   不问还好,一问更难受了。   虽然以周言的人品,不至于无缝衔接喜欢上别人,但真的有可能已经腻歪了这种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   楼明叙立刻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太黏着周言了。   小狗看了都难过:我认为两个人交往以后应该相互坦诚,你可以告诉他你很介意,甚至生气了,然后交给对方去处理,而不是替他去解决。一旦你经手处理,整个事件的性质就变了,首先你窥探他的隐私,私自切断了他的社交关系,肯定会落个不尊重对方的罪名;其次,你很难再摸准对方的想法了,他到底会不会因为你介意而删除前任,你是不是没办法知道了?   其实整个事件的中心跟删不删前任没有关系,我觉得你最想确认的是你在他心中的位置。   你那么介意他的过去,说明你在这段关系里面仍然缺乏安全感,也缺乏对他的信任,你真正需要的是肯定,承诺,坚定的选择。   最后你的问题是怎么办?那我告诉你,诚实地表达你的感受和想法,并且学会将重心放在自己身上,当你不再执着于“他到底在不在乎我”这件事,你才能在感情里获得真正的自由和快乐。   当晚,楼明叙所在城市的气象局发布了一则紧急通知:受强台风影响,市周边地区将迎来强暴风天气,台风中心风力已达到10级,阵风12级以上,极易引发树木倒伏,高空坠物,道路积水等危险,请市民们停止一切户外活动,远离危险区域,确保人身安全!   楼明叙没有收到法院任何延期或取消的通知,隔天照常起了个大早。   雨下了一整夜,街道两旁的下水道被堵了,泛黄的积水快漫到马路牙子上,路上行人不得不一手撑伞,一手拎着鞋子,大伙的裙子、裤子,都挽到了膝盖弯。   有不顾人死活的汽车飞速开过,带起大片水花,里面混着垃圾和树叶,苦命路人边骂边跳脚。   雨势不小,一阵大风刮过,差点把楼明叙手里雨伞掀飞,他赶紧退了几步,躲回酒店大堂。   这个情形根本打不到车,好在他的当事人就住在这附近,赶来接了他之后,一起赶到法院。   这次的案情十分复杂,光卷宗就有字典那么厚,庭审持续到下午三点多才结束,和庭审一起延续到下午的还有窗外的风雨。   离开法庭,书记员望了一眼窗外,苦恼道:“哎,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想点杯咖啡都没办法。”   法官助理说:“看下群消息,好像有人因为触电死掉了。”   “真的假的?”书记员问。   “不知道啊,应该是真的吧,视频里看到他是没反应的,就在商南路那边。”   “那离我们很近诶。”   “是啊,一会儿回去的时候都当心点。”   楼明叙所住的酒店就在商南路附近,他赶紧上网搜了一下,想看看有没有这则新闻,结果热搜上全是城市积水漫天,房屋被淹的词条。   他们这儿的情况稍微好一些,但路上也有很多泡水后发动不了的汽车,司机只能在车里报警求救。   “救命啊救命啊——我车里有孕妇,有没有人能帮帮我们!车门打不开了!——”   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呼喊盖过了呼啸的狂风,楼明叙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是一辆开着窗户的小轿车,这车的底盘很低,明显被水淹了开不动了。   司机是名女性,她连人带车被困在马路中央,楼明叙连忙把公文包交给当事人,独自淌着水过去。   楼明叙赶到汽车旁边,听司机说孕妇的羊水已经破裂,叫了急救车,但120还没有赶到,也被堵在路上了。   此时积水已经快漫到坐垫上了,孕妇的两条腿全都泡在水里,湿透的白色长裙被染成了浑浊的红,她不停地做着深呼吸,但收效甚微,整个人紧张得发着抖。   水太脏了,这样下去恐怕会有感染的风险。   楼明叙用蛮力拉开了副驾的车门,解开孕妇身上的安全带,将她从车子里抱出来,再托举到肩膀,往车顶转移。   “能坐稳吗?”他歪着脑袋问孕妇。   “坐,坐稳了。”回答他的是一个颤抖的声音。   “那我松手了啊。”楼明叙又把她往里面推了点,接着把身上的衣服脱了,盖在她腿上,“在这等120过来,别怕,死不了的。”   孕妇不知是被冻得还是害怕,牙齿都在打颤,但还是一个劲地跟楼明叙道谢。   120在五分钟后赶到,楼明叙看到她被安全运上车才回到法院。   “没想到你人还挺善良的呢。”他的当事人一直替他抱着公文包,站在屋檐下等他。   楼明叙翻出一包纸巾擦脸擦身子:“怎么,我看着不像善茬吗?”   “第一眼确实……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长相的,上庭才能震慑到对方。”   “你拿我当黑帮用呢?”   擦干净脸,楼明叙一摸裤兜想找手机,摸了个空,心想坏了,接着又把公文包翻了个底朝天。   “完了,我手机好像泡水里了!”   “啊,不会吧?”   楼明叙赶紧回到刚才孕妇停车的地方,像插秧一样在地上摸索,幸运的是,他在半小时后摸到了自己的手机,屏幕还很完整,没有遭遇碾压,不幸的是,他回酒店把手机烘干后,还是无法开机。   PC端的微信因为重启,需要手机扫一下才能验证登录,他联络不上通讯录里的朋友,于是灵机一动,给徐望发了封邮件。   里面交代了天气状况,手机死亡的前因后果,最后让徐望帮他在附近的实体店下单一部手机,他好过去拿。   徐望很快回:【等雨小一些了我过去找你吧,我离你也不远,刚搜了下,动车过去一个多小时。】   【动车没有停运吗?】   【哦,果然停运了,等恢复我就过去,你先在酒店好好呆着,想吃什么,我给你点外卖。】   【谢啦,先要一份汉堡套餐吧,多点薯条和蛋挞,我现在急需碳水。】   一分钟后,徐望无奈回道:【完蛋,恶劣天气,外卖不放单。】   楼明叙绝望地“靠”了一声。   今天早上他为了赶去开庭,饭都没吃,中午又一直操心案子的事情,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半个三明治,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拿起酒店的矿泉水猛灌了一瓶压压饿意。   就在他给手机插上充电器,再次尝试开机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不用打扫。”楼明叙扭头喊了一声。   外面安静了数秒。   “是我。”一个熟到不能再熟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房门。   楼明叙陡然挺直身体,望向门口,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怎么可能是周言呢,他不是在南城吗?   高铁都停运了,不会是周言。   况且周言还在生他气。   可这声音又……   楼明叙错愕地起身,心跳如鼓。    第60章   “你,你怎么过来了?高铁不是停运了吗?”楼明叙站在门口,又惊又怕,脑袋发蒙。   惊的是周言竟然在他这么需要帮助的时刻出现,怕是因为周言的眼神看起来并不友善,可能要郑重地宣布跟他分手了。   “发你微信不回,电话也不接,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在确认楼明叙安然无恙后,周言脸上的愠色褪去,语气也变得很平和。   原来不是要分手,是担心。   楼明叙内心升腾起一股得意的劲儿,面上不动声色:“我问你的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过来的啊?”他的身体往边上侧了侧,让出一个身位的空间。   周言收了还在滴水的雨伞,大大方方进屋坐下,还顺手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喝了起来,这一套动作自然得就好像俩人从没吵过架一样。   “我穿越了,一觉醒来就在酒店里了。”   “哈?”楼明叙拧过脑袋,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其实周言是坐今天最早的一班高铁过来的,他考虑了很久,还是觉得有些话应该和楼明叙当面讲清楚会好一些,毕竟文字不一定能精准地表达出情绪,他不希望两个人之间再产生什么误会了。   等走出高铁站才发现这边的风雨比南城大太多了,路上积水几乎快漫到他的膝盖,好多抢险的工作人员穿着雨衣在路上实施救援。   他撑开雨伞走了几步,看到从沿街商铺里面飘出来食物、衣服、花盆、甚至是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他还看到有人为了救一只小猫,冒险冲进雨里,等从水里走出来的时候,脚上都是血。   那只小猫被他捧在手里,安安静静,乖巧得像是小摆件。   周言的包里刚好备有创可贴和消毒棉签,给那人递过去:“你脚没事儿吧?”   “哦小事情,应该是被碎玻璃划到了,刚才这边出过车祸。”说话的是个本地中年男人,一口当地话,不过因为和普通话挺相似的,所以周言也完全能听得懂。   “小猫我帮你拿着吧,你先处理伤口,别感染了。”周言说。   “谢谢。”   也是运气比较好,在这个连车都打不到的时间段,周言遇上的是个送快递的,对方妥善安排好小猫后,开着面包车把他送到了楼明叙所在的酒店。   “你怎么知道我订的是这家酒店?”楼明叙问。   “有次你跟我一起出差,不是用我电脑登录过订票软件吗,上面保留了你的账号,至于密码……你的软件密码都差不多,我随便一试就登进去了。”   周言刚到酒店时才中午,给楼明叙打了通电话,没人接,于是询问前台能不能提供下楼明叙的房间号,前台以保护客人隐私为由拒绝了,周言只好不停给楼明叙发消息,却迟迟等不到回复。   再后来周言刷到了不少当地新闻,看到有人被困在车里出不来的,有触电身亡的,还有被倒下的树木砸裂脑袋,身首异处的。   他怎么都打不通楼明叙电话,而且状态从“暂时无人接听”变成了“已关机”,很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就又跑到几个事发地问了问情况,目击者们看了照片都说没见过楼明叙,他稍稍松了口气,又赶回酒店大厅等着。   酒店前台轮班换岗,其中一个女孩碰巧关注过周言的短视频账号,将他认了出来,欢欣雀跃地要和他合影。   周言忙询问她有没有见到楼明叙。   “我一直打不通他电话,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   那女孩“啊”地一声,拍了下手:“原来真是他啊!我就说发型和眼睛都很像,就是他昨天进来的时候戴着口罩,所以我都不敢认。”   女孩根据周言提供的身份证信息和手机号,很快查到了楼明叙的房间号。   楼明叙听完这坎坷的寻人过程,就知道周言心里还有他,怕引起误会,忙解释说:“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的,白天一直都在开庭,我手机开静音放包里了,后来路上遇到一孕妇被困在车里,我去帮她开车门,没想到手机掉水里,当场去世了。”   周言:“手机掉水里孕妇为什么会当场去世?”   楼明叙无语了,拿起桌上的板砖在周言面前晃了晃:“我手机去世了!”   “哦……”周言尴尬地笑了下,“那得尽快换个新的了,联络不上你的话,你家里人估计也会担心的。”   “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身上没带现金,刚还在发邮件跟我同学求救呢,”楼明叙叹了口气,“最近我真的太倒霉了,手机掉了也就算了,本来电脑登微信不需要手机验证的,偏偏软件自动更新了一下,今天登陆的时候就要验证了。又遇到这么大台风和暴雨,外卖外卖叫不到,饭店也都关门了,连找个吃东西的地儿都费劲。”   周言放下水瓶,看向楼明叙,明知故问:“你不是背得出我的手机号吗,怎么不直接来找我?至少我能远程帮你转钱给手机店员。”   楼明叙嘴巴一撇,摆出一副委屈样,声音也轻:“你不是在跟我玩冷暴力吗?我敢给你打电话吗?”   “谁冷暴……”周言想到这次过来的目的,欲言又止,改口,“一码归一码,你遇到困难了,我肯定要帮你的。”   “话说得好听。”楼明叙别开脸嘀咕。   他坐在床沿,而周言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楼明叙一旦转过去,周言就只能看到他圆润的后脑勺了。   有一小撮不听话的头发翘起来,像在代表主人以示抗议。   “还生我气呢?”周言搬起椅子,往床边挪了一点,歪头看着楼明叙。   “我不是生气,”楼明叙犹豫了一下,坦诚道:“我是怕你想跟我提分手,所以一直没敢找你。”   周言怔住。   这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单纯以为楼明叙这两天是在跟他怄气,所以才故意没联络他,只是周言从没哄过人,他经历了彻夜难眠,茶饭不思,还有漫长的心理建设才决定主动来找楼明叙示好,宣布停战。   就这芝麻大的事儿,怎么会联想到分手呢?   “我后来可没有加他。”周言把手机打开,“喏,给你检查。”   楼明叙偷瞄一眼:“我不看,我说了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真不管?”周言怪腔怪调地揶揄,“那我可要给别人发暧昧消息了。”   楼明叙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周言实在不知道怎么哄人,尤其还是楼明叙这种倔驴性格,他扭捏了一会儿,从牙缝里挤出“对不起”三个字来。   “什么?”楼明叙真没听清。   “我说,对不起,上回不应该那么说你。”虽然周言已经记不太清自己具体都说过些什么了,但他记得楼明叙执着于旅游和情侣头像的事情,“你想要跟我换情侣头像吗?我这就搜一些,你挑个你喜欢的换上?”   “这都是形式主义。”   “那去旅游?刚好我这阵子也空下来了,可以抽几天跟你去周边的景点逛逛,工作日应该没什么人,会比节假日有意思。”   楼明叙心里淤堵了几天的郁结终于消下去一大半,不过还是挑起眉梢,故意问:“这是什么意思,你在跟我求和吗?”   “嗯,对啊,”周言大大方方承认,后又艰难地组织起语言,“我这两天也反思过自己了,我想我是忽略了你的感受,第一次恋爱嘛,肯定希望这份感情没有瑕疵,有占有欲也很正常,以后你想看就看吧,不过删好友之前得知会我一声。”   “我是那种会胡乱删你好友的人吗?”楼明叙头回见到周言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也说不出重话来了,“我只是感觉你好像总是防备着我,不像别的情侣那么亲亲热热的,有时候特别淡漠。”   “关于这点,我也有想过……”周言放慢了语速,有些难以启齿,“你是知道我的家庭情况的,我身边最亲的人都离开了,两次恋爱又都不顺利,我的内心好像因此形成了一层看不见的保护罩,我总是无意识地回避你对我的亲近,以此来保护自己,我太畏惧别离了,但我又非常清楚地知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或早或晚,我们还是会分开的。”   说完,才敢抬起眼皮看下对方。   楼明叙一直都知道周言是个悲观主义者,而且还有抑郁症,这样的人肯定很难对人建立起信任,所以楼明叙也干脆放弃“永远不会分开”这样的承诺。   只是说:“正因为我们迟早会分开,所以才要更加珍视在一起的时光不是吗?”   “是啊,是得珍惜,”周言就坡下驴,“那你还打算跟我冷战吗?”   楼明叙:“我本来就没跟你冷战,是你自己不主动来找我,你但凡问候我一句,我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周言被逗笑,软声软气:“行行行,都赖我,作为赔罪,我给你买部新手机好不好?”   “这么大方?”   “那当然,”周言心情变好,投其所好说,“我可是第一次给人买手机,前两任都没这待遇的,这比情侣头像好多了吧?”   楼明叙强忍笑意,嘴角还是很难压下去:“那我问你,要是你和前任还在谈恋爱呢,他跟你说他手机坏了,你怎么说?”   “修修得了呗,我必定冷眼旁观。”   虽然知道这话半真半假,是用来哄自己的,不过楼明叙还是弯了弯眼睛:“我要最新款的,内存要大。”   一向节俭惯了,买手机只买128g的人重重点了下头:“行没问题,只要你开心。”   周末快乐诸位,小情侣和好了。    第61章   这场暴雨气势汹汹,丝毫没有要减弱的意思,城市街道被冲洗得一片狼藉,气象台多次推送消息,提醒大家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切勿出行。   社交软件的热搜也被各地因台风引起的突发事件所占据。   商场统统关门了,一时间也买不到新手机,周言先把自己的手机借给楼明叙,让他给家人报个平安。   得知儿子的手机因救人而落水,汤英姿深表同情:“那我转你五千,你自己再凑点,买台新的。”   楼明叙忍不住炫耀:“有人答应给我买新的了,不过你要是非要转我红包,我也是很乐意收下的。”   “谁啊?那个孕妇吗?”汤英姿问。   “当然不是,她又不知道我手机掉水里了……是周律说要送我一部。”楼明叙斜睨了周言一眼,胡诌道,“说是对我顺利拿到执业证的奖励。”   汤英姿轻飘飘“哦”了一声:“单位发的工作机,以后二十四小时待命。”   “……也可以这么理解吧。”   酒店服务生敲门,送进来一些食物和饮用水,楼明叙挂断电话,和周言一起吃东西。   窗外狂风要了命地拍打玻璃,挤入窗缝的风像拉动二胡上的弦,声音凄厉。   外面越是风雨交加,越衬得这方寸之地十分温馨,俩人轮流冲过澡,窝在床上研究怎么把手机里的画面投影到电视机上。   周言想看一部收藏了很久的港片,带一点灵异色彩,主角是个算命师。   楼明叙一听这题材就否了:“我不看这个,你重新选个剧情温和点的。”   周言不明白:“什么叫温和的电影?你想看爱情片?”   “反正这种神神叨叨灵异鬼怪的我今晚不想看,会影响到我的。”   “影响你什么……”话音刚落,周言及时反应过来了,对上楼明叙不怀好意的邪笑,“你还讲究氛围感啊?”   “那肯定啊,万一我俩正在兴头上,电视里蹦出来个鬼,不得吓得我阳痿。”   “押韵了。”周言大笑。   楼明叙也跟着笑,催促道:“你快点,选一部浪漫点的。”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讲究氛围感啊,身体素质不行了?”周言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楼明叙。   他想起来很久之前,俩人还没有像现在这么熟悉彼此的身体,楼明叙提议看恐怖片。   电影进度条还没到六分之一,楼明叙就搂着他,把头埋在他肩窝,说好害怕。   但也就嘴上害怕,不妨碍他身体某个地方迅速充血。   “才几天没做你嘴巴就变这么刻薄了?”楼明叙捏住周言的两腮猛揉。   周言忽然想起来:“但酒店房间里有套吗?”他没有随身携带安全套的习惯。   楼明叙去摸自己的双肩包夹层,三根手指轻松夹住两片:“还好我比较懒,放包里一直忘记拿出来。”   这酒店的隔音效果很一般,好在有雷雨声遮掩,声音从嗓子眼里被挤出时,周言才不至于那么尴尬。   这次的床事伴随着楼明叙的个人情绪,连日来的愤怒、委屈、焦躁,统统转化为不知轻重的故意。   周言的膝盖被压着,几乎触碰到肩膀,肌肉拉扯的酸痛感让他直呼不行。   “换个姿势吧。”周言望向楼明叙,有些羞耻地说。   房间里的灯没开,不过电视机屏幕的亮光足以让周言看清楚楼明叙每个细微的表情,他的眼睛微微弯着,似乎很开心,但嘴角勾起来的,玩味的弧度让周言觉得他很不满足,还憋着坏。   “怎么了,这个动作不舒服吗?”楼明叙干净的脸上浮现出一层薄汗,“怎么翻白眼了?看着我啊……”   周言又痛又爽,很难说身体是在抗拒还是迎合。   “为什么说换姿势,你的身体看起来很诚实啊。”楼明叙的肩膀压低,凑到周言的耳畔,用蛊惑人心的声音轻声道,“夹得我也好爽。”   “靠……”周言面红耳热,抓起枕头遮住自己的脸,但很快就被一股力量掀开。   “害羞什么?”楼明叙笑眯眯的眼睛一点点往下移,锁定在了连接处,“真想把你现在可爱的样子拍下来。”   “你真变态。”   “那你还把变态搂这么紧?其实很喜欢对吗?”   楼明叙很喜欢在床上威胁周言做一些承诺,比如不要逼迫他早起;不准开分手之类的玩笑;不准和詹石宇发暧昧的消息。   今晚之后又多了两条:只准和他楼明叙使用情侣头像;以后再遇到同样的事情,不准冷暴力,所有的矛盾都不可以隔夜。   周言说:“你不要求我也会这么做的。”   午夜时分,俩人又冲了次澡回到床上,电影早已播放完毕,俩人没兴致再看。   周言枕着楼明叙粗壮的胳膊刷微博。   一则标题为#南城一小区被台风吹倒#的新闻,登顶热搜。   楼明叙好奇心强,手速又快,直接点了进去。   自动播放的视频是从距离事发地不远的一个小区里拍摄的,视频主人的手机镜头对准了对面成片的商品房,说:“媳妇儿你过来看,那栋楼是不是在晃啊。”   紧接着是女人惊讶的声音:“我的天,怎么会晃得这么厉害啊,不会要塌了吧。”   “那不是近几年新造的小区吗?这么不耐造吗?”   “不知道啊,哎呀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这报警有啥用啊,这房子要塌了的话,警察过去也是送死。”   楼明叙拉了一点进度条,只见画面中看似精装的商品楼轰然倒塌,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千年老树,倾倒向一片文体公园。   视角切换到了事发现场。   视频里除了尖叫就是汽车、电动车响起的报警声,画面惨不忍睹,全是马赛克。   楼明叙觉得这地方好眼熟,思索了一下,心脏猛地狂跳:“这是不是你之前专门去调查过的那个生态城小区?好多人举报说漏雨有积水又没有人去维修的那个,天啊,怎么会这样……”   周言盯着手机屏幕,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上面那一行行黑色小字好像长了翅膀,直直撞向他的视网膜。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   不就是漏个雨之类的问题吗,怎么会严重到突然倒塌的地步呢?   好在在事发前一小时,已经有不少居民察觉到楼房有异响,在小区业主群里发了消息,又恰巧群里有两个小有威望的公职人员。   这夫妻俩很是警觉,反应又十分迅速,连忙组织大家有序地逃离小区,躲到较远处的一个商场里。   新闻报道中提到,截至发稿时,房屋倒塌事件已造成至少十多人遇难,四十多人受伤,救援人员从废墟中救出的重伤者,已送医救治。   目前仍有十余人失联,搜救工作持续进行中。   评论区里全是对豆腐渣工程的讨伐与谩骂,更有网友趁机甩出一张截图,指出这片地方曾经是公共绿地,后来莫名其妙被一家地产公司以低于市场的价格拍得地皮,建造了现在的豆腐渣楼房。   也有劫后余生的住户甩出证据说,房子经历过两次台风和一次轻微地震,墙体本就开裂,大家多次与开发商和物业沟通,都没有结果,向上级职能部门反映也得不到回复。   【这不是自然灾害,这是一场人为事故!!!请务必彻查方策地产!】   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些被资本压榨到身心俱疲的网友们像是被点燃了热血,蜂拥而至,利用各种渠道艾特官媒,紧接着抽丝剥茧,寻找相关利益人。   所有人都默契地把锋利的刀锋指向幕后黑手,试图在黑暗中寻找那一丝丝公平与安宁。   终于,在生态城出事的第三天,有官媒发出公告,大致意思是已经组织好相关团队,将对此次事件做个彻头彻尾的调查。   又过了没多久,周言关注的一个公众号发布了一条新动态。   标题为:“南城副市长谭德落马!小三指认其贪污七个亿!”   是否嗅到一丝完结的气息。    第62章   南城的秋日短暂得如同昙花一现,满城银杏一夜吹落,给周言的车顶盖了层金色车衣。   小区流浪猫都没做绝育,小猫越生越多,周言一靠近汽车,又见到几只花色相近的小不点儿从车底下尖叫着钻出来,走路都还没学利索,就跟着大猫跑起来,有只在草丛上摔了个四脚朝天,翻不过身。   周言走过去把小家伙捏起来,用掌心托着,楼明叙火速打开新手机录视频。   大猫有人投喂,奶水充足,几个小不点都喝得滚圆,像一只只肚皮鼓起来的河豚。   “真可爱啊小胖墩。”周言点点它的脑袋,余光感觉楼明叙的手机好像没在拍小猫,于是抬起了头,“你在拍什么?”   楼明叙嘴角扬起温暖的笑意:“今天的阳光太好了,这个光影把你脸照得特好看。”   自从楼明叙拥有了新手机,他比以前更爱记录日常了,有时候周言只是刷个牙洗把脸,楼明叙都能把镜头怼着他的脸夸出花来。   “照你这拍法,1个T内存也不够你用的。”周言把小猫放回猫妈妈身边,起身说,“哎,先别拍了,赶紧上车,一会儿还约了客户的。”   楼明叙收起手机说:“我还有快递没拿,你等我一会儿。”   “懒驴上磨屎尿多。”周言一通吐槽完,坐进车里,给花店店长发消息,问昨晚上订的鲜花做好了没有。   今天是周言母亲的生日,他准备和楼明叙一起去扫墓,结束后再回律所上班。   很快,楼明叙拎着一袋已经拆开的快递小跑回车里。   礼品袋里装着两件不规则设计的奶黄色情侣毛衣,衣服面料轻盈,摸起来十分柔软,这个季节单穿刚刚好,就是领口开得有点大。   周言对于这种过分时尚的衣服,有点理解不了。   “这里面是不是得搭个内衬啊?领子这么大,一弯腰不是连我今天吃多少东西都能看到。”   “我觉得还行啊,不就普通V领,你要嫌暴露就回家穿给我看。”   楼明叙在车里就迫不及待地换上了新衣服。   同样的领口,同样的版型,因为楼明叙肩膀和胸背十分宽厚,这松松垮垮的衣服硬是被他撑出奢侈品般的高级质感,完全没有预想中的暴露。   周言心中暗忖:不愧是做过模特的,头身比完美,穿什么都好看有型。   既然是情侣装,周言也跟着换上了。   有段时间没有来扫墓了,不过周言父母生前人缘还算不错,墓碑旁总有人来回的痕迹。   周言把已经晒到干枯了的紫罗兰换成新的,给父亲送上他最爱的榴莲和蛋黄酥。   周言徒手摘掉墓碑缝隙里长出来的小杂草,一边告诉大人:“前两天警察来找过我了,关于当年的那场车祸,警察怀疑是故意谋杀,所以会重启调查,能交的证据材料我已经都交上去了。”   “我知道我做得不够好,这些年我总是刻意回避跟人谈论你们,好像不提起,一切就过去了一样,但事实上我们谁都没能走出那一晚。”   “你们还会怪我吗?”   “要是不怪我的话,那就多到我的梦里见见我吧。”   楼明叙抬手摸了摸周言脑袋,柔软的发丝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烫。   周言从未在楼明叙面前展露过一点痛苦,哪怕是重度抑郁的那两年在周言口中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现在好多了”。   这个人不善于表白,更不会倾诉烦恼,所有不好的情绪全都吞进肚子里,完成一次次自我消化和蜕变。   楼明叙看到周言哽咽地祈求父母的宽恕和托梦,心中顿时爬满酸楚。   原来自己眼中那个强大到不需要任何安慰的人,也会在大人面前表现出脆弱又无力的一面。   “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叔叔阿姨也不可能会怪你的,这一切又不是你的错。”楼明叙轻轻地拥住周言的肩膀,“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谢谢你安慰我。”周言说。   “我只是说了些实话而已。”   和父母聊完天,周言起身拍拍裤子,楼明叙指着那盒刚拆封的蛋黄酥说:“这个,不带走吗?”   “晚点墓园的人会收走。”周言说。   “看着还蛮好吃的。”楼明叙没有在这样的墓园祭拜过去世的人,也不懂规矩,“不能带走吗?叔叔阿姨应该已经吃完了吧?”   周言这才知道是某人自己想吃,笑道:“你想吃直接拿啊。”   楼明叙直接抱走一盒:“我怕他们怪我嘛。”   周言觉得好笑:“他们怎么可能会怪你?我爸妈其实很温和的。”   “对啊,”楼明叙的眼神变得很硬气:“所以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怪你呢。”   周言有点想哭,楼明叙总能一下击中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回到律所九点多,当事人在门口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对方是个年轻女孩,个头矮小,衣着朴素,戴一副好多年前流行的大黑框眼镜,看起来还没有成年。   周言忙给对方开门,招呼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些,进来坐。”   “不晚,”女生说,“我们约的就是三十分,是今天的公交司机开得比较快。”   女生之前在电话里只预约了一下见面的时间,说具体的问题想等见了面再详谈。   也是聊了一会儿,楼明叙才意识到这孩子遇到的是刑事方面的困扰。   女孩的父母之前是经人相亲认识的,感情一般,后来父亲染上赌瘾后,常常因为钱的事情家暴她的母亲。   母亲文化程度低,又是从重男轻女的家庭里面成长起来的,“出嫁从夫”的思想钢印已经牢牢地刻在她的骨子里了,她不懂反抗,也不敢离婚,做的最勇敢的事情是违背丈夫的意愿,赚钱把女儿送到寄宿制学校读书,让她远离家庭。   女孩的父亲在外面欠了高利贷近三百万,眼瞅着这辈子都还不清了,高利贷上门让女孩出去卖,母亲这才幡然醒悟。   听说“人死债消”,女孩母亲在一个夜晚举起菜刀对着丈夫的脖子砍了下去。   一刀毙命。   “现在我妈妈被关起来了,可能会被判死刑,我想请问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警察不判我妈死刑?”女孩眼神无助地望向周言,说话的时候,手指还不停地揪着衣摆。   楼明叙回头,目光不自觉落在了周言显示器后面那张写有“不接刑事案”的纸片上。   女孩也才注意到那张纸,愣了下,惶恐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不接刑事案……”   周言突然撕下那张纸片,团成球,丢进垃圾桶,然后微笑地对女孩说:“首先我得告诉你,警察只负责查案,他们不判刑,其次,我没有不接刑事案。你妈妈的事,我会尽所能地试一试。”   楼明叙觉得周言在说这话时,眼睛清澈明亮,语调也昂扬许多,仿佛是和过去那个总是选择回避的周言做了告别。   这一天的工作量不是很多,周言提前下班,突发奇想地想带楼明叙去市里吃东西。   自从买了电车以后,这样的突发奇想有过很多次,有次凌晨楼明叙觉得肚子饿,周言立刻从床上竖起来发出邀请:“要不要去夜市逛逛,买点小吃?”   “今天吃什么?”楼明叙说着,手上已经迫不及待地把电脑关了,“晚点要不要去看电影?新上映的一部悬疑题材的,评分很高。”   “好啊,”周言给小咪的饭盆里倒了点冻干和猫粮,又把水碗补满,回头对楼明叙说:“我带你去吃我以前最爱的一家汤包吧,他家的粉丝汤是一绝。”   周言从上初中开始,就和父母一起搬去市区住了,这家汤包店就开在他们小区对面,走过去不到十分钟。   汤包馆最早只有十多平米的门面,如今已经买下左右两家商铺,拓宽到六十多平,三层楼高,被营销成当地网红美食。   门口停着的大众车也变成了帅气的剪刀门超跑,据说是老板给儿子买的。   晚餐时间,店里忙得热火朝天,也没有位置可以坐,周言点完东西,让老板直接打包。   “打包到车里吃啊?”楼明叙问。   “回家吃啊。”周言朝马路对面努努嘴,“我家就在那小区,走过去一小会儿。”   楼明叙不可置信:“你要带我去你以前的家?”   “对啊,你之前不是说想去吗?”   “我没想到你还记得……”   “我一直都记得。”   不论是爸妈的房子还是爷爷奶奶的房子,密码用的都是周言的生日。   “欢迎参观……不用换鞋子了。”周言站在玄关,对着正在弯腰找拖鞋的楼明叙说。   房子是新中式的装修,目之所及全是书和中古风摆件,墙上是些刺绣和水墨画,简洁中又不失风雅,很符合楼明叙对公务员一家的刻板印象。   “这地段可不便宜,你爸妈当年的眼光可够好的。”楼明叙把周言卧室里面的窗帘拉开,这里既靠近繁华的商业街,又是闹中取静的地段,房价到现在仍旧只增不减。   “他们当年是看中了实验中学的名额才买在这边的,也没想到后来周边经济发展得这么迅速。”   太久没有回家,屋里到处都是灰尘,周言找到一根鸡毛掸子,简单清扫了一下书桌,又翻出一叠纸垫在桌子上。   “咱就在这儿吃吧。”   楼明叙刚一坐下,就看到桌上的纸箱里收着许多面锦旗。   “这全是送给你爸的诶,看来你爸生前没少做好事呢。”   “嗯,他是个比较淳朴且善良的人。”   很多人在同样的岗位上呆久了,都会感到厌倦,疲惫,尤其是像检察官这样每天和罪犯打交道的,见到的都是人性最丑陋的一面,感到消极、无能为力是特别常见的情况,所以年纪越大,就越少有奋不顾身的冲动和执拗的善良了。   但在周言的印象里,自己的父亲从来就没有变过,即便是四十多了,也还是会因为年迈的当事人吃了大亏而难过到没胃口吃饭;遇到条件特别艰苦的老人,他甚至会拿出几个月的工资去帮助他们改善生活。   在周言很小的时候,公检法系统对于“收礼”的规定还不像现在这么严格,除了红包不能收以外,有些当事人送些个烟酒、水果、家乡特产之类的东西,大家还是可以收下的。   有一回一个年迈的老太携着女儿来敲周言家门,送上了一篮子鸡蛋子和一面锦旗,哭着跪谢周言父亲替她们讨了个公道。   那一幕深深触动到了青少年时期的周言,也在无形中影响着他,最终,处在人生迷茫阶段的周言选择了和父亲一样的专业。   楼明叙听完故事,把感动丢到一边,好奇问:“但你为什么没有跟你爸一样当检察官,而是跑去当律师了呢?”   众所周知,检察官和刑辩律师是对着干的。   “我第一轮没考过,就直接当律师去了,后来发现当律师也很有意思,就干脆做这行了。”   楼明叙幸灾乐祸:“你这么聪明的人居然也会有考不过的时候。”   “我国考那天高烧到三十九度,鼻子一整个塞住,脑袋昏昏沉沉的,题目都读不懂。”周言还是那种一旦感冒就会疯狂流眼泪的体质,完全没办法好好考试。   “原来是这样……那你会觉得遗憾吗?”   “我觉得当不当公务员就跟钱钟书笔下的婚姻很相似,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   可即便周言想的很透彻,在法庭上和检察官还有法官辩论的时候,还是会想,自己要是站在另一种立场,应该会更加理直气壮一些。   比起小范围地帮助那些有着惨痛背景的加害人,他肯定更愿意为更多被害人和被害人家属找回该有的公道。   “也许之后会考一个吧,”周言有所期盼地说,“两种人生都体验一下,就不会留有遗憾了。”   “那你要提前跟我说,我也要跟你一起参加考试。”   最好还是考到一个单位。   楼明叙美滋滋地幻想,当公务员就可以朝九晚五,还有双休,他再也不用在大晚上加班加点跑去外地看守所会见当事人了;也不用低声下气地和当事人谈价格;更不用担心被白嫖。   “你还想考试呢啊?”周言眼睛笑着,调侃这个每次都要考两轮才过的人。   “那肯定的啊,你到哪儿我到哪儿,你休想跟我搞异地恋。”楼明叙梗着脖子,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   纸箱里除了锦旗,还有几本很老的相册,楼明叙看到周言父母的结婚照,立刻有了联想。   “我以后也想结婚。”   周言的粉丝汤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内心有几分微妙的担忧:“你跟谁结啊?”   莫非是找人形婚骗家长?   楼明叙无语,响亮又从容地说:“当然是跟你了!”   “跟我?”周言眨巴一下眼睛,隐忧变成了茫然,“咱俩扯不来吧,同性恋电视都不让播,要等开放同性婚姻,至少再等个几十年,那会儿咱都不一定健在了。”   “谁说要在国内结了,他们都在国外领证的。”   “谁们?”   “小说里看到的,什么荷兰啊,冰岛啊,新西兰,都教堂宣誓结婚,草坪婚礼,可浪漫了。”楼明叙越说越兴奋,已经想好要和周言戴情侣对戒了,他就要用婚姻关系死死地束缚住彼此,让周言这个道德感很高的人从此不再敢和任何人暧昧不清。   “你少看那些情情爱爱的小说和电视吧,脑子都看坏了。”周言一瓢凉水浇下来。   楼明叙透心凉,眼睫一垂,嘴巴一瘪。   周言瞧在眼里,嘴角勾起一点笑意,瞳孔亮似藏星。   卧室光影柔和,食物的香气飘渺,周言带着一丝羞赧,小声又郑重地承诺道:“那下次旅游就选你刚才说的那几个地方吧,可以顺带领个证什么的。”   ——全文完——   谢谢你们又陪我一段路。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