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冬   作者:秦三见   简介:   一心想娶媳妇的乡下小土包子,买了个“卖身葬父”的大美人回家。   结果,洞房当晚,看着大美人的那个地方说:你咋也有这东西?   内容标签:   主角:汤秽 索宥桉   一句话简介:俺家有个男媳妇。   立意:好好谈恋爱。 第1章   汤秽买了个漂亮媳妇回来。   十里八村都知道,汤秽讨不着媳妇儿。   真不是大家瞧不起他,实在是他这条件,搁到谁家都不会愿意把闺女许给他。   自打下生就没爹没娘,在腊月初一的暴雪天,被扔在没烧火的炕上,屋里就跟冰窖似的。   邻居王婶儿发现他的时候,这刚出生的小孩冻得浑身都有些发紫了。   王婶儿第一反应是:完了!这孩子怕是活不了了。   心善的王婶儿赶紧把他裹巴裹巴抱回了自己家,给放到热乎乎的炕上,又喊自家男人给煮了点小米汤。   别的孩子生下来喝奶,汤秽喝的是王婶儿家稀得跟水似的小米汤。   别说科不科学,反正是活下来了。   汤秽他妈走之前,倒是给他留了点东西——一个破败的老房子,一张写着他名字的纸条。   王叔说:“这字儿念啥啊?”   王婶儿也不认识。   俩人等村长来,村长一看就叹气了:“真造孽啊。孩子惹谁了?”   村长说:“这名不好,别给孩子叫了。”   汤秽。秽。脏东西,丑陋的东西。   可汤秽生下来就好看,尽管又瘦又小的,但眼睛大鼻子挺,后来被王婶儿一家养得也是白白净净,还长了不少肉。   王叔王婶儿没孩子,就拿汤秽当亲生的。   他们听了村长的话,不管他叫汤秽,叫汤圆,听着舒坦又吉祥。   可王叔跟王婶儿好人不长命,汤秽十五岁那年,叔婶赶集的路上出了车祸,被一辆拉沙子的车给埋了,当场人就没了。   虽然汤秽刚出生就被亲爹亲妈抛弃,但直到这时候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生离死别。   对他来说,王叔王婶儿才是他亲爹亲妈。   叔婶没了,他又从汤圆变回了汤秽。   十五岁开始就一个人生活,烧火做饭、养鸡养鹅、春耕秋收。   乡里乡亲倒是都挺照顾他,谁家做点好吃的都会招呼他过去,或者给他送来点。   有时候村长会逗他:“汤秽啊!你可是咱村的吉祥物。”   汤秽就乐,然后继续帮乡亲们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报答他们。   就是这样的汤秽,不幸却又幸运地长大了。   长大了的汤秽比小时候还好看。   白净,黑亮亮的大眼睛,连经常干活的手都不像别人那么糙。   有时候村头在城里上大学的李叔家那个小子回来过年,看见汤秽就跟他开玩笑:“你咋长得比城里那些姑娘还水灵?”   汤秽就笑,然后拎起一捆干柴:“俺可跟城里的姑娘比不了。”   那大学生就笑他:“你这重点抓的不对吧?”   汤秽没怎么念过书,不懂他说的重点是什么。   汤秽也没见过城里的姑娘,不过他经常想,要是有姑娘愿意跟他好,他一定把自己全部的好东西都给她。   可想归想,汤秽始终也没敢真和谁家姑娘搞对象。   他这条件自己心里门儿清,谁搭上他,都得过苦日子。   不过,谁都没想到,认定了自己会一直打光棍的汤秽在这一年的腊月初一,领了个漂亮媳妇回来。   漂亮媳妇大眼睛高鼻梁,嘴唇红润得跟刚洗完的樱桃有一比。   及肩的头发随意在脑后扎了一下,被这呼啸的北风吹得有点乱。   俩人刚见面时,汤秽问:“你是外国人吗?”   对方一愣,问他为什么觉得自己是外国人。   汤秽:“俺看你头发是黄的。”   这漂亮媳妇也是开朗,因为他这一句话笑得差点在雪地里打滚,一点都不像是刚死了爹。   笑够了,对方说:“这是染的,你看不出来啊?”   汤秽拉长音“啊”了一声,有点羞愧。   主要是这人长得太好看了,而且一个姑娘,个子得奔着一米九去了,他还以为是俄罗斯那边来的呢。   汤秽在去集市上卖鸡蛋的,本来这种天气不应该去,可今天他生日,想去个热闹点的地方,想有人陪。   哪怕那热闹跟他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哪怕那所谓的“有人陪”只是路人的经过。   他就这样冒着风雪走了好几里地,然后就真的遇见了后来一直陪着他的那个人。   大雪泡天的,在几乎没什么人的集市上,这“美女”卖身葬父。   一件黑色的长款破洞羽绒服,一动弹里面的羽绒就跟着雪花一起乱飞。   说是卖身葬父,但那“父”的尸体不知在何处。   风大雪大,那姑娘大概也是太伤心,哭得嗓子都哑了,说话时声音比汤秽的还低沉。   真是可怜。汤秽想。   他就那么驻足看了一眼,然后眼神就移不开了。   “卖身葬父!便宜卖!”   索宥桉觉得自己真他妈是个天才。   说来采风,结果被骗得裤x都差点赔进去。   走投无路,灵机一动搞起了行为艺术。   索宥桉坐在一处避风的角落,面前摆着个纸壳,纸壳上大笔一挥写了四个字:卖身葬父。   21世纪,还有人在演这出戏。   他自己都想笑。这事儿要是让索崇山知道,估计得拿着上个月日本客户送的那把武士刀追着他砍。   有路过的行人瞄他一眼,像看傻逼一样看他。   当然,也有可能是像看诈骗犯。   有个半大孩子凑过来问:“这是拍戏呢吗?古装喜剧还是乡村爱情啊?周星驰还是赵本山?”   索宥桉烦得不行:“滚蛋!我这儿正经做生意呢!”   他这话说的,没八年脑血栓都不带相信的。   结果,还真有人上当了。   汤秽放下挑在肩膀上的鸡蛋筐,跑去不远处买了个烤地瓜,跑回来的时候生怕烤地瓜凉了,护在自己那一点都不保暖的棉服里。   他递给蹲在那里喷嚏连天的可怜“姑娘”:“多冷啊,你今天还是回去吧。”   索宥桉看见这烤地瓜,先是一愣,随后抬头看向了面前这个人。   个子不算高,至少跟他比起来不高,估摸着顶多一七五。   很瘦,薄得跟纸片似的,穿着那件肥肥大大的黑色棉服,就像个黑色的大风筝。   但脸长得很好,是索宥桉这种明星模特都看腻歪了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的好。   眉目清秀,朱唇皓齿,像是古时候赶路的穷书生,傻里傻气的帅,下一秒就会被女鬼给缠上。   风卷着雪在他身边打转,把那毫无造型可言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却让索宥桉看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从未见过的、浑然天成的美。   清澈的愚蠢。   这他妈不就是自己想要的人吗?   “小哥,买我吧。”   汤秽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地上太滑,他直接摔了个屁墩。   索宥桉笑得不行,觉得这人够笨,应该会被骗。   “我卖身葬父。”索宥桉说,“你行行好,可怜可怜我,把我买回去。”   “人口买卖,犯法的。”汤秽紧张地看着眼前人。   “那怎么办呢?我卖身葬父啊。”索宥桉装可怜,“你要是不买我,我就没有钱,我没有钱,我爸就没法下葬,我爸不能下葬,那就只能臭在这里了。啧啧啧,真可怜。”   汤秽皱着眉看他,恻隐之心就这么蠢蠢欲动了。   “你是哪个村的啊?”汤秽问,“俺咋都没见过你?”   “我别地方来的。你到底买不买我啊?”索宥桉有点着急了,“我很便宜的。”   “别地方?那是哪啊?你咋来俺们这里的?”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到底买不买?”索宥桉说完就后悔了,立刻换了态度,“小哥,我真急用钱。别说什么犯不犯法的,我跟你,你情我愿,你把我买回去干什么都行。你看你能出多少钱?”   强买强卖的时候,不能问对方“你要不要买”而是直接问“要A还是要B”。   果然,汤秽上套了。   “俺也不好说,俺没买过人。”   索宥桉快憋笑憋死了,他竖起了两根手指头。   “两,两万吗?”   索宥桉倒吸一口西北风,心说你他妈是打发要饭的吗?老子说的是二十万!   二十万,在索宥桉眼里真的是个塞牙缝都不够的小数目,毕竟他十五岁卖的画都要五十万起拍了。   他刚想说“二十万”,但对上眼前那人的眼睛,还有那微微蹙起的眉,改变了主意。   “二百。”都这样了,这笔买卖肯定能成吧?   没想到他直接把汤秽吓跑了。   一溜烟儿跑走的汤秽还在嘀咕:“妈呀!俺遇着传说中的仙人跳了吧!”   汤秽几乎准确预见了此人的真实身份,但却依然没能逃脱“魔掌”。   归根结底,还是他太善良,而对方又长得太好看。   汤秽卖完鸡蛋回来的时候,又路过此地,那“美女”还窝在那里,颤抖着手点燃了一根火柴。   那一刻,汤秽想起小时候王婶儿给他讲的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眼前这人在他眼里可怜加倍了。   汤秽没忍住,走过去,问对方:“你还不收摊吗?”   “收什么摊啊?没人买我,我怎么收?”   汤秽看看四周,确实没见到有同伙。   而且如果真是仙人跳,应该不会在大雪天等这么久,毕竟人不会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汤秽犹豫了一下,对眼前的人说:“你爹尸身在哪啊?先扛家去吧。今天这会儿了,没地方打棺材,明儿一早我就去找村里头的王木匠。”   索宥桉一听,大喜:“你这意思是,你要我了?”   汤秽被这个“要”字弄得有点抹不开面,但还是点了点头:“两万是吧?也得明天给你了。”   他说:“太冷了,你别在这儿了,先回你家吧。”   索宥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但蹲太久,腿麻了,颤颤巍巍的像是得了帕金森。   不过,他这样看起来更加感人了。   “小哥!你真是个大好人!”索宥桉一把握住汤秽的手,“从今往后,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你就算让我给你当媳妇,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汤秽倒吸一口凉气:“真,真的吗?”   “嗯!”索宥桉坚定得仿佛入党宣誓,还故意学汤秽的口音,“打从今天起,俺就是小哥你的人!” 第2章   汤秽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他也不是真心要买这么个人。   他只是觉得对方可怜,自己能帮就帮一把。   而且,他压根儿没打算付那两万块。   汤秽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一毛一毛攒出来的。   他精打细算,这两年终于攒了五万块,想等开春给王叔王婶儿买块墓地,再把他俩留下的房子翻修一下。   人不在了,但恩还没报完。   看着这“卖身葬父”的“姑娘”,汤秽也是想起了自己。   当初叔婶出事的时候,他也一点钱都没有,连葬礼都是村里的大家给张罗的。   人遇到事的时候,没钱、没个能帮衬的人,真挺慌挺无助的。   他想帮这“姑娘”一把。   卖身葬父,他的重点在葬父。汤秽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找王木匠,打棺材的钱他出。   不过他没想到的人,这“姑娘”的重点却好像是在“卖身”,搂着他胳膊就不松开了。   “你先回家吧。”汤秽轻轻推开他,“你留个电话,明天俺带你去找王木匠。”   “我家?”索宥桉这回倒是实诚,“我家在千里之外呢。”   他眨巴着眼睛看汤秽:“小哥,俺是你的人了,俺得跟着你。”   “可是……”汤秽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了,“俺孤家寡人的,你一个黄花闺女跟着俺……”   他有点脸红了。   索宥桉完全没注意他是否脸红,毕竟这大冬天,很难有人脸不红。   “黄花闺女?我?”索宥桉又想狂笑,但突然起了玩闹之心,“小哥,你是不是后悔了?你不想要俺了?”   “唉,不是。”汤秽想说:一开始俺也没想要你,俺就是想帮你一把。   结果索宥桉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一把将人搂怀里:“不是就好。俺是你的人,今晚咱俩就入洞房!”   一句玩笑话,汤秽羞得快熟了。   索宥桉没想那么多,他只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最理想的模特,一心想把人留住。   “走了走了,回家了。”索宥桉搂着人往前走,走了得有十多米,汤秽才回过神来,赶紧拖住他:“俺家在那头。”   汤秽指了指反方向,晕晕乎乎地带人回家了。   从集市到汤秽他们村,不算远,但如果没有交通工具,走起来还是挺费劲的。   汤秽习惯了这么走,但索宥桉受不了。   走了没一会儿,这娇生惯养的少爷就嚷嚷着迈不动步子了。   也是,本来路就不好走,今儿还下大雪。   索宥桉看着望不到头的乡村小路,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为了艺术献身。不必吧?   他怨念丛生,站那儿不走了。   “你连个电动车都没有吗?”索宥桉觉得不可思议。   汤秽看看他,那人睫毛都挂冰了。   漂亮的人受罪,看的人都跟着心疼。   汤秽说:“俺每回都是这么走着的。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难道还不明显吗?”在家有劳斯莱斯不开,到这儿来受这份罪。   索宥桉觉得自己就是典型的没苦硬吃,说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   “那……”   “哎!打住!我不用你背我。”索宥桉说,“就你那小身板,我压你身上,能把你压成雪花。”   汤秽笑了:“俺不背你。俺是说你要是走不动了,咱就再往前走一小段,应该能有车。”   “啊,那行。”索宥桉揉揉鼻子,有点尴尬。   不过尴尬归尴尬,这人笑得是真好看。   像雪地里的一朵小白莲。   索宥桉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怎么冒出的这个想法,就觉得他干净得都在发光——可事实上,汤秽那黑色的小棉服穿了好多年,袖口都有点磨坏了。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索宥桉跟着汤秽继续往前走,再往前一点点他们就能坐车了。   “俺叫汤秽。你呢?”   “躺会儿?”索宥桉笑,“这名好啊,一听就是个会享受生活的。”   “是汤秽。”汤秽说,“汤圆的汤,秽……禾苗的禾右边加个岁岁平安的岁。”   索宥桉在脑子里写了一下这个字,然后皱了眉嘀咕:“怎么有人用这字儿取名啊?谁给你取的啊?”   汤秽不解:“怎么了吗?”   “这多……”索宥桉的视线撞上汤秽一脸纯真无辜的样儿,突然意识到这小土包子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个字的意思,他问,“你上过学没?”   “念了两年。”   “那后来怎么不上学了?”   “俺叔干活的时候从房顶掉下来了,砸断了腿,家里活干不过来了。”   “那就不让你上学了?你这叔真没正事儿啊!”   索宥桉无心的一句指责,立刻惹毛了好脾气的汤秽。   “俺叔是最好的人!你不能这么说他!”   索宥桉被他突然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你这么激动干嘛?”   “你给俺叔道歉!”   “……你叔在哪儿呢?他又没在这儿,我怎么给他道歉啊?”   汤秽想了想,觉得也是:“那等会到家了,你再给俺叔道歉。”   索宥桉被他逗笑了:“行,你想着点,等会进屋我第一件事就是给咱叔道歉。行了吧?”   听他这么说,汤秽终于不气了。   俩人到了等车的地方,但天气不好,汤秽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   索宥桉觉得自从刚刚聊到那个叔的事开始,汤秽就有点心不在焉的,气氛也变得有点尴尬。   为了缓解尴尬,他又开腔了:“你叔怎么住你家啊?你家还有谁啊?”   “没谁了。”汤秽倒也不避讳,“俺家现在就俺自己了。”   “啊?”索宥桉没懂,“你刚才不是说到家给你叔道歉吗?”   “俺叔和俺婶儿都没了。”汤秽微蹙着眉看向被大雪迷蒙的远处,有些怅然,“俺从小被叔婶养大的,就跟俺亲爹亲娘一样。现在他俩都没了。”   索宥桉这回听懂了。   这富二代艺术家倒也不是真的没良心,而且搞艺术的还比常人更容易和人共情。一听汤秽这么说,索宥桉立刻愧疚难受起来。   几秒钟的工夫,汤秽听见旁边有人在吸鼻涕。   他以为是对方冻得淌鼻涕了,从兜儿里掏出一叠叠得板板正正的卫生纸,正想递过去,发现那人已经鼻涕眼泪一大把了。   “你……你咋地了?”   索宥桉是有点多愁善感了,不然他也画不出那么多好作品。   只是他现在有点不好意思让汤秽看见自己这糗态,转过去背对着对方:“没事,雪进眼睛了。”   可汤秽又绕到他面前,仰着头对这将近一米九的漂亮“姑娘”关心道:“艾玛!你哭了?”   他把纸巾塞到对方手里:“赶紧擦擦,一会儿脸该煽了。”   索宥桉觉得丢人,使劲儿蹭那不争气的眼泪。   可等到他擦完,再睁眼看面前的人,发现汤秽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汤秽看着索宥桉通红的眼睛,心窝热乎乎的。   他突然觉得今天这生日过得可真好,他没许愿,却得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   不是索宥桉这个人,因为人是留不住的。   他的生日礼物是索宥桉因为他而流下的眼泪,那湿乎乎的红眼睛,会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 第3章   汤秽跟索宥桉竟然真的等到了车。   一辆四面漏风的三蹦子,索宥桉看见这玩意停自己面前的时候,都忘了伤春悲秋。   “用俺扶着你上去吗?”汤秽天真无邪地问。   索宥桉还在震惊,他第一次看见这种车。   大风呼啸而过,索宥桉的灵魂都被吹得摇摇欲坠。   “你是说,咱们坐这个?”   索宥桉震惊的工夫,汤秽已经身手利落地跳上了车。   他伸出手来:“俺拉你。”   大风把汤秽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他笑着看向索宥桉的时候,透露出一种对方从未见过的纯真质朴。   索宥桉看愣了,稀里糊涂就把手给伸了过去。   汤秽的手热乎乎的,还很有劲儿,一把拉着他,将人拽上了车。   索宥桉满眼都是汤秽,直到车开起来,咣当咣当的颠得他人都麻了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上了“贼船”了。   “你~平~时~都~是~坐~这~个?”三蹦子轰隆隆的,跟拖拉机似的,俩人就那么坐在后面,索宥桉觉得自己这精心护理的皮肤都松了。   他生怕被颠下去,一头扎进雪地里也不是闹着玩的。   双手死死地抓着三蹦子的边缘,冻得手都快废了。   索宥桉心说,我这手可是宝贝,万一在这儿给我玩坏了,我就真赖你这小土包子一辈子。   对面的小土包子一直笑盈盈地看着索宥桉,回他说:“俺平时都不坐车。”   哪舍得坐车啊,一次三块钱呢。   天气好的时候,汤秽喜欢自己挑着担子走在路上,感觉很惬意。   他喜欢安静的乡间小路,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有不同的美。   可索宥桉并没有体验过那样的美,他现在只知道自己屁股快被颠成四瓣了。   其实回家的路也不算太远,在索宥桉被颠得支离破碎之前,三蹦子打着出溜滑,停在了汤秽家门口。   “到家了!”汤秽兴奋地跳下车,从衣服兜里拿了三块纸币给了开三蹦子的大爷。   他再回头时,索宥桉正颤颤巍巍地要下车,眼看着就要脸着地了。   汤秽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英雄救美了。   被“救”下来的索宥桉弱柳扶风地倚在汤秽身上,觉得刚才还不如走回来。   三蹦子“腾腾腾”地开走了,留了一屁股的冷风给他们。   索宥桉回头看向眼前这户人家,黑色的大门上贴着俩门神,看着倒还挺气派。   “哎呀!俺忘了个事!”   索宥桉被他大呼小叫的吓了一跳,疑惑地看向对方:“你钱丢了?”   “不是啊!你爹呢?”   我爹呢?索宥桉突然很想笑。   他那高贵的爹此刻应该正坐在宾利里喝着红酒骂下属。   “我爹啊……”   “俺咋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呢!”汤秽急得脑袋快要冒烟了,“你把他给搁哪儿了?俺去找车给他运回来。”   “哎!别!”索宥桉一把抓住汤秽的袖子,“那个……其实吧……”   他绞尽脑汁为自己的谎言找补:“那什么,你能给我点私人空间吗?”   “啊?啥?”私人空间是啥空间?   “我自己家的事,让我自己处理吧。”索宥桉说,“你先带我回家,明天我去处理好我爸的事情,你就不用出面了。”   “那咋能行呢?你自己能整得了吗?”   “有什么不能啊?”索宥桉笑了,“我不能,你能啊?”   他的意思是,你这又瘦又小的,要真抬棺材都不用你,我这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儿,还时不时称霸一下健身房,还用你帮忙?   但这事儿在汤秽看来可不是那么一回事,人“姑娘”跟他回来了,他就得尽其所能为对方做点啥。   “真的,让我自己搞去吧。”索宥桉缩起脖子,“这外面太冷了,你是打算让我冻死在你家门口?”   他这么一说,汤秽也不好再坚持,赶紧带着人往家里去。   “俺家比较简陋,你别嫌弃。”   “不嫌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俺都是你的人了,还能……”索宥桉跟着汤秽小跑着进了屋,然后那到了嘴边的“还能嫌弃你吗”被他硬生生给吞了回去。   这不是嫌不嫌弃的事儿,他再一次被汤秽的生活给震惊了。   勉强算是两室一厅吧,两个卧室,除了土炕就只有一张桌子一个小衣柜,那所谓的“厅”等同于厨房等同于餐厅,简而言之就是,他开了眼了。   人生第一次到乡下来,索宥桉意识到,这屋里没比外面暖和多少,虽然没有风但冷得也跟冰窖似的。   汤秽拉着他往屋里去:“没烧炕呢,屋里冷,你先进被窝焐焐,俺去烧炕去。”   汤秽从小衣柜里抱出一床被子:“这是干净的,给你睡。”   他放到炕上,接着就往外走。   “哎!你干嘛去?”   “俺去烧炕,”汤秽回头笑着说,“你今天冻够呛,赶紧暖和暖和吧。”   还没等索宥桉问他冷不冷要不要歇一会,汤秽人已经又跑到了院子里。   索宥桉扭头从窗户看出去,大雪天,汤秽穿着那件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棉服,跑进院里一个草棚子,再出来时拎了一捆柴。   他动作很快,好像风雪都不能让他慢下来。   他进屋,蹲在门口的灶台开始生火。   虽然很冷,但索宥桉还是挪到了卧室门口,歪着脑袋稀奇地看着汤秽干活。   “你家没有取暖器吗?”   “啥?”汤秽停顿了一下,恍然大悟似的,“啊!你说暖气啊?那儿不是么!”   他指了指旁边的老式暖气:“等会儿火烧起来慢慢就暖和了。”   汤秽还笑话索宥桉呢:“你咋暖气都没见过啊?你家冬天可得咋过啊!”   咋过?暖和着呢。   五层别墅,每一层都有地暖,市政集中供暖,还有中央空调,总之该暖和的时候暖和该凉快的时候凉快。   “我说的是电暖器。”索宥桉环顾四周,觉得自己这问题蠢爆了。   别说没有了,就汤秽这抠门样儿,有都可能不舍得用。   他突然觉得不能这样,为了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过得舒服点,他也得采取一点措施了。   索宥桉回到卧室,钻进被窝。   没屁用。   这被窝也拔凉拔凉的,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冻秋梨。   索宥桉哆哆嗦嗦地从羽绒服口袋摸出手机,尝试着开机。   过了大概五分钟,这之前被冻得关了机的破手机竟然真的“死而复生”了。   电量还剩43%,他打开微信,找到名为【老杨】的人,此人在过去的七个小时里,给索宥桉发了得有五十条消息。   老杨:少爷,我把车停火车站外面的停车场了。   老杨:少爷,大事不妙,索总好像发现你爸他车开走了。   老杨:少爷,对不住了,我又把车开走了,索总说不开回去的话就开了我。   老杨:少爷,实在对不住了,我经不住索总的威逼利诱,把您离家出走去采风的事说出去了。   ……   老杨:少爷,您回个信啊!索总说今晚的慈善晚会让你跟着一块儿去呢,邵家的千金也过去,他要给你俩介绍介绍呢!   索宥桉看着老杨絮絮叨叨一大堆,完全没理会。   而是直接发了一条语音消息给对方。   “老杨,你出卖我的事我很伤心。现在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今天晚上八点前,送十个取暖器五个电热毯来……”   来哪呢?   这破地方叫啥啊? 第4章   索宥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拐卖了。   但仔细一想,也不对,是他非要跟着人家汤秽的。   微信语音消息说了一半,也不管了,先发出去,让老杨猜。   他要是真的猜到自己在哪儿,那就真的戴罪立功了。   索宥桉把手机又塞回被窝里,这会儿那拔凉的被窝已经快被他给捂热乎了。   他看向窗外,大雪小了一点,但天眼看着要黑了,汤秽拎着柴火进来后就再没出去,只有院子里一只肥硕的大白鹅踩着雪啪嗒啪嗒地走着。   自己那么瘦,把鹅喂得那么肥。   索宥桉盯着那只鹅:这要是炖了,应该挺好吃。   想到这里,他的肚子十分配合地咕噜了起来。   那咕噜声响彻这小破屋子,在冷空气中打着转。   烧完火的汤秽拉开门,探进头来:“俺又想起个事啊!”   “什么事?”   这门一开,烟熏火燎的味儿瞬间涌进来,索宥桉呛得咳嗽了一声,心说得亏我是画画的不是唱歌的,不然这好嗓子都得葬送在这里。   “俺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索宥桉没个正行,开口就是戏弄人家的话:“知道我叫什么,好写喜帖?”   汤秽他们村的姑娘虽然爽朗但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很矜持的,他从来没遇着过这么和他开这种玩笑的,差点惊他一个跟头。   “不,不是。”汤秽有点结巴了,耳朵尖也红了,“俺就是问问。”   索宥桉还挺喜欢看汤秽这局促的小模样,像只傻了吧唧的小白狗。   “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汤秽还真听话,从门缝挤进来,出溜到了已经有些温乎的炕沿。   “Leo。”索宥桉心眼儿贼多一人,他才不会在这么个鬼地方告诉别人自己真实的名字。   就算是他预订的小模特,那也不可以。   “李奥吗?”汤秽基本上就是一个小文盲,认识的字儿都没几个,也就常用的那些能读能写,英文那是半个字母都不会。   他不懂什么英文名,听音识字,以为这个Leo是李奥。   “真好听。”汤秽仔细品着这个名字,问,“怎么写啊?”   索宥桉正想教他,刚好有人扯着嗓子嚷嚷着进了汤秽家院子。   “汤圆儿在家呢没?”   汤秽伸长脖子往外看:“艾玛!齐叔!”   看见这个齐叔,汤秽脚底抹油似的跑了出去,连炕上还坐着个准媳妇儿都不管了。   索宥桉心说这齐叔是谁啊?怎么汤秽见了他就跟见了自己亲爹似的呢?   他好奇地看着,眼见汤秽跑出去,那兴冲冲进来的齐叔把手里提溜着的一只老母鸡递给了他。   “你婶子让我给你送来的。”齐叔说,“毛都给你褪完了。你今个儿不是生日嘛,艾玛你说我这臭记性,差点就给忘了。”   汤秽不好意思:“不要了,俺家有吃的。”   “你家是你家的,这是俺们给你的。”齐叔硬塞给他,俩人拉扯间瞥见屋里的玻璃窗户上贴着张人脸,“艾玛!什么玩意那是!”   汤秽回头,然后就笑了:“齐叔,那是俺……俺,俺朋友。”   也不怪人家齐叔吓一跳,外面下雪,窗户有霜,索宥桉为了方便看热闹,用手抠了个干净透亮的小圆圈,然后刚好把脸凑上去能看清外面。   他贴得还近,鼻子都快压扁了。   齐叔那会儿看过来的时候,他正玩心大起,伸舌头想舔霜。   在齐叔的视角,那就是上了霜的窗户映出个怪异扭曲的人脸,舌头还拉得老长。   半黑不黑的时候,着实有点吓人了。   “你啥时候有朋友了?俺咋没见过呢?”   “外地人。”   可能因为屋里这人来路有点不明,也有可能是因为孤男寡女关系微妙,一提起对方汤秽就有点不好意思。   他从小就在齐叔眼皮子底下长大,什么性格齐叔清楚得很,见他这样,心里有点数了。   “那是个姑娘吧?”齐叔看见了索宥桉扎在脑袋后面的小揪揪。   在他们的观念里,只有姑娘才扎头发。   汤秽抓着那只光秃秃的老母鸡的脚踝,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嗯呢。”   “行啊你!啥时候谈上的?姑娘家哪儿的啊?啥时候下聘礼?叔给你准备着!”   “不用不用,俺啥都有。”汤秽挠挠头,“俺,俺还没琢磨这事呢。她刚死了爹。”   “艾玛,那得守孝三年吧?没事,要是人好,你们就好好处,有啥需要出力的,你跟叔说。”齐叔又仰头往屋里看看,但这会儿索宥桉已经退回去,翻着白眼听老杨发来的微信,齐叔只看了个寂寞。   “那俺就回去了。”   齐叔要走,汤秽想留他吃饭。   “不的了,人家姑娘在这儿呢,你好好陪着人家去!”齐叔把他往回退,走的时候乐得唱起了小曲儿。   汤秽拎着鸡进屋的时候,索宥桉正在跟老杨抱怨。   “正好你来了。”索宥桉说,“你家这地方叫什么啊?我寄快递的话地址得怎么写?”   汤秽他们村是挺偏僻也挺穷,但网络几年前也覆盖得挺好了,村里那些年轻一点的偶尔也会网购——当然除了汤秽。   汤秽能不花钱就不花钱,他要攒钱盖房子娶媳妇。   “你要买啥啊?明儿我去集上给你买呗。”   “你们那破集毛都没有!”索宥桉想起自己今天在那破集市上的经历就气不打一处来。   “啊?”   “快来快来,别废话了,告诉我地址怎么写。”   汤秽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过去报出了地址。   “俺这边快递只能送到乡里。”   “乡?就是咱俩一见钟情那地方?”   一见钟情。   汤秽像是被电给击了,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心跳加快毛孔张开呼吸也开始错乱了。   “啊……嗯……嗯……”一见钟情吗?   汤秽抬手揉揉鼻子,因为实在太害羞了,喷出的鼻息都是滚烫的。   妈呀,不会是发烧了吧?   他转身去衣柜那边,拉开最下面的抽屉。   “你干嘛去了?我没写完呢,你这地方这字儿怎么写啊?”奇奇怪怪的地名,索宥桉完全不知道是哪几个字。   “俺吃点药。”汤秽觉得浑身都发烫,肯定是今天出去折腾发烧了。   但索宥桉毕竟是个没正六的家伙,随口就开人家的玩笑。   “哎呀!夫君!我看你身体挺好的,咋还得靠吃药才能振夫纲啊!”   听着他戏弄的话,汤秽石化在了柜子前。   这姑娘她……也太奔放了。 第5章   汤秽可以对天发誓,虽然他注意到这个姑娘的确是因为人家长得好看,但是他绝对绝对没有起过任何歹念。   他甚至没真的想把人买回来当媳妇儿。   可俗话说得好——好男架不住女逗。   汤秽他再正直,也只是个二十多岁没任何感情经验的大小伙子,遇着这么个漂亮的人三番五次挑逗自己,心里难免有些活泛了。   “你别逗俺了。”汤秽找了扑热息痛,还是透明塑料包装,一块钱一版的那种,“俺就是感冒了,吃点药。”   被窝逐渐热乎,索宥桉有点得意忘形了。   他喜欢看汤秽局促不安的样子,特淳朴特可爱。   “可是你把俺买回来不就是当媳妇儿的?”索宥桉没完没了地逗人家,“你不娶俺的话,是不是得给俺一个说法啊?”   以前他觉得“俺”这个字特土,现在也没觉得多时尚,但汤秽说出来就是有种不一样的味道。   在索宥桉看来,汤秽就是老天爷派来救他的。   之前那些话都是玩笑,但等作品完成,赢了那场赌注,哪怕汤秽真要娶他,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只是可惜咯,国内同性不能结婚。   索宥桉那番话明显又让汤秽慌了,吃药喝水的时候差点把自己给呛死。   “俺去给你做饭。”汤秽没接他的话茬,往外走,“俺给你炖鸡。”   这个家徒四壁的小主人逃命似的跑走了,留下恶作剧得逞的索宥桉在热乎的炕头上享福。   老杨又回了消息,是条语音。   “少爷您这是跑哪儿去了?地图上我都没找着啊!”   索宥桉这边语音刚听完,老杨的视频通话就发了过来。   他有点不耐烦,但想到未来一段时间自己得住在这里,很多东西还需要老杨“戴罪立功”,只能委屈自己接听了老杨的视频通话。   “少爷,您瘦了。”   “……东西都买好了?”   “还没有。”   “那你跟我在这儿废话什么呢?不想戴罪立功了?”   “我在索总那边已经算是戴罪立功了。”   索宥桉笑了,是,把我出卖了,你可不是戴罪立功了么!   “什么都没做好给我发什么视频?别告诉我是想看我这张帅脸了。”   “那倒不是。”   有时候,老杨诚实得有些过分。   “我得确认一下是不是您本人。万一是诈骗集团偷了您的手机在搞诈骗那就麻烦了。”   索宥桉冷笑:“哦,是,诈骗集团不骗我的画不骗索崇山的钱,跟你这儿骗电暖器和电热毯?”   老杨尬笑:“我这不是想您了么,想看看您这张帅脸。”   索宥桉翻了个白眼,突然发现老杨那边的背景好像有点眼熟:“你在哪儿呢?”   啪。老杨挂断了视频通话。   神经。索宥桉没当回事。   但另一边,索崇山黑着脸沉默着。   老杨苦口婆心地劝:“索总,少爷在外面历练一下也是好的,您放心,有我照顾着,他缺什么我分分钟送到,不会让他吃苦的。”   “他都跟你要什么了?”   “十个电暖气,五个电热毯。”   索崇山很少会露出如此疑惑的表情:“他干嘛去了?北极探险还是南极科考?”   “都不是。”老杨掏出手机,念道,“三清市四胡县山青乡柿柿如意村。”   索崇山:“你在这儿跟我念绕口令呢?”   “没啊!索总,少爷发的就是这么个地方。”   “查查,在哪,给我把人带回来。”   老杨琢磨了一下,接下来一直到退休,他都还需要跟在索宥桉身边,他可以适时出卖少爷但不能时时出卖。   这玩意,得有时有晌的。   于是他说:“索总,据我所知少爷是去采风的。”   “他去那种地方采什么风?这几年他不是都画的裸男?”说起这事儿索崇山还有点来气。   他这儿子才华绝对是有,但叛逆也真是一绝。   十几岁的时候画的画拿去慈善晚会拍卖,直接卖了几十万的价格。   后来在他的悉心培养下,在艺术创作领域已经小有成就。   索宥桉以前的作品百花齐放,什么都画,什么都画得好。   但前年开始,专画裸男。画也就算了,还找奇形怪状的模特,俩人独处,一闭关就是一个月。   索崇山以前对儿子的性取向完全不担心,但现在不是了。他怀疑他儿子假公济私,名义上在画画,实际上在跟男人胡搞。   但很可惜,他没证据。   “裸男到处都是,他跑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找谁去?”   “少爷说这次想画点不一样的。”老杨一副很了解内幕的样子,“其实是少爷跟表少爷打了赌,俩人都要在年前拿出一副新作,到时候去找大师宋维明评个高低。”   “他俩怎么又杠上了?”   老杨耸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   其实他知道得可清楚,不过就是因为俩人同时看上一个小模特,都说这小模特于自己就像道连·格雷之于亨利勋爵,是难得一遇的天才缪斯,他们俩都不肯让给对方。   因为美和灵感是不能出让的。   就这样,俩倔驴杠起来了。   索宥桉的表哥楚商羽灵机一动,提出打这么个赌。   老杨看着索宥桉长大,不过半点艺术气息都没沾染到,他不懂什么艺术缪斯也没听说过道连·格雷和亨利勋爵。   但他知道,自己又要忙起来了。   果然,没两天少爷就离家出走了,说是去采风,结果失联两三天,再联系上人就已经在那神奇的快递都无法送达的小村子里了。   “索总,这其实是个好事儿啊!”老杨觉得为了自己的退休金,还是有必要修复一下和少爷的关系,“少爷终于放弃画裸男了,这不正合您意么!再者说,少爷创作遭遇瓶颈,闹了您挺长时间了。没准儿这回就突破了呢,更上一层楼了呢,这艺术啊还得回归生活。”   索崇山思忖片刻,摆摆手决定随他去了。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被老杨说服了,而是因为待会儿他要去一个酒会,忙着呢。   “他要什么你就给他安排什么好了。”索崇山起身,老杨伺候着他穿上了大衣,“含着金汤勺长大的孩子,没吃过半点苦,去那种地方忆苦思甜一下也行。”   索崇山往外走,老杨跟着他来到了楼下。   “但有件事你得给我保证。”   “索总,什么事儿?您说。”   “千万千万不能让他给我胡来,别到时候领个小村姑回来,肚子里还有个他的种。”   老杨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吧,少爷就是看着不着调,其实可有分寸了。在男女之事上,他从不乱来。”   确实,索宥桉在这方面从不乱来,因为再此之前,这骄傲自大的艺术家觉得没人配得上他。   但凡事总有个例外。   此刻,在鸟不拉屎快递不送的小村子里,索宥桉巴巴地看着他新任小缪斯挥着锅铲给他炖鸡,觉得眼前那人正闪闪放光明。 第6章   索宥桉问:“今天你生日?”   正忙活着的汤秽惊喜地看向他:“你咋知道呢?”   索宥桉笑了:“刚才送鸡那大叔一嗓门嚷嚷出去,估计村东头的老聋子都能听见。”   汤秽被他这句话逗得前仰后合:“俺们村儿没有老聋子!村东头就是齐叔家!”   “我就是打个比方。”   炕烧起来了,暖气片跟着温乎了,加上汤秽这边炖鸡,整个破房子都暖和了起来。   索宥桉趁着汤秽干活的空档,非常没有边界感地在人家家里乱逛。   他发现这个家,虽然什么都破破旧旧的,但很干净,就连门口那大白鹅都很干净。   “你平时就自己住?”索宥桉晃晃悠悠的,然后就看见了汤秽他叔和他婶儿——的排位。   那两个人黑白色的照片并排挂在墙上,下面的木头柜子上摆着香和水果。   水果还很新鲜,看起来是新换的。   他想起自己之前诽谤人家的事,觉得过意不去,在遗像前面拜了拜。   “你干啥呢?”汤秽把鸡炖上,好奇地探进头来看索宥桉。   之前在外面太冷了,索宥桉站着的时候都弓着背,这会儿暖和了,也站直溜了,汤秽一看惊了:“你可真高啊!”   真的不是俄罗斯来的姑娘吗?   “对了!俺有个好东西给你。”汤秽又跑了。   很快,汤秽拿着那“好东西”回到了站在窗边看雪的索宥桉身边:“你嗓子都哑成这样了,吃点吧。”   索宥桉低头一看,嚯,金嗓子喉宝。   这算什么好东西?   “给我这玩意干嘛?”   “润润喉啊。”汤秽有点心疼地看向他,“俺知道爹没了你心里难受,肯定没少哭。”   索宥桉心说我这声音不够性感吗?   不过人家献宝似的拿来这东西,说不要也太不给面子了。   索宥桉拿过来,道了谢,丢进了嘴里。   汤秽挺不喜欢这味儿的,这还是之前他赶集去,一直叫卖把嗓子喊哑了,村长给拿来的。   索宥桉站他旁边吃,那味道很快就扩散开来,汤秽脚底抹油,跑了。   “你坐那儿歇着吧,俺去把饭给做上。”   汤秽觉得今天特别幸福。   自从叔婶去世,再没人和他一起过生日。   其实对于他来说,生日过不过都无所谓的。小时候有那么一阵子,他刚开始懂事,知道了自己是被亲爹亲妈扔了的,也丧气了一阵子。   那阵子他总觉得自己不该出生,觉得自己是累赘,生日是很忌讳的一件事。   但他婶子告诉他:“谁说俺们汤圆儿的坏话了?婶子帮你揍他去!俺家汤圆儿是咱村儿最好的小孩儿!俺跟你叔能遇着你,那是俺们的福分!”   王叔王婶儿用最质朴的方式向小汤圆儿表达着自己对他的爱——他们抱着他在村儿里一圈一圈地转,大声告诉遇见的每一个人汤圆儿是个大宝贝。   汤秽到现在都记得自己那天哭得特别大声儿,后来他就再也不觉得自己多余的了。   有人抛弃他,但也有人爱他。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   之后每到他生日,王叔王婶儿都会给他炖鸡吃。   有一年王叔刚好去赶集,回来的时候放好东西就往屋里跑,怀里还用大衣护着什么。   等跑进屋,他把汤秽叫来,递给他一个巴掌大的奶油蛋糕。   那是汤秽人生第一次吃蛋糕,五块钱一块儿,底下是干巴到噎人的蛋糕坯上面是粉白相间的劣质奶油。   可那是王叔在集市上特意给过生日的汤秽买的,当时家里穷得不行,五块钱一家人能吃好几顿饭了。   王叔王婶儿从来没亏待过汤秽,那也是汤秽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蛋糕。   后来叔婶没了,汤秽依然过生日,但都是自己过了。   没那么多仪式,就只是清晨醒来自己做一碗手擀面,加个鸡蛋,有时候许愿有时候压根儿就想不起来这件事。   他以为自己往后都是这么过了,却没想到在25岁生日这一天,遇到了眼前这个人。   李奥。   一个姑娘叫这么个名字,还挺……大气的。   汤秽不停地往索宥桉碗里夹鸡肉,看着对方吃得热火朝天,自己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你做菜有两把刷子啊!”这句赞美,索宥桉发自内心。   索宥桉很少会夸人做菜好吃,他对吃的不是很感兴趣,更何况这位大少爷从小跟着他爸世界各地到处跑,吃的都是顶级厨师用上等食材做出来的高级料理。   他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儿,很多时候往餐桌前一坐,相比于菜品本身的味道,那精致又别出心裁的摆盘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之前老杨说他:“你这是好日子过得太多,什么好东西都不觉得新鲜了。”   大概吧。   索宥桉从小到大都是想要什么立刻就能拥有,他不需要延迟满足,也不需要向谁许愿,就连别人求而不得的艺术天赋他都与生俱来,人生对于他来说太过易如反掌了,确实看一切都有些索然无味了。   就是这样的索宥桉,今天被一盆小鸡炖蘑菇给征服了。   “牛逼。”艺术家口出狂言,“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我现在就能给你这盆菜画幅画。”   汤秽又被他逗得直笑:“你咋那么幽默呢。”   这是幽默吗?   他竟然觉得我在搞幽默?   索宥桉一边吃一边无奈地看看汤秽,盘算着迟早得让他见识一下自己的真本事。   这顿饭吃得香,吃得索宥桉终于暖和了过来。   他打着嗝看着汤秽收拾碗筷时,又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给老杨发了条消息。   是大艺术家:改天给你介绍个新厨师,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美味!   老杨:少爷!电暖器和电热毯都买好了,但你那地方太偏远,今晚送不到啊!   索宥桉“啧”了一声,瞄了一眼汤秽,转身去别处打电话去了。   “少爷,你确定你没在惩罚我?”   “我惩罚你干嘛?闲的啊?”索宥桉说,“我不管啊,你今天晚上必须给我送来。”   “可是……”   “可是什么啊可是!快递送不来,你自己亲自来啊!”索宥桉恨铁不成钢,“老杨啊老杨,你跟着我二十五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呢?变通!你得学会变通啊!”   老杨无语。   “行吧少爷,我再想想办法,争取今晚送过去。”   “等一下!”   就在老杨以为这大少爷会良心发现不再折腾他时,对方说:“来都来了,干脆多带点。”   “多带点?你还要啊?十个电暖气已经不少了,这得跳闸吧!”   索宥桉“哼哼”一声:“让你带别的。待会儿我发个清单给你,照着准备,一样不许少。”   他挂了语音电话,完全不给老杨讨价还价的机会。   “汤秽!”索宥桉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你穿多大码衣服?”   “啊?咋了?”   “没咋,借你睡衣穿穿,我来得匆忙,忘了带。”   “睡衣?俺没睡衣。”收拾完锅碗瓢盆的汤秽又去翻衣柜,“你穿俺这个衣服行不?新的,俺没穿过的。”   那是一件白色的长袖T恤,叠得板板正正。   索宥桉看看那衣服,伸手接了过来。   很好,那睡衣也再来一套。   半小时后,老杨收到了一份下拉五分钟都到不了头的清单。   “少爷可能不是去体验生活的。”老杨说,“少爷是去给那村子改善生活的。” 第7章   小村子纬度高,到了冬天,下午三四点钟就开始天黑。   吃饱喝足的索宥桉已经暖和了过来,那刮破了的羽绒服被他丢在了一边,他身上除了自己的T恤,还穿了件汤秽给他拿的棉马甲。   马甲是黑色的,很厚实,很暖和,但尺码明显不合适,穿在索宥桉这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儿身上显得有些局促了。   汤秽说这是王婶儿做的,有一年过年,王婶儿给全家每个人都做了一件新的棉马甲,这是给汤秽的,他一直没舍得穿。   原本汤秽想给索宥桉拿王婶儿的那件红色的,毕竟人家漂亮姑娘可能不喜欢乌漆墨黑的颜色。   但那件更小,穿上像个紧身小背心。   索宥桉穿着汤秽这朴实的小马甲在镜子前臭美了半天,忍不住感慨虽然入乡随了俗,但自己还是那么帅。   自恋的人,永远为自己着迷。   六点多钟,天已经黢黑黢黑。   平时到了这个时候,汤秽已经喂完鸡鸭鹅,收拾干净了屋里和院子,没什么事了就听广播。   他们村虽然又偏又穷,但早几年已经通了网,电视更是早就普及了,但汤秽抠门,王婶儿家的那台老电视九年前坏了之后,他一直没修也没买新的。   舍不得。   更何况他对这些东西也不是很感兴趣,每天晚上拿着个十几块钱买来的小收音机听听新闻听听电台主持人侃大山,就挺乐呵的。   所以,当他拿着收音机问索宥桉要不要一起听的时候,索宥桉震惊了。   这年头竟然还有人听收音机?   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索宥桉觉得自己确实开了眼界了。   “你跟我在一块儿,还听什么收音机啊!我不比那玩意有意思多了?”索宥桉决定逗逗他。   果然,他这简单的一句算不上调戏的调戏,已经让纯良的汤秽乱了阵脚。   “俺,俺是怕你觉得没意思。”   “我有意思,我可有意思了。”索宥桉凑过来,坐到汤秽旁边,歪着脑袋打量着眼前这家伙。   真不错。   索宥桉以前画的那些模特也都是个顶个的优越有特色,要么精致到了极致,要么性感到了极致,要么纯真到了极致,要么堕落到了极致。   他喜欢画那些极致的人,然后再把他们的特点无限放大。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看中之前那个小模特。   那个小模特,妖里妖气到了极致,简直就是一条青蛇精。   索宥桉明显感觉到对方有意引诱自己,他不喜欢那样的人,但又不得不承认,他很想画一下对方。   他想试试把那种虚无缥缈的缠绵欲望落在纸上,想看看具象化之后的情欲是什么样的。   本来那小玩意都答应他了,两人交换的条件是事情结束后索宥桉跟他上一次床。   当然了,索宥桉是不会履行承诺的,他甚至连碰一下对方手指头的念头都没有。   到时候他会随便扯一个理由糊弄过去,比如:他阳痿。   这种传言在江湖上其实早就传出去了,只不过这小模特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对此传闻毫不知情。   可就在索宥桉踌躇满志准备开画的时候,半路杀出个□□的楚商羽。   那小模特也是个朝三暮四的家伙,看见楚商羽腿就开始发软,还问他俩:“哥哥们,要不我们一起啊?”   玩很大。   索宥桉跟楚商羽几乎同时惊恐地回答:“不必了!”   说着不必了,但俩人却因为这家伙争执了起来。   索宥桉觉得楚商羽压根儿不是真的想画这个小模特,那烦人精就是故意给自己找不痛快。   再说了,楚商羽什么时候画过人啊?他画的都是莲花。各式各样的莲花。   不过此时此刻,索宥桉觉得楚商羽好像没那么膈应人了,他甚至有点感谢那个烦人精。   毕竟,要不是那狗东西非要和自己打什么赌,他也不会找人带他来采风,他不来采风也就不会被骗,他不被骗也就遇不到汤秽。   感谢你,楚商羽。你个狗东西烦人精这辈子也算是干过一件好事了,死后不用担心会下地狱了。   索宥桉笑意盈盈地盯着汤秽看,像是在欣赏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可汤秽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只知道之前口口声声说要给自己当媳妇儿的漂亮姑娘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有点不好意思。   还有点……渗人。   “那啥,要不咱俩还是听广播……”汤秽正要伸手去拿收音机,手就被索宥桉给按住了。   索宥桉自己也是一愣,然后笑了:“你脸怎么那么红?”   真没故意调戏他,这次真不是调戏。   他就是觉得眼前这人可爱,二十五岁的大男人怎么能这么害羞呢?   不合常理啊!   确实不合常理。   汤秽也觉得不合常理。   他没搞过对象,但也绝对不是跟异性说句话就脸红的人,在村里,他可向来都是个坦荡敞亮的人。   只不过,这个人不太一样。   “你该不会在想娶我过门的事儿吧?”索宥桉那顽劣的坏心眼又开始蠢蠢欲动,“要不现在咱们就拜堂啊?”   “啊?”汤秽都蒙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宥桉一把拉住汤秽的手,“玩儿呗!”   他小时候跟楚商羽总凑一起玩过家家,那会儿俩人轮流当新郎。   幼稚可笑的童年时代,他们也是和谐过的。   十几二十年后的现在,索宥桉其实也没比那时候成熟多少。   他看着满脸通红的汤秽,觉得有趣,觉得跟自己小时候幻想中的新娘很像。   害羞的、纯真的、冒着傻气却让人忍不住萌发怜惜之意的。   他想更多地激发汤秽的这一面,以此来诱发自己更多的灵感。   他承认在这方面自己是个无耻又自私的家伙,可他也从没标榜过自己是个多善良的大好人。   索宥桉把汤秽从热乎乎的炕上拉下来,拽着人就往隔壁房间走。   “拜堂成亲是不是得让你叔婶儿给当见证人啊?”索宥桉还真不怕被天打雷劈,玩得有点大。   可汤秽毕竟不是真的会任人摆布的小傻子,在黑咕隆咚的走廊,他一把拽住往前走的索宥桉,同时也停下了脚步。   “不行。”   黑暗中,汤秽拒绝得果断又响亮。   索宥桉转回来看他,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他看清了对方的神情。   很认真。很坚决。   脸上的红晕在黑暗中已经消失不见,汤秽冷静又自持。   “俺不能这么干。”汤秽说,“俺带你回来是想帮你,不是为了让你嫁给俺。”   索宥桉想说什么,可汤秽又接着说:“俺觉得你是个好姑娘,俺不能干那么丧天良的事。”   索宥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看过的一部话剧,对爱这个东西认识却感受浅薄的他曾被深深震撼。   站在舞台上的那个人说:“你是不同的,唯一的,柔软的,干净的,天空一样的。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这句话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可原因却是他作为一个艺术创作者从未有过这种体验。   恃才傲物的他觉得自己才是不同的、唯一的,他的世界里其他人都是可复制的平庸样本。   但在这一刻,汤秽用最朴实的话拒绝他顽劣的提议时,他觉得自己可能突然之间理解了那句台词的意义。   他并不觉得自己爱上了谁,只是被汤秽的真诚打动了。   他的玩闹在这一刻变得无比低劣,他这个看起来高贵的艺术家比这小土包子灰头土脸多了。   汤秽的灵魂让他自惭形秽,他才是那个最平庸的样本。   “你不喜欢我吗?”索宥桉问。   汤秽迟疑了一下,对他说:“俺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可能俺就是看你长得好看。”   索宥桉笑了。   他上前,轻轻抱住了汤秽。   汤秽瞬间绷直了身体,手都无处安放了。   “谢谢你啊。”索宥桉说,“小犀牛。”    第8章   汤秽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叫自己“小犀牛”,但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是,这个姑娘打消了现在和他结婚的念头。   那种身不由己去“卖身”的苦命桥段终于没有在她身上上演。   汤秽笑了,有点憨憨的。   索宥桉放开他,突然觉得有点尴尬。   他很想为自己无耻的行径道个歉,毕竟难得良心发现了。   可就在这时,手机不适时地响了,索宥桉掏出来一看,发消息来的人是——烦人精。   烦人精:听说你离家出走采风去了,该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   他爹的楚商羽。   索宥桉刚冒出来的一点良心,又熄灭了。   道歉会有的,以后再说吧。   “汤秽。”   “哎?”   “俺要嫁给你。”索宥桉关了手机,“俺今晚就跟你洞房。”   结婚是不可能结婚的。   洞房也是不可能洞房的。   汤秽仿佛一个道德标兵,再一次言辞拒绝了这个来路不明的漂亮姑娘大胆的提议。   “你又不吃亏。”索宥桉说,“我还会给你很多聘礼。”   “俺们这块儿姑娘带来的叫嫁妆。”   “行,嫁妆就嫁妆。”索宥桉把手机揣兜里,“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汤秽没忍住,笑了:“可是你有啥啊?你都卖身葬父了。”   好家伙,还瞧不起人了呢!   索宥桉是什么人啊?有钱人啊!他被一小土包子嫌穷,滑天下之大稽。   “你等着吧,我会让你见识的。”索宥桉过去,手搂着汤秽的肩膀,“你真不跟我拜堂去?”   汤秽当他这会儿在开玩笑:“别闹了,俺得进屋了,待会儿新闻联播都完事儿了。”   《新闻联播》有结婚重要吗?啊?   索宥桉还生闷气呢,汤秽已经真的回去听《新闻联播》了。   被晾在外面的大艺术家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掏出来一看,还是那个烦人精。   烦人精:要不你直接认输得了,反正你也习惯了。   谁喜欢了?谁?   索宥桉直接发语音过去:“楚商羽!你给老子死!”   气急败坏的索宥桉拉黑了楚商羽,回到了屋里,坐在炕的另一边,和汤秽中间仿佛隔了一条太平洋。   汤秽感觉到对方情绪不佳,用余光偷瞄。   过了会儿,汤秽说:“节哀顺变吧。”   节哀顺变?   我是该节哀顺变啊!   索宥桉真的快被气死了。   “会好的。”汤秽说,“时间久了就会好点了。”   索宥桉反应过来他在安慰自己,估摸着是以为自己还沉浸在“丧父”之痛里。   “俺叔和婶子刚走那会儿,俺也跟你似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汤秽说,“有时候觉得活着可没意思了,俺都想过要不跟他俩去了得了。”   老杨发来消息:少爷,大雪封路,八点前我们到不了啊。   索宥桉看了一眼消息,没搭理,抬头看向了仿佛在自言自语的汤秽。   “可是俺没那么干,俺要是也死了,就真对不住俺叔和婶子的一片心了。俺得好好活,给他们把房子盖好咯,再找个贴心的人,过一辈子。等俺老了,死了,下去见着他俩,才算是没白费他们养俺这么大。”   汤秽语气很平静,用浅显直白的话说着那些生生死死的事。   索宥桉有一阵子也陷在类似的困惑中无法自拔,那会儿他在画一幅画,看了很多书和电影,想了很多有的没的,为了创作一幅有关“生”的作品,他整个人都陷入了虚无之中。   那阵子他完全没法继续创作,整天喝酒发呆,然后在三更半夜抱着酒瓶子哭。   后来他作品即将完成的时候,他猛然顿悟,生或者死本身都是没有意义的,有意义的是人本身。   只有当你去为它们下定义的时候,它们才有意义。   思考是不会有结果的,想找到真正的“生”的意义,就要行动去来,把自己放到具体的情节中。   在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折磨了索宥桉很久的虚无感也终于消散了。   后来他总是慷慨激昂地和别人说起自己这一段经历,并洋洋自得,好像参透了什么了不得的天机似的。   但人家汤秽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小土包子,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索宥桉说:“你可真通透。”   “啥?”   索宥桉笑了:“夸你呢。”   汤秽也笑了:“那你也和俺似的,好好活,千万别糟践了自己。”   晚上八点十五,老杨没有如约抵达。   十个电暖气和五个电热毯也没有如约抵达。   但汤秽家的炕头很暖和,索宥桉睡在这里,除了觉得炕硬得他有些不习惯之外,其他都还挺好的。   男女有别。   汤秽是这么说的。于是,汤秽抱着被褥去了隔壁房间,担心索宥桉怕黑,出去前还给他留了一盏小灯。   外面大雪还在下,村子很静很静,仿佛能听见雪落到地面和屋顶的声音。   索宥桉从没这么早睡过觉,更何况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没有半分睡意。   躺了会儿,实在无聊,起身出了门。   小村庄,都是低矮的平房,风从四面八方来,吹得索宥桉脑门儿都生疼。   他蹲在雪地里,发现鸡睡了,鸭睡了,那只被他盯上想一品滋味的大白鹅也睡了。   雪落在他头发上,很快他就顶了一头白色的“帽子”。   月亮挂在天上,边缘浑浊,冷眼看着这个寂静的小院子。   他这么蹲了好长时间,直到腿开始发麻,终于起身,打算在院子里溜达溜达。   汤秽家的院子里有一棵山楂树,但这个季节树早就秃了。   索宥桉走过去,发现树下竟然放着一捆麻绳。   树上的麻绳,旁边草棚子里立着的木头板子。   这位艺术家脑子又开始抽风,觉得在大雪天荡秋千很浪漫,打算自己动手做一个。   但在动手前,他得先试试这麻绳跟树枝结实不。   索宥桉把麻绳搭在一根比较粗的树枝上,刚挂上,意外发生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窜出来的汤秽,竟然一个滑铲来到索宥桉身前,一边嚷嚷着“你别想不开”一边飞扑到了索宥桉身上。   汤秽只是想解救一个半夜打算上吊的一米九少女,然而却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初吻。   他在飞扑的时候,俩人在雪地里脚底打滑,一起倒在地上。   那一幕仿佛索宥桉小时候看的脑残偶像剧,男女主在摔倒时,嘴唇意外贴在了一块儿。   汤秽很瘦,趴在索宥桉身上。   但汤秽的牙齿很硬,这亲吻更像一场针对索宥桉嘴唇的酷刑。   两人双唇相贴之后,汤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慌乱中下意识咬住了嘴唇——但他咬的是索宥桉的嘴唇。   “操啊!”   被咬住嘴唇的索宥桉疼得钻心,没忍住,大艺术家形象尽毁骂了句脏话。   真是造孽啊。   偶像剧里也没有这段啊!    第9章   汤秽连滚带爬地从雪地里起来,又慌里慌张地去拉躺在地上嘴唇流血的索宥桉。   “艾玛!出血了!”   索宥桉觉得自己差点死在这个鬼地方。   就刚刚汤秽那么一扑,他后脑勺直接磕在了地上,还没缓过劲儿呢,嘴唇又被咬破。   什么仇什么怨?   他现在一点都不对自己欺骗汤秽感到愧疚了。   这家伙也算大仇得报了吧?   “你没事吧?”汤秽抓着索宥桉的胳膊,把人拽了起来。   “差点就死了。”   “就是的!”汤秽眉头紧锁,神色紧张,“得亏俺出来看看!”   “啊?”   “你咋恁么想不开呢?”汤秽愁云密布地看着眼前这不听话的漂亮姑娘,“俺劝你那些话都白说了啊!”   “我怎么想不开了?”索宥桉突然就明白了这人猝不及防飞扑过来的原因。   他“噗嗤”笑出声,伸手去掐汤秽的脸:“你是不是以为我要上吊啊?”   汤秽一怔,忘了躲开,脸还真让人给掐了一把。   “不是吗?”   “当然不是啊!”我日子过得好好的,我上什么吊!   “我就是想弄个秋千玩。”   “不可能。”汤秽斩钉截铁,“没人会大半夜出来玩秋千。”   “我不是人吗?”索宥桉说,“我就是想玩秋千啊。”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正好你来了,有没有能打孔的?给我把那板子打几个孔。”   汤秽像看智障一样看着索宥桉。   “我真没开玩笑,我就是想玩秋千。”   “真的?”   “千真万确。”   汤秽又迟疑了一下,最后松了一口气:“那行吧,俺去给你整。”   刚才出来得急,汤秽身上就穿着一套睡觉穿的线衣,还是大红色的,整个人看起来滑稽又土气。   他走了几步,犹犹豫豫地停下了。   索宥桉疑惑地看他:“丢东西了?”   汤秽冷得直打寒颤,回头看向索宥桉,欲言又止。   “那啥,”汤秽说,“刚才对不住了。”   索宥桉笑:“没事儿!你也是好心。”   汤秽点点头,然后又挠了挠头。   “你嘴疼不?还出血呢。”刚才他那一口咬得可是挺实诚。   “可疼呢。”索宥桉故意逗他,“你给我吹吹啊?”   “不,不的了。”汤秽觉得脸滚烫滚烫的,后退半步想走,但还是决定跟对方确认一下,“刚才咱俩那个,那个不算亲嘴儿吧?”   原来是纠结这个呢!   当然不算。那就是个意外。   但索宥桉多恶劣啊,他肯定不会这么说。   “怎么不算呢?”索宥桉说,“那可是我的初吻啊。”   “啊?”汤秽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俺真不是故意的。”   他这可是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看着他这么慌乱无措的样子,索宥桉有点于心不忍了。   他摆摆手:“开玩笑的。”   那才不是我初吻。我初吻在两岁的时候就献给了卤鸭脖。   “再说了,就算是初吻那又怎么样?我不吃亏啊,你不也是吗?”索宥桉问,“难不成你那不是第一次?”   “俺也是!”汤秽举手发誓,“俺以前从来没亲过别人嘴。”   索宥桉快被他逗死了,怎么有人这么搞笑的?   “那你亲过别人别的地方啊?”   汤秽又抿了抿嘴说:“俺亲过俺家鹅的后脑勺。”   安静的乡村小院爆发出诡异的笑声,索宥桉愈发觉得这个汤秽可爱了。   “行了行了不闹了,你快点儿拿工具给我做秋千。”索宥桉说,“初吻的事儿咱俩扯平了,谁也没占着谁便宜。”   听他这么说,汤秽也算是松了口气。人家姑娘没生气,没计较,他得感谢人家。   汤秽下定决心,好好做这个秋千。   他缩着脖子往屋跑:“你回来穿件衣服,外头多冷啊!”   谁能想到,家财万贯的大艺术家索宥桉深更半夜不睡觉,在一偏远又偏远的小村子里荡秋千。   寒冬腊月,零下二十度。   索宥桉坐在汤秽给他做的秋千上,玩得不亦乐乎,甚至想吟诗作画。   “你真不冷啊?”汤秽抱着个热水袋,站在旁边看他。   “不冷。”   确实不太冷。   向来走在时尚尖端的索少爷即便在村里也把叠穿发挥到了极致——黑色的棉马甲外面穿了件土色的掉皮棉夹克,棉夹克外面还裹着他那价值不菲但在来的路上刮了好几个口子正在往外钻毛的羽绒服。   很时尚。   很暖和。   索宥桉的长头发也在风里乱舞,不知情人士要是恰好路过,大概会以为是哪个女鬼半夜来寻仇。   汤秽开始怀疑这姑娘因为死了爹精神受了刺激,大晚上发疯呢。   不过看她玩得这么开心,他也觉得心情还不错。   其实在汤秽看来,他应该感谢对方,因为她的出现,他今年的生日热闹了许多。   “对了,有个事儿忘了问你呢。”索宥桉说,“今儿你生日是吧?”   “嗯呢。”   “你多大了?有二十了?”   汤秽笑:“俺都二十五了。”   一说起年龄,汤秽这话匣子就打开了:“俺们村里跟俺同岁的几个都结婚了,就俺连对象都没有。”   索宥桉不怀好意地笑着看他:“那我说我给你当媳妇儿,你还不乐意。”   “俺没不乐意,你可好了。”汤秽说,“俺是觉得咱俩才认识不大一会儿,太突然了。”   索宥桉一直笑着看他,觉得他真是挺逗的。   “你生日许愿了没有?”   “没有。”   “怎么不许?生日许愿可灵了。”   “那都是糊弄小孩的。”   “真的!”索宥桉不服,“从小到大,但凡我生日许的愿,都实现了。”   “你都许啥愿了?”汤秽抱着热水袋笑,根本不信他的话。   “我八岁那年想要一架直升机,我爸就真弄了个私人直升机。”   “……”   “我十五岁那年吧,想有个能看见山看见水的地方建个工作室,我爸就直接买了个岛给我盖了个小房子,但太远了,我也没去几回。”   汤秽抿嘴笑,心说这姑娘应该没少看霸总小说。   “你都有私人飞机了,那就飞过去呗,远啥啊。”   “你说私人飞机啊?那玩意麻烦死了,每次还得提前申请航线,我不愿意坐。”   编瞎话编得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汤秽笑盈盈地配合他:“艾玛,那是挺麻烦。”   虽然不知道申请航线是啥玩意,但这嗑儿唠得是相当的丝滑。   “还有我去年过生日,想在我妈祭日以她为主题办画展,我爸直接给我安排了全球十二个城市同步开展。”   索宥桉在这儿絮叨,习惯了早睡的汤秽已经站在那里打哈欠了。   “全球啊……”这牛皮吹得有点大了啊姑娘。   汤秽揉揉鼻子:“那你出过国啊?”   “我小时候一直在国外来着。”索宥桉说,“我妈去世之后我爸把我抓回来的。”   “那你知道威尼斯吗?”汤秽问。   索宥桉笑了:“你可以啊,你还知道威尼斯呢?我十五岁第一次办画展就是在那儿。”   汤秽当然是不信的。   “俺小时候听村长儿子念课文,念过一个叫《威尼斯商人》,俺就记住了。”   “你想去威尼斯吗?”   “俺可不敢去,他们动不动就割肉的。”   索宥桉笑得差点从秋千上摔下来:“那是人家戏剧那么写!威尼斯挺好的,没人割肉,是艺术之都,而且冬天也不会这么冷,能有十来度。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玩。”   汤秽怀里抱着的热水袋已经凉了,但他倒不觉得特别冷。   虽然知道眼前这个人在胡诌,可他听得还是很开心。   “行啊,那俺可等着了。” 第10章   汤秽觉得跟“李奥”聊天很有意思,他活了25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在他看来,眼前这个正在寒风里美滋滋荡秋千的人就像一个长了毛的月亮,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但实际上却很漂亮。   汤秽看得有些出了神,直到自己冷得打了个喷嚏。   索宥桉问他:“冷了吧?要不咱们进屋吧。”   汤秽不太想扫他的兴致:“还行。”   索宥桉笑:“行什么啊行!你鼻尖儿冻得通红。”   索宥桉自己穿得多,但汤秽身上就那么一件破棉衣,这大晚上根本扛不住。   他良心发现,不闹了。   “走了走了,明天你陪我打雪仗。”   汤秽抬手蹭蹭脖子,“嗯”了一声。   其实汤秽不知道打雪仗有啥好玩的,他们村里小孩儿都不稀罕玩了。   不过既然李奥想玩,他又没什么事,那就陪着呗。   俩人回了屋,依旧是一人一间,一人一炕。   汤秽叮嘱:“后半夜可能会有点冷,你盖好被别冻着。”   “放心吧您嘞!”索宥桉推门就往屋里走,一只脚迈进去,又想起了什么,退回来对汤秽说,“你生日愿望还是没许啊!”   汤秽笑得眼睛弯弯的:“你咋还记得这事儿呢?”   “许一个吧。”索宥桉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个什么劲儿,但就是想让眼前这小土包子许个愿。   大概是因为自己到人家家里来瞎搅和,还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多少想弥补一点。   万一他能帮对方实现呢?   汤秽想了想,认真说:“俺希望俺叔俺婶儿已经投奔了个好人家。”   索宥桉愣住了,这愿望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对方去实现。   “你不要搞这么玄学的事儿,实际一点的。”索宥桉说,“比如希望明天一早起来家门口堆一座金山。”   汤秽大笑:“俺要金山干啥!”   “金山多好啊,你有钱了想干什么不行啊。”   “俺现在也想干什么都行。”汤秽笑得一对小虎牙都亮出来了,“你快睡觉吧,俺都困死了。”   汤秽没有继续和他聊愿望,打着哈欠回屋了。   索宥桉躺在热乎乎的炕头,琢磨着刚才汤秽说的话。   真笨啊,天真淳朴到有些愚蠢了。   按理说,他应该嘲笑这种笨蛋的,可是索宥桉却有些羡慕汤秽了。   第二天一早索宥桉是被吵醒的。   放在枕头下面的手机震个不停,仅剩的5%电量在苟延残喘着。   没睡够的索宥桉怨念地睁开眼,摸过手机一看,来电人是老杨。   “少爷,你确定你在那个什么柿柿如意村?”   “一大早你打电话就为了问这个?”   “我们到村口了,你住哪户啊?这小破路大车进不去,我们……”   “你到了?”索宥桉惊喜不已,困意瞬间消散,直接坐了起来。   但下一秒,他又躺回了被窝里。   太冷了。   这一大早,屋里太冷了。   索宥桉把自己裹成了个粽子:“到了得有半小时了,你这一直不接电话,我没敢贸然行动。”   “你贸然一下也是可以的。”索宥桉说,“这小破地方一共就那么几户人家,你挨家挨户敲门问,用不了十分钟都能找着我。”   老杨无语。   老杨为了退休金,决定再忍忍。   “那您到底在哪儿呢?送货的工人等着搬货呢。”   索宥桉想了想,他也说不清楚这究竟是第几户,昨天来的时候他压根儿没注意。   “等着吧,我出去接你。”   身娇肉贵的索少爷竟然能屈尊降贵主动出门迎接,这让老杨大呼意外。   实际上,索宥桉是有事要提前叮嘱,否则他这么懒,才不会起来去接他们。   蓬头垢面的索宥桉爬出被窝,把昨晚脱了衣服又一件件穿回去,甚至还穿上了汤秽特意给他拿来的秋裤。   这真的非常不可思议。   这辈子没见过哪个艺术家穿秋裤的。   索宥桉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搞了回行为艺术了。   他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出门了。   此时,汤秽已经在院子里忙活了好一阵子。   “你这么早就干活?”索宥桉看到汤秽正砍柴烧火,忙活得热火朝天的。   “你起来啦!”冬天冷得彻骨的早晨,汤秽还是那么元气满满。   “我出去一趟啊,家里人给我送点东西。”   “啊。”汤秽下意识应了一句。   但很快他意识到不对劲。   家里人?   李奥还有家里人?   汤秽掏掏耳朵,觉得自己应该是幻听了。   或者可怜的李奥被丧父之痛打击得产生幻觉了。   汤秽有点不放心,放下手里的活儿,跟着出去了。   索宥桉比汤秽先一步找到了等在村口的老杨,不过老杨第一时间并没有认出他一手伺候大的少爷。   “干嘛呢?干嘛呢?出来啊!”索宥桉不耐烦地用手指敲击车窗。   坐在车里的老杨疑惑地看着外面的人,几秒钟后惊呼一声,猛地开门,差点把他家少爷撞死在雪地里。   “这是怎么了这是?”老杨慌了,眼含热泪,“少爷啊,你不是来采风的吗?怎么被折磨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   他家少爷,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夏天的小裤衩都是奢侈品高定款,那象征着艺术家气质的秀发也会定期护理,打理得丝滑光泽有弹性。   可现在呢?   灰头土脸,不修边幅,头发在风中乱舞。   身上穿的更是离谱,里三层外三层,那件略有些眼熟的羽绒服还是个破洞款。   没有半丝形象可言,邋里邋遢,像个流浪汉。   他不说,谁能认出这是他家那贵气闪闪的少爷啊!   老杨心疼了:“少爷,要不你还是跟我回家吧。”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汤秽的声音:“李奥!”   索宥桉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汤秽正往这边来,没空多解释,言简意赅地对老杨说:“待会儿你给我装哑巴。”   “啊?”   “别啊,哑巴!”   索宥桉话音刚落,汤秽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   黑色的轿车,后面还有两辆小货车。   一个穿着光鲜的大爷和造型乱七八糟的李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两人似乎很熟悉。   汤秽问:“李奥,这是啥情况啊?”   老杨看向索宥桉,用眼神问:少爷,这是啥情况啊?   索宥桉现编瞎话:“这是我爹给我留的遗产。”   汤秽:“啊?”   老杨:“啊?”   索宥桉一个眼刀甩向老杨,老杨倒吸一口西北风,闭上了嘴装哑巴。   “汤秽啊,其实我骗了你。”   汤秽满腹疑问地看着他。   索宥桉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把汤秽拉到了一边。   “其实……”他眼珠子一转,满肚子坏水就往外冒,“其实我是富豪的儿子,因为被人追杀,所以躲到这里来。我爸呢,也没死,我就是找个借口让你收留我。”   汤秽皱着眉看他。   “你信吗?”索宥桉问。   汤秽摇了摇头。   啧。果然不信。   “好吧,刚才那个确实是我胡编的。”索宥桉随手拨弄了一下他已经很乱糟糟的头发说,“真相是,我爸死了,他有钱的好兄弟得到了消息,给我送来了慰问礼。”   汤秽看向杵在寒风中狂打喷嚏的老杨:“是那个大爷吗?”   “对,就是他。我杨叔。”   看起来是挺有钱的。汤秽远远地观察着那个大爷,觉得对方一定又有钱又讲义气。   “那咋不让杨叔到俺家里坐坐呢?俺给杨叔炖鸡。”汤秽想起了什么似的,紧张地抬头问,“李奥,你是不是要跟他走了?” 第11章   有那么一瞬间,索宥桉觉得自己好像在汤秽眼里看到了失落。   “不走啊,我走哪儿去?”   风把汤秽的头发吹得直打转,看起来有点滑稽。   “你都把我买回来了,我要是走了,那不成骗子了吗?”其实本来就是个骗子。   汤秽盯着他看了两秒钟:“俺还没给你钱呢。”   “不差你那点。”索宥桉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但他反应快,趁着汤秽还没起疑,赶紧说:“太冷了,咱让杨叔到家坐会儿吧。”   “哎哎,对。”汤秽本着“来的都是客”原则,跑过去对老杨说:“叔,你跟俺回去坐会儿啊。”   老杨是个尽职尽责的金牌管家,少爷说了让他装哑巴,他直接加倍,又聋又哑。   汤秽见他没反应,回头向索宥桉求助。   索宥桉无奈地说:“杨叔,你只是哑,你不聋。”   听到少爷这话,老杨才敢回应汤秽。   他摆摆手,指了指身后这些东西,然后回身,抬手一挥,那几个训练有素的工人立刻跳下车,开始搬东西。   汤秽都看傻了。   三辆车,十来个人,一个接着一个没见过的东西。   那些人跟蚂蚁搬家似的,沿着村里这条仅有的小路,踏雪寻汤家,一样不落送进了家门。   索宥桉在前面引路,得意洋洋,风光得很。   等到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老杨把索宥桉往边上一拽说悄悄话:“少爷,东西都制备齐全了,接下来您什么吩咐?”   “你就回去吧,有事儿我再联系你。”   “回去?我不能回去啊!”索总让我在这儿盯着你啊!   后半句话老杨没敢说。   他觉得自己现在在演《无间道4》,梁朝伟跟刘德华演技都不如他。   “你一个人留在这鬼地方,我不放心啊!”   “有什么不放心的?”索宥桉瞥他一眼,“是我爸不放心吧?怕我在这儿胡搞。”   “那哪儿能呢!索总对你向来很放心的!”   索宥桉嗤笑:“少来,我还不知道他。”   “少爷,你就让我留这儿吧,你有什么事好有个照应。”老杨开始卖惨,”你是不知道啊,这几天我没见着你,这是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着,心里就是不踏实。”   老杨叹气:“我这眼看着要退休的人了,身子骨经不起这么折腾。”   索宥桉知道老杨跟自己这儿演戏呢,他俩对彼此可太了解了,比亲父子还亲父子。   “随便你吧。”索宥桉拿他没辙,要是非让他回去,保不齐到索崇山那儿添油加醋告什么状,放自己身边也好,有什么事就安排他去办,方便。   “但约法三章。”   “哎,您说。”   “第一,不准干涉我的事。”   “没问题。”   “第二,不许经常出现在我面前。”   “您放心。”   “第三,在汤秽面前装哑巴,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我的身份。”   “为什么啊?”老杨恍然大悟,“穷山恶水出刁民,你是怕他讹上你!”   “……你这人怎么内心这么阴暗呢?人家怎么刁民了?人汤秽淳朴得很!”   “对对对,淳朴,我老糊涂了,说错话了。”老杨还是觉得奇怪,“那到底是为什么?”   索宥桉欲言又止。   “你该不会……”   “嗯。”   “啊?”老杨震惊,“少爷!你真是个同性恋?”   索宥桉虎躯一震:“什么玩意?”   “这可怎么办?索总那边我得怎么跟他说这事儿?”老杨陷入慌张。   索宥桉翻了个白眼:“不是!我只是骗他说我卖身葬父,他以为我是个姑娘。”   一句话,信息量比“我是同性恋”还大。   老杨怔怔地看着他,半晌说了句:“索总死了这事儿,他自己知道吗?”   “你不说的话,他就不会知道。”   “明白明白,我是个哑巴。”还好还好。少爷不是同性恋。   老杨松了一口气。   就在老杨准备跟索宥桉讨论人家为什么把他当姑娘时,汤秽进来了:“叔!俺炖了鸡,你来吃点呗!”   铁锅没炖大鹅,又炖了一只鸡。   那香味直接顺着开了的门飘进来,老杨这个“哑巴”没说话,但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毕竟他家少爷太磨人,为了送这些东西来,他从昨天下午就没吃过饭了。   但老杨毕竟清楚自己的定位,他看向了索宥桉。   不过老杨心里发誓:他要是不让我吃,我等会就给索总打电话说你是同性恋。   好在,索宥桉不是真的没良心。   地道的农家小笨鸡,地道的农家大铁锅。   老杨吃得心满意足,当场胖二斤。   吃饱喝足,老杨在索宥桉眼神的暗示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前还想跟汤秽加个微信好友,被索宥桉给拦住了。   汤秽笑盈盈地站在门口,让他杨叔没事儿常过来。   老杨走了,那些工人也走了,汤秽家重归平静。   回到屋里,看到堆得满满的东西,汤秽还是觉得摸不着头脑。   “这都是啥啊?”   “电暖气,电热毯,床上四件套。”索宥桉打开一个箱子说,“汤秽你过来,这个你试试。”   他拿出一件白色羽绒服:“还挺好看的。”   汤秽站在屋门口,懵懵地看着。   “愣着干嘛呢?过来啊。”   “这是给俺的?”汤秽问。   “那不然呢?”索宥桉冲他笑,“你看这尺码,像是我能穿的吗?”   “俺不能要。”汤秽说,“俺不能收你的东西。”   小土包子还挺有原则。   索宥桉笑了:“为什么?你不喜欢?那换一个。”   他又拿出下面一件,是一套蓝白相间的法兰绒家居服:“你先试试这个也行。”   汤秽似乎有些为难:“李奥,俺啥都不要。”   蹲在那里的索宥桉有点泄气,他想象中自己拿着这些东西给汤秽,这小土包子应该乐成一朵花。   结果怎么好像还挺不高兴?   这搞得他也有点不高兴了。   “为什么?”索宥桉皱着眉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俺啥都不要。”汤秽说,“俺带你回来,不是为了这些。”   汤秽也微微皱起了眉,但语气诚恳地对他说:“俺只是看你遇着难事了,想帮你。现在看起来,俺好像也帮不上啥了。”   他抽抽鼻子,犹豫了一下:“你爹的后事,也用不着俺了。”   索宥桉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想赶我走?”   “俺没有。俺不是那意思。”汤秽说,“俺就是想说,俺不图你的东西。”   “可这些都已经买了,怎么办?”索宥桉故意难为他,“这都是我的嫁妆,你不收的话,我该给谁啊?”    第12章   论厚脸皮,汤秽实在比不过索宥桉。   索宥桉一说“嫁妆”,站在门口左右为难的汤秽耳朵瞬间就红了。   “哎,你别瞎说了。”   如果说汤秽对眼前这人一点想法都没有,不现实。   他从看见人家第一眼就有想法了。   只不过汤秽坚守原则,自己偷偷做梦而已。   不过,如果说他之前还对两人的关系抱有一丝丝幻想,那么自从他发现人家李奥现在并不需要他的帮助后,那种想法彻底成了一吹就破的泡沫。   李奥不会看上他。   他也不想拖累李奥。   汤秽看着眼前忙来忙去的人,虽然心里有点闷闷的,可还是说:“俺不是为了……”   “你试试。”索宥桉压根儿不听他在说什么,直接上手来脱汤秽的衣服。   汤秽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   “躲什么啊!”索宥桉差点脱口而出:你有的我也有!谁稀罕看呢!   但紧急刹车,眯起眼看汤秽。   “那你自己去换。”索宥桉笑得不怀好意,“你不去我就动手了。”   听他这么一说,汤秽终于接过衣服,自己去了隔壁房间。   门关上了,索宥桉琢磨着刚才的事。   他这辈子缺德事其实没少干,以前甚至还穿过女装假扮楚商羽的女朋友,替他去“消灾”。   这么多年过来,不管做出什么混账事儿他都没觉得内心不安,每次闯了祸,总有人替他收拾烂摊子。   比如老杨。   比如索崇山。   不过这次他心里有点不踏实,因为汤秽这人实在淳朴得让他有些自惭形秽了。   索宥桉扭头看向老杨给他带来的画板,有些犹豫,想着要不还是跟人家坦白吧。   可是……   正琢磨呢,对面房门打开了。   汤秽先探出个脑袋,随后整个人都从门缝挤了出来。   他挠挠头,有些局促地站到了索宥桉面前。   “好像有点大。”   “不大。”索宥桉看着汤秽,“是你太瘦了。”   汤秽穿着那件给他买的白色羽绒服,整个人像个轻盈的气球。   那衣服真不大,尺码刚好对应汤秽的身高,只是汤秽实在太瘦,这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逛荡。   “你多吃点,把你自己当大白鹅养就好了。”   汤秽笑了:“俺比鹅吃得多。”   “没看出来。”索宥桉看着穿了新衣服的汤秽,心情大好。   刚才那些纠结这会儿又烟消云散了。   确实骗人了,但至少他对受害人挺好的。   这初步的补偿一到位,索宥桉心里那点愧疚感立刻就不见了。   “里面那件我看看。”   汤秽乖乖拉开羽绒服的拉链,里面是那套柔软的家居服。   家居服汤秽穿着确实大了一码,老杨买的时候没注意,拿错了。   不过在家里穿的,大点舒服。   “你适合穿浅色衣服。”   “俺不行。”汤秽说着就把羽绒服给脱了,“俺还得干活,这白的一会儿就得脏。”   “那就不干活的时候穿。”索宥桉见他又把衣服叠了起来,生怕他还给自己,“警告你啊,你都穿过了,必须得留着,不许还我,不许送人,更不许卖了。”   “俺没那打算。”汤秽笑,“俺过年再穿。”   还有一个月过年,自从叔婶儿去世,汤秽都是自己过除夕。   有时候村长他们会叫他一起过去热闹热闹,可汤秽总怕自己打扰人家团圆,毕竟除夕,有个外人在怎么都别扭,所以几乎没去过。   但不去不意味着他不孤独。   汤秽也很想有人和自己一起过年,有个人和他一起挂灯笼、贴春联,晚上再一起包饺子。   想在立春的时候,有个人吃自己做的春饼,然后俩人一起下地干活去。   他以前总想,但也不敢多想。   像他这样的人,幻想太多并不是好事。   可是今年春节,应该不会就他自己了。   “俺过年穿。”汤秽像抚摸一件宝贝似的摸那件白色的羽绒服,“可贵了吧?”   “这玩意能有多少钱!你喜欢的话我再给你买。”   八千多一件。   对于索宥桉来说是真的很便宜,他看见老杨发来的结账单时,还吐槽了一句竟然买这么便宜的。   老杨:少爷,都这个时候了,能买到就不错了。   要厚实的,要暖和的。   不要那些虚头巴脑的牌子搞的虚头巴脑的大衣,在乡下根本不实用。   索宥桉觉得自己还挺贴心的。   “不要了不要了,这一件俺就够穿了。”汤秽又摸了摸身上的家居服,“这个真暖和。”   “比你那毛衣毛裤都暖和吧?”索宥桉洋洋得意。   他突然有一种豢养小宠物的感觉。   汤秽就像他在路边发现的一只小流浪猫,吃不饱穿不暖的,他把小猫抱回家,给好吃好穿,养得胖胖的。   索宥桉没养过宠物,但这种感觉竟然很不错。   他看着汤秽的眼神,不自觉就带上了点慈爱。   “这个也得挺贵吧?”   “千金难买你高兴。”索宥桉没说假话。   他得把汤秽哄得开心咯,把人哄得一看见他就脸红心跳咯,他想要那种效果,想要那种淳朴青年情窦初开的感觉。   他要把他画下来。   索宥桉观察着汤秽的表情,那人红透了的耳朵和抿起来的嘴角都恰到好处地戳中了他的癖好。   他迫不及待翻出老杨给他送来的纸笔,就那么站在那里画了起来。   “咋了?”汤秽注意到他的动作,疑惑地转向他。   “别动!”索宥桉厉声道,“保持刚才的姿势和神态,别动。”   这一声把汤秽吓了一跳,一动不敢动地定在那里,直到索宥桉画完。   一副简单到极致的画却是索宥桉最近半年最满意的一张。   老旧的乡下房子,墙皮都快要脱落。   朴实的农村小伙子弯着腰抚摸面前价格不低的衣服,买两套的钱甚至能重新装修这套破房子。   索宥桉觉得自己捕捉到了汤秽眼里的欲望。   原来再淳朴的人,也会被超出自己能力的物质条件吸引,勾出深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   “怎么样?”他洋洋自得地把画抵到了汤秽面前。   “俺能动了吗?”   “啊,你动吧。”   汤秽终于直起身子,觉得腰都酸了。   他看向索宥桉的那副画,创作这幅画的人正挂着自信的笑等待着被赞颂。   然而,半晌过后,汤秽说了:“这个不像俺。” 第13章   岂有此理!   一派胡言!   大艺术家从未听过这么无理的评价!   索宥桉拿着那副画,静静地碎裂了。   “俺头发没有这么长。”汤秽指了指那副画,“俺也没这么好看。”   “你是不是从来不照镜子啊?”索宥桉从对方面前扯回自己的画,“这脸长你身上也算是暴殄天物了。”   “啥?”没文化的小土包子不知道啥叫暴殄天物。   “没啥。”索宥桉随手把画放在一边,叉着腰看着那一屋子的东西,有点懊恼。   刚才不应该让老杨走得那么快,至少等他把东西都给收拾完。   “俺收拾吧。”汤秽不怎么识字,但看透了索宥桉这个懒鬼的心思。   一听他说要收拾,索宥桉这个厚脸皮顺杆往上爬:“行,那你收拾吧。反正是你家,东西你知道放哪儿。”   汤秽不跟他计较,拿出剪子,一个个拆箱。   穿的、用的,还有那些价格高昂的画具。   老杨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凑齐这些东西还真挺不容易。   有时候索宥桉怀疑他的真实身份可能是个魔法师。   汤秽看着眼前这些东西有些疑惑,但相比疑惑,他更想快点收拾完。   他腾出一个衣柜给索宥桉,又在对方的指示下把画架和画具都安排好了位置。   收拾完这些,已经快中午。   汤秽说:“俺去做饭了。”   一早起来到现在,汤秽就没闲着。   索宥桉总算良心发现,同时也出于好奇,从炕上下来:“我和你一起吧。”   汤秽总觉得索宥桉不像是会干活的人,他观察过这个人,手很好看,很细腻,不像他,手很干燥,一到冬天还起皮。   汤秽手上还有些大大小小的伤疤,都是干活时留下的。   乡下人过得糙,手受伤了除非是伤筋动骨,不然都不会当回事。   他都不用把两人的手放在一起对比就知道,眼前这人绝对从来不干活。   “没事儿,俺自己能整。”   “我和你一起。”索宥桉就没见过这么勤快的人。   他跟着汤秽一起出去,做饭得先砍柴。   入冬前汤秽已经囤了很多干柴,都大致劈了一下,用的时候直接往屋里拿就行。   索宥桉和他一起过去,从他手里接过了一捆柴。   那柴看着没什么,拎着还挺沉。   但索宥桉肯定不能喊沉,那多没面子。   “你给俺吧!俺拿着!”汤秽慌了,怎么能让人家一姑娘来自己家里头干活呢!   别说俩人没结婚,就算他真的和人家好上了,他也不会让她干活的。   可索宥桉健步如飞,那大长腿一步顶汤秽一步半,走得相当迅猛,凌乱的长发在风中乱舞,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个风风火火的女疯子。   汤秽追着“女疯子”进了屋,索宥桉已经插着手杵在那里得意地问他接下来要干嘛了。   汤秽忍不住笑:“你咋干活这么积极啊?”   “你不也是么。”索宥桉好奇这火炕到底怎么烧,是不跟壁炉差不多?   他在国外的时候,他爸给他买了个房子,当时装修他非得弄了个壁炉,说是有气氛。   不过后来那壁炉一直也没用过,因为他看了一部恐怖片,有个女鬼从壁炉里面爬出来了。   从此壁炉成了索宥桉的噩梦。   不过火炕不会,火炕阳气重,女鬼应该不太敢靠近。   汤秽开始忙活,准备烧火做饭,索宥桉就在旁边看着。   “你咋好像都没见过似的呢?”   “就是没见过啊。”索宥桉看着他把柴放进去,又看着他点了火,觉得自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二百五。   “那你家平时都用啥做饭啊?”   汤秽从没进过城,他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乡里。   他也几乎不上网,不看电视,虽然知道城里都是高楼,可从来没有走进去过。   他从不知道大城市究竟有多大,不知道城市里的人是怎样生活的。   他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他以为是漂亮姑娘的大男人,就是从大城市来的,还是大城市里生活最优渥的那一小撮人中的一个。   他天真的以为李奥住在比较远的村子,家庭条件可能会比他好一些,但也不会好太多。   不过他可以确认,李奥爸爸活着的时候一定对这个女儿非常好,疼她宠她,让她两手不沾阳春水。   所以汤秽也不忍心让她干活。   不忍心。或者说舍不得。   其实两人从见面到现在,也就一天的工夫,就算汤秽有点见色起意了,可也不至于真的有多喜欢。   他只是觉得,家里热闹了。   因为有了李奥这么个人,他家有了久违的人气儿。   他很感谢对方,也很贪恋这种意外降临的欢喜。   汤秽心里清楚,李奥是会走的。   今天不走,明天也会走。   今年不走,明年也会走。   但他暗自期待李奥能多在这里待一阵,如果能和他一起过个年,那就更好了。   火烧起来了,把汤秽的脸映得红彤彤的,热乎乎的。   索宥桉看着他忙活,自己搭不上手,有点着急。   “我帮你干点什么呢?”   话音刚落,外面一阵骚动。   索宥桉推门出去想看看怎么回事,发现是隔壁人家在搬家。   “汤秽!隔壁住的谁家啊?”   “俺家啊!”   汤秽原本的家就在王叔王婶儿家隔壁。   “不是,另一边。”   汤秽也推门出来:“咋的了?好像是张叔家,他家都去城里打工了,得过年能回来。”   可是现在,正有人大张旗鼓地往里面搬东西。   俩人出门看热闹。   沙发。床垫。茶桌。棋盘。   “这什么情况啊?”索宥桉心说这是来了个少爷?还是老爷啊?   话音刚落,新邻居就出现了。   “老杨?”索宥桉脱口而出。   想到汤秽还在旁边,赶紧改口:“杨,杨叔?”   老杨正安排工人搬东西,听见索宥桉的声音看了过去。   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老杨,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哑巴。   他过去,掏出手机,在上面打字——   俺也挺喜欢这地方,俺租了一个月,暂时住下了。   索宥桉看着老杨搬来的这些东西,突然觉得自己的清单列得有些草率了。   要说会享受,还得是老杨。 第14章   老杨就这么在他们隔壁住下了。   索宥桉有点不乐意,但也没办法。   让他更不乐意的是,老杨竟然开始心安理得地到汤秽家来混吃混喝。   当然,食材都是老杨自备的,毕竟他们都不想天天吃土豆跟茄子。   汤秽其实能感觉到不太对劲,李奥的身世还有杨叔的身份,但他不想去深究,他很怕问多了,李奥明天就走了。   汤秽自己也清楚,让不明来历的人就这么住在自己家里是件很危险的事,可他怎么都觉得李奥不是坏人。   更何况就算对方是个骗子,又能骗他什么呢?他都穷成这样了,反倒是李奥带了那么多好东西过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汤秽像往常一样,天气好的时候就去赶集,卖点鸡蛋,或者鸭蛋。   他最近生意做得不错,每次刚去不久就能全都卖光,而且还总是遇到出高价的人。   汤秽当然不会知道,这都是索宥桉安排的,也可以说是索宥桉让老杨安排的。   某种程度上的房租。索宥桉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赎回一点点自己的良心。   自从李奥来了家里,汤秽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每次赶集回来,汤秽都会给索宥桉带个有点凉了的烤地瓜或者冰凉冰凉的糖葫芦。   索宥桉已经完全心安理得地住下了,自以为真的骗过了汤秽,让那个单纯的小土包子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卖身葬父又被富亲戚救济的大高个儿漂亮姑娘。   他把画架支好,开始琢磨作画的事情。   跟楚商羽那个狗东西打的赌,赌期是除夕。   他得在除夕之前画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   他之前已经志在必得了,因为第一眼看到汤秽时就有种直冲天灵感的兴奋感,那种“对了”的感觉就像海啸一样袭来,他只需要复刻出那天汤秽看到他时的状态,他就一定可以赢过楚商羽。   只是很可惜,那种感觉在他拿起画笔的时候又消失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索宥桉以为自己只要缠上汤秽,观察他,记录他,用不了一个星期就能完成这幅画。   幻想破灭了。   他一笔都画不下去,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呢?   索宥桉吃着汤秽买回来的冰糖葫芦,嘎巴嘎巴地嚼着,看着眼前忙来忙去的小土包子。   “汤秽。”   “哎?”汤秽说,“你是不是饿了?俺喂完鹅就做饭。”   “不是。我不饿。”索宥桉觉得自己这几天都吃胖了,作为一个向来严格管理身材的艺术家,他不能再放任自己暴饮暴食了,“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啥?”   “为什么感觉不一样了呢?”   汤秽还是那个汤秽,但就是感觉不一样。   汤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问了句“啥不一样”之后,对方也没说话,就是看着他发呆。   几天的相处下来,汤秽也习惯了他这样。   虽然汤秽不是什么心思缜密的人,但对待身边的人倒是都很细心。   他总结了李奥的几个特点:   1.能吃   2.能睡   3.晚上不睡早上不起   4.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做   5.喜欢发呆   这样的人在村里几乎没见过,可汤秽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李奥擅长画画擅长发呆,而且他画画和发呆的时候很好看,这就是他的优势。   而汤秽,他很擅长看到别人身上的优点。   汤秽不再理会发呆的索宥桉,喂完鹅就去做饭了。   陷入沉思的索宥桉仿佛入了定,他一直在想:为什么?   直到那天晚上,汤秽已经在隔壁房间睡了很久,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的索宥桉猛地想通了。   “原来是这样!”索宥桉一跃而起,顾不得被窝外的寒意,直接穿着睡衣就往隔壁房间跑。   “汤秽!”他半点礼貌都没有地推开了人家的房门。   已经睡熟的汤秽被吓了一跳,从梦中惊醒。   “咋了?着火了?”汤秽迷迷糊糊坐起来,眼睛还没睁开手就已经被索宥桉给握住了。   “你喜欢我吗?”   汤秽倒吸一口凉气,精神了。   “啥?”   就是这种感觉!   淳朴的乡下青年羞赧又慌张的样子!   就是这种感觉!   索宥桉兴奋了起来,他终于知道怎么把自己的天选模特给找回来了。   “汤秽,你喜欢我吧?”   汤秽眼神有点慌乱,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对方握得太用力,他没抽出来。   索宥桉逼近,抬起长腿跨上了热乎乎的炕。   “我以身相许。咱们现在就洞房。”   他越是说这样的话,汤秽的脸就越红眼神就越是慌张无措。   索宥桉看着汤秽比星星还亮的眼睛,感受到了那种最原始最纯粹的力量。   就差一点点了。   再来一点点。   索宥桉继续逼近他,在汤秽试图往后躲的时候,他干脆一把将人扑倒在了火炕上。   “哎?”汤秽惊慌地瞪圆了眼睛,下意识抬手去推眼前的人。   他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么奔放的姑娘。   他要怎么告诉对方,他确实有点喜欢她,可是他们才认识没几天,结婚这事儿不是儿戏,可不能这么草率啊!   就在汤秽满脑子浆糊的时候,索宥桉整个人压了上来,大有继续进犯的意思。   “不行!”汤秽大喝一声,猛地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推对方,果然把人推倒在一边。   索宥桉倒在一边,还没来得及动,下身突然被一只手给狠狠按住了。   “卧槽!”   索宥桉不是喜欢说脏话的人,但人在情绪过于激动或者遭受重大意外打击的时候,总是会口不择言的。   这种时候,其他任何词汇都无比的苍白,只有这一句“卧槽”最能体现当事人的精神意志。   汤秽要起身,手随便往炕上一拄,没成想,他拄的不是炕,是索宥桉的裆。   要说男人哪里最脆弱,实属这个部位无疑了。   索宥桉吼完那一声,疼得人仰马翻,甚至开始了人生走马灯。   他后悔,他不应该跟楚商羽打那个什么赌,他要是不打赌,就不会来采风,不来采风就不会被骗,不被骗就不会去骗人,不骗人就不会跟汤秽回家,不跟汤秽回家就不会被汤秽捏碎了蛋……   索宥桉欲语泪先流。   而另一边的汤秽已经彻底愣在了那里。   “你……”他震惊地看着在眼前打滚的人,颤抖着声音说,“你咋也有这玩意?” 第15章   汤秽直愣愣地坐在那里,眼睛都不眨地看着索宥桉。   蛋还在疼的索宥桉规规矩矩地站着,像个犯了大错正被班主任教训的小学生。   只不过这位汤姓班主任并没有教训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汤秽。”索宥桉说,“你让我狡辩一下。”   “你是李奥吗?”汤秽终于开了口,“俺是说,你名字没有骗俺吧?”   索宥桉一怔,也说不清为什么,汤秽的这句话让他心头一酸。   “也不算骗,我……”   “那就是骗了。”汤秽闭上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索宥桉有些局促不安,使劲儿攥了攥手心,又胡乱拨弄了一下头发。   “对不起啊。”   先开口道歉的人竟然是汤秽。   “俺不知道。”汤秽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俺看你长得好看,又是长头发,俺就以为你是个姑娘。”   他低下了头,使劲儿揉了一下鼻子。   “得亏你不是姑娘。”汤秽有点哽咽了,“得亏了。”   他想,要真是个姑娘,随随便便和一个单身汉回家,那得多危险。   “得亏了。”   索宥桉皱起了眉。   就在刚刚,他本来想用“洞房”这事儿挑逗汤秽,逼着这人再露出那种让他直冲天灵盖的感觉,好刺激他搞创作。   没想到,汤秽挣扎间按了他的蛋,一不小心就被验明正身了。   在那一瞬间,索宥桉先是疼得灵魂出窍,紧接着意识到谎言被拆穿了,绞尽脑汁去想怎么安抚汤秽,怎么让对方同意他继续留下来并且画完那副画。   结果,汤秽只是安静了好一阵子,然后就像没事发生一样。   奇怪。   不应该啊。   索宥桉预计的场面应该是汤秽大吵大闹,然后把他赶出去。   “汤秽,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吗?”汤秽仰头看他。   啧。还他妈真的是。   索宥桉一时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索宥桉的手机响了,来电人竟然是楚商羽。   索宥桉挂断。   这种时候,添什么乱!   结果那人一直打,没完没了的,索宥桉干脆关机了。   汤秽一直没说话,看着他忙活。   “我还是狡辩一下吧。”索宥桉说,“我没完全骗你,我叫Leo。”   他想了想,去隔壁拿了纸笔过来,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英文名。   “英文名,Leo。发音跟李奥差不多。”索宥桉说,“不信你可以问老杨,这我没骗你。”   “杨叔也是假的。”   “啊……”一不小心又暴露了。   “俺知道了。都是假的。”汤秽的语气毫无波澜,整个人像是在梦游,“那你想从俺这儿拿走啥呢?俺啥都没有啊。”   汤秽想了想,从炕上下来,拉开衣柜,拿出了几天前索宥桉给他的新衣服。   “俺就那天穿了一下,没弄脏。”汤秽把它们放到炕上,“还有啥?俺都还你。”   索宥桉看着汤秽那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可能有些鼻塞,一直用嘴巴呼吸,嘴唇都干得起皮了。   “汤秽。”   “俺没钱。俺也没啥能给你的。”汤秽抽了抽鼻子,“你骗俺啥呢?”   汤秽是真的想不明白。   他看着眼前的人,目光落在对方的脖子上。   喉结啊。那么明显的喉结。他为什么才看见呢?   他缓缓皱起了眉,不可思议地看着索宥桉的脖子。   汤秽挠了挠自己的头,又使劲儿抓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喉结啊!   那是男的啊!   其实男的也无所谓,对于汤秽来说重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个。   他突然在想,就算那天他知道“卖身葬父”的是个男人,他也会想办法帮忙。   他只是觉得,对方没必要骗他。   “汤秽,你别哭,你听我说,我真的是有苦衷的。”   “俺没哭。”   汤秽真的没哭,他只是一直不眨眼地看着眼前人,眼睛有些酸了。   “我知道你现在特别生气,我特别能理解你。”   “你不理解。”汤秽深呼吸一口气,“你要是理解,就不会说俺在哭。”   索宥桉愣住了,这个没什么文化傻里傻气的小土包子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让他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   索宥桉知道汤秽单纯,知道汤秽善良,他就是在利用对方的单纯和善良。   他之前也想过,汤秽这样的人,即便知道他在骗自己也不会真把他扫地出门的。   就像现在一样,平静又克制。   “你叫啥呢?”汤秽后退半步,和他保持了一点点的距离,“俺还不知道你到底叫啥呢?”   汤秽的话刚说完,门外突然有人在喊叫。   “索宥桉!你是住这儿吧?”   大晚上的,这一嗓子响彻宁静小村庄的夜空。   索宥桉跑出去一看,那狗东西楚商羽拿个大喇叭杵在门外,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哎呦,还真在。”楚商羽说,“我还以为找错了。”   索宥桉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这话都多余问,肯定是老杨再一次出卖了他。   “我看见老杨的朋友圈了。农家乐,我也来体验一把。”   热爱分享生活的老杨一天前在朋友圈发了一张铁锅炖鸡的照片,没注意底下还带了定位。   索宥桉气得牙痒痒,觉得老杨才是他人生路上的绊脚石。   “找着这地方还真不容易。你跑这儿采什么风?有什么可采的?”楚商羽冻得嘶嘶哈哈的,厚脸皮自来熟直接往院子里走,“给你打电话不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忙着洞房花烛……”   楚商羽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从屋里出来的汤秽。   汤秽只穿着单薄的线衣线裤,又丑又土,整个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看着院子里的人。   可月光洒在他身上,把他映得浑身带着不真切的银色光晕,一下就看懵了楚商羽。   “还,还有人呢啊。”楚商羽盯着汤秽看,下一秒人已经来到了汤秽的面前:“你好你好,我叫楚商羽,是索宥桉的表哥,非常非常表的那种。”   他眼睛放光地围着汤秽转了一圈:“我的天呐,索宥桉你吃这么好!还跟我抢什么模特啊!”   楚商羽来劲了,差点给汤秽跪下:“要不你跟我吧,随便你开价,就画一幅,一幅就够了。”   汤秽怔怔地看着他,然后越过楚商羽,对走过来的索宥桉说:“俺现在知道你究竟叫啥了。” 第16章   汤秽不开心。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那是一种跟被抛弃有些类似的苦涩。   当然,没有被抛弃那么严重。   他跟这个叫索宥桉的人只有短短几天的相处,他不至于真的在对方身上寄托太多的感情。   可是那种被欺骗、被戏弄、不被尊重的感觉很不好。   汤秽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重要的人,他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很可能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他没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他甚至没法让自己变好。   但他也是个人。   活生生的,心是肉长的人。   从他意识到对方是个男人开始,就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不过他真的不完全怪对方。   在这场骗局里,他自己要承担很大的责任。   “你的名字,咋写呢?”汤秽问。   索宥桉愣住了。   完全状况外的楚商羽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后退半步来到索宥桉身边小声问:“什么情况?我怎么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呢?”   索宥桉没理他。   大骗子走向汤秽,抬手揉揉鼻子。   他这辈子所有狼狈的样子都留在了这个破破烂烂的小村子里,原本不起眼的小土包子此刻都比他这个大艺术家更像个人。   索宥桉于心有愧,想拉对方的手,把名字写在汤秽手心里。   但这动作实在有点暧昧,更何况,汤秽似乎不太想和他那么亲近。   “我写给你。”这几个字不常见,加上汤秽文化水平有限,他不太知道应该怎么告诉对方是哪三个字。   索宥桉进屋去拿纸和笔,留下汤秽跟楚商羽在外面。   楚商羽看出个大概,明白这是索宥桉欠了一笔风流债。   “我怎么不知道他真喜欢男人了?”楚商羽嘀咕,“妈的,以后不会是我情敌吧?”   在他脑洞大开的时候,索宥桉已经回来,他当着汤秽的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汤秽看着,没什么表情,半天说了句:“俺不认识。”   “这不就认识了么。”索宥桉莫名有些想讨好他。   他自己解释为:他的作品还没开始创作,需要汤秽的帮助。   可汤秽显然不接受这样的“讨好”。   “俺去睡觉了。”汤秽留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索宥桉怎么都没想到他的反应会是这样的,平静到不正常。   等他回过神,汤秽已经回了屋,把那个小房间从里面锁上了。   汤秽没睡。   他睡不着。   他坐在已经开始变凉的炕上,直愣愣地看着墙上挂着的王叔跟王婶儿的照片。   他什么都没想,大脑一片空白。   屋外,索宥桉臊眉耷眼地看着自己手里那张纸,他一笔一划写下的名字,人家汤秽根本不在意。   “你是不是把他给那个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楚商羽又开始煽风点火了,“我跟你说,这种农村青年最质朴了,你骗炮的话,他搞不好会剁你的屌。”   “你以为我是你?”索宥桉嫌弃地说,“见一个爱一个,你节操当初跟胎盘一起被当医疗垃圾扔了吧?”   “啧,你这嘴,怎么没毒死你!”楚商羽“斯哈”了一声,“可太冷了,进屋进屋。”   他要往屋里走,索宥桉一把将人推出去,火速关上了门。   “死外边吧你!”   楚商羽没死在外面,因为他找到了老杨。   第二天一早他跟老杨来汤秽家蹭饭的时候,发现汤秽只给他们抓了一把去年的瓜子。   索宥桉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左手边是画架,右手边是乱七八糟的一堆颜料。   “什么情况啊?真让人剁了屌?”   “闭嘴行吗?”索宥桉烦死他了,“你他妈来到底干嘛啊?”   “采风。”楚商羽说,“你来采风,我也来采风。大家都来采风,怎么着?不行啊?”   索宥桉现在没力气跟他辩,心里只惦记着汤秽。   昨晚他回屋后去敲汤秽的方面,那人连个哼声都没给他。   但索宥桉知道,汤秽一定没睡觉。   直到天亮了,汤秽总算从屋里出来了,他抱着索宥桉给他的东西,都塞回了那蓬头垢面的大艺术家怀里。   “你们到底想咋的呢?”汤秽问,“看上俺家啥了呢?”   只一个晚上的工夫,汤秽看起来就憔悴了很多。   索宥桉其实自己也没好哪里去,但看着汤秽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自己还真该死。   半点小缪斯该有的样子都没有了。   索宥桉那个心疼啊。   “我就是看上你了。”索宥桉这次倒是很坦诚。   汤秽震惊地看向他。   在汤秽的价值观里并不存在“同性恋”这回事,所以他并没想到那方面去,他想的是:“你要卖俺的肾?”   “啊?”索宥桉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这结论也太抽象了。”   其实对于汤秽来说,一点都不抽象。   毕竟,他什么都没有。   事到如今,再胡扯些什么都没有意义了,索宥桉决定就此坦白。   于是他把自己如何跟楚商羽打赌又如何被骗到这地方,之后又如何对汤秽“一见钟情”的全都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我发誓,我没有故意骗你。”   汤秽抬眼看看他。   “行吧,我确实骗了你。”索宥桉自己心里也犯嘀咕:我又没说过我是个女的。   但其实,汤秽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俺不懂咋当模特。”汤秽觉得“模特”这俩字说得他舌头打结。   索宥桉说的这些,他其实还不太相信。   他,一吐了吧唧的农村小青年,能当啥模特啊。   索宥桉要真是个什么艺术家,不可能会看上他。   大城市里那么多好看的人,他有啥可画的?   汤秽不懂。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索宥桉口中的“纯粹”是个什么东西。   “你们走吧。”汤秽说,“俺还要去卖鸡蛋。”   “别啊!”索宥桉好不容易遇见这么个人,不能一笔都没画就被撵走。   更何况,他跟楚商羽还有个赌约呢。   “你提要求,随便提什么要求都行。”索宥桉指天发誓,“你只要答应让我留下来,把这幅画画完,你提什么要求都可以。”   他前所未有的诚恳:“这回你就算真的说让我给你当媳妇儿,都可以。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今晚咱俩就洞房。”   汤秽疑惑地看向他:“你胡说啥呢?俺要你给俺当啥媳妇啊?”   他后退半步,看着眼前这口出狂言的“艺术家”:“俺也是个男的,俺不是变态。” 第17章   楚商羽听老杨说这叫汤秽的炖鸡特好吃,外面再贵的农家乐都做不出这个味道。   他盘算着怎么也得好好尝尝,于是就跟着过来了。   没想到,他欢天喜地地跟着老杨进屋时,一耳朵就听见了汤秽在那儿说变态的事。   “哎!你这是赤果果的歧视啊!”楚商羽不乐意了,“你不能被索宥桉那狗东西伤着了,就扫射全部的同性恋。我招谁惹谁了?”   汤秽奇怪地看向他。   老杨依旧尽职尽责,扮演一个哑巴,挥舞着手想解释点什么。   “行了,别演了。”索宥桉说,“已经穿帮了。”   “哪儿能呢?我觉得我演得挺好啊。”老杨不服。   等老杨看向汤秽,对上了双已经懒得继续生气的眼睛。   “没一句实话。”汤秽说,“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我们走之前你给炖个鸡呗。”   “炖你个头!”索宥桉恨不得卸了楚商羽的胳膊,这狗东西就会添乱。   索宥桉追着汤秽解释:“对对对,我就是一大骗子,但我真的只是想为你画幅画。”   汤秽出了门,开始挨个鸡窝拣鸡蛋。   索宥桉又开始口不择言了:“你一天卖鸡蛋能赚几个钱啊?我一百倍付给你,行吗?”   汤秽把鸡蛋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筐里,看都没看他:“俺不要。那不是俺该赚的钱。”   索宥桉闹心得要死:“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放在眼前发家致富的机会都不要?”   他抓住汤秽的胳膊:“你想啊,你给我当一次模特,我给你一百万。一百万不少了吧?你拿着这一百万干什么不行?你不是想给你叔婶盖房子吗?在你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盖十个都够了吧?盖完了你再娶媳妇,你有那么多钱也算你们村儿首富了,来你家提亲的不得把门槛踩碎了?哎你听见我说什么了没啊?”   “听见了。”汤秽很平静。   他把最后一个鸡蛋拣出来放好,盖上棉被,然后又开始喂鹅。   “所以呢?成交不?我可以跟你签合同。”   “李奥。”汤秽停下动作,说完之后又纠正了自己的叫法,“索宥桉。”   “你叫我李奥也行。”索宥桉自以为贴心,“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俺不需要你的一百万。”   索宥桉愣住了。   “俺是穷,俺家这地方也鸟不拉屎,破得没人来。”汤秽看着他,说起这些的时候有些生气了,“可这破得没人愿意来的地方,你们一个个都来了。”   索宥桉知道自己这破嘴又说错话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俺过得挺好的。俺靠自己赚钱盖房子,没人愿意和俺好,俺就自己过。”汤秽望着索宥桉,“俺想赚钱,但俺也要尊严。”   “这怎么扯到尊严上了?给我当模特……”   “俺知道你瞧不起俺。”汤秽说,“俺也不需要你瞧得起。”   他对索宥桉笑了:“你长得好看,又有钱,可是你还是有事要求俺。俺不比你差。”   汤秽转身,继续喂鹅,不再搭理索宥桉。   楚商羽又来了:“怎么了?今天还能炖鸡吗?”   “楚商羽,你再废话,我炖了你。”   楚商羽哼哼一声:“你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看了一眼还在气头上的汤秽:“要不怎么说你傻逼呢,你连矛盾的核心都没找着。”   为了这顿农家乐,楚商羽决定亲自上阵。   他撸胳膊挽袖子:“等着吧,事成之后,记得报答我。”   楚商羽带着自信的笑容,朝着汤秽走了过去。   “小汤秽!”楚商羽凑过来,“你这是忙活什么呢?”   汤秽瞥了他一眼。   昨晚突然出现的这个人似乎跟索宥桉很熟,而且俩人关系非常好。   这个叫楚商羽的人,名字好听,长得也好看,但和索宥桉的好看完全不一样。   他没索宥桉个子高,长得比索宥桉秀气,其实相比起来,他更像个漂亮姑娘。   想到自己眼瞎把索宥桉当成了个姑娘,还心动了一下,汤秽就觉得脸上臊得慌。   “俺喂鹅。”   “我帮你呗!”楚商羽跃跃欲试。   “你会喂鹅?”汤秽有些意外。   楚商羽笑了:“不会,所以跟你学嘛。”   他凑上前来:“我从小就有个梦想,想养一只鹅。但我妈对一切有毛的东西都过敏,我养不了。后来长大了,实在太忙了,怕自己照顾不好它,所以也就不敢养。能来这儿体验一下养鹅的快乐,我也算是梦想成真了。”   他的话让汤秽深感意外。   同样是人,做人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索宥桉话里话外都瞧不起他家这地方,可人家楚商羽,乐在其中,懂得欣赏。   汤秽刚刚还有些怨念,这会儿被哄得情绪好了不少。   “你教我怎么喂,好吗?”楚商羽试探着问。   “哦,行。”汤秽把手里装饲料的袋子递过去,“你就这么撒就行。”   “妥了!”楚商羽说,“师傅你就放心吧!”   汤秽终于笑了:“什么师傅啊,俺可不是你师傅。”   “我说是就是。”楚商羽一边撒饲料,一边扭头扫了一眼汤秽,然后突然就怔了一下。   说实话,他之前根本没正眼瞧过这个小土包子。   太不起眼了。   干瘦干瘦的,个子也不高。   长得倒是白净,但头发乱糟糟的毫无造型可言。   那一身混搭风的旧衣服,去拍《乡村爱情》人家都得嫌他土。   可是就刚刚这么一眼看过去,低头浅笑着的汤秽,面露羞赧之色,眼睛亮得像猴子狂捞的水里月。   真是个妙人。   楚商羽突然就开始有点明白索宥桉厚着脸皮赖在这里的原因了。   只不过他心动的原因跟索宥桉有点不一样,他不是想画汤秽,他是想改造汤秽。   就汤秽这人,好好洗洗涮涮,换上套像模像样的衣服,随便拍几张照片放网上都能吊打那些莫名其妙的小网红。   楚商羽这个天生的基佬蠢蠢欲动了。   “小汤师傅,咱们商量个事儿呗。”   “俺今天不给你们炖鸡。”汤秽说,“俺不开心。”   楚商羽笑了:“行,那就不炖,都听你的。不过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个事儿。”   “那是啥?”汤秽想到了什么,“俺也不给他当模特。”   “就是这事儿!”楚商羽说,“打个商量,你别搭理他,他不是好人。”    第18章   汤秽当然知道索宥桉不是好人,他看出来了。   好人干不出那种缺德事。   但他也对这个楚商羽的人品持怀疑态度。   “俺知道。”汤秽说,“你们都不是好人。”   得,真的被扫射了。   楚商羽哑口无言,但决定再说点什么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   “要不这样,你想知道关于索宥桉的什么事,你尽管问,我一五一十告诉你。”   汤秽盯着他手里的饲料:“你还是先好好喂鹅吧。”   楚商羽碰了壁,不过很显然,至少现在汤秽对他的态度要比对索宥桉好很多。   这就够了。他很得意。   给汤秽喂完鹅,楚商羽叨咕饿了。   “老杨,要不你看看能不能点个外卖啊?”楚商羽故意说给汤秽听,“我跋山涉水来这……美好的小村庄,从昨晚到现在一口热乎饭都没吃上。”   汤秽看看他:“你饿了?”   “嗯嗯嗯。”楚商羽略显激动。   汤秽想了想,进屋抓了把瓜子放在灶台边的盘子上:“你们吃吧,俺去赶集了。”   十分无情的汤秽真的就这么走了。   索宥桉、楚商羽、老杨,三个人排成一队,傻愣愣地目送他离开。   “这就走了?”楚商羽,“那我怎么办?”   索宥桉烦死他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最好死外面。”   索宥桉转身就进了屋。   老杨跟过去想问问他家少爷打算怎么解决早饭,但被楚商羽给拦住了。   “杨叔,你会炖鸡吗?”   “炖鸡不会,但有现成的小鸡炖蘑菇。”老杨问索宥桉:“少爷你吃吗?康师傅做的。”   索宥桉已经换了身衣服,又抱着买给汤秽的那件羽绒服出来了。   “你们吃吧,我出去办点事。”   老杨真心实意关心他家少爷死活,毕竟要是饿死在这里,他的退休金就没有了。   但楚商羽是个没心的东西,拽着老杨就往隔壁去:“康师傅就康师傅吧,就算是康帅傅我现在也能吃。”   老杨被楚商羽拉走,索宥桉头也不回地拐向了相反的方向。   几乎没什么人走过的乡间小路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被冬日的阳光晃了眼睛的索宥桉踏着前人留下的脚印慢慢往前走,琢磨着这些脚印有哪一个是汤秽留下的。   汤秽看见索宥桉的时候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但他很快意识到,不会错的,这个地方不会有第二个人长得那么好看。   可是眼前的索宥桉变了样。   早上他出门前那人还穿着他的黑色旧棉袄,长头发随意地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   虽然长得好看,但整个人乱七八糟的。   这会儿索宥桉大变样。   “你咋把头发给剪了?”还剪得那么难看啊。   索宥桉冲他笑:“这样就不会让你误会了。”   汤秽皱了皱眉。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我之前做的事确实不厚道。”索宥桉换上了新的羽绒服,剪断了那艺术家长发,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真有点都市男模的意思了。   他过去,把怀里抱着的那件白色羽绒服递给汤秽:“你那棉服不暖和,穿这个吧。”   汤秽看了一眼,摇了头。   “脏了就洗,不想洗的话,再买新的。”   “俺不……”   “汤秽,对不起。”索宥桉将近一米九的个子,杵在汤秽身边,耷拉着脑袋,诚恳地认错,“我利用你的善良,骗了你,是我不对。”   汤秽坐在他的小马扎上,仰头看着索宥桉。   “刚才来的路上我想明白了,我就是太自私,什么事都只考虑自己。”索宥桉蹲下,“明天我就跟老杨他们回去。”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楚商羽我也会拽回去,不会让他留这儿烦你的。”   汤秽还是没说话。   有人来买鸡蛋,那被汤秽护得跟宝贝似的鸡蛋价格低廉,他卖一整年也赚不来一件羽绒服的钱。   “俺只是觉得难受。”   买鸡蛋的人走了,汤秽把那几多块的零钱捋好,放进口袋。   “俺是跟自己生气,这么大的人了还以为天上真能掉馅饼。”   索宥桉看看他,伸手帮他把盖鸡蛋的棉被扯好:“天上确实不会掉馅饼,但是你有什么心愿,我觉得我是能帮你实现的。”   汤秽摇了摇头。   过了会儿,汤秽说:“其实你还挺好的。”   他叹了口气,白色的雾气在他面前慢慢散去:“俺这么蠢,把你领回家,可你也没骗俺啥,还让俺家里那么热闹。”   “你别挤兑我了。”   “真的。俺家好久没这么多人了。”汤秽笑了笑,“李奥,你真是个艺术家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汤秽面前,索宥桉觉得“艺术家”这个词儿特别讽刺:“你就当我是个画画的就行。”   “那你能帮俺个忙吗?要是成了,俺就答应给你做模特。”   “真的?你想让我做什么?”索宥桉说话时,已经伸手把那件白色的羽绒服披在了冷得直抖的汤秽身上。   汤秽没有推开他,很快就觉得热乎了。   这羽绒服是真暖和啊,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暖和。   又轻又好看,还这么保暖。   汤秽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俺想让你给俺和叔婶画个全家福。”汤秽说,“俺出生就跟着叔婶儿,每年过年俺婶子都说来年要一起去镇上拍个全家福,她说要把照片挂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可是一年压着一年,俺们三口人从来没一块儿去过镇上,这全家福也始终没拍成。”   汤秽停了停,又继续说:“你会画画,俺想让你给俺画一张。”   索宥桉想过他会跟自己要车,要房,或者直接一点,要钱,也想过他会向自己要一个去城里的机会。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汤秽只是想要一幅画。   索宥桉的画近两年很值钱,他小时候卖50万或许是因为别人为了溜须拍马索崇山,但现在他确实是势头正盛的艺术家,一画难求。   他的话,汤秽以后要是拿出去卖,必定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可是索宥桉明白,这幅画无论到什么时候,汤秽都不会卖掉的。   与此同时,他又一次为自己狭隘的认知感到羞愧,无论是车还是房亦或是钱,对汤秽来说都是身外之物,甚至是一种人格上的羞辱。   “好。”索宥桉答应得痛快,“但你也得再答应我一件事。”   “俺咋又要答应你?”汤秽脑子清楚得很,“俺是一样跟你换一样的。”   “我不是缺德么,你就让让我呗。”索宥桉看着他笑,“我送你的羽绒服,你收着。就这个要求,行吗?”    第19章   汤秽不喜欢占别人便宜,但答应了索宥桉的交换请求。   天又开始飘起小雪来,汤秽在雪地里直接脱掉了身上旧到已经几乎不保暖的棉服,换上了那件白色羽绒服。   很轻很柔软。   穿在身上没一会儿就暖和起来了。   汤秽把带来的小马扎给了索宥桉,自己站着,冻脚了就绕着鸡蛋筐跑两圈。   索宥桉个子高,整个人窝在小马扎上看起来委屈得很。   汤秽偶尔瞄到他,觉得好笑,也不再忍着,笑盈盈看对方。   “不生气了啊?”索宥桉见他笑了,松了口气。   “俺没跟你生气。”   “别嘴硬了,你就是生气了。”   汤秽跑了两圈回来,站在索宥桉旁边:“俺是跟自己生气。”   他嘟囔:“色字头上一把刀,俺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这一句话把索宥桉逗得狂笑不止,接着又玩心大起,用胳膊肘怼人家,欠儿登似的问:“我是色啊?我长得那么好看呢?”   汤秽到底是个质朴青年,人实诚,不像索宥桉花花肠子那么多。   他有一说一:“嗯,你长得好看。”   索宥桉是从小被夸到大的,人们夸他长得好,夸他很聪慧,夸他有艺术天赋,还夸他有个好家世,在虚虚实实的赞美声中成长起来的人其实已经对这种夸奖见怪不怪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见汤秽的这一句“你长得好看”,他心花怒放成了个傻子。   “我确实长得好看。”索宥桉又问,“我比那个楚商羽强不少吧?”   “楚商羽是谁?”   得嘞!好样的!   索宥桉又开始暗爽了。   “哦,对,是来找你那个帅哥。”   帅哥?索宥桉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他不是帅哥。”索宥桉严肃地对汤秽说,“他是个变态。”   索宥桉告诉汤秽:“楚商羽是个同性恋,就是你说的变态。”   “艾玛。”汤秽吃惊。   汤秽不喜欢在背后议论人家的是非,说了句“俺没骂他”就尴尬地去数鸡蛋了。   “没事儿,骂呗,多骂点,他爱听。”索宥桉开始得意。   他跟楚商羽从小一块儿长大,别人怎么夸他的就是怎么夸楚商羽的,俩人还总被放在一块儿比。   索宥桉不愿意和他比,觉得没劲,可楚商羽是个不省油的灯,偏偏喜欢跟他面前找存在感。   很长一段时间里,索宥桉以为他暗恋自己,吓得他赶紧澄清自己的性取向。   结果人家楚商羽说:“你再造谣我立刻起诉你!我再怎么缺心眼,也不至于喜欢你。”   这话又惹恼了索宥桉:“喜欢我怎么啊?我拿不出手吗?”   没想到,楚商羽竟然点头了。   妈的。没品的东西。   “对了,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索宥桉费劲地从小马扎上起来,凑过去看汤秽数鸡蛋,“楚商羽是变态,我不是。你平时不用躲着我。”   汤秽机械地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汤秽的脑子里盘旋着一个念头:妈呀!俺看见活的同性恋了!   汤秽的鸡蛋卖得费劲,因为天实在太冷,来赶集的人少。   在索宥桉的鼓动下,俩人中午就准备收摊往回走了。   汤秽重新用棉被盖好鸡蛋,然后换掉了身上的羽绒服。   “怎么又脱了呢?”   “俺要挑鸡蛋筐,别给肩膀磨坏了。”汤秽把那羽绒服当宝贝似的塞到索宥桉怀里,“你帮俺拿着。俺过年穿。”   索宥桉拿他没办法,怕再多说几句,这家伙又反悔不要了,只能任由他去。   “咱们在这儿吃顿饭再回去吧。”汤秽换衣服的时候,索宥桉嘀咕了一句。   赶集的这地方虽然也不是什么像样的小镇子,但至少是个乡,比汤秽家“商业气息”重了那么一点点。   想到走回去还得将近一小时,大雪泡天的,又冷又累,不如吃饱了再走。   汤秽从没在外面吃过饭。   “回去吧,俺给你做。”   “别了,就在这儿吃吧。”索宥桉是觉得到家都得一点多了,汤秽做完、吃上饭,那不得两点。   更何况,他不想让家里那两个等着吃白饭的占汤秽的便宜。   汤秽的便宜,只有他能占。   “就这家吧,看着还行。”索宥桉扫视了一圈,要么是破破烂烂的小吃部要么是面馆,只有两家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索宥桉随手指了靠近他们这侧的那家。   当然,这也仅限乡下的“像那么回事”。   “这家得老贵了。”   索宥桉看看汤秽,抬手就搂住了他脖子,把人往里带:“哥有钱,哥带你消费去。”   老杨来了,手机有电了。   索宥桉再也不是当初刚遇见汤秽时那个“卖身葬父”的骗子了。   有钱。随便花。   他倒要体验一下这所谓的“老贵了”究竟是多贵。   门推开,一股暖流扑面而来。   索宥桉帮汤秽拉着门和厚重的门帘,让他先进。   汤秽从没进过这么“高级”的饭店,有收银台,有大桌小桌和包厢,还是两层楼。   他有点局促地挑着他那两筐鸡蛋往里走。   “哎哎哎!别往里进了!”前台突然冲出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那女人穿着件红毛衣,头发盘在脑后,化着很浓的妆,看着倒是挺“贵气”。   女人嗓音高且尖,直接冲着汤秽就来了。   汤秽一愣,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我这地都让你踩埋汰了!”   汤秽低头一看,赶紧后退,回到了门口。   外面都是雪,他进来的时候没注意,把流光的瓷砖地面给踩出了好几个脚印。   “我家不收鸡蛋,你该干嘛干嘛去,脏了吧唧的别影响我做生意。”女人嫌弃地挥着手催促汤秽赶紧走,甚至还推搡了他一下。   “俺,俺不是……”原本脚底就滑,汤秽被这么一推,差点摔着,还好索宥桉在后面抓住了他胳膊。   “你什么态度啊?”索宥桉上前来,把汤秽护在了身后。   他一改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板着脸皱着眉,倒是真给人几分压迫感。   这女人刚刚没注意到汤秽身后的人,此时一看,发现这人不像他们本地的。   长得显眼,穿得也不错,看起来是有点身家的。   “哎呦,里边请里边请。”女人不知道他们是一起的,只迎索宥桉,还解释说,“贵客您别介意哈!他们这些卖货的就这样,不讲究。”   “到底谁不讲究?”索宥桉站在那里没动,冷眼看着那个女人。   他对那人说:“你开饭店的,了不起吗?对人说话做事这么不客气?”   “啥?”   “你不收鸡蛋就不收,好好说话。”索宥桉说,“地踩脏了,我们跟你道歉,但问题是,你这门口连个地毯都没有,今天就算不是我们,换别人,你口中的贵客来了,是不是也会踩脏?”   女人看出索宥桉在护着汤秽,意识到这俩人可能是一起的。   “你们到底干嘛的?找茬啊?”   “吃饭。”索宥桉说,“但现在我们不想在这儿吃了。”   他挑起汤秽的担子:“走,咱们去对面,有钱也不能给这种人赚。” 第20章   索宥桉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他挑着汤秽的担子要往外走,结果还没直起腰就被汤秽拉住了。   他以为汤秽不想走,正要劝,对方就说:“还是俺来吧,你别把俺的鸡蛋给打了。”   汤秽说话的时候笑盈盈的,全然不像刚被羞辱过。   索宥桉看着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瞬间火气就少了一半。   “没事儿,我能……”   “俺来吧。”汤秽伸手,接过担子自己挑了起来。   索宥桉给他拉开门帘推开门,冷风呼呼地往屋里灌。   “赶紧走赶紧走!”那女人又声音嘹亮地嚷嚷,“看你们也是吃不起的样儿!”   汤秽把她的话当耳边风,索宥桉受不了这个,白眼快翻到天上了。   俩人直奔对面另一家“酒楼”,这家的态度和上一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前台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看见索宥桉给汤秽拉门,赶紧跑过去帮忙掀开了门帘。   “慢点啊,门口滑。”姑娘把他们迎进来,索宥桉故意问了句:“你家地面不怕踩吧?”   姑娘“啊”了一声:“地为啥怕踩?地不就是给人踩的吗?”   她问:“两位是吃饭还是有啥事啊?”   索宥桉对她刚刚的回答甚是满意,决定在她家豪横地消费一番。   “吃饭。”索宥桉说,“给我安排个包间。”   姑娘有点为难:“哥,包间俩人用餐不合适,我们家有最低消费的。”   汤秽拉了拉索宥桉的袖子:“要包间干啥啊,这么多空桌子呢。”   一楼大厅几乎没什么客人,又很暖和,已经很好了。   “你家最低消费多少?”索宥桉问。   “三百。”姑娘劝他,“你俩在我家点三个菜够够的了,也就八十来块钱。”   “你说多少?”   “三百啊。”   索宥桉笑了,回手就抓住了汤秽的手腕:“今天这包间哥去定了。”   富二代、艺术家,一幅画就卖几十上百万,他差这二百块钱?   就这小破饭店,他一天零花钱都能买下来好几个。   索宥桉拉着汤秽上楼,留那两筐鸡蛋和一个扁担在楼下等他们。   楼上的包间只有四个,都是十人大桌,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来。   前台的姑娘带着他们上去的时候,有点激动,但还是尝试劝他俩别花冤枉钱。   “没事儿,哥今天要给你家的账单增加浓墨重彩的一笔。”   汤秽看着他这浮夸的样子,实在有些无奈,原本想劝,后来也不说话了。   随便他吧,一整个精神不正常。   汤秽开始对有钱人产生偏见了。   索宥桉跟汤秽在包间坐下,俩人,十人大桌,中间像是隔着座珠穆朗玛峰。   索宥桉扫了一眼菜单,每一样菜品都相当朴素,但他觉得肯定很好吃。   没头没脑地都点了一遍,吓得那姑娘以为他疯了。   “哥,我家菜码可大了。”   “没事儿,你就上吧。”   事情进展到这里,汤秽终于坐不住了:“李奥,不能这样,咱不能浪费粮食。”   他担忧地说:“俺婶子说了,活着时候浪费的粮食,等到你死了都会堵在你投胎的路上,不吃完投不了胎。”   这劝说过于质朴,也过于不科学。   索宥桉不信什么轮回转世之说,死了就是死了,就像一盏灯灭了。   不过他不打算反驳汤秽,今天就算汤秽说地球是平行四边形他都会点头赞同。   “放心吧,吃不了咱们打包,家里不还有两个等着吃白饭的吗?”   索宥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打包”这两个字,楚商羽要是听见,能笑到魂飞魄散。   听他这么一说,汤秽勉强接受了。   最终,在前台小妹跟汤秽几轮劝说都无果的情况下,索宥桉跟汤秽两个人,点了二十几道菜。   锅包肉、地三鲜、猪肉血肠炖酸菜……   菜码是真大,大得那猪肉血肠炖酸菜是用盆端上来的。   菜也是真好吃,吃得索宥桉这见过大世面的有钱人开始盘算把这店的厨师终身买断回家。   索宥桉是个很注意形象管理的人,平时吃得很健康,且爱健身。   他这辈子去的也都是那些高级到汤秽都没法想象的会员制餐厅,菜品精致如艺术品,一口吃下去仿佛吃了个寂寞。   今天原本他打算带汤秽见见世面的,却没想到是自己见了世面。   最接地气的地方,最接地气的菜品,这一切完全是索宥桉从前接触不到的世界,可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人间就是应该这样的。   下大雪的冬日下午,吃着热腾腾的猪肉血肠炖酸菜,人生还有什么比这个瞬间更美好吗?   汤秽看着索宥桉风卷残云似的吃饭,忍不住问:“你这么饿吗?”   “还行啊。”索宥桉说,“主要是这太好吃了。”   汤秽笑了:“那你也慢点吃,别撑着了。”   他说:“喜欢的话,以后再来呗。”   汤秽说完,意识到这句话不妥,他眼前的这个人很可能在某一个下着大雪的清晨突然决定离开。   明天,或者后天。   或者大后天。   汤秽觉得他不会在这里多呆。   “也对。”索宥桉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待会儿我要去跟他家厨师要个名片。”   他必须把人拐回家!这件事片刻不能耽误!   汤秽走神了,没听到对方说什么。   他慢慢悠悠地吃着饭,这家店的厨师手艺确实不错,每一道菜都很地道,可是他却有点无心品尝美食,总想着索宥桉什么时候离开。   不能这样。   汤秽想,他本来就是要走的,要接受事实。   “汤秽,有个事儿我想问你。”忙着吃饭的索宥桉终于觉得有点撑,有空和汤秽说说话了。   “嗯?”   “刚才在那家店,你怎么好像不生气呢?”   那女人的嘴脸,索宥桉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来气。   可汤秽好像根本不在意。   “没必要啊。”汤秽说,“她瞧不起俺是她的事,跟俺又没关系,俺为啥要因为她生气?”   索宥桉震惊地看着他:“你该不会研究过阿德勒的课题分离吧?”   “啥?”   索宥桉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汤秽学都没上过几天,他能知道什么阿德勒。   不过恰恰因为这个,汤秽在索宥桉眼里变得更不一样了。   “我是说你很有智慧。”   汤秽不好意思地笑笑:“啥啊,俺字儿都不认识多少,有啥智慧啊。”   “以后我教你啊。”索宥桉又不自觉开始许诺,“你想学什么,我教你。” 第21章   承诺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很容易说出口的,不经过心,也不经过大脑。   比如索宥桉。   因为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毕竟,对于他来说,人生是真的易如反掌。   只不过汤秽和他不一样,知道自己能力有限,说话都是三思再三思。   他也不会轻易把别人的承诺当真,因为当真的话,到最后失望的可能也是自己。   所以,面对索宥桉的那些话,汤秽只是笑笑,没有接下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大多数时候都是索宥桉在说。   说老杨,说那个烦人的楚商羽。   他再三叮嘱汤秽离楚商羽远点:“那家伙色得很,我怕他对你见色起意。”   汤秽笑得不行:“不能。”   “怎么不能呢?那家伙心是黑的。”   汤秽是真的觉得不能。   他看得出,索宥桉跟楚商羽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那大世面里头肯定有很多很多好看的人,他其实到现在也不明白索宥桉为什么非要画他,但肯定不是因为他好看。   楚商羽自己长得就好看,就算喜欢男的,那看上的也保准是好看的男的。   汤秽不觉得自己好看。   他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农村青年。   两人很快吃完了饭,叫来服务员,打包了剩下的菜。   “这也太多了。”汤秽知道自己不应该对别人的钱指手画脚,可索宥桉毕竟是请他吃饭,这让他觉得很羞愧。   为了把这些菜都带回去,汤秽小心翼翼地把两个筐里的鸡蛋合到一筐里,另一个筐专门用来装打包的菜。   都弄好后,他盖上棉被,拿起扁担准备挑到肩上,等索宥桉从洗手间出来就回家。   就在这时,饭店的门被推开了,风风火火进来的竟然是对面饭店那个红毛衣女人。   “妹儿啊,你这儿有零钱没?给我换200。”她刚说完就瞥见了站在收银台不远处的汤秽,“哎呦,又上这儿来了啊?”   她戏谑地笑着,跟这家店的前台姑娘说:“你家收他鸡蛋了?”   汤秽不想搭理她,挑着担子往外走,准备去外面等索宥桉。   “人家不是来卖鸡蛋的。”前台姑娘笑着说,“人是我家贵客。”   姑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姐,我跟你说,他们俩人把我家所有菜都点了一遍,这一桌够我家一周的入账了!那真叫一个豪横!”   她说这话的时候,索宥桉刚好出来,看见那红衣服女人变换着的嘴脸,暗爽不已。   “真的假的?”红毛衣不可置信地看着前台姑娘,之后又扭头打量了一番汤秽。   “看什么看?”索宥桉走过去,挡在两人中间,“让你看了吗?”   索宥桉直接到收银台:“美女,结账。”   刷卡的时候,红毛衣眼睛都直了。   临走,索宥桉对红毛衣说:“做人别那么势利眼,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你都接不住。”   天地良心,索宥桉平时真不是爱炫富爱装逼的主儿,但今天这事儿实在让他有点生气了。   他给汤秽开门,俩人往外走。   那红毛衣在后面又嘀咕了一句什么,他们听不见了,也不想听见了。   外面的风依旧刮得凛冽,但吃饱喝足的二人心情美丽,倒不觉得天冷了。   索宥桉难得勤快一回,没嚷嚷着坐车。   他跟着汤秽一路走回家,期间还主动帮汤秽挑了会儿担子。   不过也就一会儿,汤秽实在信不过他,总觉得再往前五米这家伙就得把他的鸡蛋和那些硬菜都给逛荡个稀巴烂。   快到家的时候,他们远远就看见七八个人围在前面一户人家门前,走近了才发现那是汤秽家。   “你们可回来了!”老杨先一步跑了过来。   此时,汤秽家院子里被泼了红色的油漆,在红砖地面上、在白色雪堆上,关着的门上还贴了黄纸钱,看着特晦气。   楚商羽正站那儿阴恻恻地说:“谁干的?现在出来承认,咱们还有的聊。”   汤秽跟索宥桉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听见老杨说:“我跟表少爷在那屋吃饭呢,就听见外面有动静,他说来看看热闹,没想到这热闹是咱自己家的。”   汤秽皱着眉往前走,想看看怎么回事,可才走出两步,突然窜出一个瘦高的小伙子,一把将汤秽推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没防备,刚下过雪的地面还滑,汤秽直接倒下,肩上挑着的担子滑落,两个竹筐也一前一后摔在了地上。   蛋液渗透出竹筐,黏在踩得很脏的雪地上。   另一边,打包的菜也洒出来,混在一起,溅得汤秽裤腿和鞋子上都是菜汤。   汤秽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人,几乎没有反应的工夫,索宥桉已经一拳打在了那人的脸上。   他的拳头没留半分余地,结结实实地挥过去,紧接着又是一脚,把那人踹进了旁边雪堆里。   村里来看热闹的人见自己村子的年轻人被外人打了,也纷纷上手,索宥桉被围住,老杨跟楚商羽赶紧上前,七八个人就这样打作了一团。   只有汤秽,他依旧跌坐在雪地里,跌坐在他打碎了的鸡蛋和泼洒成泔水的菜汤里,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这一切。   他好像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听不清他们争吵的声音。   他只觉得冷。   蛋液冰凉冰凉的。   可他又觉得热。   洒出来的菜汤很热。   但其实,菜汤也是凉的,走了这么一路,早就凉透了。   他起身,蹲着去扶自己的筐,想看看还有没有完好的鸡蛋,可是一掀开盖着鸡蛋的棉被,里面已经泥泞一片。   就像他的裤腿,和棉鞋。   “村长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声,打架的人们很快恢复了理智。   在这种地方,村长比警察还管用。   “怎么了这是?”村长先是看见都挂了彩的那些人,之后才注意到闷头收拾打包盒的汤秽。   索宥桉顺着村长的视线看过去,突然心里特难受,他走过去,拉汤秽的手腕:“汤秽,不收拾了,咱不要了。”   “不要了也得收拾。”汤秽说,“弄了一地,埋汰。”   索宥桉不想让他收拾,就算要收拾也得是那个推他的狗东西收拾:“过来,这不该你动手。”   索宥桉冷着脸,把汤秽拉回自己身边,把掉在地上的那件羽绒服捡起来,裹住了在发抖的汤秽。   “汤秽,啥事啊?”   “你是村长是吧?”楚商羽走过来,指着汤秽家院子,“汤秽被那小畜生欺负了,你管事儿吗?不管的话,我可就管了。” 第22章   楚商羽正准备伸张正义,那边的汤秽已经把羽绒服塞给了索宥桉。   “汤……”索宥桉想问他怎么了,可汤秽已经走到了那个被打趴下的年轻人面前。   “你为啥打俺?”汤秽低头看着恶犬一样趴在地上冲他呲牙的人。   这个人他认识,都是一个村的,大家都算是熟人。   “王全,俺咋的你了吗?”   索宥桉怕那疯狗上来再咬汤秽,赶紧过去想把人护在身后,可汤秽不需要他保护。   汤秽说:“王全,你给俺道歉。”   他指着自己家院子:“还得给俺家收拾干净了。”   王全起来就要揪汤秽的衣领,这时村长吼了一嗓子:“给我老实的!”   王全立刻停下了。   楚商羽跟老杨对视了一眼,他们完全不知道,原来村长的威慑力这么大。   “王全,你咋回事?闹啥呢?”村长过来,指着王全让他离汤秽远点。   王全往旁边吐了口唾沫,不服不忿地说:“俺打他算轻的,俺要剁了他。”   十九岁的大小伙子,初中说什么都不念书了,跟着狐朋狗友去镇上打工,做过饭店服务员,在汽修店当过学徒,前阵子在一家网吧当网管,半夜跟顾客打了起来,被辞退了。正好眼看着要过年了,他就干脆回了家。   汤秽跟他交集不多,毕竟他经常不在家。   所以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出什么事了,让对方做出这种事来。   “你好好说话。”村长厉声说,“你姐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王全也是个苦命孩子,早些年爸妈出去打工,工地出意外,俩人都没了,他一直跟他姐一起生活。   “别提俺姐!”一说起他姐,他更激动了,“你问问姓汤的对俺姐干了啥!俺是给俺姐来出气的!”   汤秽懵了:“俺干啥了?”   他跟王全不熟,但和王全他姐很熟悉。   王全的亲姐叫王惠,姐弟俩差了八岁。   他家跟汤秽家就隔了三户,平时王全不在家,王惠有什么事都爱找汤秽帮忙。   她比汤秽大两岁,俩人相处得特别好,每次王惠去镇上看王全,回来的时候都会给汤秽带点吃的。   这么多年二人就跟亲姐弟似的,汤秽实在想不出王惠那边怎么了。   “你说你干啥了?”王全说着就又要冲上来打人,被眼疾手快的索宥桉一把抓住了手腕,反手一扣就将人按在了地上。   “妈呀,他什么时候练的?”楚商羽嘀咕了一句。   “去年,少爷说要防着你点。”   “防着我干嘛?”   老杨笑:“怕你对他有企图。”   楚商羽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又翻了个白眼:“少自恋了他,看见他我可硬不起来。”   “王全!”   楚商羽这边正吐槽着,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嘶厉的女声。   他们看过去,一个穿着粉色棉服的姑娘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王全你干啥了你!”   所有人都看向了来人。   王惠冲过来,把跪在地上的她弟给抓了起来,猛劲儿拍他:“你闹什么呢?你发什么神经啊?”   “姐!他把你肚子搞大了!你还护着他?”   王全这一句话,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最震惊的还是汤秽:“啊?”   什么情况啊?   索宥桉也懵了,心说:汤秽,你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王惠脸一下就红了,紧接着眼泪都要涌出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村长见这情况,赶紧说:“散了散了,人家自己家事,你们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大伙儿不想走,有这八卦,谁想走啊。   但架不住村长赶,只能遗憾离场。   此时王惠已经大哭起来:“王全你有毛病吧?我什么时候说过是汤秽的?”   “姐,你别护着他了,今天他要么跟你订婚,要么被我打死。”   那边,索宥桉凑到汤秽身边:“这事儿……”   “俺没有。”汤秽整个人都傻掉了。   索宥桉盯着他看了两秒钟,然后就走向了还在纠缠的那姐弟俩。   “我说,你们姐弟俩到底有什么误会我不管,但是不是应该先跟汤秽道个歉?”索宥桉黑着脸,此时火气已经涌到了天灵盖。   他也是个容易冲动的人,且做事向来不计后果。   这回,他看到王全之后才明白,这种愣头青有多气人了。   王惠听到他的话,转过来看他。   “你是啥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自己家的事,殃及到了无辜的汤秽。”他一把揪住王全的衣领,使劲儿一拽,把那瘦得跟竹竿似的小伙儿拽了个踉跄。   索宥桉把人拽到汤秽面前:“道歉。”   王全回头看他姐:“姐!”   王惠这会儿哭得差不多了,气还没消,她看着自己这弟弟也是堵得慌。   “你别叫我!跟你汤秽哥道歉!”   “真不是他的?”王全还不信。   “不是!”王惠气得直跺脚。   尽管王全还半信半疑,但也只好转过来,臊眉耷眼地跟汤秽说:“汤秽哥,对不住了。”   汤秽看着眼前的人,有一会儿没说话。   索宥桉特怕这人圣父心发作,说句没事儿就这么了解了,正打算劝呢,就听见汤秽说:“既然是误会,那俺也不能说啥。但是俺的鸡蛋都打了,你得照价赔,还有俺打包回来的菜,俺家院子你也得给俺收拾干净了。”   听着他这么说,索宥桉突然就笑了。   挺好,这汤秽不是个傻子,还挺有原则。   “汤秽,俺弟他……”   “惠姐,俺知道你要说啥。这事儿为啥误会成俺跟你有关系,俺不知道,但是俺不能不明不白吃亏。”汤秽看着王惠,“俺也当你是俺亲姐,可一码归一码。”   王惠知道这事儿是她弟理亏,看见那一地狼藉,她也再说不出别的求情的话。   她点点头:“俺知道,是俺对不住你。”   她伸手摸口袋:“俺回去给你拿钱。”   “惠姐,俺不要你的钱,你也没对不住俺。”汤秽指着王全说,“是他打的俺,俺家也是他整乱的,让他自己赔。”   一直站在一边看热闹的楚商羽没忍住,鼓起掌来:“对对对,让那小兔崽子自己赔。”   王全看着汤秽,咬牙切齿地说:“赔就赔,就怕你要不起。”   “我没什么要不起的。”   “行了,这事儿弄清楚了,就这么地了。”村长出来打圆场,“汤秽,你赶紧回家洗洗,换身衣服,等会儿那菜汤都冻你裤腿上了。王全,你该赔钱赔钱,该收拾院子收拾院子,年前都给了清。”   在村长的催促下,两家人算是把这事儿暂时掰扯清楚了。   王全被他姐拉走了,说改天来还钱。   汤秽扭头,又看见自己那一地的烂鸡蛋跟打包的菜,心疼得不行。   索宥桉过去,把羽绒服又给他裹上了。   “我以为你是个软柿子。”索宥桉说,“你还挺让我刮目相看的。”   汤秽笑得有点苦涩:“俺不能软,俺从小就这么硬气过来的。”   索宥桉觉得自己或许能明白。   像汤秽这样的人,自己就是自己的主心骨,自己就是自己的靠山,他要是在外面都任人拿捏,那这日子只会越过越苦。   “回家吧,外面太冷了。”索宥桉抬手,搂着他肩膀把人往回带。   汤秽弯腰捡起地上的筐和扁担:“嗯,就是可惜了这些好东西。”   “没事儿。”索宥桉说,“以后我带你去吃更好的。”    第23章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之前围观的村民们只听见王全说汤秽搞大了他姐肚子,完全没听到,或者说不在意后来王惠的澄清。   于是,短短两天之内,全村都知道了“汤秽把王惠肚子搞大了”。   一开始汤秽并不知道谣言已经传了出去,还是楚商羽出去“采风”的时候听见的,赶紧跟那些人解释,但这事儿你说,人家也不信。   而且,王全承诺的赔偿跟清理院子中的红油漆也没落实,那小子知道自己闯祸了,第二天就跑了,倒是王惠,主动找上了门来。   王惠来的时候,索宥桉正盯着汤秽看,俩人说好要画全家福,他承诺一定画一张最好的。   “我给你画吧。”楚商羽在旁边嗑着瓜子说,“我比他画得好。”   “你把嘴闭上!”索宥桉瞪他。   “你敢说不是?十五岁那会儿你的破画才卖五十,我卖了八十呢!”   汤秽惊讶:“你俩十五岁画的画,都能卖那么多钱啦?”   他不知道的是,这“五十”“八十”后面,还有个万字。   “没多少。”索宥桉说,“不够塞牙缝的。”   他让汤秽别动,自己要先观察模特。   王惠就是这会儿上门的。   “哎呦,那位姐怎么来了?”楚商羽先看见的她。   汤秽望出去,见王惠提着个桶,犹犹豫豫地在往里走。   他赶紧起身,出了门。   “惠姐,你咋来了?”   王惠见到他还有些尴尬,她知道自己弟弟犯了错,给人添了麻烦。   “汤秽啊,俺对不住你。”   “俺都说了,是王全的错。”   王惠没说话,放下手里的桶,从棉服口袋拿出几张钱来:“这是王全赔你的钱。”   汤秽没接,他低头时看见了王惠提来的桶。   “惠姐,这是你的钱还是王全的?他自己咋不来呢?”   “都一样的。”   汤秽明白了。   他其实早就料到了,他们村里很多有姐弟的家庭都是这样的,弟弟闯祸,姐姐给收拾烂摊子。   “这钱俺不能要,它不一样。”汤秽说,“惠姐,王全都十九了,不能每次他干了啥,都是你给找补。你是他姐,不是他妈,他不能这样祸害你。”   王惠眼睛红了:“俺知道你是好心,可俺也没办法啊。”   “有什么没办法的?”索宥桉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也看到了地上那个桶,猜到王全拍拍屁股走人,让王惠来清理那扎眼的红油漆。   “只要你狠下心,就能有办法。”   王惠摇摇头:“俺家就俺俩了,俺不照应他,那咋整呢?”   索宥桉看看眼前的人,觉得有些可悲。   “姐,你真的怀孕了吗?”汤秽突然问。   王惠愣了一下,眼泪刷一下掉了出来。   “没了。现在已经没了。”王惠抬手蹭了蹭眼泪,“外头那些话俺听见了,俺会挨家挨户跟他们说明白,这孩子不是你的。汤秽,真的对不住,俺给你添麻烦了。”   汤秽皱着眉看她,最后钱没要,也没让她给收拾院子。   王惠走后,索宥桉说:“那个叫王全的脸皮怎么那么厚呢?”   “习惯了。”汤秽有些难过地说,“他们这些人,都是习惯了。”   王家姐弟的那场闹剧对汤秽影响不大,尽管外面谣言并没有彻底根除,但他本人对此并不在意。   “俺又没干过,俺怕啥。”   索宥桉觉得他这人生态度还挺值得学习的,多少有那么一点点羡慕。   就这样到了腊八节,汤秽给那三个来家里吃白饭的做了腊八粥。   而索宥桉给汤秽画的全家福,也终于画完了。   汤秽特别喜欢,喜欢到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大屋的墙上。   楚商羽又在阴阳怪气:“我绝对能比他画得好。”   “那你倒是画啊,”索宥桉站在汤秽身边,得意洋洋,“人家汤秽怎么没找你画呢?”   “我们小汤秽是怕我累着!”   汤秽打了个寒颤。   楚商羽笑盈盈地看汤秽,他是真挺喜欢这个小土包子的,什么都不知道,但好像又什么都懂似的。   比他以前遇见的那些人都好玩。   这几天索宥桉有事儿没事儿就撵他走,可楚商羽不想走,回去没意思,他想近距离观察汤秽。   然而,这腊八粥还没吃完,一通电话就把他给叫走了。   谁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是看到楚商羽对着电话骂了两句,然后回屋穿了衣服火速收拾行李箱,拽着老杨就走。   “我干嘛去啊?”老杨无辜,老杨的腊八粥还没吃完呢。   “送我。”楚商羽目光如炬,看起来是发生大事了。   索宥桉高兴了:“走吧走吧,老杨你送得越远越好啊!”   那两人走了,闹哄哄的家里只剩下汤秽跟索宥桉俩人。   汤秽突然问:“你也会这么突然就走吗?”   “我?当然不会!”索宥桉说,“我要走的话,肯定提前和你说。”   汤秽点点头,继续埋头吃饭。   吃了两口,又问:“你是不是年前就得回去啊?你得回家过年吧?”   “不啊。无所谓。”索宥桉几乎没跟他爸一起过过年。   他爸应酬多,除夕也忙,索宥桉以前经常是和他妈一起去旅行,在旅行中过年。   他妈去世之后,他就自己出去玩,或者找些朋友一块儿——比如楚商羽。   总之,不在家。   “你不跟家里人过年?”汤秽惊讶地看着他。   在汤秽的观念里,除夕是要一家人团圆的。   索宥桉笑了:“今年跟你一起过,怎么样?”   汤秽觉得有点不太可能,但最后还是点了头:“行啊,俺给你包饺子。”   索宥桉欢呼:“好啊!我好多年没吃过家里自己包的饺子了!我能不能申请白菜馅的?我记得小时候我妈总给我包白菜馅,特好吃。”   汤秽笑得开心:“行,那咱们到时候就吃白菜的。”   汤秽突然觉得心窝热乎起来了,日子也有盼头了。   之前他很怕每年的春节,家家户户都热闹团圆,只有他家,冷冷清清一个人。   可是今年不会了,今年有李奥陪着他,可能老杨也会在。   他们三个包饺子,白菜馅的。   他盘算着,过年前找人来把电视修一修,看看能不能临时扯个天线,到时候他们也一起看看看《春节联欢晚会》。   腊月初八,汤秽已经开始期待除夕了。 第24章   在遇见汤秽之前,索宥桉对乡下和乡下人有过十分浅薄的刻板印象。   穷。土。远。   一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世界,一个他这辈子都不会涉足的地方。   事实上,过去的他根本极少会想到乡下,因为他的生活圈子让他接触不到那里的人。   所以,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相当新鲜,他就像第一次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每走一步、每过一天,都觉得新奇。   “世外桃源啊。”索宥桉穿得里三层外三层,抱着暖手宝坐在院子的秋千上,看着汤秽喂鸡喂鹅。   还有不到一个月过年,汤秽其实很忙。   他要去卖货,鸡蛋鸭蛋鹅蛋,还盘算着去进点年货,捎带手卖一卖。   他整天忙得团团转,也没什么时间老老实实给索宥桉当模特。   索宥桉倒也不着急,对于他来说,完成一幅作品最耗费时间和精力的是落笔之前的那段时间。   他需要大量的观察和感受,然后等待某个时机的到来。   “你觉得这是世外桃源,那是因为有人在为你负重前行。”老杨不留情面地戳破了索宥桉虚构出来的美好幻境。   “谁啊?你啊?”   “人家汤秽呗。”老杨说,“天天给你做饭收拾屋子,还得出去卖货。”   他问索宥桉:“你到时候打算给人家多少钱?”   索宥桉比了个“耶”。   “二十万啊?”老杨撇嘴,“真抠。”   “二百。”索宥桉眼睛还看着汤秽,“那画要是真能画完,估计不只值这个数。”   其实索宥桉也不是在乎这点钱,但他知道,这些钱对于汤秽来说,几乎可以改变他的人生。   老杨站在索宥桉旁边,吹着冷风看着小心翼翼拣鸡蛋的汤秽:“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画呢?”   他看看那暂时无忧无虑的少爷:“我可是听说了,表少爷的画都快画完了。”   “不急。”索宥桉信心十足,“他画完也没用,因为那个愚蠢的人类不是神的对手。”   老杨翻了个白眼。   楚商羽匆忙离开之后,汤秽家的小院子清净了不少。   索宥桉每天游手好闲的,在脑子里构建着那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画出来的新作品。   他话说得很满,但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依旧毫无头绪,心里还是有点不那么踏实。   望着汤秽的时候,他总是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   羞赧的还带着点惊慌失措的农村小伙儿,那种仿佛带着泥土芬芳的情真意切让索宥桉觉得可遇不可求。   不是说眼前的汤秽不好。   汤秽是真的很好,没读过多少书,字都不认识几个,可他却有自己的人生智慧。   然而越相处,索宥桉就发现汤秽和他想象的越不一样。   他以为这是个傻不楞疼、色胆包天的傻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包子,可实际上,汤秽做人通透又理智。   索宥桉觉得这样不行,继续这样下去,他这幅画就真的一笔都成不了了。   来这里这段时间,汤秽待他很好,可他不是来度假的。   索宥桉想到一个法子,能勾出他想见到的他的那一面。   可那法子实在有点无耻,有点道德败坏。   索宥桉望着对一切毫不知情,掰着手指头算,跟他约定“当模特”的时间的汤秽,心里很是矛盾。   做还是不做?这是一个问题。   这一刻,索宥桉觉得自己是新时代的哈姆雷特,左手是生,右手是丢人。   “啊!杀了我吧!”   索宥桉抱着院子里那棵大树,崩溃地嚷嚷着。   正拿着锅铲做菜的汤秽听见声音,推门出来:“啥?咋的了?”   他看见生无可恋的索宥桉在自挂东南枝,笑着说:“你干啥呢?进来准备吃饭了。”   索宥桉一听吃饭,立刻不想死了。   索崇山给老杨安排了点事儿,临危受命的老杨一大早就开车走了。   家里只剩下索宥桉跟汤秽两个人,吃饭的时候,索宥桉的眼睛又黏在人家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汤秽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你咋的了?咋那么看着我呢?”   “觉得你好看,多看几眼。”索宥桉回话的时候,都没过脑子。   汤秽长得确实挺好看的,清秀干净,还有种难以言说的倔强,就像乡下随处可见的小树苗,看着弱不经风,实际上寒冬腊月都冻不死。   索宥桉见过那么多俊男美女,比汤秽漂亮的多得是,可能和汤秽一样让他觉得这么纯粹的,几乎没有。   汤秽身上,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可偏偏,他索宥桉得把他那种欲望勾出来,欲望和纯真这两种矛盾的感觉同时出现在汤秽身上,引得他纠结、矛盾、不知所措,这才是索宥桉想要的。   就像这一刻,他说汤秽好看,汤秽害羞了。   汤秽耳朵尖泛着点红:“俺好看啥啊。”   土包子。自己都不会欣赏,真是白瞎这张脸了。   “哪儿都好看。看不够。”索宥桉认真的。   他看得有点入了迷,盯着人看,想找出一个最绝妙的角度来。   可这话在汤秽听来有点别扭,俩大男人之间说什么好不好看,还非那么盯着看,汤秽觉得有点怪怪的。   他想起了楚商羽。   “你咋也说这话呢?”   “还有谁说了?”索宥桉一下就清醒了。   “楚商羽。”汤秽说,“他给俺说得心里都毛了。”   “楚商羽?他要干嘛?”这个死基佬,竟然调戏起汤秽了。   不过这也不意外,之前索宥桉找的每个模特,楚商羽都得挑逗一番,有的架不住他引诱,还真上了勾。   以前的事过去就算了,这狗东西竟然打起汤秽的主意了。   “他说要俺跟他好。”汤秽笑了,“他可太逗了。”   五雷轰顶。   索宥桉震惊地看着汤秽:“什么时候的事?”   “他走前一天吧。闹着玩呢。”汤秽觉得楚商羽不是认真的人,就故意逗他的。   可索宥桉不这么看,他认定了楚商羽要把汤秽勾搭走,这样他俩的这场赌,索宥桉就输定了。   “你没答应吧?”   “没有啊,俺又不是同性恋。”   “同性恋”这三个字在这一刻仿佛触发了索宥桉什么机关,几天来想不清楚的事情,突然思路清晰了一下。   “汤秽。”索宥桉突然对他笑了,笑得还有点暧昧。   “啊?”   “以后我管你叫汤圆吧。”   汤秽睁大了眼睛。   “秽字不好,不配你。”索宥桉把自己碗里的一块肉夹到了汤秽的碗里,“叫你汤圆,从今以后,世间的美好都与你环环相扣。”   这一刻,索宥桉甚至想为他高歌一曲,借曲抒怀,俘获他的心。   但条件有限,突然开嗓会显得很傻逼。   索宥桉及时制止了自己愚蠢又滑稽的行为。   但他自认这副说辞很动人,汤秽一定很感动。   然而汤秽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然后说了句:“那俺不应该叫汤环吗?”   跟土包子玩不了半点浪漫。   索宥桉,卒。    第25章   汤秽,破坏气氛大王。   但索宥桉尴尬了几秒钟之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有时候还挺幽默的。”   汤秽也是故意逗他玩,被他这么一说,自己也边吃饭边乐。   这种轻松愉悦的气氛对于汤秽来说,比刚刚那种过分温情的氛围更容易让他消化。   人孤单久了,有点受不了被那么厚爱了。   更何况,汤秽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被索宥桉厚爱的。   只不过,刚才索宥桉的那句话还是被他记在了心窝里,他想,这可能是最奇妙的祝福了。   殊不知,那是句歌词。   二人之间的气氛很快恢复正常,但索宥桉在刚刚成功捕获到了一丝他想要的气息,这像是对他的鼓励,让他铁了心要把这场缺德的计划进行下去。   索宥桉觉得汤秽脾气挺好的,之前他骗对方,这小子那么容易就原谅了他,这回一定也问题不大。   于是,之后的几天,索宥桉仿佛性情大变,整天左一个汤圆右一个汤圆地叫着,冒着寒风陪汤秽赶集,还跟着汤秽学做菜。   殷勤得很。   汤秽并不知道他揣着什么心思,但被这么一个热闹的人围着,还挺开心的。   清净的日子过得太久了,汤秽仿佛回到了王叔跟王婶儿还在世的时候。   那会儿他们都管他叫汤圆,就好像他们的生活真的圆圆满满似的。   汤秽看着索宥桉的时候,笑意都直达眼底了。   腊月十三,下了很大的雪。   早上推开门的时候索宥桉惊在了门口。   厚奶油一样的白雪几乎把这院子给埋了,阳光往上面一照,又跟钻石似的差点把索宥桉的眼睛给闪瞎。   “我靠。”索宥桉扯着嗓子喊,“汤圆!你发财啦!”   他回头,冲屋里嚷嚷。   喊了两嗓子,发现竟然没动静。   索宥桉这会儿才察觉到不对劲,已经上午九点多,对面这屋竟然还房门紧闭。要知道,汤秽是个勤快人,平时五点多就起床干活了。   “汤圆!”索宥桉突然紧张起来,快步走到了小卧室门外,“你还没起来吗?”   他在门口杵着,支楞着耳朵听里面的声音,隐约好像有点什么动静。   想象力过于丰富的艺术家第一反应:他该不会在DIY吧!   会这么想也不能完全怪他,大家都是成年男人,只要身体健全,在那方面都是有需求的。   而且当下这场面让他想起中学的时候,有一次他跑去找楚商羽,结果刚好撞上那小子在屋里玩自己,仗着家里没大人,竟然门都没锁。   相当猥琐。   相当下流。   他觉得自己那艺术之眼被玷污了,恨不得自戳双目。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索宥桉都拒绝去找楚商羽玩。   时过境迁,索宥桉早已不是看到别人玩自己或者自己玩就精神崩溃的小男孩了,但一想到汤秽这样的人也会有性需求,他莫名觉得……很振奋。   纯情的一张脸,沉浸在情欲中……   索宥桉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画面——绯红色的夕阳将白莲染了色,下一秒,莲花燃烧成了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就只是这么想象着,那幅关于汤秽的画,雏形逐渐开始形成了。   索宥桉是被里面一声撞击叫回神的,像是什么跌倒又撞翻了柜子。   “汤圆!”索宥桉终于清醒过来,现在不是搞艺术的时候。   他觉得不对劲,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猛力撞那小破门,三两下就给撞开了。   果然,汤秽蜷缩在地上,像是一只煮熟的虾,看起来难受得不行。   “怎么了这是?”索宥桉赶紧过去。   汤秽此时已经是满头大汗,眼皮子都强支楞着,他看着索宥桉,废了好大力气才说出一句:“俺肚子疼,俺快要死了。”   肚子疼?   索宥桉看向他手捂着的地方:“怕不是阑尾。”   阑尾,索宥桉切过。   当年楚商羽阑尾炎翻了,去做手术,非说害怕,让索宥桉陪着。   索宥桉觉得他脑子有病,哪有割阑尾还要人陪的,结果楚商羽都疼得快说不出话了还记得用激将法呢:“你就是不敢,你怕做手术。”   索宥桉哪儿受得了这个,当即决定立刻就割,割得干干净净不准留一丁点残渣。   “没事儿,死不了。”索宥桉一把将人抱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汤秽很轻。   索宥桉抱起他的时候还愣了一下,这人怎么这么瘦?   索宥桉将近一米九的个头,常年健身,虽说他健身时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划水,但体力还是不错的,可他也知道,要抱起一个和自己同龄的成年男人不是太容易的事。   可汤秽太轻了。   索宥桉有一种错觉,怀里这人就是个风筝,外面的西北风能把他给吹跑了。   汤秽疼得快晕过去了,对于自己是被谁抱起来,又是以怎样的姿态抱起来,完全不在意了。   能想办法让他活下去就行。   索宥桉抱着他就往外跑,一脚踹开门,再次被钻石雪晃了眼睛。   “老杨!”索宥桉中气十足地大喊着,“杨学民!”   “哎呦!怎么直呼人家大名呢!”刚起床不久的老杨被嚷嚷出来了。   “怎么了这是?”隔着院墙,老杨看见了被索宥桉抱着的汤秽,“少爷,你杀人啦?”   “杀什么人啊!他可能是阑尾炎。”   “明白明白,给我两分钟!”   老杨到底是训练有素,当索宥桉踩着那厚厚的雪把汤秽抱出院门的时候,老杨已经穿好了衣服把车开到了门口。   “车里冷。”老杨拉开后排车门,“毯子盖着点。”   金牌管家就是金牌管家,什么时候想的都这么周到。   等汤秽被索宥桉安置好,那大少爷也上了车,老杨绕到驾驶座,拉开了车门。   他坐进去后回头看了一眼,愣了一下。   那毯子,他是给自家少爷准备的,刚才也是让少爷自己盖着点。   结果,他家少爷十分体贴地盖在了依旧蜷得像只瘦虾的汤秽身上。   老杨突然有点想哭。   他家少爷竟然开始通人性了!   真善良啊!   “赶紧开车啊!看什么呢?”索宥桉这儿急得都快炸了。   “哎,好。”老杨打开导航,试图搜索最近的医院。   然而,最近的一家医院离这里也得五十公里。   果然是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个像样的医院都没有。   路远,又赶上刚下了大雪,这一路怕是不好走。 第26章   汤秽虽然瘦,身体却一直都很好。   他平日里发烧感冒都少,所以这次突然肚子疼,自己都有些蒙了。   在车上,他依然蜷缩着,疼得眉头紧锁,睁不开眼睛。   索宥桉看着他,眼见着这人冷汗都打湿了头发,大概为了不叫出声,死死地咬着嘴唇。   “特疼?”索宥桉看他这样,有点担心:阑尾炎应该不会死人吧?   他看向外面,大雪厚得车往外开很费劲,就算老杨是个成熟的老司机,在这种路况也不敢开快了。   “没事没事,别急别急。”老杨自己也嘀咕着。   索宥桉实在看不下去了,凑过去握住了汤秽的手,安抚着:“没事儿啊没事儿,坚持一下。”   汤秽要强,疼得快晕了在车上也不吭声。   他心里还想着:我给他们添了麻烦了。   索宥桉抽出一张纸巾给汤秽擦汗,汤秽努力把眼睛眯开一条缝,朦朦胧胧间看到索宥桉为自己担心的样子,突然就感觉这疼痛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多少年了,他没被人这么照顾过。   五十公里的路,老杨开了快三个小时才到。   这是汤秽第一次到镇上来,没想到竟然是因为生病。   老杨按照导航的指引,直接把车开进了镇医院的院子,很轻松就找到了停车位。   索宥桉把汤秽抱下车,这会儿怀里的人衣服都快被冷汗打透了。   进医院看病这种事,索宥桉毫无经验。   他们家人生病了要么叫私人医生上门要么去私立医院,人没到医生已经等在门口那种。   像这样人头攒动的公立医院,又是挂号又是排队看诊,索宥桉一进去就蒙了。   “不对不对,咱们应该去急诊。”到底是老杨,多吃了几十年的盐,生活上比索宥桉这少爷有经验多了。   “就不能让他们出来接人吗?啊?”索宥桉烦了,怎么这么麻烦呢?   老杨无奈,去门口租了个轮椅,让索宥桉把汤秽放轮椅上。   “这是公立医院,人医生护士都忙着呢,哪有闲工夫接咱们。”老杨推着汤秽快步往急诊走,“少爷,要不你等会儿还是少说话,太拉仇恨了。”   索宥桉黑着脸,迈着长腿跟在后面,脸色惨白的汤秽耷拉着脑袋窝在轮椅上,一点动静都没力气出。   镇医院的规模到底还是小,一共没几层楼,急诊跟门诊也紧挨着。   他们很快到了急诊,老杨一拍大腿:“哎呀!汤秽身份证没拿啊!”   刚刚还被嫌弃的少爷索宥桉邪魅一笑,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张身份证:“可以开始赞美我了。”   老杨竖起大拇指:“还得是你,运筹帷幄之中!”   他拿着汤秽的身份证去挂号,索宥桉在那里守着汤秽洋洋得意。   之前他都把汤秽抱出来了,突然想起到医院可能需要证件——一个毫无生活经验的人能想到这个,确实有点不可思议了。   索宥桉蹲下来,又摸了摸汤秽的头:“还特别疼呢?”   汤秽感觉好像好一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还对索宥桉挤出了一个笑容来。   索宥桉也对他笑:“疼就疼,摇头干嘛呢?”   “没事。”汤秽嘴上说着没事,可发出的声音虚得跟一缕烟似的。   索宥桉看着他这样,又握了握他的手。   冰凉冰凉的,都是汗。   “阑尾炎做个小手术就好了,我十五岁就给割了。”   汤秽努力笑:“这么早啊?”   “是呗。我当时都不害怕,你比我那会儿大十岁呢,也不用害怕。”   汤秽正想说“俺不害怕”,老杨就回来了。   “走吧走吧,挂完了。”   老杨拿着挂号单走在前面,很快就找到了诊室。   汤秽确诊急性阑尾炎,医生让赶紧安排手术。   索宥桉有点顾虑:“这地方,你确定能做手术吗?”   三层小破楼,保守估计楼龄四十年。   医生看起来岁数不小经验不多,写诊断的时候手都抖,真能上手术台?   索宥桉跟老杨说:“我怎么不放心把汤圆交给他呢?”   “那也没招了,要是往市里去,等到那儿了,汤秽估计都穿孔了。”   老杨遵医嘱去办各种手续,索宥桉推着汤秽在外面等着。   索宥桉还担心汤秽害怕,哄小孩似的说:“等你手术完出院了,哥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汤秽笑:“俺不能吃辣。”   “啧,这就是一个说法,没非让你吃辣。”   汤秽笑盈盈地看他,带着一种略显脆弱的坚强,很矛盾却又很迷人。   索宥桉又看得出了神。   他突然意识到,汤秽打动他的或许不只是“纯真的欲望”那一面,当下这种感觉,也很值得被记录。   “走了走了,快点吧。”老杨回来,直接推着轮椅转身就走,毫不留情地打破了索宥桉的艺术构想。   又一幅伟大的传世之作就这样被老杨给毁了。   索宥桉翻了个白眼。   汤秽的手术很快就做完了,被送进了病房。   他醒过来的时候索宥桉正坐在旁边吃烤地瓜,看见他睁眼,激动得手一抖,烤地瓜差点掉在被子上。   “感觉怎么样?”索宥桉凑过去,紧张地问。   “不疼了。”   索宥桉笑得不行:“那肯定的,都切了,还能疼吗?”   汤秽也跟着他笑。   老杨在旁边吃着冰糖葫芦,对汤秽说:“你得住几天院,这几天就好好歇着吧,让我们家少爷伺候你。”   汤秽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俺自己啥都能干。”   他现在脑子里开始算账,又是手术又是住院的,这得好大一笔钱。   汤秽有点心疼了。   “非得住院吗?俺回家也一样躺着啊。”   “别吹啊!那能一样么!”索宥桉看出他在想什么,“放心吧,算你工伤,我给你报销。”   “啥?”汤秽没懂。   “你不是答应给我当模特吗?在我画完成之前,你都算我的雇员,那雇员身体出问题了,可不就是工伤吗?”   老杨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他家少爷什么时候这么纯真善良了?就为了画一幅画?   “少爷,要不你也画我吧。”老杨说,“我刚才给你买烤地瓜去,把脚扭了,待会儿想去中医推拿,给我算工伤吗?”   “你找索崇山。”索宥桉相当无情。   老杨:“我就知道。”   他靠在暖气片上继续吃糖葫芦,看着他家少爷抽风似的立深情人设。   “这几天你就好好养着,养得白白胖胖的,什么都别操心了。”   汤秽盯着眼前的人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索宥桉以为他要对自己感激涕零的时候,汤秽突然说:“那你能每天回去帮俺喂鹅吗?”    第27章   每天,回去,喂鹅。   索宥桉面带微笑灵魂出窍。   汤秽大笑起来:“俺逗你玩的。”   一瞬间好像回到几天前,汤秽开玩笑说“那俺应该叫汤环”。   索宥桉没绷住,伸手去捏汤秽的脸,就跟他捏自己八岁的小外甥似的。   汤秽麻醉刚醒,这会儿还有点虚,笑了闹了,很快就累了。   他躺在病床上缓了缓,跟索宥桉说:“你给村长打个电话吧,让他帮俺喂喂鸡跟鹅。”   这件事真的是重中之重,他可不想过年前回到家,发现横尸一片。   那对于汤秽来说,无异于破产。   “行,待会儿老杨会安排。”   老杨:“嗯嗯,我吃完糖葫芦就打。”   索宥桉看着老杨在那儿吃,嘀咕了一句:“岁数大了少吃甜的,老得快。”   “……你也说我岁数大了,再不吃就没机会吃了。”   汤秽笑:“杨叔,你还年轻呢。”   老杨开心了:“还是汤秽说话好听,多说,爱听。”   三个人在镇医院仅有的一间单人病房里有说有笑,这一刻年龄辈分、社会身份在这里都根本不存在,有的只是三个相互照应、相互陪伴的人。   切个阑尾不算什么大手术,汤秽恢复得也不错。   晚上医院只让留一个家属陪床,索宥桉跟老杨争夺起了这个宝贵的名额。   “好啊你老杨,我说话都不听了是吧?”这种时候,索宥桉拿出了他那少爷姿态,“忘了谁给你发工资了?”   “索总发的。”老杨不卑不亢,“我是觉得在医院你休息不好,我查过了,医院对面有个还说得过去的小宾馆,我给你开好房间了,也去看过了,你到那儿住,明早上我买好早餐给你送去。”   “我不去。”索宥桉就想留下陪汤秽。   其实也不是多有善心,他现在不是在勾引人家么。   勾引人家,那得把戏做全吧。   “看不见汤圆,我睡不着觉。”   “啊?”   “啊?”   汤秽跟老杨同时发出了疑问。   老杨:“你俩什么时候那么密切了?”   他的右眼皮开始狂跳,他真的一直怀疑自家少爷也是个同性恋,就跟那表少爷一样。   但索宥桉始终不承认,他也没法。   老杨当初还拍着胸脯跟索总保证说少爷从不乱搞男女关系,绝对不会带回去个小村姑。   现在好了,是不乱搞男女关系,他没准儿在惦记着乱搞男男关系,到时候他家索总可能得直接进医院。   这可咋整?   短短几秒钟,老杨就像AI一样,开始疯狂输出有关这件事的解释,希望到时候他家索总能听他说几句。   “我们关系一直很密切。”索宥桉回头看向汤秽,试图得到对方的认同:“是吧,圆儿。”   汤秽被这句“圆儿”弄得突然一阵恶寒,尴尬地说:“李奥,要不让医生也给你开点药呢?”   治治脑子吧!   “我?喝中药也治不好了。”索宥桉故意在那儿歪曲事实引人多想。   但汤秽不知道“喝中药”的梗,还傻了吧唧地接了句:“喝啥中药啊?你真有病啦?”   索宥桉摆摆手,不跟他啰嗦了。   他搂着老杨的脖子:“杨叔,咱俩出去说。”   老杨惊恐地看着他家少爷,总觉得大事有点不妙了。   “你不会真跟表少爷一样了吧?”刚走出病房的门,老杨就发出了凄苦的悲鸣,“我这回去,怎么跟索总交待啊……”   我老杨的退休金,到底还能不能保住啊!   “我跟他一样个屁!”   老杨松了口气。   “就算我真搞同性恋,那也是我搞别人。谁像他啊,下面那个。”索宥桉嫌弃地撇了撇嘴。   老杨松了的那口气又憋回来了。   索宥桉看出他在担心什么了,拍拍他艰难跳动着的心脏:“你放心好了,我性冷淡,跟谁都不会胡来的。”   “少爷,我现在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真是个骗子啊,汤秽真可怜。   “那你就挑自己喜欢的信,你开心最重要。”   敷衍,太敷衍了。   老杨觉得自己也得吃点药了。   “今天就让我陪床吧,”索宥桉说,“过年给你奖金翻倍。”   “成交。”   老杨发誓,他答应索宥桉绝对不是为了翻倍的奖金,主要是他家少爷看不着汤秽睡不着觉。   睡不着觉可不行啊,什么病都来了。   他都是为了少爷着想。   就这样,晚上五点多,老杨在病房吃完一份鸭血粉丝,拎着垃圾离开了医院。   索宥桉对汤秽说:“你看,老杨多不讲究,明知道你吃不了什么,还馋你。还是我对你好,陪着你吃空气。”   汤秽饿得肚子直打鼓,他怨念地看着索宥桉:“你在外面吃完回来的,俺都知道了。”   索宥桉尴尬笑笑:“有时候你不用那么聪明。”   汤秽也乐了:“俺可不聪明,俺字儿都不认识几个。”   “跟认识多少个字没关系。”索宥桉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出去了。   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本子还有一支笔。   “你之前不是说不知道我名字怎么写吗?”索宥桉在他旁边坐下,一笔一划写给他看。   索宥桉。   这三个字他写得很认真,很漂亮。   事实上,索宥桉已经很久没好好写过自己的名字了。   汤秽看着他落笔,看着这三个陌生的字出现在眼前。   “真好看。”汤秽说,“好听也好看。”   之前虽然已经知道索宥桉的真名,但他还是总习惯叫他李奥。   可是在这一刻,这个人的名字在他眼前真实地被写出来,就好像这个人也变得更具体更清晰了。   脑子里“李奥”两个字被推翻,他认识了真正的索宥桉。   他从索宥桉手里拿过那支笔,学着对方的样子,重新写了一遍这三个字。   “你名字有什么含义吗?”汤秽问。   “宥有宽仁宽厚的意思,我爸希望我待人宽厚。”索宥桉继续说,“这个桉,原本是安全的安,后来有人给我算命,说我命里缺木,我爸就给我改了这个字,改完之后他就后悔了。”   “为什么啊?”   索宥桉笑:“因为桉木做家具是中低档木材,听起来不高级。”   汤秽怔怔地看着他,过了会儿大笑出了声。   汤秽笑完了,想到了什么,低头又在那张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索宥桉,那你能告诉我,我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索宥桉的目光落在那个“秽”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28章   外面又飘起了大雪。   索宥桉觉得今年好像雪格外多、格外大,他活了25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窗外已经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雪。   索宥桉沉默着,汤秽还在等着他为自己解释名字的意思。   “秽啊……”索宥桉拉长了声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汤秽说,“你看这个字,它得拆开理解。”   汤秽把视线从索宥桉的脸上转移回纸上,看着自己的名字。   “左边是禾,禾苗的禾。右边是岁,岁岁平安的岁。”索宥桉说,“明白了吧?”   汤秽笑了:“就是俺种的禾苗岁岁平安。”   “Bingo!”索宥桉打了个响指,为自己的聪明伶俐在心里疯狂鼓掌。   汤秽笑得眼睛弯弯的,苍白的小脸都好像有了点血色。   他垂眼,手指轻轻抚摸那个字,很小声地说了句:“俺娘给俺取的名字。”   一瞬间,索宥桉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他心里发苦,那苦味儿顺着心脏往外喷,溅得到处都是,舌头都跟着犯苦。   从小被遗弃,要不是遇见了王婶儿,汤秽可能会冻死在出生的那一天。   他的降生不被期待、不被祝福,自己的亲爸杳无音讯,亲妈当他是秽物。   索宥桉难受,眼睛开始泛红,心里也跟着憋闷。   “俺娘其实还是挺喜欢俺的吧?”汤秽抬起头,看到索宥桉表情的时候,笑容也僵住了,“你咋了?”   “没,没事。”索宥桉不想让汤秽知道真相。   尽管相处不久,可索宥桉确信,汤秽是一个很好的人,好到远超他以前认识的那些人。   那些家境殷实、博古通今、见多识广的人,在汤秽面前都会显得黯淡无光。   索宥桉是很乐意用“美好纯良”这个词来形容汤秽的。   这么美好纯良的一个人,却背负着这么个名字生活,这让他实在无法接受。   “汤圆,你想过改名吗?”   汤秽盯着他看,那目光好像看透了什么似的。   索宥桉生怕被他看穿,赶紧转移了话题:“哎你看,这雪越下越大了。”   汤秽又看了他几秒,然后才缓缓把视线转向了窗外。   他看得有些出了神,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露出了笑容。   “索宥桉。”   “哎?”索宥桉紧张地看向他。   汤秽转过头来对他笑:“你真好。”   看起来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但这一刻,索宥桉觉得并不莫名其妙。   汤秽很聪明,有些事情,他可能早就知道了。   “你等我一会儿。”索宥桉转身出了病房。   病房里变得很安静,安静到汤秽觉得自己能听见吊瓶的药水低落下来的声音。   他的手指又轻抚上那个“秽”字。   禾苗,岁岁平安。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把纸张扣了过去。   索宥桉很半天都没回来,汤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老杨呼哧带喘地跑了进来。   “哎呀我去,真能折腾人啊!”老杨拍拍身上的雪,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走向汤秽。   “杨叔,你咋又回来了呢?”   “这不祖宗有事儿么!”老杨觉得脑瓜仁都疼,他把手机打开,刚巧这时索宥桉发了视频通话来。   “汤秽呢!”索宥桉在那边嚷嚷。   “这儿呢这儿呢。”老杨把手机递给了汤秽:“祖宗找你呢。”   汤秽接过手机,看着视频里的人有些惊讶。   雪很大,医院后院没什么人的空地已经是厚厚的积雪。   索宥桉对汤秽说:“你看着啊!”   他说完,把手机架在一个废弃的椅子上,撸起袖子在雪地上写起了字。   字不多,写得很大,很慢。   索宥桉忙活得热火朝天的。   等他写完,重新拿起手机,站到了那个长椅上。   “你看!”   汤秽看到了写在雪地上的字——你最好。   忙活这么半天,手都冻僵了,就为了写这么几个字给他。   汤秽抿了抿嘴唇,又使劲儿蹭了蹭鼻子。   “我写字儿好看吧!”索宥桉说,“你等着啊,我再给你堆个雪人。”   “你快回来吧。”汤秽赶紧叫他,“外面太冷了!”   索宥桉想了想,改变了主意:“我不堆了,等你出院回家,咱俩一起在院子里堆。”   他跳下长椅,还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到时候堆两个,一个我一个你,过年的时候把呲花插他俩脑袋上。”想起那画面,索宥桉就觉得特搞笑特艺术。   老杨在旁边听着,没忍住说了句:“咋的?不带我?”   汤秽笑了,仰头问他说:“杨叔,他平时也这样吗?”   这跟汤秽想象中的画家,不太一样啊。   “他平时?”反正索宥桉不在场,老杨决定说他点坏话,“比这还不正常呢!”   因为索宥桉的这一通闹腾,汤秽把名字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去。   接下来的几天,索宥桉鞍前马后,把汤秽照顾得特好。   当然,他是鞍前马后地发出指令,执行都是老杨的活儿。   不管怎么说,汤秽倒是真的享福了几天。   一晃就到了出院的日子,索宥桉兑现承诺,要带汤秽出去吃点好的。   汤秽想拒绝,但拒绝无效。   索宥桉是什么人?差点儿就要游遍全球的人。   这个最高建筑也不超过7层楼的小破镇子,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去处。   但对于汤秽来说不一样。   汤秽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来这里。   按照索宥桉以前的性格,是不会管别人死活的,他甚至不会多在这里逗留一分钟。   可现在的索宥桉:“难得来一次,咱们先吃饭去,吃饱喝足了,再到处逛逛。”   老杨开车,载着他们去提前定好的饭店。   不宽敞的街道,不繁华的商业区,这样的小镇连年轻人都很少。   不过不管怎么说到底是个镇,比之前汤秽赶集的地方还是强不少,正经八百的饭店也是有那么几家的。   索宥桉花了心思的,去的是当地最好的一家烤肉店。   选这里是因为之前某次聊天时,汤秽说村长去镇上办事,打包了烤肉店的肉给他。   精心研制过的肉,汤秽吃得特香,是他记忆里很特别的一道菜。   索宥桉记住了。   这次来镇上,他得让汤秽尝尝新烤出来的肉,让汤秽知道,他那个小世界外面真的有很多很有意思的事情。   也说不清为什么,索宥桉特别想带汤秽看看外面的世界。 第29章   这是汤秽第二次进饭店吃饭。   第一次也是跟索宥桉一起。   镇上。烤肉店。穿着统一的服务员拿着菜单来问他们要吃什么。   这些对于汤秽来说还是太陌生了。   他有些局促地坐在那里,眼睛瞄到菜单上的定价,惊得不敢大声喘气。   “想吃什么随便点。”索宥桉把菜单递给了汤秽。   汤秽赶紧摆手:“俺吃啥都行。”   “你点你点,”索宥桉强行把菜单塞到了他手里,“今天请你吃饭,就得吃你想吃的。”   汤秽有些为难,他实在不会点单。   更何况,这上面随随便便一盘肉就要二三十,他一个月生活费都用不了这么多。   可索宥桉显然一副“你不点我们就谁都别吃”的架势,汤秽只能硬着头皮看菜单。   翻了半天,最后咬了咬牙,点了一碗冷面。   “大冬天的,你就点个冷面?”索宥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在通人性这方面老杨还是比索宥桉强一些,他用手肘怼了怼索宥桉,再用眼神暗示了对方一下。   索宥桉脑子转得倒是也快,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问题不大,想吃就吃。”索宥桉从汤秽手里拿过菜单,“其他的我点。”   汤秽一听说他来点单,松了一口气,低着头捧着水杯,开始小口小口嘬起茶水来。   像上次一样,索宥桉又疯狂点了一气,点得汤秽有点心惊胆战了。   “别再点了,咱吃不完吧?”   “没事儿,吃不完带回去。”一说到带回去,索宥桉想起了上次那些被打翻的菜,还有汤秽那混合着菜汤跟雪的裤腿。   “这回开车来的,不会洒。”索宥桉想起那事儿就心气不顺,原本以为那叫王全的野狗蛋子老老实实赔钱道歉,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万万没想到,小犊子溜得倒是快。   他点完单,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心里还想着:小瘪犊子别再让我见着你,不然有你好受的。   但有时候可能真的是冤家路窄,命运喜欢捉弄人。   肉还没上来,索宥桉起身去厕所,他刚走,就有个瘦猴子似的人来到了汤秽的桌边。   “哟,我当这是谁呢!小汤哥啊!”   汤秽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正捧着水看窗外的雪。声音在他左手边响起来,那一瞬间他就皱了眉。   他转过头来,老杨已经惊讶地说:“哎?有点眼熟。”   “王全?”汤秽一声“王全”,老杨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你小子跑这儿来了!汤秽家院子你还没给收拾呢!”   王全身上穿着这家烤肉店的制服,手上拿着块儿抹布。他把抹布往桌上一摔:“要你个老东西管闲事?”   汤秽不高兴了:“王全,你咋能这么说话呢?那事儿本来就是你不占理。”   王全瞪了他一眼:“装个jb。”   他说完,拿起桌上的抹布就要走,结果被汤秽抓住了胳膊。   “你跟杨叔道歉。”汤秽说,“你也欠俺一个说法。”   王全使劲儿甩开了汤秽,差点把汤秽抡了个跟头。   他大笑:“什么玩意我就欠你一个说法?我把你肚子搞大了?”   他声音很大,周围的顾客都看向了他们。   就在这时,去洗手间的索宥桉回来,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瘪犊子”。   他二话没说,直接上前拽住了王全的后衣领,将人从汤秽面前给扯开了。   “正好要找你呢。”索宥桉直接把人拽出了店门。   汤秽见状,觉得可能要出事,赶紧跟着跑了出去。   汤秽跟老杨出去的时候,索宥桉已经一个拳头抡在了王全的脸上。   “妈呀!”眼看着王全要还手,汤秽冲过去,使劲儿拉开了王全,跟他一起跌倒在了地上。   王全不管那么多,逮着谁打谁,翻个身就把汤秽压下面,死命地打汤秽。   老杨跟索宥桉过去扯王全,几个人直接扭打在了一块儿。   这时候店里跑出几个同样穿着制服的男孩,在烤肉店老板的喝令下,将几人给拉开了。   老杨:“救了命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儿跟你们年轻人掺和个什么劲儿哦。”   汤秽过去把他扶起来:“杨叔,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老杨看了一眼索宥桉,“哎呦,我们家少爷好像有点事。”   索宥桉摆摆手:“我能有什么事。”   烤肉店老板正指着王全骂:“你干什么呢?三天两头给我惹事!不能干别干!”   王全愤愤地看向索宥桉一行人,抬手蹭了蹭流血的嘴角:“老子他妈的不干了!”   他说完,在大雪天里直接脱了烤肉店制服,穿着单薄的线衣就走了。   走前他还指着索宥桉的鼻子说:“你他妈给老子等着。”   索宥桉冷眼看着他:“哦豁,我等着。”   因为有客人作证,是王全先过来出言不逊,为了维护形象,烤肉店老板先是跟索宥桉他们道了歉,之后说这顿饭面单。   虽然面单了,可汤秽还是无心吃肉。   他看着索宥桉那张漂亮的脸上紫了一大块,心里不是滋味。   索宥桉看出他心事重重,故意说些俏皮话想哄他开心:“我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特艺术,你觉得呢?”   汤秽摇头:“俺不懂艺术,俺就是觉得你挺疼的。”   索宥桉笑了:“你是心疼我了吧?”   他只是开个玩笑,也故意说点暧昧话,想逗逗汤秽。   但汤秽是个真诚的人,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是。”   一个“是”字,让索宥桉愣住了。   他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对方了,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对,他就应该老老实实接住对方的心疼,好好去感受这份质朴的担忧。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烤盘看着彼此,一个眼里满是心疼,一个脸上都是吃惊。   怎么可以有人坦荡成这样?   索宥桉觉得每一个跟汤秽开玩笑的自己,都格外的小人。   “你俩不吃了?”一桌三个人,只有老杨在认真吃饭,“肉都烤糊了。”   他夹起一块肉,想放到汤秽的盘子里。   没想到,筷子刚伸过去就被索宥桉阻止了。   “放着别动!”索宥桉说,“让我来。”   他划拉划拉把烤熟的肉全都堆到了汤秽的小碟子里:“多吃点,不够咱还点。”   老杨看看空了的烤盘,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欲语泪先流。 第30章   汤秽吃了有史以来最撑的一顿饭。   肉很香,很好吃,但吃多了也挺伤人的。   他走出烤肉店的时候觉得自己都快吐出来了。   索宥桉美滋滋地问:“好吃吗?”   “好吃是好吃,但是俺吃得太多了。”汤秽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知道有家更好吃的,以后有机会带你去。”   威尼斯、教识字,现在又多了个烤肉店。   索宥桉不知不觉在汤秽这里许下了好多个承诺。   “谁这么缺德啊!”   那俩人在那儿聊着呢,老杨这边已经气炸了。   风雪连天,车胎被扎。   老杨:“肯定是那个叫王全的混小子!”   手指头长的钉子就在那儿扎着,前后胎都已经瘪了。   “后备箱就一个备胎。”雪越下越大了,老杨被风吹得有点睁不开眼,对索宥桉说,“咱们今天怕是不能走了。”   虽然已经过了冬至,但这个时候,天黑得还是早,尤其还赶上了风雪天,这会儿才四点多,但眼看着就要黑天了。   “找个酒店吧。”其实就算车胎不扎,索宥桉也不打算回去了。   天气不好,路况更糟,他觉得还是命更重要。   “这附近应该有勉强能住的宾馆。”老杨说,“先上车吧,我查查。”   三个人上了车,老杨很快就查到隔一条马路就有一家快捷宾馆。   索宥桉出门住快捷宾馆,这种事说出去都没人信,但现在条件有限,他也没得挑了。   车留在了烤肉店门前,老杨开路,汤秽跟索宥桉在后面跟着。   后来风雪越来越大,汤秽加快步子,赶上了老杨,挽着老杨的胳膊,盯着风雪,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和他一起走。   老杨差点哭出来。   几百米的距离,因为天气不好,走了好一阵子才到。   好在,这快捷宾馆看着倒也算干净,而且住客并不多。   老杨去开了三个挨着的房间,上楼的时候索宥桉又开始偷瞄汤秽,盘算着怎么在这个晚上突飞猛进地刷一下好感度。   房间在四楼,老杨嘀咕:“这数字不吉利啊。”   可索宥桉不这么想:“四,four,也就是发。咱们仨,发发发。”   老杨有时候非常欣赏他家少爷这种精神,很会安慰人。   汤秽第一次住宾馆,手里拿着房卡,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门。   索宥桉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教他刷门卡,结果刷了半天也没反应,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门卡是要插进去的?”老杨其实之前也不知道,但前几天汤秽住院,他一直住附近的小宾馆,他发现这地方的房卡不是刷的,都是插的。   有点奇葩,但好在他已经是个有经验的叔叔了。   被这么一说,索宥桉颜面扫地:“没见过这样的,离谱。”   “说明你世面还是见得太少了。”老杨留下这么一句话,美滋滋地进屋了。   汤秽房间的门开了,索宥桉没走,而是跟着他一块儿进了房间。   他帮汤秽把门卡插在门口的取电槽里,抬手开灯。   四点多钟,屋里已经很黑了。   说是豪华大床房,但其实房间很简陋,床也不够大。   灯很昏暗,给人感觉憋憋屈屈的。   索宥桉养尊处优惯了,这辈子没住过这么破的宾馆。但汤秽不一样,这地方对于他来说新鲜又高级。   “俺还没住过楼房呢。”他说,“住院的时候不算。”   他跑到窗户边,双手搭在暖气片上:“真热乎!”   汤秽回头招呼索宥桉:“你来捂捂手。”   索宥桉确实挺冷的,今天这风刮得像是想要了他们的命。   他走过去,站在汤秽身边,和他一起一边用暖气片捂手,一边看窗外的鹅毛大雪。   “你画过雪吗?”汤秽突然问。   索宥桉想了想,发现真的没有。   “为啥呢?”汤秽问他,“雪多好看啊。”   “我以前都是画裸男的。”   “啊?”汤秽震惊地看着他。   索宥桉笑得不行:“这么意外吗?”   他掏出手机,给汤秽看自己画过的一些作品:“我是不是没给你看过这些?”   俩人凑到一块儿,汤秽几乎靠在了索宥桉身上。   索宥桉手机里关于他作品的照片其实不多,只有五幅,都是前阵子刚被拍卖掉的。   五幅画里有四幅都是裸男,有的躺在水里,有的坐在莲花上,还有的干脆就直不楞腾地站在地上。四个男人,造型各异,但都闭着眼睛,看起来很忧郁。   汤秽认真地看了会儿,然后说:“你不开心吗?”   “什么?”索宥桉有些吃惊,“为什么……这么问?”   汤秽的眼睛还盯着手机里的画看:“俺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这些画有点让人喘不上起来。”   他看向索宥桉,眼睛亮得让被看的人觉得有些心慌:“你画画的时候,是不是不开心啊?”   “没有。”索宥桉赶紧收起了手机。   他转过去,继续看窗外。   汤秽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也跟着他转了回来。   两个人都沉默着,看着外面的大雪,此时天已经黑了,他们渐渐连雪也看不清了。   “倒也不是不开心。”索宥桉突然开口说,“就是感觉很迷茫。”   汤秽不知道什么叫迷茫。   “每画一笔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索宥桉苦笑,“我觉得我可能已经不会画画了。”   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是天赋异禀的青年艺术家。   或许正是因为这些吹捧,让索宥桉开始迷失了自我,他被困在技巧中,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创作的意义了。   他只是机械地画,然后卖掉这些画,再把卖画的钱拿去做慈善。   周而复始,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AI,创作出来的东西毫无灵魂,无法打动任何人。   其实这也是他跟楚商羽打这个赌的原因之一,他想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能不能重新找回创作的快感。   他看向汤秽:“不过我觉得你能帮到我。”   “俺能帮你?”汤秽有些意外,“可是俺啥都不会啊。”   索宥桉看着那张单纯到对他没有任何防备的脸,有些为难地咬了咬嘴唇。   这些日子他在乡下过着粗糙的生活,嘴唇都有些干得裂了皮。   他看着汤秽,用牙齿撕开了嘴唇的死皮,流了血,嘴里满是血腥味。   “俺咋帮你呢?”汤秽问。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老杨在外面说:“小汤啊!我家少爷在这儿吗?” 第31章   老杨。   气氛破坏之王。   索宥桉刚酝酿好,准备跟汤秽来点灵魂深处的激情碰撞,结果就这么硬生生的被打断了。   “在呢!”索宥桉绝望地喊道。   汤秽看了他一眼,小跑着过去给老杨开了门。   “哎,也没啥事,”老杨说,“我就是这后背疼得厉害,估计是今天让那叫王全的混小子给推那么一把磕着了。”   他跟汤秽说自己就不进屋了:“我看附近应该有药店,我去买个云南白药喷雾。跟我家少爷说一声。”   “杨叔,这雪都下得看不着路了,你别去了。”汤秽说着就拿起了挂在门口的羽绒服,“俺给你买去。”   “别别别,我自己去就行。”   老杨真没想麻烦别人,他就是怕索宥桉待会儿找他看不到人再不高兴,所以才来说一声。   “别的,俺去,一会儿就回来。”汤秽把老杨往屋里一推,自己撒丫子跑了。   索宥桉还没反应过来呢:“什么情况?脚底抹油了?”   老杨站在门口,看着汤秽跑走的背影,感动又感慨:“怎么有这么好的孩子呢?”   索宥桉凑过来,顺着老杨的视线看过去,汤秽已经拐弯下了楼梯,他幽幽地说:“你要不要收他当干儿子?以后让他给你养老?”   “那倒不用。”老杨说,“你让我安稳退休,我的退休金可以给我养老。”   一辈子没结婚没孩子的老杨,唯一惦记的就是他的退休金。   汤秽记得他们过来的时候路过了一个小药店,应该不太远。   他推开宾馆的玻璃门,瞬间就被裹着雪花的冷风撞了个满怀。   他赶快出来,把门关好。费劲地往外走时他特别庆幸没让老杨出来买药,不然肯定冻够呛。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汤秽在这里也人生地不熟的,好在药店并不远,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还在营业中的小药店。   云南白药喷雾。   汤秽没买过,也没用过,但他记得刚刚老杨是说想要买这个。   一瓶药还挺贵,但汤秽丝毫没觉得心疼。   这几天老杨对他照顾有加,就像自己最亲近的长辈,他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对方,更何况老杨受伤也是因为他。   “来得还挺巧,最后一个了。”店员拿给他,收钱、找零。   一听说是最后一个,汤秽把药宝贝似的放在了羽绒服的口袋里。   “他去多长时间了?不是说药店挺近吗?”   索宥桉跟老杨在汤秽的房间等着,可左等右等这人也没回来。   “是不远啊。”老杨又掏出手机查了一下,“就三百多米。”   “那来回十来分钟够了吧?”索宥桉觉得心里不踏实,“你说他会不会是迷路了?”   毕竟没来过“大城市”。   “不至于吧。”老杨看看外面,“估计是天不好,走得慢。”   他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可再慢半小时也应该回来了。”   老杨也坐不住了:“我去找找吧,别是真的走丢了。”   “我跟你一起去。”索宥桉拿起羽绒服,边走边穿。   俩人下楼的时候索宥桉还在抱怨:“这么大个人了,连个手机都没有,合理吗?”   老杨听明白了:“明天就带他买手机去。”   “再说吧。”索宥桉现在没心思想那些,“找着人再说。”   他嘀咕:“我这操心的命哦!”   此时的索宥桉还有心思开玩笑,想着待会儿把汤秽抓回来他得好好教育教育这小子,出去那么长时间不回来,这不是让人担心呢么!   他汤秽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拖家带口的,心里得有点数啊!   索宥桉气势汹汹地出门,还盘算着让汤秽补偿自己,然而当他找到汤秽的时候,只后悔自己当时没有直接跟出来。   汤秽顶着风雪原路返回的时候被几个人堵住了去路。   他一开始没当回事,以为是不小心撞到了路人,道了歉就打算绕过去,毕竟老杨还在宾馆等着药。   当他怎么绕那几个人都挡在他前面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太对。   汤秽抬起头,这才看到为首的竟然是王全。   到底是年轻啊,这种天穿个单薄的小棉服就敢出门。汤秽当时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落单了啊。”王全笑得不怀好意。   汤秽看到他身后那几个人手里都拿着东西,定睛看了看才发现,是钢管。   汤秽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王全在外面瞎混他是有所耳闻的,前几年王全就因为跟人家打架被拘留,后来因为当时还未成年,王惠给受害人赔了钱,把弟弟接回了家。   他看着眼前的这四个小伙子,大概明白了他们想干什么。   “王全,是要打架吗?”   “当然不是!”王全嗤笑,“是单方面揍你。”   汤秽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药。   “你先让俺把东西送回去。”汤秽说,“杨叔等着用药呢。”   王全的目光落在他羽绒服的口袋上,伸手:“兜里揣的什么?给我。”   “就是药。云南白药喷雾。”汤秽不想给他,这是药店最后一个了,杨叔后背还疼呢。   “王全,有啥事咱们好好说,俺不用你道歉了,也不用你给俺收拾院子,你让俺回去。”   王全又是一声嗤笑,不屑地“呸”了一口。   “你说不用就不用?你说好好说就好好说?”王全逼近汤秽,用手指不客气地戳他肩膀,“你他妈让老子在村里一点面子都没有,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   汤秽明白了,王全其实不是因为今天的事,之前在村里闹的那一出,这家伙还记挂着。   “那事儿本来就是你搞错了。”汤秽后退,“你还打了俺一筐鸡蛋。”   想起那筐鸡蛋汤秽就心疼。   “谁他妈知道是不是我姐护着你?”事实上,王全在意的已经不是她姐到底怀了谁的孩子,而是自己当着村里人的面,被汤秽和他那伙人搞得狼狈丢人。   汤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明白和他讲道理是没用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跑。   然而,跑是跑不掉的。   王全招招手,他带来的几个小混混就把汤秽围住了。   索宥桉赶来的时候,汤秽正被一个小子踩着,那白色的羽绒服已经穿到了王全的身上。 第32章   普通人惹上无赖是最无解的事情,你永远无法用正常的思维去跟对方沟通。   汤秽深切的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深切地理解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这句话。   他被扒掉羽绒服的时候,死死地抱着那件索宥桉送给他的衣服,他怕弄脏了,怕弄坏了,可现在那件被他当做宝贝一样的衣服不仅脏了还坏了,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它穿在了无赖的身上。   王全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嘴上还说着:“你个土包子,哪儿偷的衣服,还怪暖和的。”   “暖和吧?”王全的身后响起一个比雪还冷的声音。   他回头,看见的是脸上仿佛已经结了冰的索宥桉。   “当然暖和了。”索宥桉走过来,抬手就死死掐住了王全的脖子,“那他妈是老子买的。”   索宥桉大少爷脾气,平日里事儿事儿的,但很少正经八百地发脾气。   毕竟没人愿意招惹他。   可王全不知深浅,惹到了他头上。   索宥桉面无表情,咬紧后槽牙,掐着王全的脖子把人逼到了墙边。   “操……”   索宥桉的力道实在太大,王全毫无防备被掐住,很快就脸色发紫。   他挣扎着,眼珠子瞬间冲了血。   老杨吓着了,怕闹出人命来,赶紧过去想要拉开索宥桉。   “让那些人滚。”索宥桉没搭理老杨,咬牙切齿地对王全说。   王全已经快要窒息,抬手都费劲,话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索宥桉没有放轻手上的力度,而是死盯着王全,嘶吼着:“都他妈给我滚!”   正围着汤秽的几个人听到声音,陆续转了过来,看见王全快被掐死,赶紧上前来。   老杨立刻过去看汤秽,地上的人滚了一身的雪,头发凌乱,脸上都是伤。   汤秽挣扎着起来,看到索宥桉被那几个小混混给围住了。   “报警。”汤秽抓着老杨的手说,“快点报警。”   风大得把路边的树枝都吹弯了,警察赶来的时候,索宥桉把汤秽护在怀里,粗大的木棍就那么不遗余力地往他身上打。   他索宥桉这辈子还没受过这委屈,没遭过这种罪,他死命地护着怀里的人,发誓迟早要这些小瘪三后悔今天的行为。   王全一行人被带去了派出所,索宥桉跟汤秽被送进了医院。   一个人被堵在雪地里挨打的时候汤秽都没哭,但是看着医生护士把索宥桉抬上担架的时候,他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本以为是一趟美妙的“短途旅行”,汤秽大病初愈在镇上玩一玩,却没想到事与愿违,遇见这么糟心的事。   汤秽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个扫把星。   “小汤啊,你先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吧。”老杨担忧地看着他。   汤秽额头破了,还在流血。   他摇摇头:“俺等索宥桉。”   “我在这儿呢,没事,你先去……”   “杨叔,俺得在这儿。”汤秽低着头,使劲儿抠着自己脏兮兮的手。   老杨心里难受,只能不劝了。   他叹了口气,让他苦恼的事情还没结束呢。   索宥桉那边处理完伤口,医生出来找家属:“右腿和左手手臂骨折。”   汤秽刚止住的眼泪,唰的一下泄洪似的涌了出来。   “那咋整啊?骨折了……”他现在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罪无可恕的大恶人。   “那能咋整,该咋治咋治。”这医生看起来很自信,“交钱去吧,打石膏,住院,好好养着,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   老杨皱着眉心说:这问题可大了。   索宥桉受伤这事儿他还没上报给索崇山,虽然这父子俩平时见面就吵架斗嘴,但谁都知道,索宥桉是索崇山的心肝宝贝,别说被打骨折了,别人动他一根头发丝,索崇山都得爆炸。   这回好了,真要出事了。   老杨觉得还是等索宥桉缓一缓,看他怎么打算吧。   索宥桉那边都处理好,转移到病房,汤秽也终于松了口气,被催着去处理了一下伤口。   等到汤秽回来,索宥桉已经坐在床上骂骂咧咧生气了。   他站在门口,有点不敢进去。   “杵那儿干嘛呢?”索宥桉一条腿打着石膏挂着,左胳膊也用纱布缠着挂在了脖子上,仿佛刚从战场上回来的战损士兵。   他说:“过来我看看,那王八蛋把你打什么样儿?”   汤秽没动。   “过来啊!”索宥桉倒是中气十足,不太像刚受了重伤的人,“我又不会嫌你丑。”   汤秽鼻子发酸,磨磨蹭蹭走到了索宥桉床边。   他看着索宥桉吊起来的腿跟胳膊,觉得心里压着一块移不开的大石头。   “俺对不起你。”   “啊?”   “要不是俺,你不能这样。”   索宥桉沉默地看着他,那目光里说不清是什么感情,柔和还带着点疼惜。   老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家少爷含情脉脉地望着汤秽,还抬手去摸人家的头。   “没事儿,这不怪你。”索宥桉那语气温柔得都能拧出水了,“要怪只能怪王全那小王八蛋。”   他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汤秽包扎着的额头:“疼吗?等着,我给你报仇。”   “别的了。”汤秽突然抓住了索宥桉的手腕。   他手很暖,或者说很热。   像是一团火,突然把索宥桉的手腕灼烧得很疼。   “俺以后都不跟人犟了。”汤秽说,“俺不惹麻烦了。”   那一瞬间,索宥桉特恨自己当时没跟汤秽一起去买药。   “那不行。”索宥桉反手扣住了汤秽的手,紧紧地抓着,像是安慰,又像是另有它意,“咱们不能向恶势力低头。”   汤秽终于被他逗笑了。   “疼吧?”索宥桉问。   汤秽摇摇头,结果摇得自己脑袋发晕。   他有点轻微脑震荡,当时王全使劲儿推搡他,他脑袋撞在了墙上。   “糟了!”汤秽想起什么,眼睛瞬间又红了,“俺的羽绒服!”   他转身就要跑,结果被索宥桉一把给抓了回来。   “不要了。”   “不行,那是……”   “我给你买件新的。”索宥桉已经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老杨,直接说:“老杨,重买一件,不要这款了,买个更好的。”   汤秽摆手:“别,俺不是那个意思,俺就是得把衣服要回来。”   “是得要回来。”索宥桉冷着脸,也冷着声音说,“不能便宜了他。但那件衣服狗穿过了,咱们不穿了。”   他把汤秽拉回床边,看着眼前委屈又可怜的小土包子说:“咱们是人,干干净净堂堂正正,脏了的东西,咱们不要了。” 第33章   索宥桉说:“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前几天他一直在医院给汤秽陪床,这才刚出院,一晚上的工夫就换成他躺在这里了。   “既然这么有缘,要不我干脆入股这家医院得了。”索宥桉振振有词,“首先把这住院部拆了重修。什么破环境!”   老杨在旁边贴心提醒:“这是公立医院,你入不了股。”   “……买下来。”   “少爷,少说点话吧。”   听着索宥桉跟老杨在那儿“斗嘴”,汤秽心情也好了不少。   护士让家属去拿药,汤秽当仁不让,第一个跑了出去。   汤秽走了,老杨问:“今天这事儿我还没跟索总说,要不要告诉他啊?”   “别说!千万别说!”索宥桉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他爸要是听说他让人揍进医院了,这事儿就真没完没了了。   “我还想在这儿待一阵,你可别给我添乱。”   老杨有些为难,但很快他灵机一动,掏出了手机,打开了录音模式。   “少爷,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老杨到底是个有经验的职场老油条,“我得留个证据,万一以后索总追究起来,我也好解释。”   “……老杨,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索宥桉搜肠刮肚,想到了一个词,“谨慎呢?”   老杨笑:“跟着您,历练出来了。”   这些年索宥桉在外面瞎胡闹,老杨确实没少帮他背锅。   现在老杨眼看着要退休了,为了退休金安全到手,确实应该谨慎点。   索宥桉老老实实把“证据”重复了一遍。   老杨安心了:“行,那我就不打扰您跟小汤交流感情了。”   他收起手机,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准备走人。   “等一下!”索宥桉哭笑不得地说,“什么交流感情?略显阴阳怪气啊!”   老杨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楚商羽不是他家亲少爷,但那人风风火火这么多年,他是见识过的,也知道他家少爷以前是个怎么样的“铁树”,眼明心静的老杨十分犀利地捕捉到了那一丝丝不寻常的意味。   “看破不说破。”老杨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潇洒走人了,“少爷,俺明天再来。”   老杨下楼的时候,刚好遇见取完药往回走的汤秽。   “杨叔,你干啥去?”汤秽仰着头看着老杨从上面走下来。   “病房只能留一个陪床的,我就先走了。”老杨说,“咱们开了三间房,总不能全都空着吧。”   一想到那宾馆的房间,汤秽又心疼了:“能不能把那两个不住的退了啊?”   老杨下意识想说不能,哪有这样的,但看看汤秽,话到嘴边变成了:“应该不成问题,我回去沟通一下。”   汤秽松了口气,笑了:“那就好。”   汤秽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雪:“这药应该不着急用,俺送你回去吧。”   “别了别了,你回去陪着我家少爷吧。”老杨边往下走边说,“他这辈子没遭过这种罪,这会儿自己在屋孤独寂寞冷呢,你好好陪陪他,好好安慰安慰他。”   路过汤秽,老杨慈爱地笑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汤啊,你是个好孩子。”   汤秽不知道老杨为什么突然夸他,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那样笑着看自己,但老杨看起来心情不错,汤秽就也挺开心的。   今天糟心的事情太多了,但此刻似乎预示着所有的不愉快都已经告一段落,夜晚彻底安静,大家也可以休息了。   老杨离开了,汤秽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缓缓地打了个哈欠。   他拿着药回到病房的时候,索宥桉正看着窗外发呆。   屋里灯光通明,看不清窗外的景象,可索宥桉知道,这雪一定是下得越来越大了。   “都后半夜了。”汤秽进来,关好了门,“你睡会觉吧。”   索宥桉听见他的声音,转过来。   汤秽身上只穿着件旧毛衣,裤子膝盖的地方也破了,鞋子脏兮兮的。   索宥桉看得心里难受,抬手招呼他过来。   汤秽把药放好,过来的时候眼神一直落在索宥桉打了石膏的左手上:“俺对不住你。”   他拉过椅子,坐下,说话的时候还看着那只手。   “怎么又开始了呢?”索宥桉笑,“刚才不是都说过了吗?”   “俺去取药的时候想起个事儿来,”汤秽抿了抿嘴,“你是大画家,手坏了,可咋画画啊。”   索宥桉“噗嗤”笑出了声:“我又不是左撇子。”   他抬起右手去掐汤秽的脸:“你看我右手不是还挺好使么。”   其实索宥桉自己也有点后怕,万一那几个小瘪犊子当时打折了他的右胳膊,那这事儿就真的闹大了。   索宥桉掐完他的脸,手没拿走,轻轻地搭在了汤秽的肩膀上。   这人太瘦了,抱着都得硌得慌。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瞬间,索宥桉脑子里竟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可是,他为什么要抱一个男人啊!   索宥桉脑子短路了一瞬间,就听见汤秽说:“那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俺确实欠你的。”   汤秽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   他这辈子亏欠别人的太多了,好像怎么都还不完似的。   这么多年,汤秽其实一直都过得挺积极乐观,可偶尔也还是会有丧气的时候。   尤其是今天,他被王全堵在那里,挨打的时候还听见对方说:“你他妈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活着也是给人添乱!”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像是个斧头,直接朝着汤秽的脑袋砍去,砍得他都不会抵抗了。   可冷静之后汤秽很悲哀的意识到,王全说的其实是对的。   他的出生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根本就是个负担。   如果有一天,他能再见到他妈,那个他连看都没看过一眼的女人,他会想跟对方道个歉。   他真的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索宥桉看着他,看出他心里有事。   “小汤圆。”   汤秽抬起头。   “你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吗?”   汤秽点了点头:“都是俺惹出来的祸,牵连了你。”   “事已至此,去追究那些都没意义了,我们当下应该考虑的是你要怎么补偿我。”   汤秽恍然大悟:“对,俺补偿你。”   “怎么补偿呢?”索宥桉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你想咋的都行。”   “你确定?”   汤秽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正中索宥桉下怀。   其实他说出那句话之前就料到汤秽会是这个反应,他们相处时间不久,可他已经足够了解对方了。   索宥桉看着眼前的人,狼狈、低落、可怜,但又纯真、善良。   他不该这么做,可他出于私心,还是这么做了。   “你喜欢我吧。”索宥桉说,“像喜欢恋人那样喜欢我。”   汤秽震惊地看向他:“啥?”   “你要是想补偿我,你就喜欢我吧。”   这一刻,索宥桉再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神情。   是丘比特之箭射歪了,却不小心正中红心的感觉。 第34章   汤秽人生第一次懂了“荒谬”这个词。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叫索宥桉的神经病,说了句:“要不俺还是把医生喊来吧。”   破坏气氛,他舍我其谁。   索宥桉精心设计的“浪漫告白”,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滑稽。   “我要医生干嘛?”索宥桉说,“我都有你了。”   汤秽“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俺去叫医生。”   他转身就跑,不给索宥桉抓住他的机会。   汤秽当然没有去找医生,他自己坐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长椅上,发了好久的呆。   后半夜的住院部有点冷,尤其是走廊,连成排的暖气片都没法让这地方有一点热乎气儿。   汤秽只穿着破毛衣,缩着脖子,抱着膀子,呆呆地看着对面的房门。   这是……说啥呢?   汤秽想起了楚商羽,那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活的同性恋。   可是索宥桉明明说过他不是,那今天为什么突然说这么奇怪的话呢?   汤秽有点糊涂了。   外面的大雪还没停,可走廊里的时间像是停止了。   汤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不知道多久。   等他起身,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的门回到那个人身边,索宥桉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手脚都打着石膏,床又不舒服,索宥桉睡得很不安稳,可架不住困。   他今天确实没少遭罪。   汤秽站在床边上,就那么看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跟这个叫索宥桉的人其实也没认识几天,但好像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似的。   好像,比他过去二十五年做过的新鲜事都多。   汤秽坐在椅子上,屋里到底还是比走廊暖和点。   他双手搭在腿上,坐得很端正,很认真地观察着正在熟睡中的人。   好奇怪啊。   汤秽觉得自己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他可以发誓,自己绝对不是同性恋,虽然这二十多年来自己没谈过恋爱,也没对谁生出过好感,可是他也没喜欢过男人啊。   汤秽是成年人,他也做过那种羞于启齿的梦,在梦里,他能明显感觉到对象是个女人。   大概……是吧。   看不清脸,朦朦胧胧的。   不过也说不好,他开始不太确定了。   汤秽泄了气似的,肩膀塌了,视线也从索宥桉脸上收了回来。   他脑子里盘旋着之前对方说的那句话——你喜欢我吧。像喜欢恋人那样喜欢我。   是在开玩笑的吧?在逗他玩。   索宥桉不喜欢男的,他也是。   眼前这人长得再好看,他俩也不会有那种感觉的。   但,万一要是真的呢……   汤秽猛然间想到这种可能性,万一索宥桉没跟他开玩笑,是真的想让他喜欢自己呢?   为啥?咋会突然这样呢?   汤秽又开始糊涂了。   一晚上,索宥桉睡得不好,汤秽是干脆没睡。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老杨买了早餐过来,汤秽已经用冷水洗了脸,耷拉着脑袋坐在病床前了。   “咋了咋了?”老杨一看这气氛,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赶紧跑进来,“我家少爷死了吗?”   “啊?”汤秽疑惑地看向他。   “……才几点……能不能别嚷嚷?”   听见索宥桉懒洋洋的声音,老杨松了口气:“还活着。那没事。”   老杨把早餐放到桌上:“你困就睡吧,我跟小汤先吃饭。”   他拿出还热乎的包子跟豆浆:“小汤,来来来,这家包子闻着挺香的。”   汤秽因为索宥桉的那句话,脑子浑了一晚上,这会儿反应还有些迟钝。   他接过老杨递来的一次性筷子,傻愣愣地走过去,直接把没掰开的筷子插到了包子上。   包子的汤汁瞬间爆出来,呲了汤秽一脸。   “哎呦,这是干嘛呢?”老杨赶紧抽了纸巾给他,“魂不守舍的,怎么了?”   老杨见他状态不太好,黑眼圈重得像国宝,有点担心:“小汤啊,你没事吧?脑袋难受?我再叫医生给你好好查查吧。”   一听说汤秽难受,索宥桉沉重的眼皮总算睁开了。   “你难受?”他转过来问。   索宥桉一说话,汤秽心尖都一哆嗦,他惊恐地看向对方,立马回答:“没有。没,没有。”   汤秽说话的时候,还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这反应明显不对劲。   索宥桉觉得奇怪,怎么跟他说话好像他能吃人似的?   “没有什么啊没有,你往后躲什么呢?”索宥桉挣扎着想起来,但自己胳膊腿都坏着,使不上劲儿。   汤秽条件反射似的想去扶他,但很快就停住了动作,收回了手。   这太反常了。连老杨都察觉出不对了。   老杨过去把索宥桉扶起来,拿了早餐给他:“先吃饭。”   索宥桉看看老杨,又看看汤秽,心里除了问号就是憋闷。   包子很好吃,豆浆也不错。但汤秽有点食不下咽。   他心里有事,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大家都吃完,汤秽收拾了垃圾,主动请缨下楼去扔。   “扔垃圾不用去外面吧?”索宥桉说,“门口就有垃圾桶。”   “包子味儿大,也不费事,俺扔外面垃圾桶里去。”说着,汤秽就拿起垃圾往外走。   “汤圆!”   汤秽被叫住,紧张得吞咽了一下口水,没回头。   “出去穿着点外套。”索宥桉对老杨说:“你把我羽绒服给他。”   “不用了,俺……”   “不用什么不用!我说用就用!”索宥桉冲老杨示意了一下,老杨拿起羽绒服,披在了汤秽的肩上。   索宥桉的羽绒服很大,很暖和,汤秽穿在身上像是整个人被裹在一个好看又柔软的蚕丝被里。   他心事重重地离开病房,看都没敢看索宥桉一眼。   等到他走了,老杨好信儿地问:“昨天晚上你俩咋了?吵架了?”   “没啊。”索宥桉也满腹狐疑,但很快他就找到了问题的所在。   “他该不会是因为我让他喜欢我,才这样的吧?”   “啊?什么东西?”这回疑惑的只剩老杨了,“你让他干什么?”   “喜欢我啊。”索宥桉说得理直气壮,“原话是像喜欢恋人那样喜欢我。”   他还有点得意:“电影里学的台词,怎么样?有点水平没有?”   老杨的表情有些微妙,缓了几秒钟之后,略显忧郁地问他:“少爷,你真要搞同性恋?”   这可怎么跟索总交待啊!   老杨工作了几十年,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伴君如伴虎”。   他觉得自己可能应该辞职保命了。 第35章   索宥桉对老杨很失望。   这人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竟然连自己的性取向都没搞清楚。   真是太失败了。   “我当然……”索宥桉的话到了嘴边,拐了弯,“要搞了。”   说他要搞同性恋也没错,因为他确实在故意勾引一个男人。   是同性恋跟搞同性恋,不一样的。   在这种时候,有必要较这个真。   老杨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心口:“完了完了完了,索家要绝后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封建了?再说了,索家绝后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你姓杨。”索宥桉安慰老杨,“而且索家也绝不了后。”   “什么意思?”老杨更紧张了,“少爷,您该不会一边搞同性恋,一边还要骗婚吧?这可真是道德的沦丧!”   索宥桉这回彻底被他逗笑了:“你最近都看什么了?思维很发散啊。”   他说:“我的意思是,这世界上姓索的那么多,绝不了的。”   老杨听完这话,也没觉得宽慰。   他还是有点担忧:“少爷,你是认真的?跟小汤?可小汤人家也不喜欢男人啊。”   老杨心里有点难受,他实在是很喜欢汤秽那个孩子,一想到好好的汤秽要被他家少爷拐跑,搞不好还得吃点爱情的苦,就如坐针毡。   倒不是索宥桉人品有多差,但……   行吧,人品确实很一般。   看着老杨在这儿欲言又止唉声叹气的,索宥桉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他是吧?”   索宥桉扯着嗓子嚷嚷:“我,索宥桉,要长相有长相,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华还有长相,我配他八百个来回都够了吧?”   “……你看看,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先急了。”老杨拍拍他,给他顺顺气,“我这不是在想你俩结婚给你们随多少礼金么。”   索宥桉倒是个好哄的主儿:“真的?”   “真的假不了。”   少爷终于开心了:“不用,你到时候给我俩当证婚人就行。”   老杨倒吸凉气吸得快厥过去了:“不敢不敢。”   索总还不劈了他。   老杨很想问问他家少爷是不是认真的,虽然这种事儿阻止可能已经来不及了,但至少他还想叮嘱一下,用委婉的方式唤醒一点索宥桉的良心。   可话还没说出口,汤秽已经回来了。   病房气氛又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索宥桉脸皮厚,说了缺德话干了缺德事之后,还能坦然地盯着人家看。   倒是汤秽,自始至终不敢和他对视,就好像泯灭人性干坏事的是他。   “哎对了,”索宥桉想起了什么,对老杨说,“这个点商场应该开门了,你去给汤圆买件羽绒服,再买个手机。”   “不用不用,俺啥都不要。”汤秽赶紧阻止,抬头时还是撞上了索宥桉的目光。   只看了一眼,然后就触了电似的移开了视线。   索宥桉挑挑眉:“不要?”   “嗯,俺不要。”汤秽低着头说,“俺家里还有衣服,手机俺也用不上。”   病床上的人翻了个白眼,心里闷闷的。   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   他什么都不要,我怎么补偿他,怎么让自己良心安生些?   “不要不行。”索宥桉理直气壮地说,“我为你牺牲这么多,你连我礼物都不收,你是想气死我吧?”   汤秽抬头,脸上都是疑惑。   没见过这样的人。   “汤圆儿,”索宥桉故意放软了语气,“算我求你的,你就让我对你好吧。”   老杨又想倒吸凉气,被这句话弄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家少爷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霸总短剧,怎么说话这么……雷人呢?   “去吧老杨。”索宥桉趁着汤秽愣神的工夫,赶紧把老杨打发走。   老杨走的时候还有点不放心汤秽,总觉得他家少爷不安好心。   滴答滴答。   病房的时钟安分守己地走着。   老杨走后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索宥桉跟汤秽谁都没说话。   汤秽在原地杵着,像个风干的木头。   过了会儿,他主动走到了索宥桉的病床边。   “我以为你要在那儿站一天。”索宥桉还在开玩笑。   汤秽摇了摇头,又舔了舔嘴唇。   索宥桉看出,他有话要说。   索宥桉给足了汤秽时间,难得有耐心,没催促。   有些话不好说出口,尤其是对汤秽这样的人。   可是,逃避是没有用的,早晚还是要问清楚。   “索宥桉。”   “嗯?”   “你那会儿是说真的吗?不是在耍俺?”   索宥桉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这种玩笑?”   说完,索宥桉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信,毕竟俩人之所以能认识,就是因为这种破事。   当初他要是不假扮姑娘骗汤秽,很多事情也不会发生。   可汤秽显然没有心思去追溯过往,索宥桉说了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就在索宥桉以为这场对话就这么结束了时,汤秽开口了:“俺知道了。俺会想办法。”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什么想办法?   索宥桉没懂:“展开说说。”   “你是喜欢俺?可俺记得你说你不是同性恋。”   “……”喜欢吗?挺喜欢的,但肯定没达到同性恋那种程度,就是两肋插刀的朋友。可索宥桉绝对不会告诉汤秽,他是为了搞创作才故意引诱对方的。   他不在乎喜不喜欢,只是想看汤秽纯粹清澈的眼睛里弥漫上情欲。   极致的天真和极致的性感碰撞,索宥桉实在太好奇最后会达成怎样的效果了。   他只是想完成那幅可遇不可求的画。   “性取向是流动的。”索宥桉给自己找理由,“就像你以前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喜欢上一个男人,但人死之前,一切事情都不能说死,都有变化的可能。”   索宥桉伸手,拉了拉汤秽的手。   汤秽下意识想躲,但最后放弃了挣扎。   “俺知道了。”汤秽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觉得或许也可以。   跟索宥桉牵手,没有想象中跟男人牵手那么难受。   索宥桉帮他太多了,差点因为他断了艺术家的手,大恩大德,他亏欠不起。   “那你想要俺做啥呢?”   索宥桉看着眼前这始终低着头不看他的人,明白汤秽此时一定很矛盾很茫然。   他应该及时收手,告诉对方都是玩笑,大家还是好朋友。   然后他跟老杨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原本的生活里。   然而,理智归理智,理智在下一秒被索宥桉自私的欲望给吞噬了。   他开口,对汤秽说:“就先亲我一口吧。” 第36章   索宥桉的要求很过分,过分到他说完之后都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无耻。   “算了算了,攒着吧。”索宥桉及时悬崖勒马,觉得自己或许还真没坏透腔。   然而汤秽却深呼吸了一下,问他说:“亲哪呢?”   索宥桉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这一刻他觉得汤秽可能被什么奇怪的人给夺舍了。   “亲哪都行。俺都行。”   汤秽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说完又咬住了嘴唇,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怎么有种逼良为娼的感觉呢?”   其实不用感觉,他就是在干这种缺德事。   “都说了不用了。”索宥桉转过头看向窗外,“还是算了。”   他良心不安,果然坏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你就当我在跟你开玩笑吧。”   汤秽抬起头来,看着索宥桉的侧脸。   今天依旧在下大雪,依旧没有阳光。   室内光线也是乌突突的,不清爽不干净,人也跟着心绪烦乱。   汤秽点了点头,后来意识到索宥桉没有看他,就说了句:“俺知道了。”   索宥桉转过来,盯着他看,觉得汤秽现在在他面前大有逆来顺受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之前那么鲜活了。   都是因为他那个奇怪的破要求吧?   索宥桉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PUA人家,缺德到家了。   “对不起啊汤圆。”索宥桉懊悔不已,“我不应该拿这种事和你开玩笑,我也不是真觉得你欠了我什么。”   他想解释,可汤秽却笑笑说:“俺知道了。没事的。”   真没事吗?   索宥桉想,他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没事了。   在某些层面上向来单纯得有些缺心眼的大少爷,从来读不懂别人的心思。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认真为别人花过心思,他不在乎别人是不是说的真心话。   “没事的话,那就笑一个。”索宥桉难得说了句人话,“你笑的时候最招人喜欢了。”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只是希望之前因他而起的破事儿彻底在汤秽这里翻篇儿了,真的没有半点弦外之音。   然而,这话听在汤秽耳朵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汤秽抬起头看他,两秒钟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对索宥桉笑了。   他笑得很好看,嘴角弯弯眼角弯弯,像个不谙世事的纯真少年。   索宥桉喜欢看他这样,又觉得既然笑了,那就是没事了。   索宥桉也变得晴朗了。   索宥桉在这破破烂烂的镇医院住了五天,实在受不了了,嚷嚷着要出院。   虽然他腿跟胳膊都打了石膏,但不算特别严重的复杂性骨折,原本医生让他住一个星期,但架不住这病人不听话,五天就办理了出院。   他出院那天,持续了好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汤秽推着轮椅,老杨拿着杂七杂八的行李,三人离家这么久,终于可以回去了。   其实索宥桉住院这几天汤秽回去了一趟,收拾了一下家里,扫扫院子,看看他的鸡鸭鹅。   他从来没离开家这么久过,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好在,一切都还挺好的。   离开医院,坐上车,老杨故意开玩笑:“少爷,咱还出去逛逛,吃点好的不?”   “得了,别节外生枝了,我想多活几年。”   汤秽坐在他身边,不说话,抿了抿嘴。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索宥桉还是问了汤秽一句,“要不咱们逛逛再回去也行。”   “不了不了,俺没啥逛的。”汤秽连连拒绝,“咱们回家吧。”   回去的路没比来时好开多少,虽然不下雪了,但路面还是很滑。   老杨开得慢,好在大家也不急。   车行至一半,汤秽在车上睡着了。   他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几次差点撞到副驾驶的靠背。   索宥桉看看他,抬起手把人揽了过来,让他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汤秽这段时间累坏了,每天又有点精神紧绷,甚至前所未有的开始失眠。   索宥桉其实感觉到了他的异常,这几天汤秽似乎总是心事重重的。   但索宥桉没往深处想,只觉得他是惦记家里呢,回去就好了。   然而,回去之后,汤秽也奇奇怪怪的。   他发现,汤秽似乎在有意讨好他。   从镇上回来,老杨问索宥桉:“少爷,要不你来我这边住?方便我照顾你。”   当时汤秽正把轮椅从后备箱拿出来,他看了索宥桉一眼,对方也恰好看向他。   “俺照顾也行。”汤秽主动说,“反正俺也没什么事。”   索宥桉乐了:“我还真是个香饽饽。”   老杨:“那倒也不是,毕竟我拿着你发的工资呢。”   索宥桉翻了个白眼:“我跟汤圆住!”   汤秽乖乖点了点头,过来扶着手脚都不方便的索宥桉,让人坐在了轮椅上。   “哟哟哟!这谁啊?”   几个人闻声看过去,发现竟然是楚商羽。   这人之前匆匆而去,没想到竟然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你怎么又来了?”索宥桉烦他。   楚商羽笑得跟朵花似的,先过来围着索宥桉转了一圈,还敲了敲他腿上的石膏,之后来到汤秽身边,贱兮兮地往人家肩膀上一靠:“我想汤秽了,回来看看他。”   “……滚滚滚!”索宥桉更烦他了,抬起打着石膏的脚就要踢他,“离汤圆远点!”   汤秽往旁边靠了靠,没说话。   楚商羽笑得没心没肺的:“其实我是担心你。”   他蹲下来,博美犬似的趴在索宥桉轮椅扶手上:“人家怕你受了伤孤独寂寞冷。”   “……汤圆,咱们赶紧进屋,离这个神经病远点。”   汤秽乖乖听话,过来推着轮椅进了自家的院子。   老杨问楚商羽:“表少爷,你怎么又回来了?成总那边的事儿,解决啦?”   “别跟我提他!扫兴死了!”楚商羽乐颠颠地去追汤秽跟索宥桉:“表弟啊!我的画可画完了,你这边进度如何啊?”   说起这事儿,索宥桉的好心情也算是彻底终结了。   “你该不会还没开始吧?”楚商羽狂妄大笑,“这一次,怕不是我又要赢你咯!”   索宥桉看着眼前这人发神经,白眼瞪得快飞天上去了。   他身边的汤秽若有所思,并在当晚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第37章   在汤秽之前,索宥桉没勾引过任何人。   他的性取向一直都是个谜,连自诩最了解他的老杨都不知道这人究竟怎么回事儿。   索崇山更是担心:“你说这孩子,不会心里有什么问题吧?”   索崇山是见过世面的,那些顽劣富二代,他都不用出去看,自己家就有好几个。   比如楚商羽。   这帮有钱的小崽子们买豪车、开趴体、乱搞男女关系——此处的男女关系包括但不限于男女、女男、男男和女女。   索崇山一直以为自己儿子也是其中之一,经常让老杨盯着点,别闹出什么事来。   可这么多年过去,索宥桉这人别的方面不敢说清白,但这方面确实没什么案底。   太乱不放心。   太安分也不放心。   索崇山愁啊,觉得这个儿子,他摸不透,搞不好以后压抑得狠了,来一波大的,他受不了那个打击。   可盼到索宥桉二十五岁了,这波“大的”,还没来。   老杨也觉得稀奇,他家少爷长得那是人神共愤的帅,家世又好,贴上来的男男女女其实不少,可一个都没得逞。   怎么回事儿呢?   难不成,他家少爷不行啊?   老杨不是亲爹,胜似亲爹,一直为索宥桉的终身大事担忧着。   至于索宥桉自己,他其实心里明白,只是看不上而已。   他要什么有什么,想看美人自己照照镜子就行了,那些凑上来的俊男美女人工味儿极强,他看着就没食欲。   没食欲,没兴趣。   索宥桉要专心搞他的艺术,情情爱爱什么的只会拖累他。   但他也着实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在一个小土包子这里翻了船。   已经是深夜,身残志坚的索宥桉支楞着一只好使的手在被窝里玩手机。   以前的他对消消乐嗤之以鼻,现在的他沉迷不已,已经成了氪金大佬。   玩得正嗨,房间门突然被打开了。   索宥桉吓了一跳,寒意顺着脊梁骨往天灵感窜。   他以前听说过乡下容易闹鬼的事儿,地广人稀的地方它也“鬼杰地灵”,各路神仙、妖魔都爱往这儿凑。   索宥桉不怕人,他怕鬼。   关得好好的门突然缓缓打开,安静的夜里发出“吱嘎”的声音,像是指甲盖在黑板上刮擦,刺耳又难受。   索宥桉屏住呼吸,缓缓缩进了被子里。   毕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鬼不杀躲进被子里的人。   然而,这个“鬼”有点不讲武德,竟然掀开了他被子的一角。   一股冷空气灌进来,索宥桉蜷缩得更像只虾了。   求求了,我没做什么亏心事,放过我!   索宥桉心里这么念叨着,但念叨完又觉得有点心虚。   亏心事其实是做了一些的,比如可着汤秽一个人忽悠。   就在他想到汤秽的时候,那个“鬼”突然在他身边躺下了。   而且,“鬼”似乎比他还紧张。   不对啊。   索宥桉睁开了他的慧眼,下一秒,他吓得差点叫出声。   “汤圆啊!不带这样的!人吓人吓死人你知道吗?”索宥桉已经窜出了被窝,还扯走了一半被子,弄得汤秽有半截身子在外面。   黑暗中,汤秽眨巴着眼睛看他,叨咕了句:“你好灵活啊。”   胳膊跟腿还打着石膏,但动作还是很迅速的。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   索宥桉无奈:“还不是被你吓的。”   他磨蹭着回来,坐在床上看躺在那里的汤秽:“你怎么摸我屋来了?睡觉睡迷糊了,梦游啊?”   他一问,汤秽又开始紧张了。   躺在那里的汤秽不吭声,拘谨得像是第一天当人。   索宥桉觉得他不对劲:“怎么了?”   汤秽想说什么,鼓足了勇气,但还是没说出口。   “是不是楚商羽那狗东西又骚扰你了?”索宥桉大惊失色,“他该不会爬你被窝了吧?那个老色胚!”   老色胚……   汤秽皱了皱眉,又抿了抿嘴。   “没。”汤秽终于说话了,“是俺……”   他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不知道怎么说,那就干脆做吧。   汤秽起来,使劲儿捏自己的手:“俺,俺是来给你当模特的。”   “啊?”   索宥桉脑子还没转过来,汤秽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套头的线衣,抓着底边往上一搂就脱掉了。   但里面还有一件灰色的跨栏背心。   可真土啊。   索宥桉脑子有点不受控,他真没见过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穿这种老头背心的。   背心有点旧了,不开灯索宥桉都看见磨起了边,前面还漏了几个洞。   汤秽不吭声,继续脱。   “等一下。”索宥桉赶紧制止了他,“你这是……勾引我吗?”   不对啊。不是我在勾引他吗?索宥桉迷糊了。   一说“勾引”,汤秽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他紧张慌乱到口不择言:“俺,俺没有,俺就是,俺就是给你当模特。俺……对,俺是爬你被窝了。”   什么跟什么啊……   索宥桉更错乱了。   他抬手去开灯,却被汤秽制止了:“别的!别开!”   汤秽声音有点颤抖:“求你了。”   这是怎么了呢?   “不开就不开,你哭什么呢?”索宥桉往前窜了窜,哦没哭,就是皱着眉,情绪有点激动。   “汤圆,你好好跟我说,这是闹的哪一出?”索宥桉单手扯过被,给只穿着跨栏背心的汤秽裹住。   大冬天,这小平房屋里还是挺冷的。   汤秽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再抬头看向索宥桉的时候,情绪已经调整好了。   “没事了,你开灯吧。”汤秽挤出一个笑容说,“得开灯才能看清楚。”   索宥桉没动,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的人。   汤秽等了几秒钟,然后自己过去把灯打开了。   上了年头的灯管,发出的光有些昏黄。   汤秽跪坐在索宥桉面前,对他说:“俺想明白了那些事。”   他看着索宥桉,身上是旧得破了洞的背心和松松垮垮的线裤,整个人都散发着土气。   但那张脸是好看的,白净清秀,说是泥土里长出来的莲花也不为过。   这脸上带着些许为难的表情,之后又变成了自嘲似的笑。   “俺想明白了,知道你为啥想让俺这么个人给你当模特了。”汤秽往前凑了凑,手轻轻地抚着索宥桉打着石膏的手,“俺现在啥都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索宥桉自己都不明白。   “你是不是想跟俺做那事?”汤秽抬起头,两人已经靠得很近,“俺不知道你为啥能看上俺,但是俺确实亏欠你的,俺啥都愿意跟你做。” 第38章   汤秽的话让索宥桉大为震惊,他没想到对方会把这件事曲解成这样。   不对,其实也不完全算是曲解。   他确实在故意引诱汤秽,想让对方在自己面前露出那种又纯又欲的神情。   他利用对方的纯真,利用对方对他的“亏欠”心理,在故意诱导对方喜欢他。   这跟汤秽口中说的那件事,其实区别不大。   他只是没想过要跟对方上床而已。   可这事儿在脑子里琢磨是一回事,真摆在眼前了,又是一回事。   索宥桉突然觉得自己在汤秽眼里可能跟那个楚商羽没什么区别了,顽劣、堕落、见色起意。   “我……”   “俺没做过。”汤秽又不敢看索宥桉的眼睛了,“你教教俺吧。”   他抽了抽鼻子:“俺做啥都行。”   其实这种事,都是男人,大概该怎么做,心里都有数。   只是汤秽实在无法想象,两个男人,只有一个洞,那得怎么搞。   他想象力有限,不知道这些有钱人家的少爷都是怎么玩的。   “还是,俺用……用嘴呢?”汤秽说出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他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可他真的不想欠着别人的。   而且现在事情走到这一步,他也很混乱,原本还很期待跟索宥桉一起过年,可现在他不想了。   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件事,让索宥桉得偿所愿,再把画给画了,一切都了结,让他回归以前平静的生活。   索宥桉傻在了那里。   说出这样话的汤秽局促到整个人都有些神志不清了,他说话时嘴唇都在发抖,没等到索宥桉的回应,就先动手去扯对方的裤子了。   “俺不知道。”汤秽一边说着不知道,一边笨拙地靠近,“俺得咋弄呢?”   他开始呼吸急促,没忍住,还是抬手蹭了一下眼睛。   没有眼泪,但就是难受。   在汤秽俯身下去的一瞬间,索宥桉一把抓住了他。   莫名其妙的,他将汤秽抱进了怀里。   “对不起啊汤圆。”当索宥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被雷劈。   “我没那个意思。”索宥桉说,“我只是……”   要怎么说呢?   索宥桉只是想画他,画他不为人知但自己却不小心撞见过的那一面。   “我……”   他感受到怀里人的温度,滚烫滚烫的,也感受到来自怀里人的心跳,剧烈得像是要炸开。   汤秽突然抬起手回抱住索宥桉,还猫似的往他怀里蹭了蹭。   他这一蹭,索宥桉愣住了。   原来拥抱让人这么的幸福。   索宥桉没跟人拥抱过。   汤秽也从没被人好好拥抱过。   两人没有这种经历的原因不同,可结果却是一样的。   在这个冬夜里,灯管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昏暗的光照着已经逐渐凉下去的火炕上的两个人。   汤秽只穿着他的破跨栏背心,可索宥桉的怀抱很踏实很温暖。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他跑得太快,磕在了门口的石头上,哭得差点断了气。   那时候,王婶儿抱着他轻声细语地哄他,也是这样踏实温暖。   汤秽突然有点想哭,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贪恋这个怀抱了。   而索宥桉,就那么抱着,愣着,不知所措着。   他这二十多年见过太多虚情假意的人,他五六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像大人似的装腔作势地跟人握手。   他游走在那些珠光宝气的人中间,彬彬有礼地和他们寒暄。   可他们从不拥抱,即便有疑似拥抱的动作,也只是轻轻揽一下肩膀,生怕真的碰到彼此。   在那种地方,大家心底里其实都是相互厌恶的。   可这个晚上,他怀里抱着那个被他算计着的人,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舒服和放松。   “汤圆。”索宥桉开了口,“真的对不起。”   汤秽并不在意他的道歉,甚至此刻脑子转得很慢,全心全意地沉浸在这个拥抱里。   他太喜欢被人这样抱着了。   就好像,他在被人爱着似的。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汤秽忍不住打了喷嚏才终于不得已结束。   索宥桉单手拉过被子,汤秽却摇了摇头:“俺穿上衣服。”   他拿过衣服,穿之前顿了一下:“真不做吗?”   索宥桉又莫名其妙一阵心悸,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竟然迟疑了。   “啊……恩。”他说,“我不是那种人。”   汤秽盯着他看,像是要再次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穿上吧。”索宥桉看着他,想了想说,“穿上,然后再给我抱一会。”   汤秽刚把那破线衣套在脑袋上,听见他这么说,愣在了那里。   “我没别的意思,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算了。”索宥桉欲盖弥彰,“我没事,困了口不择言了,睡一觉就好了。”   汤秽没说话。   他穿好衣服,把被子重新铺好,然后过去关了灯。   之后,汤秽躺在了被窝里。   索宥桉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做这一系列动作,大概又明白了。   他没多问,也不敢多问,乖乖过去躺在了汤秽的身边。   大概三分钟,两人谁都没说话。   后来汤秽慢慢靠近了索宥桉,慢慢抱住了对方。   漆黑一片的夜晚的乡下,一间凉意蔓延的小屋,两个人相拥彻夜未眠。   他们不知道彼此的心事,也不知道有什么在对方心里萌芽着。   甚至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   这两个人知道的只是熄了火的土炕也不那么冷了,怀里的人让自己感到安心。   汤秽一遍一遍问自己:这是对的吗?俺能这样吗?   他觉得很难过,觉得很羞耻,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夜晚被拉得很长,长到仿佛过了一生。   第二天索宥桉起床的时候,汤秽已经在院子里干活了,土炕又烧了起来,又热乎了起来。   他坐在炕上,从窗户往外看。   汤秽忙前忙后的,一抬头也看见了他。   两人隔着窗户对视,索宥桉抬手挥了挥。   汤秽脚底一滑,摔了个屁墩。   老杨进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楚商羽。   那楚商羽进来就去搂汤秽:“别那么冷淡啊!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楚商羽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卡已经装上了,里面存了我的手机号。”   他打开手机,找到通讯录,上面给他的备注名字是:宇宙最帅楚商羽。   “特地给你买的,以后有事儿就找我。”   汤秽看看那个手机,还没说话,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个声音:“他有了。”   “啥?有了?”楚商羽抬头,震惊地看着汤秽:“谁的?该不会是他的吧?”   他指向索宥桉,而汤秽点了点头。   “妈呀,进展太快了!”楚商羽说,“这才几天没见,你就怀了啊!” 第39章   楚商羽经常会开一些不合时宜又很没品的玩笑,每次都把索宥桉气得恨不得手撕了他。   “闭上你的脏嘴!”原本还好,但不久前才刚刚度过一个很微妙的夜晚,索宥桉觉得这玩笑对于汤秽来说实在有点太冒犯了。   “哟,出息了,不说我这是狗嘴了。”楚商羽还试图把手机往汤秽口袋里塞:“你拿着吧,我这个最新款,比他给你的好。”   “俺不要,真的。”汤秽吓得直躲。   之前在医院,索宥桉让老杨买了个手机给他,当时汤秽就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手机这东西,对于汤秽来说实在有点太贵重了,动不动就一两千块钱,他真不能要。   他不知道的是,老杨给他买的是苹果最新款,一万多一台。   这事儿索宥桉没告诉他,怕吓着他。   当时为了让汤秽先收着手机,索宥桉说:“暂时借你用着,等我走了你再还我。”   他吐槽汤秽没有手机,有急事的时候都联系不上人。   “再说了,现在都是扫码支付的年代了,你整天揣着那点现金,赶集卖货都不方便。”   汤秽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暂时勉为其难借索宥桉这手机用一用,盘算着过完年自己也去买一个,便宜点的,能扫码收款就行。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才几天啊,楚商羽也给他送手机了。   这是……他们家里开了个手机店?   汤秽拒绝着跑开了,楚商羽想追上去,被铁青着脸的索宥桉给拦住了。   “你躲开!”   “你才应该躲开呢。”索宥桉戳戳楚商羽的肩膀,“什么意思啊?别告诉我你真看上这小土包子了。”   “他多可爱啊!”楚商羽笑着说,“回去这几天我特想他,还是这种单纯善良的人更适合我。”   他指着索宥桉的鼻子说:“你别跟我抢啊,这回我志在必得。”   “……有病吧你?人汤秽直男。”   “成……”楚商羽及时刹车,没说出那个名字,“直男被掰弯的多了去了,这男人啊,有几个真笔直笔直的?也就你,连我的魅力都能抵抗得住,我看你根本不是人。”   “我看我还是给成赫名打个电话吧。”索宥桉掏出手机准备拨号。   楚商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嗷”地叫了一声,赶紧认怂:“我错了!你是我哥行吗?”   他一把抢过索宥桉的手机:“饶我一命,我不追汤秽了,行吧?”   索宥桉挑眉:“你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立个字据吧。”   “你他妈有病吧?”   “录音为证也行。”索宥桉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打开录音功能:“就说你楚商羽这辈子都不会再骚扰汤秽,如果违约,赔偿索宥桉一千万美金。”   “你怎么不去死啊?”楚商羽咬牙切齿。   “不说算了,我给成哥打电话。”   “说!”楚商羽一把抓过索宥桉的手机,复述了一遍刚刚的话,“反正也没法律效力,好汉不吃眼前亏。”   索宥桉不管那么多,美滋滋地保存了音频:“是没法律效力,但以后我可以放给别人听。”   楚商羽翻了个白眼,觉得没劲,打算找老杨吐槽去。   “不对啊!”楚商羽走出两步,回头看索宥桉,“你不对劲啊。”   “帅得不对劲?”   “我追汤秽,你那么紧张干嘛?”楚商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又没追你老婆。”   索宥桉没说话。   “你该不会喜欢他吧?你小子也弯的啊?”   “你才弯!你就一回形针!”   “对啊我是啊,这我承认。”楚商羽嬉皮笑脸地说,“但你怎么回事儿啊?你不倍儿直吗?这么多年在我面前宁折不弯的。怎么到汤秽这儿,gay里gay气的?”   “我哪有?你少胡说八道!回去就给你发律师函。”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楚商羽嫌弃一笑,“真是傻逼透了。大傻逼!”   他骂完,生怕索宥桉用打着石膏的手敲他,撒腿就跑,一脚踩在雪地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索宥桉看着他仓惶而逃的滑稽样笑出了一副小人得志的架势,但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真gay了吗?不能啊。   索宥桉没觉得自己喜欢男人了。   但昨晚抱着汤秽的感觉又实在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他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   索宥桉开始混沌了。   他在这边混沌,汤秽在一门之隔的屋里也清楚地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他低着头,发了呆,觉得自己脑子里全都是浆糊。   索宥桉有危机感了。   不是因为楚商羽真的对汤秽动了心思,而是楚商羽的画竟然已经完成了。   俩人打的那个赌他还记得,   别的其实都好说,但在这件事上要是输了,索宥桉就真的颜面扫地了。   吃饱喝足,他坐在空白的画布前,叼着他的画笔,看着虚空发呆。   也不知道这么呆了多久,房门被敲响了。   来人是汤秽。   汤秽进屋,重新将房门反锁,然后磨磨蹭蹭地来到索宥桉面前,十分真诚地问他:“你需要俺吗?”   他的意思是:需要我这个模特吗?   但索宥桉经历了昨晚之后,这思想总是忍不住往邪恶的地方滑坡。   他以为汤秽又是来跟他那什么的。   “不,不用不用,我可以靠想象力。”   汤秽明显也有点紧张,听他这么一说,松了口气,但很快又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些失落。   他点点头:“那,那俺就干活去了。”   他往后退,小声说了句:“俺以为你画画得要模特……”   啊……原来说的是这个!   “要!那要的。”索宥桉赶紧改口,“那什么,你搬个椅子,坐我对面吧。”   一听说需要自己,汤秽突然就有点开心。   “哎,好。”他答应得痛快,搬来了椅子,“那还要俺提前干点啥不?要化妆吗?还是……脱衣服?”   汤秽记得索宥桉以前说过画的都是裸男。   那他是不是也得裸着啊?   索宥桉“噗嗤”笑了:“你还会化妆?”   “不会。”汤秽有点不好意思,“要是得画的话,俺去找齐嫂,让她帮俺画。”   索宥桉笑得快背过气去了:“你可别逗我了,好好过去坐着。”   “啊……嗯。”知道自己又说了蠢话,汤秽尴尬又懊恼。   他坐在椅子上,见索宥桉盯着他半天也没开始动笔,突然又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抬手,这回把自己脱了个流干净。   索宥桉吃惊的看着他,意识到他为什么这么做时并没有制止,只是说:“窗帘,拉上吧。” 第40章   索宥桉根本不知道在究竟在干什么。   他是要画汤秽,但不是裸着的汤秽。   他要的是汤秽的神态、情绪和一种被称之为感觉的东西。   而不是身体。   但当他看到汤秽局促地坐在凳子上开始脱衣服,竟然完全不想阻止。   疯了啊。   索宥桉觉得自己变得更无耻更下流更不可思议了。   汤秽去把窗帘拉好,屋子里有点黑,为了方便索宥桉画画,他又十分体贴地打开了灯。   “别开灯。”索宥桉没有回头看他,“关掉。”   汤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把灯给关了。   屋子里的光线又变得昏暗起来,这其实让汤秽觉得稍微放松了些。   他实在不习惯被这样单独注视着自己的身体。   汤秽偷偷深呼吸了一下,然后麻利地脱掉了身上的衣服,一鼓作气,回到凳子前,坐下。   他做这一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生怕迟疑一下就又没了胆量。   屋里有点冷,汤秽很快就起了鸡皮疙瘩。   寒冬时节的乡下平房就是这样的,即便烧火炕、有暖气片,但那热气还是没法平均地覆盖到房间的每一处,只有炕上和暖气旁边暖和些。   汤秽不穿衣服那么坐着,一动不动的,觉得凉气在顺着他的毛孔往皮肤下面钻。   他没抬头,不好意思。   以前他还可以想:大家都是男人,俺有的他也有,给看看没啥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索宥桉他可能……也喜欢男的。   那这种情况下就跟男女有别是一样的了。   汤秽脑筋转不过来,也没那么开放,他只是知道自己在履行诺言,更何况人家索宥桉帮了自己那么多。   画吧。   他只希望对方画得快一点。   然而,索宥桉始终没有动作。   他左手打着石膏,调好的颜料盘放在手边的桌上,右手并不影响画画。   可他只是盯着汤秽看,从头到脚,安静地看着他身体的每一处。   昏暗的房间里涌动着什么,像是蹩脚的诗句或者不成曲调的音符,索宥桉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就静静地观察,静静地欣赏。   汤秽身上比脸还白,瘦得他用力呼吸的时候能清楚看到肋骨。   低着头的人让他只能看见抿成一条线的嘴,但神情如何,索宥桉大概也猜得出几分。   “转过去吧。”索宥桉突然说,“背对着我。”   汤秽在走神,突然听到索宥桉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个激灵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索宥桉下意识要去扶,却因为打着石膏的腿没能站起来。   汤秽摆摆手,意思是没事。   他站好,很刻意地用手挡着自己的关键部位,缓慢地转过去,重新坐下。   背对着索宥桉的时候他松了口气,看后背总比看正面要压力小很多。   他问索宥桉:“不画吗?”   这么半天,索宥桉连画笔都没拿起来,这让汤秽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觉得是因为自己这个模特做得不够好,索宥桉不满意才不画的。   “先不画。”索宥桉说,“我看看。”   看看。   汤秽被这两个字弄得又开始紧张。   他低头看自己,这原本应该很熟悉的身体他其实从来没有认真打量过。   干巴瘦。这是汤秽对自己唯一的认知。   他觉得索宥桉这样的人一定见识过很多漂亮的身体,他这样的人在这位有钱的大画家眼里应该是不漂亮的甚至充满瑕疵的。   索宥桉要画他,就是想画这种平日里见不到的瑕疵和不美观吧。   汤秽很想叹气。   他不知道漂亮的身体是什么样的,但很确定自己不够好。   他倒没有因为自己不够漂亮的身体感到羞愧,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安和懊恼,这不安和懊恼也不是因为他的身体而是因为他自以为的笨拙。   索宥桉会选中他当模特,那一定是因为他身上有对方想要画下来的特质,尽管他不知道这特质是什么,但一定有。   可现在,他已经这样毫无保留地出现在对方面前,对方却迟迟没有拿起画笔。   汤秽觉得一定是因为他的表现力太差了。   “要俺干啥吗?”汤秽很想配合他,很想让他快点找到灵感,快点画完。   “不用。”索宥桉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你坐着就行。”   汤秽不自觉直起了背。   就这样坐了好半天,汤秽突然听到身后有声音,想回头,可索宥桉却说:“别动。”   汤秽不敢动了,像是被点了穴,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索宥桉费劲地挪到汤秽身后,低头看着对方后背上的几道深深浅浅的疤。   “你以前总跟人打架?”   汤秽一下就明白了。   他反手想摸自己后背,却背索宥桉抓住了手。   索宥桉的手很暖和,那热乎乎的感觉好像很快就顺着手蔓延到了全身,汤秽不冷了。   “嗯。”汤秽说,“俺从小就跟俺们村的那些人干架。”   “为什么?”   “他们骂俺,俺就打。”   索宥桉笑了,但笑完又觉得苦涩。   “你能打过他们吗?”瘦得跟竹竿似的。   “有时候能,有时候打不过。”汤秽说,“他们人多,俺打不过了就跑。”   “你还挺聪明。”索宥桉放开他的手,稍微躬下身子,细细观察汤秽背上的疤。   那些疤大小深浅不一,也不都集中在背部,汤秽身上这样的小伤疤其实有很多。   但他背上的这些疤仿佛构成了一个充满了故事性的图案,索宥桉试图将它们重组,然后把这些故事串起来。   “可丑了吧?”   “好看。”   索宥桉的手指落在一处疤上,然后顺着汤秽的皮肤缓缓下滑,来到另一处上。   他的动作很轻,这让汤秽瞬间像是全身都过了电,酥酥麻麻的。   手指划过的地方好像起了火星子,汤秽人都被灼烧得疼了起来。   汤秽一动都不敢动,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越来越快,大脑都开始缺氧了。   他张着嘴喘气,手指尖都开始发麻。   “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索宥桉扯过旁边搭着的羽绒服把眼前的人裹住。   “穿上衣服吧,别冻感冒了。”索宥桉说话时一点表情都没有一点情绪都看不出来。   汤秽回头看他,发现这人竟然前所未有的木然。   像是灵魂去了别的地方一样。   汤秽没见过这样的索宥桉,小声问他:“完事了?”   可是你还一笔都没画呢。   “嗯。”索宥桉言简意赅地回应,“穿上衣服吧。”   他重新坐回画布前,画布还是空白的,但他眼前已经呈现出了那副精妙绝伦的作品了。 第41章   汤秽已经两天没见到索宥桉了。   自从那个上午他冒冒失失地敲响索宥桉的房门,脱得□□在对方面前坐了两个多小时,之后又被赶了出来,他就再没看见过索宥桉。   房门紧闭,不吃不喝,期间应该是出来上过厕所,但也没叫他。   索宥桉现在手脚不灵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定的。   汤秽有点担心,也不赶集去了,天天搬个小椅子坐在门口,像个守门员。   老杨说:“没事儿,这都正常。”   他告诉汤秽:“我们家少爷这是找着感觉了。”   “他总这样吗?”汤秽问。   “经常的事儿啊!”老杨说,“你不知道,他以前一旦开始画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他跟模特俩人,窗帘一拉,门一锁,不到画完,谁也别想见着人。”   “啊……”汤秽拉长声音,又看向了紧闭着的那扇门。   就他跟模特俩人……   汤秽想象力有限,在脑子里简单描绘出了一个以他家平房为蓝本改建的画室,索宥桉和陌生但长得好看的裸男在里面,从日升到月落,彼此观察着。   那画面让汤秽觉得有点不是滋味——怎么这回没让模特在屋里呢?   他肩膀塌下来,没精打采的。   “又下雪了。”老杨看着窗外,“今年这雪可真多啊。”   汤秽也跟着望出去,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等他画完,就要走了吧?”   索宥桉把自己关在那个房间三天半,一口气画完了这幅以汤秽为原型的画。   不过虽说是以汤秽为原型,可画面乍看上去并没有人存在,深浅不一的蓝色下面掩藏着神秘的符号,像是某个传奇年代遗留下的文字,只有特定的人才读得懂。   索宥桉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感觉身体里有什么被抽走了,瞬间泄了力气瘫坐在了椅子里。   画笔掉在了地上,颜料盘也翻了。   他盯着自己完成的作品,兴奋到有些神魂颠倒了。   “汤圆!”索宥桉用尽了全力喊到。   汤秽原本就一直守在门口,听见这撕心裂肺的一嗓子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   “咋的了?”他赶紧往屋去,但门反锁着他打不开,使劲儿推了推,最后牟足了力气,直接给撞开了。   汤秽那小身板撞得挺疼,门把手直接被弄坏了。   他紧张到喘息都变得粗重起来,惊慌失措地跑向索宥桉:“咋的了?你咋了?”   汤秽看见的是快瘫成一团泥巴的索宥桉,还有掉落的笔跟颜料盘,以及那不知所云的一幅画。   他以为索宥桉是因为没画好在发脾气,摔了东西,赶紧安抚说:“这不画得挺……”   他本意是想安慰的,是想说画的挺好,可是他看了一眼那副画,蒙了。   这啥玩意啊?   说好的让他给当模特,结果这画上也没他啊。   汤秽知道不应该,但还是愣头愣脑地问了句:“俺在哪呢?”   “汤圆。”索宥桉还在兴奋中,甚至因为过于激动,手都有些发抖。   他一把抓住汤秽的手,猛地用力,将人拽进了怀里。   汤秽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拉,直接一个趔趄撞了个满怀。   这是真难受了吧?汤秽想。   这艺术家肯定是没画好,闹心呢,俺得安慰安慰他。   “虽然俺看不懂,但画得挺好的。”   “是,太好了。”   “啊?”汤秽又蒙了,这人是说真的呢还是已经疯了呢?   “这是我这几年来最满意的一幅作品。”   汤秽仰头看他,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别说话了,他自己的画,他满意就行。   可是……   可是他这个模特,模哪儿去了?   汤秽疑惑地看着那副画,觉得那就是胡乱涂抹的一块儿蓝布。   “汤圆。”索宥桉又叫他的名字,声音也开始颤抖,“我太幸福了。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幸福过。”   啥啊?汤秽满头问号。这都啥跟啥呢?   “谢谢你,真的。”索宥桉将人搂得更紧了,怀里的汤秽几乎要没办法呼吸了。   “索宥桉,俺……”   “谢谢你。”索宥桉闭上了眼,一个吻落在了汤秽的额头上。   世界瞬间就寂静了。   汤秽愣住了,他眨巴着眼睛,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就……亲了他?   那个激动的吻落在他额前时,他像是被电了,又像是被雷劈了,整个人都仿佛瞬间散发着胡巴味,然后冒了烟。   他咋……亲俺了?   汤秽这辈子没被人亲过。   从小生长在乡下,他们这样的乡下人不像城里人那样善于表达情感。   叔婶儿对他好,实心实意的,可顶多是汤秽很小的时候会抱抱,会亲亲脸蛋。   长大后,心里有,但行为上都不会再那么亲密了。   汤秽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一个比他个子还高的男人亲了脑门儿,而且这气氛还特别的……黏糊。   拥抱、亲吻。   这是在搞对象吗?   汤秽又开始迷糊了。   他人神交战的时候,索宥桉还因为过于兴奋飘飘欲仙。   他亲完汤秽的额头,又使劲儿在人家脑袋上蹭,像是一只华丽的大型犬在跟主人撒娇。   他过分亲昵的举动让汤秽不知所措,只是呆呆傻傻的,任由他这么做。   索宥桉是真的觉得幸福,这几年来都没有感受过的幸福。   他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出售这幅画,他要挂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每天醒来都要看到它。   而汤秽,他不懂什么艺术,他知道的只是自己被人抱着,被人亲吻着,被人在意着。   索宥桉的愉悦感染了他,最终他也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胡思乱想,回抱住索宥桉,回应了对方的拥抱和亲昵。   在这一刻,他们似乎都拥有了自己想要的那个名为“幸福”的东西。   原来“幸福”并不是虚无缥缈的定义,它是真真实实能被触摸到的啊。   真好。   汤秽轻声说了句:“真好啊。”   那踏踏实实的拥抱,让他觉得这个下午真好啊。   外面大雪纷飞,下得已经看不清院门。   屋内烧得很暖和,两个人抱在一起,就只觉得热。 第42章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几个这样的时刻,抽离在真实生活之外,被不可思议的幸福感包围着。   此时此刻,在这个下着大雪的午后,汤秽跟索宥桉就拥有了这样的时刻。   难得。   可遇不可求。   老杨过来的时候,见房门已经打开,想着他家少爷的画应该是完成了,正准备欢天喜地地去祝贺,可刚要进屋就看见了抱在那里的两个人。   老杨赶紧止步,看着那两个安静相拥的年轻人,心头突然注入了一汪温泉似的,这老胳膊老腿儿都重新散发活力了。   他笑笑,小声后退,坐到了之前汤秽守门的那把小凳子上。   木头凳子上面铺着个手工缝制的棉垫子,不柔软但暖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索宥桉跟汤秽终于有些不舍地分开了,谁也不知道是谁先有了动作,结束了这个拥抱。   分开后,理智逐渐回巢,汤秽想起刚刚那个过分暧昧的拥抱,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抬手揉揉鼻子,又使劲儿捏了捏脖子:“俺……去给你整点吃的。”   他刚要起身,又被索宥桉拉住。   四目相对,索宥桉用从未有过的真诚目光看着他,也用从未有过的真诚语调对他说:“真的谢谢你。”   汤秽更不好意思了,他觉得在这件事里自己可能什么都没做。   毕竟,人家画画的时候,他压根儿不在场。   “这雪怎么这么大啊!都进我鞋里了!”   这边还温情着,那边楚商羽吵吵嚷嚷地进来了。   老杨赶紧比了个“嘘”,楚商羽:“咋了?打起来了?”   老杨笑眯眯地摆摆手:“没有没有,俩人好着呢。”   “那你嘘什么嘘!”楚商羽大大咧咧地往里走,然后就看见了拉着手的两个人。   “……索宥桉你是不是人啊?”楚商羽及时破坏了那浪漫的氛围,“一边虚情假意地跟我说你钢管直,一边在这儿勾引良家青年!”   听到他的声音,屋里的两人同时看了过来。   下一秒,汤秽猛地抽走了自己的手。   手心好像还在发烫,脸也在发烫。   这感觉太奇怪了,从来没有过。   汤秽觉得喘气都有些费劲,可能是屋子关门太久有点缺氧了,赶紧走赶紧走,他得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   “俺去做饭。”   汤秽逃跑了,像只受了惊吓的野兔子。   索宥桉脸黑得像汤秽家烧炕的煤,看着楚商羽时的目光尖锐得像他爸的瑞士军刀。   “你要死啊?”索宥桉说,“怎么哪儿都有你呢?”   楚商羽装无辜:“俺只是恰好出现,恰好撞破你们的奸情。不过有一说一,你究竟来真的还是玩玩啊?我看那小汤秽可纯情,你要玩玩的话,别祸害好人家的小青年。”   “我祸害谁了?”索宥桉不高兴,骂骂咧咧地说,“我他妈也没玩啊!”   “哦?那就是认真的咯?”楚商羽眼睛又亮了,小碎步跑过来,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弯的?该不会是对我爱而不得才假装自己是直男吧?”   楚商羽做作地擦眼泪:“太可怜了,我又伤害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少男心。”   “……我想吐。”   “你怀了?”   “你要死了。”索宥桉黑着脸对楚商羽说,“告诉你妈我二姑,来山上给你收尸吧。”   楚商羽闹够了,知道再继续这么下去就要玩火自焚了,狂笑着跑走,找老杨庇护去了。   他一走,这屋里又安静下来,索宥桉长出了口气,脑子里又开始回味刚刚跟汤秽的拥抱。   他是有点心动了。   但他搞不清楚这种心动究竟是因为汤秽本人,还是因为眼前这幅画。   索宥桉把目光转向刚完成的作品,觉得自己可以就此收山了。   索宥桉的画完成了,楚商羽想好好看看,被勒令不许靠近半步。   吃饭的时候,汤秽非常安静,闷头吃,不声不语的,耳朵尖一直通红,像是被煮过。   楚商羽是过来人,这种事儿看得门儿清。   但此类事情向来当局者迷,索宥桉再聪明也自己也看不透。   楚商羽不打算帮他们捅破那层窗户纸,年轻人就得吃点爱情的苦才能成长,让他们慢慢磨去吧。   磨黄了也行。   这邪恶的小心思让楚商羽吃着吃着就笑了出来。   索宥桉:“你神经病啊?吃饭笑什么笑?”   “你管天管地还管人吃饭笑不笑呢?”楚商羽转头对汤秽说:“你说他是不是事儿逼。”   汤秽抬眼瞄瞄俩人,没吱声。   “你看,我们汤秽都默认了。”   “什么你们汤秽!跟你有个屁的关系啊!”索宥桉火更大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今天就是火气大,一看就楚商羽就来气。   “我和他是好朋友啊!”楚商羽理直气壮地说,“你不让我追他,还不行我跟他处朋友了?”   汤秽蒙了,抬头:“啥?”   索宥桉:“你别听他胡咧咧。”   “我可不是胡咧咧!”楚商羽想着不管闲事,但人还是太善了,决定帮这俩人加把火,“我说我喜欢你,想追求你,跟你处对象。这姓索的就不乐意了,对我威逼利诱的,说什么我要是再往你身边凑,就把我胳膊给卸了。真粗鲁。”   汤秽听得呆呆的,楚商羽叹气:“你听明白没有啊?”   “嗯明白。”   “你明白什么啊明白。”楚商羽嫌弃地看看他,心说这爱情导师真他妈难做,“你俩都蠢逼,白费我力气。”   索宥桉在那边火气已经烧到了天灵盖:“能闭嘴了吗?不能的话我可以帮你。”   “帮个毛啊!你胳膊腿全乎吗?”   “我可以给成赫名打电话。”   一听到“成赫名”这个名字,楚商羽立刻服软了:“你是我哥。我闭嘴。”   汤秽看着两人,突然好奇起来,这个成赫名是谁啊?怎么威力那么大?   这顿饭吃得热闹,吃完之后楚商羽那从小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少爷被索宥桉指派去洗碗。   楚商羽想反抗,但索宥桉又一次提起了“成赫名”。   在楚商羽刷碗的时候,汤秽小声问:“成赫名是他爸吗?咋他爸姓成,他姓楚啊?”   索宥桉差点笑得被口水呛死。   然后他神神秘秘地对汤秽说:“那不是他爸,是他的仇家,分分钟把他捆床上抽得他喊爸爸饶命的那种。”    第43章   索宥桉的话汤秽听得似懂非懂,他没什么感情经历,更没那方面的经验,很多事情都想得直接且简单。   不过他能感觉到,这个成赫名应该确实不是楚商羽的亲爸爸。   他脑子里盘旋过一些奇怪的想法,但只是短暂盘旋,很快就闪过去了,也没有往深了想,毕竟他跟楚商羽也没太多的交情,人家的私事,他不应该多问。   但楚商羽说的某些话还是钻进了汤秽的耳朵,溜进了汤秽的心里。   什么喜欢啊,什么求追啊,什么处对象啊。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这短暂的半个月里,捅了同性恋的窝。   楚商羽肯定是了,索宥桉也像。   他端着碗,抬起头,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笑盈盈看着那俩人斗嘴的老杨。   杨叔一辈子没结婚,他该不会也……   妈呀。   好罪恶。   怎么如此揣测一个兢兢业业为事业奉献了一生的老大叔呢?   汤秽赶紧晃晃脑袋,把自己那猥琐缺德的念头给晃出去了。   汤秽被旁边那俩人吵得耳鸣,赶紧扒拉了两口饭,吃完就干活去了。   楚商羽生怕索宥桉那不是人的东西真的给成赫名打电话,也迅速吃完,躲老杨那屋找小模特组队打游戏去了。   饭桌上就剩下索宥桉跟老杨,身残胃口坚的索宥桉又让老杨给盛了一碗饭。   “少爷,你不管理身材了啊?”老杨盛了冒尖的一碗,递给他,“眼瞅着过年了,你往你这时候可都开始招呼人去冲浪了。”   索宥桉刚拿起筷子,听见老杨这么说,动作顿了一下。   是不应该吃了。   最近饭量大增,又不怎么运动,他那漂亮性感的八块腹肌眼看着要变成一块儿了。   有那么一瞬间,索宥桉觉得从前那个洋气的、闪着金光的自己已经跟这土了吧唧的小村庄灵肉合一了。   他也土了。   他抬手揪了揪自己又长了且长时间没好好护理,俨然已经乱糟糟的头发。   “再说吧。”索宥桉又重新拿起了筷子,“吃完这顿再减肥。”   汤秽做饭做菜实在是有两把刷子,同样是米饭,怎么他做的就这么好吃呢?   索宥桉想不明白。   老杨把椅子拉过来,也重新坐下,安静地看着他家少爷。   “……你用这么深情的目光看我,我会以为你想当我爸。”   “呸呸呸!你可不要造谣我!我对索总忠心不二!”   “你应该对我忠心不二。”索宥桉说,“你是跟着我的。”   “但钱是索总发给我的。”老杨笑了。   “……行吧。”完全无法反驳。   索宥桉低头继续吃饭,吃了两口,受不了了:“我说,你到底想干嘛?”   怎么盯着人看没完没了了呢?再帅的人,也不能被这么看着吧?   “老杨,你不礼貌了。”   “我很礼貌。”   “礼貌的人不会一直盯着别人看。”   老杨“噗嗤”笑出了声,这显得他更不礼貌了。   索宥桉以为他在笑自己胖了,黑着脸等着他笑完。   “行,不开完笑了。”老杨终于笑够,一本正经地往前凑了凑,“少爷,俺问你点事。”   “你们一个个的能不能不学汤圆说话?俺俺俺的,讽刺谁呢?”   “不是讽刺啊!没人讽刺啊!俺是觉得可爱才学的!”   “可爱?”索宥桉撇撇嘴,“你最好是。”   老杨又笑了:“这么怕别人嘲讽小汤啊?”   “基本礼貌问题。”   “你是不是真喜欢人家啊?”   索宥桉正要往嘴里送的饭突然因为手抖,掉在了桌子上。   他惊恐地看向老杨:“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是吗?不是那就好。”老杨直起了身子,长出了口气,看起来很是舒心。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是那就好’?”索宥桉心中警铃大作,“是不是楚商羽那狗东西又盘算什么呢?让你来探我的口风?我告诉你啊杨学民,给你发工资的是我索家的人,你得跟我站在统一战线上!明白吗?”   老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明不明白啊!”   “不太明白。”老杨说,“你又不喜欢小汤,那别人追求他,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呢?”   索宥桉一听,不乐意了,筷子往桌上一放:“你糊涂啊老杨!那楚商羽是什么人啊?爱情混子!你看他把成赫名都整成什么样了?好好一青年才俊,现在就一神经病!你想让汤圆也疯了啊?别害人了!”   “这么的,咱们不说楚商羽,换个人。”老杨说,“如果说有一个各方面都特别好的男的,或者女的也行,甭管什么性别的人了,总之各方面都相当优秀,这么个人追求小汤,你会反对不?”   “那我反对个什么劲儿啊?”索宥桉回答得自然而然,边说边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要真是那么个好人,我……那我,那我可得……”   索宥桉的筷子在饭里来回戳,快把好端端的米饭给戳成一坨白泥巴了。   “得祝福呢,是吧?”老杨带着了然的笑意看着他家少爷,“到时候小汤结婚,咱都得给包个大红包。”   索宥桉不说话了,脸色有点难看。   “行,我明白了。”老杨起身,“其实我就是担心你。”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索宥桉嘟囔着,开始往嘴里扒拉饭。   “人小汤一看就根正苗红的直男,我是怕你这一不小心芳心暗许了,再吃点什么爱情的苦。”   “哼哼,你想多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索宥桉觉得这饭不好吃了。   “那就行,那我就放心了。”老杨拍了拍他家少爷的肩膀,“反正你画也完成了,又快过年了,咱们是不是得准备回去了?”   “再说。”索宥桉咽下嘴里这口饭,觉得噎得慌,“你先让我把饭给吃完。”   “行行行,我不啰嗦了,我回去看看表少爷是不是又偷吃我零食呢,你自己慢慢吃饭吧。”   老杨走了,汤秽在院子里忙活,饭桌边就剩下索宥桉一个人。   如果一个很优秀的人追求汤秽……   索宥桉脑子里又开始琢磨刚刚老杨说的话。   他心里莫名其妙有点不痛快,可这不痛快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汤秽跑来找他了。   “索宥桉!你看!”脸冻得通红的汤秽风风火火跑进来,手里抓着一直灰色的肥兔子,“俺抓着一只野兔子!”   他兴奋得眼睛都闪亮亮的,看着索宥桉时,像个来邀功的小孩子。   就这么一瞬间的事儿,索宥桉的坏情绪就全都不见了。   “牛啊!”索宥桉拍手叫好,“今晚咱吃麻辣兔头吧!” 第44章   麻辣兔头是不可能吃的,汤秽喜欢这兔子,决定要养起来。   “俺要抱着它过年。”汤秽把那灰色的肥兔子抱在怀里,跟抱个胖乎乎软乎乎的小孩儿似的。   虽然觉得到嘴的兔肉飞走了有点可惜,但看着汤秽这样,索宥桉又觉得挺好的。   “行,到时候一边看春晚,一边啃兔子耳朵。”   汤秽被他逗笑了:“你咋恁烦人呢!”   索宥桉也跟着他笑,起身过来,伸手摸了摸那只肥兔子。   “对了,”汤秽又仰头问他,“你跟杨叔他们,能留这儿过年吧?”   他这一问,索宥桉想起了刚刚老杨的话。   画已经完成了,他们可以打包走人了。   索宥桉愣了那么几秒钟,然后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家和他刚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热闹了,东西也多了。   热闹是因为他们这几个咋咋呼呼的人,东西多是因为索宥桉这样那样的买了很多东西给汤秽,就仿佛自己真的要在这里安家似的。   “你那阵说留下过年的。”汤秽后背出了汗,抱着兔子的手紧了紧。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不应该问,人家好好的城里人,为什么在这破地方过年呢?   “嗯,留下。”索宥桉说,“我们都和你一起过年。”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汤秽眼睛都亮起来了。   “真的啊?那俺多准备点年货,明天俺去赶集,买点肉,你去不?”   “去。一起。”索宥桉说,“咱们让老杨开车,多买点,我付钱。”   汤秽笑得灿烂,就好像不在冬日,在春天。   除夕日□□近,索宥桉、老杨、楚商羽三个人跟着汤秽去了年前的集市。   车停得远远的,再往前开路窄人多,容易剐蹭。   汤秽走在最前面,那三个跟在后头,像是他的小弟——其中一个小弟还打着石膏、坐着轮椅。   汤秽左看看右看看,跟这个水果摊老板砍砍价,和那个肉铺伙计抹个零。   跟在他身后的人手里很快就提满了袋子,最惨的是索宥桉,因为有轮椅,怀里抱满了东西。   都已经这样了,楚商羽还见什么想要什么,糖炒栗子直接买了五斤。   “吃不死你。”索宥桉吐槽。   “哎呦小伙子可别这么说话!俺这栗子可吃不死人。”卖栗子的大爷不乐意了。   楚商羽笑:“大爷你别搭理他,他失恋了,到处放屁泻火呢!”   “艾玛!大过年的对象黄了,真糟心啊!”大爷还挺善谈,“你小伙子长得还挺俊的,俺姑家侄女的闺女还没对象呢,给你介绍介绍?不过你这腿……没截肢吧?”   “……谢谢您,不用了。”索宥桉黑着一张脸,“卖您的栗子吧!”   这边付完钱,那边买糖葫芦的汤秽也回来了。   他把蘸着芝麻的最大串糖葫芦递给了索宥桉:“唠啥呢?这么热乎!”   “哥们儿,你也是个眼神不好的。”索宥桉一点不客气,直接接过糖葫芦就吃,“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唠得热乎呢?”   汤秽笑:“俺看他挺乐呵的。”   他指了指楚商羽。   楚商羽看看自己手里明显比索宥桉那小了一圈的糖葫芦,不乐意了:“汤秽你偏心都写脸上了啊!”   “哈哈哈是啊!”汤秽倒是一点都不掩饰。   这明显的偏爱让索宥桉突然又心情好了起来,老杨觉得自己甚至看见了他家少爷摇起来的狗尾巴。   都这样了,还说不喜欢呢?   真是年轻啊,对自己的认知有着严重的偏差。   老杨开始担心了,觉得他家少爷无论如何都要吃一次爱情的苦了。   四个人把集市从头到尾逛了两遍,天都快擦黑了,才大包小裹地往回走。   楚商羽兴奋得不停跟老杨说话,说自己这辈子都没感受过这么浓的“年味儿”,还得是乡下,有人气儿,像过年。   老杨就开始给他讲自己小时候多盼着过年,过年才可以穿的新衣服、可以吃的糖、可以放的鞭炮……   俩人聊得开心,坐在轮椅上被老杨推着的索宥桉只是带着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走在前面专心吃冰糖葫芦的汤秽。   “对了。”汤秽突然回头,“对联是不是没买啊?”   他这一句,问得几个人都愣住了。   “妈呀,好像是。”楚商羽转身就要往回跑。   “不赶趟了,这会儿人都收摊了。”汤秽懊恼得不行,怎么把这么大的事儿给忘了呢!   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算日子,研究着年前还得来一趟。   “家里有红纸跟毛笔吗?”老杨问。   “红纸俺家有,毛笔没有。”汤秽突然就明白了,“杨叔,你会写春联?”   “你杨叔貌不惊人,但毛笔字还是练过一点点的。”   他说得信心百倍,索宥桉却怀疑:“你认真的吗?”   “当然!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的才华你根本看不见。”   “村长家有!”汤秽说,“那就好办了!俺明天找村长借毛笔。”   “妥了!”老杨看着眼前这几个孩子,心情好得不行。   以往的春节,他家少爷跟狐朋狗友出去玩,他留守在家,其实挺冷清挺孤单的,虽然每年他家少爷都没少给他包红包,回来的时候也没少带礼物,但人啊,还是喜欢热闹喜欢陪伴的。   几个人欢天喜地地开车往回走,路上还有积雪,车开得很慢。   老杨认真地看着前方,副驾驶座上的楚商羽在给一个叫“疯狗”的人回复消息,抿着嘴想笑却憋着。   汤秽跟索宥桉坐在后面,索宥桉又开始大言不惭地说:“老杨写春联,我可以画一对门神装点一下你那丑了吧唧的大铁门。”   “真的啊?”汤秽笑眯眯的,“那可真是太好了!”   说干就干,第二天汤秽就跑去找村长,借来了毛笔和墨,村长那套家伙事是专门写春联的,墨还带金粉。   楚商羽耐着性子仔细裁剪了红纸,老杨大笔一挥,贴大门口的、贴屋门的,还有一些小福字,全都写好了。   索宥桉又把自己关屋里了,说是去画门神,搞得神神秘秘的。   大半天过去,他带着他的“杰作”出来了。   两张人物画,穿着门神的衣服,但长相却让汤秽觉得有点眼熟。   “索宥桉!你要死啊!”楚商羽指着那画上的人说,“这不是老子么!” 第45章   索宥桉搞了点小恶作剧,把门神的脸画成了楚商羽。   楚商羽追着那“残疾人”打,最后的结果是,拿着画笔把索宥桉的石膏涂了个五彩缤纷乱七八糟。   “不错,这才有过年的气氛。”楚商羽看着那花里胡哨的石膏,心满意足。   索宥桉哼哼一声:“小肚鸡肠。”   “你大度,那你怎么不把自己脸画上呢?”   “我太帅了,怕大过年的都来家门口围观,烦。”   楚商羽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手机响了,接电话去了。   距离除夕还有三天,春联和门神贴得属实有点早了。   不过大家都很开心,看见那喜气洋洋的春联就觉得日子特美好。   而这几个人里,最期盼这个春节的还是汤秽,他有时候干着活会突然笑出来,只是因为想到今年除夕他不是一个人过了。   一切都安稳又欢庆地往前走着,眼看着就要到除夕。   然而,意外降临,汤秽企盼着的那个有人陪伴的除夕还是泡汤了。   老杨拿着手机火急火燎跑过来找索宥桉时,这位大少爷正悠哉悠哉地躺在炕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   汤秽家的电视是新换的,他索宥桉给换的。   88寸的电视,几乎占了这屋的半面墙。   原本索宥桉打算买更大的,这88寸实在拿不出手入不了眼,但老杨说:“祖宗,您也得看看他那屋多大啊!”   就这样,索宥桉勉强接受了88寸的电视。   汤秽不看,觉得费电,但索宥桉看,并扬言自己承包汤秽家一年的电费。   “少爷!出事了!”老杨冲进来的时候,灰太狼又在被红太狼骂。   索宥桉嗑瓜子嗑得舌头都要起水泡了:“正好,你给我接杯水。”   他漫不经心地看过去,然后发现老杨的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索总那边出事了。”   瓜子哗啦啦撒了一地,打着石膏的索宥桉从来没这么灵活过。   他猛地起身:“说话别大喘气,直接说重点。”   “索总被人用刀给捅了,正在医院抢救。”   老杨言简意赅,索宥桉脑子嗡的一下,眼前瞬间就黑了。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想都没想,让老杨扶着他从炕上下来:“汤圆呢?”   “没在家,没看见人。”   “对,他说今天还要去一趟大集,买什么来着。”索宥桉觉得自己脑门都发麻。   这时候楚商羽也跑了进来:“什么情况啊?”   “我得回去。”索宥桉外套都没穿,直接就拄着拐往外走。   楚商羽赶紧上去扶他,老杨拿了羽绒服跟在后面。   天又开始下雪了。   索宥桉被楚商羽扶着走下汤秽家屋门前的台阶时,看见那棵枯树上挂着的秋千,秋千已经积了雪。   “是之前的一个合伙人,被索总查出暗中勾结其他股东,搞得一个项目赔了三个亿。”老杨边走边说,“东窗事发,索总追责,那人以谈判为由,来找索总,结果带了刀的。”   索宥桉安静地听着,直到坐上了车也一句话没说。   雪越下越大,三人走得急,什么都没带。   “少爷,你也别太担心了,索总吉人天相,肯定没事的。”   老杨这么安慰着,可心里也没底。   他接到电话的时候,听那边混乱嘈杂,公司副总打电话给他,说是联系不上索宥桉。   如今,索崇山就索宥桉这么一个直系亲属,手术各种决策和签字都要他到场。   “我知道。”索宥桉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后,老杨的手机开始频繁响起来,五一例外都是跟索崇山相关的事。   索宥桉一个接着一个地处理电话里的那些事,从来没经历过这些的他强压着情绪,让自己表现得冷静。   “把新闻先压下来。”   “我在赶去医院的路上。”   “让内部员工不要私下讨论。”   “警方那边有什么消息?”   ……   索宥桉觉得自己脑袋快要爆炸了,可最让他担忧的并不是公司,而是他生死未卜的爸。   那是他唯一的至亲。   汤秽顶着大雪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特奇怪。   屋里电视开着,在播放索宥桉爱看的《喜羊羊》。   地上乱糟糟的,瓜子和瓜子皮混在了一起。   索宥桉不在,他的羽绒服也不在。   不过轮椅还摆在厨房那边,估计是去老杨那边玩了。   汤秽找毛巾擦了擦头发,使劲儿搓了搓冻得有些僵了的脸。   他又买了点水果,还买了好吃的烤地瓜。   汤秽怕烤地瓜凉了,放在炕上最热乎的地方,又用棉被给盖住了,等会儿索宥桉回来就能吃。   之后他开始收拾屋子,关了电视,仔仔细细把地上的瓜子和瓜子皮分出来,扫了地,擦了桌子和柜子。   明天就是除夕了,今天下大雪,还挺应景的。   汤秽忙活完,看时间差不多了,又开始准备做饭。   淘米的时候突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一般这个时候,老杨跟楚商羽早就过来了。   他端着淘米的盆走到屋门口,歪着脖子往隔壁院子看。   没什么动静。   那几人干嘛呢?   汤秽觉得可能人家有事,自己也不好去打扰,他把饭做上,又开始摘菜,准备今天炖个鸡给他们吃。   最后鸡也炖上了,土豆都下锅了,外面还是没动静。   汤秽莫名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隔壁去了。   老杨租的那个房子,大门敞开着,那辆看着很高级的黑色轿车不在院子里。   汤秽心里突然就“咯噔”一下,看着那空旷的院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可是他又对自己说:他们可能出去玩了。都说了会留下和俺过年,今天都二十九了,肯定不会走的。   他踩着雪,朝着屋里走去。   就算走,也肯定会和俺说一声。   心里这么想着,可汤秽每往前一步,心都好像往下沉一寸。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有一种自己被落下了的感觉。   不能。   他在推开门的时候还在自我安慰:不可能一声不吭就走了的。   可是,屋里没有人。   汤秽站在安静的屋子里,有一种冷风过境的感觉。   “俺炖了鸡。”汤秽站在无人的房子里,轻声说,“你们过来吃饭吧。” 第46章   炖的鸡肉香味已经飘到了这边,然而两栋房子,只有汤秽一个人。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香味变成糊味,他猛地惊醒一样,转身往自己家跑去。   好好的炖鸡糊了,紧紧地粘在锅上。   汤秽拿着锅铲使劲儿地铲下来,把糊掉的鸡肉跟土豆小心翼翼地放进盆里。   然后他没吃饭,拿着钢丝球用力地刷锅,像是恨不得把糊住的地方擦出个窟窿来。   收拾完,他累的一身汗。   洗手,盛饭,自己端着饭碗开吃。   菜有点凉了,拌着胡巴味,可惜了好好的农村小笨鸡。   汤秽吃了两大碗饭,菜也没少吃,撑得他放下筷子的时候靠在椅背上开始昏昏欲睡。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他突然想起买回来的水果还没收拾,虽然困但还是起身,把那些水果分门别类地放好了。   都弄好后,他洗了两个苹果,又拿了两个橘子两个香蕉,找出盘子摆好,端进小屋,放在了王叔王婶儿的遗像前。   “要过年了。”汤秽站在他们黑白照片前面,带着微笑说,“俺今天去得赶巧,买着了便宜还甜的苹果橘子。俺买了不老少呢,叔婶儿,你俩多吃点。”   他说完,立在那里久久没离开。   索宥桉几乎打了一路的电话,他从来没这么焦头烂额过。   公司的事情他一点都不懂,很多高层他也不熟悉。   但这种时候,尤其年关将至,索崇山受伤的事情势必会对多方造成影响。   他不懂,也不感兴趣,可是不可以不管。   旁边楚商羽也在帮忙周旋,他比索宥桉对商业上的事情上心一点,也经常跟着他爸妈出去应酬,多方努力下算是把新闻给压下来了。   外部危机暂时缓解,索宥桉又往索崇山助理那儿打电话,询问现在他爸的情况。   “索总还在抢救中,他们院长亲自抢救呢。”这个助理是去年刚来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没见过这种“大场面”,他冲进办公室看见满地血的时候,差点自己先下得厥过去。   “行,我知道了。”索宥桉感觉到自己手都在抖,“我差不多还有三个小时到,你那边有什么事随时向我汇报。”   挂断电话,索宥桉发现自己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老杨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想安慰,但放弃了。   这种时候语言是苍白的,什么安慰的话都起不了作用。   “我妈已经过去了。”楚商羽说,“她在那儿,你就放心吧。”   索宥桉点了点头。   “成赫名也往回赶了,差不多还有半小时落地,他会先回公司稳定局面。”   索宥桉“嗯”了一声。   楚商羽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再多嘴,只是说了句:“肯定会没事。”   车里重归安静,索宥桉出神地看着窗外,飞速而过的景象很美他却无心欣赏。   这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楚商羽在网上看到了一篇有关“山徽集团老总被刺内幕大揭秘”的文章,这篇文章阅读量已经破二十万,转发已经上万。   “妈的,怎么还有漏网之鱼!”楚商羽要打电话找人撤了这篇文章,但被索宥桉制止了。   “传播已经这么广了,这个时候撤掉别人只会觉得里面有猫腻,那些泼给我们的脏水就擦不干净了。”索宥桉说,“留着吧,我们秋后算账。”   三个小时的车程十分煎熬,那篇文章发出之后,索宥桉这边又开始电话不断,各路人马,心怀鬼胎,那些问候中到底有几分真心,索宥桉实在不知道。   这一路,漫长到他觉得自己走了一辈子。   当车停到医院门口,他才猛然意识到这里并没有下雪。   他们从漫天大雪中飞驰出来,来到了一个温度不高但晴空万里的城市。   索宥桉还打着石膏,不方便,老杨把后备箱的轮椅拿出来,楚商羽扶着他坐好。   护士已经等在外面,带着他们往楼上的抢救室去。   17楼的抢救室门外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楚商羽的妈妈,索崇山的亲姐姐,一个是索崇山的助理,还有一个是公司副总。   “家属来了吗?”   说来也巧,索宥桉刚到,抢救室的门就打开了。   “这儿!”索宥桉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我是他儿子。”   医生跟后面的护士交待了一句,护士拿了份病危通知单过来。   索宥桉愣住了。   “索总失血过多,我们还在极力抢救,但血库存血不足,已经在想办法了。”   索宥桉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医生明明就在眼前,可声音却好像是从很远的山谷传来的。   “家属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做不好。”索宥桉说,“这个心理准备我做不好。”   他突然之间好像被拉回了几年前,他妈妈去世前。   当时那个医生也是说“家属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可这种心理准备怎么可能做得好?这是人一辈子也无法坦然面对的。   “我们可以想办法。”索宥桉说,“需要我做什么?没有血了是吗?我的……我的血不行是吧?直系亲属不能用是吧?”   “我来我来,我跟索总是同血型。”老杨直接上前,撸起了袖子。   索宥桉转过头去看到老杨,忍了一路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没事儿,索总肯定没事的。”老杨拍了拍索宥桉的肩膀,叮嘱楚商羽照顾好他,自己跟着护士抽血去了。   “我去发动一下员工,看看有没有人跟索总是同血型。”副总说完,去走廊尽头打电话了。   “我问问我同学朋友。”助理也掏出了手机,“索总血型不算太少见,肯定能有办法的。”   “谢谢。”索宥桉哑着嗓子说了这么一句。   楚商羽他妈走过来,搂着他肩膀:“大姑在这儿呢,没事啊。”   索宥桉靠在她肩上哭了会儿,突然觉得自己特别不孝顺,二十几年来我行我素,从不听话,出去胡闹还搞什么“卖身葬父”的戏码。   这简直就是……   他后悔不已,生活给他上的这一课,代价实在有点太大了。 第47章   很久以前索宥桉听说过一个说法:人这一辈子气运都是有数的,前面过得太顺,不懂居安思危,后面注定要遭殃。   那会儿索宥桉全然不当回事,只当是恼羞成怒的人说的些疯话。   可现在他觉得,搞不好是真的。   二十五岁之前,他过得太顺了,顺到人生路上连一个硌脚的小石子都被他爸给扫平了,没吃过一点亏,没摔过一个跟头。   可这二十五岁一到,好像什么倒霉事都上门来了。   不是说本命年才倒霉吗?怎么都过了一年了才开始?   他在医院的走廊里,听到遥远的、浑厚的钟声,紧接着是一阵阵欢呼。   “啊……新年了。”旁边楚商羽也刚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万万没想到,咱们是在医院里过年。”   过年……   抢救室的灯还亮着,索崇山依旧生死未卜。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有心思说一句“新年好”,因为这个新年的开端实在是不太好。   索宥桉脑子木木的,看向窗外,不让燃放烟花爆竹的城市,在这个时候,夜空还是夜空,平静得和往常每一天都没什么区别。   他嘀咕着:“过年……”   好像忘了点什么事。   他还没想起忘了什么,抢救室的灯灭了。   “出来了!”楚商羽嚷嚷了一声,抢救室的门开了。   一脸疲惫的医生出来,索宥桉看过去,紧张到快不会呼吸了。   “患者已经转移到ICU了,不过暂时还不算完全脱离生命危险。”   “什么意思?”索宥桉问。   “失血过多,期间心脏多次骤停,缺氧导致大脑受损。”医生说,“还要继续观察。”   “大脑受损是什么意思?”索宥桉觉得自己好像一瞬间得了什么癔症,什么都听不懂了。   医生看向他。   眼前这个目光茫然的年轻人和他其实很相熟,作为这家私人医院的院长,他跟索崇山是几十年的好友,看着索宥桉长大的。   索宥桉眼睛通红,眼白布满了血丝:“我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就算醒了,也很难保证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他说得很保守。   实际上,索崇山未必会醒,就算醒了,不是植物人也很大程度上会出现迟钝甚至痴呆。   简而言之,醒了也傻了。   他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把这么残酷的事情直白地讲给索宥桉,因为他很了解这个孩子,承受不了的。   “家属暂时不能探望,你先回去休息一下。”   院长捏了捏索宥桉的肩膀:“你现在要照顾好自己,后面还有很多事要你去处理。”   院长走了,索宥桉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楚商羽红了眼,不敢和他说话。   楚婕仰起头把眼泪憋回去,走过来拍了一下侄子的背:“去洗把脸,清醒一下,我去了解一下情况,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汤秽是被爆竹声吵醒的。   往年他守岁,会自己做顿像样的年夜饭,再包点饺子。   他喜欢在饺子里包上枚硬币,再另外包一个放糖块。   因为小时候王婶儿跟他说,谁要是吃到了包硬币的饺子,新的一年会赚很多钱,要是吃到了放糖的,新年日子会过得甜蜜。   那些年,叔婶儿还在,三口人围在炕上的小桌边,看着春晚吃饺子,每次他都会吃到包糖的那个。   后来他才意识到,其实是叔跟婶儿故意挑挑拣拣,找到那个最特别的饺子,放到了他碗里。   家里就剩他自己之后,这个习惯依旧保持着。   就算是一个人,他也还是觉得以后都会很好很好的。   可今年,也不知道怎么的,没劲头,啥也不想做。   他草草吃了口饭,然后开了电视。   没开索宥桉买的那个超级大的电视机,智能电视,他搞不明白怎么用。   还是搬出了自己家那个小破电视,各种线插好,看完新闻联播就等着看春晚。   电视机里热热闹闹的,他屁股下面的炕也烧得热乎乎。   汤秽面前放着一盘瓜子,边吃边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再醒来,就已经跨了年,春晚的节目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外面家家户户在放响亮热闹的鞭炮。   很远的地方,不知道哪里的人放了烟花,因为实在太远,他只能看见烟花却完全听不到声音。   汤秽迷迷糊糊地看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从炕上下来,还差点弄撒了瓜子。   他穿着拖鞋跑到另一个屋里,咧嘴笑着说:“叔,婶儿,过年好。”   他让自己笑得灿烂点,深深鞠躬,从兜儿里掏出了两个红包。   “俺给你俩准备了压岁钱。”他小心翼翼地将红包放在遗像前的小桌子上,“按理说,你俩投胎去了,到今年得十岁了。”   他抬手揉揉鼻子:“还是小孩儿呢,俺得给你们压岁钱。”   他说完,看着照片上两人的笑脸,目光扫到了一旁索宥桉给他们画的全家福。   笑容僵在脸上,汤秽又吸了吸鼻子,伸手拿过了那副画。   画得很好,三个人都看起来特幸福。   汤秽用袖子蹭了蹭相框上的灰,这相框据说很贵,是索宥桉让老杨特意去买的。   “不管咋的,都谢谢你。”汤秽看着画,想着那个说好了要一起过年,却突然消失不见的人。   他是失落的,这一点他没办法否认。   甚至有些生气,就算走,好歹说一声。   可他又觉得,有些事情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人家在这里已经陪他热闹过了,他还有啥好说的。   汤秽接受了。   就像接受了他生来就是孤身一人的事实。   他是个很现实的人,打从一开始就没真的期盼过什么热闹和家人。   都会走的。   他很清楚这一点。   都是借来的、偷来的,短暂停留的。   有过就够了。   他想,不管怎么样,他在这里的那阵子对俺是真心实意的,那就挺好了。   汤秽确信,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让他们匆匆离去,不然他们绝对不会不告而别的。   一定是这样。   他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很天真,可人在某些时候总要天真一点才能活下去。   他把相框擦干净,准备重新放回去。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写在画背面角落里的一排字。   他不认识那些字,可他认识索宥桉的笔迹。   是那个人留在这里的。   可是,他写了什么呢? 第48章   汤秽认识的字不多,大都是平日里常用的那些。   但这幅画后面的字,有很多他从没见过,可他很确定,这是一串地址。   没读过书,但好歹有常识。   汤秽看着那不知道存在于哪里的地址,还有那个他熟悉的人名,使劲儿蹭了蹭鼻子。   原来在画这幅画的时候,索宥桉就把自己的地址留给了汤秽。   汤秽坐在炕上,看着那好看的字,那陌生的、他都无法想象出来的某个城市的地址,大脑先是停机了一会儿,然后又望向了王叔跟王婶儿的照片。   “俺不去。”汤秽说,“俺就是查查这几个字念啥。”   他从炕上下来,下意识想去找村长问问。   可走到屋门口他改变了主意,转身去了后屋,翻箱倒柜找到了一本巴掌大的红色封皮的《新华字典》。   这字典有些年头了,还是他上学那会儿老师让买的。   后来不念书了,也不学习不看书,这本字典就被收到了纸箱子里。   十来年了,纸页泛黄,书皮从书脊上脱落,但字迹依旧在。   他直接拉过凳子,坐下,认认真真地把那几个不认识的字都给查了一遍,然后有样学样地,将地址写在了一张纸上面。   某市某区某街某山庄。   地址详尽,可又遥远到汤秽闻所未闻。   他坐在那里,看着这串地址,外面的爆竹声已经偃旗息鼓,十二点刚过的热闹已经散去,守岁的人们大概都逐渐沉入了梦乡。   汤秽把纸叠好,放进衣服口袋,然后起身,将凳子归位,关了灯,也回屋睡觉了。   这个晚上他做了个梦,梦里他来到一座山下,一个白头发老人跟他说这里就是“御庭山庄”,一直往上走就能见到想见的人。   老人还拍拍他肩膀,跟他说:“新年快乐啊。”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正月初一,外面又在下大雪。   汤秽坐在窗户边,之前索宥桉很喜欢的那个秋千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索宥桉始终没合眼。   楚婕让儿子带索宥桉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如果能睡一会更好。   可别说索宥桉了,连楚商羽都睡不着。   两人回了索家,偌大的别墅佣人不少,可没有索崇山就好像空空荡荡的。   索宥桉腿上、手上还打着石膏,干什么都不方便,楚商羽跟老杨帮着这失魂落魄的人洗漱整理,艰难地熬到了天亮。   六点多,三人又回到了医院。   楚婕也一宿没睡,她放心不下她哥,同时也放心不下公司的事情。   三十年前,索崇山直接接管家里的企业,她因为对这个行业不感兴趣,另立门户,去做时尚产业,兄妹关系亲密但她从不过问集团的事情。   现在想来,也是有些武断了,毕竟她那个侄子实在不是经商的料。   守在ICU外的这几个小时,她接到三通电话。   一通来自她正在国外出差的老公,说是正准备往回赶。   第二通来自儿子楚商羽,说索宥桉状态稳定,但稳定得有点不太稳定。   第三通来自成赫名,说是集团的股东们已经私下约好天亮后开会,商讨由谁暂时代管集团的事情。   “大家好像都很确定索总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成赫名说,“这其中肯定有人作梗。”   楚婕早就想到了这些,虽然这集团是索家一手创立,可这些年改革之后,股东们的野心他们是看在眼里的。   “我们得有所准备。”   “了解了。”楚婕说,“索总这边能信任的人不多,赫名你……”   “姑姑,放心吧,我会竭尽全力维护索总。”成赫名挂电话前,特意说了句,“就算是为了楚商羽,我也会这么做。”   他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楚婕却觉得头更疼了。   “妈妈妈妈妈妈!”楚商羽一回到医院就跑过来问情况。   “少嚷嚷两句,看见你就闹心。”楚婕想起成赫名的那句话,烦得要死。   但现在不是为家务事心烦的时候,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她走过去,问索宥桉:“虽然有些难为你,但接下来你要做什么,知道吧?”   一直像是丢了魂的索宥桉抬头看向他姑姑,半晌点了点头。   “老杨,带我去拆石膏。”   “啊?”老杨提醒,“可你这还没……”   “我要去公司,总不能带着石膏去。”   楚婕心里不是滋味,可这种时候,只能让索宥桉顶上。   “赫名说他一小时后到医院,有关公司那边的事情,他会挑重点先跟你捋清,我们先把今天这场硬仗打完,之后的事,之后再说。”楚婕示意老杨带他去拆石膏。   老杨叹了口气,只能带着人走了。   楚商羽也想跟着去,却被楚婕叫了回来。   “你跟赫名的事,我现在没空追究,但最近不要给我添乱,别招惹他。”楚婕严肃地看着这混不吝儿子,“我跟你,秋后算账。”   楚商羽谁都不怕,唯独怕他妈,他跟成赫名的事在家里闹得沸沸扬扬,要不是为了躲事,他也不会跑去乡下。   “知道了。”楚商羽乖乖应下,“我保证老老实实的。”   楚婕无暇顾及儿子是不是真的会老实,一小时后,成赫名到医院,接上拆了石膏换了西装的索宥桉直接去公司。   路上,成赫名把公司当下的局面和今天可能会发生的状况大致告诉了索宥桉,他知道索宥桉对这些一窍不通:“放心,他们也不清楚索总目前的情况,只要我们封锁消息,他们暂时不敢太难为你。”   索宥桉疲惫地点头,看向车窗外,觉得一切都很恍惚,就好像眨眼间,世界被翻了个个儿,天成了地,地压住了人。   车抵达公司楼下,他拄着拐杖,在成赫名的陪同下上了电梯。   电梯直达顶层会议室,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原本人声鼎沸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站在门口的索宥桉一扫几分钟前丧气无力的模样,咧嘴灿烂一笑,清朗明快地对那些看着他的人说:“各位叔叔伯伯,好久不见啊,你们开会,怎么都不叫我啊?” 第49章   集团股东个个都是人精,但谁都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索宥桉会出现在这里。   在他们看来,索崇山这唯一的儿子就是个只会搞艺术、对商业上的事一窍不通的废物,打从一开始,这些人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索宥桉的出现让他们短暂地惊讶了一下,尤其是此刻正坐在原本该属于索崇山位置上的副总。   索宥桉走过去,手指轻轻敲了敲会议桌,低头对着那位副总笑了笑。   对方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还是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好意思,晚辈初来乍到,还请各位多担待。”索宥桉自在地坐下,“各位继续啊,刚才聊什么,现在还聊什么。”   几人相互看看,都闭口不提刚才的话题。   会议室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沉默蔓延在整个房间。   最终还是索宥桉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手拄在桌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父亲的事让大家受惊了,不过他目前已经脱离危险,调整休养之后很快就能回来,大家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   索宥桉说话时,目光看向那位副总:“在他回归之前,我会代为管理。虽然我对公司的事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帮我的。在座的各位都是聪明人,一定不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被有心之人利用的。”   他把成赫名准备好的文件一一分发给大家:“这份文件大家可以看看,我以集团利益担保,和索总共度艰难时刻的人,集团一定不会亏待他。否则……”   索宥桉再次看向余副总:“否则,后果我也不好说,到时候索总本人会处理。”   他说完这句话,就带着成赫名离开了。   走出会议室的索宥桉一把抓住成赫名的肩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行吧?”   成赫名笑笑,拍了拍他的背,扶着他离开了公司的大楼。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汤秽正在院子里扫雪。   今年冬天雪实在太大,好像怎么扫都扫不净。   他穿着笨重却不怎么暖和的老旧棉服,带着很多年前王婶儿给他织的毛线帽子,先是用铁锹铲,然后用大扫帚扫。   天寒地冻,他却热得冒了汗。   索宥桉住过的那间屋里,大箱小箱堆得满满的。   汤秽把他带来的那些东西全都整理好,装了起来,唯独剩下那副自己看不懂、但据说是以自己为原型画的画,立在墙边上。   而那部索宥桉买给他的手机也被收进了箱子,此刻正嗡嗡地响着。   “还是没接?”老杨小心翼翼地问。   索宥桉放下手机:“没事,我待会儿再打。”   他从公司离开后,跟成赫名再次往医院来,路上疲惫至极的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却又猛地惊醒。   他一个激灵,终于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除夕前一天,他们匆匆离开,把汤秽给忘了。   汤秽。   索宥桉想起自己之前信誓旦旦地告诉对方会留下一起过年,可如今已经正月初一,他们几个人杳无音讯。   索宥桉立刻打电话给汤秽,期间还庆幸当初自己让老杨买了部手机给对方。   然而打了一路,他跟成赫名都到医院了,这电话还是没打通。   “要不我找时间过去一趟?”老杨皱着眉问。   索宥桉头痛欲裂,觉得人生好像一下子变得寸步难行起来。   “你要去哪?”楚婕走了过来。   老杨看向她,又看看索宥桉,不知道应不应该回答。   “这种时候,小桉身边需要人,你不能走。”楚婕说,“不管有什么要紧事,都要紧不过当下。明白吗?”   “哎,明白。”老杨在心里叹气,回答完又看向了索宥桉。   心事重重的索宥桉几天来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着没精打采的,完全没了之前的精气神。   “我找时间再打电话给他。”索宥桉接过楚婕递来的资料,话却是对老杨说的,“没事。”   楚婕不明所以:“打给谁?”   她问:“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索宥桉说,“姑姑,这份文件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楚婕把刚刚的事情抛之脑后,开始带着索宥桉解决公司的问题。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索宥桉等人几乎住在了医院里。   索崇山始终没醒,索宥桉不放心,不肯回家休息。   他每天跟着楚婕和成赫名熟悉公司的事务,在正月初八正式开工后,强顶压力接管了公司的事情。   坐在索崇山坐过的位置上,索宥桉觉得很恍惚,他想起这么多年来,他每次来到这间办公室都是跟他爸要这要那,或者撒泼耍混。   二十几岁的他从来没懂事过,总觉得他要天,他爸就能给他一片天。   可人生从不会一直如意,他的天在那把刀刺向索崇山的时候,塌了。   他硬着头皮处理那些事务,开始明显感觉到有人从中作梗想夺权。   没有半点商战头脑的他熬得快油尽灯枯了,更让他心力憔悴的是,汤秽依旧没有接听他的电话。   正月十五,元宵节。   索宥桉实在受不了,打发老杨亲自去看看汤秽。   无论怎样,他们当初一声不吭就离开,对于汤秽来说就是背信弃义的,索宥桉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他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要睡着就会梦见汤秽,梦里对方从不认得他,穿着破破烂烂的棉服挑着两筐鸡蛋走在大雪里。   他于心有愧,想给对方一个说法。   老杨安排好自己手头的事情,在中午时分开车离开,一直到天黑才到那座偏僻穷困的小村子。   他熟门熟路地开车来到汤秽家门前,却发现那大门紧闭,他们走前贴在上门的春联跟门神已经被撕掉,不留半点痕迹。   “少爷啊,人没在家啊。”老杨有些心慌,但还是说,“没准儿又去赶集了,我等等看,等他回来,我再给你打电话。”   然而一直到深夜都不见汤秽的人影。   老杨坐在车里,总觉得有些不安:“这大过节的能去哪儿呢?”   和他一样不安的还有留在公司加班的索宥桉,他看完手边的文件已经半夜一点多,抬手扯了扯勒得难受的领带,又看了看手机。   老杨那边还没有消息。   索宥桉起身,来到窗前,繁华的都市即便在这个时间依旧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没法欣赏这样的繁华。   要是能回去就好了。   回到过年前,回到索崇山受伤前。   他多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糟糕透了的噩梦,醒来时自己还躺在那个热乎乎的炕上,劫后余生似的感叹:还好还好,都是梦。 第50章   老杨在车里睡了一宿,始终没等到汤秽。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急着赶回去的老杨灵机一动,去了村长家。   这一共没多少户人家的小村子里,村长是最有威望的,也对家家户户的情况最了解。   根据老杨的观察,这村长对汤秽一直不错,估计村长能知道他去哪里了。   “你找小汤圆啊?”村长正提着一捆柴准备烧火做饭,他打量了一下眼前这穿着西装人模人样的中年男人,觉得眼熟,“你是他啥人啊?”   没等老杨回答,村长又说:“俺是不是在哪儿见着过你?你不是俺们村的吧?”   “我是小汤他叔。”这么说也确实没错,毕竟汤秽的确管他叫“杨叔”。   “叔?俺咋不知道他还有个叔呢?”   老杨那一句话,让村长警惕了起来:“你到底啥人?你找他嘎哈?”   “你别激动啊,我真是他叔,他朋友。”老杨解释说,“我前两个月把他家隔壁那房子租下来了,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月呢。”   老杨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那回,那个叫王什么的小犊子打汤秽的时候,我也在场。”   村长在记忆里努力搜刮了一下,终于想起来,当时现场确实有这么个人,而且对汤秽还挺照顾的。   “你找他嘎哈啊?”   “本来我们说好一起过年的,我这年前突然有事走了,这会儿才抽出身来,回来看看他。”老杨说,“我等了一宿,他没回来,干嘛去了?”   “走了。”村长回答得干脆。   “走了?走哪儿去了?”   “那俺就不知道了。”村长告诉他,“昨天晌午他过来跟俺说想进城看看去,估摸着也是打工去了。俺们村里年轻人都走了,他勤快又能吃苦,出去打工能混得挺不错。”   老杨听得愣了,千算万算,没算到汤秽会离开这里。   “怎么可能呢?”   “那咋不能呢!”村长笑了,“早几年我就劝他出去,留这地方过这穷日子干啥,要不是俺岁数大了,俺也进城打工了。饭店端盘子一个月都挣不少。”   老杨无言以对,只能问:“那他说具体去哪儿了没?”   “那没有,俺也没问。人自己的事儿,那么大小伙子了,问多了人家烦。”   “你怎么不问问呢?你不怕他丢了啊?”   村长像看傻子似的看他:“你有毛病啊?他都二十好几了,丢哪儿啊丢!”   “……算了算了,跟你说不明白。”在老杨看来,汤秽就一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儿,天真又单纯,善良到走一步能吃八百个亏。   要不也不会遇见他家那少爷。   老杨特喜欢汤秽这孩子,当他意识到汤秽进城的原因可能是去找他家少爷,他就觉得有点焦心。   索宥桉是什么人老杨再熟悉不过了,有真心,但那真心一共几斤几两真是不好说。   那是个连自己的事都不当真的人,怎么可能回去了还真的记挂着汤秽。   他回到车里,手机响了,是索宥桉打来的电话,不用想也知道要问他汤秽的事情。   这可怎么说呢?   说小汤进城了,可能是去找你了?   老杨想起几年前其实发生过类似的情况,那会儿他家少爷从国外回来,有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就那么热乎乎地追来了。   然而来了后,索宥桉见都没见过对方一次。   当然,那男孩只是索宥桉众多模特中的一个,也不知道哪句话让他误会了,自认为很特别,结果热脸贴了冷屁股。   老杨不忍心看汤秽也糟这待遇。   “少爷。”老杨接起了电话。   “还在汤秽家?”   “啊恩,没见着人。”老杨停顿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扯个慌,“我去问了他们村长,说是赶集去了,挺远一地方,规模挺大的,这两天都不回来。”   索宥桉又是一晚没睡,最近这些糟心事让他整个人头重脚轻,好像没有一刻是真正清醒的。   “我给他留口信了,等他回来,他们村长会跟他说。”   索宥桉望着窗外,正午时分,楼下年轻的职场男女三三两两往附近的餐馆和便利店去,还有一些戴着头盔、穿着外卖服的人步履匆匆地穿梭其中。   “好,我知道了。”索宥桉说,“让他回来后,给我回个电话吧。”   “啊……行,我嘱咐一下他们村长,你放心吧。”   “嗯。”   电话那边沉默下来,老杨知道索宥桉最近压力大情绪差,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罪。   “我准备回去了,估计得晚上到。”老杨说,“你扛不住的话就找成总跟楚总,能睡就睡会儿。”   索宥桉笑了:“你怎么跟我爸似的……”   说到他爸,索宥桉心尖像是被砍刀给砍了似的,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没事儿,都挺好的,你开车注意安全,晚上见。”   索宥桉挂断了电话,回到办公桌前。   他头痛欲裂,提不起精神,直接趴在了办公桌上。   楚商羽推门进来的时候以为索宥桉睡着了,正准备走,却被对方叫住。   “有事说事。”索宥桉直起身子,气色极差。   楚商羽转过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走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请你喝酒。”   索宥桉心烦,推开他:“我现在哪有时间跟你胡闹去。”   楚商羽嗤笑一声:“哟,混不吝摇身一变真当上成熟霸总了?少来!”   他敲敲桌子:“你看看你这样,脑子里那根弦儿都快崩断了。”   楚商羽叹了口气:“走吧,喝点,放松放松,不然我真怕你明天就死了。”   索宥桉摇头,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愁眉苦脸的。”楚商羽说,“要不我给你找个漂亮小男孩解解乏?”   “……做个人吧。”   楚商羽笑:“开个玩笑。我就是看你实在太难受了。”   他坐到沙发上,一边摆弄上面散落的杂志一边说:“你现在要打的是长期的战役,天天这么熬着,没等你爸醒,你先倒下了。”   楚商羽随手翻了翻那些杂志,其中一本上竟然恰好刊登了索宥桉之前拍卖的一幅画。   “这才几天,我都有点不认识你了。”   索宥桉沉默,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出去走走吧,散散心,吸收一下天地灵气,然后再好好做人。”   索宥桉没有回应楚商羽,办公室里就这么安静得像是空气已经凝固。   就在楚商羽以为对方这是在拒绝自己的时候,索宥桉竟然起身,拿着大衣往外走。   “你干嘛去?”   “不是喝酒吗?”索宥桉说,“今天你请客,不醉不归。” 第51章   索宥桉这辈子做过很多值得人指指点点的事,但他从来没后悔过。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依着他、捧着他,就算惹了什么麻烦,也有人解决,好像生来就没有烦恼。   长此以往,也就真的活成了没心没肺的模样,除了自己的画能让他犯点愁,再没什么事往他心里去。   可现在不一样了。   索宥桉跟着楚商羽走出公司大楼,发现竟然下雪了。   雪花不大,闹着玩似的往下落。   可那冰冰凉凉的雪花落在他鼻尖上的时候,让他猛然想起自己在汤秽家院子里荡秋千时的感觉。   那种潇洒快意,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他突然的驻足让楚商羽疑惑地回头看:“手机忘带了?”   “没。”索宥桉觉得嗓子眼发紧,因为想起了汤秽。   他又一次掏出手机,打给那个号码,可此时对方已经是关机状态。   楚商羽在两米开外的地方等他,等到他收起手机才问:“不去了?”   “走吧。”索宥桉故作轻松,“你请客,我干嘛不去。”   原本两人打算开车,可索宥桉说想走一会儿,懒鬼楚商羽只好舍命陪着倒霉蛋。   俩人沿着人行路慢慢悠悠地往前走,索宥桉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说汤圆儿现在干嘛呢?”   他的话让楚商羽愣了一下,这才终于想起那个被遗忘在小村庄里的人。   “这个点,应该睡了吧?”楚商羽答。   索宥桉沉默地继续往前走:“我画落他那儿了。”   “知道。走得急,什么都没收拾。”楚商羽大大咧咧地说,“等忙完这阵子让老杨回去取呗。”   索宥桉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压在自己心上的不只他爸那一块大石头,这几天想起汤秽的事情,也焦虑得不行。   一开始他确实把汤秽给忘了。   事发突然,他这辈子又没遇到过这么危急的事,脑子和心都乱作一团,天都塌了似的。   他向来以“索家的废物”自居,虽然是自嘲,是玩笑话,是提醒他爸别指望他管理公司,但实际上,这话倒也不假,除了会画画就是会花钱,别的他还真不会什么。   现在所有事情都一股脑砸过来,他不知道怎么办了,废物现原形了。   忙得什么都顾不上了,他爸还生死未卜,索宥桉真的把汤秽忘到了脑后去。   可这两天,大局暂时稳住,他把汤秽从脑海深处挖了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多缺德的事。   承诺的事没做到,还连句口信都没给对方留。   这他妈,真不是人啊。   后知后觉,让老杨去找人,可人又不知道去哪儿了,压根儿没见着面。   索宥桉觉得心里不踏实,虚得慌。   他虽然混不吝了这么多年,可也没真的这么愧对过谁。   他爸和汤秽,就这么两个人。   索宥桉满脑子都是这些事,喘气儿都觉得费劲。   楚商羽走几步看他一眼,实在忍不住,抬手使劲儿捶了一下他后背:“臊眉耷眼的,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索宥桉瞪他:“你才死人一个!”   俩人又斗起嘴来,可索宥桉明显不在状态。   到了酒吧,楚商羽直接带着索宥桉去了VIP包房,就俩人,点了一堆酒。   索宥桉往沙发上一靠就开始喝,半点不带寒暄的。   楚商羽喝两口,用脚踢了踢他:“你是不还有别的事?”   索宥桉用眼神问他:什么?   “不光因为你爸和公司的事犯愁呢吧?”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索宥桉嘴硬,“我还能有什么别的事。”   楚商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有屁就放。”索宥桉没看他,而是透过窗户看向楼下群魔乱舞的男男女女们,他们放肆张狂,好像一点烦恼都没有。   就像以前的他一样。   真他妈好。   真他妈羡慕。   “因为小汤秽?”楚商羽还是问了出来。   听到汤秽的名字,索宥桉就像被点穴了似的。   “你该不会真深柜了这么多年吧?”楚商羽大惊,“装直男装得把我都给骗了?是不是人啊你!”   “我什么时候装直男了?”索宥桉依旧看着外面,“我又没说过我是直的。”   “我操。”楚商羽这回真惊了,“你真弯的啊?”   “不知道。”索宥桉烦,目光在那群人里搜寻,可又不知道自己在搜寻什么。   “你傻逼啊?自己弯的直的都不知道?”楚商羽凑过来,“你跟汤秽你俩做了?”   这回,索宥桉的视线转移回了楚商羽脸上:“肮脏。”   “啊?”   “我说你,思想肮脏。”可能是因为不胜酒力的索宥桉喝了点酒,状态稍微恢复了一点,“你脑子里就这么点事,是吧?”   “……你装什么人呢?我这是关心你!”楚商羽说,“你俩是不是真好上了?认真的还是闹着玩的?到哪步了?咱俩关系这么铁,这种事你都不告诉我,你真不是人啊!”   索宥桉烦了:“闭嘴吧。”   他拿了瓶酒,直接怼到楚商羽嘴里:“别他妈说话了,烦着呢。”   索宥桉不算什么高素质的人,但平日里也不太会说脏话,这喝了酒,又遇上闹心事和闹心人,素质是一点不剩了。   “有工夫操心我,不如操心一下自己。”   楚商羽自己握住酒瓶,拯救了他差点被磕掉的牙:“你知道吗?你这种行为就是典型的渣男,跟我有一拼。”   “什么玩意就渣男了?你少把我跟你一块儿比。”   “不是吗?”楚商羽笑了,“勾引人家单纯天真的小土包子,把人一大好直男掰弯了,这样那样之后,连个屁都不放就走人了,你说,你是不是渣男?”   索宥桉听完,沉默了。   他没勾引汤秽。   没有吧?   他没掰弯汤秽。   没有吧?   他也不是故意不打招呼就走的。   不是故意的吧?   怎么就成渣男了?   喝了酒的索宥桉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了,他只能听到楚商羽指责他的话:“我要是汤秽,绝对拿着40米大砍刀追到你家门口,二话不说剁了你那根D!”   莫名其妙的,索宥桉觉得下面有点疼。   “我没怎么他。”索宥桉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   可是说完,心里又别扭,堵得慌。   他再次看向外面,觉得外面每个人的脸都变成了汤秽,让他觉得陌生又熟悉。   “我没睡他。”也不知道在跟谁解释,索宥桉嘟囔道,“我没怎么他。” 第52章   说完“我没怎么他”,索宥桉自己都有点心虚。   真的没怎么吗?   其实是有的。   这段时间人处于高强度运转的状态,每天被推搡着往前走,真切地体验了一把“身不由己”和“力不从心”,始终也没精力好好想想汤秽的事情。   他只觉得歉疚,而在今晚前,他以为他的歉疚只是因为没兑现一起过年的承诺。   可实际上,不只这样。   楚商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说没有就没有吧,谁管你。”   俩人喝酒,索宥桉心不在焉喝了很多,到后来原形毕露,终于从“霸总”模式切换回了原本的自己。   他使劲儿掐楚商羽的脸,醉醺醺又恶狠狠地说:“汤秽哪儿去了啊?赶什么集?什么赶集?回家过年啊!”   楚商羽那金贵的脸被他掐得又红又疼,一边骂他是蠢驴一边一脚把人给踹开了。   俩人离开酒吧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楚商羽一个人搞不定那将近一米九的醉驴,给老杨打电话,老杨说自己外出办事还没回来,无奈之下只好找了成赫名。   成赫名过来,看见他,只是冷淡地扫了一眼,直接架着还在撒泼的索宥桉走了。   临走,成赫名说了句:“他现在是重要时期,没事别带他鬼混。”   楚商羽不服,心说怎么就是鬼混了?我表弟压力大,我带他喝酒放松一下不行吗?   但他没敢说出口,他现在见着成赫名,气焰低一截。   成赫名把索宥桉塞进车里,那人直接倒在了后排座位上,抱着一条安全带问汤秽去哪儿了。   成赫名不知道汤秽是谁,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三个小时后的会议。   他开车载着索宥桉走了,留下楚商羽一个人站在酒吧门外等日出,可天有点太冷了,楚商羽没等到,裹紧大衣,系好围巾,顶着小雪慢慢悠悠地沿着小路往前走,准备在附近找个酒店睡一觉。   他们谁都没注意,有一辆长途客车短暂地和他们交汇。   那暖气开得十足的车里,汤秽正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汤秽以前从没想过要进城。   以前还好,但这些年大家愈发意识到种地赚不了几个钱,尤其是有家有口的,一大家子忙活一整年,最后到手可能也就一两万块钱。   没孩子上学或者没病没灾的倒还好,可要是真遇到点需要花钱的事儿,种地挣的那点钱不够干嘛的。   所以,这几年,但凡岁数不太大的,无论男女,基本上都从村里走了,近的去了县里,远的进了城。   在城里打工,就算当个服务员端个盘子都比种地赚得多。   不过汤秽没想过出去打工,他就想守着那个家。   原本他以为自己会这么过一辈子,在那个贫瘠的小村子里,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从出生到死亡。   他没有野心,也没有太多的欲望,从没想过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直到他遇见了那个叫索宥桉的人。   匆匆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短暂的停留风风火火的,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汤秽能感觉得到那是个养尊处优家境优渥的人,但他匮乏的想象力其实并不能真的想象出那人究竟生活在怎么样的世界里。   不过他并不是因为好奇才来的。   三轮车、客运汽车,汤秽出发那天家里下着大雪,一路上雪没断过,但进城之后下得小了很多。   他身上穿着自己的那件老旧但洗得干净的黑色棉服,只背了个黑色的大书包装了点简单的行李,但下车时,他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被包裹得很好的长方形板子,那是索宥桉画完没有带走的画。   是汤秽给他当模特的画。   汤秽记得索宥桉说过,这幅画对他来说很重要,虽然汤秽不懂艺术,甚至看不懂这画是怎么回事,可他能感觉到,索宥桉非常满意自己的作品。   他是来还画的。   汤秽下车时,雪已经停了,阳光出来了。   冬日的阳光清朗但没有丝毫温度,他有点晃了眼,抱着那副画往前走了几步,眯起了眼睛。   客运站人来人往,大家面色匆匆,但都有明确的目的地。   汤秽也有。   他掏出口袋里的纸条,这几个字他已经全都认得了。   他找了个看起来像工作人员的男人问路:“你好,俺想问一下,俺去这地方,得往哪边走?”   穿着厚实大衣的工作人员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地址,抬手随意一挥:“去那边打车。”   “俺不打车,”汤秽赶紧说,“俺走着过去就行。”   他的话让工作人员惊讶到笑了出来:“走着过去?那你得走到明天去。”   汤秽有些意外:“俺下错车了?这不是兴城?”   “是兴城啊,但你知道兴城多大吗?”工作人员打量了他一下,“头一次来?”   汤秽乖乖地点了点头。   工作人员倒也热心,耐着性子跟他说:“咱们这儿现在是兴城最西边,西五环了,你要去的这地方南三环。”   汤秽不懂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从这儿到那儿,得三十多公里。”工作人员看出他不富裕,打车是贵了点,“这么的,你往那边走,坐地铁1号线,到星宇广场换乘13号线。”   工作人员掏出手机给他查路线:“在清泉公园下车,下车以后你就得打车了,你那是别墅区,没公共交通。”   汤秽听得云里雾里,这会儿好几个人过来问路,工作人员也忙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再打扰,只能先朝着地铁的方向走。   可地铁是个啥东西啊?   汤秽从来没见过。   他一直走,走得过头了,还是后来跟人打听,刚好那个背着书包拎着行李箱的姑娘也要去地铁站,让他跟着一起走。   汤秽拿着画的手冻得通红,跟在姑娘身后,人生第一次走进了地铁站。   他学着姑娘的样子站到电梯上,惊奇的发现竟然有这样的台阶,都不用自己走就能往下去。   他紧紧抓着旁边的扶手,怕自己摔了,怕自己绞进滚动的电梯里。   从上面下来,他又过去跟着过安检。   背包和画都放到传送带上,他又觉得新鲜,同时还有点紧张。   顺利通过后,却发现自己推不开那个栏杆,进不去。   走在他前面的姑娘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没卡是吗?”   “啥卡啊?”   姑娘笑了:“你第一次坐地铁?”   汤秽紧张地点了点头。   姑娘指了指不远处的自助机器:“你得先去买票,要是不会的话你让工作人员帮你一下,我在这儿等你,你去吧。”   汤秽突然一点都不冷了,都说大城市的人冷漠,可他咋遇见的都是好人呢? 第53章   一切都是新鲜的。   汤秽在好心的姑娘帮助下,成功坐上了地铁,对方还帮他把要换乘的车站跟路线都写在了他随身带着的小本子上。   不太认得的字,他仔细跟对方确认了几遍,然后仰头看着地铁内的路线名称,默默在心里一笔一划地学着写。   路好像很漫长,汤秽坐得晕头转向。   他随着人流走,忐忑又觉得兴奋。   好几次走错了路,还好在询问之后顺利找到目标所在。   他从来都知道城市很大,可现在才有了真切的感受。   以前李叔家在外面上大学的儿子放假回来,会给汤秽讲讲城里的事儿,说刚进城的时候觉得特慌,还特心虚。   从没见过那么高的楼,没见过那么多的车跟人,有时候连马路都过不明白,路中间好几个不同的信号灯,不知道哪边的绿灯亮了可以走。   当时汤秽还笑:“咋那夸张啊!”   现在他知道了,不是夸张,是真的。   他走出地铁站,怀里还抱着那副画。   按照路线,他其实应该打车了,但汤秽没坐过出租车,舍不得。   以前他们村里偶尔也会有出租,都是去县城的人拼车回家,还有些要去县城的人,稍微富裕点的就不会坐三轮,都是打电话托人找个出租来接。   汤秽听说打车很贵,城里坐出租是俺公里数收费的。   他算了算,几公里的路,自己也能走过去,更何况还不到中午,时间充裕得很。   汤秽在出口又问了几个人该怎么走,确定没错之后就朝着那传说中的别墅区走去。   他不知道别墅什么样,以前看春晚的时候,在小品里听到过。   大概就是更豪华一点的楼房。   汤秽是这么想的。   他一路走,一路看周围,天气有点冷,路两旁的树上挂满了雪,每一个行人都面色匆匆,只有他闪亮着眼睛打量着这个新世界。   走了很久,越来越荒芜。   但也不能完全算是荒芜,空气越来越好,车越来越少,建筑也越来越少,但也越来越静谧、隔很远才有一个住宅区。   这里的住宅区和他坐客车路过市里时看到的不一样,不再是直插云霄的高楼,而是低矮的只有三四层的小房子,有点像隔壁村中了彩票的王叔盖的那个小楼。   当然了,这些小房子的外型更好看一些。   他越往前走人跟车就越少,到了后来几乎看不到车了。   该不会是走错了吧?   汤秽有点担心,而且快到中午,他有点饿了,想着找个地方吃口饭,结果这附近竟然一个店铺都没有,除了那些小房子就是各种在冬天也□□着的绿植。   可太奇怪了。   他觉得自己仿佛误入了一个神奇的领域,也开始好奇索宥桉究竟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住得这么偏,估计也挺困难的。”汤秽走得呼哧带喘,想到索宥桉之前花钱大手大脚的样子,开始有点不安起来。   这可真是败家啊。   索宥桉喝酒喝得脑瓜仁疼,但还是被成赫名抓着去开了一上午的会。   经过这段时间的“紧急突击”,他对公司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开会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在听天书了。   而那些心怀不轨的老狐狸们,更是在副总的煽风点火下,逐渐开始露出了狐狸尾巴来。   索崇山还没醒,公司这边几乎每天都处于险境。   索宥桉绷紧了脑子里的弦,这边开完会,紧接着就和他姑姑楚婕、成赫名开小会。   虽然楚婕不管索家的公司,但这种时候,索宥桉能信任的就只有他们俩。   三人都很清楚,索崇山没那么快醒过来,就算醒了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回公司,他们当务之急是找到能站在自己阵营的人去对抗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至少得让公司始终姓索。   他们开始调整公司架构,在各个部门安插成赫名信得过的人。   忙完这些已经是傍晚时分,索宥桉前所未有的疲惫,但看着重新梳理好的公司人员架构,觉得一切都还挺值的。   “从商好像也没我想得那么无聊。”索宥桉靠在椅背上感慨。   楚婕笑他:“你这才哪儿到哪儿,战争的号角刚吹响,你就飘了?”   “我可不敢。”索宥桉笑笑,使劲儿揉了揉太阳穴,“没什么事儿了吧?那我先回家了,头疼得想吐,别让人看见了以为我怀孕了。”   成赫名无奈地看他:“索总,以后还是少开这样的玩笑。”   “……从商确实没意思,当个什么总,玩笑都不能开了。”索宥桉起身,拿起手机打给了老杨:“回来了吗?”   “公司呢。”   “正好,送我回家吧。”索宥桉让老杨到地下停车场等他,自己跟楚婕和成赫名摆摆手,晃晃荡荡地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楚婕、成赫名两人,楚婕扭头看看他:“你最近一直住在公司?”   “是。”   “今天时间还早,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楚婕拍拍他肩膀,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楚商羽没招惹你吧?”   成赫名眼神暗了暗,回答说:“没有。”   “那就好,他再惹是生非你就告诉我。”楚婕说完就走了,只剩下成赫名低头站在原地迟迟没离开。   索宥桉看见老杨第一句问的就是:“还没联系到汤圆?”   老杨也因为这事儿焦虑呢,但他不能让索宥桉看出来。   “我手机没电了,刚充完,等会送你到家了我再打电话问问。”   索宥桉拉开车门直接栽倒在后排座椅上,他头痛欲裂,但这段时间长了点脑子,听出了老杨这话里的漏洞。   “你一直在车上,手机怎么会没电?”   老杨也是个不会撒谎的,瞬间心虚起来:“没注意么,刚发现。”   索宥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猫腻:“你是不是见着他了?他不想搭理我?跟我生气呢?”   “啊……”   “行了,别解释了,解释都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索宥桉头疼,闭上了眼,“走吧,送我回家。他生气也对,等我忙活完了,亲自登门道歉去。”   老杨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开车走了。   从公司到家有一段距离,索宥桉实在难受,半路找了家药店,买了点止痛药,吃上就在车里睡着了。   到小区外面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车直接从地下停车场的入口进入,那个地方距离小区大门口有五百多米的距离。   他跟老杨都不知道,也不会想到,有一个他们很想见到的人,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 第54章   汤秽终于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和想象都太有限。   他以为自己拿着那一串地址,走过这么多路,一定能见到索宥桉,可以把那幅对方似乎很珍惜的画物归原主。   然而,当他终于来到这个所谓的别墅区,竟然连大门都进不去。   他找到小区大门的时候已经有些走累了,没想到这条路竟然这么远。   但看到小区门前巨石上刻着的字时,他还是很兴奋,因为自己至少没找错地方。   大门紧闭着,但右边有一个小门似乎可以走。   他抱着画快步走过去,可很快就被人拦住了。   “你好,请问找哪一栋业主?”穿着制服的保安叫住了他。   汤秽一愣,看向对方,目光落在保安身上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里竟然有警察。   “俺,俺找索宥桉。”   土里土气带着乡音,回答时紧张又拘谨。   保安打量了他一下:“访客请先登记,然后让业主给保安室打电话,我们会送您过去。”   汤秽一头雾水,怎么进个小区这么严格,还要登记,难不成这里最近出什么事了?警察挨个查人吗?   正直的好青年汤秽一定是会配合警察工作的,他乖乖地跟着进了保安室,拿起笔,可除了自己的名字,别的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写。   几栋?他不知道。   是否提前跟业主预约?没有。   他求助似的看向“警察”:“俺来的时候没跟他说。”   此时汤秽有点后悔了,他当时出来,应该把那部手机翻出来带在身上的。   二十几年,活在绿豆大点的小村子里的汤秽,去哪儿、做什么,都习惯了闭塞又古老的方式,虽然村里几乎人人都有手机,但他是个例外,要不是索宥桉那时候拿了一个给他用,他到现在也没用过智能手机。   在村里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可这一出来,怎么好像处处都别扭呢?   “那你可以现在给他打电话,业主给我们消息之后,我们会送你进去。”   汤秽抿了抿嘴,他感觉到了对方的不耐烦。   事实上,这样的人,保安见过一些。   穿得破衣娄嗖的,想混进去干点偷鸡摸狗的事。   但他们这种小区安保系统做到了极致,一般人还真别想钻空子。   “俺没有电话。”   保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现在骗子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但他没有把这话说出口,毕竟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万一真是业主的客人,他会给自己惹麻烦。   心里吐槽归吐槽,保安还是指了指办公桌上的电话:“你可以现在打给他。”   汤秽虽然没见识也没读过什么书,但记性好,索宥桉的手机号码他记得牢。   他小心翼翼地把画放好,走过去打电话,然而拨了两次都是关机。   保安冷眼看着他,等到他有些失落地放下话筒,立刻说:“没有预约,没有业主的吩咐,我们不能让你进。”   “俺就是来送个东西。”   “快递?快递放这儿就行,我们会定时给业主送到家里去。”   “啥?不是。俺不是快递。”汤秽又把画抱在了怀里,“俺得自己把这个给他。”   保安觉得这人有点磨磨唧唧的,不强行往里闯,但也不说要走。   这会儿正值中午,两个保安换班去吃饭。   后来的这个保安不像之前那个那么好脾气,扫了一眼汤秽,就让他赶紧走。   “俺在这儿等着行不行?”   “等?等什么?你在这儿等谁啊?”这个保安把门拉开,做了一个“请出去”的手势,“你杵这儿,谁也见不着,还得耽误我工作。”   汤秽平生最怕给人添麻烦,而且初到城里,深知自己什么规矩都不懂,听人家这么说,只好离开了。   他走出保安室,冬日的阳光明媚但没有丝毫温度,微微的寒风吹来,灌进脖子里,还是觉得冷。   他觉得肚子饿了,想着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吃饱了再说。   于是又沿着原路往回走,打算找个地方吃口饭。   他怎么来的就怎么回,抱着画,手冻得通红。   走了五百多米,竟然开始下雪。   太阳还高悬在天上,雪花落下被照得亮晶晶的,像钻石。   他在路边站住脚步,竟然欣赏起这美景来。   他没注意那辆黑色的轿车是什么时候驶过去又开回来的,毕竟那只是一辆陌生的车。   可那辆车竟然在他面前停下了下来,几秒钟后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下了车。   “你这又是玩的哪出?”男人气势汹汹地冲着汤秽走来,“你穿成这……”   话没说完,当汤秽看向他,对方禁了声。   眼前的男人一米八多的个子,黑色短发戴着金属镜框的眼镜,看起来斯文有礼,在看到汤秽脸的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   “抱歉。”他很快道了歉,“我以为是我朋友。”   汤秽对他笑笑:“没事儿,俺也总认错人。”   男人看看他,迅速将他打量了一番,再次道歉之后就上车走人了。   汤秽的肚子咕咕叫起来,这小插曲结束之后,他又抱起画,继续往前走。   这得走多久,能找着个吃饭的地儿啊?   汤秽在心里叹气,觉得索宥桉肯定没什么钱,不然咋可能住得这么偏远呢?这都不是城里了吧?   这么琢磨着,那辆黑车竟然又停在了路边,等到汤秽路过时,车上的男人打开车窗对他说:“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吧。”   “不用不用,俺自己走就行。”   男人打量了他一番,继续说:“你要去坐车?还是去什么地方?大冷天的这么走,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他下了车,主动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刚才我把你认成了我一个朋友,也算是有缘,我送你一程,当是道歉。”   “不用这么客气。”汤秽笑,“俺都走习惯了。”   对方没有说话,而是等在那里。   汤秽想起坐地铁时那个好心的姑娘,再次觉得城里人都是热心肠。   他这会儿也确实饿了,还不知道吃饭的地方在那儿,索性说:“那谢谢了,俺就想找个地方吃口饭。”   他走错去,对方帮他把画放到了后排座椅上,又给紧张地坐在副驾驶的他系好了安全带。   “吃饭啊。”男人了然地点了头,“行,正好我路过附近的商场,那边就有吃饭的地儿。”   汤秽开心了,抓着安全带嘟囔了一句:“你们城里人可真好,俺都没想到你们这么热心肠。”    第55章   汤秽没有丝毫防人之心,他从前的生活单调又单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村里的恶霸都把“坏”字写在了脸上。   所以,当开着车的男人听到他说这句话,忍不住笑着问“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汤秽愣了个神,也笑着回答说:“坏人拐俺干啥?俺也不是小孩了。”   在他的印象里,人贩子只拐卖儿童。   男人大笑起来:“你是哪儿的人啊?刚到兴城?”   “俺家那地方你可能都没听过。”虽然这么说,但汤秽还是抱有一丝期待,“你知道四胡的山青乡不?俺家是山青乡下边柿柿如意村的。”   “柿柿如意村……”男人轻笑了起来。   “你知道啊?”   对方摇了摇头:“不过这个名字倒是挺吉利。”   汤秽的期待落空,想了想觉得也对,那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谁能知道啊。   “你来兴城是打工的?找到工作了吗?”   面对男人的关心,汤秽依旧没有防备,一五一十地回答:“俺是来找人的,找着地方了,但没见着人呢。”   他嘀咕:“不让俺进门。”   “你要找的人不见你?”男人扫了他一眼,“来讨债的?”   汤秽笑着摇头:“俺是来还东西的。是那个大门口的警察不让俺进,说是没联系上业主,俺就不能进去。”   他突然好奇地问:“你也住这边吗?是不是出啥事了?要不警察咋管得那么严?”   男人被他逗得直笑:“那是小区的保安,不是警察。”   “啊?”   “保安是物业的人,专门招来为小区业主保障安全的,跟警察没关系。”男人告诉汤秽,“你下次可以观察看看,他们衣服上的标识不是‘警察’,写的是‘安保’或者‘保安’。”   汤秽听得有些出了神,觉得特厉害。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大城市工作机会是多,俺是不是也能去当保安啊?   可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他打算把画还给索宥桉,再问问那人为啥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都问清楚了,他就回家了。   这城市太大了,汤秽走在街上都分不清东南西北,这个地方让他觉得不踏实,总觉得走着走着就会走丢了。   还是家里好。   他想看看就回家。   俩人一路聊得很轻松,下车前汤秽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对方。   “汤秽?”男人问,“聪慧的慧?”   汤秽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不怎么识字,只回答说:“禾苗岁岁平安的秽。”   男人没听懂这话是怎么个意思,但已经到了商场路边,也就没多问。   他靠边停车,告诉汤秽从5号门进去,上到四楼就有不少吃饭的地方。   汤秽把画又抱在了怀里,跟对方道了谢,目送着那辆车离开。   男人走了后,汤秽才回头看身后的这个商场。   一共五层楼,但很大,他面前就是5号门。   之前跟索宥桉和老杨到镇上的时候,他们也去过商场,那会儿他觉得镇上的商场就已经很大了,没想到城里还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商场,而且看起来特别气派,巨大的落地窗,能一眼看见店里的人在干什么。   他有点紧张,还有点兴奋,朝着里面走的时候突然有点担心自己会像在小区门口时那样被拦下。   但还好,他不仅没有被拦下,还有穿着保安制服的人帮他拉开了门。   汤秽连连道谢,觉得这种感觉很不可思议,他加快脚步往里走,很快就找到了上楼的扶梯。   之前坐地铁的时候他已经坐过扶梯,这一次虽然紧张但没那么笨拙了。   扶梯带着他缓缓上升,他闻着商场里好闻的香味,觉得整个人都有些眩晕。   这果真不是他熟悉的世界。   更让汤秽觉得陌生的是那些商品的价格。   他到三楼时看到一个店铺陈列的衣服,有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和索宥桉买给他的那件很像,他突发奇想,过去问了价格。   “一万八千八。”店员打量了他一下,大概是觉得他买不起,之后再没理会他。   汤秽愣在那里,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过这件羽绒服跟自己那件还是有一点点区别的,汤秽走出这家店的时候疯狂自我安慰:他不可能给俺买这么贵的衣服,他可不是那种冤大头!   事实上,索宥桉还真是。   当时时间紧任务重,老杨随便买了一件,那件羽绒服八千多。但要是真看到了更贵的,索宥桉确实会不假思索买下来。   被衣服价格吓到的汤秽赶紧去吃饭了,打算好好吃一顿,压压惊。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地方吃饭都那么贵。   逛了一圈,汤秽什么都没吃,最后还是到商场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个三块钱的面包和两块钱的水,这五块钱把他给心疼坏了。   城里还是不能呆,物价太高了。   汤秽在便利店吃完面包,觉得暖和了,也有力气了,又像来时那样抱着那幅画走回了索宥桉家小区的门口。   他就那么等在那里,后来保安看不过去了,让他进屋等,暖和点。   从天亮到天黑,汤秽始终没有等来索宥桉。   可他不知道,开车的业主是不会走正门的,他们都从五百米之外的那个地下停车场入口进入,把车停好,直接就入户了。   而正是因为这样,索宥桉跟老杨也并不知道他们回来时汤秽还在等他们。   至于小区的保安,他们原本可以再打电话询问一下业主,但在他们看来,这人不是来讨钱债就是来讨人债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做多也只能做到让他进来等。   这人要真是来找麻烦的,他们“顶”住了,给业主留了个清净。   万一真是业主的客人,他们也可以解释说自己让人进来等了,起码没有太怠慢。   而汤秽,就那么在保安室的椅子上坐到了深夜,后来困得不行,在保安的劝说下,将画跟他带来的一点“土特产”寄存在保安室,自己先走了。   可去哪呢?   保安说晚上他们那里不能再留他了,让他明天再来。   汤秽又沿着那条走了好几遍的路往前走,走回到商场那边,打听了一下哪里有住宿的地方,可一问,都是那种豪华酒店,他哪住得起。   最后,他看到有个叫麦当劳的店一直亮着灯,外面还挂着24小时营业的牌子。   虽然很不好意思给人添麻烦,但他还是进去问:“住宿太贵了,俺能在你们这儿坐一宿不?俺买吃的。”   最后汤秽买了个汉堡,店员给他倒了杯热水,他就这样在麦当劳的椅子上睡了一晚上。   在他抱着那个汉堡睡着时,索宥桉刚接到保安的电话,说是有个人把东西放在保安室了,问要不要现在给送去。 第56章   索宥桉又累又烦,一开始听到保安室打电话来说这个压根儿没往心里去,还惦记着明早去医院看他爸的事,可挂了电话后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好像电话里另一个人说什么画。   既然是画,他就不能不当回事了。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他还是给保安室回了个电话。   “你好,请问放在你们那里的是什么东西啊?”索宥桉一边揉着生疼的太阳穴,一边问。   “应该是一幅画,还有点土特产,我看应该是农村的土鸡,用个麻袋装着。”   开了一天会的索宥桉这会儿松懈下来,脑子反应得也慢了下来,当他意识到送这东西来的人可能是汤秽时,直接从沙发上弹跳起来,还没长好的腿差点受到二次伤害。   “送东西的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我看看啊,让他登记来着。”保安一边翻看来访者登记的册子,一边说,“个子不太高,挺瘦挺白的一位男士,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哦这儿呢,找到了。”   等着保安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索宥桉甚至忘了自己是可以呼吸的。   “叫汤秽。”   一瞬间,好像有什么击中了索宥桉,他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扯过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就往睡袍上面套:“他人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他把东西放这儿就走了。”保安听出他语气急切,心说还好打个电话问问,不然后面找他麻烦就又要罚款了。   “索先生,您别急,他东西都在这儿呢,应该就在附近找地方休息,明天应该还会过来。”保安安抚他,“我给您登记着,他明天来了,我联系您。”   “明天?我现在就得见着他。”索宥桉挂了保安的电话,直接往外冲,到了地下车库才反应过来,他没拿车钥匙。   再回去,老杨正巧从楼上下来:“你这是什么打扮啊?”   睡袍外面套着西装,挺别致。   “跟我走吧。”索宥桉打了个响指,“拿着钥匙出来,我车库等你。”   他说完,转身往外去:“快点,别磨蹭。”   老杨被他这样吓着了,以为是索总那边出了什么事,吓得他转身就跑去拿钥匙,一路跑着到了车库。   大冬天的,索宥桉浴袍下面就只有一条内裤,还好老杨出来时随手把他脱下来的西裤也给带上了。   但这打扮也挺幽默的。   西服外套里面是长款浴袍,浴袍下半身里面还套着条西裤。   时尚秀场都不会有人这么穿。   向来注重打扮的索宥桉这会儿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快点拿到汤秽给他的东西,然后再快点找到那个人。   两人上了车,索宥桉:“先去保安室。”   老杨发动车子,这会儿有点急了:“索总那边出什么事了?”   索宥桉疑惑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问。   “不是我爸。”索宥桉说,“是汤秽。他来了。”   老杨震惊地回头,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这小汤秽,有点本事啊,该不会是追爱来了吧?   老杨扼腕:艾玛小汤,难不成你真要吃爱情的苦了?   不过看着他家少爷这会儿火急火燎去见人的样子,没准儿这事儿还有得聊。   “走走走,那赶紧走。”老杨一脚油门,后排座位那推背感差点直接把索宥桉给推出去。   索宥桉看着老杨的后脑勺,心说你怎么比我还急呢?   俩人先去了保安室,果然,东西就是汤秽送来的。   那幅画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但大概是因为长途跋涉,包在外面的牛皮纸边缘已经有了些磨损,可里面却丝毫没有受到一丁点磨损。   索宥桉无法想象汤秽是怎么带着这么大一幅画跑这么远过来找他的。   不只是这幅画,竟然还有一麻袋已经处理好的土鸡。   之前老杨说最喜欢吃汤秽做的小鸡炖蘑菇,说还得是他们农村的土鸡好吃,汤秽始终记得,所以来的时候特意带了几只来。   眼前这些都是汤秽的心意,满满当当的,让二人暖心又羞愧。   “他人呢?”索宥桉问保安。   “索先生,这位姓汤的先生等了您一下午,晚上一直也没见您回来,就找地方休息去了。”   “你们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打过了,但您没接。”保安说得含糊,其实只是中午那会儿汤秽打了几次,后来再没打过。   那个时候索宥桉正在开会,手机关机,可后来直到晚上他才接到保安的电话。   现在追究这个没有任何意义,索宥桉也懒得跟他们废话:“他说没说去哪?”   “那没有,我们也不好问太多。”   索宥桉知道,这确实不在人家工作职责范围内,只好摆摆手,让老杨拿着东西,俩人回到了车上。   “没想到小汤这么有心。”老杨还在想后备箱里那些土鸡。   而索宥桉窝在座位里,皱着眉咬着手指头,琢磨着汤秽到底能去哪儿。   “你说,他应该不能就这么回去了吧?”索宥桉问。   老杨回头盯着他家少爷看了会儿,问:“少爷,有个事我有点好奇。”   索宥桉抬起眼皮看他:“说。”   “你对小汤,到底怎么打算的?”   索宥桉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他能怎么打算人家啊?人家用他打算吗?   “来了就是客,好好招待就是了。”   除此之外,索宥桉不知道还能怎么回答。   他压根儿就没领悟老杨究竟在问什么。   而老杨,刚刚燃起的期望破灭了,看来小汤这爱情的苦,还是要吃一吃了。   他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对他家少爷说:“小汤真的是个特别好的孩子,我觉得你要是没想着跟他定下来,就给人个明白,别最后闹得跟表少爷和成总似的,那就不好了。”   他说完,索宥桉缓缓抬头看向他,用了好半天才消化完这句话。   “老杨,你想什么呢?”索宥桉说,“我跟汤圆儿怎么可能那样呢?”   此时的二人都不知道,他们一个关心则乱,一个尚未搞清楚自己的感情。   “先别废话了,开车吧,到处转转,看看附近有没有便宜的小旅馆,没准儿他在哪家睡觉呢。”   他们的车从小区开走,和一辆黑色的轿车擦身而过,汤秽半天前刚好坐过那辆车。   他们的车驶向稍微繁华一点的地方,路过一个商场,又路过了商场一楼一家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   而此时,他们要找的汤秽,正抱着一个逐渐冷掉的汉堡,睡着了。 第57章   索宥桉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他不可能在这么大的城市里,出门就找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夜已经很深了,他坐在车里心急如焚,每开过一个路口,他都一边期待找到汤秽一边又告诉自己:他肯定在哪个小旅馆睡觉呢。   车绕了一圈又一圈,老杨都说:“要不还是回去吧,明天小汤肯定还会来的。”   可索宥桉还是不放心,就好像汤秽多在外面待一刻,就会有一刻的危险。   就是在这个找不到对方的夜里,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好像对汤秽有些上心了。   不是有些。   是非常。   车沿着马路缓慢行驶的时候,他想到了很多的画面,还有那些他一个都没实现的许诺。   他说自己要教汤秽识字,说自己要带对方去威尼斯。   还有什么来着?   对,还有要和对方一起过年。   索宥桉嗓子开始发紧,今天已经正月十三,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这个春节,那汤秽呢?汤秽是怎么过的呢?   索宥桉揉揉鼻子:“回去吧。”   他们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也确实不可能找到人。   老杨调转了车头,开始往回开。   快到那个商场的时候,索宥桉远远的就看见了麦当劳24小时营业的牌子。   他从来不吃这些东西,从小到大他吃的汉堡都是高级西点师做的。   可这个晚上,他没来由的,想吃个麦当劳的汉堡,再喝一杯廉价的咖啡。   “路边停车。”索宥桉说,“我买点吃的。”   老杨诧异地看了眼即将到达的麦当劳:“麦当劳?”   “嗯。”   如果是平日里,老杨会开两句玩笑:我们家少爷怎么也消费降级了呢?   但今天大家都没这个心思。   老杨把车停靠在路边:“想吃什么?我去买。”   他话音刚落,索宥桉已经下了车。   老杨扭头从车窗外看去,深夜,那男模一样的人却穿得像个神经病。   神经病款款走在夜风里,然后推开了麦当劳的门。   老杨没动,坐在车里等他,这时候余光一瞄,愣住了。   索宥桉走进麦当劳的时候,店员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才热情地招呼。   毕竟,这深更半夜,衣着怪异的男人着实让人有些不放心。   “先生您好。”   索宥桉“嗯”了一声,仰头看着上面的餐牌,琢磨着点什么。   双手揣兜的一瞬间,他想起自己没拿手机也没拿钱包:“抱歉,我去拿手机。”   转身往回走,目光扫过窗边一个座位,那里有个穿着黑色棉服的年轻男人,抱着一个汉堡,趴在桌上睡着觉。   那张脸索宥桉可太熟悉了,一个多月前他曾经对这人“一见钟情”,然后连哄带骗住进了人家的家里。   索宥桉还愣神的时候,老杨已经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俩人一对视,都朝着汤秽的方向走去。   主仆二人在他桌前站定,老杨想伸手拍汤秽,把人叫醒,但被索宥桉阻止了。   “你去车上等我。”   老杨心说:凭什么?我也想跟小汤说话呢!   但少爷发话了,而且少爷很可能良心发现好好对小汤,他这个长辈,只能给这个呼呼大睡的年轻人最好的祝福了。   老杨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留下索宥桉杵在这里看着汤秽的脑瓜顶发呆。   大脑空白了那么几分钟,索宥桉什么都没想,就只是看着。   他知道不是梦,因为麦当劳的暖风实实在在地吹到了他身上。   他伸手,用修长的手指戳了戳那个被纸包着的汉堡,因为太用力,把汉堡按了个坑出来。   莫名其妙。   他笑自己。   之后这个穿着怪异的帅男人就那么在第一次进城的小土包子对面坐了下来,坐下前还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盖在了对方的身上。   索宥桉趴在汤秽对面,就那么看着他睡觉。   麦当劳的两个店员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始寻找报警的时机——她们觉得,这人精神不正常。   好在,两人报警前,汤秽醒了。   汤秽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即便是趴在麦当劳的桌子上也能睡得很香。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睡着睡着觉得特别闷,有一种他养的鸡坐在他脸上孵蛋的感觉。   汤秽被憋醒,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件衣服盖在了他身上,衣领刚好堵住了他的鼻孔,难怪会觉得闷。   没睡好的汤秽有点不高兴,迷迷瞪瞪地直起身子,身上的西装外套从肩上滑了下来。   几乎同时,他看到了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头发剪短了,还染回了黑色,人似乎也瘦了一大圈,双颊都有点凹进去了。   汤秽盯着索宥桉,半晌说了句:“妈呀,你咋来了呢?”   索宥桉终于笑了,那一瞬间的感觉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就好像是千年的昙花终于憋够了,一口气放了个大招,开了朵绝世大花,比夜空的烟花还灿烂。   还带着眼屎的汤秽兴奋地凑近:“你咋知道俺在这儿?”   “我就是知道。”索宥桉带着笑意,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地看着他,“我会算。”   汤秽撇撇嘴:“少吹了。”   简单的“斗嘴”之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有那么一点点不知所措,微妙的气氛开始在二人之间蔓延。   “俺就是把画给你送来。”汤秽手里还抱着那个凉了的汉堡,“明天俺就回去。”   索宥桉没说话。   “俺不给你添麻烦。”汤秽又说,“但是,俺也想知道,你为啥就那么走了?”   他看着眼前的人,觉得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之前在他家住着的索宥桉每天非常“入乡随俗”,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头发也胡乱一扎,初见时的美貌后来变得有些潦草。   可是那样的索宥桉特别接地气,让汤秽觉得亲切。   今晚再遇见,可能是环境不同了,可能是对方打理过形象,总之,就是莫名觉得拘谨。   汤秽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那种上门讨说法的要债鬼,还挺讨人嫌。   “不说也没事,俺就随便问问。”汤秽把汉堡抱在怀里,往后面的沙发椅背上靠,“俺还给你们带了几只土鸡,杨叔愿意吃。都搁在你们那个保安室了,你们有时间就去拿。俺等天亮有车了就走了,你忙你的……”   “别走了呗。”索宥桉突然开口说,“来都来了,就别急着走了呗。” 第58章   索宥桉不想让他走。   在这么短短几分钟里,索宥桉想明白了,汤秽要是非得要走,他就把人锁家里。   他也不清楚这脑袋瓜子怎么冒出这么别致的想法,把自己都给吓了一跳。   好在,对面的人听了之后,抱着汉堡笑了起来。   汤秽笑得挺不好意思的:“那俺咋好意思打扰啊。”   “不打扰。”索宥桉说,“本来就是我先打扰你的。”   汤秽到底是个实诚的人,他确实不想这么快走,索性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推让,直接就点了头。   “那俺再待几天。”   索宥桉悬着的心落定,冲着汤秽笑了出来。   刚刚微妙的气氛开始变得轻松,汤秽把掉在沙发上的衣服拿起来递给索宥桉,目光不经意扫到对方的胸口。   索宥桉身上这件浴袍着实有点性感,领口开叉快开到肚脐眼了。   汤秽心说:你们城里人,可真时尚啊。   只不过这时尚,他确实不太懂。   索宥桉注意到他的目光,莫名就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把领口往一块儿扯了扯,暗骂自己最近懈怠了健身,不然甩他一脸胸肌和腹肌,帅到他飚血。   “先回家吧。”索宥桉接过衣服穿上,站起来的时候,他的“时尚”穿搭再次震惊了汤秽。   汤秽跟在索宥桉身后出去前,还特意跑去跟麦当劳的店员道了谢。   其中一个姑娘小心又谨慎地问他:“你真认识那人啊?需不需要法律援助?”   汤秽不懂什么是法律援助,但他看得出这个姑娘在关心自己。   他笑得很开心:“谢谢,那是俺好兄弟。”   索宥桉杵在他身后,嘀咕了一句:“什么就好兄弟了?”   汤秽带着他冰凉的汉堡跟着索宥桉走了,一出去,老杨立刻迎了上来。   “杨叔!你咋也在啊!”   杨叔的穿搭看起来正常多了。   果然,艺术家都很另类。   老杨笑:“出来找你的,我能不在吗?”   “找俺?”   索宥桉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不太想让汤秽知道自己没头苍蝇似的在城里乱转,那太没面子。   “快点上车吧,想冻死我吗?”   大冬天的,索宥桉那身衣服确实能起到速冻人体的效果。   三人赶紧上了车,汤秽再一次坐在这辆车里,觉得格外的安心。   “还是杨叔的车坐着踏实。”   索宥桉只是顺嘴开个玩笑:“说得好像你还坐过别人车似的。”   “俺坐过。”汤秽说,“你们城里人可真热心,俺中午出来找地方吃饭,有个好心大哥送俺来的呢。”   索宥桉没当回事,嗤笑一声说:“你胆子也太大了,什么人的车都敢上。”   汤秽嘿嘿地笑着,也不反驳。   他现在心情特别好,在这大得让人转向的城市里,终于找到自己要去的方向了。   回去的车速很快,到了地下停车场入口汤秽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小区门口等不到索宥桉。   大城市这些稀奇古怪的设计让他大开眼界,不停地感慨做出这种设计的人简直就是个天才。   车停稳,三人下了车。   索宥桉带着他进屋:“这才哪儿到哪儿。以后我多带你见见世面,别出去搞得好像我多亏待你似的。”   汤秽笑而不语,进门后又被索宥桉家的豪华装修给震惊到眼晕。   他开始迷惑了,这索宥桉家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啊?   有钱的话咋住得这么偏僻?可要是没钱,这房子看着又特别的气派。   “你怎么来的啊?坐客车?你来怎么没提前说一声呢?你给我打电话我让人接你去啊!”索宥桉脱掉西装,穿着浴袍翻箱倒柜找到牛奶,四肢不勤的大少爷竟然亲自给这小土包子热起了牛奶。   汤秽还在震惊地看房子,没注意到索宥桉说什么。   老杨收拾好客房下来:“小汤啊,房间给你收拾好了,挺晚了,你先休息吧。”   索宥桉脸都黑了,怨念地看向了老杨。   他不想让汤秽睡觉,他想跟汤秽彻夜畅聊!   可能是回来这段时间每天都太压抑,今天一见到汤秽,他就好像回到了他爸出事之前,终于放松了些。   他有好多话想说,也有很多事想跟汤秽解释。   可那看不懂眼色的老杨竟然让汤秽去睡觉!   “少爷,你也得休息了,明天上午十点你还有个会要开。”   烦死了!   索宥桉不想干了,能不能辞职啊?   答案当然是不能,所以他也只好把热牛奶塞给汤秽之后,带着怨念上楼睡觉了。   上楼前他叮嘱汤秽:“多住一段时间,不许走。”   汤秽双手捧着热乎乎的牛奶杯,笑着点了头。   索宥桉确实累了,把汤秽找回来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很快就睡了过去。   而汤秽,喝完牛奶之后跟着老杨去了客房。   “你这段时间就住这儿吧,床品都给你换了新的,房间还缺什么你随时叫我。”老杨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我就住那边。”   汤秽乖乖地点了头,又跟老杨道了谢。   “明天少爷要去公司,估计他起来就得挺晚了,到时候我准备好早餐,你不用管他,该吃吃该玩玩,有事咱们电话联系。”   老杨对待汤秽就跟对待自己家孩子似的,事无巨细地安排好。   “谢谢杨叔。”   老杨笑了:“挺好,见着你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他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下:“当时我们突然回来确实是有急事,等明天让少爷自己和你说吧。你别怪他,他从小到大,没碰见过这么难的时候。”   汤秽一听,有点担心:“出啥大事了吗?俺能帮忙吗?”   老杨拍拍他肩膀:“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见。”   老杨走了,汤秽回了房间。   他站在门口看着这个所谓的客房,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怎么索宥桉的家跟故事书里的城堡似的,给他住的这个房间应有尽有。   他有点拘谨,觉得这屋子哪儿哪儿都特干净,而他身上的衣服脏得很。   好在,老杨是个细心的人,找了新的睡衣给汤秽放在了床上。   汤秽换衣服前去浴室把自己洗了个干净,然后才穿上睡衣。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使劲儿掐了把脸。   “妈呀,真疼。”他对镜子里的人说,“汤秽,你这到底是在哪儿呢?” 第59章   汤秽一晚上没睡。   索宥桉家的床很大很软,尽管只是个客房,但全部的配套设施也都相当讲究。   睡惯了火炕的汤秽觉得哪儿哪儿都不适应。   屋子很暖和,和乡下平房靠烧火生炉子才能热起来的房间不一样,每一处,哪怕是屋子的角落都暖得很均匀。   房间很干净,边边角角都没有一丝的灰尘。   床足够睡下三个他,软得他一躺下去,床垫直接包裹住了他。   老杨走的时候,他忘了问这屋子的开关在哪里,找了好半天都没找到关灯的地方。   汤秽心里有点不安,在光明的房间,睁着眼,看了好久那盏灯。   这得浪费多少电啊……   汤秽有些愧疚,可又不好意思在深夜继续去打扰杨叔,他记得杨叔跟索宥桉说上午有会要开。   尽管汤秽没上过班,不知道城里人开会都说些什么,但肯定都是很重要的事,折腾了一晚上,得让他们好好补个觉。   毫无睡意的汤秽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思绪飞得像被风吹得到处乱飘的云,自己都抓不住。   就这么想东想西了好久,时间来到早上五点多,汤秽突然想到什么,从床上起来,去洗了把脸,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这个时间天还没亮,但这栋房子的楼梯有昏暗的灯带,可以让他抓着扶手慢慢下楼。   到了客厅,这里还亮着几盏小灯,他四处扫视,转了一圈之后,成功找到了厨房。   汤秽想给索宥桉和杨叔做顿早饭。   伸手摸到了厨房的灯,“啪”地按亮,他又被这厨房给惊到了。   怎么会有人家厨房大到能停好几台车?   汤秽还是摸不透索宥桉家的情况,后来想想,应该还是挺有钱的,但没那么有钱,所以只能在郊区买大房子,如果想住在城里,那就住不了这么大了。   他走过去拉开柜子一样大的冰箱,觉得索宥桉家里人还蛮有头脑的,虽然离市区远,但住得舒服才是最重要的。   冰箱里应有尽有,新鲜的瓜果蔬菜,有些汤秽都不认得是什么。   他想了想,决定早上给他们烙两张鸡蛋饼,再做个蔬菜粥。   他拿了四个鸡蛋出来,又拿了香菇胡萝卜和小白菜,食材刚准备好,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他以为是杨叔或者索宥桉起床了,回头看过去,没想到几秒钟后一个穿着灰色羽绒服的阿姨出现在了他眼前。   阿姨看见他明显吓了一跳,“妈呀”一声差点摔了。   汤秽下意识以为这是索宥桉的妈妈,赶紧规规矩矩地打招呼:“阿姨你好,俺是,俺是汤秽。”   阿姨站稳脚,眼里还满是震惊。   “你,你什么人啊?”她边问边往里走,“你怎么在这儿呢?”   她心里嘀咕:我也没犯什么错误啊,索总怎么招了新人来呢?还两个招呼都不打!   阿姨有点委屈了。   她在索家干了十多年,每天只负责做一顿早餐,其他两餐有别人做,索总对她的早餐厨艺向来是持肯定态度的。   这段时间索总受伤住院,少爷回家来,她每天依旧按时来上班,还经常特意多给少爷做点养生汤,生怕他扛不住病倒了。   干的挺好的,怎么突然在这种时候来了个竞争对手呢?   阿姨如临大敌。   “俺是索宥桉的朋友。”汤秽在说出“朋友”两个字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确定,他有点不太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定义他们的关系。   说是朋友吧,应该算,可索宥桉昨天在麦当劳似乎否认了这一点。   搞不懂,但先这么解释着。   “你?跟……”   “嗯!”汤秽依旧当她是索宥桉的妈妈,被这么一质问,有点尴尬,“阿姨,俺就是来给他送点东西,俺过几天就走。”   做饭阿姨打量了一下他,问他:“你一大早不睡觉,在这儿忙活什么呢?”   “俺想给他们做点饭。”汤秽说,“阿姨您是不也没吃呢?俺再多做点。”   “可别。”阿姨突然笑了,“你还是歇着去吧,我来做。”   阿姨边说边往外走。   厨房隔壁是个小休息室,她平时来了会先去那边把自己的东西放下,再换上做饭的衣服。   今天她是看厨房亮着灯,觉得奇怪,没想到被吓了一跳。   不过还好,不是要顶替她的就行。   说实话,索家的活儿那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工作,每天早点出来,就做一顿饭,每个月的薪水比她之前给别人家当24小时住家保姆都多。   更何况,索总人特别好,逢年过节会给她发很多福利,她小儿子上学的事儿都是索总给安排的。   一听阿姨要亲自下厨,汤秽又不好意思了。   但阿姨已经离开厨房,他又不好追上去,只能先继续干自己的活,待会儿阿姨来了再说吧。   汤秽手脚麻利地洗好了菜,正打鸡蛋呢,阿姨过来了,身上已经换好了佣人的衣服。   “我来我来。”阿姨赶紧过来,洗了手想接他手里的碗。   “俺做吧,阿姨您歇会儿。”   阿姨笑了:“我歇会儿?我就是来做饭的,怎么能歇着呢?”   “啥?”   “我说我就是来做饭的啊!”阿姨笑着从他手里拿过了鸡蛋碗,“你这是要做什么啊?煎鸡蛋吗?”   “俺想烙饼,鸡蛋饼。”   “也行,你这是几个鸡蛋?”   “四个。”   “你们三个人,三张病,四个鸡蛋可不够。”   汤秽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把自己给忘了。   阿姨觉得这小伙子还挺有意思的,白白净净的,还有点傻乎乎的:“你快回去再睡会儿,待会儿饭好了我叫你。”   “俺不睡了,俺想做饭。”   阿姨被他逗得不行:“那可不行,你可不能抢我的活。”   她见汤秽没有要走的意思,想了想说:“那要不这样,你给我打下手吧。”   “成!”汤秽终于开心了。   俩人配合得倒还挺好,边做早餐边聊天,汤秽这才知道,她不是索宥桉的妈妈,只是每天来做饭的阿姨。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汤秽。”汤秽说,“禾苗岁岁平安的秽。”   阿姨笑了:“那是哪个秽啊?”   汤秽就着面,在面板上给她写了自己的名字。   “这咋取名用这么个字呢?”   汤秽不解:“咋了?不好吗?”   他记得索宥桉给他解释的时候,说是“禾苗岁岁平安”的意思,对于一个种地的乡下人来说,这名字可太好了。   阿姨看看他,觉得有点心疼,这得啥父母啊,给孩子取名用这么个字。   “没事儿,这都身外之物,别往心里去。”   汤秽察觉出不太对劲,问:“阿姨,俺不太识字,你给俺说说这字是啥意思呗。” 第60章   汤秽对自己的名字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执念,是好是坏,其实都影响不了他。   他现在过得挺好的,那就行了呗。   可他还是想知道这个名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想必索宥桉的解释并不完全正确。   阿姨看出他的心思,迟疑了一下,赶紧说:“小汤啊,你给姨找找胡椒粉在哪儿呢?我记得就放这儿了,咋没了呢。”   阿姨转移了话题,汤秽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他在厨房帮着阿姨打下手,俩人一块儿做了顿早餐。   索宥桉是被老杨敲门给叫醒的。   已经快八点,新任小索总十点还要去开会,这个时间起来已经不早了。   索宥桉其实一共没睡多少觉,之前见着汤秽后有点兴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脑子里各种画面放电影似的往外冒。   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他竟然还做了个有点臊得慌的梦。   门外的人还在敲,还在嚷嚷:“小汤可是把早餐都做好了,你不吃我就自己吃了啊!”   小汤?做早餐?   睡眼惺忪的索宥桉突然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在村里的时光,早上闻着汤秽做的饭香爬起来,眼屎都没擦干净就去吃饭了。   那段日子还真挺美好的。   “等着!”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恍惚归恍惚,睁开眼后索宥桉还是回到了现实。   他深呼吸一下,起身,扯开被子的时候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要命啊,怎么会有人二十五了还遗j啊!   其实遗j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大概因为梦见了汤秽才闹成这样——梦里,汤秽穿着个三点式比基尼,在他面前跳广场舞。   很滑稽的一场面,可他在梦里却被勾得魂儿都没有了。   说好了不是同性恋呢?怎么梦见个男人还支棱起来了?   索宥桉有点焦虑,他下了床,去冲澡,还不忘嘱咐门外的老杨:“我没下楼你不许先吃!”   洗澡的时候,索宥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对啊,我没跟任何人说好我不是同性恋。   心结突然就解开了。   索宥桉笑笑:真他爹的神经。   他把自己这些乱糟糟的状态归结为最近没休息好、压力太大,人很容易在重压之下变态,他知道。   他现在就快变态了。   当然,他并不是觉得同性恋等于变态,“变态”只是他形容自己当下状态的一种修辞手法。   即将变态的小索总把自己涮干净,还简单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美貌,确认能给汤秽留个好印象,然后才姗姗来迟。   此时老杨跟汤秽已经在餐厅等他等到灵魂已然凋谢了。   “我以为你不吃了呢。”老杨倒是对自己的主顾一点不客气。   索宥桉哼哼一声:“我每天这么辛苦,当然得好好吃饭了。”   又吹。老杨都懒得吐槽他。这段时间索宥桉很少有好好吃饭的时候,要不也不会瘦得快脱相了。   索宥桉拉开椅子坐下,十分做作地说:“Oh!My god!真是前所未有丰盛的早餐!徐姨,您真是这个家的天使啊!”   徐姨震惊地看向了发神经的少爷。   老杨无语:“是吃错了什么药吗?”   “……你们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呢。”索宥桉拿起筷子,夹着饼吃了一口,“震惊!这饼一吃就知道出自米其林大师之手。”   汤秽实在忍不住了,问老杨:“杨叔,他咋了?”   “睡觉睡疯了。”老杨对汤秽说,“吃饭吧,不用搭理他。”   汤秽看着索宥桉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丝毫没有被之前名字的事情影响了心情。   索宥桉的戏演够了,正经八百聊起天来。   “不闹了,这是你一大早起来做的?”他问。   “俺就帮徐姨打打下手。”   “那你这一晚上到底睡觉了吗?”索宥桉盯着汤秽看,发现这人还真有点天生丽质,一晚上不怎么睡,竟然也没黑眼圈。   “俺睡了啊。”汤秽笑,“俺在麦当劳睡的。”   一说起这个,索宥桉愧疚了,也心疼了。   “今天你在家好好睡觉,我公司那边的事儿抓紧处理,早点回来陪你。”这话说完,索宥桉差点咬了舌头。   他发现有点暧昧了,就像是老公对老婆说的话。   完蛋,又开始想入非非了。   他看着眼前的汤秽,竟然想起了梦里对方穿着三点式比基尼的样子,耳朵瞬间红得像刚蒸熟一样。   “没事,你不用惦记俺,你忙你的。”汤秽很怕自己来给对方添麻烦,“俺不瞎溜达,就在屋里待着。”   索宥桉听完这话又觉得挺不是滋味的,想了想,回头对徐姨说:“徐姨,今天你还有别的事儿没?”   “没啊。”   “那能不能麻烦您下午带汤秽出去转转?商场或者公园都行,我按小时给你付钱。”   汤秽一听,赶紧说:“不用不用,俺就在屋待着挺好的。”   他下意识去拉了一下索宥桉的手臂:“你家这么大,俺在屋都能溜达一天。”   索宥桉没绷住,笑了:“你是不是怕我花钱啊?”   是这么回事。   汤秽没吱声。   索宥桉看出汤秽的为难,怕对方觉得有压力,只能说:“那行吧,你好好在家待着,有事儿给我打电话。对了,你那个手机呢?”   “俺没带来。”汤秽有点抱歉,“俺寻思那都是你的东西,都给收到一块儿了。”   “难怪给你打电话你一直没接。”索宥桉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奈却又不忍心苛责,“我后来给你打了挺多电话的,想跟你解释,结果一直没人接。”   汤秽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告诉自己为什么不告而别。   索宥桉沉默了几秒钟,无论在别人面前的他什么样,可一想到还躺在重症病房没醒来的索崇山,他就难受得像是在被鞭子抽。   “我爸受伤住院了。”索宥桉轻描淡写地说,“挺紧急的,当时我有点蒙了,忘了给你留个信儿。”   汤秽怎么都没想到他突然消失是因为家里出了这样的事,看着索宥桉的神情和语气,他知道没必要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而且情况可能比对方说得更严重。   “叔叔现在咋样了?”汤秽眉头紧锁,担忧地看着他。   “还在医院。”索宥桉故作轻松地笑笑,“没事儿,肯定会好的。等他回来,让他请你吃大餐。”    第61章   汤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他从来都懂得,每个人都有自己要紧的事情,再亲近的朋友也不是彼此的全部。   所以,当初索宥桉他们一声不吭地离开,与其说愤怒,不如说失落。   他并没有太多的怨念,只是毫无准备重新回到空落落的世界里,会有些不适应。   如今,他知道了索宥桉突然离开的原因,也终于得知对方其实联系过他,但因为他自己的原因导致没接到那些电话,心里的小疙瘩,自然而然就解开了。   他们并不是故意爽约,并不是不把他当朋友。   汤秽松口气的同时,又开始为索宥桉担心。   他看得出对方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似乎很累,整个人故作轻松的时候眼里也流露出焦虑和不安。   “叔叔肯定很快就好了。”汤秽不太会安慰人,只能说出这样最朴素但也最真诚的祝福。   索宥桉笑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苦大仇深的。   吃完早饭,索宥桉跟着老杨走了,再怎么不愿意,公司毕竟是自己家的,他爸出事儿了,他不能让阴险小人鸠占鹊巢。   索宥桉走前把自己的备用手机给了汤秽:“有事给我打电话。”   后来他想想,又补了句:“你一定带着,我没事儿的时候,也会给你打电话。”   汤秽这回学乖了,他已经开始意识到手机这个东西在生活里的重要性。   “嗯。”汤秽攥着手机,宣誓似的,“俺肯定好好拿着。”   说好好拿着,就真的好好拿着。   自从索宥桉他们走了,这手机汤秽就没离过手。   接下来的三天,几乎都是这么过的——   索宥桉跟老杨早出晚归,有时候晚上干脆就不回来了。汤秽一个人在这个大房子住,收拾收拾这里,擦一擦那里,可这房子实在有点太干净了,他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了。   索宥桉这几天在忙一个重要项目的会议,他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真的会管起公司的事情。之前对这些一窍不通,好在他姑跟成赫名全力支持,一帮人几天下来几乎没怎么合过眼,但好在,项目成功签约了。   这天下午,索宥桉难得顶着阳光走出了公司大楼,很困很累,但他想到汤秽在家里,催促着老杨送他回去。   “下午我休假。”索宥桉在后排坐好,疲惫地闭上眼,“你订个餐厅,就AMK顶楼的旋转餐厅吧,要包房,别给我弄大厅去。”   老杨:“有约会?”   索宥桉困得不行,眼睛依旧没睁开,睡着前笑着说了句:“带汤圆去。”   人家来了好几天了,几乎足不出户在家里守着,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更何况,索宥桉以前就说过,想带他看看更大的世界,AMK顶楼的旋转餐厅就是不错的选择,至少能让汤秽先看看这座城市的样子。   这么想着,索宥桉靠在后面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到家的时候是被老杨叫醒的。   “餐厅订好了。”老杨说,“晚上六点。”   “行。”索宥桉揉揉酸疼的脖子,下了车,“下午你也休息吧,我带他出去转转。”   两人进了门,但在房子里找了半天也没见着汤秽人。   索宥桉有点不安,生怕那人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就像他们当时从汤秽家离开一样。   他皱着眉下楼,到客厅给汤秽打电话,号码刚拨出去,他就看见了蹲在院子里的人。   此时此刻,汤秽正蹲在那个大院子的假山下面,给一只橘色的小猫喂馒头。他听到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立刻接听了电话。   “索宥桉。”   “嗯。”索宥桉站在客厅,隔着落地玻璃窗看外面的人,“我开完会了,你在干嘛?”   “俺喂猫呢。”汤秽语气轻快,虽然背对着索宥桉,但索宥桉已经想象出了他此刻的笑脸。   “猫?哪里来的猫?”   “外头跑进来的,也就两三个月,可小了。”汤秽说,“俺早上蒸的馒头,给它掰点。”   索宥桉没忍住,笑出了声:“小奶猫能吃馒头吗?”   “啊?”这把汤秽给问住了。   “你喜欢这猫?”   “怪可爱的。”汤秽笑盈盈地看着闷头吃馒头的小家伙,伸手挠了挠它的头。   “那就养着呗。”索宥桉说,“给它买点猫粮罐头,以后家里煮肉给它带出来点。”   汤秽想了想说:“车上让带猫吗?”   “什么车?”   “俺不知道带它坐车回去行不行,是不路上不让带活物啊?”   他这么一说索宥桉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汤秽可能还是要回家的。   那可不行。   不知道怎么的,索宥桉就是不想让他走。   “不让带。”   汤秽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回头看过去,发现正是电话里说话的那个人。   “你咋回来了?”汤秽有些惊喜,“俺寻思今天也看不着你呢。”   他眼里闪烁着的光让索宥桉突然有些恍惚,就好像这一瞬间,一颗小行星直接撞击到了自己的宇宙里。   索宥桉稀里糊涂问了句:“你想见我啊?”   “啊!”汤秽很坦诚,“咋不想呢!”   他笑盈盈地看着索宥桉:“你咋好像又瘦了?”   二十五了,索宥桉突然有点想哭鼻子。   自从他爸出事,他心里就像是压了块大石头,关心他的人也不少,他并没有墙倒众人推的无助感,但是,汤秽却好像和别人不一样,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整个人都快化掉了,像是快被冻死的人终于等来了春天的第一缕阳光。   有点矫情了,可他真的感动了。   “没有。”索宥桉说,“我吃得挺好的。”   他说谎了,这几天觉没怎么睡,饭也没怎么吃,每天泡在咖啡里,血都快成咖啡味的了。   他明显眼圈有点红,汤秽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以为他是太累了,也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爸爸,为了缓解他糟糕的情绪,拉着他的胳膊一起看小猫。   这小猫倒是不怕人,不过似乎格外喜欢汤秽。   小家伙吃饱了就趴在了汤秽的鞋上,眯缝着眼睛看索宥桉。   汤秽轻轻摸摸它的小脑袋:“真小。”   索宥桉一直看着汤秽,过了会儿,也伸手摸了摸小猫。   “取个名儿吧。”索宥桉说,“你想管它叫什么?”   汤秽犹豫地看向索宥桉。   “就留这儿养。”索宥桉说,“你也别走了。” 第62章   索宥桉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看见汤秽就觉得踏实。   以前的他好像活在云朵上,很高,轻飘飘的,谁想见他都得仰着头。生来就高人一等的富家子弟,被吹着被捧着,习惯了。   可在汤秽身边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踩在了真实的土地上,脚踏实地地活着,那感觉挺不一样的。   刚开始,他觉得汤秽土,小土包子一个,说话总是“俺”“俺”的,那口音让他很想笑。   可时间一久,他开始喜欢汤秽身上质朴的泥土气息,现在跟那些西装革履的人见面时,那些人拿腔拿调的样子让他觉得很没劲。   “别走了。”索宥桉说,“你就留这儿吧。”   说出这话的时候,索宥桉并没有深思熟虑,想到了,就说了。   汤秽盯着他看,正想说什么,索宥桉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人是楚婕:“到医院来,你爸醒了。”   索宥桉到医院的时候,索崇山正坐在病床上喝水。   昏迷了这么多天,平时非常注重形象的索总此刻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他看见冲进病房的人,明显愣了一下。   索宥桉见他看着自己愣住,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完了,我爸不认识我了。   他走过去,抬手使劲儿蹭了一下滑到鼻子边上的眼泪:“老头儿,还记得我是谁吗?”   索宥桉的声音有些发抖,听得跟在他身后的汤秽心里都难受。   这是汤秽第一次见到索宥桉的父亲,脸色苍白,虚弱无力,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病床边的人。   他突然想起了王叔跟王婶儿,即便立场不同,却还是对索宥桉感同身受了。   他也想哭了。   索宥桉见他爸没说话,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后来干脆趴在病床上哭。   楚婕实在看不下去了,对索崇山说:“差不多得了,孩子快被你吓死了。”   她的话瞬间止住了索宥桉的哭声,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大小伙子,哭得鼻涕拉碴的,抬起头茫然地看向病床上的人。   “你管谁叫老头儿呢?”索崇山说,“皮又痒了,是吧?”   索宥桉愣了好久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他爸没痴呆也没忘了他的时候,差点在病房里翻跟头。   这戏剧化的一幕看得汤秽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跟着松了一口气。   旁边,老杨也在默默流眼泪。   “医学奇迹。”索崇山自己叨咕,“我可真是医学奇迹啊。”   索宥桉拉了椅子过来,仔仔细细地端详他,确定是他爸,确定他爸真的没什么大事了,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   “谢天谢地。”索宥桉感慨,“我又能继续当我无忧无虑的富二代了。”   索崇山无语:“你想得美。我听你姑说了,这段时间你表现还不错。”   刚醒过来的人还是有些虚弱,说一句话得歇一会儿:“我现在的情况想回去管理公司的事还有困难,接下来一段时间,还是要你顶上。”   索崇山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地说:“其实这件事之后你也应该意识到,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   索宥桉看向他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未来你有两条路可以选。”索崇山说,“第一条,接手公司,继续经营下去;第二条路……”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转让股权,退出公司,从此再没有索家的产业。”   索崇山的话像千斤重担突然压在了索宥桉的肩膀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没吭声,不知应该如何作答。   索崇山也沉默地看着儿子,知道让他现在做出选择是件困难的事,也没打算逼着他现在就做决定,费劲地伸手拍了拍儿子,转移了话题。   “哎,这位是……”索崇山终于看见了站在老杨身边的汤秽。   汤秽见索崇山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时间有些慌,看了看索宥桉,赶紧客客气气地回答说:“叔叔好,俺叫汤秽。”   “哟,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啊?”索崇山问老杨:“你老家亲戚?”   “我朋友。”索宥桉这才想起给他爸介绍一下汤秽。   他起身,直接抓着人家的手腕,把汤秽拽到了病床前。   索崇山看向索宥桉抓着汤秽的手,眯起眼睛看二人。   “之前我不是去乡下采风吗?就住他家。”   “哦哦哦,小房东!”   “什么小房东,我朋友!朋友!”   索崇山笑了:“好,朋友,好朋友,朋友好。”   他笑着看向汤秽,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明显有些拘束的年轻人:“到这边来,还习惯吗?”   “还行。”汤秽乖巧地回答,“俺在哪都成。”   索宥桉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抬手搂着汤秽的脖子跟他爸说:“他可厉害了,从来没进过城,一个人跑那么远来找我。”   他的话让索崇山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摆摆手说:“扛不住了,累了,我先眯一会。”   索宥桉是个不会察言观色的人,毕竟之前也没谁需要他去察言观色。   他爸说累了,他就真当对方只是累了,又对护工叮嘱了几句,在他爸的催促下,带着汤秽跟老杨离开了。   索崇山醒了,索宥桉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走出医院的脚步都变得更轻盈了。   他看时间还早,回头对老杨说:“汤圆儿想养咱们院子里那只小猫,你查查都要准备什么,待会儿该买的东西都买回来。”   “哎,行。”老杨答应得痛快。   索宥桉又转过来看向汤秽:“你,跟我走吧。”   “啊?”   “走啊。”索宥桉笑得灿烂,直接从老杨手里拿过了车钥匙:“老杨,你自己打车走。”   说完,他一把拉过汤秽,把人塞进了副驾驶。   等到两人都坐稳,汤秽问:“咱俩上哪儿啊?”   索宥桉扭过头,带着笑意看看汤秽:“带你消费去。”   话音刚落,他突然凑近,几乎和汤秽贴在了一起。   汤秽吓了一跳,瞬间屏住呼吸,看着凑到自己面前的人,下意识往后躲了下。   索宥桉笑了:“给你系安全带。”   他扯过安全带,给汤秽系好:“第一次坐副驾驶座,感觉怎么样?”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汤秽说:“俺之前也坐过,你们小区那个好心人送俺去吃饭,俺就坐的这个座。”   无语。   索宥桉翻了个大白眼:到底是谁!怎么那么烦人啊! 第63章   索宥桉开车载着汤秽往商场去的时候,真切地感受到了冬日天气的晴朗。   这段时间,他爸昏迷加上公司的事情,让他心里始终压着大石头似的,喘不过气。现在好了,他爸醒了,看起来状态也不错,之前担心会因为缺氧影响大脑,似乎也不需要再因此紧张了。   人生起起伏伏,此时此刻的索宥桉重新往人生的高处走去了。   他心情好得不行,也总算有了时间带着汤秽好好看一看这座城市。   “咱这是去哪儿啊?”汤秽问。   “让我金尽地主之谊。”索宥桉心情愉悦,“先带你兜个风。”   汤秽来了这么多天,哪儿都没去过,这会儿索宥桉开着车,带着他流窜于大街小巷。   看着高耸的写字楼、盘得像蛇一样的高架桥、形态各异的建筑,汤秽这才真的意识到自己是在繁华的大城市,而这些是之前他靠自己贫瘠的想象力都无法想象出来的。   车窗外的世界让他开了眼,这个从小生活在闭塞小村庄的年轻人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之后索宥桉带着他去了商场,直奔奢侈品门店,俩人一进去,索宥桉的专属sales热情地迎了上来,带着二人简单转了一圈,就进了VIC休息室。   汤秽跟着索宥桉坐在沙发上,看着sales送上水果、糕点和饮料,小声地问索宥桉:“咋买衣服还给吃的呢?”   这是不是得加钱啊?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几分钟之后,sales竟然直接把服装和鞋子都给拿了过来,让索宥桉一件一件挨个试。   索宥桉已经很久没来买衣服了,毕竟年前他就“进山采风”,回来后又忙得不行,根本没心思来消费。   但他的sales很会做人,把适合他风格的衣服鞋子都留着,就等他光临了。   “这件不错。”索宥桉看中一件白色的毛衣,“有没有他能穿的尺码?”   正乖巧坐在那里吃水果的汤秽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他”就是自己。   “有,我去给您拿。”   销冠就是不一样,sales回来的时候,不仅拿了那件白毛衣,还拿了好几身符合汤秽风格的衣服。   索宥桉把汤秽拉过来让他去试试,汤秽震惊地闪躲:“你买你的,俺不用。”   他土里土气的口音和这顶级奢侈品店的VIC休息室极其不搭,可因为索宥桉在,又似乎并没人觉得不搭。   “让你试你就试。”索宥桉把衣服往他怀里一塞,“以后天天跟着我,你穿得太寒酸,我多没面子。”   汤秽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依旧坚定地拒绝着。   Sales很有眼力见,见缝插针说了句:“索先生,我突然想起还有几套很适合您的衣服,我去给您找,您二位先慢慢试这几款。”   她迅速退出VIC休息室,把空间留给了这两人。   休息室里只剩下索宥桉跟汤秽,汤秽说:“俺在这儿已经给你添麻烦了,俺不能再让你给买东西。”   索宥桉盯着汤秽看了几秒钟,突然面露委屈,低着头坐在了沙发上。   见他不高兴了,汤秽过去拍拍他肩膀:“俺知道你把俺当好朋友,你让俺在这儿住这么多天,俺已经很开心了。”   “汤秽。”索宥桉突然仰起头看他,“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啊?俺没有啊。”   “你就有。”索宥桉说,“你不知道,我们城里人交朋友都是这样的,要带着外地来的朋友逛街买衣服,你不收我送你的衣服,就是瞧不起我。”   “……俺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俺不傻的。”汤秽无奈地笑笑,“哪有这样的规矩。”   完蛋,没骗成。   “我的规矩就是规矩。”索宥桉说,“你不想收我送你的东西,就是不喜欢我。”   “俺喜欢你啊。”汤秽说得坦然,“俺要是不喜欢你,哪能来找你。”   他说这句的时候平静到像是在说自己喜欢吃小鸡炖蘑菇,可听在索宥桉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这汤秽,他说他喜欢我,说他因为喜欢我才来城里找我。   靠。   索宥桉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为了不暴露自己内心的狂喜,抬起手遮住了嘴。   “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让我送你东西?”   “俺不能一直欠着你的,还不完。”   “又没让你还。”索宥桉眼珠子一转,又有了主意,“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汤秽不明所以,坐到了索宥桉身边。   索宥桉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当汤秽凑近,他瞬间触电似的坐得笔直,看都不敢看人家了。   “咋的了?”   冷静。得冷静。索宥桉深呼吸,然后意识到自己心跳也有点快。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索宥桉用短暂的几秒钟认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对汤秽起了什么歹念,虽然无法理解这歹念产生的原因,也暂时没有时间追溯它产生的源头,但他接受了。   毕竟是搞艺术的,对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接受度向来非常高。   “其实是这家店欠着我的钱。”索宥桉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对他说,“不然你见过来买东西,被伺候得像个大爷似的顾客吗?”   好像还真没见过。汤秽有点信了他的鬼话。   “没见过吧?就是因为他们老板欠我的钱,所以店员才对我这么客气。”索宥桉说,“他们还不起钱,只能用东西来抵账。你啊,就当是帮我的忙,多选几件衣服,我们这账也能早点算清了,不然哪天他们家黄摊了,我找不着人要钱,东西也没了,多亏啊。”   汤秽到底还是好骗,竟然真的觉得这话很合理。   于是,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索宥桉仿佛在玩“奇迹汤秽”,不停地让对方换衣服,然后他发现,这小土包子其实并不是真的土,只是以前搞得灰头土脸的,不打扮,简单收拾一下就特别的好看又耐看。   等到两人走出店门,每人订了五套衣服五双鞋,汤秽有点心虚,又推拒,被索宥桉给无视了。   这些东西sales会安排送货上门,所以他们依旧一身轻松地继续逛商场。   “你给俺那么多衣服,就算是抵账的,俺也过意不去。”汤秽说,“晚上俺请你吃饭吧。”   他已经想好了,得请索宥桉吃点好的,豁出去“大出血”一把了。   索宥桉想了想,一口答应了下来。   “你请客倒是没问题,不过餐厅我已经让老杨订好了,咱们就按原计划,还去那里,到时候你结账就是了。”   汤秽开心了,笑得眼睛都亮了。   可是当二人来到那家会员制旋转餐厅时,汤秽突然紧张:俺的钱好像不够啊……    第64章   旋转餐厅的包房里,精致的桌椅、精致的花,精致的摆盘、精致的他。   汤秽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索宥桉,很难把这个人和当初在自己家蓬头垢面头发打结的男人联想到一起。   他盯着索宥桉看,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   “怎么了?”索宥桉疑惑地看向他。   “俺就是觉得可神奇了。”汤秽扭头看向了窗外。   此时天已经黑了,从百米之上的旋转餐厅看出去,外面灯火辉煌。   汤秽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出现在这样的场景里,浑身上下透露着泥土味儿的他,好像跟这里一点都不搭噶。   他看着窗外出了神,索宥桉看着他出了神。   汤秽已经穿上了新买的白色毛衣,柔软的、毛茸茸的,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可爱的白色小博美,索宥桉特别想揉揉他脑袋。   “待会儿吃完饭,带你去剪剪头发。”   汤秽的头发向来都是村口理发店的李大爷给剪的,每次五块钱,一个月去一趟。   但这回赶上过年,加上他突然进城,确实好一阵子没理发了。   “俺们那儿有个说法,正月不理发。”   “该不会是因为正月理发死舅舅吧?”   汤秽笑得眼睛亮晶晶的:“你也知道啊?”   “可你有舅舅吗?”   索宥桉的问题让汤秽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妈呀,俺咋忘了呢!”   这么多年,他一直正经八百地遵守着“正月不理发”的规则,却忘了,自己压根儿没舅舅。   索宥桉笑得不行:“你也太可爱了。”   这时候,服务生推着餐车过来,小心翼翼地给他们把餐食摆好。   “二位先生请慢用。”   原本只有餐具跟鲜花的桌子此刻被摆满,服务生低着头退出了包厢。   “饿了吧?快吃,多吃点。”   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请汤秽吃饭,究竟吃什么,索宥桉其实认真想了很久。   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美食是汤秽没吃过的,索宥桉恨不得像献宝一样,一股脑全都呈到对方面前去,让那难得进城来的人大饱口福。   但这到底不太现实,好在来日方长,他们以后还会一起吃很多饭,这次就从西餐开始。   这家旋转餐厅是他最喜欢的一家,可以鸟瞰整座城市,菜品也都还不错。   索宥桉很期待汤秽尝后给出的评价,然而对方却看着眼前的食物陷入了沉思。   “怎么?不想吃西餐?”索宥桉有点紧张,“那我们可以换一家。”   汤秽抬头看他,笑了:“不是,俺不知道咋吃。”   面前放着盘子和刀叉,一人一份的牛排似乎还带着点血丝,这玩意儿没熟吧?能吃吗?   他说完,索宥桉这才反应过来,汤秽从前大概没用过刀叉。   “左手拿叉子,右手拿刀。”索宥桉说,“没事儿,问题不大,牛排我给你切。”   他伸手去端牛排,却被汤秽制止了:“俺试试。”   他抿了抿嘴:“俺想自己切。”   切牛排这件事在汤秽看来还挺有意思的,他拿起刀叉,小心翼翼地去切,洁白的盘子里显现出了一点点像是血水一样的东西。   这外国人吃饭真是又斯文又血腥。   “没熟啊……”汤秽问,“是不还得烤烤啊?”   索宥桉笑盈盈地看着他,觉得这样尝试新鲜事物的汤秽特别有意思:“这是七分熟牛排,你尝尝,很鲜嫩的。”   “七分熟?那不得拉肚子啊?”嘴上这么问着,汤秽还是把一块牛排放到了嘴里。   这嚼起来还真挺有嚼劲的。   这一整顿饭都像是一场新奇的实验,每一道菜品都是汤秽从未尝过的味道。   他一边吃,索宥桉一边给他介绍,等到吃完,汤秽有种自己上了一课的感觉,知识都快学杂了。   “我去下洗手间。”索宥桉起身,“你就坐这儿等我,别乱跑。”   汤秽点头,就算索宥桉不嘱咐,他也不敢乱跑的。   索宥桉出了包厢的门,候在门外的服务生立刻迎了上来:“索先生,有什么需要的吗?”   索宥桉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结账的方向,先一步走在了前面。   “我想拜托你们件事。”   “索先生您说。”   “你先帮我看一下这顿饭多少钱。”   收银台的工作人员确认之后说:“一共是四千七百五十元。”   “好,直接从我卡里扣。不过我有件事想麻烦你们一下。”索宥桉跟收银员交待了一下,得到对方同意后,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包厢。   汤秽正沉浸在窗外的夜景中,像这样的夜晚,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怎么样?吃饱了吗?”索宥桉问。   “嗯,撑得慌了。”汤秽有点不好意思。   “行,那咱们撤?”索宥桉说,“不早了,待会儿再带你去个地方。”   “上哪儿啊?”汤秽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跟着索宥桉离开了包厢。   “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索宥桉说,“你就跟着我走吧。”   俩人来到收款处,汤秽生怕索宥桉抢着买单,一个箭步冲到了前面。   索宥桉笑:“说好了你请客,我不跟你抢。”   他说完,和收银员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带着笑意等在汤秽的身后。   “您好,一共是一百五十元。”   “多少钱?”汤秽惊讶地问。   “一百五。”收银员说,“今天是会员特价日,所有餐品打五折。”   打五折,也就是说原价得三百块。这么一想,好像就合理了。   对这种餐厅的人均消费毫无概念的汤秽,很快就接受了收银员的说法。   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布包,掏出一百五十块钱,有些紧张地递给了对方。   他第一次花这么多钱吃饭,不过并没有觉得心疼。   来城里这段时间,索宥桉这么照顾他,吃得贵一点是应当的。   等到两人走出餐厅,汤秽心情特别好。   “怎么花了钱还这么开心呢?”   “因为俺请你吃饭了。”   索宥桉笑了:“请我吃饭这么高兴?”   “嗯。总是你请俺,俺都不好意思了。”   索宥桉看着身边的人,短暂地克制了一下冲动,但还是把手搭在了人家肩膀上。   他搂过汤秽,两人看起来很亲昵。   “行,你愿意请我的话,以后总让你请。”索宥桉搂着他往前走,“时间差不多了,哥哥带你去个更好玩的地方。”   他拉开车门,让汤秽上车。   汤秽坐上去之前嘀咕了一句:“俺是不是比你大点啊?你应该管俺叫哥吧?” 第65章   冬季的诚实和跟乡下的大相径庭。   汤秽觉得这里的冬夜好像没有家里那么冷,即便不久前才下了雪,即便依旧北风呼啸着,或许是因为出了门就上车,也或许只是因为他穿得更暖和。   因为跟索宥桉在一起,好像冬天都没那么辛苦了。   想到这里,汤秽心里其实是有些不安的,由奢入俭难,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想什么呢?”索宥桉开车带他往下一个地点去。   “俺就是想起老家的鹅了。”汤秽没说实话,“不知道瘦了没有。”   “对啊,你那些鸡鸭鹅怎么安排了?你出来这么久,而且……”而且我也没打算让你回去,那些家禽不会饿死吧?   “俺把它们送村长家去了。”汤秽出来前就安排好了一切,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索宥桉,也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找到,甚至也考虑过是否还回去的问题,一切都是未知数,他不能让自己养的那些家禽们孤零零地在家等着他。   “那就好。”索宥桉放心了。   他打开车载音响,舒缓的音乐流淌而出,让这原本就很暖和的车里变得更舒服了。   汤秽靠在椅背上,觉得晕晕乎乎的,当下这个世界奇妙到像是一个梦境,不知道走到哪里梦就会醒来。   他扭头看看索宥桉,对方似乎心情很好,随着音乐轻声地哼唱着。   汤秽看着看着自己也笑了起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索宥桉说:“你是不是有啥事骗俺了?”   “啊?”索宥桉被他这么一问,心头一惊,以为自己提前付了饭钱还让店员跟着自己忽悠汤秽的事儿被发现了。   “没,没有啊。”他嘴硬。   汤秽倒也不绕弯子,低头抿了抿嘴,然后抓着副驾驶的安全带说:“俺知道俺名字是啥意思了。”   那天早上在厨房,徐姨没告诉他“秽”字真正的含义,但之后他回到自己房间,找出那本字典,很快就查到了这个字。   其实很多很多年前他就应该查一查的,可这件事好像故意被他忽略了。   他总觉得跟自己亲生父母有关的一切,包括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都没那么重要,究竟是叫汤秽还是汤圆都无所谓。   可是这些日子,或许遇见了太多新的、友善的人,经常会给别人介绍自己的名字,不得已,他的注意力再次被拉回了这上面。   索宥桉给他的解释让他觉得很美好,所以并没多想,在向别人解释的时候,依葫芦画瓢,就好像那个字真的是“禾苗岁岁平安”的意思。   可当真正的含义出现在眼前,汤秽还是有些失落的。   就是不应该出生的小孩啊。   就是带着怨恨和嫌弃降生的拖油瓶。   可这失落也只是短暂的一个晚上,他很快想通,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厌弃他。   王叔王婶儿,村里其他的长辈,还有索宥桉跟杨叔,他们都对自己很好。   汤秽很会自我开解,合上字典,继续当那个字是“禾苗岁岁平安”。   这件事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如今提起,也只是想告诉索宥桉自己并不那么在意名字的好坏,同时也是想告诉他——   “谢谢你。”汤秽说,“你是怕俺难受,才那么说的吧?”   被别人照顾着情绪,就好像被捧在手心里似的,有人这样对待自己,又何必去在意名字的含义。   索宥桉微微皱了皱眉,握着方向盘的手也用了力:“你别因为这个想太多。你真的特别好。”   汤秽笑盈盈地看他:“俺知道。俺不在乎。”   他伸过手,轻轻拍了拍索宥桉的手背。   热乎乎的手心贴在同样热乎乎的手背上,索宥桉差一点就反过手来握住他。   “俺的名儿是不认识的人取的,但是俺活这么大,认识的人都对俺好。”汤秽觉得自己其实很幸运,说他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也不为过。   前方红灯,索宥桉停下了车。   他看向汤秽,觉得眼前这人简直在发光。   没读过什么书,没上过几天学,可是关于人生这堂课,汤秽好像比他这个大艺术家学得还明白。   “我以后会对你更好。”   汤秽笑了:“这样就行了,可别再好了,俺都还不起。”   总这么请客吃饭,那可就有压力了。   索宥桉笑:“没让你还。”   就想天天看见你。   索宥桉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喜欢上了汤秽,他在性取向这件事上没有丝毫的挣扎,是男是女都可以,既然汤秽是男人,那他就是同性恋。   他也不觉得喜欢汤秽有什么不对或者不好的,汤秽很好,所以喜欢他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因为家里和公司的事压抑了这么久,只有在看见汤秽的时候才变得开心,他想一直这样开心下去。   “等我爸回公司了,我就带你去威尼斯。”索宥桉还记得这件事。   汤秽笑而不语,感动于对方还记得这件事,但并没有真的相信能实现。   梦做得差不多就行了,有些太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扼杀在摇篮里才好。   又过了个路口,转了两个弯,索宥桉带着汤秽来到了一家私人影院。   “带你看电影。”锁好车,索宥桉走在前面,为汤秽推开了门。   这也是一家会员制的私人影院,环境和服务都没得说。   两人跟着工作人员进了包厢,在他们选电影的时候,工作人员送上了各种精美的餐食和饮料。   汤秽坐在快把他包进去的大沙发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周围。   “有什么想看的吗?”索宥桉问。   汤秽呆呆地望向了他。   索宥桉笑:“行吧,明白你意思了。那我就随便选了。”   “嗯。”汤秽从没进过电影院,感慨了一句,“这跟俺想象得不一样。”   原来现在城里的电影院都是这样的,传说中那种一排一排、一个挨着一个坐的影院都没了?   “就看这个吧。”索宥桉选好了影片,然后二人安静地等待放映。   包厢里的灯暗了下去,汤秽正襟危坐,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紧张。   他目光如炬地看着屏幕,想着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唯一一次在电影院看电影,得把这种感觉记下来。   他听着声音,望着屏幕,看到上面显示出片名。   “《蓝宇》。”索宥桉说,“这个电影,很好看,你认真看,看完给我说说观后感。” 第66章   在电影开始之前,汤秽紧张又兴奋,他并不知道这是一部什么题材的电影,只知道自己坐在了很舒服的电影院里,即将跟索宥桉一起看一部对方很喜欢的电影。   他笑说:“俺可不会写啥观后感。”   脸上的笑意在电影开始不久后就逐渐被认真的神情取代,他的心随着电影情节放松又抽紧,在最后,蓝宇去世,陈捍东独白的部分,红了眼睛,掉了泪。   “这些年,北京还是老样子,到处都在拆呀建呀的。每次经过你出事的地方,我都会停下来,不过心里倒很平静,因为总觉得你根本就没有走。”   汤秽的心里却无法平静,再怎么努力忍着,还是哭得直抽鼻子。   索宥桉一直看着他,甚至记住了他第一滴泪是在哪个瞬间滑落的。   等到电影结束,灯亮起,汤秽很久都无法从那个故事里回过神来。   他好像真的做了场梦,他好像就是那个故事里的人。   索宥桉抽出纸巾,也不管暧不暧昧了,直接伸手过去给汤秽擦了脸上的眼泪。   汤秽深呼吸,擦完泪使劲儿揉了一把自己的脸。   “感觉怎么样?好看吗?”索宥桉问。   汤秽点头,鼻尖都红通通的:“好看。”   说完,两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汤秽说:“俺还是觉得蓝宇太傻了。”   索宥桉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评价。在索宥桉看来,汤秽单纯得很,在情啊爱啊这方面更是传说中的“纯爱战士”,他会被这样的电影打动,也会被这样的爱情触动。   索宥桉之所以选这部片子,是藏了私心的,他甚至想要不借着这么好的机会试探一下汤秽,看看对方能不能接受他这个男人。   然而汤秽说的却是——蓝宇太傻了。   “傻在哪儿?”   “不是啥人都能爱的。”汤秽脱口而出,“碰见不能爱的那种人,得赶紧跑,要不谁都过不好。”   汤秽的话让索宥桉为之一振,他怎么都没想到,汤秽的感情观是这样的。   “我以为你会很喜欢这个电影。”   “俺喜欢啊。”汤秽又抽了张纸擦鼻涕,还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俺咋哭这样。”   他解释说:“电影真的可好看了,俺也知道这是电影,所以特别打动人。可是生活里俺要是认识蓝宇,肯定一开始就得拦着他,爱情这东西又轻又重的,咱这种普通人搞不来。”   汤秽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所以,你要是爱上一个人,你会跑?”   汤秽笑了:“那得看情况。要是陈捍东那种人,俺就跑了。”   “陈捍东是哪种人?”   “就想玩。一开始的时候,就想玩。”汤秽很认真地说,“人跟人,该咋样就咋样。起初就奔着玩去的,那可不能真上了心。”   索宥桉笑了,但笑得有些茫然:“汤圆儿,我发现在感情这方面,你胆儿还挺小的。”   汤秽笑得憨憨的:“那可是呗,日子都没过明白呢,整啥感情啊。”   索宥桉盯着他看,看得汤秽有些不自在,想了想说:“其实俺觉得爱情这东西都是给你们有钱人享受的,俺们这种条件,跟谁家姑娘搞对象都是拖累了人家。”   “那不跟姑娘呢?”索宥桉脑子一抽抽,问了出来,“你找个有钱的男朋友。”   汤秽愣了一下,但很快他想到俩人刚才看的就是两个男人谈爱情的电影,就也没太多想:“找楚商羽那样的吗?那不更操心。”   他开了个玩笑。   “啧。找他那样的不是没苦硬吃么。”索宥桉厚着脸皮毛遂自荐起来,“我这样的,你觉得还行吗?”   汤秽看向他,像是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   时间滴滴答答地流逝,汤秽不说话,索宥桉就大气儿不敢喘。   “俺也不知道。”   “为什么?我对你不好?”   汤秽笑:“不是。你对俺可好了。但是……”   “但是什么?你不喜欢我?”   “俺觉得咱俩也没那么熟。”汤秽说,“俺好像不太了解你。”   他的话再次让索宥桉吃了一惊,面对同性委婉的“告白”,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吗?   汤秽收拾好擦眼泪的纸,丢进附近的垃圾桶,催促索宥桉:“咱是不是得走了,还有下一场观众得来吧?”   “哪有下一场观众。”索宥桉说,“这是咱们俩的包厢,咱们什么时候走,他们什么时候进来打扫,咱们不走,没人会来。”   “艾玛,真高级。”汤秽重新坐回沙发上,然后刚刚索宥桉的话就又回溯到了他的脑子里。   “汤圆儿,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嗯?”索宥桉的话打断了汤秽的思路,“啥?”   “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男人女人都行。你说说。”   汤秽想了想:“俺也不知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俺没处过对象呢。”   索宥桉抿着嘴偷乐:“俺也没有。”   “啊?”   “我也没谈过恋爱。”索宥桉胆子又大了起来,凑过去,拨弄汤秽可乐的吸管,“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挺好的。”汤秽不假思索地回答,“善良爽朗,还大方。但是有点太大方了。”   索宥桉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深刻点。”   “深刻?”汤秽心说:这还能咋深刻啊?   但想到今天是索宥桉爸爸醒过来的好日子,索宥桉难得这么开心,于是决定哄人哄到底。   “那深刻点。”汤秽说,“你长得帅,会画画,跟俺处得也挺好,要不俺也不会这么大老远来给你送画。”   “意思就是你很喜欢我?”索宥桉开始眉飞色舞起来。   “喜欢。俺可喜欢你了。”这还真不是假话。汤秽生活的圈子很小,遇见的人也很少,索宥桉让他开了不少眼界,无论是精神层面的还是物质层面的。   更重要的是,他确实觉得跟对方在一起时很开心很舒服,听这人说话他总是很想笑。   那这应该就是喜欢。   只不过,他的喜欢跟索宥桉理解、想要的喜欢不太一样。   “真巧。”索宥桉说,“我也喜欢你。”   此时此刻,索宥桉脑袋上面仿佛出现了一朵粉红色的祥云,祥云上边还挂着几颗闪耀的红心。   他以为,就在刚刚,他俩向彼此告白了。 第67章   索宥桉是个有仪式感的人,在他看来,互道喜欢是一回事,但确定关系还得找个恰当的时机,稳稳当当说出那句“能不能让我当你的男朋友”,他甚至觉得,这一幕需要用高精尖设备精心录制下来,以便未来回味。   正因如此,俩人聊完“喜欢你”这件事后就打道回府了,黑色的豪车奔驰在夜晚的路上,索宥桉的好心情都跟着飞舞了起来。   之后的几天,索宥桉依旧在忙公司的事,他爸虽然醒了,但距离能回去主持大局还需要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干自己不擅长的事。   至于汤秽,不是没想过回家,可每次提起来索宥桉都威逼利诱加撒泼耍混,说什么都不肯让他走。   汤秽也是个好脾气的,面对这样的索宥桉经常无奈地笑出来,跟哄孩子似的哄着他:行吧,那俺再待一阵子。   “一阵子?那可不行。”又一天,吃早饭的时候,索宥桉说,“不是说好了你就留这儿了吗?”   已经吃完饭的汤秽正给小猫开罐头,疑惑地回头:“俺啥时候跟你说好了?”   索宥桉又开始装傻充愣:“你跟我说的话,你自己都忘了?”   他故作委屈:“我看你是一点没把我放心上。”   刚从外面进来的老杨听见这话,差点被酸得摔了个跟头。   “俺不记得了。”汤秽笑了笑,给小猫弄好了罐头,又回到了餐桌前。   “就是决定养猫那天你说的。”索宥桉开始给他洗脑,“咱俩说好了,你跟它都留下。”   汤秽努力回忆,但还是一无所获。   不过……   “那俺在这儿能干啥呢?”汤秽有点苦恼,“俺也没啥文化,也不能天天就这么呆着。”   他突然有种自己傍上了城里大款的感觉。   小时候就有人说,他妈是傍上了城里的大款才不要他的。那时候汤秽什么都不懂,不理会,后来长大了也经常听到有人在背后这么议论他和他家的事,话很刺耳,但他都当做听不见。   别人说什么是别人的事,日子是他自己过的。   索宥桉一听汤秽这么说,意识到对方是松动了,赶紧趁热打铁:“想干啥干啥!要不送你上学啊?你想上学吗?”   “上学?”怎么可能不想。   汤秽没上过几年学,那仅有的几年学生时光是他非常宝贵的记忆。那时候汤秽学习还挺好的,可实在是供不起他继续读下去。   每次李叔家那个大学生放假回来,他都特别喜欢听对方讲学校的事。汤秽一直觉得,这辈子不能上学,不能体验一下大学生活,是他最遗憾的事之一。   “别的了。”汤秽还是拒绝了,“俺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不能从小学开始念啊。”   “给你找家庭教师,这都不是事儿啊!”   汤秽连连拒绝:“俺再想想吧。”   他确实被索宥桉说动了,倒不是贪图索家优渥的生活,而是走出来之后他发现这个世界原来这么大,他对这个广阔的天地心动了。   但他不可能留在索宥桉家里当寄生虫,他不允许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吃完饭,索宥桉又风风火火地上班去了,走之前还不放心地叮嘱汤秽:“不许走啊!”   汤秽怀里抱着小猫,轻轻握住小猫的手举起来发誓:“俺俩都等你回来。”   这一幕后来被索宥桉画了出来。   索宥桉走了之后,这大房子又安静了下来。   汤秽一边逗猫一边开始认真琢磨起自己的去留问题。   他给村长打了个电话,问了问家里的情况,又把自己的困扰和村长聊了聊。   从小到大,除了王叔王婶儿,村长是对他最好的人。   村长也劝他:“能走出去就别回来了,咱们这地方太穷太落后,人在这地方一辈子,能有啥意思。”   汤秽其实明白,只是不知道自己留在这么大的城市里可以做什么。   在家的时候,他活得很单纯,每天喂鸡就是喂鸡、赶集就是赶集,不会想喂鸡有没有价值,不会想赶集能不能赚钱。   可是现在,他每天都在想如此渺小不起眼的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本和资格留在这个地方。   “你去学一门手艺,干点啥都比回来强。”   村长的话突然点醒了汤秽。   “俺学手艺?”   “你齐叔家那老二,在镇上学修车,现在不也干得可好了。”村长说,“你看城里大,人又多,但是挣钱的活档也多,只要你能吃苦又认真,都能安个家。”   挂了电话之后,汤秽抱着猫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已经是中午,他给自己做了碗馄饨,吃饭时看着飘向的馄饨,突然想起之前索宥桉跟杨叔都夸过他做菜好吃,他自己也挺喜欢做菜更喜欢看别人吃自己做的菜,要不以后当个厨师呢?   汤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开了餐馆走上人生巅峰的样子。   他吃着馄饨笑了起来,掏出手机,给索宥桉发了个消息:俺知道俺在这儿干啥了!   索宥桉正在开会,听着成赫名跟那该死的李姓副总因为一个项目争执得面红耳赤。   他最烦的就是这个李副总,三十出头,靠着家里有背景有资源,做了些大项目,又沾了自己爹的光,竟然当上了市场部的副总。   他凭什么?   索宥桉最烦装逼的人。   此时这个装逼的李副总信心满满地说要拿下某个项目,成赫名觉得风险太大,万一出问题,对现在这种情况的公司来说会是重重的一击。   “原来成总这么没有魄力,看来我之前对您有误解啊。”李副总阴阳怪气。   “这不是我个人是否有魄力的问题。当下索总还没回归,公司人心惶惶,外部虎视眈眈,这个项目看似是块肥肉,但风险评估之后可以看出,爆雷的可能性非常大,我不希望公司在这个时候冒这个险。”   李副总撇撇嘴,把话头丢给了脑瓜子生疼的索宥桉:“小索总怎么看呢?”   索宥桉被他一句话拽回了魂,故作姿态地揉了揉眉心,仿佛真的在用脑子思考:“这个项目……再评估看看吧。不要急于求成。”   成赫名松了口气,看向对面的李副总。   李副总瞬间黑了脸:“既然小索总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收拾了面前的资料,一点面子不给,直接离开了会议室。   “……会还没开完呢!”索宥桉烦死了,在心里把这人杀了一百遍。   他觉得再继续这么下去,不到三十岁他就得长白头发。   烦得要死想骂人的索宥桉扫了一眼手机,原本只是想看看时间,却没想到看见了汤秽半个多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俺知道俺在这儿干啥了!】   他笑得春风得意,看着这会儿又回来的李副总都没那么烦人了。 第68章   汤秽过了二十五年不知道何为“目标”的人生。过去那些年,他像村里其他人一样,就只是活着,从没想过人生这条路究竟要往哪里走。   他没见过高楼,所以不会渴望住进高楼。   他没尝过山珍,所以也不垂涎珍馐美味。   他不知道世界有多精彩,所以也从没想过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更加精彩。   但现在他都见过了。   那个叫索宥桉的人带着他,一点一点掀开了这个神秘世界的一角,他管中窥豹,却已经足够震撼。   汤秽做了决定之后,认真规划起自己之前那不起眼的人生来。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背着个小背包,往外跑。包里面装着手机、索宥桉家的门禁卡还有那本已经泛黄的《新华字典》。   索崇山还没回公司,索宥桉依旧硬着头皮周旋于那些听不懂也不想听懂的商业事务中,他好奇汤秽每天出门到底在做些什么,可汤秽却总是神神秘秘地说:“过阵子再告诉你。”   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都是这么度过的。   索宥桉一直想着找个好的时机,找个好的地点,把他跟汤秽谈恋爱这事儿敲定一下,可俩人都忙,竟然碰面的时候都不多。   而且,汤秽好像很累的样子。   每天早出晚归,偶尔遇见了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索宥桉有点担心他,可每次问他怎么了,他都一溜烟儿跑走,走的时候再说句:“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索宥桉心里不踏实,有一种跟汤秽渐行渐远的感觉。   “上班真是耽误人谈恋爱啊。”刚开完一场会,索宥桉给汤秽发消息,想约他晚上一起吃饭,结果汤秽迟迟没有回复,让索宥桉心烦意乱。   他趴在办公桌上,抬手扯了扯领带。   老杨说:“你什么时候谈恋爱了?我怎么不知道呢?”   索宥桉哼哼一声:“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   老杨看看他,不禁感慨了一句:“孩子大了,有秘密了。”   索宥桉笑得不行,却并未反驳他。   因为等不到汤秽的回复,索宥桉如坐针毡,随便拿了支笔,扯了张纸,几笔就画了个汤秽出来。   老杨一瞥,心里有数了:恋爱谈没谈上不一定,但单恋是一定的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想到他家少爷还真是个小同性恋。不知道天性如此,还是在艺术界的大染缸里浸泡久了,被同化了。   看着他家少爷陷入爱河没什么脑子的样子,他已经提前开始谋划少爷出柜、老爷暴怒时的应对策略了。   就在索宥桉准备给汤秽加上两撇猫胡子的时候,手机突然“滴咚”一声,他风驰电掣般拿起手机,然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因为汤秽说——   刚才在忙,没看到消息。今晚回家来吃吧,我给你做。   索宥桉得意到狗尾巴都快摇起来了,火速给汤秽发了个“OK”的表情包。   可很快,他意识到这句话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他怎么不说‘俺’了呢?”   索宥桉的问题除了汤秽本人,再无其他人可以给他答案。   熬了一下午,满脑子都是晚上回家吃饭的事,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时间,火急火燎地拽着老杨往外冲。   “索总,你下班也太积极了。”李副总刚巧路过,阴阳怪气了一句。   索宥桉瞥了他一眼:“李琰,管好你自己。”   下班高峰期,路上堵得不行,索宥桉给汤秽打电话,告诉对方自己得晚点才到家。   “没事儿啊,”汤秽似乎在忙,却还是带着笑意说,“多晚我都等你呢。”   音色正确。语调正确。可汤秽说话好像真的有些不一样了,之前那股子土味儿一扫而光,现在字正腔圆的。   这三个月,难不成他去学说普通话了?   索宥桉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汤秽钓着的小鱼,蹦蹦哒哒的,却因为在水下,看不清岸上小猫的真面目。   啧啧,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狡猾了?   索宥桉想着想着就笑了,也愈发好奇今晚的见面了。   索宥桉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一进屋直奔餐厅。   而此时,汤秽刚好端上最后一道汤。   “这什么情况?”索宥桉看着那一大桌子菜,摆盘精美、色香俱全,“都是你做的?”   “嗯!”汤秽笑得眼睛亮亮的,他放好汤,拿起桌边的筷子递给索宥桉,“你尝尝。”   他充满期待地看着索宥桉,索宥桉就在这样期待的注视下,每道菜都尝了一口。   “你被夺舍了?”索宥桉说,“不管你是谁,从我家汤圆儿身上下来!”   汤秽笑得不行:“你说啥呢啊!”   “你怎么会做这么多菜?不是就会那几个炖菜吗?”   “我去学的。”汤秽有点紧张,“味道怎么样?”   “你去学做菜了?”原来这三个月就在忙这个?   几秒钟内,索宥桉脑子里又开始上演他编剧的小电影了:汤秽去学做菜,该不会是为了我吧?俗话说得好,要拴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拴住他的胃,他竟然为了我……   “嗯!而且我已经找到了新工作。”   咔!   索宥桉脑海中幻想出来的汤秽系着围裙围着他打转的画面瞬间破灭。   “你还没回答我呢,好吃吗?”汤秽似乎很需要他的回答。   “好吃。”是真的好吃。但幻想破灭的感觉,也挺不是滋味的。   “你不是为了我啊?”索宥桉竟然把这话给问了出来,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汤秽到底是个心善的,脑筋转得也快,为了不让已经很有破碎感的索宥桉继续碎下去,他赶紧说:“当然是因为你啊,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想留在这里,更不会找到我想做的事。”   索宥桉突然凑近,俩人鼻尖几乎贴在了一起。   “你不对劲。”   “哪,哪里不对劲?”面对他突如其来的靠近,汤秽一时间有些慌了,下意识往后躲,可后腰刚好撞到椅子,躲无可躲退无可退。   索宥桉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几秒,这几秒钟里,气氛变得有些暧昧。   汤秽觉得很怪,对方靠得太近了,他不习惯。   他伸手想跟索宥桉保持一点距离,却又突然被抓住了手腕。   “你说话怎么不土了?”   “啊?啊!”汤秽恍然大悟,松了一口气。   他轻轻推开索宥桉,似不经意地绕到椅子后面:“我刻意板着呢。”   他说:“我去上课,人家都嫌我说话土,师傅也说让我多练练普通话,要不高级点的餐厅进不去。”   “你被人嫌弃了?”索宥桉抓住了奇怪的重点,“你在哪家厨师学校上的课?都谁说你了?我……”   “少爷啊。”老杨实在没忍住,打断了他的霸总发言,“要不还是边吃边聊吧,小汤好不容易做的菜,都快凉了啊。”    第69章   索宥桉在餐桌边坐下,汤秽也拉着老杨坐在了椅子上。   其实今天汤秽也只是做了一些比较家常的菜,但每一道菜都精心摆过盘。在两人落座后,他还拿出一瓶酒来,手法娴熟地开瓶,给二人倒上了。   老杨欣喜地看着他:“小汤真是不太一样了。”   索宥桉却有些不安,他看着带着笑意倒酒的汤秽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啊?”   汤秽给了他一个“你果然懂我”的眼神,倒完酒,放好酒瓶,从餐厅后面的岛台上拿了个文件袋过来。   他坐下,打开袋子,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我考到证了。”汤秽把他的厨师证和其他各种证件都拿给两人看,“今天上午我去一个餐厅面试,挺高级的一个餐厅呢,当场就被定下来了。刚去可能就是给主厨打下手,但是慢慢来,肯定能干得更好。”   索宥桉没想到这三个月里汤秽做了这么多事、做了这么重大的决定,一想到自己对这些一无所知就有些不是滋味。   “你怎么都没跟我们说呢?”   “想给你们个惊喜。”汤秽笑着看他们,“我一直在这儿住着,不能总给你们添麻烦。你们对我好,那是我运气好,但既然要留下,就得自己弄点营生不是。”   “真不错。”对比索宥桉的失落,老杨是发自内心在为汤秽感到开心,“好孩子,就得这样。”   他拿起酒杯:“杨叔敬你一杯。”   “得我敬您。”   汤秽说话也文绉绉起来,听得索宥桉很不适应。   那两人轻轻碰杯,喜悦满溢,只有索宥桉坐在那里沉默地吃着菜。   汤秽察觉到他的反常,问:“你不高兴吗?”   他以为索宥桉会为他的收获感到开心的。   “高兴啊。”可是这高兴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还掺杂着一些茫然跟难过。   索宥桉说:“汤圆儿,你会不会觉得我忙着工作忽略了你?”   老杨差点咬了舌头。   “没有啊!你忙我知道的呀!而且我这不也挺好的。”汤秽抿了抿嘴说,“其实还有个事儿。”   他放下酒杯,坐直身子:“我准备下周就不在这儿住了。”   他这一句话让索宥桉跟老杨都吃惊地看向了他。   “这段时间谢谢你们收留我,把我跟豆角都照顾得特别好,但是我有手有脚的,不能总靠别人。”汤秽说,“上午工作定下来了,我就在附近租了个小房子,跟人合租的,那俩都是上班族,挺好的,房子也干净,租金还不贵,下周我开始上班,就搬过去住了。”   其实这些话汤秽挺难说出口,他很舍不得索宥桉跟杨叔,可他很清楚,这到底是别人家,人家对他好,他却不能心安理得地一直消耗人家的善意。   汤秽的话说完,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索宥桉突然觉得迫不及待赶回来的自己简直有些可笑,不是说了喜欢的吗?怎么还要往外走呢?汤秽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老杨看出索宥桉心情不佳,没有多话,只是说:“人生是你自己的,往哪儿走也你自己说了算。要是那边住得不舒心就回来,我们……”   “回来什么啊回来。”索宥桉放下了筷子,“人家都说了要走了,那就是不愿意再看着咱们了。”   他说完,起身上楼了。   索宥桉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了汤秽头上,砸得他头晕目眩的,这是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索宥桉第一次对他说重话。   汤秽坐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小汤啊,他就这脾气,有点不顺心就翻脸。但是你知道,他是舍不得你。”   汤秽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又过了会儿,对老杨说:“杨叔,我想上去看看他。”   “去吧去吧。”老杨笑着说,“你俩聊聊,都是好孩子,没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嗯。”汤秽上了楼,来到索宥桉卧室门外。   房门紧闭,里面也没什么声音。   “LEO。”这是汤秽第一次说对了索宥桉的英文名。   屋里,索宥桉听见他这么叫自己,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你还是喊我李奥吧。”   听到回应的汤秽笑了,他知道,索宥桉不是真的不想理他了。   他敲敲门说:“俺能进来吗?”   一瞬间,好像那个熟悉的汤圆儿又回来了,冒着土气,却可爱纯粹。   索宥桉其实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重了,可他在那个瞬间就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意,他觉得自己被汤秽给抛弃了。   说完他就后悔了,很怕伤了汤秽的心,但又觉得当即就去道歉很没面子,好在汤秽亲自上来了。   “勉为其难让你进来。”   汤秽笑了出来:“谢谢。”   他推开门,看见穿着西裤衬衫的索宥桉趴在床上,扯下来的领带就丢在地上。   汤秽走过去,弯腰捡起领带放在了桌上:“俺给你买了礼物呢。”   礼物?索宥桉好奇,想要,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   他坐起来,故意板着脸。   “不要。”索宥桉说,“你都不想搭理我了,我还收你礼物干嘛。”   他看了一眼汤秽:“别跟我说是这三个月的房租。”   “那咋能呢!咱们这个关系,你也不能跟俺要房租啊。”   索宥桉嗤笑一声:“美得你。”   他这么说了,汤秽悬着的心也放下了,知道他已经不气了。   “俺给你买了领带。”汤秽这才递过手里的盒子。   索宥桉有些吃惊:“你又报班学习,又租房子的,还有钱给我买领带?”   “嗯呢,俺有点存款。”   索宥桉低头一看,价签还在上面呢。99元。他有些哭笑不得。可他并不是嫌这领带便宜,汤秽买给他的,就算是9.9元,他都喜欢。他是想到,这99元估计都是汤秽咬咬牙买下来的,对于这家伙来说,这很贵了。   “想用一条领带就跟我和好?”   “咱俩也没不好啊,哪有和好这一说。”汤秽干脆坐在了索宥桉旁边,“你看看喜欢不。”   索宥桉打开盒子,是一条深蓝色带暗条纹的款式,因为便宜,所以材质很一般,但索宥桉却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一条领带。   “俺给你系上试试啊?”   “你还会系领带?”   “俺特意学的。”汤秽拿过领带,绕过索宥桉的脖颈,“卖货的大姐教了我好几种系法。”   汤秽认真地为索宥桉系领带,而索宥桉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脸上。   汤秽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但汤秽对他,应该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吧……   “汤圆儿。”索宥桉说,“我不想让你走。”   “俺不走啊。”汤秽带着笑意说,“俺只是得找个自己立命的法子,毕竟俺也是个大男人,不能混吃等死啊。” 第70章   索宥桉是个好哄的主儿,汤秽三言两语就让他满是疙瘩的心变得敞亮了,甚至难得的开始自我反省:是啊,人家汤秽又不是我养的金丝雀,有理想有追求的大男人,怎么能天天被我圈在家里呢?我自作主张给人家这个给人家那个,可是我根本没认真去想过他想要什么?   向来以自我为中心的大少爷,在这种时候,竟然成长了。   他看着给他认真系领带的汤秽,这人的眉眼、轻启的嘴唇都让他有些飘飘然,身体里某些因子似乎蠢蠢欲动了。   “那你工作就工作,干嘛非要搬走啊?”索宥桉还是有点委屈。   他觉得汤秽搬走这一行为就是在跟他划清界限,这小土包子长本事了,在这么大的城市里都敢离开他的身边了。   “上班方便啊。”汤秽给他系好了领带,“俺们那个餐厅每天营业到可晚,你住这么远,俺可来回折腾不起。”   啊这是嫌我家住得偏?索宥桉十分果断地抓错了重点:“那我到你上班的餐厅附近买套房子。”   他说完,汤秽震惊地看向他,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说啥?”   “你不是嫌远吗?我在你附近买一套就是了。”   “妈呀!你可别说这种话!”汤秽笑了,“那块儿可贵了!”   对索家经济实力依旧毫无概念的汤秽把索宥桉从床上拉起来,让他去照镜子:“俺租房子的时候听人说,那片儿好几万一平呢。”   那也算贵?索宥桉差点笑出声来。   他来到镜子前,看着那条在他双眼滤镜下几乎在发光的领带,心情好得不行。   “好看。你眼光还挺不错的。”   原本还有点不自信的汤秽听他这么说,松了口气,俩人在镜子里对视,看着彼此笑了起来。   第二天索宥桉就系着这条领带去了公司,刚一出电梯就遇见了副总李琰,李琰假惺惺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扫了一眼他的领带说:“小索总这个领带……”   索宥桉得意地捏了捏领带,却听见对方说:“有点土。果然不是每个艺术家都有好品味。”   “……比你强!”索宥桉气得快炸了。   可以说他,但不可以说汤秽买给他的东西土!   他想吵架,但被恰好路过的成赫名给抓走了。   索宥桉继续在公司里装大人,汤秽在家风风火火地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又风风火火地去租的房子打扫卫生了。   可能是因为从前的生活太一成不变,这突如其来的改变让汤秽觉得仿佛重新开启了一场新人生,也可能不只是汤秽,所有人都这样,换个生活场景就仿佛能重新活一次,总之,在这样的状态下,他开始觉得人生充满了很多新的希望,无论前途是否光明,他都满是能量地奋力前行。   他即将去上班的那个餐厅在这座城市非常繁华的商业区附近,这一带房价很高,不只是汤秽说的“几万块一平”。按理说,这一带就算租房也会很贵,汤秽觉得自己是“捡漏”了,虽然这一套房子里住了好几户人家,但胜在干净和方便。   可事实上,这是一套违规的群租房。   汤秽没有“群租房”的概念,他没听说过,也不懂,完全沉浸在“终于在这座城市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窝”的快乐里。   三室一厅的房子,被房东改造了一下,客厅圈出隔断间,算上汤秽,硬是住了五家。   汤秽租的这一间是整套房子里最便宜的,自然也空间最小、居住环境最差。   进门只有一张单人床加上一个小桌子,再摆个简易的衣柜,隔断间几乎塞满了。   没有窗,没有空调,想通风只能开着门,但这扇门正对着厨房,人来人往,可以说只要开了门就毫无隐私可言了。   这样的房子,汤秽却心满意足。   他铺好床,把自己的东西都摆好,然后拿着钥匙离开,一个人在附近转了转。   已经快三月份,可天还是很冷。   今天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有雪。   汤秽穿着暖和的羽绒服,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像是新出世的小孩子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这么巧?在这儿遇见了!”   汤秽听见身后有声音,没觉得是跟自己说话的,但还是下意识回头看了过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真的是自己认识的人——说认识也不尽然,只是有过一面之缘,他之前甚至忘了问一下人家的名字。   “是你啊!”汤秽看到那个穿黑色大衣的人从车上下来,惊喜地说,“这地方好小啊!怎么这都能遇见呢?”   男人笑着走向他,眼里似乎也都是意外。   “你之前要找的朋友,找着了吗?”汤秽还记得上次对方把自己认错成了别人。   “啊……没有。他走了。”   “走了?”汤秽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过。   “别误会,他是离开这座城市了。”   “哦哦哦,那还好。”汤秽松了口气。   对方笑了笑:“你怎么来城北了?”   “我以后就住这边了。”汤秽说起这话的时候,底气十足,“我在这边找了工作,住这边上班方便。”   男人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番,也发现他似乎在有意控制自己的口音,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错啊,打算以后就留这里了?”   “也不一定呢,看看能不能活下去呗。”   男人又轻笑一声,跟他说了句“加油”。   “你现在准备干嘛去?”男人问。   “没啥事,就是闲逛呢。”   男人看了眼手表:“刚好到午休时间了,要不一起吃个饭?”   “啊?”虽说眼前这人是汤秽除了索家人以外,在这里唯一认识的人,可真的能算认识吗?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突然要跟自己一起吃饭,他觉得有点怪怪的。   “我有些冒失了是不是?”男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正愁一个人不知道吃什么呢,自己坐在餐厅里吃饭总觉得看上去很可怜。你就当陪陪我,别让我看起来像个孤寡老人。”   汤秽笑了:“你才多大啊,咋就孤寡老人了?”   男人也笑了起来:“那你是答应了吗?”   汤秽想了想,觉得他也不是什么坏人,而且自己也是要吃饭的,就答应了下来。   “行吧,要不我也得吃饭。”   他再次坐上了对方的车。   “对了,我是不是还没向你自我介绍啊?”男人看着汤秽系好了安全带,伸出手,彬彬有礼地说,“我叫李琰,很高兴能认识你。” 第71章   在城市里初来乍到的汤秽没有任何防备之心,更不知道有些人的“偶遇”其实都是精心策划的。   他毫无防备甚至觉得这个叫李琰的男人是个大好人,能遇见这样一个谈吐有风度又心存善意还聊得来的人,简直是他的幸运。   他跟着李琰一起在附近的小餐厅吃了顿饭,为了表达上次李琰出手相助的感谢,汤秽主动提出请客。   “我还没正式上班,没挣到啥钱,但是请你吃顿饭还是可以的。”   李琰笑着答应,但最后还是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提前买了单。   吃饭期间两人相聊甚欢,李琰似作不经意地问了汤秽很多问题,比如他为什么来城里,比如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小区。   汤秽没什么心眼儿,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对方。   “索宥桉?你跟他关系很亲密吗?”   汤秽正低头吃面,听到索宥桉的名字从李琰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亲密?”他刚刚确实跟对方说过自己是奔着索宥桉来的,这段时间也一直住在对方家里,但这能算是亲密吗?汤秽也弄不清楚。   李琰笑着扶了扶眼镜:“说起来你可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索宥桉……我们几小时前才刚见过面。”   汤秽这回惊讶到送进嘴里的面条都差点掉出来。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你们住一个小区啊!”   李琰又笑:“不止哦。”   他喝了口水,意味深长地盯着汤秽看。   汤秽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那你俩也是朋友?”   “呃……不敢。”李琰轻声笑道,“他现在可是我的上司呢。”   这下汤秽明白了,这李琰是在索宥桉他爸的公司上班的!   “妈呀!这么巧呢吗?”汤秽到底还是单纯,都到这一步了,也没想过李琰可能是有意接近自己。   “是啊,真巧。”李琰又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时故作不经意地问他,“这段时间索总,啊我是说索宥桉的父亲,他受伤住院,也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了。”   “应该挺好的了。”汤秽想都没想就回答说,“我那天还跟着去医院了呢。”   “哦?你去医院了?也就是说你见过索总了?”李琰脸上的表情有了微妙的改变,严肃了起来。   “嗯。不过那天叔叔刚醒,还有点没血色,这几天应该好多了。”   李琰若有所思,对面的汤秽又说了几句什么,但他再没听进去。   两人吃完饭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时分,汤秽因为交到了新朋友心情大好,而李琰看着他的时候,新的小算盘又开始打得噼啪响。   “刚才吃饭的时候听你说下周要到一家餐厅上班了,那改天你请我去吃你做的菜吧。”   “行啊!”汤秽答应得痛快。   李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给汤秽:“那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吧?”   这是汤秽第一次收到名片,他很珍惜地收好了。   “算的!”   “那你是不是也应该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呢?”   汤秽“嗯”了一声,报上了自己的手机号。   “你叫汤……”李琰故意拉长尾音,其实是忘了他的名字。   “汤秽!”汤秽迫不及待地说,“禾苗岁岁平安的秽!”   那是哪个秽?李琰没问,也并不在意他的名字究竟怎么写,他笑着说:“你小名儿是不是叫汤圆啊?”   “哎?”汤秽灿然一笑,“你咋知道呢?”   其实并不算是小名,只是以前王叔王婶儿在的时候会那么叫他,现在索宥桉也这么叫。   李琰笑着说:“我认识姓汤的小名基本上都是这个。”   他抬头看看汤秽:“那我也给你备注成汤圆。”   “成!”   存好汤秽的手机号,李琰看了眼时间,故意揶揄说:“我得回去工作了,不然你那个朋友可是会扣我工资的。”   在这一刻,汤秽才突然有了一种“索宥桉好像真的是个小老板”的感觉。   “嗯呢!你快回去吧,我也得走了。”汤秽站在路边看着李琰上了车,又一直等对方的车消失在十字路口自己才转身离开。   冬日午后,天灰突突的,好像随时都会下一场大雪。   可汤秽心情特别好,因为他在这里靠自己交到了朋友。   他走出几步,掏出手机给索宥桉发了条消息: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吗?我又有个好消息想要告诉你!   他想跟索宥桉分享自己的喜悦,至于究竟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索宥桉确实是和他最亲近的人了。   正被成赫名抓着讨论项目报告的索宥桉看到汤秽发来的消息,二话不说拿起手机就要往外走。   “干嘛去?”   “撒尿。”索宥桉理直气壮地说,“你总不能连厕所都不让我去吧?”   自从索崇山醒了,索宥桉就完全把自己当成公司的吉祥物,每天只出个人坐在这里,装模作样地给他爸看守家业,如坐针毡地等着他爸回来。   但成赫名是个认真的人,觉得索宥桉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既然在公司就得像那么一回事,于是每天抓着对方工作。   “去吧。”成赫名说,“快点回来。”   索宥桉一溜烟儿跑了,心说楚商羽怕成赫名也不是没道理,现在他也怕。   无心工作只想恋爱的小索总跑到楼梯间给汤秽回电话:“什么好消息?”   对方刚接起电话,他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中彩票了?”   汤秽在电话那边笑得不行:“俺哪有那个好命啊!”   不过汤秽想了想,觉得自己交到了那么好的朋友,跟中彩票也差不多。   “那是什么好事?”   “等晚上回去俺和你说吧。你晚上回来吃吧?”   “当然回去!晚上我想吃芥末鸡,你给我做。”   汤秽在路边大笑出声:“成!俺现在就去买鸡。”   “等会儿!”索宥桉看了眼时间,又问,“你在哪儿呢?”   汤秽报出了自己那个小出租屋的地址。   “你在那儿等着,我去接你,咱俩一块儿买鸡去。”   挂了电话,索宥桉走出楼梯间,做贼似的往电梯口跑去,一直到进了电梯才给成赫名发了条消息:成总,楚商羽让人揍了,我去解救他,项目合同的事就交给你定了!   信息发完,小索总潇洒而去。   他走出公司大楼的时候,发现外面下雪了。 第72章   索宥桉找到汤秽的时候,那人正站在路边的一棵树下面看雪。   冬天,干枯的树枝上挂着刚落下来的晶莹的雪,汤秽仰着头看着,偶尔有冰凉的雪花落进眼睛里。   索宥桉的车停在路边,没有急着打断这样安宁的时刻,静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就是这一两分钟安静欣赏的时刻,索宥桉突然发现,汤秽其实真的变了不少。   第一次见面也是大冷天,下着雪,汤秽穿得破衣娄嗖的,那身打扮在兴城路边走都会被误认为是流浪汉。可当时的索宥桉还是一眼就被对方吸引了,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纯粹跟质朴,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好像是从泥土地里长出来的人儿,带着最不可亵玩的天真。   如今的汤秽,和当时不太一样了。   “汤圆儿!”索宥桉叫他的同时下了车。   汤秽闻声看过来,落在索宥桉身上的是带着笑意的目光。   还是纯粹天真的,可这纯粹天真中也有了想往更广阔天地去走的蓬勃朝气。   这样的汤秽对于索宥桉来说是新鲜的,也是乐得见到的。   他并不觉得有了野心的汤秽就世俗了,甚至在此刻望向对方时,很想再为这个人画一幅画,那必然是跟之前那副截然不同的两个作品。   “你翘班了啊?”汤秽跑向他,“杨叔知道吗?”   “我是他老板,我干嘛还得跟他报备啊?”   汤秽笑了:“也是。那咱买鸡去?”   索宥桉环顾四周:“你租的房子在这附近?”   汤秽回身,指了指后面那个小区:“就那里头。”   “都到家门口了,不打算带我进去看看啊?”   汤秽笑的有点不好意思:“俺租那个屋太小了,你……”   “啧,我又不是长颈鹿,屋小,能伸开腿就行。”   “那行!那你跟俺来。”汤秽其实很想带索宥桉去自己的新家,只是他这小地方跟索宥桉家那大宅子一比实在有点寒酸了,怕对方嫌弃。可索宥桉却像个要去春游的小学生一样,兴奋地跟着汤秽走进了那个小区。   小区不大,管理也不严格,甚至看得出这楼房有些年头了。不过因为地段好,房价应该确实不会太便宜。   索宥桉跟着汤秽上楼的时候还在想:要不干脆把他租的这套买下来,省得他再搬家了。   短短两分钟里,索宥桉已经脑补出了自己以后跟汤秽住在这里的画面。   然而,当汤秽掏出钥匙打开那扇神秘的大门时,索宥桉放弃了那种幻想:什么破房子?这是违规建筑吧!   大白天,一进门却一点自然光线都没有,客厅原本有窗的地方都被隔断间给挡住了,走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抬手开灯。   没有客厅,只有一条狭长的走廊,跟东非大裂谷似的。   索宥桉黑着脸,跟着汤秽走在开了灯也很昏暗的走廊,觉得这地方非常适合上演点什么凶杀案。   汤秽的房间在走廊右手边,让索宥桉无法忍受的是,他家小汤圆住的竟然连个正经次卧都不算,就是一个几步就走到头的小隔断间,隔壁打个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咋样?”汤秽还挺兴奋,“俺刚收拾完,明天就搬过来了。”   他给索宥桉介绍:“对面就是厨房,不过俺们几家共用,东西有点多。”   他又指了指拐角处:“那边是厕所,还能淋浴。”   索宥桉板着脸,脑袋都快冒烟了。   “你感觉咋样?”汤秽满脸期待地看向了索宥桉。   不咋样。实在太不咋样了。我家汤圆咋能住这种地方呢?   索宥桉看看他,欲言又止,最后抬手抚平了自己刚刚皱起来的眉头,违心地说:“还……挺好。”   “是吧!”汤秽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心情更好了,“俺还以为你得嫌这地方小。”   不是小的问题。   不只是小的问题啊!   索宥桉有点担心,这种地方真的安全吗?   就在他想到这里时,外面的门又打开了,门口吵闹,好像一股脑挤进来好几个人。   那几个人吵吵嚷嚷地沿着走廊往里走,索宥桉跟汤秽就杵在那小隔断间门里,看着浩浩荡荡四五个浑身酒味的年轻男生路过了他们,走进了主卧的房间。   紧接着,屋里传来更吵闹的声音,说笑打闹,叮叮咣咣。   索宥桉扭头看看汤秽,汤秽正鼓着腮帮子看向主卧的门口。   “没事儿。”汤秽说,“白天热闹点,正常。”   索宥桉尬笑一声:“嗯,晚上不吵就可以。”   这邻居实在太吵了,俩人回了屋,把隔断间的门给关上了,不过意义不大,那几个人的笑声依旧清晰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你这儿连椅子都没有啊。”索宥桉还是觉得汤秽住这地方实在太委屈,可他看对方似乎很期待即将到来的“独立生活”,又不好扫人家的兴,“我送你把椅子,就当给你的乔迁礼物。”   “那俺多不好意思啊。”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身体却很诚实地指向门外,“楼下超市就卖凳子。”   索宥桉大笑起来:“我可不能送你那种塑料凳,不符合我身份。等着吧,肯定送你个好的。”   屋里没椅子,两个人就只能都坐在那个古老的铁质单人床上。   小床不大,一坐上去都嘎吱响。   但当索宥桉跟汤秽并肩坐在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又觉得这很奇妙,甚至生出了一点点浪漫的感觉。   身处廉价的隔断间,外面是不绝于耳的粗鄙笑闹声,可这一方小天地是安静的,安静到他们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是不有点冷?”汤秽问。   “还行。”得亏这屋不热,不然内心开始躁动的索宥桉一准儿已经沸腾了。   “俺有热水袋。”汤秽起身想去拿热水袋给他,却突然被拉住。   空间狭小,毫无防备被拉了这么一下,汤秽不小心被索宥桉的脚绊到,直接往前跌去。   索宥桉眼疾手快,将人捞进了怀里。   汤秽并没觉得有什么暧昧,可干脆趁机抱住了他的人却说:“抱着你就不冷了。”    第73章   汤秽是单纯,但他不傻。   索宥桉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略显微妙的“抱着你就不冷了”,让汤秽瞬间屏住了呼吸。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只会当做一个兄弟、朋友间的玩笑话,可现在汤秽成长了的,他见过活的同性恋了!   在汤秽因为这有些出格的举动震惊的时候,索宥桉已经沉浸其中了。   确实抱着就暖和了。   确实抱着觉得很安心。   真好哎,抱到汤秽了。   虽然迟迟没有找到机会确认关系,但之前对方也透露过对自己的好感,所以,双向奔赴的喜欢,应该不算骚扰吧?   索宥桉觉得这应该算是恋爱前的暧昧拉扯,甜蜜到让人脸红心跳。   他在这儿脸红心跳,汤秽那边也脸红心跳了,只不过俩人相似的反应下是不同的原因。   “俺,俺喘不过气了。”汤秽推了推索宥桉。   索宥桉赶紧松了松手,但并没彻底放开对方:“你比热水袋暖和多了。”   他以为这是调情,听在汤秽耳朵里却雷声滚滚。   下一秒,汤秽猛地推开了索宥桉,落荒而逃直奔厨房。   被晾在这里的索宥桉懵了:“怎么了?”   就抱一下,这么兴奋吗?   “俺,俺给你找热水袋。”汤秽结巴了。   他关上了厨房门,觉得脑瓜子嗡嗡响。   汤秽有些迷茫,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也没准儿这就是索宥桉的行事风格呢?   可转念一想,他跟索宥桉也算是有点点熟悉的,这人虽然经常喜欢开奇奇怪怪的玩笑,但这么亲密的举动之前好像确实是没有的。   更重要的是,他跌进索宥桉怀里的一瞬间,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戳到他了,那个东西是瞬间变大变硬的,身为男人,他很清楚那是什么。   这才是他落荒而逃的根本原因。   汤秽抓了抓头发,眼里满是问号:他是啥时候变态……不对,变性……也不对。   他想着外面的人,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有一种天都塌了的感觉。   俺把他当好兄弟,他却想跟俺搞同性恋?   友谊是从啥时候开始变质的啊?   汤秽崩溃地杵在厨房,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索宥桉。   “你没事吧?”索宥桉觉得奇怪,“你热水袋放厨房了?”   “啊……没,没事。”   说着没事,但似乎有点慌。   索宥桉笑了:“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两人一门之隔,却仿佛是在两个世界里,一个正往外冒粉红泡泡,另一个正经历着大地震。   “啥?啥啊!”汤秽否认,可他确实慌得手指尖都在抖。   他没想跟索宥桉发展那种关系——当他知道索宥桉是个男人之后。   汤秽不歧视同性恋,可他也确实从没想过自己要当同性恋。的确,这么多年来他没喜欢过谁,没谈过恋爱,但这也不代表他会喜欢一个男人啊。   这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汤秽深呼吸了一下,觉得有点混乱,可同时还是怀疑自己搞错了,他要啥没啥,就算索宥桉喜欢男人,也不应该会喜欢他。   他低头看看自己,要身段没身段,要屁股没屁股的,喜欢他干啥啊?   想多了。   肯定是想多了。   汤秽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他拉开了厨房的门,挤出一个有点尴尬的笑容:“俺整错了,热水袋在屋里呢。”   就在这时,闹哄哄的房间突然拉开了门,一个醉醺醺的男生朝着卫生间走去,汤秽下意识往那屋里看了一眼,正巧看见门口不远处俩男生抱在一起亲嘴儿呢。   这世界也太疯狂了。   汤秽还震惊呢,人已经被索宥桉拉回了自己屋,房门也关上了。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索宥桉皱着眉不悦地说,“要不你还是回去住吧,你在这儿我不放心。”   俩人手还牵着,汤秽脑子里还是刚才那俩人接吻的画面。   “太疯狂了。”汤秽嘀咕,“咋到处都是同性恋。”   索宥桉没听清他的话,转过来看他。   “没啥,咱俩还是买鸡去吧。”   刚刚的事情之后,汤秽总觉得跟索宥桉单独在这么小的空间里相处有一些奇怪,他还总忍不住去瞄人家的裆,,,部,这更奇怪了。   索宥桉其实不太想这么快就走,难得有机会跟汤秽享受二人世界,他还没呆够呢。可汤秽显然很急,已经抓起钥匙站在门口等他了。   “行吧。”索宥桉依依不舍地跟着他离开了这个小出租屋。   俩人出来的时候,隔壁房间门口那俩男人还在接吻,而且似乎非常的享受。   汤秽忍不住想:他们都不喘气吗?   等他收回视线,刚好撞上索宥桉看过来的目光,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抿了抿嘴,快步走出了这个磁场乱掉了的房子里。 第74章   汤秽跟索宥桉到附近的超市买了鸡,也没多逛,直接回去了。   其实原本汤秽想多逛一会儿的,因为他发现城里的大超市真是太丰富了,好多他没见过的好东西,就算不买,看看也很长见识。   可之前在出租屋的那段小插曲让他有些没了心思,总是会胡思乱想,索宥桉跟他说话他也经常走神不搭话。   索宥桉察觉出他的异常,以为他是被出租屋里那些乱玩乱闹的男生给吓着了,还安抚他说:“没事儿,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就到附近先租个房子,咱俩先住着。”   他这一句话让原本就还没缓过神的汤秽更惊慌了。   “不不不,”汤秽否认三连,“俺没有,俺不用,俺真没有事。”   索宥桉盯着他看,心说可你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殊不知,让人家汤秽受到惊吓的根本不是那些年轻男孩,而是他索宥桉本人。   俩人回了索宥桉家,大少爷非要跟着汤秽一起下厨:“我给你打下手。”   他系上围裙站在汤秽身后:“以前楚商羽跟我说俩人一起做饭就算只是煮个方便面都特甜蜜,我还不信呢。”   他看着汤秽轻笑了一声:“现在信了。”   汤秽举着刀剁鸡,差点被他吓得手滑剁了自己。   手起刀落,鸡腿已经被剁下,汤秽觉得他没法继续说服自己都是误会了,索宥桉这简直就已经是明示了。   他想了想,做人还是要干脆点。   汤秽放下手里的刀,转过来看向索宥桉。   索宥桉就在他身后,他转过来,俩人几乎要贴在一起。   汤秽双手往后扶着流理台,微微仰头看着索宥桉。   “怎么了?”   当下这气氛在汤秽看来紧张又不安,可在索宥桉的眼里就是俩人在搞暧昧。   他略微倾身,两人的脸凑得更近,像是下一秒就要吻在一起。   汤秽下意识往后躲,抬起一只手抵在了索宥桉的肩膀上。   “俺想问你一点事。”   “嗯,你说。”索宥桉用目光描摹着汤秽的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汤秽来了之后,他就觉得对方跟以前不一样了。   褪去了那股子土腥味,好像变得更好看了。   他想起自己以前的那些模特,那些精心呵护着才维持下来的好皮囊在汤秽这纯天然的美貌和气质衬托下,多少显得有些廉价了。   索宥桉望着对方的眼睛,觉得那简直就是自己这辈子见过最美的一汪泉水,他就像个不会游泳的人被泉水吸引,一头扎进去,准备溺死在里面。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心跳声仿佛充斥了整个厨房。   他又上前小半步,两人的身体就这样贴在了一块儿。   汤秽慌了,双手去推索宥桉,却被抓住了双腕。   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索宥桉的嘴唇突然落在了他的鼻尖上,那人温热的呼吸扑在他脸上,用已经有些错乱的语调问他说:“我能吻你吗?”   汤秽脑子里好像有什么炸开了,是除夕夜里的鞭炮,一声高过一声。   他脑袋开花,没法思考,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而他的不知所措被索宥桉误解为默认,下一秒竟真的吻了上来。   那吻一开始很轻,只是双唇浅浅地相贴。   汤秽只觉得无法呼吸,忘了自己是可以在这个时候推开对方的。   他的不阻止给了索宥桉鼓励,原本抓着汤秽手腕的那只手揽上了对方的腰,同时也加重了这个吻。   一个结结实实的亲吻,舌尖试探着顶开了汤秽的牙齿。   汤秽瞪大了眼睛愣在那里,迟迟没反应过来,等到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跟索宥桉接吻,那人已经闭着双眼沉浸在这亲吻中,他看着索宥桉的长睫毛,感受着对方越来越紧的拥抱和越来越激烈的亲吻,觉得自己快死了。   他好像真的,接受不了跟男人接吻。   汤秽终于回魂,也终于牟足了力气,一把推开了几乎压在他身上的索宥桉。   毫无防备的索宥桉被推得一个踉跄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疑惑且惊讶地看着穿着粗气的汤秽。   汤秽很慌,眼睛通红,他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嘴唇,然后慌乱地脱下围裙,跑出了厨房。   整个过程不过半分钟。   索宥桉还坐在那里不明所以,他以为汤秽是喜欢他的,以为汤秽也想跟他接吻。   一头雾水的索宥桉扭头看向厨房的门口,汤秽又折返了回来。   回来的汤秽站在索宥桉身边,呼哧带喘的,像是刚跑了个马拉松回来。   他吸了吸鼻子,又长出了几口气,然后才平复了心情开了口。   “俺不知道咋回事。”汤秽的语气中依旧带着些慌乱,“俺把你当好朋友,俺真不是同性恋。”   索宥桉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棍,头晕目眩。   “你把我当好朋友?”他抬起头看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汤秽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   “你不是说喜欢我?”   “好朋友的喜欢。”汤秽这时候才明白,或许索宥桉误会了什么,“俺对不住你。俺没法跟男人……”   “刚才觉得恶心?”   汤秽愣住了。   “我亲你,你觉得恶心?”索宥桉追问。   他想起刚刚汤秽用手背擦嘴唇的样子,第一次觉得喘不过气。   “知道了,恶心。”索宥桉收回了视线,“是我搞错了。”   厨房里,两人都沉默了很久。   “那俺……俺今天……”   “我给老杨打电话,让他送你回去。”索宥桉语气平静地说,“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行吗?以后咱俩还是好朋友。” 第75章   汤秽没等老杨回来,他觉得不好意思。   他确定索宥桉没事之后,还是把菜做完了,但自己一口没吃,先走了。   他一个人走了很远,就像第一次来时一样,从小区大门口一直走到了地铁站。   大雪还在下,下午四点多天就已经全黑了。   他踩着厚厚的积雪,头脑混乱地往前走着,然后又坐了快一个小时的地铁回到了自己租的那个小屋子。   他回去时,隔壁吵闹的房间已经安静了,但那些人应该还在屋里,他看到门口有脱下来的鞋子和一些随手丢的垃圾。   汤秽没理会,毕竟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开门进屋,呆坐在那张小单人床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开始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起初有些压抑,后来变得放肆起来。   没有过感情经历的汤秽更没有过性经历,可他是个发育正常的男人,有些声音还是辨别得出来。   这隔断间隔音实在太差,那屋里的人也似乎压根儿不在意会不会被外人听见。   男生似是痛苦又似是欢愉的声音传来,扰得汤秽烦躁不安。   他脱了鞋钻进被窝,用被子蒙住脑袋,可那声音还是挥散不去。   他想起索宥桉,想起在这个小屋子里对方抱住他时的反应,又想起两人的那个吻。   他并不享受这样的感觉,他认定自己对男人没有丝毫那方面的兴趣。   可隔壁的男生,好像很享受……   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索宥桉经历过吗?一定是因为经历过所以才会想继续跟同性做那样的事吧?   汤秽想不明白,脑子也被那声音搅得更乱了。   走之前,他还跟索宥桉再次确认两人是不是可以继续当朋友,毕竟在这里,他最亲近的人就是对方了。   他是很喜欢索宥桉,好朋友的那种喜欢,他不想失去对方。   索宥桉坐在餐桌边“嗯”了一声,没看他,可也算是回答了。   在那一刻汤秽其实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怎么能问那样的问题呢?   以后还是不要联系了。   汤秽想,实在不行,还是回老家吧。   汤秽走后,索宥桉一个人在桌边坐了很久,久到汤秽做给他的鸡肉都凉了。   他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起身,往楼上卧室走的时候觉得腿都麻了,扶着扶手一步步往上,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失恋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他以前从没经历过。   索宥桉来到楼上画室,发现自己好一阵子没画画了。   自从除夕前匆匆赶回来,他就跌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里,都忘了自己其实是个画家了。   他面无表情地支起画架,调颜料,拿起了画笔。   一整个晚上他都没有离开画室,窗外大雪纷飞,室内他画了一整晚他那小小的心上人。   一场初恋,还没开始就被斩断了。人家只想跟他当朋友。   天快亮的时候,索宥桉的画也画完了。   外面白茫茫的一片,画纸上也是一片苍茫。雪白的大地上只有一串脚印,而每一个脚印下面都有一块心脏的碎片。   失恋了。   索宥桉想,原来他不喜欢我。   这一天索宥桉没去公司,也不接电话,窝在画室盯着那副画看了一天。   他突然觉得很羞耻,竟然这种事情都能搞错,也觉得很愧疚,他让汤秽觉得恶心了。   傍晚的时候,他终于走出了画室,回到房间洗了个澡。   洗完澡出来,索宥桉拿起手机打给了楚商羽。   “出来喝酒。”   “你说出来就出来?”楚商羽说,“你当小爷是什么人啊?”   “我失恋了。”索宥桉说,“难受。你给我想想办法。”   他这一句话让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失恋?你跟谁什么时候恋了?”楚商羽问完,猛然醒悟似的,“该不会和汤秽吧?”   索宥桉没吭声。   “操啊!还真是啊?”   “给我想想办法。我难受。”   楚商羽脑筋一转,想了个馊主意:“行,我去接你,今天肯定让你爽一把。”   爽不爽的不重要,索宥桉只是不想再满脑子都是汤秽了。   他想了对方一天一夜,越想越难受。   楚商羽很快就来了,二话不说把人拽到了车上。   “我的人已经在包厢等着了,今天肯定给你陪好。”楚商羽拍着胸脯保证,“治疗失恋,我最有经验。”   “哦。”索宥桉似乎没什么兴致。   然而当他跟着楚商羽到了酒吧的包厢,人都愣住了。   一个跟汤秽长得有七分相似的男生正坐在那里等着他们,看见他们进来,立刻乖巧地起身来到了索宥桉面前。   “替身Play。”楚商羽把人塞进了索宥桉怀里:“去吧,把你LEO哥哥哄得开心点,想要什么跟我说,要什么咱就买什么。”   索宥桉杵在那里盯着眼前那个男生的脸,觉得特恍惚。   “LEO哥哥,”男生笑起来跟汤秽就不那么像了,“喝酒吗?我给你倒酒。”   他拉着索宥桉坐下,自己也顺势坐在了索宥桉腿上。   索宥桉感觉到他在故意蹭自己那里,蹭得他很闹心。   旁边,楚商羽还在得意:“怎么样?你表哥我神通广大吧?”   “成赫名甩了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干的?找了个跟他差不多的人解闷?”   楚商羽脸色一下就变了:“是我甩的他!别提他,扫兴!”   索宥桉皱着眉,把搂住他脖子的男生给推开了。   “你还是坐一边吧,你蹭得我难受。”   男生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娇媚一笑说:“难受的话,我可以让哥哥不难受的。”   说着他竟然伸手要去扯索宥桉裤子,吓得索宥桉直接跳到了沙发上。   “你离我远点!再过来我报警了!”    第76章   脸可以像,但人不对就是不对。   索宥桉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么有节操。   他挥手驱散了凑上前来的“类汤秽”,避瘟神似的拿着酒自己去旁边喝。   楚商羽笑他:“真的假的啊?这么深情?”   “你懂个屁。”索宥桉嫌弃地说,“知道为什么你的艺术造诣被我甩得那么远吗?因为你这狗东西压根儿没有心。”   楚商羽笑得胃疼:“我?艺术造诣被你甩在后头?你一没开过荤的蠢猪还想跟我比?”   “……我今天不是很想跟你打架,但你要是非……”   “算了,今天你失恋,让让你。”楚商羽打断了他,扭头看向此刻搞不清状况的“类汤秽”:“你先回去吧,那块表我明天叫人给你送学校去。”   男生一听,眼睛都亮了:“谢谢哥!那我就先走了哈!”   此人脚底生风,半点都没有留恋。   索宥桉无语:“你看你都找的什么人啊,都冲着钱才对你百依百顺。”   “那不然呢?这不挺好的,多省心。”楚商羽意味深长地打量他,“总好过花钱都买不来的真心让人舒坦吧。”   索宥桉皱皱眉,想了想,觉得好像也对,要是能用钱把汤秽的喜欢给买来,那他也愿意。   可下一秒他就推翻了自己这个无耻的想法。   钱哪配跟真心相提并论呢,能买来的也不叫真心了。   包房里安静了好一阵子,谁也没说话,各自喝着酒。   后来索宥桉问:“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你跟成赫名的事?”   “不能。”楚商羽拒绝得痛快,但最后还是说,“我只能告诉你,你还比我好一点,至少你还能去追求一下汤秽,有那么千分之一的几率追到人家。”   “才千分之一?”   楚商羽笑:“那你还不知足?你知道掰弯一直男多难吗?”   直男?索宥桉想起汤秽看他的眼神,那种得知自己喜欢他大为震惊不敢上前的样子,确实应该是个直男。   “算了。”索宥桉说,“不追了。何必给人家找那不痛快。”   他把杯子里剩下的一口酒喝完直接起身:“回家睡觉去,你走吗?”   楚商羽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管自己。   索宥桉还真就没管他,拍拍屁股走人了。   夜晚的风冷得刺骨,冰锥子似的直冲索宥桉面门。   他走出酒吧,把鼎沸的人声关在里面,独自在呼啸的风里等来接他的老杨。   这座城市的夜晚也是喧闹的,即便在这寒冬时节,年轻男女也穿着漂亮却单薄的衣服把一身的热情留在走过的每一条街道。   索宥桉才二十五,他一直觉得自己就是这座城市最青春洋溢最光芒万丈的那类人,可今天晚上却有一种步入年迈的无力感,看着路过的每一张笑脸开始回忆某个人在看着自己时的笑容。   妈的。失恋催人老。   “小索总?怎么一个人在这地方站着?”   索宥桉没回头,却已经翻了个白眼。   李琰走过来,还是那副狡诈又欠揍的烦人样,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双手揣兜风度翩翩,路过的人很难不为他侧目,但此人在索宥桉看来脸上写满了“人面兽心”四个字。   “哟,真巧。”索宥桉揶揄,“我以为李副总现在还在公司加班,毕竟你兢兢业业,把我们索家的企业当自家事业做。”   李琰是个人精,自然明白他在阴阳自己。   “我也以为小索总在公司加班,毕竟好几个项目堆在那里半个多月没有进展了。”   滚滚滚!索宥桉在心里骂了他一顿。   俩人看彼此都不顺眼,但较劲似的,谁也不先移开视线,就那么对峙着,直到老杨的车停在了路边。   “不打扰李副总逍遥了,我先回去推进项目了。”索宥桉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李琰站在那里,目送着索宥桉离开。   老杨开着车缓缓驶离酒吧,开出一小段距离后,他突然说:“哎?小汤怎么跟李琰在一块儿?”   索宥桉心头一惊,立刻回头,眼看着一个跟汤秽长得很像的男生挽住了李琰的胳膊。   “不是汤圆。”他松了口气,心说这世界还真小。   他不知道的是,这世界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小一点。   在索宥桉走后,李琰问身边的人:“他们叫你来,说什么了?”   “你吃醋啦?”   李琰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男孩立刻收敛了顽劣的笑容,抿了抿嘴说:“没说什么,就是那个索宥桉好像失恋了,楚商羽让我来陪他解解闷,说我跟他喜欢那人长得有点像。”   男孩抬眼瞄了瞄李琰:“你还真别说,那索宥桉看着没什么经验,骨子里禽兽得很,发了狠似的弄我,要不是我机灵跑得快,今晚还不得让他生吃了。”   他故意说些暧昧的话,却发现李琰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   “你想什么呢?”男孩问,“我说的你听见没有啊?”   李琰回过神,也终于把目光落回他身上。   “听见了。”李琰笑着拍了一下男孩的屁股,“我有点事,待会儿给你叫车,你先回学校。”   他说完也不等对方有反应,转身就朝着停车的方向走。   “李琰!你他妈的有点良心没有?”   男孩在后面发火,李琰却仿佛压根儿没听见,他掏出手机,一边上了自己的车一边拨了个电话。   汤秽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为了躲隔壁的呻吟声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却不小心睡着了。   铃声响起,他睡眼惺忪地伸手去摸,这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或许应该找个机会把手机还给索宥桉。汤秽叹了口气,还是觉得心烦意乱。   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竟然是李琰。   “喂。”汤秽接起,不知道这么晚对方找自己有什么事。   “汤圆吗?”   “哎,是。”   “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李琰在装腔作势这件事上,远比索宥桉熟练,“但我也真的想不到还能找谁帮忙了。”   “啥事啊?”   “我父亲今天生日,原本我答应亲自下厨给他做顿饭,但我厨艺实在有限,又刚下班,来不及……”   汤秽听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帮忙做这顿饭是吧?”   “对!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来我家?”   “现在?”汤秽看了眼时间,“都这时候了……”   “我可以去接你。”李琰带着恳求的语气说,“因为我个人的一些问题,这些年和我父亲关系很紧张,我真的很想缓和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汤圆,拜托你了,这个时候只有你能帮我了。”   汤秽从热乎乎的被窝中坐起来,没等回话,那边李琰就说:“我已经在去你家的路上,还有十五分钟就到,家里什么菜都有,我们回去直接做就行。不好意思我这边有个工作电话,那就先这样,我们十五分钟后见。”   “喂!”汤秽来不及说什么,对面已经挂断了电话,再打回去一直都是“用户忙”。   汤秽有些无奈,他今天遇到了此生以来最难解的一个问题之一,脑子还昏昏沉沉的,却又遇见这么个棘手的事情。   他很愿意帮对方,可他自己现在都是一团乱。   汤秽联系不上李琰,最后只能下了楼。   看见李琰的时候,汤秽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以后不要不听商量就挂电话了,要是我有事来不了咋整。”   李琰开着车,笑得心满意足:“那我就等你,一直等到你出现。”   汤秽扭头看向他,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   “反正以后别这样了。”   “好,知道了。”李琰笑着说,“我什么都听你的。”    第77章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瞬息万变的——汤秽开始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原本他把索宥桉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却发现对方对他的喜欢跟他的理解并不一样。从此以后,两人还能不能继续做好朋友尚不可知。   原本他对于自己认识了李琰这个新朋友感到兴奋和快乐,却在这个晚上发现对方说话做事的风格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或许在帮完今天这个忙后,两人也会渐行渐远。   汤秽坐在李琰车的副驾驶座上,双手攥着安全带,看着窗外的夜景。   这座城市的夜景他看过好多次了,可每一次心情都很不一样。   今晚的他有些茫然,好像来到这里之后,生活并没有如他所想,而是总发生一些让他措手不及的事情。   汤秽有点想家了,想家里的大肥鹅,还有很会下蛋的老母鸡。   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舍不得这里,舍不得已经花费的钱跟经历,也舍不得……索宥桉。   他又想起了那个人。   汤秽其实感觉得到,索宥桉是真的很喜欢他,从认识到现在,那个人对自己都好得没话说。   这事儿怪他,他要是知道索宥桉是有这样的心思,肯定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对方的好意,那样对人家不公平。   他开始埋怨起自己来。   这一路车开得飞快,他们很快就回到了那个汤秽很熟悉的小区。   李琰和索宥桉家住的很近。   停好车,李琰带着汤秽直接从地下车库回了家。   他家也很大,上下加起来有四层,整体格局跟索宥桉家是一样的,但装修风格却大不相同。   李琰家整体色调很冷,都是黑白灰的配色,即便屋里温度不低,却还是让人觉得很冷。   索宥桉家就不同了,暖和多了,也更有人气。   “你自己住?”   “对。”李琰伸手接过汤秽脱下来的羽绒服挂好,“很可怜是吧?”   汤秽想了想,点了头。   李琰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了起来。   “厨房在哪?”汤秽还记得自己是来干嘛的。   “不急,先休息一会。”   “别了,你父亲今天生日,可今天都要过去了。”汤秽直接挽起袖子,估摸着厨房的位置应该跟索宥桉家也一样,索性直接朝着那边去。   李琰想叫他,还是作罢了。   汤秽很认真,来做饭就是来做饭,不多喝一口水,不多往里面迈一步。   李琰给他打下手,一直观察着这个叫汤秽的人。   他们俩第一次见面就是他算计好的,因为在调查索宥桉的时候,这个叫汤秽的人横空出世,竟然从小村庄跑来找对方,那二人关系必然非同一般。   后来汤秽直接住进了索家,他从索宥桉那边打听不到索崇山的现状,却可以曲线救国,撬开汤秽的嘴。   原本李琰认定了索崇山没醒,却没想到汤秽说已经去医院见过那人,还说了话。   既然索崇山醒了,他的计划也要快些推进了。   除了要扳倒索崇山,眼前这个索宥桉也是个麻烦事。   成赫名是个有能力的人才,他一度想拉拢过来,可那人竟然一心扶持索宥桉那个废物,将来集团要是真落在那么没用的人手上,真是可惜了。   在李琰看来,对付索宥桉简单得很,商业上的那些手段根本用不着。   他看着眼前的汤秽,突然说:“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向往这样的画面。”   汤秽正在熬汤,扭头看了他一眼:“啥画面?”   “家里有除了我之外的另一个人,我们一起在厨房做饭。很有烟火气。”   汤秽倒是实在:“那你也聘个做饭的阿姨呗。”   李琰哑口无言。   你小子平时就这么跟索宥桉谈情说爱?谈得下去?   八面玲珑如李琰此刻也没话可说了。   汤秽嫌他碍事,让他先出去了,自己在厨房里忙活很久。虽然不愿意来,可这饭一做上,汤秽很快进入了状态,心情也变好了。   一个多小时,汤秽做了四菜一汤还有一道凉菜:“太晚了,来不及做更多了,六道菜这数吉利的。”   李琰没想到汤秽竟然真的一个人这么快做出了这一桌子菜,甚至想给他点钱,毕竟不能让人家白忙活一趟。   “汤圆,真是太谢谢你了。”李琰拿了酒跟酒杯过来,“喝点,休息会儿。”   “不的了。”汤秽低头解开围裙,“你父亲啥时候来啊?我就先走了。”   “不急。”李琰按住了他的肩膀,“他还没下飞机,我待会儿送你回去再去接他就刚好。”   汤秽盯着他看:“那菜都凉了。”   “喝点。”李琰把酒杯塞到了汤秽的手里。   汤秽没吭声,也没动。   李琰却说:“我们拍张照吧。”   说着就拿起了手机。   他一手搂住汤秽的肩膀,一手拿着手机拍照:“汤圆,笑一笑。”   汤秽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配合着笑了一下。   李琰闻到汤秽身上的油烟味,微微皱了皱眉,拍完照后后退了半步低头看照片。   汤秽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没喝酒,放下酒杯说:“挺晚的了,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李琰说话的时候眼睛还在看着手机。   汤秽没有拒绝,一来这附近没公共交通,而且很晚了,他确实不方便回去,二来他是硬被李琰拉来的,对方理应把他送回去。   那一桌饭菜安静地被留在家中,汤秽匆匆而来,又匆匆出门了。   回去的路上汤秽心情不是很好,一方面是因为索宥桉的事,另一方面也因为李琰。   “怎么了?有心事?”李琰突然开了口。   “啊?啊,没有。”   李琰笑:“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会说谎?是不是因为我冒冒失失把你拉来帮忙,让你觉得不高兴了?”   汤秽不想多说,揉揉鼻子,还是回答:“没有。”   李琰沉默着看了他一眼,过了会儿说:“可是我有。”   “因为你父亲吗?”   “对。”他说,“你想不想听听我跟我父亲的事情?”   其实不太想。   如果在今晚之前,汤秽会很愿意多多了解自己的这个新朋友,但今晚李琰的很多举动都让汤秽觉得很不舒服,他开始不太想跟这个人有更多的接触了。   他不会城里人的那些修辞,却很清楚自己在被冒犯着,而且他总觉得李琰有些时候有点怪怪的,看着他的时候好像总在想事情。   可这会儿话都说到这里了,自己如果说不想,那也真的太没礼貌了。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我当然愿意。”李琰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我好像什么都不想保留。”   汤秽奇怪地看向他。   李琰给了他一个笑容,然后转过去一边目视前方开车一边说:“我和我父亲已经快五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当然是假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哪能知道呢。”   李琰笑出了声:“因为我是个同性恋。” 第78章   李琰的话在汤秽耳边炸开,那一刻,汤秽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来——咋回事?俺这是捅了同性恋的窝吗?   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有点不礼貌,咬着嘴唇上的死皮“哦”了一声。   李琰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你不惊讶?”   “还行。”毕竟汤秽今天刚刚经历了“索宥桉告白事件”,没有什么能比那件事更让他惊讶了。   更何况,他现在很确信自己并不想跟李琰继续深交,所以对方究竟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跟他关系都不大。   “还行……”李琰轻笑一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我父亲也是这个反应就好了。他向他出柜之后,他差点把我打死,之后我就负气出走,后面他又出国疗养,五年都没怎么联系过。”   汤秽继续目视前方咬嘴唇的死皮。   此刻他并没有在放空,但思绪也没放在李琰的身上。   他想到的是索宥桉,如果索宥桉的爸爸知道儿子是同性恋,也会是这样的反应吗?会打索宥桉吗?两人会闹得从此不再联系吗?   汤秽又想:索宥桉原本就是同性恋,还是因为我才变成了同性恋?   “在想什么?”李琰问。   “你当时为什么要告诉父亲你是同性恋?”   汤秽的每一句话都出乎李琰的预料,原本只是为了博得对方的好感,顺便撩一下这有些蠢笨的土包子,可对方的这一句话把他勾回了当年的场景里。   “想说就说了。”其实也是因为一个人。   但李琰不准备真的跟汤秽交心,甚至自己也不愿意多去想从前的事。   他只恍惚了一瞬间,接着就带着笑意看向了汤秽:“其实我能感觉得到,我们是同类。”   “啥?”汤秽又懵了。   他发现这些城里人说话总是云里雾里的,让他摸不着头脑。   “你也和我一样,不是吗?”   “啥一样?”咱俩有半点一样的地方吗?汤秽挠头,挠得都快秃了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你也是gay吧?”李琰说完才反应过来这家伙应该不懂英文,又改口说,“你也喜欢同性。”   又是一声惊雷。   “俺可没有!”汤秽反应极大,连连否认,“俺对你没那个想法。”   车里回荡起李琰的笑声:“欲盖弥彰。”   啥意思?咋又说俺听不懂的话?   汤秽还想否认,却又听见李琰说:“那天我看见你跟索宥桉一起进了他家。”   前方红灯,李琰稳稳当当停下了车。   他转过来看向汤秽,语气暧昧地说:“你是为了他才来的这里吧?但恕我多言,他不是你的良配。”   汤秽觉得这气氛很不舒服,也不想跟他聊索宥桉的事。   “俺跟他就是朋友。”   李琰轻蔑地笑了:“朋友?他怎么可能跟你做朋友。”   李琰凑近,几乎要贴到汤秽的身前:“我很了解他,我不想让你受伤。”   汤秽抬起手要去推李琰,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李琰很用力,直勾勾地望着汤秽的眼睛,继续凑近:“小汤圆,其实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我并没有把你错认成别人,那只是我向你搭讪的方式。”   他贴到汤秽耳边轻声说:“抱歉,是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汤秽大为震惊,猛地将人推开,李琰的背直接撞到了方向盘。   在李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汤秽已经解开安全带开门下了车。惊魂未定的汤秽狠狠地甩上车门,几乎用跑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哎呀我的妈呀。”汤秽像身后有疯狗在追他一样,头也不回一口气跑出一公里。   感觉李琰应该没跟上来他才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空空荡荡的街道,只有他一个人和被寒风吹得摇曳的枯树枝。   汤秽松了口气,觉得脑瓜仁都疼。   不知道为什么,拒绝索宥桉告白的时候,汤秽虽然也有些惊吓,但更多是难过,而面对李琰,除了惊吓就是惊恐。   他站在路灯下面,看着自己的影子,然后慢慢悠悠地往住处走去。   此时此刻,索宥桉家正经历着一场大地震。   “是汤圆吧?就是汤圆!”索宥桉举着手机,逼迫困得眼睛都直了的老杨看一张照片。   老杨强打精神扫了一眼:“是刚才咱见着的那个男孩吧?那不长得跟小汤挺像的,我都认错了。”   “你会认错,但我不会。这绝对是汤圆!”   照片来自李琰不久前发的朋友圈,只是一桌子菜肴,配上的文字是:谢谢你,这里终于有家的味道了。   几乎从来不发朋友圈的李琰突然发了这么一条,索宥桉对这明显秀恩爱的内容嗤之以鼻,然而很快他发现了玄机——这看似晒宵夜,实际上晒的是人。   距离镜头最近的地方有一把金属勺子,勺子映出了一个人影,而那人显然就是汤秽!   索宥桉如遭雷劈,不断放大照片,恨不得把手机怼到老杨的脸上:“就是汤圆!”   他气得咬牙切齿:“李琰在得瑟什么?不对!李琰怎么认识汤圆的?”   他脑子里又冒出那个长得有七分像汤秽的“小狐狸精”,倒吸一口凉气:“不行,我得救他去。”   索宥桉衣服都没换,一身睡袍就开门往外跑。   拖鞋在院子里啪嗒啪嗒,索宥桉身上的火花已经溅得到处都是。   “你倒是先穿上衣服啊!”老杨拿着大衣追在后面,刚追出几步,前面的人猛地站住脚,他直接就撞上去了。   人撞猪上了。老杨没好意思说出来。   “又咋了?”老杨探头看过去,发现索宥桉已经灵魂出窍了。   因为就在几秒钟之前,那该死的李琰又更新了一条朋友圈,照片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围裙做菜的背影,这下骗不了人了,照片上的就是汤秽本秽。   李琰的配字更气人:今晚你是你的,而我也是你的。   “妈的。”索宥桉如同爆发的喷火龙,在夜色中,喷着火直奔李琰家而去。   理智尚存的老杨赶紧给汤秽打电话:“小汤!你人在哪儿呢?千万别跟我说你在李琰的家里!” 第79章   汤秽见到索宥桉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他坐在出租屋所在小区外面的那个24小时便利店里,为了避免尴尬,还买了个烤肠吃。   他左等右等对方都没来,于是一根烤肠恨不得一口只咬破个皮。   终于在他吃下最后一口的时候,索宥桉出现了。   那人从车上下来,穿着深棕色的长款毛呢大衣,可里面却是睡袍,脚上踩着的是居家的拖鞋。   这一幕让汤秽想起上一次索宥桉到麦当劳找他的场景,一晃已经过去快要四个月。   索宥桉下了车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那里啃烤肠签子的汤秽,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便利店。   两人见面,汤秽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就被索宥桉从椅子上拉了下去,紧接着就是一番扫描似的检查,在确认汤秽全须全尾之后松了口气。   “我现在要做一件事,提前跟你说句对不起。”索宥桉说完,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   他穿的很少,但怀抱很暖。   汤秽站得笔直,被对方抱着,感受着热乎乎的气息蔓延到自己的身上。   索宥桉沉默地抱了好一会儿,他做好了随时被汤秽推开的准备,但好在,对方给足了他面子,没有主动推开他。   尽管舍不得,可索宥桉也知道不能蹬鼻子上脸,他慢慢放开了怀里的人。   “李琰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跟俺说对俺一见钟情。”   索宥桉的白眼差点翻到了天花板上去:“贱人。”   “啊?”   “我是说他。”索宥桉恨得牙都快咬碎了,“那就是个无耻小人。”   汤秽对李琰了解不多,没有过多评价对方的为人,但他看得出来,索宥桉很不喜欢那个人。   “你不冷吗?”汤秽问。   “气得都要炸了,能冷吗?”   “你气啥呢?”   半小时前,汤秽接到老杨的电话,说是他去李琰家的事情被索宥桉知道了,现在索宥桉要去抓人。   汤秽第一反应是:为什么?   但很快他就想到,或许索宥桉知道李琰的性取向,加上今天刚被自己拒绝,其中有了误会。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汤秽赶紧打了电话给索宥桉。   索宥桉没带手机,最后还是打给了老杨,老杨拼了命才追上他家驴一样的少爷,在发生身体冲突之前成功让汤秽给索宥桉灭了火。   在电话里,汤秽把今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索宥桉,索宥桉连标点符号都相信是真的。   可他还是惦记汤秽,怕李琰那个卑鄙下流的东西对汤秽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非要亲自来看看汤秽。   现在看到了,放心了。   他那没什么心眼的小土包子好好的,李琰的狗命也能保住了。   “你说我气啥?”索宥桉反问他。   不远处,收银台后面的店员伸长了脖子看这俩人,夜班本来挺困的,但现在精神得眼睛都放光。   汤秽冲他笑笑:“俺应该知道。”   “知道你还气我。”   “俺不是故意的。”汤秽说,“俺以后不跟他玩了。”   汤秽的目光扫到远处墙上的时钟:“都这时候了,你回去睡觉吧,明天不是还得上班吗?”   “我不回去。”索宥桉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我今晚要在你这儿睡。”   “啊?”   “啊什么啊?”索宥桉说,“我又不对你干什么。你睡床,我打地铺。”   天哪。索宥桉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这辈子竟然还会为了别人打地铺。   “回去吧。”   “你是不是想撵我回去,然后你再去找李琰?”   “咋可能的!”   索宥桉当然知道不可能,但他发现了,在面对汤秽的时候就得死皮赖脸不要脸,否则搞不好哪天自己就从汤秽的世界里销声匿迹了。   做朋友。   原本是打算以后继续做朋友的。   汤秽不喜欢他,不是同性恋,那就拉倒,就那么当兄弟处,也不是不行,最多他自己难受呗,汤秽不难受就行。   可现在他不那么想了。   他受不了汤秽跟别人亲近,受不了汤秽在未来的某一天会跟别人在一起。   他开始邪恶了。   索宥桉不吭声,就那么死盯着眼前的人。   最后汤秽还是败下阵来,抬手给索宥桉扯了扯衣襟:“行吧,那你睡床,俺打地铺吧。”   索宥桉又开心了。   他鸭子似的跟在汤秽身后,得瑟地走出了便利店。   “跟杨叔说一声不?”汤秽看了看在车里已经睡着的老杨。   “不用。老年人困大劲儿了,让他睡吧。”索宥桉故意打了个哈欠,“本青年人也困了,快点快点,领我回去睡觉了。”   回去的一路,索宥桉像是生怕汤秽反悔,走得特别快,还一直抓着汤秽的衣角。   汤秽让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走在对方身边也忘了今天所有的惶恐不安。   而那些让他焦虑的事情,直到二人再次单独共处一室,隔壁又不合时宜的响起暧昧的声音才又被汤秽想起来。   此时索宥桉已经躺在汤秽那一点都不舒服的小床上,汤秽则铺了个褥子,裹着小被子缩在床边仅有的一点空地上。   不隔音的房间将那呻吟听得一清二楚,汤秽终于又想起索宥桉向他告白的事情。   他明知不该,却控制不了自己,竟然在脑子里幻想他跟索宥桉拥抱亲吻的样子。   恶心吗?其实不会。   只是觉得很难受。   汤秽难受,躺在床上的索宥桉更难受。   隔壁的人叫得像是痛苦但更像是痛快,高低起伏,还掺杂着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   索宥桉身体起了火,他用被子蒙住自己,翻来覆去,最后趴在床上,蹭了蹭。   呼吸声越来越重,索宥桉知道这股火很难压抑下去了。   他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不等汤秽回话,索宥桉已经出去了。   等了很久,索宥桉还是没回来。   汤秽有些担心,起身去看看。   他来到洗手间门外,轻轻地敲了敲:“索宥桉,你还在里面吗?”   他声音很轻,生怕打扰到邻居。   门内的索宥桉正在努力自我解决,他把隔壁的声音想象成汤秽,幻想着对方面色潮红的样子。   一切进展得不是很顺利,直到真正的汤秽喊他的名字。   索宥桉。   你还在里面吗?   索宥桉死死地咬住嘴唇,终于解放了自己。   他混沌的大脑逐渐恢复清醒,人也总算冷静了下来。   还在里面。   但更想去你的里面。   索宥桉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啊,是真喜欢啊。   他处理了一下现场,又洗了脸洗了手,这才开门走出去。   汤秽有些担心地等在门外,看见他才安心了。   “汤圆,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   “啥事?你咋的了?”   “我必须得追你。”索宥桉非常坚定地说,“我不能跟你做朋友。我必须试试看,能不能让你喜欢我。” 第80章   索宥桉向来是个及时行乐的人,他不会也不愿意克制自己的欲望。   之前对汤秽说继续做朋友,只不过是事发突然,又不想伤害到汤秽,一时勉强给两人找的一个台阶。   等到冷静下来,索宥桉想得很清楚,这朋友是没法做的。   要么就是恋人,要么这辈子都别再联系了。   汤秽不可能那么快就答应跟他谈恋爱,那人现在似乎比钢管还直,可他总归得试试吧。   “先别想着拒绝我。”索宥桉说,“给我点时间,让我试试。”   汤秽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这一天他经历的事情太多太棘手,原本就不怎么聪明的脑袋此刻已经几乎罢工了。   “啊……”他有些呆滞地拉长了尾音,能给索宥桉的回应就只有这一个字。   “行了,这么晚了,回去睡觉吧。”索宥桉捏了一下汤秽的手腕,“别跟他们似的,扰民了。”   碰到汤秽冰凉的手腕时,索宥桉有点心猿意马。   但他现在肯定不会对汤秽做什么,只是因为隔壁叫得太销魂。   俩人各怀心事地回到了狭小的房间,索宥桉把汤秽撵到床上去睡,自己蜷缩在了那一点都不暖和的地铺。   事实上,两个人都一夜无眠。   早上五点多,索宥桉刚坐起来汤秽也跟着起床了。   “今天上午要开会,我得先回去换身衣服。”   汤秽看了看他的睡袍,点了头。   是应该回去换衣服,不然穿这身去上班实在有点有碍观瞻了。   “那俺送你。”汤秽扯过外套草草穿上,“外头好像挺冷的。”   他弯腰,从自己的行李包里拿出一条围巾递给了索宥桉。   这条围巾还是索宥桉给他买的,羊毛的,柔软暖和还很贵,他始终没舍得带过。   索宥桉定定地看着他,没接。   “戴着吧,太冷了。”汤秽继续说,“今天风大。”   “你给我戴。”经过了这一晚上的折腾和思考,索宥桉决定在汤秽面前当一个厚脸皮的人,“不然我就不戴。”   汤秽大可以说“那你就别戴了”,可不知道怎么的,偏就说不出口。   他其实知道索宥桉为什么这么做,无非就是因为喜欢他,在跟他撒娇。   照例说,一个大男人撒这种娇实在有点让人恶寒,可汤秽却似乎有点吃这套,犹豫了一下,真给索宥桉围上了。   索宥桉个子高,汤秽给他系围巾的时候他得向前倾着身子,这让两人的距离变得更近了。   逼仄的小房间里,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两个人,彼此的呼吸都变得格外清晰。   “我想吻你。”   在汤秽给索宥桉系围巾的时候,索宥桉直勾勾地盯着他,冒失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汤秽吓了一跳,围巾还么系好就立刻往后躲开,警惕地看向了索宥桉。   索宥桉笑了,抬手自己把围巾系好,走前对他说:“别害怕,在你允许之前,我不会那么干。”   门拉开了,索宥桉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他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或者你主动也行。”   “俺不会。”   “无所谓。我不着急。”   昨晚再次告白之后汤秽并没有拒绝他,甚至还愿意继续跟他共处一室,这对于索宥桉来说无疑是鼓励。   他认为,汤秽目前只是直,但并不真的抗拒他。他还是很有希望的。   这么一想,他就真的自信起来,心态好得不是一星半点了。   “我走了,晚上见。”   没等汤秽说话索宥桉已经离开。   “俺也没说晚上要跟你见啊。”汤秽嘀咕着,嘀咕完忍不住笑了。   索宥桉到公司的时候还很早,他特意去了楼上李琰的办公室。   此时那位烦人的李副总还没到,小索总悠闲自在地拉开椅子,坐在李琰办公桌后吃起早餐来。   李琰进屋就看见了正在吃手抓饼的索宥桉,他不悦地皱皱眉,嫌弃地抬手蹭了蹭鼻子。   “小索总怎么这么有雅兴,来我办公室吃早餐?”   “昨晚睡得太好,今早心情就好。我心情一好,就想早点看见你。”   神经。李琰在心里暗骂。   昨晚他到家的时候索宥桉已经走了,所以并不知道这人来过,自然也不清楚后来索宥桉追去找汤秽了。   他原本也不确定自己那别有用心的朋友圈是否被这人看见了,可现在看来,一定是看到了,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索宥桉明显的阴阳怪气让李琰有点暗爽,一想到自己昨晚的那通操作让这人如坐针毡彻夜难眠,他心里就觉得痛快。   在李琰眼里,索宥桉就是个草包,一个汤秽就足够把这人搅和得乱了阵脚,公司的那些项目也就抛诸脑后了。   李琰笑笑:“是吗?现在能有个好的睡眠不容易,不像我,折腾得一晚上没睡。”   “哦?李副总昨晚是折腾什么呢?”索宥桉故作好奇地看向李琰。   “也没什么,就一个很好的朋友来家里,多聊了一会儿。”   “噗嗤。”索宥桉笑得差点把刚吃进去的手抓饼给呕出来。   李琰微微蹙眉,生怕他弄脏自己的办公室。   “实不相瞒,我也是。”索宥桉说,“不过不是好朋友来我家里,是我住在他家了。这一晚上聊的太火热,都没睡觉。”   李琰冷下了脸。   索宥桉吃完最后一口手抓饼,抽出张纸擦了擦手,直接丢在了李琰的办公桌上。   他起身,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往外走。   路过李琰身边时,索宥桉说:“劝你一句,玩玩赝品就得了,货真价值的宝贝我连一根毛都不会让你碰。”   他说完继续往外走,却被李琰叫住了。   “但如果那宝贝主动投怀送抱呢?”李琰转过来,轻蔑地看着索宥桉,“我能给他的,你可未必给得起。”   “李琰,你别太瞧得起自己了,也别太小看了汤秽。”索宥桉义正词严地对他说,“他那个人我比你了解,除了真心,其他的一概入不了他的眼。”   李琰嗤笑:“说得好像你有真心似的。”   “我有没有不用你评判,跟你也没关系。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放心吧,明天我就会让你滚蛋。” 第81章   索宥桉在李琰办公室放完狠话感觉身心愉悦,往回走的路上步履轻快,甚至哼起了小曲。   成赫名遇见他问:“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终于开始喜欢上班了?”   “那你真是想多了。”索宥桉晃晃手指头,“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上班的。”   成赫名对此表示无语,告诉他:“那是因为你没体会过生意场上的胜利时刻。”   “打住,我另有别的胜利时刻要体验。”他不愿意听成赫名跟他说那些索然无味的大道理,脚底抹油赶紧跑了。   自从索崇山苏醒,身体也逐渐开始恢复,索宥桉又有了指望,同时也没了压力。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定位,无非就是帮他爸占着这个坑,别让别有用心之人趁老虎不在家端了这个窝。   因此,他心安理得地摆烂起来。   对于现在的索宥桉来说,只有两个任务——第一,掰弯汤秽,并博得对方的青睐;第二,寻找灵感继续创作,他打算今年办一场画展。   目标清晰的索宥桉坐在办公桌前,点开浏览器输入了这么几个字:如何掰弯一个直男?   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索宥桉都潜心研学,甚至认真做好了笔记。   前一晚的告白确实让汤秽上了心,他不知道索宥桉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朋友也不做了,非要追求他和他谈恋爱。   对此,他大受震撼并感觉无计可施。   喜欢男人是不可能的,他这辈子就没想过自己会跟一个男人谈恋爱。   但跟索宥桉彻底不再见面他也舍不得。   “我真是太贪心了。”   汤秽这是第一天上班,什么都不懂,跟着师傅打下手,忙得团团转。   但他很喜欢这样的忙碌,即便只是帮师傅备菜也感觉自己终于有些价值了。他在往更好、更高的地方走。   就这样一直忙到下午,两点以后他们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让汤秽没想到的是,老杨来看他了。   汤秽还没告诉过索宥桉跟老杨自己在哪里上班,只是提过一嘴工作的大致位置,没想到老杨竟然找到了。   他看见老杨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寻找索宥桉的身影。   “别找啦!我自己来的。”老杨笑着说,“他在公司学习呢。”   汤秽以为索宥桉是在学如何经商,殊不知是在学怎么掰弯他。   “杨叔,你吃饭没呢?我给你做点啊?”   “别了,我可不是来让你请我吃饭的。”看着忙了那么久的汤秽,老杨可舍不得再折腾他,“走吧,杨叔请你吃点东西,顺便聊聊天。”   汤秽明白了老杨来找他的意思,回去跟师傅说了一声,就换了衣服和老杨离开了。   俩人吃饭的地方离汤秽工作的餐厅不远,这个时间已经过了饭口,人很少,包厢更是安静。   俩人点了四个菜,老杨说:“都是些家常菜,不过做得很不错,你尝尝,也点评点评。”   汤秽不好意思:“我哪会点评啊。”   老杨笑盈盈地看他,就像在看自己最喜欢的晚辈。   其实从最早认识开始,老杨就特别喜欢汤秽,觉得这孩子不容易,觉得这孩子性子好。   他自己本身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最清楚汤秽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所以格外盼着对方好。   汤秽进城来,挺好的,老杨甚至想过尽自己的能力帮帮对方,可后来发现好像不太用他出手,他家少爷不遗余力地往人家身边凑。   老杨了解索宥桉,那没什么心眼的人把全部心思都写脸上了。   他后来也知道了索宥桉跟汤秽告白这事儿,当时他脑瓜子嗡的一声,觉得这回麻烦了,俩人搞不好真要决裂了。   事情的发展却并没有如老杨所想,汤秽如今坐在这里对他说:“杨叔,你说我该咋办呢?”   汤秽坦然地承认自己很贪心,觉得羞耻又无措。   “该咋办就咋办啊。”老杨说,“就像平常一样。”   老杨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不过他并没有告诉索宥桉。   “小汤啊,你放心,杨叔不是来当说客的,你们的事情,我是管不着的。”老杨给他倒了杯热乎乎的大麦茶,“你别怪杨叔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就是觉得你身边也没个能说话的长辈,我呢愿意来陪你说说话。”   汤秽知道,老杨一直待他好。   “杨叔,俺有时候觉得,你就跟王叔王婶儿似的,俺跟你说话的时候心里就踏实。”   老杨笑了:“能让你有这感觉杨叔还挺高兴的,我害怕你嫌我多管闲事呢。”   “那哪能呢!”汤秽双手捧着杯子,“俺真的不知道咋办。俺不想让他难受,可是俺也没法跟男人好。”   老杨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汤秽,在上菜前俩人聊的关于这件事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世上不管什么感情都真心难求,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汤秽似懂非懂地看他。   老杨把筷子递给他:“尝尝怎么样?这是我最喜欢的小馆子,都没带少爷来过呢。”   汤秽一听乐了:“真的啊?那俺可得好好尝尝了,以后气他去!”   老杨笑着看他吃菜,心说:你这张口闭口都是那家伙,怕不是有些事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啊。   吃完饭老杨送汤秽回去,临走前汤秽又问他:“杨叔,要是俺不跟他好,他会咋样啊?”   “抽烟喝酒剃光头,再把自己关画室两个月,画一百幅你的肖像画。”   “啊?”   “哈哈哈哈,没事儿,这不也挺好的,激励一个优秀的创作者去搞创作,你在积德行善啊!”   汤秽面色为难:“杨叔,你别逗俺了。”   老杨不跟他开玩笑了:“行不逗你了。小汤,你要记得,不管怎么样,不管什么事,都不要为了别人的感受去委屈自己。那不是爱你的人想要的结果。”   老杨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上车离开了。   汤秽站在工作的餐厅门口,反复琢磨着那句话。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点人正是索宥桉。   “在忙吗?”索宥桉小心翼翼地问。   “休息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汤秽退到墙边,蹲下来,听着电话那边的声音。   索宥桉似乎有点窃喜,带着笑意问:“那我能不能跟你聊半个小时的?攻略上说要经常在喜欢的人面前刷存在感。我现在不方便过去,但可以打电话。”   “啥攻略啊?”   “直男掰弯攻略。”索宥桉倒是一点保留都没有,“我没经验,上网学习了一下。”   他甚至报了个网络课程,花了三万八。   “啥东西啊!咋这个还有攻略呢?”汤秽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有这个需求呗,就比如说我,想追你,想掰弯你,那不就得找专业人士给我上上课啊。”   汤秽无奈地笑出了声来。   他想起刚刚老杨的话,然后对索宥桉说:“我能不能问你个事儿啊?”   “问啊!我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果我到最后也没跟你好上,你会咋样啊?”汤秽停顿了一下,又问,“你会生气吗?或者把我关起来?”   原本索宥桉听到前面的话还有点心酸,结果后面那句“把我关起来”直接搞得他笑出了声。   “想什么呢?我可不是会搞强制爱那一套的人。”索宥桉说,“没好上就没好上呗,说明咱俩这就没这个缘分。我肯定是难受的,但谁一辈子不失个恋啊,那多不完整啊。大不了我把自己关画室俩月,画上一百张你的肖像画,基本上也就好了。”   啊……杨叔果然了解你。   “生气也肯定是生气的。”索宥桉说,“但我那肯定是跟自己生气。我没本事嘛,没本事让你也爱上我。”   说着,索宥桉有点失落了。   失落,但也认真了起来。   “汤圆儿,我追你是不是让你特别有压力?”   “没有啊。”至少目前好像还没有,只是觉得奇怪,为啥会喜欢同为男人的自己。   “你别说谎啊,你要是真的觉得闹心得不行,特别怕我接近你,那我就不追了,我不能为了自己这点事委屈了你啊。”   不管怎么样,不管什么事,都不要为了别人的感受去委屈自己。那不是爱你的人想要的结果。   老杨的那句话再一次回荡在汤秽的耳边,风吹过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心尖都麻麻的。   他们真的是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人。   汤秽吸了吸鼻子,没头没脑地对着电话说了句:“索宥桉,谢谢你。” 第82章   在挂断这通电话之前,汤秽给索宥桉留了一个“家庭作业”:“索宥桉,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是想时时刻刻看见他吗?   是什么好事都想跟对方分享吗?   还是一定要有生理上的欲望才算呢?   原本索宥桉以为这个问题难不倒他,可就在他要脱口而出那个简单的答案前,他决定这一次慎重一些。   感受到对方的沉默,汤秽也没急着要答案。   “你帮俺想想吧。”汤秽说,“你知道俺笨,等见面的时候,你给俺说说。”   “行。”索宥桉握住桌上的笔,手边就是他做的“攻略”笔记。   “快到点了,俺得进去换衣服,准备干活了。”   “上班累不累?”   “不累。”汤秽笑得灿烂,“俺觉得这比种地轻松多了。”   电话挂断,汤秽小跑着回到了餐厅。   师傅刚刚看到他蹲在外面打电话,见他回来,和他开玩笑:“跟女朋友打电话呢?”   莫名其妙的,汤秽唰的就脸红了:“不是。我没女朋友。”   他有点不好意思,脑子里闪过索宥桉的脸,挠了挠头。   大半天的相处,师傅看得出汤秽是个内敛的人,也不多逗他,给他拿了瓶矿泉水,催他赶紧准备,就要开工了。   汤秽那边又忙了起来,索宥桉在办公室盯着本子上写下的“喜欢”两个字出神。   他当初究竟是怎么确认自己喜欢汤秽的?   “索宥桉!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楚商羽一脚踹开了门,半点规矩都没有,直接坐在了沙发上。   “……大哥,你能像个人一样吗?”   楚商羽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愤愤地坐在那里。   “什么情况啊?成赫名又怎么你了?”索宥桉指了指饮水机,“自己接杯水灭灭火,别把我给烧了。”   “不是啊!我不是跟他生气!”楚商羽扭头看看门外,确定没人,起身把门关好,来到了索宥桉办公桌前面。   “还记得你被小汤秽拒绝那天,我给你找的那个大学生不?”   “类汤秽。”   “什么玩意类汤秽?”   “没事。我记得他,你继续说。”   “我靠啊我靠!咱们都被他耍了!他跟那个李琰是一伙儿的!跟我在这儿玩无间道呢!”楚商羽越说越气,“我说怎么前阵子成赫名手里那个项目莫名其妙被李琰截胡了,搞了半天是他在中间作梗。”   “就这事儿?”这破事索宥桉早就知道了,他可是亲眼看到过那男孩挽着李琰的胳膊。   想起这事儿就恶心,李琰到底想干嘛?是把汤秽当那小东西的替身了?不应该啊,那小子看起来挺主动的啊。难不成这李琰真喜欢汤秽所以才玩一玩赝品?   无论是哪个,都挺恶心的。   “什么叫‘就这事儿’?”楚商羽双手拄着桌子,怒目圆瞪,“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了吗?李琰让他故意勾引你,从你嘴里套公司跟索总的话呢!”   “这不是没套去吗?”   “你确定?那你怎么解释这段音频?”楚商羽掏出手机,点开了一段音频。   接下来的这三分钟里,索宥桉经历了这辈子都没有过的疑惑时刻。   这是一段夹杂着粗 c、s 吟、不堪入耳的 t 情对白以及有关公司内部机密的对话,其中还掺杂着一些对李琰的人身攻击。   说话的人声音跟索宥桉极其相似,甚至连索宥桉本人都怀疑是不是他什么时候真的干了这事儿。   音频只有三分钟,但信息量巨大,那些所谓的机密当然都是假的,可这音频一旦发布出去,即便很快澄清也会对公司造成相当大的影响。   “这什么晦气东西?”   “那个小崽子给我的。”楚商羽脸色难看地说,“他好像跟李琰谈崩了,所以弃暗投明来找我。”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觉得跟他做 a 又泄密的人,声音很像你吗?”   “楚商羽,咱们俩认识多少年了?”   “你别跟我说这个,我和你不熟。”嘴上说着不熟,但楚商羽还是说,“我用屁股想也知道这人肯定不是你,但怎么办?别人不知道啊。”   办公室里,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索总还没出院,如果李琰把这段音频放出去,你猜会发生什么?”   “董事会会把我扫地出门,索家的位置岌岌可危。”   “你清楚就好。”   “但这确实不是我。”索宥桉想起什么似的,问楚商羽,“有音频原始文件吗?录制的时间找出来,我可以提供不在场证明。”   “你以为就你想到了?那小崽子说原始文件被剪贴到李琰电脑上了。不过你暂时也不用太担心,我这边已经在找人做音频分析了。”   楚商羽话音刚落,索宥桉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人是成赫名:“出事了,看热搜。”   索宥桉跟楚商羽对视一眼,立刻看手机。   【山徽集团代理CEO被曝出与男性友人暧昧音频并泄露大量公司内幕】   因为音频内容涉嫌违规已经被下架,但网民私下疯传,甚至到相关新闻下面出言调侃。   【山徽集团CEO不是个老头吗?这声音不像啊!】   【楼上的,看清楚是代理CEO,据说是老头的儿子。】   【叫得还挺好听的,但有谁能告诉我CEO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还是有钱人玩的花,听起来搞得很刺激啊!】   ……   索宥桉皱着眉翻看了几条评论,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就往外面跑。   “你干嘛去?楼下估计都是媒体了!”   “我找汤圆去。”索宥桉头也不回地往外跑,“他别误会了。”   楚商羽目瞪口呆:“卧槽。我他妈看见活的恋爱脑了。” 第83章   其实索宥桉想多了,汤秽并不是一个热爱上网冲浪的网民,他用的那部手机甚至没下载那几款热门的社交软件。   伪造的那段离谱音频在网上热传时,汤秽正在餐厅的后厨忙得热火朝天。   索宥桉跑到地下停车场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汤秽上班的地方在哪儿,但说来也巧,刚好遇见回来的老杨。   “你干嘛去了?”索宥桉问。   “你那个是真的假的?”老杨问。   他的这一句话问得索宥桉狂躁成了喷火龙:“你说呢!”   老杨乐了:“假的真不了,你急什么啊?”   “我得找汤圆去,万一他听见了误会我怎么办?”索宥桉拉开车门,问老杨,“你知道汤圆在哪儿上班吗?”   老杨本来不想告诉他,但念及主仆一场,他家少爷至少现在对汤秽还挺真心实意的,于是报上了地址。   “好人一生平安。”索宥桉说完自己坐上了驾驶座。   等到车开出去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老杨怎么比我先知道他上班的地方?   这一刻,索宥桉又开始懊恼:我真是太不关心汤圆了!   一路上,他不停地自我检讨,同时还不断地接听着来自众人的电话。   索崇山:“小兔崽子!你想气死我是吧?”   “跟我没关系,有人往我身上泼脏水。”   “你没做过人家怎么往你身上泼?”   索崇山这么一说,索宥桉一下就恼了:“我就是没做过啊!你是我爸,你还不信我?”   “信不着你。你向来不着调。”   索崇山爱儿子,但在私生活方面,索宥桉始终神秘,这让索崇山都看不清楚他儿子究竟是个什么人。   毕竟父子一场,他到现在甚至都没摸清儿子的性取向。   不对,现在应该摸清了,那段音频明显是跟个男人在那个。   索崇山觉得自己没被那把刀捅死,但快被他儿子气死了。   音频一爆出来,公司股价开始狂跌,原本还打算在医院调养几个月的索崇山不得不让人赶紧回去拿了西装来,强撑着身体赶往了公司。   “小兔崽子。”索崇山说,“你跟我说句实话,这玩意到底是不是真的?”   索宥桉听着他爸的问话,用力磨了磨后槽牙。   主角之一的声音确实跟他很像,可他爸都信不过他,实在让他有些难受。   “随便吧。”索宥桉说,“你觉得是就是,觉得不是就不是。”   他说完,挂断了电话。   之后陆续又有人打进来,但都被他挂断了,后来因为太烦,索性关了机。   索宥桉一脚油门,擦着超速的线来到了汤秽工作的餐厅附近。   停好车,他坐在里面发了会儿呆,从来不抽烟的他竟然有点想来一根。   或者,来点酒也行。   他望着不远处的那间餐厅,知道汤秽就在里面忙活着。   他是来找汤秽的,迫不及待想告诉对方那段音频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他就是一个倒霉的大冤种。   可现在,他突然没那么想澄清了,因为很多事情别人不信就是不信,怎么解释都没用。   所以,汤秽会和他爸一样,也觉得那就是他吗?   索宥桉趴在方向盘上,直到天下起雪来,晚饭时间已经过去,餐厅客人变得寥寥无几,他才终于下了车。   雪下得还挺大的,他冒着雪走进那家餐厅,前台的服务生语气高昂地招呼着:“先生晚上好!请问您是一位吗?”   “两位。”索宥桉回答。   他扫了扫头上和肩上的雪,在服务生的引导下坐在了窗边的位置上。   这小餐厅规模不大,但环境不错,索宥桉看着菜单,不知道哪道菜会跟汤秽有关。   他其实没有吃饭的胃口,但还是点了几道菜,之后继续安静地坐在那里。   汤秽是出来上厕所的时候看到的索宥桉。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后来确认是对方,什么都没想,直接跑过去打招呼。   “你咋来了呢?”汤秽兴奋地看着他。   索宥桉还在出神,听到汤秽的声音一怔,定睛看到对方时,对上那双带着笑意和惊喜的眼睛,瞬间恼人的心思全都散尽了。   他笑得露出一排白牙,活像个见到主人的大金毛:“想你了就来了。”   他的话又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有些暧昧了,这让汤秽瞬间过了电似的,然后紧张地看向了周围。   索宥桉问他:“觉得我丢人啊?”   “没有啊。咋能呢。”汤秽挠挠头,“那啥,我先去个厕所,憋不住了。”   索宥桉无奈地笑着摆手:“快去快去。”   汤秽小跑着离开,索宥桉坐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他会怎么看我呢?索宥桉想:他听到那段音频的话,也会认为那个男人是我吗?   两分钟后,汤秽回到了索宥桉面前。   “我们上班时间不让出来唠嗑的。”汤秽说,“但是刚才老板说我今天第一天上班,干得还挺好,让我来跟你唠两句。”   索宥桉笑了:“你们老板可真是个好人。”   “嗯呢,他人可好了。”汤秽看了看他点的菜,指着其中的两个说,“这俩菜是我备的菜。”   索宥桉依旧带着笑意看他:“真好,那我等会多吃点。”   “你现在就吃吧,都要凉了。”汤秽注意到他点了好几道菜,这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约了人,“艾玛,你等人呢?那我不……”   “我是来等你的。”索宥桉打断了他的话,“汤圆,我遇到点事。”   看着他严肃的表情,汤秽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咋的了?”   “我先给你听点东西。”   索宥桉拿起手机,在播放音频前,给汤秽戴上了耳机。   播放键被点开,汤秽认真地听着,但很快变了脸色,甚至有些红了耳根。   等到音频播完,汤秽把耳机摘下还给索宥桉,两人手指不经意碰在一起,汤秽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被刺激得张开了。   “你听完,什么感觉?”索宥桉看向他。   汤秽觉得鼻子都在喷火,又想起了之前邻居家的叫声。   “你咋闲着没事用手机听这个呢?”汤秽皱着脸看他,“也太……下流了。”    第84章   当索宥桉听到汤秽说“下流”,又对上那人略带嫌弃的眼神,心瞬间如坠冰窟。   来的路上他爸都觉得这人是他,他就几乎不再抱任何期待了。   “是挺下流。”索宥桉苦笑,“不过我在大家眼里,可能就是这样的人吧。”   “跟你有啥关系啊?”汤秽其实心里有了个大概,“这又不是你的。”   一句话,索宥桉仿佛重新回到了天堂。   “你……”索宥桉觉得不可思议,他拿过耳机想重新听一遍,连他自己都觉得那声音和他极其相似,汤秽竟然一下就分辨出来了?   “你还听啊?”汤秽又皱起脸,“这么多人呢。”   多尴尬。   虽然戴着耳机,可听这种音频总担心在某个瞬间耳机漏音,那些乌七八糟的动静被旁人听了去。   要真那样,汤秽觉得自己真就没法做人了。   “那不听了。”反正也不好听。   索宥桉曾经抱着学习和寻找灵感的心态看了不少片,男的女的,一对一的、一对多的甚至还有多对多的,好看的不好看的,唯美的肮脏的,叫的好听的还有叫得跟杀猪一样的。   他在看那些片子的时候都心如止水,一度怀疑自己x 冷淡。   可现在他很确定自己不是x 冷淡,他对汤秽是有欲望的。   有欲望的他,在听到这段音频之后,只觉得恶心反胃,不仅仅是因为这是别人用来诬陷自己的伪证,更是因为这里面的人喘得毫无美感,十分做作。   还不如汤秽那个邻居,至少人家很真诚。   索宥桉关掉音频,收好耳机:“你觉得这人不是我?”   “不是吧。”汤秽盯着索宥桉看了几秒钟,“不是你。”   其实,汤秽一开始也没那么确定,但当他看向索宥桉时,对方的反应告诉他:这绝对不是索宥桉。   汤秽不是拥有绝对音准的天才,他分辨不出那个男人和索宥桉声音中微妙的差别,甚至那声音第一次传进他耳朵时,他条件反射似的看向了坐在那里望着他的人。   可后面那段有关公司和李琰的对话让他认定这段音频一定有问题,那不是索宥桉会说出来的话——索宥桉对公司的事情毫不关心,也根本懒得去攻击别人。   当然,汤秽不知道就在不久前,索宥桉刚因为他去攻击了一下那个叫李琰的人。   汤秽想了想,问索宥桉:“这个东西给你带来麻烦了?”   “呃……一点点。”   其实不只一点点。   索宥桉几乎可以断定现在公司上下已经乱成一锅粥,他爸应该恨不得掐死他。   “那咋办啊?”汤秽皱起眉,忧心忡忡地说,“你爸会骂你不?”   索宥桉被他这句话弄得笑出声来,果然还是单纯,发生这种事第一反应是会不会被家长骂。   “已经骂了。他觉得这人是我。”   索宥桉起身:“我就是来确认一下。”   别人怎么想无所谓,只要汤秽没有误会他。   索宥桉安心了,指着桌上的菜说:“我有点事得先走,让你们服务员帮我打包吧,晚上你拿回去,等我和你一起吃。”   汤秽来不及多问,索宥桉已经急匆匆地离开了。   恋爱脑的家伙处理完自己的事,也得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去平息这场风波。   他回到车上,一脚油门往公司开去。   汤秽回到那个小出租屋的时候,隔壁的青年们又在喝酒吵闹。   已经晚上十点,似乎完全没有休息的意思。   汤秽去沟通了一下,希望他们稍微小声一点:“挺晚的了,大家都要睡觉了。”   可站在门口的青年只是笑盈盈地打量了他一下:“嫌我们吵得你睡不着觉?”   “嗯。”   “那你就别睡了。”青年突然伸手去拉汤秽,“进来跟我们一块儿玩。”   他的手握住汤秽之前,另一只手先抓住了他的手腕。   索宥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汤秽身后,捏得那青年骂骂咧咧地甩开了他。   “我已经报警了。”索宥桉说,“说你们扰民。”   “报警?”青年一听,扯着嗓子嚷嚷,“你他妈傻逼吗?群租房敢报警?是怕大家死得不够快吗?”   屋里的几个人听到这话,也纷纷看过来。   “妈的,碰着傻逼了。”青年掏出手机,打给了中介:“操,有傻逼报警了,赶紧来人,别让人给端了!”   他愤怒地挂了电话,索宥桉已经拉着一脸茫然的汤秽缩回了他们的小屋子。   “啥叫群租房?”   在今天之前,索宥桉也不知道。   一个是刚进城不久的小土包子,一个是锦衣玉食的富贵公子哥,谁都不知道群租房是个什么房。   但经过索宥桉一番搜索,觉得天灵盖都要飞出去了。   难怪这房子租得那么便宜,原来是违规改造过,有安全隐患,警察来了是会勒令整改的!   没多久两人听见外面有人交涉,大概就是中介过来处理了刚刚的报警。   “不行,你不能住这儿。”索宥桉斩钉截铁地说,“你先搬回我家,等我在附近找个靠谱的房子你再搬回来。”   汤秽也意识到自己这房子是有问题的,似乎有点违法犯罪的嫌疑,他心里有些忐忑。   可是……   “你要包养俺?”   平地一声雷,索宥桉被轰得外焦里嫩了。 第85章   现在的汤秽就像是刚开始接触这个世界的小孩儿,几乎每天都处于“开了眼了”的阶段。   录音事件发生之后,索宥桉走了,去处理他的事情,汤秽忙完后躲在餐厅楼梯间,难得地刷起了手机软件。   他非常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件事对索宥桉以及索宥桉家里的那个企业造成的影响。   他不知道股价是什么意思,但知道“股价下跌”不是好事。   原本他也不知道包养是什么意思,但很快就在评论区猜了个七七八八。   乌七八糟的,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求视频。   哪里有什么视频。   汤秽想跟网上的人争论,但上网吵架这件事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难度的。   吵架没吵成,想维护索宥桉却又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他又急又无能为力,突然觉得自己对于索宥桉来说好像真的没半分价值。   网上不是说有钱人只对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人来往吗?那自己能给索宥桉带来什么好处呢?   他想到索宥桉的告白,那人坚定的目光和语气让他再次确信,索宥桉跟那些人说的“唯利是图、利欲熏心”的有钱人不一样。   手机越刷心里越烦,他的大脑在短时间内迅速接收了很多有用没用的信息,其中就包含“包养”这一条。   因为评论区有自称知情人士者说录音中的那个男孩是索宥桉包养的小模特,还在读大学。   “你知道包养是什么意思吗?”索宥桉嘴角都有些抽搐了。   当然,问归问,在等待回答的那几秒钟里,索宥桉还是没忍住幻想了一下。   很下流。他知道自己这样很下流。   但想象力过于丰富的艺术家有时候真的很难控制自己的思维。   “大概知道。”汤秽说,“你给俺好处,俺跟你……那啥。”   “噗嗤。”索宥桉笑出了声,“哪啥啊?”   汤秽耳朵红了。   他抿着嘴不说话,过了会儿义正言辞地说:“俺不干。”   索宥桉今天被那糟心事烦了一天,好不容易处理好了,火急火燎地回来找汤秽。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看看这人,只要在汤秽旁边他就会觉得很放松,比做spa都舒服。   这会儿汤秽不仅让他觉得放松,还让他觉得特愉悦,对方口中冒出来的一些让人猝不及防的话,弄得他哭笑不得。   索宥桉玩心大起,突然把人抵在了墙角。   汤秽被吓了一跳,眼看着索宥桉几乎贴到自己身上,赶紧往后退,然而退无可退,他只能感受着对方身体的温度。   “我要是非强迫你呢?”索宥桉故意戏弄他,“非得让你被我包养。”   汤秽微微皱着眉看他,半晌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长叹口气说:“那就别怪俺不客气了。”   索宥桉还没来得及问他能怎么不客气,原本似乎占下风的汤秽就突然抬起膝盖抵在了索宥桉的裆部,吓了索宥桉一跳。   “俺收劲儿了。”汤秽说,“要不你现在得在地上打滚了。”   “……行,我谢谢你。”索宥桉赶紧退后,举起双手以示投降,“我就开个玩笑,没必要断我命根子。”   汤秽笑了:“俺也没使劲儿。就是想告诉你,你强迫不了俺。”   没练过,但有一身的莽劲儿。   索宥桉算是看明白了,霸总小说里的那些套路都不适合用在汤秽的身上。   “不闹了。”索宥桉捂着劫后余生的命根子坐下,正色道,“这破房子你真别住了。违规改造,有安全隐患。万一着火了,那就完了。”   见汤秽不吭声,索宥桉又说:“房子的事儿我明天就解决,你明早上班前把行李收拾好,下了班咱直接搬家。”   “不的。”有时候汤秽也倔得很,“俺交了房租跟押金,现在搬走都不给退。”   “多少钱?我补给你。”索宥桉说完抬头对上汤秽的视线,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当我没说。”   汤秽不是自卑的人,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就敏感到觉得索宥桉在羞辱自己。   但他要强,也清楚的知道索宥桉对他有好感,他不能利用人家的喜欢去占人家的便宜。   “俺自己想办法。”汤秽说,“你别担心了。”   索宥桉还想说什么,毕竟他是真的很想跟汤秽住一起。   可是汤秽的脾气他也了解一些,再说下去要不欢而散了。   “行吧。”索宥桉只能暂时答应下来,“但你有什么事一定跟我说,千万别自己扛着。”   汤秽笑着点点头,心情好多了。   不过汤秽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第二天晚上下班回家的时候,他们的房子就被民警贴上了封条。   餐厅下班晚,汤秽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刚上楼就听见吵闹声,从楼梯间转出去发现门口站着好几个人。   他刚看清发生了什么,一个男生就转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都他妈是你害的!”说着,男生一拳打在了汤秽的脸上。   汤秽全程来不及反应,等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被压在地上打了好几拳。   周围的人开始拉架,那个男生骂得越来越难听,大致就是说索宥桉报警才导致他们群租房被封,现在大家都有家不能回,全怪汤秽跟索宥桉。   汤秽忍着身上的疼站起来,听明白了怎么回事,知道大家都和他一样是因为没钱才住这样的房子,心里确实过意不去。   “对不起。”汤秽站在那里道歉,“我和我朋友都不知道这是啥房子,要不也不能那样。”   “不知道?妈的白莲花啊?现在演起来了,装什么可怜!”男生还要打他,被身后的人给拽了回去。   这男生就是昨晚要拉他进去一起“玩”的那一个。   “丧门星!你他妈给我记住!小爷迟早干烂你。”   汤秽皱紧了眉,忍受着那些污言秽语。   “我也是受害者。租房子的时候我不知道这样的房子不能租。”他想解释,可是根本没人听。   那个男生还在辱骂他,其他人对他也没有好眼色。   又闹了好半天,邻居受不了开门斥责:“再嚷嚷我报警了!”   随着门“咣当”关上,走廊里也总算安静了一会儿。   房子进不去了,晚上总得想办法找地方睡一觉。   那几个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只剩下汤秽一个人依旧留在贴着封条的门外。   半夜十二点多,睡不着的索宥桉给汤秽发消息:你睡了吗?我好像失眠了。   汤秽坐在门边,看着那条消息发了一会儿呆。   在感应灯亮起又熄灭后,他给问索宥桉: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是个丧门星? 第86章   索宥桉赶过来的时候,汤秽已经坐在门口的地上抱着膝盖睡着了。   因为他的脚步声亮起来的感应灯照亮了坐在那里的人,瘦瘦的身体,埋起来的脑袋,这样的汤秽看在索宥桉眼里像是有人拿一把刀往他心尖上扎。   他喜欢汤秽,遇到什么好东西都想给汤秽。   他想让汤秽住大房子,坐豪车,每天无忧无虑的。   可是汤秽不喜欢他,想要的也不是他的大房子跟豪车。   索宥桉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对汤秽好了。   感应灯又暗了下去,黑咕隆咚的,已经是后半夜,好像除了站在这里的索宥桉,所有人都睡熟了。   他怕吓着汤秽,轻手轻脚地过去,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对方肩上。   衣服刚落下汤秽就醒了,他感觉到背上大衣传来的温度,那股淡淡的香味也让他觉得熟悉。   他仰起头看站在身边的人,确认来人是索宥桉,扯起嘴角笑了笑。   “你咋来了呢?”   “那不然呢?”索宥桉伸手拉他,“地上多凉,怎么坐这儿呢。”   汤秽任由他把自己拉起来,衣服滑落到地上,没等他捡,索宥桉弯腰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又给汤秽披上了。   “去车上吧。”索宥桉说,“大冬天的,走廊里太冷了。”   他搓了搓汤秽冰凉的手:“你不愿意去我家那就不去,先到车里暖和一会儿再说。”   汤秽没说话,跟在索宥桉身后下了楼。   这个时间老杨早就睡了,索宥桉自己开车过来的。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护着汤秽坐进去,然后自己再绕到另一边。   车里很暖和,跟刚刚的走廊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汤秽裹着昂贵的羊绒大衣坐在豪车里吹暖风,很快就像冻僵的人,血液重新涌动起来。   索宥桉觉得他有心事,问了句:“你没事吧?”   汤秽摇摇头,半天没说话。   知道他心情不好,索宥桉没多嘴,只是乖乖地陪着,想着等汤秽想聊天了,自己再陪他说说话。   可汤秽一直那么沉默的想着什么,好像在重新捋顺自己过去二十五年的人生。   两个人在车里坐了很久,久到索宥桉后来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等到他醒过来已经天光大亮,汤秽不在车里。   索宥桉吓了一跳,赶紧掏出手机给对方打电话。   “你想吃啥?”电话刚接通,汤秽元气满满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饿了,来买点吃的。你要包子还是油条?要不都给你买回去?”   听见他的声音,索宥桉松了口气,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一睁眼就能听见你声音,真是太幸福了。”   电话那边的汤秽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嘟囔:“那就都买吧。”   汤秽提着早餐回来,两人就那么在车里吃了起来。   索宥桉觉得这种体验还挺新鲜的,在车里睡了一宿,早上醒了又连窝都不挪捧着烫手的粥开吃。   “有种咱俩私奔了的感觉。”索宥桉说完察觉到自己有点口无遮拦了,赶紧找补,“开玩笑的。”   “没事。”汤秽闷头吃饭,再没说话。   两人吃完,汤秽去外面扔了垃圾。   索宥桉观察着他,还是觉得不太对。   “要不我让人去查查。”索宥桉说,“你房子这事儿,应该很容易搞定。”   “索宥桉,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我什么都为你做。”   汤秽转过来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却好似有些为难。   他迟疑了一番,还是开了口:“你帮我做个决定,是回老家,还是留在这儿。”   他觉得自己手心全是汗:“我想了一晚上也没选出来。”   索宥桉想过很多汤秽向自己求助的可能,甚至想过汤秽会跟他借钱,却从未料到对方会在这种时候把这样的问题交到自己的手里。   他知道自从进了城汤秽过得并不算开心,当初走出来的这一步现在看来未必真的那么正确。   且不论汤秽是否能适应城里的生活,索宥桉觉得就算适应了,他也未必真的过得开心。   汤秽这个人,或许还是更适合乡下那种简单纯粹的日子。   所以,他很清楚哪一条路对于汤秽来说会更轻松快乐一点。   然而,在回答前,他迟疑了。   他看着眼前的人,深切地知道,如果对方回去,他们两个之间的可能性会变得微乎其微。   他可以追随对方,但能追随多久呢?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可耻,他的自私占据了上风。   “你不是丧门星。”索宥桉说,“留在这儿吧,你好不容易走出来。你看这里有那么多高楼,那么多美食,还有……”   “还有你。”汤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索宥桉被这句话正中红心,竟然有一种在被汤秽告白的错觉。   “我只是希望你能看到更大的世界。”并不是这样。至少不只是这样。索宥桉在这一刻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用尽了漂亮话术去掩饰自己的自私自利。   他知道,汤秽看得清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他也知道,汤秽未必会听他的。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汤秽突然释然一笑,点头说:“是啊,好不容易出来的。”   走了那么多路,坐了那么久车,见了那么多人。   然后才看清楚自己的存在有多让人恼火。   他就是个丧门星,索宥桉说不是,可他确信,他就是。   从出生起他就不是一个让人快乐幸福的人,到现在,也总是在给别人添麻烦。   他爸妈、死去的王叔王婶儿、整天为他操心的杨叔跟索宥桉……   还有租房这件事,如果不是他非要搬出来,那些人就不会受他的连累没处去。   在刚刚结束的那个夜晚,负面情绪吞噬掉了勇敢乐观的汤秽,那句“丧门星”始终在他脑子里打转,他真的给别人带来了太多的烦恼。   他不想那么活了,他想试试其他的活法,他想让自己身边的人因为他感觉到幸福。   而现在,对于汤秽来说,重要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只剩下索宥桉。   所以他把选择的权力交到了对方的手里,接下来的路该往哪走,他想让索宥桉为他做决定。   “吃饱了有点困了。”汤秽说,“回你家行吗?今天我请假不去上班了。”   “回我家?”索宥桉还以为他不愿意跟自己走。   “嗯。我也没地方去了,我想去你家。”   “没问题!”对汤秽的想法一无所知的索宥桉觉得自己被幸运之神眷顾了,他甚至有点感谢民警封了那个该死的群租房。   一脚油门下去,他恨不得120迈开回家。   回去的路上索宥桉心情大好,全然不知道汤秽在做着怎样的打算。 第87章   汤秽又住回了之前的那个房间。   有柔软的大床,有舒服的浴缸。   灯光明亮,连桌上的小台灯都是国外定制的。   这里跟他那个违规的隔断间形成了极度鲜明的对比,完全是两个不搭嘎的世界。   他洗完澡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他确实很累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让他脑子浑浑噩噩,每一件事都来不及好好消化。   现在他终于躺下,被一只无形的手拽入了梦乡。   汤秽做了个梦,梦里面有很多人围着他。   索宥桉、杨叔、王叔、王婶儿,甚至还有看不清面目的亲生父母。   他们在他耳边自说自话,每个人都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可实在是太吵了,他一句都听不清。   汤秽是在这样无力的焦急中醒来的,睁眼时发现原来只是一场热闹的梦,整个房间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外面雪落下的声音。   又下雪了。   今年的雪可真多。   汤秽坐起来,抱着被子往外看,看了很久,收回视线的时候发现旁边的枕头上有一张字条。   【徐姨做了饭,我看你睡觉呢就没叫你,醒了再下来吃,我等你。】   没有落款,可汤秽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写的。   他攥着那张淡黄色的小纸片,把这句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雪越下越大了,明明才上午十点钟,天却阴沉得好像太阳要落山。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穿着毛茸茸的拖鞋,啪嗒啪嗒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汤秽走到门口,低头又看见手里攥着的纸条,想了想,叠好,放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他下了楼,索宥桉正窝在沙发上玩手机游戏。   “睡得怎么样?”见汤秽下来,索宥桉立刻关掉游戏,起身迎上去,“我让徐姨把菜热一下。”   “我去吧。”汤秽给了他一个笑容,“我去就行。”   索宥桉下意识想阻止,但又立刻改变了主意:“那咱俩一起。”   他来到汤秽身边,很随意地抬手揽了一下对方的肩膀,很快又放下了。   两人来到厨房,其实饭菜都一份份摆在那里,只需要放进微波炉。   以前的汤秽连微波炉是什么都不知道,可他进城后在索宥桉家里住的那一个月,所有的家用电器都已经用得相当娴熟,甚至还学会了煮咖啡。   他们俩在厨房把菜一一送进微波炉,热好后索宥桉难得勤快,当起了传菜员,端去了餐桌。   吃饭的时候汤秽突然问:“你有啥特别想跟我一起做的事吗?”   索宥桉正喝汤,听他这么一说,脑子里第一反应自然是拥抱和接吻。   没办法,他真的很想对汤秽做这样的事。   可这话说出来太羞耻,还可能给汤秽造成压力,索宥桉想了想,说了个比较体面的回答:“想再给你画幅画。”   他说:“你现在跟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不太一样了。我想给你画一幅新的。”   不只是一幅。   索宥桉已经有一阵子没画画了,这两天因为录音风波,索崇山已经回去公司主持大局,他这个没用的代理CEO可以滚回来继续做自己的废物二世祖了,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画画。   索宥桉想在年底的时候办一个画展,展出的所有作品都由汤秽做他的模特。   不过这也只是个构想,他没自信能在年底前画完那么多。   不着急。索宥桉想,来日方长,反正汤秽又不会离开。   听到索宥桉回答的汤秽了然地点了点头:“还有呢?”   “还有?”索宥桉想都没想,小声嘟囔了一句,“吻你咯。”   他的这句话说得很小声,压根没打算让汤秽听见。   “嗯?”果然,汤秽疑惑地问,“什么?”   “没事,我是说能天天看见你就很好了。”   汤秽又笑笑:“你再想想。”   他对索宥桉说:“来这么久也没陪你做点什么。”   索宥桉抬头盯着他看了看:“你怎么了啊?”   汤秽被他这么一问,有些慌了,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绞尽脑汁去找理由解释。   “怎么好像突然开窍了呢?”   原来不是看穿了。   汤秽松了口气。   “是啊,就是突然开窍了。”汤秽故作淡然地笑笑,“昨天跟他们吵架,吵完突然想开了。你说的其实是对的,我明明有你呢,干嘛非要给自己找苦吃。好不容易走出来的,那不得多跟着你看看这外头的世界啥样么,不然都对不住你对我那么好。”   他的这番说辞听得索宥桉心情愉悦,感慨小汤圆终于长大了。   汤秽其实有点吃不下,但他还是放慢速度,陪着索宥桉,直到对方放下了筷子。   此时外面雪已经停了,汤秽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院子里的雪,最近明显长胖了的小猫凑过来,趴在了他的脚面上。   汤秽蹲下来,轻轻地挠了挠小家伙的头。   索宥桉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虽然觉得有点矫情,但还是感叹了一句:“真是岁月静好啊。”   汤秽回头冲他笑:“今天想做点什么?”   没等索宥桉回答,汤秽就接着说:“逛街?画画?还是看电影?看《蓝宇》怎么样?”   之前汤秽并没有领会索宥桉带他看《蓝宇》的意图,但经过这几天的事,傻子也明白了。   “《蓝宇》咱们俩都看过了。”索宥桉说,“那个看得太难受,看个轻松点的吧。”   他朝着汤秽招招手:“上楼,咱俩一起选片子。”   汤秽抱起猫,跟着索宥桉一起上楼了。   两人来到四楼的电影房,汤秽抱着猫窝在沙发里,索宥桉在旁边选片子。   “你有什么想看的类型吗?周星驰的喜剧?还是……”   “我想看《蓝宇》那种。”   索宥桉怔了一下,转过头去看他。   汤秽望着他的眼睛,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轻声对他说:“就是两个男的互相喜欢的那种。”   索宥桉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嘴唇,又吞咽了一下口水。   “但是那种大部分都不太轻松。”   “为啥呢?”汤秽问完,觉得自己又暴露了愚蠢,“啊,我知道。”   他低头用鼻尖贴了贴小猫的脑袋:“看啥都行,听你的。”   最终,索宥桉还是选了个同志电影。   【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不重要,当你想爱的时候,你就是男的。当你想要承受爱的时候,你就是女的。没有比这更不重要的事情了。我为什么要是男人或是女人?我可以是你喜欢的任何人,也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你可以践踏我的一切,只要你允许我爱你。】   怀里的小猫已经睡着,汤秽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   索宥桉用余光偷瞄身边的人,不知道那看似不动声色的人究竟如何看待这一场对话。 第88章   汤秽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索宥桉再不用去公司,也没什么事,两个人窝在四楼的电影房看了一整天电影。   《东宫西宫》《春光乍泄》《霸王别姬》,这些电影无一例外都在讲述同□□情。   汤秽看得一言不发,索宥桉就安安静静地陪着他看,直到日暮西沉,直到停了的大雪再次落下。   第二天一早汤秽很早起床,踩着厚厚的积雪步行到地铁站,然后坐地铁去上班。   之后的几天几乎都是这样,天还没亮就出门了,在寒风中伴着尚未熄灭的路灯朝着地铁站走去。   一开始索宥桉不知道,也没想到,第二个星期的某天他因为一个梦醒过来,突然有了些灵感下楼往画室跑。   画室距离汤秽的房间很近,他刚调好颜料盘就听见了汤秽起床的声音,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搬回来之后,汤秽每天上班那么不方便。   索宥桉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很自私的。   那天开始,他每天早上起床送汤秽去上班,晚上再把人接回来。   两个人白天相处的时间很少,但汤秽下班回来后会去画室陪着索宥桉。   明亮的画室,摞在一起的画,还有坐在画板前面的年轻男人。   有时候汤秽会捧着水杯看索宥桉看得出神,他不没明白索宥桉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对自己有好感。   他跟老杨聊天的时候,听对方提起索宥桉以前的事,完全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他现在这样真是挺让人意外的,除了你,还真没谁能让他连续那么多天早起。”   索宥桉在用自己能想到的方法竭尽所能地对汤秽好,接送他上下班,给他买好看的衣服和昂贵的手表,以及许下很多关于未来的承诺。   教汤秽说英文,带汤秽去威尼斯,办一场以汤秽为主角的画展。   汤秽听着他兴奋地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觉得很恍惚,也很确信那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不是说索宥桉没有这个能力,而是他对这些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望和期待。   一个月里,索宥桉真的画了很多画,无一例外主角都是汤秽。   明媚的、发呆的、充沛的、疲惫的。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记录汤秽精神状态的相机,恨不得画得再快一点,记录得更多一点。   汤秽偶尔还是会问起:“你最想和我做什么事呢?”   索宥桉有说不出口的答案,所以每次给他的回答都不同。   想跟他去爬山,一起看日出。   想跟他去坐热气球,一起看日落。   艺术家有很多关于爱情的浪漫幻想,那些华丽的幻想在索宥桉脑子里逐渐成形,可对于贫瘠世界里的汤秽来说却是无法想象的画面。   汤秽只能点点头,然后问自己:我到底能为他做一点什么?   一个月,汤秽只有三天假期,他把这三天都攒到了一起,前两天陪着索宥桉参加了一场活动,其他时间也都是跟在对方身边,直到最后一天到来之前,他向索宥桉发出了爬山邀请。   他们所在的这座城市处于平原地区,周边的山甚至不能被称之为山。   不过汤秽提前做好了功课,出城后开车一个半小时的地方有一座山,那里看日出很美。   虽然是冬天,但汤秽还是想去,因为再不去,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他其实做好了被索宥桉拒绝的准备,毕竟大冷的天,谁愿意去爬山啊。   然而索宥桉却一口答应下来,立刻兴奋地带着他去买装备了。   “我还没正经八百爬过山。”索宥桉说,“到时候走不动了,你会背我上去吧?”   汤秽笑:“行啊,我背你。”   要看日出必须赶在天亮前抵达山顶。   老杨提出可以开车送他们去山脚下,但被索宥桉拒绝了。   “别打扰我的好事!”   最近这一个月,索宥桉觉得他跟汤秽的关系突飞猛进,虽然为了不给对方造成压力他没再提起过恋爱的事,可他明显感觉到汤秽在主动靠近他。   比如主动陪他通宵画画,比如主动给他当模特,比如主动在他洗澡的时候问他要不要擦背,再比如在他失眠的时候来他的房间陪着他……   有些举动暧昧得不像是汤秽能做出来的,甚至有那么几次,他差点觉得汤秽要吻他了。   那家伙似乎也没那么直么。   索宥桉有种胜利在望的感觉,总觉得这次去看日出,两人的关系能更拉近一步。   老杨对此有些担忧:“那么晚开车,你能行吗?”   他是怕索宥桉得意忘形,再出什么岔子。   “没事儿。”索宥桉说,“有汤秽在呢,我肯定行。”   索宥桉查好了日出时间,是6点13分,他跟汤秽早早各自回房,约好凌晨三点半出发。   两个房间,两个人。   他们都无心睡眠。   索宥桉躺在床上幻想着自己搂着汤秽一起看日出的场面,而汤秽坐在桌前,给索宥桉写了一封很长的信。   凌晨三点半,两个人准时出发,还带着汤秽提前做好的三明治。   一路上索宥桉心情都非常好,跟着车载音响唱着歌,有时候会因为过于兴奋唱得走了调,每当这会儿汤秽就会忍不住笑出来。   出城的路开得很快,前往小山的一个多小时也没想象中漫长。   两人把车停在山脚下,吃完三明治就一起上山了。   冬日的凌晨很冷,山上风又大,汤秽开始有些懊恼让索宥桉来爬山。   “挺好的啊!”索宥桉说,“等我回去就画一副咱俩爬山的画。”   汤秽笑笑,继续闷头走在他旁边。   一开始是有些冷的,可爬着爬着就有些出汗,到最后两人呼哧带喘终于来到了山顶上。   六点整,还有十多分钟就要日出了。   他们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远处,各怀心事。   “你在想什么?”索宥桉问。   汤秽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在想,这个冬天好像格外的漫长。”   “还好吧。”索宥桉看向他。   在他转过去那一瞬间,太阳初生了。   一缕柔和的光从地平线乍现,瞬间照亮了这个灰沉沉的世界,那种感觉仿佛晦暗的天地被撕开一道口子,从此生机盎然了。   索宥桉望向日出的方向,汤秽却转向了他。   “你最想要的其实不是爬山看日出吧?”   索宥桉的视线移向身边的人,下一秒被对方的举动震惊到再无心欣赏日出的美景。   因为汤秽上前半部,抬手钩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第89章   突如其来的幸福撞击着索宥桉,他的世界瞬间爆炸,大脑已然无法思考。   这是汤秽第一次亲吻别人,没人知道他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又下了多大的决心。   在吻上去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很可悲,也觉得对索宥桉很抱歉。   很多复杂的情绪浪潮一样冲击着他,让他不敢看索宥桉,只能紧闭起自己的双眼。   汤秽没有加深这个亲吻,他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就那样双唇相贴,这已经是他能做的全部,是他回报给索宥桉的全部了。   他等待着被推开的时刻,却没想到,等来的是对方更深的拥吻。   索宥桉回过神后意识到此刻正发生着什么,他激动地圈住汤秽,恨不得把对方按进自己的骨头里。   紧紧抱着,加深亲吻。   索宥桉凭借着本能去用力吮吸汤秽的嘴唇,探出舌尖撬开了对方紧闭着的牙齿。   两人的舌尖触碰到一起的瞬间,汤秽像是被高压电击中似的,几乎没了力气和思考的能力。   他不能动,不能拒绝也无法接受,只能任凭对方继续这个热烈又复杂的吻。   汤秽感受得到索宥桉的情绪,紧抱着他的人剧烈起伏着的胸膛告诉他,这个吻让对方相当之快活。   他不后悔做这件事,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可耻。   用这样的方式,真的是一种回报吗?   那之后呢?之后他做的事,会不会又伤害到对方。   汤秽被亲吻着,大脑混乱,心也混乱。   只是,在这混乱之中他发现,自己其实对这个亲吻并没有那么抵触,他好像并没有因为接吻的对象也是个男人就出现过激的反应。   汤秽缓缓睁开眼,看到了索宥桉的脸。   还是因为,这个人是索宥桉?   他开始说服自己,希望自己能真的喜欢上索宥桉,好像只要他喜欢上这个人,很多事情就都可以解决了。   他就能心安理得接受对方的好,能心安理得留在这里,也不用再担心自己给别人添麻烦了。   他会仗着自己喜欢索宥桉,享受对方带给他的一切便利。   他可以像一只笨拙的鸟一样被圈养起来,不需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也不会给任何人找麻烦。   要是能喜欢上他就好了。   汤秽再次闭上眼,那些胡思乱想让他没了精力真的去感受这个吻。   而索宥桉,就只是快活。   太阳已经彻底升起来,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   这漫长又缠绵的吻从嘴唇蔓延到脸颊,再延长至耳朵,它其中的意味也从单纯的亲吻变得不再那么单纯了。   索宥桉喘得愈发难以自控,身体早就起了反应。   被他紧紧抱着的汤秽哪可能感受不到,只是强装镇定,不问也不理。   可有些事,还是需要面对的。   就比如这一刻,索宥桉紧着嗓子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说话时,他的嘴唇就贴在汤秽的耳边,呼出的热气让汤秽心里毛毛的。   汤秽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微微垂下眼睛却不小心瞄到了对方鼓起的那一大包。   “勾引我呢?”索宥桉有些忘乎所以了,“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汤秽还是说不出话,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我没有勾引你。   我也没有喜欢上你。   我只是觉得你太好了,而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那天听你说你想和我接吻,我唯一能做的让你开心的事好像就只有这个了。   “这回完蛋了。”索宥桉把脸埋在了汤秽的颈间,撒娇似的说,“你把我弄得精虫上脑了。”   精虫上脑。   汤秽知道是什么意思,毕竟那个东西还在顶着他。   他有些害怕了,也有些后悔,现在推开对方说我只是想亲一下,让你开心开心,这会不会太扫兴了?   完蛋了。   真的完蛋了。   汤秽意识到自己还是太愚蠢,好像把事情搞得更糟了。   “我想和你做。”索宥桉闭着眼,感受着汤秽的气息。   刚刚那个对方主动送上来的吻给了他莫大的鼓励,在他看来,现在二人就是相互喜欢相互渴望的关系,相比于拐弯抹角去试探,他更愿意直接了当地去表达。   “我太想做了。”   以前索宥桉可不是这样的。   他对别人没这样的兴趣,无论是曾经故意引诱他玩的楚商羽还是后来某些心怀不轨在他面前扭捏作态的小模特,面对那些人时,他只觉得无聊,一度以为自己性功能有障碍。   如今看来,障碍是没有的,只是没遇到能点燃他的人。   “在这儿做吧。”索宥桉说,“这里没人,也没有监控。”   一句话吓得汤秽猛地推开了身上的人。   他惊慌失措地看着索宥桉,那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的人哈哈大笑,然后又凑过来抱他:“逗你玩呢。咱俩的第一次可不能这么草率。”   索宥桉发誓,他要给汤秽一个极其梦幻的第一夜。   香薰,蜡烛。   柔软的大床和暧昧的音乐。   他一定要让汤秽享受到最快活的夜晚,往后余生两人再聊起,永远都会脸红心跳。   “你怎么好像傻了似的?”索宥桉察觉到汤秽的反常,但并没有多想,毕竟这亲吻是他主动的,“被我亲傻了?没想到我吻技这么好吧?”   索宥桉在洋洋得意,汤秽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他难过的不是和索宥桉接吻,而是自己又搞砸了一件事。   “对不起。”汤秽看着他。   这莫名其妙的道歉让索宥桉一头雾水,可这位极容易自洽的家伙很快就自己做出了阅读理解。   “知道对不起我那就回去多跟我练练。”索宥桉搂着他,“下回可不能再咬我舌头了。”   汤秽觉得自己在发抖,索宥桉问他:“是不冷了?那咱快回吧,大早上是挺冷。”   索宥桉搂着他往山下走,还在开着玩笑说:“要不咱俩再亲一个,我亲亲你,你就热了。”   汤秽低着头,结结巴巴地拒绝了。   回去的路上汤秽始终心不在焉,索宥桉兴奋的跟他说话,他却总是因为走神没听到。   索宥桉笑他:“是不还迷糊呢?这事儿我也挺受冲击的,毕竟都头一回。”   他伸出手,握住了汤秽冰凉的手。   “习惯就好了。”索宥桉还在安慰他,“知道你脸皮薄,以后这种事儿你就暗示我一下,我主动一点。”   汤秽低头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想向对方坦白自己的无耻行径,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开口。   “李奥。”   索宥桉笑了:“你都多久没这么叫我了?不过这名其实也挺好听的,要不以后你就这么叫,不过偶尔也得叫一下老公。”   “老公”两个字揪住了汤秽的心,他鼻子泛酸,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怎么能蠢到做这样的事呢?   他转过去看索宥桉,然后又缓缓闭上了眼。   搞砸了。   汤秽想。   他会恨我吧。 第90章   回去的一路上汤秽都没有再说话,他感受得到身边人的快乐,可对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觉得羞愧。   到底是怎么了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懊悔不已,却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收场。   两人到家已经是中午,索宥桉在下车后直接拉住了他的手。   汤秽一惊,下意识想要甩开,可他的反应却被索宥桉认定为“害羞”。   “没事儿,这会儿家里没人。”   老杨去公司了,索宥桉已经吩咐过徐姨今天不用过来。   索重山自然也是不会在家的,最近因为索宥桉被栽赃陷害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又是在公司力挽狂澜又是为儿子打官司,病重之人身体还没恢复,出了院就没着过家。   索宥桉拉着汤秽冰凉的手往屋里走:“先去泡个澡?还是饿了想先吃点东西?”   汤秽没有胃口,也没心思泡澡。他只想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他到底怎么做才能让索宥桉原谅自己。   难道……   他看着一张笑得灿烂的脸转过来看自己,脑子里又冒出了一个念头:将错就错呢?   如果自己不说,不解释,就这样让误会继续下去呢?   假装他爱上了索宥桉,假装他愿意和对方牵手、拥抱、亲吻……   汤秽望着眼前因为自己而快乐的人,心里难受得像是在被刀削斧砍。   他不想这样的,这不是他的本意,可他确实搞砸了。   “泡澡吧。”汤秽说。   至少泡澡的时候,他可以不用看到索宥桉,可以不用面对自己犯下的错。   他可以用泡澡的时间去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汤秽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个扫把星。   “行,那我给你放水。”   这可是索宥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竟然开口说要给汤秽放洗澡水,如果索重山在场,会怀疑儿子被夺舍了。   汤秽赶紧拉住他:“俺自己放就行。”   他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自己房间跑:“你也去歇会。”   看着落荒而逃的汤秽,陷入恋爱中的索宥桉只觉得可爱。   两人各自回房,索宥桉是真的舒舒服服泡澡去了,汤秽却只是坐在床上发呆。   到现在他才想明白,其实这糟糕的一切源头就是他的贪心。   第一眼看到索宥桉,被对方的长相吸引,色从胆边生,说什么只是想帮对方一把,实际上就是那下流的欲望在作祟。   他看人家长得好看,动了歪心思,再怎么否认都没用。   如果换作是别人呢?一个邋遢的、肮脏的流浪汉,他会出手帮忙吗?   汤秽蜷缩在床上,这一刻对自己厌恶至极。   当初来城里也是,美其名曰“把画还给他”,可心里究竟藏的是什么心思,他自己清楚的很。   不过就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到城里来看看,说得那么好听,根本就是为了一己私欲。   如今也是,说是想做一些让索宥桉开心的事,实际上呢?实际上是为了不让自己逃跑时觉得亏欠人家太多所以才做出的这些事。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自己。   他为了不欠索宥桉的人情,却惹得对方更伤心。   真该死啊汤秽。   当年出生的时候,就应该被冻死在炕上。   汤秽克制着情绪,可还是哭了出来。   索宥桉泡完澡把自己里里外外打扮了个遍,像一只求偶的公孔雀,随时随地在开屏。   他给汤秽发了条消息:我在房间等你。   还附赠了一个可爱的亲亲表情。   然而消息发出去很久都不见回复,开屏的孔雀都开始犯困了。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小处男不来,我这个处男就上门去抓他。   索宥桉觉得今天一切都刚刚好,俩人应该趁热打铁,做点更亲密的事。   不可否认,他饥渴了。   裹好睡袍,孔雀暂时收起自己的尾巴,出门去找另一只不好意思开屏的公孔雀了。   他走向汤秽的房间,短短的距离,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开门的时候,他不会光着身子躺在那里等我吧?   或者,准备了更刺激的惊喜?   索宥桉的思想一路往不可描述的方向滑去,自诩“阅男无数”的他,在创作的时候见过不知道多少漂亮的身体,可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像现在这样紧张又激动。   索宥桉敲门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跟睡袍的衣带,确保自己性感迷人。   咚咚咚。   没人应声。   咚咚咚。   还是没有反应。   索宥桉心说:该不会真的睡着了吧?   “汤圆儿!”索宥桉不甘心地叫他。   这么关键的时刻,可不能让他睡觉!索宥桉下定决心,今天跟汤秽把生米煮成熟饭!   为了这一刻,刚刚泡澡的时候,他还特意观看了两部“教学视频”,学得他热血沸腾,燥热难耐,急需一颗良药让他定定魂。   而这良药,就只能是汤秽。   “汤圆儿!”索宥桉又叫了一声。   屋里还是没有声音,索宥桉觉得不太对劲,伸手握住门把手,轻轻往下一压就开了门。   “睡着了?”他小声嘟囔着,走进了房间。   此时正值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候,房内窗帘拉得密不透光,屋里一盏灯也没开,黑咕隆咚的。   索宥桉心头一紧,想着这家伙该不会是跑了吧?   可下一秒,当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来到了床边,看到裹在被子里的人松了一口气。   还真睡着了。   索宥桉估摸着他是早起爬山累着了,无奈地低头看看自己支棱着的“好兄弟”,只能长出一口气,暂时压制一下那种念想了。   好好睡吧,来日方长。   索宥桉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给他掖了掖被子,实在没忍住,在汤秽的耳边留下了一个吻。   他随即要走,却被床上的人抓住了手腕。   “李奥。”汤秽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点鼻音。   “你感冒了?”索宥桉问。   汤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来。   “李奥,你想和俺做那事吗?”   一句话,索宥桉身体里的血液再次翻涌了起来。   汤秽侧躺,背对着索宥桉,他声音闷闷地说:“那俺试试吧。”   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汤秽羞愧又痛苦,他知道一切都是他的错。 第91章   汤秽的脑子是乱的,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在他有限的经历里,并没有足够的经验让他去处理这样的事情。   所以,他只能全凭本能,全凭自己极端主观的猜测。   他猜想,索宥桉想被他亲,那他亲一下,对方就会开心。   他猜想,索宥桉想跟他做那种事,那他咬咬牙,和对方做,就能弥补前面的愧疚。   然而他不知道,这样只会让一切越来越糟。   当他说出那句“那俺试试吧”,一切就已经收不回来了。   索宥桉被这句话冲击得魂不附体,兴奋到手指尖都像过了电一样发麻。   这句话对他来说无异于是邀请,是他心心念念的人,主动发出的邀请。   试试就试试。   不试是傻子。   索宥桉二话不说,钻进了汤秽的被窝。   汤秽哭完后洗了澡,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但他想,索宥桉应该知道的,他只需要躺在这里配合就行了。   都是男人,无所谓的。   摸一下抱一下,无所谓的。   汤秽不停地给自己催眠,但当索宥桉滚烫的身体贴上来的时候,他还是绷直了身子,像一具死去多时的僵尸。   他紧张,害怕,几乎要发抖。   他努力闭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去感受,努力不让索宥桉察觉他并不让人愉悦的反应。   可索宥桉,还是发现了。   一个一个吻落下,一寸一寸的抚摸,索宥桉激动又热烈,躺在那里的汤秽却咬紧牙关仿佛在受刑。   期初索宥桉笑了,掌心贴着他的脸安抚说:“没事儿,放心,我会特别特别的温柔。”   汤秽还是紧紧咬着牙,闭着眼,不看他也不说话。   “放松点。”索宥桉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被亲的人非但没有放松,抖得更厉害了。   索宥桉看他这样,有点心疼,可也没往深了想,只当做他第一次做这种事紧张。   更何况,在此之前,汤秽还是个直男呢。   想到“直男”这事儿索宥桉就想笑,什么直男啊,这才几天不也对他心动了。   性取向都是流动的,见着他那就是弯的了。   “宝贝儿。”索宥桉手指挑开汤秽的衣扣,觉得自己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一个湿热的吻落在汤秽心口,汤秽猛地一抖,下意识推开了要拥抱他的人。   索宥桉被推到一边,对上的是汤秽惊魂未定的脸。   刚刚始终紧闭着的那双眼睛终于愿意睁开,可睁眼后没有一丝情欲,全都是惊恐。   惊恐。   在这一刻,索宥桉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不想做是不是?”索宥桉问。   汤秽愣住了,紧接着怯生生地看向索宥桉,他想辩解,但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再怎么解释都苍白。   “俺,俺就是……俺有点接受不了。”汤秽想说,只是还没准好,我刚刚没控制好自己,我还可以再试试。   可话到嘴边,他突然一阵犯呕,赶紧跑下床冲进了洗手间。   汤秽吐了个昏天暗地。   汤秽没吃什么东西,吐得都是胆汁,头晕目眩,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等到他吐完,抬起头,看到的是站在洗手间门口面如死灰盯着他的索宥桉。   “这么恶心吗?”索宥桉冷着声音问。   刚吐完的汤秽胃里翻滚得难受,看到索宥桉这种反应后更是不知所措。   “俺不是……”   “我没有逼过你吧?”索宥桉面无表情地说,“从我说我喜欢你开始,我一次都没强迫你跟我做什么吧?搬回来是你主动的,亲我是你主动的,刚才让我留下跟你□□也是你主动的。”   他停顿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都几乎发抖:“汤秽,你这是为什么呢?觉得跟男人接吻□□恶心,那你招我干嘛?”   “俺不是。”汤秽眼泪都快出来了,“俺没恶心,俺就是……”   “就是什么?不觉得恶心,就是想吐而已。”   索宥桉俨然已经无法相信他的任何解释,毕竟事实胜于雄辩。   一个自称是直男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跟他□□,可刚亲几下、摸几下,恶心得吐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汤秽,这挺没意思的。”索宥桉说,“我是喜欢你,但是也没求着你给我操。我不缺人,发情了,我打个电话就能叫来一个连。跟你像的,跟你不像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漂亮的难看的,我什么样的人都能找到。我真不是非你不可,你没必要这么羞辱我。”   羞辱。   汤秽皱着眉看着索宥桉,他知道自己再次伤了对方的心。   “对不起。”他认真的道歉。   “所以从一开始你吻我就不是因为你也喜欢上我了?”   汤秽抿了抿嘴,算是默认了。   “你逗我玩呢?还是拿我做什么实验呢?”索宥桉依旧站在那里不上前也不离开,“还是说你很享受吊着我的感觉?看我被你耍得像个蠢货一样,你觉得很有成就感。”   汤秽怔怔的站在那里听着他说这些话,愧疚的同时也在被重伤着。   “李奥。”   “别这么叫我了,一点都不好听,土得要死。”   汤秽闭了嘴。   “太没劲了,我不想再继续了。”索宥桉说,“你收拾一下东西吧,下午老杨回来我会让他把你送回去,送你租的房子也好,送回老家也好,都随你。反正你本来也不想留在这鬼地方。”   他说完,紧了紧衣带,离开了。   汤秽杵在洗手间,觉得有什么哽在嗓子眼,他说不出话也哭不出声。   怎么闹成这样了?   为什么会吐呢?   汤秽发誓,他只是觉得别扭、紧张或许还有一点点害怕,但真的没有恶心,真的不至于呕吐。   所以,为什么会呕吐?   他逼迫自己想出一个答案,结果就是再一次吐得差点晕过去。   汤秽缓过神后脑子里都是索宥桉让他走的那句话,他用冷水洗了澡,把房间收拾得干净到不像有人住过。   就在他准备拎着东西下楼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吵闹声,很快,四五个年轻漂亮的男孩从车库那边的门进来,嬉笑着拥着索宥桉往楼上走来。   那些人,包括索宥桉在内,都好像看不见他。   他们进了索宥桉的房间,很快传来了暧昧的声音。   汤秽提着他不大的行李包站在原地听着,一动不动不知道站了多久,仿佛脚下在这里生了根,但凡往前走一步都要连根拔起,血肉模糊。 第92章   索宥桉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汤秽如此对待。   都说了不会逼他,也讲了不行那就算了。可是,那个人竟然还要这样戏弄他。   觉得好玩吗?   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索宥桉一直觉得自己就算不是天才,也绝对不是个蠢货,但这个问题确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汤秽是什么人?在他看来,干净纯粹,不掺一丝杂质的最美好的人。可偏偏这样的人伤起人来最致命。   他窝在房间的沙发上,眼前是四个漂亮的男孩在惺惺作态地演习。   他们演的是一出叫“欲望”的戏,白皙的胴体柔软地勾在一起,娇媚的声音绵延到了门外。   索宥桉用力地调着颜料盘,弄得那昂贵的睡袍上面五彩缤纷。   戏叫“欲望”,可他眼里没有半分火。冷若冰霜,让演戏的人一度陷入了自我怀疑。   四个男孩觉得莫名其妙,他们见过太多奇葩的顾客,唯独没遇到过这样的。   四人时不时看看彼此,心里都有点忐忑,有钱人怪癖多他们是知道的,可没人希望为了赚点钱搭上自己这条命。   眼前这个帅男人,怎么看怎么像个变态杀人狂。   “怎么停了?”索宥桉冷着脸调着颜色,“继续!”   四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相互抚摸,继续发出那些专业却明显不在状态的呻吟声。   真糟心啊。   其中一个人想:今天我要是能活着走出去,一定金盆洗手,从良去。   房间里是这样的场景,屋外又是另一个世界。   汤秽始终在原地站着,听着,大脑一片空白。   那些缠绵的声音让他想起自己那个糟糕的出租屋,让他想起那个方向传来的声音。他知道那声音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发出声音的主人正在经历一场上天入地的奇妙体验。   奇妙体验。   汤秽抬起手,使劲儿撸了一把脸。   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提着自己瘪瘪的行囊离开了。   汤秽是从正门离开的,走前蹲在客厅抱着小猫摸了好半天。小猫在他怀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舒服又惬意,照理说,这应该是一个轻松舒适的下午,然而一切都因为他的愚蠢,搞砸了。   汤秽跟小猫道别,之后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回头看看楼上,推门离开了。屋内温度适宜,门一开,冷风灌进来,差点撞他一个跟头。   这个冬天真的有点太长了,汤秽想,这好像是他出生以来最漫长的一个冬天。   穿着黑色棉服的汤秽拎着包沿着门前的小路往外走。自从他住进来,几乎每次都是跟索宥桉他们坐车出入,鲜少会走正门,这是他唯一一次好好看看这个豪华的小区。   可再豪华的小区,在寒冬也没什么生机。   他一路走着,一路还在回想刚刚的那些画面、那些声音。   好像有什么在凿他的灵魂,哐当哐当的,不遗余力想砸碎他。   汤秽对索宥桉愧疚,可同时也觉得无法接受。   他难以想象那几个男孩藤蔓一样缠绕到索宥桉身上的样子,那真的会让那个人开心一点吗?   汤秽蹭了蹭鼻子,又想:可能吧。至少那几个人好过自己,不会让他觉得被羞辱。   羞辱啊……   汤秽还是蹲了下来,用力地喘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他到底要怎么才能让索宥桉明白,自己真的不是想羞辱他,这么做都是因为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报对方的偏爱。   真糟糕。这一切可太糟糕了。   汤秽拖着茫然的身体一路走到地铁站,他向这里的一切告别,熟悉的、陌生的、亲切的、遥不可及的……他虔诚地告别,然后踏上了自己的归途。   还是回家吧。   还是要回家。   汤秽终于承认,自己不适合这里。   他生来就是那一抔土,何必非要往天上飞。   怎么来的,再怎么回去,只是手里少了一幅画。   原本还想着临走前哄索宥桉开心一下,欠了谁的也别欠他的,可没想到,弄巧成拙,现在索宥桉应该是在恨着自己吧。   汤秽坐在客车上,开始了自己漫长的回程。   在客车驶出这座城市的时候,汤秽终于还是没忍住,用衣袖蹭了蹭眼泪。   老杨回来的时候索宥桉已经付过钱把那几个人撵走了。   太吵了,还不好看,他一笔都画不出来。   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老杨是回来给索重山拿换洗衣物的,他家老索总在公司力挽狂澜,累得快“二进宫”了。   收拾完衣服要走,老杨下楼时才察觉家里气氛不太对。   “少爷?”老杨喊了一声。   没人应。   “小汤!”老杨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人应。   不对啊,家里明明有人,少爷的车跟鞋子都在,衣服也乱扔在沙发上。   小猫过来蹭老杨,意思是饿了。   老杨放下手里的东西,给小猫开了罐头:“你爹呢?”   小猫自然是不会回答的,闷头吃罐头,毫不在意人类这点破事。   老杨仰头看看楼上,还是起身上楼了。   索宥桉房间门开着,人坐在打翻的颜料里,仿佛在搞那行为艺术。   “吃饭没?”老杨问。   他一边问,一边开始给索宥桉收拾东西,乱糟糟的,颜料跟衣服混在一起,这几万块又得白扔了。   “汤秽是不是走了?”开口的人是索宥桉。   老杨的动作一顿,明白一定出了问题了,不然他家少爷都是叫“汤圆”的。   这下不妙,不圆了。   “他们还上夜班呢?”   “回家了。”索宥桉说,“我让他滚蛋了。”   老杨心道不好,这是真出了啥事了。   “闹别扭了?”老杨起身,“今天不是看日出去了吗?”   索宥桉没吭声,今天这事儿他有点说不出口,憋屈又丢人。   他看看老杨,刚想让对方别管,却突然像小孩似的委屈了起来。   从小到大,他对老杨的依赖胜过了自己亲爸。   “我想了一下午,还是想不通。”索宥桉说,“他亲我。主动亲我。又要跟我做那事儿,结果我刚摸他一下,他就吐了。”   老杨满腹疑惑:啥?他刚才说的啥?   “这到底是哪一出呢?我怎么就想不明白呢?”说完,索宥桉撇了一下嘴,转过头去背对着老杨,哭了。 第93章   先动心的人自然要吃些爱情的苦,但汤秽那边其实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愧疚、迷茫、自我怀疑,汤秽从未觉得自己头脑这么混乱过。   回家的这条路十分漫长,已经快要四月份,竟然还下起大雪来。   他看着窗外,又想起索宥桉,想起两人在他家那个简朴的小院子里堆雪人、荡秋千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对方真实的身份和生活环境,也并不知道有一天这个和自己同一性别的人会说喜欢他。   在故事最开始的时候,简单而美好着。   可是现在闹成这样怪谁呢?汤秽还是怪自己。   是他的笨拙把事情搞砸了。   雪越下越大,客车上了高速之后不得已慢了下来。司机是五十多岁的老大哥,皱着眉嘀咕着:“这辈子没见过三月底下这么大的雪。”   他开玩笑似的说:“这又哪儿出了个窦娥吧?”   汤秽把头埋得更低了。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雪,原本四个小时的车程,他们用了六个多小时才抵达县城。汤秽下车之后还得再换一辆私营小客车才能往村里去,然而此时天已经黑透,又因为下大雪,私营小客车今晚都不走了。   汤秽带着他那简单的行李站在县城的客运站,这里有很多像他一样被迫停留的人。   没有座位,他躲在犄角旮旯,起码不需要时不时被路过的人撞到。   他听见有人打电话,说这场大雪导致高速都封了。   汤秽稍作庆幸,想着自己要是再晚点出来,怕是就回不来了。   可是……如果回不来,似乎也……   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汤秽一跳,这是他第一次非常明确的感受到,他其实并不真的想要离开索宥桉。   汤秽蹲下来,抱着干瘪的包,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几个漂亮的男孩拥着索宥桉上楼的场景。   那才是他原本的生活吧?   被热烈地簇拥着,想要什么勾勾手就可以得到。   而不是面对他这么不识趣的一个人,煞费苦心之后还要被羞辱。   汤秽蹭蹭冰凉的鼻尖:可是,我真的没想羞辱他。   是真心的,想做点什么让对方感到开心。   为什么会难受到呕吐呢?真的觉得跟对方接吻、被对方抚摸是一件很恶心的事吗?   汤秽质问自己,得到的答案让他也很迷茫。   他不觉得难以接受,当时只是紧张,紧张到嗓子发紧头脑发昏,然后就吐了。   在某个时刻,汤秽也会想:我会不会得了什么绝症呢?   他突然觉得要是真的那也不错,看看剩下的日子还有多少,他放下一切从前觉得不得了的事情去做点让别人开心的好事。   而那个别人,自然是索宥桉。   索宥桉。索宥桉。索宥桉。   满脑子都是索宥桉。   汤秽干脆坐在了地上,觉得自己越来越糊涂了。   汤秽走后的一段时间,索宥桉过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只是在当天,当着老杨的面委屈了一下,还哭了鼻子,第二天就仿佛无事发生,甚至好像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汤秽这个人。   之前汤秽住的房间,他让老杨找人重新装修,所有的东西都换了新的。   那只因为汤秽喜欢所以留下来的小猫也改了名字,从“小圆儿”变成了“猪方方”。   索重山公司的事情都处理完,崩掉的股价稳步回升,事情也调查清楚,陷害索宥桉的那个男孩跟李琰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因为这件事,也牵扯到了李琰,此人几乎算是被迫出柜,离职后被家里软禁了起来。   索宥桉不用去公司当“吉祥物”了,重新做回那个游手好闲的艺术家。有灵感的时候就画两笔,没灵感就在家打游戏或者被楚商羽抓去吃喝玩乐。   “你那画展还办吗?”楚商羽向来是不管索宥桉死活的,知道对方因为汤秽的事情栽了跟头,别人都不敢再提,他偏不,主打一个耿直。   “什么画展?”索宥桉装傻。   “给小汤秽的展。”楚商羽大大咧咧地说,“你不是说要画一百张他的画,然后年底办个画展吗?画得怎么样了?”   天地良心,楚商羽是真的没有良心。   索宥桉放下手里的游戏手柄,盯着他看。   “干嘛这么看我?别是爱上我了吧?”楚商羽故作娇羞,“人家可不想当你的替身情人。”   “想多了,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死。”   感受到索宥桉的杀意,楚商羽乖乖闭嘴了。   俩人又对打了一局,楚商羽被虐得很惨。   “不过,就算你要杀我,我也还是想问一句。”一局打完,楚商羽倒在沙发上,“你真的觉得他是会故意羞辱你的那种人?”   当然不。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索宥桉很受伤,伤得脑子都不转了,只觉得自己可怜。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期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长,可他觉得自己是了解汤秽的,那个人绝对不会做出故意羞辱他的事。   看着索宥桉沉默,楚商羽说:“他就那么走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不惦记?”   “有什么可惦记的?本来也不是一路人。”这才是索宥桉的真心话。   他还是喜欢汤秽。   那件糟心的事情发生后,他给汤秽找了很多借口来安抚自己,到最后,竟然真的觉得当时自己反应有点过度了。   可他也想明白了,直男就是直男,不喜欢没办法勉强。   无论汤秽出于什么原因和他做那些亲密的举动,他都可以确定,不是因为喜欢。   那既然这样,还勉强什么呢?   汤秽的家不在这里,路也不该往这里走。   距离汤秽从这里离开已经过去大半年的时间,那个漫长的冬天在一场大暴雪之后戛然而止,春天刚抬手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人们就被一脚踹入了夏天。   而后就是此刻,又是一年十一月,昨晚刚下了雨,天气预报说未来三天可能会迎来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   汤秽不在的这个春夏秋,索宥桉像以前一样过着,只是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梦见对方,梦里的剧情稀奇古怪的,大部分醒来就忘了。   “他可能已经回去结婚生孩子了。”索宥桉说,“认识我的那几个月对于他来说就是人生一场茶歇,尝过了滋味,知道不适合自己的口味,也就彻底离场了。”   楚商羽看着他,没回应。   “哎,下雪了。”   索宥桉听到这话,看向了窗外。   客厅的落地窗前,已经胖成一只小猪的猪方方窝在柔软的猫窝里打哈欠,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   漫长的冬天,又开始了啊。    第94章   汤秽养的鸭子死了一只。   他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即便在大雪纷飞的日子也是一样。   劈柴烧火,把饭做上之后就去喂他养的那些鸡鸭鹅。   春天那会儿从城里回来,他把寄养在村长家的家禽都给赶了回来,冷冷清清的院子总算是热闹了起来。   他还收养了一只小流浪猫,跟在索宥桉家里捡到的那只橘猫不一样,这是一只漂亮但很瘦的小狸花。   后来夏天的时候,又在集市上遇到一只病怏怏的小狗,他看着不忍心,抱回来找了兽医,细心照料,还真养大了。   现在他家不只有家禽,还有一猫一狗两个小宠物。   汤秽喂鸡的时候,小猫趴在逐渐热起来的炕头上往外面看,小狗就跟在他身后。   “不对啊。”汤秽喂完鸡去喂鸭子,左数右数都少一只。   找了两圈没找到,汤秽寻思着它可能跑出去溜达了,乡下的家禽家畜很多都是散养的,到点自己就回家了。   他没当回事,带着小狗回去吃饭,然后收拾东西去赶集。   刚出大门汤秽就看见了他的鸭子。   白色的鸭子被一根红绳系着脖子,挂在了他家门外的那棵大树上。   冬日里的枯树,树枝上的积雪,歪着脖子挂在那里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鸭子。   汤秽心头一惊,赶紧放下肩上挑着的框,爬上树,扯断了那根红绳。   鸭子掉下来,落在了厚厚的积雪里。   汤秽从树上下来,因为着急差点崴了脚。   鸭子看起来已经死了好一阵子,或许昨晚就被挂在了这里。   不知道是谁干的,有点缺德大劲儿了,摆明了是冲着汤秽来的。   汤秽低头看着雪地里那只惨死的鸭子,一方面觉得不解,一方面心疼这倒霉可怜的鸭子。   他四处看看,没见着什么人,也想不到是谁会这么针对他,弯腰捡起鸭子,回了自家的院子。   汤秽到后院费劲地挖了个坑,把鸭子埋了。   这鸭子一准儿是因为他才死的,他一边埋一边许愿鸭子能转世投胎,下辈子有个好运气。   都处理完,汤秽出门赶集去了。   三月底到现在,八个月过去了。   汤秽有时候会觉得很恍惚,在城里跟索宥桉相处的那段时间好像就是一场模糊不清的梦,甚至那个人都没来过他们村里,也不曾在他家借住过。   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他平静地过着自己再寻常不过的生活,只是因为每天都是一个人,难免会有些走神的时候。   在那些走神时刻里,他会想起索宥桉,会一遍一遍地把两人从相识到最后决裂的画面重新捋顺,放电影一样。   但因为人的记忆不是真的电影放映机,时常会落下一些细节,时常又会想到一些新的细节。   汤秽觉得自己成了反刍动物,一遍一遍地咀嚼着那些已经成了往事的记忆。   他发现自己好像靠着这么点回忆在消耗自己无聊的生活——他确实回不到从前了,回不到认识索宥桉以前无欲无求的状态了。   这八个月来,汤秽好几次想再离开家,去给索宥桉道个歉,当着对方的面好好解释一下那莫名其妙的呕吐。   可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这种欲望,想着对于索宥桉来说,自己再不出现才是最好的结局。   不过,呕吐这件事在汤秽心里始终是个结,他解不开,也忘不掉,某次帮村长去县城办事,找了个诊所,看了看病。   也不知道那小诊所的大夫医术究竟有几分是真材实料,不过他告诉汤秽,没什么事儿,有时候有些人情绪太过紧张激动就是会引发呕吐的。   “不用管,不用治,你就多放松就行了。”   大夫是这么说的,可汤秽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有时候他也会幻想,在脑子里用橡皮擦把呕吐的情节擦掉,重新编撰新的剧情。   那些剧情,很多次十分冒犯地钻进了他的梦里,让他醒来时还怅然若失。   汤秽挑着担子来赶集,找了个风小的地方开始卖鸡蛋和鸭蛋。   天上又飘起雪花,一切都跟一年前他遇见索宥桉那天很像。   只是,再像也不一样。   今天汤秽生意很不错,天黑前就卖得差不多了,筐里就剩下十来个鸭蛋,起了风,有点冷了,他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了。   “鸭蛋怎么卖?”   正弯腰收拾东西,头顶突然传来个声音。   这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可听得汤秽动作一顿,猛地抬起了头。   “你咋在这儿呢?”汤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接着十分夸张地揉了揉眼睛,凑得更近了。   索宥桉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和刚刚一样的语气重复道:“鸭蛋怎么卖?”   他冷眼看着汤秽,就好像对方只是个卖鸭蛋的陌生人。   “你要鸭蛋?那都给你拿去吧。”汤秽不错眼珠地看着他,扯过个塑料袋,往里捡鸭蛋。   他咋来了呢?   会是因为我吗?   汤秽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太自作多情了,可要不是因为这个,这人又怎么可能来这里?   “多少钱?”索宥桉接过鸭蛋。   “不要你钱。”汤秽直勾勾地看着他。   索宥桉终于正眼瞧了瞧面前的人,笑了:“无功不受禄,我白要你鸭蛋干嘛?”   他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一百元,直接丢进了筐里。   “不用找了。”索宥桉转头就走,然后被汤秽抓住了手腕。   汤秽的手冰凉冰凉的,像是在风雪里走了十年那么久。   那凉意透过索宥桉温热的肌肤蔓延到了他的血管深处,滚烫的血都跟着低了几度。   索宥桉扭头看他:“有事吗?”   “俺对不起你。”汤秽说,“俺看了大夫,大夫说俺吐了是因为太紧张。”   索宥桉喉结抖了抖,没说话。   “俺不觉得恶心,俺也没想羞辱你。”汤秽十分诚恳地说,“俺一直都想跟你道歉的。”   索宥桉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推开了汤秽抓着他的那只手。   “知道了。”索宥桉平静地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走进了满天大雪中。 第95章   索宥桉拎着那一袋子鸭蛋回到小宾馆的时候,老杨的外卖也刚到。   “你真不吃?”老杨说,“看着还挺有食欲的。”   他看向进门的人:“手里拎的啥?”   他过去,伸手接索宥桉那一塑料袋子沉甸甸的东西,却没想到,他家那从来连包都不自己拿的大少爷竟然躲开了,不让他碰。   什么宝贝东西这么不得了?   老杨好奇地往袋子里瞅:“你买这么多鸭蛋干嘛?生得熟的?咋吃啊?”   话刚问完,抬头一看,他家少爷面色潮红,紧紧抿着嘴,像是被人煮了。   “什么情况啊?”老杨紧张了,“你刚才出去干嘛了?”   索宥桉终于回了魂,一字一顿地跟老杨说:“我遇着汤秽了。”   俗话说得好,有时候,一个人的名字就是个魔咒。   汤秽这个名字对于索宥桉来说就是这样的。   过去的这八个月,除了楚商羽那个没眼力见儿的家伙,再没别人当着索宥桉的面提起,不敢说,说了怕发神经。   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即便不提,这名字的主人也始终在他心里荡着秋千,荡得索宥桉心神不宁的。   “啊……”老杨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们来这里,美其名曰“采风”——对,索大艺术家又没灵感了,又来采风了。   不过大家也都清楚,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风可采,就算真的要采风,也不一定非要来这里。   索宥桉坚定不移地说出这个小乡镇的名字时,老杨就知道,他忍不住了,跟汤秽重新见面只是迟早的事。   两人来这里已经五天了,索宥桉每天在外面寻寻觅觅,快把这一亩三分地的人都认熟了,今天总算是等来了要等的人。   “那啥,”老杨十分真诚地说,“恭喜啊。”   索宥桉疑惑:“恭喜什么?有什么可恭喜的?我跟他又不熟。”   说着不熟,但天天出去转悠,就为了跟人家“偶遇”。   今天终于“偶遇”到了,躲在犄角旮旯偷看人家卖蛋,下了大雪,发现汤秽那蛋还没卖完,直接包圆就为了让对方早点回家。   一片苦心啊!   老杨都要感动了。   有时候老杨真的觉得还挺遗憾的,人汤秽笔直笔直的直男,看起来也不太有掰弯的可能,他家少爷要不是男的就好了,这要是个姑娘,俩人直接登记不带有任何人反对的。   真是可惜了。   他用这种遗憾的眼神看着索宥桉,把拎着鸭蛋的人看得毛毛的:“你看我干嘛?”   索宥桉欲盖弥彰:“我认真的,见着他就烦。”   “哦。”老杨说,“那咱回啊?”   “回什么?回哪儿去?”索宥桉急了,“我采风才刚开始,要走你就自己走!”   老杨憋着笑,回去吃自己的外卖了:“你不走我也不走,明儿集市开了我也去逛逛,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不想小汤我还想他呢。”   索宥桉没吭声,拎着鸭蛋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乡镇的小宾馆,环境脏乱差。要不是为了见见汤秽,索宥桉死都不会住在这里。   现在人见到了,都挺好的,似乎比之前瘦了点,但也再没别的不同了。   索宥桉放下鸭蛋,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终于在半个小时后起身,再次走出了宾馆的大门。   有时候,人跟人的关系脆弱得就像刚入冬时小水洼上面结起来的薄冰,以为可以轻而易举踏过去,但实际上脚尖刚沾地那薄冰就裂了,底下冰凉的水瞬间浸湿鞋底,冷得你直打寒颤。   索宥桉以前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直到遇见了汤秽。   当初汤秽从他家离开,他也没想到两人会断联得这么彻底,那人的一走了之让他明白,人家对他确实是没什么感情的。   在这样的否定中他度过了自怨自艾的八个月,直到此刻,他推开小宾馆的玻璃门,正准备走进风雪里,却看见一个眼熟的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吃着冒着热气的烤玉米。   索宥桉怔怔地看着他,汤秽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出来,就着风和雪,把一块五一个的烤玉米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感觉。   “不怕吃一肚子风,回去肚子疼?”索宥桉并不是个有定力的人,他很快就绷不住开了口。   汤秽愣了一下,之后猛地转过头来。   “哎呀!你真出来了?”他又惊又喜,起身的时候差点掉了手里的玉米。   “你知道我会出来?”输人不输阵——这是索宥桉现在对自己唯一的要求。   在跟汤秽说话的时候,索宥桉心已经跳得像刚跑完奥运会,面上却依旧一副冷若冰霜的装货样。   “俺哪知道。俺就是怕……”说一半,汤秽不说了。   “怕什么?”   汤秽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没开口。   索宥桉等着,他很好奇汤秽为什么会在他住的小宾馆门口等着——应该确实是在等他。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你跟踪我?”   “没有。俺都往家走了,走一半又回来的。没跟踪你。”   根本不需要跟踪。   汤秽赶集的这个乡,只有这么一个看起来还算过得去的小宾馆,像索宥桉这样身娇肉贵的人,肯定会住在这里。   没想到,赌对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吃鸭蛋了,顺便买几个。就算今天卖鸭蛋的人不是你,我也会买。”   “哦。”汤秽低头,抿了抿嘴,半晌问,“你吃烤苞米不?还挺香的。”   索宥桉无语:“你别跟我顾左右而言他!我说东你答西,什么意思?你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汤秽被他这一嗓子吼得紧张了起来,玉米也不吃了,背到了身后。   他抬起另一只手,使劲儿蹭了蹭冻得冰凉的鼻子,然后说:“俺没想到你还能来这地方。遇见了那就是命,命里这么安排的,俺就得这么做。”   索宥桉心说:你该不会又要亲我吧?   绝对不行!   有了前车之鉴,索宥桉在接下来短短几秒钟里已经想好了如何拒绝这个神经直男的亲吻。   “俺得好好跟你说句对不起。”   就这?索宥桉翻了个白眼。   搞了半天,自己想多了。 第96章   索宥桉觉得挺没劲的。   他没劲,汤秽也一样。   两个人之间别扭得就像是被猫抓乱的线团,明明谁都无法捋顺,却还是不死心似的,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把杂乱的一切梳理整齐。   只能说,人类都太高看自己了。   也只能说,人类的欲望真是个无解的东西。   “我不是为了你来的。”索宥桉又开始拿腔拿调,没办法,他实在不想让自己在对方面前显得太没出息,“我真的是来采风的。”   他看向汤秽:“你的道歉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已经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汤秽盯着他看,十分确定他说的是假话。   可就算这样,那又如何呢?   汤秽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应对。   “俺知道。”汤秽说,“你是不是不喜欢俺了?”   八个月了。   在汤秽看来,那种冲动之下的情感,应该已经被稀释得所剩无几了。   但偏偏这句话又刺痛了索宥桉的心。   他说:“当然。”   当然不是!   索宥桉有些愤恨,自己和自己的感情在这个人眼里究竟是什么啊?   他开始后悔来这地方了,也后悔买那几个破鸭蛋了。   他就应该老老实实在家当一个风流成性的艺术家,每天晚上换十个床伴、在别人身上画画的那种!   他怀疑,自己在汤秽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汤秽因为这句“当然”抿了一下嘴,就在索宥桉以为他要走了的时候,又突然开口说:“这个‘当然’说当然不喜欢,还是当然还喜欢啊?”汤秽问得直接又诚恳,搞得索宥桉有些哭笑不得。   都说了别喜欢没见识的土包子!怎么能直接问人家这种问题呢?   索宥桉几乎崩溃:“汤秽,你真的很会让我为难。”   汤秽不说话,只等着他的回答。   “当然还喜欢。”索宥桉很想为自己营造一个风流浪子的形象,这样至少在汤秽面前还是有尊严的。但他又没办法说谎,自欺欺人的事,他不想做了。   索宥桉叹气:“随便吧,你可以开始羞辱我了。”   “俺羞辱你干啥呢?”汤秽把烤玉米放回袋子里,又揣进了大衣的口袋,“俺是不是没跟你说过,其实俺特别感谢你。”   索宥桉如遭雷劈:“什么玩意?”   汤秽有些局促,他不知道这句“什么玩意”究竟是喜悦还是愤怒,他只知道这句话让他有点头皮发麻,原本有点想煽情的,这会儿只剩紧张和尴尬了。   “俺想了八个月。”汤秽说,“你喜欢俺,俺觉得特别走运。”   来了一阵风,卷着雪,吹得索宥桉脑门都发硬。   他看着被风吹得头发凌乱如鸡窝的汤秽,听见对方又说:“俺从小就既走运又不走运,好像好事儿都只跟着俺一阵儿。”   汤秽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他幸运地出生了,却不幸被抛弃了;幸运地遇到了王叔王婶儿,却没能有机会给他俩养老……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在上帝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的小鬼,偷点好处,没多大一会儿就被逮了个现行打回原形了,之后再趁着上帝不注意,再偷点好处,然后又被打回原状……   所以他觉得索宥桉的喜欢很珍贵很难得,却也大概很快就会被收回。   “你要是也能喜欢我,我可以保证你一直都走运。”索宥桉口出狂言,“但你不是不喜欢我么,你不直男么,那我为了自己着想,也得想办法快点收起这碍眼的喜欢。”   他停顿了一下,有些无奈地说:“这点自知之明我是有的。有些事我确实做不到。”   汤秽把手放进大衣口袋,摸着剩下那半个烤玉米。   “那你来这儿,到底是不是为了俺呢?”   这话问出来,汤秽都觉得自己有点不要脸了。   索宥桉不想承认,可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也没必要再逞强:“是。”   是又怎样!我怕过啥啊!索宥桉被风吹得都快神志不清了。   这一个“是”字,简短又清晰,汤秽突然有些感动,好像除了王叔跟王婶儿之外,他这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坚定地选择。   时隔多年,那种踏实感再次袭来,让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都开出了一朵花来。   一朵绽放在厚实的雪地里,不引人瞩目、独自精彩的小黄花。   “俺其实也很想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汤秽鼻子有些发酸。   这八个月他想了很多,有时候也逼着自己别去想了,但索宥桉这个人,还有和他相处的那些日子,就好像已经顺着他的毛孔渗透进了他的皮肤里,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冒出来。   汤秽是明白何为想念的。   王叔王婶儿离世后的那些日子,他整个人都浸泡在想念里,所以他很清楚,他在想念着索宥桉。   不是因为对方对他好,也不是因为他借着对方的光生活得更轻松,只是因为索宥桉这个人在他的世界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字都不会写几个的汤秽,竟然想为了对方开始写日记,记下每一个想起来的瞬间。   这就是真真切切的思念啊。   汤秽的话撞击在索宥桉的心上,原本就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此刻已经快化成一滩冒着热气的沸水了。   “你想我?”   “嗯。”汤秽整理好心绪,仰头看向了索宥桉,“俺本来想着,要是再也见不着,那就这么地了,可是……”   “可是我又来了。”索宥桉看着他,“我又跑到你面前,揣着一颗对你起了歹念的心,站在这里,向你表白,等你拒绝。”   索宥桉心情很复杂,他并不想要汤秽家人、兄弟那般的思念。   “那……俺试试呢?”汤秽的话像是一把箭,正中索宥桉红心,“俺想明白了,俺其实想喜欢你,想跟你好,但俺不知道俺能行不。”   笨拙的。   愚蠢的。   可笑的。   真诚的。   索宥桉怔怔地看着他,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起来。   “你是说试试跟我谈恋爱?”他应该说这种事儿没法试,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可等到开口,说出来的却是,“那你不能反悔,试试就试试。” 第97章   爱情是不能试的,它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懂,可当一个人太过渴望另一个人的爱情时,好像注定要做一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   就像索宥桉,他跟在汤秽身后一起踏着雪往那个熟悉的小村子走时,已经做好了和对方彻底结束的准备——他并不觉得汤秽真的会爱上他。   但这位天真的、对爱情抱有幻想,同时也心甘情愿吃一点爱情的苦的艺术家,在此刻有一种自己即将得道升仙的超脱感。   看开了。   及时行乐比什么都强。   汤秽回头,疑惑地问:“你笑啥呢?”   他友善地提醒这个大高个儿:“这天你张着嘴走道儿容易灌风。”   索宥桉闭上了嘴,眼角却还是挂着笑。   “你说我笑啥呢?”   汤秽耳朵通红通红的,但索宥桉觉得一定不是因为害羞,谁在这天走一会儿都会耳朵红。   俩人再没说话,继续一前一后地走着,从天蒙蒙灰走到了彻底变黑。   这条路索宥桉过去也走过,可今天感觉不太一样,他在脑子里不停地想象着接下来他与汤秽的相处。   往后就不是朋友了,是“试验期对象”。   刚才他是这么跟汤秽说的。   汤秽觉得这说法奇怪,也觉得“对象”这事儿有点别扭,可“试试”的要求是他提出的,再因为一个称呼矫情下去那就没劲了。   汤秽确实想试试,因为他发现见不到索宥桉的这八个月,他真的过得很难熬。   以前的日子是按照日历跟节气过的,后来就不同了,开始按照有索宥桉在身边跟没索宥桉在身边来计算。   没有恋爱经验的汤秽也知道,他这是很喜欢那个人。   至于这个喜欢究竟是不是索宥桉想要的那种,他不确定,但隐隐觉得——万一呢?   其实在今天之前他也没有过“试试”的这个念头,俩人都闹成这样了,还试什么呢?可索宥桉来了,看见对方的那一瞬间,汤秽觉得落在鼻梁上的雪都是热乎的。   感觉骗不了人,他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他就是个贪心的人。   回家的路很长,但因为身后还有一个人跟着,变得不那么难走了。   小村子窄窄的土路已经被积雪覆盖,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很远才有一个昏黄的路灯。   每到最暗处,索宥桉都有一种想拉过前面的人接吻的冲动。   这么漂亮的大雪天,不热吻一个,可惜了。   但他毕竟不敢轻举妄动,万一那家伙再吐了,就真的尴尬了。   “你不会是对我过敏吧?”   眼看着要到汤秽家了,索宥桉开了口。   “啥?”   “要不怎么我一碰你,你就吐了呢?”   汤秽心又被捏了一下似的,他很清楚那件事给索宥桉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虽然并非故意,但确实不对。   “不能。”汤秽微微低下头,用舌尖舔了舔冰凉的嘴唇。   下一秒,他感觉胸腔有什么在翻涌,有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羞于启齿。   索宥桉是耿耿于怀,这事儿搁在谁身上都受不了。   “那你想想怎么证明一下吧。”索宥桉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笑,“补偿我一下。”   “嗯……”这个“嗯”字被汤秽说得极小声,像是生怕被人听见。   路过了两盏路灯,从光亮走到昏暗,之后再回归到光亮里。   索宥桉已经看见了汤秽家的黑色大门,但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汤秽的心思都在那句“补偿”上,走路也心不在焉,等到他看见自家大门的横梁上挂着什么时,人已经到了大门口。   寒风里,五只鸭子四只母鸡都被绳子绑着脖子挂在大门的横梁上面,此时正随着风左右摇曳。   汤秽跟索宥桉都愣住了,夜空里那九具被吊起来的尸体显得有些骇人,家禽被抻长了的脖子仿佛还在发出死前最后的啼鸣。   一股寒意从两人身体蔓延开来,仰头望着高高悬挂在半空的家禽尸体,半天没说出话来。   “操。”索宥桉开口时,嗓音发哑,“这他妈谁干的!”   他很少说脏话,可眼前这一幕实在让他无法自控。   他推开门,把愣在那里的汤秽拉进院子,直接带进了屋。   “坐着别管,我处理。”索宥桉掏出手机立刻报了警,之后又打给了还在宾馆的老杨。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老杨正坐在宾馆的床上一边吃着烤鸡架一边看电视,地方电视台的恋爱节目,还挺搞笑的。   “在哪呢?”索宥桉问。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听得出情绪非常不好。   老杨立刻警觉起来,坐直身子:“屋里呢,咋了?”   他立刻下床,穿好拖鞋准备去隔壁索宥桉的房间。   “汤秽家出了点事,帮我查查谁干的。”索宥桉言简意赅地把情况说了一下,不等老杨多问,就挂断了电话。   老杨还没反应过来呢:不是,你什么时候又跑汤秽家去了?   年纪已经不小了的老杨缓了缓神,心说年轻人的感情生活真是一波三折。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打听八卦的时候,他听索宥桉那么一说就觉得场面瘆得慌。这是谁干的啊,这么缺德!   他去洗手间把手洗干净,穿了衣服直接往外走。   警察来得比老杨还晚,毕竟汤秽家这地方偏,天气又不好,人家民警过来也不容易。   两个民警顶着风雪开车抵达汤秽家门口的时候,杀禽凶手已经被五花大绑捆在了院子里。   “这是什么情况啊?”其中一个胖民警看着绑在那里的年轻人,又扫了一眼地上排得整整齐齐的死鸭子跟死母鸡。   “警察小哥,我们已经亲手把凶手捉拿了,就等你们来归案了。”老杨指着咬牙切齿杵在那里的王全说,“他把我侄子家的鸭子和鸡都给杀了,吊在了大门口。经我调查取证,人证物证都在这里了。”   老杨做事就是周到,王全杀家禽的工具、染血的衣物、看见他往门上挂鸭子的邻居,全都在这儿了。   民警瞥了老杨一眼:“你干什么的?也是警察?”   看起来还挺专业呢。   老杨憨厚一笑:“不是不是,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儿,尽自己的能力,给你们搭把手而已。”   “行,这样吧,你们都跟我们走一趟。”民警大手一挥,“当事人,嫌疑人,人证物证,一个都不许少!”   民警话音刚落,索宥桉一把揪住王全的衣领,将人拽上了车。 第98章   在索宥桉把王全抓回来之前,汤秽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个人。   他不是一个记仇记怨的人,毕竟像他这样的人要是什么事都往心里去,可能都活不到这个年纪。   之前在家门口的争执、在县城的狭路相逢,这些都只是汤秽生命里秋风一样的过客,他只想也只会记住值得被记住的那些人和事。   然而他忘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   王全是个偏激的年轻人,当初因为王惠的事情来找汤秽闹了一场,即便得知是自己错怪了汤秽,也并不觉得抱歉。   非但没有觉得抱歉,还认为因为汤秽,自己丢了脸,因此耿耿于怀。   在县城的时候,报复了索宥桉,可心里始终不痛快。   得知汤秽回来,想方设法要恶心一下对方。   索宥桉踹开他家门的时候,他正躺在炕上呼呼大睡,直接穿着线衣就被拖下了炕,摔得眼冒金星。   到了派出所,王全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往那里一坐,只说就是自己跟汤秽“闹着玩儿”,可索宥桉完全不那么想。   那几具家禽在夜风中晃荡的场景不停地浮现在他眼前,那明显带着恐吓意味的举动,怎么可能只是闹着玩儿。   索宥桉有些后怕,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来,没有在集市上遇见汤秽,没有跟着对方回家,这件事之后会演变成什么样。   飘荡在大门横梁上的,会是汤秽吗?   想到这里,索宥桉一个激灵,赶紧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   因为这件事,闹了一整个晚上。但因为王全确实没有对汤秽的人身安全造成伤害,最后也只是赔钱加短暂的拘留。   天快亮的时候,王惠赶过来,哭着求汤秽签和解书,说愿意多赔钱,愿意道歉,只希望弟弟别被拘留。   在村里人看来,汤秽一直都是个老好人,谁让他帮什么忙他都竭尽所能。   王惠哭得昏天黑地,这一次汤秽却摇了头。   他什么都没说,拉了拉身后的索宥桉,走出了派出所。   寒冬腊月,他们站在依然下着大雪的、灰蒙蒙的天空下,索宥桉凑上前去给他把棉服的拉链又往上拉了拉。   “俺困了。”汤秽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清清淡淡的。   “那咱们回去睡觉。”索宥桉知道,这件事对于汤秽来说太过有冲击性。   平和的、努力的、希望得到别人喜欢的汤秽猛然间发现竟然在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被别人如此厌恶着,尽管那并不是一个值得被他理会的人,可伤害也是实打实的发生了。   汤秽心情沉重,为那些死掉的鸭子跟母鸡,也为自己的处境。   老杨开车载着他们离开派出所:“回哪儿啊?”   老杨看得出汤秽状态不好,不是很想让他回家,毕竟那些曾经绑在死掉的家禽脖子上的绳子还挂在大门上,随风飞舞着。   汤秽安静地坐在车里,低下头,他也没想好。   “先去宾馆吧,好吗?”索宥桉轻声细语地问。   “嗯。”汤秽的目光落在索宥桉想要握他却又迟疑后收回去的手上。   他看着那双手,觉得应该很暖和。   车拐上乡镇的小路,路面的雪已经被压得平实,老杨不敢快开,让汤秽实在困了就先在车上睡一会。   汤秽又“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长舒了一口气,竟然靠在了索宥桉肩上。   这是汤秽第一次这么主动与索宥桉有肢体接触,软绵绵的小猫一样,轻轻地凑上来,让索宥桉瞬间僵直了身子。   心跳加速,血液倒流。   索宥桉连呼吸都有些乱了。   汤秽闭上了眼睛,把身边人乱了频率的呼吸声都听在耳朵里。   他只是真的有点累了,有点困了,也有点厌倦了,于是这么轻轻一靠,就像晃晃荡荡的小舟靠了岸。   这么多年,汤秽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什么港湾,也从没把自己视为需要人保护的小船,但在此刻,他真的觉得,索宥桉的肩膀让他格外的安心。   汤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索宥桉陪了他多久。   他醒过来的时候还靠在对方肩上,手也握住了对方的手。   索宥桉的手和他之前想象的一样温暖,两人十指紧扣着,竟然就真的像是一对寻常的情侣。   汤秽睁眼后用了很长时间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然后不由自主又叹了一口气。   听到他的叹息,索宥桉这才发现他已经醒了,赶紧要抽回那只和对方握在一起的手,却在抽回的一瞬间,被汤秽紧紧握住了。   他有些受宠若惊地看向汤秽。   “雪停了啊。”汤秽说。   “啊……嗯。”索宥桉搭话,“停了好一会儿了。”   汤秽看向窗外,过了会儿突然说:“咱俩堆个雪人吧。”   别说堆雪人了,就算现在汤秽说想让索宥桉出去当雪人,他都会立马答应下来。   俩人下了车,索宥桉把围巾给汤秽系上,又跑去旁边的小卖店买了两副手套。   小宾馆门前的积雪已经很厚,两人很快就团了两个大雪球,雪人也初见雏形。   汤秽一开始有些心不在焉,可到后来,开始给雪人抠眼睛、抠衣扣,还跑去买了根胡萝卜当鼻子,逐渐玩了起来。   索宥桉全部的心思都在他身上,眼看着汤秽慢慢笑起来,自己那揪着的心也总算放松了。   “俺好了。”在雪人堆完的时候,汤秽拍了拍雪人壮实的小肩膀。   “你跟他说呢啊?”索宥桉嘟囔,“不是应该跟我说吗?”   汤秽笑了,转过来看向索宥桉:“这个雪人叫李奥呗。”   他停顿了一下,又问:“俺是不是说得太土了?应该是英语名LEO。”   索宥桉想起之前吵架时他口不择言的死样子,后悔不已。   “一点都不土,李奥挺好听的,就是我爸听见可能有点不乐意,给我改姓了。”   他的玩笑话让汤秽再次笑了起来:“那你想让俺管你叫啥呢?”   汤秽走向索宥桉,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竟然又飘起了小雪来。   当然是老公。但这话索宥桉不敢直接说出来。   “叫什么都行。”   汤秽已经来到索宥桉面前,抬起手给他捂了捂冻得冰凉的脸。   这举动再次让索宥桉震惊无比:“你干啥呢?”   “给你捂捂,别冻坏了。”汤秽回答得倒是很坦诚。   “你不怕让人看见啊?”   “不怕。”汤秽说,“反正俺也不想在这地方多呆了。李奥,俺能跟你走不?” 第99章   汤秽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有些羞耻,他很怕索宥桉觉得自己是在利用他。   可仔细想想,这不就是利用么。   利用对方来逃离当下糟糕的情境,索宥桉或许会觉得被冒犯,然后段然拒绝他。   汤秽低着头,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然而索宥桉却说:“你想什么时候走?现在?还是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一瞬间,汤秽心里又是翻江倒海。   “俺……”   索宥桉突然就笑了:“不好意思了啊?”   “不是。”汤秽把头埋得特别低。   其实他说出那句话之后就有些后悔了,自己怎么能这样呢?可又无法否认的是,他确实很想跟索宥桉走。   说他贪图城里的生活也好,说别的也罢,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离开这里,回到之前短暂生活了一段时间的地方去。   汤秽想:我到底是因为喜欢城里的生活,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他都糊涂了。   “你不觉得俺攀着你往上走吗?”   索宥桉“噗嗤”笑了出来:“你挺逗的啊!”   他抬手掐了一把汤秽的脸:“是不是没见面这八个月去上了什么补习班?脑子里没少装新东西嘛。”   汤秽微微皱眉,却在下一秒就被索宥桉的手指轻轻按着展平了。   “你要真是攀龙附凤的人就好了。”索宥桉语气诚恳,“那样的话,你还好追了呢。”   如果汤秽真是那样的人,索宥桉还挺有信心能让对方跟着自己一辈子。   “说出来挺没出息的,但都这时候了,不说也没更好的机会了。”索宥桉又往前凑了点,只要一伸手就能抱到汤秽。他克制了自己拥抱对方的冲动,在这样闭塞又落后的小乡镇,两个大男人在街头暧昧拥抱,无论汤秽以后是否还会留在这里,是否还会到这个地方来赶集,对于他来说都不会是好事。   索宥桉不愿意看到有人对汤秽指指点点,哪怕两人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   “我是真的实在受不了了,所以才来找你的。”索宥桉说,“没错,我就是来找你的。目的明确,目标清晰。我想过你根本不想见我,也想过你已经把我给忘了,甚至想过你可能已经结了婚,打算生儿育女。”   说到这里,索宥桉停顿了一下。   他现在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汤秽没有结婚生子,没有把他忘记,也没有不想想见他。   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上帝的偏爱。   “我都不敢想了。”索宥桉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笑了笑,“起初我来这里也没指望能和你怎么样。就守株待兔,你来了,我远远看一眼,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儿就安心了。楚商羽说我说这种话特别不可信,因为我不是那种人。他知道个屁啊。不过也对,我以前也没想到我会是这种人。我可真痴情哎,遇着你之前我都不敢相信有一天我会变这样。”   索宥桉说完,挠了挠头:“怪不好意思的。”   汤秽静静地听着,他发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安安静静地听索宥桉讲对他的感情。   索宥桉语速很快,似乎强压着激动的情绪,也可能怕不在这个时刻一鼓作气说完就没机会也不好意思再说了。   汤秽把字字句句都听在耳朵里放在了心上,没什么文化的他语言匮乏,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   可他很清楚的是,他在被打动着。   他何德何能遇见索宥桉,两个人有着天差地别的人生境遇,对方却掏出一颗真心,百分百地厚爱他。   “李奥……”   “等会啊,你等一会。”索宥桉笑,“我还没说完呢。”   汤秽“嗯”了一声,继续老老实实听索宥桉的告白。   “这次见着你之前我也想过,可能再看着你就会发现已经没那么喜欢了。之前的事我都想明白了,肯定是误会,你不是那种故意伤人的人。我不生气了,还有点后悔当时没听你解释。不过闹了那么一通,我寻思着可能感情会淡吧,再见着你保不齐就觉得不过如此。”索宥桉揉了揉冻得冰凉的鼻子,“可是没想到,一看见你我就受不了了。我比想象中还想你,比想象中还喜欢你。我可能是爱你吧,爱情你懂吗?我以前不懂,现在可能感觉到了。就是想时时刻刻看着你,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我想抱你,想吻你,想跟你做你可能有点接受不了的那种事。我就是想拥有你,想占有你。我也想让你拥有我,我能把我有的一切都给你,什么都行,哪怕你说你觉得在下面别扭,想上我,那我都能乖乖洗干净等着你来宠幸我。”   说到后面这句,索宥桉压低了声音。   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还是有点羞耻的。   汤秽听得面红耳赤,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竟然有了非礼勿视的画面。   “所以你刚才说想跟我走,我高兴得快飞起来了。”索宥桉实在忍不住了,拉住了汤秽的手,“其实你说想让我干什么都行。什么攀不攀附的,你要真愿意攀附我,那是给我脸了。”   “你别这么说。”汤秽也终于受不了,眼睛微微开始发热,“你那么好一个人,俺都觉得自己……”   “下面那句话不许说了。”索宥桉说,“所有妄自菲薄的话都不许说。你汤圆儿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汤秽笑了:“你是最好的人。”   他不再回避,也不再扭捏,主动抱住了眼前这个赤诚的男人。   汤秽心跳很快,他真的觉得自己好幸运,也好幸福。   “俺去哪都行,什么时候走都行。”汤秽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俺就想跟在你身边。”   索宥桉飘飘欲仙了,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吧。   “先回屋行吗?”索宥桉说,“我快控制不住了,我想跟你接吻。”   汤秽迟疑了一下,然后仰起头来,双手捧着他的脸:“那就在这儿吻吧,还等着回去干啥呢?”   话音刚落,两个冰凉的嘴唇贴在了一起。   大雪纷飞,路人侧目。   索宥桉和汤秽旁若无人地接起吻来。   索宥桉还是有些不确定,他不知道汤秽是因为感激他才这样,还是因为真的对他动心了。   可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现在只想思考一件事——怎么这个吻这么舒服呢? 第100章   汤秽跟索宥桉走之前还是回了趟家。   他把所剩无几的家禽送给了一直很照顾他的村长,把家里杂七杂八的东西能送的送能卖的卖。   索宥桉说:“其实也不用捣腾得这么干净,以后咱们可以偶尔回来住一住。”   倒不是他多喜欢这穷乡僻壤,只是因为担心汤秽会想家。   可汤秽却摇了摇头说:“俺想起来脑子里就是那个事儿,难受。”   索宥桉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寒冬夜晚,飘荡在半空中吊死的家禽,那充满恶意的画面确实得好一阵子才能消化。   “行。都听你的。”   汤秽收拾屋子的时候,索宥桉游手好闲地乱晃,晃悠到之前他住过的房间,看到那会儿留下的东西。   “这些也都不要了吧?”索宥桉问,“卖了吗?还是给谁家送去?”   汤秽赶紧跑过来:“这些要留着的。”   都是纪念呢!   最后离开的时候,汤秽的行李非常简单,只有几件衣物,以及王叔跟王婶儿的照片。   往兴城去的这条路汤秽已经走过,去过也回来过,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再回来会是什么时候。   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他不再那么迷茫,也并不觉得道路漫长了。   他看向坐在身边的人,发现人生的转折好像都是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刻发生的。   当初跟索宥桉遇见,是他“见色起意”,于是才有了后来这么些故事。   很难说是好还是坏。   如果没遇见这个人,自己可能一辈子就留在老家,种地、赶集、养点鸡鸭鹅。遇到王全这样的无赖,硬着头皮不理就是。   不算好,但应该也不能算太坏。   可是他现在遇见索宥桉了,人生一个急转弯,上了另一条全然不同的路。   他走出了那个贫瘠的小村子,体验了被爱着的感觉,同时也……   汤秽觉得,他是喜欢上了索宥桉的。   见不到的时候想念,见到了就不想分开。   汤秽抿了抿嘴,偷偷地舔了一下嘴唇。   在宾馆门前接的那个吻,他忘了告诉索宥桉,其实他也觉得挺舒服。   原来自己是个同性恋……这事儿他以前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呢?   胡思乱想的汤秽突然被靠住,索宥桉说:“我困了,你搂着我,让我睡一会。”   汤秽笑了:“你比俺高那么多,靠着俺多难受。”   “那我躺你腿上。”索宥桉赖皮似的,直接躺在了汤秽的腿上。   他看着汤秽,拉过对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身上:“抱着我。”   “……啊。”汤秽有点害羞,抬头瞄了一眼正在开车的老杨。   老杨已经自动屏蔽了这两人,随便吧,就算他们在车里亲嘴儿都不带回头看一眼的。   这是一个成熟老司机的基本修养。   三个人出发时天蒙蒙亮,到兴城时却已经天黑。   刚下高速老杨就说:“索总已经在家等着咱们了。”   “啧。”索宥桉在逼仄的车里别扭地伸了个懒腰,“他该不会要像所有古板的老爹一样,棒打鸳鸯吧?”   汤秽突然紧张了起来:“你跟你爸都说了?”   “我不说也会有人说。”他扬扬下巴,示意汤秽看老杨。   老杨泰然一笑:“我可没多嘴啊,我就说小汤跟着一块儿回来了,多一句都没讲。”   “这还差不多。”   汤秽也松了口气。   虽然已经稍微开始接受了自己是个同性恋并且正在谈一场同性恋情,但汤秽心里还是觉得这种事儿有点离经叛道了,长辈们肯定是接受不了的。   “这事儿得我回去亲自说。”   索宥桉这一句话让汤秽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啥?你要说啥?”   “说咱俩搞对象的事。”索宥桉坦诚得仿佛在报天气预报。   “那能行么!”汤秽有点急了,“这咋说啊?”   这不得偷偷摸摸瞒着的吗?   “咋说?直接说啊。”索宥桉都想好了,“待会儿咱俩直接牵手进屋,我不说他也该明白了。”   汤秽快吓死了,甚至用行动表明了对此事的抗拒——他往旁边挪了挪,跟索宥桉保持了一点距离。   “什么意思啊小汤圆儿?”索宥桉瞄他,“敢做不敢当啊?”   “俺是怕你把他气着。”汤秽到现在还记得索重山被捅刀生命垂危的事,可怜的中老年人,可别再让他受折磨了。   “没事儿,我爸身体恢复得特好,现在还天天在公司叱诧风云。”索宥桉说,“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我。”   汤秽不明所以。   老杨开了口:“那阵子你走了,少爷整天魂不守舍的,后来又装没事人,老爷每天都跟我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他既担心少爷爆发,也担心少爷变态。现在你跟着回来了,少爷看起来也神采飞扬精神状况良好,应该不会变态了,老爷会感谢你的。”   汤秽被这番话说得哭笑不得,他可不觉得这事儿真能风平浪静地解决。   要知道,那阵子他跟着索宥桉看了好几部同志电影,无一例外,都是悲剧结局。   他并不想唱衰两人这段才刚刚起步的感情,但……   汤秽是有些打怵的。   “放心吧。”索宥桉看出他的不安,“老头子知道我找了你这么个对象,半夜都得爬起来烧香。”   话说说得很好听,但索宥桉敢说,汤秽不敢听。   车终于还是驶进了地下车库,老杨停车的时候,汤秽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要不还是……”   汤秽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索宥桉拉着下了车。   脑袋混混沌沌的汤秽就那么被拽进了屋,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餐桌边的索重山。   上一次见到这位父亲还是在医院里,那时候索总刚醒过来,憔悴虚弱,鬓角花白,但八个月没见,他头发重新染黑,梳得一丝不苟,气色看着也好了很多,正戴着一副眼镜坐在那里看杂志。   索重山听见声音转头过去,一眼就瞧见了儿子跟一小子牵着手进门。   啧。索重山想:果然是你。当初在医院我就觉得不对劲,没想到啊,就是你让我儿子八个月精神错乱到濒临变态啊!   他放下杂志,来到汤秽的面前。   “你还敢回来?”索重山看着汤秽说,“人不大,胆子倒不小。” 第101章   谁都没想到,这刚一进门,索重山是直接对着汤秽发难。   索宥桉往前半步,挡在两人中间:“你那么凶干嘛?医生不是说了,你得少生气。”   “你还知道啊?我生的气都是因为谁啊?”索重山白了儿子一眼,伸手扒拉他,结果索宥桉岿然不动。   “啧!”索重山不悦,“看看!”   汤秽抬起手,轻轻拍了一下索宥桉,意思是自己没事儿,不用这么护着他。   就在刚刚,他其实也想明白了,人家索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儿子这点事心里早就门儿清了。   现在不是说逃避就可以解决的时候,该面对的时候,那就真诚面对好了。   索宥桉乖乖让开,这让索重山又憋了就口气:好啊!听他的不听你爸我的!什么狗屁儿子!   索重山瞪了儿子一眼,之后又把目光移回了汤秽的身上。   上次在医院他没怎么好好看这孩子,当时只觉得他不声不响往那里一杵,来历不明,目的不明。   后来才知道,其实是他儿子对人家心怀不轨。   过去这八个月,索重山过得提心吊胆的,生怕他那搞艺术搞得脑子本来就不太清醒的儿子脑瓜子一热为爱自焚去。   不过好在,儿子还活着,喘气儿喘得跟头小豹子似的,时刻提防着他,生怕他对自己那小伴侣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这可真是,倒反天罡啊!   索重山越想越气。   “你跟我上来,我们聊聊。”   话是说给汤秽的,接茬的是索宥桉:“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呗,客厅宽敞,说话好听。”   索重山咬牙切齿地说:“你把嘴给我闭上,现在是我要审你们俩,单独审讯免得你们串供!懂个屁!”   索宥桉一听:“那不行。我不跟着,万一你欺负汤圆儿怎么办?”   这是把你老子当什么人了啊?索重山觉得自己要是死了,绝对是被儿子气死的。   还不如回医院住去,起码在医院大家都当宝贝似的呵护他!   “少废话!那小孩儿!过来!”   一句“那小孩儿”,汤秽跟索宥桉都愣了一下。   被这么称呼其实挺奇妙的,虽然索重山语气很重,但汤秽一下就不怕他了。   “好。”汤秽应声跟着往楼上去。   索宥桉要拉他,汤秽却说:“没事的,这是你爸爸。”   老杨觉得这段对话挺逗的,亲儿子信不着自己爹,反倒是人家小汤勇往直前。   汤秽跟在索重山身后上了楼,随着他进了书房。   这个书房的主人是索重山,很大,平时索宥桉都不会来这里。   汤秽一进门就吃了一惊,这偌大的书房,有一整面强挂着的都是画,他不用想也知道,这些画都出自索宥桉之手。   这是一位很爱自己孩子的父亲。   “别跟罚站似的,坐吧。”索重山嘀咕了一句,“要不那小犊子该说我欺负你了。”   汤秽知道不应该,但他确实有点想笑。   索重山是很威严,但父爱已经快把威严掀翻了。   汤秽在椅子上坐下,端正得像个第一天上学的小学生。   索重山终于好好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他有点想不明白,儿子怎么突然变成了个同性恋。   当然了,也有可能不是突然的,只是他之前不知道。   “你们俩谈上恋爱了?”索重山是个商人,不喜欢拐弯抹角。   他过分直接的问话让汤秽又吃了一惊——这家风还真开放哎。   事实上并不是家风真的有多开放,只是因为在今天之前,索重山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自己的儿子他自己是了解的,无论是谈同性恋爱还是别的什么事,决定了,别人再怎么反对也都没用。   都是从小惯的。   过去的八个月里,索重山从老杨那里断断续续了解到儿子跟这个叫汤秽的农村青年之间的事,不理解,但也只能尊重,毕竟他也不希望自己儿子真因为失个恋就精神错乱。   都是年轻过的,都知道爱情这事儿来了就没什么道理。   索重山没打算棒打鸳鸯,因为他很清楚,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他不指望儿子成龙成凤,但他希望孩子过得快乐幸福。   跟谁过不是过呢,找个自己喜欢的,看着顺眼的,至少能长命。   不过,心里这么想,索重山嘴上可没打算立刻这么说。作为家长,该把的关他还是要把的。   他拿出索总的威严来,故意用审视的目光看向汤秽。   “你叫什么来着?”   “俺叫汤秽。”汤秽停顿了一下,直接说,“小米汤的汤,禾苗岁岁平安的秽。”   索重山笑了:“禾苗岁岁平安?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字儿念秽?”   “俺写给你。”汤秽起身,试探着问,“俺可以写吗?”   “行,写。”索重山觉得他还挺逗的,怎么不怯场了呢?   他拿了纸笔给汤秽。   之前在城里那几个月,汤秽整天抱着字典学习,有空的时候还会去书店,别的字不敢说,但名字他已经写得很漂亮了。   汤秽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这个字,对索重山笑了笑:“就是这个。”   索重山盯着看了几秒:“你上过学吗?”   汤秽明白他的意思:“俺家里条件不好,就念了两年。”   索重山无语了,愈发觉得他儿子是个天才,竟然能挖到这么个人来搞对象。   “你确定你认识这个字?”   汤秽对他笑笑:“俺可以管你叫索叔吗?”   听起来有点土,但是……“嗯,叫吧。”   “索叔,俺其实知道这个字儿的意思,脏东西俺知道。”汤秽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尴尬或是羞耻,他很坦然,“俺爸妈可能都不想让俺出生,才觉得俺是个脏东西,但是俺遇见了给俺名字重新定义的人。俺觉得这新的解释挺好的。”   索重山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你说这人,该不会是索宥桉吧?”   “就是他呢。”汤秽的笑容里带上了一点羞赧,这是平时的他不会露出来的表情。   可能是因为对方是索宥桉的爸爸,在人家面前说这样的话有点不好意思。汤秽挠了挠头说:“他可好了,俺跟他刚认识那会儿,他就跟俺说这个字儿是禾苗岁岁平安的意思,他怕俺伤心。”   索重山不敢相信,他儿子竟然真的会对真实的人类如此体贴入微。   好像之前的疑问都不需要再问了,这么一件小事已经足够向索重山证明,他儿子是认真的。   那么……   “你喜欢他吗?”索重山问,“不是当朋友当兄弟的喜欢。”   他看着眼前的人:“作为一个父亲,我必须要确认,你没有在戏弄他的感情。我希望你能直接一点,回答我。” 第102章   问题抛到了汤秽的面前,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得极快。   要怎么回答呢?   直接一点,喜欢或者不。   汤秽想让自己的回复郑重其事一些,可说得太多又怕看起来是欲盖弥彰。   索重山耐着性子等着,不催,也不急着结束这场谈话。   书房里很安静,汤秽甚至觉得自己能听见眨眼的声音。   不知道这样僵持了多久,汤秽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了坐在对面的索重山。   他说了句什么,对面的人没什么表情,之后起身,先一步离开了书房。   汤秽下楼的时候发现只有索宥桉抱着猫等在客厅,索重山跟老杨都不见了踪影。   “怎么样?他没欺负你吧?”一看见汤秽,索宥桉立刻丢开了怀里的猫,但几乎同时,他跟猫都跑向了汤秽。   汤秽先抱住了猫——毕竟,猫比索宥桉跑得快。   “索叔没下来?”他明明看到索重山先下楼了啊。   “走了!”索宥桉说,“说公司有急事,让老杨送他。”   汤秽摸着已经明显肥硕的小猫,抿了抿嘴问:“啊……那他啥也没和你说啊?”   “半个字都没说。”索宥桉围着汤秽转了一圈,“没欺负你吧?没揍你吧?”   汤秽大笑起来:“你说啥呢!”   他回想了一下刚刚的对话,其实全程都还挺轻松的,他并不觉得索重山是个很严厉很恐怖的父亲。   “你俩聊什么了?他没难为你吧?”索宥桉像“十万个为什么”,不停地抛出问号给汤秽。   汤秽摇摇头:“聊得挺好呢。”   “你确定?”索宥桉有点信不着他爸。   他是同性恋这事儿一直没跟他爸好好谈过,也就是传说中的“出柜”,这个环节还没正式进行过。   他不确定他爸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保不齐像成赫名他爸那样,恨不得打断不孝子的腿。   “真的,我以为索叔会跟你说呢。”   “说什么?”索宥桉一头雾水,“你们俩到底聊什么了?”   说好的分开审讯,还没轮到他,人就走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嘛!索宥桉还等着他爸审讯他的时候,他来探探口风,看看能不能试探出个一二呢。   汤秽看着他疑惑的样子,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啊!说啊!”   “索叔不说的话,那俺也不说。”   索宥桉震惊地看着他:“什么情况?你这么快就学坏了?”   汤秽把脸埋在小猫胖乎乎软乎乎的身体上:“俺好想你啊。”   索宥桉戳了戳他脑门儿:“这话是说给猫的,还是说给我的?”   汤秽抬眼看他,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好好好,你们合伙欺负人!我要跟你冷战三分钟!”   然而三分钟没到,索宥桉又凑了过来。   “说说吧,你俩到底聊什么了。”   汤秽刚给猫添完冻干,一人一猫蹲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索宥桉凑过来的时候,吓了汤秽一跳。   “你不是要冷战三分钟吗?”汤秽问,“到了吗?”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到底聊什么了。”很急。必须立刻就知道。   汤秽蹲在那里歪着头看他:“他问俺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索宥桉倒吸了一口气,说实话,这个问题,他现在自己都不是很敢问。   “那……”   “俺说俺喜欢。”   汤秽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带着笑意,声音轻飘飘。   这么几个字,就像一块棉花糖,甜得索宥桉晕头转向了。   “什,什么?”索宥桉怀疑自己幻听了,“你再说一遍呗。”   “索叔问俺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不是朋友不是兄弟那种,就是正经八百想谈恋爱那种喜欢。”   啧。索宥桉想,这老头儿是不是有点过分直接了?多让人不好意思啊。   “那你怎么回答的?”   “喜欢。俺说喜欢。”汤秽站起来,同时也把索宥桉给拉了起来。   两人面对面站在落地窗前,小猫还在吭哧吭哧吃它的冻干。   “一开始俺不知道咋回答,想了好长时间都没吱声。”汤秽说,“但其实俺知道,俺说要跟你回来的时候就很确定俺喜欢你了。可是这个事儿俺不知道咋说,得咋说才能听着是真的呢?”   汤秽发现,自己好像一直都没好好向索宥桉提起过自己的感情,他不想让这份喜欢看起来是因为他贪图城市的生活,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俺没看过啥书,说不出好听的话。”汤秽说,“后来俺一寻思,索叔都说了,不用拐弯抹角的,就直接回答。所以俺就说,俺喜欢你。”   索宥桉,哭了。   这事儿就很离谱。   汤秽也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浪漫事儿,可他怎么就觉得那么感动呢?   索宥桉对此的解释:我们艺术家,是很多愁善感的。   艺术家的眼泪来得快且汹涌,在汤秽的话还没说完时,已经抱了上去,把眼泪蹭到了人家的衣服上。   “没闹吧?没逗我是不是?”   “嗯。”被索宥桉抱着的时候,汤秽觉得特别踏实。   “你是真的喜欢我,想和我谈恋爱。”索宥桉说,“之前不是说试试吗?那现在这算是试完了,我转正了?”   “说试试也不是真的就想试试,”汤秽轻声细语,“那时候俺就喜欢你。”   老天爷!这句话怎么那么动听呢!   索宥桉一把拉住汤秽,将人往楼上拽。   汤秽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走到半路脸刷的就红了。   “那啥!那是不是得准备一下?俺得洗个澡……”   “洗澡?不用,又不往你身上画,不用提前洗澡的。”说话间,两人来到了索宥桉的画室门口。   “啊……”原来是要画画啊。   汤秽误会了索宥桉,脸却变得更红了。   这场朴实无华的告白再次激发了索宥桉的灵感,他不管不顾地将人带到画室,让汤秽坐在窗前摆好姿势,快速地调起了颜料。   汤秽按照索宥桉的要求,坐在凳子上,手肘拄在窗台,掌心托着下巴,目光看向了窗外。   “下雪了哎!”汤秽突然惊叹。   其实雪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半点稀奇,但不知道为什么,汤秽觉得今天这场雪下得格外漂亮。   调好颜料的索宥桉抬头,惊觉这场景比刚刚更美好。   他快速落笔,伴着汤秽回来后的第一场雪画完了这幅画。   画面上,汤秽穿着白色的毛衣趴在窗台看雪,他跟那雪一样干净、轻盈又美好。   “看看吗?”索宥桉问。   汤秽跑过来,看到这幅画的时候莫名觉得有些想哭,画面温柔得像是有人在轻轻吻他的额头。   “这幅画叫《过冬》。”索宥桉轻声说。   汤秽笑了:“俺喜欢这个名儿。”   《过冬》。过冬。   他们两个相遇在寒冷的冬天,他们的故事也频繁发生在这个季节。   之前汤秽总有一种冬天漫长到不会结束了的感觉,可现在,他站在索宥桉身边,看着这幅为他创作的画,突然意识到,虽然外面大雪纷飞,但他人生的冬天已经过去了。   “可以接吻吗?”索宥桉问。   汤秽仰起头看他,然后轻轻闭上了眼。   请尽情地吻我吧,在这个飘雪的冬季,在我人生刚刚诞生的春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