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轻信聊天短信   作者:树上行歌   简介:   学校小论坛八卦校内名人,近日来新瓜频出,热帖无数。一楼声称,惊!知名暴力狂少爷最近在打探闻绛行踪,望学霸千万小心!   二楼密报,高冷男神背地疑为心机交际花,和好几个高阶异能者关系不清不楚!   三楼重磅惊雷!S级异能者谢启交上了一个绝对没安好心的小男朋友,把人哄到手后一直钓着他,态度那叫一个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亲也不给亲,牵手久了都不行,还会为了别的男人几次三番放谢启鸽子,图财概率高达99.99%!渣男一个!   还有这事?一直自认单身的闻绛表示不知道,不清楚,没听说过。   闻绛的富二代死党在出国前举办了一场游轮派对欢送自己,派对上一边哭一边给分手对象发消息求复合,结果阴差阳错,用闻绛的账号错误发送了好几条短信给不同的人,后半夜手机还不慎落水,彻底宣告报废。   闻绛:......   问题不大,但丢失了聊天记录,闻绛无从得知“自己”都给谁发过消息,只能通过周围人的态度做推测,观察一圈,感觉......也都还行?   他刷完论坛对着门口招招手:回来,我又没生气,别就为这去教训别人。   谢启皱着眉回来坐他旁边,又凑过去把头贴到他的掌心底下。   闻绛摸摸他,想起论坛发言顺口好奇问道:这么说来,你交没交上男朋友啊?   谢启愣住,蹭一下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谢启:你要和我分手?   闻绛:?   闻绛:……?   闻绛x谢启1v1   外看冰山男神高岭之花内在电波天然攻x阴晴不定偏执发疯实则纯情恋爱脑天龙人受   含一定量的架空捏造要素,流水账故事,异能校园日常戏份居多,总体比较轻松。   -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异能 校园 轻松 学霸   主角:闻绛,谢启   一句话简介:网聊有风险,需先确定对面是本人   立意:谨防短信诈骗 第1章   根据闻绛回忆,他在消消乐打到第1135关时听到了非常轻微的落水声。   当时他放下钱朗的手机,第一反应是对方伤心过度,选择带着他的手机一同跳海,但很快发现钱朗仍好好活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   这位游轮欢送派对理论上的主角,本该成为全场最耀眼的明星的钱朗趴在犄角旮旯,面朝栏杆,只留给闻绛一个萧瑟的背影,脚下不远处还有一个滚落的酒瓶,初步推断应该是他喝醉后不慎被酒瓶绊倒,又伤心过度,干脆就躺在地上不肯起来了。   身为对方最好的朋友,闻绛把醉成一滩烂泥的钱朗拽起来扛回房间,期间经历了对方三次挣扎,两次抓挠,一次泪沾衣衫,一次动手动脚和若干次的无意义干嚎,堪称是以“制服”的方式把钱朗押送回床上,因为闹得太厉害,他还认真思考过要不要直接给钱朗后脑勺来一下。   思及此,闻绛拿出自己昨天穿的衬衫,指着上面被撕开的一道长口子说:“你是用双手把它从左右两边直接扯开的,可以肯定当时你的手里没有拿着手机。”   钱朗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为什么要撕你衣服?”   闻绛回得轻描淡写:“你说你痛苦得宁可爆体而亡,我猜测你可能把这件事和爆衣混在了一起,或者把我当成了爆炸按钮,因为你撕开我的衣领后还在质问为什么这样了人都死不了。”   闻绛忽视钱朗生无可恋的表情,又推出一套洗干净熨烫好的衣服作为第二件证据:“因为你昨晚在甲板上打滚,所以我把你穿的都脱下来交给了员工,今早送来衣服时我问过了,你的口袋里也没有手机。”   “不是,”钱朗抹了一把脸,语气里有些不可置信,“我好歹也是派对主角,他们就没一个人关心我吗?”   “你说过你想单独待着,而且当时大部分人应该都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钱朗不说话了,他昨晚失恋买醉,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况且真心话大冒险本身不重要,但谢启也在里面,谢启才是真正的众人焦点,有谢启一起玩游戏,他这颗璀璨明珠就只剩蒙尘被挤到一边儿的份。   钱朗长叹一声后感动道:“兄弟,最靠谱的还得是你,不然我就要在甲板上睡一晚上了。”   要不他和谢启五六年的情谊怎么会被高中才认识的闻绛后来居上,关键时刻还得看闻绛啊。   “如果你还有印象的话,我没去玩只是因为抽签没抽中,不是想照顾你。”闻绛坦言,语气里却没有丝毫悔意:“这可能就是我心不诚的报应吧。”   钱朗:……   “根据调出来的监控,我把你送回来的这一路上没有掉出来过什么物品。”闻绛把话题转了回来,说出最终结论:“你应该不至于醉到对着空气打字,所以你大概是昨晚摔倒的时候没拿稳,把我的手机也给扔海里了。”   “……我靠,”钱朗抓了抓头发,刚向后躺到沙发上就觉得头痛欲裂,整张脸皱在一起,“嘶,看在我就快走了的份上,我赔你个新的,咱俩这事儿翻篇成不?”   钱朗想得很随意,他不想在出国前和朋友闹出什么关系疙瘩,而作为一个正儿八经能包游轮开派对的人,别说赔一部手机,赔闻绛十部他都无所谓。闻绛家的生活阶层处于中上,虽不是大富大贵,搁在他的朋友圈里排行倒数,但也不会心疼丢了部手机,对方现在显然情绪稳定。   情绪稳定的闻绛开口:“可能不行。”   “不是吧?”钱朗又从沙发上一个打挺坐直,还没坐稳就因为宿醉带来的晕眩和疼痛重新栽回去,缓了缓才艰难地说:“你那手机里有什么宝贵东西这么重要?”   “这倒没有。”闻绛回得很干脆,他今早认真回想了一遍手机里有没有什么重要数据,觉得损失都在可承受范围内,没了一部手机确实不是太严重的问题。   他将十指交叉放在膝头,像审讯犯人一样询问钱朗:“你对昨晚的记忆还剩下多少?”   看着钱朗明显大脑一片空白的表情,闻绛换了个问法:“你昨天怎么确定的你发消息的对象就是霍夏彤?”   霍夏彤是钱朗的前女友,因为钱朗要出国这事前天刚和钱朗分手,分手当天钱朗表现还比较正常,俩人算是好聚好散,分开前还红着眼眶互相拉黑以表决心,如同一对被世俗拆散的苦命鸳鸯。   但过了一天钱朗就彻底憋不住了,他在派对上借酒浇愁醉得一塌糊涂,后半夜拿着闻绛的手机开始给霍夏彤发消息求交往,期间哭哭啼啼,精神状态非常堪忧,钱朗的大脑保护机制让他遗忘了自己昨晚到底有多丢人,但对给女朋友发消息倒是记得清楚:“我选红头像发的啊,彤彤……霍夏彤头像不就是红的吗?”   霍夏彤的头像严格来说是一个卡通公主,公主有一头红艳似火的长发,背景点缀着秋天的枫叶和爱心,所以粗看就是个显眼的红色头像,闻绛的眼里带了些了然:“我的好友列表里头像红色的不止一个。”   “这不废话,我的还是红的呢。”钱朗理所当然道,他和霍夏彤用的是情侣头,霍夏彤既然是红发公主,那他的就要做红发王子,虽然现在分手了吧,但他失恋的心情还没收拾好,头像暂时也还没换。   钱朗其实是想过换的,可他上游轮前特地看了一眼,霍夏彤也还没换,他就又想着算了。等到他喝得头脑不清,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女朋友的时候,他就生出一股能为爱拼命的勇气,夺了闻绛的手机,开始用闻绛的账号和女友互诉衷肠,试图挽留这段刻骨的爱情。   当然,这都是钱朗自己脑内的记忆。闻绛默默看着钱朗,浓墨似的眼睛看得原本坦然的钱朗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他就像一个哆啦阿梦,但是每次拿出来的东西都无法让野比钱朗安心。闻绛将第三件物品——钱朗的检测手环递给对方,上面赫然显示着异能的名称和发动时间,熟悉的B阶的【绝对信任】加上C阶的【增幅】,让钱朗感到眼前一黑。   顾名思义,【绝对信任】能够以文字或话语为载体,大幅增强别人对所见或所听内容的信任。虽然能力本身等级为B阶,但在C阶【增幅】的强化下,完全可能越级对A阶能力者产生影响。   持有双异能的钱朗一直存在异能紊乱的问题,醉酒状态下有概率出现无意识失控,尽管非他本意,但从旁观视角看,他在为了追回前女友,需要诚挚剖白真心的场合下“耍了手段”,利用自己的能力蛊惑对方信任自己,怎么想都是搞砸了。   这段恋情果然注定结束吗?他们开诚布公地谈过,是基于种种现实考虑,才最终决定和平分手,分手后的确不该再反复纠缠,或许就此尘埃落地便是最好的结局。理智回归大脑,钱朗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如同悲恋青春小说里的男主角,正处于由爱情带来成长蜕变的关键时刻,然而闻绛并没有理会对方跌宕起伏的心绪。   他瞥了伤春悲秋的钱朗一眼,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件证据——昨夜一直在闻绛手里的,真正的钱朗的手机说:“我昨天在用你的手机打消消乐,没注意都有谁给你发消息。”   “今天上午你一直没醒,我用你的手机给你家里人打了电话,发现昨晚我的账号给你发了两条消息。”   点开聊天软件,“闻绛”赫然给“钱朗”留言两条,第一条是“彤彤!”,时间显示为晚上九点五十,三分钟后是第二条的“我有话想跟你说” ,之后便没了后续。   晚上九点五十在使用闻绛手机的毫无疑问是钱朗,但他明明是在给霍夏彤发消息,怎么跑到了自己的账号上,还只有这么点儿?他对彤彤爱的表白和对过去点滴的珍贵回忆呢?   “之前,霍夏彤带你上分时我见过她的游戏账号,所以我登我的游戏号联系上了她,跟她提了一下这件事——”闻绛在钱朗震惊混杂着羞愤的表情里淡淡道,“——她说昨晚你根本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不是……啊?我草?”钱朗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好半天才消化过来这个事实,“靠!你的意思是我昨天晚上一直在给另一个人发消息?!”   闻绛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钱朗,纠正他:“可能不是一个人。”   “啊?”   “你把你自己的头像错认成了霍夏彤的,但是却只发了两条。”闻绛顿了顿,话题突然一变:“假设你现在在大晚上看不清楚东西,面前有三把没人认领的钥匙,但只有一把是你的,你着急回家,必须立刻拿钥匙走人,你怎么办?”   “那把三把都拿走不就得了。”钱朗脱口而出,随即愣住。   “我也觉得你会这么做。”闻绛点点头,也跟着后仰栽进沙发里望向天花板:“所以我合理怀疑,你聊天的对象不止一个。   “最坏的情况下,你可能把我列表里顶着红色头像的人都找了一遍,还用上了你的异能。” 第2章   闻绛此人,相貌出众,成绩优异,异能资质突破了观测数值,开学便获得S级评估,加之脸上一贯表情不大,平日话也不多,远观其气质属于一款较为典型的校园男神。   S级异能者寥寥无几,学校鼓励他们平时互相交流,友好切磋,共同进步,开学第一天,闻绛就收到了一份校内超A级到S级学生的联系名单,还被强制要求互加好友。   但其实除了闻绛,其他几个超规格的异能者家庭都不一般,他们要么彼此早就熟识,要么也打过照面,听过名字,本来就是一个圈里的人,只有闻绛是个外来者,且闻绛的异能在分类上不属于战斗系,而是归入生活系,这让他在所谓的S圈里的位置有些尴尬。   想要进入青池就读,家境,异能,成绩至少要拥有一样。闻绛没有参加异能通道的特招,他在这所遍地关系户和有钱人的学校里是凭成绩考进来的,其不错的家境在普通人看来已迈入“上层”,在那帮富家子弟眼里又属于擦边的最低档,高不成低不就的两边不挨,和他的冷淡外形一搭配,外人看来便又归属于一类比较典型的易受排挤的内心孤独自闭人群。   结合上述几个方面,针对闻绛容易产生的经典妄想剧情包括而不限于其冷淡的性格源自他严厉的家庭,看似高冷实则背地里饱受欺负,冰山底下是一颗滚烫却无人理解的心,学校里看着光鲜其实一直被长期勒索巨款等等,突出走一个美强惨路线。   钱朗就对没了自己照应后闻绛在学校里的日子非常担忧,在上飞机前一边叹气一边揽住谢启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唉,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小绛就拜托你了。”   谢启皱着眉任由他揽着,罕见地没把他的手拍开:“知道了。”   许是因为钱朗是真的要离开几年,谢启的态度也郑重了不少,闷不吭声了会儿又补了一句:“......你回来了也用不着你。”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觉悟了,往前推上五年都不见听话一次,钱朗大喜过望,当即表示:“行,闻绛以后就交给你。”   他锤了下谢启胸口,场面如同岳父要把女儿交给女婿,伤感道:“以后好好过日子哈,没什么问题我就走了。”   “我有一个问题。”在旁边默不作声看了半天的闻绛插嘴,一个问句被他硬生生改成陈述句:“为什么你们话里的我好像平常过得很可怜的样子。”   谢启飞速瞥了一眼闻绛,又像被烫到一样移开,脸稍微有些发红:“不是这个.....”   “就是这样,”钱朗果断大声认同,对闻绛破坏氛围的行为指指点点:“因为你就长着一张写有这种人设的脸,你不要损坏我给自己凹的侠肝义胆出国都不忘罩着小弟的形象!”   “......”自认家庭和睦生活顺风顺水的闻绛无声地用眼神询问:那你还记得你对你小弟的手机都做了什么吗?   钱朗忽略闻绛的谴责干咳一声,刚想扭头寻求谢启的认同,就看见对方黑了半张脸,语气间明晃晃的不耐:“没事儿了就赶紧走。”   ......这人怎么态度说变就变,亏我刚才还以为你特别想我呢!   钱朗撇撇嘴,又嘱咐了几句记得想我,记得定期联系之类的话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飞机,坐上椅子后仍在复盘自己把好友一号托付给好友二号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主意。   毕竟同为S级能力者,谢启才叫真的能横着走的大爷,见谁都懒得给好脸色,论家世要拿捏闻绛家更是轻轻松松,钱朗自己家也不敢过分招惹谢家。   可钱朗再转念想,谢启也就是脾气烂又别扭,少爷毛病一大堆,被惹毛后下手就变得没轻没重.....算了,至少对方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既然答应了自己,过去也看闻绛顺眼,那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至于新闹出来的手机乌龙,钱朗每每想起都分外尴尬,他考虑过告诉新上任的“闻绛监护人”谢启,又实在嫌丢人张不开嘴。反正木已成舟,闻绛旁观了一会儿钱朗的生无可恋,干脆答应了会在自己能接受的范围内尽量保密,不抖出对方这个幕后黑手,圆不下去再摊牌。   这事理论上的确不算严重。钱朗发出去的消息无外乎两种可能,一是如他当时以为的那样,充满爱情的甜蜜和热烈,二是他想说的只停留在他的脑子里,当时实际打出来的内容仅为只言片语,甚至颠三倒四,难以读懂。   而【绝对信任】的效力持续时间有多长,与外界条件密不可分,两种消息类型都和闻绛的外表看着就不搭,即使当下受异能影响信以为真,再细想想闻绛那张脸,过阵子也该察觉出不对劲来。   但坏消息是闻绛本人和他的外表也算不上搭,或者说有种错位感。   钱朗和闻绛真正开始相熟是开学后的第一个月,在那之前闻绛已凭S级的身份小有名气,但尚未到今天的程度,喜欢他的人眼里他是禁欲帅哥,讨厌他的人眼里他是装逼惯犯,钱朗姑且属于后者。   当时钱朗走进教室,几个班委正聚在一起讨论演话剧的事,本在埋头看书的闻绛抬起头来默默旁听,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光透过窗户往他身上就跟明星打光似得那么一洒,那股微妙的装逼气息顿时就涌了出来。   青春期直男见不得这个,钱朗内心无端嗤了一声,像所有小说里爱恶意挑事的反派混混一样吊儿郎当开口:“大学霸也对话剧感兴趣啊?”   旁人听出这话里不讲道理的讽刺,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由闻绛的同桌,作为语文课代表的林雯之打了个圆场:“钱朗你想让闻绛参演话剧啊?有眼光呀,我看闻绛就挺适合演王子的。”   话剧是他们班文艺汇演抽中的节目,但人选还没定下来,正在商讨是要采取个人举荐还是匿名投票的方式,林雯之的话让现场气氛回暖,闻绛则微微点了下头:“我也觉得。”   他这话瞬间又让气氛变怪,钱朗凉凉说了句“嚯,你牛”,另一位负责服装道具的女同学推了推自己的圆框眼镜,委婉开口:“闻绛确实看着很合适,但王子性格设定上比较阳光开朗,而且说话感情比较饱满,闻绛要是能多笑笑就好了。”   闻绛又点了点头:“我也觉得。”   .....你到底是在觉得什么啊?   钱朗在无声的质问里翻了个白眼:“那你现在笑一个让我们开开眼。”   “好。”闻绛酝酿了几秒,突然做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标准露齿笑,整个人眉眼舒展,眼里带光,从头到脚均洋溢着悦动的青春气息,看得正愁没正能量照片发布的宣传委员惊叹连连,大部分现场围观人群的表情瞬间凝固,闻绛的笑犹如昙花一现,很快他就收回来淡淡道:“怎么样?”   “.....很合适。”戴眼镜的女同学艰难开口,“太合适了。”   冰山系帅哥偶尔的温和浅笑可以惊为天人,笑得太过质朴热情就会变成惊悚故事,林雯之闭了闭眼喃喃自语:“这和我想象的走向不一样。”   钱朗受到的精神冲击最为严重,半响后满脸震惊地提高嗓音:“你原来会笑啊?!”   “我当然会。”众人心里的面瘫闻绛顶着一张面瘫脸反驳:“我又不是面瘫。”   钱朗现在一回忆起闻绛当时的样子就有点乐,这件小事让他对闻绛的印象莫名好了不少,之后座位又分到了对方后面,一来二去便越来越熟。他知道闻绛其实不好融进学校那个属于顶级异能者的圈子,干脆由自己出马连线,正式把闻绛介绍给谢启。   谢启这需要哄着供着的性格一般人都受不了,闻绛也不是个爱不停说话的,本来钱朗对他俩最好的估计是彼此混个脸熟,结果俩人好像意外处得不错,谢启有时候还会问自己闻绛正在做什么。   他可真是个给朋友们牵线搭桥的小能手啊,钱朗在拉下眼罩睡觉前满意地自我肯定道。   钱朗心里的好友一号二号一前一后要出机场大厅,谢启在后面走得慢悠悠,忽然开口朝闻绛喊了一声:“哎,要不要牵手?”   “?”为什么要没事牵手?闻绛回头看了眼谢启,果断拒绝:“不了。”   谢启听完表情就整个垮掉,皱着眉两步走到闻绛旁边问:“你介意在外面?”   这是里面外面的问题吗?思及对方刚才和钱朗的朋友交接对话,闻绛也反问他:“你这是觉得,你现在要好好照顾我?”   谢启盯着闻绛顿了顿,突然揉了把自己的头发,脸别到别处小声说:“草,这话听着真肉麻。”   他转过头来就又是副无所谓的表情:“差不多吧。”   没想到谢启居然能这么听钱朗的话,就是这照顾也太细致了点,闻绛看谢启的眼神就像看一片全新的大陆,他决心响应对方的难得坚持,把话说得十分认真:“行。”   沉默在他俩之间流淌了大约十几秒,谢启的表情渐渐由迷茫转为呆愣再转为不可置信,扬声开口:“就这?”   “那我要说什么?”闻绛疑惑道,想想又补了两句:“牵手也行,时间最好别太长。”   自己毕竟不是三四岁的孩子,他可以一定程度配合谢启,但太麻烦还是算了,可谢启却似乎对这个回答相当不满,咬字重复:“也行?别太长?”   闻绛看出来谢启并不满意自己的答案,偏下头提议道:“或者干脆别牵?”   钱朗不清楚闻绛和谢启是怎么单独相处的,和他以为的谢启日常犯太子爷脾气,闻绛再凭其人际交往上的粗神经和时好时不好的情商做到“毫不介意”和“意外安抚”不同,闻绛很少完全顺从谢启,甚至可以说,如果让闻绛把自己眼里的谢启形象写出来给钱朗看,钱朗一定会瞪圆眼睛发问:“你说这人是谁?”   谢启本质人不坏,闻绛不讨厌对方,不过他们起争执的方式可能是和别人不太一样,闻绛举起自己的右手,简单明确自己的立场:“就这两个选项,不行就算了,五,四,三.....”   闻绛的“二”还没说完,谢启就冲过去一把牢牢抓住了他的手,嘴里不满地嚷嚷:“你不能老这样!”   “不能牵太久,我行动起来会很麻烦。”闻绛重复道,看着谢启的脸色又强调:“我不是生气,但不可以一直牵着。”   谢启习惯被顺着来,闹别扭也不太能拉下脸主动道歉,可惜闻绛并不具备体谅他的包容纤细,或者叫狗腿子精神,这是一个让过去的谢启气得牙痒痒又没办法的事实,闻绛真的一点儿也不怕他。   但谢启越想越觉得他这回没错,他以前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也就算了,现在他们的关系明明已经不是普通朋友,为什么连牵手都不行?又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谢启不服气地抱怨:“没见过你这么矫情的......”   这话听得闻绛内心大受震撼,一路上回忆了过去十几年接受的常识经验,怎么想怎么确信一位成年男子拒绝另一位成年男子一直牵手要求的行为不该被叫做矫情,他让谢启一直牵他牵到出了机场,直到能看见谢启家那辆意味着他们该各回各家的豪车,便松手要和对方分开。   闻绛抽手抽了一下没有抽动,谢启仍紧紧握着他,整个人闷不吭声,沉默的态度尽显其倔强立场。   “......”这是轴劲又上来了,闻绛没什么温度地看向对方:“谢启。”   谢启因为闻绛眼神里的示意稍微绷直了背,他似乎想反过来对闻绛发火,却又在下一秒放弃似地骤然松懈,不怎么情愿地放开了闻绛的手。 第3章   钱朗错误发动的主异能【绝对信任】,其核心并非强制洗脑,而更接近于一种心理暗示。   想要将附着了异能的内容深深根植进某个人心里,最好的情况是戳中了对方心里的隐秘,即“Ta本人很希望这件事是真的”,对方内心的渴望越强,【绝对信任】的效力就随之越强,最终变成洗脑催眠般的深信不疑。   做不到这点,传达内容最好也别太过荒诞,起码让对方认为这件事“有可能发生”,这种游移的念头被钱朗抓住,侵蚀,扩大,才是精神系异能的本质。   打个比方,钱朗如果对一个不信末日说的人强行灌输“五秒后就是世界末日”,【绝对信任】的效果大概率很差,但如果他改说“明天你出门下台阶时会摔跤”,那对方就会信以为真。   把话绕回来,如果钱朗真的错发了消息给某个人,那么最好的情况是,对方是个像谢启一样的S级异能者,对区区B级异能抗性十足,不太上心消息内容,或者很快就主动联想到屏幕对面是发错了,在玩游戏,非本人等等,很容易蒙混过去。   第二好的情况是,钱朗输入的内容是醉酒后的胡言乱语,都形不成句子,即便对方认定发消息的人是闻绛,也不会得到任何实际的有效信息,此事便能不了了之。   最糟糕的莫过于钱朗受到爱情之神眷顾,手指能精确打下甜言蜜语——尽管他混乱到想不起来还能打电话,于是一个游轮之夜,闻绛四处表白,想必账号很快就会被各种回信狂轰滥炸,得到欣然答应亦或冷淡拒绝。   截至目前,闻绛和钱朗还无法断定是哪种结果,因为所有的红色头像嫌疑人都十分安静。   或许这意味着钱朗发的内容就是很莫名其妙,大家没当回事,自然懒得回复,闻绛不怎么慌张。   钱朗也不怎么慌张,在另外个半球和闻绛打视频电话时感叹:“估计还没想好怎么回你,毕竟是你发的消息嘛。”   闻绛:?   二人想法上的偏差令闻绛突然生出股警觉,他挂了电话后打开自己的聊天列表,重点审视了几个头像很红的嫌疑对象,没法从空白一片的聊天界面里看出任何端倪。   自游轮那夜之后,这些关注对象们没一个给闻绛发新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无事发生还是被钱朗的一些虎狼之词吓到不敢吱声,闻绛观摩片刻,手机嗡嗡震了两下,收到了今晚第一条私聊,来自黑头像的谢启毫无营养的“睡了没”。   闻绛:没有   基于友好礼貌,闻绛又发送了一个头顶冒问号的小恐龙探头表情,精炼表达“有事吗”,才切出去给他的红色头像们单拉新列表。   谢启看见对方的消息,开始觉得普通情侣互动打卡不适合他们了,他想不出自己该说什么,犹豫片刻在聊天框里打下“就是想问你”,当即就被自己肉麻到一阵牙酸,果断把字全部删除,反复纠结几次后回了个毫无情趣可言的“没事”。   这天已然聊死,再无后续,谢启靠在沙发上,完全没咂摸出那种热恋情侣发一堆废话都能发得冒粉红泡泡的味道,他也知道自己和闻绛没法儿一口一个“甜心”“宝贝”“亲爱的好想你”,但真这么平平无奇就又生出几分不爽。   他不爽的事还不只这一件,自己的男朋友线上线下都挺冷淡,白天连牵个手都要掐好时间距离,谢启懊恼地揉了把头发,一次两次就算了,他总不能每次想和闻绛牵手时都提前清场。   牵手都如此,那做更多的呢?谢启的思路有些飘远,又被茶几上另一支手机的震动音唤回,他兴致缺缺地瞥了眼,看见一个被手机主人备注为“puppy”的号码来电,啧了声后朝大厅另一侧不耐烦地喊:“温天路,管好你的狗。”   温天路不肯放下游戏手柄,在激烈的枪炮电子音中头也不回:“直接挂了就行!”   谢启拿起对方手机,面不改色地略过几条露骨的聊骚短信,直接把温天路的狗奴拉入黑名单,他过去没交往对象,也不知道该如何谈好一场校园恋爱,倒是能一眼看穿“puppy”背后的含义,那昂贵的手机被谢启当成最廉价的玩具,在指间转了两个圈后扔回桌上,谢启又打开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他给闻绛设了特别提醒,但还是要亲眼确认过对方没再发消息,才熄灭屏幕百无聊赖地看向天花板。   闻绛会玩这些吗?谢启顺势生出疑问,下一秒又将其抛之脑后,拜私生活混乱的家里人所赐,谢启对性事的态度开放又保守,他不愿学自己的父母,所以还是个让很多人难以置信的处男,但知道的不少,对闻绛有没有特殊癖好,是青涩纯洁还是身经百战也毫不在乎。   况且这种事很好判断,闻绛显然是个在学校里认真挥洒青春的好学生。   钱朗性格大大咧咧,一些细微之处却想得周到,第一次带闻绛跟他们见面还提前打过招呼,私人酒吧场地中央的舞池热闹,外圈却灯光昏暗,半遮半掩,属谢启这边最为规矩,大家跟钱朗做过保证,都没干出些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也就林巡非要带上自己的新宠,只命令对方换了身得体的衣服,全当给钱朗面子。   闻绛的话不多,但有问必答,嗓音和长相如出一辙的冷漠平静,不显得拘谨,也天生带着些距离,谢启看了几眼就失了兴致,再度注意上对方是钱朗要暂时离场,他耳朵尖地听见对方临走前嘱咐闻绛:“别乱跑哈,去洗手间就从这儿一直往前再右拐,别走反了。”   谢启挑挑眉,在内心嗤笑了声钱朗什么时候成了别人的家长,倒也不是不懂对方的担忧,若闻绛胡乱打听,大抵会有人以开玩笑的心思给他指另一条道,那边黑压压一片看不清楚,等闻绛真走过去,他就会听见若有似无的呻吟和喘息,运气再不好点儿,发生什么谁都不能保证。   闻绛的表皮素来具有欺骗性,等钱朗一走,林巡的心思就活络起来,他一向喜欢玩“难度高”的,对这种高岭之花会生出打碎对方脊骨的欲望,看向闻绛的视线隐隐灼热。谢启不在乎林巡的想法,不代表他喜欢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闹事,他忽的大力踹了下桌角,把桌上玻璃杯中的酒水踹洒了出来,在林巡骤然回神的视线中懒洋洋说:“抱歉,腿没伸开。”   靠,腿长了不起啊?林巡心里嘀嘀咕咕,到底没敢太张扬,却还不死心,摆出副笑脸去问闻绛:"干等着也无聊,咱们玩牌怎么样?"   若是单纯的赌牌也就算了,实际输了的人还要接受惩罚,要么喝酒要么听从赢家的一个命令,堪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闻绛看着林巡微点了下头,惜字如金地说了个“好”。   人非要往枪口上撞谁都救不了,谢启当即撒手不管,若钱朗的朋友真这么蠢,那他本来也待不住,还不如趁早碰壁长长记性。   林巡当然不会乖乖玩牌,当他拥有必须赢牌的目的时,他就会在牌局中使用一些作弊的小伎俩,但他非常“体贴”,不打算做得出格,只是无伤大雅地“玩一玩”,对方既然亲口答应愿赌服输,那钱朗也没法跟自己甩脸。   钱朗离开的时间稍微有些长,这让他心里头生出种不好的预感,他脚步匆匆地回来,一眼就看到林巡和闻绛离得很近,两个脑袋几乎叠到一起,顿时内心咯噔一声开始狂骂林巡的八辈祖宗,等他着急忙慌地赶过去,才发现事态发展和自己以为的不一样,闻绛一手托着林巡的下巴,另一手拿着支水性记号笔,正在往林巡的额头上画古埃及壁画里常见的大眼睛。   “......”钱朗下意识说:“你俩搁这儿cos二郎神呢?”   温天路彻底绷不住,噗嗤一声栽倒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就连林巡那位柔情蜜意的小情儿,也忍不住颤抖起肩膀。借着昏暗的灯光,钱朗终于看清林巡脸上不止这些,他左右脸上还各画了只活灵活现的王八。   闻绛画的时候还很讲究对称,钱朗摸着下巴端详片刻,大力赞美他的画技:“不错啊,远看跟俩门神似的,能辟邪。”   林巡自己的脸就黑得像妖怪,他一把都没赢,心里门清对方绝对也做了弊,奈何明面上揪不出把柄,只能任由对方在自己脸上画画。   林巡人坐在闻绛的对面,输了只能往前探出半个身子把脸凑过去,反倒像在当闻绛的狗,闻绛的手指修长有力,为了防止林巡乱动把对方下巴掐得很稳,而离得越近就越能感受到这张脸的优越,闻绛漆黑的眼瞳像个能把人吸进去的冰冷深渊,不容拒绝又高高在上地俯视林巡,看得林巡心里发毛又恼火,最深处还升起种古怪的异样。   而谢启只觉得好笑,终于开始正眼看待闻绛,但也止步于此,他当惯了大爷,和“高冷男神”这种同样被人捧的类型可合不来,也不像林巡那样爱上赶着犯贱,他不找闻绛的麻烦,闻绛最好也别来烦他。   这次见面有了个不错的结尾,散场时大家各走各的,钱朗和闻绛不会在外面过夜,离开的也最早,很快谢启也选择离场,他又不在酒吧猎艳,坐这儿毫无意思,他将过走廊拐角时听见自己的朋友熟悉的声音,钱朗正不留余力地嘲笑林巡的吃瘪,末了又后怕地说:“我刚过来时还以为你俩打啵呢,吓死我了。”   “要是以后还喊你打牌,你直接拒绝就行,”钱朗跟操心小弟似的跟闻绛叨叨,”他不敢真把你怎么样,咱不跟这种别有用心的家伙玩。”   “没事,他出千水平不如我。”谢启听见闻绛冷淡的语调,像在表达自己对这些挤兑人的小把戏不屑一顾,比起欣赏对方性格,他更怀疑钱朗这热脸贴屁股的是给对方当起了舔狗。   下一秒他听见闻绛又说:“我们要跑吗?”   “那支笔其实是油性笔。”闻绛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他应该发现脸上的笔迹擦不掉了。”   钱朗和闻绛的声音立刻变远,谢启听见一阵略急的脚步声和钱朗实在憋不住的笑声,他原地站了会儿,回想起当时的诸多细节,闻绛拿出笔时并不遮掩,而是边说这是水性笔边大大方方放到桌面上给所有人看,但林巡当时只顾着不丢更多的面子,看也不看地凑过去让闻绛直接上手。   闻绛毫无动作地沉默了两秒,顶着那张面瘫脸拿起笔陷入沉思,其他人都以为这是优等生乖宝宝在不好意思,林巡心里希望闻绛停手,嘴上大度地说:“随便画随便画,说好的愿赌服输,怎么画都随你。”   于是闻绛本欲开口说些什么的嘴又闭上,点了下头在对方脸上画了个王八。   谢启想完一圈,内心忽然生出个诡异的猜测,这位学校里挺出名的高冷学霸,该不会当时是想开个玩笑,结果没人当他的捧哏吐槽“这上面写的可是油性”,正在纠结之际听见林巡说怎样都行,才顺势而为将错就错画上去了吧? 第4章   多数时候,青池放任学生间的阶层划分。   当然明面上,学校向来主张公平公正、一视同仁,设置了匿名箱和调解室,还会定期举办内部交流活动,但阶级由人群聚集而自然诞生,即使不加干涉,学生们也会因为行为方式,能力成绩,以及相差悬殊的家庭背景自发划出等级和区域。   在这之中,与异能相关的身价高低排序,或者说歧视链可以简单分为两条,一个是高阶级优于低阶级,另一个是战斗系优于其他系。   异能的等级越高,持有者的身体素质往往就越强,异能也更加直观暴力,使用时很容易给等级低的无辜路人带来精神压迫。统观历年异能分布,越往上走,战斗系异能所占的比重就越大,几乎要成为高阶级的代名词。   那么S级的生活异能,能获得同级生的平等尊重吗?高明诚不清楚,但他对答案并不乐观。   至少就他个人看来,那些B级战斗系异能者总是举止傲慢,而自己认识的学姐学长们也常说,A级之间的异能歧视没有任何好转,只会更加严重。学生论坛里还有过一个言语刻薄的帖子,题目是《所以D级和A级的生活异能到底有什么区别?》,两个小时内就迅速吵上首页第一,高明诚至今记得里面的许多傲慢言论。   S级在争吵中默认“论外”。   青池同年级的S级异能生一只手就能数完,全部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个,他们的文化课跟着自己待的班级走,大部分异能课会和综合成绩名列前茅的A级生一起上,还有小部分课来不来无所谓,反正名额永远只开放给他们几个人,拥有明牌亮出的特权。   但是啊......高明诚盯着那门只有A级以上的学生能参加的“异能训练(A)”,再看下午的课程内容是“实战对抗训练”,思前想后,还是忍不住朝一旁的人好奇提问:“闻绛上这种课一般做什么啊?”   正带着他前往训练场的闻绛坦言:“旁边看着。”   ......也是。高明诚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肠胃因紧张和压力产生虚幻的轻微抽痛,下一个问题顺着从嘴边溜走:“闻绛和那些人很熟吗?”   他刚问出口就开始懊悔,嘴唇紧紧绷直。这个话题没准很尖锐,闻绛在“顶层”的交际情况一直是秘密,论坛里各式各样的传言很多,但都缺乏有力的证据,或许对方不喜欢被打探这些。   闻绛走路步伐不变,沉默着意识到自己无法确定“那些人”到底都指谁。   考虑到学校里好像也没谁和自己有深仇大恨,他决定泛泛地回答,在高明诚想主动含混过去前道:“一般吧。”   对方的语气轻松,声音里有种清透的冷,却不会让自己感到疏远,高明诚的心因此落回原处,他知道这来自于生活系异能之间的天然亲和。那些单细胞的战斗狂无法体会生活艺术之美,但在他们生活系的人眼中,等级的区别格外明确。   生活系的异能者也更加“抱团”,他们擅长的领域常有交叉和重叠,是学校里最遵守互助合作理念的派系,高明诚回忆起自己收到的简短消息,于冥冥中对自己的推论越发肯定。   鼓起勇气找闻绛的行为是正确的,自己不会蠢到认为能获得永久保护,只要平安度过下一节课就行……不过闻绛到底“强不强”呢?   闻绛如果不能“打服”别人,万一之后起了冲突,他该如何解决?唯独这点,高明诚想不出来。   闻绛也想不出来。   实际上,他连现状形成的前因都还没捋明白。   高明诚,学生会成员之一,拥有B阶的生活异能【电子数据】,负责学生的信息收集工作,据说下一次异能评定很可能升到A阶。   最重要的是,聊天头像是大红色。   今天下午,这位重点嫌疑人在自己面前来回晃了三四次,频繁地拧开杯子喝水,视线时不时瞥过自己,却坚持一言不发,等最后一节文化课结束后才终于在自己面前站定,语气诚恳,语焉不详:“......一起去吗?”   ......去哪里?去干嘛?一点儿有用信息都不给吗?   闻绛面瘫了几秒钟,调出课表,给对方看自己很久不参加的异能训练课周旋:“之后有课。”   “嗯!”高明诚的眼睛立刻亮起来,他重重点了下头,如释重负般朝闻绛露出笑容:“对,是这节,那我们走吧。”   于是结果就成了这样。   也不算毫无头绪,至少半路上,闻绛意识到对方是有任务在身,高明诚有学生会的通行证,不需要S级陪同也能独自进训练场。   对抗训练分为单人组和双人组,几场训练可能同时进行,每场都要录入对抗两方的基本情况,保存对战录像,计算对战结果,赛前赛后都要给学生进行体质检测,所有收集来的信息一股脑汇入端脑,在异能【电子数据】的作用下,能够近乎实时地形成一份份整齐漂亮的表单。   很实用的生活系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还拥有“这也算你的异能锻炼”的合理由头,高明诚不参与打架,和围观的闻绛估计也没太多区别,为了不让气氛显得太冷清,他又找起了话题:“在旁边看会不会很无聊?”   或者说很危险?高明诚主动提议:“闻绛能申请退课吗?”   “没关系。”闻绛看了眼表情真挚的对方,恰到好处地顿了一下:“这种课我可以不来,老师不会管。”   学校没办法给校内唯一的S级生活系学生定制一份完全独立的课表,也没顽固死板到勒令人家赚实战课学分,只是保留了闻绛的上课权限,按照戏剧指导老师的说法,多观摩他们在格斗中如何动用身体四肢,对精湛自身演技也有好处。   高明诚也反应过来,他并不擅长遮掩情绪,闻绛侧目看去,发现对方的表情在短暂的茫然后变成了顿悟,看向自己的眼神染上热意。   “谢谢你。”   显然,自己“特地”为了对方去上课的行为让他非常感动,还增加了不少信任。   高明诚的肩膀放松,说话的语速也变快了些:“我没想到那条抱怨能被人看见,其实我平时工作不这样......唉,主要是,我和里面一些A级生的关系不太好。”   他说完又对着闻绛腼腆地笑了一下:“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   拥有顶级异能资质,频繁引起人们讨论的名人,前两天破天荒地主动发来消息,当时就把高明诚吓了一跳。他盯着闻绛发来的内容,怀疑却在冒头的瞬间消散,随即联想到的是他刚刚删除的个人动态。   那是一条负能量满满的三百字抱怨,情真意切地表达了一想到要去A级场干活就想死的心情,大晚上嘛,emo一下很正常,况且他真的压力很大。   A级场肯定有江鹤虎在,江鹤虎已经放话见他一次就打他一次,只要想到要和对方在同一个空间里待那么久,高明诚就有些坐立不安。   ……能不能直接看对方的聊天记录呢?   闻绛把视线移回来,姑且领悟出了对方认为自己在能够保证他的安全。   自己似乎阴差阳错得到了一个临时小弟,虽然他不知道小弟和A级场的人有什么矛盾,导致对方渴望有人陪同,并在【绝对信任】的作用下将钱朗的讯息和内心愿望联系了起来。   闻绛站在训练场门口,看着高明诚拿出通行证后出声阻止对方:“别用这个。”   高明诚愣住,闻绛顶着对方迷茫的眼神,伸出手说:“你需要权限,手机借我一下。”   “欸?啊,好的。”高明诚随即反应过来闻绛的意思,比起“来帮老师干活的学生会普通成员”,“S级陪同者”的身份显然才更有保障。他将手机递过去,主动点亮屏幕,动作顺从而自然,也不会凑到闻绛身边探头探脑,面对S级的临时要求毫无异议。   闻绛接过高明诚的手机,装模作样地在上面划了几下,对方不清楚自己的上课动态和相关权限,面对A级训练场表现陌生,闻绛猜测对方也不知道S级领人进门的具体方式。   他在自己的手机上帮高明诚提出申请,当下就收到了准入许可,而高明诚的手机他只是打开了聊天列表,直奔自己和对方的聊天界面。   纯白的背景界面只有最上方有“闻绛”发来的两条消息。   闻绛:别难过   闻绛:陪你去   很好,完全派不上用场。闻绛面无表情熄灭屏幕,将手机还给高明诚。   如果钱朗在这里,大概会灵光一闪,表示这其实是当时的他在回忆那些和霍夏彤一起去过的约会地点,只是他脑子里想了很多,手上却只打出来了这么点,精简,凝练,但动人。   约等于啥也没说。   闻绛将手按在训练场门口的显示屏上,蓝光闪烁后,门安静而迅速地自动向两边拉开,周围即刻变得嘈杂喧闹,无形的躁动盘旋于上空,让高明诚一时感到呼吸不畅。   偌大的训练场仿佛相当窄小闭塞,全然容纳不下这些平日相安无事的高阶异能者,高明诚耳边嗡鸣,隔着三重降噪玻璃仍然能听见异能或躯体砸在场地上的沉闷声响,以及响彻中央大厅的播报分数的机械电子音。   他感受到一阵精神压迫带来的眩晕。   这种程度其实不至于让他痛苦,只是突然受到冲击需要适应,高明诚边深呼吸边弯下腰,几滴汗水顺着下颌落在干燥的地面上。   接着他感到自己的后背上覆盖了一只微凉的手,掌心隔着布料贴着脊骨,像将一阵从冰川上吹来的风融进他的身体,将他和外界的高压隔开,高明诚的呼吸随即变得轻盈。   他愣了一下,顺势偏头看去,略微模糊的视野里看见闻绛的衣摆。高明诚的喉结动了动,忽然想起自己得到的那句轻描淡写的“旁边看着”。   闻绛安抚般轻拍了下他的背,率先一步走进训练场里。 第5章   A级训练场其实不会总这般吵闹。   至少在闻绛的记忆里,它有半数时候相当安静,不输期末文化课统考的考试现场。开学的第一个月,他来上课只会在训练室外面的等候区观看,隔着玻璃幕墙,室内模拟出不同的环境场地,里面的学生随之做出各类反应,于闻绛就像观看舞台上的一出出即兴默剧。   一个月后,他的指导老师给他布置了进阶版的肢体观察作业,戏剧社最新定好的剧本里也出现了三场打戏,为了精进演技,闻绛递交了安全承诺书,跟着战斗系的学生进了训练室,虚假的毒辣日光下,旁人挥汗如雨,他树下纳凉,一般也不觉得吵。   闻绛觉得在里面待着比外面有意思些,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会在树荫下看书或做课业,和别人待在一起时有概率开小差打牌。   而当上课内容轮到全员乱序对抗,或者红黑团体赛的时候,战斗系的学生们全部聚在一起,情绪很容易节节高涨,即热血上头,最终便如眼下这般,形成类似参加运动会或擂台赛的热烈氛围,还会就下一把的输赢开设赌局。   正式进入训练室内,里面就像一个角斗场,正中央的场地留给要上场的双方,周围环绕一圈三层高台,上面坐着不少围观交谈的学生,高明诚粗略扫过去,首先看到的是自家的会长。   对方也注意到了自己这边,视线先越过他看向了旁边的闻绛,看了会儿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慢悠悠地移到自己身上。右耳的耳钉随着对方偏头的动作从发丝间露出来,在光照下闪闪发亮。   高明诚很不擅长应对对方,肠胃瞬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闻绛察觉高明诚的身体又变得僵硬,余光里瞥见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晃了下眼,他抬头望去,和学生会会长直直对上视线,对方就愣了下,然后弯弯眼眉,远远地冲闻绛笑起来。   哦,原来是自己的牌友1号。   闻绛没什么反应,他想起1号的头像看着也挺红的,但1号是S级,对钱朗的异能抗性很高,按理来讲不需要太过关注。   对方不做出明显怪异的举动,自己也没必要就不确定的可能性,明里暗里地抢先试探,闻绛决定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的方针。   而像高明诚这种,左右不过陪对方上一节课,别说把钱朗摘出去找个新理由解释,即便当成就是自己本人发的,其实也无所谓。   何况受钱朗异能的影响,想给现在的高明诚解释清楚可不容易,等对方相信自己没给他发过消息,没准训练课早结束了。   闻绛默认了自己临时大哥的身份,尽职尽责地把人送到了负责数统的老师跟前,还旁听了会儿两人谈话。这边的人都在忙碌,桌子上各种东西摆得满满当当,但老师非常热情,见闻绛来了,很快就在高明诚的“工位”旁边又加了张椅子。   于是闻绛椅子反坐,胳膊搁在椅背上,听高明诚在旁边对着电脑敲敲打打。   他自我感觉自己像个监工的。   他在训练场里总是这般闲散,但也并非没有玩伴。闻绛开学时被强制加了一圈好友,这个训练场里的S级和具有后天进阶潜质的A级,俗称超A,都在他的好友列表里,有的人加完好友从未说过一句话,有的起码跟他一起打过牌。   作为生活系的闻绛不参加训练课程,那些战斗系的S级其实也不好好上课,只不过最初,闻绛坐在训练室这头歇着,他们在那头歇着,两边互不打扰。   后来某天,谢启突然从另一边过来找他说话,对方没什么正经事找他,似乎只是想换个地方午休,递给了他一瓶水后就顺势往旁边一躺,理所当然地分占了他的乘凉空间。   彼时闻绛和谢启已经是互相认识的关系,他没有管对方,继续忙自己的事,偶尔也会和谢启聊上几句,临了下课他见对方要离开,就和对方挥了挥手告别,谢启当时顿了一下,表面没说什么,下一次人一来直接就坐到了他旁边。   钱朗后来知道他们训练场里会待在一起,曾很惊讶地询问怎么做到的,闻绛答曰:我不知道,你问谢启。   钱朗遂改发消息问谢启,他不是第一个问的,这段时间很多人都问过,已经把谢启给问烦,看见后直接捂嘴回复:少管闲事。   谢启皱着眉发完消息,后知后觉自己是有点毛病,温天路那边的确又烦又吵,但闻绛这边这堂课……好像就跟他说了五句话。   其中还有两句是问他战斗系异能基础课上的知识点,俨然把他当查资料的便利搜索框。   可是闻绛要认真做作业的时候,会从一开始就告诉他自己要集中注意力,之后可能会漏掉他说的话,在这之后如果谢启还就对方“爱答不理”的态度发火,闻绛是不会理他的。   ......所以那又如何?他为什么非要待在这儿?谢启的脾气没头没尾地泛上来,他忽然感到厌倦,从草坪上半坐起身。   训练室模拟了夏季的操场,以规定频率吹送来凉风,二人头顶的树伴着风声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光芒穿过层叠交错的枝叶落在闻绛身上,给对方的指尖和耳垂染上种近乎剔透的温润白色。   闻绛写完了最后一行字,合上笔记本转头看向谢启,安静了半堂课的谢启移开视线,躺回去抱怨:“每天就这么闲看着,你不无聊啊?”   好学生闻绛实话实说:“无聊。”   他把纸笔收起来,因为提前做完了作业内心颇为神清气爽,从包里拿出来一副卡牌问:“要玩吗?”   下棋也行,他包里还有一叠简易棋盘纸。   谢启:......   闻绛仔细观察过,老师对他们S级生采取全然放任态度,谢启原来待着的“那头”,有时还会混进去好几个外校人一同说笑,估计是用了“S级陪同”的特权,相比之下,自己这边玩点益智小游戏的行为根本算不上扰乱课堂秩序。   而在两人继续雷打不动地玩了一段时间后,“那头”就开始有新的人过来凑热闹,闻绛因此有了新的牌友。   他们凑过来时,看见谢启和闻绛在一本正经玩“赶毛驴”,“抽王八”,嘴里很想说点什么,但谢启的眼神冷冷扫过来,看着太过吓人,这话就又憋了回去。   现在没人与闻绛玩耍,闻绛坐了一小会儿,干脆尽显学霸风采,又把笔和空白的作业本拿了出来,意图在上面写画。他的手机适时嗡嗡震了两声,闻绛低头去看,一条消息来自钱朗的每日热心问候,另一条来自谢启。   谢启:你去哪了?   下一条内容紧跟着发过来:我没看见你   闻绛给他发了个小恐龙疑惑的表情,几秒后谢启回复:我在校门口   谢启:我送你   ......好细致的照顾。   之前在机场,谢启也想要送他回家,可谓全方面响应落实和钱朗的约定。这按理来说应该是一时兴起,等新鲜劲过了就会结束“带孩子游戏”,但闻绛看这架势,总有种对方能坚持很久的预感。   闻绛:A级场   谢启:?   谢启:你跑那干嘛   闻绛的屏幕一黑,谢启直接给他打了电话过来,与此同时,周围看台爆发出一阵兴奋的欢呼,经过端脑的随机排序,最终确定好的对抗赛名单浮现在中央电子屏幕上,闻绛在上面看到谢启的名字。   人群闹哄哄的交谈盖过了手机里的声音,闻绛挂断了电话,打字简练回谢启:陪同学。   他的回答理应完美无缺,结果谢启看见就炸了毛。谢启给闻绛发了个“你”,又憋不出什么重话,砰一声甩上车门,边往回走边和闻绛掰扯:哪来的同学   谢启:还要你陪?   这话说的……他又不是什么万金尊贵之躯,怎么陪个同学上课还成了折辱似的,反正没事做,闻绛闲聊问道:很奇怪吗?   对面不吭声了,闻绛已经有一段时间不上异能训练课,谢启遇不见人,几次后问闻绛怎么没来上课,得到了闻绛的一个“忙”。   闻绛一直不来,谢启便也不来了,他本以为闻绛这个点要放学回家,自己刚好接上他走,结果闻绛一声不吭,直接陪着别人去了训练场。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闻绛不知道谢启内心的纠结,短短一会儿,对方又想发火问出同学姓甚名谁,又不想给闻绛留下无理取闹的印象,最后闻绛看向手机,发现谢启给他回了条:你没陪过我。   一瞬间还以为发来消息的人是钱朗。   自己有什么事要忙时,钱朗偶尔也会这样佯装抱怨,待到戏瘾大发,还会抹着不存在的眼泪和他的同桌林雯之一唱一和,说“小绛长大了,被外面的花花绿绿迷了眼,以后看不上我们这些跟前人了”云云。   好怀念啊,闻绛有点感慨,谢启近日真的很像得了钱朗真传,不过没有关系,他对怎么回复很有经验。   闻绛:嗯   闻绛:小恐龙摸头.jpg   然后他就不再管了。 第6章   进行乱序对抗赛时开设赌局,是A级场的战斗系学生们固定的乐子。   这些赌局有大有小,玩得大的能把近乎一整场的人都拉来下注,玩得小的也就是找好友随便拉个群聊,玩闹着猜一猜输赢,总归图个热闹。   他们不一定赌钱,也可能是玩各种极限挑战和“大冒险”,这个月初,江鹤虎应该是押输了一局,被撺掇着换了套西街酒吧服务生的衣服,据说要给那些同级公子哥们端茶倒水一回。   这本来也没什么,结果中途出了岔子,最后竟和隔壁屋的人闹了起来,叫监控拍下了江鹤虎在校外私用异能殴打他人的场面。   闻绛听到这儿,已有种淡淡的熟悉感,这展开像极了戏剧社的一些小说里会描绘的故事,只不过“因为姿色而被看中来这里打工赚钱的穷学生”是假的,换身衣服谁更有资格包养谁还真不好说。   他继续往下听,据高明诚描述,视频里的江鹤虎从右肩到右腰,半个身子都沾着酒液,对方拽着一个男人的衣领,把人摁在身下,一拳拳往下砸,每一下都能带出飞溅的血珠。   回忆此景,高明诚缩了缩脖子,像只战战兢兢的鹌鹑,估计觉得自己的语言难以描述当时情况的可怕,问闻绛能不能想象那个场面。   闻绛配合点头,他的确知道,牌友3号和谁打架都这个德行。   莫说青池,整个延海都严管私底下的异能斗殴,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全看犯事的人是谁,而这段淹没在数据海洋里,本该被悄无声息删除的影像,被【电子数据】精准锁定并提前导出,安分地躺进了高明诚建的文件夹里。   高明诚最初其实不清楚这件事,他没认出打人的是江鹤虎,也不认识那个衣装昂贵,却被按在地上殴打的男人。他只是做了一份实践调查作业,按照要求分类整理了西街所有的酒吧监控视频,并且充分发挥自己的异能专长,极其高效地完成任务,对接时把对面的人都吓了一跳。   在江鹤虎找到他,手下小弟也揪住他的领子告诉他“他完了”之前,他都还颇为自得,沉浸在自己的异能可能快要评定升阶的纯粹喜悦里。   A级场的第一局对抗结束得很快,第二局就要轮到江鹤虎登场,高明诚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现在不需要闻绛多问几句,他就会为了缓解情绪,倒豆子一样把心中憋闷的事都说出来。   江鹤虎让他学聪明点,又让他别来碍眼,放了以后见他一次打一次的狠话,导致这两天他一直在琢磨怎么能安全离开训练场。   闻绛听高明诚边对着电脑忙边吐苦水,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见对方脸色越来越白,江鹤虎人还没正式出现,自己都快把自己吓晕,干脆先把结论告诉对方:“他在吓唬你,不会真拿你怎么样。”   以江鹤虎的性格,有气当场就要撒掉,根本没有“以后见面如何”这种情况,他若真讨厌一个人讨厌到看见对方就要闹事,那肯定会想从一开始就让人退学,直接从源头实现往后再也不见。   而高明诚全须全尾,身上没受着伤,显然没到这种程度,只是人被吓得狠了。   恶意吓人当然也不好,高明诚已然精神憔悴,只能说非要在闯鬼屋和碰上真鬼索命里选一个,那还是选前者。闻绛也不指望这种结论能让对方彻底安心,他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支黑笔,只提醒高明诚:“你是温天路叫来的。”   对方拿着学生会的通行证,本来就是以学生会的名义来干活,让他来的自然是温天路。高明诚如此不想出现在江鹤虎面前,却还是来了,也没能请个什么病假,如果没有别的逼使他来的难言之隐,那只能说明温天路这个会长,自己的牌友1号,在学生会成员心里的确不怎么亲切。   但好歹明面上“自己人”的身份摆在那里,闻绛安慰道:“你随随便便就让人打了,他面子上也过不去。”   牌友1号和3号不是死对头,这件事放在他们眼里可能就是各退了一步,江鹤虎不会真把高明诚打了,但他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不打人也要看到点能让自己高兴的,他就是想让高明诚吓得脸色苍白,两腿打颤,最好还能出更大的糗。   温天路则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吓着玩玩可以,不能真出事,等江鹤虎腻了自然两手一拍,算作彻底翻篇,搁现在也不影响他们继续坐一块打牌。   虽然也不知道闻绛不在的时候他俩会不会打牌。   人心底期望什么,就会下意识地更想相信什么,闻绛的结论总归……听着不疼,高明诚仍然不安,又觉没有能反驳的理由,他看看对方云淡风轻的样子,再想想闻绛在学校的风评,内心的天平就更加往闻绛那边倾斜。   “要是这样就太好了……”高明诚轻声道,半口气松下去,结果电子系统播报起下一局的对战双方,江鹤虎的名字一出现,又让他把剩下的半口气给憋了回去。   与他的情绪相反,三层看台上立即响起排山倒海的欢呼声,无论背地里风评如何,训练场上到底以实力论高低,又或者说,超A和S级的评级,本来也是那些人能横着走的资本之一。   乱序对抗赛谁和谁打全看运气,选手水平不一定接近,跟江鹤虎比起来,他的对手便黯然失色,只得到些稀稀拉拉的礼貌加油,江鹤虎随意站在中央台右方,看起来也没把对手当一回事,视线没看向对面,先百无聊赖地扫了圈周围。   当他扫到训练场记录员那边时,高明诚的胃就猛得一抽,但他很快产生种熟悉感,和温天路一样,江鹤虎的视线轻易地从他身上扫过去,反而先去看旁边的闻绛。闻绛也瞧见对方,随便抬了下手当做招呼。   高明诚回忆起闻绛对会长的态度,突然反应过劲来,闻绛的异能等级甚至在江鹤虎之上,无论他在顶层的交际情况具体如何,起码都能经常和这些家伙见到,即便之前说的都是推测,对方的猜想也比自己瞎琢磨靠谱多了。   江鹤虎看见闻绛毫无诚意的打招呼皱起眉头,样子却不像生气,接着他想起刚才还看到个眼熟的,这下视线移回来,悠悠落在高明诚脸上。   高明诚的后背唰的凉了,江鹤虎看其脸色,似乎总算从对方惊慌失措的表情里认出来是谁,随即笑了一下。他的长相的确惊艳,不然可能也闹不出打人的事,笑容像裹着蜜的刀子,从琥珀花浆里露出些明晃晃的恶毒来。   位于场地左侧的对手知道江鹤虎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脸上也没恼意,依旧警惕地盯着对方。他瞧着比江鹤虎壮实两倍,是真正的小山一般的虎背熊腰,单手一抬,五个硕大的铁球就浮空而起,缓慢绕在身体周围移动,对比之下,江鹤虎便显得形单影只,弱小可怜,感觉挨上对面一下就能被打飞出去。   高明诚没进过训练场,但基本常识也有,异能的存在让人不能从外表体格判断强弱,就像一些修仙小说,道长风姿绰约,胳膊没别人手腕粗,但轻轻一挥就能撂倒十个彪形大汉。   江鹤虎看着是个不沾人间烟火的精致少爷——实际上也的确——但他站在那里懒散地活动手腕,场上的绝大多数人,包括他的对手,可能都没想过他会输。   咦?那S级的闻绛的体能究竟……高明诚下意识地把视线投向闻绛。   闻绛此时正在默默给江鹤虎配心理活动,那几个铁球是靠异能动起来的,彼此间偶有碰撞,发出铁器敲击的金属响声,江鹤虎听见后便满脸不耐,闻绛料想,对方刚是在想“吵死了,马上就把这破球都扔你头上”。   而左边的人脸色不变,嘴角下撇,心里估计在暗暗恼悔自己多加了一球,果然控制力下降,思索之后弃置一球的策略。   然后左方先攻,决定先打江鹤虎下盘,是想以此试试对方深浅——不,以对方的实力肯定能躲开,所以这招是个幌子,他留了后手——闻绛思绪一顿,似有所感,转头看到高明诚眼巴巴望着自己,沉默会儿后福至心灵,实话实说:“单拼武力我打不过他。”   ……也是。生活系最懂生活系,高明诚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闻绛认真琢磨了下,补了句:“他不用异能的话,大概可以。”   这到底是两边都不用异能,还是只有江鹤虎不用异能的意思?高明诚下意识想问,又觉得没有必要,还是那句话,大家毕竟都是生活系。   反正不管怎么说,自己都决定相信闻绛,也相信官方的异能测试结果,超A到底不是S级。虽然他进来后的表现有些一惊一乍,总在胃痛,但这都是正常的生理反应,闻绛一直都是可靠的。   可靠的闻绛看了眼场上,突然开口:“马上可能会有点麻烦。”   “……”自己有些想买胃药了。高明诚扶了扶眼镜,干巴巴道:“什么麻烦啊?”   这就和之前得出来的结论有关了,黑色的碳水笔在闻绛的指间转了个圈,又被他捏回手里,台上江鹤虎兴致缺缺,看见铁球飞来侧身闪开,球体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刚才说,江鹤虎想吓你,他今天应该也会这么做。”   “咚!咚!咚!”   又三个铁球砸在地上,江鹤虎忽然伸手去拦下一个。那来势凶猛的铁器被江鹤虎碰到就像冲进了一张结实的巨网,江鹤虎顺着冲劲单脚转了半圈便站定,接着身子前倾,反手用力将铁球掷向对面的脸,击球速度竟比铁球来时要更快。   “如果我不在,他可能会想别的办法吓你,我在这儿让他少了顾忌,反而会做得更过分……应该要来了。”   S级的生活系进场要交安全保证书,为防止意外,其它贴身防护措施自然也有,将台上的动静悉数看做背景音,闻绛的语气平淡,手中的笔又转了一圈,接着将笔和搭在椅子上的作业本放在一起,高明诚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手上。   那是只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让人想起闻绛每次站在青池剧场的舞台上,对着台下观众伸手的时候,不过此时,他的手上还戴着一枚黑色的戒指。然后下一刻,椅子被“刺啦”推开,闻绛忽然朝自己这边倾过来。   ——嗯?什么?   “砰——!”   很近的地方炸裂开声响,高明诚的思绪戛然而止,眼前只有一片雪白。   余光中,他隐约看见有一团黑影猝然撞击在临时张开的蓝绿色防护薄膜上,就像飞鸟骤然撞上钢筋水泥,接着黑影颓唐落于地上,又发出“咚”的响声。   闻绛依旧用作业本遮挡着高明诚的脸,朝中央擂台的方向转过头去,江鹤虎刚刚把对手的最后一个铁球直接朝他们的方向踢来,现在在闻绛的注视下撇撇嘴,又毫无歉意地扬声道:“脚滑啦。”   看台上的人群骚动起来,高明诚隐约听见有人在问怎么回事,有人在说着人名,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手心后知后觉出了一层薄汗,但因为没正面看到铁球冲自己而来的场面,而没有露出惊惧的神色。   他只能看到闻绛纸上的字。   “笑一笑:)” 第7章   青池的学生论坛曾有楼声称:众所周知,异能的等级越高,异能就越厉害,离“无害”自然就越遥远。哪怕一个人的异能是“拖地必然拖得很干净”,如果能升到顶级,说不定就会变成一种概念技能,把选定地块上的灰尘,微生物,乃至站着的人类都视为“需要清扫的垃圾”,到时候一拖把下去,威力相当可怕——所以退一步讲,所有的S级,难道本质不都是战斗系吗?   此话一出,引起激烈反响,战斗系纷纷附和,其他系大骂真不要脸,不少人看热闹留言“你不妨直说你想让wj转系”。   那么拥有S级生活异能【戏剧舞台】的wj同学到底有没有战斗力呢?因为闻绛不会参加战斗系的对抗赛,所以问题至今未讨论出结果,但有部分账号坚称闻绛很厉害,还有人表示自己曾鼓起勇气直接询问了当事人,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闻绛正在看《笑话选集——语言的艺术》时,突然被几个陌生面孔搭讪,上来就是问自己打架厉不厉害,堪称莫名其妙,遂他自然地将视线移回书本,云淡风轻“嗯”了一声,立刻收获对面的一阵骚动,在闻绛张口之前,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的掉头就跑,眨眼消失不见。   “......”闻绛把剩下的“当然不”给咽了回去。   讲笑话的节奏感的确不好把握,他从中获得宝贵经验。   自己某种意义上也没说谎,闻绛没再管这个小插曲,再然后江鹤虎刷论坛看见了这条言论,他虽然不是先天S级,但也是半只脚踏进去的人,对“S级”的头衔缺少应有的崇拜滤镜,当场嗤笑生活系的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那个时候的他决定直接把这位没见过的闻绛打一顿,拍几张照片发进论坛结束无聊的争论。   他试图这么做了,后续不提也罢。现在,江鹤虎和闻绛对上眼神,两秒后便主动错开,但他刚移开就顿住,然后狠狠皱起眉头,不服气地把头转回来,还更进一步,直接翻身跳下擂台往闻绛的方向走来。   哦?不选择逃跑,而是主动向我这边接近——闻绛把浮现在脑海里的台词挥散,感觉对方走得很有气势,疑似想要打架。   也行吧。闻绛转而看了眼高明诚,对方勉强向上提起嘴角,神态因此不再那么僵硬,他确认合格,又按了下高明诚的肩膀,收回作业本坐在椅子上暇整以待。   高明诚是江鹤虎最近的乐子,说实话因为太容易被吓到了,反倒感觉一般,非要评价,那优点就是受惊时的表情格外好笑。   今天是他最后一次找高明诚麻烦,原定的情节发展里,对方看着铁球迎面冲自己而来,会吓到肝胆俱裂,尖叫着从椅子上翻下去,训练场的摄像头有自动捕捉功能,届时大屏幕上还会展示出一张血色尽失的脸。   浑身上下不受一点实际伤,初中生才会用的手段,他已经很给温天路面子了。   但闻绛遮住了高明诚的视线,也挡住了高明诚的脸,作业本放下,后面露出来的高明诚抿紧了嘴唇,脸色偏白,但瞧着也算镇定,完全不是被吓呆的模样,投到屏幕上给人看,可能还有人要夸“小伙子挺有胆量”。   是【戏剧舞台】的效果?   江鹤虎咋舌,训练室的电子音尽职尽责播报成绩,因为江鹤虎主动跳下擂台,算作自动弃权,胜利判给了他的对手,看台上的学生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无人在意这个结果,负责维护现场秩序的两个老师匆忙赶了过来,江鹤虎站在工作区的桌子前,面对问话还是那套说辞:“不小心,就是个意外。”   他只要愿意收敛,轻易就会显得乖巧,江鹤虎居高临下地望着高明诚,很快又弯弯眼睛,说话的语气变得像加满了砂糖的糕点:“你会原谅我吗?”   猫给耗子拜年。高明诚的手指无意识捏在一起,他对江鹤虎的这幅模样有很深的心理阴影,比起直白的生气更怕对方笑,平日见不到还好,现在人就在眼前,就觉得有海水漫到鼻腔,喉咙堵塞,快要维持不住绷紧的表象,他甚至怀疑自己说话会出现尖锐的破音。   “......没关系。”   圆珠般的嗓音清润平和,奇妙的带有种上位对下位冒犯者的包容,高明诚愣了愣,自己都很意外自己说出口的是这种语气。他捕捉到了些场内小声的感叹,江鹤虎的脸则沉下去,瞪向坐在一旁默不吭声的闻绛。   闻绛胳膊抵着椅背,托腮看着他笑了下:“我也原谅你。”   老师适时咳嗽一声,打乱有些沉闷的空气,左右没人受伤,设备完好,他拍拍手表示没事就行,让大家继续后面的对抗训练,又亲切嘱咐高明诚可以下去休息,后续的工作他们会另外安排学生接替,话说到最后,改看向闻绛示意对方。   闻绛便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揣进兜里,自然而然地就要以陪同的姿态跟高明诚离开训练室,江鹤虎忽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挑挑眉道:“你跟着去干嘛?”   没混过去啊。闻绛停下脚步,周围其它行动的人们也停了一瞬,接着心照不宣地继续该干嘛干嘛,只有高明诚把踏出去的脚收回来。   闻绛朝他挥了挥手:“你自己去吧。”   “可真行。”江鹤虎牢牢抓着闻绛,侧过头看高明诚还是那副平静的笔直站着的样子——正常来说早该抖如筛糠了,没头没尾地嘲弄道,“你倒是让他装得挺像回事。”   自己的异能就是这方向的,这话听着和夸战士会战斗,厨子会做饭,数学老师会算数有什么区别,闻绛只答:“承蒙夸奖。”   他边说边试着动了下被握住的左手手臂,没能挣开。其实单说身板,江鹤虎手腕还比闻绛的要细些,是最典型的那种在家万事不做被惯坏的小少爷,但对方的异能【浴血】是直接强化肉体的类型,开启异能的状态下,让其倒拔垂杨柳都没问题,闻绛被对方抓着就像手腕上拷着块铁。   “你跑什么?”江鹤虎感受到闻绛的力气,又皱着眉问了一遍,他从今天见到闻绛起就在想对方之前给自己发的信息,走过来的这几步路上更是越想越通透,又越想越窝火。   说来也怪,他刚收到消息的时候没太当回事,但只要开始细细琢磨,思索下闻绛的为人——对方是那种会无缘无故发过来看不懂但就是让人火大的威胁短信的家伙吗?是啊!   他就越来越笃定发消息的就是闻绛,现在更是得出最终结论质问对方:“你就因为他要和我翻脸?”   隔着两张桌子已经在埋头干活的同学下意识把头埋得更低,觉得这对话好生奇怪。   高明诚心里一紧,害怕自己给闻绛添了大麻烦,顿时担忧地看向闻绛。   闻绛陷入沉默,想问“翻脸”这个说法是否有些夸大。   但是再想想,似乎这么说也行,牌友3号是那种被别人扫一点兴拂一点面就要翻脸不认人的脾气吗?确实是。   “差不多得了。”今天估计不可能和平解决,闻绛插在兜里的右手虚握着自己的戒指:“放开我。”   “哈?!”身上拽着自己的力道瞬间加大,几乎要把骨头捏碎,江鹤虎向来不懂控制,扬声道:“闻绛你什么意——”   “......”闻绛被拉着半转过身,在他重新站稳的那一刻,忽然,他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神态,话语,气场,所有的一切都像冰雪般消融,露出春日的原野,每一株草叶都镀着金灿灿的阳光。   舞台拉开帷幕,演员正式登场,如同真正的脱胎换骨,笑容自然地出现在闻绛脸上,带着干净,清爽又不失柔和的气息,玩闹般开口:“怎么这么生气啊?”   ——啊,是《塞里的金色湖畔》。同系的高明诚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快地意识到【戏剧舞台】的发动,江鹤虎愣了下,本该最为敏锐的战斗系五感反倒慢了半拍,接着瞬间变了脸色:“你?!”   下一秒,闻绛用右手抓住了江鹤虎的胳膊,皮肤接触,中间清晰传来环形戒指的触感,江鹤虎的异能在瞬间被抑制到最低,闻绛一脚踢向对方脚踝,又狠又准的一击立即就让江鹤虎身子前栽。   对方吃痛松劲,闻绛挣开左臂,直接揪住对方的头发再往下一压,“砰!”地让他的额头重重磕在桌面上,顺势将对方的胳膊反剪到背后按住。   疼死了!江鹤虎被撞得眼前发蒙,上半身完全被闻绛挟持住抵在桌面上,不服气地抬腿要向后踹,结果被闻绛扯着头发抬起脸来,以比上次还重的力道再次猛地撞上桌子,工作区里再次响起“砰”的一声,江鹤虎瞬间痛得没了力气。   【浴血】是非常强大的超A级异能,能直接重塑一个人的身体,但它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被强化的肉体只建立在异能发动的基础上,像同年级的三个S级生,闻绛,谢启和温天路,异能本身的训练和身体素质的锻炼是可以分开的两部分,但对江鹤虎这两者却是一个东西。   夹在闻绛的掌心和江鹤虎的手臂之间,戒指样式的抑制器接触到二者的皮肤,稳定发挥着双向的抑制作用,不过对于闻绛是抑制,对于江鹤虎则接近于“消除”——他总是在这种时候意识到他们异能等级上的差距。   而暂时失去了【浴血】的江鹤虎,身体状态便直接被打回原形,对于疼痛的忍耐程度也大幅下降,平时能让他越战越勇的痛感,现在却只会麻痹他的思绪,让他疼得快掉下生理性的眼泪。   “你又这样!”想起了糟糕的初次见面,江鹤虎边不满地嚷嚷边试着扭动挣脱,结果只是让钳制自己的力气更大,闻绛抓着对方就像抓着只想挠人又挠不到的猫,但他对猫肯定要更温柔。   他第三次抬高江鹤虎的头,利落地把人撞向桌面,江鹤虎这次真得被疼到眼角挤出些泪,眼前阵阵发黑,嘴里剩下的骂话直接卡壳,因为突然的冲击不小心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对待别人是不会这样的。只是江鹤虎这种人,必须从开始就维持“一边倒”直至结束,如果有谁见他变得色厉内荏中途松开他,他肯定会立刻开启异能反打,还要十倍偿还,届时就不是简单断几根肋骨就能终止的打斗了。   他得保持现在这个状态被打到还不了手才行。   “你混蛋!”江鹤虎预感到闻绛的想法,狠狠骂了一句后往前踢,直接把椅子踹了出去,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起,如同接收到某个信号,看台上和训练室角落顿时有几个陌生面孔站起来,其中一个离得最近的直接朝闻绛举起手,指尖凝聚起灼热的火焰。   这下事态升级,整个训练场骚动得越发厉害,“你要杀人?”闻绛淡淡道,依旧按着江鹤虎提醒对方:“有防护他们怎么杀?”   他故意说得夸张,因为牌友3号在性格上有个优点。   江鹤虎听见闻绛的话,面孔反而一下变得扭曲,精致的眉眼染上浓重的暴戾,视线刀子一样射向试图保护自己的护卫:“你他妈给我放下!”   毕竟是战斗系的佼佼者,当江鹤虎一心想要单挑胜过谁时,那些打算“以多胜少”帮他的人就成了只会碍事的家伙。江家的保镖脸色不变,手上的火焰尚未熄灭,就这短短的眨一下眼的犹豫功夫,场上的形势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整个人直接字面意义上“飞”了出去。   慢镜头回放下,先是发丝飘向左侧,接着是衣摆、肢体、躯干,龙卷般的狂风从训练室的另一端呼啸而来,连带着另外几个行动可疑的陌生面孔一并掀飞,甩向对面的墙壁。   擂台坚实的地面上留下被利刃切割的划痕,相较之下力量更为收敛的看台,强势的气流也险些殃及旁人,但有冰晶自温天路的脚边拔地而起,形成冰盾帮忙挡住了风的余波。   “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训练室门口,谢启黑着张脸站在那里,看不见的气流伴着强大的压力笼罩训练场的上空,蠢蠢欲动地盯梢着已经倒在训练室另一侧的异能者:“再举一次,我剁了你的手。” 第8章   A级场被公认是青池最好的训练场。   它拥有最大的占地面积和最先进的技术设备,但准进名额少得可怜,只允许最优秀的战斗系学生入内。   当然,S级无需在乎这些,他们可以不来上战斗训练课,不要平时分,也不参加对抗赛,只要期末考试的时候能证明自己有这么做的资本即可——出于基本的人性化考虑,闻绛这件事也不用做。   S级之下就是A级,在这之间,人们一般会再加入一个“A+”级,也称“超A”级。他们的天赋和实力明显超越普通的A级异能者,被认为有后天进阶S级的潜力,同样享受着部分特权。   而除了异能,另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划分青池学生“阶级”的条件便是“家世”,学校里的超A级和S级基本上都是同圈的人,在青池这个地方,它的影响力有时会大于异能。   这点从钱朗身上也能看出来,罕见的双异能分化致使他两个异能的等级偏低,但这完全不影响钱朗和校内的超规格异能生们待在一起。他想去有异能等级限制的地方,只要和朋友打声招呼就行,“陪同者”的身份,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他们这种人准备的。   反观闻绛呢,入学第一周,他甚至都没和同级的S级生说过一句话。   再说了,即便不提背后的家世,战斗系生本来也皮糙肉厚,打斗见血的情况比比皆是,江鹤虎现在被嗑几下脑袋就叫唤得厉害,等会儿开了异能照样一个打十个,有【浴血】的效果在,人今天骨折指不定明天就活蹦乱跳,闻绛断了肋骨那是要住院的。   所以在谢启看来,现场局势再明显不过,他只扫一眼就能确定情况。   “你放开他,”走进了仔细观察,闻绛没有受伤让谢启消了火气,但这不影响他继续冷着张脸,居高临下地警告贴在桌子上的江鹤虎,“你要不要脸?还想打换我跟你打。”   江鹤虎:......   闻绛:......   “听见没?”闻绛低头看着江鹤虎配合地说,“放开我。”   要不要脸啊?!江鹤虎睁大眼睛,因为闻绛松了力气,他这回使劲总算从对方的挟制里挣脱开,转身就冲谢启骂:“谢启你是不是眼瞎?!刚才是他在按着我!”   这叫什么话?闻绛平静强调:“这是正当防卫。”   谢启嗤了声,看着江鹤虎的眼里带着确信和鄙夷:“你都让他必须正当防卫了。”   江鹤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俩神经病吧!”   温天路见熟人都聚在一起,也从看台上下来凑热闹,他刚站到旁边就听见这段对话,一下子就笑出声,自谢启过来就站在角落努力压低存在感的高明诚惊恐地看了他一眼,赶紧把头重新低下去。   这厢温天路还没什么反应,谢启倒先看向他,近乎实质化的打量目光盯得高明诚心里发毛,可是很快,谢启就把视线收了回去,对着闻绛随意道:“你就陪着他来的啊?”   对方的语气里带着种淡淡的......也不像是“瞧不起”,更接近“我赢了”,让高明诚有些莫名,但说话的人是谢启,那自己是落败方也理所当然,高明诚决定继续装成哑巴。   “嗯。”闻绛见高明诚局促,干脆走到对方身旁,把自己的牌友们的视线挡住,“去休息吧。”   身后没人驳斥,江鹤虎撇撇嘴,突然用力踢了脚桌子。   闻绛不理会他,想想又拿出作业本翻开,把写着“笑一笑:)”的那张纸撕下来递给对方,高明诚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缓慢眨了眨眼,指尖在裤边揉了下,将那张纸捏住。   闻绛递过来的位置偏高,高明诚不得不抬高手臂去拿,他像一位被矫正姿势的练习生,脊背在这个过程中自然地重新挺直,视野从脚边的一块地面变得能看到训练室的宽阔场地,高明诚的呼吸变得平缓,控制面颊的肌肉似乎也一并放松下来。   “谢谢。”他走之前又最后看了眼闻绛,高明诚想起戏剧社的招生宣传,小声说,“我以后肯定能帮上你的忙的。”   ◇   “我是不是被挖墙脚了?”温天路端详半响,待人走远后才饶有兴趣地开口,“他看着想去戏剧社打杂。”   “他的异能很有用。”闻绛合上作业本,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后说,“舞台的灯光和音效都用得上。”   “哦。”江鹤虎在一旁凉凉插话,“所以就跟我翻脸是吧?”   “跟你翻脸还需要理由?”谢启率先嘲了一句,三两步走上去拉住闻绛,动作做得无比流畅自然:“现在能回去了吧?”   “……”闻绛没被他混过去,视线顺势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   场上另两个人的视线也都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   “……又不能牵是吧?”谢启理解速度很快,转而看着旁边,语气满不在乎,“行,我就知道不能牵。”   那你倒是放手啊?   闻绛无言面对谢启的倔强,作为一位很讲道理的朋友,体贴地略过这点问他:“你还参加比赛吗?”   之前电子屏上出现了谢启的名字,对方面对平时的训练赛一般都直接弃权,故在A级场的学生心中,对上谢启既是“最倒霉选项”,也有很高的隐藏概率为“最幸运选项”。   现在谢启本人来了,参赛情况不明,他的对手窝在候选区面如土色,正在进行一场心灵上的博弈,究竟是提前递交弃赛申请,还是继续拖着,赌谢启只是没事来训练场转一圈。   申请只能提前交,如果谢启已经决定参赛,对手就没资格再要求弃赛了。   “不参加。”谢启干脆道,和自己抗争了两三秒又主动说,“我只是来接你。”   ......也行吧,钱朗二号plus版。   谢启不来今天不会这么快结束,何况他们又不是关系很差,只是一直牵着手不方便行动而已,如果立好规矩,定好时限,这种事就不麻烦,而和谢启讲条件自己还是很擅长的。   闻绛诚挚响应对方的热心肠,忽然意有所感,转头去看江鹤虎和温天路。   ……好像被鄙视了。   【戏剧舞台】的存在致使他对镜头和注目的感知力远超常人,平时会刻意地压制这点,不让自己接触到过多过杂的信息,但闻绛不久前刚发动过异能,这就像蜡烛熄灭后烛芯尚有余温,他敏锐地从旁人视线里捕捉到某种情绪。   “都到这地步了?”——江鹤虎的眼神嫌弃,他一直都对钱朗和谢启照顾闻绛的方式颇有微词,那圈子就是这么个圈子,又不会变,顾虑太多有什么用,他表弟前年就开始参加林巡的派对了。   硬把别人当三岁小孩,钱朗和谢启也真不嫌丢脸,闻绛也是,就非得顺着他俩。牵手让江鹤虎的刻板印象进一步加深,他捏着之前被紧抓不放的手臂舒活筋骨,被闻绛漆黑的眼瞳注视到后下意识缩了下,又狠狠瞪回去。   闻绛认同“牵手没有必要性”的观点,故他决定忽视对方,看了一眼就主动移开。   而温天路的视线里含着种微弱的嘲弄,但他迅速收敛了眼底的轻视,如果没有异能,大抵谁也不会察觉,他和闻绛对上目光后便笑起来打趣:“嗯?我也要牵手吗?”   “不用。”闻绛冷淡地说,转头和之前一样提醒谢启,“别牵太久。”   人的底线总会在妥协中一步步降低,谢启依旧不满,但反应没有上一回激烈。总比不让牵来的好吧?谢启只把闻绛的手握得更稳了些:“知道了。”   他其实稍微有点在意温天路的那句打趣,拉闻绛离开前又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好友,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开个玩笑,”温天路耸耸肩,换了话题提醒,“你俩记得赏脸来参加宴会。”   ◇   “那我也回去了。”   自己原本会过来也只是想看个热闹,瞧瞧江鹤虎要怎么有分寸地对待自己的会员,温天路查看对抗赛的后续名单,发现距离轮到他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果断也选择弃赛。   他看了眼依旧有点郁闷的江鹤虎,闷笑了声说:“差不多行了,不就是这次没玩好,本来你就快腻了。”   “是这个问题吗?”已经打完比赛的江鹤虎也没有留在这儿的理由,他家的那些保镖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自觉离开,或者又隐藏到人群里,江鹤虎和温天路沿着一层的看台边缘往出口方向走,路过时其他人都自觉噤声,沉默听江鹤虎抱怨:“闻绛又给我添麻烦。”   “你又不是解决不了。”   “他前两天还给我发威胁消息。”   平时怎么没见人短信交流这么勤快呢,发了还是莫名其妙的警告,“痴心妄想”是骂谁呢?“等着”,“别后悔”又是几个意思?就因为他在闻绛的同系同学身上找了乐子吗?   不知不觉间,江鹤虎已经完全相信了发消息的就是闻绛,如果钱朗知道对方的揣测方向,应该会大呼冤枉后长舒一口气。   他本意其实是想表达“复合是否是自己痴心妄想”,“一边忍不住希望你还能等着我,一边希望大家别后悔自己做过的选择”云云,总之氛围很酸涩,很矛盾,很忧伤,但就看这精准提炼出来的关键词,还是发错人了好,霍夏彤看了也要理解成威胁。   “他也给你发消息了啊。”温天路轻声说,巧了,自己这两天也有收到讯息,不过江鹤虎说“威胁”,那看来内容不是告白。   ......温天路这反应,合着他身为半个参与方,他没收到威胁,就自己收到了是吧?   江鹤虎大感不满,还没张口说什么,突然闪电般拽住旁边一人的衣领,像扯着根面条似的轻易地把对方拽出看台,男人的躯体被迫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弧,然后狠狠摔到地上,用力之大让地面隐隐出现裂痕。   连惨叫都没能发出,江鹤虎一脚踏上对方的后背,直接让对方喷出口鲜血,手里拿着的速射型抑制针剂滚落到一边。   “我就说是麻烦吧。”江鹤虎又用力碾了碾,声音越发沉下去,“觉得只要有抑制就能赢了?你以为你碰得到我?”   温天路没忍住又笑出声,他自认自己的笑点很低,很容易就能被逗乐,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   没有S级异能的本事,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以为能快过超A级的反应。针剂里的液体流到地上,流到温天路脚边后冒出浅浅的白烟停下,因冰冻迅速失去效力,温天路还是笑眯眯重复:“所以你看,这不是解决了吗?” 第9章   眼下,闻绛认为自己有两件事要做。   他从训练场出来,又坐上谢启的车,往自己的戒指里输入微量的异能,看见戒指上方浮现出一层蓝绿色的光罩。   薄膜似的防护罩在空中隐隐闪烁,瞧着有些脆弱。   闻绛又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S级的学生通用手册,找到附页最下方的两行小字注解。   无可争议的事实摆在眼前,闻绛沉默望向窗外,身旁的谢启抱着胳膊,因为出了训练场就不再牵手而独自生闷气,但由于闻绛周身的忧伤氛围太明显,还是没忍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本着日子总要继续过的实用精神,闻绛很快又拿出手机,照着以前存的模板开始写抑制器的检修申请书。   他的异能稳定性测试结果一直是优秀,也没有异能紊乱期,客观上不需要借用外力来帮忙抑制异能,但依照规定,S级的能力者必须拥有至少一个合格合规,功能正常的同等级抑制器。   道理可能就像危险的枪支不能没有保险栓,生活系也逃不过。   市面上流通的民用抑制器,异能抑制上限多为A级,除了基础功能还看重款式品牌,多用在公众聚会,异能训练等场合。S级的抑制器只要出现就会卖上天价,闻绛以往的获得渠道有两条,一条是向社会异能机构递交发放申请,另一条是向校方递交发放申请。   这两种本质都是社会为S级提供的福利措施。社会异能机构会提供不同的减免服务,依照官方的家庭条件划分,闻绛拥有两次免费获得抑制器的资格。   两次机会已经用完,申请来的抑制器都到达了使用时长的极限年份,闻绛目前使用的戒指型抑制器由青池免费提供,后续维修费用需个人承担,它配有防护功能,这也属于质量检测的一部分。   其实在挡下江鹤虎踢来的铁球后,闻绛就觉得自己该申请产品维修,他回忆起这款抑制器的维修费,就不是很想面对这件事。   和闻绛关系好的,多少都掌握了点“看脸读出闻绛想法”的特殊技艺,谢启看完一眼,又多看了对方两眼,等闻绛开始写申请书后恍悟:“坏了?”   “应该只是防护的问题。”闻绛强调严重程度上的区别:“修好还能用。”   谢启和温天路从没申请过维修。温天路的抑制器换的和衣服一样勤,耳钉,项链,手串各种款式,每天换着花样戴,谢启则戴着没有牌子的黑色手环,谢启从来不珍惜它,根据论坛里的推测,他那一个定制的抑制器至少抵上延海中心区五六套房的价钱。   “你那个修好了也用不了多久。”青池发的都是基础款,质量能好到哪去,谢启无所谓地说,“明天给你个新的。”   嗯……嗯?忧伤的闻绛停下打字的手,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后下意识问:“这么快?”   一点儿前情提要都没有吗?就那种一掷千金前问“你要不要,要就送你了”,然后对面断然拒绝诱惑,铿锵有力回答“我才不要”,但兜兜转转几经摩擦,双方情感反而越发深厚的经典剧情。   闻绛从前没有参与过类似情节,也没冒出过让富二代好友为自己买S级抑制器的念头,现在突然经历人们经常讨论的“家世相差很大的两个人作为朋友如何相处”的主题事件之送礼篇,总觉得好像跳了很多拉扯步骤。   定制抑制器需要时间,谢启这回属于先斩后奏,搁在以前,谢启觉得闻绛不会想收,便也没自作主张过。对方上一次需要维修抑制器时也很忧郁,大概吧,彼时他技艺不精,从对方脸上看不出来,但已经和闻绛混熟的钱朗可以。   钱朗当时哥俩好地拍着闻绛的肩,戴的检测手环在闻绛的校服上压出一道浅浅的褶——价钱足以让闻绛的抑制器再续二十年,安慰对方:“别难过,你要去哪打工啊?到时候我给你捧场。”   “黑鸢尾剧团在招临时演员。”决定近期省吃俭用的闻绛面无表情地啃着午餐面包,“演完去爱丽烘焙,你想吃蛋糕可以来买,卖得多有提成。”   他认为自己还能再拉一个顾客,和钱朗双双看向谢启。钱朗表情真诚,无声传达“你就答应他嘛”,闻绛不“上台营业”的时候很难从他眼里看出什么感情,但其默默嚼面包的模样冲淡了许多距离感,谢启和他们对视片刻,最后去闻绛打工的店里买了三份蛋糕当做支持。   当初的谢启凭直觉领悟了该怎么做,如今二人关系突飞猛进,毫无恋爱经验的谢启有自己的新想法。   “早就定了,”他顿了一下,状若无意地强调:“和我的差不多。”   谢启的手环内置身份锁定系统,信息不可重置,同款的新手环已录入了闻绛作为佩戴者,以后旁人看它只会像看一辆车门被焊死的豪车。   闻绛自觉不浪费的退路疑似被堵死,姑且按流程问了一句:“我不要的话你怎么处理?”   谢启不可置信,眼里流露出强烈的震惊和些许委屈,突然扭头去看窗户,恶狠狠地说:“砸了。”   兄弟,你纯烧钱啊?   谢启说得到做得到,闻绛迅速妥协,诚挚道谢:“我要的,谢谢。”   谢启把头转回来,情绪依旧不太好,这个发展也过于偏离他的预期,他自觉两人的交往疑似不太顺利,姑且也按流程问了一句:“......有奖励吗?”   ......居然是强买强卖。闻绛正要关闭申请页面的手停住,保守地打起太极:“你先说来听听。”   平静到近乎冷淡的语气让谢启更加萎靡,又憋着股无名的火气,他想不通这事,实在不认为自己有哪里做错。谢启倔强地选择继续抗争,提出要求:“下周温天路家的晚宴,你和我跳舞吧。”   闻绛随即说:“可以。”   闻绛轻松关闭页面,开始处理自己要做的第二件事。   谢启坐他旁边反应了几秒,大脑一时感到混乱。   所以牵个手不行,跳舞反倒可以?这到底是什么衡量标准?   不会是开玩笑吧,谢启警惕起来,如同狼看见了陷阱里的鲜肉:“真的?”   闻绛的确会开玩笑,闻言反问:“那别跳了?”   “我又没这么说。”谢启立刻没好气地反驳,他瞥向闻绛暂时还干干净净一片素白的手腕,到底心情诚实变好,改问:“你又在干嘛?”   “实践作业。”高明诚和他抱怨江鹤虎的时候他就在想了,自己的长期实践作业还没做呢,闻绛浏览着手机里的各种邀请,意图从里面找到适合的任务。   实践任务本质是为了锻炼异能,战斗系的学生会经常组织野外锻炼和对抗赛活动,生活系则需要利用异能来进行艺术创作,又或解决日常生活里的问题。   闻绛的异能为【戏剧舞台】,若要进一步划分则属于表演类,诚如论坛所言,到了S级的领域,异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无害,必然超脱了人类普遍认为的极限,但其实依旧有很多人对他的异能存在“刻板印象”。   大部分表演类的学生将来会活跃在荧幕和舞台之上,许多人对闻绛的猜测是毕业即出道,一飞冲天,在影视行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历史上首位S级名演巨星。   闻绛的指导老师苛刻地将之评价为“目光短浅”。   当然,表演仍是闻绛的异能最核心的部分。A级及以下的同类学生,实践作业多为在校外拍戏,参演话剧,做街头即兴演出等等,闻绛的实践作业则是完成别人发布的“扮演任务”。   感兴趣的人可以按照规定在相关网页上提出任务邀请,通过系统自动审查后,每周会随机抽选十个发到闻绛的账号里,由闻绛做最终决定,具体操作起来有些像接悬赏令,闻绛觉得可以做就接下任务,记一次实践作业成绩。   顺便一提,S级和超A级的学生不用参加抽选环节,可以直接发送给闻绛,闻绛之前收到了江鹤虎的“来演我的小弟”,已经选择了拒绝。   现在自己还要再接三个任务才算彻底完成作业,闻绛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时不时点一下最下方的“再抽十个”的按钮,始终没有定好,嘴上对谢启说:“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跳舞当做任务发给我。”   .......合着在这儿等着呢。   “我说你怎么答应得那么快。”谢启往后一仰,靠回座椅上抱怨,倒也没有真的生气,他见闻绛选择困难,啧了声后拿出手机,把自己以前存过的页面打开,熟练点进直邀通道,边编辑消息边随口说:“这么难选?”   “确实。”闻绛承认道,不然他也不会让好友帮忙,又补充,“也不是做不了,我想着今天必须选一个出来,你的跳舞目前是最好的。”   谢启扬了下嘴角,展现出没什么道理的自得,但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这种自得就又变得理所当然,他懒洋洋问:“都什么内容啊,说来听听?”   闻绛念出自己刚好看到的任务标题:“扮演我的一日男友。”   “......”   谢启一下子坐直,声音直接沉下去:“谁发的?”   “匿名,接了才知道。”闻绛又往下看:“作为第三者破坏我家的婚姻。”   也不是没其他类型的,但短期内不好执行,光申请流程就要花时间,估计拿不到太多作业分:“混入维森特豪宅挖出宅邸夫人的秘密。”   看不出异能明确的发挥空间的任务也不能接,不然会被老师打回去:“做我的小白脸。”   闻绛看到了个备选项,念给谢启听:“帮忙调两只狗。”   上一个是倒数第二个,他看到最下面,沉吟:“驯化我的父亲。”   “......行,真有种。”谢启一开始在爆发边缘,被连番刺激后反倒收了回去,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又显得比之前还要吓人。   他身边现在没有具体该发火的对象,只有闻绛泰然坐着,叫他像座休眠的火山,岩浆翻滚着涨不出去。   “你之后还有作业?”谢启用力按下手里的邀请发送键,反复忍了忍后贴心提议,“要不后面也接我的得了。”   网页对邀请数量做了限制,禁止同账号反复发送邀请,谢启现在再看,自己的直邀通道已经变成灰色,无法点击。   他发了条消息给别人,原本自动关闭的通道很快就又打开了。   “再看。”好学生闻绛心中尚未放弃随机通道,左右离完成作业的最终期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并不着急。   这么说来,谢启能待在学校的时间说不定比他交作业还要短,闻绛没见过谢启的异能失控,但S级的异能,哪怕只是被判定存在异能紊乱的风险,就已经是相当严重的情况。   闻绛想起率先出国的钱朗,偏过头问:“你这学期不走吗?”   谢启愣了愣,拇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摩擦了一下,身上那股戾气忽然彻底散掉。   “不走。”   他仰回座椅上,看着闻绛的眼睛又重复:“不走了。” 第10章   温家经常举办宴会。   他们一家人的喜好各不相同,宴会有时呈现出低调奢华的上流雅致,有时又风格急转直下,只为追求纯粹的享乐刺激。后者带头的一般是温天路,宴会具体内容往往不详,只听说对方有一次做得过火,惹得温老太太勃然大怒,还被下了三个月的禁足。   这次办的是温天路的姐姐的订婚宴,她偏好优雅的社交舞会,特地在仪式后半场安排了慢节奏的跳舞环节,地点定在玻尔酒店,一二层作主场,三层以上提供入住房间。   谢家和温家向来交好,届时谢启的父母也会来。   早在上个世纪,同性伴侣的话题就已掀不起什么浪花,谢启在邀请闻绛跳舞这事上犹豫过一瞬,主要是担心他那玩得太开的父母听到风声,进而自作主张把闻绛吓到。   谢启没打算火速见家长,以他父母的风格,只要朝他们递出个“开始谈恋爱了”的信号就足够。   他的父母也并不关心他的情感生活,反正玩得多么花都行,可能因为他们私下太过奔放和不加顾忌了,反而导致了谢启早早就产生抵触情结,将来八成是要走只为真爱献身的忠贞路线。   在闻绛接下跳舞的任务后,谢启就默认自己揽下了对方当天的妆造和出行。他似乎从抑制器事件里吸取到了些迷之经验,闻绛第二天突然被对方发来一个链接,点开一看,里面是各种礼服和配饰的照片,照片下面都没标着价钱,网页上也找不到品牌标志,比起店家橱窗不如说是个单纯的画册。   谢启:有喜欢的吗   闻绛:都行   谢启:行   谢启的行动力很快,下午闻绛又被量了圈身形数据,也不知道是谢启嘱咐过还是对面的业务水平实在高超,围着他的几个造型师很少问问题,倒是旁边的人一直在做记录,闻绛只需偶尔回答“都可以”和“挺好的”,最后双方似乎都很满意。   谢启的身份摆在那里,自己和他跳舞必然也会成为焦点,穿着打扮不可能不被注意,闻绛平时参加宴会不需要朋友帮忙包装,此时纠结则是种无用的矫情,他专注于自己的本职工作,只转着笔问过谢启一次:“你更喜欢《鲜花钻石》的剧情吗?还是《皇冠的游戏》?”   《鲜花钻石》评价两极分化,《皇冠的游戏》叫好不叫座,两部剧里都有一对身份相差悬殊的恋人。   前者的故事更具童话的色彩,身份低微的一方花光自己的全部积蓄,只为和意中人共舞一曲,但依旧遭到了贵族的嘲笑,而意中人被其心意打动,严厉惩戒了贵族,主动宣布要迎娶对方。   后者的故事则相对现实,角色身上佩戴的每一颗宝石都是尊重的重量。   谢启毫不犹豫地选了二,闻绛便在自己的表演课业本上的相应位置打了个勾,彻底把外形这部分交给了谢启。   换种冰冷的理解方式,前者能更多地展示出那位身居高位的意中人的权力,即便舞伴着装不合礼数,舞步僵硬青涩,Ta也可以依靠自己的权力颠覆默认的准则,肆意在舞会上进行惩罚和褒奖,后者则更侧重跳舞本身的呈现,严格依照规则获取分数。   谢启选了后者,那外部要素就不是自己该操心的范畴了,闻绛要面对的最大问题是,他没跳过两个男士做搭档的宴会交谊舞。   在同性话题得到社会更多的认同后,同性跳舞自然也不再稀奇,部分新编舞蹈会在传统的双人舞上做出适当的改动,闻绛让谢启先选了一边,然后对着视频观察另一边的对应动作。   从这开始就不能再让谢启着手,因为其本质仍是异能训练。   闻绛虽然会做必要的练习,最近也常往舞蹈社的地盘跑,但他的学习方式不具备任何通用参考性,目的也不是一周速成舞蹈大师。   闻绛的同桌,戏剧社的剧本成员林雯之某次路过看见他,和他坐在空舞蹈室的地板上看了三个小时的冷门歌舞剧——里面甚至根本没有闻绛要跳的舞。   拥有【妙笔生花】的林雯之只看每一幕的前十分钟,接着会在作业本上朝五种不同的方向续写,歌舞剧看完后两个人均表示今天学习充实,收拾东西各回各家。   林雯之的头像是只红色的小鸟,她走之前冷不丁问了闻绛一句“你想当主演吗”,让闻绛精神一振,生出警觉。   高明诚不擅长隐藏心事,自对方之后,闻绛就像出了新手村,再没遇上那么直接的红头找上门行为。他并非线索全无,之前闻绛在A级场和江鹤虎发生冲突,消息传开的第二天,林雯之看他的眼神就时不时变得若有所思。   闻绛和对方是很久的同桌兼搭档,去年还一起做了小组作业——至今尚未完成,总之他很熟悉对方的行为模式,从林雯之身上感受到些微妙的违和后,就有预感对方迟早要来找自己。   对方问的问题对于演员来说也没第二选项,闻绛诚实地回答了想,林雯之长叹一声,只情真意切地和他说了声“加油”,走之前又握了握手表示:“共勉!”   你也是一点多的信息都不给啊。   闻绛认真握手,虽面上不显但情绪传达到位:“共勉。”   他迈进了高端局的门槛,嫌疑人们纷纷开始按兵不动,过段时间再突然出击,还不肯一次说清,林雯之是今天,另一个人是两天前。   闻绛走得晚,到校门口时,谢家的车已经停在那里,他刚坐进去,手机就响了声提醒音,是温天路给他拍来张学生会办公室里的猫。   猫很可爱,闻绛礼貌回对方一个点赞表情。   谢启不动声色地扫过他的手机屏幕,片刻后问:“待会儿一起吃饭吗?”   手机又在嗡嗡震,闻绛看了眼,收获新的三张不同角度拍的猫咪照片,他礼貌地再回复一个点赞表情。   谢启的放学接送雷打不动,闻绛配合了对方几天,感觉对方有股这学期都不会放弃的气势,而钱朗人在国外,获取八卦的速度却跟每天都在学校里乱晃一样,闻绛还没说什么,钱朗就已经先大受震撼,再大感欣慰,反复思量后恍然大悟,主动问闻绛:“他是不是太寂寞了啊?”   是......吗?   闻绛看向谢启,对方被他盯得渐渐有些不自在,耳廓爬上抹红色,嘴上催促:“吃不吃啊?不吃算了。”   “不吃,今天太晚了。”手机嗡响了声,闻绛低头,是温天路又发来消息:没有三个赞吗?   闻绛没有理会,抬头见谢启耷拉着眼皮,干脆问:“你是不想一个人吃饭吗?”   放学一起回家已经不能满足谢启了——闻绛的冷淡态度应当在其中负1%以上的责任,总之,谢启下意识渴望开辟更多渠道,最近有往“包对象吃住”方向发展的意图,但依旧在第一步就遭到了闻绛拒绝。   然而事态似乎峰回路转,尚有抗争余地,谢启眼睛一下子睁圆:“啊?”   “我......”他突然卡了壳,在闻绛的注视下耳朵越来越红,忍不住扭头揉了把头发嘀咕,“草,太肉麻了。”   手机还在勤勤恳恳发来猫片,频繁的消息提示音委实有点吵闹,闻绛干脆设置了临时静音,谢启听见手机的动静皱了下眉,重新面朝闻绛时还是那张无所谓的脸,“算吧,”他云淡风轻开口,“你什么时候有空?”   “明天中午吧。”   闻绛手腕上戴着黑色的抑制手环,他也从抑制器一事里获得了些经验,谢启如今说的吃饭,八成是去那种严重超出自己消费水平,也不考虑均摊的地方,闻绛单方面做出决定:“到时候我去一餐厅找你。”   既然是因为寂寞(待定)不想独自吃,那具体在哪吃也不是重点,他看学校食堂就挺好,很青春,很适合学生。   温天路此时发过来张窗台上的小鸟照片。   嗯?猫呢?闻绛下意识低头细看,立即感受到旁边射来股存在感强烈的视线,“行,”谢启阴着张脸,似乎终于忍无可忍,“......谁这么吵。”   “温天路。”相比林雯之,这位奇怪得更为明显,但时间点不对。林雯之的状态有迹可循,温天路在训练场时人还比较正常,之后都没怎么见过面,突然就发了恶疾,考虑到谢启和温天路有多年交情,闻绛观察着谢启的反应问:“你有什么头绪吗?”   谢启紧紧皱着眉毛,脸色没有任何好转,他咬了下自己的后牙,硬邦邦开口:“没有。”   闻绛没什么温度地看着他。   “......暂时没有,我不确定。”谢启犟了两秒,不太情愿地修正说法 ,以自己多年相处得来的经验为同圈好友担保,“他这么殷勤肯定没好事,你别搭理他。”   行吧,闻绛收回目光,他同样这么觉得。   他们打牌很讲牌德,牌桌上是一回事,牌桌下有无交流是另一回事,温天路和自己没有矛盾,每回见面很亲切,但很少在网上聊天,主动发消息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钱朗和谢启似乎也不想让他们私交过密。上学期,闻绛还会照常围观战斗系学生上异能训练课的时候,曾在卫生间撞见过一次温天路和外人,对其为人有些推测,只是没那些圈内人知道得清楚。   他在把最近变反常的温天路设成消息免打扰,和因为是重点嫌疑人所以要反向设置特别铃声,这两个选项间犹豫了会儿,决定暂时搁置此事。   谢启依旧眉头紧锁,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不开心,闻绛沉默了会儿指出:“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他想暗杀我。”   他那是想......谢启脸色更差,语气漫不经心:“他动不了你。”   谢启似乎担心闻绛害怕,又保证道:“到时候肯定是我先解决他。”   这战斗系生和生活系生的友情模式就是不一样,脑海里想打打杀杀真人互殴这种事想得如呼吸般自然,闻绛望向窗外,察觉谢启并未意识到他刚才只是想讲一个笑话。   他回忆起钱朗第一次带着自己去见谢启他们那天,那回他凭借高超的牌技在林巡的脸上涂了鸦,这件事其实中途也出现了点小差错,没人注意到他当时开的玩笑。   “……嗯,没事。”把笑话指出来只会让笑话更不好笑,闻绛决定顺其自然。    第11章   截至目前,校内知名尖子生,文化异能全面发展的闻绛,手头有两项长期异能作业尚未完成,预计是要奔着死线而去。   委实不太符合人们对学霸的“提前一个月就做完全部假期作业”的刻板印象,但闻绛认为不是自己的问题。   说来也巧,这两项作业还都和谢启有些关系。   其一是去年闻绛和林雯之合作的小组课题,因为作业内容的特殊性和实验性,该作业现处于一个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能完成,甚至不确定已经做了多少的奇妙状态,想要彻底把控作业的推进情况,理论上需要林雯之成为S级,或者闻绛的异能进一步成长。   林雯之觉得A级才是她永远的家,对异能升级毫无热情,而闻绛已经是超出了观测范围的S级,再往上没有具体数值可供参考,异能的提升判定变得模糊,主要依赖于闻绛自己的感觉。   这就像武侠小说里的主角练功,反正随着不断的积累人肯定在变强,只是再没有具体的报告书,没法得知“今日练功内力+10,距离下一级还差90”这种信息。而根据闻绛目前的体感......他觉着自己八成或许大概可能没准在这个学期末,会有“我头发浓密,也变强了”的想法。   好在这项作业提出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很缥缈空虚,老师们也不为难,量力而行就好,死线从去年放宽到今年,闻绛和林雯之也心安理得采取放置态度。   他俩放着不管就是做作业的一部分。谢启是小组作业里的一个实验对象,S级和S级的异能碰撞听着总是令人热血沸腾,但谢启得到的唯一要求就是“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此事至今已无人提起。   其二是闻绛个人的实践作业,这项不能顺其自然,是目前重点在做的部分。   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任务着实很看运气,闻绛靠随机刷取完成十分之七后,作业就陷入了停滞态,最近他重整旗鼓,接下了谢启的跳舞邀约。   谢启发出的邀请很简洁,只要在温家的宴会上一起跳舞就行,他的邀请被闻绛接受后,要再经过老师的审核,增添细节要求,设置实践分的具体打分点,闻绛还对谢启进行了两次要求提问。   第一次提问是为了确定任务的大方向,谢启当时拒绝了拿闻绛当陪衬品的鲜花钻石选项,所以闻绛的总目标是保证跳舞成功,能在这场上流宴会里给人留下正面的深刻印象。   第二次提问发生在闻绛和谢启吃饭的时候,闻绛正在吃一餐厅顶层的渔粉,突然就收到了老师的消息。   会来一餐厅吃饭的学生基本都是战斗系,突然出现生活系的学生似乎令所有人都感到新奇,闻绛能感受到周围人的视线——包括坐在对面的谢启,总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往自己身上扫。   优秀的演员应当习惯受到瞩目,闻绛觉得没什么不好忍受的,谢启也是习惯被关注的人,但如果有谁看向他们这桌看的时间太久,或者太频繁,谢启就会抬起眼皮,冲着视线来的方向扫过去,那些存在感鲜明的注目就会嗖得消失,不再出现。   相比平时,今天周围的人似乎格外大胆,即便一开始转开视线,过了会儿又要悠悠转回来,像是被牵着根引线,这边一拽,就要控制不住地被牵扯过来。谢启知道这不对劲,吃到一半看向闻绛。   闻绛慢条斯理地吃着渔粉,舀起勺金灿灿的鱼汤递到嘴边,他瞧着很放松,背自然而然地保持挺直,吃饭时只稍微颔首,眼睫轻垂,勺中汤粉不洒出来半点,食物入口后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无端展现出种贵气。   他的吃相当然从不粗鲁,但刚开始给人的感觉并不是现在这样,谢启没找到他变化的时间节点。   闻绛和看自己吃饭的谢启对上视线,忽然福至心灵,眨了下眼后,那种属于老派贵族的气质就忽然散开,变成平时的自然和浅淡的慵懒,他面无表情地承认:“我故意的。”   如此被集中关注,自己又不能离开的时刻,不拿来练习演点什么总觉得很可惜。   生活系的异能大多并不酷炫,因为太贴近生活,和人类本就拥有的能力自然而然融为一体,他们的异能发动往往不易被察觉,亦是种优势。   而闻绛在这点做得格外突出,细细琢磨,就会感受到他收敛之下的恐怖才能,并不愧于S级的评定。谢启第一次发现这点时也很惊讶,如今听见又莫名地会有点得意,难得坦率地夸:“挺好的。”   闻绛认同地说:“我也这么觉得。”   不过虽然温家晚宴上要跳的舞很有慢节奏重礼节的传统贵族感,但“场外”需要的不一定就是这种人设,闻绛顺势进入正题,问谢启有没有补充要求。   谢启想了想,加了条“不准和别人跳”。   闻绛点头说“可以”。   在经历了对方的多次拒绝后,如此爽快的答应简直令人受宠若惊,谢启反复看他几眼,又加条件“散场时和我一起走”。   闻绛表示没问题。   谢启心思活络,再加条件“整场宴会不能擅自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闻绛比出ok手势。   谢启恶向胆边生,提出“宴会结束后也都和我一起吃午饭”。   你当加上宴会俩字就算任务条件了吗?闻绛公事公办回复:“以后再说”。   本次提问是为了确定主体以外的配置需求,此时距离温家的晚宴仅剩今天一天,特地选在这个时候搞突击补充问答,恰恰是为了不给闻绛准备的时间,闻绛并不意外。   他照着任务流程给谢启念了几个“舞池外”的人设参考方向,有冒失类,急躁类,优雅类,反串类,怯懦类,强势类等等。   没能获得吃饭保证的谢启耷拉着脸,听闻绛念人设时视线落在桌面上,渐渐游移飘向闻绛左边,“你维持原样就行,”他的视线又丝滑地移到右边,“……你表现得亲密点吧,好歹是舞伴。”   闻绛充分领悟了对方的意思,最终将方向定为常规类。   在闻绛把高明诚移出“红头嫌疑人”列表,着手实践作业的这些天里,他开始被牌友1号频繁发短信,又突然收到来自同桌的共勉,眼下晚宴将至,明天就要迎来检验自己异能训练成果的时刻,闻绛并未碰上任何新的乌龙事件。   林雯之和他说完那句“共勉”,就立刻投入了她自己的剧本事业里,暂时没空理他,而温天路主打一手边缘OB,消息发得很勤快,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干。   温天路发消息还挺讲究分寸,太早太晚的点都不会发,被闻绛无视也不会生气,惯例每天发几条,运气好被回复了就趁势再发几条,十分懂得自娱自乐。   闻绛把这事告诉钱朗,钱朗“哎呦”一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发消息叮嘱闻绛:别理他,他心可黑了。   钱朗还记着当初林巡见面又带小情人又拉闻绛打扑克游戏,立刻搬出有力证据:他和林巡玩得可好了!   钱朗:你不要相信他的伪装!   钱朗: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同流合污,一丘之貉   闻绛感慨:你的语文水平好像进步了   这是重点吗!钱朗抓抓头发,意图在海的那边代替闻绛开动脑筋,但其实他也拿不准这算好算坏。   他们这帮人彼此从小见到大,其实有些地方很像,对待“自己人”和“外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只是程度深浅的问题。   所以这要么是个好签,不管温天路是真对闻绛感兴趣,还是因为短信阴差阳错发生了啥吧,如果将来“闻绛看护人二代”谢启要提前离开学校进入秘塔,那还有“闻绛看护人三代”温天路可以启用。   要么,这就是个下下签了。   ***   夜色已深,整个沁缙园依旧灯火通明,因为温家如今的小少爷,沁缙园已经有了不夜园的别称。   温天路待在二层露台,四角的灯盏将周围照得透亮,他刚结束了几盘游戏,百无聊赖地刷起青池论坛的帖子,晚上帖子更新速度不比白天,最上面的爆贴依旧是《我去你猜我在一餐看见谁了wj来一餐吃饭了》。   2L   生活系去一餐?wj终于要转系了吗   3L   楼上能别做梦了吗   4L   xs,3楼别酸   5L   一餐厅什么时候成战斗系的地盘了?人家想偶尔换个口味不行啊?   ......   没什么用的口水仗,温天路以前觉得论坛帖子都很乏味,最近倒是找到了些新的乐趣,他刷着刷着有些好奇地想,如果自己发个《闻绛已和别人表白》的帖子,能在论坛首页挂上多久?   他手里还有“实锤”呢,闻绛的账号亲自发来的“喜欢你”。   温天路笑了声,他当然知道这“实锤”其实不可信,之前在训练场见到闻绛的时候,闻绛表现得也不像对自己发过告白短信,虽说在【戏剧舞台】面前,他也不能打包票自己的观察是对的。   而且即便钱朗不在了,闻绛也还可以攀着谢启,他完全看不到对方再招惹别人的意义。   但是嘛......   钱朗发来的消息兀自打断了温天路的思路,对方在熟悉的人面前会变得很话痨,大晚上开始拉着温天路洋洋洒洒聊天,先吐槽海外生活,分析自己现在待的异能理疗机构的水平,再顺势拐回延海,一路聊到过去青春洋溢的校园时光,途中语焉不详地提及,自己出国前曾用闻绛的手机乱发消息。   温天路挑了下眉。   ***   温天路:(笑)多有趣,我觉得挺好玩的。   钱朗看着温天路发来的消息,表情有些凝重。   S级能力者对【绝对信任】有抗性,想要“中彩”,需要S级情感上的配合,比如这消息就那么正正好打在了人的心巴上,实在是想信,但哪怕是真心实意的表白,钱朗也觉得温天路不会动摇分毫。   对方现在这样逗闻绛,更像是“叫不醒装睡的人”,钱朗了解自己的异能,人眼睛一直闭着装睡,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真睡着了。   而以钱朗对温天路的了解,能恰如其分戳中对方好球区,激发这位温家少爷的兴致的情况应该是......   思虑片刻,钱朗给闻绛发消息。   钱朗:绛啊   钱朗:你有婚约在身吗?   他发完后觉得自己的思路还是有些狭隘了,又立刻补充问题:你喜欢玩出轨吗?   闻绛:......   闻绛:?    第12章   人们面对难缠的追求者时,有一种戏剧化的拒绝方式是找熟悉的人假扮情侣,营造名花有主的假象,从而让旁人知难而退,不要再反复纠缠。   这高低需要看得起对面的道德感才能成功,钱朗不抱期望,第二天为闻绛贡献两条锦囊妙计。   闻绛此时正和谢启在一起,对方负责他的出行打扮,早早就把车停在他家门口把人接走。要换衣服前,闻绛收到钱朗打来的电话,海外的军师向他提议:“你跟他强调一下你单身。”   此乃投石问路之计。   闻绛沉默反思了下自己接受过的常识教育,正常来讲,如果错误给别人发了告白短信,之后又主动提及自己目前单身,应该只会让误会加剧。   但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己对温天路的癖好不知根不知底,最笃信的地方是对方牌技不如自己,闻绛决定虚心采纳意见。   闻绛给温天路发消息:我单身。   温天路回得飞快:我也是^^   闻绛面瘫着脸把消息转给钱朗,汇报成果:“好像没什么用。”   “噫。”钱朗看着记录语气嫌弃,他太熟悉对方这种样子了,连忙又问闻绛:“他很烦人吗?”   “也没有。”闻绛想了想,做出中肯评价,“其实还好。”   目前确实没出现令人困扰的情况,对方发的小动物照片也都很可爱,今早还充分发挥自己的异能,给闻绛发来张用冰雕琢的小兔子。   晶莹剔透的兔子被放在白色的圆桌上,上半身抬起,用前脚去碰某种盆栽植物垂下来的叶片,看着栩栩如生,活灵活现,闻绛真诚地给对方回了一个小恐龙点赞的表情。   温天路:等你来了送你吧   闻绛:不用   闻绛今天要参加温家的晚宴,理论上肯定会和温天路打照面,找对方拿兔子说上几句话,或许是个借此观察对方的好机会。   但自己的首要任务是做一名亲近搭档,在谢启视线范围内活动,跳舞时会和对方配合得很好的舞伴,和实践作业的成绩相比,其它的事件触发都可以后置。   “还好的话,也可以先不管他。”钱军师于千里之外运筹帷幄,献上第二条秘计之按兵不动,“随便他了,玩人者人恒玩之,你也不用跟他讲什么道义,反正都是他自找的,他说什么你都别信就行。”   闻绛感慨:“你语文水平真的进步了。”   连玩人者人恒玩之这种句子都会说了。   “......你不要打岔!”钱朗絮絮叨叨地再次强调,“特别是哪天你有对象后啊,就算要玩也绝对不能找他玩的。”   也不知温天路背地里究竟是何许人也,让钱朗始终不忘“玩出轨”这个微妙的选项,他和谢启一样,自己不是爱乱搞的人,但面对朋友时就会自然切换成另一套包容标准,好像这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闻绛有时候能从中窥见些钱朗所待的圈子的影子。   想演好角色就不能忘记这种细节塑造,是闻绛从中得出的结论。   他不忘自己的正事,又和钱朗简单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谢启应该是提前清了场,带他来的地方除了工作人员就他们两个客人,比较奇怪的是换衣间的建造材质过于硬核,看着轻薄其实能防爆破,据说进去后还会接收不到信号。   “哦,我小时候在这里异能紊乱过一次。”面对这个问题,谢启说得轻描淡写,“家里就把这里改了。”   闻绛试图揣测其中的改建理念:“如果你之后再有紊乱征兆,就先把你锁进换衣间?”   “理论上是。”但这用的都是好多年前的材料了,自己又不是一直在原地踏步,谢启无所谓地说,“其实没什么用,早关不住人了。”   现在还能起到一个让我和外界消息隔绝的作用。闻绛默默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留在外面等他的谢启,以防有谁有急事找他。   说起来,钱朗也好谢启也好,和温天路的关系应该都是“朋友”。无论是在外界的印象里还是在闻绛的记忆里,他们仨,再加上江鹤虎和林巡,这些人一直是一伙的,有着打小建立起的情分。   不过谢启之前丝滑思考了在物理意义上揍温天路,钱朗刚才又丝滑提议在心灵层面上遛着对方,闻绛觉得他们的友情不能以普世价值观追求的友情来判定,温天路估计也能丝滑地对小团队里的其他人做些什么事。   ***   ——比如说丝滑地插足朋友的感情。   这种揣测其实很多,但在行动层面上,温天路还真没干扰过他从小见到大的几位朋友们的爱情。圈内人私下里嘀咕温天路虽和他爸一个德行,但至少不会对朋友妻下手,传到温天路耳朵里时,他总是笑盈盈地并不反驳。   自己也没能下手的对象啊,温天路想,谢启万年光棍,江鹤虎本性就是个爱打架的小鬼,林巡和自己本来也是能互换玩物的关系 ,哪里需要抢,抢他的又有什么意思。   至于钱朗,钱朗是最不行的,因为自己想做的不能简单概括为搞已婚人士,或者拆散已经谈起恋爱的情侣。   他只是喜欢看见一段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光鲜亮丽的关系,骤然迎来破裂。把话说得粗糙,就是比起偷-情,他更想看捉奸,费心思藏起来的事一定要有被捅破的那一天,如同大片的冰晶在阳光下爆开,炸开的每一朵冰花都闪闪发亮。   但温天路不得不承认,钱朗和霍夏彤彼此分开尚有脑子,合在一起就是对笨蛋情侣,笨蛋间的爱情是甜腻的奶油,沾上了只会留下令人不适的触感。   而如果大家将来都走上了利益联姻的道路,这条道上这么多人,也不缺周围这几个,代价和快乐放在天平上一衡量,温天路不介意自己继续做一个“不欺朋友妻””的好朋友。   他料想自己应该会保持这种状态很久,直到几天前,林巡忽然给他发来消息,内容让温天路有些惊讶,是说闻绛之前给自己发了条告白短信。   还很迟疑的加了句“不知道他想干嘛”。   游离在圈外的S级,自进入青池后就越来越熟悉的名字。来自闻绛的“告白”......说实话温天路觉得无所谓。   训练室里见到的闻绛,根本不像要另攀高枝的样子,而且江鹤虎也收到了奇怪的消息,自己收到的内容又和林巡撞了,合理的推测无非就是误发,当时在玩游戏之类,就算是想玩多线发展骗人感情的手段,哪个蠢的会同一时间发同样的两条,对象还是他俩。   可,林巡难道看不出来这很“假”吗?   温天路:真心的?   林巡:肯定假的啊   你知道你还问?温天路打下几个字,却在发送前停手,随即意识到对方这样其实比直接信以为真更奇怪。   身为校外生的林巡能见到闻绛的时候恐怕比自己少得多,就算真要上演那种林家大少打算收心的闹剧,也找不到感情培育的前提。   他把聊天框里的话删掉,试图以纯粹的对猎物出手的心理来思索对方的想法。   毫无疑问,闻绛的外表无可挑剔,哪怕是见惯了各种明星的林巡,也不能违心说闻绛的长相不过是普通好看。   只论皮相,那肯定是张会被很多人评价“仅仅带出去就足够添面”的脸,林巡是基于什么理由在这里犹豫——若仅将对方看作美丽的装饰品,告白的真假其实并无意义,借机留下份拿来说笑的谈资才该是目的。   这让他敏锐地从中嗅到了什么,温天路的心里像要烧开一锅沸水,水面咕嘟咕嘟地冒出蠢蠢欲动的泡泡。   温天路:你想和他玩玩?   林巡一时没有回他。   ......花的时间可真久。   居然要花这么久。手机屏幕右上角代表时间的数字平稳地变化,流逝的每一分钟都像往沸水的下方加入新柴。   林巡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意闻绛的?久违地,温天路再次鲜明体会到某种熟悉的“抽离”感。   自闻绛以一种天降的方式进入圈子后,他们这些人之间的内部关系就隐隐有了新的分法,或者说产生了动荡,温天路在等待中回忆起轰动了整个青池的,闻绛入学后的第一次的登台表演。   他当时坐在剧场的二楼,在闻绛上场后,很快就感受到了自己和所有人的格格不入。   属于特等席的房间里,纯粹来凑热闹的林巡,时不时抱怨好无聊的江鹤虎,为闻绛说话“马上你就知道他的厉害了”的钱朗,觉得他们全都吵得要死的谢启,无一例外都陷入了一种专注的沉默。   温天路扫过他们的脸,没能得到任何一个人的回应,他向外望去,讶然地发现这种沉默与楼下的观众席达成了完全的统一。   只提供给青池“上层”的包厢也好,容纳着“下层”的大堂也好,交头接耳的嘈杂低语尽数消失,不时在座位上玩闹穿梭的身影没了动静,悄悄投向手机或课本的视线回归唯一的焦点,整个剧场只剩下了台上的声乐。   S级的【戏剧舞台】。   无形的幕布于此刻拉开,将人带入剧目里的世界,温天路惊觉自己是唯一一个仍能转移目光的观众,如果他不曾幸运地在无人的剧场里有过神秘的惊鸿一瞥,他猜想自己也会为眼前的表演沉迷。   但他见到那仅此一次的演出,这仅有的转折点,竟然将他和所有人隔开,温天路一直以为戏剧结束后一切都会恢复如常,但如果,他身边的人们已经发生了超出他预料的变化呢?   某种隐秘的快乐,混着蒸腾而上的白色雾气弥漫开,在看见林巡总算回出了一个“都行吧”之后,温天路终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温天路:是吗   温天路:好巧   温天路:闻绛也给我发了^^   他开始有兴趣了。 第13章   温家长女温如月的订婚宴,理所当然般不包含任何真心实意的甜蜜。   相比伴侣,温如月对舞会的环节更感兴趣,她在大厅里转了圈,看起来对布局极为满意,然后叹着气问:“我把别的地方都炸了,就留下这儿好不好?”   “可以吧?”温天路接话,“你炸得好看点儿,大家都会满意。”   他们的父亲瞪了他们两眼,并没能阻止姐弟俩的嘻嘻哈哈,直到冷若冰霜的母亲皱着秀美的眉毛,也瞥了二人一眼,吵闹声才总算消停。   温如月是做好表面功夫的大头,她最先进入状态,宴会尚未正式开始,温如月就挂上标准的笑,和自己名义上的准丈夫共同在一楼跟长辈们打招呼。温天路则趁机溜走,靠着二楼的栏杆刷手机,因为无聊开始挨个询问没来的人的进度。   温天路:到哪啦?   闻绛没有回复。   ﹉   温天路:到哪了?   谢启也不回复。   ﹉   温天路:到哪了?   钱朗:???   钱朗:到国外了   ﹉   温天路:到哪了?   江鹤虎:?   江鹤虎:你提前俩小时开始催人?   江鹤虎:早着呢   ﹉   温天路:到哪了?   林巡:快了   林巡:那谁来吗   温天路:谁?   林巡:你说是谁,共同准男友行了吧   ﹉   “共同准男友”?温天路一下子就笑出声,他真没想到还能从林巡嘴里听到“共同准男友”这种词。   不过要说“共享玩物”,温天路得承认,即便他坚信世上存在比闻绛演技更好的神秘演员,也很难把闻绛和这种词汇放在一起,甚至一想到内心就会觉得分外诡异。这可能也是他自己目前只敢给闻绛发发照片的原因。   自己对闻绛的评价或许比自己以为的要高。温天路漫不经心地拍了张舞会场地上方的巨型水晶吊灯,上面绘制出了流光溢彩的飞鸟,接着将照片发给闻绛:你们都没来,我好无聊。   温天路:丧气的团子.jpg   对面一如既往地沉默,温天路无所谓,就当是在对墙说话,自得其乐地继续发消息:你今天跳舞吗?   这次片刻功夫后,温天路的手机响了起来,谢启给他打来电话,言简意赅地开口:“闻绛和我跳。”   ***   谢启并没有趁男朋友换衣服时偷偷查对方手机的打算。   或者说,如果他真想查一个人,那悄无声息的方法多了去,能查得更彻底的方式也多了去,倒也无需用这种。   真正让他稍微坐立不安的,是换衣间里传来的轻微动静。   本就敏锐的感知力不知不觉间更上一层楼,看不见的气流绕过房顶,穿过大厅,钻过细小的门窗缝隙,裹挟着声音主动递送到他耳边,让谢启很快察觉自己的异能出现了轻微的扩散。   谢启扫了眼手腕,黑色的抑制手环上显示出“异常值:3”,属于社会承认的安全范围,故手环的抑制效果也没有启动。这比闻绛过去一直戴的,只要接触到皮肤就会抑制力无脑全开的老款戒指要智能许多。   异常值是S级能力者被密切关注的指标之一,它代表着脱离了能力者操控的异能外泄程度,既包括紊乱、失控、暴动等能力者主观上无法控制的状态,也包括无意识下的自然外泄,只要能力者回神就能轻松收敛。   除了天赐之礼,非凡之人,众生顶点,世界的塔尖等高强度的赞美词汇,大众对S级能力者也有“容易暴动”,“不受控制”,“大概率有精神问题”等祛魅评价。   不过准确来说,高阶能力者对异能的掌控力远超出低阶能力者,只是他们各阶的评判标准不一样。   D级的异能者即便发生异能暴动,也几乎不会造成大范围影响,导入官方通用的异能数值安全检测体系,他们的平均能力外泄值在50以下就会被判定为可控。   而谢启刚才发了下呆,只是异能的自然外泄,就有海量的信息开始朝他汇聚,他小时候远比现在要弱,但一次“25异常值”的紊乱仍然几乎摧毁了他身处的建筑。   S级的【风暴】,远远超出了常规风属性的能力范畴,碾压式的暴力与躁动,连续三期被评定为需要尽快进入秘塔,谢启能一直留在外界上学就已经是家世特权的体现。   他日常被允许的能力外泄值上限仅有9,再低会被能力者保护机构声讨“忽视人权”,温天路是15,闻绛则是20,S级最高只能到20。   某种意义上,他和闻绛的异能展现方式是两种极端。   二楼有人在悄悄询问今天来的陌生客人是谁,又被别人打断,本不该听见的走动声和交谈声拉回了谢启的思绪。   异能的外泄放大了听觉,若再进一步,他还能通过气流获得模糊的“触觉”,这搁在平时除了吵闹没别的用处,谢启让那些气流平息,把自己的感知降回正常水平。   闻绛此时脱下了自己的上衣。   气流一瞬陷入停滞。   换衣间里,有人的指尖搭在礼服的布料上,顺着腰线向下,接着轻轻抖落开,轻薄透气的白色内衬拥有绸缎般的质感,能恰到好处地贴合肌肤,胳膊伸进袖管,传来彼此摩擦的细微响动。   谢启的视线滑向桌面,耳朵渐渐烧红起来。   异能值降到0,一切皆回归控制下,看不见的空气缓慢地,安静地重新开始流动,其他杂乱的声音尽数消失,唯独换衣室的响动在耳畔放大。   这也是人之常情……谢启揉了下眉心嘀咕着,无意识看向闻绛留在外面的手机,屏幕上自动浮现最新发来的信息内容,他的视线因此停住。   “谢启。”闻绛忽然在没有外人的房间里平淡开口,他知道对方听得见:“你是想聊天吗。”   谢启一惊,差点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神立刻转回紧闭的换衣间。   闻绛的问句听着像个陈述句,边将扣子挨个扣好边指出:“我的衣摆刚才动了。”   这是从哪形成的“自然风”啊?   “......哦。”谢启顿了顿,混乱的思绪在被发现后倒是捋顺得飞快,他捂了把自己的耳廓降温,干脆长腿一迈,走到房门前随意说:“温天路问你跟谁跳舞,要我回他吗?”   “都行。”闻绛整理好自己的袖口,顺势把手搁在裤腰上,尽显兄弟区区换件衣服的坦荡。   谢启扭头咳嗽了一声,他似乎也是有几分“演技”在的,在用自己的手机翻出温天路的电话后,刚刚那种略微的不自在就全然消失,眼角眉梢皆露出明显的不耐,彻底成了另一种状态。   “闻绛跟我跳。”谢启靠在门侧的墙壁上,冷漠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咄咄逼人:“还有事?没事别问了。”   啊,监护人之一上线了。温天路嘴边的笑容浅淡下去,声音听着倒是一如往常,“我很无聊啊,”他盯着大厅里来回移动的人头抱怨,“你们都没来,我只好主动骚扰你们了。”   谢启并不给对方面子,闻绛拿起黑色的外套,听见门那边的谢启扬声说:“你手机里那一堆还不够你找吗?季家那个十三,还是十七号?他不也来,你和他跳不就得了。”   这听起来可不像给“朋友”的编号啊。默默吃瓜的闻绛平静地把外套穿好。   “啧,你今天火气真大。”哪有狗和人跳舞的道理?温天路笑了声:“问下而已,再说搭档又不固定——”   “他只和我跳。”谢启强硬打断温天路的话,“你听不懂?”   电话那边陷入沉默。   有两股尖锐的,冰冷的气息通过电流浅浅交锋了一瞬,但在温天路重新开口后,那股凝滞的气氛又自然散去。   “是吗?闻绛没意见的话,我也没意见,”温天路的话里仍旧带着笑意,似乎纯粹对此觉得新奇,“不过你是不是管他管得太紧了啊。”   “闻绛也没说过我烦吧?他想拒绝我,肯定就直接跟我说了,他既然没说......那不就是人家的正常交友吗?”   温天路换了个姿势靠在栏杆上,语气里显出几分混不吝来:“再说了,试一下又没什么坏处,你也不觉得闻绛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吧?”   或者说,是那种稍微给点好处就能被轻松勾走,还自以为掌握着所有的主导权的——   “他是什么样的人,用你来告诉我?”   谢启的语气徒然低沉下去,温天路意识到对方这下真动了怒,对闻绛口头上的恶意揣测似乎远比“不被明确回绝的骚扰消息”令他恼火。   “管好你自己手上的破事。”   电话被毫不留情地粗暴挂断,温天路咋了下舌,倒是也习以为常,谢启的脾气一直都不太好,进了青池后才越发收敛。   对方甚至收敛得太好了,搁在以前,哪是这么两句话就能结束的。   一楼的人越来越多,二楼的看台因此变得显眼,温天路转身回了包厢,坐在沙发上重新翻起消息记录。   都不需要可以刻意翻找,只用随手向上滑动一下,略过好几条自己的自说自话,闻绛发给他的最新的一句是“我单身”。   片刻沉默后,房间里响起温天路低低的笑声,他笑得越来越畅快,余光中瞥见桌面上的那只今早做了半天的冰兔子,笑声才渐渐止住。   兔子一直靠异能保持着形态,温天路扯了扯嘴角,那只兔子就变成股白色的冷气,转瞬间消散在空中。   压下一丝浅淡的,没有根据的不快,温天路叹息一声,突然觉着自己也能理解林巡的某种心情,不论事实如何,也无所谓背后的具体原因,反正情感上,他越来越希望发出告白短信的就是闻绛本人。   他滑动屏幕,姑且附和了林巡给出的头衔,给对方发消息:或许不是共同准男友。   温天路:好像谢启也收到了呢。   手机弹出新的短信,一直没改备注的“puppy”适时来问,能不能有幸邀请对方跳舞。   嗯......所以是十三还是十七来着?他自己也不记得了,温天路弯弯眼睛,顺手轻快回复:滚。 第14章   闻绛记得名字的“上层人”其实很少。   把青池的上层交际圈看做一个整体,他原本一直在圈外,然后飞跃式地进入了最中心的小圈子,就像从山脚突降山顶,还是落在山顶塔楼的塔尖上,中间山路上的大部分人连看都不曾看到。   这之中的许多人是想过结识闻绛的,一开始,他们衡量着这个忽然被钱朗带来的S级平民的价值,并不介意在得出结论前,先将礼物堆上对方的课桌。   礼品不是早上突然出现,就是托管家或仆人捎来,也有的会在路过时喊一句“喂”,把礼物扔到闻绛怀里,闻绛几乎没见过他们的面,东西也很难找到退回的渠道,他很快就放弃了常规的对待礼物方式。   钱朗对此也颇有微词,但思考方向和闻绛偏差不小,闻绛听见过对方嘀咕:“这也有脸送。”   等闻绛和谢启变得稍微熟悉些后,很快就发现对方也和钱朗的想法近似,谢启见过两三次闻绛被堆满东西的课桌,最后一次出于好心,用异能把那些包装精美的礼品一股脑扔进了垃圾桶。   “你的异能是演戏?”   对于当时的谢启来说,能主动开口和闻绛多说两句,就已经是足够少见的情况了。礼盒从空中哗啦落下,在垃圾桶里堆成小山,顺坡滚落下来的方形盒子掉到谢启脚边,被对方踩扁踢回垃圾区内,闻绛看见里面露出什么亮晶晶的饰品。   谢启连看一眼都觉得多余,散漫地提醒闻绛:“你要是不想收,到时候就演好些。”   闲言碎语里清冷自持,自尊心高的闻绛站得笔直,表情淡漠,他也从昂贵的礼物垃圾上移开视线,好像这同样不值一提。   那种最典型的高岭之花多是这样,明明没有将这场示好游戏看作羞辱的资本,却依旧会产生愤懑,鄙夷和不甘。有的人喜欢百依百顺的情儿,有的人就喜欢这种带刺的,带寒的,因为更有成就感。   闻绛对谢启强调:“不能太好。”   “我也有限制。”一个演员老说不能演太好也很怪,闻绛没再多言,从谢启旁边经过丢下一句:“你要是有兴趣,记得来看。”   谢启余光中瞥见闻绛几乎不会摘下的戒指。   三天后,闻绛在青池剧场完成首秀,王子收起沾血的长剑,漫不经心地跨过地上镶满珠宝的王冠,他将黑色的手套放在胸前,朝台下优雅行下最后一礼。   灯光熄灭,幕帘合拢,全场先是一片寂静,接着是如浪潮般此起彼伏的小声吸气,人们如梦方醒地看向彼此,观众席上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直至掀开幕顶,飞出窗外,整个剧场突然爆发出盛大的欢呼,掌声犹如雷鸣。   谢启陪钱朗去了后台,故事中身负血海深仇,步步为营诛杀仇敌的主角敛去了肃杀锋芒,顶着张面瘫脸被感动的钱朗来回揉搓夸奖,和对方在台上极其鲜明与强势的形象相比,他现在的样子居然还对比出些慵懒和柔软来。   闻绛看见谢启,继续之前的话题说:“还可以演得更好。”   他又话锋一转:“但不能给你们看。”   “……”   谢启自己也不被允许在训练场使出全力。   生活系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微妙,即便同为S级,也很难被人用同样的目光衡量,但闻绛得以借演出提醒所有人,他到底拥有顶级的资质。   ……真是这样吗?   先前那种听到“油性笔”啊,“水性笔”啊的对话时的微妙预感忽的再度漫上来,谢启鬼使神差地吐槽了对方:“这不就等于没有。”   “有的。”闻绛满意地说,“等你们习惯了就能看到了。”   他们这边氛围轻松,在另一套体系的审判之下,与谢启所说的一致,自那天起,随便送礼的行为锐减,成功降到钱朗比较满意的范围内。   在闻绛看不到的地方,圈子依照自己一贯的规则运行,高位者决定低位者的权限,他们理应参与不同规格的游戏,享用不同等级的猎物,故自然而然地,之前的大部分人丧失了和闻绛攀谈结交的“资格”。   之后偶尔收到一两份礼物,钱朗会率先给出意见,再后来有时会加上了谢启,闻绛一般会托着腮看他俩评判,结果怎么处理都会点头说好。   他能看出朋友们的顾虑。那些礼物如果“不合适”,谢启表面不会说什么,但给闻绛送礼的人也不会出现第二次,钱朗则比较啰嗦,一定要和闻绛嘱托几句,但对方不是每次都能组织好语言。   闻绛收到过一份附赠精美卡片的礼盒,谢启当时在场,他扫了眼卡片落款后冷笑了声,直接顺走礼物离开了教室,片刻后楼上响起一连串重物撞击墙面的古怪动静,钱朗和闻绛双双抬头看了眼天花板,收回视线当做无事发生。   钱朗按照惯例要和闻绛说些什么,但表情又有些苦恼,憋了会儿只含糊地憋出来一个“太爱玩了,不太好”。   闻绛知道钱朗其实说得很勉强。   他和谢启就算自己不玩,也无法以批判的目光看待爱玩的人,哪会想那么多别的。真要细究这点,人家在这方面骂上一句,大概能把自己的很多朋友,乃至远近亲戚都给骂进去,委实有点自虐,他们的生长环境,也无法提供给他们这方面的道德土壤。   他们肯定也觉得世上绝大部分人,并没有资格跟他们提这方面的要求。   只是因为朋友主要生活在另一种环境里,且没有任何被同化的意向,所以钱朗和谢启才会把一些感觉算做过头的人给筛选出去,温天路和林巡甚至挤不进这一行列,毕竟那俩人的眼光其实非常挑剔。   “也不用说这些。”谢启两手空空回来时,看见闻绛伸手摸了摸钱朗的头,没头没尾安慰对方:“很努力了。”   谢启:?   几个意思,一个人全程在教室坐着,一个人专门出去了一趟,到底谁在努力?   “啊?”钱朗瞪大了眼睛,似乎很少被人这样冒犯,闻绛想起他虽然常见钱朗跟别人一视同仁般的嘻嘻哈哈,但的确不曾见到有谁对钱朗“返还”。   他移开手后钱朗也摸了把自己的头发,然后“哎呀”一声,突然站起来对着闻绛的头就是一顿乱揉,嘴上大喊:“哎呀,太怪了!好不习惯!”   这也是交友代价的一部分吗。闻绛面无表情地接受对方的蹂躏。   他抬起眼皮,看见谢启在门口盯着他们,表情是难以形容的微妙,干脆也朝对方抬了下手。   谢启移开视线摸了把自己的脖子,又慢吞吞地移回来,最后凑过去低下头,闻绛的手就正好碰到对方柔软的发丝。   “......太幼稚了。”他嘀咕着抱怨了一句,等闻绛主动拿开手后直起腰来。   闻绛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清晰感受到青池所遵循的另一套标准,在那之下,好坏高低自有新的说法,礼物的事情如此,其他事也如此。   他也曾在A级场的卫生间撞见某位外校生跪在温天路脚边,温天路当时看见他,还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跪在地上的人并拢着双腿,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闻绛很轻易地就扫见了脖子后面的数字。   所谓十三号十七号,或许就是指这个吧,闻绛并不意外。   屋里的“自然风”不知不觉间停了,闻绛最后轻碰了下胸前的银链,推门出去的时候谢启刚挂掉电话。他发现外面静悄悄的,工作人员一个也不在,再瞥一眼谢启的脸色,很快了然对方在生气。   这也是常见的光景,谢启日常只有“凶巴巴”和“冷冰冰”两种状态,如果要闻绛来分的话,他还能给谢启分出“长时间生气”,“短时间生气”和“超短时刻生气”等小分支。   随着闻绛和谢启越来越熟,第一种生气类型已经几乎见不到了。谢启听见开门声表情就缓和许多,转过头时只眼里还余点未灭的火气,他在看见闻绛后就突然僵住,闻绛看见那点残存的火星熄灭,谢启整个人都服帖下来。   是如今最常见的“一秒熄火型生气”,闻绛了然,经过谢启走了几步发现对方没有跟上,又转过身问:“走吗?”   “走。”谢启从侧方跟上来,盯着闻绛瞧了会儿,撇开看着前面说:“很适合你。”   钱朗离开后的谢启,夸人的频率微妙地得到提高,仿佛认真学习了钱朗的鼓励式教育,闻绛颇受触动,也回应对方一个鼓励:“你的功劳。”   他们二人的服装主基调都为黑色,但在配饰细节上做了区分,装点使用的元素互相对应,既能凸显各自的特点,没有穿着类似的同质感,站在一起又格外协调,让旁人轻易就能看出是一对搭档,处处可见那些造型师们花费的心思。   他们甚至还带着同款的抑制器呢。   服装造型非常给力,剩下的就全看穿着的人如何表现,以防万一,闻绛昨晚连电话快捷键都暂时设置成了谢启的号码,方便随时联系。   届时等围观完前面的订婚祝贺流程,就会到考验二人的跳舞默契的时刻,闻绛没有和谢启提前排练过,这个在实践作业里属于“作弊”范畴,毕竟正常来讲,社交舞会上多的是双方第一次见面的情况。   闻绛朝谢启伸出右手,眉眼变得柔和,朝对方轻轻笑了下,谢启的耳朵尖忽的红了,将自己的手搭在对方的手心上。   闻绛:.......   闻绛说:“我的手机。”   谢启:.......   “哦。”谢启淡淡道,语气平静,举止自然,尽显上流贵族风范,他收拢手指,反过来主动将闻绛的手握在掌心里,用另一只手把手机递给对方。   没事,至少我们组合随机应变能力很强,闻绛被谢启一路拉进车里,认为问题不大。   他们距离酒店不算远,再加上车的优越性能和司机的高超技术,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玻尔酒店除了内置庭院和花草温室,外围也铺盖了草坪,尽管天色未晚,两排呈圆形排布的长灯却已经尽数亮起,越发衬得置于中心的酒店珠光宝气,闻绛透过车窗,清晰看见草地和二层露台上三三两两聊天的人群。   对面的目光无一例外地投向了他们这边,和闻绛倒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这是谢家的车,里面坐着谢家唯一的继承人谢启。   谢启兴致缺缺,但很快地,他百无聊赖的脸上露出些兴味来,食指点了下手边的某个按钮,前面本要先一步下车打开后座车门的司机就停下了动作,无声地坐回了原位。   “我来给你开门?”谢启扭过头来对闻绛提议,语气听着仍像个在肆意使唤人的大爷,他眼神示意对方带着的抑制手环,单刀直入地问:“能力开到多少?”   要来个存在感强点的出场是吧,闻绛瞬间跟上谢启的思维,看来闻谢组合是“大赛型选手”,关键时刻默契就能一秒上线。   黑色的抑制器除了显示异常值,也有监测被完全掌控的能力值的作用,闻绛平时登台演出会收敛异能,私下独自在空剧场练习时,有尝试过将能力值开到60的状态。   青池的学生们,目前还不能看到这种演出,看过了就会有更深的渴求,无法再沉浸于现在的表演了。   太高调并不合适,不过自己本次的定位不是谁都可以做的陪衬品,他得把谢启有一位舞伴这件事,烙印在别人脑袋里才行,闻绛动了下手环说:“那20吧。”    第15章   季渝知道自己的希望渺茫。   他缩在狭窄的空间里,眼前一片漆黑,指尖冰冷,背后渗出一层薄薄的凉汗。   周遭寂静,他只能听见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季渝闭上眼睛,耐心地注意着外面的响动,时间在等待里显得越发漫长,每一秒都分外难熬。   理论上应该才只过了一小会儿,他反复看过整个宴会的流程清单,能把每个节点的内容都背下来,更重要的是,他清楚温天路的耐心,对方绝对不会乖乖留在一楼,这会让本就不多的时间进一步缩短。   自己现在放弃,应该也来得及。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理性的劝诫始终盘悬在季渝的脑海中,反复提醒他这是自找苦吃。   可与之相对的,他的四肢僵硬,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钉在原地,叫他在这个地方生根发芽,无力推开旁边的暗门,从通道里仓皇滚落出去。   季渝很讨厌自己性格里的这部分,做事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被一股冲劲推着向前,等钱和精力都付出了,就差最后的临门一脚了,开始越想越怕,指出计划里全是漏洞,指责试图执行的自己有多愚蠢,他用力咬了下自己的指尖,提醒自己“都走到这一步了”。   为了走到这一步,早在两三个月前,他就在着手准备,收集打探情报,收买相关人员,购入黑市上流通的异能试剂,每一个环节的花销都相当高昂,且两管试剂——一管隐匿剂,一管增幅剂,皆已被他打进自己体内,如果他现在离开,就意味着先前做的一切都打了水漂,连将试剂二手贩卖周转资金的余地都没有。   况且自己不是青池的学生,以前都是借着温天路的特权才能进入学校,在被温天路抛弃之后,他和对方的联系手段就仅剩下了尚未被拉黑的聊天账号,错过今天,他怕是再难有下一个能和对方离这么近的机会。   玻尔酒店为他提供了天然的地理优势,除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它同样是那些季渝只能仰望的人们的游戏场,富丽堂皇的装潢之下,有许多意味深长的小设计,提供入住的楼层尤甚。   季渝现在人在二楼,这层没有卧房,房间内部还都比较正经,季渝右侧是温天路今天待的201号包厢,而左边是202号——这相邻的两个房间中间,有一个狭小的,能供一人爬行通过,或者蜷缩着藏匿其中的暗道,正是季渝目前所在的位置。   它的用法也很好猜,偷听,偷窥,偷-情,或者命令带来的玩具和隔壁的人打招呼,但不准走正门,而是要来回爬着在两个房间里传话。   而季渝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靠异能诱导温天路发//情并染瘾。   说出来定会叫一堆人惊掉下巴,接着哄堂大笑的目的,季渝自己也知道这听起来非常可笑。   如果他被发现了,后果季渝不愿再想,而如果他能成功——天呐,他居然会从一条被温天路厌弃的路边狗,翻身成为对方的饲主。季渝的脑袋一阵发烫,被恐惧,憎恶,激动和畅意反复抓挠内心。   他一向觉得自己的运气不好,季家的孩子很多,季渝从不受关注,他的异能等级是擦边上线的A级,勉强算能入眼,但异能【桃香】是魅惑类异能,在部分领域大受欢迎,在季家古板的老头子眼里则相当地不体面。   因为异能,季渝从未进入家里人的视线,也因为异能,季渝被温天路选中,温天路不是位暴虐的主人,他傲慢,残忍,恰到好处地给予惩罚和奖品,季渝有时很难说清到底谁真的掌握着魅惑的能力。   在他沦陷最深的时刻,他想,怎么会有人觉得温天路不好呢?   看看周围那些手段更狠的公子小姐,看看那些被送进医院的蠢货,温天路相当宽容,温柔,只需贡献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尊严,就能得到远胜其他玩具哭求哀嚎换来的奖赏。   但这些棉花糖般的浮云幻梦,都在温天路腻烦他之后干脆利落地结束了。   过往的回忆在脑海中来回变化,季渝其实自己也捋不清自己背后的动机,要说他的做法是出于恨意的报复,那这手段也太暧昧,太温吞,太纠缠不清,太惹人发笑,可要说这里面包含了别样的纯粹情感,从关系中脱离的季渝又清楚地知道不是。   温天路只是看穿了他的本性,以对方那等身份,哪怕自己的定位是手里的玩意儿,季渝也收获了从未拥有过的关注和追捧。   在不知不觉的角落里,欲望已如野草般疯涨,要季渝重新做回那个普通人,彻底离开那个他穷尽一生都难以触及的地方,季渝想象一瞬,惊觉自己近乎窒息。   他理解一切为了进入顶层,不惜沾染满身丑闻的人,在他意识到这点后,他的幼稚计划就已冥冥中构筑出了雏形。   季渝摩擦着自己小臂上的针孔,无色无味的气体从他身上扩散,钻过缝隙,缓缓涌入隔壁的房间。   A级的【桃香】,能够靠气味勾起人的欲望,甚至可以做到让人彻底上瘾,缺点也非常明显。   一是距离,魅惑的气体只能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也没有临时储存手段,以前搁在特殊场合能让他成为被人夸奖的“水蜜桃”,现在却只能逼迫他亲身犯险。   二是味道,【桃香】顾名思义,闻起来有股若有若无的桃子香气,还会随着房间里的浓度升高,以及欲望的加深而越发明显,放在别人身上,季渝其实有把握让对方无知无觉地先中了异能再察觉香气,他不止一次帮忙做过这种事,对如何控制气味相当熟练。   但现在对象是S级的温天路,季渝不敢冒这种风险,而且林巡或许也会出现。   林巡对异能发动的感知力太过敏锐,又经常和温天路在一起,季渝不能忽略对方进屋和温天路聊天的可能性。   为了解决这一点,他专门打了异能隐匿试剂,因为他是气味的来源,这种试剂还能一并降低他自己的存在感,减小被发现的可能性。   同时注入的另一管增幅试剂,则是为异能等级差设置的保险。   青池是全国屈指可数的,被评定为有能力接收并教导S级异能者的学校,季渝自己的学校不够格招收S级生,他对S级的浅薄认知只来自于书本,录像和外校的原主人,温天路又极少在他面前使用异能。   战斗系能力者间的战斗总是硬碰硬的力量对决,其他系则拥有更多以小博大,以弱胜强的乐趣,季渝也见过远比自己强的人因为【桃香】而哭着求饶,小山般的精壮躯体跪倒,如同地上的一滩红色烂泥。   当然,这副光景放在温天路身上很难想象,保险起见,季渝购买了黑市上效力最强的异能增幅剂,试剂一经注入,季渝就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能力向上猛蹿了一大截,现在也还在不断升高,熟悉的气体让他自己控制起来都有些出力。   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到底和自己有多大差别呢?   季渝早在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截止目前,他的行动都很顺利,温如月不在乎自己的弟弟具体如何养狗,也不在乎一些宾客是否降低了她的订婚宴的格调,秉持着有热闹看才好的原则,反正各家各户都发了邀请,季渝得以正大光明地进入酒店。   在进入202号房之前,季渝一直坐在二楼房间对面的露天椅上观察情况。   为了保持自己的痴情人设不倒,看不出有“噬主”的野心,他做戏做全,还用卑贱的语气在手机上请示自己能否和对方跳舞。   温天路意料之中地给他回了个“滚”。   这是个好预兆,对方眼里的自己不值一提,根本不会注意自己的动向,季渝压下所有的情绪,熟练回复:好的主人,对不起。   他寻找着进入202房的时机,过了会儿后看见温天路从201号房出来,对方脸上挂着一贯的浅浅的笑,眉眼犹如画卷,右手搭在栏杆上俯视个大厅,那种季渝学不来的优雅仿佛从对方骨子里浸透出来,金碧辉煌的厅堂自然而然地成为装点他的背景。   季渝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杯子,视线跟着对方向下,在大厅里一眼注意到两个人。   那两个即使混在人群里也格外显眼,其中一个他很眼熟,长相是出挑的俊朗,一双桃花眼总显得含情脉脉,林巡右手插在兜里,普通随意的动作因为他挺拔的身形而平添出几分不羁洒脱,林家操控的娱乐行业捧出了无数明星,但内部的不少人只以得到林巡的一次青睐为荣。   另外一人的面貌同样出众,唇红齿白,眉毛秀美,季渝第一眼没认出对方的性别,还是仔细打量了一遍才辨认出是位男性。   他生得过于精致,安静时应该会很惹人怜爱,可他现在紧紧皱着眉毛,冲林巡张嘴抱怨着什么,想来生活中一直备受娇纵。季渝再度感受到外貌带来的巨大优势,甜美的乖巧和恶毒的艳丽似乎都能出现在他的脸上,端看对方想表现出哪一面,拥有这样一张脸,大概做什么坏事都很难让人记恨。   长相好看,还能对林巡肆无忌惮的暴露坏脾气,应该是江家的小少爷。   季渝看见温天路从台阶上下来,和他们两个会合,熟稔聊天的气氛让他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他们似乎要去见什么人,开始集体向门口移动,季渝的心提到嗓子眼,意识到现在或许是自己潜入的最好时刻,与此同时,他听见露台旁边,传来一声压抑在嗓子里的小小惊呼。   季渝回头,看见一辆通体漆黑,线型流畅的车无声无息地停到了门口,周围的交谈声渐渐多了起来,季渝思考着到底是谁能引起这些眼高于顶的公子小姐们的集体注意,随即想到了谢启。   他只见过一两次谢启,以温天路的13号玩具的身份,连帮对方倒杯水的资格都没有。   通过温天路好不容易窥见的世界,到底也只是条窄窄的缝隙。温天路绝对不会把他往顶层介绍,让他真的进入自己的交友圈,而谢家的继承人,又众所周知没有屈尊降贵来下层尝鲜的爱好。   车停在门口安静了一会儿,后座的车门自行打开,季渝立刻确信了走出来的就是谢启。   那些生来占据高位,注定掌握权柄的人,到底和自己有多大差别?   异能的事情季渝并不清楚,但还有些方面显而易见,一个人可以被锦绣华服层层包装,内里的气场却难以改变,无法扮演,只是和对方站在一起,季渝就会无端觉得自己矮了一截,温天路如此,谢启也是如此。   谢启漫不经心地站在车外,对周遭的视线视若无睹,上天在赐给S级异能者无与伦比的才能的同时,似乎从不吝啬于再给他们容貌上的偏爱,他的脸庞在灯光的照射下呈现月牙白的色泽,立体的五官英俊疏离,眉梢又显出几分凌厉,清晰的棱角线条让人想起被精心凿刻的大理石像。   是了,能让温天路他们主动出门的人,估计也只有谢启了,季渝绷紧脸,暗自希望他们在下面多寒暄一会儿,起身往202号房间的方向移动,刚刚迈出一步,就又听见旁人的吸了一口凉气,小声地感慨,“天呐”。   竟是比刚才还要艳羡,甚至隐隐带着某种痴迷。   难道还有自己不知道的,更为厉害的人?季渝狐疑停下脚步,到底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打着观察情况也很重要的旗号重新转过身去。   随后,他的视线滞留在一只手上。   或者说,是一双交叠的手。   谢启侧过身,以邀请的姿势朝车内伸出手,一个理应恭顺的姿势被他做起来却有股压不住的傲气,接着,一只冷白玉骨般的手搭在了他的掌心上。   ......舞伴?   季渝听见周围压抑不住的骚动。   另外一人以谢启的手为支点,踏入了玻尔酒店的会场,在顷刻间给躁动划下了休止符,季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数秒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他随即想起,自己在青池见过对方一次。   那的确是张格外俊美,只是惊鸿一瞥也让人难以忘记的脸,但是,季渝的手无意识抽动了一下,视线依旧像是定住一般难以移开,他恍惚中意识到,有什么地方和那时候不一样。   再怎么卓越的容颜,终究只是皮相,不该拥有如此大的魅力,何况周遭那些人平时见到,享受到的皆让自己难以想象,而他们此刻却沉浸在同一场失魂里。   像是有某种更为无形的,难以捉摸的东西包围了会场,对方立于谢启身侧,不会黯淡分毫,明明眉眼间不含谢启的强势,只有种冰河霜雪般的清寒,可他站在那里,就像站在舞台唯一的聚光灯下,以压倒性的存在感,侵略性地攫取了所有的目光。   ......自己不该再站在这里了。   季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无端地生出种请求的情绪,他应该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外面,躲进那个暗道里去,而不是留在这儿成为惊叹群众的一份子,让机会白白从手中溜走。   而像是听见了他的请求,成为聚焦点中心的那个人抬起头,季渝看到对方浓墨般的眼睛。   他和对方对上视线的刹那,季渝如触电般回过神来,他像是终于被对方允许了移动视线 ,仓皇想起自己的目的,匆忙转身朝202号房快步走去。    第16章   温天路站在门口,根据周围人的反应,很快就明白他们遭到了闻绛的“下马威”。   他的视线在二人搭配统一的穿着上滞留了片刻,接着略过旁人,有点好笑地看向目不转睛的林巡,走过去轻声说:“你看,谢启也收到了吧?”   林巡听出对方话里微妙的揶揄,似乎懒得现在多做解释,有些严肃地揉了下眉心说:“你不懂。”   这都在说什么怪话?江鹤虎在心里噫了一声,狐疑地打量另外两人:“你们到底想干嘛?”   说不上来具体哪不对,就是微妙地觉得挺恶心的。   “我们想知道谁是闻绛最好的朋友。”温天路笑眯眯回道。   ……唬我是吧?江鹤虎眯起眼睛,抬了下下巴刻薄地点评:“那你们还挺自不量力。”   谁跟闻绛关系好不是显而易见?装什么装。   他忽然想到自己跟闻绛上一次见面还在打架,还打输了,眉毛又皱在一起,边往外面走边催促:“走不走啊?你家这宴会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赶紧完事。”   “这也不取决于我啊。”温天路拍了下林巡,笑着跟上对方,“反正你中途也就跑了,急什么。”   ***   好眼熟啊。   闻绛的视线落在站在二楼露台的某个人身上,从对方的眼睛里感受到卑微的请求。   对方似乎很着急,那种理性上认为有别的事迫切要做,但感性上又难以离开的“观众”,有时候就会因为过于矛盾的情感,转而像这样乞求闻绛。   为了防止是“实在想去厕所憋不住了让我走吧”之类的尴尬事态,闻绛体贴地允许了对方移开目光,那人的肩膀骤然松懈,如蒙大赦地匆匆离开,闻绛在对方转身后扫到他白皙的后脖颈。   ......印记好浅。   记忆里那个朝温天路下跪的外校生,应该就是这个人来着 ,闻绛当时只瞥了一眼,不确定对方脖子上具体的数字,只记得刺在上面的号码非常明显,可这附近堪称灯火通明,以S级的先天视力,闻绛这回只看到了一点很浅的印子。   战斗特化的谢启在这方面比他要看得要清楚些,闻绛转而问道:“那是多少?”   谢启跟着对方收回视线说:“十三。”   看来之前在换衣间听到的号码确实是指这种,闻绛了然:“姓季?”   季家本身不算排不上号的家族,只是孩子实在太多,总要“舍弃”一部分,周围有时会谈论“季家有人去温天路那边了”,故谢启也对季渝有浅淡的印象。   “对,温天路会给身边的人排号,被抛弃的就没记号了。”谢启牵着闻绛,远远看见温天路、林巡和江鹤虎到了门口,忽的问道:“类似的你待会儿还能看到好几个,会在意吗?”   对方盯着温天路意有所指,闻绛反应了一秒,察觉谢启问的“在意”,其实和那位姓季的13号没什么关系。   他好像只是想问自己对温天路周围有很多人怎么看而已,闻绛实话实说:“没兴趣。”   谢启“嗯”了声,看不出对这答案满不满意,顿了下幽幽说:“我有时候还挺希望你介意的。”   但凡闻绛在乎得多点,哪还轮得到温天路在那里说东说西,开场就出局了。   他在这头攀比着某种涉及“纯洁度”的问题,如果温天路听见对话,大概会觉得有点冤枉,至少也不该从这里切入,毕竟人哪有真的和“狗”搞在一起的道理,自己也不是那么不挑的。   而闻绛在那头想了想,觉得其实真要在意,还是应该先思考别的部分。   虽然他真的没兴趣细查实情,多加评判,之前在卫生间看见13号时,闻绛没从13号身上感受到半点不情愿的情绪。   “谈不上介不介意。”闻绛中肯地说,这个问题细究起来还挺复杂,可能还涉及到了每个人各自的交友观,谢启刚才提到抛弃,口气也随意地像只是顺手扔了个垃圾。   回想起会很勉强的跟自己告诫“谁谁太爱玩”的钱朗,闻绛自觉自己对朋友们的真实想法没任何“指点纠正”的念头。   但凡他们中有一人这种教导欲望比较强,他们也不会成为朋友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钱朗或谢启现在突然自曝私生活也类这般,手中的号码牌从一发到一百,那自己还是挺受冲击的,闻绛就又说:“他不是你,所以怎样都无所谓。”   谢启身上的游刃有余嗖一下消失了,闻绛先是觉得牵在一起的手突然变热,低头看了一眼后又抬头,看见谢启越来越红的半张脸。   “我肯定不这样。”谢启嘟囔道,握着闻绛的手稍微用力了些。   ......这么感动啊。   “挺好的。”一直站在这里看着会很奇怪,身为好舞伴的闻绛很有责任心地接替引导工作,拉着谢启去和迎面走来的另外三人会合:“走吧。”   ***   温家的订婚宴流程不长。   温如月只是喜欢舞会的优雅氛围和欣赏慢节奏的舞蹈,不代表她骨子里是位恪守礼仪的古典派,实际上,她对典雅氛围下出现点不得体的趣事颇为喜闻乐见。   早在好多天前,温如月就抱怨前面仪式花的时间太久,温天路只要听见就会跟着接话,姐弟俩一唱一和之下,晚会硬生生挪出了一半的自由活动时间匀给跳舞环节。   闻绛的战斗从下车那一刻便已然开始,他严格执行实践作业里的每一条附加要求,最大的感想是有三位牌友在给他增加难度。   好吧,闻绛不合时宜地反思了下——他自己也会用1号、2号和3号指代他们,因为他们打牌时坐的顺序经常固定,而闻绛为了方便,记牌时又习惯以“左手1号出了什么”,“2号手里还剩什么”的方式来记,久而久之就成了心里的代号。   总之,牌友1号温天路自不必说,率先触犯“不和别人跳舞”这条禁忌,闻绛准备吃点甜品时,温天路微凉的手从后面轻轻碰了下他的肩膀,闻绛回头,看见对方端着的盘子里装着块自己喜欢的小蛋糕。   闻绛接过点心,顺便拒绝了对方的邀请。   “嗯,”温天路的尾音拖得略长,还是笑眯眯地说,“那好吧。”   然后是牌友2号林巡,在闻绛拿着点心回到谢启身边的路上,林巡又叫住了他,表情充满欲言又止的探究,最后问:“你现在在用异能吗?”   谢启并不干涉闻绛的自由活动,只是要求对方不擅自离开视线范围,但林巡不认为这是好事,至少他感觉谢启从会场另一头看他的眼神跟随时要杀了他一样——拜托,到底要记初见时的那笔烂账多久?那件事最大的受害者难道不是他吗?闻绛当时用的可是油性笔!   林巡忍不住说:“能不能单独聊聊啊。”   想让我违反附加条件门都没有,闻绛冷冷地回:“不能。”   他没忘林巡一开始的问题,转身走了两步又默默回头,迎着林巡好奇的目光说:“你猜?”   林巡:……   闻绛扬长而去。   最后是牌友3号江鹤虎,此人擅长语言攻击,时不时挑战“常规型舞伴”这一概念。   闻绛大部分时候还是和谢启形影不离的,座位一桌坐,蛋糕一起吃,闻绛拿完一次点心后,后续再要去哪,谢启干脆也站起来跟他一起去,江鹤虎来来回回看了他们好几次,最后实在受不了,路过时没头没尾地跟闻绛撂下句话:“他是离了你不会走路吗?”   ......难道自己演的像个照顾残疾人的护工?闻绛深思一瞬,随即否决这不讲理的批判意见。   况且交际花类型的角色扮演已经因为不能和旁人跳舞变相否定,在会场里独自来回溜达不奇怪吗?还不如做一个紧跟搭档的舞伴呢。   闻绛无动于衷,顺势更亲密地抬了下手搭在谢启的臂弯上,谢启本来要回嘴,被这么一搞愣了下,一时没能把嘲讽说出口,江鹤虎不可置信地扫了他俩一眼,气呼呼地扭头走了。   在制止搭档和他人发生冲突上自己也做的很及时,闻绛丝滑放下手,满意地去找另一块小蛋糕。   谢启垂下视线,看了眼被松开的胳膊,到底没什么办法地跟上去。   类似这种的微妙干涉还有很多,等宴会流程进行了一半后才好了不少,三个牌友不知道什么时候便集体消失不见,以闻绛对他们的了解,估计是觉得宴会无聊,到二楼包厢休息去了。   谢启最初给的任务重点只有跳舞,经过指导老师调整和补充后,跳舞前后也都算在评估范围以内,前期神隐,后期掐着点进入舞池并不合适,闻绛依旧选择和谢启待在一楼的大厅。   不过跳舞的环节被放在最后,闻绛暂时也没什么事做,他观察起晚会里的其他人,发现的确有不少人的脖子后面或深或浅的印子。   6号、8号、11号、15号......又看见一次8号。   会场提供的点心和水果都很好吃,闻绛边吃边看,认为自己没吃晚饭的行为是正确的。   这次是11号......哦,11号和15号吵起来了。   准新娘看着很开心,表情像是在说“我邀请你们来就是想看见这个”。   不过温天路不在现场,所以她欣赏完又遗憾地叹了口气。   谢启在旁边给闻绛剥了几颗葡萄,玻尔酒店的服务生非常优秀,他看见谢启的行为琢磨了一下,感觉这像是人家俩的某种情趣,便没过去代劳。   闻绛吃了颗葡萄,转头一看,角落里6号和7号在打架,但刚开始就被保安请了出去。   15号又在和别人吵。   ……自己是不是根本没必要制止谢启和江鹤虎拌嘴啊?   第三次看见8号。   闻绛总结出些规律,应该有部分人被邀请了但是没来,而来的人之中,那些小的摩擦多由浅色印记的人主动挑起,这倒是也好理解,被抹掉了数字,应该就代表着和温天路再没了关系,人却还是来参加了本次舞会,心里大概多少都有些自己的想法。   这么说来......闻绛忽然意识到,13号好像再没出现了。 第17章   季渝——被温天路丢掉的13号,一直躲在201号和202号房之间的暗室里。   和他预估的时长基本一致,宴会进行到一半,温天路就回了二楼包厢休息,与此同时,他的异能【桃香】产生的魅惑气体,一直以少量多次的方式源源不断涌进202号房间。随着屋里的人呼吸,说话,气体悄无声息地进入人的体内,蛰伏着等待爆发。   稍有出入的是,屋里除了温天路和林巡,还有第三个人。   季渝在黑暗里,首先听到了一声陌生的抱怨:“到底要干嘛啊?”   有什么东西被不耐烦地抛到了桌子上,金属外壳的U盘和玻璃桌面接触,发出声脆响,接着是季渝最熟悉的声音,温天路笑着说:“你该问林巡,是他想看的。”   “你先让我看一遍。”林巡的声音响起,U盘被插进端口,房间里的智能电视同步开机,接着是一阵颇长的沉默。   摄入【桃香】多久后情潮生效,跟摄入量,摄入时长,个人体质,异能阶级差以及季渝自己的操控力等都有关系。如果对面是些C级D级的能力者,那现在直接在多人体内同时引爆情潮,季渝也有把握成功,面对温天路便没了这等自信。   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可以的话,等会儿无关人员能都离开,屋里只剩温天路在的情况是最理想的。不到万不得已,季渝并不敢赌,他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但随着沉默的时间越久,也忍不住开始感到疑虑和焦灼。   在他有些熬不住之前,他听见的第一个声音又响起来,听着远比他要不满:“好了没啊?你到底要看他演几遍?”   ......“演”?   “嗯,”林巡敷衍地回应,“等下,我再看一次。”   ......他们是在看什么无声的影像吗?默剧?季渝推测到,随即意识到主动反复观看影像,疑似还看得很认真的那个人是林巡,内心生出些诧异。   林巡是温天路为数不多的朋友,温天路骨子里傲慢,季渝一直清楚想得到对方的正眼看待,只做到“比普通人好一些”的程度远远不够。自己连触及上层都很艰难,而对方所在的核心小圈子,和圈外的其他上层人相比还能超出一大截。   拿林巡来说,季渝知道的对方远超常人的地方便有三个,其一自然是他的出身,娱乐巨头林家的独子,其二是超A级的异能【禁果】,其三是在异能发动上的极度敏锐的感知力。   这三条在林巡身上,催化出一系列衍生结果,季渝听到过人们调侃一个演员或明星,可以靠脸,身材,个性又或小众的兴趣爱好给林巡提供价值,唯独演戏不行,因为他很容易因为异能发动的痕迹太重而“出戏”。   实在是种很难理解的说法,但林巡的确对大部分表演艺术和影视产物都兴致缺缺,季渝也看得出来。   而此时202号房内,林巡拿着遥控器,正在让电视上反反复复地播放同一段青池A级训练场的录像。   画面最初是俯视视角,场地正中央站着参加比试的双方,一人肌肉紧绷,身边浮动着几个铁球,另一人态度散漫,却每次都能轻松闪开对面的攻击,战斗呈现出单方面的逗弄感。   在负责逗人的那一方——视频中的江鹤虎猛地将一个铁球踢往看台方向后,拍摄视角就突然切成正拍,画面跟随铁球迅速推进放大,聚焦到看台旁的工作区。   蓝绿色的防护薄膜一闪而过,铁球落地后,镜头正中央出现了一个脸被作业本完全挡住的人,作业本在几秒后被拿开,露出一张带着黑框眼镜,脸色略微苍白,但表情颇为镇定的脸。   江鹤虎看见这个就觉得烦,偏偏林巡还在这儿不停重看,在又看了一遍自己被闻绛反手扣在桌子上,屈辱地被对方揪着头发的画面后,江鹤虎额角的青筋直跳,忍不住再度问:“有完没完?林巡你现在看着像是有什么大病。”   温天路中肯地附和:“确实有点。”   林巡的观看重心显然全程在闻绛身上,搭配对方这个高强度的重放——哦,他还会特意局部放大看闻绛的脸,从外人视角瞅着真的挺变态的。   温天路的耐心也被消磨了不少,不过他在这里默默围观,先前一直好奇的,“为什么林巡这么在意闻绛”的问题倒也渐渐有了头绪,温天路莫名觉得有点好笑,侧目看向林巡问:“你看不出闻绛有没有用异能吗?”   单看林巡的表现,其实很像在来回欣赏闻绛的脸,对方也的确偏好闻绛这种风格。不过以温天路对林巡的了解,这已经超出了对一副优质的皮相应有的态度,虽然他们都很爱玩,可单纯为了脸这么认真无疑太愚蠢。   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是,人们对样貌的评判各有说法,但皆认为异能是人与生俱来,不可分割的独特才能,是被大众承认的个人实力的一部分,如果揭露旁人某一段时间内的痴迷是【戏剧舞台】所致,只会让闻绛得到更多的崇拜和夸奖。   青池刚开学时,许多战斗系的学生暗地瞧不上闻绛,却在观看完一场演出后态度大变也是同样的道理。   如果是生活系里的数据类,例如在历史上留名的S级【超脑】,或者医学类的【圣手】,其实说出来也会让不少人高看一眼,但闻绛是表演类,单纯想象【戏剧舞台】,可能会觉得顶破天也就是演戏演得更快更好,最大的优势没准是自带音响舞美,终究是个拿来取悦别人的异能。   特别是对于生来就在金字塔上层的学生,生活系的能力者仿佛随处可见,从小到大,A级生活系一直在为他们提供方方面面的服务,这种傲慢的想法就更普遍和顺理成章。   但A级以上还有超A,稀缺的超A和更为珍惜的S级之间又有一道鸿沟,大部分人对S级的真实认知太过浅薄,在闻绛发动异能后,他们才恍然发觉,自己完全没有抵抗【戏剧舞台】的实力。   ......甚至不止闻绛,自己有时候也会被别人完全错估呢,温天路悠哉地想。   至于温天路熟悉的那些,区别于弱小的普通人的家伙,谢启和钱朗对闻绛了解最深,似乎很欣赏对方本人,江鹤虎有过跟闻绛打架打输的前科——他瞧着对这事很反感,却不会认为闻绛和自己打架时用了卑劣的手段钻空子,因为但凡换个等级低一点的表演类,又或善于隐匿的战斗系异能,制造不出能让他恍神的空隙。   排除掉自己无法感同身受的青池剧场演出,别人关注闻绛好歹还有其它“场外因素”,与闻绛交集最少的林巡可就是半点没有了。   “看不出来。”林巡揉了下眼睛,少见地木着张脸,看不出对这个结果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慢吞吞地纠正自己的说法,“不是说我不知道他在演戏,是感觉不出来,有感觉也非常浅,而且很模糊,我没法确定。”   温天路和江鹤虎互看一眼,温天路挑了下眉问:“比钱朗的异能还浅?”   “浅。”林巡笃定道,又给自己正名:“钱朗的异能我很多时候都能明确察觉的好吧。”   这要说惊不惊讶,的确让人惊讶......钱朗也是极少数异能“隐匿性”很高的人,他佩戴的手环采用了最尖端的异能检测技术,原因之一就是为了应对他因为紊乱错误发动异能,必要时却无法查证的情况,在场的人除了林巡能在侦查上和对方打个五五开,别人都难以及时察觉【绝对信任】的存在。   但,闻绛也是正儿八经的S级啊,生活系本来也以异能发动无声无息见长,虽然承认这点感觉很不爽。江鹤虎短暂吃惊后反应平平,体会不到林巡的心境。   林巡看一眼江鹤虎,再看一眼笑而不语但显然没怎么上心的温天路,干脆也将双手搁在脖后,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抱怨:“啧,我就说你们不懂吧。”   “别急嘛。”温天路说,“至少我们很乐意听你说话。”   江鹤虎闻言翻了个白眼,倒是也没反驳。   他们三个,再加上钱朗和谢启,彼此相处时间很久,互相知道不少底细,要说塑料......确实有很多很多塑料友谊的成分,但该有的理解还是有的,不然也混不到这么熟悉。   “那我可就说了。”林巡也习以为常,他其实心里面憋这些内容憋了很久,在看完闻绛表演后还回忆复盘了很多次,闻言借坡下驴,直起腰头头是道分析起来:“闻绛的异能报告提到过,他的异能有配合性和隐匿性的双高特点,隐匿性的测试结果是S......”   等一下。   “嗯?”温天路一上来就打断他,笑意不达眼底:“你怎么知道的他的异能特性?”   你不是延海一中的学生吗?青池学生的异能报告结果从哪知道的。   江鹤虎直白指出:“你真有点像跟踪狂了。”   “……这不重要。”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林巡强行把话题转回来:“就拿视频里这段来说,闻绛第一次发动异能,应该是用在了这个男的身上。”   林巡把画面停在闻绛主动拿开作业本,随后露出来的高明诚的脸上。   高明诚之前惹怒了江鹤虎,但他在身份上毕竟是学生会的正式成员,作为会长的温天路和江鹤虎私下沟通,希望对方能“收着点”,导致江鹤虎给高明诚的“回礼”从干脆利落的一次性解决,变成了一段时间的精神惊吓折磨。   当时江鹤虎站上训练台,发现闻绛坐在高明诚身边,能够保护高明诚的人身安全,才决定顺势将铁球踢向了对方的脸。   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杀了高明诚,而是看准了对方十分胆小的性格,作为腻烦前的最后收尾,他打算拍下对方被吓到肝胆俱裂,甚至当场失禁的丢人模样,至于别人看见怎么评价,是笑话,同情,还是事不关己,高明诚能否抗住压力,就不在他该考虑的范围了。   很显然,这个计划失败了,视频里的高明诚瞧着总体情绪稳定,没能露出任何有趣的表情。   闻绛似乎猜出来了江鹤虎的真实目的,也猜出来了当时肯定有摄像头要现场直播拍脸,林巡分析说:“这男的这样,一方面是闻绛提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没亲眼看到球冲着他的脸过来,另一方面,或许是闻绛用了异能,让他'演'出了很镇定的样子。”   “特别是在这之后,老江还威胁这男的来着吧?”林巡又往后切,闻绛在放下作业本后,还按了一下高明诚的肩膀,之后江鹤虎过来,画面停在江鹤虎问高明诚“你会原谅我吗?”的场景。   如果前面是因为视线被遮挡才失败,那这里,算得上是高明诚经历的第二次刺激了。   画面里没有声音,但江鹤虎记得高明诚当时回“没关系”的语气,神他爹的还挺好听。   他一直很清楚高明诚有多么好吓,被吓到时表情会多么好笑,回话还能出现颤抖的破音,别人眼里的高明诚可能只是在正常说话,但在自己看来对方就和被夺舍了一样,所以他当时也立刻确信了是闻绛在帮对方“伪装”。   “......但我感觉不出来。”林巡喃喃道,“只能捕捉到一丁点很模糊的异能痕迹。”    第18章   林巡的话得到了一片沉默。   温天路和江鹤虎没法共情,相比其他人在性格上或多或少的缺陷,林巡对异能感知的纠结向来有些抽象。   演员使用自己的表演类异能演戏是天经地义的事,生活系也并不刻意区分异能和技能,歌舞,表演,绘画,雕刻等领域尤甚。   表演类的能力者磨炼演技就能同步锻炼异能,提高异能自然会精进演技,这是连战斗系生都懂的道理,稍微置换思考一下,他们也从不会把一个人的“战斗力”和“异能”分开谈论。   林巡分明清楚这点,却非要在这之上又分出个“痕迹”概念,强求对方达到一种“我知道你这是在拍戏,但你不能让我感觉出你在拍戏”的境界。   偏偏他自己的异能感知力又很怪物,许多高分影视作品在他这里都会得到个不明不白的“异能痕迹太重”的低星结论。也有人尝试另辟蹊径,要求所有参演人员不用异能,集体佩戴抑制器来演,就当做是一场负重训练,最终成品发给林巡后被林巡骂得狗血淋头:“你浪费我的时间就让我看这坨狗屎?”   不得不说,这个结果其实让林家很多人松了口气,至少它证实了林巡的审美依旧正常,只是有些......别人看不见的更高级别的追求。   林巡也早已放弃仔细解释自己难受的点,抛开痕迹不提,他很多时候眼光毒辣,切入点犀利,随口说的建议也往往行之有效,季渝见不到林巡如何在自己的主场活动,但偶尔,他能够从一些侧面察觉,林巡不像一个真的成天无所事事,只会吃喝玩乐的草包,他受到业内的许多追捧,也不只是因为他的出身。   旁人默默听他发言是种常态,林巡自顾自地继续推进话题:“然后是第二次发动,看着像不像从打人的时候开始的?”   江鹤虎冷着脸说:“我不想听这个话题。”   “那你忍忍。”林巡无情地拉动进度条,停在江鹤虎转身和闻绛说话的场面上。   将场景局部放大,画面里的闻绛胳膊抵在椅背上,笑着说了句什么,像有一把金子揉碎了洒进对方的眼里,给墨色的眼瞳染上层浅浅的光,林巡停了两秒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我也原谅你'?”   江鹤虎的脸色更差了:“读得懂就别问。”   林巡了然,说出自己的推论:“那我觉得,他可能这时候就在用异能了,只是能力值开得很低。”   “这里的表现,其实已经有点像《塞里的金色湖畔》了吧?”   精准说出了只在青池剧场看过一次的,闻绛主演的剧目名称,林巡盯着屏幕,手搁在下巴上,语气认真:“闻绛平时的个性表露,和《金色湖畔》里的主角尤瑟性格差距很大,突然间行事作风大变,会提高别人出戏的风险。”   当然,这都属于“精益求精”的层面了,并非必须如此操作,毕竟谁不知道闻绛在台下是个冰山面瘫脸呢,这丝毫不会影响他上台后的成功。   林巡补充说:“其实他直接扮演尤瑟,老江肯定也反应不过来,但很多时候,闻绛的异能可以理解为一次小型的剧场演出。”   “他当时对你笑,可能是真情流露,也可能是为了铺垫,就像是舞台剧的开幕,或者说序曲。”   要是当时自己在现场近距离看,是不是就能清楚是哪一种结果了呢?   林巡兀自沉默了几秒,又说:“戏剧是一个整体,通过前情铺垫来让人更好地享受高潮的展开,他提前流露出一些和《金色湖畔》的主角相仿的性格特质,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观众就更容易沉浸到后面的更高强度的表演里。”   “但我在这里感受到的异能发动的痕迹也很模糊,没法确定,要是我更了解......”如果自己更了解闻绛,或许就能推测出他当时只是想逗江鹤虎,还是故意融入了一些,属于尤瑟的特质,林巡嘟囔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变成了单纯的自言自语。   他又暗自思付了一会儿,终于在诡异的沉默氛围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另外两个人还在盯着自己,顿时思路一断:“干嘛啊你们?”   “......”   有闻绛参演的所有剧目都严禁拍摄和录像传播,只能现场观看,青池的学生可谓占尽地利,学校论坛一直有讨论帖子,戏剧社也会在校内张贴宣传海报,学生们准确记得闻绛演的所有剧目也正常——反正自己也记得,但林巡你一个外校生,是不是清楚的有点多了?   “无聊。”江鹤虎一脸无趣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说:“非让我辛辛苦苦带视频过来,还以为要干嘛,结果就是为了听你说这些。”   “你这么好奇,干脆送闻绛一个检测环怎么样?”温天路体贴朝林巡提议,他想起闻绛的手环,又恍然大悟似地提醒:“其实你现在就能查能力值啊,他现在戴的抑制器和谢启的是同款呢。”   “哎呀,就说了你们不懂。”林巡没好气地反驳道,重点是闻绛有没有发动异能吗?重点是他没有感觉!   这群人根本体会不到异能痕迹随处可见——就像这间屋子里的“空气”一样,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说白了就是烦,特别的烦,尤其是看人演戏,就像有个牌子时刻在旁边举着,反复提醒“Ta正在用异能哦”,是永远去不掉的挡脸无关弹幕,是前后左右全在大声嚷嚷的电影院,他们根本不懂这种折磨!   但是闻绛的演出是没有的,自己知道的唯一一个S级表演类,理所当然般展示出比集团A级的影帝影后更高的天赋,那种痕迹过于浅淡,有时完全没有,有时若有似无,林巡既能完全忽视这点,享受到常人眼里的演出,也能被这轻微的,精巧的丝线勾住,如同被一片羽毛轻拂,他在窥探的尝试中得到别样的乐趣。   这种感受非常的奇妙,而且啊,闻绛和自己是同龄人,只要不出意外,在未来的人生里,他居然能覆盖自己的岁月般的,源源不断的带来这种全新的鲜活体验,找个词形容的话,对方可能就像一位给予艺术家灵感的缪斯——   ——呃,好怪。林巡被自己的想法微妙地恶心到,停止了内心澎湃的情感活动。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吧,要说多重要也谈不上,不认识闻绛前自己的日子过的也挺开心的,别人不懂也无所谓。   林巡散漫思考着,又感到些总算把想说的抒发出来的畅意,他见江鹤虎要走,顺口说:“等会儿你把视频拷贝一份给我啊。”   江鹤虎:......   温天路:......   “噗,哈哈!”温天路弯下腰,一下子笑得仰倒在沙发上。   江鹤虎的表情是露骨的嫌弃,真诚告诫:“林巡,我建议你多反思一下你现在看着像什么样。”   林巡:......   “啊,也能理解?”温天路笑了半天,眉眼弯弯地接话道,“毕竟平时见不到嘛,林巡肯定也想多见见准男友在学校的表现。”   .....准什么?什么友?   江鹤虎的耳朵尖动了动,电光火石之间意识到“准男友”要放在谁身上,顿时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哈?!恶不恶心啊你!他跟你熟吗!”   林巡被噎了下,不满地说:“哪恶心了?我好歹也收到了告白短信。”   虽然上面有钱朗的异能,肯定不是本人自愿发的,林巡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我也收到了,那鹤虎你回头也把视频给我一份吧。”温天路悠悠强调,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沙发后面的墙壁,忽然轻笑了声说:“我收藏一下我们的'共同准男友'的精彩时刻。”   温天路的声音偏低,自带着种温润的雅致,男朋友这种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无端地就会多几分缱绻,偷听的季渝一时精神恍惚,回神后掐紧了自己的手指,后颈仿佛还残存着数字的烙印,带来虚无缥缈的灼热感。   屋内的江小少爷听到这话反倒冷静下来,冷笑了声讥讽:“那不就肯定是假的。”   温天路耸了下肩:“无所谓。”   他从一开始就没信过。   林巡也反应平平:“早就猜到了。”   他对异能的发动很敏感,而钱朗单论异能的隐匿性,绝对有达到超A级的水平,在异能痕迹的隐藏和寻找上,林巡和钱朗一直呈现微妙的抗衡趋势,短信乌龙事件可以算林巡又小胜了一局,他在收到短信的当下就同步察觉到了钱朗的异能。   虽然完全搞不懂对面这么做的目的。   其实最无趣的答案就是这事只是个误会吧......但,能察觉钱朗的异能,并不代表可以消解钱朗的异能。错误发送的短信就像往陷阱里放了令人垂涎的鲜肉,又在旁边竖了块红色大字标注的警告牌,一拉一扯之间,让林巡陷入种非常诡异的绕着陷阱逡巡的状态。   有点想吃,可是又看到了警告,万一警告是假的呢?不,这显然不可能。   但还是有点想吃,说不好钱朗的异能在里面发挥了多少作用。   温天路收到的八成也是这种吧,江鹤虎好像也收到了奇怪的消息,哦,似乎还有谢启......这不是给周围一圈人都发了吗?愣是没一个人觉得诡异,还是说察觉异样但不愿细想?钱朗的异能还是一如既往麻烦。   林巡不动声色,狐朋狗友互坑的特质在这一刻尽显——他才不要告诉别人闻绛发的短信上可能有钱朗的异能呢。   “......你们想玩他?”江鹤虎眯起眼睛,挨个打量过另外两人,忽然呿了一声,表情轻慢:“那我祝你们成功?”   江鹤虎心里有些烦躁,他想起今天闻绛全程和谢启在一起,穿的衣服也很互搭,又露出个有点恶毒的笑来嘲弄:“你俩该不会其实是共同备胎吧?”   温天路垂下视线,不反驳也不肯定,片刻后笑着轻声道:“谢启也不一定是什么好选择吧。”   其实对于很有兴趣插足一些关系的温天路来说,“备胎”之类的说法不痛不痒,甚至大可以回一句“那不更有意思了”,可是他也清楚,过往不在乎这种说辞,是建立在确信的胜利,旧关系的彻底崩塌,那种冰晶绽开般的瞬间诞生的基础上,而要问自己对于闻绛有没有那等强烈的吸引力,温天路还不至于对答案没数。   可闻绛也没见过以前的谢启有多么暴戾,谢启如今只是“收敛”,又不是“改变”,以及谢启的父母,他们从不避讳告诉谢启他们开放的性-观念。   温天路知道自己的......部分恶趣味的喜好,追根溯源是受到家庭的影响,谢启则正好相反,爱玩的父母教育出了一个相当不爱玩的孩子,但是否真是如此,温天路持有保留意见。   原生家庭,终归就是这种如影随形的东西,孩子骨子里总会有父母的影子,他不相信谢启是个例外。   如果哪天谢启尝到甜头,摇身一变成了个什么花样都想试试的海王,背离了圈外人眼里需要遵守的“忠诚”和“常规”,温天路一定是笑得最开心,且最不意外的人,谢启他妈之前送给谢启的“生日礼”,不也没有被拆毁吗?   “准男友更好听点。”温天路悠悠开口,问站着和他们多聊了会儿的江鹤虎:“要走了?不在休息会儿?”   “没兴趣,在哪都无聊。”江鹤虎冷淡道,走之前忽然想起来某件事,又说:“对了,你下次喊人来之前,能不能先收拾干净你房子里的虫子?”   ......什么意思?漆黑的暗室里,终于等到了闲杂人等退场,季渝的心却提起来。   “总算要清了?”林巡长舒一口气,颇为不耐地催促温天路,“玩够了吧?那人叫什么来着?开个通风能不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痕迹抹掉啊?”   是在说他!背后唰地渗出一层冷汗,季渝瞬间发动自己的异能,同时反向去推通往201号房间的暗门,暗室里响起“砰!”的一声闷响。   打不开!   在季渝看不到的地方,201号房内,暗门门口不知何时已经覆满一层厚实的冰晶,填满了每条缝隙,堵住了他逃跑的去路。   而充斥着迷情气体的202号房,也没有任何该有的动静,屋里的人闲适,自在,毫无反应,温天路的话又像就在身后,又像隔着门板传来:“可我觉得这样挺有意思的啊。”   引爆,撞击,引爆!季渝的头脑一片空白,汗水几乎湿透衬衫,机械性地重复着自己的行动,隐藏声音已经没有意义,他改用肩膀用力去撞暗门,制造出好几声沉重的闷响,接着又用指甲去抠刮门缝,全身都好像因为沉重到令人作呕的压力而僵硬发冷,在撞击的疼痛和慌乱中,季渝的眼球捕捉到面前出现的一缕白气。   ......是从他的嘴里呼出来的。   这个瞬间,季渝终于慢半拍察觉,寒冷不止因为他的紧张,而是整个暗室的温度正在客观意义上急速下降,如同一个漆黑的,冰冷的,预兆死亡的冰棺。   “再出不来,你就不用出来了。给你三秒,”温度越来越低,温天路慢条斯理地做着倒计时,季渝听见对方一如既往地,温柔的声音:“滚出来。” 第19章   他从暗室里滚落出来。   这是“规矩”,在脖子的记号被抹除前学习的规矩,当被明确要求“滚出来”的时候,爬行就会成为一种错误,躯体因此连同些许冰碴摔在地上。   “需要我给你一点鼓励吗?”   眼前是酒店朱红色的地毯,熟悉的声音在头顶上方这么说。   “嗯......至少你的确想了很多?”嗓音温润的人思考了会儿,寻找着13号本回行动里的可取之处,他低下头,视线扫过地上人的脖颈,忽的发出了然的感慨:“啊,你是13啊,季渝。”   过于轻慢,过于平淡,像偶然扫了一眼路边的杂草,季渝迟缓地眨了眨眼,眼皮上掉落下白色的霜屑。   想法当然是有的,至少准备了试剂,买到了情报和帮手,也想过从201号房逃跑的路线,对一些心理活动也预测得很准。   比如,季渝清楚那些眼高于顶的公子小姐,即便知道暗室的存在,也不会习惯性检查里面有没有藏人,就像人不会特意关心狗洞,不会整日提心吊胆,警惕突然被里面冒出来的狗咬一口。   又比如,季渝了解温天路的性格,对方的“朋友”可以说很多,想开派对随随便便就能喊来一群人,但也可以说非常少,温天路很反感别人随意进出自己的私人空间,202号房内高概率会是他独处,就算有一两个外人在,迟早也会离开。   这些都符合预计,可惜并无意义。   江鹤虎抱着胳膊斜坐在侧边的沙发上,因为这个小插曲又多逗留了会儿,对跪趴在地上的勇士做出称赞:“蠢死了。”   “不是很有勇气吗?”温天路轻飘飘地为季渝平反,温如月给他所有的玩具都发了邀请,心里抱有跟13号类似的,想要逆转地位的妄想的人肯定还有,但真敢付诸行动的可寥寥无几。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季渝,见到本人后,那些随手丢进垃圾桶的记忆终于被他成功翻找出来,温天路问道:“你这么做是因为我曾经夸过你,如果有辅助异能在,你或许可以魅惑我?”   “服了。”江鹤虎在旁边受不了地皱眉:“你还说过这么恶心的话?”   “我是在陈述事实。”温天路笑眯眯道:“他用上【禁果】,肯定能对我们起效,可惜他选了别的增幅,真遗憾,这就没办法了。”   林巡还站在通风窗下,来吹散他所谓的,魅惑类异能痕迹留在身上的黏腻感,他对季渝本人没什么印象,对【桃香】倒是有,闻言随口回道:“早说啊,他真来找我我就帮他了。”   超A级的【禁果】,改造类兼食物类异能,比起将自己的异能看作纯粹的外置力,以“1+1”的方式让别人的异能变强,更接近于直接在别人的异能基础上进行临时的“修改”,因此强化结果的不定性很强。   讲解具体的操作手段,又会变成林巡的个人小课堂,林巡绕开地上的冰晶,凑近些打量被寒冰圈在中间的季渝,像裁缝审视手里的一块布料:“他底子不太好,但异能还挺有意思的,痕迹这么重,比起发-情,其实更接近'服务'吧。”   床上那档子事,说白了就是追求个"爽"字,只是大家的偏好方式各不相同,有人只在乎自己的体验,有人则只能从“服务别人”里间接获得快乐,季渝的【桃香】能带来情潮,会先天性地把人引导向后者。   一次性高强度摄入【桃香】,能以情潮的方式让人“染瘾”,从此变得服从,乖顺,以令主人快乐为荣,而不是无序的,纯为发泄而发泄,那种等对方清醒后立刻就会招来报复,但高浓度的【桃香】可以带来虚假的项圈,让别人成为欲望的俘虏。   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噬主”计划,林巡想了下温天路给别人当狗的场面,忍不住乐起来,语气里的确有几分认真:“别说,我还挺想看看。”   季渝嘴唇发青,心随着对方的话一寸寸发凉。   林巡好像比他还要了解他的异能,对方的话断了他的退路,让他没办法再辩解“只是想以这种方式回到主人身边”,“只是想和主人留下最后的美好回忆”,而那股狂热的执念因现实冷却,眼下从别人嘴里听到具体的盘算内容,居然令他自己都感到恐惧和荒谬。   温天路表情闲适,瞧着也没有因此生气,比起【桃香】的真正主人季渝,反倒好奇地去问林巡:“真做得到?”   “做不到。”林巡耸了下肩,干脆地下了定论:“要是做得到,我早把他从你手里要过来了,发-情倒是行。”   “这样啊,”温天路朝季渝惋惜地开口:“你还是这么没用。”   地上的躯体先是僵硬,接着剧烈颤抖起来,这话就像一句重锤,把人砸回了自己被抛弃的雨天,季渝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冰寒的气息给喉咙和肺部带来刀割的疼痛,他却又矛盾地感受到火一般的灼烧:“.......”   “什么?”温天路耐心地又给了他一次机会:“我听不见。”   “......求,”季渝咬住牙,额头抵上地毯,重复道:“求您......求您原谅我。”   江鹤虎在旁边打了个哈欠。   这算好棋吗?当然不算,不管不顾奋起反抗和抛下尊严祈求宽恕,对结果并不会造成多少影响,季渝采取了行动,却显然没有做好相应的觉悟,事到临头才清醒自己从未好好衡量代价,温天路叹了口气,索然无味地下了定论:“无聊。”   身上的白霜在顷刻之间增多,让季渝瞬间变了脸色:“不!求您……”   手指和双脚几乎失去知觉,季渝的声音变得尖锐发颤,他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尚未触碰到温天路的裤脚,就被突然冒出的冰刺阻拦,季渝栽倒在地上,粗喘了两声后尖声大叫:“等等,等等!我还有用!”   “哦,”温天路配合道,冰晶裹住季渝的双腿,沿着躯体向上,冻结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说来听听?”   会死,会死!求生的本能短暂唤醒了迟缓的大脑,脑海里飞速闪过一连串对策,又在转瞬间否决,每秒都像一年那样漫长,最后季渝音量提到最高,喊出自己今天高频率听见的陌生名字:“闻绛!”   冰晶停止蔓延,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微妙的一并陷入了停滞。   季渝哆嗦着用胳膊撑起上半身,感受到刀剐的凝视,从剔透的冰晶表面看见其他人的脸。   代价尚不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无疑已被推到了万丈深渊的边缘,每一句话都该仔细揣度,稍有不慎就会迎来万劫不复。   自己可以把高强度的【桃香】用在那个闻绛身上?对方一定还没被谁得逞,才能引起这么高的关注。   不,不行,他们这种人,更喜欢自己亲自去捉想要的猎物,擅作主张反而会惹恼他们。   那还能......没时间了,要再说点什么,换种表述就行,共同准男友......共同准男友.......他们这种人,怎么会真愿意和谁“分享”?   “桃香......桃香对,喜欢的人反应最大,对他用异能——”   季渝咽了口唾沫,抬起头孤注一掷道:“到时候就能知道,他更想选谁了。”   ***   闻绛正在参加一场宴会游戏。   仪式已经结束,但在正式跳舞前,居然还有个作为预热的幸运观众环节,这在闻绛看到的宴会流程里并未提及,据说是为了增加“惊喜感”,温如月刻意叫人藏起来了。   游戏规则也很简单,服务生们给在场人员随机发送了不同的卡片,要他们在规定时间内,根据卡片上的线索去找被藏在酒店各处的礼品,将找到的礼物带回大厅,东西就直接归自己所有。   礼物多种多样,在卡片附赠的清单上有列出具体名称,粗略一看有酒,手表,会员卡,入场券,珠宝首饰,手工艺品,神秘礼物狗牌等等。   闻绛环顾一圈,感觉“编号群体”里的不少人都眼神认真,跃跃欲试,大致明白了狗牌是指什么。   妥善应对计划以外的变数,在实践作业里可是个加分项,闻绛也很有干劲,谢启在旁边挎着张脸,无他,游戏规则要求每位幸运玩家独自寻找礼品,不允许以组队的形式集体行动。   “这东西我也能给你。”谢启看着礼物清单不满地嘀咕,转头从闻绛阅读卡片的平静面庞里硬着读出了“我想玩”的意思,咋了下舌妥协:“那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规则里一没说不准用异能,二没说不许争抢,谢启扫一眼就知道是故意给温天路的那群废弃玩具留了余地,“狗牌”数量有限,人员又会分散在酒店各处,这些设置全都在无形中刺激争夺的爆发。   理论上和闻绛没什么关系,可万一被波及,人家一个生活系又没有自保能力。   “有什么事喊我。”谢启嘱咐道,想着闻绛或许真能看见什么心动礼物,又说,“有喜欢的直接回来告诉我。”   ......这是打算生抢还是直接买了啊?闻绛正经表示:“我重在参与。”   和谢启做好沟通,就不算“擅自离开视线范围”了,闻绛进入自由活动时间,他按照卡片上的提示,先是在一楼大厅的某个花瓶底下找到了张被压着的纸,又根据纸上面指示的路线,在二楼的房间抽屉里翻出另一张卡片,和第一张卡片里的内容对应解密后得到答案,最后找到501号房门口。   闻绛在二楼时还曾和其他幸运玩家擦肩而过,到了这一层,整个楼道便显得安静又空荡,深红色的地毯吸收了一切响动,房间里面同样没有人,屋内隐隐残留一点清新剂的味道。   没搞错的话,卡片提示的礼物应该藏在卫生间......什么礼物要放在卫生间,护肤品吗?闻绛把手放在门把上,想起些经典的把东西偷偷藏在马桶水箱里的电视剧情节。   他打开卫生间的门,在瞬间闻到股浓烈的,汁水饱满到近乎烂熟的桃子的香气。   香气俨然是一场袭击,令思绪转眼就变得混乱,人如同身处仙境桃园,伸手就能摘下坠在枝头的累累硕果,散发着氤氲香气的果实落入手中,稍一用力,黄澄澄的果肉就会主动破开果皮,闻绛注视着透明的汁液从桃果里爆开,流过他的指缝和腕骨,落进同样软烂的泥土。   泥土散发异香,下一秒萌发出新芽,新芽抽长成为果树,果树再度结出新的桃果,香气如同获得实体,像一双双手满含试探地围绕着他。   “.......”   现在再躲,已经迟了。   抑制手环上显示的能力值,开始无声无息地迅速上升,闻绛轻轻眨了眨眼,幻境如飘渺烟雾般散去,他低下头,看见脚下躺着一个被绑起来的,湿漉漉的人。   ......异能暴动?   香气源源不断地,超出常理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他的眼睛被蒙住,嘴上也粘着胶带,呜咽着在地上扭动,裸露出来的皮肤粉红,衣服布料上有着几块濡湿的,明显区别于别处的深色痕迹。   像只被蒸熟的虾,又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在对方挣扎的过程中,闻绛瞥见对方脖颈间浅淡的印记。   13。   13是谁来着?   比起姓名,编号,容貌,最先出现在脑海里的,其实是“感觉”。   在别的什么地方,自己曾见过他虔诚地,狂热地,没有丝毫不满地跪在地上,对方试图隐藏,但其实身上带着种与战斗系生类似的跃跃欲试,似乎只要面前的主人发出命令,就会立刻袭击自己,以此来彰显自己对主人的忠诚。   啊,对了,是条盲目的幼犬。   而现在,对方正饱受异能暴动的苦楚,他在黑暗里感受到冰霜般的冷冽气息,扭动着濡湿的身躯,试图靠近闻绛的脚踝。   思绪依旧模糊,混乱,迟缓,身体里翻涌出十分陌生的灼热感,闻绛注视着地上的活物,在漫长的两秒后,意识到客厅里的清新剂可能其实是异能阻隔剂。   所以气味只在这里弥漫,开门前半点都没露出来。   好热。有种烦人的饥饿和干渴,自己现在应该……   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又有人进入了501房,闻绛看见13号碰到了自己的鞋尖,半个脑袋因此探出卫生间的边界。   鞋尖发凉,慰藉了滚烫的皮肤,季渝发出欢喜的气音,被【禁果】粗暴修改过的异能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似有气流在体内乱窜,让他感受到钻心蚀骨的麻痒。   所有的理性,情感,尊严,已然和大脑一同在香气里融化,什么都行,什么都好,他伸长脖子,改用侧脸去碰闻绛的裤腿,以浓烈的香气朝发出沉沦的邀请。   下一秒,季渝因为一股从上而下的力道,脑门重重磕上洁白的瓷砖。   ……应该先解决源头。   闻绛垂下眼眸,像踩住一只爬虫,干脆地将越界的脑袋踩回房间里面。 第20章   如果将异能理解为一道餐点,那么每一种异能都可以进行拆解。   拿【桃香】来说,它其实可以被拆解成精神诱导,欲望放大,生理刺激几个部分,后两者是盘中主食,可以通过心灵和肉体的双重刺激来促使情--欲产生,第一部分则能带来诱人臣服的副效果。   这一部分就像餐盘中锦上添花的点缀,需要大量吸入极高浓度的气体才能实现,因为除了本就有这种癖好倾向的人,突然叫一个人无条件服从另一个人,接近于无中生有的洗脑,以季渝的水平,面对S级根本不可能生效。   但在【禁果】的作用下,【桃香】本就没用的第一部分被直接剔除,能力者的自我保护机制,对异能的自主控制权也被悉数清理,因此多出来的“空间”皆被拿来强抬后两部分,再搭配仅次S级的,超A级辅助系异能固有的强化效果,种种加持下,【桃香】终于看到了S级的边角。   现在与其说是季渝的异能,不如说是林巡以【桃香】为基础材料创造出的异能,季渝就像吞咽下了一枚禁忌的果实,在林巡将他“改回去”之前,他只能做一个无法自控,无法停止,自己也在饱受情潮折磨的,纯粹的新【桃香】的产生机器。   而季渝为了自保,提出的用异能试探闻绛的主意,的确有些许参考价值,因为按照理论上的推测,接受了新【桃香】饱和式冲击的闻绛,现在应该处于身体和心灵的欲望皆被放大的状态。   如果闻绛没有喜欢的人,那这就是纯粹的情潮攻击,头脑混乱中他倒进谁怀里都一样,如果闻绛有喜欢的人——虽然另外三个人都觉得这听上去又肉麻又搞笑,但所谓的真爱,总是这样的吧?   只对你有反应啊,只想和你做啊,面对你才更兴奋啊诸如此类。   现实如何姑且不论,在内心的欲望被异能放大后,的确更容易暴露心仪的对象和自己潜在的癖好。   不过,江鹤虎皱着眉站在一边,觉得温天路和林巡只是想玩而已。   毕竟不用动脑也知道短信是假的,喜欢也不可能吧?   要点脸吧,一觉醒来发现闻绛一直喜欢自己?感情苗头在哪啊,平时跟人家单独说过几句话啊,是不是还要自我脑补人家其实一见钟情暗恋许久,只是谁也看不出来啊?   只是缺少一个契机,而季渝提供了它,季渝似乎以为他们要把闻绛变成那种会在身上留下编号的玩具,当时见没人反驳,几乎要喜极而泣,哆哆嗦嗦地说了好几条“建议”,自己干脆就封住了他的嘴。   “……所以怎么着?”江鹤虎心情烦躁地靠着门框问:“能不能别傻站着,这不都是你们搞出来的吗?”   温天路半诧异半好笑地看了江鹤虎一眼点出:“可是鹤虎也跟来了。”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江鹤虎带着肉眼可见的火气呛他,“我就是想知道他会不会这么没用,你俩真要干什么恶心的事我立马走。”   “真巧,我也只是很好奇他会怎么做而已。”温天路笑眯眯回他。   那他妈的真出事了,你还能把人晾着不成?江鹤虎几乎要骂出来,恼火踹了一脚门框,门发出“砰!”的响动,闻绛却似乎闻所未闻,他将季渝踩回屋里关上门后,依旧站在卫生间前,并没有因为江鹤虎制造的动静回头。   虽然道理上也就过了几秒?但江鹤总虎感觉特别火大。   【桃香】生效了,S级就会软成一滩水任由他人为所欲为了吗?反正谢启和温天路不会,就算季渝当时真的成功了,他也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因为在那之前寒潮就会爆发,他连跪地求饶的资格都没有。   江鹤虎也很确定,自己能直接把季渝的头拧下来。   而微妙地介于不可亵玩和随便拿捏之间的闻绛,很多事情让人下意识不愿细想,反正想也想不出结果。   江鹤虎有些烦躁地咬住了下唇,他的确好奇闻绛会如何反应,也当然清楚【戏剧舞台】很难帮人暴力突围,但......草,对方如果真就这么中招,就此变得和林巡手里那帮小明星一样,那也太恶心了!   S级怎么能这么没用.......闻绛怎么可以被变成这样?   ......好吵。   激烈的内心活动,发泄性的无意义争吵,闻绛没有移开视线,但能感受到周围有人在说话,就像几只飞虫在耳边萦绕。   他的右手插在兜里,掩盖了手上的动作,也遮挡了手环上的数值。   在格外,格外漫长的十几秒内,某种捉摸不透的,无法感知的存在,终于突破了阻隔剂的封锁,完全包绕了整个空间。   【戏剧舞台】,拥有两个特性评级达到最高级的的异能特性,隐匿性,和配合性。   难以留痕,难以察觉,格外精妙的控制力。   与绝大部分异能拥有高强度的适配,上一次展现配合性的特点,是与林雯之共同进行的长期小组作业,靠【戏剧舞台】与【妙笔生花】的结合,来复现书本上曾描述的异能【因果蝴蝶】。   而现在,狂暴无序的另一股异能已经成功作用于闻绛,让身体变得燥热,思绪变得滞缓,世界变得歪曲,原有的异能也连带着产生躁动,耳边如同包绕着一层水膜。   ......并非同化不了。   就是太吵。一边与【桃香】相互抗衡,一边又试着从【桃香】中汲取力量加以协同转化,闻绛调整呼吸,轻轻呼出口气,海量的信息如潮水般涌进大脑。   表情,肢体,呼吸,声音,人们生活中的种种外露反应。   “呃,要不......”些许迟疑,些许紧张,一点潜藏内心深处的跃跃欲试,又因为不想承认而感到别扭,故声音的主人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看一下吧。”   “呵......”很轻微的一点笑声,第二个人窥见了前者内心的犹豫,因为觉得有趣而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更深的层面,他会对能预见的结果感到无聊。   对方其实在不满,但太多的东西像淤泥一样缠绕着他,让他决不袒露半点,反而顺手推舟地说:“那你看一下吧。”   “闲得慌。”第三个声音截然相反,虽然音量不大,却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怒气,对方的抱怨其实并没有明确的指向性,底层还潜藏着一种不安。   也就三个,可以解决,但是太热了,更快速的解决办法是……   在情潮的混沌旋涡里握着理性的丝线,闻绛终于再次动了起来。先前以防万一,把谢启设置成了自己的紧急联系人,现在居然还真派上了用场,闻绛右手盲按下定好的按键,将手机从兜里拿出来,对接通的另一边说:“过来。”   他放下手机,转头和站在客厅里的其他人对上视线。   最前面的林巡本来还想给自己找补几句,看见闻绛望向自己后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桃香】是诱人产生欲望的异能,和【戏剧舞台】彼此影响,微妙地改变了闻绛获取信息的重点。   三个人,三位观众,三种......“喜好倾向”。   闻绛的表情很淡,生理的情--欲反应在他身上几乎看不出来,他的皮肤依旧白净,像裹着万年不化的寒冰,只酝出一点浅淡的红,闻绛慢吞吞地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在林巡身上,忽然轻轻笑起来,眉梢染上些奇异的艳丽。   先解决第一个。“过来。”他用和刚才差不多的语气说,尾调稍微上扬。   林巡僵住,喉结无意识滑动,咕咚咽下口水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似乎格外得响,让他忽的感到窘迫。   “邀请”?   ——不对。   视线......没有办法移开。   温天路没有吭声,又似乎泄露出了一丝微弱的不悦,江鹤虎在后面骂了句什么,但林巡没有听清,无暇顾及。   只对他自己有效......?   身后似乎没人发现异常,而若有似无的,淡淡丝线一般的痕迹已经缠绕住了林巡,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可视野里的闻绛越来越近,林巡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是他主动迈开了双腿,在某种无形的引诱下,不受控制地接近了对方。   闻绛在......演什么?说话的权力尚未被夺走,林巡张了张嘴,有些干涩地开口:“呃,你还好......”   “闭嘴。”   语言从嘴边消失,对方的手握住了自己的领带,在力道的拖动下,林巡的背抵上了卫生间的门框。   有些强硬的动作,格外冷淡的语调,和不知何时让人觉得明艳的,勾人的,完全符合自己兴趣的脸。   矛盾的融合带来别样的新鲜刺激,仿佛自己心中的“理想型”完美降落在了眼前,某一个瞬间,林巡短暂地意识到这种澎湃的心情和夸张的表述皆是异能的效果,但他在下一秒被人用力掐住下巴,所有的苗头一并被掐断。   他,他是不是以前也被对方这么干过来着?   恍惚间,闻绛的另一只手握住了林巡的手腕,强制性地将他的手从兜里拿出来,对方的指腹贴合皮肤的部分莫名的发烫,发软,传来不容拒绝的命令,林巡的手指抽动了一下,阻隔装置的小型控制器无力地落在地上。   没办法再加强阻隔剂的效果了。   耳边传来声轻笑,旅人拨开霜雪,发现从未见过的,令人心驰神往的盛开的雪莲,对方的唇瓣张合,带着点无端亲昵,带着点漫不经心,带着些高高在上,对他刚才试图偷偷按下控制开关的小动作做出评价:“老鼠。”   呼吸骤然变得沉重,跟观看剧场时的夺目截然不同 ,林巡感到种更为暧昧的燥热。   但下一刻,拽着自己的力道骤忽的变成股强大的推力,背后撞上门板哐当一响,却没有进一步获得实感,身体非常空虚地向后倒去。   等下,后面是!   闻绛根本没有关好门,林巡脸上还残留着些许茫然,然后整个人栽进充斥着烂熟的桃子香气的卫生间里,正正好栽在季渝的身上。   靠!身下的软泥肉团般的肢体甚至因为被外物触碰,欢喜地呻---吟了一声,听得林巡整个人头皮发麻,反感上涌的同时却又立刻被高浓度香气紧紧缠绕,身体皮肤诚实地浮现出潮红。   这回门被闻绛面无表情地“砰”一声关上,那种暧昧模糊的,如虚幻烟雾般令人迷醉的氛围被尽数收拢,闻绛垂下视线,踩住脚边的控制器,咯嘣的轻响宣布开关报废。   还有十秒,闻绛想。   头脑里的混乱和身体上的不适让他难以保持一贯的理性,闻绛想完后,其实一时也没懂“十秒”的意义。   自己好像在某个时刻短暂分析过一些行为的利弊,但这些又在混沌发烫的脑海中迅速消失,只勉强留下了定好的该采取的行动步骤。   ……算了。反正舞台已经搭好,又哪有让观众逃跑的道理?   异能无声无息地再度暴涨一截,温天路的视线才刚离开房门,眼里重新闪烁出点趣味盎然的亮光,呼吸却忽然陷入停滞。   十秒。   和刚才面对林巡时的感觉截然不同,仿佛有某种更为暗沉的,深邃的东西在靠拢,空间变得紧窄闭塞,闻绛的气息降到最低,他几乎给人一种能隐藏进深夜阴影里的错觉。   无边无际的黑色弥漫开,吸收所有的光源,所有的声音,温天路直直撞进闻绛的眼瞳深处,骤然感到自己被浓稠的黑暗所包裹,瞳孔猛地收紧。   “啪!”   空旷的房间里响起声脆响,走到面前的闻绛利落地抬手狠狠扇了温天路一巴掌。   六秒。   还差最后一个。   江鹤虎眼睛睁圆,震惊地看着温天路被对方的一记耳光抽到脸歪到一旁,罕见地有些发愣。   但诡异的危机感逼使他迅速回神,江鹤虎猛地后退了一步,像某种受到惊吓后本能地试图威吓的动物:“干嘛,要打架吗?!”   最后一种个人偏好,最为浅显的“能够被自己对待的方式”。   “你别以为你现在这样我就放水——”阔噪的声音在下一秒被按下暂停键,像盘突然被卡住的磁带,江鹤虎僵在原地,与预料完全相反的,生平第一次,闻绛的手温柔地放在了他的头上。   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拂动发丝,带着种平静又柔和的气息,闻绛亲切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半带玩闹半加鼓励式地小小拍了一下。   “——!”   从脖颈到耳根,江鹤虎的皮肤唰得变成一片通红。   三秒。   “.......哈。”温天路突然笑了。   两秒。   整个屋内的温度急剧下降,水管里流动的水在瞬间结冰,空气里凝结起寒霜。   嘴里弥漫着丝淡淡的血腥味,这一巴掌还真是毫不留情,让整个左半边脸颊发麻发烫,温天路阴着脸用舌尖顶了下疼痛的内侧,温润的表皮破裂,瞳孔里积聚起狂暴的风雪。   一秒。   温天路似乎张嘴要说些什么,但下一瞬间他迅速扭头,冰晶拔地而起,又被狂乱的风暴顷刻间撕裂。   时间到了。   “......你们做了什么。”声音里含着今晚最暴戾,最无序的怒火,新到场的人如同从地狱而来的索命恶鬼。   气流从闻绛周围爆发冲击,强硬地将对方身旁所有人弹开,房间的窗户在一瞬间全部碎裂。   江鹤虎脚尖点地,向后滑动了一大截后停下,温天路面无表情地建起冰盾,在三重后盾被风刃切割开后侧身,躲过这一击的同时数十枚冰锥已然浮现在空中,如同利箭以肉眼无法捕捉地速度朝谢启射去,又被扭曲了物理法则的风场悉数阻拦。   双重战斗系S级的威压在五楼同时爆开,转瞬间笼罩了整个会场,一楼大厅里忽然有人白了脸色,因为战斗的余波而呼吸不畅,脚下发软瘫坐在地上。   五楼,闻绛神情平淡地站在原地,丝毫不受这场对战的影响。   嗯......他眨了下眼睛,在风与冰的交错里,终于慢半拍地,恍然大悟地想起来,自己的“十秒”,是给谢启到场估算的倒计时来着啊。 第21章   闻绛认为自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抵抗【桃香】的办法。   这个方法其实一直在用,是支撑他遭受魅惑类的异能冲击后,还能稳稳站着,并为三位观众进行了演出的主要原因。   这之中涉及了天才般的灵光一现,绝佳的异能分配掌控,持之以恒的努力锻炼,就像在时间紧迫的考场上,以别出心裁的巧思,轻松做出了数学竞赛试卷中专门用来“区分”的最后一道大题,做完后自己看着计算步骤都觉得心情舒畅,闻绛其实很想和人讲述一下自己的创意。   在实践作业里,这怎么想都是个很大的加分项吧,闻绛在几乎要变成废墟的客厅里感慨。   但是周围的人好像都很忙碌,衬得自己像唯一的闲人。由看不见的气流形成的小型风场一直包围着他,那些碎裂的冰屑,炸开的玻璃片都会被自动挡下,不过那些冰锥本来也不曾射往他在的方向。   ......嗯?自己是不是因为那个异能的影响,心情也变得更容易雀跃了?   头脑很混乱,但在数完十秒后,闻绛得出了自己已经进入安全区的结论,思绪也变得更加散漫起来。   自己一定要找个人讲讲这个方法能成功的原理......原来如此,这就是放大内心欲望的异能的效力......   ......好热。   再度慢半拍地察觉比起“做题”,更基础的欲望好像应该是生理性的情热,闻绛开口:“谢启。”   狂风在一瞬间停歇,谢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身侧,他理性判断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谢启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抑某种感情,稳住平和的态度对闻绛说:“没事,我来解决。”   闻绛:?   对方似乎是在安慰自己,但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算了不管了,闻绛接上自己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我需要一间空房间。”   “好。”谢启立刻道,他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手该放在那里,最后还是轻轻按住了闻绛的肩膀:“我扶你过去。”   我都好好站这么半天了好像也不需要现在扶着......凉风从破开的窗户外涌进,外面的某种螺旋桨转动的响动打断了闻绛的思考,他下意识问:“那是?”   “直升机。”谢启回答的语气相当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件悉数平常的小事,闻绛又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但是放在谢启身上似乎也不好说,闻绛感觉谢启小心翼翼地牵起了自己的手,温天路在不远处突然嗤了一声,他用手指撇去脸颊被风刃刮过流出的血丝,意兴阑珊地说:“这就走了?”   “滚。”谢启头也不回,阴沉地侧目瞥了对方一眼。   等下。闻绛突然警觉:“舞会。”   我的作业。   “没事,”谢启稍微用了点力气握紧闻绛的手,感受到手上不同于平时握着的灼热,心里涌出一种焦躁的闷痛,放缓语气安慰道,“只要你不想,舞会永远不会结束。”   这样啊......嗯?   这是打算干什么?闻绛想了一秒,还是很快地放弃了保持现在的状态继续思考,只说:“别做过火。”   ***   现在是什么时候?   理论上应该只过了一小会儿,体感上又感觉过了很久,世界变得歪斜,朦胧,只有牵着自己的另一只手十分用力,带来鲜明的触感,闻绛跟着对方走,视野里,好像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焦急万分,又分外恐惧地不停弯腰鞠躬说着什么。   对方的说辞像流水一样流走,闻绛没在意具体内容,只感受到一种惊惧和恐慌的情绪在对方心里不断攀升,最后那个穿着西装,戴着价值不菲的手表的人直接跪在了地上,朝着前面边说话边不停地磕头,脑门通红一片,估计用的力气不小,磕在厚实的吸音地毯上也能磕出串“砰砰”的响声。   而拉着自己的人显然心情糟糕透顶,看也没看地一脚踹在对方的肩上,直接把那个人踹飞了出去。对方打了两个滚,倒在走廊边呻吟,闻绛被拉着继续往前走,路过对方时,脑袋里迟缓地想起,对了,谢启以前发火是这样的来着。   某间房的房门被推开,里面是干净整洁的卧室,有柔软的双人床和两张单人沙发,闻绛的脑子该上线时就上线,看一眼现状立刻领悟到了这里就是“终点站”,走到床边时主动松开谢启,转而如释重负坐到了旁边的单人椅沙发上。   谢启短暂地顿了一下,总觉得闻绛的行为有一丝说不清的违和感,可眼下也没空细想,他给闻绛倒了杯水,听到房门被敲响,打开门后从门外站着的助理手里接过了一板药片。   闻绛听见谢启问道:“安排好了?”   门外的人说:“您放心,所有的通道都守好了。”   闻绛可能没办法在宴会规定的时间内跳舞了,但是舞会是什么呢?只要有场地,有音乐,有群众,就能有舞会。   闻绛在这里待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三个小时,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因为异能暴动的疲劳休息到第二天傍晚,全都无所谓,怎样都可以。   在他离开房间前,谁也别想离开酒店,他什么时候走,舞会就持续到什么时候。   这过火吗?应该没吧,自己也没把谁从五楼扔下去。   房门被重新关紧,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静悄悄的,闻绛其实对谢启怎么一直在屋里也有点疑惑,不是说好了要“空房间”?这旁边还站着个活人他怎么解决问题。   但是他看见谢启抿着唇弯下腰,端起水杯和药靠近自己,又自动领悟了这应该是什么能“药到病除”的东西,闻绛觉得这样也不错,更加省时省力,不过针对魅惑类异能的医药技术居然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   而且谢启现在看着好紧张啊,总觉得自己像什么临床试验受试者一样,闻绛边想边接过水杯把药吞了下去。   ——他大概过了三秒后发现情况不对。   不再是一点淡红,皮肤染上更明显的红色,闻绛顶着张面瘫脸感受身体的温度迅速上升了一个台阶,在情况的剧变下尽显学霸风采,脑袋里居然精准浮现出药物的名称,平静开口:“这不就是维康尼对吸入式魅惑类异能二号抑制片吗。”   谢启愣了下,声音有点发哑:“......是啊?”   毕竟是异能,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可能还会持续引发情潮,现阶段最不会伤害身体,又能迅速解决吸入式魅惑类异能侵扰的办法,就是服用相应的药物来消解。   但已经发生的身体反应是消不下去的,目前没有“治疗用”药物能让一个人上一秒兴奋盎然,下一秒就迅速萎靡,这听上去就对身体不好,总之这之后就和普通人中春//药一个道理了,生理上发泄出来后会好很多。   根据闻绛受异能的侵扰程度,这之后最好再做个检查。一些魅惑类异能可能会带来些后续反应,比如一段时间内生理欲望都会变得比平时更高,这种情况医生一般会建议适当增加疏解频率,过上一两周就没事了。   简单来说,就是堵不如疏。   自己也不可能让闻绛去冲冷水澡,而且情侣......情侣碰到这种事,不就干脆......对吧?   谢启喉结滑动一下,在那种暴怒的心情趋于平静后,他现在也觉得有些干渴。   说来,闻绛现在的反应才更接近正常的中了异能后的样子,谢启看对方不愿意从椅子上站起来,抓了把头发后干脆单膝跪下去,拉着闻绛的手耐心问:“怎么了?”   “......”闻绛悠悠开口:“我之前想了一个抵抗异能的方法。”   谢启:.......?   什么意思?   谢启突然明白那种微妙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了,按理来讲现在闻绛特别需要“帮忙”,自己一直在想他难不难受,说实话心急火燎,可闻绛却坐得巍然不动,甚至呈现隐隐的抗争趋势。   他好像还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讲点什么。   闻绛默默等了两秒,见谢启毫无打断自己的意思后说:“会出现情潮,本质是因为对方的异能。”   “也就是说,这其实是异能之间的对抗。”闻绛停了下,似乎在思考怎么用最为浅显的句子表述,很快继续道:“既然是异能对抗,那只要用我的异能,在相应的领域上压过对方的异能,就能一定程度上缓解情潮的效果。”   例如精神系异能,就可以通过“心灵镇定”来抵抗魅惑类异能对欲望的放大,而像谢启的风啊温天路的冰啊就没办法了,异能强是强,但他们没有可以和对方“同台竞技”的舞台,抵制魅惑异能就只能凭借S级的先天抗性,而不能进一步使用手里的风和冰做些什么。   闻绛对此得出结论说:“所以关键点在于,能否找到那个相应的领域。”   表演类异能按理来说也是和正儿八经的魅惑类异能半杆子关系打不着的,谢启配合地问:“......所以你找到领域了?”   他倒是能听懂对方的意思,就是不太懂到底现在是谁中了异能,谢启觉得自己可能进入某种“准备状态”太早了,他看着闻绛的皮肤泛出平时不会见到的颜色,望向自己的瞳孔漆黑,被盯着时有种自己被完全簒住的错觉,可是又带着点说不出的散漫。   闻绛明明应该是难受的,但这种欲望好像永远挣脱不开他的控制,是他随意捏在手里的,只是现在有点不安分罢了的玩具,而反观自己,谢启靠敏锐的听觉听见闻绛轻轻叹了口气,气音比平时偏低,带着些许灼热,喉结又忍不住滑动了一下。   而闻绛点了下头,吐字清晰地开口:“我试着扮演了一位性冷淡患者。”   谢启:...... 第22章   谢启其实一瞬间想了很多。   好吧,其实他的第一反应是“可爱”。   就像以谁也看不出的手法打牌出老千的时候,冷着张脸讲冷笑话的时候,因为没有捧哏而默默无言,最后顺手推舟表示“嗯就是这样”的时候......闻绛说完他的天才办法后,谢启有点震惊默然,又有点哭笑不得,同时下意识想:的确是闻绛干得出来的事。   有些人不管用不用得上,是真行还是假行吧,总归对自己床上的能力会极度在意,不容他人质疑半点,闻绛显然不在此列,且他虽然从未演过类似这种的角色,但也从来都不是位会经常挑剔和质疑“演这个别人笑话我怎么办”的演员。   魅惑类的异能,的确有点像让一个人摇身一变成为性///成瘾患者,和性冷淡刚好互相对抗,闻绛说得非常坦荡,实话实说,这个办法可是很厉害的。   别人也许无法理解它的伟大之处,但这考验了在混乱状态下应对紧急情况的反应力,同时扮演两类角色的异能的精确操控力,以及最基本的,在不熟悉的领域正面碾压其它异能的实力,属于闻绛在作业报告里写出来,老师都会给他加上好多分的那种。   但是现在这个方法结束了,闻绛的视线瞥向一边,淡淡道:“但现在异能没了。”   情潮因为【桃香】而产生,但闻绛的办法也是因为和【桃香】互相对抗得以实现,现在身体里残留的魅惑异能因为药物被抹除,异能没了对手,办法自然也不再有效,只有正常的生理反应留了下来。   换句话说,虽然他一直在这里坐着,但其实——他现在更难受了。   滚烫感在身体里膨胀,视野模模糊糊套着层水膜,闻绛轻轻眨了眨眼,鸦羽似的睫毛垂下来,谢启看着对方这样,喉咙里变得更加干渴,配合地继续问:“不能继续演了?”   “我只是演员。”他只是在演,又不是真的那方面出了问题,闻绛解释:“你用刀子划我一刀,我也是会流血的。”   就是可以演出完全不痛的样子。   所以兜兜转转绕回来,现在其实还是需要赶紧“解决”?谢启瞬间得出了重点。   他忍了忍,实在没忍住问:“这话题等你不难受了再说不也一样吗?”   ......其实我也一直在等你这句话。闻绛默默无言,但是他之前没等到吐槽,干脆就继续往下说了。   他的状态理所当然地不太好,头脑依旧昏昏沉沉,身上也不舒服,但有的人能顶着38度的高烧在考场上答出高分试卷,他也能顶着情潮的冲击讲述完方法作用的基本原理。   ……好像没什么意义,不过算了,现在解决也一样。   闻绛把头转回来,和依旧半跪着的谢启对上视线,或许是因为终于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谢启从对方的眼里捕捉到一种浅浅的愉悦。   闻绛不“营业”的时候,眼神经常像在看什么垃圾,现在自上而下的时候更是如此,只是皮肤透露出的红让他的脸变得更加生动,眉眼趋于柔和,对比平时的冰冷,多了几分随性和慵懒。   而即便是这种时候,他静静坐在这里,看着也不是能予取予求,随意触碰的。和他更为亲密的谢启或许能获取一定的特权,谢启看着他,伸手轻轻握向他的侧腰,感受到那下面意外的劲瘦硬朗的线条。   闻绛一如既往地看着他,并没有表露拒绝,谢启的呼吸在注视下变沉,手从衬衫的边缘钻进去,毫无阻碍的,摸到闻绛发烫的,光滑的侧腰皮肤。   掌心收拢,炙热传进另一句躯壳,欲望因此眨眼间膨胀,谢启开始感受到难言的憋闷。   青春的躁动,良好的教养,和耳濡目染的圈子思维同时作用在谢启身上,交往至今,他还在筹划如何让闻绛心甘情愿的和自己长时间牵手,甚至没走到接吻这一步,但如果他们直接滚到了床上,谢启那也是求之不得,半点犹豫都不会有。   交往的进展快慢,完全只会取决于他的男朋友,闻绛到底偏向开放还是保守,而闻绛停了两秒,似乎实在是很好奇,开口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空房间”呢?   “?”谢启没料到这个展开,顿时愣住:“我为什么不会在这儿?”   “......?”闻绛消化了一下这句话,内心大受震撼:“你不出去我怎么解决。”   “......靠。”   或许是因为内心始终坚信这种时候,自己怎么着也该派上用场,现在突然遭到拒绝,本以为已经习惯了男友冷淡态度的谢启突然有些受不了了。   他一瞬间很想发火 ,看着闻绛的脸又给憋了回去,深吸一口气压低了音量,语气还是有些咬牙切齿:“合着没我什么事儿是吧?”   ……对啊?   能有你什么事儿啊?   是自己现在的脑袋太不转了吗?粘腻的,滚烫的感受当然还缠绕着自己,思绪也依然混乱,闻绛慢吞吞地想了两秒,没得出什么结论,失去了靠讲解方法转移注意力的手段后,好像身体的异样感受也越来越明显了。   ......好热。   他还是张开了嘴,而谢启在这瞬间爆发了强烈的委屈。   预判到了对方的决定,在闻绛开口让谢启出去之前,谢启突然站了起来,抢先挑明说:“我帮你。”   闻绛没在转动大脑,基于个人的生活常识直接礼貌回复:“不用。”   “为什么?”怎样都比被赶出去好。谢启的手按上闻绛的肩膀,长期的顺从后终于在此刻暴露出些他收敛的脾性,谢启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他不得不给自己找一个与感情无关的,更为功利化的理由:“我帮你,别人帮忙比自己解决快。”   他很清楚什么样的话更能得到闻绛的信任:“自己弄不容易弄出来,直接换我来吧。”   是吗?闻绛下意识思考着,《异能与生理》书......书上还真是这么写的。   魅惑类的异能多会放大与他人接触时的生成刺激,来进一步保证多人情况的自然产生,因为可以自行解决的欲望,很多时候与异能作用的人为目的相背离……   所以……合理?合理吗?   ……太热了。   不能再在这里停着了。   谢启在不知不觉间靠得更近,声音在闻绛听来格外的低哑,对方按着他的肩膀的力道很重,像烙铁箍住了他,展现出种相当霸道的势在必得。   “有什么关系,”和强势的动作浑然配合,谢启低声说,语调带着点无所谓的桀骜,“就当互相帮忙解决不就行了?”   堪称无师自通的,暧昧轻挑的话语,和呈现出压迫感的行为,他们好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抗角逐。   站起来的姿势阻碍了闻绛的视线,谢启紧紧盯着闻绛,观察对方就像只头狼观察猎物,他几乎要把闻绛圈进自己怀里,一条腿已顺势压上沙发的椅面,空气因此趋于凝滞,又似乎在无形的交错中迸发出火星。   忽的,闻绛握住了谢启扣在自己肩上的手腕。   力道不大,但很稳,从中显露出的态度明确而不容置疑,一种与谢启的风格截然不同的强硬。   闻绛淡淡往下扫了一眼,没懂谢启的兴奋从何而来。   但是头脑滚烫,他不太想继续思考了。   头微微抬起,额前的碎发因此撇向一旁,闻绛的视线从俯视变成仰视,和谢启的眼睛直直对上。   往下看就像看着垃圾,难道换个角度,换种姿势,给人的感觉就会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吗?   闻绛的神情冰冷,漆黑的瞳孔像将人锁住的深渊,又仿佛凝聚着冰霜。   对方靠得有些太近了,很热。   刚才的距离比较好。   本能地思考着,闻绛说:“谢启,你跪回去。” 第23章   谢启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收到的最让人印象深刻的生日礼物是父母送的一套房子。   送房本身倒是没什么,这套房的卖点其实是它有三间密室,每一间都堪称琳琅满目,谢启当时打开房门,眼睛立刻遭受了墙上挂着,地上放着的各类“道具”的强烈冲击,无语地又迅速把门给关上。   “你不喜欢吗?”听完儿子对惊喜礼物的感想,谢启的妈妈在电话另一头讶然:“哎呀,我和你爸琢磨着反正你都成年了......”   电话那头传来些呜呜咽咽的奇怪声音,接着是皮鞭狠狠抽在赤---裸的身体上,带来的破裂空气的“啪!”一声脆响,周围回归安静,谢夫人放下鞭子,优雅地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对谢启说:“建都建好了,就留着吧,万一哪天有用呢?”   为什么会觉得有用?这是谢启心中的未解之谜,他有时候也很好奇自己的父母到底是怎么看他的,他看上去到底哪里像有类似的癖好。   “其实是有好处的。”家里的医生也很支持父母的决定,从专业角度给出建议,“寻找到其他更温和的,您愿意尝试的发泄渠道,会利于维持您的精神和异能稳定,也比较方便后续处理。”   和谐的性---生活是能给人类提供幸福感和满足感的指标之一,简单来说,您想把周围破坏得乱七八糟,把谁弄得半死不活,可以试试在床上弄,范围小,针对性强,借着私密事的由头,如果弄出了报废品也很容易掩盖。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的来着?谢启只记得自己神情恹恹地踢了脚脚下变成废铜烂铁的战斗机器,并没有因此升起找个奴玩玩的兴致。   拥有暴力的风系异能,和像风一样捉摸不定,时而平静时而狂躁的精神状态,谢启站在废墟般的模拟训练室里,看着一条条被生生拧断的机械手臂,地上和墙上深达七八厘米的划痕,有些嘲弄地想起,他曾经被灌输的教育理念,是让他将人类都看做被风一吹就倒的小花小草温柔对待。   谢家还是愿意把谢启往一个好孩子的方向培养的,不然幼时也不会如此教导他,只是这种意愿不能遭受任何阻力,自从清楚自家孩子的异能暴动情况后,他们的态度就自然地摇身一变,转变成了只要孩子过得舒坦,随心所欲些也无妨。   需要施加包容心看待的花花草草,从另一个角度看拥有两个优点,数量众多,无力反抗。   只是人类很脆弱,轻易就能摧毁的手脚,很快就会透支的体力,躯体拍到墙面上就会成为一滩烂泥,谢启无法理解,难道他不是在战斗,而是在“床上”,事态就会有什么区别吗?   钱权,身份,实力,太多的要素可以让一个人生来便享受他人的跪拜,何必非在床上索取征服的快乐,而就像虫子永远是虫子,羔羊只会是羔羊,他也不觉得同样的皮肉换个场合,能产生任何不同的影响。   那么......闻绛呢?   谢启的左膝盖在对方的注视下接触浅灰色的地毯,脑海里非常突兀的,想起那些关乎密室的琐事来。   闻绛的体格正常,称不上粗犷强壮,也和娇小柔弱无缘,形体高挑的同时也兼具了演员应有的核心力量,他大概满足了论坛里的许多人对王子殿下的幻想,但战斗系的能力者并不以身体的视觉观感判定强弱。   闻绛强吗?   从来不会落下对方任何一场表演的谢启当然知道对方很强。   闻绛“弱”吗?   闻绛拥有纤细易折的白皙脖颈,能被轻易割伤的细腻皮肤,一场风暴甚至能掀垮钢筋水泥筑造的高楼,管闻绛多高多重,体脂率和肌肉量如何,谢启清楚自己单手就能把对方抱起来。   有些时候,谢启看着闻绛,看着阳光合着树影撒在对方的肩上,瞥到衬衫袖口下露出的一截腕骨,就会忽然想起不再被提及的童年教导。   但更多的时候,他好像说不清。   他刚才……有在想要呵护对方,让着对方,所以退一步算了之类的事吗?   谢启感受到闻绛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其实什么都没想。   某种浸在骨子里的,注定无法抽离的,习惯性从更高的位置俯瞰的立场,好像隐隐开始动摇,他近乎本能地遵守了对方的要求,道不明的异样和躁动因此在心里膨胀,谢启感到种强烈的,如同沙漠里缺水的人一般的干渴。   “……我帮你。”谢启单膝跪着重复说,喉咙里发出的嗓音远比想象中低哑,“待会儿不是还要参加舞会么?”   他像只被驯服了一半的野兽,冲动和欲望在不断翻滚,又想不透自己弯腰收敛的理由。谢启依旧紧盯着闻绛,无自觉地寻觅压倒掠夺的空隙,他试探性地将一只手搭上对方的膝盖,发烫的手掌接触微凉的衣服布料,而闻绛只淡淡扫了一眼,态度比他要散漫许多。   几乎要让人以为刚刚庞大的,仿佛能形成实体的恐怖压迫是单纯的错觉。   S级之间的碰撞挑动着战斗系能力者的神经,而因为对方是如今唯一会让他联想起“花草”的闻绛,便又有另一种欲望混着躁动在酝酿,谢启忍不住低声说:“你知道一般这种时候该干什么吗?”   这指的应该是那种中了异能后什么都做的假想情况,闻绛领悟了考题,流畅地跟对方背诵《生理卫生安全手册》:“应该先让人出示体检报告。”   谢启:……   谢启一时梗住,劲头卸了一半,有些无奈地表示:“我干净得很。”   要很在意的话,下次给你一份就是了。   “我也是。”闻绛点点头,好巧哦。   谢启又忍不住觉得可爱。   不带攻击性的目光轻飘飘,怕是思绪也在无声乱飘,对方全然变回那种更为懒散随意的样子,可自己的手腕上仿佛仍残留着刚刚被握住的触感。   这微妙的矛盾让谢启身体燥热,内心又像被羽毛轻抚似的发痒。这同时也是个好兆头,闻绛不再阻止自己,但如果开场做得不好,谢启怀疑闻绛还是会基于理性的判断让自己走人。   他毫无经验,自然也谈不上多有信心和技巧,话语在喉咙里滚了两滚,谢启问道:“我用嘴,成吗。”   哪里怪怪的,又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常理上都说嘴比起手更高效。   闻绛已经决定不在“空房间”的话题上浪费时间,他在滚烫的情潮中“嗯”了声,视线落在谢启的下身,察觉对方的兴奋因此更加明显,又没什么兴致似的移开。   ......嗯?等等。   闻绛转回来,忽然慢半拍地意识到一件事:“是不是还得处理你?”   跳舞,是需要他们两个人一起完成的啊,光自己准备妥当似乎也不行。   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妙地收紧,热度隔着布料鲜明地传来,谢启怔了下,喉结反复滑动,声音喑哑地不成样子:“行啊。”   “你想怎么做都行。”   听上去是相当顺从的内容,可谢启的另一只手也已经跟着摸上了闻绛的膝头,端坐在沙发里的人垂下鸦羽似的睫毛,并没有表露拒绝,谢启无法避免地,再次想起纯净无暇的宝石,振翅翩飞的蝴蝶,和对危险无知无觉的花朵,而闻绛低头瞧着,也在懒懒地想——   ——谢启今天好有自信啊。   谢启好像一直没什么自觉,但他又不是生来就对闻绛乖顺,从一开始会直白暴露自己的坏脾气,生气时毫不遮掩言行的暴戾,再到后面学着收敛,学着沟通,不再一味地只按自己的心情做事,这一转变期间,他上一秒还能勉强听进去人话,下一秒就只是纯粹的“假装在听话”的样子可并不少见。   所以,闻绛下意识感慨,为什么对方会觉得能瞒过自己呢?   他试图藏起来的进攻性,明明在自己眼中一览无余。   只是和510号房的三位观众不同,谢启同时也是“无害”的,自己更像被对方单方面拉入了某种争夺主导权的比赛,闻绛慢吞吞地想了想,混沌的头脑其实没让他想明白这是什么赛事。   但无所谓了,反正获胜一点也不难。   谢启的手向前探去,在他重新触碰到掩盖在衣服下的发热的肌肤后,忽的,闻绛轻轻动了。   那种纵容的,仿佛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会被允许的感觉,如同水面泛起的波纹,已然像从未出现般消散。   谢启未能屈下的右膝,被闻绛单脚踩住,墨色的眼瞳漫不经心地锁定他。   “错了。”闻绛说。   草。呼吸停滞一瞬,像有电流窜过脊骨,涨热感猛地上涌,谢启下意识骂了句什么,大腿上的肌肉紧绷,而闻绛只是平静地踩着他。   近乎停滞的一秒后,谢启的右腿顺着外力向下,膝盖缓慢地接触地面,整个人从单膝下跪,变成了更为标准的跪姿。   太怪了,怎么突然感觉这么怪,因为这是生平头一次吗?   单膝和双膝触地似乎是不同的,主动和听从也是不同的,而闻绛依旧踩着他,不指导也不夸奖,好像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他要怎么让对方满意?   谢启的脑海里恍惚闪过自己许多听到过,见到过的东西,他对上闻绛的眼神,张了张嘴,无师自通地犹豫开口:“......对不起?”   闻绛没有吭声,谢启重复了一遍,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听起来格外清晰:“对不起。”   腿上的轻微压力消失,闻绛身体微微前倾,伸手揉了揉谢启的头发。   嗯......看着效果挺好的。   谢启自觉地彻底低下头去,泄露出的丁点气音暴露出他的急不可耐与目眩神迷。闻绛呼出一点灼热的气息 ,问题得到缓解总归让人身心舒畅,他转了下手腕,离开谢启的手便顺势落在了自己的腿上,修长的手指因此被动地,借由对方的动作而有一搭没一搭地蹭过通红的脖颈和耳侧,又像无心之举,又似主人随意把玩着注定跳不出手心的玩具。   做什么都行啊.......其实稍微有点没懂对方的“处理”怎么就直接落到了自己头上,但自觉眼下暂时没了别的要做的事,闻绛还是认真想了想,总之,同时解决应该比一个一个来要耗时短,现状最有效率的方法应该是......   一般是不该随便这么做的,但从现状来看,这似乎会成为非常正确的决定。   “谢启。”闻绛开口说,基于礼貌和尊重,他还是询问了下努力干活的谢启的意愿,生理的状况令他的声音比平时听着更偏低哑,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确切的结果,问话因此更像种简单的陈述:“用我踩你吗。”   某种感受忽的收紧,让闻绛轻轻眨了下眼睛,片刻后,原本就位于对方双腿之间的脚踝被握住,带着轻微的颤抖,和难言的顺从,牵动着换了位置。    第24章   闻绛将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手指半抵住下颌,沉默地望着沙发旁的床铺,看着床尾垂下的被单因为房间里的风而时不时被掀动起一角。   灯光从上方垂落,给他本就俊美的脸打上薄薄的阴影,纤长睫毛下的眼瞳深邃淡漠,又因为暖色调的光泽削减了几分距离感,单看他的上半身,量身定制的礼服与身后玻尔酒店一贯的装潢风格搭配,让他瞧着优雅、温润而贵气,像一位陷入沉思的忧郁的王子。   闻绛把数学练习册的额外附加题在脑海里做完了。   说来今晚的双层芝士草莓派真好吃啊.......他的思绪继续悠悠乱飘,从背诵戏剧社剧目中的角色台词,飘到对今晚的一系列遭遇的复盘,闻绛靠随想来打发枯坐的时间,内心并不着急,毕竟都不用看表,他也清楚现在想再按照原计划正常跳舞是不可能的了。   身体里的热浪和脑海里混乱的思绪,皆已随着情潮的缓解一起褪去,闻绛的世界从朦胧变得清晰,原本如被打湿后晕染开字迹的书本般,难以顺畅衔接的逻辑,重新变成被有条不紊排列的织线。   简而言之,闻绛的大脑正式启动。现在身体是大人,头脑,也是大人。   那么眼下这个局面,是那种偶尔会在影视剧里看到的“好兄弟互相帮忙解决一下”的情况吗?   怪怪的。   但是,闻绛确实得承认谢启的言辞有些道理,中了魅惑类的异能,和普通的生理发泄并不一样,他的身体能很快摆脱灼热粘腻的感受无疑与外人的帮助有关,完全符合《异能与生理》第三大章第二小节的理论知识点。   像被他扔进卫生间里的林巡,就很可能到现在也没有解决问题,对方拖得越久,后续产生的副作用也会越严重。   常言堵不如疏,但在遭受【桃香】之前,林巡还额外受到了【戏剧舞台】的干扰,对方看见了由闻绛扮演的,自己心目中完美的“理想型”,这或许会将他的“内心要求”也一并拔高,类似于中了春毒还在苛刻地挑剔对象,没办法很容易的疏解出来。   而闻绛这边就顺利许多,虽然这么说听着怪怪的,但一定要在其他陌生人,三位观众和谢启里面选一个帮忙的出来,那闻绛肯定还是会秒选谢启。   谢启也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自己是一位非常积极主动的得力帮手,虽说对方目前.......闻绛依旧维持着静默深思的姿势,他听着屋里很低的喘气声,感受着腿上时不时吹拂来的热气问道:“谢启,你好了没?”   谢启趴在他的膝头,含糊地咕哝了声“快了。”   这人五分钟前就是这么说的。   指望一次性解决魅惑类异能的影响并不现实,故谢启第一次说“再来一次吗”的时候,清楚体内尚有情潮未消的闻绛觉得有一定道理。   他在心里默默夸了句谢启做事严谨,致力于把潜在风险降到最低。   谢启第二次哑着嗓子说“再来一次吧”的时候,大脑上线80%的闻绛在心里“嗯?”了下,开始察觉哪里不对,他自身的体温已经降了不少,谢启的皮肤倒是越来越烫,闻绛看出对方无心跳舞,本着投桃报李的精神觉得也行。   谢启第三次刚说出口“再来一次......”,闻绛面无表情地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头发向上抬,强行将对方和自己拉开距离。   谢启先前看的都是近景,现在头皮上传来轻微的痛感,谢启的视野里撞进闻绛被揉皱弄乱的下半截衣摆,和与之全然相反,依旧干净整洁的上半身衣衫,喉结忍不住动了下。   他又变精神了。   闻绛:......   难道说不该为了避免刺激而不去踩他,应该反过来力气更重点直接把他踩萎靡吗?闻绛反思了一秒。   年轻人火力壮可以理解,但如此不懂节制,无缝衔接,对将来是不是不太好?还是说谢启其实是那种,自己偶尔会在戏剧社的共享图书里看到的那种一夜七次起步型选手。   谢启瞧着也让人感觉脑袋没太在转,他好像仍沉浸在某种感受里,但视线又稳稳聚焦在闻绛身上,眼里传达出来的情绪层次丰富,对自身状态的迷茫不解,对现状坦诚的意犹未尽,蠢动贪恋,还有点说不出的羞涩和......欢喜?   比起闻绛,谢启这样倒更像中了异能,或者说像那种故意迷惑人的考题,可【桃香】应该不具备“传染性”的特点,无法通过性---行为将异能从一个个体传播到另一个个体身上,所以谢启展现的所有反应,理论上都可以归因于其本人的私密癖好。   可能是一直以来的洁身自好导致过往没有发现,也可能是突然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闻绛和谢启都察觉到这点,但看破不说破才是成年人成熟的应对方式,闻绛只体贴地问:“你还好吗?”   谢启即答:“我好得很。”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而且他的确好得很。   好得很也不行。“自己处理。”闻绛给他限制次数,“最后一次了。”   谢启耷拉下眼皮,慢吞吞地“哦”了声。   闻绛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重新变得从头到尾都打扮得体,而出于两个人之间不可言说的默契与共识,闻绛没让跪着的谢启起来,谢启也只是上半身往后退了退,一条胳膊仍搭在闻绛的腿上,埋头半挡住脸,另一只手伸到下面。   让谢启自行解决的期间,闻绛看了会儿窗外,做了会儿心算,进行了会儿复盘,感受了会儿屋内的气流,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现在,在第二次问话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闻绛认为他们必须面对一个事实:谢启似乎,没办法就这样结束。   ......果然还是应该踩他一脚的吗?   迟迟发泄不出来还带来了一个新问题,风正如困兽般在房间里四处冲撞,让被单飘舞,闻绛伸出手,立刻感觉有一股无形的气流缠绕上自己的手指,了然问道:“你是不是异能不太稳?”   谢启的异能容易暴动是老问题了,但他极少在闻绛面前展露自己不可控的一面,闻言沉默了两秒,闷闷不乐地说:“......太难受了。”   还建议别人通过床上的行为来发泄缓解呢,结果更憋得慌了,庸医。   不安定的高阶异能往往会和一个人的精神状态相互影响,这也是社会印象中总把有异能暴动倾向的人跟“精神不稳”,“性格暴戾”等词联系在一起的原因,闻绛对此并不意外,他感觉现在的谢启有些蔫巴巴的,干脆又摸了摸对方的头发。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闻绛跟谢启确认:“差多少?”   谢启心情复杂,眼下的状态肯定比“秒速”要好个千百倍,但许是物极必反,这对话听着总归有种说不出的淡淡尴尬,他又沉默了一小会儿,有点别扭地老实回答:“就最后一点儿。”   明明之前都还挺正常的,果然是缺少那种刺激吗,闻绛想。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在这儿跪着,这不就是换了个憋屈的姿势自己弄吗?谢启也在想,他瞥了陷入思索的闻绛一眼,身体发热难受的同时又矛盾地有些兴致缺缺,他距离终点线估计就半步之遥,但闻绛现在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总让人觉得缺了点什么。   可闻绛自己又不打算再疏解了,他总不能霸王硬上弓吧,谢启皱着眉直起腰来,决定放弃在这里空耗时间,主动说:“我去冲个澡......”   “如果我说,”闻绛突然平淡地开口,“你必须一分钟内出来,会好一点吗?”   谢启本来要起身的动作又顿住,在无声沉默中,他好像与自己的内心做起了相当激烈的一番斗争,闻绛在心底给他慢悠悠报数,看着谢启最后嘴角绷直,垂下视线,把话从嘴边挤出来:“.......会吧。”   闻绛给他增加一点筹码:“我会踩你。”   谢启长久地注视着地毯上的某一点,几乎要把它戳出个洞来,用听着相当无所谓的语气说:“.......行啊。”   就算你摆出这么桀骜的姿态来,也不能改变你在答应让别人踩你的事实啊。闻绛面瘫着脸默默吐槽,用鞋尖轻轻碰了下谢启的膝盖:“换个位置。”   闻绛从沙发上起身,转而坐到旁边的床上,柔软洁白的床垫因此陷进去一点儿。   床,夜晚,独处,“情侣”,未解决的生理问题。   很难不让男朋友多想,谢启的视线悠悠落在他身上。   闻绛表情坦然,看着毫无缠绵打算,只朝谢启招了下手,又手指向下点了下地面:“跪这儿。”   显然没戏。谢启的眼神有点失落,耳垂却又蒸腾出红色,沉默地让身子转了个方向。   “可以了。”酒店的床比沙发要高出不少,更适合踩些位置更高的地方,闻绛将腿稍微舒展开些,掏出手机启动秒表计时功能说:“开始了,六十、五十九......”   这不是还什么都能没干吗?!   “草。”毫无预兆的行为让谢启愣了下,又下意识有些狼狈地弯下腰去,闻绛没有看他,只平缓地对着屏幕继续报数:“五十五、五十四.......”   在演出的时候,有一种手法是先通过模糊的暗示,让观众产生错误的期待,再在他们觉得期望背离后以另一种方式实现期待,从而让观众感到“惊喜”,将情绪调动到高潮。闻绛任由秒表的数字跳跃,他能感受到谢启努力时视线一直聚焦在他的腿上,好像在无声地埋怨他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不过也没有进一步自作主张。   感觉比一开始更听话了点,“三十。”闻绛想着,终于抬起左脚踩住了谢启,“快点儿。”   他踩在了谢启的肩上。   轻微但明确的触感,预料之外的位置,谢启的身子莫名抖了下,随后感受到肩上的压力越来越鲜明。   “还有二十秒。”平静冷酷的声音,毫无变化的说话速度,肩膀上压着自己向下的力道越来越强,比起纯粹的暴力,更接近一种不容反抗的“指示”。   “十五秒。十四、十三......”最后的“半步”近在眼前,谢启的喘息变得更急和更重,而每听见对方说出一个数字,谢启的肩膀就会又往下矮一小截。   “十、九、八......”   别.......   腰背弯曲,视野不断向下放大,视线中心的地面变得越来越近,谢启几乎能看清地毯上的粗粒绒毛,他无法克制地产生种闻绛要就这样让他额头触地的预感,微弱的抗拒声因此矛盾地在心底深处浮现。   十分微妙的,难以把控的,快感与惶恐的底线仿佛摆在眼前,用嘴没关系,跪着没关系,被踩没关系,但匍匐于地磕头却微妙地越过了边界,带来对印象中的亲密关系的茫然陌生,对尊严与骄傲的刺痛感,谢启的脑袋变得混乱,他在诚实地跟随着这股暗示一点点的弯下腰去,心尖却仿佛被提起揪紧——   ——谢启的头以一种微妙的亲昵感,轻轻磕在了闻绛的右腿小腿上。   “二。”压力自然消失,变成了最单纯的踩住,闻绛不再让他继续往下了,谢启脑袋一空,心脏骤然一颤,他的喉咙里溢出声含糊的闷哼,在短暂的恍神后放松下来。   “一。”闻绛说到,垂眸看着成功在时限内完成命令的谢启,放下腿后再一次伸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头发,“可以了。”   谢启跟块石头似的保持着原姿势不动,又忽的用干净的那只手握上闻绛的腿肚,他的掌心滚烫,握得很紧,一如海盗耗费半生终于捧起秘宝,心脏在胸腔中怦怦跳跃,谢启在短暂的屏息后长长叹出口气,仿佛在宣泄某种无法言语的,在身体里反复冲荡的情感。   医生说的不错。屋里原本有些乱的气流重新变得顺从、服帖,谢启想,他的确感受到了种从未有过的轻松畅快。 第25章   玻尔酒店的室外庭院,目前正维持着死一般的寂静。   如同将石子投入水中,五楼房间的窗户玻璃突然炸开,S级交锋的压迫席卷而下,不在受邀行列的人群堂而皇之踏入会场,但在瞬间惊动旁人,令水珠飞溅,水面扩散出一圈圈涟漪后,玻尔酒店又很快回归沉默,湖水平静一如既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短暂的错觉。   至少,在外人眼中便会是如此。   “属于年轻人的通宵舞会”正在玻尔酒店举行,所有被找到的豪华礼品都已悉数兑换,悠扬的舞曲在大厅里飘荡,酒水点心随时供应,要说哪里气氛不足,就是在舞池里翩翩起舞的男女数量偏少。   没资格说话的人有的不敢吱声,有的已经见识了谢家的风格,也有人选择将现状当做一晚限定的酒店休假,而有资格说话的人们总能以最快的速度达成共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温如月坐在二楼的沙发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心里一点儿都不焦急。   毕竟说到底,她自己就是个会邀请一堆无关人士过来,巴不得看更多热闹的性格,温如月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温天路那贴着张冷膏,看上去依旧有些红肿的侧脸,甚至没忍住咯咯笑出声来。   “你是要看见我一次笑一次?”温天路冷淡地问,他翘着腿窝在沙发里,手上忙于打电子游戏,眼睛都不抬一下。   “笑笑你怎么了?”温如月扬了扬下巴,伶牙俐齿地回嘴,“你们可是毁了我的订婚宴欸,都没找你算账,还不让我笑了?”   她看着并没有半分委屈或生气的样子,其实如果她不管不顾大哭大闹一场,说谢家欺人太甚,破坏了自己重要的订婚,必须给个说法,长辈们的谈话不会这么快就结束。   但她哪有这么蠢呢,当她那还没实际过门的未婚夫以一种心疼的语气替她“惋惜”时,温如月半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眼睛弯弯地提议对方既然这么心疼自己,那就由他来出面据理力争,争取得到谢家的赔礼道歉,然后以自己还要照看弟弟的名义礼貌地将人请到了包厢外面。   关门前不忘对表情僵硬的准丈夫真情鼓励一句“加油”。   得亏温天路心情不好,不然铁定也要为姐夫“推波助澜”一把,把对方推到骑虎难下,不去简直不配结婚的位置上,非要说的话,这点才更让温如月感到可惜。   “现在的舞会一点儿氛围都没有,”而面对弟弟,温如月自有另一套说法,她跟温天路头头是道地分析,“不是水平太低,就是心不在这儿,你那个......多少号来着,8号,不是很会跳舞嘛,我特意请他过来,结果人摔了,可太让姐姐我伤心了。”   “那你应该去怪谢启,或者去怪他自己。”温天路嘲弄道,他勾了下嘴角,最先感受到的是从被抹了药的侧脸传来的轻微刺痛,神情又很快冷下去。   温天路本来也不记得8号,但他今后应该会记住对方很长一段时间,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8号今晚展现出的“勇气”可不亚于13号。   对方为了还债,手脚不太干净,整晚都在会场里乱窜,结果偷到东西后撞上了谢家的人封门,心中一时惊诧,以为自己暴露,慌不择路地选择了从卫生间跳窗逃跑。   然后他便“碰壁”了。   气流从下方托住他,像一张织网,又或一堵石墙,把他暴力地扔回了室内,8号整个人狠狠摔倒在卫生间的瓷砖上,人们听声赶来时,他正抱着腿在地上发出惨叫。   谢家表面上其实做的很温和,不是粗暴的镇压,而是更为得体的“建议”。主动邀请了一批人的温如月最清楚今天的来客并不都是有眼力见的聪明人,亦有不少脑袋不好,脾气太烂的家伙,他们能如此安分,温如月饶有兴趣地望向窗外想,这大概是经由8号,他们终于发现了楼外的端倪。   酒店外面感受不到一丝风的流动,但非常怪异的是,如果仔细观察庭院草坪,就会发现地上的部分草叶整齐划一地沿着相同的方向匍匐飘动,连在一起看,好像形成了一道弧线。   弧线不断延展,没有形体的气流穿过酒店背面,最终首尾相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无法出逃的圆——眼下,玻尔酒店正如风场中心唯一安宁的台风眼般,被谢启的【风暴】所包围。   谢家在处理谢启的异能问题上做出了经验,将如此排场压下去也是轻车熟路,不过这也离不开谢启自己的努力,包围酒店的风场无形而平稳,范围与强度皆可控,并不能将其定性为“灾害”。   根据评定,谢启近两年的异能稳定性相较过去的确有所上升,特别是进入青池之后,异能紊乱次数显著下降,如此反复在临界线上挣扎,硬生生把谢启进秘塔的时限从三年前拖到了今天。   只是事情再怎么拖也该有极限,谢启到底达不到真正的“正常”,身为S级,他不断变强,也意味着潜在危害在不断变大,据说连谢启本人都做好了准备。   之前就有风声说谢启即将彻底离开学校,进入不知猴年马月,很可能大半辈子都不会出来的秘塔接受治疗和教育,可不知道后来又有了什么变化,他如今依然好好站在外面。   也不意外就是了……温如月想,秘塔一直在人权问题上争议很大,谢家那么疼爱谢启,如果谢启抵死不愿进入塔内,家里人肯定还会继续想办法拖延,相比之下,哎呀,自己的弟弟或许才真的是处境危险呢。   如果温天路再有一次稳定评分不合格,他们的母亲肯定会果断签下意愿书,头也不回地把温天路丢进秘塔,或许正因为早早清楚这一点,温天路做事才常有种“及时行乐”“追求刺激”的意味在。   这么说来,温如月想着想着又感慨起来,温天路头一次被外人这么狠地扇了一巴掌,这何尝不算一种新奇的体验呢?   ***   而那个打了温天路一巴掌的人,此时正坐在酒店庭院的中心喷泉的边沿上,用手舀起些冰凉的液体。   流水从指缝间溜走,月亮照映在水面上,因为池水被搅动而破碎,片刻后重新变得完整,谢启坐在闻绛旁边看他玩水,过了会儿主动开口:“你还回去吗?”   闻绛也正在琢磨这个事。他轻轻甩了下手,圆润的水珠因此从指尖滚落回池中:“看你。”   闻绛和谢启是直接靠风从五楼降落下来的,对于谢启来说,眼下有点类似于“事后一根烟”环节,他们虽然实际上完全没有这等巨大的进展,但身体冷却,理智上线后,比起窝在屋里相顾无言,出来吹吹风总归是个不错的选择。   闻绛也觉得暂且避开大厅群众比较好,安静开阔的环境还有利于大脑思考,摆在眼前,亟待解决的问题是——作业该如何收场。   很遗憾,虽然事出有因,还想到了对付魅惑类异能的天才办法,但这就像锦上添花,前提得先有“锦”,闻绛未能顺利完成作业的结果不会因此改变。   妥善解决临场意外在实践作业里是个不错的加分项,当然,这种情况直接判定失败,闻谢组合原地解散,收拾东西各回各家,老师也不会苛责闻绛,但学霸总觉得还能再挣扎一下。   比如方案一,装作无事发生,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融入会场……做不到吧,谢启强行让舞会持续到了现在,他再出现肯定会立刻受到瞩目,周围人的情绪也不会对,想像原计划那样平稳登场,随着舞曲渐渐吸引更多的注视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再比如方案二,强势切入舞池,靠火力全开的异能正面对碰,无视一切前因后果,总之先把舞跳了再说,保底能赚个及格分,经典“做了就算成功”摆烂大法。   这需要能力值开得很高,属于反过来靠自己削减谢启的存在感,与其说是和搭档的共舞,不如说在观感上更接近自己的独秀。   严格来讲还是该让两个人成为整体,这也才算真的满足了邀请人谢启的愿望。   “我都行。”谢启表现得倒跟无欲无求似的,他清楚这作业也不是自己现在说个“已经满意”,闻绛就能跟老师交差的,便又换了目的更明确的说法,“只要跳了就行,在哪都一样。”   这自己倒也有想法,闻绛看了眼周围问:“在这儿也行?”   “行咯。”谢启握住闻绛,用自己干燥的手去暖对方湿润发凉的掌心,“我无所谓,看你喜欢。”   这里离大厅不算远,别人打开窗户就能看见他们的身影,隔着紧闭的窗门,能听见乐曲从楼内传来,周边环境优美,场地也宽阔,还有华丽的喷泉建筑,若论不足,闻绛将视线放在周围的灯上,这里的光照太强了。   简直亮如白昼,本属于夜晚的私密意境全无。   “是不是太亮了?”谢启也意识到这点,接着“砰”“砰”几声,离他们最近的灯泡一同破碎,只留下边缘的几盏小灯,周遭瞬间暗淡下去,月光因此变得显眼。   闻绛:……   谢启在旁边问他意见:“这样?”   “可以了。”阻止了谢启继续摧毁灯盏,闻绛收回视线,他偏头发现谢启的脸不知不觉间离自己很近,跟想发动袭击似的,不明所以地按住对方的脑袋往下按了按,拉开面部距离问:“跳吗?”   “跳呗。”谢启含糊道,回答得很果断,语气听着又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不满,闻绛触碰着对方柔软的头发,联想起那种比较大只的犬类。   其实单论“猫派狗派”的印象比喻,考虑到谢启一点都不坦诚的别扭性格,猫或许更适合,但是过去谢启当猫时闻绛也不会嘘寒问暖地哄他问他怎么了,基本都靠谢启自己生气,自行调理,自动回来,就越来越不像猫了。   主张“爱就要说出来”的钱朗也偷偷和闻绛说,谢启还好没恋爱,他要是谈恋爱了也这样,指不定和对象吵架冷战半年后提起这事,对象还要先惊讶地问一句“我们什么时候交往了?”   谢启需要一个能时刻洞察他的内心,靠脑补就能补足谢启对自己的感情并坚信不疑,平时柔情蜜意,体贴温顺,事事回应的伴侣,才能保证恋爱顺利,这是钱朗得出的结论。   闻绛觉得这和一辈子打光棍也没区别。   不过谢启如今已比以前坦率许多,闻绛认为不必太过悲观。   “跳完就让大家回去吧。”他察觉自己今晚摸对方头的频率格外得高,但这手感确实不错,边说边又摸了两下。   “知道。”在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好像全然翻篇,又好像隐隐留下了痕迹,变暗的场地遮掩了谢启略微发红的皮肤,他抬头对上闻绛平静的视线,又垂眸弯下腰,和先前的暧昧与微妙的交锋不同,谢启面对着闻绛重新单膝跪下,以最标准的礼仪姿态朝对方伸出手:“和我跳舞吗?”   就说他们组合是大赛型选手吧,闻绛轻轻笑了声,将手搭在对方的掌心上。   以喷泉为中心,圆形的场地为舞池,安静的,秘密的双人舞开始上演,玻尔酒店一二楼的大门和窗户,忽的被一阵席卷而来的风打开,看不见的气流穿过大堂,吹响窗帘,让音乐流淌而出,众人的注意力理所当然地移向外面。   温天路轻快操纵游戏界面的手忽然停顿,冲了两次澡的林巡迈过脚边的花瓶碎片走到窗边,待在别的屋子里安静许久的江鹤虎因为响动而回神,温如月有些诧异地看向窗外,她从二楼向外张望,片刻后小小的“呀”了一声。   方案三,创造新的“舞台”。闻绛抬手,轻轻地,在空旷安静的室外打了个响指。   并不算高的能力值无法强制攥住所有人的目光,有人对打开的窗户无动于衷,有人好奇地向窗口靠拢,像并不火热的小型歌舞剧,像只引起了部分人关注的街头演出,在喷泉旁,月光下,人影如同翩然飞舞的蝴蝶,踩着银色的冷光迈出流畅的舞步。   从起点绕过四分之一个圆周后,谢启低声问:“这样就行了?”   “嗯。”双手交握,闻绛跟随着对方移动,时不时与谢启交换引导与被引导的身份,被月光沐浴的五官显得格外柔和,他跟讲只属于两人的悄悄话似的小声说,“让人很难忘吧?”   表演是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只是换了场地,换了发现的方式,就会给人截然不同的体验,从正面突破的强势登场从一开始就会引起高强度的审视,而只是在一个无聊的夜晚,偶然看见的一场曼妙舞蹈,则会先天地让很多人感到“浪漫”。   并且内心焦躁不安,根本无心娱乐的人也不会为了歌舞剧“买票”,会主动聚到窗前来看的观众,本身就更容易沉浸在演出之中,一旦沉入进去,也就无暇思考太多别的了。   至于决定作业分数的另一重要因素,邀请人本人的意愿,闻绛其实相当有自信,平静地和对方开了个玩笑:“或者我们就这样换个方式冲进舞会也行。”   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听着也很有戏剧效果。   谢启这回听出来这是个玩笑了,勾了勾嘴角说:“是,那肯定也很难忘。”   “其实哪种都可以。”成为更耀眼的,明星般的焦点也行,像这样隐秘的,专注于两人间的舞蹈也行,谢启抿唇,他从来不是擅长表达的人,在牵着闻绛跳完下一个节拍后终于说,“你开心的话,我就觉得很好了。”   ......他再这么继续进化下去,应该还是可以谈上恋爱的,和别人吵架的次数肯定也能大幅度减少,闻绛轻轻眨了眨眼,再次认为前景果然很乐观。   令观众和自己共演的搭档都心生欢喜,才算一份合格完成的任务,“也希望你开心。”闻绛说,回应着谢启一开始的邀请,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后,他后退一步,手置于身前,弯腰朝对方行下一礼。   ***   ——然后他们第二天就吵架了。   倒也不是多么激烈的争吵,更接近小吵小闹,弄得分开前的气氛不太好。   玻尔酒店的夜晚风波,已然以一种温柔、安静的方式落下帷幕,作为这场闹剧的余波,闻绛回家后的第二天,谢启就直接带着家庭医生上门,让他在家做了一次身体检查。   结果不出所料,医生中规中矩地建议他可以适当增加未来的生理疏解次数,但不必为了疏解而疏解,只是如果近期突然有了冲动,最好不要忍耐。   问题不大,医生走后,闻绛悠哉地继续看书,谢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他旁边晃悠了许久,一会儿揉头发,一会儿摸脖子,一会儿给自己倒水喝,最后坐下来慢吞吞开口:“你......到时候可以找我。”   ......嗯?   干什么啊?   之前没能得到“空房间”的违和感再次一闪而过,闻绛从书本里抬起头来,刚和谢启对上视线,对方就嗖得错开目光看向地面,其表情沉重,眉头紧锁,但耳朵烧红,情感传递极为复杂,不开异能无法看懂。   ......这是要干什么啊?   联想起谢启之前颇为沉迷,比自己更像中了异能的状态,闻绛不得不思考了一瞬对方打着帮忙的幌子,其实是内心食髓知味,想反借自己,就此彻底迈入新世界的可能性。   但是凭借着对二人友情和谢启本人的信任,闻绛又迅速否定了这一可能,他面瘫了两秒后提出新推测:“你在愧疚吗?”   谢启愣了愣,看上去不太想说这个,但闻绛一直盯着他,他只好有点闷闷不乐地“嗯”了声。   这就有点麻烦了啊。闻绛强调道:“不是你的错,而且你帮了很多忙。”   中了【桃香】是闻绛和谢启都没预料到的意外展开,事情最后得到了妥善解决,闻绛没有继续追责谁的意思——起码在他得到作业成绩前不会有。   何况退一万步来说,若论错处那也是三位观众的错占大头,自己则会在书面报告的“自我反思”一栏里写几句“不够谨慎”,“仍需努力”交上去,反正再怎么着也怪不到谢启头上。   谢启理性上应该也清楚这一点......大概吧,但他似乎总觉得自己该全程保证闻绛的安全,对酒店的事被轻轻放下也有些微词。   现在想想,从医生那里获知短期内身体会受影响的结果后,谢启的脸色就不太好,即便嘴上再多说几回别在意,对方应该仍不会释然吧。   这便很矛盾,如果谢启只是想爽,那闻绛会干脆果断地拒绝他,如果他是心怀歉意想再做点什么,因此决心继续帮忙“售后”,直接拒绝倒让闻绛有些于心不忍了。   ......虽然他之前看上去很享受。   总之先不管那个,你真不觉得这样子怪怪的吗?闻绛意图通过诚挚的眼神朝对方传达这一点,谢启似乎也觉得分外尴尬,眼神再一次和闻绛错开,但片刻后又认真地看了回来。   他好像还更坚定了。闻绛沉默片刻,委婉地表示:“我可以自己解决。”   这似乎起到了严重的反效果,谢启连呼吸都停了,再张嘴时艰涩地说:“我做的很糟糕?”   有种说“糟糕”他会直接碎掉的感觉,闻绛再度沉默。   其实就闻绛的个人体感而言,谢启做得的确不差,只是问一个中了魅惑类异能的人这种问题,跟问一个沙漠里渴到不行的人水好不好喝也没什么区别,管他什么水平,答案只会是“很好很有效”,谢启想得到真实可靠的答案,问自己是没用的。   “没有很糟。”闻绛客观陈述,大力给予人文鼓励,“帮大忙了。”   “那为什么?”这似乎依旧是反效果,谢启看上去有些难过,又有些生气,语气里也开始带上几分咄咄逼人,“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没有必要。”闻绛继续给对方讲道理:“医生没说严重到了必须借用外人帮助的程度。”   “那有什么关系?”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牵手的事也是,现在的事也是,完全挑不出错的逻辑,又因为过于遵循逻辑而带着距离,好像酒店的晚上彻底翻篇,他和闻绛又回到了完全的起点似的,谢启一开始没想太多,现在越想越难受,倒钻起牛角尖,非成功不可了。   “没说就不能帮了吗?”愧疚懊恼的心情短暂的被另一种情绪完全覆盖,谢启语气不善,明显压着怒火,“他不也说了自己处理可能慢很多,你这句就没听?”   那句话的意思不是让人考虑别的大活人,而是在建议可以用道具辅助吧,不然单身的人还没辙了吗?闻绛说:“这不代表我就要让你帮我。”   “你还想找谁?!”气流顷刻间变得混乱,谢启瞬间像个被点燃的炸药桶般炸了,他在此时依稀察觉了自己最大的“雷区”,这种可能性光是想一秒就叫他无法忍受:“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老这么推三阻四,闻绛你不能这样!你——”   “谢启。”闻绛的声音淡下去,他没有在生气,话语却像一把闸刀,拦腰截断了谢启的情绪输出。   “你既然是为我考虑,就应该先听听我的意愿。”闻绛合上书本说,“我现在没有任何不适,对二次情潮没有实感,我认为我不需要,真有需要我会想办法,或者,你给我别的能说服我的理由。”   谢启的话都被憋了回去,脸色阴沉得厉害,搁在过去,他大可以一脚踹翻面前的桌椅,可那是太久之前的,不曾认识闻绛的谢启,他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许多,闻绛现在这么看着他,竟叫他只能像头困兽在房间里打转。   “……行,行。”最后,谢启深吸一口气咬牙说,“你可真行。”他猛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闻绛继续低头看书。   人与人相处时总会发生些小摩擦,其中很多时候的起因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当事人都说不清楚,觉得莫名其妙,而这些吵架的结尾,又都往往无疾而终,不会如辩论比赛般必须明确出对错亏欠,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反思致歉,越是亲密的关系往往越是如此。   而已经比入学时坦率许多的谢启,其实直到今天仍会走“自己生气,自行调理,自动回来”的流程,又过了一天,闻绛要提交自己的任务作业,还没去找本回的邀请人,就先收到了来自谢启的满分满意度回馈单。   对方过了一小会儿又发来消息:放学还能接你吗   显然是已经自行调理好了。 第26章   差不多该到时候了。   早早提交了邀请人的回馈单和五页长的任务报告,收到最终成绩的时间比预想中要长一些,课间,闻绛神情冷淡,坐在课桌前沉默不语,眼睛看似盯着桌面上的卷子,实则在等待老师的作业批复回信。   这学期要做的事情很多,几项任务需要的总用时也偏长,没有计划很可能导致每天都又忙又累,结果还事倍功半,深谙此等成功学道理,等待期间,闻绛干脆拿出笔记本,重新梳理了一遍自己的行程安排。   首先,除了文化课业的部分,他的手头还有两大项异能作业。   小组合作课题继续随缘搁置中,但自己的异能水平在稳步提高,这学期末有希望见到成效;实践作业则新完成了谢启的“跳舞”任务,目前距离全部结束还差两个小任务。   其次是社团活动。   先前为了准备跳舞,闻绛缺席了社团会议,现在舞会散场,戏剧社的下一出戏要参加延海艺术节,闻绛也会登台演出,也该腾出时间进行排练。   这件事其实出现了点小问题,在原本的计划中,闻绛从酒店回来就可以无缝转场,丝滑投入戏剧社的练习之中,扮演一位戏份不多的配角,可闻绛回来后发现,他们的招牌编剧林雯之最近产生了新的想法,想把本子推翻重来,在角色安排上也和社长等人产生了分歧。   剧本和角色尚未正式确定,演员想表演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最后是短信乌龙。   如今敌暗我明,闻绛一直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的方针,没打算主动出击。他手头的主要线索为“红色头像”,目前确定的嫌疑人们的头像也的确很红,虽然相信一个醉酒的人会讲逻辑,本身就很不合逻辑。   具体来讲,究竟什么样的颜色在不清醒的钱朗眼里算得上接近霍夏彤头像的红色,他是否真的完全遵循了头像规则,又到底发给了几个人几条消息,这些都是未知数。   真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上,红色头像并不是一个完美的筛选条件,列表里所有人依旧都能纳入嫌疑范围,自己不是不能集体试探、挨个询问,致力做到严谨全面,但这件事似乎不值得自己这般耗费心神。   青池的学生论坛,也没有“爆!生活系某生本性竟是渣男,短信表白不止一人!”之类的帖子出现,亦没有传出奇怪的流言蜚语,按理来说,可以认为这件事已经避开了最坏的局面,如翻书般将之轻松揭过也未尝不可。   若收短信的人都打算当无事发生,闻绛也是乐得顺水推舟,不用和【绝对信任】纠缠,还方便了帮钱朗隐瞒糗事。   不过话再说回来——一些迹象表明,错发短信带来的影响似乎远没有结束。   闻绛最近也察觉,比起把钱朗发出去的短信看成一个个彼此独立,互不干涉的“点”,每一个“点”都能拿出来单独解决,不如说更像一团杂乱无章,互相交织的“线”。   像是林雯之,闻绛仍不知道对方的“共勉”是指什么,和她现在大力主张要修改剧本有没有关系,像是温天路,【桃香】的事情怎么看都不像单纯一时的心血来潮,且这里面又牵扯进来了林巡和江鹤虎,江鹤虎兜兜转转绕回起点,与一开始高明诚的事情沾边,而林雯之的态度突然变化,又是在得知江鹤虎被闻绛揍了之后。   简直一团乱麻,周围人还是用着万年不变的黑头像的谢启最纯粹,闻绛对谢启的好感度在对比中获得少量上升。   总之先从比较紧急的,明确的事情入手,闻绛决定先把后两周的精力都投入到戏剧社这边,正好也可以和林雯之交流下她的想法,社团活动和短信乌龙两手抓,等艺术节过后再继续做实践作业,任务规划可谓有条不紊。   手机发出提示音,梳理完计划的同时老师也发来了两封邮件,一切都是如此恰到好处,如同命运安排,这个月会持续好运的预兆,闻绛表现得云淡风轻,点开第一封信正是自己的成绩单,他看完后自信在三人小群里分享最终结果。   闻绛:过了   闻绛:小恐龙欢呼.jpg   钱朗:好耶   谢启:嗯   谢启:庆祝下一起吃个饭?   钱朗:什么什么   钱朗:我也想吃   似乎是发现了直接邀请的成功率不高,谢启越来越会见缝插针给吃饭找理由,闻绛熟练回复:吃食堂。   像自己这么体贴地不戳破别人怕寂寞的内心的朋友,可是很珍贵的哦。   闻绛切出聊天窗口,又神清气爽地点开老师的第二封邮件,哇,原来内容是老师直接为他指定了实践作业的下一位任务对象,让他这两天就找个空闲的时间和对方见上一面。   闻绛从淡然面瘫脸变成麻木面瘫脸。   ***   摧毁一个计划,往往只需一瞬间,而拯救一个计划,或许也只需要一次面对面的谈话。   指导老师发来的第二封邮件里既没说邀请人姓甚名谁,也没说对方想让自己做什么任务,甚至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一切内容都要等见面后再谈,在那之前的沟通则由老师代为传话。   约定见面的地点时间限制在青池之外,放学之后,故对方很可能是校外的人;虽然是指定,又没有真的定死,老师特地强调了如果和对方见面后不想接任务,可以直接拒绝。   说实话看着是有些奇怪,仿佛比起作业,和对方的单独会面本身才更重要。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根据具体情况灵活调整后续安排,第二天下午临近放学,闻绛便重整旗鼓,提前出发,前往自己很熟悉的“爱丽烘焙”蛋糕店去见新的任务邀请人。   他的目标是:友好协商,彰显职业素养,如果任务内容不错,就礼貌商量看看能否将作业开始时间延期到艺术节之后,争取互利共赢,圆满解决。   ——半小时后,“爱丽烘焙”的气氛如同一潭死水,闻绛沉默坐在店内靠落地窗的位置,低头给谢启发消息:不用等我。   谢启飞快得给他回了一个问号。   谢启:怎么了   闻绛:有约   林巡坐在闻绛的对面,他跟着对方沉闷了半天,桌上的柠檬水一口没动,现在终于酝酿完毕,适时开口调侃:“我说,见面的是咱俩,你就当着我的面和别人聊天?”   林巡的语气自然,语调略显轻佻,可他相貌俊朗,一双桃花眼天生含情脉脉,话听着就无端添了几分亲昵宠溺。   当初头一次见面,林巡心里没把闻绛当回事,态度轻慢不加遮掩,结果出糗摔了一跤,但如果他想,他可能意外地会把控与人交谈时的距离,闻绛刚才进店时,林巡也是这样和店员在柜台前笑着聊天,轻轻松松就把人哄得心花怒放。   对方转身看见自己后其实有些不太自在,现在在一起坐了会儿,人似乎也找回了状态,都敢主动挑起话题了,闻绛抬头看了林巡一眼,林巡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心里下意识咯噔响了一声。   看来还是没状态。闻绛收起手机,视线散漫地越过林巡,移向落地窗外的街道。   对方这样仿佛是在表达对自己的不屑一顾,林巡有些讪讪,但他的确没指望闻绛能对自己有什么好态度,为了避免对方一发现是谁就直接拒绝见面,他才一直保密到现在。   “行吧,”好歹没再给别人发消息了,林巡强调自己“任务邀请人”的身份:“我是有正事找你,你等会儿再闹别扭?”   你这是正经得来的身份吗?闻绛默默地想。   诚然,他一直清楚自己的作业规矩在顶层的小圈子里是想破就破的,S级的专属通道只是最表面的权限,闻绛也并不是因为闹别扭才看外面,但他不打算告诉林巡自己在注意什么。   他的视线像是落在人来人外的街道上,没有明确的焦点,而在视野的右上角,闻绛看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爱丽烘焙”的对面,另一家不同风格的甜品店“夏茶一梦”,一位顾客正在展示橱窗前挑选商品。   她有着一头打理得非常漂亮的大波浪卷发,右手手腕戴着手工编制的红绳手串,手上还牵着一只白犬。白犬安分地趴在女主人脚边,虽然浑身雪白,但闻绛知道它其实叫“巧克力”。   闻绛还知道对方家里养着一只叫“牛奶”的黑猫。   他和对方的实际见面次数不多,但她经常出现在钱朗的手机里,顾客微微侧头和店员交谈,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明亮的眼睛。   是霍夏彤。   闻绛注意到对方前,霍夏彤似乎已经在橱窗前犹豫了好一会儿,闻绛看见她最后选择了一份名为“双鱼戏莲”的甜品,这是“夏茶一梦”去年推出的情人节限定款式,因为反响很好,订单很多,后来就变成了常款。   “双鱼戏莲”的主要受众是情侣,通常款很良心地给足了两人吃的分量,还附赠双人份的餐具,可以玩些一起吃啊,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啊的肉麻情趣,想一个人吃可以选择小份,霍夏彤最后接过的甜品,尺寸相比常款直接缩减了一半。   对方拎着甜品牵着巧克力离开了,闻绛自然收回视线,对林巡单刀直入地开口:“酒店的事是怎么回事?”   ……一上来就整这么尴尬的吗?林巡转移重点:“我还以为你想先问你的作业。”   “可以。”反正都是要解决的,闻绛非常好说话,不挑话题的先后顺序,顺着说:“你把开始时间安排到延海艺术节之后,我再考虑。”   到底谁才是发任务的人??哪有乙方上来在这儿蹬鼻子上脸的道理啊!林巡一整个噎住。   闻绛淡淡道:“不行?”   “……”林巡说:“行。” 第27章   林巡的任务很有诱惑力。   他的确是有备而来,简单来说,林巡想让闻绛顶替他本人的身份,代为扮演一日“林巡”。   以此应付掉一场他不想参加的聚会。   聚会的规模不大,会上也无需表现得瞩目,闻绛只需把自己当做一位被招待玩耍的客人,至于外表、身形、嗓音等硬性条件上的问题,林巡会让别人施加认知干扰的异能,只要闻绛不出大的纰漏,做出过于不像林巡的举动,别人不会察觉面前的“林巡”并非本人。   很有挑战性的提案,认知干扰不同于催眠洗脑,它的干扰力度相对脆弱,这使得它就像一个隐形的检测指标,旁人对闻绛身份的信任程度将大幅度取决于闻绛的个人表现。   这里面或许还会涉及到些心理层面的观察博弈和临场判断,因为闻绛听完概述后做出判断,比起扮演“真实”的林巡,这项任务的要义应该是扮演参加聚会的其他人“心里认为的林巡”。   实话实说,任务很合闻绛的口味,合适到他能从中看出林巡的小心思。   与其说林巡是真有一场不想参加又需要去聚会,然后顺势联想到自己头上,决定请求自己帮忙,不如说他才是让这件事成立的主因——对方为自己量身定做了一个自己很难拒绝的任务。   明明过去说话的次数不算多,却能这么准地猜中别人感兴趣的点,所谓摆放在陷阱里的鲜肉,大抵就是这种吧,闻绛有些感慨。   ***   而林巡认为他在被动体验“平民入职”。   他以前旁观过员工面试,也亲自参与过企划选角,面试官多神情严肃,面上不起波澜,大部分候选人的紧张和局促都一眼可见,等候结果如同接受审判,林巡戴着副无度数眼镜坐在角落,虽然很少说话,但周身的氛围显得相当惬意闲适。   他并不掩饰自己在场上的特别。大约上个月初,有个皮肤奶白,长相乖巧的男孩一直在回答问题时偷瞄林巡,次数太多了,林巡干脆反过来,笑眯眯地主动朝对方挥挥手,无声的做了个“嗨”的口型,男孩的眼里便顿时浮现出惊喜,脸颊染上绯红,说话的语调也雀跃了许多。   很可爱,像某种只能仰仗饲主而活的娇小宠物。   林巡笑着给对方判了不及格。   别人眼中的一场或许可以改变人生的大事,于林巡或许只是一次心血来潮打发时间的游戏。从高位俯视低位,所谓的认可只会被说成恩赐,林巡永远不会坐到对面的位置上,也无从体会对面的心情。   尽管现在,林巡觉得自己脸都要笑僵了。   他还口干舌燥,一杯柠檬水就在他的手边,却仿佛距离他分外遥远。   “主考官”闻绛在对他进行一场格外漫长的审核评估,对方上一次出声,是林巡说话说到一半觉着口渴,伸手去拿柠檬水时,闻绛忽然开口问:“说完了?”   林巡顿了顿,认命地把手收回来继续话题。   从聚会的规模、地点、参与人员,到计划的可行性,意外情况的应对措施,再到相关的注意事项和安全诚信保障,“主考官”神色冷淡,听完全部后没有任何相关表示,标准的“回去等通知”,转手进入下一环节提醒他:“酒店。”   林巡:......   谁看了不得夸他一句好脾气。林巡耐着性子长话短说,简单概括了下与13号有关的前因后果,他隐去了他们在202号房看闻绛录像的部分,只说13号会提出用【桃香】试探闻绛的建议,是因为听见他们在交流闻绛发的短信。   这可都是真话,林巡面上一片无辜。端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大概很难联想到他几天前还因为中了【桃香】心情烦躁,把花瓶直接砸到了别人头上。   而且短信,可是“闻绛”你先动手发来的啊,此乃无辜老实的“准男友”林巡隐晦强调的重点。   当然,他们都知道短信内容很可能是假的,但事情发展到现在,真真假假的其实也无所谓了,林巡在心里颇为耍无赖地补了一句。   他清楚短信上有钱朗的异能,本来就说不上几分相信,林巡承认那个时候就算有人跳出来正经辟谣消息绝对是假的,他大概依旧会用【禁果】改造【桃香】,以此看闻绛的反应。   若把玻尔酒店的事情比作悬崖边的圆石,那短信大概就是石头下面的木板,13号的提议就是撬动石头的压力,等压力落下,事态开始如滚下坡的石子般自发转动起来后,它就必然会继续滚动下去,此时即便拿掉留在悬崖上的,最开始促成事情发生的木板,也没人在乎,亦无法阻止什么了。   闻绛表面不做声,实际也清楚这点,他扫了林巡一眼,眼神就像扫过路边的一只甲虫,也不去与林巡掰扯短信是个误会,更多的是在想林巡的头像。   林巡的头像,主体是只桃红色的机械小鸟,看着颇为粉嫩。   红色有大红、深红、橘红等许多种,当初给红色头像们拉嫌疑人名单时,闻绛犹豫过那种偏向粉色系的头像该不该列入其中,最后姑且把林巡放到了列表最下面。   钱兄,真的就纵使顶着这等色差,也能入了你的眼吗?   如此大面积的广撒网,他实在太想挽回恋情了,闻绛沉默片刻后问:“消息说了什么?”   “表白啊,你忘啦?”林巡轻快接话,就是不主动去碰“短信真假”的窗户纸——他怎么会在这时候说些“消息你发的你不知道?”之类自讨没趣的话呢。   林巡弯眉笑笑,不负责任地让气氛变得暧昧:“还是说,你是想让我现在对你说一次?”   闻绛不为所动,让他像阵春风却撞上了冰山。   但是不重要,刚才的面试也是,闻绛没有当场拒绝,就让林巡明白这份作业稳了八成,他内心颇为愉快,甚至有些久违的蠢蠢欲动。   闻绛对短信展现出的态度,在林巡看来似乎很有意思,他也是奇怪,要说根本不怕闻绛,水到现在一口没喝,要说尊重闻绛,那他自顾自干的事可不少,闻绛态度一变得缓和,不太像个“面试官”了,林巡就又沐浴着阳光灿烂起来。   闻绛追问自己,要么是他在继续试探,要么是他很在意结果,而在意往往代表着把柄。   自己看闻绛是陷阱里的美食,闻绛现在看他大概也是如此,话题擦过短信真假的边线,始终被人为避开,林巡轻佻开口:“那和我玩会儿游戏怎么样?赢了念给你听。”   对方看来是彻底找回状态了。闻绛沉默看着林巡,片刻后舒展开眉眼,他的气场因此发生些微妙的变化,脸上露出个有些明艳的笑来。   “!”如同悠闲自得的鸟后一秒就因惊吓炸开羽毛,林巡心里顿时又咯噔响了下,视线下意识地轻微偏移向闻绛的手腕。   “行啊。”闻绛轻笑着说:“说来听听。”   ***   闻绛和林巡的游戏规则很简单。   一对一轮流交换正反方的猜猜乐,中间再加上些大冒险要素,每回合由正方做出一个猜测,猜测的内容可以是关于反方的任何事,猜完由反方揭露猜测是否正确。   如果正方猜对了,就可以强制命令反方做一件事,猜错了就要反过来,无条件听从一次反方的命令。   闻绛借此提出了对游戏公正性的异议,即,如果正方明明猜中了反方的某个行为或心里的某个想法,反方此时却矢口否认,该怎么判断反方说谎了呢?毕竟正确的答案,也只有反方本人最清楚。   听上去闻绛真是对自己一点儿都不信任,林巡感受着自己略快的心跳,刚要开口就听闻绛说:“——所以为了让你安心,你来猜我的异能怎么样?”   竟是闻绛先做出了让步。   林巡是林家的独子,闻绛那些表演类的同行们没谁敢对林巡撒谎,林巡看得见表演的痕迹,也摸得清演员的谎言,一时听见闻绛在这方面为自己考虑,感觉还颇为新鲜。   但闻绛的确有这么做的资格。   拥有S级异能,谢启和闻绛都可以接收到庞杂的,正常状态下无法感知的信息,谢启的【风暴】主要表现在能够凭借气流听见很远处的轻微声响,闻绛的【戏剧舞台】则体现在对人类的观察力上。   一个人的情绪,会从他的声音,神态,肢体里,从他的“生活表演”中展露出来,林巡没有可以与之抗衡的伪装异能,无论表面瞧着多么理直气壮,他在说谎方面也只是个“普通人”,所以只要闻绛想,他的谎言一定能被窥见端倪。   若把能力值开到最大,【戏剧舞台】几乎能成为一种伪读心异能,但除非与将来从事的职业强相关,闻绛一直被教育不要这样使用,他自身也是拒绝用异能读心派。   不断从旁人的面部表情,肢体动作里获取大量信息,每一秒都在判断对方背后的情感成因,搁在日常生活里本就是弊端更多,白白劳耗心神,他对别人的隐私也没有那么强的窥探掌控欲,像谢启也不爱用异能不停地听周遭动静。   而且更重要的是,有一就有二,有二便有三,若在这方面滥用异能,人很容易越陷越深,生活必然会受到大幅度的影响,等兴奋、狂热、无聊、无趣、苦闷、怨怼、焦躁、怀疑,诸如此类的情绪滋生后,人就会像被淤泥缠住,想再从中抽离反而不易。   闻绛的指导老师很欣赏学生在这方面的观念,还曾颇为刻薄的评价过,若拥有顶级的生活系异能,却因此把生活过得一团糟,那活得倒挺像一出讽刺感极强的戏剧。   回归当下,其实不到必要时刻,闻绛依旧不会用异能去辅助判断林巡的真实想法,只是提醒对方自己有最后的兜底手段。   那么为了公平起见——林巡当然也该拥有这样的兜底。   “手环记录了我使用异能的时间段和能力值,这个做不了假。”闻绛用吸管缓缓搅动杯中的冰块,让冰块发出些碰撞轻响,林巡的视线伴着声音停在闻绛的指尖。   心跳没有恢复,完全不因意志而改变,说实话,林巡现在感觉不太好,话题的节奏正在一点点的往闻绛那边倾斜,而他居然毫无表示,只干坐在这里看闻绛用手转动一截吸管。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巡又想去看闻绛的手腕了。   闻绛的手停住,接着人轻轻笑起来,之前在玻尔酒店的时候,林巡就没头没尾地问过自己在没在用异能,结合现状来看,拥有很强感知力的他看不出自己的异能使用情况,并且很在意这点。   在意,往往意味着把柄。   “你刚才就在看我的手环。”指出林巡先前轻微移开的视线,闻绛漫不经心道,“很好奇?要不要猜猜看异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的?”   “......你能随便猜关于我的事,我却只能猜你的异能吗?”林巡调侃道,视线终于滑过闻绛的指甲,落向对方身前的桌面。   闻绛在用异能隐晦地朝他施压......是吗?自己刚才不愿移开视线,所以应该是的,但自己感受到的异能痕迹却如空气般飘渺,这对林巡是非常奇妙的,相当“正常”的体验——他正在跟所有的普通人一样,不是通过异能的痕迹来判断一个人的异能发动与否,而是更加浮于表面的感受。   “......是不是对我限制太大了?”林巡笑着讨价还价道,同时试图寻觅一个最稳妥的视线落脚点。   “我可以只猜跟今天有关的事。”在天平的一端加上新的砝码,闻绛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全然不在乎林巡的心理活动。   他抬起双手,在面前轻而干脆地拍了一下,鼓掌的声音不大,只在他们这桌听着很清楚,林巡的注意力下意识跟着声音收束,进而和闻绛对上视线。   ......啧。林巡在心里咋舌,视线几乎固定在闻绛脸上。   但那种被明确攥住的感觉又很快消失,闻绛的嘴角挂着很淡的弧度,允许了对方移开视线,可是他给林巡的感觉,依旧与平时稍有不同。   他好像在给林巡出一份考卷,现在的闻绛,究竟是已经彻底关闭了异能,还是将能力值降到了不会影响视线的程度,又或者能力值没有变化,只是单纯地主动不去左右别人的注视了?林巡无法从对方身上得答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要是能简单地通过“强制注视”这种浅显的异常来察觉异能的存在,这就不能算作一场合格的游戏,“让你猜具体的能力数值,有些太不公平了,”闻绛看着林巡说,“你可以只猜我从进店到现在,每次使用异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玩吗?”   他语气的尾调略微上扬,像带着把小小的尾钩,林巡的心跳又稍微变快了些,明明眼前的还是那张熟悉的脸,林巡却觉得此时的闻绛,眼角眉梢皆流露出些更加艳丽的,让自己难以移开的色彩来。   ......没有酒店那时候严重。   仿佛能感受到非常浅淡的,隐隐约约的痕迹,又似乎一切皆与对方进店前别无二致,这种痕迹究竟是仍在使用异能的证明,还是刚才被锁住视线时残留的余韵,亦或都是自己的错觉?   闻绛现在,究竟是否在用异能,是否在“表演”呢?   猎物来回踱步,最后犹豫着朝陷阱伸出手。 第28章   “爱丽烘焙”今天临时采取了预约制。   它能开在寸土寸金的延海,店面装修和供应甜品不说很受欢迎,至少瞧着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据说还有过一段短暂的爆火期,蛋糕订单如雪花般纷至沓来。   但来这儿打工的店员听自己爱讲八卦的朋友说,爱丽烘焙那阵子的火热和当时推出的甜品没什么关系,是因为有一位很厉害的前员工在,他人一走,店里的生意很快就回到了正常水平。   什么样的前辈能凭一己之力拉动大量订单?现任店员没有概念,这听上去俨然超出了金牌员工的范畴,不知故事里有多少夸大的成分。   总归,现在的“爱丽烘焙”是完全用不上“预约到店”制度的。大多数人倾向于买完就走,或者干脆不到店,今天留在店内的人也不多,但给新来的两位客人送上柠檬水后,店员接到了店长的电话,让他在门口挂上牌子,就说“预约已满”,今天不要再接新的客人。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听着又兴奋又着急,絮絮叨叨地要求了一堆活,除了挂牌子,原本休息的甜品师要回来待命,店里要安静地,彻底地,细致地做一遍检查,重新打扫卫生,如果不是店长现在人在外地,车程三个小时起步,店员感觉对方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店里来。   具体怎么回事,店员没得到确切的答案,干脆不再多想,他按照吩咐干活,和一起打工的朋友小声聊天,主要还是在聊那两位最新来的,只在喝水的客人。   那两人的长相都很出挑,风格也完全不同,朋友跟店员说,坐在左边那位适合演男主角,他笑起来就能让人想到春天山林里飘着桃花花瓣的流水。   好肉麻的比喻。朋友之前和那位客人聊了一会儿,一开始还板着张脸,结果转眼就和对方相谈甚欢,现在对客人的印象极好,店员不予置评,改问,那右边那位呢?   朋友悄悄观察,一开始说右边那位适合演后期压轴登场的神秘角色,戏份少无所谓,气场肯定能拉满,出境一次足以赚够别人参演半年的人气。   对方给人的感觉像遥远的雪山和清透的冰河,过了会儿朋友又改口,说自己给对方设想的戏路走窄了,那位或许意外的百搭。   “百搭”,多么美好的词汇,若被平时的闻绛听见了,必然要面瘫着脸微一点头,平淡赞同一句“我也觉得”。   现在他便不会这样讲话。   和正式的登台演出,A级场的录像里都不一样,林巡比较着自己见过的情况,闻绛此时的状态更为放松,无形中消解了和他人的距离,但也没有时常在笑,只是嘴角偶尔会勾出很浅的弧度,并非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但一个人给别人的感受,总显得说不清道不明,有时要竭尽全力,从衣着打扮、声音外貌各方面包装,如此也被人评价“其实毫无变化”,有时却只是稍微改变说话的语气,某刻的神态,就觉得与之前截然不同起来。   现在的闻绛让他觉得有些陌生,又有点熟悉,说的厚脸皮些,很合自己的兴趣。林巡见过很多会刻意迎合他喜好的“玩具”,但如果将现状也定性为类似的蓄意勾引,林巡立刻就会觉得哪哪都怪,哪哪都不自在,他好像无法把这种词和闻绛联系在一起。   或许,还是只需将之称为游戏里的博弈。被短暂地攥取过视线后,林巡的某种感受就越来越强烈,他看不出明确的痕迹,理性上偏于犹豫,体感上又几乎认定了闻绛在演——平时的闻绛哪里会这样温和地对他?   这让他将【戏剧舞台】的发动情况定为现在进行时,林巡第一次猜测的使用异能的时间段,是从闻绛的那声击掌开始到现在。   闻绛轻描淡写地回了个“错了”。   的确也没指望一次说对。按照规则,自己猜错后闻绛可以命令自己做一件事,林巡表情轻松:“可惜。”   这项游戏对于林巡其实有一个优势,闻绛对作业有兴趣,不会赢了就命令“我们就此解散”,而若问林巡聊天短信的内容,他直接回答就是,于林巡完全不痛不痒。   换句话说,他的“容错度”比闻绛高出许多。   游戏常常有胜负,而输赢带来的“惩罚”与“奖励”,是重要的能增加游戏刺激性的环节,林巡很擅长制造这份刺激,乖学生闻绛则显然不会提出什么很超规格的——   ——不会吗?   ......应该也就,用油性笔画画这种程度吧?   被对方扔进过充满【桃香】的卫生间后,林巡突然发现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   而闻绛让他喝了他手边的那杯柠檬水。   这犹如久旱逢甘霖,百利无一害,林巡将水一饮而尽,还大方地问闻绛要不要再说一个命令,闻绛用手撑着侧脸,以一种略带张扬,更为柔和的语调说:“你不是渴吗?”   ......陷阱在招手。   好不适应,但感觉又有点好.......是【戏剧舞台】的效果吗?   “你今天不是为了作业来的。”   正反方交换,闻绛并不管林巡心里的弯弯绕绕,对方以前从未这样大费周章地试图和自己产生交集,一场聚会也显然不是他无法解决,必须找自己的困境,联想近期发生的事,闻绛一如既往地把猜测说得像是陈述事实:“你是因为酒店的事才来找我。”   “......猜对了。”其实只要自己赢一把,自己就会主动和对方提这茬,林巡相当爽快地承认道,“你要让我做什么?”   闻绛让他再喝一杯水。   一杯水解渴,连喝两杯水就不再那么畅快,林巡这回喝水的速度慢了许多,他开始察觉不对,幻视了些拼酒游戏,半开玩笑地问:“你该不会想一直给我灌水吧?”   “比酒健康。”   生活习惯良好的闻绛不置可否。   这里也没什么真能入口的酒吧,如果不是考虑到闻绛的喜好,林巡可不打算来这里,这家店的蛋糕他在闻绛打工期间买过一次,不算难吃,但用料都很普通,林巡尝了一块,剩下的没再管,可能被分给了家里的下人。   偏偏店员还在这时送上来两份蛋糕,说是本店送给今天到店的客人们的礼物,人人皆有份。林巡觉得这刻意自荐的样子有些好笑,他未动刀叉,喝完水提出第二种猜测,依旧将时间段的末尾定为“现在”,起点则是从自己提出要玩游戏,而闻绛笑着答应的时候。   闻绛弯弯眼睛,又矛盾地冷淡开口:“错了。”   他点点水杯,要命令什么不言而喻。   ......不太好说这和喝酒比哪个在过程体验上更折磨。   连续灌下的第三大杯水,的确完全称得上是“惩罚”了,林巡的表情有些僵硬,而确定了林巡是因为酒店的事,或者说,是因为中了魅惑类异能而来的,那下一个推测便也顺理成章,闻绛指出:“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出了问题。”   这是一个闻绛在酒店时就考虑过的结果,当时受到【戏剧舞台】影响的林巡,看见的是完全符合其内心喜好的形象,这就像“吃过好的就不愿意吃差的”,林巡对他人欣赏的“门槛”因此被短暂拔高。   可现实中,怎么会有一个人完完全全,只依照自己的心意而生呢?   想象只会是想象,非常浅显的道理,正常人即便一开始念念不忘,再过会儿也会明白放下,“门槛”回归正常水平,问题在于,林巡恰恰缺少这样的一小段时间。   他几乎下一秒就又遭受了【桃香】,迫切需要自己满意的对象帮帮忙,但还是那句话,现实中不存在完美的幻影,当时的他,很可能处于一个以前能接受,但现在怎么看别人都觉得没滋没味的状态,疏解进程难以推进。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甚至比闻绛预想的要更严重些,林巡言行时常轻率,却不是个“不挑剔”的家伙,即便中了高浓度的【桃香】,要他就那样不管不顾地随便拉个人——比如房间里同样状态糟糕的13号季渝解决问题,也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本来就挑,这下更别提,林家知道后打算找符合林巡偏好的人过来,结果林巡反手把花瓶砸在了别人头上,发了好一通火,最后还是纯靠冲冷水澡压下去的生理冲动。   堵不如疏,如此这般操作,魅惑类异能的后遗症也会严重,他眼下即便能完成自我疏解,也仍会觉得憋闷,这种不舒服又无处发泄的感受可能已经超出了情欲的范畴,直到今天都在尾随着林巡。   但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听着可真尴尬,“我只是不舒服,”又不是不举,林巡忍不住嘟囔:“怎么说的跟我不行了一样。”   没兴趣知道你行不行。闻绛没答话,又碰了碰水杯的杯壁。   这真喝不下去了!“停,最后一杯,我认输好吧?”林巡脸色一变,某段不信邪跟对方打牌然后被画了俩王八的久远记忆瞬间复苏,令他当断则断做出投降手势:“我直接把短信内容给你看好不好,实在喝不下了。”   他轻轻皱起眉头,看上去居然还有些可怜,闻绛一句安慰或调侃都没给他,只沉默朝他伸出手,林巡有些窘迫,瞧着对方这公事公办的模样,心里又生出些异样。   他这就把异能关了?   还真是“到点下班”......林巡暗自嘀咕着翻出手机,点进和对方的聊天界面递给闻绛,最新的内容非常简洁,只有一条消息。   “闻绛”:我想永远爱你。   好精简。钱朗跟自己讲的时候,还说什么运用了多种修辞手法,巧妙构建了字节韵律,追忆往事,反思当下,展望未来,扯得神乎其神,玄而又玄,包装一大堆,结果这不是也能好好发出来正经完整的句子吗。   闻绛又想起刚才见到的霍夏彤了,他敛下眼眸,睫毛垂落一小片剪影,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林巡感觉他看上去有些忧郁,半响后,闻绛也没再提短信的内容,而是继续了原话题说:“你考虑用作业当筹码,换我帮你解决问题。”   率先提出要玩游戏,又在几轮后立刻放弃,是因为游戏本身就是个添头,只是自己对短信表现出了兴趣,林巡觉得这或许是个得到更多的机会,才会趁机提议游戏,如果没有游戏,也不过是现状都回到了正轨,并不会让林巡额外失去什么。   即便是只把游戏看作引出真正目的的引子,那它也已经充分发挥了作用,自己做出的猜测都是林巡今天绕不开的部分,主动挑明还省了林巡解释的功夫。   游戏于林巡几乎稳赚不赔,这自然都是林巡一开始就考虑到的部分,闻绛直接说到这个程度其实让他有些惊讶,再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对方又不是蠢人,林巡索性笑着顺势摊牌:“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闻绛回归了常态,听罢冷冷瞥了林巡一眼,林巡面上瞧着不痛不痒的,实则内心又跟着猛跳了下。   “……你知道复现法吧。”他下意识给自己找补,“我也不会强逼你,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复现疗法,通过模拟重现过去的情景,并解决当时未能解决的问题,圆满过去未能实现的缺憾,进而让人解开心结,获得某种“你走出了过往”的心理慰藉。   需要复现的场景往往离不开“人”,也就离不开能以假乱真的“演员”,像这样和心理医学,乃至催眠辅助等领域挂钩,也是表演类能力者的一种就业方向。   将这些内容和生理欲望话题联系起来或许不太合适,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那天那个不存在的理想幻影,能更进一步地稍微做些什么,林巡也不会难受到现在。   何况本来就是门槛变高导致的结果,那让符合门槛的形象再度出现当然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只需凭此疏解一次,林巡的状态都会变好许多。   “一换一,你只需要演一次,而且你应该也.......”   林巡在这里莫名梗了一下,总觉得这等假设说出来,会有种自己“妄图高攀”的诡异感,可真想想二人的身份,高攀方不应该是闻绛吗?   “.......也还在受影响期,后面你还会有二次情潮。”林巡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但只要能解决问题,过程我不在乎,全程都不碰你也行,如果这次尝试没用,我也不会再找你了。”   这是第二个提及自己受魅惑异能的影响情况的人了,和谢启的目的、手段、想法全都不同。   话说得还挺好听,仿佛给足了好处,是平等交易似的,闻绛思路发散了一下,电视剧里那种“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孩子”的桥段是不是跟现状也差不多?   只不过交易的金额换成了一份有吸引力的作业,话糙理不糙,林巡如果直接申请“你来演我理想中的对象帮助我解决生理情况”,闻绛肯定把申请扔垃圾桶,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谈话了。   这可真是......闻绛看着林巡想,前面还会考虑这么多,挺有自知之明,为什么最后反而会觉得,“复现”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呢?   那种在酒店被人故意设计的感觉,自进店看见林巡时就开始积攒,在捋清思路后升到最高,也是,扔一次卫生间,显然不能让林巡吃足教训。   “林巡,”闻绛直言道,说话并不留情面,“你的问题是你咎由自取。”   林巡内心略微下沉,对此并不争辩,打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闻绛能被轻易说动,也只在乎最后的“结果”,但在他开口说些什么前,闻绛又主动话锋一转:“但我可以答应。”   “按你说的一换一,就这一次。”闻绛没什么表情,只和林巡陈述最基本的规则,“你要按我说的做。”   “......你答应得好快,”事态突然无比顺利,林巡愣了愣,不大信地开玩笑说:“你这样让我都有点不安了。”   所以?闻绛没有接话,无声地催促林巡,大有林巡再犹豫两句,这事直接免谈的架势。   “......行吧。”反正不答应也不知道对方想干嘛,被这么一催,林巡干脆也立刻做出决策:“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闻绛说:“现在。”   林巡:.......   林巡:?   林巡脑海里一瞬间冒出很多想法:“你要让我做什么?”   闻绛平淡开口:“坐着。”   林巡被噎住,试图再度确认:“嗯?”   “在这儿待着。”闻绛不再看林巡了,转而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作业来:“别动。”   ***   这是要做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林巡木着脸看闻绛做起了卷子,对方答题答得很流畅,中间几乎没有卡顿,单独聚焦他本人,画面或许还有几分赏心悦目。   一开始的时候,林巡还有闲心扫几眼闻绛的试卷题目,看看对方的演算过程。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觉得无聊,试图和写解题步骤的闻绛搭话:“我说......”   “闭嘴。”闻绛头也不抬。   林巡又默默坐了会儿。   但再过了片刻,他的心思就又活络起来,这次开始重新琢磨闻绛的异能——【戏剧舞台】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闻绛跟他说过一句,“要不要猜猜看异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的”,这或许意味着异能的开启在这句话之前,可对方一直表现得游刃有余,似乎笃定自己绝对猜不中,那么真实的答案很可能并不在非常明显的节点上。   那些总让自己觉得绮丽好看的笑容,冷淡又仿佛带着尾钩的语调,以及明确被强控了视线,所以必然有问题的击掌,可能都是用来混淆真正时间段的障眼法。   闻绛第一次露出不那么“闻绛”的笑,就是他答应自己玩游戏的时候,自己猜过这个节点却被说是错的,那么开始的时间点还要更早?   可在那之前,他不仅察觉不到痕迹的波动,亦没有过“对方在演”的浅显感受。   明明早在进店的第一时间,自己就在留意闻绛的异能了,还是说.......林巡生出个大胆的猜想:“你该不会进店前就在用异能了吧?”   所以自己才感受不到一丁点痕迹变化,因为闻绛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时,就已经同步站在了舞台之上。   闻绛写题的手停住,他抬起头来,眼睛里流露出些惊讶,林巡的心瞬间跟着提起来,怦怦跳跃着等待一个答案,然而下一秒,那些许讶然就如烟雾般消失,闻绛无情开口:“错了。”   林巡:......   他是不是被闻绛这个公认的“乖孩子好学生”耍着玩了啊?林巡张了张嘴,想法还没组成明确的句子,就被闻绛打断:“林巡。”   “你的时间再延长半个小时。”闻绛说道,写下卷子的最后一个数字,又掏出另一项作业的作业本来。   “......”   林巡挺聪明,闻绛不担心对方听不懂。虽然闻绛没有明说,但林巡还是把剩余全部想说的话都给憋了回去,苦着张脸坐在原位。   他的确意识到了,这变长的半个小时,是他违背了“闭嘴”命令而给他的惩罚。   周围重新变得安静,而又过了十五分钟后,林巡虽然没有说话,却开始越来越频繁地看手机上的时间。   半小时怎么还没到?   ......他想去卫生间。   喝水喝撑的结果就是现在憋得难受,其实他之前就有点感觉,但那时还在正常的忍耐范围之内,结果加上这该死的半小时后,林巡发现,事态已然开始往每一分钟都很煎熬的方向发展。   常言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他看了眼闻绛,因为另一种生理诉求恶向胆边生,往悄悄去上个厕所的方向试探,人刚往座位边缘移了一点,闻绛在桌下狠狠踹了他一脚。   “坐着。”   耳边传来今天听到的最冰冷最低沉的声音,同时伴随毫不留情的疼痛,林巡被踹得整个人晃了一下,身体里的水也跟着晃荡,他因为更强烈的难受感僵住,但羞恼的火苗刚升起就被摁灭进雪地里,闻绛的语气听着好像人真得生气了,僵持片刻后,林巡沉默地坐回最初的位置。   他面对闻绛似乎总是这样,吃瘪了就会立刻变得听话,但过一会儿就重新开始蠢蠢欲动,把人惹火后再次觉得心里毛毛的,这一反复循环的特点在闻绛写作业的这段时间里体现得淋漓尽致,让林巡自己都有所察觉。   这很不正常,林巡默默地胡思乱想。   说极端些,即便酒店的事是林巡他们先动的手,闻绛属于正当防卫,道德上占理,本质也并无意义。林巡对待此事的做法在许多人眼里可能很傲慢,但放在圈子里,他的态度简直好得不能再好,如果他不这样和闻绛本人好声好气交涉,而是采用更强硬的手段,闻绛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真正麻烦的,其实是会向着闻绛的谢启和钱朗,他们在这件事里间接性地带给了闻绛话语权。   ……是吗?   逻辑上毫无问题,但林巡总会无法肯定这一点。   打个比方说......林巡抛出自我疑问,在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情的条件下,他便能毫无顾忌地把花瓶砸在闻绛头上吗?   太怪了。   林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可能真的有点怕闻绛。   初见时的那次吃瘪,虽然被当时的闻绛掐下巴掐得很紧,有种挣不开的错觉,但算不得是一场下马威,自己对闻绛的态度真正出现变化,无疑是看见了对方在青池剧场的演出之后,而这与单纯的“欣赏艺术”不同。   如果闻绛只是能让自己看不见痕迹,可以轻松自在地欣赏一出戏,林巡会把对方看作最称心的鸟雀,最满意的饰品。   可那场戏并非如此,接近异常的“完全沉浸”背后,是被判定为S级异能的庞然大物,转眼便碾压式地侵袭操控了所有的感官,让人在一切结束后仍觉震撼,这在根本上动摇了观演者作为上位方,去审判一场演出是否合乎自己心意的立场。   那时候模糊感受到的危险和忌惮或许一直留在心底,混杂着眼下他对闻绛如何帮自己忙的好奇,让他纵使越来越不舒服,也还依照要求坐在这里。   .......还有几分钟啊,他真快忍不住了。   这是什么对比疗法吗?和这种这种又尴尬又着急,像膀胱里塞着个水球的感觉比起来,他还真开始觉得区区情潮也不是不能忍受,那好歹还能冲澡呢!   再怎么努力的转移注意力也有极限,林巡自我剖析,静音刷手机,脑海里跟着闻绛做题,方法挨个试了一遍,对时间的个人体感依旧从度分如年进化至度秒如年,最后整个人毫无形象地趴在了桌上,耳边只有闻绛翻动书本的声音。   一道题,又一道题,闻绛的视线不抬一下,完全把别人当成空气——靠,他明明一直在做题,为什么自己稍微动一点就会被发现?!   思绪无果,现在也绝对不能开口问,林巡干脆开始全心全意给闻绛记录题数,终于,待闻绛又翻过一页后,林巡特地定好的手机闹铃响了起来,他一下子就直起身,飞速关闭铃声,立刻破罐子破摔开口:“我去趟卫生间。”   “嗯。”这好像完全在闻绛的意料之中,他合上作业本,站起来淡淡道:“走吧。”   林巡:.......?   林巡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第29章   林巡在前往卫生间的路上捋顺了思绪。   眼下的情况,应该正是所谓的“复现”,不仅凑齐了必要的登场角色,还模拟了之前的事件发生的主舞台,和让人很不愉快的“憋闷感”。   自酒店那晚起就持续尾随着自己,无法散去的不畅快感,已然与另一种非常明确的生理性憋胀混在一起,虽然与情欲意味上的难受不同,却也因此牵连出了忍耐、焦躁、迫切心与私密性,林巡站在空无一人的卫生间门口,身后是一脸平静的闻绛。   思路不是不行,“复现”本来就是用其它事物模拟过去的景象,林巡客观评判到,这样还可以避免真做些令人浮想联翩的事,但是要怎么收尾?   想以现在的感受来代指【桃香】带来的反应,那“释放欲望”就是......单纯的上厕所?   “你打算一直看着?”   想凭此解决问题,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察觉出闻绛已经没了怒意,也或许对方之前表现出的生气就只是在演戏,总归,林巡感觉自在了些,闷笑了一声打破沉默:“这好像不能当做你'上场'了啊。”   即便感受混在一起,什么是什么他还是分得清的,也从没听说过魅惑类的后遗症能靠憋尿来解决。且办法的关键肯定在于闻绛,所以林巡才来找对方,眼下的“复现”却几乎把闻绛清清白白地摘了出去,林巡调侃道:“这种事我自己也能做。”   这又不是“独角戏”,他想让闻绛做的,学术的说法是帮助自己解决受魅惑类异能产生的生理不良影响,直白的说法就是跟自己做那档子事疏解一下。   或者说,“擦边”做点那种事。   林巡一点儿都不觉得他们能做到最后一步,让对方用手帮忙都够呛,他谈条件时说过可以完全不碰对方,这并非假话,他的确不在乎目的实现前的中间过程。   前提是目的真的可以达成,像这样过家家似的,一眼就知道不行的做法是行不通的。   “你很期待。”闻绛平淡地说,林巡转过身,无法从对方漆黑的眼睛里捕捉到任何情绪。闻绛的眼瞳有时会让人觉得像深渊,被凝视时有种被全然看透的错觉,他看着林巡,人重新变回一座遥远神秘的雪山,声音不起波澜:“你觉得像比赛吗?”   “比赛”?   的确可以这么说,林巡想,尽管要解决的是自己的问题,但这也是场只有闻绛参加,只会影响闻绛的比赛。   在医生向自己提出复现法,委婉建议可以找闻绛商量的时候,比起跃跃欲试的兴奋,又或复杂古怪的恼火,林巡记得很清楚,他内心生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如果这件事开始了,那闻绛基本也就“结束”了。   单纯基于理性做出的判断。   不管是“深入交流”,还是停于表面,是能上手摸几下对方的腰身,还是全程无任何实际接触,闻绛就像在拍擦边的短视频般提供些视觉刺激,乃至他采取哪种风格,是甜蜜,温柔,诱惑,高傲,冷艳,什么都无所谓。   只要是在做了交易的情况下,沾上一点点取悦别人,帮人疏解的旖旎暧昧,别人眼中名为“闻绛”的形象就会开始崩塌。   闻绛很优秀,林巡清楚圈里有不少人,包括自己,曾将闻绛看作最高级的猎物,俊美的容貌,平凡的出身,分类普通,但毕竟等级破格的异能,共同带来非常高的“收藏价值”。   那段时间的青池,他肯定瞧着格外有人气,反倒是后来,再也不会有眼花缭乱的礼物随便堆上他的课桌,人们对他大面积的讨论从明面转为台下,交流时会注意距离,邀请时会注意分寸,很多情报遭到封锁,青池剧场禁止拍摄戏剧并传播,而私底下人们也会遵守同样的规矩。   林巡从江鹤虎那里搞到的A级场的监控录像,大概也是闻绛私下出演时间最长的一段视频了,闻绛似乎没有自觉,他的照片其实可以卖出很高的价钱,但如今没人敢肆无忌惮地偷拍。   他赢得了尊重。又或者,林巡将之称为圈内人的一次“追星”。   他自己看那些明星可从来不会带上普通人的滤镜,他们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商品,是玩具,是奴仆,是尘土,是可以用钱权左右的东西,粉丝永远不会知道上周刚在温泉广场投屏过的脸,之前又曾在哪一场游戏里服务。   现在的闻绛是不同的,他仍被许多人真心视作“演员”,酒店时若没有季渝施加的推力,石子依旧不会滚落山崖,而如果那个时候成功了,或者现在自己和闻绛因为交易前进半步,闻绛就会从不可亵渎的山巅跌落,再度成为盘中秀色可餐,能被刀叉随意切割享用的美食。   “祛魅”,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恐怕不会有比这更糟的事了。   “算是吧。”林巡承认道。   只是,林巡审视内心,又必须得承认,在闻绛真的走到这一步前,他又肯定会对闻绛抱以期待。   闻绛是否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困境呢,闻绛能否像带给他从未见过的演出时那样,超出他的预料解决这一点呢?   林巡渐渐感到雀跃,他之前就期待过类似的事,期许一场意料之外的表演恰如艺术家期许缪斯垂怜,这大概就是他被耍了一道,陷入尴尬的局面里,却对闻绛生不出任何不讲理的追责心的根本原因。   “我还挺听话的吧?你也得解决问题啊。”不给对方商讨的余地,林巡摊开手,依旧带着些许拭目以待说:“所以,你要对我怎么做?”   ......看着有些欠打。   这样啊,酒店时在对方身上捕捉到的那种潜藏的跃跃欲试,是一种给自己出了难题,然后想看自己会交出多少分的答卷的心情,现在也是一样,而无论是答出高分还是不及格,林巡都是乐意见到的。   他还真是喜欢“稳赚不赔”。闻绛想着,面上忽然浅浅笑了下,林巡一时警觉,但他很快又发现这个笑容并不危险。   没有任何视线的吸引和操控,笑容如朝露般消失,闻绛冷淡地说:“我明白了。”   嗯?明白什么——下一秒,林巡的思绪戛然而止,腿上突然传来阵剧痛。   闻绛狠狠踹了对方一脚,让林巡的身体顿时后倒,林巡下意识往旁边迈了半步,但还没站稳身子就感到股巨大的拉力,闻绛拽住他的衣领向下,趁着他下盘不稳直接把他摔在了地上。   草,又来???   屋里响起“咚”一声闷响,这回没有人体肉垫,林巡结结实实地和地面碰在一起,半边身体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和某种体内的水遭受剧烈晃动导致的微妙酸涩,林巡第一秒感到恼火,下一秒又感到窘迫,他单臂一撑迅速直起上身,还没做些什么,所有混乱的情绪皆凝固在胸腔。   “别动。”   漫不经心地说出全然冷漠的命令,闻绛单脚踩住了林巡的腹部,瞳孔居高临下地锁定住林巡。   局势在几秒内全然变化,无形的怪物于出此刻悄然舒展筋骨,包围了整片空间,逡巡游走着在林巡眼中留下浅浅的痕迹。   复现。   我该让你给我打多少分呢?   脚下踩中的位置不偏不倚,和最为敏感暧昧的部位不沾半分钱关系,长期保持锻炼形成的肌肉使腹部不会显得格外柔软,唯一的问题是,林巡喝了太多的水。   向下踩的力道只要稍微增大,带来的就会是几何倍上涨的强烈羞窘,离最彻底的狼狈仿佛仅一步之遥。   ......靠!这比【桃香】还糟糕,林巡咬牙,全部思绪都集中在了身下,如果要从玩弄乏味的玩具和当众尿裤子里选一个,那他还是宁可选前者!   他的脸在另一种意义上泛起红色,卫生间闹出来的动静似乎并没引起外面的关注,但依旧带给林巡强烈的不安,他瞥向门口,暴露出自己远比闻绛更不希望此时有外人出现,说话的声音又急又小:“欸,别......”   “安静。”闻绛淡淡道,在林巡的腹部上顺势碾了一下。   脚下的人几乎连呼吸都停了,林巡如被拔掉舌头的惊弓之鸟,整个人闭紧了嘴,又头皮发麻,身体几乎要本能地蜷缩起来。   闻绛弯下腰,靠近越来越僵硬的林巡,踩着对方的力道自然也因此加重,周身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与酒店时相似的,带着些朦胧亲昵,又如霜雪般的氛围缓慢地包裹住林巡,话语擦过耳边,林巡几乎产生种对方在对自己轻言细语的错觉,可真实情况是,他的手腕再一次被对方扣住。   携带式阻隔喷剂从口袋里被强制拿出,掉到地面上骨碌碌滚远,林巡的喉结滑动了下,他顶着腹部的压力仓促地咧开嘴,看着有些可怜,像要讨饶或者解释,闻绛却先一步指出:“你在判断我。”   持续观察异能,收集数据,判断自己是否有察觉阻隔剂的能力,受剂量影响的阈值又是多少——属于【禁果】的强大异能剖析能力。   当异能不再神秘,它便更容易被【禁果】改造,林巡着实擅长在任何境地里都捞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偷偷摸摸地尽会搞些小动作,别人稍稍放过就会蹬鼻子上脸,闻绛直起身,再次垂眸评价道:“老鼠。”   “啊......你生气了?”林巡勉强笑着说,一时都有些惊讶闻绛还没夺走自己的声音,他似乎仍有思考闻绛的底线的余裕,而闻绛认为对方其实应该感到庆幸,如果是舞会那时穿的皮鞋,鞋跟可比现在能更好的踩进肉里。   压力再一次增大,酸涩和令人作呕的疼痛同时袭来,林巡脸色一僵,原本的想法被强行打散,他没忍住提高了音量:“喂,别踩了!”   “你命令我?”闻绛淡淡反问他,伴随着更强烈的被挤压的酸胀感一同传达的,是“动真格要这么做”的打算,林巡心里一沉,下意识握住闻绛的脚踝。   他真要让自己......?!   行动的目的不知不觉间发生颠倒,从纾解不适变成了努力忍耐,尴尬,慌乱,担忧,窘迫,恼怒,异样,各种各样的情绪潮水般席卷而来,林巡想让对方把脚移开,手上却很快不再挣扎,他的脑袋空白一瞬,意识到发生什么的瞬间眼睛睁圆,真心生出些求饶的情绪来。   现在不行,现在绝对不行!正如酒店时的“复现”,视线无法偏转,所有的感官被强行收束,沉浸于令人着迷的幻影,但自己恰恰不该在这个状态下被【戏剧舞台】夺走所有的注意力——他会无暇顾及最为尴尬的部分!   明明是自己的身体,林巡却失去了应有的控制,“纾解”的主控权转而落进了闻绛手里。这回闻绛稍微改变踩着的力气,林巡就惊恼地叫出声:“别!我不找你行了吧!你别——”   "——!"   最重的一次踩碾几乎要击垮他的思绪,林巡差点因液体本能的外溢感崩溃,他屏着呼吸,找回意识后战战兢兢地检查了一遍,才确定自己至少还在最后一道安全线内。   闻绛朝他垂落视线,无声地催促着他。   是了,对方故意留下自己的口舌,是为了让自己主动说出正确的话语,表现得滑不留手,总要找个空隙顺手捞点好处的林巡变得毛躁而颓丧,两秒后咽下口水干涩开口:“......求你了。”   哦。   然后呢?   闻绛并没有松开他。   林巡和江鹤虎某种意义上是一类人,他们天生站得太高,所以看不到下面的人所遵守的分寸,也不会懂蝴蝶为什么不能承受被撕开翅膀。   就像如果和江鹤虎打架,无论他中间看起来有多惨,也一定要继续打到他无力还手,有些场面也许看上去像场反过来的欺负,本质却更接近自保。   ......不,自己也不是完全基于理性在这么做,闻绛想,自己的确是在生气的。   如果顺利完成作业和复现的交换,那就是最体面的收场,如果自己坚持说不行,林巡肯定不会乖乖放弃,而从见到林巡的那刻起,来自老师的奇怪表现便都得到了解释。   自己的异能指导老师做事一贯干脆利落,虽然对作业的审核很严格,但是从来不会在中途插手干涉,而像这样不打招呼的,堪称“走后门”般唐突插进来一个外校人,这完全不符合老师自己制定的作业的规则。   态度含糊又被动,什么都不说清楚,显然被提前警告过,但最后还是对自己说不想答应就拒绝,估计是怕自己被欺负吧。闻绛掐住林巡的下巴上抬,都不需要用力,林巡的视线就会按照他的意愿看向他的脸。   “你逼迫了我的老师。”闻绛注视着林巡狼狈的模样开口,给人的氛围印象却矛盾地越发放松又温柔,可他对林巡越亲和,林巡的瞳孔就缩得越紧,内心就越惶恐。   “......对不起。”话语从嗓子里挤出,双腿并拢,古怪的异样越积越高,注意力进一步流逝,林巡的大脑只能在讨好对方的方面快速运转,大概某一刻,他破罐子破摔地想受够了算了,可是他难道真要在这儿?在闻绛眼前?闻绛他爹的还没被祛魅呢,而且他要怎么出去,打电话叫别人给自己送条裤子吗?   “.......我之后会去道歉。”有什么东西,一定会随着他注意力被完全夺走的那一刻一并死去,远比现在——还没有更多人知道的情况糟糕得多,林巡最终还是听话地,讨好地请求道,然后,他得到了闻绛奖励意味的一个笑。   这和惩罚有什么区别?!别再......!本该是用于讨好取悦的理想型,彻底变成了让人乞求停止的尖刀,可林巡想骂人的情绪又很快被打散掉,刚刚能顺利运转的头脑最终还是变得滞缓,他的心脏勃勃跳动,呼吸的频率被强制改变,而眼前的雪莲在风雪中含苞待放。   不符合常理的着迷,与即便如此,依旧难以捕捉到的痕迹虚影。   缪斯......缪斯?   “你猜的时间段太长了,”在新的舞台之上,闻绛揭露上一出戏剧的答案:“我只用了五秒。”   什么意思?林巡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视线滞留于闻绛的面庞,感受滞留于被闻绛触碰的皮肤,在心底的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慢半拍地意识到那次明确的拍手。   除了拍手时的视线强控,剩下的可以称为为那五秒造势的预演,也可称为在那之后利用演出余韵伪造的延长,简而言之,都只是最普通,最单纯的表演,林巡对此感到的一切,应该问他自己,与异能的操控毫无关系。   他笃定的时间段的结尾,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至于其他的时候,我是骗你的。”   真正使用了的【戏剧舞台】,应该是眼下这种水平才对,明艳的,绮丽的笑容,和与之相反的高高在上,冷淡里又掺进去些调笑亲昵的语气,林巡一直期盼着的理想形象终于出现,雪莲悄然绽放,堪称完美的一场复现。   两种不适感彻底混合,再难得到区分,脚下的躯体发出含糊的气音,饱受着煎熬与苦闷,但非常幸运的是,他只要上个厕所就能结束这种痛苦,这何尝不是一种仁慈。   “在我说可以之后,你就可以动了。”补上了在酒店应有的收尾,闻绛笑着说:“你该给我打满分。” 第30章   闻绛把林巡留在了卫生间里。   他在收敛了自己的异能,将林巡放开之后,并没有立刻发出“可以”的命令,只是沉默俯视着对方。   眼前的林巡就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堪称急切地迅速弯下腰蜷在一起,他呼吸很沉,耳尖通红,又因为窘迫,处处都显得小心翼翼。   不知是无心还是刻意,林巡弓起的身子挡住了闻绛的视野,令闻绛看不见他的下身,只能看见有些凌乱的头发,生理性的需求显然让林巡感到痛苦,撑在腿上的小臂鼓现青筋,但可以肯定的是,林巡没有再进一步动作。   他变听话了。   他该庆幸自己在此时仍然记得要顺从。如果林巡在被放开后立刻要站起来,或者想冲向隔间,闻绛会一脚把他踹回去,到时候,他大概就真的留不住最后的体面了。   真正的听话才可以得到真正的奖励,林巡终于懂了这个道理,闻绛注视了他几秒,在对林巡而言漫长到近乎停滞的时间里最终审判了他合格,转身迈过门口时说:“可以了。”   他听到了林巡发出声含糊又短促,接近感慨的闷笑。   闻绛不去理会,他离开卫生间,顺便在洗手台洗了下手,原本就没几个客人的店内不知不觉间只剩下了他们一桌,闻绛的书包和作业都留在原处,桌上还有那两份店员中途送上来的蛋糕。   在自己进店后,店里似乎就没有来任何新客人了。   闻绛收拾好背包,将自己那份蛋糕打包带走,负责前台接待的店员挂着营业性的微笑告知:“如果您不着急,我们可以现在给您重新做一份,或者您留个地址,我们保证在最新鲜的时间内送达。”   距离蛋糕送上来其实也才过了一会儿,还远没到能被说不新鲜的程度。闻绛平静地说: “不用了。”   他在这家店里打过工,被当做免费礼物端上来的蛋糕应该是“爱丽烘焙”限量供应的特别款,做蛋糕的甜品师其实很少亲自动手,多由学徒代做,但两份蛋糕上,还特意用巧克力酱留下了甜品师本人的签名。   店长他们应该都知道林巡来了吧。   闻绛提着蛋糕推开店门,外面的天色已经变得昏暗阴沉,过了人们下班放学的高峰期,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黑夜滚动着压过城市上空,路边的灯盏却都没有亮,它们安静地在阴影中伫立,让周围看着有些寂寥。   至少解决了问题,换到了有趣的作业,还有蛋糕可以吃,闻绛觉着这一天也不算坏,他随意远眺向街道对面,意外在路灯下发现了一辆自己相当眼熟的车。   常接自己放学回家的车停在路灯下,似乎已经等了自己许久,闻绛走过去才发现,路灯不是尚未到亮起的时刻,也不是内部通电线路出了问题,而是灯泡遭到了物理性的摧毁。   灯柱和灯盏内侧,留下了几道利刃切割似的划痕,漆黑的底座下面也有些残留的碎裂的玻璃残渣。   自己不久前好像刚见过别人这样毁坏灯盏。   闻绛打开车门,前面没有司机,车里只有后座上坐着一声不吭的谢启,他前倾着身子,胳膊抵在膝盖上,用手撑着额头,像块郁结,焦躁,恼火又难过的石头,察觉闻绛过来也毫无表示,看不出是抗拒还是欢迎。   也不知道是谁又把这孩子惹成了憋气受潮的炸药桶。   闻绛直接坐进去,把车内的灯打开,他掏出一直静音的手机,准备给老师说一声谈话很顺利,点开聊天软件后才发现谢启居然给他发了十来条消息。   17:30   闻绛:有约   谢启:?   谢启:什么意思   谢启:谁   17:40   谢启:很忙吗   17:45   谢启:不能说?   17:52   谢启:你放我鸽子   谢启:和别人有约?   18:00   谢启:你又这样   谢启:可真行   谢启:等着   “.......”   原来是自己惹得啊。   自己和林巡再多谈一会儿,他是不是要冲进来砸场子了?   谢启好像个一秒没联系上就开始胡思乱想孩子是不是在外面学坏了,进而陷入强烈焦虑的大家长,但严格来说,闻绛没有事事时时跟谢启做汇报的道理。   闻绛在一片沉默中把蛋糕放在两人的座位中间,给老师发完短信,向后靠在舒适的椅背上说:“谢启,我们谈一下。”   谢启慢吞吞地揉了下眉心,终于深吸一口气后抬起头,他看着眼睛有点红,面容又很平静,从嗓子里“嗯”了声。   他好像在闻绛待在“爱丽烘焙”的这段时间内,再次心情大起大落着自我调理好了,又或许是在闻绛摆出愿意交谈的态度时调理好了,谢启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开口:“我送你回去。”   其实一般来讲,他只要自我调理结束,就意味着他决定彻底翻篇,将来也不会再翻旧账,爱闹别扭的谢启在这方面倒是意外地干脆利落,所以闻绛往往也不会回过头来纠缠,但是思及在车外看到的玻璃碎屑,他还是说:“异能紊乱了?”   “嗯。”心情太糟就很容易导致异能不稳,谢启说:“已经没事了。”   “我手机静音没看到,不是故意不回你。”闻绛平静解释道,看着谢启的头又往上抬了一点儿,又继续说第二件事,“你查了我,对不对?”   对方的确做得到就是了,林巡能轻易让爱丽烘焙闭店,让店长等人绞尽脑汁自荐讨好,谢启只要想,也能通过别的手段避开闻绛本人,像安了24小时随身监控一样轻松知道闻绛在哪里做些什么,闻绛不会和林巡去讲这里面的问题,但一定要和谢启说。   ......他可真会给个甜枣再打个巴掌,还是说这也算甜枣?他肯定不会对林巡抱怨这些。谢启心里嘀咕着,刚抬起点儿的头又埋下去,过了一小会儿,闷闷不乐地憋出声“对不起”。   闻绛把受潮的炸药桶“烘干”:“吃蛋糕吗?”   车内的灯让空间变得明亮和温暖,谢启分到块写有半个人名的蛋糕,他简单吃了两口,廉价的用料谈不上虐待舌头,也谈不上有多美味,但车里的氛围让他决定不去计较味道。   闻绛是认为蛋糕好吃的,他边吃边看向车窗外的街道,整个人有些懒洋洋地窝进座椅里,谢启偏过头,从闻绛平静的脸上感受到了某种放松。   闻绛和林巡在一起时积攒的某种感受,好像在此时此刻得到了疏解,它并不庞大,臃肿,吵闹,就像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被轻风拂去了肩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但这就足够了,闻绛感到自在,在这里远比在那家蛋糕店里自在。谢启用叉子把盘里的蛋糕切成更小的小份,这个结论给了他某种奇妙的勇气和冲动,让他在片刻沉默后,有些生硬地也跟着旧事重提起来:“你和林巡见面做什么?”   “做作业。”闻绛吃到了蛋糕内层的水果切片,心情更好了些。   林巡找闻绛找作业?谢启戳蛋糕的手停住,皱眉笃定道:“他欺负你了。”   “还好。”总感觉不多说几句,谢启又要直接下车去找林巡了,闻绛决定跟对方强调一下自己的战果:“我跟他交换来的。”   提到这个,就不得不说回【桃香】那档子事,要不怎么说人的性情都喜欢调和与折中,单把前两天谢启试图帮忙解决的方案拿出来看,会让人直呼“兄弟你什么脑回路”,今天碰见了林巡,人就会开始自动调和,回想起谢启,就能改口称一句“至少兄弟真心对你的”。   闻绛简单概述了自己用这次帮林巡解决异能后遗症,来交换林巡的下一份实践作业,如果钱朗听了他的操作,这个时候就会边笑得前仰后合边,对着他一顿“厉害呀小绛”式乱夸,谢启不夸他就算了,听完后好像还很不高兴,原本平复的心情又动荡了起来。   “所以你之前拒绝我,”谢启在这里卡了下,脸色很差地憋出来句:“结果去帮林巡解决他的问题?”   ......能不能不要说得好像真干了什么一样,刚才的内容是一个字都没听吗?闻绛面瘫着脸无言看向谢启。   “我知道。”谢启秒读懂了对方的意思,不满地低声嘟囔了句,又烦躁地揉了把头发,就算知道什么也没发生,这也不影响他心里头不爽,不影响他看见闻绛和林巡坐在一起后异能瞬间暴动,不影响他把周围搞得一团糟,不影响他心里再度涌现某种冲动。   “你怎么就对别人这么好心肠?你就——”谢启怄着气,十分难得地坦诚道,“你不应该对我比对林巡好点吗?”   你要和林巡比?那你还挺会找比较对象。闻绛默了一瞬,不得不承认这话还真没什么毛病。   “嗯。”闻绛偏过头问他:“想说什么?”   “......你之前让我找能说服你的理由。”   始终没能彻底放下的念头再度被摆到台面上,如果自己能有条理有逻辑地给出理由,闻绛的确会答应,只是为什么他们就得这么......这么公事公办地谈论这件事?   谢启依旧在不满,闻绛不可能背着自己和林巡“约会”,但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谢启仍感到了危机。   这当然不是说林巡有本事翘动墙角,只是闻绛好像依旧站在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离他不远,但也不会继续靠近。   如果他不去主动尝试更进一步,他们的距离只会一直保持原样,甚至可能哪一天,闻绛就直接朝别的方向走了。   这种感觉就像,就像......他为什么总感觉自己像在追人?他们明明已经——   一丁点的违和感浮现,很快又如烟雾般消散,闻绛盘里的蛋糕吃完了,谢启的注意力随即被拉走,耷拉着脸从自己那份上切了块三角放到对方盘里,他继续思考,果然还是又生气又委屈,硬邦邦地别扭道:“我异能最近不稳。”   “嗯。”闻绛开始吃新的三角奶油蛋糕,优雅地用赠送的餐叉切开奶油,示意对方继续说。   “......但上次之后,”谢启的语气听着有点怪,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我的异能稳定性变好了。”   闻绛优雅的手一顿。   闻绛仔细思索。   闻绛打出问号。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事已至此,谢启显然清楚拿出什么东西来最能说服闻绛,干脆在车里翻找了一下,给对方递过去一沓检测报告。   谢家在谢启的异能问题上很敏感,为此做的针对性研究也很多,谢启之前用风场包围了玻尔酒店,能力值开得不低,但风场状态非常平稳,一直持续到最后散场时也如此,这是个好兆头,因此他很快就做了稳定性检查。   医生似乎坚定地认为他们发现了一个很好的深入方向,给出的报告很长,除了实际测验的数据结果加上相关推论,还有满满三页的引用理论依据的出处汇总,仿佛在写一篇学术论文。   生理性的发泄带来精神上的舒缓,进而利于异能的稳定,这说得通吗?学霸闻绛认真看完每一页,发现这还......这还真说得通。   有一种酒店时候的纾解情况再次上演的感觉,乍一听很怪,细一听也很怪,但他居然在逻辑角度上找不到有力的辩驳理由。   “你要不要也和我做个交易?”谢启再次提议道,“就跟上次差不多。在你的副作用结束前,你帮我......我顺便帮你。”   “你不乐意就算了。”他又飞速补充,谢启心里憋着一股气,总觉着林巡都敢跟闻绛提交换——还成功了!自己没道理不行,可真说出来,他又立刻开始担心闻绛产生压力,矛盾地强调:“不做也没事,我有办法解决,这只是问问。”   你刚毁了路灯就说还有办法,显得很没有说服力欸,闻绛默默地吐槽。   过去遭到否决的,帮闻绛解决【桃香】潜在的后遗症一事,这回在定义上被谢启改换成了种互帮互助,或者说更接近于谢启转而请求闻绛帮忙。   .......这就有点麻烦了,闻绛再一次这么想。   异能的稳定与否,本质是个很严肃的话题,若是D级异能,人们还会开“反正稳不稳定都没区别”的玩笑,甚至刻薄嘲讽几句杞人忧天,但到了S级,异能的不稳定就会带来实打实的忌惮和不安,一些过激分子每年都会要求将所有的S级无条件全部送入秘塔,唾骂能力者保护机构本质是特权的走狗。   同为S级的闻绛最清楚这不是个能像谈论天气般,随便回绝的话题。如果谢启是个陌生人,试图拿异能不稳背后的道德问题“绑架”他,那他倒是能很快得出答案,但闻绛能看出谢启的犹豫。   谢启做异能检查的时间其实和闻绛的体检时间接近,报告书上的日期落款也在好些天前,但他一直没提过这茬,吵架后不甘心也只是自行调理,现在突然拿出来,主要是受到了今天发生的事的刺激。   ......林巡就该跟着学学什么叫正确的请求人的方式。   闻绛看报告书最后的总结部分,里面倒是没说必须要由自己来帮忙,与林巡的复现要素里最重要的是“闻绛”不同,若将酒店时意外打开谢启世界的新大门这件事,看作改善异能紊乱的成功案例的话,那理论上最需要复现的应是当时的“行为”,而不一定要凑够相同的登场角色。   但这是个悖论。因为异能不稳,所以拜托朋友跟自己做点那种事听上去颇为微妙,但因为异能不稳,所以找陌生人做点那种事......虽然影视剧里这时候就会顺势发生提议包养啊,签下条款啊,建立契约关系啊之类的情节,但这放在谢启身上就会十分奇怪。   抛开这个不谈,若真要论新大门里的世界,对比专业人士,闻绛毫无经验,别说没学过,见都不曾真见过,很难说能否真的帮上对方。   真是奇怪,明明将其定义为了一件严肃的事,可帮忙人选直接选中自己,就又像那种掺杂了很多私情,毫不追求严谨和效率的普通帮忙。   闻绛委婉地试探表示:“这没说必须要让我来。”   谢启猛地看向他,几乎不可置信地开口:“那你要让我去找——?!”   他短促地停住,剩下的话甚至没能成功说出口,庞大的情绪在一瞬间冲破顶峰。   怎么不干脆说杀了我。谢启的大脑一片空白,难以思考这段对话为何会发生,闻绛觉得对方一瞬间就碎掉了。   刚才的话听着似乎太侮辱人了。“我只是不确定我能帮上忙。”闻绛进行反思,心里叹了口气,把碎掉的朋友给重新拼好:“我答应你。”   “先试试吧,你周末有空吗?”   反正现在瞎想也没用,实践出真知,闻绛转而便高效率地规划起时间来,话题走向无比丝滑,谢启刚从窒息感里解脱,情绪还未彻底回调,有些呆愣地看着闻绛提议:“你来选个地点?”   ......这好像是闻绛第一次主动提出周末要跟他待在一起。   “行。”谢启低头揉了下眼睛说。    第31章   闻绛最后决定周末一整天都待在谢启家。   说是“家”也不太对,闻绛要去的地方其实是谢启的单独住处,并没有住着谢启的父母,毕竟有大人在场,孩子们多会感到放不开,让闻绛想象自己在谢家主宅的某间屋里,呃,和谢启做点那种事,到饭点又和人家父母一起吃饭,他就会摆出一张写满抗拒的麻木面瘫脸——虽然在外人眼里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   问题不大,谢启能看懂就行,对方最后跟闻绛说了个闻绛没见过的住址,据说是他从父母那里收到的生日礼物,闻绛没去过这里,其实也有些好奇。   比起公事公办地解决问题,就当休息放松,找朋友玩时顺便做点别的事听着更不尴尬,大概吧,总之,闻绛选择顺从。   他明显感觉自己答应谢启后对方的心情好了许多,对方提出想让自己早上就过去,中午留下来吃饭等要求时闻绛都点头说了“可以”,二十分钟后,谢启开车送闻绛回家,本来碎碎的他已经彻底被闻绛拼好,整个人恢复成原模原样,从内到外不留一丝破裂痕迹,闻师傅的修补技术堪称完美。   谢启当然和林巡不一样,但谢启也不总是“听话”的,他们圈子里的人可能都有这方面的通病,闻绛一直说好,谢启就从委屈低落,渐渐变得得寸进尺,最后还蠢蠢欲动地想把周六也划入“待在一起”的范围,但他的野心落空,闻绛已经给周六安排好了行程。   戏剧社很可能在周六安排一场额外的排练,来追赶他们因为定不下剧本而停滞许久的进度,即便周六没有排练,闻绛也不会有空,这是他在蛋糕店临时决定的新计划,闻绛准备再度开始自己的打工生活,争取近期内攒一笔钱出来。   此外还有一个小插曲,林巡这个过去从不主动找闻绛聊天的人,吃瘪一通后也不知道自我调理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反其道行之,当天晚上开始给闻绛狂发消息。   21:00   林巡:小狗打出满分.jpg   林巡:小鸟亮闪闪登场.jpg   林巡:闻绛闻绛   林巡:你想哪一天做你的作业呀   21:15   林巡:有没有人说过你名字很好听   21:20   林巡: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21:30   林巡:我买了艺术节的票   林巡:你是不是要演出啊   林巡:满脸期待.jpg   21:35   林巡:你以后也想演戏吗   林巡:我有个企划,你有兴趣吗   闻绛:闭嘴   22:50   林巡:好的   把握不住能令闻绛满意的闭嘴时长,林巡变得安静,暂时不再乱发消息。而左右暂时解决了实践作业的“插队”,计划重回正轨,闻绛终于正式将精力投到戏剧社这边。   眼下距离延海艺术节越来越近,这周无论如何都该定好排练方向,最晚在周五放学前,戏剧社就必须要得出究竟选用什么剧本,又要如何分配角色的最终结论。   林雯之主张换剧本换演员,其背后成因很可能与闻绛的短信乌龙有关,但说林雯之是单纯因为短信——是完全“为了闻绛”才这么做的,闻绛第一个不信。   既要“共勉”,闻绛推测在林雯之眼中,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或者说,是一个都希望改剧本的共勉小队。   只不过之前自己忙于作业,又向来不过问社团中决策层面的事,所以林雯之一直担任推进计划的主力,现在闻绛顺利回归,二人利益一致,可以合流商讨,闻绛觉着对方大概率很快就会主动找自己。   ——也就是今天。第二天放学,闻绛淡然从林雯之手里接过原定的旧剧本和她终于赶工结束的新本子。   其他人都陆陆续续收拾书包离开教室,闻绛坐在原位没动,林雯之坐在旁边也没动,二人如同砸进木板的钉子,视人群流动于无物,组成一个沉默而稳定的短线阵型。   对方一定想和自己私下谈点什么。   这对入学以后就稳定当着同桌,小组作业经常合作,社团里公认的黄金搭档,彼此之间已然拥有了一种无声的默契,闻绛本着严谨的审视态度翻开剧本,经验与直觉告诉他,今天就是揭露短信谜底,他们双人小组正式展开行动之时——虽然他目前还不知道他们小组要做什么。   ***   今天就是和闻绛商量最终计划之时,经验与直觉如此这般告诉林雯之。   改剧本并换演员这件事她思考了许久,照现状来看,她可以说动社长,但距离对方正式答应换本仍差最后的临门一脚,眼下时间紧迫,可能得让闻绛来做这最后的推动力。   想要把现状完全捋顺,那话题还得从戏剧社的旧本子说起,闻绛虽然是戏剧社的现任台柱,但并非所有的剧目都由他来做男一号。   实际上为了培养新人,增加社团活动的趣味性,提高每位成员的参与感,社团也经常采取纯粹的抽签法来分配角色,或者指定闻绛演配角,那种奔着第一名而去的社团比赛,则肯定会由闻绛担任主角。   明明理应如此,这次的情况却打破了常规,戏剧社要参加延海艺术节举办的戏剧比赛,第一次分配角色时,男主角的位置被直接分给了下一届的学弟。   让林雯之来客观评价,学弟的演技远不如闻绛,将男主的位置让给他,艺术节的奖杯能否到手得打上一个问号。   社长对此应该也有自觉,却不打算更改演员的配置,举行内部投票时,一大半的人也都同意了这样安排,不用动脑都知道跟学弟柯垣是江鹤虎的表弟有关系。   行吧,她自己也不想招惹江鹤虎,自家的戏剧能获奖当然最好,不能得奖,林雯之也没什么执念,她更在乎她自己的本子,但问题偏偏就出在这上面。   写好本子再选演员,和指定演员后反过来根据演员写本子的体验完全不同,没有比赛的时候,社团的氛围更加轻松随意,林雯之能进行很多大胆的尝试,剧本写起来没有限制,而要参加比赛时,启用的演员又都是信得过的,社团里最有实力的一批,给林雯之省了不少麻烦。   还拿闻绛来说,他本身能接的角色种类就很多,不管是演符合人们刻板印象的冰山冷酷系角色,还是演与之完全相反的清爽阳光型角色,都能将林雯之心里的形象演“活”。   且就像写剧本本身就是对林雯之自己的文字类异能【妙笔生花】的一种训练,尝试风格迥异的角色亦是对闻绛的【戏剧舞台】的锻炼,林雯之放开手脚写剧本,闻绛来者不拒地接住对方创造的角色,对他们是双赢的局面,再想想合作剧本好评如潮的反响和给戏剧社赚的活动经费,还可以说是场三赢。   但柯垣不一样,柯垣能演的角色很单一,很多剧情让他尝试演出来的效果都很糟糕,还不如不要,林雯之的本子因此写得磕磕绊绊,束手束脚,她将此番经历称之为一场为将来进入社会提前准备的工作模拟。   就像导演要求自己必须写出一个能得金奖的有深度的好本子,同时又内定了一位实力不足的演员当绝对的第一主角,剧本的多处情节皆因为外力而反复修改更换,尽管林雯之想了很多补救策略,把本子改到质量能看且契合演员发挥的水平,最终成品仍有一大半以上的内容都不是林雯之真正想写的东西,她在定稿时颇有种“甲方满意就行”的摆烂心情。   让林雯之十分不满的还有一点是,为了给戏剧增加更多亮点,或者准确来说,增加柯垣的个人高光戏码,旧本子最终删除了独属于女主演鹿静槐的个人演唱的部分,改成了和柯垣的二人合唱,此外还有三场柯垣的独唱戏。   鹿静槐的【天籁】和柯垣的【天使之音】都是A级,单论唱歌可没有柯垣胜过鹿静槐的道理,且原定的个人歌唱对鹿静槐饰演的公主一角非常重要,是完善她的人物弧光,传达角色情感的重要一幕,这么一改,公主的个人戏直接变成了与王子的“爱情合唱戏”,公主自身形象立刻就会失色不少,还会影响作品想传达的内核。   很难受,各种意义上很难受,一想到本子被强行改成这样就难受,再一想这么平庸无聊的故事要在延海艺术节上公开演出更难受,但要说据理力争......林雯之也下定不了决心去做,这里面还会牵扯出些跟人情世故挂钩的问题。   毕竟戏剧也不只和她一个人有关,终究要靠整个社团来完成。鹿静槐私下里总在跟林雯之强调自己完全不在乎戏份的分配,只要能唱好自己现有的那场就满足了,估计也是担心林雯之成为“出头鸟”,沾惹上更大的麻烦。   且要解决这个问题,关键在于作为主演的柯垣。现在的剧本可以说完全是想着他个人的长处与短处,为他量身定做的本子,最简单有效,直捣病灶的做法就是把他从这个位置上踢下去,换成闻绛上来,那林雯之一下子就又会觉得海阔天空。   闻绛收到角色分配通知后是没有提出异议的,林雯之的主张却一定会把对方卷进来,以朋友的角度思考有些顾虑,她本来做好了当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乙方的打算,直到之前,闻绛突然给她发来了一条短信。   ——“公主会成为属于我的宝物吗”。   非常莫名其妙的言论,林雯之的第一反应是哪里搞错了,她仔细思考了几秒,凭自己的长期了解,她的同桌——常被当成高冷男神的闻绛此人,难道是那种会大晚上莫名其妙发来条意义不明的短信的怪人吗?   ......他还真是欸。   这一琢磨不要紧,刚开始还不信,越琢磨就越觉得发短信的肯定是闻绛本人,这条短信背后必然别有深意。   公主,公主......公主是指什么呢?对方新想出来的冷笑话?感觉不太像。   在某种看不见的影响力的作用下,所有的话语背后自有一套运转逻辑,林雯之被动带上了名侦探的帽子,而一切的论据都会自发指向她近期最希望解决的事情。   “公主”,剧本里也有公主,将公主视作宝物,会吐露出这种情话一般的言语的是“王子”,王子那就是男一号......   难道说,林雯之内心升起个大胆的猜测:闻绛其实是在隐晦告诉自己,他其实还是想演男一号的。   如果钱朗在场,会表示这个公主是他和霍夏彤偶尔会用的甜蜜小称呼,对方的头像就是可爱的卡通公主嘛,看着还很红。   把话说回来,想归这么想,林雯之还不至于单凭一个猜测就做些什么,不管是真是假,让人头疼的问题依旧摆在眼前,比如说柯垣跟江鹤虎这层关系——然后很快的,林雯之听说闻绛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江鹤虎给打了。   ......那没事了。   这个节骨眼上这么做很难不让人多想......是吗?是吧?总觉得很可信啊?   以闻绛在A级场的表现为转折点,林雯之正式开始重新思考她原本很想干的推翻剧本换主演一事,之前闻绛忙于他的实践作业时,林雯之还特意又问了对方一次“你想当主演吗”。   闻绛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一错不错地跟林雯之正对上视线,淡然直白表达了“想”。   原来如此,林雯之认真握了握“战友”的手:“共勉!”   闻绛相当配合地面瘫着脸回应:“共勉。”   之后闻绛因为作业暂时脱离战场,林雯之正式开始提议修改剧本,并推荐闻绛担任新剧本的主演,江鹤虎这最大的问题被闻绛那边给担下来了,几番争执之后,林雯之这边也拉到了不少人的赞同,现在就剩下了态度颇为摇摆的社长握着最关键的决定权。   要商量的话,果然最好就是在今天吧,林雯之看着闻绛翻完了两版剧本,打破沉默率先发问:“闻绛,你对新一版剧本怎么想?”   高下立判,闻绛想。   他之前一直在忙,所以只看过林雯之的旧版第一稿,也没有参与后续的意见讨论,只听说这回的写本进度不是很理想。   在他的记忆里,旧版初稿其实是个挺有意思的故事,表面看是很童话风的王子、公主与守望他们的精灵的冒险传,但内核又有种隐射现实的大胆辛辣,只要再经历几次打磨,肯定能成为非常优秀的作品。   但......读完最终定稿的旧剧本,闻绛确信他们社团是出了点问题,最终定稿版不能说和初稿毫不相干,瞧着也两模两样,剧情节奏和角色塑造都发生了严重偏移,有种改着改着,反而越发趋于平庸,失去了最初的亮点的感觉。   单看旧剧本的剧情本身,这并不是个差劲的故事,但写出来的人是林雯之,以闻绛对对方的了解,这完全失去了其一贯的水准。   反观林雯之力挺的推翻重来的新剧本,像是要亲自证明自己没有江郎才尽一般,阅读体验明显超越旧本子,在这之中,对演员的角色分配也进行了变动,闻绛从旧剧本的路人角色变成了新剧本里的主演,而原本要做主角的学弟柯垣变成了男三号。   回想起林雯之专门问过自己要不要做主演,种种线索都和自己的推论都能对上,林雯之想换剧本,更换剧本也意味着自己能成为男一号,他们的确是个利益共勉小队。   “挺有趣的。”闻绛老实回答。   林雯之问他:“和旧的那版比呢?”   “我更喜欢新的。”闻绛继续老实回答,想了想又说,“如果考虑拿奖的话,我觉得新剧本更有希望。”   “我也这么觉得。”林雯之赞同地点点头,“如果要上延海艺术节,我更希望是这一版。”   “所以,为了让我们演出新剧本的计划成立,”林雯之朝闻绛比出一个“耶”的手势,将话题丝滑切入他们共勉小组的内部计划:“之后可能需要你做两件事。”    第32章   林雯之想让闻绛做的第一件事并不难。   至少对于闻绛而言不难,甚至不需要他主动去做什么。   柯垣可能会被换掉主演的消息已经在社团内部流传开,目前还没有发酵出更大的波澜,社长态度摇摆不定,大部分人都保持中立,这之中真正的绝对中立不足两成,剩下的更接近“别人瞧着都不在意,所以自己也不想出头掺和”,内心更偏向林雯之这边。   毕竟这是要上艺术节参加比赛,真要论演技,谈拿奖,即便滤镜拉满,柯垣和闻绛比也是种自取其辱,只能强行打打名为“柯垣一直努力练习,现在被换掉很可怜”的感情牌——对社长以外的人不是很有效。   真正令多数社员闭口的压力不在社团内部,而是来自柯垣的外部关系,在青池的大部分学生眼中,他的表哥江鹤虎就像一个遥远又存在感极强的符号,论坛冲浪时打着首字母用缩写提一提就是他们彼此间最近的距离。   柯垣在江鹤虎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地位没人清楚,江鹤虎是还不知道表弟的演出情况,又或是知道了但没所谓,也没有人获取到准确的信息,林雯之人现在瞧着好端端的,可能是因为人家不在乎,也可能是只关心最后的正式结果,尘埃落定前谁都不敢打包票。   所以闻绛要做的事也很简单——帮忙留意一下对方的动向。   毕竟是光明正大揍了江鹤虎的人,我们闻绛也是堂堂正正的S级生,S级中的S级,生活系中的生活系,跟超A级的接触渠道应该还是比别人多的,林雯之自认提出这个要求有一定合理性,如果真的不行......那至少艺术节这事还没最终拍板嘛,一切都来得及。   是很合理,闻绛认真思索了半秒。   ......那自己现在直接给江鹤虎发个消息问一下不就行了吗?   搞得好像在玩什么地下情报战一样哦,还要偷偷打探,金牌特工闻绛很配合地微一点头:“好。”   相比之下,还是林雯之想让闻绛做的第二件事更麻烦也更紧迫些,她需要闻绛去说服社长。   提起社长,林雯之也有点头疼,戏剧社的上任社长是个眼里没有爱恨只有名誉的人,这一任可能是触底反弹,对比赛的奖杯和奖金本质都不是很在乎,单纯地跟他分析利害,摆事实讲道理怎么样更有希望冲击比赛第一,始终差点能让他下决心的火候。   如果社团里的大多数社员都干劲满满地表示想要得到金奖,想在艺术节演出一场最好的戏,那社长还是乐意更换剧本的,但大部分人都在保持沉默,仿佛没什么意见;反过来说,一些社员即使心里面有些想法,一看社长都没表达明确的主张,就又会觉得不如等社长拿主意,如此这般相互制衡,才在表面上形成种“大家都认为保持原样就可以”的氛围。   所以林雯之制定的说服社长计划也很简单,若要用精炼浓缩的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卖可怜”。   乍一听是什么很不入流的手段,但林雯之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彻底想通了,现在的情况跟在公司里讨好上司给同事穿小鞋可完全不同,应该将其看作一场“劝谏”。   这是忠臣为天下社稷,大胆朝当今圣上谏言,奈何陛下却屡受小人蛊惑,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如今眼看风雨欲来,恐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今后无颜面对青池百姓,臣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此乃智谋也。   硬要说的话,就当是美人计或者苦肉计吧。   林雯之对柯垣没什么好印象,锐评对方把卖可怜装无辜的精力分一半给正经练习,她都不会这么想改剧本,偏偏社长会犹豫就是因为吃了这一套。   “既然他是靠卖可怜得来的地位,”那我们也会,林雯之认真鼓励闻绛:“你也卖!”   我会吗?闻绛垂下眼眸,觉得也不好说。   闻绛能理解林雯之的心情,如果要换算过来,那对方的情况就像自己找得到演戏的感觉,看得见尝试的方向,想演好也能演好,却被按头让他差着演,还要把这个粗糙版拉到众目睽睽下参加比赛一样。   不过单论主演这个位置,闻绛其实并没有多强的执念。   他想演主角的心不假,演员总是很难拒绝那个处于最中心的闪闪发亮的位置,但他同时也接受着另一条品德教育——认真演好到手的每一个角色,闻绛向来是社团说要怎么分配角色都照单全收,当做训练无条件答应的。   出演配角、龙套,尝试各种风格,都是闻绛的异能训练的一环,他还真没特意去讨要过某个角色,还是依靠和实力无关的外力。   但他又的确认为新剧本的质量好上许多,并非不情愿帮忙换本,这其实多少有种被钱朗的【绝对信任】推着走的感觉,就和高明诚那次一样,都属于没必要与【绝对信任】抗争,能顺势附和下来的范畴,只是比那时候更难决定一些。   折中的办法是只启用林雯之的新本子,不插手角色的分配,但这条路走不通,林雯之很确定柯垣演不出应有的效果。   她也没有刻意打压柯垣,给对方安排的角色很契合对方气质,也给了异能【天使之音】表现机会,可以说方方面面都有照顾到,但若要演男一号,那林雯之觉得不如干脆用旧本。   如果按照新本子推剧情,又因为不行开始大刀阔斧地修改,到最后改出来的东西那就是旧本子的水平,这条路她已经走过一遍了,绝对不想再走第二遍。   “我暂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社长也不会被金钱收买,”林雯之托着腮半是抱怨半是感慨,“这回的金额翻倍了也没用,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闻绛捕捉到某个关键词,垂下的视线又移回来,:“什么翻倍?”   “嗯?”林雯之愣了下,这才意识到某件事,很快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了然地说,“就是艺术节拿奖的钱啊,你是不是还没看到比赛公告,我发给你。”   这是个机会。   闻绛也迅速意识到一件事,他不动声色地等了几秒,在林雯之滑动了几下屏幕,刚把图片发过去后开口:“我手机没电了。”   闻绛自然地朝林雯之伸出手:“我直接看吧。”   “也行。”林雯之不疑有它,就着两人的聊天界面,顺手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成了。闻绛面上云淡风轻,在点开延海艺术节戏剧大赛的预热海报前,先瞥了眼二人的聊天记录,看见自己的账号非常突兀地发了一条“公主会成为属于我的宝物吗”。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和自己要参与改剧本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因为剧本里有“公主”......?   好深奥啊。   就算自己率先看到了短信,肯定也无法凭此联想到现状,但总归,这是证明了钱朗给林雯之乱发了短信的决定性证据,闻绛决定跳过这一趴,他点开海报,下滑到参赛奖励的部分。   延海艺术节的戏剧比赛的第一名不仅能得到冠军奖杯,还能得到一笔非常丰厚的奖金,按照戏剧社的传统,这笔钱仅有一小部分会成为公用的活动经费,大部分都会以按劳分配的方式,分发给戏剧社的各位成员。   对应到各位演员身上就是按照戏份的多少来排,主演能拿到的奖金会比配角高出一些。   “社长还说如果这次能拿第一,他就也出一笔钱,让每个人能拿到的奖金翻倍呢。”林雯之幽幽地补充道。   也不怪社长不能被金钱打动,人家自己就可以出,这大概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特色”之一吧。   搁在林雯之以前就读的中学,从奖金这方面入手去动员别人,提醒他们拿不了第一,所有的钱就都会打水漂,虽然表面显得不够有“纯粹的热爱”,但也是条路子,搁在青池里则是行不通的。   只不过戏剧社的阶级排外感不是很浓,他们本届的台柱和招牌编剧也都是家境一般的人,这才显得社团整体氛围比较融洽,彼此都能聊上几句。   但如果要林雯之拿奖金来劝说别人,其实没几个人会响应她,心里愿意响应她的也会在这种氛围下觉得丢脸而不作声,但“第一名”这个头衔很好使,青池戏剧社以碾压的姿态夺得第一是许多人都想见到的剧本,而且谁也不想前两届都能稳拿的艺术节奖杯败在了自己这届手里。   他们队里甚至有个S级表演类在欸!   戏剧社如今的关注度很高,到艺术节那天,论坛也绝对会有大量帖子讨论。   学校里很多人的消费观让林雯之咋舌,但在这种地方又会显得很同龄人。   而今年延海艺术节的规模比往年都要大,赛事奖金也更加丰厚,夺冠奖金再加上社长撒钱,如果是主演,那就能分到......这个数。闻绛心算出了最终答案。   闻绛:......   “好。”闻绛自告奋勇,坚决响应林雯之的主张:“我跟他谈。” 第33章   闻绛最近很缺钱。   他本来是不缺的,之前距离缺钱最近的一次是学校配送的指环抑制器需要修理的时候,后来有了谢启送的抑制器,这笔额外花销便被抹掉,旧戒指正式宣布了退休,现在只偶尔会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但就在和林巡见面的那天,闻绛内心诞生了一个新的想法,其所需金额不亚于抑制器维修,他一下子又变得需要攒钱了。   为了能在较快的时间内攒到足够的钱,闻绛决定重新开始自己的打工生活,食堂吃饭的唯一要义是量大管饱、经济实惠,如果谢启想跟他一起吃饭,那就先吃一餐厅顶层的免费供应菜品搭配自烤面包。   他自己常去的食堂是没有免费供应区的。   如果把食堂也像划分金字塔般划出档次,那么谢启和钱朗只在一档吃,闻绛常在二三档吃饭,当然,他有S级能力者的身份,去一档吃也没谁会多嘴,但绝大部分饭菜的价格会对闻绛的钱包不太友好,他去了也就能点个渔粉。   正儿八经需要免费饭菜的学生绝不会踏进一档半步,在一档吃饭的学生随便拿份甜品都抵得上别人三个月的饮食费,但每天换着花样免费供应的菜品也只在一档有,其和“让人吃饱”也没什么联系,提供的食物可能是饮料、蛋糕、水果、海鲜,总之不会是盖浇饭。   闻绛如果要跟钱朗和谢启一起吃学校餐厅的饭,只能要么他们“下来”,要么他自己“上去”,闻绛一般选后者。   毕竟朋友也没真的吃颗葡萄,分片薯片都把账算得明明白白的道理,一档的饭菜的确好吃,偶尔上去跟着蹭两口,这种吃每一口饭都像在吃金子的感觉不得不承认很新鲜。   而且他还能自费吃渔粉,以及跟开惊喜盲盒似的吃些平时听都没听过的免费菜,极少数时候奢侈一把也未尝不可,真让钱朗和谢启下来吃,他们的舌头不太受得了。   那种皇子皇女走出皇宫,原本对庶民的饭不屑一顾,实际尝了一口后惊为天人的打脸剧情,在现实里还是太难出现了。   虽然没有很夸张的反应,但也没必要非让人没滋没味地吃饭吧,谢启好像做好了勇闯廉价低档食堂从而经常和闻绛一起吃饭的觉悟,闻绛觉得大可不必。   至于在哪都能吃的自烤面包就更没什么不好的了,这也算闻绛的一个个人小爱好。   面包,节衣缩食打工期间的最佳拍档,常由闻师傅亲自下厨,经历时间认证,多位友人点评,从外观、味道、实惠程度、卫生安全等多方面都无可挑剔,闻绛很满意。   谢启不是很满意。   连渔粉都不点了,还拿出打工时期老吃的东西,中午一见面,谢启就知道闻绛面临经济危机,他还不能直接给对方打钱。   谢启看看桌上的各式菜色搭配水果甜点,再看坐在对面面无表情默默咀嚼自烤面包的闻绛,感觉嘴里的饭菜难以下咽,不动声色地将其中几样递到闻绛那头。   给闻绛投喂食物是很需要技巧的,首先是份量,如果让谢启全按自己的心意来,他会直接把对方喂饱,变成请人吃饭,一次两次可以,想往终身制发展就会被拒绝,所以现阶段投喂的份量不能太大,谢启打算徐徐图之,慢慢增加每次的量。   ......如果他们未来一直在一起,那不就是“终身制”,怎么现在还算的这么明白,谢启很不满,谢启不敢说。   其次是投喂理由,这个部分说谎或者耍赖都没关系,谢启最常用的理由是“拿太多了,不要浪费”,然后是打着分享美味旗号的“尝尝这个”,闻绛有时候会用眼神传达自己的无语,但还是会默默吃掉。   最后是味道的搭配,这个就比较灵活随机了,属于谢启的个人坚持,不能看见什么就给闻绛塞什么,不然会出现很奇怪的组合,让味道打折扣,就像人可能既喜欢吃包子又喜欢吃巧克力,但一般不会吃肉包子蘸巧克力酱。   周日会在一起,总能让对方吃点好的吧,谢启换了副筷子夹起虾肉,边蘸上料汁边问闻绛:“很着急?”   “不算急。”着不着急其实也不取决于自己,闻绛只是想尽量缩短存够钱的时间,六千一份的海鲜在谈话间转手被放进了自己的盘子里,闻绛想了想又补充说,“艺术节能得奖就不急。”   拿到理论上的艺术节第一名的奖金,能立刻解决闻绛大半经济压力,在这段时间里再努力攒攒钱,实在不行他还有作为终极手段的过年压岁钱当保底,这样算下来,他的短期攒钱计划还是很有希望成功的。   “哦。”那也没多少,谢启算了下钱,开始琢磨偷偷增加闻绛收入的办法,心里又有些无奈,明面上能立刻解决的事非得偷着来,这感觉也没什么情趣可言啊?   以前也就算了,现在总不能还一直这样吧,谢启在纠结中又给对方夹了一块虾,还是没忍住问了句:“要我做什么吗?”   要你做什么……闻绛夹菜的手一顿,他轻轻眨了眨眼睛,神情中流露出一丝迷茫,漫长的半分钟后,谢启从对方的面瘫脸背后感受到种强烈的动摇。   谢启:?   “......”闻绛麻木地说:“可以的。”   闻绛习惯了自己解决自己的经济需求,不会遇到困难就开始惦记富豪朋友的钱袋,谢启和钱朗也很懂地不去强行掺和,如此良性健康的跨阶级交友关系,终于于此刻展露出了它最大的弊端:他完全没有想起来还有这条路可走。   刚刚被问了闻绛才意识到,这回的事情好像,还真的可以找谢启商量。   他之前如此认真规划的意义究竟是……?   ……问题不大。闻绛摆回云淡风轻的架势,把虾肉送进嘴里,酸酸辣辣的味道取悦了味蕾,他把话茬接上说:“看你想不想吧。”   闻绛把自己的用钱计划跟谢启和盘托出,有些出人意料的是,谢启听完后陷入了沉默。   搁在平时闻绛真愿意开口朝他要一份钱,谢启巴不得立刻打三份,现在听完却没有立刻响应,过了会儿才开口:“嗯。”   “你觉得这样好?”谢启语焉不详地问道。   闻绛很诚实地回答他:“我也不知道。”   只是想试试看,所以就做了。   “那就做吧。”谢启轻声说,眼神有些复杂,闻绛一和他对上,他又会像被火星烫到一样下意识错开。   他肩上好像压着座无形的大山,因为这个话题产生种颇为沉重的忧郁和伤感,但并没有抗拒和否定,谢启闷了一小会儿,便恢复常态说:“挺好的,我帮你。要今天就做吗?”   ……什么今天?   意识到谢启想动用万能的钱权之力现在直接搞定自己的计划,闻绛精神一振,把持住最后的底线说:“等艺术节之后吧。”   ***   闻绛最后和谢启的商讨结果是各出一半。   毕竟自己才是计划的第一发起人,谢启虽然没意见,但更接近于愿意陪同,让对方直接把要做的事全包了,闻绛也有些过意不去。   而且让谢启即刻接手满足所需条件,自己当个甩手掌柜,总感觉……感觉不够诚恳。闻绛隐隐觉得这样轻松的做法会对计划中的最后一项“谈判”有影响,“谈判”只有一次,将直接决定他攒的钱是否会打水漂,闻绛还是决定脚踏实地一些。   帮忙分担一半也已经足够减轻闻绛的压力了,一下子就让他从忙碌打工人闻绛,变回了生活悠哉闻绛,闻绛对此多少生出了种熟悉感,这好像和之前要修抑制器时一样,真正的打工攒钱生活还算不上正式开始呢,就已经宣布结束了。   至于艺术节的奖金,闻绛还是打算继续争取,有了这笔钱再加上谢启应援,他收到当天就可以完成攒钱计划,也不用再动用额外的小金库。   况且自己都答应林雯之了,下午放学,闻绛准时出现在戏剧社的小会议室里。   青池分给戏剧社的社团活动空间很大,额外搭配了两个会议室,社团进行排练,集体商讨事情多在活动室,道具组长期占据大会议室,桌上、地上、椅子上往往五花八门地堆着各种材料或器具。   小会议室更接近于私人休息室,决策讨论室,或者社长的知心谈话小空间,根据社长本人的说法,哪位社员心里有烦恼想倾诉,都可以来这里谈。   进入小会议室,率先看到的是展示有戏剧社历年荣誉奖杯奖状的玻璃橱窗,然后是沙发和茶几,沙发背后是张堆放了很多资料的办公桌,非常标准的办公室格局,为了让人进来心情舒畅,社长还特意在屋里养了绿植。   闻绛坐在正对办公桌的单人沙发上,社长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端起茶杯,空气一时沉默。   如何自然不做作,又触动人心的卖一个可怜,朴实无华的安静背后,闻绛的大脑疯狂运转。   社长在他旁边喝了一口茶。   ......好想和林老师打电话啊。社长战术性地又喝了一口茶。   由林朝鹤老师亲自指点的学生,青池唯一一个生活系表演类的S级生——如果要把社团比作一个大家庭,社团成员比作性格迥异的孩子,那闻绛大概就是成绩优异,听话懂事,最让人省心的长子。   正因如此,从没参与过谈心环节的闻绛出现在这里,令社长感到些讶异,又有些期待。   应该是为了选角的事来的吧。   也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了,很有主见的“长女”最近强烈要求换剧本换演员,把原本定给“幼子”的位置让给“长子”,社团里暗流涌动,非常热闹。   实在是很可爱,社长在心里慨叹。   这不是很像戏剧吗?一生只有一次的,无法反悔的戏剧,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结局,却都会成为推动结局的一环,当初老师们选中了闻绛和林雯之来复现【因果蝴蝶】亦是基于此。   当然,听起来讲得很宏大,其实定睛一看也只是一群学生的一场比赛而已。大部分社员都在当鹌鹑,林雯之会用尖锐又客观的道理来试图说服自己,柯垣表面上软绵绵的,大有为了社团的大家愿意退让的架势,其实努力的姿态和难过又乖巧的人设塑造都很刻意。   但是有用,柯垣有种即便知道他内心的小心思,依旧会想看看他还要怎么表现的可爱魅力。非常有意思的是,这种有点愚蠢又有点恶毒的特质极其契合林雯之在新剧本里给他安排的定位,演起来远比男一号适合,这就又让社长忍不住想夸赞自家编剧的实力。   自己就像摆在对立两方面前的转折点难题。闻绛应该是和林雯之一派的,他又会如何说服自己,不太可能像柯垣那样委屈巴巴地看似妥协实则撒娇,应该也是讲道理?   长女和长子的这个部分都很可爱,不过很难让自己真的作出决定,幼子总是容易得到更多偏爱,社长边想边温和开口,好听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这是怎么了?”   “我江郎才尽了。”闻绛平静地说。   “?”社长端起茶杯的手顿住。   ......?   他下意识看向闻绛,黑发黑眼,容貌俊美的年轻人窝在沙发里,十指浅浅交握,垂眸不再言语。   有一种淡淡的忧郁,像朦胧的水雾,丝线般的细雨笼罩着他。   很少见,社长想。   闻绛很容易让人想起连绵的山脉和山巅最纯净的霜雪,雪山总是难以预测,不可捉摸,可以带来震慑人心的空灵圣景,也可以降下掩盖一切的狂风暴雪,强大,遥远,可望不可及,是社长给自家台柱定位的卖点。   当对方收敛起锋芒,彻底安静下来时,他也可以演灵魂长河的摆渡人,化身乌鸦落在枝头的死神,显得优雅而神秘,现在的样子却罕见地少了许多距离。   “怎么会?”社长往闻绛的杯子里加了块方糖说,“你一直很优秀啊。”   “我演不好了。”闻绛瞥开视线,睫毛像濡湿的鸦羽:“没人相信我。我压力好大。”   在连续的忙碌中,努力寻求课业与实践活动的平衡,好不容易做完了作业,又连轴转着回来参加社团活动,明明努力事事做到最好,但如果最后没得奖......   他可是S级啊,前两届没有S级生,社团都能捧着荣誉奖杯回来。   是因为闻绛在选角和排戏上都显得太“与世无争”了吗?社长发现自己还真没想过这个切入点。   他用汤匙缓缓搅动着杯中的液体,将茶杯轻轻推到闻绛面前,思绪有些飘远:“别乱想,你的实力大家都清楚,大家都很依赖你的。”   那为什么这次的比赛却......?   杯子被端起,没有被说出口的事实,依旧摆在眼前,茶水上方升腾起一缕白色的雾气,闻绛轻轻眨了下眼睛,让人想起雨天的蝴蝶,他听话,懂事,并不提出过于尖锐的问题,又像是十二层柔软床垫下的一枚豌豆,令人躺上去辗转难眠,无法忽视。   隔着白烟似的水雾,经常显得冰冷深远的瞳孔也变得柔和,闻绛的模样瞧着其实并不可怜,他看向社长,没有流露出任何的难过和脆弱,话语也不具备任何攻击性,仿佛只是在寻求一个答案:“真的吗?”   “.......啊。”社长听见自己说,“当然。”   “别乱想。”他站起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闻绛的肩,怜爱地肯定道,“这次你还是演男一号,我们都很信任你。”   搞定了。   这下江郎不用才尽了。做戏做全,闻绛低头喝了一口甜甜的茶,低声说:“谢谢。”    第34章   柯垣的面前有两座大山。   第一座是鹿静槐学姐,拥有A级异能【天籁】,和柯垣自己的【天使之音】属于同类异能,鹿静槐虽然性格文静,不爱闹事,典型的在利益受损时往往最先选择主动退让,但在唱歌上意外地坚持,唯独不会对这点感到挫败。   这让人很难取代她的位置。   第二座是闻绛学长,拥有S级异能【戏剧舞台】,青池的名人,在入学第一天就听过他的名字,柯垣第一次知道对方的长相,是在表哥江鹤虎的房间里。   从对方床头柜的抽屉里,柯垣找到了一本被放在很里面的薄薄的小册子,封面绘制了澄净的高空,洁白的软云,雪山映衬下苍茫翠绿的草原,一条蜿蜒的长河串起封面和封底,在河水的尽头,有一个身穿异域服装的高挑背影,举手眺望着更远的地方。   册子显然不是商业制品,通过翻阅,柯垣认出了封面绘制的是一幕戏剧中的主人公。这本册子应该是一本粉丝向的设定集,里面收录了一些跟《塞里的金色湖畔》有关的随笔故事,剧情设定,演员访谈,还附赠了几张角色海报。   江鹤虎有四张海报,其中三张——例如故事开场就年迈已高的王,贯穿故事始终的关键人物牧羊人,心怀异心的北境骑士,皆被叠起来夹进册子里,打开能看到一道道明显的白色折痕,将海报上的人物切割成一个个规矩的方块。   还有一张海报没有折叠,而是被单独压在了抽屉最下面,柯垣专门拿出来,才发现这居然还是那场戏剧的角色海报。   放进了画框里保存的海报上是故事的主角,他被居住在草原上的人们簇拥,身穿与其他人不同的,兼具轻便和贵气的衣衫,有一双手正要往他头上放上花冠。锋利的宝剑被搁在一旁,他轻轻低头,边接受对方的赠礼,边弯眉笑着和别人谈话,一望无际的原野孕育了他开朗浪漫的性格,与生俱来的权贵又赋予他应有的优雅。   很清爽的印象。笑意太浅会显得疏离,笑容太盛又会显得过于淳朴,对方拥有一张可以出现在影视剧中的脸,但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整体给人的恰当好处的氛围感。   柯垣本来还想再研究一会儿,手中的东西却被刷得抽走,脾气向来不好的表哥黑着张脸把东西给扔回了抽屉深处,抽屉“砰”地被关上,对方眉头皱得死紧,扬声喊:“别乱翻我东西!”。   “对不起嘛。”在自己永久失去房间准入权前,柯垣低下头,看着有些委屈又有些难过,细声细气地说,“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他从背后掏出瓶叠满纸星星的许愿瓶,本质上毫无意义的装饰品:“我自己叠的,好看吗?”   江鹤虎便半晌没说话,最后长长的古怪的“呃——”了一声,像生吞了只青蛙般被狠狠恶心到,恶心到都有些像受到严重的内伤,已然倍感虚弱了,最后还是没好气地把他单手拎出了房间。   但对方别的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这就是原谅了自己的意思,柯垣站在紧闭的房门口,觉得可以半小时后再回去,就是不能再碰抽屉了。   很好搞定,大人好搞定,同学好搞定,性格糟糕的表哥某种意义上最好搞定,但被对方特意装订,又塞进不见人的抽屉里的海报还是勾起了柯垣的好奇,他在入学青池后,从别人嘴中得知了这本《塞里的金色湖畔》设定集总共只制作了三百份。   “这可是戏剧社第一部主演和编剧都采用了一年级新生的戏剧,当初大家都不看好,结果演完后十分钟内就被抢购一空了。”   跟他讲述这些的人如数家珍,语气里有热情,羡慕,惋惜,和一丝十分有距离感的,仿佛只可远观的惊叹。   对方刚刚还在对自己无比殷勤,现在就像根本看不到自己似的,“好厉害啊。”柯垣道了谢,开心地说:“听得我也好想加入戏剧社。”   “啊,当然可以……”柯垣没有错过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和轻视,可能是不想这么快打碎新生的愿望,更可能是因为自己与江鹤虎的关系,那人以不抱希望,又格外轻快的语气说:“你可以申请试试,不过戏剧社的入社门槛卡得很死哦。”   真烦人。柯垣点点头,露出干劲满满,十分憧憬的笑容。   柯垣挤在长队里递交社团申请书时第二次见到了闻绛,他只瞥见了对方的侧脸,过分冷漠的面庞像块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冰,和海报上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看见对方的第一眼,柯垣就确定了自己的表哥对此很“幻灭”。   周围的几个人在窃窃私语,自己待在旁边,仿佛也被波及成了追捧别人的群体中的一员,闻绛的旁边很空,只有一个女生一手插进校服外套的兜里,一手拿着本卷起来的剧本,边走边跟对方说着什么,两人从柯垣身旁经过,就像路过一颗石子,一片草叶。   不是演员和演员,而是演员和编剧组成的黄金搭档,别人跟自己这样讲过。   两个人甚至都是“平民”。   身处金字塔上层的人会称赞金字塔下层人的模样实在很奇妙,或许也只在青池能见到,父母其实最初想让自己就读其他学校,但拗不过自己的坚持,柯垣还是选择了这里。   拥有S级能力者招收资格的青池,竞争激励,不同阶层间的差距过于巨大的青池,总有人会比你更好,更夺目的青池,在以前的学校可以轻松成为众心捧月的焦点,在青池就很容易显得平凡。   就像珍珠放在沙堆的上方会显得瞩目,但如果有一整箱的珍珠摆在眼前,手伸进去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人们就只会关注这一箱组成的整体,不会特地去想这其中的第三百零二颗珍珠好不好看,耀不耀眼。   想要落进珠宝堆里也能被人记住,可远比落在沙土地上困难得多,自己走出学校,人们或许会说“你看那是青池的学生”,而像自己的表哥,表哥那几个朋友,表哥收藏的海报上的闻绛走出去,别人会说“你看那个人”,这就是差距。   嗯……但话又说回来,这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也没有。但就像有的人使劲手段只为迈入上流,有的人宁可扮演小丑也要博得讨论,谁都知道什么东西遥远,什么行为不好,什么想法会在收获短暂满足的同时带来更强烈的填不满的空虚,但真的碰见,那些“知足常乐”,“做好自己”的道理丝毫不能起到慰藉。   进入了青池,居然连表哥都显得不够用了。在戏剧社的前辈们都不认识自己的时候,柯垣就已经想在入学的第一年成为一次主演。   只是的确没想到戏剧社里还有位鹿静槐,还是该称赞一句青池不愧是“宝石箱”?有鹿静槐在,即便是出演把音乐类异能摆在首位的歌舞剧,柯垣也很难占据第一优势,其他类型的首选又肯定会落到闻绛手里。   这次其实就差一点儿。   如果是以前,他大可以早早打个电话让人把社长给换掉,现在却不得不收敛,江鹤虎倒是行为模式没怎么变——能让对方真的变得退让,收敛的人,大概并不存在于世上吧。   江鹤虎才是那个不需要根据环境变化,随时随地都能打电话的人,因为他不是对方,所以天平即便一时会朝他的方向倾斜,也仍可能像这样忽然导向另一边。自己的父母也就是抱着那种“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心思才不想让他来。   好烦。柯垣浏览着社团群里最后公布的角色名单,不自觉地轻咬自己的指节。   群消息在下面一秒钟就能冒出好多条,手机里有很多人在找他聊天,柯垣暂时没去理会,他设置了部分可见,在好友圈里发了条表达感慨和继续努力的内容,然后切回群聊,跟着别人一起发了个“加油”的可爱表情。   ***   社长决定换本换角色的消息,像阵风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戏剧社,尘埃落定,再想纠缠就显得太“不顾大局”了,没有更多的电视剧里会有的吵闹爆发,也没什么让人兴奋的八卦,社团所有的组都迅速行动了起来。   闻绛和柯垣的关系看着不咸不淡,说来不好意思,闻绛对这位学弟的印象其实很浅,毕竟他今年很忙,和柯垣入社的活跃时间完全错开。各自要演的角色完全确定后,周六排练日,闻绛倒是从这位学弟这里收到了一盒价格昂贵的巧克力,说是早就想送给憧憬的前辈的礼物。   “憧憬”并不能触动闻绛的心弦,让他生出任何想法,他从柯垣手里接过巧克力时,旁边道具组组装道具的成员没拿稳手里的圆球,球体伴着一声轻呼掉到了地上,闻绛因为动静视线扫向旁边,在那瞬间感觉学弟的心情非常糟糕。   “如果这是剧本的话,”林雯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排练休息时间,她举起块饼干和闻绛说,“因为你‘抢走’了男一号的位置,还对别人不屑一顾——”   “比赛当天,你就会面临到达现场后发现服装被恶意剪毁事件,后台喝水结果嗓子被毒哑无法上台事件,登台中途发现鞋子里有钉子或玻璃渣事件,被不知名员工带路最后却被锁进无人仓库错过上场事件,诸如此类的问题。”   好强的既视感,好足的说服力,一下子就想起了好多部经典校园影视剧剧情,闻绛默默咀嚼面包——之前做太多了没能吃完,咽下肚后平静表示:“好恶毒啊。”   “不能不提防。”林雯之信誓旦旦,以自己看人的毒辣眼光做担保,“不能忍受别人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可是很吓人的。他绝对很想要你的异能。”   林雯之边说边将饼干塞进嘴里,绝妙的味蕾享受让她顿时警觉:“这饼干哪来的?”   有股不属于他们能支付的经济水平的味道。   “社长送的。”闻绛继续吃面包,他要先把面包解决了再吃饼干:“他问我午饭吃什么,我说吃面包,他就给了我一盒。”   ......这下为了社团努力到吃饭都顾不上的坚强又可怜的人设更稳了。林雯之感慨:“我真是天才。”之前竟能想出如此妙计。   闻绛面无表情地附和她:“嗯,天才。”   虽然闻绛已经有了饼干吃,但林雯之气顺了不少,一码归一码,她仍决定斥巨资犒劳一下闻绛,于是下午的排练结束后,闻绛又收到了一份伯爵红茶慕斯蛋糕。   今天吃的甜食有些太多了,闻绛觉得蛋糕还是得和别人分着吃,或者只吃一半,剩下的拿回家放冰箱里,他四处望望,一时没能找到幸运的可以分享的眼熟小伙伴。   虽然今天是周六,但青池里仍然有不少学生,马场上有人在打马球,音乐厅里有钢琴声隐隐飘来,还有些学生闻绛也不知道要来学校干嘛,总之看着感觉很闲,闻绛远远看一眼,他们就会像麻雀一样跑掉。   总不能是特意来学校散步的吧。闻绛低头给谢启发消息:小恐龙吃蛋糕.jpg   谢启是肯定受不了冷藏过的隔夜蛋糕的,他要吃最好就是在这两个小时以内,朝待会儿要来接自己回家的谢启发完了邀请,闻绛拿着蛋糕,决定先寻觅一个人员稀少,环境优美的好去处。   他很清楚哪里人少。学校里明面上不会特地规定哪里只允许高阶异能者进入,但就像能分出明显档次的食堂,人群会自然而然地流向“该去的地方”,闻绛沿着一条特意铺设的石子路走,在郁郁葱葱的绿色植被的掩映下看见了一座中心小亭。   安静,养眼,还没有外人,闻绛满意地把蛋糕放到圆亭中心的桌上,一抬头在对面的石阶上瞅见了个毛茸茸的脑袋。   闻绛:......   江鹤虎靠着根圆亭的柱子,背对着闻绛,手上正画着素描,笔尖顿了下后皱眉扭过头来问:“干什么?”   以江鹤虎的五感敏锐程度,自己刚看见亭子的时候,他就应该注意到自己过来了。   ......要给对方分块蛋糕吗?   这么说来,自己还跟林雯之保证过要观察江鹤虎的意向。   闻绛微一沉默,随后坐到亭中的椅子上,淡然开口:“我是主演。”   不是你弟。   江鹤虎:......   干嘛啊??专门来找茬的吗! 第35章   周五 21:00   柯垣:没能当上主演><   柯垣:还是做得不够好   柯垣:哭哭.jpg   这有什么值得哭的?江鹤虎关闭聊天界面,没搭理这位麻烦又爱闹腾的表弟。   想让自己帮忙出头对吧,他读得懂对方专门给自己发消息的意思。   可能是因为间接的靠表亲关系获得了太多好处,柯垣虽然很注意把握和江鹤虎聊天时的分寸,但潜意识里仍会把他们视为一种“大哥罩着小弟”的相处模式,又或者说,会想当然地认为“轻视小弟就等于损了大哥的脸面,大哥不会咽下这口气”,才会来他这里诉苦。   这也太蠢了。   江鹤虎承认自己可能是有点——也就有一点点,喜欢“哥哥”这个颇为新鲜的立场,所以才以默许的形式放纵柯垣,但对方的脑回路着实无法让自己恭维。   毕竟,到底是对自己多没自信,才会计较这种细枝末节?   真想按死一只蚂蚁,直接按死就是了,哪那么多弯弯绕绕,这还要偷偷巡视蚂蚁群落,看有没有哪只蚂蚁偷吃了邻居家孩子中午没吃完落在餐桌上的一块面包屑,发现了立刻赶过去“教育”蚂蚁,好借此彰显自己的厉害,提醒蚂蚁不要忘记自己的权威......   自己很闲吗?   柯垣即便进了青池,脑海里也全是在以前学校的那一套想法,他似乎尚未意识到他现在的位置有多么脆弱。   他现在是因为被怀疑为一位“受万般疼爱的宝贝弟弟”,拥有这种真的受到一点委屈就能引来自己为其出头的形象,才一直被别人捧着让着。   如果这点被看破不是真的,青池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懂得“蚂蚁理论”,他们很清楚要如何把握住不让自己皱眉的尺度,恰当轻视柯垣,到时候柯垣又受得了吗?   比起什么大哥小弟,还不如来点更实际的,直接登门贴脸嘲讽他本人,那这事儿的性质才算变了——   ——“我是主演。”   “......”   江鹤虎看着堂然皇之坐在亭子里,刚刚出言特地“提醒”他的闻绛,感觉胸口的气就一阵阵的不顺:“你什么意思。”   就是告诉你一声。闻绛无辜地看他一眼。   “找茬是吧?”江鹤虎发出声冷笑,扭过头继续在绘本上画画,碳笔用力地擦过纸张:“故意嘲讽我,警告我别掺和你们演戏这事是不是?之前还莫名其妙给我发威胁短信,还在训练场拦着我,闻绛你是不是现在还记恨和我打架那一次?巧了!我也记着呢!”   “错了吧。”没打算和江鹤虎掰扯威胁短信,闻绛解开蛋糕的包装盒上的蝴蝶结,冷静纠正对方话里的表述不当问题:“是我单方面揍你。”   远比训练场的风波更早的,也没闹出过什么大动静的开学第一次正式见面,以江鹤虎单枪匹马拦截闻绛,试图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为开幕,以被抑制器抑制了异能的江鹤虎形单影只被闻绛揍为落幕,自此奠定了二人相处模式的基础。   碳笔用力划下,一提起这事,江鹤虎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没想过要上来就揍你!”然后你就先把我打了!   “那也是正当防卫。”   但凡江鹤虎真的成功出手一下,自己之后会是个什么下场?   蛋糕被提前切分成了容易入口的三角形,闻绛取出一块,先从尖角的部分开始吃,少见地跟江鹤虎在这个问题上又多纠缠了两句:“你一点儿都不明白吗?”   有点严厉的反问让江鹤虎画画的手又停了下,他掐紧了下笔端,默不吭声地继续勾勒黑白色的梦幻庭院,傍晚的学校连阵风都没有,只有笔尖沙沙摩擦过纸面的轻微动静,过了会儿,江鹤虎闷声说:“不知道。”   小孩子会因为好奇用水淹掉蚂蚁的洞穴,因为无聊用木棍尖去戳地里的爬虫,蚂蚁会被细细的水流冲到几步之外,爬虫会在时不时的刺激下来回在土里蛄蛹,恐怕很少会有人大声斥责小孩正在抱着满腔恶意凌虐生命吧,即便要进行教育,也到不了反手给孩子一巴掌,声泪俱下地控诉你怎么就变成了这种坏人的程度。   更多的时候,这其实还会成为一件小小的趣事,一段美好的童年回忆,一个给下一代孩子们科普爬虫习性的趣味小课堂。   所以比起虚心坦率认错,收敛自己乖张的脾性,对方更多的是在感到委屈,这也是理所当然可以预见的事,闻绛从一开始就没抱有过期待。   你看,他甚至不会让人直接退学,不会阻碍别人父母的事业,不会真把人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尽管他轻而易举就能做到,但他没有去做,反而忍下来了自己在别人手里吃瘪——他已经对闻绛格外“包容”,格外“特别”了。   自己无法凭借道理,彻底颠覆并同化和自己从出生起就截然不同的人的视野。只是,在半被动式地和林巡交换了作业后,闻绛的想法稍微发生了些变化。   石子已经滚落山崖,彼此互不干涉的界限在无形中变得模糊,太过无视和放任自己的牌友,好像会让他们愈发得寸进尺。   不管怎么说,他要确保艺术节的演出顺利,比起等江鹤虎像林巡一样突发奇想,给自己带来某种麻烦,还是那种不妥善解决后患无穷的麻烦,还不如一开始就把麻烦给扼杀在摇篮里。   餐盘里的三角蛋糕被吃掉三分之一,闻绛又新取了一副餐叉,开口警告对方:“别插手戏剧社的事。”   江鹤虎没好气地回嘴:“你管我?”   他本来没想管的,被闻绛这么一说,江鹤虎恶狠狠地划下一道,他还真有点想管了!   “那你想怎么做?”闻绛淡淡地反问他:“按照你们的决斗规矩来吗?”   战斗系的决斗游戏,说白了就是一对一的打架,要么提前就确定好奖品,要么输家当场听从赢家的一个命令,和青池去年的山路赛车,A级场的赌胜负,林巡的猜猜乐等比起来都属于换汤不换药,许多所谓的刺激游戏,细致算下来流程好像都是这一套。   至少江鹤虎不是什么输不起,爱耍赖的人,这点闻绛不担心,当初A级场的押胜负押错后让他换服务生的衣服他也换了,高明诚属于那之后的衍生问题。   只不过非常“过家家”的命令是很无趣的,在闻绛看不见的地方,这种圈内游戏里一旦出现了阶级不同的人,多的是刁难羞辱,让人爬着学狗叫,全程跪着清理聚会大厅之类的恶劣时刻。   两人又沉默了一小会儿,江鹤虎“啪”得合上手中的画册,“行啊。”他站起来,转身踏进亭子里,把画册和笔搁到桌上,扬声宣布,“那我要是赢了,你以后就得给我......”   闻绛抬头瞥他。   “......端茶倒水。”江鹤虎顿了下,又补充, “还要捏肩、捶腿......不准再打我。”   你不打我我当然不会打你了。闻绛懒得纠正对方,垂眸用叉子叉起块蛋糕,朝对方举起来问:“吃吗?”   “?!!”   江鹤虎一瞬间像被踩中了尾巴的猫那样睁圆了眼睛,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随后反应过来:“你又来这套是吧!”   闻绛眨眨眼睛,好像完全不懂江鹤虎在说什么,他弯起唇角,带着点玩笑的意味说:“哪一套?”   就是这一套,上一次是,上上次还是!   连装都不装一下,江鹤虎愤愤地想,难道闻绛就真觉得他每次都能靠这个赢吗?   让生活系的人和战斗系的人打架,着实有种要求别人用双腿和跑车在大道上比赛谁先冲过终点的荒诞感,基于这种常识,江鹤虎赢了也没谁会因此感慨“他真厉害”,连他本人都不会觉得。   反过来如果闻绛利用【戏剧舞台】成功制造出能让江鹤虎恍神的空隙,并根据【浴血】身体强化的特点,使用抑制器让其失效,扭转局面获胜,那就像用五百步兵战胜了对面两万精锐骑兵,倒会叫别人认可了,还会安上些“精妙利用异能长处”,“找准敌人异能短处”,“因地制宜审时度势”之类的赞美词汇,或者变成一个告诫战斗系生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敌的教育小故事。   但是哪有一个套路反复用三次的道理?这不是在把人当白痴耍吗!江鹤虎瞪着闻绛不吭声,眼角余光里看见了对方手腕上的抑制手环,闻绛扬了扬眉梢,其实没有流露出任何蓄意的暧昧蛊惑,面庞看着也不显奇异艳丽,只是问:“吃不吃啊?”   他的态度自然、开朗、亲切、平等,就像春日原野的阳光,就像对待身边交心的旅伴,就像......   就像《塞里的金色湖畔》的主人翁尤瑟。   是【戏剧舞台】带给对方的敏锐吗?闻绛很清楚该对每个人表演什么,江鹤虎总是对此感到没来由的羞恼。   在意识到玻尔酒店那时候,闻绛对他们三个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对自己的那种亲昵极大概率是算好了的演技后,他又有种胸腔被淤堵住的烦躁。   “我才不吃你手里那份。”江鹤虎怄气道,顽强抵抗了对方的邀请,他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指尖,视线投向桌面,转而拿起闻绛对面的一份已经被分出来放进盘子里的蛋糕:“我吃这个。”   “啊,”闻绛出声提醒他,“那个是给谢启的。”   什么意思?江鹤虎眯起眼睛,精致的脸上带着几分审视的危险:“你给他提前分好一整块,然后随便拿一口打发我?”   “那也行吧。”闻绛笑着说,并不在意江鹤虎的任性,仿佛他们只是在这间小亭里开一场茶会,“那我待会儿重新给他分一份。”   还在演!感性上难以把面前放松闲适的闻绛定义为演戏,那种清爽又优雅的气质简直从他的根骨里冒出来,可理性上怎么想都是故意在演,说不出到底受到了【戏剧舞台】几分影响,又或是觉得只要拒绝了闻绛的邀请陷阱就能暂时安心,江鹤虎皱着眉把自己选中的蛋糕吃进嘴里。   一般,廉价,普通,无趣。维持住了清甜的口感,但绝对不够格的味道充斥口腔,江鹤虎泄愤似的用力咀嚼嘴里的甜品,批判性的在心里表达不满,牙齿突然被什么东西给轻轻硌了一下。   不对。   一瞬间,身体里的某种力量如被“强行抽离”般急速流失,嘴里的圆环形的小小异物接触到了自己的舌面。   是已经不再用的抑制器。   脑海里意识到这点的下一秒,江鹤虎的衣领被拽住,然后头重重磕在桌面上,胳膊上传来阵疼痛,随即被闻绛反剪到背后单手按住。   另一只温凉瓷骨似的手带着超出想象的力气,强势捂住了江鹤虎的嘴,防止他把嘴里的戒指吐出来。   还真就成功了三次。   失去了异能,江鹤虎又变成了个纯粹的任对方搓扁揉圆的小少爷,他发出了“唔唔”的含糊声音,在闻绛的手底下用力挣扎,闻绛便掐紧他的脸颊肉让他的头往上仰,口腔里的平面因此倾斜,嘴里的指环顺应重力,稍稍往更深的方向滑了一点,江鹤虎瞪大了眼睛,身体一下子僵硬绷紧,不敢再随便乱动。   “送你了。”闻绛在他的身后冷淡开口,让他的头回到低垂状态,规避了一个简单的吞咽就能把戒指送进胃里的风险。   胜负暂时已分,端看闻绛想不想和之前一样,趁着对方的虚弱状态把人揍到没了戒指也没开不出异能,但他要分出手来捂紧江鹤虎的嘴,就没办法像上次一样撞人脑袋。   最直接的分出胜负的手段,果然还是干脆利落就让人把戒指吞进去吧,反正也能跑趟医院取出来,在短暂的惊诧后,江鹤虎反应过来这一点,他的呼吸愈重,最后闹脾气似的再度在闻绛手底下用力挣扎了一下。   要么你就真让戒指进到我的胃里,要么我现在就咬你一口逼你松手,把戒指吐出来再揍你,被捂嘴的沉默不影响江鹤虎传达自己的意见,牢牢箍住他的手像铁制的镣铐,却也因此让情绪积累,血液沸腾。   这是必须快速解决【浴血】这类战斗系能力者的第二个原因,情况一旦变得黏着纠缠,战斗系近乎本能的暴戾就会开始蠢蠢欲动。作为逆转局势的可行措施,江鹤虎真得在考虑狠狠咬闻绛一嘴,他没办法回想起来同样是被咬到流血,他可能七八分钟内就会恢复如初,闻绛则会实打实地缠上好多天纱布。   但这是说好的比赛,闻绛也不想这时候卖惨,他只是要和江鹤虎讲明白他不想听的事。   “这次的戏对我很重要,别来插手。”身下的人不太是能听得进别人讲话的状态,闻绛用力按住挣扎幅度越来越大,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江鹤虎,语气听着越来越冰冷。   “你让我觉得很烦。”   像是被这句话划下了休止符,身下的人忽然不再动了。    第36章   闻绛在一分钟后放开了江鹤虎。   在直白说了对方这样很烦人后,他就突然不再有任何动静了。感受不到任何反抗的趋势,闻绛松开对方,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吃蛋糕,江鹤虎站起来,背对着闻绛捋了两下自己的衣服,他抽走桌上的绘本和画笔,也重新回到了石阶上画自己的画。   对方是绘画社的挂名社员,从他不爱参加人多的社团活动,但还是会像这样私下里画画来看,他应该也是喜欢绘画的,闻绛以前也听到过些关于江鹤虎画画的言论。   有统计学研究表明,异能会影响一个人的兴趣爱好,比如生活系的学生参加的社团常常与自己的异能密切相关,基因似乎天生就让他们更容易对自己的异能方向生出热爱和归属感,而战斗系生没有专门的“对战社”,他们会参加的社团便更加分散,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在这之中,体育竞技类的社团仍是战斗系生会选择的主流,生活系的学生只能在里面当助理和后勤,但如果抛开训练场上的狠毒残酷不谈,单看江鹤虎的身形和样貌,他的确更适合安安静静地拿起一支画笔,又或流畅弹奏一首优美的钢琴曲。   周围回归沉默,耳边只有碳笔笔尖摩擦纸张的莎莎声仍在持续。傍晚的日照在亭柱、桌面、石阶和江鹤虎的后背上铺开大面积的橙黄,给闻绛面前的餐盘切割出边界分明的光影。   蛋糕清甜不腻,带着淡淡茶香的细腻口感取悦了闻绛的味蕾,他用一只手撑着侧脸,视线落入空气里浅淡的光束,并无明确的焦点,另一只手拿着勺子轻轻往旁边一探,就盛起了半勺黄昏的余晖。   在刚刚的小闹剧落下帷幕后,一切都显得格外惬意宁静。   距离谢启接闻绛回家还有一小会儿,随着天气转凉,天色黑得也越来越快,这点黄昏应该马上就会被黑色吞没,闻绛的手机忽然响了两声,他打开一看,是谢启给他新发来了消息。   谢启:今晚要过夜吗   谢启:晚饭点你喜欢的   ......也不是不行。   今晚就直接住到和谢启约好的新地点去,那还省了明天早起,依照闻绛过去的在朋友家留宿的经验,谢启选的地方肯定也不用考虑卫生和便利程度之类的问题。   如果闻绛想,他甚至不需要回家一趟打包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只需要和父母说一声,然后就直接从学校出发,待会儿拎着书包坐上对方的车就行了,所有的问题谢启那边都会解决。   虽然总感觉哪里有点怪怪的。   闻绛有一种直觉,如果他答应了过夜,那么明天晚上,怕寂寞的谢启就会进一步说“再过一夜算了,刚好明天开车送你上学”。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闷不吭声了好一会儿的江鹤虎突然开口问道:“戒指还要吗?”   对方的声音听着格外平静,也完全失去了平时一贯的张扬跋扈,让人联想起被一盆凉水浇透毛发的动物。闻绛果断地说:“不要。”   那种把吃进过嘴里的戒指拿出来,开开心心戴到手上的桥段,只在电视剧里上演惊喜求婚时见到过。   而且闻绛之前思考过了,戒指抑制器的防护罩功能一直都需要维修,能力者协会进行例行检查时是不会给它判定合格的,而单论正常的使用寿命,闻绛拥有丰富的免费抑制器使用经验,就算对这种抑制器进行精心的保养,它也肯定会比自己现在戴的手环更早报废。   事可以过三,但过四的确很困难,能像今天这样帮助自己取得决斗的胜利——应该算是胜了,就已经是发挥出戒指最大的余热了。   在闻绛的几种预想里,也有连续栽三次坑的江鹤虎为了泄愤,把戒指扔到地上狠狠踩几脚,让其彻底报废一类的情况,但实际结果对方看着安分许多,江鹤虎刷刷画着排线,很快又问:“新的要吗?”   什么意思,你也要送抑制器?三战三胜的强者理应获得胜利的奖品?   闻绛陷入短暂的沉默,实话实说,能得到一个真正的可以当备选的抑制器,的确具有吸引力,虽然也没必要,毕竟他已经有能用很久的手环了。   很奇妙的是,即便知道对于周围这些人,这么做其实只是洒洒水,闻绛从谢启和钱朗手里收贵重礼品时仍会相对矜持,而对于江鹤虎等人,这感觉就更像......   ......更像网上关注的富豪突然说“今天无聊,转发随机抽个人送套别墅玩”,然后自己就真中奖了一样。   倒不会刻意蹲着点等抽奖结果公布,没中也不会影响自己的生活半分,但要说很抗拒这从天而降的馅饼,其实也谈不上。   前提是“馅饼”不是“陷阱”,对方总不能是想效仿林巡,试图拿抑制器跟自己交换主演资格吧,闻绛严谨地思索另一种可能性,而江鹤虎似乎把他的沉默理解成了一种拒绝,声音稍微变大了些:“我又不要你什么。”   主动送别人抑制器,实际看着倒更像在请求别人接受似的,用手中的笔反复涂抹着阴影,江鹤虎最后听见身后的人冷淡地说:“随你。”   “那周一给你。”江鹤虎回道,可能是因为隔着距离且和闻绛背对,他的声音听着有些发闷,但与之前相比又轻松了些,像是从胸口堆积的石堆里挪走了最沉重的一块。   闻绛顿悟,这还是招求和之计,这下自己以后再想用类似的方式和江鹤虎打架,就会顾及着“这是人家送的抑制器”而下不去手,从良心和道义的角度上直接封杀了这种获胜手法。   沉默一旦被打破,再继续话题似乎就变得很容易,不再有被揍的后顾之忧,江鹤虎今天的话格外多:“你怎么每次都演尤瑟?”   当然是因为有效。闻绛觉得对方这是没话找话。   况且江鹤虎喜欢《塞里的金色湖畔》又不是什么被瞒得很好的秘密。   钱朗有一段时间热衷于在小圈子里四处推销闻绛,类似于“我们闻绛可是很厉害的”,然收效甚微,但在剧场首秀完成之后,他堪称扬眉吐气,决定狠狠回头清算,给每一个人都发消息称“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然无人响应。   指望他们低头承认“钱朗你说的太对了,是我眼拙不如你”,还不如让他们从顶楼跳下去,钱朗跟闻绛抱怨他们一点都不坦率的时候,戏剧社的社员正在核对自家制品的售卖情况,闻绛在上面看见了江鹤虎的名字。   钱朗适时送出消息:你知道江鹤虎就像什么吗   闻绛了然地给钱朗回复:黑粉   拿走制品留下签名的人可以给社团写下自己的宝贵意见,闻绛发现上面只有自己那栏是空白的,剩下的所有演员,声乐,灯光,道具等等,统一评语都是:就那样。   闻绛了然地继续给钱朗发送:还辱追   不过再后来,江鹤虎就不这么做了,他大概的确是在和闻绛的相处中,不知不觉间变了不少,这种变化对于他自己来说可能已经很大,又显然不足,不施加如同长辈或恋人一样的疼爱滤镜,或者无比认同那套金字塔的阶级法则,大概很难真心夸赞出来。   温天路和林巡对于闻绛的态度肯定也是发生过改变的,闻绛不去理会的时候,这就像一只待在最高的叶片上,缓慢地朝着叶尖移动的蜗牛,但在闻绛转过身投以视线后,他轻轻拨弄一下草叶,于是“啪嗒——”   蜗牛终于成功从叶片上滚落下来,一下子就掉到了距离起点分外遥远,凭借自己的力量难以回去的地方。   “以后别演了呗。”背对着闻绛的江鹤虎继续说,“你该什么样就什么样不就行了,干嘛每次要我办事你都演啊。”   这因果逻辑不对吧。闻绛平静指出:“你在倒打一耙。”   真正不听人讲话,总是需要别人靠异能做点什么的显然另有其人。   事实胜于雄辩,人还不至于连这一点都没自觉,江鹤虎不说话了,他好像在闻绛看不见的地方进行了一番很激烈的心理斗争,半响后嘟囔了句:“对不起。”   闻绛忽的意识到这是个跟对方确认结果的好时候,他终于转动视线,瞥了眼江鹤虎问:“你会听话?”   说好的不准插手,别这个时候了又要反悔。   “......”江鹤虎的笔尖停住,在闻绛即将有些无聊地把视线移回去前,他又突然开口说:“你别演了就行。”   “下次有事直接说行吗?”他拿着绘本站起来,总算转过身,看着有些没精打采:“我又不是必须要你演戏才会听你的。”   江鹤虎坐到了闻绛对面的位置上,继续用画笔在纸上勾勒,在闻绛到来之前,他就已经画了有好一会儿了,其实已经画完了大部分,现在只是在做最后的修改和细节加工。   现在的他看着没什么戾气,和学校里把人吓得不敢支声的形象相距甚远,闻绛吃完了自己手里的那份蛋糕,觉得江鹤虎还是比林巡好搞定许多。   如果是之前在爱丽烘焙的林巡,总感觉跟他说一句你很烦人,林巡说不定反而会变本加厉地更高兴起来。   能好好沟通当然是件好事,左右没有坏处,闻绛答应道:“可以。”   桌子上还有半份没吃完的蛋糕,江鹤虎的视野里,闻绛总像什么都没在想,什么也无所谓,他平淡扫了眼桌面,又补充道:“把蛋糕带走。”   《塞里的金色湖畔》的主人公尤瑟,肯定不会用这种语气跟任何人说话吧。   在观众面前如同金灿灿的阳光般,如同源于高山的清澈水流般的形象,与演员本人的平日印象相距甚远,可很神奇的是,江鹤虎从来没觉得闻绛和尤瑟不搭过。   “我知道。”江鹤虎皱着眉说,过了会儿又问:“你有兴趣当模特吗?”   绘画社的社长也这么邀请过自己,让自己去当绘画社的一日写生模特,不过那个时候闻绛拒绝了,他回道:“暂时没有。”   “哦。”江鹤虎平静地接话,对这个结果似乎也不意外,他“哗啦”一声把自己画完的那页纸给撕下来搁在桌面上,又把自己那半份被塞了戒指抑制器的,没吃完的蛋糕给拿起来。   “送你了。”他站起来,合上绘本转身带着蛋糕走了。   闻绛垂眸看着对方留在桌子上的画,之前听说对方的画画功底很强,画的画还得过奖,现在看来并非虚言,虽然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但已经能看出这是一幅线条干净,意境唯美,瞧着很漂亮的画。   闻绛把画拿起来,上面绘制出了黑白色的圆亭,原型应该就是他们一直待着的这一座,江鹤虎虽然画的是圆亭,实际画的时候却一直坐在石阶上,完全没有对比着看。   他更多的应该是在描绘自己的想象,画面中除了庭院,也多了许多现实中没有的花草,增添了瑰丽而浪漫的幻想色彩。   光芒穿过郁郁葱葱的森林,透过枝杈的间隙倾斜而下,开满花朵的藤蔓攀爬上圆亭的柱子,周围是如光点一般飞舞的小小精灵,在亭子中心,有一个黑发黑眼的年轻人坐在圆桌前,一手轻轻托腮,另一手微微抬起,一只精灵便灵巧地落在了他的指尖,轻声歌唱。   每天照镜子都能看见的熟悉长相,身上穿的衣服也一样。   而画中的人瞧着有些慵懒,神情显得平静而淡漠,他坐在亭中的模样并不突兀,和如梦似幻的背景融合在了一起,却又好像裹着终年不化的寒冰,垂下的视线仿佛看向了指尖的精灵,又似乎落在了没人知晓的遥远的地方。   ......不是“尤瑟”啊。   闻绛意识到,这里面画的应该就是他自己。    第37章   谢启发现闻绛的时候,对方正在看江鹤虎画的画。   微风吹拂过他额前的发丝,闻绛伸手抚平了纸张被吹起的一角,夕阳给闻绛的侧脸打上了一层浅光,让他的眼神瞧着专注而柔软,仿佛手中的那张纸很重要,谢启脚下顿了下,两三秒后重新迈开步子。   谢启知道这其实是种错觉。   闻绛的瞳色很深,当他认真注视着某个人时,很容易给人一种被深渊窥探的压迫感,但视线相互对上几秒,又会忍不住被此吸引,而如果只是路过淡淡扫一眼,就会让人觉得是在看无所谓的垃圾。   只有在面对其他的活物,又或没有生命的物品,比如做题、看剧本、看电影时,他身上的距离感才会减弱,就像人透过影像观看春日阳光下有些金灿灿的雪山,和亲自感受山顶的风雪,呼吸山间冷冽清透的空气,总归是不同的。   而这些体感大多数时候都是错觉。   他认真看着别人,脑海里也可能只是在想午饭要吃些什么,或者“我要给你讲一个绝妙的笑话,我先酝酿一下”,路过谁时扫了一眼,也可能是在看别人书包上的玩偶挂坠。   抛开舞台上的表现不谈,私底下只有极少数的时候,闻绛才会对自己有些自觉,意识到他正在给人留下什么样的印象。   所以他现在,也只是单纯看画而已——谢启走过去瞟了一眼,立刻就认出那幅精致的手绘画上画的是闻绛本人。   “……”   闻绛表现得坦坦荡荡,他见谢启来了,视线从画上挪开,投向蛋糕示意,全然不打算多说些什么:“吃吗?”   还在出炉两个小时的最佳新鲜期以内呢。   “……吃。”谢启端起已经被分好的那份,眼神扫过桌上剩下的蛋糕和闻绛的餐盘,忽然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吃了两份?”   “有一份给江鹤虎了。”   哦。   给江鹤虎了。   叉子切开奶油,谢启叉起块蛋糕,又慢吞吞地问:“他一直在这儿?”   “刚走。”闻绛随口回道,思考怎么处理手里的画,纸张的尺寸比课本要大,想夹进书里携带回去就需要折起来。   毕竟是份礼物,他想了想,基于礼貌把手里的画给沿着一边卷好成纸筒,这样不会留下折痕。   叉子在手中转动,谢启看着闻绛说:“画是他刚画的?”   “嗯。”   闻绛低头说,他打开书包看了一眼,又把拉链拉上,包里没有足够的空间,他决定还是就直接拿着画回——   ——“砰!”   餐盘毫无征兆地从中间裂开,变成两半摔落地面,黏腻的奶油顺着谢启的指缝滑落,平地而起的狂风吹动衣衫,一下子就把闻绛手里的纸张吹折。   指向性明确的狂风很快又变成无序交错的乱流,在耳边呼呼作响,闻绛沉默看了眼手中脆弱的纸筒,又看向面无表情的谢启,视线最后落在对方旁边的亭柱上,柱子上有着刚刚还不存在的很深的划痕。   闻绛:……   WHY?   闻绛认真思考了一秒今天的蛋糕对谢启而言太过难吃,难吃到让他精神大幅度波动以至于异能不稳的可能性。   ***   人们常说的异能的稳定特性,大致上可以分为“先天”和“后天”两类。   “后天”与能力者的个人实力挂钩,后天性异能不稳的现象,多出现在天赋卓越的孩子或少年身上,又或受到后天刺激,对使用异能产生应激心理障碍的患者身上。   因为他们的异能本身很强,但能力者尚未成长到能完全掌握这份力量的地步,所以会出现异能逸散、波动等问题。   只要能力者的实力逐步提升,变得足够强大,异能后天不稳的问题就能得到完美的解决。   而“先天”就像人类天生的肢体毛发、肤色瞳色,或者说就像游戏里,被设定好了数值的角色面板一样,它与异能共生,是这份生来就拥有的礼物的组成部分,想要干预它,便不是简单说一句靠自己变强就能解决的。   S级是突破了通常规格的异能阶级,生活系里尚有稳定性极高的S级能力者,但在战斗系里,“先天不稳”的情况高达100%,“双异能”,“三异能”之类的罕见情况也常常如此,所以谢启和钱朗这对难兄难弟,注定会和异能稳定性的问题纠缠多年。   钱朗在这方面相对好一些,人们更关注的还是被称为“天妒”现象的双异能本身,而对于S级,能力者哪怕获得了不错的稳定性评价,也会有人从“S级不能按照常规判定”,“S级应该要求更严格”,“评价结果不一定可信”,“变得更强后很快就会不稳”,“精神状态一变差肯定立刻就跌了”等各种角度提出质疑。   即,像谢启和温天路这种S级战斗系能力者,会面临“异能不稳的问题本就难以解决”和“大众对他们的稳定要求极为严苛”两方面的压力,逼迫着他们进入秘塔接受全方面管理。   自谢启入学以来,他的异能的稳定状态虽然没能转入安全范畴,但之前也一直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且他在闻绛面前总是表现得很稳定,故闻绛对谢启的异能问题一直没有很深的实感,甚至可能是对方的熟人里最没有实感的一个。   但闻绛现在有了。   铂尔酒店那时候异能就短暂不稳过,自己和林巡见面期间,谢启的异能也失控过,今天下午在学校又亲眼目睹了一次异能短期失控,一周的时间内,光自己知道的次数,对方就已经失控3次了。   确实不太乐观,闻绛检查自己留宿要带的东西。   日常洗漱用品——目的地已经准备了全套,可以不用带。   一套换洗的衣服,还有居家睡衣——还是穿自己习惯的比较舒服,这个要带上。   没看完的小说——应该不用带。   去朋友家留宿带的礼物,妈妈特色烘焙魔鬼辣椒味小饼干一袋——外表看着很正常,可以拿来骗谢启是甜味的。   文化课作业——周五晚上就全做完了,不确定明天会不会回家,总之先带上。   剩下的应该就没什么了,闻绛收拾好轻便的行李,和父母打完招呼出了家门,相当眼熟的车正安静地停留在黑暗里等着他,他最后还是决定在周六晚上就去和谢启约好的新住址。   主打一手陪伴感。   半小时以上的车程,从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繁华中心地段转向独居别墅,管家一走,新居里就只剩下了闻绛和谢启两个人。   瞧着过分宽敞的大厅,中央触屏电视,游戏展柜,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旋转走廊通往二楼,虽然冰箱里塞满了食物,但没什么生活痕迹,谢启自己估计不怎么来这儿。   睡觉的地方可以随便选,闻绛把行李放在二楼,他现在的心情倒和觉得麻烦啊,意外啊毫无关系。   大家都是S级,看待彼此并不会有大众的刻板印象,谢启不是行走的恐怖炸弹,隐藏的危险分子,也不是和医生绑定的精神患者,需要百分百体贴迎合,时刻照顾心情的脆弱巨婴——对方这方面说不定比很多“正常人”都强呢,他可是自我调理的高手。   自我调理的高手一路上都神情恹恹,蔫巴巴地带闻绛转了一圈屋子,蔫巴巴地给闻绛点晚饭,蔫巴巴地给闻绛洗了盘水果,蔫巴巴地在茶几抽屉里找能一起看的影片,闻绛默默地逛,默默地吃,默默地等,感觉顺从陪伴路线不太好使。   造成异能不稳定波动的因素中,最直接最普遍的是“精神状态”,闻绛坐在沙发上率先发问:“突然变成这样,你有头绪吗?”   谢启找影片的手停了停,闷闷地说:“有啊。”   那还好,闻绛想。   比起因为心情燥郁啊,一时受到剧烈刺激导致的异能失控,还是能力者觉得自己一切正常,心态阳光健康,异能却毫无征兆地大暴走的情况最为糟糕,那可能意味着异能已经与能力者完全“脱轨”,所以能力者自己都抓不到任何苗头。   而谢启自己想得到原因,就意味着这还是常规型的不稳定,也方便将来让医生对症下药。   关乎人的精神内心,情感变化的话题一般会比较涉及个人隐私,闻绛体贴地不去主动进一步询问缘由,只问:“要帮忙吗?”   如果情况紧急,今晚踩你也是可以的。闻绛对朋友的癖好报以充分的尊重。   而谢启闻言神情特别复杂地抬头看了闻绛一眼,眼中似乎没有S级之间惺惺相惜的感激之情。   他摸了两下自己前额的头发,在众多“想让闻绛帮忙”的选项中寻觅成功性大的,最后不太抱希望地开口:“你从今天起一直住这儿......”   这还不如说让人踩你呢,闻绛面无表情:“不行。”   谢启勉强退了一步:“你给手机里装个定位器......”   闻绛毫不动摇:“不要。”   闻绛严谨修正自己之前的措辞:“你在合法范围内,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那的确也有不少就是了,谢启脑海里滚落出一连串愿望清单,然后被现实告知他和闻绛目前的进展止步于“牵手”和“一起吃饭”。   哦,还有个特别别扭,特别公事公办的“互帮互助”。   ......异能会变成这样,也不全是自己的问题吧?闻绛见谢启不吱声,干脆也先去翻抽屉里找能看的影片,谢启向后仰靠在沙发上,盯着对方略显疏离的侧脸,对【风暴】突然变差的稳定状态感到沮丧,再想想又很不服气。   他当然清楚异能失控的原因,在更早之前,在他上一次提议帮忙被闻绛拒绝的时候,在他骤然意识到自己最无法接受什么的时候,某种阴暗的情绪就埋下了种子,时不时地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因此灼烧起来。   可是,他可能是有点——有很多——或许比较过量——太在意闻绛和别人相处了,但难道闻绛对他持续不咸不淡的态度,就没有1%的错吗?   闻绛在他旁边认真比较着哪部影片比较好看。   “......你老跟别人说话,我控制不住。”谢启看向旁边的地面嘟囔,最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预支了余生大半的坦率,扭过头来问,“你到底怎么想——”   谢启看见闻绛拿着的影片封面上大片的肉色。   什么玩意儿???   坦率骤然消散,谢启的脑袋顿时陷入空白,定睛一看,看见一只瞧着柔弱无骨的属于女性的手。   那只手的女主人没有出镜,而是托住了另一个没露脸的男人的下巴,封面的大半空间,都献给了跪着的男人赤裸的,被红绳以特别的手法捆缚住的上半身。   另附正经标题:《从入门到精通—新手必学视频合集》。   怪不得要选在新住址,原来是准备了通往“新世界”的学习材料在这里,闻绛了然地看向谢启。   “我没看过。”大脑依旧空白的谢启飞速地说。   他还没带闻绛看这栋别墅里最大的秘密——父母精心为他准备的生日礼密室,本来还打算先给对方做下心理准备,没想到这屋里居然处处都有“陷阱”。   他的大脑宕机,见闻绛低头,又下意识开口:“你能不能别盯着他看了。”   啊?闻绛迷茫地从封面上移开视线。   “不是,”谢启找回了点理性,揉了把头发,没头没尾地说:“他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闻绛这才意识到谢启口中的“他”是指封面上这个不穿上衣的男人,这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他只是以为他需要学习一下这个绳的绑法,作为“新手”。   毕竟这个绳子,很明显要由封面上的另一个人来绑。   虽然没有明面说过,但自己和谢启,谁会是手的主人,谁又会是跪着的人,这理应是无需核对,显而易见的。   真要用“新世界”的方法解决问题,然后每次都只是踩人的话,那应该会因为越来越没有刺激感,导致效果降低吧。虽然完全没接触过相关领域,但学霸已经聪慧地意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   闻绛把封面举起来,平淡地问:“你要用吗?”   用什么?!   是说绳子吗?谁会有被绑的兴趣?被五花大绑起来有什么好——谢启在这一刻福至心灵,他默不吭声了一会儿,最后干涩开口:“你绑啊?”   ......那不然,你用异能给自己绑?闻绛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一边嗯了声。   “......哦。”谢启摸了摸脖子,听见自己说,“.......行呗。”    第38章   在戏剧社的公共书架上,有部分书会描述年轻人们偷偷聚在一起欣赏秘密影片的剧情。   窄小的房间,暧昧的氛围,属于青春期的好奇与躁动,视书的类型而定,这可能是为揭露糜烂人性铺设的序幕,也可能是给青涩校园情侣搭建的舞台,但总之,它是一段能让故事中的角色心跳加速,皮肤发烫,内心掀起层层波澜的情节。   ......理论上是这样的。   屏幕上跪着的男人非常敬业地发出公式化的喘息,拍摄的镜头意义明确的给了多处部位特写,声乐音效和视觉刺激齐齐卖力,坐在沙发上的闻绛和谢启面无表情。   看得挺无聊的,观看视频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这么想。   正式尝试绑人之前,得先了解相关的知识,束缚所需的道具也在闻绛还没亲眼去看的秘密房间里,所以真正的上手操作环节,干脆跟着房间参观一同被放到了明天。   而今天晚上,是留给新手期菜鸟的,如考生面对期末大考般,督促人紧急预习课本,往脑海里灌输知识的黄金时间。   二人手头的学习资料——《从入门到精通——新手必学视频合集》共含多个篇章,束缚篇也只是其中一个部分而已,此外还有语言篇,分类篇,鞭打篇,驯养篇,惩戒篇等等,据称内容详尽,最大的卖点是包教包会。   没太大用,闻绛得出结论。   客观来说,这盘学习资料的确拍得颇为用心,能感受到制作方为平衡“教学”和“抓人眼球”两方面下了不少功夫,闻绛通过视频学会了绳子的绑法,还顺势了解了些新知识,但它的作用可能也就止步于此了。   资料中大量理应实用的内容,似乎并不适合他们。   与一些展示手法的难度、风格等都没关系,最直观最基本的一个问题在于——谢启好像不是真的对“新世界”有兴趣。   虽然各种意义上都不太一样,但现状大体都属于观众观看表演这个范畴,一段演出,针对不同的观众具有不同的作用,从定位上划分,视频对于闻绛自己是学习材料,对于谢启……理论上应该是情色影片。   谢启不感惊讶,不觉新奇可以理解,他的父母的性观念似乎很开放,退一步来说,圈子里也有很多人爱养奴或者玩这些,哪里还需要额外的视频来给他“开蒙”。对方懂的见过的,其实比自己多出很多,这在闻绛的预料之内。   何况陌生男人的情态也真没什么好看的。   只是,如果谢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他又该怎么从中得到发泄和疏解呢?   之所以会做这些事,本质是为了缓解异能紊乱,谢启的个人感觉自然是重要的评估依据,但依照闻绛的观察,对方好像比他还要觉得无聊。   闻绛自己看视频的反应很冷淡,他的心态和看一场发生在培养箱里的动物实验没什么区别,而谢启翘着腿坐他旁边,尽显高高在上的大爷本色,眉眼间满是淡淡的不悦。   对方在正式看之前还挺无所谓的,结果从男人脱衣服开始心情就迅速变差,他现在就像在被迫听聒噪烦心的音乐,看让人如坐针毡的垃圾电影,只是凭着基本的礼仪才一直闭口不言。   不管是会代入式妄想也好,还是单纯“欣赏”声色画面也好,人面对符合自己癖好的情色小视频时,总会产生点诸如体温升高,心跳加快,乃至更明显的生理反应,而这无法从谢启身上窥见半点。   不过视频里的人的演技的确很一般就是了……同为生活系表演类的能力者,闻绛对陌生男女的评价很严格。   无论是出境相对较少的主人,还是占了大半时长的玩奴,二人演得都有点做作,不太自然。   闻绛认真瞧了瞧男人的举止,对方无时无刻不在展示自己布满痕迹的腰背肌肉,在被女主人抽了一鞭后,他像是有些“受不了”了,仰头发出难耐隐忍的呻吟,镜头刻意突出了他滚动的脖颈线条,与此同时,闻绛听见谢启压得很低的烦躁的一声咋舌。   桌面上的书本在没人碰的情况下忽然动了下,被无序的气流吹得翻动了几页。   闻绛:……   这似乎已经到嫌恶的范畴了。   但铂尔酒店那时候,谢启的确是有反应的,刚才问他要不要被绑时也是,何况他还有医生的结论证明,要说谢启其实根本没打开过新大门,这并不能说通。   “门”开得有些怪,还是说他有什么比这更高的需求,完全压制了所谓的兴趣呢?   在屏幕里的下一道鞭子落下来前,闻绛按下暂停键问:“是不是起反效果了。”   异能一点儿都没变好。   ……自己正在陪自己的男朋友看别的男人出演的情色影片,到底什么情况下能有正面效果?谢启揉了揉眉心,闷闷不乐地“嗯”了声,他已经和那种捂住闻绛的眼睛把人带走的冲动缠斗许久了。   闻绛侧头看了他一眼,无声地询问对方理由。   谢启噎住,他张了张嘴,很快又闭上,扭过头去揉自己的头发,露出来的耳廓渐渐烧红起来。   这问题似乎远比看视频让他感到羞耻,叫他进行了好长的一番心里斗争,才终于开口抱怨道:“……我觉得演得烂行了吧。”   闻绛没漏过对方后一句小声嘟囔:“这也不是你来啊。”   这也不是你来啊。   这也不是你来啊。   意味深长的话语在大脑里重复,闻绛微微一怔。   闻绛……有点感动。   有眼光呀。“我也觉得。”闻绛点了下头,认真地大力表达赞同。不错,自己的演技水平可比视频里的人好多了!   没想到即便是自己不会参加的赛道,谢启也对自己这么有信心,闻绛忽然多了些帮忙的干劲,但动容之余,他还是澄清了一下事实:“我没演过。”   酒店那个时候,他其实是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的,并没有刻意想过要给谢启演什么。   没想到谢启反而因此被打开一扇新世界的门,也是种机缘巧合下的误打误撞。   “你不用演。”谢启蹙眉,终于把头转回来,虽然耳朵还有点红,但脸上已然是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犯不着,你想做什么直接做就行了。”   那自由度还挺高的,闻绛想起来视频中的语言篇讲的内容:“不用骂你?”   “……”   这辈子还没哪个没脑子的敢骂他。谢启的眉毛下意识狠狠皱起,看见闻绛在旁边托着腮瞧他,又说不出什么话来,憋了会儿语气有点古怪地反问道:“你想骂我?”   “没兴趣。”闻绛平淡道,他这个从小到大的乖学生从来不骂人的。   架倒是打过,闻绛又问:“那打你呢?”   对于战斗系的能力者,打架几乎是种常态,这个问题反而比骂人要好回答,就是一向只有谢启单方面殴打别人的份。   “……行吧。”   答应让别人来打自己的感觉有点怪,但谢启不得不承认,他到底对生活系还是有些“刻版印象”的,他的视线扫过闻绛的锁骨和手腕,在皮肤上停了几秒后忽然没头没尾地笑了声,从最初的局促变得游刃有余起来,用懒散的语调调侃道:“别把你打累了。”   这听起来像是喜剧剧情了。   不过战斗系生普遍皮糙肉厚,自愈能力更强,更何况还是S级,对方的话其实的确有点道理。   闻绛又看向屏幕,视频进行到了鞭打篇,里面倒是有在讲如何最省力气最有效率地挥出很疼的一鞭,而谢启的心情在这一刻再次明显地降了下去。   “你还要看?”谢启的语气带着点不满,他挑剔地看着屏幕上的肌肉裸男,小声嘀咕:“外强中干。”   闻绛:……   这是在和对方比什么?闻绛垂眸,人家是表演类的,努力练身材就是为了拍视频,本来也不为打架强啊。   “我把这段看完。”这段或许是能派上用场的知识呢,闻绛决定继续学习一会儿,谢启看向视频的眼神越发冰冷,但还是和一开始时一样,瞧着完全没有先行离开回屋睡觉的打算,而是继续坐在沙发上陪闻绛。   闻绛偏头看他,异能让一个人的真实身体素质不再和表面的高大威猛,肌肉发达挂钩,最典型的案例就是【浴血】状态下的江鹤虎,谢启同样不是那种虎背熊腰的壮实体格,但他自身的耐力、爆发力、绝对力量等各方面,肯定都处于顶尖水平。   所以如果真要对对方挥鞭子,或者让对方做些看着偏痛偏累的事……闻绛的确生不出面对朋友下不去手的心思,只要谢启本人是乐意的。   闻绛冷不丁问道:“你是不是很能做负重俯卧撑。”   谢启愣了下,很快轻描淡写地回道:“能啊。”   所谓负重俯卧撑,也不过就是在腰背上放了重物的情况下连续做俯卧撑而已,A级场做一次最基础的都是两百次起步,没什么难度可言。   谢启基本从不参加这种训练,但不代表他做不到,他一直以来都接受着规格更高的体能教育。   看来的确无需担心。闻绛听罢,眼里带着了然,依旧托腮看着谢启。   “那,”他就像在跟对方唠家常一样平淡地继续说:“你跪到地上去。”   “等我看完再起来。” 第39章   与上一次相比,谢启这回的行动迅速了许多。   他收到命令后呼吸停滞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谢启没有和闻绛多做拉扯,而是沉默地站起来,随后满不在乎地在闻绛面前蹲下,让自己的膝盖接触了毛茸茸的地毯。   只有右膝盖。   这怎么行动还打折扣呢,闻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谢启在对方的注视下慢吞吞地把左腿也放了下去。   现在,他又一次地正式跪到闻绛面前了,左膝盖接触地面的同时,谢启的皮肤就迅速烧红起来。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做多了在心态上也会越来越习惯,谢启比上一次顺从,可模样瞧着又远比之前更为羞耻和不自在。   失去了酒店暧昧的氛围和魅惑类异能导致的紧迫性,这还是两个人头一回在完全理性的情况下变成这种姿势,谢启能感受到闻绛的视线带着审视的意味落在他的身上,让他心里生出些微弱的异样。   谢启下意识地想要遮盖这种感受,他抬了抬眼皮,试探性地盯着闻绛的大腿,先开口问:“......用给你做吗?”   “不用。”闻绛冷淡地说。   【桃香】的后遗症状“二次情潮”尚未出现,闻绛今晚只是想再收集些信息,一如谢启在抬头观察他,他也正在观察谢启,就像观察一个......还没找到开关,弄明白其中机理的关节玩具。   对方虽然脸色变红,但这更多的是出于羞窘,和兴奋性的生理潮红并不一样,闻绛垂眸看向对方的胯下,那个最好辨别状态的地方其实很平静。   视频里的男人倒是刚跪下就起反应了。   被迫上岗的“新手”闻绛陷入思索,会出现这种差异,是因为谢启同样是个“新手”,没有那么高的“灵敏度”,还是现在的谢启太放不开了?   如果是前者,就意味着谢启之后需要更多更强的刺激,如果是后者,则意味着谢启目前能接受的尺度其实很小。   闻绛想了会儿,忽然开口问道:“你能让双手也撑地吗?”   也就是说,自己要从跪姿变成和动物一样四肢着地的姿势,谢启的表情有些僵硬,短暂的沉默暴露出了他的犹豫。   但几秒之后,谢启就含糊地说:“......能吧。”   喜欢肯定是谈不上的,谢启心里仍有点“偶像包袱”,不太想在闻绛面前摆出这种跪地求饶似的姿势,在战斗系的能力者眼里,这个姿势多出现在双方交战,狼狈输掉的那一方身上——没有谁会想在伴侣面前惨败吧。   可是,若改以“主奴”游戏的视角去看,“跪”和“爬”就都是很普通很基础的行为。促成闻绛参与进这些事的人是自己,如果自己连这都不愿意做的话,又让谢启感觉自己很矫情。   他们现在的气氛谈不上暧昧,也是让谢启卸不掉包袱的重要原因,闻绛平静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对他的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对方看也不看地从谢启旁边走开,让谢启心里顿时一惊,立刻就要跟着站起来,闻绛却先一步抛下一句:“跪着。”   “我有说让你起来吗?”   闻绛走向放置在客厅另一头的立式饮料柜,从里面拿了瓶瓶装的饮料,转身看着谢启在僵硬了片刻后重新摆回了原来的姿势。   他稍微弯下去了一点腰,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挺直,在被闻绛稍显严厉的问话之后,谢启突然感觉嗓子有点发干,声音因此听着比刚才喑哑:“......没有。”   谢启盯着面前空无一人的沙发,垂在腿侧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下,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该怎么答:“对不起。”   看来有效,闻绛边想边把瓶盖拧开。   谢启表现出的态度纠结,情感上有些想跪,又有些不想跪,理性上还觉得应该跪——综合考虑几种情绪,以自己专业演员的目光来看,闻绛最终判断,谢启现在就像一位“想演好又放不开”的新人演员。   新演员目前最需要的是“入戏”,自己则对应接戏和引导对方的身份,像这样把陌生的事态用自己最熟悉的词汇置换过来,闻绛感觉思路通顺了许多。   谢启现在能毫无杂念接受的尺度很小,但这并不是他真正的不愿承受的上限,而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里“克制”,只要能撬动这个闭塞的封口,哪怕只撬动一点——仅仅像刚才那样苛责他一句,谢启后续的尺度也会自发地扩大。   其效果甚至能说立竿见影,闻绛这回再去看谢启,对方明显已经进入了状态,闻绛轻轻抛起手里的瓶盖,瓶盖在空中转了两三个圈后落回他的掌心。   酒店那个时候,如果一上来就让谢启下跪,被踩着肩弯腰,他肯定也会很不自在,但像当时那样一步步过度,他就只会越来越沉迷,“出戏”的概率极小,这和温水煮青蛙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自己现在也不用刻意说些什么,只要让情况相对自然一些就行了。   “谢启。”   冷淡疏离的声音从上方响起,谢启抬头,闻绛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方伸出手,手朝下一翻,一枚瓶盖就落到了二人中间的地板上。   地上铺着地毯,落在上面没有半点声音,又如同一枚落入草丛的火种,谢启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带着些茫然,又带着些古怪的燥热。   而闻绛只是看着他,闻绛不说命令,谢启就只能自己猜测意图,他垂下视线看着闻绛脚边的那枚瓶盖,很快主动俯下身去捡。   闻绛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腿跨过对方半个身子,顺着谢启弯腰,腰背形成的弧度变得更为低矮、平缓,闻绛直接侧坐在了谢启身上。   ——?!   谢启立刻用右手撑住地面,身体下意识变得僵硬,而闻绛已经开始对“家具”进行点评:“低一点儿,坐着不舒服。”   草。呼吸停住,谢启的大脑空白一瞬,某种滚烫的憋闷感自小腹窜起。闻绛很快感受到座位的变化,谢启的左手也接触了地面,他撑起身子,让背成为了一条水平的直线。   谢启的声音听上去哑得厉害:“......行了吗?”   “嗯。”闻绛按下遥控器按钮,按照他们早就说好的继续看起学习资料,不再和谢启说话。   而谢启盯着双臂之间的毛毯,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感官细胞都集中到了后背,让他连视频里在说什么都无暇顾及。   这严重阻碍了他的大脑运转,只要闻绛稍微动一下,他尚未成型的思绪就会被迅速打散,谢启花了老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闻绛真的只是在把他当做一把椅子。   或者说凳子。他没有“扶手”和“靠背”,比起椅子可能更像张矮凳,闻绛因此时不时就会换一下姿势。   变了两次......不,三次,谢启看不见,但能感受出来,借由感觉在脑海中勾勒闻绛的举止。   有些时候,背上的重心会明显前倾,闻绛会翘起腿,在右膝盖上支起自己的右胳膊,手掌托住自己的下巴,因此得到一个着力点。过了会儿,他又把腿放下,改将手臂撑在谢启的肩头,二人体温的差距让谢启能感受到对方的指尖温润、偏凉,正正好搭在谢启脖颈的皮肤上,激起一种无法言喻的麻痒。   这太......谢启吐出灼热的吐息,稍微动了一下头,指尖便随之轻轻蹭过他的皮肤,像被点燃的引线,叫什么东西也跟着在体内爆开。   闻绛一开始坐的姿势很规整,没有离地的双脚分担了部分重量,后来越来越放松,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椅子”上,而没有人会质疑“椅子”的承重能力。身下的一点动静让闻绛分了点神,但不会令他担忧被称为人形天灾的能力者是否体力不支,闻绛没有低头观察,只顺手捏了把谢启的后颈,更像对待寂寞的犬类。   ......饶了我吧。欲望在刹那间再度膨胀,谢启费了好大劲才保住了自己的“纹丝不动”。   累吗?没感觉累,相比超规格的能力者进行的负重训练,对方轻得就像一片羽毛,一片花瓣,让他甚至流不出半滴汗水,难受吗?他只觉自己正在经历一场苦熬。   好在苦修总有尽头,“鞭打篇”结束,闻绛关闭电子屏,像终于完成了学习任务,放松地伸了下腰,双腿向前,只剩脚跟尚未脱离地面。   现在,闻绛终于垂下眼眸,看见了“椅子”通红一片的后颈,不应出现在封闭室内的风正在房间里流动,可它的流向十分平稳,就像它那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姿势稳定的主人,展示出明确的可控性。   谢启因此听见了一声轻笑。   作为“奖励”,给予谢启这场苦修的人,给了他一劳永逸摆脱这种“折磨”的机会,肩膀上传来的压力加重,闻绛侧身,全然把体重压在谢启身上,带着种浅浅的熟稔亲密,懒洋洋地问道:“以后还要吗?”   啊。   自己怎么就到现在都没亲过他?谢启茫茫然想着,说:“要。”   这答案还远算不得完美,“你......”谢启含糊开口,试图再多说些,但些许的矜持自尊阻碍了他顺从氛围,说出更多的符合他现在身份的请求来。   谢启现在做到这样也足够了。闻绛从不指望谢启能像“语言篇”里讲的一样,各种自贬讨饶的话张口就来,他只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翻过来。”   闻绛抬脚踩住谢启的侧腰,他自身的力量当然不能强迫一个战斗系的能力者翻身,这更像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迫使着谢启顺从被踩踏的力量方向翻身,正面朝上倒在了毛茸茸的地毯上。   没有别的东西能遮挡,谢启下半身的状况在闻绛面前一览无余,谢启自己也瞥了一眼,然后长长地呼了口气。   “哈……”谢启将右胳膊挡在脸上,似乎现在才总算接受了,“自己因为被闻绛当椅子坐而硬得厉害”这件事,他消化了两三秒后拿开胳膊望向闻绛,视线里带着种炽热的侵略性。   可惜,今天的“纾解”已经结束了。“自己解决。”淡漠的声音如此说着,闻绛毫无留恋地从谢启身旁走过,谢启瞥见对方裤腿下露出来的一截脚踝。   那抹冷白短暂地在谢启眼前停住。   风吹动闻绛的衣摆,既具有拖住,甚至捏碎他的踝骨的力量,也可以是只像现在这样单纯地缠绕着他流动。考虑到气流如同谢启感官的延伸,能为对方捎来各种各样的信息,现状似乎能约等于谢启亲自用手摩擦着闻绛的脚踝皮肤。   有时候害羞到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做这种事谢启倒是很理直气壮,他虽然会遵守命令,却也总会在某些时候显露自己的肆无忌惮和进攻欲望。   闻绛对此可能选择了接受,也可能并不在乎,谢启不知道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   “或者,”停下的闻绛没有跟他谈论气流,完全无视了这件事,好像风一直跟着自己也无所谓,只是在离开前提醒他,“你可以试着下次更努力点。”   ——可以肯定的是,闻绛懂得如何利用他的欲望。   更努力,更顺从,做到更多,做得更好,然后......他是否就能得到来自对方的奖赏?   他居然能忍到今天都没亲过对方,他是怎么做到的?谢启忍不住又一次想。 第40章   ......好热。   就像……有火焰在身体里燃烧?   不对,更像狭窄封闭的房间,泡太久的滚烫温泉,举目只能望见白雾似的蒸汽,待得久了,连思绪都变得混乱、滞缓。   醒来会好点吗?   “咚咚——”   好像有人正在敲自己的房门,闻绛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可他依旧沉浸在燥热的半梦半醒之中。   好热。他尝试在床上翻身,蜷缩,改变入睡的姿势,但身体依旧感觉很沉,像被什么黏稠的东西拉扯着。   很不舒服,但找不到不适感的源头,同时又很......熟悉。   自己好像不久前刚刚经历过这种感受。   自己当时的解决办法是.......   “咔嗒、嘎吱——”   ......有人进来了。   几次敲门都得不到回应,风钻进门缝,气流直接从房间内侧转动门把手,打开了房门。出于担心,来人脚步匆匆,脚步声听着有些焦急,但在看清床上的情况后戛然而止。   而很快,对方又行动起来,柔软的床铺因重力凹陷,闻绛察觉有人爬上了自己的床。   入室行窃?抢劫?   闻绛迷迷糊糊地想着,但危险的假设并没给他带来应有的惊吓和清醒,他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依旧陷在舒适的被窝里,和那种并不舒适的莫名燥热中。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里很安全,有人擅自闯进屋里也不是什么大事。   现实回应了他这没道理的信任,进入房间的人压在了他的上面,的确没做出任何粗暴的行为,而是动作轻柔地伸手触碰了他的侧脸,像对待一件无法估值的昂贵易碎品。   对方的手掌是唯一的清凉来源,触碰犹如行于沙漠中被甘露拂面,但很快,那只手也染上了热意,手掌向下,然后小心地掀开被子的一角。   凭对方温和的举止,肯定不会伤害自己——   手触及皮肤,在腰腹上流连抚摸了几下,带来轻微的痒意,然后继续向下,合拢。   飘忽不定的难受源头有了具体的形体,随即被包覆。   ——嗯?   闻绛睁开眼,和他身上的谢启四目相对。   闻绛:......   谢启盯着他,脸上完全没有被当场抓包带来的窘迫,恰恰相反,他表现得还很理直气壮,眼神幽暗一错不错,连手都不拿开一下,语气听着也很随意:“醒啦。”   熟悉的憋闷感依旧停留在身体里,闻绛花了几秒整理现状:“......后遗症出现了?”   以往清透冰河般的声音因为沾染了欲望而显得朦胧,谢启的眼色变得更暗,手上轻轻动着:“嗯。”   二度情潮——【桃香】的后遗症突如其来,昨天晚上还没有半点征兆。但该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吗?这时候来,怎么着也比在外面来好得多。   要是闻绛现在的样子被别人看见了——   念头划过的瞬间,空气陡然停滞,看不见的威压裹藏着暴戾笼罩整栋建筑,又在下一刻迅速褪去,简直就是风“阴晴不定”的特性的具象化展现。   饶是思维变得滞缓的闻绛都有所察觉,眨了下眼嘟囔道:“还真精神。”   这一大清早的,谢启就莫名其妙想杀人了,着实精力满满。   谢启皱起眉,现在总算流露出点尴尬的神色,又别扭地低声抱怨:“也不能全怪我。”   “嗯。”异能毕竟不稳定嘛,闻绛体贴地表达了认同,懒懒地应了一声。   一回生二回熟,也可能是得益于两位S级能力者强大的学习能力,他们做这种事比上次默契了不少。闻绛起了起身,谢启就将另一只手伸到旁边,拿了个床上的靠枕给闻绛塞到身后。   闻绛舒舒服服靠上去,手自然搁在自己的腹部,说好了“互相帮助”,他自觉自己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躺着,便任由谢启在下面动作,现在是用手,待会儿就要用嘴,闻绛只瞥了一眼,然后就无所事事地偏头看向一旁的床柜。   他刚从睡梦中醒来,睡衣的领口解了扣子,露出比平时更多的雪白色的皮肤,因为情潮的原因,这白就又透出浅淡的红色,谢启迟迟不低头,视线凝滞在上面,总觉得心里的哪处有点痒,蠢蠢欲动地想往那片白色上留下点什么。   谢启费了点力气移开视线,结果又移到对方的唇上,再次开始思考昨晚那个反复思考的问题。   这真的很矛盾,对方现在看起来就像任凭采撷的朱果,沾着朝露的花瓣,放松,慵懒,自在,也毫无防备,让人觉得这时候......做什么都可以。   带着热意和贪欲的视线毫无遮掩地四处流连,如同要将眼前的人吞吃入腹似的,闻绛仿佛对此一无所觉,依旧在看墙壁上的挂件装饰,忽然张合唇瓣:“我其实有一个想法。”   谢启的手停顿了一下:“......你又想演性冷淡了?”   啊,被看穿了。闻绛面无表情。   这么天才的主意,难道没有继续尝试的价值吗?这可是我于困境之中灵光一闪的智慧结晶啊。   闻绛朝谢启投出征询认同的目光,对方的嘴角却绷直成一条直线,看向他的眼睛里有恼意也有无奈,沉默提醒他“我们明明说好了”,显然不打算放开他。   行吧......讲道理的人的确做不到言而无信,闻绛移开视线,放弃了自己的小小提案:“好吧。”   闻绛眨眨眼睛,下一秒,他的皮肤变得更红润了些,体温也略有升高,谢启愣了愣,随即哑然,合着对方早就在试图演一个性冷淡患者了。   演员可以在受到重伤后演出没有大碍的样子,但不能强行改变自己的真实情况,可利用上异能互相压制的概念,就能切实影响,或者说纠正自己的生理状态,这不是很厉害吗,闻绛在混沌的情欲热潮里慢吞吞思考着,转头又看了谢启一次。   “.......”连续被这样看了两次,这回谢启没能忍住,顺着他说:“可真厉害。”   闻绛满意地点了下头:“我也觉得。”   他心下满意了一会儿,慢半拍地想起来身体的难受感,有点疑惑地垂落视线,无声地询问自己这位非要帮忙的朋友怎么还不开始解决问题。   谢启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心里又泛出酥酥麻麻的痒意,这次开始念叨对方可爱。   自己这么就做的这么克制呢?谢启其实不是很明白,如果要终止自己那无聊透顶的患得患失,最简单粗暴的做法就是现在强行堵住对方的嘴,肆无忌惮地抚摸对方全身——没有人会讨厌和自己的伴侣接吻吧?届时闻绛的反应会说明一切。   可是他很难做到。   可能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害怕看到自己不愿见到的结果,宁可绕开这点不去触及,也可能是他想追求初吻的仪式感,需要合适的时间、地点、氛围。最浅显的原因则是他看不到闻绛想跟他接吻的意思。   他也能无视对方的意愿,强行把人关在这栋从未告诉过外人的建筑里,也能先下手为强,抢先隔绝对方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他拥有所需的知识、设备、药物、服务,可他同样很难做到。   实际上,比起相差悬殊的家世背景,战斗系能力者天生高于生活系的体能,他拥有一个绝对致命的优势,一个让他比起温天路、林巡等人能更轻松满足贪念的优势——闻绛打心底里不相信他会这么做,故对方唯独对这种危险毫无防备,一招先手足以致命。   ……唉,好吧,一想到这一点,他就什么也做不到了。   谢启贴近闻绛的小腹,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上面,带来暧昧的情欲,却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没头没尾地嘀咕道:“……异能不稳定,伤人很可能是随机的。”   这可不随谢启的个人意愿为转移,就像碎掉的路灯,就像被切割的柱子,就像刚才突如其来的暴戾,阴晴不定,没有谁能获得安全保证,所以人们恐惧。   “嗯。”闻绛依旧懒懒地应道,察觉对方好像因为这事心情不好,伸手下去揉了把谢启的头发,虽然把人比作狗好像不太礼貌——昨天看的视频里倒是经常这么做——但他最近真的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在养狗了。   难道说扮演“奴”那一方的家伙就是会想当狗吗?新手闻绛做出无端猜测。   “这不是在想办法吗。”闻绛安慰对方,一如既往像处于宁静的风暴眼之中,看得见风的残暴,却从未起过这份残暴或许也会落在自己身上的猜想。   谢启不再说话,他忽的蹭了下闻绛的掌心,然后把头完全埋下去。   ***   一段时间后,闻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谢启的头发上提,强行让他的头抬起来。   头皮上又一次传来痛感,谢启的眼神有些迷离,又能精准聚焦在闻绛脸上,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咽完后不满开口:“这才一次。”   他现在学聪明了,立即给自己补上有力的学术说辞:“你这样容易反复。”   疏解不完全,等于完全不疏解,有充分的魅惑类异能研究理论知识可以作为依据支撑。虽然谢启的表情很没有说服力,看着完全不像经历了理性思考的结果。   “我知道。”都变成这样了,纠结一次两次也没什么意义,何况自己身体里的确有余热未消,闻绛不是要阻止谢启,而是问:“不是还要绑你吗?”   同步解决岂不是效率更高,不然这得弄到什么时候去,还吃不吃饭了。   无声的沉默在二人之间流淌,谢启顿了几秒,默默地从闻绛身上爬了起来,移开视线,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哦。”他的语气听着漫不经心,全不在意,游刃有余,无形中尽显其身为上等人中的上等人的高贵。   闻绛也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下地,他决定先去洗漱,扫了眼谢启的身下淡淡留下一句:“忍着。”   “……哦。”谢启又说。 第41章   谢启从没邀请过外人到访的新居,据说是父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之一,其最大的特点是建筑里暗藏有三间密室。   听起来很像孩子们会喜欢的探险游戏,按下开关,打开暗门,然后就能得到一个——不,三个被家族隐藏许久的惊天大秘密。   这三间秘密房间的用途从建造之初就定好了,不是用于私下里的办公待客,也不是用来收藏古玩字画,稀世珍宝,它们的建造目的很单纯,都是为了让谢启和朋友尽兴玩闹。   只是单单一间房不足以容纳谢家父母的“心意”,才进行了更细的分类,按照不同的风格分成了三间。   多么体贴又用心,闻绛对里面的布局也很好奇。   虽然谢启态度遮遮掩掩,从昨天起就屡次强调自己没有“使用”过秘密房间,又跟他说绑人用的道具都在里面,让闻绛预料到这房间,大概和通常意义上的娱乐房不是一个东西。   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做这种事好像的确有个专门的房间比较……正规?   而且还安全,有效降低了不慎被撞破导致社会性死亡的风险。   谢启带闻绛去了一楼的书房,按下书桌上的摆件背后的指纹按钮,两边的书架就会从中间分开,露出密室的门。   实在是很正式,好像里面藏着生怕被盗走的宝贝,怀揣着一点雀跃,录入完自己的指纹信息,闻绛打开房门。   闻绛直面眼花缭乱的道具冲击。   闻绛关上房门。   闻绛转头看向谢启。   谢启立刻为自己的清白强调:“我没用过。”   倒也不用担心这个。闻绛面无表情地想,如果谢启用过,就以这个……工具的丰富程度来看,他肯定早就是一位响当当的老手了。   闻绛没忍住好奇地多问了一句:“另外两间也是?”   谢启移开视线:“……嗯。”   视频里教的东西看来还是太浅显了,原来不过是冰山一角……!闻绛面瘫着脸,沉默几秒后再一次打开房门。   他的视线从挂着许多东西的墙上转到同样摆着些东西的桌上,接着从桌上转到角落里一些比较大的设备上,最后移动到房间里那张最大最显眼的床上。   真直白啊。   尽管从来没有去过情趣酒店和情趣用品店,但就是有种那两个地方或许还比不上这里东西齐全的奇妙自信。   谢启在旁边咳嗽了一声,视线转了一圈无从落脚,最后看向地面问:“进去吗?”他还一直“忍着”呢。   感觉有哪里怪怪的,又好像一切都那么的顺理成章……为什么呢?思绪暂时无果,闻绛还是点了下头说:“进去吧。”   ***   闻绛从摆在房间角落的两排柜子里翻找能用的东西。   这里的道具种类和数量众多,其中许多件都派不上什么用场——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还是太超标了,一些道具闻绛拿在手上,感觉自己是在拿着一套用于残酷审讯的刑具。   这肯定只有自愈能力强的那类人才能用吧,闻绛盯着手里的东西沉默不语,他的沉思引起了谢启的误会。   谢启看一眼道具,又看一眼闻绛,皱眉揉了揉头发,在房间里无意义地踱步了两趟,最后以豁出去的沉重语气说:“……打不死人。”   太拼命了兄弟……但是如果我不想打,你不想挨,我们到底能从中获得什么呢?闻绛平淡地实话实说:“我也下不了手啊。”   谢启顿住,无所适从地揉了下自己变得通红的耳廓。   闻绛把东西放回抽屉的最下层,决定至少在自己在的时候封印这一层,接着往上开抽屉,上一层抽屉里面的物品单看外形并不吓人,共同特点是按下开关就会产生或强或弱的电流。   闻绛拿起一个看不出用途的长棒,按下按钮后,黑色的筒状物上面就自动弹出来一截金属棍,棍上裹着若隐若现的莹蓝色的光芒,根据常识判断,闻绛觉得这不应该叫情取用品,而应该叫“电击防身棍”。   而且这个也好重,拿在手里像在做负重训练一样。   继续往上开,不同样式的鞭子和拍板各占一层抽屉,经历了之前的冲击后,闻绛一时有种瞧着还挺正常的感想。   而今天的关键道具,单纯用来捆绑的绳子、缎带等东西都被放在了第二层,闻绛最后还是把所有抽屉都开了一遍,严谨得出两条结论。   其一是关于收纳的顺序,抽屉从上到下,收纳的东西会越来越露骨和过激,对应的玩法也越来越开放。   有一些甚至已经很难说是在“玩”了,还是该说一场单方面的虐待取乐游戏,也能算一种玩法?   直到第四层为止,收纳品都还可以在情趣范围内解释,诸如马鞭、散鞭,也是闻绛在视频里见到过的东西,但再往下,那些东西怎么看都更接近于借由施虐来发泄情绪。   很难想象疼爱孩子的谢家父母,会精心准备各类让自家孩子受伤流血的道具,不仅如此,这些物品的攻击性还多和它们的使用难度成正比,更痛,更沉重,也更难驾驭。   这就引出了第二个结论,关于收纳品的共性——它们应该都是考虑着“谢启做主人”的情况准备的。   很浅显的道理,这就跟使用兵器一样,一个多年的练家子和一个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显然只有前者才能真正发挥兵器的价值。   一些用品过于沉重,使用者如果没有相应的力气,挥出去打在别人身上也软绵绵的,到头来可能没打几下,使用者自己先累得气喘吁吁,感觉腰酸背痛。不进行任何与之相关的减负优化,不是因为用品在设计上考虑得不够周到,而是因为没有必要。   毕竟谢启是肯定不会觉得这些东西沉的。   只要使用物品,给他人施加疼痛的那个人是谢启,就无需考虑道具的重量和难用程度,只需要考虑谢启用着顺不顺手,能带来的击打感是否舒适就行了。   这么一想,被特意藏起来的空间,需要生物信息解锁的暗门,绝对不会让声音传到外面的优秀的隔音设置,其实都具有了另一层意义。   就算做的过了头,导致里面出了什么意外,也很方便“处理”。   毫无疑问,这里的确是父母为谢启精心准备的“游乐室”,既可以供他进行普通的玩乐,同时也可以......成为他的发泄场。   ......这不还是那套“通过情欲或暴力式的发泄来帮助异能稳定”的逻辑吗?   闻绛恍然大悟,他就说怎么谢启之前给他看的那个异能稳定报告,里面准备的资料和数据能那么细致充分,看完都挑不出什么错,不像一朝一夕间写出来的,原来谢家对此早有研究。   唯一的漏算可能是,谢启至今没有产生凌虐别人的兴趣,他疏解燥郁情绪的渠道,还稍微有些反过来了。   闻绛转头去看谢启,对方还在等着自己挑选想用的用品,无所事事地站在房间另一头观察角落里的拘束装置。   谢启过去初见房间时语塞了一下,但他其实是不会被这房间里的任何一样东西吓到的,现在看向装置的眼神里没有任何震惊或好奇。   这就像他的父母和小圈子里的其他人都知道却不用抽屉最下层的东西,跟觉得残忍或者下不去手也没关系,只是觉得那样子不够有“格调”。   闻绛只看一眼,就知道谢启会盯着看半天,是因为他的思考回路里完全只有“自己被要求用”,而不是“拿来给对方用”,故而正在进行艰难的自我斗争。   基于谢启对外人极为抗拒,很容易因此碎掉的态度,这还可以更准确的说成“被闻绛要求用”和“拿来给闻绛用”。身为唯一出场的当事人,闻绛感觉有些奇妙。   这种感觉可能就如同,嗯,家里养的狗越来越听话的欣慰感?   或者就像让别人拿着狗最喜欢的玩具,最爱吃的食物,最常用的抱枕,在旁边引诱狗过去,然后自己两手空空站在原地,看见狗想也不想地直接跑过来蹭自己腿肚一样。   ......他真的越来越习惯把朋友比作狗了。算了,谢启好像也挺乐意的,他们都清楚这里面不含真的轻蔑就行。   总之,狗不是从一开始就顺从的,而是经由一系列的行为逐渐变成这样,如此这般,原来如此......新手闻绛在这一刻领悟到,这是一种思想上潜移默化的改变。   异能的不稳定大多是由于能力者的个人情绪,这间密室一开始考虑的方法,是让谢启作为处于上位方的主人,肆意发泄自己的情绪,从而让暴戾的异能趋向稳定。   实际情况发生了逆转,自然没有奴反过来揍主人发泄的道理,不过谢启要是有点那种癖好,那被打被骂就才是正确的能让他得到发泄的方式。   那如果再往深处想呢?   如果“主人”能与谢启的思想情绪挂钩,不再只是行为上命令谢启听话,而是精神上也能影响他,如巴甫洛夫的犬般令他形成某种条件反射——那“主人”或许就能成为谢启的一款长效精神稳定器,也就约等于异能稳定器。   这样做相比纯粹的发泄式疏解会更为可控,异能的危害风险也小,不用殃及旁人,不过缺点也很明显,主人是个烂人不就全完了,而且这样子的话,岂不是最后一定会有一个“主人”和谢家终身绑定?   听起来有点像包养类工作,也不知道谢家有没有考虑过相应的保障措施。   总之,不愧是谢家的医生,自己终于参透了这里面的原理,闻绛忽然感受到一阵于考场上奋战二十分钟,终于做出最后一道大题般的通畅。   说来现在的谢启到哪一步了呢?闻绛忽然有些好奇。   “谢启。”闻绛朝尚未纠结出结果的谢启招招手,对方疑惑地看他一眼,走过去问:“选好了?”   闻绛沉默地把电击棍放在谢启手上。   谢启看看电棍,看看闻绛,表情渐渐僵硬,他上一轮的自我斗争还没结束,居然这就迎来了新的挑战。   “......不会用吗?”谢启边问边接过电棍,特制的沉重电击棒被他握在手里仿佛相当轻巧,谢启往旁边随手一挥,金属的棍身就伴着阵破空的风声顺势被甩出来,闻绛一点儿都不怀疑谢启能拿这个敲断别人的骨头。   “喏。”谢启把电棍重新放回闻绛手上,看见对方的手因此往下动了一下,皱了皱眉问:“是不是太重了?”   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退了一步说:“你要是喜欢的话,给你订个轻的吧。”   “不用,我只是看看。”闻绛把电棍放回去,又朝谢启伸出手:“手。”   “......?”谢启不解地把自己的手搭在闻绛的手上,然后没忍住顺势捏了捏。   手里的触感一如既往的细腻微凉,指骨又很明显,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和闻绛牵手了。   闻绛看了眼说:“松手。”   谢启垮起脸,满脸不情愿地把手松开。   闻绛把手掌反过来,改成手心朝下:“头。”   “......你逗狗呢。”谢启嘀咕着抱怨道,弯腰把自己的头搁到闻绛的手下面。   闻绛揉了把谢启的头发,看着谢启后颈泛出写红色的同时肩膀稍稍低下去——他因为这种行为感到了放松,有意无意地,谢启反过来晃了一下头,头发蹭过闻绛的掌心。   闻绛陷入沉思,谢启好像已经非常听话,非常容易从自己这个临时帮忙对象身上获得内心的宁静了。   ......可自己也没干过什么啊?   完成一种改变,不应该是很漫长,很耗时间的一件事吗?   难道是自己的思考方式错了?学习果然是一件没有止境的事情。 第42章   闻绛坐在床上,观摩自己最后选出来的几样东西。   所谓学无止境,如果思想的难题一时没有头绪,不如先专注当下,提升积累,如此这般,或许未来再看,就会忽觉海阔天空,别有一番见地。   用人话来说,就是比起继续琢磨生理发泄与异能稳定分析报告的深层次理论,闻绛决定还是先思考怎么绑谢启。   适合他们这对新手的,肯定都是收纳在抽屉上层的温和用品,但即便如此,谢启也反应颇大,他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时不时往这边瞥一眼,看一会儿就要低下头去,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然后过几秒,他又红着脸抬起头来,盯着看一小会儿又移开视线,其小动作被闻绛用余光尽收眼底。   闻绛拿着自己精挑细选的绳子——没有任何额外附加功能的经典基础款,虽面无表情,语气平静,但还是成功传递出了自己的疑惑:“你在干嘛。”   谢启欲言又止,用手拄着头嘟囔:“……还没习惯。”   自己的男朋友在床上认真挑待会儿要跟自己用的情趣用品,他怎么会做这样子的梦。   他们可是连吻都还没接过,牵手都要算好时间。   闻绛放下绳子,又拿起一副手铐说:“那你努力适应。”适应了对精神好。   他垂眸看了眼手里的银色物件,手指勾住圆环在谢启面前提起来。   银环碰撞着发出轻微的金属响声,谢启的喉结动了一下。   是喜欢这个吗?就像给狗挑选能让他尾巴摇得最欢的玩具,比较正经的说法是筛选最有利于精神维稳的有效设备,闻绛问道:“有什么感想?”   谢启下意识回:“衣柜里有衣服……”   他忽然闭上了嘴,闻绛沉默了两秒,无视谢启试图阻止的一声“哎”,下床打开房间里的衣柜,各式各样的特色制服映入眼帘。   ……厉害啊。闻绛默默把衣柜关上。   闻绛坐回床上,把手环搁到一边,谢启的视线跟过去,眼皮耷拉了下来。   闻绛想了想,又看向一支低温蜡烛,放在抽屉上层它是不会真的烫伤人的蜡烛,到了底层它的同位替代品就是改良式烙铁,闻绛把蜡烛拿起来,察觉谢启的眼神重新带着点热意聚焦过来。   闻绛又把蜡烛放下,同样搁到一旁,仿佛不打算使用,谢启的视线扫过去,流露出点无意识的失落。   闻绛再度把手铐拿回来,谢启就又跟着看回来。   啊,有点好玩。   谢启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被对方逗弄,耳朵的红色更深,半恼着抱怨:“别玩了。”   这话没有任何威慑力,闻绛轻笑了声,有恃无恐地把手铐抛到旁边,把捆成一束的柔软的绳子打开。   绳子的绑法闻绛昨晚学习过了,步骤都记得很清楚,单看材料,这捆绳子很结实,普通的人力无法扯断,当然,这对S级的战斗系能力者毫无意义。   学习全新事物的过程总是从“模仿”开始,就像小孩子会临摹字帖来练字一样,闻绛决定先尝试一比一的还原,他在脑海里重播了遍影像,终于意识到还缺了点什么,对谢启说:“你把上衣脱了。”   谢启瞪大眼睛看了闻绛几秒,然后低头单手捂住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抬起头,又是那副全无所谓的表情,干脆利落地握住衣服下摆,把上衣给脱了下来。   脱个衣服而已,怎么表现得这么有觉悟......闻绛默不作声地在心里吐槽。   谢启有着人们常说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顶级的先天身体素质搭配顶级的后天训练,由此塑造的躯体拥有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瞧着不显壮硕,而是讲究着一份恰到好处的比例美学。   谢启本人倒是不太在乎这些——至少今天之前不太在乎,闻绛不说话,他也有点不知道要说什么,谢启想起来闻绛昨晚一直在很认真地看那个视频里的半裸大块头,沉默了会儿慢吞吞地问:“......有感想吗?”   “?”闻绛摆出迷茫的面瘫脸,他看出谢启背后的些许紧张和忸怩,终于福至心灵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参加一项打分评比环节。   毫无疑问,闻绛是那种发现朋友一时需要鼓励,就会贴心地对方打许多满分以示支持的好朋友,他真诚做出自己的最高赞美:“挺好的。”   再加点修饰句。闻绛精心补充说:“你看着是位很抢手的演员。”   你拥有那种导演会为了爆点和票房,绞尽脑汁想办法往你的戏份里强塞一段半裸出镜的好身材哦。   “噢......”谢启跟上了闻绛的脑回路——对对方而言这的确是极高的夸奖了,他的视线瞥向地面,心情瞧着变好了不少。   看来可以进入正题了,闻绛最后扫了遍床上的东西,他其实没打算这一回每样都用,比如手铐,和绑绳的定位就有些重复,只是想先看看谢启的反应。   还有一样物品没给谢启举起来过呢,伴随着少许玩心,闻绛拿起一个系着牵绳的项圈,指尖轻巧拨弄了一下项圈中央垂挂着的,没有刻着名字的无主铭牌,淡淡地反问:“有感想吗?”   谢启刚放松的身体立刻又变得僵硬。   这等同于一种回答,闻绛连看都没有看他:“过来。”   那种无法形容的,古怪的燥热感又开始冒出苗头,谢启迈动步子,短短几步总觉得格外漫长,又过分短暂,回神时,他已经站在了闻绛面前,俯视着看对方一截白皙的脖颈。   他的思绪因此渐渐四散开,冷淡的声音却说:“错了。”   思绪骤然收拢,谢启愣了愣,随后弯下腰,双膝顺从地接触地面,反过来抬头看向闻绛。   “......对不起。”   他无师自通地开口,为自己过慢的下跪速度道歉。   呼吸不知不觉间变得炽热,谢启感觉喉咙有些干渴,闻绛拿着颈圈,柔软的皮革轻轻碰上他的脖子,金属的铭牌贴合他的喉结缓缓下滑,若有若无的微凉触感如同闻绛的指尖。项圈明明没有任何附加功能,却好像在谢启身体里通了一串串电流。   最喜欢的是这个啊。皮肤,表情,体温,还有......所有的反应被闻绛尽收眼底,他平静地确认道:“用吗?”   “好。”谢启立刻说,随后大脑才慢板怕地反应过来自己在答应什么,他和闻绛漆黑的眼眸对上,从那双深渊一样的眼瞳里,获得某种让他沉沦的迷醉。   “......”谢启忍不住伸手摸上闻绛的脚踝:“求你了。”   ***   和预想中一样顺利。   闻绛审视着自己的成果。   熟练,迅速,高效,完全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的人,如果有绑绳大赛的话,想必他可以拿到高分吧。   谢启通红着脸跪在闻绛脚边,头抵着闻绛的膝盖,闻绛能感受到对方沉重发烫的呼吸洒在自己膝头,束缚的实际效果甚至比他预想中还要好。   这点若深入想想,其实还挺让人好奇,毕竟所谓的捆绑,其快乐的来源应该是束缚感,以及由此延伸出的无法凭自己的意愿挣脱,任由他人拿捏的强制感,但这两点显然不存在。   无论绳子表面瞧着绑得再怎么紧,谢启都能随便挣脱开,很难相信他就是因为被绑了才变成这样。   不过根据之前的观察,谢启的癖好本来也和那种常规的受虐不太一样。   不一样,但根本上肯定还是有共通之处的。闻绛垂下眼睫,指尖戳碰谢启的后颈,他碰到自己给谢启戴上的项圈,然后越过它又往下了一点,谢启喉咙里发出点含糊的声音,似是终于受不了了,哑着嗓子开口:“......能舔了吗?”   闻绛说:“忍着。”   连续观察了两天,闻绛已经能得出不少结论,谢启本人好像没什么自觉,还认为他目前的行为都只是顺势而为,做不得数,如果问对方是否有受虐的癖好,闻绛猜谢启大概会露出复杂的神情,最后憋出个“没吧”。   但自己先前好声好气地问谢启能不能接受这个,接受那个,谢启不太自在,我行我素地强硬命令他,他倒是放松许多,也更容易接受并因此兴奋,说他完全没有这种癖好,同样谈不上。   闻绛觉得这有些像“培养”。   谢启在一点点的发生变化,他直到昨晚还会对下跪的行为感到别扭,今天就已经跪得很顺利,也不知该说习惯可怕,还是对方着实很有这方面的潜力。   癖好是否可以像栽花种树一样培养?谢启的培养上限又会在哪里呢?闻绛其实有些好奇。   谢启低声喘着粗气,难耐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闻绛察觉自己的鞋尖碰到了对方裤子的布料,等待闻绛思索的过程对于谢启而言太过难熬,不知不觉间,闻绛的脚被置于对方的双腿之间。   并不柔软的,紧绷的肌肉,贴合着踝骨。   闻绛抬起右手,手里拿着的牵绳因此紧绷,拽动着强行让谢启抬起头来。   “......”谢启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再次重复着做出请求,他其实已经重复了这句话很多次,但闻绛一次都没答应:“求你。”   一次比一次干脆,也一次比一次反应更强烈一点,到了这一回,在谢启说出口后,闻绛就能察觉自己碰到的部分发生了一点变化。   于是闻绛终于笑了声说:“可以了。”   相比谢启,他瞧着衣冠楚楚,却全然不打算再做些什么,被绑着的人只能自力更生,闻绛松了牵绳的力道,谢启就立刻低下头去,用牙齿咬住了衣服的布料。   ***   ......太矛盾了。   燥热的欲望先是得到了平息,然后接着变成更猛烈的燎燃之火,实在很难想象自己会因为这种行为而感到满足,但现实似乎就是如此,谢启无法给自己的身体反应找任何借口。   闻绛......实际有没有施虐的癖好?谢启忍不住想,他也得不出肯定的答案,但至少能够肯定的是,闻绛并不讨厌这种事,自己的一些行为,或许还可以取悦到闻绛。   后颈和头发被温热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让谢启感到种难言的酥麻,就和把自己当成椅子时一样,之前面无表情地骗自己吃了特别辣的饼干时一样,谢启能从闻绛的一些话语和反应里,感受到对方的一种浅淡的愉悦。   而这些时候的闻绛,跟之前躺在床上没有防备的睡觉的闻绛,以及会强硬命令自己的闻绛,给人的感觉都各不相同。   上方传来很轻的叹气声,谢启滑动喉结,把头埋得更低。   闻绛觉得舒服时也会发出些声音,不是那种娇媚婉转的呻吟,更像将全身泡在了一池温泉里,又像趴在桌上午睡睡醒后,沐浴在春日阳光下慵懒地伸腰时会发出的声音,谢启以此来判断自己做的是否优秀,本能地学会了调整。   比起酒店时,闻绛最近还更“任性”了,如果谢启做得不算好,闻绛就会揪住他的头发,强硬改变他的位置,或者直接把他的头按到更深处,还可能会加重脚下碾他的力道作为示意。   谢启做不到阻止对方,毕竟会出现这种行为,原因就归于他自己,如果他没有诚实的因此变得兴奋,如果他真的讨厌,闻绛肯定就不会这么做了。   真矛盾啊......谢启又一次想到这道难解的命题,因为觉得可爱,觉得诱人,所以忍不住想要满足对方的要求,和就是很难违抗对方的命令,好像即便没有项圈,脖子上也拴着无形的缰绳,被拽一下身体就会想要按照对方的心意移动,其表面得到的结果一致,内里的逻辑却截然不同。   各种感情和欲念混在一起,自己现在在做的,究竟是一种带有进攻性的,想将对方的全部都拆吃入腹的贪婪品尝行为,还是一种......忍不住想要臣服的侍奉,谢启搞不明白,他尚未学会如何处理这种矛盾。   但,唯独有一件事毋庸置疑,闻绛觉得舒服,发出满意的轻叹,这声音传到耳里,就会叫他本能地把头埋得更低。    第43章   古人称,节制是一种美德。   这是一种秩序,一种对于快乐与欲望的控制。   贪得无厌,不懂节制,就如饮下混着毒药的美酒,在短暂的欢愉后迎来毁灭的结局。贪婪,让精神堕落,让肉///体枯朽,所以——   ——整理好衣服的闻绛看着谢启说:“你还是冲个冷水澡吧。”   “……哦。”端正跪坐在地上的谢启慢吞吞地答道。   谢启看着有点蔫巴,不满和失落的心情经由异能得到表达。   风绕着闻绛流动,分成小股的气流亲亲热热地蹭着他的皮肤,缠绕他的手指,像好几只看不见实体的幼犬,要舔舔主人的手心,再把毛茸茸的脑袋拱到对方的手掌底下。   谁能拒绝这等攻势?能对此无动于衷的人肯定是个有着铁石心肠的冷酷无情之人。   铁石心肠的闻绛说:“把异能收回去。”   “......”谢启看着更蔫巴了,然后低声抱怨:“不太受控制。”   昨天晚上的时候气流也这样蹭蹭摸摸过闻绛,但当时的闻绛选择了放任,导致谢启现在才发现这气流的确平稳可控,是自己欲望的延伸,他可以轻松让气流在空中交错着拧成麻花,可唯独“收回去”很难。   “......”这合乎逻辑吗?异能好神奇啊。闻绛伸手比出一个数字,代表纾解的次数,跟谢启复盘:“几次了?”   谢启看着他的手,飞速眨了下眼,含糊地说:“也就……吧?”   也就?咱们俩到底谁才是中了魅惑类异能的那个?闻绛提醒他面对现实:“已经超过酒店那回了。”   谢启的视线落地,从地面的这头扫到那头,意有所指道:“挺正常的吧。”   不是都说那个,男人第一次的时候容易早早就结束吗?然后多来几次习惯了就变好了,一个道理嘛,比酒店的时候持续的时间久,发生的次数多......这很合理啊。   ——这不合理!闻绛不为所动,他已经发现了这里面的问题:因为异能不稳定,所以谢启需要纾解欲望;因为纾解了欲望,得到了满足,谢启进而于下一次产生了更多的欲望;如果不满足这更多的欲望,谢启就会像现在这样,再次异能不稳,所以需要纾解这更多的欲望;然后因为疏解了更多的欲望,谢启进而产生更更多的欲望——   这是要干什么,励志成为永动机吗?   闻绛思索着对策,谢启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垂头盯着自己手上的手铐。   在一开始的时候,他是身上缠着麻绳,双手被人反绑到后面的姿势,现在麻绳已经变成了几截落在地上的残骸,谢启乖乖跪坐着,双手置于腿上,戴着银色的手铐——与绑绳一样可以轻易挣脱,没有任何实际的强制效果,肩膀和后背上还有些凝固后尚未脱落的红色蜡迹。   闻绛没打算每样都用,但这指的是“一回合”以内,而区区一回合显然打发不了谢启。从道具最后全被用了一遍可以看出,他们玩得挺久的,也该宣布结束了。   谢启对此持有保留意见。   这世上有很多抱怨丈夫“不猛”,男朋友“不行”,新约的pao友是个“哑炮”之类的言论,为什么现状会反过来,他们甚至都没正儿八经来过呢,体能可以拿到S级评分的战斗系能力者不是很懂。   谢启默不吭声了一会儿,忽然问:“困扰了?”   “那倒没有。”闻绛实话实说:“你还挺听话的。”   虽然次数很不节制,但闻绛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重要原因——自己一直没有喊过停。   如果谢启中途突然兽性大发,异能暴动把这里摧残得乱七八糟,意图对他人进行一些人身伤害,那才是比较糟的情况。   当然,真出现这种事闻绛也有办法解决,他毕竟同样是S级,不过会麻烦一点,而且这意味着谢启的实际精神状态比想象中差很多,正常人可不会轻易化身为失去理性的野兽。   所以值得高兴的是,谢启的上头是“可控”的。   谢启不会因为越来越沉迷而渐渐不听命令,做出纯拿别人发泄的事,只是会越来越急切,就比如说被切成几段的麻绳,这不是谢启上头后擅自打开的,而是在闻绛刚说完“可以解开了”之后,风刃就于下一秒割开了束缚,谢启半直起身,右胳膊紧紧揽住了闻绛的腰。   但他是顺从的。   “谢启。”闻绛只需垂眸看一眼他贴上自己的脑袋,拽动着颈圈的绳索用力向后一拉,谢启就会被牵扯着抬头,发出滚烫的呼吸,并在两次呼吸以内道歉。   以及伴随着一点更明显的生理反应。   或许表面看只是细微的差别,但内里的差异很大,闻绛从来不担忧谢启不听话怎么办,就像他拿起一个水杯时,不会忧心忡忡水杯是否会突然跳出他的手心。   只是,也不能一直保持现状吧?   如果仅仅是偶尔不太节制,或者比大家公认的普通次数多一点,那还可以用年轻人血气方刚,和S级身体素质强来解释,其实也就由对方去了。陪谢启胡闹了这么久,闻绛自己也没什么劳累不适感,他大部分时候也只需要坐着,没什么很消耗体力的事要干。   如果将来要用什么东西打谢启,那倒是更耗体力……这个将来再考虑。   总之是S级又如何,一味的催生欲望扩大听起来就不像一件好事,还很不健康,S级的身体素质不是这么拿来挥霍的。   闻绛有种自己不喊停,谢启就永远不会率先喊停的直觉,都说谢家少爷“出淤泥而不染”,是不着尘埃,高高在上的大理石像,对这些花花绿绿的事向来是瞥都不瞥一眼,反正经历完这么两轮,闻绛是没感觉出来。   他看谢启甚至小心思还不少嘞。   对方或许是基因遗传,受家庭环境熏陶,一直都很有天赋只是过去不曾显露,也可能是物极必反,触底反弹,之前压抑太久,如今一朝开荤食髓知味,对付这种情况,有一种比较损的做法是反其道行之,不阻止,而是对方要什么给什么,最后给出超出对方承受的量。   就像一个人很喜欢吃汉堡,但如果不停地喂对方吃汉堡,吃饱了也继续给对方强塞,直到他因此吐出来,他以后就没那么喜欢汉堡了,很长一段时间内可能看到汉堡就会食欲全失。   所以同样的道理,如果干脆把谢启压榨到身体上限,或许就......   闻绛认真观摩谢启,谢启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眼皮和他对视,神色如常。   截至目前,他一滴汗都没流过。风暴之子,人形兵器,超出常理的怪物,诸多中二的称号早早就加诸此身,广为流传。   就.......吗?   还是不赌了吧,万一他反倒从此上瘾了可怎么办,闻绛觉得还是得为谢启的终身大事考虑一下。   和谢启大吵一架,对方的异能一出岔子就抢先生气抱怨的做法肯定也是不可取的,那么换种思路,人的精神会因为暴力以外的东西得到驯服式的滋养吗?相当常见。   比起恐惧,能让人们变得乖巧的其它选择多是......奖励。   就像他们之前在做的事,又或视频里演示的事,一方对另一方施加侮辱、疼痛,但这在感知上成为了强烈的快乐,所以对方心甘情愿,主动索取更多。   嗯,如果说自己之前得出的结论是谢启需要培养,那么现在,就是要进一步决定培养的“方针”。   盆中的植物需要多久浇一次水,每天晒多久的日光,家里的宠物每次吃多少的食物,应该在哪个固定的时间点出门运动多久,渴望拥有一技之长的人每天花多长时间作相应的练习,练习内容能分出几种类别,这都是“培养”。   “谢启。”闻绛微微俯身,伸出右手,托住了谢启的下巴。他看到谢启的瞳孔微微放大,呼吸短暂停滞。   他们需要一点,包含奖励在内的规矩。   “你会更听话,对吗?”   对方的眼睛像深夜里的湖水,平淡无波,谢启在漆黑的夜幕映衬下看见自己的倒影,闻绛总是会说出些换作别人就绝对不敢跟自己说的话,谢启搭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动了下,说不上是何种感想。   于是谢启问了:“......听话,会怎么样啊。”   闻绛平淡地说:“我会高兴。”   食指与中指的指腹轻轻蹭过下巴,似羽毛,如蝶翼。   “如果我很高兴,我就会给你奖励。”   植物可能耐旱耐潮,喜光喜阴,宠物各有习性,什么是最合适的奖励?   不能太多,会不知足;不能太少,没有效果;不能毫无意义,那做不成筹码;不能说的太透彻,会失去新鲜和期待感;不能言而无信,但也不能太遵守条例,奖励需要一定的随机性,随机,会让人自发地揣测,思考,何种乖巧可以得到更多。   这不难,闻绛垂下眼睫:“明早送我上学吧。”如果做得好,我今天可以再留宿一晚。   沉默在房间里流淌,闻绛从不怀疑谢启的聪慧,所以他不担心谢启会因此难过。   客观上对感情、欲望进行了些许利用,但并非为了索取利己的好处,他们的目的一直只有一个,让谢启的异能变得顺从。   指尖触及的下颌微微动了一下,闻绛问道:“把风收回去,能做到吗?”   给一点动力,让人愿意付出更多的努力,包绕着身体,摩擦着手腕的风渐渐变得滞缓,最后,它们失去了统一的流向,回归了沉寂的空气。   谢启的嘴唇动了动,他依旧觉得干渴,又有点道不明的......满足:“可以。”   看来方针的确具有可行性,闻绛轻轻摸了摸谢启的头。 第44章   谢启本质是一个和“温顺乖巧”无缘的人。   指望谢启成为一个就像视频演示里那样,每天低眉顺目,毕恭毕敬,会主动跪在门口迎接主人的人,其可能性——闻绛觉得也不是没有,但他看不到自己这样子去培养谢启的原因和意义。   他们毕竟不是一对正式的“玩伴”,闻绛从没起过收一个解决生理欲望的“奴”的心思,谢启也从未想过“要为自己找一位主人”。   故虽然奖励啊,培养啊说了一大堆,但脱离床上那点事后,他们的相处模式就在双方默认下回归了常态——大致上如此,这样两个人都比较自在。   当然,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对关系产生影响也是必然的,而发现常态之下的细微变化,亦是一种乐趣,闻绛想起来自己小学的时候第一次被父母委托照看一盆仙人掌的经历,他当时很认真地写了培养日记,钱朗后来还翻看过。   钱朗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势必要从小闻绛的小学日记里翻出些“接地气”的黑历史,揭示出高冷学霸亦有童年童心的另一面,看着看着就变得沉默不语,最后用手抵住下巴陷入深思,诚挚发问:“这个分布图是什么?”   闻绛在旁边看钱朗的小学日记,不错,这是一场友情日记交换活动,顺提谢启因为没写过日记,被钱朗单方面偷偷踢出了本次活动。   闻绛翻过一页日记,看着前面还极为规整漂亮的字迹逐渐变得幼稚、粗糙,淡淡回答:“是仙人掌的刺。”   钱朗没忍住又问了一遍:“啊?”   闻绛说得更详细了些:“是关于仙人掌生长期间刺的分布变化的测绘图。”   独家绘制,仅此一份,手工匠心。   “......哇,”当时的钱朗也不由为小闻绛所折服,没有感情地夸奖道:“我们小绛太厉害了。”   闻绛点点头:“我也觉得。”这个工程量可是很大的。   那么昔日的培养大师要重出江湖,也给谢启写一份观察日记吗?闻绛觉得倒也不必,粗略想想,他感觉谢启也就是变得比以前更粘人,更别扭,更暴躁也更可控,更容易起摩擦也更容易熄火,更爱“见缝插针”,更热衷做交易了而已。   粘人,会见缝插针,打蛇上棍,爱做交易,这些闻绛都能理解,这是对方试图换到“奖励”的体现。   谢启的小心思一直都不少,他表面上不说,实则比起被动地等待,更擅于主动争取,至少在闻绛这里如此,毕竟闻绛不会像别人那样很有“眼力见”地主动送上他喜欢的。   谢启一开始定的目标是:搞到一个拥抱。   这可不是普通的拥抱,怎么能一直都只由自己往前迈步呢?他们都发展到这个程度了,谢启认为有必要跟自己那若即若离的男朋友抗议一下,故谢启的雄心壮志准确来说是:通过让闻绛高兴给自己奖励,从而让闻绛“主动”给自己一个拥抱。   闻绛向来无欲无求,送礼经常不收,想帮忙也爱说不用,想凭此换取奖励很难,谢启也没什么好的方向,除非上天“啪”得砸下来一个闻绛无法解决的大困难,狠狠砸到闻绛头上,让自己有机会像小说里那样英雄救美。   谢启觉得还是算了。   谢启决定先从生活细节入手,从秘密房间里出来后,闻绛明显感觉对方的照顾程度上升到了新高度,【风暴】极大的提高了谢启的服务力度,以致于闻绛想在打游戏的中途去拿一瓶水,气流都会抢先一步把水递到他的眼前。   对方这是在照顾婴孩啊。闻绛面无表情地说:“你直接喂我算了。”   谢启愣了愣,慢吞吞地移开了视线,然后拧开瓶盖,把水递到闻绛嘴边。   闻绛:......   谢启居然根本不打算吐槽!那捧哏不就成自己了吗?   察觉自己好像又讲了一个失败的笑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闻绛顶着忧伤的面瘫脸喝了一口水。   闻绛觉得他们还是要谈一谈:“也不用这么......殷勤。”   闻绛真挚发言:“你的异能能稳定下来,我就很高兴了。”所以你要往这个方向努力啊。   谢启却又愣住,然后脸刷的变得通红,他放下水瓶,眼睛里酝酿着难以分析的复杂情绪——闻绛觉得大概是在感动吧——然后慢慢凑近了闻绛的脸。   “......?”都要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了,闻绛按住谢启的头往下,让他和自己拉开距离,“做什么。”   谢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又以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我在想你的奖励能做到哪一步。”   看吧,就说谢启和那种永远温顺,只管等待一切安排的性子是无缘的,当天就要很有自由意志地提出质疑,闻绛问他:“比如说?”   谢启迟疑又含糊地说:“比如抱一下?”   闻绛等了两秒,没等到后续。   ......就这?闻绛大受震撼。   难道说谢启就像仙人掌一样好养活?他还以为对方要趁机提出什么很难搞的要求。   两秒的沉默对于另一个人来说似乎格外漫长,谢启死死盯着地面,忽然轻轻把闻绛的手从头上拿开,直起腰来说:“算了......”   他没用力气,闻绛便不费吹灰之力地脱离了他的手,一点霜雪的气息靠近,闻绛的胳膊穿过谢启的两侧,给了他一个柔和的拥抱。闻绛效仿自己的母亲,伸手轻拍了一下谢启的后背,再翩然抽身离去,谢启感觉就像有片雪花落在了身上,心脏“咚”地发出声巨响。   轻轻松松嘛,闻绛觉得毫无挑战。   而在这之后,谢启把目标换成了最新的“得到一个亲吻”,凭借某种千锤百炼出来的战斗直觉,谢启觉得这个是真的很难,他目前尚未找到一个好的提出时机。   总之,想要得到奖励肯定是好的,闻绛能感受到谢启的努力,比起这个,闻绛觉得还是谢启暴露出的另一面,更别扭,更容易躁动,更容易起摩擦这些点比较让人在意。   现在的谢启展现出了比以往更高的自控力,但与此同时,他在情绪上依旧阴晴不定,甚至还有些加重的趋势。   最近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周一开学,闻绛如期收到了来自江鹤虎的礼物,一枚崭新的最新型号的S级戒指型抑制器,闻绛为了测验看看好不好用,暂时换下了手环,改用了戒指,并于放学后被谢启迅速发现。   谢启已经删除了自己回家的选项,闻绛这段时间放学后要忙于社团活动,谢启就会一路跟着闻绛去戏剧社,然后自顾自地找个角落的位置干自己的事,形成一个大家都心照不宣不去打扰,连下意识投过去的目光都会小心控制的真空地带。   谢启来接闻绛,视线在闻绛干净的手腕上凝滞了会儿,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到了楼梯的拐角处才突然问:“怎么戴戒指了?”   闻绛实话实说:“试试效果。”   风渐渐开始在脚下流动,闻绛没说,但可疑的对象非常好猜。有能力给闻绛送定制的S级抑制器,能绕得开圈子里不成文的规矩,把礼物交到闻绛手里,在这窄小的范围之内闻绛最可能会收下......啧。谢启漫不经心地继续问:“江鹤虎送的?”   这时候异能忽然不稳?闻绛瞥了眼自己被吹动的裤脚说:“嗯。”   谢启抿住唇,在这刻忽然意识到什么,语气开始变得古怪:“旧戒指呢。”   对方生硬的语气也让闻绛感受到一丝奇怪,谢启这样子简直就像父母查孩子的账,并对孩子的所作所为感到极大的不满——但作为一个实际的同龄人来说,这手是否有些伸的太长了?   还是说不用谢启送的手环,谢启会觉得不舒服?闻绛仔细捋了一下这个逻辑,假设朋友送自己一部手机,然后自己其实还从别人手里收到了另一部替换用的手机,那么使用替换的手机是否等于践踏朋友送礼的心意......?   闻绛觉得不是很合理。   “我只是拿来当备用,”他还是多解释了一句,“旧戒指在江鹤虎那儿,也可能已经扔了。”   谢启的声音瞬间沉下去:“你还把戒指给他了。”   闻绛:......   这是倔劲又上来了。   怎么,这旧戒指的所属转移还要提前找你报备?   “他说要送你,你就收了?我不能给你戒指吗?”情绪就像被火星点燃的干草堆,从未消失,反而一直在心底的角落日益膨胀的阴暗冒出头来,谢启的话变得咄咄逼人,带上火气:“我给你手环你反倒要推三阻四?”   “闻绛你不能每次都——”极具存在感的风在一瞬间贴着地面向周围扩开,违背自然定律的流向让远处一些还没散去的学生驻足,开始往这里的方向张望。   绝对不能在这种场合暴动到用出不受控的风刃,管不了太多,闻绛的声音也迅速染上冷意:“谢启。”   “——”   气流一瞬间停滞,谢启紧紧握住了拳头,这还是头一次闻绛对他的失控表现出这么严厉的态度。   他像个填满了东西的炸药桶,又在引爆的前一瞬被兜头浇了凉水,“更容易暴躁”,但也“更容易解决”,不知道是否该将其算作培育的成果,临界边缘已有不受控趋势的风,在几次呼吸之间,又悉数变得收敛、服帖。   “......行,行。”谢启对自己的异能进行了某种近乎粗暴的精神蹂躏,他深吸一口气,瞥开视线咬牙说:“我不会再为这种事和你吵了。”   跟闻绛吵什么,他就应该直接解决别人。谢启脑海里滑过这个念头,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了做了,闻绛肯定会觉得自己是在拿别人变相朝他施压,说不定要真生气跟自己吵起来,一下子就让谢启被自己的假想气笑了。   他很快地收敛了笑,谢启沉默了两秒,把脸转回来,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说:“走吧。”   闻绛看着他,也没再多说什么,从他旁边走过,谢启反倒心里莫名一紧,上前拉住闻绛的手说:“你生气了?”   情侣吵架,发生摩擦不也是常有的事吗?也没真闹起来,不至于还要冷战吧?   “没有。”闻绛平静地说,相处的日子久了,朋友间发生点摩擦也是常有的事,哪至于因为这种事冷战,闻绛反问他:“你不是不想再提这事了吗?”   “......嗯。”再提,他就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了,闻绛的态度,和手上传来的真实体温让谢启的精神平静下来,而这种平静又伴随着一种浅淡的诉求与不满足。   谢启清楚让精神变得更平静的方法,比如说,让闻绛再给他一个拥抱。   而闻绛依旧平静地看着他,像很近的,可以用手捧起的洁白的雪。对方从不抗拒自己,不会甩开自己的手,但也只是在那里站着,闻绛并不主动“靠近”他。   谢启见过沉入爱河的人是什么样,虽然钱朗的表现看着总有些蠢和浮夸,和霍夏彤像对随处无自觉放闪的笨蛋情侣,虽然他的父母拥有相当开放的爱欲分离的性观念,但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是不会骗人的。   谢启有时会有种自己沉浸在一场荒诞又甜蜜的美梦里的错觉,一些微小的异样提醒着他有什么事不对,透露着古怪,可谢启的潜意识又说:你尚未做好醒来的准备。   所以这些异样又被有意无意地给忽视,易碎的梦在期盼下得到延长,谢启摩擦了一下闻绛的手腕,连他自己大概都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相信你,所以别......”   只要别玩得太过,别压到最后的线,他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话淤堵在喉咙里,还是没能说出口,谢启最后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再因为这种事和你吵架了。”   闻绛眨了下眼睛,像看着那种闹别扭的小孩,反过来提醒谢启:“你总憋着,容易积攒到超负荷。”   历史上采取强行压迫法对高阶能力者进行精神镇压,意图培育一支最听话的军队,其结果往往是让能力者的精神压力成为一个越撑越大的水球,表面看着非常稳定,实则总有一天就会面临崩溃,然后“砰——”,酿成惨案,这是初中历史课就学过的知识。   想让异能变得稳定,果然是个漫长的课题,这样子阴晴不定不是个办法,肯定还是不要总没头没尾地吵起来,然后没头没尾地暴动最好,但憋着又怕人调理不过来,还好谢家会给谢启定期做精神稳定检查,不然这不就和用偏方赌博一样。   “试试也行,”闻绛最后跟谢启说,“觉得忍不住了提前说。”   他边说边抽出自己的手,谢启的指腹擦过那枚小小的戒指。 第45章   再然后——许多天都过得相当平静。   要是前脚刚说了不会因为小事吵架,几天之内就又开始闹脾气,听起来确实比较丢脸,不蒸馒头争口气,谢启这段时间相当安分。   戏剧社的会客角落不知不觉间仿佛成了谢启的专用办公场所,他待在戏剧社里,就像一位日理万机但仍不忘回归家庭,习惯于边忙边等着接闻绛放学回家的家属。   偶尔闻绛和林雯之谈完剧本,会看见谢启趴在角落的桌子上比较蔫巴,这种时候可以不理他,任由他自行调理,也可以过去对着他的头揉两把,谢启就又会支棱起来。   最近也确实没出现能让谢启忍不住要发火的大事,闻绛还把两人的“情侣手环”重新戴上了,对方忙于社团排练,近期只有跟戏剧有关的事才能博得他的注意力。   虽然偶尔会有碍眼的人发短信来骚扰闻绛,但掀不起更大的波浪,此事在闻绛的聊天记录里亦可窥见一二。   --   林巡:真的不考虑一下来我这里演戏吗?   林巡:楚楚可怜的小狗.jpg   林巡:大人我什么都愿意做.jpg   林巡:我之前发给你的企划你有看吗   林巡:闻绛你肯定特别适合这个   林巡:对了对了关于我们之前说好的任务   闻绛:闭嘴   一小时后   林巡:好的   --   江鹤虎:戒指怎么样啊   闻绛:小恐龙竖大拇指.jpg   江鹤虎:哦   半小时后   江鹤虎:没了吗   又半小时后   江鹤虎:那画呢   闻绛:小恐龙竖大拇指plus豪华无敌加倍版.jpg   江鹤虎:哦   再半小时后   江鹤虎:这才哪到哪   江鹤虎:你还没看过更好的呢   --   温天路:学生会的猫1.jpg   温天路:冰雕小兔子.jpg   温天路:学生会的猫2.jpg   温天路:办公室窗户外的鸟.jpg   温天路:怎么三个人都做了错事,只有我还没被原谅?   半小时后   温天路:学生会的猫3.jpg   --   闻绛有时候不会随身带手机,手机会被放到谢启那里,谢启很自觉地不去乱看,偶尔消息弹多了瞥一眼,一下子眉毛就皱起来,但说好了绝对不会为这种事发火,谢启看了几秒,掏出自己的手机往上翻了十来条消息。   谢启:吃饭吗   闻绛:小恐龙OK.jpg   谢启:喝水吗   闻绛:小恐龙鼓掌.jpg   谢启:游戏机到了   闻绛:小恐龙星星眼.jpg   谢启:周末玩吗   闻绛:小恐龙举出“好的”横幅.jpg   谢启:你是不是在玩表情包不重复挑战   闻绛:小恐龙点头.jpg   相当流畅的谈话,闻绛的每一次回复都在五分钟以内,毫无疑问,是自己这个正牌男朋友赢了。谢启放下手机,觉得心情变好了不少。   谢启如此懂得自我调节,闻绛觉得自己可以考虑给对方颁一朵小红花,他最近心情也很舒畅,两周的排练时间虽然过得忙碌,但也充实且宁静,有种久违的熟悉与亲切感,闻绛回忆了一番,发现好像从钱朗错发了短信开始,他周围的事情就一件接一件的,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这种正常的学校日常生活了。   林雯之对此也很惊讶,戏剧社的排练经历了前期的推倒重来后走上正轨,自此整个排练过程无比丝滑,没有闹事,没有议论,没有节外生枝,横生不测,一眨眼的功夫,戏剧节就变得近在眼前,所有人都信心满满,进入了紧张又期待的最后准备阶段。   “不对劲。”林雯之在中场休息期间对闻绛沉吟,“我们这日子过得也太没爆点了。”   顺利反倒不好了哦,闻绛在她旁边面无表情地喝盒装果汁:“不对劲吗?”   “肯定不对啊。”林雯之拿着果汁的手移向了远处聚在一起的学弟学妹们,然后又移回来咬住吸管,意有所指地说:“你怎么一个事件都没遇上?”   闻绛回忆起来林雯之那堆关于“登场前误喝毒饮料”,“登场前被剪掉戏剧服”,“登场前被不明人士关进仓库”一类的假设,林雯之对那位学弟柯垣印象极差,似乎已经笃定了柯垣拥有一张名为“恶毒男配”的身份牌,对其严防死守,总怀疑他会在关键时刻于阴暗的角落里射出一箭,构陷别人,把艺术节搞砸。   至于恶毒男配的重点作恶目标——分别担任故事男女主的,自然是拿走了男一号位置的闻绛,和异能定位重合,死死压男配一头的鹿静槐,从下手难易度来说,林雯之其实更忧虑鹿静槐一些,而闻绛对此已经打好了包票:“她不会有事。”   “我跟江鹤虎谈过了。”虽然林雯之只是让自己关注下江鹤虎的意向,但既然江鹤虎说了能帮忙,那当然得让对方真派上用场才行,闻绛看向在场地另一头埋头看曲谱的鹿静槐说:“她会登台唱歌的。”   “嗯?”林雯之眨了眨眼睛,在短暂的疑惑后又噗嗤一声笑起来,“那就好,你行动的速度够快的呀。”   她对闻绛的办事能力没有任何质疑,想想又感慨了一句,“我说社长怎么答应……高明诚你还记得吧?社长同意让他进后勤帮忙核对电子账了。”   惹过江鹤虎的人能顺利进戏剧社干活,社长自己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答应,八成是闻绛和江鹤虎谈完后,江鹤虎去找了社长表态并“放权”,然后社长顺便问了高明诚申请入社的事吧。   虽然高明诚严格来说依旧不是戏剧社的社员,更像个打杂工的编外成员……但从江鹤虎对这种事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表弟主演与否的确无所谓。   不过林雯之依旧没有彻底安心,反而在思量片刻后说:“但还有一种可能,柯垣其实憋了个更大的。”   “校园文第六十八种常用套路,主角直接策反了能当大boss的男配表哥,表哥因此反过来警告男配不要惹事,男配表面唯唯诺诺,其实暗地里更加妒忌。”   “像表哥这样子的人,居然会为了主角反而来苛责自己,明明过去那个能牵动所有视线的人一直是自己,难道自己和主角的差距真的就如云泥之别吗?”   “这种妒忌就像陈酿的酒,每一天看见男女主二人都变得更深,最后,妒火腐蚀了男配的心脏,比起自己在舞台得演出,他更想彻底毁了男女主的演出,所以他决定绕开表哥,就算不择手段也要毁了艺术节,无法令自己闪亮的庆典不如没有——很合理吧?”   林雯之琢磨着继续说:“这黑化过程要想细化出来,多给点视角追随,少说能续个三十章吧。”   那听起来对方起码是个中boss啊,闻绛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喝果汁:“合理。”   “合理吧。”林雯之也跟着又点了点头,“还是小心一点为好,多检查检查准没错。嗯……服装道具这块不用操心,应该没事。”   闻绛喝完了果汁,把纸盒扔进垃圾桶:“嗯。”   那这件事就算谈完了,闻绛要去拿自己的背包,他的戏剧笔记还装在里面,林雯之跟着他走过去,谈下一个话题:“对了,下一回的戏剧主题快要内部投票了。”   “提前征询你的意见,”艺术节还没正式开始,下一场戏的剧本就已经在写在讨论了,这就是他们黄金搭档的实力,林雯之按照惯例问:“有什么忌讳吗?”   闻绛按照惯例回:“没有。”   "那就行。"林雯之翻开自己的剧本笔记说,“下一回戏有个角色我觉得你能演,那个001号,设定发给你看过了,就那种其实实力很强,别人也都认同他很强,但001自己一直不觉得自己很厉害的设定,你懂吧?”   “懂。”闻绛淡漠回复,“就像我其实是一个讲笑话高手。”   滔滔不绝许久的林雯之脚下一顿:“......”   “......”眼看着默契伙伴变得面无表情,闻绛沉默垂下视线,其实“讲笑话高手”这句就是在讲笑话,不好笑吗?   “......嗯,你是。”毫无起伏地说出对闻绛的肯定,林雯之又说:“还有一个是以前提过的愚人庆恶搞短剧,还是没定好,社团里有一半的人支持集体反串出场,但另一半认为现有条件做不出理想的舞台效果,不过剧情应该不会大改,还是以前的那一版。”   闻绛已经走到了谢启旁边,打开了放在谢启旁边座位的背包拿出笔记,谢启一手拿着只笔,一手用手背拄着脸,正盯着自己眼前的电子屏。   戏剧社里大家都在忙碌,周遭比较吵闹,谢启倒是完全不受影响,闻绛是不清楚谢启每天的具体行程规划的,对方有时候看起来可闲了,在训练场里公然睡俩小时的觉都无所谓,但另一方面来讲,作为谢家的继承人,谢启又肯定有很多事要做。   总之能直接在戏剧社开工,那就肯定是在大众面前处理也无所谓的工作,谢启不去打扰闻绛,闻绛也不打扰谢启,只继续和林雯之交谈。   搁在平时,林雯之同样是会避开谢启的一员,谢启对于绝大部分学校的人来说,是那种高兴时看一眼能让你飞黄腾达,不爽了扫一眼能让你从青池滚蛋的角色,想攀附前得先仔细掂量掂量自己的门槛,对于只想“明哲保身”的派系来说,自然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要让自己出现在对方的视野里才好。   也就只有在闻绛身边,且二人都进入工作交谈模式,不太在意周围环境的时候,林雯之才会被动和谢启离得近点,她说:“你还记得你之前被推荐的角色吗?不反串就是男国王,反串就改成女皇。”   ......那出演闻绛的妻子/丈夫的是谁?谢启的注意力默不作声地移了过去。   “记得点儿。”闻绛想了下说,“那个开场就死了对象的?”   谢启的注意力默不作声地移回来。   “对。”林雯之点头,继续提醒他,“然后和对象的弟弟,或者妹妹搞在了一起的,俩人还生了个孩子。”   那弟弟/妹妹谁要演?谢启的注意力又一次移过去。   闻绛的记忆在提醒下复苏,跟林雯之对答案:“然后第二任开场前也已经死了?”   林雯之点头:“对。”   谢启的注意力又一次移回来。   “那看来你记得不少啊。”林雯之满意地说:“开场还记得吗?”   闻绛流利回复:“和十个情人一起在花园里赏花。”   谢启手里的笔突然“咔吧”响了一声。   二人听到谢启那里的动静,下意识看过去,林雯之移开视线,转而说:“那我再去找别人问问。”   “嗯。”闻绛和走开的林雯之挥了挥手,低头看见谢启还在一本正经地看着电子屏,手里的笔已经不翼而飞。   我可没有突然生气,飞速销毁了“赃物”的谢启坦坦荡荡。   ……也行,至少气流很稳。宽容的闻绛伸手拍了两下对方的脑袋。    第46章   自己的目标是,赢下延海艺术节的奖金。   时刻牢记着自己的目的,临近延海艺术节,闻绛干劲满满。   日常排练,顺利;当天行程,妥当;台词背诵,娴熟;异能使用,一如继往,闻绛觉得自己这块没什么问题。   剩下还要考虑的,就是“出意外”的情况了。依照公示的表演顺序,青池戏剧社的出场次序排在末尾,届时在场的观众以及评委们肯定都已或多或少感到疲劳,想要做得出彩,一举拔得头筹,就更容不得有谁故意捣乱,导致发生闪失。   那么,“嫌犯”可能会从哪里搞破坏呢?   服装道具——林雯之说了不用担心,道具被动了手脚,戏服被剪坏一类的事件应该不会出现。   想瞒过戏剧社里所有人的眼睛,提前弄坏演出要用的物品,那损毁的数量就不能太多,可少量的损毁又做不到彻底终止演出,而且做的这么明显,一看就是内部人员犯案,江鹤虎肯定会立刻怀疑到柯垣头上。   后台准备的食物和水——发生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倒是能让戏演不下去,林雯之已经拜托了社长多安排一轮安全检测,在水食被送进来的当下会再查验一次是否有毒害,此外戏剧社里的大多数演员都习惯自备食物并且演前禁食,理论上风险比较低。   关键的演员——针对性过强,“偏偏是主演被陷害,找不到替补戏演不下去”的情况是最容易引起别人怀疑的,且自己和江鹤虎沟通过,告诉他想帮忙的话就强保鹿静槐,鹿静槐的安全应该不用担心。   整体看下来,各方面的防范准备其实已经做得很充分了,不过如果现实是一本小说,是充满戏剧性的舞台的话,准备得越充分,就意味着发生意外的可能性越大,容易发生意外,就代表提前准备还是不足,故而准备越充分,准备就越不充分,此乃林雯之和闻绛推导出来的黄金悖论。   保险起见,延海艺术节开始前,闻绛又跟着后勤组把服化道具、灯光音响、食物供应等环节都检查了一遍,他还在后勤组里遇见了高明诚,如今的高明诚既是学生会成员,同时也是戏剧社的编外成员,看见闻绛后整张脸兴奋得红扑扑的。   高明诚的精神面貌明显好了许多,再也没有闻绛之前看见时的惊慌和忧郁,他跟在闻绛身后转悠了一路,时不时问闻绛需不需要帮忙。   闻绛几乎能从对方的眼里直接看到“快给我派点活干吧”几个字。   盛情难却,要说“活”嘛......的确是有的,闻绛记得高明诚的能力是【电子数据】,擅长数据信息的搜集和整合,想了想后拜托对方搜集一些和高天剧院有关的资料。   高天剧院就是本次艺术节比赛要使用的演出场地,终于有机会帮上闻绛的忙,高明诚干劲十足,全力发动自己刚刚升上A阶的异能,很快就给闻绛发了一份资料整合包。   不得不说,能成为学生会的正式成员,在温天路手底下干活,高明诚的异能使用水平的确很出色,做起事来高效且迅速——虽然这份迅速也引发了和江鹤虎的恩怨。   对方整理的资料种类丰富,条理清晰,还很满足“客户潜在需求”,许多内容都和闻绛身边的人与事挂钩,经历训练场那一次后,高明诚变得毫不忌讳给闻绛整理“上等人情报”,能帮上忙就行,闻绛看见资料里专门提及了高天剧院的“常客”,里面有几个自己眼熟的名字。   他还看到了几张照片,有温如月和她的朋友们,也有温天路等人出入剧院的抓拍。   闻绛拿出手机,久违的给温天路发了一条消息。   闻绛:带我进去   闻绛:[高天剧院定位信息]   温天路:?   温天路:原谅我啦?   温天路:我给你发了这么多的消息   温天路:你都不回我,上来就让我干活   温天路:叹气.jpg   闻绛没理他,过了会儿收到了温天路的一条“好吧^ ^,什么时候”。   ***   艺术节即将开始的前一天夜晚,闻绛拿着强光手电筒出现在高天剧院内,环视这个暂时空无一人,但明天就会坐满座位的地方。   他的旁边站着温天路。   服装、人员、道具,这些部分都查不出什么问题,但也有一个地方至今没有检查过,那便是他们现在身处的剧院,大家即将登上的舞台。   在社团内部“犯案”,被发现的风险大,一旦出事立刻就会被怀疑,想要制造一场让演出进行不下去的,没有谁预料到的“意外”,从外部环境入手应该是更好的选择。   很少会有参赛者额外操心主办方负责的场地,如果不是林雯之做出了恶毒男配的剧本推测,闻绛也不会来检查这里。大多数人想不到,闻绛这种“平民”很难不动声色地插手,但身处上层圈的柯垣就有能力做手脚,这么一看,剧院是个满足了多项有利条件的地方。   当然,真要付诸相应的实际行动,就因为个人情绪所以蓄意破坏一场艺术节的舞台设备,听上去着实有些做过头了,但放在青池,闻绛清楚这并不好说。   大部分人真起了要坑害谁的歹念,肯定还是倾向在小范围内,亦或虚拟网络里偷偷动点手脚,除了觉得麻烦,担心真的闹大,更直观的一个原因往往是:他们不具备足以干涉外界的“条件”。   而对于拥有干涉权力的人,其对代价的衡量标准不同,就更容易做出些“拿大炮打蚊子”的事,因为不满意交往对象的一次聊天失职,就把百万跑车开进学校撞坏围栏也并不稀奇。   至少,这些人在思维上更加“不受限制”,能更轻易地想到那些普通人觉得离谱的做法,就像可以轻轻松松把闻绛带入已经闭馆的剧院的温天路,他的第一反应可不是觉得“这做得太过分了,不至于吧”,而是在想“那又何必亲自来查”。   大晚上的不睡觉,偷偷摸摸检查会场,就是为了那么点没头没尾的不安揣测——温天路心里当然还是有怀疑的,毕竟闻绛毫无能拿得出手的可靠证据。   难道说闻绛有意跟自己隐瞒了证据......不,看着不像,而且对方没有瞒着自己的理由,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对方会选自己来带他进会场,就不至于还防备这些。   所以真的没有理由,全凭主观猜测?他看闻绛这做法也不像个正常人会干的呀,温天路抱着双臂,笑着问闻绛:“所以你喊我过来,就是让我跟着你偷偷干保安的活儿?”   闻绛不置可否:“学生会不也会安排校庆巡逻吗?”   或许是因为这样子比较“青春”,学生会也安排过成员参与庆典的安全巡逻,刚入学不久时,温天路就曾独自在晚上视察过青池剧场,陌生而空旷的场内,神秘的演员背对着观众席,头戴礼帽,漆黑的披风缀着繁星。   明明剧场内很亮,没有刻意利用明暗对比进行视线引导,却又仿佛周遭一切已然隐藏于黑暗之中,唯有演员的头上垂落下唯一的光源,惊鸿一瞥,叫他至今念念不忘。   真是奇怪,他想得起来对方隐于披风下的身形,想得起对方的指尖是如何勾住看不见的月光,又如何掷出一枚响声清脆的硬币,却唯独记不清对方的样貌和声音,事后也难以升起把对方掘地三尺找出来的念头,温天路也是很久后意识到,那是他当时戴的耳钉——他的抑制器发动了精神保护功能。   可即便如此,对方依旧给自己留下了如此强烈的印象,那位神秘演员的异能绝对在A级以上,而身为最可疑的人选,生活系S级的闻绛在青池剧场的每一场演出,至少在温天路看来,和那场梦幻般的表演相距甚远。   唯有一次。   唯有一次特别接近那时的感觉,在玻尔酒店的501号房,闻绛和自己对上目光,仿佛能扭曲现实的黑暗顷刻间袭来,随后对方直接给了自己一巴掌的那次。   ......啧。   压住某种粘腻的古怪不快,温天路以轻松的语调接上闻绛的话茬:“那时候参加巡逻的人很多,现在可只有我们两个,不是很容易遗漏吗?”   “只是以防万一而已,这里又不难查。”   自己的确没有这里肯定有问题的证据,何必动用那么多人。其实只要自己能得到必要的便利,不用真的鬼鬼祟祟,意图撬锁翻窗,而是能正大光明地顺利进来,再顺利离开——别发生什么“被人意外撞见后怀疑是作弊小偷,商议取消比赛资格”之类的让人头疼的事,温天路也不是必要的。   闻绛沿着观众席两侧的通道走,自上而下地查看四周,语气平淡地说:“你回去也行。”反正现在其实也只有我在干活。   ......还真是把人用完就扔。温天路跟在闻绛后头,敛下眼眸,他刚刚其实心情还不错,现在却像无所事事地待在屋里发呆,周围只有早就玩腻,碰都不想再碰的游戏般百无聊赖。   他感觉有些烦了。   很难说这种烦的实质是什么,可能是基于这个讨人厌的环境,也可能是觉得自己被对方冒犯,轻视了?   闻绛也不是第一天对自己态度很差,对方似乎意识不到别人其实可以随手捏死他,但周围的人总在一次次地纵容闻绛,那他没什么意识又好像很正常......嗯,好吧,温天路自嘲地想,自己其实也算纵容对方的一员,换做别人,早就该离开青池了。   ——真的是“纵容”吗?   温天路的心底里有另一个声音这么说,他怎么感觉周围的人更像是在被......“驯化”?   周围的亮光忽然变得黯淡,骤然打断了温天路的思路,闻绛把会场一侧的灯光给关了,原本亮如白昼的场地顿时变得“昼夜分明”。   温天路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闻绛的手电筒,他之前就想问了,这剧院里又不是不能开灯,闻绛拿手电筒的行为完全是多此一举。   温天路问道:“你该不会待会儿要把灯全关了,故意摸黑找吧?”   “不一定。”闻绛边说边迈下台阶往舞台的另一边走。   温天路跟着他,在更强烈的烦闷感里重新接回自己的思路,或许自己就是突如其来的心情不好,毫无缘由地大起大落?毕竟他们S级的战斗系向来是阴晴不定的神经病,自己相比谢启也好不了太多。   ......所以说啊,为什么不去找关系更好的谢启,来找自己干这随用随扔的差事?   不想麻烦“好朋友”,但自己就可以?也是,他对自己的位置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如果在这里的是谢启或者钱朗,闻绛肯定就不会赶人走了。   ......感觉越来越烦人了。   “我直接走了,显得多不讲情面啊。”温天路在闻绛身后说,一旦有了那一次的既视感,现在再从背后看,果然怎么看都觉得闻绛的身形和那位神秘的演员很像。   他移开视线,又忽然笑了一声,声音里染上趣味:“大晚上的,我和你在剧院里私会,别人知道这事吗?”   温天路拉长了音调,意有所指道:“你说,谢启要是知道了,他会不会很生气啊?” 第47章   21:00   钱朗:你最近异能状态不对?   钱朗:你这样下去,可马上就要进秘塔了   21:05   钱朗:唉   钱朗:算了   钱朗:你最近和闻绛处得还行吧?   21:15   谢启:有事直说   谢启:少兜圈子   钱朗:行行行   钱朗:活祖宗   钱朗:你之前是不是查他了   ***   【你之前是不是查他了】   自己只查过一次闻绛。   明明也已经过去了几周,却好像昨天才经历过一样,谢启对这事记得很清楚。   二人交往之后,谢启和自己的男朋友发生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虽然谢启本人每每想起都有些懊恼,但不得不承认,闻绛对他的态度远比他想象中冷淡,他和闻绛交往后起争执的次数和频率,也比他预想中要多许多。   若即若离的态度,酒店时发生的意外,之后又拒绝自己帮忙纾解的提案——这种事不找伴侣做还想找谁?   退一万步来讲,又为何宁可独自解决都不愿意伴侣碰自己?两个世纪前的人都没这么强的守贞观念。   在种种情绪的累加下,闻绛没回自己的消息成了引爆炸药桶的导火索,谢启直接调查了闻绛的行踪。钱朗指的,无疑是之前谢启让人查闻绛去哪儿和谁见面,然后发现对方放了自己鸽子,是和林巡待在“爱丽烘焙”聊天、吃蛋糕、喝饮料、写作业那次。   哦,他们还一起去了卫生间。   回忆起令人不快的事,谢启躺在沙发上看着这条消息,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懒得打字,干脆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再把手机扔到茶几上。   电话很快接通,气流拂过茶几的边缘,借由平面搭建的触式异能连通系统,保持在正确范围内的能力值激活了电子屏,虚拟屏幕进而在半空中自动弹出,映出钱朗的脸。   将异能的使用与日常生活中的电子便利挂钩,也是种变相锻炼异能的方式,谢启平时对异能的使用堪称精妙,前提是他能一直保持现在的稳定。   没等钱朗说话,谢启先开口道:“都几周前的事了,你收消息的速度真慢。”   ......好家伙,一上来倒成你抱怨我了。钱朗梗了一下,倒也习以为常,摊开手说:“我这不是在这里嘛,能收到消息就不错了。”   是吗?谢启冷冷地回他:“我看各种八卦你一条没落下过。”   “......那是因为我生活需要调剂,这地方太无聊了。”钱朗讪讪为自己正名,回忆了翻自己这段时间的异能调理生活,又叹了口气,悠悠感慨:“不过这儿比秘塔人性化多了。”   进了秘塔,这辈子也就望到头了,能力者终身都会活在秘塔的监视与管控之下,连和家里人见面都要走好几道程序,搁在异能不稳的S级能力者身上,这就像头上高悬着柄剥夺自由的利剑,实在不是个让人愉快的话题。   “算了,这个待会儿再说。”钱朗想想就觉得一阵头疼,还是先办自己在意的第一件事:“你真查他了?”   明明觉得他们相性不错的,怎么就犯了这种忌讳......好吧,那确实查一下也就顺手的事,S级生活系的身份摆在那里,刚开学时,闻绛的家底早就被一堆人翻透了。   但此一时彼一时嘛,“祖宗,你不能这么照顾人啊。”钱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对自己钦定过的“闻绛二代监护人”谆谆教导:“没人喜欢被查,沟通好吧,有事你们沟通嘛。”   虽然就谢启这个德行,要他张嘴估计比登天还难,钱朗在心里默默地想,他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抱希望......难道真的该寻觅一下监护人三代了?   谢启皱了皱眉说:“知道。”   “嗯嗯,知道你不愿意,但——”钱朗止住话茬,随后愣住,“啊?你答应了?”   “不然呢?”   谢启没好气地说,他自己还因此被闻绛“警告”了呢!虽然闻绛的语气不重,没有真的生气就是了,那明显是下不为例的意思。   谢启有种自己和闻绛的恋爱正在被钱朗挑刺的微妙感,闷了会儿后主动补充道:“我们沟通完了,和平解决,用不着你。”   “啊?”钱朗摸了摸脖子,这转折有点太快了,让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乘势而上,改口夸自己是个牵线小能手:“哦......那,及时止损哈。”   ——“及时止损”?   说的跟过来人一样,谢启眯了眯眼睛,很快笃信开口:“你查过霍夏彤。”   钱朗“呃”了一声,语气里倒是没有惊讶,全做默认,谢启瞥过去视线,看见钱朗放下手——他这手腕上戴的东西可真多,右手戴着手工编织的红绳手串,左手戴着异能检测手环、一次性异能稳定扎带和调理机构的个人信息ID圈,要想再戴表之类的装饰品,就只能戴在手肘上了。   怎么还谈及前女友这种令人伤心的话题呢,放下手的钱朗规规矩矩地答:“是,然后就不敢了,引以为戒啊老兄,虽然......但很伤感情的。”   钱朗说完感觉怪怪的,一来他和霍夏彤其实也没因为这件事吵架,就是起了点情侣常见的小摩擦,很快就把话说开,继续你侬我侬——衬得分手这个下场更唏嘘了,二来拿恋爱的例子去论证交朋友的情况,总归显得有些奇怪。   谢启倒是瞧着坦荡,好像对此一无所觉,他移开视线,心里清楚钱朗的“虽然”是指什么,那是一种很有诱惑力的美妙体验。   轻轻松松,简简单单,对方的所有踪迹都会在自己面前一览无余,再不用担心对方的安全,不用反复想象对方正在做什么,甚至还能看到一些自己没能亲眼看到的,对方的日常生活片段,只需要迈出一小步,就那么一小步,就能得到安心和满足。   当然如果是用在“捉奸”上就不会让人开心了,但,除非有人带着铁证,把这种事赤裸裸推到自己眼前,谢启什么也不打算查。   谢启不再言语,钱朗就全当他听进去了,重新提起那件最让自己头疼的事:“你的异能怎么了?”   “......”谢启那股让人熟悉的别扭劲回来了,十分不满地开口:“不知道。”   大爷,现在是让你闹别扭的时候吗?“那,难不成要我来猜?”钱朗提醒对方,“你知道不稳的原因吗?你再这样下去真要进秘塔了,你不是又不想进了吗?”   钱朗和谢启在异能稳定问题上是对难兄难弟,非要说的话,钱朗自觉比对方幸运一些,所以他还可以跑到这海外的调理机构,仍享有不少的自由,未来出了机构重过正常生活也是很有希望的,谢启就只有秘塔了。   游轮那晚,他们本来都要走的,钱朗办了派对来疗愈他离开霍夏彤的心,谢启则没和任何人说,钱朗看他一个人也挺无聊,还把对方推去玩了游戏,让他再多感受感受这外面世界的热闹。   对方其实还可以继续和秘塔那边拉扯,对于谢家这并不困难,谢启提出要进秘塔的时候大家很惊讶,再想想又理解,人毕竟是活的,拉扯了这么多年,有时候人不是没实力继续拉扯,而是在心情上累了,不想再应付了。   ......然后这好小子一晚上过去光速反悔了,咋的,玩真心话大冒险玩出感情了是吧,说好的各奔东西,到头来走的就自己一个,钱朗想起来就一阵无语。   该来的迟早会来,这是钱朗和谢启都心知肚明的事,时间过得久了,也就可以以玩笑的心态提起这茬,默认自己总有一天要进这个机构那个中心,只要在那之前,尽可能好好享受人生就足够了。   只是,谁又真的彻底不在乎了呢?   或许到底是不太甘心,看着谢启又开始抗争,钱朗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心里也有些“为时已晚”的激情,他看了眼周围的墙壁,又看了眼自己的ID环,沉默了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嘀咕了句:“我谈恋爱的时候倒是也不太稳。”   现在他再也不会见到霍夏彤的面了,也就没不稳的机会了。   当着大爷闭着嘴,全凭别人“揣测圣意”的谢启忽然有动静了,他瞥头看向钱朗,语气微妙:“你也?”   我瞧着你之前感情生活挺顺利的啊?提到霍夏彤就有种幸福人生的傻劲。发的情侣照全是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你还不知足?   交往后只和闻绛抱过一次的谢启感觉自己的气流又有点不稳了。   “干嘛啊?”钱朗没什么精神地说:“感情这东西很复杂的......”   人就是会因为恋爱生出很多种不同的情绪啊,这和恋爱顺利其实不冲突——等下。   “也”?   钱朗忽然僵住了脸,随后变得面无表情,再然后眼神变得格外复杂,像目睹了公猪上树,大象倒立,太阳从西边升起,他沉默了几秒,艰涩开口:“你......谈恋爱了?”   谢启懒得搭理他。   “你等会儿啊,我捋一下。”钱朗自顾自地给谢启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开始用手揉着眉心,陷入头脑风暴,“我最近是听到传言说你可能有对象了,我还以为又是什么小道消息......也没看到过什么照片......”   谢启皱着眉打断他:“我怎么可能让人偷拍他。”   妈耶!钱朗被这话给狠狠撞了下脑子,太阳真的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这调理机构果然还是不进的好!他错过了外面多少事!   钱朗倒抽一口凉气,进而想起八卦的后续,干脆直接问:“那你感情不顺也是真的?还有人说你只是被人钓着玩——”   “砰!”茶几上的杯子忽然碎裂成了几片。   谢启面无表情地问:“谁说的?”   “......别问我,你肯定比我清楚。”   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能传到自己耳朵里,肯定也早传到了谢启耳朵里,只是这个结果,和钱朗之前以为的“因为是假的所以谢启懒得在意”完全不一样。   最麻烦的点是,谢启好像还是“真心”的,钱朗不动声色地扫过碎裂的茶杯。   人的心里都有偏向,何况这圈子本来就是玩的人居多,互相算计的居多,尽管钱朗自己是认真谈了恋爱的,但真要让他给朋友们把爱情的关,他还是希望大家别那么认真来得好。   当然,喜欢的对象真是个好人也就算了,可瞧着这传言,和谢启刚刚这态度,对面的心思怕是要划上个问号。   而且如果对方真和谢启的异能不稳有关系,那对方就更是个麻烦了。自己当年不稳,那也是甜蜜的不稳,谢启这瞧着就是纯糟心的不稳。   “欸,所以,嫂子是谁啊?”直接点出来“你对象真有问题”这种话,陷入恋爱里的盲目人肯定是不会听的,钱朗笑了笑,以一种纯好奇的语气说:“不用瞒着我吧?让过来人给你点经验?”   谢启反倒因为钱朗的话给梗住了,他从沙发上坐起来,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你别动他。”   “嗯嗯。”钱朗笑得灿烂且敷衍。看起来对方的身份不高,那就更好办了,自己虽然人在海外,但查个人还是轻松的。   谢启瞧他这样,眼神更复杂了:“.....反正你也下不了手。”   “啊?”自己是个好人不假,像他这么善良好脾气的喂,于小衍公子哥,不得不说整个延海找不出第二个,但他真的下不去手的人......其实拢共就那么几个,钱朗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在你心里,我居然这么良善啊?”   “......你认识他。”谢启懒得搭理钱朗的自我认知,就像人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只说:“你经常和他打电话。”   “上周刚打过。”谢启又补充说,“问他要不要吃点海外特产,还有艺术节准备的怎么样了。”   钱朗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哦。   小绛啊。   ......小绛啊。   钱朗面无表情地抬头和谢启对上视线。   谢启不耐烦地移开视线。   很微妙,谢启这辈子从来没有哪怕一秒钟怕过钱朗,向来只有钱朗怕他生气的份,但就在刚刚,他有那么一秒钟,心里划过了种古怪的心虚。   钱朗依旧面无表情。   ......原来是闻绛啊。   是闻绛啊……   不是,等下。   你。   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吗??? 第48章   ——“你说,谢启要是知道了,他会不会很生气啊?”   在回答这个没价值的问题之前,闻绛的手机铃声先响了起来,待在剧院里的俩人不约而同看向手机,来电界面显示联系人是钱朗,温天路弯眉笑了笑,在旁边一言不发,却大有看热闹的架势。   闻绛没兴趣去猜对方为何如此开心,他看着界面沉默了下,接起来问:“喂。”   “喂喂,小绛!”电话那边的钱朗听起来声音很激动,“我刚和——欸,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和——”   他好像急切地想问点什么,又不能很好地组织语言,最后干脆问:“你现在在哪?有空吗?”   “......”闻绛模糊地说:“在外面。”   温天路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啊?”这个点儿?钱朗愣了愣又问:“你不是明天就要演——哎呀,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闻绛继续模糊地说:“说不准,要过一会儿。”   “哦......”钱朗的语调低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感觉闻绛不是很想跟自己说清楚这事。   这放在平时是没啥啦,朋友之间何必管的太宽,可钱朗刚和谢启通过电话,得知了托朋友二号照顾朋友一号,结果直接给人照顾到床上——其实他也不知道俩人上没上过床,不是很想问——的震撼事实,现在有一大堆问题需要理清。   谢启那个锯嘴葫芦一时半会儿是问不出什么了,钱朗心情复杂了会儿,觉着当务之急还是先问问闻绛个人的意愿。   比如什么时候,怎么回事,咋就发展成了这样,没感觉你们交往啊,真不是骗人的吗,发展到哪一步了啊,你们到底都是怎么想的啊,再比如......没被强迫吧?是真心喜欢吗?   这个感觉就像钱朗好端端走在路上,忽然收到了一堆“谢启的对象没安好心,钓着他玩”的小纸条,钱朗嗤之以鼻,心想也是有胆子敢这么编,当即把纸条揉碎了扔垃圾桶里。   结果妈呀,谢启真说他有对象,这传说中“钓着谢少玩的人”指的还是闻绛?   钱朗哆哆嗦嗦把纸屑从垃圾筐里掏出来重新拼好,看一眼这斗大的坏人称号看一眼顶着乖孩子光圈的闻绛,横看竖看看不到二者之间的共性,本想好好聊聊,闻绛现在还,还大晚上的在外面,不告诉自己在干什么!   钱朗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电话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熟悉的声线平静地说:“我和温天路在一起。”   草,钱朗下意识在心里骂了一句。   大晚上的孤男寡男,温天路你是想干什么啊!闻绛成了“熟人的男朋友”这件事让你兴奋起来了是吧!   钱朗在心里愤怒地骂骂咧咧,张嘴就要提醒闻绛不要着了对方的道,对方肯定不是真心的!但电光火石之间,钱朗突然产生了种强烈的违和感。   不太对。   考虑到温天路是个什么样的人,钱朗脑海中下意识生成的逻辑链条是:闻绛和谢启谈起了恋爱,温天路知道这事,因为他有爱拆散人的癖好,所以才变得对闻绛很热情,想要在二人之间横插一脚。   ......真是这样吗?   今晚遭受了一堆劲爆信息轰炸,钱朗自己都要忘了,温天路的不对劲其实是自己和闻绛早就发现并思考过的,钱朗有八成以上的把握认定,温天路的热情跟自己错发的短信有关系。   钱朗还因此试探过温天路,也问过闻绛有没有婚约,喜不喜欢玩出轨,还让闻绛给对方发过“我单身”的短信投石问路,思考过温天路哪天把他自己玩进去了,就将其定为闻绛看护人三号的备选方案。   而无论怎么回忆,记忆里的闻绛看着就是没有半点儿“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的意思。   哎呀说到底,交往这事就没必要瞒着自己啊,他又不是俩世纪前的封建大家长,谢启不也就顺势跟他说了么?   可如果他俩不打算瞒着自己,闻绛为什么一点点谈恋爱的苗头都看不出来,让发单身的消息直接就发了,他们俩就这个问题到底是怎么沟通的啊?   还是说,闻绛和谢启那个时候的确没有在交往,所以闻绛才表现得很坦荡?他们其实是在【温天路不对劲之后】才开始交往的?但这个时间点和自己收到“谢启有对象”的消息的时间点又会对不上。   一个事实被人窥见端倪,传出猜测,这猜测再传着传着传到不在延海的自己耳朵里需要时间,钱朗听到那些没当回事的交往风声的时间点其实很早,稍微算一下,又会觉得闻绛和谢启应该是在【温天路不对劲之前】,就已经在暧昧了。   ......闻绛和谢启,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谈的恋爱?   好乱,本来觉得自己应该问闻绛的,现在突然觉得还不如问谢启呢。   钱朗苦着脸开了个免提,一边给谢启插科打诨地发消息“我是说过把他托付给你,你咋就直接和人家交往了呢?”,一边嘴上继续和闻绛唠嗑:“那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闻绛的声音淡下去,当着温天路的面实话实说:“不怎么样。”   温天路听不见钱朗的声音,可看这个现状也有了些猜测,他还是挂着那副笑盈盈的表情,听见闻绛的回答后耸了下肩,无声地跟对方做口型:你是不是在骂我?   “不怎么样”怎么能算骂人呢?闻绛看着温天路的视线十分坦荡。   不怎么样就好,钱朗的心稍微放下来点。   与此同时,谢启给钱朗发来了一堆省略号。   谢启:......   谢启:你刚才怎么不问?   谢启:在那之前交往的   行,时间点问出来了,在自己托付之前?那也就是在自己上飞机离开之前......   “在那之前”???   就跟被人狠狠拍了一下脑门一样,钱朗产生了种对着镜子自我鼓励“你其实很聪明,很有脑子”的冲动,他捂住头,心里忽的有了些不太妙的猜测,让他一时陷入哑然,闻绛听他半天没有动静,耐心等了会儿后问:“怎么了?”   “啊,也没什么,我中了张温泉店的双人票,有时限我也回不去,我琢磨着干脆你什么时候有空和谢启一起去玩玩?”钱朗随口说道,揉了揉眉心又补充,“或者你和对象一起去也行,小绛你有对象不啦?”   “没有。”闻绛平淡地说,如果这无比自然且果断的话是句假话,想必一定用上了S级别的演技吧:“我考虑一下,之后回你。”   “嗯,我回头把消息发你手机上,你先忙吧,玩得开心——温天路不是什么好人哈,牢记,一定要牢记。”   钱朗机械性地说了几句“拜拜”,挂完电话捂着脑袋,盯着地面,沉默半晌。   在那之前......在那之前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两个人背着自己交往了?   想不出任何的异常,但在自己走之前,的确有一件事有些奇怪。   钱朗下意识地摩擦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他和霍夏彤是和平分手,毕竟他俩如今这距离都不能叫“异地”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干嘛要苦苦熬着呢,不如干脆点儿放手,聪明人都会这么选的。   在离开前能享受享受人生,谈谈美好的恋爱,也该知足了,谢启就比较亏,生活过得没滋没味的,早早进秘塔就显得很遗憾,但钱朗不是不能懂对方的选择,谢启这人缺少继续在外面生活的“欲望”。   生活无聊,乏味,没有方向,每一秒都显得很漫长,很浮躁,钱朗以前也缺少欲望,他是通过某种方式完成了自救,才成为了延海一顶一的阳光公子哥。   其实大家嘴上都说及时行乐,温天路才是真的及时行乐派,钱朗和谢启更倾向“迟早要完,干脆别干了”,进了最严苛的秘塔,连像这样频繁的打电话都很困难,搁在以前钱朗也会想,谈恋爱真的有必要吗?   他身边瞧着索然无味的恋爱乃至婚姻可太多了,不要也罢,他也没有那种“多少岁前一定要摆脱童贞,玩个百人斩”的无聊想法,但如果是付出真心的恋爱,那就是一眼望到头的分手结局,说得更残酷点,要是治疗效果一直不好,那可能结婚当天新郎都到不了场,结婚第一天,对象就等于“守活寡”了。   干嘛要互相折磨呢?   可是,可是啊,霍夏彤拉住他的手,问他要不要当自己的男朋友的那天,钱朗“啊”了一声,脑袋里过了一大堆“没有意义”,“超短期恋爱”,“到点就分手了”之类的话,最后只是想着“她的手好凉啊”,憋出来一个“好呀”。   谢启又是怎么想的?   很奇怪的一件事,自己这向来死倔的朋友临时反悔了去秘塔,谢启到底是因为什么,一个晚上就变卦了?真的就只是“事到临头才觉得后悔”,就像“人临死前才惊觉自己还想活着”的人之常情吗?   “兄弟你说实话,”钱朗拿起手机,一个字一个字的给谢启敲下一行:“我办派对那天,你是因为和小绛交往了,那晚上才突然决定不走了么?”   谢启半晌没有回他。   最后,钱朗的手机才总算响了一下。   谢启:不然呢 第49章   “随你。”   和钱朗结束了通话,闻绛看了眼被对方反复强调不是个好人的温天路,只扔下这么一句,就转过身去继续检查剧院会场。   “嗯——”温天路在他身后拖长音调,也听不出对这个回答满不满意,转而两三步跟上闻绛,轻飘飘地说:“好吧,那不说啦。”   他话语不多,像条懒惰的尾巴似的跟在闻绛身后转悠,瞧起来堪称“顺从听话”,可惜这是再浅显不过的假象。   温天路没打算抛下闻绛走人,也只是在后面看着,半点忙都不肯真帮,耐心维持两人一个埋头专心找,一个只管看风景的模式,也不知道旁观闻绛忙活的模样能让他得到何种乐趣。   但他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外人都说谢启脾气阴晴不定,温天路也好不到哪去,可能他们S级战斗系就是这么容易精神衰弱、躁郁,在外面层层包裹也难掩内核。   温天路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问:“为什么要找我?找谢启来不是更好吗?”   当然是因为资料里面属你的名字出现的频率最高,闻绛默默地想。   牌友1号这人说话就喜欢藏着掖着,他到底想从自己嘴里听到什么答案呢——思考这个问题本身都像一种圈套。   不过原因的确不止这些,闻绛伸出触碰过道的墙壁上的开关,灯的开关其实接入了触式异能连通系统,不一定非要手动操作,只要异能足够庞大,对异能的掌控力又足够精确,输入合适的能力值,就可以一并操纵临近区域的灯盏。   闻绛顺手关掉开关,平淡地说:“谢启需要休息。”   对于异能不稳的人,静养也是一种策略,对方今晚还有例行检查要做,就更不必大晚上的麻烦别人抽空跑出来了,闻绛此人可是一位很贴心的朋友。   “这样......”头顶的灯忽然被关掉,温天路的眼神暗了暗,往前走了一步,进入光亮中:“真是善解人意。”   【其实我劳累了一天,也很需要休息】——这种话说出来也是自讨没趣,温天路笑眯眯地又问:“那钱朗呢?”   闻绛的确有特别的事要找自己,不方便告诉外人,又或者担心惹出争议,所以刚才跟钱朗通话时说的内容都比较笼统......可惜,这种展开没什么可能呢。   那既然不是因为自己,就只能是因为钱朗了,温天路饶有兴趣地直言道:“你不想告诉他你在做什么吗?”   “钱朗太爱操心了,会想很多。”闻绛自然地接话,并不否定温天路的猜测,如果这是谎言,那他应该用上了很高超的演技。   但这“不想让海外朋友担心挂怀”的理由依然无法说服温天路,对方很快轻声说:“那你还挺谨慎。”   钱朗从来都没有过保护到给闻绛设门禁卡回家时间的程度,时间、地点、做什么,哪一个都避开不谈,陪同对象本来也没打算说,难道觉得钱朗只听见一个地名,就能把别人想干什么全都想明白吗?   至少现在的钱朗可没这个本事,温天路轻笑了声,说话的语调柔和:“看来你觉得他很聪明。”   剧场三分之一的灯都已经被关掉,随着剧场越来越暗,温天路也无可避免地越来越烦躁,原本能像洋葱一样精美包装的情绪也开始外露,闻绛听出对方的话里隐藏着一丝嘲弄。   这份嘲弄不重,更接近于对无情现实的讽刺,并有些尖锐地指向了钱朗,闻绛垂下视线,沉默了会儿冷淡开口:“他从来都不笨。”   闻绛是不是有点生气了?   温天路的注意力却从钱朗的话题上跑偏,有些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变得更加冷漠的态度,他盯着闻绛的后背,忽然有些想笑。   以他的人格担保,这次的笑可是发自真心的,温天路想,闻绛的确对朋友十分关心,但没想到对方会对此这么......“敏感”。   闻绛给人的感觉一直都充满距离,像山巅的霜雪,实际却会轻易地因为自己“贬低”了钱朗而生气,一下子就显得对方格外富有人情味。那堆拍烂了的剧本里想要塑造角色的正面形象,也很喜欢用这种手法,显得角色更立体,更生动,同时也让角色拥有了软肋。   人因此显得更脆弱,更想让人攻击。   越发烦躁的心情似乎催化了战斗系好战的本能,也可能是因为闻绛之前的那一巴掌实在令人难忘,温天路冷眼旁观着自己那些蠢动的心思,有股欲望正跃跃欲试,想伺机在闻绛柔软的腹部狠狠咬上一口,看对方那张素来高冷的脸露出截然不同的痛苦表情来。   啊,不过,温天很快又有些兴致缺缺地想,如果真的看到了闻绛的那种样子,自己肯定又会马上觉得没劲。   温天路了解自己,这种心情肯定不是心疼,更和后悔无缘,就只是种单纯的索然无味,大概类似于期待已久的游戏终于发售,然后兴奋地通宵玩了一整晚,通关后就开始觉得空虚,事后回忆打分,会说其实也没有发售前自己想的那么好玩。   这么再看,闻绛在酒店时的成功反抗对于所有人倒都是件好事了,闻绛维持了尊严,而自己,还有林巡,获得了“兴趣”的延长。   有时候人们真应该感谢“文明”,如果没有文明的规则,所有人都活得像只懂暴力的野兽,他可能早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懂礼貌地和闻绛说话了。温天路懒散地想着,把渴望露出的毒牙尽数收回,嘴上随意地说:“是吗?你知不知道钱朗小时候,可比现在要聪明......”   头上的灯再一次忽然熄灭,连带着周围两片区域也暗下来,把温天路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他的话头猝然停止,突兀的就像被拦腰裁开的布匹。   “......”   刚才就在猜测是不是这么回事,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再开口时,温天路的语气已经冷下来:“你是故意的。”   “你指什么。”闻绛不接话茬,转过身来看他,与深夜同色的眼睛相当平静,浑身上下不带半点戒备,仿佛温天路的怒火不值一提。   “我要把灯都关了。”关灯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闻绛扬了下自己手里的,一直没派上用场的强光手电筒,给温天路提供仅有的两个选项:“你可以用手电筒照明,或者现在离开这儿。”   说得好像多么仁义一样,还给“选择”?剧院的气氛突兀地转变,一如温天路不讲道理,极速变差的心情。“哈,”温天路短促地笑了下,声音里带着种冰冷的恼火:“你是什么时候——”   他说了一半,自觉这个问题愚蠢,又将话咽了回去,目光阴沉地看着闻绛。   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要论可疑的线索和证据那多得很,闻绛想,就比如说,这家剧院的灯光简直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亮如白昼,对光亮的追求远远超出了普通照明的需求。   这种微妙的不协调感闻绛之前也感受过,第一次踏入玻尔酒店的会场时,最让人在意的就是庭院里那同样多得过分的照明灯。那个时候天色不算晚,即使没有人造灯光也不影响看清酒店全貌,点亮大量的灯也不会为庭院增加美感,反倒破坏了黄昏意境,但它们就是故意要铺张浪费般全部亮着。   当时使用玻尔酒店的主办方是温家,最常出入高天剧院的客人也是温家。   也可以举最近的线索,比如每次关灯时,温天路的话语里的那一点停顿,比如他在自己开始关灯后,跟着自己的距离就稳定缩短了两步,这令他更快的离开身后的黑暗,再比如他们眼下身处的环境的温度——在自己开始关灯后,剧院里的气温就开始越来越低。   当然,气温没有低到让人体受不了的程度,更接近开了制冷的空调,如果异能会因为黑暗,不受控制地外泄到把这里变成冰窖的地步,温天路怕是早就要进入秘塔了。   种种迹象表明,这显然超出了普通喜恶的范畴,但闻绛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怕黑可以出去。”   要么走,要么拿着手电筒,闻绛把手电筒递到对方身前。   温天路盯着他的手腕沉默了会儿,忽的笑了一声,语气听着阴恻恻的:“少瞧不起人了,闻绛。”   怕黑。   怕黑?   真是可爱的,像过家家一样的体贴说法。   就像一种怜悯。   温天路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就算让这儿变得漆黑一片,我也能轻易杀了你。”   闻绛依旧冷淡地看着他。   有时候也会觉得和这些家伙相处挺麻烦的,像之前的林巡也是,江鹤虎其实也是,小圈子里的这帮人,想从一开始跟他们好好相处是件极为困难的事,好像一定要等到别人真的做点什么,摆出更严厉的,更有攻击性的态度来,并切实刺痛他们,他们才知道该把别人“当人看”了。   “我们谈点更近的事吧。”温天路半身隐没在黑暗里,盯着眼前的光源,右手搭上一旁的椅背:“如果这个剧院真被查出有什么问题,你也有两个选择,要么拜托你的好朋友帮忙,要么,和我这种'坏人'做交易,让我来帮你。”   “很常见的选项吧?”   类似这种的选择闻绛甚至今晚已经做过一遍了,他之所以能现在站在这里,就是经历了这种二选一。   只靠自己,闻绛没法这么轻松地进来。他手里的筹码其实少的可怜,凭借别人的一点偏爱,一点兴趣,他才能出入一些场所,踏足一些地方,没有这些东西,纯靠他自己想办法往上攀爬,他起码也要消耗以年为计的时间。   ......看来是不需要手电筒了。闻绛收回自己的工具,在隐隐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开口:“你搞错了一件事。”   “朋友愿意帮我的忙,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不是我们谁比谁低一等的证据。”不就是说讽刺人的话,谁不会嘛,闻绛也慢条斯理地说:“你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至于和你做交易,那也是你有求于我才对。”   抑制器手环上的能力数值悄悄攀升,某种看不见的存在以闻绛为源头,悄无声息地在空间里弥漫,像是能强行操控人的肢体的触角,又似能填满每一处缝隙的气体。酒店那晚,自己在三个观众身上,看见了三种内心深处的喜好倾向,闻绛平淡地指出:“毕竟,你想被我打,不是吗?”   ——开什么玩笑。   温天路张开了嘴,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寒冰骤然凝结,闻绛向右侧偏头,一枚快到肉眼看不见的冰锥擦过他,直直钉入他身后的墙上,上下蔓延出狭长的裂痕。   短短一瞬,S级之间的交锋划下了句点。   为了防止立场反转,彻底摁死对方的后手,现状其实是一种“柔和”的一击毙命,温天路得承认闻绛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如果是他面对威胁程度高的对手,所求也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分出最干脆的胜负。   A级的能力者直到被彻底控制为止都不会察觉,而S级的敏锐性远超A级,如果温天路反应再快点,或者闻绛反应慢半拍,现在的情况就会变得不好说了。   生活系单论武力当然是打不赢战斗系的,不然还要战斗系的分类做什么,但历史上也出现过可以让一个国家的机器全部瘫痪的【超脑】,可以完美掩盖食材味道,实现膳食下毒的【无味】,很多时候,纯粹的武力强盛不一定就代表威胁程度更高,更能获得胜利,而S级尤其能证明这一点。   毕竟它本就是超脱于常理的规格。   刚刚有那么一个瞬间,闻绛感受到了种近乎实体的杀意,对方似乎真想不管不顾地暴起,只为用寒冰划开他的喉咙,但即便这次没有谢启出现,温天路也在短暂的暴怒后安静下来,只眼神里翻滚着阴沉的乌云。   原来还能做到这种程度。温天路的视线凝滞在闻绛的脸上,自他脚下下意识铺开的寒冰,无法蔓延到对方底下。   不只是视线、肢体......连异能都无法自在使用,这就是闻绛被评为S级的原因?   可是自己的大脑还在维持着正常的思考,声音也能正常发出,这可不像一个被舞台吸引到失神,以至于忘却了时间空间,忘记了行走,忘记了异能的人该有的样子,温天路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闻绛有意让他保留了理智。   站在舞台中心的人指出:“你现在杀不掉我。”   与此同时,温天路右手侧的光芒彻底熄灭,归于完全的黑暗。   然后接二连三的,如连锁反应一般,更多的灯关闭了自己的光亮。   由远及近,借由开关的异能操纵系统,所有的灯都归于闻绛的掌控之中。他只是站在那里,原本仅有三分之一的黑夜阴影就开始不断向外延展、扩张。   短短数秒,左侧的灯也尽数熄灭,像从身后追来的无数只手,要拉住他的头,他的腿,他的胳膊,他的脏器,他的骨骼,将他拉入深不见底的浓稠黑暗之中,温天路的呼吸无可避免地变得急促,一片寂静里,他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哈哈......”   啊,温天路注视着光芒想,他真开始觉得上火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   从这种过于闭塞,过于强势的压制中挣脱出来并不容易,不管派系如何,对方的的确确是S级的实力,全身而退做不到,但只要押上两三根手指,坏死一点左边的肌肉——   ——“做交易吗?”清冷的声线响起,打断了温天路的思路,理所当然般主导着现状。   “......怎么,你想让我求你打我吗?”温天路温柔地问道:“打完我再高兴地跟你说声谢谢,感动地来帮你做事,我们的交易就算成立了?”   闻绛没什么兴趣地看着他,像看着条爬过自己指甲的甲虫,转而将视线投入由自己一手制造的黑暗中:“你要不要试试在黑暗里走一次。”   闻绛说:“我帮你在里面走一趟来回,之后如果剧院里出了什么问题,你要来帮我。”   “......”温天路的笑淡下去:“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闻绛少见地回敬了他一句:“你怎么老问些没意义的问题。”   略显尖锐的态度让温天路眯了下眼睛,其实他有很多话可以说,比如这算什么奇怪的约定,比如听起来自己什么好处都没捞着,比如......你清不清楚这么做的后果。   温家应该没有一个人,愿意让他在完全黑暗的环境里转一圈,谁知道他会惹出什么样的麻烦,又会波及几个人,把什么东西变成冰雕?   但温天路什么也没说。   他望着游刃有余的闻绛,感到讽刺、嘲弄、可笑,有些许对对方的欣赏,又感到种难言的愤怒,浅淡的无措,在别人面前暴露出太多的自我,简直就像在对方眼皮子底下露出毫无防备的肚皮一样,这种被他人触及内核的感觉,甚至让温天路感到想吐。   而在他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一丁点幽微的期待后,所有的情绪就像被一双大手强制抹平,只余下干干净净,不起波澜,瞧着坚不可摧的表面。   “好啊。”沉默过后,温天路最后开口道,“你就这样在旁边看着?还是要让我做什么?”   “听话。”闻绛简短地回道,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枚硬币。   温天路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对方捏住硬币的模样,奇异地和记忆里的那位演员重合。   然后,“啪——”,眼前的世界毫无防备地变为纯黑。   草!呼吸先于意识停滞,前面,后面,左面,右面,黑暗无声聚拢,捂住了口鼻,冻住了脏器,大脑经历的短暂的凝固过后,温天路僵硬着移动视线,几步之外的地方,整个剧院仅有的一盏灯垂下光亮,照亮了一小块无人的走廊。   “叮——”   修长白皙的指尖抛出银色的硬币,伴随着微弱的声响,硬币像颗小小的彗星划过夜幕,然后恰到好处地,落入那片光芒之中。   “捡回来。”黑暗里的闻绛命令道。    第50章   “他容易失控。”   有人这么说。   “稳定性评级为D,失控率高达25%,考虑到他的成长潜能,综合风险评估为......”   交谈声断断续续,隔着门板听不清楚,但枯燥冗长的谈话很容易被判断为浪费时间,温天路几乎能想到门板背后,坐在椅子上的母亲是怎样微微皱了一下眉,站在旁边的助理便不失礼貌地开口做出提醒,希望对面“直接说明结论”。   于是滔滔不绝的人停下,在短暂的沉默后说:“我们建议将小少爷送进秘塔。”   ***   ......讨人厌的回忆。   黑暗无法避免地让人想起些小时候的事情,温天路吐出沉重的呼吸,感官不受控制地变得更加敏锐。   眼前的黑色像浓稠的墨汁,静谧的深海,狭窄的棺材,令脉搏加速,鼓膜作响,时间仿佛倒流回到自己六岁那年,秘塔的工作人员第一次登门拜访的时候。   那个人和父母们谈话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一言一句,窸窸窣窣,跟下水沟里的老鼠一样惹人生厌。   “如果能在这个年龄进入秘塔,他将来对异能的控制率一定能升到——”   ——闭嘴吧。   面前的椅背突兀地长出根冰凌,既漫长又短促的沉默中,温天路迈出第一步。   ***   提议将自己送进秘塔的大人离开了,但并没有一并带走自己。   急躁的踱步声在房间里响起,两趟来回后停下,家庭身份为父亲的男人说:“你怎么想?”   没有人说话,被询问的女人似乎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但没关系,父亲向来能猜到母亲的想法,他放软语调,很快就自顾自地接话,卖力彰显自己多么温柔体贴,事事必以母亲为中心:“你要是觉得麻烦,明天就把天路送进去吧。”   “怎么会有这么短视的人?”——母亲发出的一声叹息里表达了这种情感,反问父亲:“别人会怎么想?”   秘塔那边只上门了这么一次,甚至都没有进行正式的双方会谈,举行内部的塔楼会议,温家S级资质的孩子就被直接送了出去,谢家孩子的情况比这严重好几倍,谢家可是至今都没松过口。   别人看见这种对比会怎么想?   又是一阵沉默,有人辩解说:“我们缺少和秘塔谈判的筹码。”   蹩脚的谎话。   那些老师明明都说,放在同龄的S级里,温小少爷的异能掌控水平已经堪称优秀,那些传言里,比自己更能闯祸,早早惹出事端的S级不止一个,为什么别人还好好待在外面,难道做得更差劲的他们,反而拥有更多的筹码吗?   母亲也觉得这种说辞站不住脚,她轻发出一声轻笑,冰冷的,不留情面的嘲弄道:“别找这种借口,显得很蠢。”   她顿了一下,又说:“还很没用。”   交谈的声音先是淡下去,接着是不同的人提出更多的意见,致力于以最便捷,最不麻烦的方式解决问题,最后,母亲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里终于吐露出不加掩饰的不耐烦:“到底怎么回事?”   说了这么半天废话,所以秘塔的人到底为什么会过来,让她抛下重要的会议,专门坐飞机赶回来?   屋里变得安静,管家开口说:“小少爷在收藏室引发了一场小寒潮。”   不过没有人受到致命伤害,仅有两个下人比较不幸,因寒气陷入了昏迷,肢体有几处冻伤,但他们已经接受了治疗,小少爷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异能,没有让危害扩大——害,这些都不重要,管家犹豫了一下,直奔事情重点:“有三件藏品损毁了,怕是无法修复。”   ***   然后呢?   讨人厌的,重复播放过几百遍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断断续续地闪过,温天路记得事情的后续,六岁的他在收藏室里发生了一次异能暴动,因此弄坏了父母珍藏的一幅画,一个花瓶,一件只能在特定温度下保存的珍贵饰品,最后他被关进祖宅的地下室里。   如何对待哭泣的孩童?将他关进无人的房屋,任他哭喊、尖叫,他总有哭累的时候。   如何对待容易失控的孩童?将他关进无人的黑暗,任他发抖、请求,他总有安静的时候。   黑暗,压抑闭塞的,让人作呕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它们搅弄大脑,挤压胸腔,蹂躏感觉。   耳鸣在加剧,他好像能看见隔着长长的楼梯,父亲正对母亲谄媚讨好,母亲居高临下的,淡淡朝他看来一眼。   然后铁门合拢,带走最后的一丝亮光,整个世界变得只有他自己,仅剩他自己。   温天路掐紧手心,在黑暗里踏出第二步和第三步。   ***   黑。   好黑。   好饿,好渴。   好难受,好痛苦。   呼吸不畅,四肢僵硬,头脑混乱,难以行动。   一天、两天、三天......?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等禁闭结束,强大的孩子已经变得弱小、无害,被人为创造出了软肋。因为恐惧,在头几个月里,只要拿没光的环境吓一吓温天路,他就会立刻噤声,寒冰即刻消融。   他变得安全、可控,温家的宅子却又开始窸窸窣窣,大人们曾为他的稳定问题争论不休,露出倍感苦恼的神情,等到事态解决,他们却比以前还要不满。   “哪家的S级会这样啊,这也太......”嘀嘀咕咕,欲言又止,在他比其余S级更为稳定时,他未能得到夸奖,现在,温天路听见人们比较着谈论。   “......这也太弱了。”   ***   他要杀了所有人。   他就该杀了所有人。   在进入那个该死的塔之前,他应该把公馆变成冰窖,在周围引爆寒潮,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仅在黑暗里待了几分钟,那些恐慌害怕的情绪就已经全部散去,唯有暴虐在心里疯涨。   “喀拉——”   原本能压制人的黑暗,不讲道理地逆转成了加速异能暴动的催化剂,寒冰在脚下蔓延,冻结座椅和台阶,结出厚实的冰层,嘴边呼出白色的冷气,剧院的温度无法避免地越来越低。   开什么玩笑,他——!   ——“还差一步。”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乱了混乱的思绪,跨越时空的回忆被掐断,所有的模糊身影忽然消失。   自己不再能闻到地下室潮湿阴冷的味道,也听不见黑暗里虫子爬过的异响,温天路怔愣了片刻,恍惚地想着,他现在正在高天剧院里。   其实他一直记得自己实际在哪,只是刚刚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黑暗很容易让他这么想,就像犯罪总会发生在夜晚,不见天日的黑是滋生血腥和暴力的摇床。   四周安静无声,坚冰在脚下丛生,但自己并非独自一人,温天路在黑夜里感受到闻绛平缓、浅淡的呼吸。   .......怎么做到的?   以刚才的情况,自己应该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   ......啊,对了,温天路转动仍有些滞缓的思维,这是【戏剧舞台】的效果。   看起来只是供别人观赏玩乐,提供情绪价值的表演类异能,实际上的效果则能无视外界环境、无视个人的情感思想,以令人沉醉的表演做包装,强制性地让人沦陷,使人投以绝对无法移开的“注目”。   蛮不讲理地夺取人的视线、话语、自我,纵然处在高压的心理困境,情感旋涡之中,闻绛的话语仍能如此清楚地传入温天路的脑海。   还差一步。   幻觉和幻听悉数消散,温天路垂下眼眸,看见光芒近在眼前,灯光垂落照亮的圆斑中央,一枚小小的硬币置于地面。   “怎么。”闻绛平淡地问他,声音听起来清寒遥远,又似乎近在咫尺:“你做不到吗?”   ......幼稚的激将法。   比母亲的话温柔,比父亲的话关切,比投以虚假关心的下人严格。   这是演技吗?   “......我要是做不到,”温天路开口道,嗓音里的沙哑能暴露出他刚才的狼狈,这让他有些反感,不过事到如今,在闻绛面前装模作样似乎更无意义。   于是他接着说了下去,以过于甜腻的温柔语调问道:“你要怎么做呀?”   暗色中响起一声轻微的,有些难以捕捉到的笑声,闻绛懒懒地反问他:“你怎么不问问你做到之后的情况?”   虽然幼稚,但对方的话语的确成为了引线,把温天路圈在了“现实”这边,让他不会陷入黏稠的黑暗之中,像某种柔和的音律,抚慰了躁动的神经。   至于这是不是【戏剧舞台】的效果,其实已经无所谓了,温天路的注意力顺应着牵引集中到对方的话头上。   ......   ......   温天路下意识出声:“闻绛?”   没有人回应。   白色的冷气沿着地面铺开,气温于一瞬间急速下降,又在下一秒急刹车般止住了势头,掺杂着恼火的,极其复杂的感受被强制压了下去,温天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的情感正在受对方挑弄。   开什么玩笑......   闻绛只是他妈的没说话而已,他居然想把这儿给毁了?   开什么玩笑。   最后一步,温天路踏进光亮中,弯腰把硬币紧紧攥进手心。   “回来。”闻绛冷淡地提醒他,就像扔出去的飞盘要好好回到手里,才能算作合格。    第51章   S级的不稳定判定,不能简单地用“无法控制自己的异能”来概括。   就像谢启,他也没有整天都在疯狂暴动,卷起危险的不可控的狂风,相比于那些半点自控力都没有的人,谢启很多时候对异能的控制力堪称精妙,显著优于大量的低阶能力者,但他依旧会被评定为应该进入秘塔。   这主要是因为社会对S级和其它级别的稳定性的判断标准不同。   让S级和D级的能力者出现相同程度的不稳定,比如都失控泄露20能力值的异能,二者带来的危险后果却很可能天差地别,温天路此时或许已经导致了数人冻伤,室内成为冰窖,D级能力者可能只会让旁人觉得“刚才有阵风还挺凉快”。   因而如果把异能不稳定的情况比作往容器里倒水,对于D级能力者就是倒满一个泳池的水,人们才会投以关注,认为你的能力已经不稳定到是一种“危害”,而对于S级,则是仅仅倒满了桌上的一小杯水,就被立刻被人们警惕地判定为危险。   闻绛这种以稳定性见长的S级生活系多是空杯,而S级战斗系因为存在先天不稳的问题,普遍被认为杯子里已经自带了一半的水。   考虑到S级的恐怖性,当然不能真的等杯里的水满溢而出的时候才说你该进入秘塔,杯中的水被判断有六成时,能力者就会被提议可以进入秘塔,但仍保留能力者及其家庭的自由决定权,越往上升,“建议”就会越来越往“通知”、“要求”的方向倾斜。   谢启的实力哪怕放在S级里横向比较,也是相当恐怖的存在,他的异能也具有更加暴戾的特质,属于杯子里的水已经加到了八成半,这放在普通家庭身上已经该强制进入秘塔,但因为谢家拦着,所以还在打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比如阐述秘塔对谢启杯子里的水有几成的判断有误,又或分析谢启还存在让杯子里的水减少的可能性,拉出S级人权保护机构来说话等等。   谢家一直想让杯中的水减少,但这些年来收效甚微,谢启进入青池后,还出现了“感觉越来越好了”,“怎么最近突然这么不稳”的大起大落式波动情况,仿佛精神状态正在大受考验。   至于温天路,单看杯子里的水,他的情况并没有谢启严重。   只是,难道杯中仅有六七成的水——这种别人家的父母或许求之不得的情况,自己的父母就能带来“不会让你进秘塔”的安全感吗?   一次小型寒潮,一次可以进入秘塔的“建议”,温家理所当然般最后选择了回绝,但他们其实并不在乎,不需要多加拉扯,他们在情感上就已经考虑松嘴。   ......无所谓了。温天路凝视着黑暗想。   手里的硬币因为捏得太紧,传来轻微的痛感,痛感让人保持清醒,奇异地带来一丝快慰。   只是交还一枚硬币而已,对于任何人而言都能轻松做到的行为,从黑暗里走到灯光下,数秒之后,温天路重新进入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   ......比刚才花的时间短。   闻绛懒散地判断到。   他在关灯前还站着,中途和温天路说话的时候,人就已经坐到了观众席上。   闻绛在右侧的座椅扶手上支起胳膊,用手背抵着侧脸,心里给温天路估算了来回的时间,相比对方走过去捡硬币花费的时间,现在他回来找自己的耗时明显要短了不少。   这不是做得挺好的。闻绛边想边散漫地垂下视线,目光百无聊赖地落在自己前面的座位椅背上,它在黑暗中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戏剧舞台】的发动无声无息,似无形的怪物在狭窄的剧院里舒展懒腰,能力值精准地跳动到某一个数值,随后剧院里的最后一盏亮着的灯,“啪——”,在温天路的背后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眼睛渐渐习惯的黑暗中,闻绛明显感受到温天路的脚步顿了一下,一种浅淡的愠怒沉默着从对方身上弥漫开来,这让闻绛遵从本心,发出了一个带笑的气音。   轻微的声音让温天路迅速锁定了闻绛的位置,脚步声转了方向,由远及近,几秒之后,凉薄的寒气靠拢过来,周身的温度再次明显下降,闻绛往旁边瞥了一眼,在黑夜里看见温天路站在旁边的身影。   他们对视了几秒,温天路俯视着闻绛,看见对方轻轻眨了下眼睛。   ......闻绛现在看起来可真脆弱。温天路在轻微的耳鸣声里思考到。   他随即又有些想笑,为自己这个下意识升起的念头。他现在状态不佳,但是不蠢,他感受得到闻绛的异能还“盘踞”在这里,提醒着他对方并没有瞧上去那么柔弱。   但没办法,让一个战斗系的能力者打从心底认为同等级的生活系能力者强大,不是一次失利就能改变的。温天路同样明白闻绛并不能完全看清自己,对方眼里的世界,远没有自己眼里的清晰。   兔子、猫、鸟......对方就像一切能被轻易折断脖颈,又常对危险无知无觉的生物,如果闻绛现在朝自己伸手,温天路想,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交接硬币时,把闻绛的手指一并给冻掉两根。   那种已经被激发出来的暴虐情绪,其实依旧在他的身体里疯涨,跃跃欲试地想要冒出头来,与此同时,因为意识到了现在的环境里有两个人,而非自己一个,闻绛的存在又矛盾地安抚着温天路,令他感到新奇、恼火和不自在。   闻绛瞧了他片刻,打破沉默开口:“你太高了。”   “......”有些迟缓的头脑大抵是不适合吵架的,隔了一两秒后,温天路问道:“怎么,你想让我跪下给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喑哑,和另一道冷淡清晰的声线形成明显的对比,闻绛反问他:“你害怕自己腿软?”   啧。温天路忍不住笑了下,他也想不通自己在笑什么,内心浮现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其实是:这家伙可太讨人厌了。   放任自己变得弱小是再愚蠢不过的想法,得到的结果就会是连那些下等人都有胆来评头论足,踩到自己头上来羞辱。而那段看不见光就会失去声音、用不出异能的耻辱经历已经过去,如今温家的下人提起小少爷“怕黑”的问题,只会流露出恐惧的神色,统一选择闭口不言。   如今温天路的异能非但没有失效,还表现出了更强的攻击性,严格来说,他也并未进入一种完全隔绝外界信息的状态,因为彻底丧失理智同样是种弱小。   只是与闻绛跟他现在建立的正常沟通不同,那些信息以前会被统一处理为攻击的信号。   战斗是战斗系能力者的本能,S级和其它阶级之间有着不可能轻易填平的鸿沟,温天路能敏锐地捕捉信号,本能地进行思考,一如捕食者生来就懂得如何咬断猎物的喉管,他的确做得到在黑暗里杀人。   可惜闻绛也是S级。   嗓音偏向沙哑,气息不算平稳,步调有些焦急,过于频繁的眨眼,微微发颤的指尖,产生轻度偏移的站立重心——恐惧、黑暗和寒冷能让绝大部分人无法发现这些细节,但想要瞒过同为S级,还是本就善于观察人的表面反应的表演类S级,看来还是太过困难。   在闻绛眼中,自己强装没事的姿态或许是很蹩脚的演技。   幻听、幻视、耳鸣、闭塞感、窒息感、恶心感、狂躁感,以及为了对抗这些东西,而不断累积的疲惫,这些其实都还算好的,温天路早早就判断出,最致命的是他已经因为闻绛的存在得到了种慰藉,这种安心感或许很微小,却足以让他无法维持百分百的紧绷状态。   就像一个非常疲惫的人若处在危机四伏的野外,他也做不到轻易睡去,但如果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柔软蓬松的床铺,他就会强烈地渴求放松,温天路还真不确定一旦他主动弯下腰去,会不会紧接着就顺势坐到地上。   ......要是对方打算强迫他弯腰,试图踹向他的膝盖,又或像他那色厉内荏的父亲一样,意图靠刻意压低的嗓音来强装威严命令他,他反倒会本能地放出冰刃来呢。   但,温天路忍不住想,对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闻绛似乎总能做出对他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他好像每一步都能选中那个让人不上不下的当口,不至于直接令人撂挑子反抗,又令人想东想西,抗拒和怀疑的情感在心底转了一轮,最后的结果却偏向于......   “想好了没。”闻绛别说强调自己的压迫力了,似乎连命令都懒得再说一次,他轻轻叹了口气,反而主动退了一步,话语里仿佛带着一丝对现状感到的无聊,微妙地提醒着温天路他们的立场:“做不到就开灯了。”   没能交还硬币的人又不是闻绛,想要摆脱黑暗桎梏的人也不是闻绛,心里怀有不自知的“期待”,好奇之后会如何的人同样不是闻绛——现在开灯对闻绛而言有什么损失呢?   逼迫温天路对自己低头......对闻绛是件很重要,很渴望达成的事吗?   反正就这样戛然而止,温天路也已经算是成功在黑暗里走了一趟来回了。   “......”   又是一小会儿的沉默,黑暗里传来温天路的一声轻笑,含着微弱的恼火,他慢慢弯下腰凑近闻绛,摊开手掌将硬币放到对方身前,在闻绛耳边用一如既往的温柔语调轻声问:“这样行了吗?”   ——这时候去接硬币,自己可能整只手都会被一同冻住吧,闻绛平淡地想着,伸手掐住了温天路的下巴。 第52章   三。   闻绛在心里数数,感受到对方两侧脸颊的骨骼和肌肉在自己的手下发生变化,指尖触及的地方轻微突出,温天路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   二。   寒气自脚下上涌,对方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缩紧,本能地选择了自卫反抗,但抵抗的程度并不强烈。   “听话。”   【戏剧舞台】同样在黑夜里弥漫开,闻绛继续看着温天路的眼睛,他的手上掐住对方的力道增大,让温天路的脊背又往下矮了一截,颠倒了二人原本的高低视角。   你很累了吧?出现在你面前的不是危险,而是更为柔软,更为舒适的存在......何必激烈抗拒呢?   一。   一点轻微的挣扎,一点无力的反抗,温天路紧绷的躯体最终放松下来。   寒气降到安全的范围以内,在浓稠静谧的黑暗之中,闻绛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安静的顺从。   果然,温天路差不多也到极限了。   黑暗像沾上就擦不掉的墨汁、像蛰伏着庞大怪物的深海、像令人陷入窒息的棺材,黑暗也像深不见底的神秘深渊,像赐予宁静安睡的温暖拥抱......像一旦对视,就让人难以移开的闻绛的双眼。   玻尔酒店的时候,即使房间里亮着灯,温天路也从闻绛身上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思绪因此陷入短暂的停滞,致使他被甩了一巴掌才重新清醒。来自外界环境的暗,其实打从一开始就不是闻绛所需的必要条件。   不过先前的种种,也确实极大地削弱了温天路的精力,不然对方肯定会比现在难搞许多。要是闻绛真的被对方的异能冻伤,那或许还会影响他明天的上台演出。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闻绛掐着温天路的下巴,像捏住了一条蛇的七寸,懒洋洋地思考着。   平心而论,温天路自己大抵会反感这种说法,但闻绛确实认为对方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他一直都没有出现明显的失控,反应也很迅速,还能装得像没事人一样和别人正常沟通,其表现足以骗过绝大多数人,能做到这种程度,他依靠的似乎是......   温天路轻轻动了一下头,似乎想从闻绛给予的黑暗里挣脱出来,闻绛掐紧对方,把他的头掰正回来:“别动。”   依靠的似乎是自尊心。   谢启有更严重的异能紊乱问题,但闻绛鲜少见到对方真在异能不稳的样子,如今见到的次数倒是多了些,谢启嘴上不说,其实常会因此流露出些懊恼和丧气,放任自己的异能暴乱,完全不能掌控自我,对他们这些战斗系的S级而言似乎是一件十分耻辱,很丢面子的事情。   异能一向平稳的闻绛想了想,觉得这可能就像自己在正式舞台上出现了重大的失误,那这确实蛮恐怖的。   自尊心强不是坏事,特别是能将之转化为具体的行动力,做出实际的成果,这是值得夸奖的事情,要换谢启来,闻绛现在就要摸摸对方的头,采取鼓励式教育了,但面对温天路估计不能采取这么温和的做法。   自己的异能是不会骗人的,在酒店里察觉到的“喜好”肯定是真的,温天路说不定远比谢启更符合那个新手教学视频里的描述,但这种倾向似乎被他埋在了极深的地方,折腾了这么老半天,现在才总算露出点苗头来。   “你想让我责骂你吗?”闻绛垂下视线,冷淡地问道。   温天路没有回话,现在也做不到伶牙俐齿的回嘴,闻绛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停了一瞬。   黑暗的掩盖下,喉结向下滑动,做出了明确的吞咽的动作。   这让闻绛又轻轻笑了一声。   至少希望今晚过去后,对方别再时不时得想给自己挖个坑跳了,他可不喜欢好端端地走在路上,突然就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闻绛这么想着,感受到手指接触到的部分又轻微颤了颤,温天路的眼睛直直注视着闻绛,既像看着他,又像看着什么遥远的,不存在于这里的东西。   一些东西随着心灵防线的解除,再次包围了温天路,对方的嘴唇张开一条细缝,微不可闻地动了两下。   ......ma?   ma是什么?   骂?   ......妈?   哦。闻绛转过弯来,很快意识到温天路的“怕黑”或许是家庭因素导致的。   对方面对黑暗的反应的确不正常,如果靠【戏剧舞台】获取更多的肢体信息,结合心理案例,也不是不能进一步推断背后的成因......算了,这不是自己该靠异能随意探查的内容。   “我可不是你妈。”闻绛懒散地说,其实也没期望这话能真传到温天路耳朵里,温天路眨了下眼,闻绛从对方身上感到了一种一闪而过的困惑,这让他沉默了下,又补充道:“也不是你爸。”   这回温天路倒没半点反应了,似乎根本就没将父亲的形象和闻绛挂钩过哪怕半秒。   ......看来温母比温父要强势许多,闻绛默默地得出结论。   温天路又浅浅动了一下,他应该是闻绛手底下最不安分的一个了,可惜他不安分的范围有限,行动最远的距离也跳不开闻绛的手掌。   “变乖点儿。”闻绛依旧稳稳地掐着对方,把偏移的些微距离修正回来,他放缓了语调,多少找到了和温天路相处的方向,轻声说:“我又不会走。”   温天路的指尖轻轻颤了颤,他的手上还拿着那枚硬币,僵持了片刻后,温天路的手虚握着硬币,自然地垂落下来。   寒气在不知不觉间消散,剧院里的温度正在渐渐回归正常,眼眸对视之间,闻绛在温天路的眼瞳深处,感受到了一种平静的喜悦和依恋。   如果就这么放任下去,他或许能在黑暗之中好好地睡一觉,可惜,这次的事本质不是场精神疏导,更接近于一场交易,一盘赌局,一次游戏。   如果不让温天路明确地意识到和他做交易的人是谁,不明确出最后的胜负,之前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我是谁?”闻绛问他,吐露的音节让人想起于深夜奏响的钢琴曲,带着蛊惑人心的旋律,“你说对了,我会奖励你。”   手指所感受到的气息又发生了轻微的颤动,对方的回答并没有什么犹豫。   预期中最好的结果。闻绛再次默默地夸奖了一下温天路,对方保有的理性明显高于平均线水平。   要是温天路又对着自己吐出个“ma”来......也不是不行,但如果这不是他的个人小众癖好,而是和他现实的心理阴影中的母亲完全重合的话,那自己就等同于被当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替代品,这肯定是不如温天路清楚地明白自己是谁,在这个前提上听话来得好的。   “说对了。”闻绛松开了掐着温天路下巴的手,按照说好的,自己应该给对方奖励,结束对方和黑暗的抗争。   “醒过来。”   伴随着语气淡漠的命令,温天路感受到了一点冷冽的,不同于自己的异能的霜雪气息。   “啪——!”   大厅里响起清脆的响声,闻绛狠狠甩了温天路一记耳光。 第53章   横梁,没有异常。支架,没有异常。舞台四周,没有异常。   强光手电筒能照亮的区域很大,闻绛的视线却不常落在光斑上,而是看着光斑的边界,以及其它未被照到的地方,在他的身后仅一步之遥的位置,温天路默不吭声地紧紧跟着他。   闻绛那一巴掌没有收劲,直接打得温天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和上一回一样,对方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明显的红色印子,直到现在痕迹也没消散下去。   但纵使如此,他这张脸也没有出现破坏性的浮肿,就保持这样被拉出去,也仍会被人评价为容貌卓越而非暂时破相,或许一部分人会惊叫“这怎么敢的”,另一部分人则会咂摸咂摸,说“这样也别有一番风味”,不知道是否和战斗系的体质有关系。   对方可能在进行什么复杂的心理活动吧,从背后传来的杀意一会儿明显,一会儿消散,跟过山车似的,总之闻绛没什么空理会。   温天路被打了后的当下都能憋住,拖得越久,再动手的概率只会越来越小,对方现在的内心挣扎,闻绛感觉和“摆拍”差不多,也就能骗骗他自己了。   闻绛漫无目的地发散着思绪,脚下的最后一阶台阶比较高,他踩下去时身子前倾的幅度比之前大了些,温天路的胳膊下意识从侧面伸过来,但在揽住闻绛前,闻绛已经稳稳当当地站直了。   温天路顿了顿,闻绛感受到背后的人散发出一阵没有目标的尖锐恼火,然后又很快收敛了下去。   “......”   内心世界真丰富啊。闻绛最后转了一圈视线,确实没有在黑暗里看到任何奇怪的地方,熟练地把剧院的灯重新打开。   空间重新变得亮如白昼,一时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温天路的思绪停滞片刻,随后反应过来他们现在站着的位置,正是他们这一圈搜寻的起点,他在片刻后开口问道:“没找到?”   “嗯。”闻绛坦率承认道。   沉默一旦被打破,后续的交谈就变得顺理成章,温天路等了两秒,见闻绛毫无打道回府的意思,又说:“你就这么确定这里有问题?”   虽然发生了些乱七八糟的事,但冷静下来后,温天路猜得到闻绛非要关灯的初始用意,一些具有隐匿性的异能,或许只会在偏暗的环境里显露出痕迹来。   “不确定。”闻绛掏出自己的手机来,顺便回道:“但剧本可能会这么演。”   “剧本”?这没头没尾的话还真让温天路听明白了,戏剧社里成天把剧本挂在嘴边的就一个人。   林雯之的异能好像只会让她擅长编故事,不能让她预知未来,书写“命运”。   温天路沉默了下,用种微微上扬的微妙语调说:“所以,你根本没证据,就因为你那位好编剧说了一遍自己的想象,你就拉着我忙活了一晚上?”   “不对吧。”闻绛滑动着手机屏幕,翻找自己的聊天列表,严谨指出温天路话里的问题:“你可以走。”   早跟你说过你想走直接走就行,我可没非要留着你在这儿,别碰瓷。   温天路眯了下眼睛,下意识要勾起嘴角,从侧脸传来的火辣疼痛又让他立刻变得面色不虞,他嘴角绷直,不作声地盯着闻绛鼓捣手机,忽然皱了皱眉。   就按照闻绛说的算,假设这里真的有尚未被发现的异能存在,潜伏着准备破坏明天的演出,在偏暗的环境下也找不到,那最直接的可能性就是异能的隐匿特性还要更高,或者使用了相应的隐匿设备,一般来说,这需要更专业的手段才能探测到。   而闻绛和自己都认识的人里,还真有一个人跟个人形检测器一样......   闻绛终于找到了要联系的对象,按下按键拨通了视频电话,铃声响了一下就被对面秒接,林巡兴奋的声音立刻在剧场里响起:“喂?闻绛吗?你愿意给我打电话啦?”   好恶心的语气。温天路的神色一下子冷下来。   “怎么这个点找我啊?”   林巡边说边放下手里擦拭头发的毛巾,他刚洗完澡,听到声音围了件浴巾就接了电话,也没太在意电话是什么类型,现在画面里直接露出了半裸的上半身身体。   虽然不是战斗系的能力者,但林巡仍然保持了外看不错的身材,手臂和腹部肌肉上挂着点水珠,他好多天没和真正的闻绛本人见面,现在终于隔着手机和衣冠楚楚,神色跟瞧垃圾一样的闻绛正面对上,林巡愣了下后略微移开视线,低声咳嗽了声,脸颊露出点红色。   ……?闻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大家的生理构造都一样,搞不懂这人有什么好羞涩的。   是自卑于上回在非战斗系能力者互殴比赛中输给了我吗。   “……这是高天剧院?你明天要演出的地方?”林巡顺手拿了件睡袍穿上,动作瞧着也挺自然,但不知为何,让闻绛回想起了自己在动物园里参加喂鸟活动时,围着他不停开屏的孔雀。   “看下这里有没有异能。”闻绛没有搭话,他已经掌握了和林巡正确的沟通方式,直接切了屏幕视角,给对方看剧院的舞台。   “啊,好啊。”林巡爽快道,没有半点怨言地立刻开始干活,“你拍给我看的这块没有。”   闻绛默默换了块区域,温天路盯着手机的视线有点刺人,他安静地往后退了两步,给闻绛要拍的地方让路。   “这里也没有。你可以再离近点,隔着屏幕,我能'看见'的东西可能会变浅。”林巡轻快地说,显得格外有耐心,不忘顺便和闻绛唠唠家常:“你一个人在外面吗?我可以......”   “他不是一个人。”一直站在屏幕外的温天路突然凉凉出声道:“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呢。”   “......”认识时间挺长的,谁还听不出谁的声了,林巡的声音也明显地淡下去,“温天路?”   这对曾一起试图给闻绛下套的狐朋狗友,非常微妙的,谁也不搭腔的共同沉默了一下,林巡转而询问闻绛:“他没欺负你吧?”   哈?   真让人惊讶,今晚上最让人火大的时刻居然是现在,“犯不着你担心。”温天路用种古怪的语气幽幽说:“我甚至又被闻绛打了一巴掌,你满意了吗?”   “......”手机对面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响起的声音竟是更加古怪,和“幸灾乐祸”的感觉相差甚远:“这样啊。那肯定是你活该啊。”   ......靠。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温天路一下子就咧开嘴笑起来。   脸侧顿时袭来鲜明的疼痛感,不仅是外面红着的那一片感到麻痛,连带着脸颊内侧也疼,温天路没有理会,用舌头顶了下自己的口腔内壁,他刚挨完闻绛那一下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嘴里有一丝极淡的血味。   啧,打的比上一次还狠。温天路眯起眼睛,半恼的心情中又掺杂进了一种诡异的畅快。   林巡他x的,居然因为自己被闻绛扇了一巴掌而在嫉妒自己。   “这么晚了,”林巡似乎也意识到了他的语气不对,不再试图多嘲笑温天路两句,继续跟闻绛说:“我待会儿送你回去吧?”   “用得着你?”温天路嗤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还是乖乖当你的远程搜寻犬吧。”   “这不该问闻绛怎么想?”林巡笑着说,“真没想到能从被打了两巴掌还赖着不走的人嘴里听见这种话。”   “我又没生气,我为什么要走?”温天路也跟着他笑,“看来你很反感啊,如果闻绛打的是你,你说不定要直接跟人家翻脸呢。”   “很吵。”我怎么想?我算看出来了,跟你们在一块真就不能摆出好脸色,闻绛面无表情地说:“闭嘴干活。”   “......”林巡和温天路一同安静下来。   林巡悄悄把手机往上抬了一截,确保出镜的自己只会露出腹部以上的部分。   闻绛像个摄影师一样继续给林巡拍场景,屏幕里的画面从舞台的两侧移动向中间,从低处移动向高处,片刻的功夫后,在闻绛拍着舞台上面时,林巡突然说:“等一下。”   “就在这儿,右边的架子上。”林巡的声音低下去,变得相当正经,言语间也多了几分揣测,他虽然一直没问原因,但看到现状,多少也想明白了些情况:“异能附着在最里侧的螺栓上。”   闻绛和温天路抬头看着林巡指的地方,短暂的沉默之后,闻绛垂下眼眸,按照自己记忆里的设想,先向右侧迈出三步,再正对着观众席向前迈出两步。   明天要演出的戏剧里的最后一幕,伴随着鹿静槐的歌,身为主演的自己应该会站在这里,光束也会打在这里,闻绛往上看,头顶的正上方,是被林巡判断出了问题,挂着灯组的金属网格架。   除了灯光,届时作为背景悬挂的其它装饰应该也会一并落下来。   闻绛收回视线,偏过头看向温天路,没什么表情地淡淡开口:“你搞错了一件事。”   温天路对自己的朋友的误解着实很多,对钱朗也是,对林雯之也是。   “她爱用描述剧本的方式说话,只是基于【妙笔生花】的影响,加上她的个人喜好。”   她的确不会预测未来,但,“林雯之从来不胡乱揣测别人。”    第54章   老实说,因为一次演出没拿上主演的位置,最后弄得要搞出舞台事故的程度,这真是正常人干的出来的事吗?   反正没能看到“起码三十章的视角跟随与心路历程”,闻绛认为不太正常。   但是这里是青池,柯垣是青池里习惯待在“上层”的人,这么一想,居然就又觉得发生了这种事也不奇怪。   柯垣似乎也不是非要把人搞进医院,根据估算,只要闻绛站的位置正确,东西砸下来的时候,虽然视觉效果非常震撼,演出肯定要被作废,但闻绛也有挺高的可能性逃开。   闻绛望着金属架,并没有因此感觉对方很善良。   第二天就要比赛,时间上来不及拆除灯架、转移场地,本来就是为了响应艺术节才举办的赛事,每一个时间段要做什么早早就已经定好,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是说推迟就能推迟的,不过如果戏剧比赛就这样直接取消,应该也算变相地随了柯垣的意愿吧。   但这也意味着要彻底失去争取艺术节的奖金的机会,这会让闻绛有些困扰。   闻绛最后因此忙活了半个晚上,主要花在模拟可能情况和跟别人的联系沟通上,发现网格架上的异能后,一时间温天路站在旁边看闻绛,林巡在手机那头看闻绛,闻绛扫一眼他俩,选择找个座位坐下,反手拨通谢启的电话。   因此被直接挂断电话的林巡给闻绛发消息:TvT   谢启也是位秒接选手,听见对方的声音那一刻,闻绛油然生出了一种颇为奇妙的感受,就像是费了些功夫穿过了危险的沼泽地,还顺便打了几下想咬人的蛇,最后顺利回到了安全区,看见了熟悉的亮着灯的建筑物群一样。   他在穿越危险地带的过程中没有哪一秒觉得害怕或者厌烦过,既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也没有感到体力不支,硬要形容的话,好像也就是普通地进来了,顺利地出去了,平平淡淡地走完了一段路而已。   可即便如此,这种感受还是会让他保持着面瘫的表情,在心里微不可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人果然就是怕比,不夸张地说,如果对一个人的好感可以用数值来量化,那么谢启凭借刚刚的一声“喂”,就平白赚了闻绛十点好感值。   人在家中坐,好感天上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买卖,同行衬托的威力实在太可怕了。   谢启没能立刻听见闻绛的声音,他在对面顿了一下,很快又开口:“怎么了?”   谢启从闻绛那一两秒的沉默里感受到了一点异常,每到这种时候,他就又会产生种给闻绛安个监控的冲动,谢启的声音也低下去,轻声问对方:“又有人欺负你了?”   瞧瞧,他可真是一个好人!闻绛感慨(声音听着毫无起伏)地说:“没有。”   考虑到谢启最近情绪不稳,上头了人就容易异能暴动,闻绛率先提议道:“你先朝上看,深呼吸。”   “……?”谢启在手机对面疑惑地照做,做到一半皱起眉头,笃定开口:“你就是被欺负了。”   他想不到别的必须让他调整呼吸再听的事了。   闻绛:……   温天路不知道为什么还没走,但也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凑过来,而是去了另一头打电话,闻绛远远瞧见对方的半边侧脸,脸上红彤彤的一片。   “没有。”闻绛也笃定地说:“我觉得是我赢了。”   “想听回头告诉你。”这不是现在的重点,闻绛干脆抢先一步切入正题:“高天剧院的灯架有点问题。”   诚如林雯之所言,这种事件还不如被剪烂戏服或者鞋子里被放了钉子呢……嗯?难道说,自己这应该算在被柯垣“欺负”吗?闻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   闻绛注视着空旷的舞台,舞台以沉默的事实回应他。   温天路让他二选一的时候,他并没有自信说出什么“我不需要”,“我会选第三条路”之类的话,那说了也只是单纯地怄气而已。   和温天路说的一样,也和闻绛预料中的一样,闻绛很难单枪匹马地处理眼下的麻烦,他得找找帮手。   其实他如果现在和谢启大吐苦水,问对方这可怎么办呀,然后电话一挂回去睡一觉,第二天早上醒来,谢家已经为他拿出来一个让他倍感满意的处理方案,闻绛也不会奇怪。   他们甚至可以当下就解决问题。毕竟闻绛力争主演,想得到艺术节的奖金,最大的原因是想凑够一笔他自己需要的钱,谢启虽然约好和他各出一半,但对方一直都做得到直接替他交付需要的全款,谢启自己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但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不一样的,这跟好不好啊,清不清高啊都没关系,跟什么平民的尊严也毫无关系。   他对这些人既无殷切又无嫉恨,哪至于天天跟人家比来比去的想这些。   或许只是因为谢启有谢启的解决方式,闻绛也有闻绛的,既然能动能思考,就不该把事情全甩给别人了,闻绛最后说:“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   到了第二天,延海艺术节如无事发生般正式开始。除了戏剧比赛,艺术节里还有户外艺术展、摄影展、创意手工坊、街头巡游等活动,闻绛待在高天剧院的后台,抽空就会闭目养神一会儿,顺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社团里的其他人聊天,商量比赛结束完后还能去哪里玩。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累?”林雯之从他旁边经过,时不时瞧他一眼,最后干脆坐他旁边问:“昨晚没睡好?那待会儿还要例行转一圈吗?”   “嗯。”自己半晚上没睡觉呢,闻绛反坐在椅子上,头枕着胳膊懒洋洋地答道,他的睫毛颤了颤,又忽然睁开眼,眼瞳瞧着清澈透亮,没有半点困意:“不影响。”   林雯之心领神会,伸手又轻又快地鼓了一段掌:“演得很好。”   “我也觉得。”闻绛合上眼,又有些懒散地趴了回去。   林雯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找到问题了?”   “嗯。”闻绛含糊地回道:“别担心。”   告诉太多的人现状详情其实只会徒增恐慌,但怎么能把林雯之看成这件事里的“外人”呢,闻绛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以当面发消息的形式告诉对方是灯架出了问题。   附着在架子上的异能是触发式腐蚀类异能,经过探查,在时间上不够以“削弱”、“剥除”等方式进行处理,如果直接干涉,异能就会因受到刺激提前发动,立即腐蚀网格架最关键的承重衔接部分。   青池戏剧社的出场顺序是最后一名,正面舞台上,来自其它学校的陌生演员正在唱出歌一样的话语,声乐类的异能让声音如同薄雾中迷惑水手的人鱼,另有两个能力者躲在幕布背后,在正确的节点催动异能,淡白的渺渺水雾顺势在舞台上弥漫开,让场景显得愈发朦胧梦幻。   自舞台诞生日始,异能就与其密不可分,带来各种各样不同风格的演出效果,这甚至是比赛打分一个参考项。   而在演员头上,附着在网格架上的异能就像一个定点爆破的炸药,直到目前为止都非常安分,以防万一,闻绛拜托了谢启帮忙看着。   谢启或许还能因此获得点帮忙解决社会问题的公益评分,对阻止他,或者至少延缓他进秘塔的速度应该有点帮助。此乃闻绛的一石二鸟之计。   除此之外,腐蚀异能的背后来源当然也是要查的,如果只是单纯发现了架子上有陌生的异能,要追根溯源应该会更为麻烦,但如果是从柯垣这头查起,进展就快了许多。   毕竟“上等人”最清楚如何对付“上等人”,相比之下,柯垣远做不到做事不留一丝痕迹,这个部分闻绛不好入手,但另外几家的少爷各个都能做。   他们做这事简直如鱼得水,很快就查出了“嫌疑人”确为幕后主使,时间、地点、联系人等内容都查的清清楚楚,闻绛给林雯之发消息的同时,林巡还给他新发来了几张截图,是柯垣和别人的一些交易内容。   闻绛其实一直不知道那个真正对网格架使用了腐蚀异能的人姓甚名谁,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里的黄金档阴谋大片,可能这里就要以小见大,就此牵连出什么不得了的黑暗秘密组织,也让他从此意外走上一条被暗网的人给盯上的危险道路,展开别样刺激人生。   但实际上柯垣没这个本事,截图里的内容草草扫完,也只是又多了个让柯垣无法狡辩的证据而已。   这就好比侦探缉拿已经杀了数十人的连环杀人犯是工作,偷偷调查别人的婚外恋,找一只失踪的小猫也是工作,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后者,闻绛自觉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接了柯垣活的人是谁,他也没什么兴趣去问——总不能还去找人家“复仇”吧。   那个陌生人给他添了麻烦,却又注定会从此淡出他的视野。   闻绛也不知道柯垣背地里的爱恨情仇,情感动机,林雯之和对方见面的次数多,时间长,从而推导出了一部完整的“剧本”,而在身为剧中人的闻绛看来,这就是人好端端走在路上,突然就被捅了一刀的突兀横祸。   手机又响了一声,林巡还在给闻绛发消息,这些各家的少爷们就更不在乎闹事的人是谁了,调查得多只是为了邀功,他们已经在“谁查的最快”上卷过一波,现在只能靠量取胜。   林巡:怎么样   林巡:值不值得一个夸奖   林巡:楚楚可怜.jpg   林巡:我待会儿要去后台哦   夸奖?确实,能够成功发现问题隐患,在座之中,显然有个人非常值得夸奖,闻绛熟练地从林巡的废话里捕捉关键信息,转头对林雯之说:“很厉害。”   这份友情好感度是你应得的。   林雯之愣了下,从手机消息里抬起头来和闻绛对视,随后弯起眼睛笑起来:“呀,已经到我的夸夸环节了?”   闻绛说不用担心,那就是不用担心了,自己应该表现得和平时一模一样,林雯之悠哉地学着闻绛的话说:“我也觉得呢。”    第55章   **开幕前五十分钟**   一个优秀的演员,要学会合理安排自己的睡眠时间。   当然,闻绛将来很可能不只做一个单纯的演员——这对于S级来说着实有些浪费,还意味着他很可能在林巡手底下打工,但他已经掌握了那份独特的高效休息技巧。   在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之后,闻绛睁开眼睛,十指交叉,展臂向前伸了个懒腰,将最后一点惺忪跟着抖落出去,等他直起腰背时,闻绛整个人瞧着已经重新活了过来,正式开始他的最后一项登台准备工作。   林雯之将其命名为,台柱的例行巡逻夸夸全肯定活动。   一些竞技比赛里选手即将上场前,大家也会喊喊口号,自我打气什么的,他们戏剧社也有类似的优良幕后环节。   按照惯例,这活动也要先从黄金搭档的另一人,离自己最近的林雯之开始,闻绛默默地看过去,表情瞧着冷淡又疏离,张开了一种只有好朋友才能看出来的迷之鼓励气场。   “……还要夸啊?惯例那个?”林雯之眨了眨眼,用卷成筒的剧本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肩膀,接受的倒是也快,“好吧。”   谁不喜欢听学校里的大名人夸奖呢,她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下说:“能写出这种剧本的我真是个天才。”   闻绛平淡地点点头附和她:“你是天才。”   “哎呀,听着顺耳。”林雯之咯咯笑了两声,心里的紧张感奇异地消散了不少,她见闻绛还在盯着自己看,和对方打趣道:“还要加那个文绉绉的?那个听着可太牙酸了。”   编剧和演员,一个负责构建,一个负责具现。林雯之把手放到嘴边,降低些音量,念他们早期合作剧里的一对好搭档的台词:“我们是彼此的工具,彼此的作品。”   “哎哟,”她说完就露出觉得有点牙疼的表情,虽然这句话就是以前的自己写出来的,但当众说出来也太羞耻了:“真亏你当时能面不改色念出来。”   演员好好念出分到的台词有什么错,闻绛表现得理直气壮:“我也觉得。”   “那你可要好好演啊,”林雯之摁灭手机的屏幕,最后远远瞧了眼鹿静槐,转头对闻绛说:“就交给你了。”   “嗯。”闻绛看着她说:“会演好的。”   几个小学妹小学弟站在不远处,像麻雀一样小声的叽叽喳喳,时不时看一眼他俩,林雯之对他们有点印象,在之前的主演争夺里,他们倾向站闻绛和林雯之这边,林雯之放下手,冲着他们弯弯眼睛笑了下。   人群变得更加热闹,他们彼此推拒了一会儿,最后在闻绛离开之前,带头推出来一个红着脸的男生,换好服装的学弟局促地理了理自己的刘海,好像在提前紧张等会儿的上台演出:“啊,那个,据说这个时候可以和学长学姐说话,是,是可以的吗?”   “......”   林雯之没忍住,转头“噗嗤”笑出声。   闻绛平静地说:“其实我俩每天都会跟人说话。”   林雯之弯下腰,顿时笑得更大声了,闻绛面瘫着脸自我品味了一下,满意地认为这是他今天讲的最好的逗趣笑话。   学弟的脸红得像蒸熟的虾壳,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咧嘴的咧嘴,皱眉的皱眉,扼腕的扼腕,各个露出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林雯之笑得颤了会儿肩膀,她倒是清楚学弟的意思,笑完后比出一根手指,给学弟解围说:“一人一句,你夸自己的话,闻绛会附和你。”   身后的人们比学弟更先激动起来,嘀嘀咕咕地说着“呀,是真的”,“传说是真的”,“我进社就是为了这个”,一边说一边悄悄往前移动,开始在学弟身后自发排队,排在第二位的人伸手拧了把还在疯狂想词的学弟的腰,学弟一个机灵,话脱口而出:“我,我很擅长演大臣!”   闻绛的眼神犀利起来(看着和平时没什么差别版),并没有附和他:“你待会儿演的是侍卫。”   “......”对方的气势颓废下去,变成了张哭丧脸,“哦......呃,能重说吗?”   队伍里响起没有恶意的笑声,在视野的余光里,闻绛瞧见柯垣站在最远处,抿了下唇后转身和别人笑着说话。   瞧着挺正常,对方应该能顺利演完对方自己的戏份,戏剧是一个整体,每一个演员,无论戏份多少,定位如何,出了岔子都会影响整部剧的表现。   闻绛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对学弟说:“放松些,你演哪个都很好。”   **开幕前四十分钟**   年轻的演员们鼓励完毕,闻绛开始悠哉地像同年级层移动。   他们的女主演登台前例行会紧张颓丧一会儿,闻绛走过去,毫不意外地看见头上仿佛顶着乌云的鹿靜槐和笑容温和的社长。   鹿靜槐穿着漂亮的白色长裙,如丁香一般,眉宇间结着化不开的忧愁,喃喃开口:“我要不行了。”   “嗯嗯。”社长对现状习以为常,他看社团里的成员经常像看一群(有很多问题的)可爱幼崽,以一种略显愉快的温和语气说:“那要吃点饼干吗?”   鹿靜槐听完没有丝毫好转,脸色瞧着甚至更为紧张:“可,我待会上台,万一胃里不舒服吐出来怎么办?”   哎呀,多可爱的小鹿啊,每回上台都要这么担心一次,“嗯嗯。”社长熟练地继续说:“那喝点水呢?”   那我要是上台后想上厕所怎么办?鹿靜槐继续紧张地想,手指下意识搅在一起,她转头看着社长灿烂的笑容,犹豫了一下怯生生问:“您,您是不是根本没在安慰我啊……”   “怎么会?”社长理直气壮地说,看见闻绛走了过来,人瞧着就更开心了点,跟闻绛搭话道:“闻绛也觉得静槐很出色吧?”   例行夸夸中的闻绛附和道:“嗯。”   这话传不到鹿靜槐的耳朵里,她的长相其实非常明艳,但性格一直内向而怯懦,除了一件事外,对剩下的都先天趋于自卑和退让,像个谁都可以揉搓一把的团子,她叹着气说:“我跟大家比差太远了,大家做得都比我好……”   闻绛熟练地打断对方的吟唱,单刀直入地问她:“唱歌也是吗?”   “……”拥有【天籁】的鹿靜槐移开了视线,在几秒的沉默后,继续小声而忧郁地说:“那,肯定还是我最厉害吧……”   社长努力地把自己涌到喉咙口的笑声给憋了回去。   就是因为鹿靜槐是这种性格,柯垣才没办法用常规方法把她打压下去,“你最厉害了。”闻绛放心嘱咐道:“一定要唱完,你最清楚该怎么唱。”   闻绛昨天晚上发来的短信也是这么鼓励的,让自己不要怯场,按照自己的想法唱下去,鹿靜槐看了看闻绛平淡的眼睛,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开幕前三十分钟**   高明诚蹲在大型道具的背后,和其他几个人围成一个圈,作为哪里有事帮哪里的后勤编外成员,他最近在道具组干活。   青池的戏剧社有很多人想要加入,但能真正进来的少之又少,后台也一向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这是高明诚头一次切身实地见到演出前的戏剧社如何运转,他觉得这里的氛围比他想象中要愉快自在许多。   ……也可能是因为这里是道具组,演员们紧张,他周围这一圈人可不紧张。   道具组的人有点像戏剧社内部的又一个小团体,一般不参与戏剧社的任何纷争,只管埋头做东西,消息滞后相当严重,也正因此,高明诚偶尔会产生一种诡异的亲切感——这帮人有时候就和他这个新来的一样,对社团里的纷纷扰扰一问三不知。   比赛快要轮到青池,今天要上台的演员有的互相打气,有的沉默思考,有的比较放松,还专门过来找他们聊了一会儿,高明诚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个叫柯垣的学弟,原因无他,对方是江鹤虎的表弟,单凭这个身份就会令他有些胃疼。   不过学弟人还挺好,对方的异能是【天使之音】,只是单纯说话就会让人觉得很亲切,他好像对道具组的新道具很好奇,这份关注正正好打在道具组这帮手工佬的心巴上,令他们热情地给对方介绍了一遍他们的临时惊喜,聆听对方的“厉害”赞美。   高明诚其实觉得柯垣的表现不太自在,或许对方很紧张,只是想通过聊天缓解压力,等柯垣走后,他们就围成了现在这个圈,高明诚面前的学长压低声音,指着他们圆圈中间的一箱东西说:“欸,据说这个可灵了。”   箱子里面是一堆胸针配饰,心形,菱形,水滴形,植物形,动物形,各种样式应有尽有,材质瞧着统一是种蓝色的石头,高明诚认不出来,但直觉判断出应该很贵。   “这海心石不错啊,”高明诚左边的学弟高兴地开口:“这是一中的手工社今天卖的对吧?据说只要戴一段时间,就可以看见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形象。”   海心石的价格似乎是......高明诚的脑海里跑过一串零,戏剧社的阶级差感没有别的地方严重,但也经常会像这样,冷不丁地提醒他一下青池是什么地方。   “这么玄乎?”高明诚右边的同年级生拿起来一串,琢磨着说:“什么原理啊?异能附着?精神系的致幻加生活系的概念提取......混合起来够稳定么?”   “试试不就知道了。”学长爽朗地表示,“我给社团里每个人都买了一个,准确率能有多高,后续追踪统计下。”   高明诚左瞧瞧右看看,他夹在中间,忍不住提问道:“请问,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蹲在这儿说话?”   他的话如一声惊雷,瞬间唤醒了道具组的其他人,身为小组组长的学长一号恍然大悟,拍了下脑门说:“噢,对啊,习惯了。”   为什么会养成这种习惯?高明诚欲言又止。   “你还不知道,”此乃他们的习惯性潜伏,学长二号在旁边笑嘻嘻地跟高明诚说:“我们组惯例埋惊喜,直到上台前都可能换道具,像这个——”   他拍了拍跟柯垣介绍过的新道具——一些蓬松感十足的大型云团,预计用来偷偷替换之前简单画好的云形纸板,说:“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换上去......”   高明诚看着对方的身后止言又欲,最后委婉地说:“应该不行吧。”   “怎么不行了?”学长二号竖起眉毛吓对方,“我们换东西那速度可是——”   “可是什么?”身后的闻绛平静地问道。   哗啦一下,圈子一下子散开,高明诚推了推眼镜,惊讶地发现自己眨个眼的功夫,蹲在地上的人已经只剩下他一个,其他人表现出十足的悠闲感,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   “......欸,闻绛你怎么来了?”学长一号最先调整好状态,转过身干巴巴地谴责道:“你这来了也不说一声,多吓人啊。”   我故意的。闻绛面无表情地想。   这不是很有喜剧效果吗?他觉得自己插话的时机选的也很好。   “咳嗯,总之,你看这云。”   明明自己才是前辈,为什么就是没法儿使唤闻绛呢?学长自己也想不太通。他清清嗓子,介绍组里之前偷藏的最新杰作:“除了社长和柯垣,你就是第三个提前知道的,这云是不是比纸板形象多了?”   闻绛默默低头看了一眼那些体积相当大的云团,没想好要不要吐槽这东西其实特别显眼,柯垣以外的人不问,估计只是习惯了你们的德行。   周围的人有一下没一下地瞥他,那演员上台前都需要加油打气,道具组就不用了吗?   “......”闻绛例行肯定道:“嗯,很形象。”   如果只是瞧着大倒也还好......闻绛弯腰在云团里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能握住的地方,他试着向上提了提,于两秒后放下。   这云重的完全就是个杠铃!   怎么能这么沉?你们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欸,我们加了点内部效果。”学长立刻辩解道,他们道具组对云的重量也有自觉,但这都是必要的牺牲,反正一场戏下来,云在架子上挂得住不就行了。   “它能定时变色。”学长振振有词地说:“到时候最后一幕,周围是黑色的,它看着也黑,到了高潮灯光一打,它立刻跟着一起变亮,非常符合你们要的那种天光乍破的效果,我们找社长做过测试了,很完美吧?”   旁边的几个人默不作声地认同点头。   闻绛淡淡地附和:“完美的。”   昨晚模拟情况时,觉得即使灯架突然砸下来,自己安全的几率也挺高,今天突然换上这种云,砸下来的逃跑几率起码得再下调个百分之三十吧。   还好提前知道了架子有问题。 第56章   **开幕**   延海艺术节的热点活动之一,戏剧比赛按部就班的推进,在不知不觉间临近尾声,青池前面的选手都已结束表演,上一个团体的表演效果一般,再加之连续观看的疲劳,不少人都有些困倦,观众席相比最初嘈杂了不少,还有人在小声商量要不要离场。   这些情绪会像水面向外扩散的波纹一样,作为一种讯息传递给下一组选手,有的人对此习以为常,有的人还不具备这种敏锐,高明诚只管专心致志忙自己的工作,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道具物品,确认无误后总算舒了口气,转而开始寻觅闻绛的身影。   他其实没什么事要找对方,只是一种习惯性的反应,高明诚觉得这也很正常,学生论坛里的很多人应该都会这么做。   毕竟青池剧场的后台不让随意进出,好奇戏剧社的幕后情况的人一直不在少数,其中被讨论最多的自然是闻绛。   论坛里还开过专门的猜测楼,猜测在后台时社员都会做些什么,被一些人无语地指出事实:“还能干什么啊?全天下的后台要干的事不都一样?”,“别告诉我你们从来没见过”,“考进来的?”,“要不现在去找个剧院逛逛冷静下头脑”。   也有一些人想得很开,表示“总比那个猜wj一天喝几杯水的楼合理”。   高明诚记得那个主楼因为后面的话题越来越偏,还开出了另外的延伸楼,用来发一些和社团成员交往后的妄想后台日常。   比如作为伴侣前去探视对方的上台前版和下台后版,再比如假定自己也是社团成员,二人在舞台上合演版,在一些片段里,闻绛好像只是在照常呼吸,就会引来众人的注目。   现在高明诚自己进了戏剧社(编外),也终于清楚了这里要怎么运转,现实当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夸张,甚至比他以为的还要更平淡些。   大家也不会一直簇拥着闻绛说这说那,更多的情况是各忙各的,反倒是闻绛施施然地绕着周围转了一整圈,和谁都能说上几句。   顺便一提,他也在闻绛那里得到了一套关于“我整理数据超快”“帮大忙了”的附和夸夸。   而这样似乎,其实比论坛猜测的要更加......高明诚想了想,觉得闻绛可能比很多人以为的还要更受社团欢迎。   高明诚走到更接近舞台的地方,他终于发现了闻绛,还听见了主持的人声在前台念起了台词,闻绛早已换好了服装,正在戴一副纯白色的手套。   贴合身材曲线的白色贵族礼服衬得对方愈发挺拔而优雅,不过闻绛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冷、淡漠的神情,比起腰间的玫瑰佩剑,身前的蓝宝石胸针,他仿佛更适合穿一身黑衣,拿起镶嵌着红玛瑙的黑金权杖,肩头落下一只讣告死亡的鸦雀。   但没关系,高明诚没有生出任何紧张胃痛感,青池的学生皆清楚闻绛的演技,在他放下手,轻轻眨了次眼,重新抬起头来之后——也不知道到底是从这其中的哪个节点开始,没有任何诱导或铺垫,闻绛给人的感觉,干脆利落地发生了变化。   伴随着一阵礼貌的掌声,深红色的幕布合拢,第一幕戏,男女主演都会很快登场,鹿静槐深呼吸了一次,和闻绛简单对视一眼后走到了幕布后面。   闻绛笑着朝她小幅度挥了挥手,好像他生来就是这样一个清爽而开朗的人,他的余光注意到悄悄待在不远处的高明诚,无声地朝对方有些俏皮地眨了下右眼,就仿佛故事中那个一开始无忧无虑的小殿下,从书中走出来了一般。   灯光被打开,闻绛转过身,与每一次排练时分毫不差,在最合适的时机走到了观众面前。   **幕中**   林巡:哎呀,这场真不错   林巡:我再看一会儿就去后台   林巡:要不要给你录个像啊?   江鹤虎:烦不烦   江鹤虎:用不着   江鹤虎用力按下发送键,心情不太好地盯着手机屏幕,旁边的人等了几秒后低声说:“少爷。”   对方朝江鹤虎递出一段实时的监控影像,昏暗的画面中烟雾缭绕,几个男人正在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赌牌,筹码在身前如小山般堆起。   看来柯垣给了不少。   身旁的人又问道:“少爷,柯宇先生那边用不用……”   “他自己教育出来的好儿子捅了篓子,”江鹤虎打断对方,没好气地反问:“还要我反过来主动去找他?”   他的恼火来的干脆而直接,让旁人的心咯噔响了一声,随后便低头称是,不再言语。   蠢死了。   江鹤虎扭头咋了声舌,满脸写着不耐烦,从昨晚上开始温天路和林巡就在那儿时不时阴阳怪气地给他发消息,这么蠢的主意又不是他让柯垣干的!   他皱着眉又看了一眼手机,手机上的是用私人手段介入的高天剧院的景象转播,画面之中,经历了变故的原殿下正在和大臣的儿子对峙,闻绛和柯垣的身影同时出现在舞台上。   江鹤虎看了几分钟又切出去,闻绛和他的消息记录止步于昨天晚上。   江鹤虎:源头我会处理   闻绛:嗯   旁边的下人默不吭声,也猜不出以小少爷这乖戾又阴晴不定的脾气,对方现在到底是心情稍霁,还是更加恼火。   他也不敢去瞧现在的江鹤虎的脸色,直白的审视或许会刺激正在气头上的战斗系能力者的神经,他只听见对方低下去的声音:“柯宇要是敢来,就让他去找谢家,看他还敢不敢哭。”   这是要彻底不管柯家少爷死活了?虽然的确不是什么重要的......   江鹤虎主动下了车,下人一愣,见状连忙歇了猜测,紧跟着追出来说:“总共发现了四个A级,五个B级,大门同时使用了A级的金属固化和B级强化,少爷,需不需要......”   “用不着。”江鹤虎活动了一圈手腕,捏着指节发出些喀拉响声。   十分钟后,某间地下室的封闭大门,被人用一个侧踢暴力踹开。   **幕尾**   林巡在戏剧快结束的时候到了后台。   所有人都对此没有意见,包括戏剧社的人也是,好像林巡天生就该在这里,他们不会对林巡倾注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但如果林巡想问点什么,在他开口之前,必然会有人心领神会地主动过去听。   高明诚看了一眼林巡,和其他人一样移开目光,拇指和食指不自觉地扣在一起。   感觉有些奇怪。   奇怪的地方之一,今天的后台格外热闹,在林巡之前,高明诚更熟悉的顶头上司温天路也来了,对方看见高明诚时,还弯弯眼睛,笑着和他示意了一下。   放着好端端的正面舞台不看,偏偏在这演出途中跑到了后台来,瞧着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要紧事。温天路提过的最大的要求,就是让人给他搬了把椅子放在舞台侧面,让他能坐着看台上的表演。   而且说到底,为什么......高明诚抿唇,心里的担心越来越强。   奇怪的地方之二,身为观众,他们为什么做得到中途移开视线?   闻绛的表演无疑是非常精彩的,他在青池剧场的演出不允许被录像传播,那份完美的演技对于现场的很多观众都是头一次见到,无论从造型、举止、神态、话语,他的表现处处都挑不出错来,给人的印象堪称惊艳。   高明诚悄悄观察过观众的反应,大家都看得全神贯注,作为一个演员,闻绛已经相当好的完成了自己的责任,只差完成最后的高潮收尾,就以现状而言,高明诚其实对社团拿到奖杯颇有自信。   但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反正肯定和高明诚记忆里的表演不一样,社长估计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闻绛中场下来时他和闻绛低声沟通了一会儿,之后就放任了闻绛继续表演,高明诚试图悄悄观察社长的脸色,没办法从这位公认的笑面虎身上看出什么。   但一定少了点什么,闻绛的表演里,少了点什么独属于闻绛的东西,就好像,好像......   高明诚想到了一个合适的比喻,闻绛现在的表演,似乎就像一个A级,或者超A级的能力者一样。   没有那种让人心甘情愿,又如同压迫一般的强制吸引力,温天路和林巡能先后无比轻松的出现在这里也是证据。   这是一场能取悦所有观众的表演,又因此不太像是闻绛的表演。   林巡朝社长问了温天路的位置,态度亲切又随性,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心血来潮想来这儿随便转转,撞见有人偷看自己,还能弯起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跟人放闪似的笑一笑。   提及要找个人带自己去温天路那儿,林巡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柯垣身上。   高明诚的视线也悄悄跟了过去。   奇怪的地方之三......那个叫柯垣的学弟果然状态不大对,在最后的和闻绛的对手戏里,他还犯了一个严重的失误,好在闻绛临场发挥把情况给安全救了回来,在自己的戏份都结束之后,柯垣涨红着脸下来,接着就坐到了角落里,背对着别人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而柯垣在看着时间。   他别的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注意到林巡的到来。柯垣双手捏紧了手机的两侧,只是看着屏幕上的数字不断跳跃,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也越来越接近戏剧的尾声。   他几乎能在脑海中想象出闻绛的步伐,那个人有着令人讨厌的才能,排练到后期,所行的每一步都格外精准,从不出现一点偏差。   他接着又想起来自己今天的失误,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道具组的云团在他的意料之外,让他多犹豫了会儿闻绛的安全,而这种混乱的心绪又严重影响了他的状态,叫他越到后面演得越差,进而像一个被不断滚大的雪球,带来了最后的台词失误。   而闻绛妥善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对方仿佛就是故事里的殿下本人般,以最合适的话语,最合理的举止接住了他的台词。   太讽刺了,柯垣犹豫纠结了大半场戏,在被对方那样若无其事地救场后,他窘迫难堪的下台,听着背后的窃窃私语,原本和他一派的人们也都没有凑过来,他反倒说不出口灯架有问题的事了。   而现在,就差一点儿。   只差最后一点儿。   “呀。”   屏幕上的数字跳动了一位,林巡笑着从身后搭上柯垣的肩膀,哥俩好似的展臂把他圈住,然后低头轻声问道:“你带我过去吧?”    第57章   真是正常。   温天路悠哉地坐在舞台侧后方,以侧面的视角观看青池戏剧社的表演。   舞台之上,在经历了种种苦厄之后,年轻的殿下终于顿悟,他抛下了自己纯白的玫瑰宝剑,毅然转身投入黑暗。   如同天籁一般的歌声低低响起,殿下身上肩负的职责是拂晓的黎明,流浪的黄金,而神女会指引着他挣脱黑暗的束缚,登上谒见神明的高梯。   这是整部剧最后的高潮戏码,所有的观众都紧张地期待着。   多正常的反应,正常到温天路不禁有些感慨,这个剧院里的观众,居然跟他自己看闻绛表演时的状态都差不多。   现在进行的演出好看吗?以常理的眼光判断,那自然是好看的。   优秀的剧本和声乐,搭配表演流畅自然,引人共情的演员,如果闻绛能维持现状演完全程,事后或许会有很多人乐意打探他的消息,意图朝他伸出橄榄枝,给他一个往上攀的机会。   无可否认,这真是一部优秀的,吸睛的,能够愉悦观众的戏剧。   也是闻绛尚未使出全力的证明。   回想起昨晚的种种遭际,温天路的眼神暗了暗,舞台一时的昏暗不会导致他失常,他盯着自己眼中第二好的演员看了片刻,接着视线自然偏移,在看见林巡后杨起嘴角,语气温柔地笑着说:“你还把他带来了。”   “是啊,”林巡的胳膊搭在比他矮两头的柯垣身上,也挑了下眉,调笑着开口:“我怕我瞎逛找不到你,干脆就拜托他带我来咯。”   他俩默契地没继续提昨晚的拌嘴,氛围瞧着和和气气,这说来或许还得感谢柯垣,那点儿针尖碰麦芒被勾起的火星,还没真正燃烧起来,就被柯垣精心准备的舞台大礼给打乱。   而柯垣面色发白,睁大的眼瞳里满是惊慌和恐惧,林巡看起来亲切,其实按住他的力气大得吓人,叫柯垣肩膀一阵生疼,他站在对方旁边,就像只瑟瑟发抖的鹌鹑,眼里蓄上了泪水,瞧着好不可怜。   温天路坐在椅子上,借着灯光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两下,很快便笑出声来,弯起眼睛了然道:“你让他'闭嘴'了。”   林巡闻言应了声,又理所当然地随意道:“也没什么需要他说话的地方啊。”   【禁果】,能肆意剖开别人的能力,暴力进行切除和改造,柯垣过去从未见过林巡使用异能,和对方周围那些攻击性肉眼可见的S级能力者相比,林巡似乎相当好说话。   但他们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一样的!惊恐和尖叫无法化为实际的声音,柯垣听见自己头顶上,林巡像是要和他分享有趣的发现般朝他开口:“原来你的异能真和你的嗓子绑定,怪不得只是照常说话就很好听。”   和身体融合为一的异能,发动迅速,操作简单,二者间互受影响,【天使之音】与具体的发声器官绑定,故而切除了异能的来源,就会造成物理意义上的失声,林巡亲切地拍了拍柯垣的肩膀,安慰他说:“放心,待会儿你就能说话了,变不成哑巴。”   柯垣张了张嘴,泪珠无声地从眼里滚落出来,眼睛里带着乞求,温天路见状很轻地笑出了声,问道:“你想解释什么吗?”   “真可惜,你本来有机会的。”温天路慢条斯理地开口:“从昨晚到现在,不是给了你足够多的时间了吗?这下可只能怨你自己了。”   粗暴解决问题的方法千千万,闻绛偏偏选最保守的一条,比起头顶迟早砸下来的灯架,他的首位要求是戏剧社的演出能够完整的,成功的迎来结束。   基于这个理由,温天路的帮忙位序被大幅下调,他的冰会影响网格架上的道具悬挂,舞台的整体观感,闻绛毕竟不是在出演冰雪○缘。   也是基于这个理由,他们还得反过来瞒着柯垣,以防对方早早发现事情暴露,仓皇失措到拖累了整个戏剧社的努力成果——虽说他其实还是出现了失误。   而在这段时间之内,柯垣不负众望地未能良心发现,也就失去了最后的,获得谅解的机会。   真的有机会吗?   柯垣看着林巡和温天路,他们对闻绛的偏袒让他惊慌,而比起庸俗而单纯的“为情发怒”,他更多地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一种享受于能名正言顺用刀叉慢慢切开食物肢体的残忍。   机会,或许仅仅是闻绛一人给他的。柯垣流着泪看着舞台上的光影变化,下意识地扭开头去,又在下一秒被林巡给强行掰正回来。   “欸,你得看着,不然我让你来还有什么意义?”林巡的声音沉下去,像是被对方的这一行为轻易触怒,可再然后,他的声音里又带上了浅淡的陶醉:“你得在这儿睁大眼睛,亲眼看看,才会明白这有多么了不起。”   舞台之上,音乐的调子越来越高,由平缓压抑变得急促和释放,鹿静槐的歌声随之响彻剧院,黑发黑眸的殿下赢得了属于自己的破晓。   林巡的瞳孔里烙印着主演的身影,在闻绛看不到的地方,他似乎远比对方以为的狂热,林巡倒数着时间说:“等灯架落下来的时候——”   黑暗的角落里响起轻微的动静,像有人因过于惊慌,一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东西,温天路轻笑出声,拉长音调说:“别躲了——”   “你以为你躲得掉吗?出来,你知道我的脾气。”   阴影里的身影打了个哆嗦,一两秒之后,高明诚惨白着脸从阴影里出来,他因为好奇和不安,到底是偷偷跟着林巡来了这里,而林巡和温天路看起来对他的出现毫不意外。   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高明诚哆哆嗦嗦地推了两下眼镜框,反倒让脸上的眼镜更歪,有些磕绊地问:“灯架,灯架掉下来是什么意思?”   “那个云特别重,那个云......”他的紧张似乎与被人发现无关,在深呼吸了一次后,高明诚似乎终于理出了头绪,他快步凑上来,用远比平时尖细的嗓音比划着说:“得阻止他,用异能,或者喊停!闻绛会被砸到的!”   这种警告似乎传不到温天路和林巡耳朵里,他们沉默地看着他,也不多加解释,就像看一只吱吱叫唤的老鼠,一段好笑的小丑剧。   唉,他都听见林巡亲口说“灯架砸下来”了,这又是在指望什么呢?高明诚似乎终于意识到这点,他的脸色更白,眼里闪过绝望,当即转身要跑去后台喊人,结果差点摔倒,他的鞋底和地面不知何时被冻在了一起。   林巡的视线已经投回了舞台上,“别碍事。”温天路也温和道,他还是有些事要做的,比如待在这里,防止临时还有别的变数发生,故而他耐着性子多解释了一句:“你什么都不做才是不破坏闻绛的打算。”   怎么,怎么可以这样!奈何跟温天路预想的一样,这么做是无用功,高明诚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人话,他又气又急,眼看着台上的闻绛已经转身,干脆挣开了自己的鞋,猛地朝舞台的方向冲去。   动作太慢了。温天路百无聊赖地想,摘下了自己的耳钉。   向右三步。   “来了。”林巡轻声说。   向前两步。   在舞台的中央,在聚光灯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   “吱呀——”   伴随着演员的站定,最先响起的却是极为刺耳的异样声音。   边缘结构被腐蚀破坏,挂着灯光和道具的网格架开始倾斜,架子从右侧开始崩塌,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声在黑暗的舞台上响起,将坠的灯具连带着拽断连接的缆线,一点电光噼里啪啦地闪烁出蓝色,厚重的乌云朝着演员的头砸下,众人的注意力即刻从演出中被剥离出来。   “什么声?”   “上面!”   “要掉了!”   剧院顿时变得嘈杂,众人如梦方醒,在意识到发生什么后立刻变得惊慌,以一声尖叫为开始,骚乱被轰的引爆,不少人急急忙忙掉头看向出口。   担心、害怕、慌乱,不明事理,思绪停止,意图逃跑,有人捂住眼睛,有人四处张望,有人转身背离舞台,有人试图将这一幕拍下来发到网上,但是——   ——谁允许这么做了?   威压在一瞬间扩开,一瞬间笼罩剧院,能力值攀升到在青池剧场从未展现过的程度,一如谢启和温天路打架时曾笼罩整个酒店的压迫,一位S级的生活系能力者,展开了属于自己的戏剧的舞台。   林巡发出小声的感叹,温天路的瞳孔忽然紧缩,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封闭的剧院里掀起猛烈的狂风,沿着自上而下的阶梯呼啸而过,在舞台之上四散而开,漆黑的金属架子连带无用的灯具于转瞬之间被切的粉碎,作为身后背景的圣洁殿堂顷刻崩塌,变成一块块碎裂的砖石悬浮于半空。   天光乍破——获得胜利的殿下披着曙光,立于旧日神殿的废墟之上,设置好了定时的云团尽数亮起,音乐的旋律奏至今天的最高点,歌声配合着舞台上的璀璨盛景,一同变得高昂而神圣,按照和闻绛约好的那样,鹿静槐紧握自己在胸前交叉的双手,绝不动摇地继续唱着。   除此之外,剧院之中再无杂音,所有的观众皆无法言语。   之前的全部行为,皆被应允,之前的所有观众,皆享受了可以随意移开视线,肆意交谈闲话的自由。   而现在,所有的自我意志皆被抹除,纵使楼房坍塌,面临危险,心怀杂念,你也要——   ——【看着我】   无形而庞大的压力在剧院里舒展筋骨,剥夺眼神,剥夺话语,剥夺言行,而叫嚣着“危险”的本能,很快转化为一种沉醉的狂热。   这是什么?大脑发出诘问。   这是祝福。大脑知晓答案。   这世间最绚烂的画作当是如何?这世间最动听的旋律当是如何?何为艺术,艺术的极限会在哪里?曾有人说,艺术的极限,是让人甘愿为此而死。   在纯粹的美面前,在绝对的吸引力之下,人们甚至会忘记苦难,忘记绝境,纵使身处将倾的楼宇也无暇他顾,即使身中数刀,神经剧痛也浑然不觉,人们驻足不前,人们满足地溺毙于精神之海,人们只学会了聆听和观看。   是了,艺术,可以取悦观众,也可以征服观众。   夺取所有的感觉,无形、无味、无痕,似强制施加控制的虚拟权能,似于空间里肆意扩张的百条触手,似过于夺目,震撼灵魂的纯粹景致。   超脱了人类的常识,超脱了人类表演的极限的S级,万众万方视线的焦点所在,其能力本体为——不可视之的怪物。   高明诚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呆呆地看着舞台,他距离踏出舞台的阴影,出现在众人面前,仅有一步之遥。   ......真美啊。   在极为漫长的,好像就这样注视着度过了无数日夜的时空里,他恍惚地想着,而又羞愧于自身语言的匮乏,无法准确表达出美的所在。   是震撼于波澜壮阔的故事,还是欣赏于俊美无俦的人类?他只觉得一切都超乎想象,立于舞台中央的人物,分明什么都没做,却又什么都不需要做,高明诚看着对方随风飘动的黑色头发,看着对方朝舞台伸出穿着白色手套的手,看着对方扬起的衣袍,不沾瑕疵的容貌。   被气流托住,飘浮于半空中的众多物体之间,高明诚看见夺得神权的殿下,轻轻地,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投来一瞥。   那双眼睛明亮而温暖,又带着一丝脱离了舞台角色的,像是来自身体里的另一个真正的灵魂的冷淡审视,这份窥察转瞬即逝,在历遍所有的苦难之后,殿下又露出了一个带着些往日烂漫的微笑来。   他将食指抵到嘴前,朝高明诚笑着做出口型。   “嘘——”   舞台该落幕了。   回去吧,这场演出之中,不该有你出现。 第58章   找到了。   一直留存在记忆深处的身影,和眼前的人完全重合。   昨晚上就升起的猜测,在今日得到了验证,耳钉样式的抑制器被紧紧攥在手中,掌心传来少许刺痛,温天路浑然不觉,依旧直勾勾地盯着舞台。   关闭了抑制器的精神保护,他这一回终于把对方的模样清晰地印在了脑海里。   旁边传来东西落地的声响,林巡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柯垣,对方腿下发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对疼痛的感知尚未复苏,柯垣的大脑空白一片,他微张着嘴,脸上仍带有泪痕,茫然失神地看着前方,在他旁边,林巡忽然蹲了下来,对方用双手埋住自己的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哈......”   真可怕。   远超自己以前感受到的任何一次,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的眼睛,这次终于捕捉到了更为明确的痕迹形体。   像花?光环?水母?千百条触手?   【戏剧舞台】以艺术的形式呈现,所以痕迹也体现出了这一特质,给自己造成了视觉上的二次冲击。   大脑一方面下意识地理性思考着其中的种种原理,另一方面又本能地,于脑海中反复重刷着自己见到的景象。   不可名状,难以形容的存在,危险又绚烂,在那庞大的,充斥着整个空间,不留余角的身躯笼罩之下,在千百流光溢彩的垂蔓之间,是闻绛投来的淡漠的瞥视。   ......真好啊。   面颊连同耳朵染上不自然的绯红,好在无人顾及到他的失态,林巡于掌中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笃信地嘀咕道:“缪斯。”   幕布合拢,整个剧院安静地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几分钟后,人们才于梦中惊醒,渐渐找回了言语。   从不成句子的吸气声,到嘈杂切切的交头接耳声,再到一阵阵方才醒悟,急促用力的掌声,更热烈的欢呼声,音浪越叠越高,最后,剧院陷入了一场迟来的声浪狂潮里,众人的声音几乎要冲破屋顶,有几个人跌跌撞撞朝后台的方向奔去,又被隔离门无情阻拦。   同一时间,某处地下室内,江鹤虎坐在由三四个被打趴下的人堆叠而成的“垫子”上,看着手机里的视频转播。不大的房间里,到处都是被拆毁的桌椅残骸,玻璃碎片,散落的斑点血迹和异能打斗留下的痕迹。   周围的人熟练地进行清场工作,江鹤虎沉默瞧着屏幕上的影像,他的眉眼精致,在安静状态下甚至显出几分可爱与乖巧,和不久之前提起人的头往墙上撞的模样判若两人。   经过二次传播的影像,肯定没有现场观看来的震撼,过了会儿后,江鹤虎“啧”了一声,把手机收回兜里,从垫子上站起来嘟囔:“亏死了。”   ***   嗯......   感觉做得不错。   闻绛颇有成就感(面无表情版)地思考着。   加入了自己的角色理解完成了林雯之的剧本,所有排练的演员都成功演完了他们自己的戏份,鹿静槐按照心意唱完了歌,也没让道具组认真做的云团白做。   谢启的异能今天用的也很平稳。   闻绛拜托了对方一同完成“表演”,让砸落下来的灯架道具皆成为了演出效果的一部分,谢启其实对这事有颇为强烈的抵触情绪,但他在和闻绛的执拗比赛中鲜有胜绩,和闻绛没争执几个来回,人就答应了下来。   最后再拿个奖就完美了。   尽管幕布被拉上,但闻绛能听见有不少观众扯着嗓子喊“第一”,溢美之词不要命地往外撒,在心里默默附和道:“我也觉得”。   舞台边上还待着四个很显眼的人,一个瘫软在地,一个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一个蹲在旁边,忽然也眼巴巴地抬起头来看自己,只有高明诚看着已经回过神来,脸颊兴奋得红扑扑的。   都挺正常的反应。   把能力值开到更高后,人出现什么状态其实都不奇怪,闻绛轻松地从他们中间穿过去,高明诚看着闻绛的眼里好像有一堆亮闪闪的星星,主动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开道路,在经过温天路时,对方的手抽动了一下,似乎想顺势抓住闻绛的胳膊,闻绛因此多瞥了对方一眼。   潮水般的讯息开始涌出,当能力值开到较高的程度后,即使收回异能也会短暂残留一点“余韵”,一时之间,闻绛从温天路身上读出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虽然都不奇怪,但这量也有点太大了。   在进一步解析它们之前,闻绛熟练地把这些东西都抛到了脑后的角落里。   这种时候还是比较适合少人环境或独处。   闻绛没有融入同样变得兴奋不已的社团里去,他绕开了别人,暂时进了另外的无人通道,社团里的大家也在提前庆祝,兴奋地互相交谈,闻绛只扫了几眼,通过人的肢体、神态、话语,各种各样的信息便随之涌来。   下台的鹿靜槐又变成那副惴惴不安的样子,挽着林雯之的胳膊长吁短叹,道具组的学长们有点懵地挠着头,除了激动外又有些后怕,问起社长这是早就想好的演出惊喜,还是道具真把架子给压坏了。   他们似乎还打算给闻绛订个超级大蛋糕,正在商量要订什么口味——管他们有没有奖杯呢,今天的表现已经足够台柱吃一辈子蛋糕了。   闻绛悄悄给林雯之发消息:不要芹菜。   林雯之:谁家用芹菜做蛋糕哦。   林雯之:……这不会是个笑话吧。   闻绛:小恐龙竖大拇指.jpg   异能的“余韵”在渐渐消散,很快就会回到信息量普通的日常舒适区,闻绛发完消息抬起头,这回看见了谢启。   ……眼前冷不丁出现个活人还怪吓人的。闻绛表情淡淡地想。   谢启应该是刚从观众席那边跑了过来,他的脸色瞧着很难看,下颌线绷得很紧,目光沉甸甸地紧紧盯着闻绛,和温天路给人的感觉不同,闻绛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风暴前的平静,像是起了波澜的海水下,是呈百倍剧烈地翻涌着的黑色泥浆。   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闻绛这么想着,下一秒,他忽的被对方用力按住了肩膀,身体跟着力道前倾,闻绛被对方紧紧抱在了怀里。   对方力气大的好像要将闻绛揉进自己的骨髓,闻绛轻轻眨了下眼,隔着贴合的胸腔感受到谢启剧烈的心跳。   谢启的呼吸急促,吐息间甚至夹杂着点微小的颤音,他好像才是今天最受惊吓的那个,手心手臂冰凉一片,闻绛听见对方哑着嗓子问:“还好吗?”   说得好像闻绛遭到了天大的委屈。   “……嗯。”闻绛平静道:“吓死我了。”   谢启抱着他的力度顿时更紧了些,与之一同出现的是一种压不住的戾气,谢启过了会儿后放开他,踢开脚边挡道的杂物就往柯垣等人的方向走,闻绛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对方:“我开玩笑的,我很好。”   真要较起劲来,闻绛那点儿正常人的力气在谢启眼里哪够看的,但他就是硬生生因此止住了步子,小臂上的肌肉绷紧,谢启咬了一下后牙,忽的转过头来。   闻绛张嘴要说点什么,忽然脸颊一凉,嘴里的话语一顿,下意识只挤出一个“唔”来。   总是很尊重和闻绛之间的距离的谢启,非常“冒犯”地伸手捧住了闻绛的脸,闻绛眨巴了下乌黑的眼睛,像只突然被人以袭击式暴风手法揉搓了一顿的猫,身上自带的冷漠与距离感也一并减弱,有点疑惑地看着谢启。   手上传来的触感像洁白的冷瓷,有形的月光,细腻得给人一种稍微用点力气就会弄出痕迹的错觉,谢启触碰闻绛的脸,仿佛捧着某种精心雕琢的易碎品,拇指轻轻摩擦了下他面颊的皮肤。   闻绛和谢启的眼神对视,从对方的眼里感受到难言的后怕和焦灼。谢启好像通过几次真实的触碰,现在才终于冷静了下来,又低头去看闻绛的肩膀,手臂,腰腹,双腿,闻绛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仔细打量,片刻后垂下眼眸说:“我没受伤。”   他又补充说:“你最清楚的。”   舞台上的风一直以绝对的守护姿态包围着他,连半片碎屑都未能靠近。   谢启的嘴唇动了下,一时没说出话来,他再度看向闻绛,感受到对方眼睛里的平和,谢启终于变得安分,伸手轻轻揽住了闻绛的腰,又一次把人抱在怀里。   他将头抵在闻绛的肩头,长长的,仿佛终于活过来似的叹了口气。   “……”闻绛轻轻侧头,然后伸出双臂穿过谢启的两侧,也回抱着轻轻拍了下对方的肩膀。   真是奇妙,自己的心里从无怨怼和恐惧,理性上一直知道自己遭了场不讲道理的陷害,但其实也是不曾委屈,没有受伤的,可似乎被人这么对待,闻绛就稍稍有了种自己的确碰见了坏事的实感。   蝴蝶这一次没有翩然抽身离去,而是停在了可供歇息的风上,如同肩上的一点薄灰被人拂去,闻绛感受着谢启的心跳,在和昨晚一样的轻松感里意识到一件事,开口说:“你别杀了他。”   前一个玩笑开失败了,但闻绛想了想,还是以一种比较开玩笑的方式说:“那样可就要立刻进秘塔了。好不容易拿到社会公益分。”   进不了。谢启埋在闻绛肩头想,他又不会让秘塔“知道”。   但闻绛又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轻声问:“谢启?”   “……”   谢启再一次,在心里长叹出一口气。   “……嗯。”他终于还是答应道,谢启偏过头,闻绛感受到些许灼热的吐息,有什么东西轻柔地,若即若离地落在他的头上。   谢启以一种近乎怜爱的方式,小心地亲吻了一下他耳边的发丝。   ……嗯?   闻绛轻轻眨了眨眼睛。   ……怪喔。    第59章   柯垣退学了。   他就像漂浮在湖面上的一片被打湿的叶子,落下时没掀起多少波澜,接着又轻易地被取走,艺术节结束后的第二天,柯垣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悄无声息地从青池消失了。   没有谁公然议论这件事,论坛里有一些小道消息,说柯垣离开得并不平静,形容其惨到哭得撕心裂肺都不为过,但再细问又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说不出更具体的内容。   最后,有个人回复说对方惹上了谢启,帖子后面就不再有什么动静了。   隔了两天后,柯垣在过去学校里做过的一些事被全方面曝光出来,引起了相关机构的关注,柯垣的父母为此焦头烂额,而青池就像一潭远处的静水,没因此再发生任何八卦议论,已经被打捞出池水的鱼,无论再怎么在外面翻着肚皮来回翻腾,终究不会影响到池里半点。   眼睁睁地看着倒塌的架子挂着重物往闻绛头上砸,成了个短期内无法被谢启忘记的画面,艺术节的比赛结束后,大家进入自由活动时间,闻绛和谢启一起看了晚上的游行表演,谢启牵着闻绛的手穿梭过人群,连给对方买小吃的时候都没松开过,生怕人走丢了似的。   他真是被吓得厉害。   闻绛看看谢启,看看他们交握的手,非常体贴地决定顺着对方的毛摸一把,遂一晚上都单手喝饮料,单手用手机,单手吃小吃——需要用两只手的时候就会出现奇妙的合作形式。   谢启给闻绛买了一份纸盒装着的丸子,一手牵着他,另一只手托着纸盒递到了他的面前。   于是闻绛也用自己空着的手拿起签子,去戳面前纸盒里的丸子,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人潮吃丸子,感受着有人时不时朝他们投来目光,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怪怪的。   如果手不够用了怎么办呢?闻绛实验性地对谢启说:“渴了。”   谢启看他一眼,拉着闻绛去点了杯对方喜欢的饮料,然后那杯饮料就悬浮在了他们旁边的半空中——气流把它托了起来。   ……也是。   闻绛面无表情地继续默默吃丸子,又想,那这样谢启也不需要非用手给自己拿纸盒啊。   感觉上倒也不讨厌。   但是怪喔。   ***   怪啊。钱朗看着自己的手机想。   这疗养室里也没个能交心的人,钱朗的想法无处倾倒,他放下手机,在自己的房间里踱步,从这头走到那头,转过身来后又低头看一眼手机。   ......太怪了啊。   手机里有他整理信息写下来的便签,之前为了不打扰闻绛的艺术节比赛,他有很多话都没有当下问,而是先进行了波私下的自我复盘。   已知,在谢启眼里,他正在和闻绛交往。谢启临时反悔了去秘塔,也是因为要走那天和闻绛成为了情侣关系。   又已知,私密传言中谢启找了个......疑似不大“忠诚”的“情人”,据说其对谢启的态度若即若离,走经典的“此人冰清玉洁不落俗套,成功吸引我的注意”路线,大概率是想钓着对方。   圈里的确有人喜欢这一口,觉得这种性子的玩起来比较带劲,但谢启对玩这些从来不感兴趣,要跟谁交往大概就是同自己一样,是动了真感情的,且钱朗也不相信,谢启连半点看人的眼光都没有。   虽然考虑过纯情处男本质上就是这么让人大跌眼镜地容易被骗,但这比起一个“情感问题”,感觉更像一个“智商问题”,再加上这“情人”疑似指代的是闻绛,顿时就增添了更多的荒谬感。   事情发展到这里疑点就很多了,再已知,自己问闻绛的情感生活时,对方很淡然地回了自己“没有”。   最后,谢启临时反悔的那晚,也是闻绛和谢启“在一起”的那晚,自己干了件很丢脸的事,大概八成或许没准,错误地以闻绛的身份发了一些不太对的消息。   ......不会吧?   但是谢启的头像也不红啊。钱朗在房间里转了一个弯。   可是自己对那晚上的事毫无记忆,万一自己就是看岔劈了点了个黑的呢,也不能说可能性为零吧?钱朗走到了墙面前。   但是这么算的话,他们这个误会持续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太长了啊?这合理吗?这难道不是只需要谢启稍微表现得——钱朗脚下一顿。   啧,以谢启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字的德行,好像还挺合理的,什么“我爱你”啊,“喜欢你”啊,“亲爱的”啊,“宝贝甜心”啊之类的话他肯定一句都没对闻绛说过。   还有【绝对信任】在其中起推动作用,谢启好像对自己和闻绛交往这事深信不疑。钱朗转身,完美回避了撞墙惨案往回走。   自己的异能属于条件型异能,发动的效力和对象的内心意愿强相关,身为S级,对精神系异能抗性很高的谢启会中招,可见他的真实渴望有多强烈。   怪不得一“交往”就连夜反悔了,这逻辑推理着真顺啊,恐怕谢启现在要和闻绛在一起的心吗,都可以称之为一种执念了。   天呐,执念。钱朗闭眼,头疼地又把手机拿了出来。   要打电话问吗,给谁打,怎么说?   如果推理没错,谢启他真的承受得住这个事实吗?钱朗把屏幕摁灭。   但要是闻绛不喜欢他呢?总不能就因为谢启有执念,就要把闻绛的一辈子给搭进去吧?我还想问问怎么就给照顾成了这样呢!钱朗又忿忿不平地把屏幕按亮。   他又想到这乌龙的起因是自己,立刻又感到了阵心虚。   不不不,一切都还没有定论,不能太悲观。钱朗苦着脸坐回沙发上,这场沉默的个人独角戏终于落下帷幕,他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拨通了闻绛的电话。   反正光在这儿想事情也不会有什么进展,总之还是先旁敲侧击一下他们的感情状况,钱朗酝酿了一下,待电话接通后摆出稳稳的监护人姿态,气势十足地深沉发问:“小绛啊,你现在有空吗?”   ***   “没有。”闻绛坐在咖啡店里,面无表情地说。   怎么早不打晚不打,偏偏选了这个时间点。   “......哦。”钱朗的气势萎靡掉。   “那你什么有空啊?”钱朗决定换个路线走,他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悲伤又心酸:“你是不是长大了,开始嫌我烦了?最近都不愿意抽空和我聊聊心里话了。”   “晚上就有空了。”闻绛看了眼时间,冷酷无情地这口把从天而降的锅拿走,“是你选的时间不对。”   看来现在是铁了心不打算聊天了,“好吧。”钱朗妥协道,在挂电话前还是插进来一句话:“那我就最后问一个问题哈,你和谢启最近处的怎么样啊?”   钱朗的心微妙地提起来,闻绛在那头平淡地说:“挺好的。”   ......自己到底该对这句话感到高兴还是唏嘘啊?钱朗的心情有些复杂。   闻绛坐的位置靠窗,他偏头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沉默了会儿主动说:“我也有一个问题。”   “啊?”难道说闻绛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异样......?!钱朗的心又往上提了提:“你说。”   闻绛便直白地问了:“你还喜欢霍夏彤吗。”   手机里一阵沉默,钱朗挠了挠头,有点茫然地在想怎么一句话的功夫,他们就攻守之势异也了。   他手腕上的红绳因此擦过他的耳朵,钱朗把手放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其实是个他们全都心知肚明,只是一直默契地避开不谈的问题,毕竟想彻底断掉一段恋情,就不应该老是回首过去,对吧?   不过那种特地一直不去想,反而因此永远留在了记忆里的情况也很多,难道说故意多提几次,进行脱敏治疗才更有效吗?钱朗也搞不懂。   他们也没谁是情感大师,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好像怎么做都可能是错的,钱朗向后仰靠在沙发上,对闻绛说:“是啊。”   他又很快开口:“那我之后再给你打电话啊,你忙吧。”   “嗯。”   闻绛回道,放下手机后继续坐在原位,他检查了遍自己带来的东西,算着时间点点了两杯咖啡,又托着腮稍微盯了会儿咖啡上升起的淡淡白气。   店里的钟表指针走过一格,做工雅致的胡桃木门被推开,门旁的风铃因此发出串叮铃响声。   按照约好的时间,霍夏彤环视了一圈店内,很快就确定了目标,她坐到了闻绛对面,捋了一下耳边的鬓发说:“好久不见啊。”   闻绛和霍夏彤见面的次数不算多,但经由钱朗,彼此都对对方留有印象,在以前也可以说上一句关系好,不过“好友的对象”,“对象的好友”这种关系,总归会随着“对象”出了问题而迅速跟着断掉,在霍夏彤和钱朗分手后,她自然也不会再和闻绛产生任何交集了。   这还是闻绛第一次提出见面请求,霍夏彤既然选择来了,那眼下也不含糊,干脆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闻绛垂下眼眸,他之前认真思考过怎么开口,后来又觉得,其实也不需要做太多的话语装饰,他瞥了眼霍夏彤的右手手腕,仅有一个做工简单朴素,纯手工的红绳手串戴在上面,和另一只手上的几串亮闪闪的饰品形成鲜明对比。   他最后将一个薄薄的黑色笔记本递给对方。   霍夏彤歪了下头,边伸手接过来边问:“这什么......”   她的话头随即止住,翻开笔记本,在封皮和第一页之间夹着的,是用曲别针固定住的两张机票。   她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要去哪。   青池戏剧社不负众望,在延海艺术节的戏剧比赛中以压倒性的票数夺得了第一。凭此领到的丰厚奖金,再加上社长自己出的钱——因为戏剧社突然少了一个人,闻绛还比计划中分到的更多了些。   再加上他近期省下来的零花,谢启自愿帮他支付的另一半费用,以防万一,闻绛还有自己的压箱底的储备金作为备用支撑。   如此一来,来回的路费、住宿费、餐费,还有其它可能的杂七杂八的费用,应该就都负担得起了。   诸如和调理机构那边的申请联系,路上的行程安排,也都和谢启一同考虑过,一起弄好了。   只差最关键的人。   “如果你只需要动身就行,”闻绛平静地问道:“你愿意去见一次钱朗吗?” 第60章   本来是不打算做这些的。   钱朗和霍夏彤是和平分手,不是发生了八点档肥皂剧里的单纯的误会,两个人之前的情感关系,也不该由外人来随便指手画脚,闻绛亦不清楚霍夏彤怎么想,如今对钱朗还有几分情意。   出于爱去做的行为,不一定就是能让人幸福的行为。一段美好关系的诞生和维系,取决于两个人的共同意愿,如果只有其中一方心有不甘,瞧着可怜,就一头热的采取行动,那也只是场感动自己的表演秀,这是谁都该明白的道理。   所以钱朗在轮船那晚上跟自己呜呜咽咽,哭哭啼啼,难受得跟要死了一样,事后看着也明显未能脱离爱情苦海,但他和霍夏彤到底没再互相发一条消息,闻绛也什么都没做。   可是,和林巡在爱丽烘焙见面的那一天,闻绛透过窗户,意外见到了霍夏彤。   观察并思考对方的情况没有花费闻绛太多的时间,他做出决定也做得很快,论其缘由,大概是因为当时见到的情景,并没有超出闻绛的想象。   得知一个人的心情和想法,有时候也不需要非让对方当场说出来。思及此,闻绛摆出自己看见的第一件证据,“巧克力”。   霍夏彤当时牵着的浑身雪白的犬,在和钱朗交往之前,“巧克力”的散步路线不会经过这里,经常牵它散步的人也不是霍夏彤,这都是和钱朗交往后才养成的习惯。   散步的路线绕了个大圈,“巧克力”自得其乐,而钱朗和霍夏彤借此获得更多合理腻在一起的时间。   霍夏彤蹙着眉抱着胳膊,但给人的感觉也没有在生气或者厌烦,她移开视线硬邦邦地辩解:“我那是在健身。”   健身散步绕个远路不可以吗?   “你有专门的健身卡。”闻绛平淡地说。   霍夏彤转头震惊地看了他一眼:“这你都知道?”   闻绛无辜地回看她:“你们有段时间热衷发一起在健身房的照片。”   秀恩爱的回旋镖来得猝不及防,霍夏彤轻轻鼓了一下脸颊,闻绛进而推出自己看到的第二件证据,霍夏彤当时买的甜点。   “双鱼戏莲”,甜品店“夏茶一梦”推出的情侣蛋糕,在去年大受好评,但其实霍夏彤不怎么喜欢“双鱼戏莲”的味道。   那款蛋糕只合钱朗的口味,所以在尝了一次鲜后,这对情侣路过甜品店时就只会点单人款,霍夏彤的手机里,还存着钱朗一个人挖走一大半“莲叶”,边吃边茫然抬头看她的视频。   和男朋友分手后,每周走和前男友一起走过的固定散步路线,买只有前男友爱吃的蛋糕?   “那它,算不上多好吃但也不难吃啊……”又不是在自虐逼自己吃过敏食物,吃吃蛋糕怎么了,霍夏彤用手指缠着垂在肩旁的一缕头发,看上去已经放弃了反驳,没什么力气地哼嘟:“我那是口味变了。”   闻绛默默盯着她手腕上的最后一样证据。   没什么实际经济价值的,互相给对方编的红绳手串,两个人的戴法都一模一样,好像一只手上戴了手串,就再也戴不了其它东西了,其它所有的零碎环状物品都只能戴到另一只手。   “我那是——”霍夏彤抿住唇,憋了会儿后叹了口气,人的狡辩是有极限的,她一转攻势,坦坦荡荡地摊牌说:“哎呀好啦,这也很正常吧,我俩又不是假恋爱!”   那谈的时候真情实意地谈那么热烈,也没受什么情伤,一没谁出轨二没道德问题三没下头时刻,结果就这么断了,那分手后不都有个低谷期吗?还不允许给个走出来的时间哦!那也太刻薄了吧!   她气鼓鼓(也说不出在气什么)地偏头去看外面的街道,一眼注意到斜对面的书屋,她曾经和钱朗去过两次。   天呐。霍夏彤有些受不了自己地收回视线,转头又和闻绛对上,闻绛眨了一下眼睛,看准良机见缝插针地淡淡表示:“钱朗也这么戴。”   “......”   闻绛是“牛奶”吗?霍夏彤一时想起和钱朗合养的猫来。她不否认自己的心情会因为对方这句话轻易变好,好到又因此伴生出些微妙难言的疼痛,就像一株努力拱出泥土的幼芽,稍微碰一碰就会牵连到根脉。   其实“巧克力”也这样,钱朗从不吝啬于夸奖自己喜欢的人和物,他夸霍夏彤,夸闻绛,也夸家里的猫猫狗狗成员,自钱朗走后,“巧克力”和“牛奶”就变得有些蔫巴巴的。   它们也照常吃饭,照常喝水,照常玩玩具,但就是固定有一段时间精神头不好,霍夏彤有时候晚上回家,看看这只,瞧瞧那只,手里拎着不难吃但也说不上多喜欢的蛋糕,就会恨铁不成钢地说:“看看你俩,能不能争点气。”   “咪。”牛奶蔫蔫地应了一声。   “汪。”巧克力趴在旁边也蔫蔫地应了一声。   “......”面前的闻绛轻轻眨了眨眼睛,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霍夏彤微妙地从那张冷漠的冰山面瘫脸里品味出了些情绪来,这可能是她被钱朗影响学会的技能。   ......也是啦,钱朗又不会认品性不好的人当好朋友,那种人也做不出眼下这种事来吧。霍夏彤的视线落在那个黑色的笔记本上,又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霍夏彤缠了会儿自己的头发,接着往自己的咖啡里加了块方糖,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和闻绛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   时针自顾自地往前走,街道上的人群来来往往,时多时少,风铃短暂地响了两次又归于平静,金色的小匙在深色的液体里一圈圈转着,让杯子中间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最后,霍夏彤看着漩涡的中心,忽然开口预告:“我要跟你抱怨了。”   “……”也行。闻绛配合地说:“你说。”   “我——”霍夏彤张了张嘴,结果很快又闭上,她似乎也没想好怎么说,霍夏彤上下打量闻绛,忽然皱起眉问:“他跟你说过他的异能......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严格来说,自己从钱朗那里听过的异能抱怨也就是不稳定之类的,但闻绛在这一刻福至心灵,想了想后和霍夏彤对答案道:“我有猜过,问题是指他对自己用异能骗自己吗。”   对自己使用【绝对信任】,相信自己是个更为普通的人,拒绝了过多思考,放弃了使用才能,由此变得“平庸”。   “对,就是这个。”霍夏彤点点头,然后有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补了句抱怨:“他也没跟我说过。”   闻绛毫不意外,喝了口咖啡推测说:“可能太害怕了。”   毕竟钱朗都决定以现在的“姿态”过一辈子了。   在和钱朗交换着看的小学日记里,对方前半本的字迹非常漂亮,写下的内容也完全不像个小孩子,而从某一页开始,他的字迹就突然变得非常幼稚,或者说,变得非常“符合年龄”。   谢启、温天路等人应该都清楚其中缘由吧,温天路也说过钱朗“小时候可比现在要聪明”,而钱朗也一直记得他做过自我洗脑,这就像一种半成品的“演技”,从开学的第一天,见到的第一面起,闻绛就从钱朗身上感受到了微妙的违和感。   小时候的钱朗到底有多天才呢,闻绛和霍夏彤都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钱朗不喜欢那段日子,他从中感受到的痛苦远多于快乐,让他最后选择对自己下了异能,让如今这个相比起来不那么聪明的,更加平凡的钱朗“活”了下来。   相当罕见的自控现象,而且持续时间超长,还达成了“我知道我在骗自己”和“知道也不会解开骗术”的奇妙平衡,怪不得会被人称之为“天妒”,哪怕是专攻心里催眠的能力者,或许都无法复刻钱朗的自我洗脑。   而在异能的调理过程中,有一定概率会强制解除钱朗维系多年的自我暗示,持续时长可能是几分钟、几小时、几天,在这期间,钱朗给人的感觉,和钱朗眼里的世界,想必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鲜活有趣的世界,丰富多样的情感,或许都会像灰一样迅速地消散,让他回到那个觉得一切都无滋无味,痛苦异常的时期,而在那之后,钱朗和别人,又是否能把一切都当做无事发生呢?   ......其实不是很在乎这事。霍夏彤和闻绛默默地想。   而且解除概率本来也不高。   “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很害怕,然后就想跟我分手。”   拥有执念的人,执念越深,就越害怕真相来临的那个瞬间,担心自己失望,更担心自己会让别人失望,霍夏彤还是抱怨了一句:“我能懂啦,但我还是很生气。”   “而且我看他也没那么想瞒着啊,”霍夏彤摊开手直白地和闻绛吐槽:“他有的时候演技真的很差。”   是,那么怪的日记本想也不想就交到我手里了,闻绛赞同地说:“确实。”   也可能就是故意放任的。人类总是有无穷无尽的彼此矛盾的烦恼,一方面希望在乎的人只能看到现在的自己,另一方面又有些想让对方了解并喜欢自己的全部,支持自己的选择。   让调理机构的医师们惊叹和反复研究,钱朗埋在心底的大秘密,在他的朋友和恋人的咖啡会谈里被轻而易举的抛了出来,闻绛放下咖啡杯,其实多少能明白霍夏彤愿意和自己说这些,就是她已经不再“生气”了。   他又撺掇霍夏彤:“那你要和他谈谈吗?”   想和他谈的话,就得去见他了哦。   “.....我还没说完呢。”霍夏彤别扭道,可她这次沉默了一会儿,却不再提什么钱朗的异能了,诚如闻绛所说,真想谈些什么“你还是不是你”啊,“信任与勇气”啊之类的大话题,那要找的对象应该是钱朗。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回想起关于那天的种种过往,拨弄着心里那株幼芽的芽叶。   “我们是和平分手,你知道吧?”再开口时,霍夏彤的话已然变得更为冷静而有条理,甚至听着有些冷酷:“一直不挑破这些,是因为也没有多说的必要,毕竟我们已经决定要分手了。”   “距离太远,不好见面,很难坚持下去。”霍夏彤直言:“长痛不如短痛,我不觉得有哪里不好。”   现在分开,至少留在彼此记忆里的都是美好,而就算半年,一年,两年走不出来,再过十年,二十年,人总会向前看,何况“长长久久”“至死不渝”,本来就是个热恋期的年轻人们深信不疑,更年长的人们听见,却多会笑笑,不去戳破的东西。   在特定的校园环境下诞生的恋情,往往不需要多么轰轰烈烈的摧毁,只需要被变化的时间、空间每日磨损一点,渐渐就会被消磨殆尽,悄无声息地迎来终结。   钱朗和霍夏彤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在谈恋爱的时候是对不停冒粉红泡泡的笨蛋情侣,最后的结束却比太多人理性。   “......我是想见他,也可以去见他,但并不是——”霍夏彤顿了一下,她看着闻绛的笔记本,薄薄的一本拿在手上,却感觉相当的厚重,她便又抬起头看着闻绛说:“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们适合继续在一起呢?”   “......”闻绛平静地回看着她,感受到霍夏彤的审视和求解,沉默了一下后实话实说道:“我不确定。”   不如说,很快就面临二次分手的情况也是可能的吧?因为当下的千里迢迢再见面的场景很感动,脑子一热决定重新交往,结果很快又发现了彼此不够合适,在鸡毛蒜皮中耗干净感情,努力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再度选择了分手。   情侣在走到这一步之前都会信誓旦旦说“我们肯定不会变成这样”,但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闻绛瞥了眼自己的笔记本,明白霍夏彤的顾虑,他之前还在暗搓搓撺掇霍夏彤两句,现在却又主动说:“票都可以全款退。”   他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相当流畅地开口:“如果你拒绝了,钱我都会正常地买喜欢的东西消费掉,不会有浪费,现在制定的计划,也可以是我将来的旅游计划。”   “我不能给出保证,之后出了任何问题,蒙受损失的人肯定也不是我。”   说到底,他在这件事里依旧是个局外人,思考要不要和钱朗走下去,怎么走下去,一旦答应,就会为此搭上无法弥补的时间、精力、情感的人都不是自己,那么理所当然地,“不用顾虑我,”闻绛平淡地说:“你就算拒绝了,也不欠任何人的。”   他想了想,试着开了个玩笑:“你可以把它当一份简历,想被录用的人肯定要把简历做得好看些。”   同理,老板不会因为大家做简历做得很努力就录取所有人,那也是理所当然,不需要愧疚的事。   而且......闻绛垂下眼眸,还是实话实说道:“如果你是被我逼着去的,那就没有意义了。”   霍夏彤抿抿唇,觉得这么说可真是“作弊”,感情好像总是这样,明明什么逻辑都没理顺,什么必胜的法则都没确定,但就是能把人给说动,把血液说热,让人继续走下去了。   “所以你什么都不确定,也觉得可能坚持不了,”憋着最后一点劲,霍夏彤最后一次问道:“到底为什么非要撮合我们?”   闻绛便坦诚相告道:“我只是想试试。”   因为他们还互相喜欢,互相挂念,所以就想试试。   世界上有轰轰烈烈的恋情,也有无疾而终的恋情,有所有人都尽了最大努力,却依然无法圆满的结局。   非要说的话,闻绛最大的自信其实是钱朗的人品,至少他来找霍夏彤,不会让他觉得是在恶意地让对方往一个火坑里跳,但是,他能保证钱朗和霍夏彤,会就此一帆风顺,事事称心,件件如意,获得永远的甜蜜的幸福吗?   他们之中,没有谁是情感大师,也没有谁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做什么都可能是错的。   但是就因为谁也不知道结果,所以呀,闻绛说:“毕竟怎么做,都可能是对的。” 第61章   闻绛:送出去了   闻绛:小恐龙软趴趴.jpg   “......”   可爱。谢启面无表情地把对话界面截了个屏。   他截完屏,准备输入回话的手指停了下,偏头往自己的斜后方看去,闻绛胳膊搭在沙发椅背上,也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一间咖啡店,闻绛和霍夏彤在这头谈,谢启在那头用气流偷偷听。   计划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但他们没打算一起出现拜托霍夏彤,那样子场面看着太有压迫感,何况谢启向来自带一身“别来烦我”的气场,闻绛自认矮个子里面拔将军,故负责了单独和霍夏彤谈话的部分。   谢启悄悄到场,眼下瞧着没有半点被抓包的局促,反而主动问:“回去吗?”   “嗯。”闻绛应道,被谢启熟练地牵住了手,对方拉着他开门,上车,关车门,进驾驶座,回“谢启家”,一气呵成。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闻绛:......?   也不是不行。   “谢启家”的说法其实有些笼统,一来这里不是主宅不常住人,没什么感情意味上的“家”感,二来很难说延海到底有几个“谢启家”,若要表述,还得多添几句,诸如“谢启的成年礼物”,“一栋楼里藏三个暗室的那个”之类的。   基于谢启一直强调除了定期来打扫的保姆管家,只有闻绛来过这里,以后也不会再有第三人,闻绛决定改称其为秘密基地(不带钱朗版)。   下了车,眼前的建筑物格外熟悉,前段时间刚住过两晚,闻绛绕了一圈,发现屋子里换过一些东西,比如橱柜里的零食和饮料,沙发上的新的抱枕,他又去自己上回住的房间看了一眼,里面的布局焕然一新,用上了新的四件套和地毯,还新添了一个小书柜,两三排精装书已经摆在了上面。   这装修搞的,跟新家定居似的,闻绛好奇地多问了一句:“你以后住这儿吗?”   谢启一直在后面跟着他,闻言反倒愣了下,试探着问:“......你要长住吗?”   “不住。”我住你家干嘛,闻绛回得干脆果断。   “哦。”谢启垮下脸应道,听着不太高兴,他不太想放弃,过了会儿又意有所指地说:“这个是你的房间,哪天想住的话可以来。”   ......好像鸟筑巢啊。闻绛莫名想起动物界的不少鸟类来,求偶期前都要精心布置一下自己的巢来增添自己的竞争力。   想想钱朗的“他是不是太寂寞了”,再考虑到谢启的异能不稳问题和奇妙解决方案——自己将来估计还得来这里几趟,闻绛看了看处处都很合自己心意的布局,还是朝谢启招了下手。   他的手才刚提起来,谢启便有所顿悟,满脸无所谓地弯腰把头放到闻绛的手心底下。   “?”就算你摆出这种游刃有余的姿态来也.......闻绛面瘫着脸顺势揉了揉说:“短住可以。”   谢启的心情便肉眼可见地变好,他发扬自己的优良品性,一边享受对方的摸头一边说:“那你今晚......”   闻绛把手拿开:“这就不了。”   ***   虽然不过夜,但今天下午本来也是自由活动时间,戏剧演完,话也谈完,闻绛一时进入懒洋洋阶段,他抱着抱枕窝在秘密基地的沙发上看电影,偶尔刷刷手里的手机,寻觅寻觅有没有合适的实践任务,看一看林巡发给他的个人信息表。   未做完的长期实践作业还在追他。   好在这个倒也不着急,林巡说想让闻绛扮演他自己参加一场派对,而这派对什么时候办,在哪办,都只看林巡的个人意愿,经过协商,或者说林巡的“请示”,闻绛给自己留出了六七天的空闲来休息加揣摩角色。   气流吹拂过闻绛的发丝,谢启坐在旁边,陪着他看电影,屏幕上播放的不是时下的大热剧,而是一部老古董黑白片,等这部片播完,接着就开始播放第二部,这回变成了彩色画面,角色们身上穿的衣服,用的道具,都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   谢启的注意力不在剧上,看了会儿问旁边已经变成半躺着的姿势,懒散蜷在沙发上的闻绛:“你在看吗?”   “嗯。”闻绛看着手机平淡开口:“我在一心二用。”   谢启莫名地乐了一下,也说不上来在乐什么,随口夸他:“那还挺厉害。”   “我也觉得。”闻绛赞同地回道,手机顺着烹饪页面往下滑,正在看自己感兴趣的一款面包怎么做。   他现在看着可太放松了,柔顺的头发垂下,脑袋和谢启就隔着不到一拃的距离,谢启垂眸,看着闻绛的侧脸,回想起自己之前心焦触碰到的柔软触感。   谢启的指尖和心尖有点痒痒的,默不吭声了一会儿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到闻绛的脸颊。   闻绛有点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倒不是因为突然被碰,而是因为对方收敛了自己的全部气息。   怎么还用上潜行手段了呢?他的脸又不是什么炸弹按钮。   闻绛把视线放回手机上,干脆主动开口问道:“想说什么。”   又是把人拉回家里,又是一直跟在后面转的,现在成功变成两人独处了,悄悄话酝酿好了没?   谢启的手顿了下,接着发出声轻笑,听上去有些感慨,有些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拿闻绛很没办法。   “我听到你和霍夏彤说话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谢启说了遍前情提要,又想,他和闻绛的情况跟钱朗和霍夏彤的情况并不一样。   之前听见闻绛的计划时,谢启其实想了很多,他一直很理解钱朗的做法,毕竟他当初也打算直接进入秘塔,真要算下来,钱朗会交女朋友才在两人的意料之外。   游轮那天晚上,原本其实很平静,相比“因为要走了所以干脆表白吧”,谢启更倾向于什么也不说,他之前一直以为,这是他觉得没必要说,也不想在走之前搞得闻绛心情复杂——也许闻绛会因此更久得记住他呢?唯有这点让谢启有些蠢动,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后来谢启意识到,真正让他不想说的原因是,临行告白的行为如同一种放下和解脱。   因为要走了,所以要和过去的感情划上一个句点,在说出口的同时,其实也是和这些说了再见,名为“闻绛”的存在会成为一个不会回首的缩影,一抔随风飘散的尘土,他会在心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淡,仿佛无足轻重般,然后人就该“向前看”了。   那怎么可以?   他要伴着这种心情,想着对方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这只会是支撑他在秘塔待得更久的甘露,绝非一种苦熬。   而闻绛发给他的短信如同一个奇迹。   在闻绛和钱朗离开后,谢启也只玩了几把真心话大冒险就选择了离席,在驱车前往机场的路上,谢启收到了对方的消息。   直到今天,他仿佛也能清晰回忆起那一刻的心情,他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喊司机停车,车还没停稳时就打开车门跳了出去,像头也不回地跳出原本既定的命运。   车当时开到了郊区,车门外是规划修建好的绿植,谢启蹲在地上,鼻尖仿佛能嗅到草木的香气。   司机被他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地也赶紧下车,却在距离谢启几步的时候犹豫着停下,谢启没空理会,他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臂间,大口大口地喘气,双手合拢紧紧捏着手机,像捏住另一道命运垂下的一根丝线,又像捏住了自己全身的骨骼脏器。   他捏得太紧,捏得手在发抖,心脏因此仓皇跳动,溢出疼痛的汁水来,可那疼痛的来源又太过美好,心脏便又因此迸发出从未有过的生命力,种子汲取水分,探出心脏的裂隙长出新枝,有那么一瞬间,谢启以为自己会喜极而泣。   原来是这种感受。   夜晚的风顺着空旷的街道吹过,天下的两三点星照下冷光,发热的躯壳由此降温,谢启稍微冷静下来后想,对缔结太多亲密关系极为抗拒的钱朗,会变成一个收到表白就当场倒戈的恋爱白痴,也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   只是,有什么东西似乎不太对,有什么微妙的违和感,仿佛若有似无地包围着他,有什么东西好像只要稍一细想,稍微触碰,就会“啪”的,如阳光下流光溢彩的泡泡般破碎掉。   谢启在那一瞬间,本能地感到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无所谓了。   他最后站起来说:“我不走了。”   现在想想,欲望可能自那个时候就有了苗头,像开弓后就无法回头的箭矢,钱朗或许会为了霍夏彤的将来选择放弃,谢启本以为自己可以,如今却越来越觉得做不到了。   就算发生了些和自己预料中不一样的事也无所谓,那种异样的违和感其实在一天天扩大,即便不管那种古怪的异样,对方的不少拒绝,似乎也昭示着一些不好的结果。   但闻绛现在就在这里,在他旁边,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比见到其他任何人时都更为放松,更不设防,行为更没有拘束,很不像“高岭之花”地懒懒躺在这里。   再也,再也不该有更多的人,像这样触碰闻绛了。   谢启的手变得平缓,手掌轻轻贴合闻绛的皮肤。   好像轻易就能破掉一样......和剧院里的慌乱不同,心脏在另一种意义上的变得焦灼,谢启忍不住地,用拇指轻轻摩擦了一下。   闻绛眨了下眼睛,忽然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他转头去看谢启,意外看到对方大受打击的眼神,谢启张了张嘴,带着点收不住的委屈抢先问道:“这也不行?”   我们不是度过只能牵牵手的阶段了吗?!那,那重新变回可以碰更多次的阶段要花多久?就这个月行吗?   ......啊?闻绛无辜地看着他说:“钱朗打电话了。”   对方说要找我晚上谈事来着。   ——五分钟后,钱朗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对面的两个人,一个淡然自若,一个脸黑的要命,宣告自己打算“旁敲侧击,徐徐图之,逐个击破”的计划暂时破产。   平时打电话没见你们腻在一起,怎么偏偏今天就一起出镜了呢。   钱朗觉得自己今天没什么事要谈了。 第62章   钱朗觉得自己进退两难。   眼下这个事情很难吗?严格来说也不难,比如说,他只要现在直接摊牌,把话说清楚,就像引爆一个炸弹,轰一声过后,事情该怎样就怎样。   ……不是很能想象后果。   要是自己还在延海就好了。钱朗头疼,万一谢启承受不住开始发疯,那自己姑且还能做点什么。   但是也不能不说啊。钱朗扶额,纸又包不住火,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那等将来闻绛寻觅到了自己的真爱,结果一打听,人家好端端的“初恋”变“出轨”,事情岂不是更麻烦?   圈子里乱事很多,闻绛又绝对是会被圈子看见的人,自己以前还想着将来要好好给闻绛把把关呢。钱朗捂脸,他现在已经无力分析“此人是不是你的良配”这种进阶问题了,反正心情很复杂。   当然,还有一种最理想化的解决办法是静静祈祷他们能两情相悦,从假变真,或者自然分手,到时候再翻旧账,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在钱朗的计划里,他打算先分开来沟通,先看看闻绛对谢启怎么想的,打探下他们现在具体处于一个什么状态,再隐晦暗示下谢启这里面的问题,评估一下对方执迷不悟的程度,只要不受大的刺激,谢启也不会一点就着。   而自己拨出去的电话被接通,接入的是谢启家(钱朗没去过版)的浮空屏幕,钱朗本来在沉思,一抬头看见闻绛和谢启一起出镜,差点手一抖把电话又给挂了。   “呃,”自己准备的所有腹稿在三秒之内被全部清空,钱朗迟疑地说:“嗨......?”   “......”   这是在干什么,是要让我接梗吗?闻绛神色如常,语气毫无起伏地回他:“嗨。”   坐在旁边的谢启抱着胳膊黑着张脸,浑身上下写满了“没事赶紧滚”。   干嘛!不要搞得我像什么电灯泡一样好吗!钱朗噎了一下,对面两个人眼巴巴地看着他,让他有种微妙的如坐针毡之感,很快开口:“那个,小绛啊,之前跟你说的双人温泉票已经发给你了,有时间记得去哈。”   他用力把“双人”两个字咬字咬得很清晰。   谢启掀了掀眼皮,显然领悟到了什么,悠悠地看向闻绛,钱朗从对方的眼睛里品味出某种期盼。   看着一直当大爷的人露出这种模样好微妙哦......钱朗意有所指地继续问:“你有想一起去的对象吗?”   闻绛没什么表情,有点疑惑地反问他,语气听着如同陈述:“不是说和谢启一起去吗。”   “啊对,是可以,但你......”钱朗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谢启。   什么意思?当着我的面撺掇闻绛不跟我一起泡温泉?想让他跟谁去啊?谢启面若寒霜,如果闻绛不在,他现在已经开始骂人了。   就说这对话两个人都在会进行不下去吧,钱朗头疼地把话拐回来:“......但你俩都没空,也可以转送给别人。”   他灵机一动又说:“或者小绛你没空的话,给谢启让谢启和别人去甜蜜共度也行,总归不亏。”   几个意思???谢启浑身上下的毛都要炸起来,当即放下胳膊道:“我没——”   “嗯。”闻绛平淡地应道。不浪费挺好的。   哦豁。钱朗紧紧闭住嘴巴,谢启刷得扭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闻绛。   看这反应感觉基本能确定了。作为挑起事端的源头,钱朗默默缩减自己的存在感观察,又想,在闻绛的认知里,他和谢启的确不是情侣关系。   倒不是说小绛应该因为自己的提议,展示出些占有欲啊嫉妒心啊什么的,而是这话的确不是个该拿来打趣情侣的话,以小绛的个性,他是不会对任何一对情侣,就好比换成自己和彤......前女友,像这样附和的。   钱朗想着想着又有点冒冷汗,这种地方谢启不应该注意不到啊?   连这点判断力都没了,到底是被【绝对信任】影响到了什么程度啊?   ......也是,连神秘小情人“肯定只图钱”的风声都有了,谢启也没动摇过,他该不会在想什么,只要不捅到眼皮子底下就当看不见之类的事吧。   钱朗在心里吐槽,听见向来趾高气扬的谢启大爷以一种很委屈又很慌乱的语气,有点磕绊地对闻绛说:“你,你不能这样。”   ......当没听到吧。   闻绛看看面前正襟危坐,实则心思早就跑到百米开外的钱朗,再看看旁边又要碎掉的谢启,面瘫着脸沉默了几秒,娴熟地伸出手说:“那我们去吧。”   嗯?钱朗回过神来。   其实在钱朗的眼里,谢启的性格远谈不上端着架子或者背着偶像包袱,他的身份和资质摆在那里,比起“有意地不让自己低头”,不如说就没想过“还能低头”这码事,周围的环境也没给过他思考的契机。   而谢启定定看着闻绛,好像已经把旁人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弯腰把头低下去,闻绛的手就刚好搭在他的头发上,接着理所当然地揉了两把。   欸,欸欸!欸!怎么这么熟练!   不对吧,我走之前你们不是这样的吧!到底怎么“照顾”的啊??钱朗有点崩溃地下意识开口:“我还在这儿呢,就这么拉拉扯扯吗?”   闻绛的手顿了一下,觉得对方这话听着有点奇怪,又似乎有点道理,紧接着意识到一件事,眼里流露出一抹震惊——看着和平时没什么变化,偏过头无声地询问钱朗:你和霍夏彤不是更爱当众搂搂抱抱吗?   这只是摸摸头而已。   秀恩爱的回旋镖来得猝不及防,莫名的,钱朗脑子里闪过一句“父母要做好孩子的榜样”。   况且这不是挺有效的吗,还利于精神稳定。闻绛又垂眸揉了两下,感觉谢启被修得差不多了后把手拿开,谢启直起身来,脸上是副浑不在意的神情,耳朵尖有一点红,扭头看见钱朗皱了下眉问:“你还有事?”   “......”钱朗面无表情地说:“我就是来唠唠家常。”   “噢。”谢启反问他:“唠完了没。”   “哎呀,难得都在一起呢,”钱朗继续面无表情地说:“多唠几句呗。”   两边都好没有感情的演技。闻绛懒懒地想着,顺势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钱朗都努力憋了回去,把种种复杂的情绪暂时压下去后,钱朗在冲击之余,有点荒谬地意识到谢启好像也不是没有机会。   小绛会用刚才那种方式对待别人吗?哎呀,其实他偶尔的确会摸摸别人的头,但就是感觉和刚才的不太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戴上了一层暧昧滤镜去看他们,反正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那换成自己,自己和闻绛肯定是关系铁,但也肯定不会形成刚才那种,呃,“默契”,想想圈子里的其他人,比如温天路啊,林巡啊,江鹤虎啊,闻绛也不会那样子放松地摸他们。   怪啊,谢启好像微妙地卡在了一个线上,说亲密,有很多事闻绛肯定不让他做,说拒绝,他又被闻绛纵容了许多。   所以这是有戏?没戏?现在要不要再多说点?也不能真就这么放置着不管了吧,果然回头还是该提醒提醒谢启?让他在清醒状态下努力肯定会比现在强吧?   钱朗在这边头脑风暴,那边,闻绛终于收到了他等待的消息,他眨了下眼,把手机屏幕递到谢启眼前,谢启的视线移过去,接着和闻绛对视一眼。   霍夏彤:麻烦告诉钱朗,让他通过一下我的好友申请   霍夏彤:兔兔无语.jpg   这怎么想都是个好兆头,闻绛偏头说:“钱朗,你看一下手机消息。”   “嗯嗯,等会儿看。”钱朗顺口回道,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显然非常敷衍。   “......”闻绛说:“你先看一下手机。”   “嗯嗯,不着急。”钱朗低下头想了想,最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说:“那个等会儿再说,我有话跟谢启——”   他抬头看见闻绛比平时还要冰冷的面瘫脸,卡了下了壳问:“……怎么了吗?”   谢启在旁边一脸看白痴的表情。   “......干嘛?你们在我手机里安了什么整蛊软件吗?”钱朗狐疑道,看着谢启心里有点打鼓,他拿起自己桌上的一杯水给自己壮胆,难得坚持说:“也不着急吧,我也就聊一小下。”   “......”闻绛冷脸看着钱朗喝水,冷不丁开口说:“聊你给自己下异能这事吗?”   “噗!咳咳!”钱朗一下子把水喷出来,被呛到后狼狈地低头咳嗽了几声,“不是,什......”他第一反应是去看谢启,结果发现谢启也有点诧异地看着闻绛。   “早猜到了。”闻绛淡淡地说。   钱朗又猛地咳嗽了好几声,原本想好的事情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他大脑有点空白地看向闻绛,在看到对方冷淡的脸后忽然福至心灵,发动身为“闻绛情绪观察大师”的技能脱口而出:“你是故意喝水的时候说的吧?!”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闻绛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接着,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流露出了点让人能轻易感知的哀愁来。   喂,喂喂!钱朗头都大了,怎么还演起来了!   闻绛可以做出很多种不同风格、不同力度的表演,开学时那个让钱朗印象深刻的超级阳光,反差极大的笑脸,后被证实是因为闻绛觉得反差大比较有喜剧效果,还能展示一下自己的水平。   还有许多时候,比方说想要达成什么目的的时候,闻绛的表演力度会更“小”,在不破坏“闻绛基本印象”的前提上来演,就像现在,你明知道他在假装忧愁,又会觉得他这样子很自然,好像真的有条世界线是自己把对方弄伤感了似的,于是产生些和理性违背的愧疚。   谢启在旁边微微睁大了眼睛,表情整体没变,眼神又有些慌乱,明显没处理好理性和感性的平衡,他在一秒后干脆选择放弃,有点无措地伸手揽上闻绛的肩膀,接着扭头狠狠瞪了钱朗一眼。   你明明看得出来他在演吧?!钱朗的头更大了,闻绛垂下浓密的睫毛,留下一小片阴翳,轻声说:“先看一下吧。”   哎呦喂!   “行,行,我看行了吧!”一套组合技打下来彻底打断钱朗话茬,钱朗愤怒地拿起手机,用力点进聊天软件,在皱眉看了几秒后表情渐渐变得凝固。   来自陌生人“谁家小霍”的好友验证:这周有没有空   谁家小霍:你前女友要去找你谈复合的事了   闻绛轻轻眨着眼睛,一下,两下,几秒钟后,屏幕对面传来哐当的动静,钱朗站起来,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杯子。   他动了动嘴唇,嚅嗫着没说出话,困兽似的在原地转了一圈,模样瞧着有些滑稽,闻绛看见对方的眼尾红了。   谢启非常体贴地无声翻了个白眼,觉得对方也没资格刚才嫌弃自己,他现在在别人面前这样不也挺丢脸的吗?哪有空做形象管理。   “我,我两天,三天……”钱朗抹了下眼睛,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最后直接揣起手机,联通的屏幕变黑,只能听到开门的动静和钱朗焦急的声音:“下周!肯定下周就找你们再谈哈,别忘了!”   这种情况都不忘事?那看来真挺重要的。对方瞬间跑没了影,闻绛主动挂了电话,客厅变得安静,过了两秒后,闻绛转头平静地问:“他跑什么。”   霍夏彤飞机都还没上呢,他跑哪去啊。   谢启无语地说:“他蠢。” 第63章   闻绛在吃晚饭的时候复发了一次情潮。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全看钱朗个人发挥,谢启见缝插针的能力如今已经锻炼的炉火纯青,挂完电话后,很快就浑不在意地开口:“庆祝下吃个饭吧。”   也行。闻绛淡淡补充说:“别开香槟。”   你本来也不喝啊,家里没准备香槟......谢启顿了一下,把下意识要说的“想喝什么”给咽回去,成功接上了这个梗:“不开,'半场'开太早了。”   “嗯。”闻绛露出了有点开心的面瘫脸。   ......想亲。谢启反复看了他好几眼,最后伸手碰了碰闻绛的脸颊,接着轻轻捏了一下。   家里的晚餐准备得格外丰盛,从长桌这头一口气铺满到长桌那头,闻绛站在桌边,本来要拉开椅子坐下,看见菜肴一盘接一盘的毫无要停的架势又站住。   尽管全是自己喜欢的口味,他也还是没忍住看看饭菜,又扭头看看谢启,谢启泰然自若地说:“想着庆祝,一不小心点多了。”   他居然对钱朗的事情如此上心......!   闻绛大受震撼,再一想想谢启自从走了个朋友后都“寂寞”成什么样了,又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下逻辑闭环了。   谢启在那头默默庆祝自己终于从能和男朋友牵手进化到了能摸男朋友的脸。   严格来算,他们已经发生过更直接的肉体接触了,但感觉就是没捏脸啊拥抱啊来得亲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正式亲上。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闻绛开始觉得有哪里不对,房间里就像开了过量的暖气一样,变得越来越燥热,他垂眸看了眼手腕,自己的皮肤已经不知不觉间透出更深的红色,大脑正渐渐变得迟缓、混沌。   ......都快忘了这茬了。   但是感觉比之前“清爽”些,距离上次发作的间隔也更长,应该是异能的作用越来越淡了。闻绛慢吞吞地思考着,谢启也看出他的异样,当即放下餐具,拉开椅子说:“等我下。”   等是等多久呢?   这是不是个机会啊......要不抽空演一下性冷淡吧?   闻绛慢吞吞地想着,往自己嘴里塞了颗草莓,被咬破的新鲜草莓溢出丁点汁水沾上他的指尖,谢启漱完口回来,看见闻绛将手指抵在唇上轻轻舔了下,冷白的色调间掠过抹出现时间半秒都不到的红色。   谢启脑子里仿佛有根弦“啪”一下断掉。   闻绛在泡温泉一样的闷热里感受到一股格外灼热的注视,他移过去视线,看见谢启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又慢悠悠地扫过下面。   ......不是还什么都没做吗?   算了,对方好像一直都这样。闻绛坐在桌边一动也不动,只瞥了眼桌面说:“下去。”   他话音刚落,谢启便弯腰钻进了桌子底下,很快地,一只手搭上了闻绛的膝头,那只手的力道不算很重,同时又很稳,像块炽热的烙铁,透露出明确的强势和侵略性。   谢启将半个身子挤进闻绛两腿之间的狭窄的空间里,向上看的眸色愈沉,带着股不加掩饰的想将人吞吃入腹的欲望。   气流亲昵地摩擦起自己的腕骨,闻绛低头看着谢启,却还是副没打算防备的模样,他像是游离在场景之外,稍微偏了下头,接着轻轻笑了下,像摸狗一样揉了两把谢启。   然后理所当然地踩在了谢启的腿上。   视频里怎么教的来着......闻绛想了想,也说不上想没想起来,谢启的手伸进他的衬衣下摆摸上小腹,只在光滑的皮肤上流连了一把,就被闻绛用上些力气踹了一脚:“别用手。”   他用的力气可谓“恰到好处”,不是那种完全不疼不痒的,软绵绵的跟撒娇似的力道,也不是那种教学视频里的男人会喜欢的,铆足了劲,真跟踹路边的一条野狗泄愤似的极为轻慢的力道。   太自然了,谢启发出声闷哼,声音变得越发沙哑:“......好。”   “对不起。”他含糊地说着,稍微直起身来,冒犯的手转而向下握住闻绛的脚踝,牵引着踩到最正确的地方,低头改用牙齿咬住了对方衣服的布料。   ***   闻绛感觉谢启变熟练了。   也对,仔细算算,这种事情他们已经做了不少次,人的技术怎么着也不该毫无长进。   谢启以前问过闻绛一次“做得是不是很糟糕”,当时的闻绛觉得这问题不好回答——沙漠里的人看见一瓶水和一滴水都会觉得这是甘露,处于情潮状态下的人给的评价没什么参考价值。   现在二次情潮的效果减退,闻绛的感知越来越趋于正常,虽然自己没和谢启以外的人做过这种事,没什么横向参考的例子,但就跟过去的谢启做对比,在脑内拉一个时间表格,闻绛严谨地判定对方还是进步的了。   或许是家庭环境教育出来的脾性使然,谢启顺从的同时,也从不掩饰自己的进攻欲望,这点扯远些,其实小圈子里的其他人也是。   尽管现在变好了许多,但回看之前的几次经历,闻绛毫不怀疑他一旦表示退让,想要议和,对面只会立刻得寸进尺。   而谢启不同。对方就像把手伸进嘴里也不会咬人,只会舔他的脸的狮子,像躺在旁边熟睡,只会考虑怎么拿皮毛给他取暖的野狼,谢启的安全和进攻欲从不冲突。   纵使看见对方暴戾地摧毁一栋楼房,闻绛也很难对他生出基于自保的防范心,更别提区区床上事的这点进攻欲了。   谢启对闻绛的侵略欲基本也只体现在他......风格比较激烈上。   不过闻绛也没觉得有哪里跟不上对方,他不讨厌这种程度的服务,在这方面适当地纵容了谢启——但一次性次数太多不利身体健康,这个果然还是反对——这大概才是谢启越来越不加掩饰的根本原因。   在一开始的时候,谢启其实会做得又小心又温和,像在亲含羞草的草叶,蝴蝶的蝶翼,珍之重之的宝石,用这种比喻来形容和一位正常男性进行那种行为的感受有点怪,但谢启毕竟是个如果帮闻绛前正吃着饭,就要特地去漱口的人。   再后来,谢启就渐渐展露自己的本性了,或者说越来越“上头了”。   他开始将头埋得更低,像乌鸦贪婪地汲取所有的水,索取更深、更多的全部。   闻绛有时候感觉比较舒适,会放松地发出很轻的叹息声,接着就会明显感受到对方像要吃干抹净似的,行为变得更为激进。   然后闻绛会根据自己的感受来决定是鼓励性质地摸摸他,还是暗示性地碾他几下。   战斗系能力者的身体底子摆在那里,谢启跪在地上,不觉着凉也不觉着累,仿佛只有使不完的精神劲头,偶尔会让闻绛想起自己在戏剧社的书架上抽空翻看的小说。   小说里面的主角如果有着战斗系S级的身份,那拉灯环节基本都是一晚上几小时起步,闻绛脑子转得太快,看完这行字的同时就算完了一天的真实睡眠用时,进而觉得主角们这是在修仙。   玩电脑看手机是熬夜,做别的事不也是熬夜吗?第二天早上六点就又要去参加晨练了。   闻绛又吃了一颗草莓,娴熟地用另一只手拽起谢启的头阻止他继续,硬要算来,这或许也算闻谢组合的一个默契组合技?闻绛已然能预判谢启什么时候会暗搓搓地试图得寸进尺,而谢启本能地学会了适时收住牙齿,不会因为突然被拽,而在这个过程中给闻绛带来一丝一毫的痛感。   也是这种地方,区别了谢启和旁人的“上头”。   闻绛的一只手干燥,另一只手则沾了点水渍,冷白的指腹上带着些灯光下才能看到的晶莹,谢启的视线聚在闻绛的脸上,没能等到一个奖励的摸摸,视线忍不住又往旁边瞥。   他的一切小动作都逃不过俯视他的闻绛的眼睛,闻绛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将手伸到对方眼前,示意上面还有水痕。   谢启的喉结动了动,却是低头凑过去,像亲吻一样舔上闻绛的指尖。   闻绛轻轻眨了下眼睛,感受到脚下踩到的部分发生了变化,便说:“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时已经不能再对闻绛进行直接刺激了,因为一旦进入状态,谢启很容易因为闻绛又一次起反应,闻绛有时候也不懂他的兴奋来源在哪,为了避免永动机现象诞生,闻绛这一次就会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也不会主动做太多。   毕竟总不能真把兄弟给踩萎吧......但力道不重又只有反效果,干脆让谢启自由发挥算了。   闻绛将手拿回来,谢启从喉咙里发出点含糊的声音,一边应下来一边低头,又在闻绛的膝盖上落下一个吻。   灼热的呼吸透过布料,让皮肤也感受到少许温度,闻绛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如果没有衣物的阻隔,谢启怕是要在他的侧膝上流连好一会儿。   人在上头时什么都做得出来,可将其评价为一时上涌,做不得数的冲动,又似乎太过虔诚。   ......是不是有点怪?   谢启并不隐瞒,想饱含耐心的,细细描摹的,让雪地上绽放出朵朵殷红色梅花的念想。   他仿佛这皆理所当然一般,然后用一只手握住了闻绛的腿肚,就像合上一个箱子,箱子两侧被打开的纸板合上,他也向中间并拢。   自上而下的重力得以更多的陷进去。   自觉暂时没什么事做,体温恢复正常的闻绛由着谢启,他支起胳膊端坐在椅子上,像玩弄新奇的玩具一样碰了碰那些绕在自己周围的气流。   回想起钱朗先前谈话时说的“拉拉扯扯”,闻绛觉得钱朗还是震惊得太早,那摸摸头不管怎么说,不远比现在的状况瞧着适合当面做。   ……这话怎么也感觉怪怪的。   不过,之后或许就不太会这样了。   闻绛回忆了遍他们当时的“互帮互助”约定,其实他总觉得谢启已经选择性忘记了这事。   在魅惑类异能的副作用结束前,闻绛帮谢启稳定异能,谢启帮闻绛处理情潮,而现在,闻绛已经基本脱离了后遗症的影响。   为了让谢启远离秘塔,他倒不介意继续用几次谢启的秘密房间,但他自己最多再有一次情潮,然后理论上就不太需要麻烦对方了。   谢启又是作何考虑的呢?    第64章   谢启经过半晚上的酝酿,终于在将闻绛送到家门口后,续上了被钱朗一通电话打断的“悄悄话”。   他不主动提,闻绛也不会围着他连猜带哄,争当其肚子里的蛔虫,全看谢启个人的主观能动性,这种对待方式在以前治好了谢启生气后又不吭声,只等着别人来猜的毛病——至少在闻绛面前是治好了,现在的谢启只是需要时间来“准备”。   他吃饭时没说,吃完后也没说,试图以“时候不早了”让闻绛留宿的提议又被无情驳回,接着送人回家的路上也没说,现在闻绛要开门下车了,酝酿完毕的谢启才总算开口:“钱朗的事,我没想过瞒着你。”   闻绛反应了一秒,意识到对方指的是钱朗自己给自己下异能洗脑。   知道钱朗内情的人并不多,只有小圈子里的人清楚,那也不是钱朗自己吐露出去的。   这就是个很微妙的东西,人们正常过日子的时候,也不会突然主动来一句“我要把别人的大秘密告诉你”,但这个事情哪天被抖落出来一看,三个人里就一个理论不知情的,给人的感觉就又有点奇怪。   ……其实也没哪里奇怪吧,谢启不提,闻绛感觉自己都想不起这茬来。   “我知道。”多大点事儿,闻绛觉得这都谈不上谅不谅解,只说:“保守秘密很正常。”   真要纠结,那钱朗或许更应该和霍夏彤谈谈——如果他们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话,夫妻间的隐瞒若比朋友多许多,听上去伴侣关系容易不健康。   “不会。”谢启却语气笃定地开口:“我不会瞒着你任何事。”   闻绛眨了下眼睛,紧接着又听见谢启说:“我也不会走。”   “我不会进秘塔。”兜兜转转了半天,谢启一开始想说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回忆起闻绛和霍夏彤的谈话,他凑过去拉住闻绛的手,以一种非常郑重的态度轻声说:“我哪儿都不会去。”   此情此景有些熟悉,挺久之前,在帮高明诚解决了麻烦,他们从A级场出来后,闻绛问过谢启什么时候走,谢启也这样定定地告诉他“不走了”。   ……原来对方那天的反应是因为这个。   闻绛复又想起来他第一次和谢启商量自己的用钱计划,意图让霍夏彤去见钱朗时的情况。   谢启没有立刻赞同他,而是问他认为这样做好不好,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让他想做就去做,当时的谢启甚至让人觉得有些难过。   而现在,谢启不再用那种被烫到的眼神看自己了,手上被握住的力度很稳,传达出的决心近乎于一种执拗,闻绛如今很少拒绝谢启突然牵他的手,他垂下视线,福至心灵地意识到谢启是在担心自己。   担心自己因此难受,感到寂寞,也担心自己要为此努力——秘塔的见面制度要更为严苛,不是准备好路费就能见到的,所以肯定会更加辛苦。   要说谢启哪天进了秘塔后,自己就会像从此忘了他这人似的不闻不问,听上去太过绝情,但是眼下的氛围,又好像电视里常演的那种,思念已然无法被远程通讯所满足,“跋山涉水只为见你一面”的苦情剧,叫闻绛有些感慨于谢启的决心,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即使确有相似之处,也不能把他俩的立场太过代入到霍夏彤和钱朗身上吧,他们又不是人家那种关系。   ……但要问感不感动,那也是感动的,人家这还挺体贴人的。   “......嗯。”闻绛最后还是应下来,不管怎么说,谢启若想留在外面,闻绛当然希望谢启能达成愿望,若有余力,大家能常见面自然也是好事。   他虽觉得有点怪,但也没办法觉得谢启的种种担忧纯属自恋,便看着谢启说:“我会帮你。”   “也别太有压力。”闻绛想了想,又语气平静地安慰对方:“也许我以后见你很容易。”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未来的事谁说得准,也许他将来能找到一份薪酬很不错的工作呢,到时候无论是当面见谢启还是见钱朗,至少都会比现在容易很多,不需要三餐都吃面包周末打零工攒上好久了。   顺便一提,这是句用来缓解严肃正经气氛的俏皮话。   但谢启好像没体会到这点,反而有些愣愣地看着闻绛。   “我......”他卡了一下,像被过于澎湃的感情堵住了倾泻口,耳朵尖渐渐红了,谢启的身姿前倾,最后几乎要和闻绛挤到一起,闻绛下意识往后动了一下,后背抵上车门。   “......?”这是不是不太——   谢启的手指浅浅挤进闻绛的指缝里,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闻绛,另一只手搭上了闻绛的膝头。   不久之前,他在那里落下过一个吻。   意识到这个事情的瞬间,谢启感到种强烈的,被灼烧一般的干渴。   他和闻绛牵手,拥抱,能很放松地待在一起一整天,甚至互相解决过生理问题。   然后呢?   没有热烈的亲吻,没有缠绵的低语,所有的亲密皆附带等价交换的“目的”,经历完一轮情潮后,闻绛领口下的皮肤还干干净净,白得像雪,不带一点印子。   他吻过闻绛的发丝和指尖,隔着布料吻过膝盖,蜻蜓点水,转瞬即逝,恍若错觉,泡沫般易碎的梦境。   他掀不开闻绛的衣服,手不能肆无忌惮抚摸对方的腰线,没办法在对方的脖颈、锁骨、腹部,以及更多的地方落下痕迹。   这和他们先前的一些......玩法,谢启觉得并不冲突,只是做得越多就越觉得,有什么东西横在那里,区别开了公事公办的任务,和情侣之间心照不宣的情趣。   自己竟然能克制至此。   自己为什么能克制至此?   心脏在怦怦直跳,气温升高,宽敞的车内仿佛变得格外狭小,内心的情感无法靠话语来传达,身体因此渴望着更越界的触碰。   谢启看见对方乌黑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身影,那双眼瞳平淡幽深,带着一点浅浅的疑惑,但是并无反感和厌恶。   欲望没能填满,反而在不知不觉间越积越多,放在一个月前,谢启大抵是不敢多做什么的,但因为闻绛越来越纵容,念想反倒被撕开更大的缺口。   他们不是情侣吗?只要他们两情相悦,那他应该,他理应还能做得更多——   呼吸变得交缠,生平头一次和某个人的脸凑这么近,闻绛下意识因为过近的距离往后退了下,身体碰到车门,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他会被拒绝。   嘴唇擦过发丝,谢启环抱住闻绛,然后收紧双臂,给了对方一个好朋友感满满的感动拥抱,在闻绛看不到的视野里,他的右手紧紧掐住左手手腕,几乎要把那只手的骨骼捏碎。   “......”错觉?闻绛偏头问:“谢启?”   “嗯。”谢启含糊应道,然后深深地呼吸了一次,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我不会走。”   “不管发生什么,”谢启又一次重复道,让人难以辨别是在讲给闻绛听,还是在讲给他自己听,“谁也别想让我走。”   ......气流变得不稳了。   坐在前面的司机僵硬着脸看着窗外,车上自带私密保护措施,他看不见后面的情况,也听不见后面的动静,不过如果后面的大人物们心血来潮要搞点什么,他也很清楚该怎么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为零,麻利地离开这辆车。   谢家的夫人先生甚至根本无所谓他听到看到点什么——你会因为被一只蚂蚁瞥见了点热吻场面而陷入尴尬和惊慌吗?没人在乎的。   但是两位的孩子,谢小少爷则不同。   作为一个工作多年,懂得察言观色的司机,他并不怀疑自己但凡看到小少爷恋人——这可是小少爷第一个且目前唯一一个带进“生日礼物”的人,没别的可能性了——的半点皮肤,就会被风给狼狈地轰到车外,所以他一直都很警惕,确保自己能应对完美。   ......他宁可现在就是遇到了这种情况,不如说,要是这种情况就好了!   无形的风绕着车身流窜,在前方卷出了小型的漩涡,单从车窗往外看去,它好似没什么杀伤力,但谁也无法保证一旦用手去碰,手指不会即刻被规规整整地给切下来。   司机攥紧手机,后背流下汗来,暂时不确定是否该向上禀报,车后座的闻绛轻轻眨了下眼睛。   越过谢启的肩,他看见对面的窗外有叶片飞起,然后从中间被切成两半,于是闻绛环上谢启的背,轻轻拍了他两下。   “我在这儿。”   又没有完全失控,问题不大。   或许可以检验下“培养”的成果。   “谢启。”用上了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叫法,清冷的声线里仿佛暗藏着另一道旋律,声音震颤空气,透过介质传进耳里,闻绛偏了偏头,轻声说:“收回去。”   谢启的身子忽然颤抖了下,片刻后,车窗外的气旋消散,所有的气流皆渐渐服帖下来。    第65章   在戏剧表演之中,有一种常用的手法,叫做“借位”。   一般来说,它可以完美的应用于一些需要演员假装接吻的场景。   不过闻绛一直没什么用到它的机会。   以表演系S级的实力起誓,他要是真能用上,肯定能一次性借位通过,演出一个谁看了都要直呼“这肯定真亲了吧!”的吻来,但社长和林雯之都会刻意避开给他添加太明确的亲密恋爱戏码,说是容易控制不住局面。   闻绛也见过林雯之试写的一版风格侧重火辣和激情的爱情剧废稿,他为其分忧,信誓旦旦地说:“这个我会演。”   而林雯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情真意切地说:“所以你别演。”   好吧。闻绛暂时放弃了尝试自己没用过的技能。   但是话又说回来,众所周知,闻绛的能力体现从不局限于常规的舞台,他还有个训练大头是实践作业,待选任务列表随便一刷,就是各式各样的全新角色和人物关系,形成大量的随机挑战,其中很可能就要用上在青池剧场无法展示的高超技巧。   比如“一日男友”啦,“一日女友”啦,“一日家长(无血缘关系版)”,“一日哥哥(有血缘关系但世界观设定合法版)”,“一日夫妻”啦,“一日奴隶主”啦诸如此类。   ……闻绛持续雪藏自己的技能。   不过——“林巡”说不定会需要呢?   倒不是非用上不可,只是虽然不清楚林巡他们私底下具体怎么“玩”,但林巡给人的印象显然是玩的很开的那类,遥想初次见面的时候,闻绛还记得对方带了位只见过那么一次的“侣伴”来。   所以,自己所扮演的“林巡”也该倾向这种性格。   按照计划,等延海艺术节的表演结束后,闻绛的下一项行程安排便是扮演“一日林巡”,替代对方参加一场聚会,这让他这周和林巡说话的次数被动增多了不少。   要扮演一个人,自然要先了解一个人,为了提高工作效率,闻绛给林巡发了一张调查表,让对方往里面填自己的基本信息、日常喜好、情感关系等内容,还有一些“如果是你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的场景模拟题。   林巡一开始答应得很热情,坚决响应闻绛的一切要求,等真的收到表,打开看完后,就开始诡异地在手机那头别别扭扭。   17:30   林巡:多不好意思啊。   林巡:羞涩.jpg   林巡:其实你不用太还原这个   林巡:随心所欲着来,他们都不会有意见   林巡:想吃什么喝什么都行,不用管忌口   林巡:你也可以自己选喜欢的场地   林巡:对了对了,说到吃的,你更喜欢什么口味呀   闻绛:闭嘴填   18:40   林巡:好的   一个小时之后,闻绛收到了第一版人物调查表,打开浏览一遍,从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无任何不良嗜好,烟酒色赌样样不沾,学习上进,思想端正,待人礼貌,严守纪律,作风优良的五好青年。   ……谁啊?   20:30   闻绛:重填   林巡:TAT   林巡在填表上给闻绛的感觉就像小学时常听的老师讲过的比喻,说有些学生学习就像抽陀螺一样,抽一下就动一下,林巡给闻绛发来的的第二版的确做了些许改动,但同样一眼就能看出部分地方不够“诚实”。   闻绛又打回去让他填第三版,第三版就又比第二版诚实一点。   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了,现在装矜持有什么用,还指望能靠一张表把个人印象大改特改吗,闻绛面无表情地再打回去。   想想林巡以前虽不会特地展示什么,但也从来没对自己藏着掖着过——至少他不会专门在自己面前装成一个道德标兵,闻绛能意识到,对方如今大概是想给自己留下点,符合社会公序良俗定义的“好形象”。   或者至少别变得更糟了。   这让闻绛颇为感慨,当即启动附加方案B,又给小圈子里的其他人也发了份简易版的“林巡印象征询表”,汇聚多方数据来验证林巡所填内容的准确性。   毕竟这个就跟填简历一样,人有意识地想给对面留下好印象时,很难保证他填出来的东西是“毫无加工修饰”的,这可不行。   征询表一发,江鹤虎反倒是第一个响应闻绛的,当场就给他发出来一大长串的问号。   江鹤虎:????   江鹤虎:你一个月给我发一次消息   江鹤虎:打听林巡喜欢搞什么样的对象???   闻绛:做任务用   江鹤虎手上一顿,把对话框里噼里啪啦打下的字都删掉。   江鹤虎:哦   江鹤虎很快填好了表,没再多说什么,除他之外,温天路也很快就把表填完发了过来,还额外放了些照片提供场外参考,闻绛对比着看了看,把林巡的第四版信息表给打了回去,让他重点重填一下私生活经历的部分。   林巡对此很崩溃,他当然知道他在闻绛眼里怎么着也不可能是个纯情雏鸟,但想想别人要怎么幸灾乐祸地添油加醋,就还是有一种清白的名声被泼了脏水的感觉。   林巡:那是污蔑!   林巡:T T那真的是污蔑!   他说的真情实感,即便不提他这段时间的确挺......禁欲,就算禁欲吧,以圈子的平均标准来看,他也是个挺爱干净的人了——什么玩意儿都行也太没品味了吧!但这话也不能和闻绛说。   林巡到底私生活如何如何,闻绛本质没有兴趣,他只是想确保数据真实可信,好帮助自己把握演的人设,他干脆提醒林巡:谢启和钱朗也填。   人家不会给你夸大也不会帮你隐瞒,所以你最好坦诚一点。   闻绛对林巡作出重要指示:重填   十分钟后,林巡没精打采地回了他一个:好的。   闻绛又截了个图问林巡:这里不改吗?   截图里是林巡填的喜好类型,连续几版,对方在这一栏里都雷打不动地填了“缪斯”,感觉也不像是瞎填一气,但完全意义不明。   林巡发了个羞涩的表情包:不用改   牌友2号好奇怪的癖好。想想以前见过的跟在林巡身边的人,也没哪个像缪斯啊,闻绛想了想,改问:别人知道这事吗   林巡:啊   林巡:不知道   那就好办了,闻绛果断地回他:那删了,改成以前喜欢的。   本来还在思索要不要发个“你想知道吗”的林巡:......   林巡这个“基础胚子”固然重要,但闻绛认为任务的核心其实不在于扮演“真实的林巡”,而是扮演“别人心目里的林巡”,为了增加挑战难度,直到正式上场的那天,他甚至都不能针对性摸底调查别人对林巡的印象。   基于这个道理,如果所有人都不知道林巡喜欢什么“缪斯类角色”,那这个点,在这次的任务里就基本不重要了。   对什么样的人会感兴趣,感兴趣时会怎么做,面对搭讪和讨好是会羞涩,拒绝,还是会心一笑——林巡本人当然可以随便选,进可当花花公子,退可称浪子回头,但闻绛要是在该暧昧的节点表现得自重自爱,或者在该拒绝的时候反向迎合,很可能会影响别人眼里的“真实性”。   像小圈子的人们对林巡的印象,肯定也和聚会上的那些人对林巡的印象有所不同吧,不能完全照着演,但可以拿来做参考。   钱朗已和霍夏彤正式重修旧好,最近你侬我侬,互诉衷肠,沉迷于二人世界,闻绛也没催他,只说这周有空后可以看着填一下表,钱朗过了几天甜蜜充实生活,在闻绛即将正式开工的前一天,急匆匆打了个电话来。   他上来就以一种天塌了的语气对闻绛说:“你怎么对林巡感兴趣了?!”   “......”这话已经退版本了。闻绛语气没什么起伏地提醒他:“这是实践作业。”   “……哦哦。”钱朗反应过来,长舒一口气应了几声,他今天要做很多项身体检查,属于抽空打了个电话,钱朗稳了稳心神,匆匆叮嘱了几句“林巡不是好人”,在挂电话前例行问道:“你和谢启最近还好吗?”   闻绛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平静地说:“还好。”   姑且算还好吧。   ……怎么还沉默了会儿?钱朗刚稳定的心微妙地提起来,如果不是现在有时间,他觉得他又想开“唠家常会议”了。   闻绛在那头想了想,觉得他们的确算不上不好。   回顾一下这一周,他们找完霍夏彤,也解决了一次情潮的那天,谢启在送他回家的车上,给他表演了一个非常完美的“错位”,然后感动地抱住了他。   再之后,因为自己后遗症基本结束了,就算还剩下一次也完全能独立解决,闻绛在两天后对谢启表达了自己理论上不再需要对方提供帮助一事,结果和对方小吵了一回。   前面还相处得好好的,后面突然就起了争执仿佛是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规律,好消息是虽然摩擦次数多,但他们的摩擦也结束得越来越快,这一次的事态,理所当然般既没发展成冷战,也没发展成绝交。   只是……果然有点怪。   很早之前就觉得哪里怪了,最近越来越觉得怪了。   眼下还是先专注于明天的实践作业,不过等钱朗有空后,闻绛觉得可能他会想找钱朗谈一下谢启的事。   闻绛听着钱朗在那边“嗯啊好”地说了好几个词,挂断电话后,他感受了一下风的流动,偏过头去,对打电话之前就一直抱着他的谢启说:“可以了。”   谢启动了一下,发出声含糊的叹息,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闻绛的侧颈上。   炽热的东西隔着衣服,抵着闻绛的腹部。    第66章   谢启对闻绛不需要帮助一事的反应很大。   时间往回倒,在送闻绛回家的那晚,伴随着一个很讲兄弟情谊的紧紧的拥抱,谢启出现了短暂的异能失控现象,但很快收敛了下去,之后两天,谢启整个人就时不时地出现肉眼可见的状态发蔫和心情不好。   排除掉懊恼自己又没控制好异能的因素,常理判断,他应该是遇到了什么让其很难过的事,不想起来还好,一想起来就难受得要命。   不同的人面对糟糕的心情有不同的疏解方式,谢启显然不是爱找人倾诉的那种,他这人不想说心里话时,动上酷刑都撬不开他的嘴,闻绛深知对方脾气,谢启不主动说,闻绛也不会去问。   与之相应的,谢启也变得更粘人了些。   彼时闻绛已经开始着手和林巡的实践作业,并拟好了给对方准备的信息调查初表,除此之外,他还有日常课业,课外练习,任务计划报告等事要做,这两天放学后走的比较晚,谢启就干脆去了闻绛待的教室,默不吭声地拉开闻绛前桌的椅子,然后转过身来趴在闻绛桌子上。   闻绛边在纸上奋笔疾书边说:“往左边点。”   谢启默默地左移一点。   闻绛写完一页纸,看了看谢启毛茸茸的脑袋,往他的头顶上放了一块橡皮。   谢启默默不动。   闻绛写完第二页纸,见橡皮还在,又往谢启的头上叠加了第二块较小的橡皮——这次是立着放的。   谢启默默不动。   闻绛尝试高难度的搭建,往第二块橡皮上面继续横着放了一支笔,笔晃悠了两下,j接着被没有形体的细小气流给托住,维持住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闻绛对谢启的好感度+7。   没人知道闻绛到底从中获取了什么样的乐趣,他又埋头专心写了一会儿,抬头时看见两块橡皮一支笔依旧稳稳地待在谢启头顶,满意地把东西拿了下来,然后摸了摸谢启的头。   左右现状不是那种“谢大爷突然逼你去学读心”类型的生气,闻绛对谢启的到来没什么意见,该干什么干什么,而且谢启不吵不闹,不会打扰自己干活,还很好“处理”,闻绛只要忙会儿后顺便揉两把对方,就感觉对方的心情变好了不少。   谢启变奇怪的时间点应该就是那晚上在车上和自己分开之后,而继续根据常理判断,人在难受时会想远离难受源,去感觉亲近的地方寻求安慰,两点结合起来可以推出,谢启难受这事,应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吧……?   难道是一边一看见自己就难受,一边又一看见自己就觉得舒心了吗?这具体得是什么情况才这么矛盾。   如果不是自己无意识间做了什么让人大受打击一蹶不振的事,那就是谢启后来又碰到了什么不愿提及的糟心事,又或者这皆是异能不稳定带来的情绪上的阴晴不定。   异能不稳定啊……想起来了和谢启的“互相帮忙”,闻绛写完自己的内容,拉开椅子站起来,他要去给老师提交材料,走之前顺便对谢启说:“谢启,我的副作用应该要结束了。”   “如果你觉得有效,我之后还会帮你。”闻绛体贴地说:“你不用再帮我了。”   多么不求回报、任劳任怨的付出,谁看了不说一句此人真是一位好朋友。   谢启趴在桌子上没有吭声。   闻绛本来以为对方正在考虑些人情世故的问题,或者目前心情颓丧到无心回答,但谢启几秒后慢吞吞地抬起头来,脸色有些发白。   他直勾勾盯着闻绛,脸上露出了十分茫然的神情,似乎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有些错愕地问:“……什么?”   ……看起来好像没在感动。   在闻绛说话前,谢启的嘴唇又动了两下:“我做的很差劲?”   大脑总算脱离了空白状态,但随之而来的是极度的混乱,谢启愣愣看着闻绛,在几秒钟后才意识到闻绛似乎要走,瞳孔顿时紧缩了一下。   “你难受了吗?还是我太勉强你了?”   闻绛察觉现状不太对的同时,椅子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谢启忽的站起来拉住闻绛的手腕,他惶然开口,语速越来越快:“我可以改啊,我不用做也行。”   那这逻辑不是反了吗?最需要帮忙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啊,闻绛垂眸看了一眼谢启的手,提醒对方:“不是好坏的问题,我只是不需要了,所以就不用麻烦你了。”   “我也不需要!”   谢启的声音突然抬高,像情感的堤坝终于被冲塌出了豁口。   他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弯脊骨,隐隐失去了他一直以来尚能维持住的表象,可话到嘴边又说不明白,就像被什么给强行卡住了一样,只是反复说:“麻烦?你觉得是麻烦?你不做了吗?只有我?这算什么?”   “那没有意义。”风哗啦哗啦把纸张吹响,谢启扣紧了闻绛的手,“那没有意义!闻绛,你不能,你不能,你对我难道就没一丁点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看着闻绛平静的表情陷入了窒息般的沉默。   这可真奇怪,明明当初主张要互相帮忙的是谢启,现在从双向帮忙变成单向辅助,作为纯受益方,最感愤怒和崩溃的却也是谢启。   谢启的脸色越来越白,他握住闻绛的那只手的力道不会让人感到疼痛,扣着桌边的另一只手却用力到指肚发白,仿佛下一秒就能把那里掰坏。   气流立刻变得紊乱,在空间里积累无形的压力,关好的窗户发出喀拉的声响,在事态升级之前,闻绛抬手捧住了谢启的脸。   略凉的指尖触碰脸颊,触感轻柔的同时力度又很稳,谢启浑身一震,旁边的书哗啦掉在地上。   幸好现在是放学后,教室里没有别人,不然要做的事可就多了。闻绛看着谢启的眼睛,在那双眼里看到了矛盾的焦灼、痛苦和渴求,他轻声说:“谢启。”   就像揣摩角色台词一样,在说出对方名字时,让自己的语气刻意跟平时产生些许差别,并维持住这种差异,从而将对对方平时的称呼,和特定情况下的“命令”分开。   早在第一次就在这么做了,而如此几次,对方就会开始对声音形成种接近条件反射的反应,在听到这种特定的称呼时下意识趋向顺从和冷静。   “放松,呼吸,对,再呼吸一次。”   看来很有效。风吹起发梢,平淡的声线在乱窜的气流中丝毫不受影响,闻绛指挥着谢启渐渐调整,让呼吸的频率恢复正常,他在确定对方脱离冲动后停了一下,继续说:“谢启,你这么说,我没办法明白。”   即便要深挖对方内心最底层的核心情感,现在一两句话估计也说不清楚,说不定还会反向刺激对方。闻绛想了想,感觉自己也不是完全不懂谢启抗拒的理由,干脆主动问道:“你是想让我舒服?”   他说得平静,明明是带有情欲暗示的内容,说出来却不带任何暧昧,更像彼此相扣严丝合缝的齿轮,维持着精密而理性的运转,又或像是一把手术刀,要划开人的皮肤,将对方的内部冷静地审视一遍。   可也正因如此,这种话从闻绛嘴里说出来,就会自带着种别样的几近背德的刺激,像是雪山为你展现了旁人都不曾见到的另一面。搁在平时,这种反差会让谢启感到头脑发胀,脊背发麻,现在却又叫他觉得喉头发苦。   他的手指颤了颤,有那么几秒,他的内心其实涌现了阴暗的冲动,这种冲动不时升到最高,又在闻绛的注视下变得委顿。最后谢启抬起手,重新握住闻绛的手腕,总算挤出来一句:“是。”   “我又不是把你当......”后续的内容消散,谢启本来就对着闻绛说不出来任何贬损的话,更别提现在情绪混乱,他张了张嘴,却沉默了几秒,最后只说:“你不做我也不做了,我用不着。”   ......听着还挺让人开心。   能从对方的话里感受到对自己的关切和尊重,闻绛轻轻眨了眨眼睛。   “嗯,我知道,我也没这么想自己。”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尊重是可以被感知的,自己当然不是对方拿来纾解欲望的工具,闻绛继续问:“你希望怎么做?”   我希望?   我希望——   “嘘。”心底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此刻悄然开口道:“别说。”   说了就什么都没有啦。   谢启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反复张了好几次口,闻绛感受到对方轻微的颤抖,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感觉对方像已然被逼到悬崖边上般走投无路。   “……你让我抱你吧。”   谢启最后开口道,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或许,他只是本能地在给自己的话寻觅更多纯理性出发的论据:“之前在车上那次,不就这样好了吗?”   “不做了。”他干巴巴地说,近乎一种请求:“就抱着吧。”    第67章   怪怪的。   在谢启提出拥抱建议,闻绛采纳,到即将做实践任务前的这短短几天,闻绛和谢启私底下的拥抱次数直线上升。   拥抱的时间一开始不长,发生在放学回家的车上,后来地点转移到了更不受限制的秘密基地里,拥抱的用时便跟着大幅度拉长。   最初,闻绛被抱着的时候什么也不做,谢启抱着他,他就默默地发呆、在脑海里算数、回忆自己看过的电影,思考自己的实践作业。   但很快地,闻绛展现出了自己极强的适应能力,他决定不再虚度光阴,谢启抱着他时,他开始自然地刷手机、看剧、打字聊天,或者检查林巡的调查表填写情况。   还可以顺便提提精神,因为默默被抱太长时间,闻绛会觉得有点困。   不是无聊到困倦,恰恰相反,其实是一种趋向惬意和舒适的犯困,他对对方的温度意外地接受良好,被谢启抱着时的体感,有点类似于猫窝在自己的小窝里懒懒地晒着太阳,阳光暖暖的,周围的气息也很熟悉,晒得舒服了,就会想舒一个懒腰,然后就这样打一个盹。   理性分析,这是源自于谢启带给人的熟悉感和安心感。   谢启只偶尔会抱得很紧,几乎是整个人埋在闻绛身上,大部分时候都维持在一个不打扰闻绛干活的区间内,他们多是面对面拥抱,闻绛会半侧过身子打字,一边被谢启抱着一边冷酷地给林巡下达重要指示:重填。   即将做作业的前一天,闻绛和谢启也在秘密基地抱了一会儿,闻绛在为自己的作业做最后的准备,长时间和手机隔着太远看字并不舒服,他干脆主动和谢启贴得更紧,抬起胳膊绕过谢启的脖子,把对方的肩背当做垫子。   他在对方肩头一项项检查林巡填写的内容,再与自己收集到的其它数据对比。   冷冽的气息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明显,近乎于一个亲昵的回抱,谢启的身体僵了一下。   闻绛处于工作状态时向来注意力集中,一开始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好一会儿后,闻绛的手停下来,面瘫着脸开口:“谢启。”   谢启沉默了一下,声音听着有点哑,以一种浑然不觉的姿态询问:“啊?”   你以为可以蒙混过去吗?闻绛有些无语地说:“你解决一下。”   太明显了,感觉到了。   兄弟,你之前什么“我不需要”啊“我用不着”啊说得那么有气势,还以为你之后要多禁欲呢。   谢启又默不作声了一会儿,闷闷不乐地说:“不用。”   原来觉悟是用在这儿的吗?闻绛大受震撼,可欲望发泄太多对身体不好,一直憋着也不好啊,闻绛诚恳地建议道:“还是解决下吧。”   顶着也怪奇怪的。   “......”谢启蹭了下闻绛的肩膀,露出眼睛来看着闻绛侧颈的皮肤,问道:“那还能抱吗?”   “能。”送佛送到西,反正也习惯这样子干活了,闻绛平淡道,又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来。   他醍醐灌顶,总算想起来了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哪里不对,当即狐疑地问:“你能独自解决吗?”   这事哪里是那么容易停止的,酒店那时候的事还历历在目,当时干让谢启自己弄,弄了半天一点效果都没有。   谢启:……   谢启抬起头来,眼神极其复杂地看了眼闻绛,接着松开对方,他在原地迟疑了几秒,纠结了下地点,最后去了隔壁房间。   ***   他没能成功解决。   闻绛坐在沙发上刷了会儿手机,喝了一杯水,给谢启默默记了下用时,感受着无害的气流渐渐开始在屋子里盘旋,在闻绛即将主动去敲对方房门前,门被哐当推开,谢启黑着脸从隔壁屋出来,其身体状态显而易见。   他揉了揉头发,让人想起那种在四周封闭的房间里徒劳打转的野兽,身上的燥郁几乎要凝成一种戾气,那股冲动在谢启瞥向衣服整洁干净,端坐在原位的闻绛后,又像是往干草垛上扔了火星,他的眼神愈暗,仿佛想把对方给吃了。   闻绛没什么所谓地看着他。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两秒,谢启偏过头说:“我去冲个澡。”   “......”闻绛福至心灵地问他:“然后接着抱?”   “嗯。”语气听着可谓咬牙切齿。   ......这根本就没在缓解异能紊乱吧。   闻绛看他就像看一个有点麻烦不听医生话的患者,想了想说:“你过来。”   谢启愣了下,很快说:“我不用——”   “我说,”闻绛打断了他,冷淡的语气没什么变化:“过来。”   “——”   几秒之后,谢启迈动步子,慢吞吞走到闻绛面前。   越靠近,他落在闻绛身上的的视线就越发炽热,隐含着种道不明的苦闷。谢启俯视对方,喉结滑动了下,气流不受控制地摩擦起闻绛的手腕。   果然还是喜欢这种啊。闻绛扫了一眼那相当明确的反应,往上抬了抬胳膊,谢启便弯下身,把对方给搂进怀里,顺理成章地和闻绛抱在一起。   他抱的很紧,身体因此紧密贴合,闻绛重新刷起手机,平静地说:“解决吧。”   也不用踩啊打啊的“帮忙”了,但反正本来也说好了要抱,这样估计会比一个人闷声待在房间里容易。   这在教学视频里怎么说的来着……羞耻训练?   闻绛滑动了两下屏幕,感受到谢启的胳膊再一次收紧,落在脖颈侧的呼吸滚烫。   兴奋是有了,但一同升起的情感又很矛盾,有那么一瞬间,对方磨了磨牙齿,好像恨不得狠狠对着他的肩膀脖子咬一口,硬生生咬出血,留下疤,给无瑕的皮肤烙下长期的印记来,闻绛感受到这种冲动,没什么警惕感的又划拉了两下手机,琢磨着要不要打两局消消乐。   谢启又不可能真这么对他。   片刻后,闻绛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上被对方的唇轻轻碰了下,仿佛只是个不小心的意外,拉链拉开的声音随后响起。   ***   ......感觉像在抱一只很大的狗。   闻绛并不会碰谢启,别说用手了,踩都不会踩,他只是在那里忙自己的事,呼吸的频率一次都没变过,唯有谢启在旁边的呼吸越来越重,单手搂抱着闻绛的胳膊时不时收紧,还按耐不住地沿着腰侧滑动一两下。   他一开始还比较矜持,后来就渐渐放开来,谢启把脸埋在闻绛的脖颈处,在闻绛的默许下,边继续动作边嗅着包围着自己的气息。   闻绛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又带着一点冷,气味理应没有形体,却总会让谢启想起霜寒之中冷冽盛放的冰花,又或是阳光照射下,从雪山上吹拂而来的风。   毕竟是健康的成年男性的体格,对方的身体在客观上不能称之为娇软或纤细,但是搂在怀里的触感又很奇妙,隔着衬衣接触到的线条顺滑,腰侧的肌肉紧致,谢启摸上去,像摸着一节郁郁葱葱的竹。   闻绛有没有腰窝?   谢启下意识想了秒衣服之下的景象,某种胀痛和燥热促使他和闻绛贴的更紧。   但,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谢启觉得他可能会很想单纯地抱着对方睡觉。   这个设想让他生出些近乎讥讽的自嘲来。   闻绛的消消乐进入新关卡,他其实也有分出部分注意力在谢启身上,对方现在的风格,着实和自己习惯的印象差异感很大。   不同于帮闻绛时,无论多么上头也有的一份珍重,谢启现在的速度又急又快,说他不爽吧,那他都这样了,存在感那么明显,说他很爽吧,他做的又几乎可以称之为一种粗暴,仿佛隐含着种无处发泄的愤怒,让不参与的旁人看了都想建议一句“要不你慢点”。   带着怒火和些许暴力的风格,好像在艺术作品的领域里也是受到部分人群追捧的,但一个人搞出这种感觉,闻绛也是头一次见。   可谢启又是安分的,谢启进入后半段时,钱朗给闻绛打来了电话,闻绛让谢启停下,对方试图进行的冲刺就硬生生止住了步子,胳膊上浮出忍耐的青筋。   这么听话,应该夸夸他。闻绛边想边随手捏了下对方的后颈,某种更鲜明的触感告诉他还是先别夸为好。   虽然现状可以说又回到了那套靠欲望纾解来发泄情绪,进而稳定异能的做法,但这样下去怎么想都怪怪的。   而且比起行为本身,另一个更让人在意的点是谢启的异能。异能的稳定在过去一直和谢启的情绪呈现正相关,而现在屋子里的气流依旧趋于平稳可控,但谢启的情绪却似乎远比表面看着要糟糕。   闻绛和钱朗聊了几句,挂了电话后,觉得果然还是该后天就找钱朗好好谈谈。   “可以了。”   他这么说到,谢启的呼吸就骤然变热,对方的声音听着有点难受,谢启好像卡在了那个就差最后一下的线上,为此变得不太安分,嘴唇再度抵在闻绛的皮肤上。   他们连更亲密的身体接触都有过,和那时候相比,只能拥抱理应算种“退步”,却莫名让人觉得还是现在更奇怪。   遥想当初,自己和谢启的牵手也要计算时间,现在自己则和对方拥抱,还连带着出现了些私密事,闻绛不由有些感慨,这是否也算一种温水煮青蛙,又或人类环境适应性的体现。   应该算前者吧,毕竟除了谢启,也没第二个人能这么做了。   ……这话听着好奇怪啊。   闻绛无所事事地偏了偏头,看见谢启滚烫发红的耳廓。   闻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大概谁看了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又有点像猫盯着墙壁上的一个来回晃动的光斑。   谢启陷入了某种就差一点儿的苦闷态势,闻绛默默等了会儿,忽然对着谢启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   大脑白了一下,谢启浑身一震,在某种骤然结束的释放感里,清晰地听到闻绛发出了很轻的笑声。   像一根羽毛拂过他的心脏。   闻绛明明都允许自己做这种事了,闻绛明明在自己面前这么放松自在。   心脏能一瞬间枯萎,又能因为一滴水的滴落苟延残喘,谢启抬起头来,他和闻绛对上视线,定定看了几秒后将脸凑过去。   除了明知道的演戏和确定身份的恋人,谁面对别人的脸突然凑近的情况都只有一个反应,闻绛往旁边错了一下,和谢启拉开点距离,谢启便顺势偏过头去,他收紧自己单臂的拥抱,手在背后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要在房间里落锁。   他要把这个地方封起来,从门窗,围栏,到联系方式,虚拟网络,他要把这儿和外界的连接全断掉。   “该收拾了。”恶作剧成功的闻绛平静开口,语气理直气壮,好像刚才自己什么也没干,展现出面对别的S级绝对不会有的毫无戒心。   “——”   ……我真是。   X的。饶了我吧。谢启深深的呼吸了一次,吐出音节:“嗯。”   气流平稳,没有丝毫紊乱的迹象,在闻绛面前,异能的失控的确越来越变成件不可能的事,即使出了问题,自己好像也会因为对方的话语,本能地学会控制。   可他的内心却矛盾地产生飓风,撕毁一切的冲动在体内乱窜,又被紧密的外壳所阻拦。   谢启想,他真是快被逼疯了。    第68章   柳年只近距离接触过一次林巡。   这说法其实并不准确,加入了很多个人的记忆美化效果,以柳年的演员资历,他还不够格和林巡多么近距离的待在一起。   干这行的但凡有点往上爬的心,基本不会不知道林家少爷的名字,之前的一部剧里,柳年幸运地获得了一个只出场几集的小角色,当时的主演远比他要出名,甚至还比他要小一岁,沾着对方的光,柳年有幸在剧组远远地瞧见过几次林巡。   当上主演的小明星在外是年轻有才,全凭自己努力的人设,实则是靠攀上了林巡的高枝,谁都能看得出来,但他的“新鲜度”似乎被消耗得很快,柳年最后一次见到对方,对方一边抖如筛糠一边跪在场地中央,膝头正对着林巡的鞋面。   小明星呜呜咽咽地哭着,仰视着林巡说着好话,泪水珍珠似的一串串滚落,他的样子引人关注,又如同一团空气,平时一直很照顾他的导演和工作人员皆未给他投下半点视线,而林巡站在他面前,只是微微勾唇,堪称平和的笑着。   林巡好像经常笑,在和对方对上视线后,小明星就突然大幅度抖了一下,随即被掐住了下巴,他的半个哭音因此没吐出来,活像只突然嗓子卡住的公鸡。   “收回去。”林巡笑着说:“你以为你骗得过我?”   对面的眼睛顿时睁大,眼里浮现出一种绝望的灰败,紧接着,那种让柳年觉得楚楚可怜,觉得真心实意在痛苦悔过的感觉,从小明星的身上尽数消失了。   表演系的异能被关闭,林巡一松开手,对方就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一样瘫软下去,他转身离开现场,和柳年擦肩而过,余光顺势瞥到柳年。   柳年心里一紧,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本能地朝林巡笑了笑。   林巡弯弯那双桃花眼,脚步也没慢下半点,只是回了他一个笑,随即略过他走掉了。   “近距离接触”。   在那之后,小明星先是被曝出私德问题,接着又被诊断异能出现突发性阻断障碍,无法正常使用,很快就从圈子里消失不见,而那天林巡走后,导演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柳年,之后叫他试了几段戏,把他从一个配角中的配角提到了男三的位置,给柳年的人气上升打开了一个口子。   这个小小的插曲,彻底打消了柳年过往的一些犹豫,他看到了另一扇被打开的门,进而选择走上另一条道路,这也成为了他今天来到“公馆”——这个隐秘的私人游乐场的原始动力。   人都要有“志向”,柳年的目标自然是林巡,这没什么好隐藏的,谁会不想选林巡呢?这个地方就像林巡的后花园,别人不攀是因为没相应的本事,真有机会,谁都想踹了手里的次要选项。   纵然小明星偶尔能朝林巡耍点小性子,那也只是因为那段时间,林巡恰好对这样子的类型有些兴趣罢了。柳年想,根本没有哪个演员,真能做得到跳出林巡圈定的范围。   至于相应的觉悟,他自认自己已经做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就要承担什么样的风险,和风浪越大鱼越贵同样的道理。   何况柳年觉得自己未尝没有机会。   今天会来公馆服务的人,早早就被整理成了名单交出去,经纪人尝试了邀请林巡,而许久不光顾公馆的林巡还真就突然同意了参加聚会,大家私底下都在猜测是不是名单里有林巡感兴趣的人。   柳年一到公馆就径直进了馆内,他能感受到有好几道目光扫过他,含着羡慕、嫉妒、惊讶、犹疑等各种情感。   公馆外面是露天泳池,不少人在池中或水边嬉笑玩闹,场面开始还瞧着正经,过段时间就会变成另一副样子,而进入了公馆内,事情的进展就会变得有“格调”许多。   若把自己和同行们比作菜品,那么外面的就是大众菜,待在里面的才算被预定好的高级定制菜。   在那帮小姐公子里的其中一个锁定了感兴趣的人选,并在对方有意经过时,顺手将其揽进自己的沙发后,柳年的经纪人也顺势找到了插入的空隙,借着先前的邀请,把柳年安排到了林巡旁边。   平心而论,柳年的长相不错,偏向妩媚同时又带着抹明艳,眼角下的一颗泪痣是他的卖点之一,他落落大方地坐下,朝林巡笑着打招呼,林巡便也弯弯眼睛,和过去一样,朝柳年露出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来。   到了这里,人其实就算差不多定好了,但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享用食物讲究步骤,虽然干的事都大差不离,但看中了就即刻上楼、开房、锁门、上床一气呵成,就显得很没品味,往往要折腾一番,酒过几轮,想玩的游戏玩上一遍,最后再将上楼作为余兴收场,甚至不收也无所谓,只要前面看着觉得有趣满意,也没谁真在乎最后一步,毕竟并不重要。   从这点上来说,柳年是幸运的,纵向对比,这次的聚会可谓相当温和,大大降低了人们过早尽兴的可能性,据说也是林巡的授意。柳年有很大的把握——不,应该说,他肯定能走到最后一步。   林巡似乎没什么固定的偏好,感兴趣的人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段类型,似乎没人能长期留住他。特别是近一年来,能近林巡身的人少得可怜,但玩具的转手本就是圈子里常有的事,哪怕只短暂成功一次,柳年觉得也是赚大于赔的买卖。   思及此,柳年抿抿唇,在周围人的怂恿下又喝下了一整杯酒。他跟着别人连喝了几杯,下一个要陪酒人总算轮到了林巡,对方却是笑了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他把空酒杯放回了桌上。   柳年眨了下眼,在林巡转头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因醉意微微朦胧的眼瞳流露出一抹清明。   华丽璀璨的灯光下,不知为何,今天的林巡格外吸引人的视线。   诚然,林巡本就长得好看,一直不乏一些明星同样以“追星”般的热情对待他,但今天柳年再一次近距离见到对方,就更觉得对方的长相着实俊美。   他的身姿挺拔,仪表优雅,睫毛长而浓密,皮肤冷白却不病态,眼珠又显得极黑极深。黑白两色的对比在林巡身上明显而不突兀,一眼就能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象,单看他的样貌,他好看得甚至有些锋利,如果板起脸来,估计会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但林巡一贯的微笑和随性的气场抵消了这份冰冷,他的笑容并非不达眼底的笑,反倒像揉了一把星星撒进去,好像和人对视的每一眼,都能流露出春水般勾人的深情来。   这再加之他的身份,令林巡稳稳成为聚会的中心,姿态既不会拘谨,也不显距离,和谁都能笑着聊上几句,周身氛围轻松而自在。   柳年也看得出来,那份随和里裹藏着对方这种人,无法抹除的一份傲慢,林巡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会场时,这种感觉便最为明显,他寻觅解闷的猎物,又不会真的在扫到的哪一个人身上停留视线,花几秒钟品评值不值得入口。   但与之相对的,林巡依旧握着自己的手腕,和别人聊天时都没松开。   很合理的展开,大幅度的动手动脚反而不太符合对方的性格。林巡握得也很随意,仿佛只是随便将手搭在那里,他的举止落在部分人眼里或许已经算是轻浮,但又意外的......清爽且懂得分寸。   柳年当然乐意,又演出些矜持来,他的眼扫过几次和林巡相握的地方,林巡的手和他的放在一起,看着竟比他还要白上几分,指甲干净整洁,手指修长有力,兼具着几分骨感美,笼统地握着什么,无端地就显出种贵气。   自己的手腕上带了精心挑选的饰品,林巡的手上什么都没有,可这么一压,自己和珠宝反倒都像对方的陪衬品,柳年看了看,心底莫名地升起点异样。   然后下一秒,那只手的拇指微动,轻轻地,缓慢摩擦了两下他的手腕,像在细细感受他皮肤的滑腻触感,柳年的那点疑虑便跟烟似的消散,又在心底生出一点大不敬的嘲意来。   他承认林巡的优秀,林巡的才华,林巡的尊贵,乃至林巡在工作上的......认真,有对方参与的作品都取得了相当高的成绩,但果然这些人外表端的再怎么光鲜亮丽,骨子里都仍有庸俗的私欲。   也还好有这份欲望,有这份欲望,才能让之后的事顺理成章,在第一对组合主动站起来离开后,周围的人们嘻嘻哈哈打趣了一会儿,也跟说好了似的渐渐散开。   柳年自然是跟林巡一起的。   林巡其实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别说揽着柳年,连牵着的手都直接松开,喝了不少酒的柳年脚步略微虚浮,但这不妨碍他跟着对方,会馆的房间安排在楼上,林巡刷卡进门后没碰门,柳年便跟着进去,顺从地主动关门锁住。   现在,屋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柳年看着林巡脱了外套,解开了领口的一颗扣子透气,走过去接过衣服说:“我去洗澡。”   林巡瞥了他一眼,眼里并无欲望,忽的轻笑了声,以对方惯用的微微上扬,好似只是无心调侃的语气问:“你想拿主演?”   本该心照不宣的问题突然被直白摆到了台面上,柳年的大脑飞速地定下了对策。   自尊心强,都是被逼着迫不得已才弯下了腰,堕入泥潭,故而此刻突然被戳穿,便要红了眼眶,显出些隐忍的不愿来——很标准的一种类型,但和今晚自己的形象不匹配,而且很可能“不合口味”,还容易装得过了头。   要这么做了,随后因“不愿意算了”被赶出去可没地方哭,倒不如表现得“坦率清醒”点。“是,”柳年微微偏头笑了笑,顺着话题轻声问:“不知道林少,看我有没有这个机会?”   林巡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和那双漆黑的眼眸对视莫名让柳年感到背后有些发寒,好像在被深渊窥视着般。他的心里又生出一丝古怪,接着见林巡转身坐到床上,手搭在膝盖上点了一下问:“剧本带了没?”   ......?   什么?   奇怪——呃,好像也不奇怪?自己在片场瞧见过林巡的工作状态,认真起来甚至严厉的有些吓人,柳年的腰不自觉挺直,忽然有了种被临时要求试镜的感受,嘴上回道:“当然,不知林少——”   “给我一份。”   林巡打断了他,干脆直白地下了命令,显然对床事毫无兴致,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发生了点变化,变得更为冷淡,也更为难以捉摸。   这让柳年动摇了一瞬,又听林巡有些好笑地问:“你不是想知道你有没有机会吗?”   一具皮囊的价值哪里比得上一部作品?林巡的语气亲切,没有距离,说出来的内容却带着尖刺:“该不会觉得,这样我就什么要求都没有了吧?”   对方的目光里含着种颇为冰冷的审视,让人一瞬间就想起那天俯视着小明星的林巡,柳年的脸色白了白,他暗自咬牙,又在下一秒调整好神色,点头附和道:“您说得是。”   很好。闻绛想。   柳年并没有因此解除精神干涉,自己的这个方向是对的。   尽管林巡多次强调自己近来很规矩,但依托大众的种种印象,很可能就还是会发生这种,和某个人共同进入房间的情况,闻绛其实有预想过这种展开。   为了不让朋友过于操心,他昨天安抚完谢启,还特地嘱咐了对方今天不用管自己。   ......其实感觉在这种事上谢启会偷偷钻空子,做不到说不管就不管。闻绛今天一大早就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感觉虚无缥缈,他眼下的要紧事还是实践作业评分。   之后要怎么“演”呢?   “我给你选片段,”感觉得拖时间了。闻绛弯起眼睛,端坐着指挥柳年说:“你现在演一段看看。”    第69章   闻绛在聚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确定了自己陷入了很麻烦的一种情况。   基于精神干涉的高度不稳定性,本次实践任务的重点不在于多么完美的扮演林巡本人,而在于贴合在场的其他人眼中的林巡形象。   再将这一要点细分,还可以大致分出“旁人印象”和“印象自信”两大板块,这两个板块综合决定了闻绛本轮任务的自由度和麻烦程度。   比方说,如果在场的人都是头一次见“林巡”,过去对其根本没有多少基本认知,那也就无从谈起“你不像他”这件事了。只要不过于离谱,基本上自己怎么演,别人就会怎么信。   与之相对的,如果一个人对“林巡”越了解,脑中印象越立体,那么表演的挑战难度就会越大,但闻绛认为这并不是最麻烦的一种。   他对“林巡”这个基础胚子也是有下功夫去了解的,真碰上林巡的知心好友,肚子里的蛔虫,那也是个检验自己水平的好机会,而且,如果对方真的特别了解林巡——肯定就不会试图叫自己跟明星开房了。   林巡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老实人,但根据自己的理解,对方在这方面挑剔、要求高、看人准,且意外地并不重欲。   他拥有很常见的他可以玩别人,但别人别想玩他的心理,而一些搜集到的例子可以证明,林巡拥有看出别人心思的眼力,端看他想不想戳破,故试图以美色勾引,想着玩弄人心换取好处的行为并不明智。   再加上林巡本人声称已经“从良许久”,且不管他行为背后的动机如何,但既然他这么说了,那真正了解他的人便也不会自讨没趣。   这不是为了支持鼓励他,而是因为明白他不是个会“精虫上脑”的人——这场聚会里并没有谁的魅力大到能凭外貌让林巡被“打脸”,无脑怂恿更可能引来不快。若真让林巡恼火了,下场估计并不会好。   而显然,消息的传播需要时间,林巡也没专门对外发表告示,循环广播“本人已改变”,且也不是林巡说一声“我已浪子回头”,天下人便一呼百应,深信不疑,聚会里的人都不是和林巡“同等级”的人,看起来都不知道林巡的决定。   这也是闻绛让林巡在填表时,把很多内容按照“以前喜欢什么”来填的原因。   话又说回来,本次任务里最麻烦的一种情况是什么呢?那就是眼前这种,对林巡不是完全不了解,但也不算很了解,同时又自认为自己很了解。   对“林巡”的印象和事实情况有不少出入,但同时“印象自信”程度又很高,坚信“他就是我理解里的这种人”。   如果演的不符合他们的想象,他们的第一反应不会是“看来是我过去想错他了”,而是先怀疑对方有问题,林巡本人可以不在乎这事,但这种动摇很可能影响精神干涉,闻绛不能不管。   他不能去维护或表达林巡的真实自我,而是得临场揣摩并迎合这些人的想象,这让聚会氛围看起来宽松,实则闻绛的选择权很小。   在公馆一楼待着时,这种颇为自信的人有四五个,特别是中间插进来的经纪人,和由此坐到自己旁边的一位明星,其姿态之熟稔,自信之程度,都让闻绛怀疑了几秒林巡是否真的和他们做过什么交易。   对方倒是也没觉得林巡是个好拿捏的草包......真这么想的人,估计也进不来这个所谓的公馆吧,同时他又很自信他们已经进入“你懂我懂”的阶段,一旦长时间晾着对方,明星就会开始起疑,闻绛因此在细节上配合对方的一些步调。   就是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后面的房间估计必进不可。闻绛握着明星的手腕想,在对方几次的视线移动后,感受到明星内心升出了些疑虑。   啊,他得表现得更“心动”些。闻绛平静地想着,手指似有似无地轻轻摩擦过对方的腕骨。   通过临时观察,一点点进行表现调整,确保演戏得以顺利,对方的疑虑是消下去了,而显然自己也因此离“开房结局”更近了一步,简直就像在走无形的强制剧本一样。   明星在这个小细节之后,也明显放得更开,随着酒局进行,气氛升温,聚会的游戏内容也变得越来越暧昧,最过头的一次,这位叫“柳年”的明星和自己贴得很近,半张脸都要贴上来,闻绛看着他,感觉看到了自己评级为D的实践成绩单。   任谁看见一个人的脸突然凑近都会下意识想躲——除非是情侣或者在演戏。   “林巡”不可能茫然无措地躲,闻绛便没躲,他和D级评分擦肩而过,但在对方真要完全凑上来前,他伸手掐住了对方的下巴。   柳年的瞳孔缩了一下,和对方漆黑的眼瞳对上,那双眼睛里的清明和探究让人心头一跳,接着他的头被带动着强行偏向一边,拉开了和对方的距离。   闻绛的动作其实谈不上“嫌弃”——这未免和他的“心动”相悖,在松开柳年时,他的指腹还短暂地滑过对方的下颌,但离开得也毫不犹豫。   [之前就没大幅度地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在这里和你接吻,只让人觉得掉价]。   明白过劲来的柳年眼里闪过丝懊恼,他抿了抿唇,动作变得规矩,见对方成功消化了自己的拒绝,闻绛觉得也不是毫无收获。   在这位柳年的眼里,林巡不能说没欲望,但是有的又很......“有格调”。   经纪人把他带过来套近乎时,专门提过他们都曾参与的一部剧的拍摄,柳年很可能见过工作状态下的林巡,并感受到了林巡的一些个人追求。   真和对方上床当然不可能,真要算来,比起“为表演选择顺从”,那也是如何成功避免自己厌烦的情况诞生,更有挑战感,闻绛的打算是利用林巡在工作上的作风来干涉柳年心里的身体交易,而事实也证明他选对了方向。   ......虽然的确没想到,都把情况改成“试镜指导”了,还能听人在这里呻/吟。   闻绛面不改色地翻阅自己手里的大尺度剧本,粗略翻一遍,床戏六场以上。   闻绛给柳年选的片段是没有任何露骨或擦边桥段的,床戏的部分是柳年自己选的,对方的表演类异能应该有B级水平,演技算不上上乘,也说不上很失败,最大的问题是其活络的心思有一大半都没用在正事上。   在被“林巡”的工作状态吓到而顺从听话了一段时间后,柳年就又开始蠢蠢欲动地思考他们的交易,或许该说是“最后一搏”。   “林巡”的指点客观,准确,也犀利得有些伤人,他搭在腿上的手时不时点两下膝盖——一个他在片场思考时的常用小动作——接着就会毫不介意地以笑着的语气说出堪称刻薄的评价来,柳年被他批判得就像霜打的落叶,一块被一刀刀慢条斯理切片的面团,偏偏又找不出能在心里反驳的内容来。   毫无疑问,这样下去他只会因为演得太差而彻底扫了对方的兴致,直接被赶出门去,可他又不可能现在演技大增,令高标准的林巡刮目相看,柳年暗自咬咬牙,情急之下想出的办法只能绕回身体交易上,自告奋勇地求教床戏台词的部分。   意图应是靠这暧昧的戏码多少勾起点林巡的兴趣,让事情还有余地可言。   “林巡”必然不会呵斥这种事,即便心里觉得好笑,面上也只会笑着应下来,一副那我就看看你怎么演的姿态。   但这算盘注定落空,别说闻绛,柳年自己虽然做了,心底里也不信“林巡”能被勾引成功,这种疑虑正合闻绛的意,他只需就坡下驴,再拖一会儿就能顺势把人扫出门去。   时间拉的有些长,但胜在稳妥,闻绛听着柳年在另一头用一种发黏发甜的语调模仿床上的呻//吟,因过于卖力反倒显得拘谨刻意,他轻笑了声,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剧本说:“放松。”   相比一开始的指导,“林巡”现在说的内容相当简短,也不再提供具体的建议,他的语气单拿出来有些缱绻,好像他们多么暧昧,实则肉眼可见地越发感到无趣,柳年的脸上因此红一阵白一阵,闻绛权当不知。   他倒是抽空把手里的剧本给捋完了,这是个经典的爱情故事,集齐了狗血误会、相爱相杀、破镜重圆等诸多要素,从主角们的大学生涯一路写到社会职场,里面展现主角内心情感的不少剧情都是在以床戏做载体,怪不得床戏内容这么多。   柳年的心思不在戏上,他的表现掺杂了太多现实意味的引诱,这和他意图争取的主演——一个感情过于内敛克制的角色完全反了过来。   角色在剧本设定里爱得很深,却又误以为伴侣厌恶自己,故而连牵手都小心翼翼,前期床戏里始终透露着一股爱恨交缠的愁苦味道。   基于自己的职业素养,闻绛也以演员的身份来揣测角色,这段跟暗恋对象的床戏的呻吟不该甜蜜热情,对方的声音应该更低,也更短促和苦闷,他中途两次张嘴,想要撕咬恋人的行为,是想体现其求而不得,又因不得而越积越深的阴暗冲动,只是一来他没有擅自留印的资格,恐惧擅作主张的后果,二来也不忍心——   ——嗯?   闻绛轻轻眨了下眼睛。   ......嗯?   某种强烈的,甚至昨晚才感受过的熟悉感袭来,构想中的形象忽然与现实重合。   闻绛又眨了下眼,抓住了某个转瞬即逝的想法的尾巴,进而下意识感到点荒诞。   咦?   他的脑袋卡了一下,然后投入运转,像电脑短暂死机又开机,程序bug后试图重跑,薄如蝉翼的窗户纸一不小心,哎呀,被戳出一个小小的窟窿。   ......角色这种表现,是不是和谢启最近的行为有点像?   嗯?那么依照逻辑推理可得,当时和对方演“对手戏”的自己是......   嗯?   欸?   等下。   “抱歉,我演的不是很好。”柳年在对面开口,他垂下眼眸,放弃了自己念台词,沉默了一瞬后,手却拿起桌上放着的一盒安全套。   “但是林少,我......”   闻绛的睫毛又轻轻动了一下,像蝴蝶扇动翅膀,柳年见他似在想事,干脆豁出去碰他肩膀,却在碰到前便被对方挥手拦下。   ……想事情也不影响处理你啊。   该“送客”了。闻绛抬眼,张开嘴的瞬间——   公馆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这声音伴随着一声剧烈的轰鸣,整个公馆仿佛都随之震了一下,接着更多的惊慌叫喊转瞬间爆开,狂风乍起,闻绛当即向后猛推了柳年一把,下一秒,公馆上下三层的窗户齐齐炸裂!   本该紧闭的门被整扇轰开,铁制的门锁脆弱得如同一根枯草,狂风自四面八方涌入,砖石与玻璃的碎片飞溅,柳年尖叫一声栽倒在床上,侧面的墙上不知何时已划出一道七八厘米的长痕。   如果闻绛没有推他,他去触碰闻绛的半条胳膊怕是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   柳年的脸色惨白,尚未搞清楚情况,挣扎着打着哆嗦要爬起来,又在下一刻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叫。   气流缠住他的脚腕,像一双鬼手握住了他,蛮横地把他从地上一路拖拽到跟个破洞窟窿般被摧毁的窗口,那地面上还有着玻璃碎渣,立刻在柳年的身上划出几道红色的血丝。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S级战斗系的速攻能力于此刻尽显,谢启踏着玻璃的碎片走进了这间屋子,他的身上裹着有如实质的暴戾,如同从地狱里爬来索命的恶鬼,抬脚踩上柳年的手腕。   那只被闻绛细细摩擦过的手腕,伴着一阵哭喊,发出咔吧的轻响。    第70章   麓山西区的秘密公馆,既是不对外开放的私家住宅,同时也是众多游乐场之一,用内部的话来说,这里不玩“便宜货”。   也正因此,对于部分人而言,想要获得这里的入场券绝非易事——这不单指“客人”,也指提供服务的“食材”。   公馆可以算是客人挑选商品的地方,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它也是玩具试图售卖自己的场所,这里面包含了林巡的一点个人恶趣味在,公馆明面上并不会强迫谁来提供服务。   “完全被强迫”和“多少愿意配合”,在不少人眼里有着截然不同的分量,比起真正的高洁之人,手上不停拿好处,心里又想“有操守”的人更多,但公馆自愿报名、名额限量开放、并设有“无条件撤销反悔期”的机制,会让这块道德遮羞布的威力大大减弱,在公馆里表现得太过清高,很容易被人笑话。   当然,这偌大的公馆,真要细究下来,肯定不能把人们一棒子打死,不管是真是假,背后是否真有隐情,总有部分人进来后仍表现得很不情愿,这些人和另外一批大方承认“我就是来这儿找金主”的人关系很微妙。   公馆的性质摆在那里,积极讨好的人常会自认多点“至少我不装”的“人品优势”,进而理直气壮地和别人发生些“抢占名额”的口舌争端,为了得到有限的名额,不少商品私底下也会互相下套使绊子。   很多时候,比起观察一只蚂蚁想什么做什么,还是观察一群蚂蚁的大乱斗更有意思。   柳年在一楼忙碌期间,他的资料也已被收集整理,接着送到需要的人手上,公馆的负责人很清楚该往哪个方向去查,温天路看了几眼就笑出声来,扬了扬手里的纸朝林巡调侃:“你该亲自见见他,多努力啊。”   选了这条道路还想“干干净净”的被人捧着,纯属童话臆想,但的确不是毫无办法,如果既想继续往上爬,又不想过度贩卖自己——卖的太彻底会导致提前触碰上限,那还可以贩卖别人,柳年显然就很擅长。   根据查到的内容来看,柳年在遇到这种情况时多会先委婉拒绝,再主动跟对方介绍自己认识的其他选项作为交换,并提供必要的暗处帮助,像这样跟别人合作搞定了好几个竞争对手。   这本该是件很好笑的事,是蚁群比单只蚂蚁更有意思的有力证据,现场的氛围却谈不上多么欢快,就连温天路自己,话语里也透着股让人不敢接话的冷意。   闻绛握住了柳年的手腕,公馆一楼,不允许私自进入的秘密房间,江鹤虎率先皱着眉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刚一起身,另外两个人就异口同声地开口:“别去。”   “哈?”江鹤虎抬高音调,扭头看向端坐在原地不动的温天路和林巡,他抱着手臂看了几秒,最后嗤笑一声,坐回去时顺带没名没姓地骂了句“受虐狂”。   什么都不打算干就干脆别看啊?那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不都猜得到吗?   过了会儿,闻绛和柳年顺理成章地上了楼,这下行了,门一关谁也不知道里面在干嘛。   在闻绛和柳年独处了近二十分钟后,林巡终究是掏出手机来要拨打电话,他在下一秒被温天路警告道:“我劝你别打。”   屋里的气温低于外面,温天路用手指轻轻摸着一只冰雕兔子的头,他们正前方的一整面墙壁,本质是一块巨大的显示屏,它被分成多格,监控着公馆从外到内,泳池、走廊、大厅等各个场景,所有的角落一览无余。   温天路的视线凝滞在那扇紧闭的门上,很快又勾了勾嘴角,移开目光凉凉开口:“你已经把公馆的等级调低了,还想再帮他解决?”   要不是因为提前调低了“游玩等级”,对方遇见的人又是闻绛,柳年哪可能这么轻松地上三楼,他着实“幸运”,至少今天,林巡能做的干涉也就止步于此。   让柳年从公馆里滚出去的方法多得是,可若一上来便靠外力把对方解决了,和直接在考场上抽走闻绛的试卷有什么区别,林巡在心里啧了声,说话的语调没了平日一贯的玩味,冷淡回道:“是啊,所以这不是等了二十多分钟吗?”   ......好恶心的语气。   江鹤虎和温天路同时想到,一个翻了个白眼,另一个抬起头来笑眯眯问:“所以?你打算以什么身份干涉?”   “见不得光的共同准男友?”温天路慢条斯理地把一个许久没被提及的称呼搬出来,又说:“谢启不都还什么都没做,你急什么。”   将心比心,换位思考,谢启碰到闻绛做这种实践作业会什么也不做吗?绝无可能,他肯定也在某个地方观看了许久。   只收到威胁短信的江鹤虎对现在的氛围狐疑一瞬,接着大为震撼,他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越看越觉得心烦,没忍住说:“你俩没病吧?这么快就把自己玩进去了?”   搞什么啊这种“备胎”们一起谈论“正牌”的语气,不是,你俩问过闻绛吗?人有答应让你们当“备胎”吗?   搞得和真的一样!谁他爹的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无所谓”,“我知道”来着?   温天路笑了笑,既不肯定也不反驳,他其实显而易见的心情不好,完全不是“想看热闹”的态度,屋里飘着些寒气,满屋子乱飘的异能痕迹也让林巡难受。   但他看着视频监控,表现得格外坦荡,只是说:“那也没关系吧。”   ......好恶心的样子。   前有林巡在那里正儿八经地试图,呃,守护什么人的“纯洁”,后有温天路在这里自顾自地摆出如此姿态,江鹤虎呕了一声,又听见林巡在短暂的沉默后,不大开朗地笑出声来。   他笑罢,视线从温天路抚摸小兔子的手上移开,轻描淡写地猛踩温天路的雷区:“你现在看着,和你爸还挺像的。”   温天路的手停顿了一下,室内的温度急剧降低,又在下一秒恢复常态,他挥了下手,那只兔团就变成了白气消散掉。   “你最近也变了不少。”温天路神色不变,双手在膝头交叉,反过来对林巡说:“可惜闻绛只清楚以前的你,估计没兴趣知道你的变化吧。”   林巡身上的气压顿时变得更低。   这么说来,林巡的“黑历史科普”自己也出了一份力呢,江鹤虎想着,感受到另外俩人剑拔弩张的氛围挑了挑眉:“怎么,你们要在这儿打架?”   “那开个异能屏蔽?你俩肉搏?啧,那好像也不太公平啊。”   他反正不会劝架,江鹤虎悠哉呛了两句,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觉得可以录个像,他扫了眼监控屏幕,又撇撇嘴,刚起了点兴致的心情落回去,觉得就该早早把闻绛从那个房间里扯出来。   他对闻绛的作业又不是毫无了解,哪用得着另外俩人提醒,这作业就是典型的“添乱可以,帮忙不行”。   闻绛毕竟不是以“完成虚拟剧本”为第一要义的演员,将来也不可能只做个单纯的演员,如果他将来要执行什么潜伏任务,执行到一半的时候遭遇重大突发意外,他难道还能跟在场的人们说“哦这和我的原计划不符,我们能重来这一part吗”?   合理的制造障碍,那是人家作业里的“技术分”,这项作业里真正的禁止项估计只有林巡本人登场,或者在一楼的时候就撤了精神干扰,这等同直接于把闻绛的试卷给撕了。   而现在这都二十分钟了!   随便找个由头踹开大门,把柳年拖出来揍一顿扔到外边池子里哪里不行?有哪个地方不够合理?根本没有!   江鹤虎越想越理直气壮,干脆再次从沙发上站起来,这回即便被喊停他也不打算听,都等到现在了,就算因为被打扰没拿优也不关他事——   ——等下。   江鹤虎的神色突然一变,林巡本来要张嘴对温天路说些什么,却也跟着忽然皱眉,短暂看了几秒空气后,视线迅速移向屏幕。   公馆前的泳池,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监控画面里的谢启拿着手机,正在和什么人打着电话,很快又把手机放下。   “......”无形的气流从通风口进入,悄无声息地在房间里流动,留下来的“印记”跟温天路的混在一起,林巡判断道:“进来有一会儿了。”   ......想干嘛啊?   隔着屏幕看都觉得这人状态不对,江鹤虎的心里忽的略过些紧张,某种战斗系的直觉发出警告,他又飞速瞥了一眼闻绛那依旧紧闭的房门,还没开口,整个公馆猛地剧烈晃动了一下。   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响动袭来,接着是人的高声尖叫,房间的大门被猛地撞开,沙发被掀翻在地,接着撞上拔地而起的冰墙,发出轰然闷响。   大部分屏幕已在转眼间变成雪花或熄灭,泳池的最后一个镜头是高高溅起的水花,和被威压波及跌倒在岸边的人们。   “草。”S级的威压在狭小的地方爆开,江鹤虎低声骂了句,语气里流露出几分焦急:“发什么神经,没人跟他说是演的吗?!”   来“捉奸”还是来当“大家长”的啊?闻绛哪经得起【风暴】啊,那,那就算他跟别人演的那几段挺辣眼睛的,这解决速度是慢了点,也没必要跟人家动手吧?!   冷气在房间里弥漫,温天路垂下眼睛,忽然咋了下舌,轻声说:“看来对话被听到了。”    第71章   很吵。   泳池外、水面下、大门后。   一楼、二楼、三楼。   碰杯的声音、聊天的声音、玩闹的声音。   角落里越来越大声的争执、反复响起的击打和哀嚎、粘腻而有频率的水声,高低起伏的呻吟。   闻绛在这里。   气流在公馆外面盘旋,又顺着通风口、门缝和打开的窗户流入馆内,人们关上房门,划分界限,将诸多动静分开来装进一个个单独包装的小盒子里。遍布公馆的摄像头唯独不会对准房间内部,所有的秘密皆藏于门后。   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阳光均匀的挥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来往人群的皮肤上,谢启站在泳池边,周围经过的人们有认出他来的,原在嘻嘻哈哈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彼此推搡两下互作暗示,悄悄走开,更远处的人们则依旧沉浸在盛大的狂欢里。   没了单独的房间强调私有权和隐秘性,公馆外的商品更廉价,用法也更粗暴,随着派对进行,空气逐渐变得热烈,拥挤而糜烂的气息在场地上扩散开,泳衣的单薄布料只是对体面的最后掩饰,粗略扫一眼,池边和水里,总能看到搂抱在一起的白花花的身体。   林巡居然敢让闻绛来这种地方。   不过,闻绛也看不到这些,他进来时外面还一切正常,现在,他也无暇去看窗外。   思及此,谢启吐出一口气,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当然知道闻绛是演的,包括自己从未见过的,如浮波春水的眼神,暧昧柔软的态度,对邀请和试探的纵容默许,以及——背始终挺直,没有任何闪躲意图,差一点就被得逞的亲吻。   为什么?   监控的设备因为暴怒遭到了不可逆的损毁,谢启的眼球干涩,慢吞吞地眨了下眼,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闻绛对自己的两次回避。   他不该试探的。   他应该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做,失败的试探只会搅得他日日难安,夜夜难眠,逼迫他去想一些不该去想,也没必要去想的事。   “......少爷。”   命人拨出去的电话被接通,身边的人边低声说着边将一部手机递过来,谢启接过手机,望着三楼的某个房间,在开口前忽的对自己眼下的行为感到阵荒谬和可笑。   这让他沉默了几秒,才继续问道:“如果闻绛的作业因为外力干涉,表演被迫终止——”   [……见不得光的共同准男友]   气流把话捎进他的耳朵里。   [谢启不都还什么都没做,你急什么]   话头止住,周围人的脸色忽的一变,有几个人悄悄对了下眼神,其中一个便往后退了两步,手伸进兜里,但他还没按下发起警报的按键,动作便凝固住,一段气流缠绕上他的拇指,积聚着再动一下就将指骨掰断的力量。   男人的背后渗出冷汗,窒息压抑的氛围在几人之间弥漫开,短暂停顿了片刻后,谢启的喉结动了下,以不变的语气继续问:“作业会算失败吗?”   “……不会。”   阻力和意外是作业里的麻烦,但也是能一鼓作气提高分数的机会,电话另一头,闻绛的指导老师林朝鹤说道:“外力导致的计划脱轨,理论上不会影响作业继续进行,针对任何突发状况的临场反应都能成为很重要的评估分。”   上一次的作业,意外发生在“舞会开始前”,相当于还没开始答卷,而这次的作业从闻绛进入公馆时便已经开始,算算时间,自己的学生应该已经有了不少“评分材料”。   林朝鹤尽职尽责地说:“依照具体情况,必要时候直接变更计划也是允许的,倘若真有某种不可抗力致使计划完全无法推行,也能根据之前的完成情况来进行评分。”   对面的电话来得突然又古怪,让人摸不着头绪,但对方是和自己的得意门生关系不错的,手里掌握着可怕权柄的少爷,尽管知道自己的话对对方而言无足轻重,林朝鹤还是斟酌着用词,试着提醒道:“但是如果学生因此受伤,我们会考虑立即终止作业。”   受伤?   谢启从胸腔里挤出声冷笑来,听完答案便直接挂了电话,他的手臂自然下垂,握着手机的手渐渐收紧。   谢启的神色冰冷,但这种时候,他瞧着反倒毫无戾气,任何的暴虐或燥郁都在他的身上寻觅不到踪影,如同风暴降临之前,死寂而凝滞的午后。   旁人只能沉默地看着,等待着谢启的命令,不敢向前,也再不敢后退。   铃声在这个时候突兀地响起来,来自谢启自己的手机,谢启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后放到耳边问:“什么事。”   “......喂?”电话对面的人是钱朗,谢启的语气让他愣了下,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很怪。   钱朗心里掠过一丝异样,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还是继续道:“呃,我不是说好这周要找你的嘛。”   先找谢启,再找闻绛。钱朗和霍夏彤重修恋爱关系之余,这段时间终于定好了对策,正巧闻绛也说有事要和自己谈,他干脆赶着之前约好的期限末尾打来了电话。   谈话还是先从谢启这边入手,常言长痛不如短痛,虽然他听到后很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以自己对对方的了解,只要没遭受什么别的巨大刺激,谢启应该还是能听进去人话的。   而闻绛那边,钱朗也有策略,他给闻绛精心准备了几部包含“阴差阳错的误会”要素的爱情电影。   小绛是何许人也?以自己对对方的了解,常规的旁敲侧击很可能没什么效果,但他如果认真看什么影视剧啊,舞台剧啊,并学习揣摩里面的角色,反而更可能顺势联想到自己的身边情况,顺藤摸瓜意识到谢启的异常,此时自己再一敲打,解除误会就能水到渠成。   多完美的计划啊。   就是怎么感觉谢启今天.......   钱朗颇为犹豫地说:“所以你有空吗?我有事想找你聊聊。”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谢启开门见山地说:“和我聊闻绛?”   .......不对劲。不对劲!钱朗的心狐疑地提起来,嘴上打了个哈哈说:“哎,你已经猜到啦?也不全是吧,这不你们帮了我的忙,我也关心一下你们的感情生活嘛。”   回应钱朗的又是段沉默,各式各样,或近或远的信息越来越多,让周围越来越吵,谢启的耳膜有些发疼,他听着钱朗试探的,游移的语气,想起钱朗对自己的恋情诸多犹豫的态度,忽的反问:“我们俩的?还是我一个人的?”   这话说的很轻,却像道惊雷猛地在耳边炸开,钱朗的呼吸顿时一滞。   什么意思?提前发现了?怎么发现的?他的大脑一瞬间转过十来种可能,接着便听见谢启在对面发出声近乎冷嘲的嗤笑。   草!钱朗顿时反应过来,谢启是在故意炸他!   日了,所以这异能到底解没解开啊!该不会以为闻绛背着他“出轨”吧?!“等下!”钱朗握紧手机急声道:“你别胡思乱想啊?你这话是什么——”   有人大喊了一声跳进水里,溅起一米多高的水花,赢得其他人的一顿叫好,欢快的声音顺着手机电流钻到钱朗耳朵里,叫他愣了愣后悚然一惊,嘴里的话直接拐了个弯问:“——你现在在哪?”   谢启悠悠看着三楼,没回答这个问题:“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你不知道!”钱朗一阵头疼,给人说话的同时猛按房间里的紧急呼唤铃:“你先冷静一下,你是不是去找闻绛了?!我可以给你解释,你别——”   “他不爱我。”   耳边的动静停止一瞬,下意识的短促沉默宣告着无可辩驳的事实,谢启用力按下挂断键,一并按到了好几个数字。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轻微地发抖。   无形的气流四处流窜,捎着声响源源不断地涌来,来自手机里,来自周围,来自屋内,一刻不停,一刻不歇。   有男人的呻吟,从刚才起就在耳边一直一直,一声一声地不停叫唤,像只将死的知了,语调缠绵悱恻,像堆腐烂的浆果。   [放松]   另一道清冷的声线这样说。   放松。   放松。   周围的动静不知何时渐渐低了下去,原本在嬉笑玩闹的人群收起了笑,带着点疑惑和警惕四处张望,谢启放下手机,某种庞大的压力,连同所有的气流被尽数收拢,压进一个人类的躯壳。   跟着谢启的人们的脸色彻底变了,有人趁机发送警报,谢启没有理会,手伸向自己脖子后面,小幅度地偏了下头,无比自然地松快了两下自己的筋骨。   抑制手环上的数字急剧攀升,转眼间亮起红灯,手环即刻向内收缩扣紧,抑制功能强制启动,试图将异常的数值封锁,谢启笑了声,下一秒咔吧一声,承压极强的手环连同一点皮肉,被风切割成两个半圆从手腕上跌落下来。   象征毁灭的风暴以人形的兵器为中心猛然爆开。    第72章   风暴的降临突如其来。   原本平静无风的午后,转眼便迎来吹倒树木,摧毁建筑的狂风暴雨,带着倾泻而下的暴虐,扭曲了常理的龙卷于顷刻间形成,本该坚固的公馆仿佛成了座摇摇欲坠的草屋。   大片的乌云在公馆的上方积聚,云层中响起滚滚闷雷,大门连同每一层楼的窗户玻璃刹那间变成碎片,泳池的水被掀出几丈高,落下时如同一场提前到来的急雨,好几个人直接被风刮进池子里,岸上的人们也乱成一团,在推推搡搡之间又有几个噗通落水。   惊叫和骂嚷声,东西被推到在地的碰撞声,各式各样的噪杂脚步声此起彼伏,公馆此刻完全乱成了一锅粥,相比之下,身为暴风眼的地方就显得格外安静。   被强制“开窗开门”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人还在抽抽噎噎哭个不停,柳年蜷在地上瑟缩着,哭得涕泗横流,哀嚎不止。   “高风险,高回报”。   柳年过去听过、见过别人的惨状,也讥讽过某些人已经选了这条道路,真遭反噬了却仍被吓到失禁的丢人模样,他畅想过如果是自己,将如何“机敏游走”、“以弱搏强”,现在真切的疼痛袭来,柳年在一秒内便意识到自己同样远没有做好觉悟。   可后悔在这里一向最为无用。   “你碰了哪?”踩着他的人问道,脚下用力一碾,就激起一阵更凄厉的哭嚎。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做,不是我想做的!”   柳年下意识尖声叫起来,却因此抽中了下下签,手腕上的剧痛顿时更重,叫他一下子改口,嗓子快喊出破音:“不!是我错了!我错了!不要——!”   除了疼痛,更令人惊惶的是,他能感受到有什么尖锐无形的东西,像一把环形的尖刀抵住了他脖颈处的脆弱皮肤,只需一下就能划出血珠,他被此吓得肝胆俱裂,而房间里另一个被他遗忘的人忽然开口:“谢启。”   陌生而俊美的男人与自己记忆中的林巡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对方瞥了一眼柳年,淡漠地说:“你放开他。”   “放开?”   谢启的身上裹着压不住的暴戾,他紧盯着柳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词汇,执拗道:“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他刚才还想把事都推到你头上!”   “他做过什么烂事,是个什么货色......你觉得他很可怜?”   谢启每说一句,脚下便更用力一分,而刚才还在哭喊的柳年则没了声音。箍着喉咙处的气流束收紧,对方面部周围的空气被剥夺,肺部无法得到氧气,这让柳年张大了嘴,腿徒劳地在地上乱蹬了两下,眼睛渐渐翻白。   这画面瞧着可怖渗人,闻绛平静地问:“所以,你要在我面前杀了他?”   他没有被谢启吓住,语气微微压低,同样露出些不肯退让的尖锐来,再一次重复道:“放开他。”   谢启屏住了呼吸,拳头捏得死紧,气流在房间里呼呼作响,不受控制地四处冲撞。   他们对抗了两秒,谢启用力咬了下自己的牙齿,再下一秒还真就放开了柳年,风随即把柳年扫出门外,伴着一声尖叫,柳年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后撞上墙面昏了过去。   闻绛顺势朝外面看了一眼,还成,没死就行。   “......你跟我回去。”谢启深呼吸了一次后开口道,他往前走了一步,脚下踢到什么东西,是原本拿在柳年手上的安全套的盒子。   皱皱巴巴的盒子被开了口,里面的东西露出头来,扎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抽痛。   谢启本就觉得全身疼得厉害,没想到还能更疼,风在旁边的墙上划出一道狭长的口子,谢启忍了又忍,最后一脚把旁边的矮柜踹翻在地,粗喘着气道:“你就让这种玩意碰你。”   ......不是,什么也没干啊,这不衣服都穿的好好的吗?闻绛沉默了下,视线扫过谢启滴血的手腕,本该戴着抑制器的地方空无一物,他垂下视线,伸手将自己的手环也一并摘下。   这种规模的暴动绝对蒙混不过去了,S级生活系的异能在空间里张开,虽然并未“攻击”谢启,却也毫不犹豫地直白展示出对【风暴】的拒绝,谢启的身体抖了一下,屋里的气流顿时变得更乱。   可那些狂乱的气流能把桌椅墙面弄得破破烂烂,却甚至吹不皱闻绛的衣服,谢启扭过头,眼睛发红,又一次重复道:“你跟我回去。”   “......”   这看着不太像普通的“回去”啊。   在意识到他们之间很可能有个很大的误会后,闻绛忽然理顺了谢启的很多行为,对方现在的每一个反应,好像也都在为他的猜测提供有力证据,他沉默了会儿开口:“你要把我关起来?”   “......对,不行吗?”谢启问道,人感觉快被气疯了。他越来越像曾经那个喜怒无常的少爷,在闻绛面前越发难以收敛,上一秒好像还听得进人话,下一秒就又展示出不讲理的暴怒来。   谢启抓了下头发,又是一脚踹在柜子上,柜子发出“砰”的闷响,他狠声骂道:“我他妈就是贱得慌!”   “闻绛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耍着我很好玩是吗?”谢启两三步上前拽住闻绛的胳膊,手腕上的血落到地上溅出一朵朵花,他似乎对疼痛无知无觉,自顾自道:“但无所谓了,无所谓!这玩意儿——”   脚下的盒子被用力碾碎,“我他妈不在乎!但别人?做梦!”谢启高声道:“闻绛,是你先来找我的!我才是你男朋友!你——”   “谢启。”闻绛却在这时忽然说:“我们没有交往。”   所有嘈乱的声音在一瞬间止息,一时之间好似万籁俱静,闻绛张嘴还要说些什么,又忽的停住,视线移向被摧毁的窗外。   紧握着他的那手近乎凝滞,随后,闻绛感到有风吹动了自己的发梢。   乌云压低,白光闪过,窗外又砸下一声闷雷,反常规的暴风雨降临。   与此同时,握着闻绛的那只手终于找回了些力气,却又连带着胳膊,细密轻微地发起抖来,谢启转过头,像是一个失声多年的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带,他苍白着脸看了几秒闻绛,完全没了刚才的那股气势,干涩开口:“……你要和我分手?”   “不,我不会和你分手。”他又迅速说道,谢启移开视线,自顾自地继续说:“你想都别想,我……”   “不是分手。”闻绛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不给退路地揭露对方妄图掩盖的事实:“我们根本没交往过。”   “我们——”谢启急声说,却没能接着说出任何话来,他愣愣地盯着闻绛清明的眼睛,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猎物。   “你想和我分手。”   谢启移开视线,又低头重复道,话语仿若笃定,又透露出些仓惶来:“你嫌我对你干涉太多了?我这是,草,我帽子都被人当面扣头上了,你还让我装瞎?那我——”   他卡了一下,一时没说出更为狼狈的话来,握着闻绛的力道忽然收紧,像握住了命运垂下的,已如雾气般虚幻的蛛丝,谢启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艰涩地说:“不行,只有这个不行。你别想和我分开,我和你——”   “……不对。”   闻绛能感受到对方的手如何颤抖,但他垂下视线,在对方近乎恳求的视线里轻轻摇了下头,依旧不给谢启任何自我逃避的机会:“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交往。”   “——”   谢启脸上的最后一点颜色褪去,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像被人狠狠敲了一记闷棍,敲得他眼里的世界天旋地转,所有的色彩惶惶然化作灰白。   没交往过。   没交往过?   怎么可能。   分明、分明——   他明明收到了......   窗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落。   本就摇摇欲坠的高楼,其实只需轻轻一触,就会轰然坍塌,【绝对信任】的能力在雷声中消解,揭穿一场漫长的自我麻痹,过往所有的疑虑、困惑、懊恼成为线索,连成一串再无法闭眼不看的证据。   谢启看着闻绛,感觉那个一直压在心底的,细弱的声音叹了口气,消失不见了。   然后,他开始觉得自己的指尖,皮肉,脏器,都发起冷来。   谢启终于张了张嘴说:“……你骗我吧。”   他定定看着闻绛,又重复了一次说:“你骗我吧。”   就像对林巡,对温天路,对所有的观众做的那样,你那么聪明,演得那么好,轻易就能靠一个谎言蛊惑人心,让人心甘情愿地在你的掌心里打转。   可闻绛只是看着他。   雨越下越急,形成一道雨帘,有一个小小的红点穿过雨幕,像微弱的火苗,落在谢启的后背上。   暴雨并非真正的阻碍,真正的麻烦其实是始终围绕着公馆的无形的风墙,它将谢启保护得密不透风,远程的麻醉手段难以施展。   “你收到了短信,对吗?”闻绛在雨声中开口问道。   S级的表演系能力者是如此擅长表演,他看穿人内心的渴望,让妄想化作现实降临,他擅长利用昙花一现的美梦,制造出令人晃神的空隙。   可这份能力在这个关头,反倒被尽数收拢。   【戏剧舞台】的能力被收回,闻绛于字面意义上变得普通、脆弱,毫无防备。风吹动他的衣衫,闻绛靠近谢启,视房间里那些能轻易割出伤口的风为无物。   他伸手轻轻捧住对方的脸颊,不给谢启任何的幻梦:“那是个误会,短信不是我发的,我们没有在交往。”   “别动,别回头,别反抗。”指尖的触感残忍而温柔,明明没有借助异能,让眼前的人陷入更易听话的迷醉里,闻绛却依旧笃定地,轻声命令道:“谢启,把风收回去。”   “......”谢启直愣愣盯着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喉结动了一下,张嘴道:“我......”   “砰!”   直升机上的人扣响扳机,没了风墙阻挡,下一秒,谢启的身体前倾,直直栽倒在闻绛怀里,他下意识抓了下闻绛的手臂,接着胳膊便无力地滑落下去。   闻绛接住了他,垂眸看向扎在谢启身上的,那枚小小的异能抑制针剂。   雨水通过几乎被毁完的墙洒进来,敲击出一阵密集的鼓点,又很快没了动静。它来势汹汹,散去的又干脆利落,悄无声息,像极为突兀的转场,尚未排好结局的剧目。   本就是暴动带来的错误的天气异象,等乌云散去,阳光便穿透云层铺洒开来,给公馆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辉。   人群在不知不觉间都已被疏散,周围平静到甚至有些惬意,唯有墙上胡乱划出的切痕,地上东倒西歪的物品,四处可见的砖石木屑,碎片碎渣,断壁残垣,警告着刚才是怎样的一场暴乱。   闻绛伸手,轻轻将那枚针剂拔下来。   风暴过后,他是连翅膀都没湿掉半点的蝴蝶。    第73章   风暴平息之后,谢家的人立刻带走了谢启。   战斗系S级的能力者在公馆失控引发了暴动一事,传出去怕是立刻就能上社会新闻头条,但针对相关情报的封锁工作,谢家也是做得轻车熟路,一向能够直接扼杀在苗头阶段。   何况公馆本就不是什么可以堂然皇之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接受审视的地方,大家的处境互相牵制,大多数人既不敢也不愿站出来作对。   当然,想一并瞒过秘塔就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暴动已经发生,那么剩下要做的不该是隐瞒,只能是“补救”,尽量从其它角度找补能力者的可控性,这也是闻绛一开始考虑过速战速决,拿异能硬碰硬,先强行抑制住谢启的原因。   他最后没这么做,但依旧在补救环节里发挥出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谢启的暴动排场铺得很大,不仅损毁了公馆,还引发了气象异常,但好在事态很快就得到了控制,而且没有造成任何的人员受伤——能够被直接摆平的人数忽略不计,四舍五入就是零。   明明是在人群十分密集的地方引发的暴乱,人却都好好的,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有自控力的体现。   而且谢启在最后关头还凭自己的意志主动关闭了【风暴】,才让后续的处理工作进行的如此顺利,这些点都是能拿来和秘塔周旋的谈判筹码,谢家的秘书刚赶来时面如土色,听了一下数据报告,又和闻绛聊了一会儿具体情况,人就活了不少,看向闻绛的眼神隐隐有感激之色。   情况虽然不容乐观,但也没有非常绝望,闻绛也和谢家的管家打了照面,边跟对方握手边听了对方的好多句感谢。   滞留在公馆没走的人都是处理相关问题的精英,不少人都看出来了谢启的收敛和闻绛有关,进而看到了某种“机会”。   谢家跟来的医生——闻绛怀疑就是提出来“纾解疗法”的那位,看闻绛的眼神就像看一剂灵丹妙药,但或许是因为眼下的时间地点都不合适,又或者是他猜到擅自这么做会招来少爷的怒火,他最后还是没找上闻绛,和对方商量将来能否“帮忙”。   闻绛被带着做身体检查,接受初步的问话,看着别人给昏迷的谢启又打了一针镇定针剂,然后把人送进车里,听谢家的人和秘塔的临时代表争论谢启的去向,这期间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公馆再度变得“热闹”。   闻绛看见了自己熟悉的三位牌友,温家、林家、江家甚至钱家都有相关人士到场,闻绛对另外三家的人都不熟悉,但能和钱家的人聊上两句,他们接到了钱朗的紧急命令,一看见闻绛便说了声“失礼了”,然后几个人凑上来你看看我瞧瞧,又给闻绛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作为身处风暴中心的关键人物,闻绛的身心安全备受关注,有人或许会希望他身负重伤,再不济也蒙受点看见可怕景象的精神损失,可惜闻绛始终一脸冷淡,他的镇定不是伪装,再毒辣的审视也找不出其一处细节发抖,声音发颤等微动作。   真是奇怪,他明明离风暴最近,见识到的暴虐理应最多,瞧着却仿佛只是日常下午出门散了个步。   身为习惯接受他人视线的演员,闻绛甚至没在人群中表现出任何的局促或拘谨,看到最后,处于边缘的人们只能发散性地想想他的样貌,又或猜测起他和谢启的关系来。   也有人明确希望闻绛越健康越好,谢家的医生给闻绛做完检查后率先容光焕发,钱家的人做完后也长舒一口气,打趣说这下可以和少爷交差了。   至于另外三家,搁在故事书里,此情此景或许很适合上演经典的一家有难,其他几家到此是想趁机落井下石的剧情,打出“商战”、“博弈”、“大户恩怨”、“豪门争斗”等标签,不过实际情况似乎比这单纯许多。   林巡率先拨开人群,询问闻绛怎么样了,神情和话语里流露出些凝重和紧张来,这对现场的不少人而言相当罕见,林家大少爷这般姿态简直是闻所未闻,前所未见,可以当接下来一周的聊天八卦话题,可惜最关键的另一位当事人似乎完全没在意这点。   闻绛正在手机上回着钱朗的短信,对方被吓得不轻,电话没打通后发来了好多条消息,闻绛和对方说了下谢启的状况,把管家对自己的说辞搬过来安慰对方。   闻绛:我也很好。   闻绛:小恐龙摸摸头.jpg   林巡在旁边像鸟一样叽叽喳喳,闻绛眼下无暇理会他,也没空顾及他作为林大少的面子,干脆选择了最有效率的老办法,头也不抬地说:“闭嘴。”   他说完想了下,又理所当然地补了一句:“别惹事。”   已经够乱了,不需要“豪门争斗”这种标签。   林家跟来的人眼睛都睁大了,林巡愣了愣,然后摸了摸鼻子,脸上浮现出一点不太自然的红色。   天地良心,他当然知道现在不是该脸红的时候,也没有不分场合的起什么心思,奈何这是个近期养成的本能反应,不太受他的自主意愿控制,只能说人在外面,姑且比私底下收敛。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乖乖回了句“好的”,就这样当着自家人的面闭上了嘴。   温天路凉凉地瞥他一眼,觉得这实在恶心。   “你也是。”闻绛划着手机屏幕,意有所指地平淡开口。   温家的人眼观鼻鼻观心,全当什么事也没发生,温天路顿了下,然后弯弯眼睛,露出个相当柔和的笑来,笑眯眯地说:“好呀。”   江鹤虎以“你俩可真恶心”的嫌弃眼神看过去。   江鹤虎默默等了两秒,结果闻绛的话毫无后续,他整个人先是一愣,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闻绛,然后肉眼可见生起气来。   不过他还没发作,暂时发完最后一条消息的闻绛就抬起头来转向他,江鹤虎所有未成形的话在嘴里拐了个弯,十分警觉地皱起眉头戒备道:“干嘛!”   闻绛:......   你才是在干嘛啊。闻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江鹤虎停顿一秒,又自顾自地接上话题,以无所谓的语气率先开口:“知道知道,我才没兴趣做什么呢!”   江家来的其他人哪里敢说话。   闻绛语气没什么起伏的“嗯”了声。   他其实也不指望就这样摆平一切,但反正有别人的口头保证总比没有强。   谢家的医生和秘书在后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这让人焦头烂额,压力很大的现状中,窥见了一个能让人忙里偷闲,换换脑子的轻松话题,左边的医生没忍住,推了推右边人的胳膊说:“这位就是少爷的......”   他不确定该以什么身份称呼闻绛,但秘书顺利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这位。”秘书连连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少爷带他去'生日礼物'了。”   医生露出果不其然的眼神,在秘书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对八卦的渴求。   那种有意为之的四处留情,只是碍于大众视野才有所收敛,实则把别人都当做情趣一环,一直在互相眉来眼去,时不时搞点让人眉头紧皱的小动作,和干脆利落,带有明确距离感的命令指挥,其二者间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来之前以为是出轨捉奸,事后该把闻绛和那个没什么所谓的流量明星当做一对背信弃义的奸夫淫夫,算算总账,真的了解了一下,事态好像越看越有些出人意料的干净和……乌龙。   那这位——呃,准少夫人?准少丈夫?这该怎么叫呢,总之,看来也是位气度不凡,能指望将来镇住家的人物嘛……   管家低低咳嗽了声,打断他们的眉来眼去说:“我们也该告辞了。”   他看着闻绛,眼神柔和了些,也不知道从对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背后体会到了什么感情。   或者看不出来也无所谓,无论如何,闻绛关心对方的一系列的行为是不含欺骗的。   当然,闻绛帮了很多忙,但也可以说倘若闻绛一开始不来公馆,谢启可能也就不会暴走,但这太不讲道理,像边吃鱼边看宫人跳舞,结果不慎被鱼刺卡住嗓子,进而决定斩首厨子和所有让自己吃饭分心的宫人,他们谢家向来不搞这等蛮横的土皇帝理念——起码对于有可能成为“自家人”的人不搞。   “您不用太过担心。”管家对闻绛说:“您身为少爷的好朋友,少爷一旦醒来,我们肯定会第一时间联系您。”   “朋友”,啊。   什么样的“朋友”会成为台风眼?   周围的人对此的反应各不相同,林巡神色如常,温天路也依旧在笑,江鹤虎则撇了撇嘴,没有人帮腔说话,明里暗里的视线交错着落在闻绛身上,闻绛眨了下眼睛,点了点头说:“麻烦您了。”   雨后的树叶透着新绿,出了公馆的大门,泳池同样是被狂风摧毁的乱七八糟,各种物品和不知道是什么的碎片扔在地上,闻绛被谢家的人送回家,他在走出公馆后,依旧能闻到空气中一点淡淡的潮湿的雨水味道。   他想,他应该有几天不会见到谢启了。   但总归,他们还是需要再见面的。    第74章   谢启想起了些过去的事。   他应该是在做梦,梦里的他正在不断坠落,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洞里。   周围一片漆黑,也听不见任何动静,连一丝风声都没有,谢启无事可做,只好回想往事。   梦境不讲道理,随心所欲,他刚开始回忆,周围的黑暗就配合地消散,变化成一幅幅来自过去的画面,谢启瞧着它们,像翻阅一本写有自己名字的摄影集,观看一出老旧的黑白电影。   里面大多数的内容都很无趣。   私人授课,异能检查,模拟对战,枯燥乏味的校园生活,重复的派对、聚会、赛车、极限运动。   他是唯一坐在观众席上的观众,回首自己的过去,像旁观另一个人的人生,谢启很快就再次感到无聊,他想,他应该找些更有意思的事。   于是,谢启回想起闻绛来。   闻绛其实感情很丰富。   外人认为闻绛清冷自持也好,淡然冷漠也罢,总之许多人都会下意识将他的心情起伏与他的表情百分百吻合,就像积雪终年不化,云雾缭绕下的山巅,带着无法看见全貌的神秘,始终有种游离于世人之外,从上往下俯视的冰冷感。   谢启不否认这点,但这不是闻绛的全部,闻绛其实有许多喜欢的事,喜欢的人,处在很舒适的环境里时会因为太过放松而犯困,在毫无戒备时会更为慵懒随和,他面对一些事情很好说话,对另一些事情又很执着,十分清楚自己的长处,被人夸奖就会理所当然的跟着赞同。   他习惯用逻辑来思考问题,进而推导出准确的结论,但他并不呆板,有时候,还会表现出一些很懂得规则和话术的“圆滑”。   比如娴熟地打牌出老千,故意靠演技让人倾向答应自己的要求,流畅地模板式填写各种报告里的“个人的不足与反思栏”。   闻绛其实喜欢恶作剧。   他的恶作剧不是那种将排场铺得很大的类型,既不含故意想让人出糗的目的性,也鲜少有精心准备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临时起意,其最大的特点,谢启认为是“没有前摇”。   要具体形容的话,他的恶作剧的风格就像你走夜路时意外在路边看见他,于是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俩人该干嘛该干嘛,你继续往前走,他也继续做自己的事,然后你走了几步,闻绛忽然从后面默默地跟上来,冷不丁从背后戳了你一下。   如果你被吓了一下,恶作剧成功了,他就会有点高兴,失败了也无所谓,闻绛的恶作剧很奇妙,它的成功概率其实很高,在谢启“看得出来”的范畴里可谓百发百中,无一失手,但能不能被看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有些时候,旁人成功被吓到的同时,又根本没意识到闻绛只是想吓一吓自己,反而会很正经地询问他怎么了。   遇到这种情况,闻绛就会变得比平时还有更“面瘫”一点,然后他会云淡风轻地接过话茬,当做无事发生,配合地现想出一件事来继续话题。   某种意义上,和他讲笑话的处境有相似之处,但二者不能一概而论,因为笑话的“成功概率”也是另一个话题。   谢启记得自己第一次被闻绛恶作剧,是一个普通的聚会上。   圈子里喜欢呼朋唤友的人不少,反正谁也有开派对的能力,今天这儿来一个邀请,明天那儿来一个邀请,堆在一起就变得仿佛每天都在聚会,而钱朗会选择性地带上闻绛。   谢启明白钱朗的目的,他有意将闻绛“向上拉”,又想保护对方的安全以及让闻绛不被“污染”,为了达成这颇为苛刻的要求,就要有意识地筛选结交场所和结识对象,在一开始的时候,谢启觉得钱朗操心的像个闻绛的管家。   在谢启和闻绛已经称得上熟悉,但还算不上十分要好的阶段,钱朗就是那个负责牵线搭桥,并“制造机会”的人,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钱朗去拿饮料,沙发上就只剩下了谢启和闻绛。   彼时的谢启已经消磨了不少对这位“冰山男神”,“高岭之花”的刻板印象,但当惯了大爷的他素来不会主动去炒热气氛,即使知道钱朗有意让他们进一步交好,他也没有创造话题,率先搭话的念头。   而闻绛也很少说话,他们已不陌生,故彼此间的氛围不算尴尬,真要聊天肯定是能聊的,只是没人起头,闻绛好像本来是在玩手机上的游戏,然后忽然默默思考了两秒,转而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来一袋饼干,平淡询问谢启要不要吃。   ......好没有波澜的“示好”。   被装在袋子里的饼干外观朴素,平平无奇,吃进嘴里无疑是相当廉价的味道,最迟也是昨天就烤了的,这种东西下人们都不敢摆到谢启面前,也就青池里那些不在圈子之内,不懂圈子规则的学生会考虑分享,偶尔闹点“真心最无价”的笑话。   谢启瞥了闻绛一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话,很给面子地拿了一块。   然后他就被这精心伪装的魔鬼变态辣饼干辣到呛出声来。   剧烈咳嗽时,闻绛还贴心地给他递过来了一杯水,等谢启平复下来,扭头去看闻绛,闻绛已经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默默地看手机。   “......”很难说清自己是如何感受到的那种无形的氛围暗示,总之,谢启鬼使神差地,十分配合地吐槽了一句:“你装没事人有什么用。”   然后闻绛就毫不掩饰地,很轻地笑了一声。   闻绛对辣味和苦味的承受力都很强,但他不太擅长应付很烫的东西,等谢启越来越能从闻绛不常变化的脸上看出多种感情倾向后,他便发现如果闻绛一不小心喝到了很烫的水,眼神就会变得更“木然”一点,然后再默默地等水温下降。   之前等一杯茶水变得可以入口的时候,闻绛趁这个功夫在桌边垒橘子,垒出来一个橘子塔。   很可爱吧。谢启边回忆边想,心脏不知为何泛出点疼痛来。   这样的细节还有很多,在又漫长,漫长到好像填满了自己的人生,又短暂,短暂得转瞬即逝的相处时间里,一点点地敲碎了谢启全部的固有印象,塑造出了一个全新的,很多人不了解的闻绛。   闻绛从来不怕自己。   有些时候,谢启自己都会为此感到惊讶。   这或许也是他们早期摩擦比较多的一个原因,闻绛一不怕他,二不有求于他,既不会带着目的谄媚靠近,也不会故意表现得抗拒,好显得自己清高,闻绛对他的态度十分......普通。   如果能靠道理说服闻绛,让他觉得是自己理亏,他会主动来道歉,但面对单纯的少爷脾气和耍性子,就不理会也不退让,他也不会故意跟你置气耍性子,或者记恨这件事很久,只是不会为了缓和关系卖个面子,说出违心的讨巧话来,有时候谢启在那里生闷气气了一下午,闻绛则平静地该干嘛干嘛。   谢启在磨合的过程中,被迫学会了一定程度上的“和平谈话”和“换位思考”。   谢启知道闻绛其实很信任他。   闻绛信任他的“人品”,从不觉得两人起了矛盾后,他会利用相差悬殊的家世针对自己,故而从不露怯,闻绛也信任他的安全,尽管闻绛见过【风暴】的威力有多恐怖,也从不警觉。   闻绛总体上是个乖学生,但他也会动手打架,有时候玩心也很强,并不排斥刺激比赛和极限运动。   闻绛很轻。   当然,对于战斗系的能力者来说,人类本身就很轻,谢启只是以前没有过这么具体到个人的实感。   从艺术楼三楼窗户往下跳的主意是闻绛提出来的,或许是一时兴起,想走“捷径”,谢启记得对方趴在窗户口问自己能不能接住他,语气有点懒洋洋的,像只晒饱了太阳的猫。   谢启愣了愣,然后说:“可以。”   闻绛便点点头,然后把窗户开全,右手一撑翻越过来,相当习惯高空的谢启还是被对方吓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接着气流上涌,托着闻绛稳稳地落回地面。   就像慢镜头回放一样,他看见闻绛的发梢和衣摆被吹动,就这样落向自己的怀里,但他们没有结结实实抱在一起,闻绛其实是在风的作用下轻巧地降落到了自己的旁边,如同蜻蜓点过水面。   谢启的手虚虚擦过闻绛的腰,看着对方冷淡的面庞,身上又流露出一点雀跃来,然后和自己说:“能替代威亚。”   谢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从那天起,开始觉得闻绛轻得就像翩然乘风飞舞的蝶。   谢启其实很难像分析数据报表一样,精准分析出自己的情感变化,也难以找到一个极其鲜明且绝对权威的情感拐点,标志着自己的感情正式“变质”,钱朗或许是对的,感情从起因到发酵到盖棺定论,各个环节皆不讲道理,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开始为分离感到惶然。   胸口的疼痛加剧,肺部蔓延上些许窒息感,谢启皱了下眉,没有想起疼痛从何而来,他接着往下回忆,他主动提出要帮闻绛做小组作业,里面其实包含了不少私心。   身为演员,闻绛的日常仪态一向很好,他的皮肤雪白,带着一点冷,春夏季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时,又会显出种近乎透明的温润玉白来,这在他的耳垂上尤其明显。   那天他站在树下,光穿过层叠枝杈投下,照得耳垂透白,婆娑的树影打在他挺拔的背上,如一尾尾游鱼游过银滩,谢启看见些许蓝色的光芒,凝聚在闻绛的指尖上。   据说,那是在模拟存在于书本中的异能【因果蝴蝶】,闻绛的异能占主体部分,最理想的情况下,异能的开启、观测,和回收都由他来负责,林雯之则提供必要的辅助和矫正,加入一些调整异能的“要素”。   作业对实验对象没有门槛,要求也是让人什么都不用做,甚至可以完全把这事给忘了,谢启看着闻绛将那些光芒聚拢成一个蓝色的椭圆状的小球,然后轻轻一推,它便没入了自己的身体,消失不见。   这本该成为谢启进入秘塔的凭依。   就像离别之前,人们会想得到一件支撑自己的信物,只要异能的痕迹还在,谢启自信自己可以在秘塔长久地生活下去。   但计划出现了重大的变数,谢启自己收到了“闻绛”的表白。   短信上还说,“不要离开我”。   一想到这儿,谢启于浑浑噩噩的回忆之中骤然清醒过来,疼痛跑出脏腑,钻出骨缝,心脏明明在鲜活地跳动,却像被百吨重的锤子砸下,又像在心尖上挂了个千斤重的坠子,谢启疼得快要呕出血来,但紧接着,他感到种更深的惶恐和寒冷。   他骤然下坠,在不得不承认都发生了什么之后,只是在想,完了。   和闻绛的恋爱完全不顺利,也有很多地方不像自己以为的闻绛,给出的“暗示”其实不胜枚举,谢启视而不见,告诉自己并不在乎。   他已经做过一次“体贴他人”的选择,唯一的一次选择耗光了他所有的忍耐,所有的克制,收到短信的那天晚上,握住蛛丝的那个晚上,谢启就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放手,他绝无可能像钱朗那样,在得到之后再次选择放弃,忍受闻绛前往一个没有自己的未来。   欲望已然生长,它像浮于海面上的冰山,在破土之后,谢启才发觉它竟如此庞大。   冷淡无所谓,回避无所谓,甚至出轨也无所谓,分明他也考虑过放弃,分明是闻绛先来找他的!就算对方不爱他,也休想甩掉他,无论如何,自己绝对——   “不对。”闻绛摇了摇头,瞳孔里倒映出自己苍白乞求的面庞,他的眼里其实并无嫌恶,平静的湖面之下,甚至流露出一点对自己的悲伤,但他还是毫无犹豫地说:“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交往。”   美梦噼里啪啦的碎掉,谢启凝视着黑暗,在黑暗里下坠。   他在引发暴动前,也不是什么都没想。   而他看着自己自以为能做到的事后保护,变成了本没必要出现的强加给闻绛的麻烦,他看着自己过去的那些所有的抱怨,所有的愤怒,所有理直气壮,怀着委屈大声争执的“合理诉求”,在转瞬之间,变成了他对闻绛单方面的无理骚扰,胡搅蛮缠。   完了。   他坠往闻绛的掌心,只在想,   完了。    第75章   闻绛本回的实践作业成绩拿了优秀。   闻绛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从根本目的上来说,布置实践作业,是为了让闻绛更好的在现实生活中发挥自己的异能,其可以涵盖扮演、潜伏、测谎、侦查多个方面,多种多样的任务,也利于找出闻绛感兴趣的就业方向。   故完成某个人的任务需求,本质只是一种锻炼形式,而“帮忙处理另一个S级能力者的暴走”,这件事背后的现实意义,可比替人参加一场宴会要重大,也更能体现闻绛的潜力。   从任务本身上来说,闻绛在出事前也已经扮演了半天的“林巡”,老师手头有大量能用于评估他本次的发挥情况的素材,不至于无法判分,且后续事出紧急,闻绛在当时已经做出了最好的行动,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该讲些情理。   从场外要素来说......闻绛知道谢启不会冲动破坏他的作业。   柳年最后肯定看出来了自己不是“林巡”,为了防止对方一时不慎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那些气流还扼住了柳年的咽喉。   所以林朝鹤把闻绛叫到办公室,告诉他成绩时,闻绛没有惊讶,只是垂下眼眸沉默地接过了自己的作业报告,脸上未曾起任何波澜。   平常他看到自己的好成绩,其实会更开心一点。   以林朝鹤的异能,【感知眼】来看的话,就是其背后会飘起几朵粉红色的小花,现在则什么都没有,林朝鹤边在心里叹气边摘下眼镜,捏了捏他自己的鼻梁。   自己这届收下的唯一一个学生,闻绛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都很优秀,在青池,那些靠成绩考进来的学生总要学会如何和圈子里的规则相处,而闻绛拥有会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圈内人注目的才能。   刚开学时,林朝鹤担心过这位学生反而因此“夭折”,会呵斥部分人言语间不尊重闻绛的行为。   林朝鹤出身林家旁支,教学严厉,嘴巴刻薄毒舌,青池论坛里也有几则相关的趣闻,在青池的学生尚未看过闻绛的表演,对【戏剧舞台】的了解仍停留在单纯的“演得更好”,“戏路更广”的范畴时,也曾有人故意调侃既然闻绛什么都能演,那干脆别走靠脸吃饭的“标准流派”,去演个吃瘪出糗的龙套,又或在三流影片里找个角色,肯定也能演得出彩,演得“香艳”,不然哪里对得起S级的评级。   结果被林朝鹤抓了现行,当着旁人的面好一顿数落,句句分析这种话背后反映出来的狂妄自大,爱慕虚荣,鼠目寸光,缺乏远见,没斤没两,不过是想靠贬低他人显得自己与众不同且受到追捧,遇事不懂装懂还爱指手画脚。   最后连对方过去异能课上的几次失误和考核低分一并扒拉出来,又冷嘲地问,既然你的异能也只和听力有关,怎么不干脆挖了你的眼睛,光留下你的耳朵听声辨位,肯定也不影响你照常生活,不然哪里对得起你的评级,把人训斥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到了现在,林朝鹤自觉情况倒有些反了过来,先是本家朝自己施压,让林巡以外校生的身份拿了闻绛实践作业的名额,又有谢家的少爷把公馆搅了个天翻地覆,而两次帮忙收拾局面的都是闻绛。   ......但这也是自己学生能力强的体现,要问感叹之余有没有欣慰,那也是有的。   对方一向很机灵,纵然接受了结果,大概心里面仍多少觉得,自己这回拿到的成绩不是很“真实”吧。林朝鹤重新把眼镜戴上,十指交叉搁在桌上,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地说:“会给你这个分数,主要有几个理由。”   闻绛眨了下眼睛,头又抬起来。   林朝鹤调出资料,开始给闻绛系统性讲解自己的给分思路和给分要点,虽不否认此次有“酌情考虑”的成分在,但轻人情,重成果,从闻绛进门下车开始分析,多角度、多层次梳理情况,指出不足之处,表扬演出亮点,最后回归实践作业的本质,提出针对S级暴动的临场反应和抑制成果的额外加分的合理性,方方面面,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这是多么真实可信,全凭自身实力获得的成绩啊。   半小时后,面无表情的闻绛打开房门,在林朝鹤眼里顶着几朵小花礼貌地告辞离开了。   闻绛把成绩在三人群里分享了一下,收获了钱朗的一连串赞美的大拇指。   谢启被带走后,谢家的管家暂时还没有给自己消息,闻绛的生活回归到了一种颇久之前的状态,不再总和别人一起吃饭,一起回家,在戏剧社进行社团活动时也没有了等候的“陪同人士”,钱朗和谢启都不在后,他的周围无可避免地变得比过去安静了不少。   不过闻绛的生活依旧很充实,他按部就班地完成每天的课业任务和社团排练,闲暇之余还在校外烹饪课上学习做了新类型的面包,给邻居家的孩子辅导了一次作业,在公园散步时偶遇大爷们下棋,默默试图加入其中,三天后荣获大爷们授予的象棋高手称号。   他还跟林雯之一同去隔壁的文学社和漫研社转了一圈,旁观了一下他们的茶话会和主题讨论会。   本周讨论的主题是恋爱小说和少女漫画。   似乎是担心他一个人寂寞,最近林雯之和闻绛聊天的次数明显较往日多了不少,戏剧社的社长时不时地会给闻绛几颗糖吃,钱朗最近找他的频率更是直线升高。   除了普通的唠家常,他们也会聊到谢启的话题,那反正木已成舟,谢启也算是变相朝闻绛告白了,这事儿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也没办法还装不知道呀,钱朗深思熟虑,自己也实在好奇,最后还是开口问了闻绛怎么想。   闻绛怎么想?比起恋爱里最纯粹的“喜不喜欢”,现在的局面其实还有很多旁的影响因素。   收到告白嘛,最终结果无外乎要么答应,要么拒绝,和谢启交往,或者降低要求,总之别和对方就此掰了,起码继续当朋友的客观理由当然是有的。   比方说搬出感情牌和道德牌,眼下这个情况,秘塔对谢启的关注度肯定会大幅度提高,一不小心估计人就要进秘塔,谢启十分需要一个“稳定源”。   大家又不是那种“你进秘塔我拍手称快”的关系,先前为了改善谢启的异能紊乱,闻绛也自愿帮了很多,就算不能走那种“看在过去情谊的份上,您就从了少爷吧!”的经典剧情,那至少也别断了关系避而不见,如果闻绛在这个节骨眼上狠狠拒绝谢启,很难说对方会是个怎样的精神状态。   退一步来说,即使只是维持住他们“互帮互助”的行为,哪怕是完全公事公办的聘用,作为让闻绛帮忙的交换,给钱给房,给好处给承诺,谢家也是愿意的,甚至已经起了类似的心思,现在估计是拿不准谢启的意思,也不好自作主张过来商量。   基于二者之间的背景差距,还有最不讲情面,最冷酷过分的一种假设,谢家强逼闻绛去顺从自家少爷。   当然闻绛也可以宁死不从......钱朗尽量以比较诙谐的说法和闻绛客观分析其中利弊,闻绛听完后平静地嗯了一声,显然也有意识到这些地方。   钱朗便挠了挠头,沉默了会儿说:“那看来,他还是有戏的嘛。”   闻绛又坦然地嗯了一声。   很简单的道理,虽然给出的一大堆理由都跟闻绛的恋爱情感无关,但如果真的非常反感,或者没有任何一丁点的感觉的话,闻绛思考的方向只会是以怎样的方式来拒绝,以怎样的话来拒绝,其实根本就不会把这些场外因素,也列为对最终结果的影响因素了。   要说这么搞了一出后,闻绛突然惊觉原来自己对谢启也早已情根深种,非其不可,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要说他摊上这事儿很不情愿,每每想起对方过去抱着什么心思和自己说话就一阵恶寒,恨不得退避三舍,那更不至于。   很多时候,一个人对某个人又或某样东西的感情,并非很喜欢和很讨厌的二选一,反而是“可以有也可以没有”,“有了会高兴,没有也不在乎”,“比较有好感,但真要选我得犹豫犹豫”,“不是很喜欢,可将就将就吧其实也行”等等状态,可闻绛总要给出一个“交往或不交往”的极限二选一的答复。   其实干脆就当工作一样“公事公办”,或者先给个好脸,拖着对方不回应不拒绝,等谢启稳定些了再做打算,都算是种“折中”吧,钱朗这么想着,又转而想,但闻绛不会这么对谢启。   钱朗心思转来转去,其实有几次是想怂恿对方要不和谢启试试的,想法在心里交锋了半天,最后却只是说:“你如果不愿意的话,就拒绝他吧。”   “要是有人因此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靠可怜绑架来的关系又有什么用呢,何况情感的事强求不来,这都什么年代了,被迫跟不喜欢的人绑定一生,说可怜谁不可怜,闻绛打小接受的又不是那套联姻教育。   “当然啦,你要是想答应他,我肯定也支持。”钱朗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你顺从本心就好,不用想那么多别的,这事儿我站在你这边。”   闻绛趴在桌子上眨了眨眼睛,再次嗯了一声。   他这回嗯完,就像卸掉了那个保持严肃的阀门,钱朗一下子明目张胆地长吁短叹起来,没忍住苦着张脸坦诚相告:“其实我也不是很坚定。”   闻绛轻轻笑起来。   “愁死我了。欸我之前想了个可完美的计划来着,结果刚好撞上公馆那天。”钱朗有气无力地抱怨道,又有点发愁地说:“要不你再多问问别人?集思广益,再不济,干脆看点情感杂志啥的找找启发。”   他本来是在随口乱出主意,闻绛听完后反而接话道:“可以。”   钱朗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听闻绛继续实话实说道:“我之前也有看一点。”   他在漫研社看了好几本时下流行的少女漫画来着。 第76章   林雯之给出的意见是:“你测评一下他吧。”   本着集思广益,博采众长之心,放学之后,闻绛合上自己研读的恋爱小说,对同桌林雯之平淡开口:“我有一个朋友,最近遇到了一件事。”   “......啊?”已经站起来正要走的林雯之停下,刚想问“你哪个朋友”,忽然转过弯儿来,了然地重新坐下,开门见山地说:“说吧,你遇到什么事了。”   ......明明被人看出来了是在用经典的朋友梗,怎么却这么没有成就感呢,闻绛沉默深思一瞬。   隐去所有可能指向谢启的条件,闻绛简单跟林雯之描述了下自己的情况,刚说出第一句“表白”,林雯之就伸手打断了他,说自己要消化一下。   闻绛默默等对方消化了一会儿,等林雯之比出ok手势后继续开口,刚说出第二句“交往”,林雯之又张嘴“你等一下”打断了他,说要再捋一下。   闻绛便又等了会儿林雯之,二人磕磕绊绊花了半天功夫,林雯之总算彻底接受了现实,问出口的第一个问题是:“对了,他能打吗?”   “......?”这问题好危险啊,感觉就要把谢启抖出来了,闻绛隐晦地说:“还行。”   那就当他很能打吧......看样子是本校生?什么本校生敢跟闻绛表白?这不是青池十大禁止事项第一名吗?有胆量这么做的好像也就......哦哟,林雯之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她强行切断自己的思路,就当对方是个神秘的符号,果断提议:“那你测评一下他吧。”   闻绛看着她,像一个认真听课的好学生等待老师传道解惑,林雯之便反应过来,接话说:“你是觉得这么做不太尊重人?害,你别想成那种没事找事,故意给人下套的试炼嘛。”   她余光瞥见闻绛借阅的恋爱小说,顿时回忆起里面有类似的情节,梗了一下说:“不是这本里的那种,可别学这个啊。”   “嗯。”   手头的小说强行设置了一个亲人和爱人即将落水而主角只能救一个的真心试炼关,闻绛也觉得没什么意义,又平静开口:“我会游泳。”   “你会游就行。”林雯之没什么所谓地点了点头,闻绛默默移开视线,虽然他的确会游,但刚才那句其实本意是想说一个笑话来着。   “总之,你看像夫妻结婚前,不都要交代交代家底,做做体检,问问有没有过往病史什么的嘛。相亲肯定也要问家里几口人啊,工作怎么样啊,薪水有多少啊。”林雯之回归正题,摊开手说:“跟别人交往,自己也是要花时间精力的啊,一上来就谈真爱无价,提别的就是伤感情,那才叫耍流氓呢。”   “你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干脆再见见他呗,近距离评测下他的表现合不合你的心意,看看要不要给个机会,我觉得挺正常。观察个一年半载的,才叫故意钓着人,试一下就受不了了,觉得自己真心错付受委屈的,那我看本来也不适合在一起,以后指不定多矫情。”   林雯之一口气潇洒说完,又想,还好没问对方具体是谁,不然可能就不敢说了。   她见闻绛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没忍住还是补了一句:“可别被欺负了呀。”   大家担忧的地方真统一啊。连续两次被人担心受欺负,闻绛干脆很给面子的真就认真思考了会儿,然后摇摇头笃定道:“不会。”   ***   这哪敢啊,谢家的医生想。   谢启的异能出现了起码十年都没有过的暴动,半只脚踏进了秘塔大门,一时间谢家上下忙得脚不沾地,花了两天总算是把人从观察室里捞了出来,接着又要做一系列的身体检查和异能测试,把人接回家后还有观察冷静期,现在终于是解除了禁令,让少爷重新获得了理论上的人身自由和隐私空间。   但和秘塔的拉锯战还远没结束,即便监察员都走了,也要佩戴手环,实时监测每天的能力波动,若能力值出现连续的偏高,秘塔将迅速获得主导权,若能力值能稳定在阈值以下,那谢启最后的活动范围限制就也能解除,他就能重返学校。   而测试的结果一直在“擦边”,每回看结果前都恨不得烧香拜佛,管家如临大敌,每天都要或明或暗的提醒几句:“少爷,您有要求就提,我们尽力去办,可别擅自出去。万一出了意外得不偿失啊。”   医生觉得对方是害怕少爷偷偷“翻墙”出去找闻绛。   谢启对此没什么反应,他醒过来之后就总是在沉默和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就像一缸沉寂了十年的死水,听见这种话,偶尔会回一句:“我又不蠢。”   他确实没有变笨,故而还会提醒:“我看的出来,别打歪主意。”   强行把闻绛绑过来见少爷或者许人家点好处提前沟通沟通的计划就这样子泡汤了。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又是一天的测验结果出来,管家终于是长叹一声,下定决心开口:“我们把人请过来吧。”   医生自觉自己的命运和谢启的结果同生共死,颇为犹豫地说:“人来了,不一定就是好事。”   少爷肯定是想要见闻绛的,他现在瞧着就像回到了进入青池以前,其实对进不进秘塔全无所谓的状态,但又吊着那么一口气在,见不到人不甘心直接被带走,医生一直没想好,也是有些怕谢启见了闻绛后没能好起来,反而最后的执念也没了,转头又和秘塔“双向奔赴”了。   如果他能稳定通过检测,估计立刻就去找闻绛了吧,可惜这种测试不是凭借毅力努努力就能达标的事,这个就像武侠小说里描述一个人身中数刀,依旧强撑着一口气回到了宗门,那是意志力强的体现,现在变成一个人专门在那里测流血量,失血200毫升硬性规定不准动,这还能怎么办。   “夫人和先生的意思都是看少爷自己的想法。”管家说:“反正迟早也要见,我们不逼人过来,只是邀请。”   对方要是答应,之后结果如何,也不是他们能左右的,对方要是不愿意,那......那八成是没戏,到时候再另想办法,但好歹也有了方向,总比无头苍蝇一样瞎打转强。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起来,另一边,闻绛回家后,从背包里拿出戏剧社发的海心石挂坠来。   海心石是在延海艺术节的比赛结束后,道具组的前辈们给的礼物,他们逛艺术节展会时采购了整整一箱,给社团里的每个人都发了一个,上面附着了异能工艺,说是可以展示出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形象。   至于具体怎么用,据说既可以放在那里不管,就让他吸收周围的“天地精华”,就跟开盲盒一样得到几个虚拟小人投影,也可以指定让某个人用自己的异能包覆海心石,就能投射出对方心里的自己,等海心石变了色,形象就算“填满”了。   前辈们想统计一下大家用海心石得到的结果,闻绛被分到了“半随机半指定”组,他放学后让车里的谢启试了一下,【风暴】刚一启动石头立刻变色大半。   为了保证还有随机的空间,闻绛也没再指定第二个人,改把石头在学校课桌里放了一段时间,之后闻绛暂时忙于实践作业,林雯之她们倒是已经开了“盲盒”,闻绛今天好奇问了对方结果,林雯之神色复杂,纠结了一会儿后说:“指定的还行,随机的基本没用,大家随机开出来的都差不多,刻板印象很重。”   听着还挺让人好奇。   闻绛把已经完全变成透粉色的海心石拿起来,在桌面上像玩玻璃球一样让石头来回滚了两次——无实际意义,只是想这么做,然后往里注入自己的异能。   已经“饱满”的海心石再次受到能力刺激,发出淡淡的光芒,接着在桌子上投射出四个虚幻的身影来。   .......原来“刻板印象”是这个意思。   闻绛面瘫着脸看向最左边的小人,纵然其身高不足十厘米,但已然能看出其气场十足,不怒自威,相貌堂堂,走起路来必然虎虎生风,震慑旁人。   闻绛决定称呼其为“肌肉猛男”型闻绛。   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没忍住拿出直尺,先竖着量了一下小人的身高,又横着量了一下人家的肩宽,再代入自己的实际身高换算一下比例,那么对应过来的现实体型就应该是......   ......不似人间俗物啊。   这应该就是林雯之说的“伪随机”了,以不同的标准看,有的人会觉得闻绛很强,可以是异能强,演技强,学习能力强,也有人会觉得【戏剧舞台】终究是生活系异能,闻绛这方面还是“弱”的,把这种强弱观念以固定的夸张的形象表现出来,你不能说它错,但是也很“作弊”,毕竟世上任何一个人都逃不开这种二象性,大家的印象自然就会合理同质化。   闻绛又看向弱化版形象,“弱柳扶风”型闻绛。   上一个小人比闻绛本人壮三圈,这一个又比闻绛瘦两圈,对方身形单薄,艳如桃李,腰若细柳,怯懦地看着四周,分明没有遭受任何刺激,忽然就毫无预兆的扁嘴哭起来,看得闻绛本人都愣了愣。   对方的泪珠一颗颗划过脸庞,特别有质感的掉到桌面上后会咕噜噜地滚远再消失不见,闻绛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对方的眼泪其实是珍珠。   闻绛决定改称呼其为“躺着赚钱”型闻绛。   第三个闻绛应该是真随机,比较符合闻绛本人的预期,对方的身形样貌都和现实情况比较接近,就是穿着一直在变来变去,性格也跟着变来变去,一会儿穿上燕尾服戴着高礼帽俏皮眨眼,一会儿穿着矜贵的白礼服优雅弯腰,一会儿裹着一身黑袍神情冰冷,是“百变亮闪闪”型闻绛。   闻绛一一辨认,这个是《塞里的金色湖畔》里的尤瑟,那个是《凛冬将至》里的怀德,再下一个是《飘渺》里的隐者......身为演员,看见自己扮演的角色能深入人心,形象分明,还挺让人高兴的。   他看了一会儿,等对方的“衣柜”开始重复了,去看最后一个安安静静的小人。   小人眨了眨眼睛,默默地抬头看他。   这个小人就像对着闻绛本人复刻出来的微型模型,第一眼看到时,给了闻绛一种在照小镜子的错觉。   他俩以一模一样的冷淡表情对视,谁也不说话,也没什么进一步的动作,闻绛看了会儿觉得,如果是自己,现在大概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了。   小人移开视线,左右瞧瞧,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截绳子,开始用手翻花绳,翻的是闻绛本人最擅长的“七层梯子”。   闻绛想,这是谢启眼里的“闻绛”。   手机嗡嗡响了一声,闻绛看了眼短信,是谢家的管家发来的邀请,邀请他去见一见尚在被禁足的谢启。   闻绛回复了短信,他趴在书桌上,看着那个和自己完全一模一样的小人,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对方的头发。   谢启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其实已经学会翻“八层梯子”了。 第77章   周六,闻绛坐上了谢家的车,直达谢启的“生日礼物”。   据说这是依照精神测试结果,选择了目前能让谢启精神状态最稳定的住所做了禁足地,闻绛一下车,就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舞台剧主演终于登场的氛围,他站在门口往回看,所有人都在正儿八经忙自己的事,身旁为他打开屋门的管家原礼貌地朝他微微欠身,意思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显然,没有一个人打算跟闻绛一起进去。   ......这“二人空间”给的范围好大啊。   见过电视剧里将人一路领到卧室门口让两人讲悄悄话的,头一次见止步大门口的,闻绛看向屋里,视线范围内的所有窗户都拉着厚厚的窗帘,客厅显得昏暗又安静,他走进室内,门在身后无声关上,就像关上了身后唯一的光源,把阳光和温暖一并隔绝在了屋子之外。   屋子里顿时更暗了些,但还不至于到影响行动的程度,客厅的布局依旧和自己印象里一样,干净整洁,没有异味,只是总让人觉得死气沉沉的。   闻绛环视了一圈,没有立刻开灯,也没有成功玩上“阴暗别墅大探险之找找谢启在哪里”的小游戏,他刚走到沙发旁边,就看见了躺在上面的谢启。   谢启应该能感受到有人靠近,他的一只手搭在腹部,用另一只胳膊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一条腿屈起,把沙发占了个满满当当,人没有在睡觉,就只是躺在那里不肯动弹。   ......好差的精神状态。   严格算算,他们分开的时间并不长,闻绛把手臂搁在沙发上托腮看他,感觉谢启也没有哪里瞧着消瘦或者虚弱,S级战斗系的体质摆在那里,只要对方想,让他现在绕着宅子跑个三十圈再做一百个单臂俯卧撑应该也是不在话下。   只要对方想。   以前快要“碎掉”的时候,谢启的样子可明显了,现在更像摔碎后又姑且把外形给自行拼好,实则稍微戳一下就又要噼里啪啦碎掉。闻绛掌握着能够瞬间将其修补完美的咒语,却不会轻易的把它念出来。   闻绛眨了眨眼睛,叫了对方一声:“谢启。”   一秒,两秒,像潭死水的谢启在第三秒的时候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他看着仍有些发蒙,茫然转头,正正好和闻绛对上视线。   一时间,空气好像跟着凝滞了片刻,谢启直勾勾盯着闻绛,好一会儿后动了动嘴唇,他似乎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过话,开口时嗓音听着有些沙哑,第一句问:“......他们逼你来的?”   闻绛为谢家众人的身家性命做担保:“我自愿来的。”   谢启依旧看着闻绛,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这话,闻绛的神情从容,任他随便观察,所见之处无任何细小的伤口,显然每天都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于是谢启空荡荡的胸口里,一堆死灰里又燃烧起一簇火苗来,火苗摇摇曳曳,他忽然像被烫到一样倏地移开视线,第二句问:“你吃点什么吗?”   闻绛便说:“我们吃苹果吧。”   “行。”谢启即刻应道,边说边站起来:”坐会儿吧。”   谢启自觉地去厨房洗水果,他路过时按了开关,客厅里的灯就也跟着亮了,屋子里重新变得亮堂,好像一并驱散了某种隐形的旧灰尘。   只需一点光亮,两句交谈,一些普通的走路,拿东西,开水龙头的响声,原本阴森冷寂的宅邸,就又变成了活人住的地方。   人们在谈话前总爱摆点水果茶点,闻绛也很自觉地当了客人,他把旁边沙发的抱枕拿过来抱怀里,等着谢启把水果盘端出来,谢启把苹果切成了小份,将果盘放到茶几上后坐到闻绛旁边。   短暂的忙碌和独处帮谢启理清了部分乱糟糟的头绪,突然到来的会面阻碍了他打磨出一些正式的“漂亮话”,他和闻绛又彼此沉默了一小会儿,谢启看着闻绛拿走一块苹果,忽然轻声开口:“对不起。”   苹果咬一口脆生生的,溢出来的汁水甘冽清甜,闻绛眨了下眼睛,把果块咽下肚后实话实说道:“用不着道歉,我又没有困扰。”   他又补充说:“真觉得困扰,我当下就拒绝你了。”   不然他们先前哪会就“牵手”啊,“帮忙”啊之类的问题产生摩擦,谢启跟着回忆起那些现在想来全是阴差阳错的旧事,他很轻的笑了一声,似乎觉得眼睛有点痒,边用手揉了下边问:“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这是在说公馆那天。   谢启在俩人刚开始相处时会一视同仁的跟闻绛暴露自己的少爷脾气,后来就越来越收敛,大吵大闹,踹翻东西之类的行为基本绝迹,结果那天一朝回到解放前,更别提当时的理直气壮,皆成了一场荒唐,谢启自知为时已晚,现在问了也白问,又没办法不去想,只能反复揉了两下发涩的眼睛。   闻绛倒是对此有截然不同的看法,谢启和他对视,只从闻绛眼里看到一种理所当然:“没有。”   怎么会被吓到呢,根本没有半缕风是冲着自己来的,一场暴动下来,连头发估计都没掉一根,他过去没怕过谢启,现在也没理由怕。   闻绛说的坦荡,谢启又被对方烫了一下,他移开视线,再度沉默了会儿,揉得眼角越来越红,又一次说:“对不起。”   “我凶你了,对不起啊。”   这么说了后,他就感觉那股压在身上的重负,好像骤然卸去了大半,谢启这才慢半拍的醒悟过来,原来他一定要再见一次闻绛,最想问最想说的,也就是这个了。   只是现在真说出口了,谢启刚感到些轻松,又开始觉得胸口被堵住,他揉了半天眼睛,发现只会把手指肚给揉湿,差点被自己气笑,忍不住想,这是在做什么。   从醒来到现在,他就像一口枯死的井,再挤不出任何水分,现在见到了闻绛,那水流就好像又自发的从地表深处,身体内里涌了出来,它漫过胸腔,让那里又涩又涨,又在闻绛的注视里继续向上,将谢启的躯壳填满,最终因为不知道该奔往何处,只好尝试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谢启干脆用双手揉了把脸,在喜欢的人面前这样,总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和丢人,闻绛瞧着谢启有些苦恼的将拇指抵在眉心,其它手指抹过眼角,一并遮住自己的大半视线,过了会儿忽然喊他:“谢启。”   闻绛表情冷淡,平静开口:“我也会哭。”   谢启愣了愣,下意识扭头去看,闻绛的食指在半空中轻轻点了点他自己,随着他眼睛一眨,一滴晶莹的泪珠就从他的右眼里滑落出来。   可他的表情依旧和平时毫无变化,没有半点与之相配的心碎或愁苦,他的眼睛依旧浓的像墨不起涟漪,那泪就像墨砚台沁出了一颗朝露,让人不知道是该夸他这说哭就哭的水平不愧为表演类的S级,还是该吐槽他怎么没有半点配套的表情管理。   他应该也是没打算好好演的,于是那颗泪,就从能令人为舞台上的角色牵肠挂肚的绝佳点缀,变成了纯粹的美,它濡湿了对方纤长浓密的睫毛,似清晨的雾气濡湿鸦羽,滑过闻绛的脸颊恰如一颗圆润饱满的露水滑过质地细腻的白瓷,几乎留不下任何痕迹。   闻绛垂下眼睫,用指腹接住了那滴眼泪,接着随手一捻,他于两次眨眼之间完全变回常态,对谢启说:“你看。”   此乃反向以毫无演技为表演手段的特殊表演法。   谢启红着眼眶,也没空丢不丢面了,直愣愣地看他。   对方的眼泪倒是没了,但显然也没有被自己的反差式演出逗乐,闻绛默默移开视线,自觉自己好像又讲了一个失败的安慰人的笑话,忽然听见谢启开口道:“别哭了。”   闻绛听出谢启语气里的些许无措,随即意识到对方正在因为这明显至极的假哭生出难受和紧张来,他偏过头去,谢启的手离他仅有一两厘米。   那只手停在那里,因为他们之间那本就没有的关系消散,而一时不知该不该落下来,闻绛眨了下眼,没有动弹,那只手便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小心而轻柔的触碰了他的脸颊。   谢启的拇指指腹轻轻擦过那点未干的濡湿,如同擦拭一件易碎而无双的珍品,轻声说:“别哭了。”   “……”   闻绛的眼睛眨呀眨呀,最后,他没有一如既往的试图顺势蒙混过去,少见的直言道:“我是想开个玩笑。”   “我知道。”谢启毫不犹豫地说,又说:“其实挺有效的。”   这可太有效了。因为闻绛来了就莫名其妙开始流出的水,一见闻绛掉了眼泪,一下子就全止住了,谢启把最后一点湿润抹掉,给闻绛出主意道:“我就是……不太能见这个,你换个笑话就好了。”   他似乎担心没有事做,闻绛就很快要走了,但一时也想不出能怎么把人留下来,只能补充说:“或者随便做点什么,聊天也行,都行。”   ......他是不是比过去坦诚了好多啊?   但凡谢启有现在一半的坦诚,可能误会早结束了,又或许谢启心里也隐隐知道这点,故而才没办法更坦率,他见闻绛没有回话,手僵了一下放下来:“……讨厌吗?”   闻绛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闻绛错开视线,想了几秒后又移回来说:“我会翻‘八层梯子’。”   谢启愣了下,还真反应过来这没头没尾的梯子指的是什么,下意识和每一次“层数增加”时一样回他:“那你进步了啊。”   之前记得只会翻到第七层来着。   闻绛认同表示:“我也觉得。”   他们顺势打开了点闲谈的口子,谢启回忆了一番,一开始脑袋里一片空白,看见闻绛在,又憋出点内容来。   他自觉自己这些天过的了无意趣,每天就是不变的听人跟自己讲话,做理疗,做检查,听报告,发呆,自由活动时间也没干过什么,想要把它说出花来实在困难,最后只能和医学生上课一样给闻绛说点自己怎么做的检查,用的什么设备,给闻绛去看自己手腕上带的临时检测器。   他的抑制手环被他自己毁了,以后出去应该还要重新定做一个,闻绛见他的伤口已经完全痊愈,而腕上的数值也很稳定,比较放心的把视线收回来。   谢启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倒是有点惊讶,这么些天来,他还是头一次见这数值能这么低。   而闻绛能说的闲杂琐事就多了很多,除了“八层梯子”,还有自己的作业拿了高分,和公园大爷们下了象棋,邻居家的孩子辅导时很听话,去文学社和漫研社进行了交流学习,看了一堆恋爱小说和恋爱漫画。   “……所以,”闻绛就这样自然而然的,把话题给转了回来,看着谢启说:“我过来做一次'测评',我有问题想问你。”   他的视线平缓,不含强硬,又让人感到……无法拒绝,谢启的心下意识提起,又很快落下,这回没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摔碎,反而落在了让人踏实的,有些柔软的泥土里。   他总是这样,一旦发现了两人间的误会,就一定会当下点出来,之前不给人虚无缥缈的幻梦,现在也不会就这样让事情暧昧的拖延下去,想到最后,谢启心里竟生出股“果然是你啊”的畅意来。   谢启说:“你问吧。”    第78章   闻绛给出的问题很经典。   虽说是“测评”,但闻绛一不可能真就高高在上的给人家设置一个“考核期”,视察人家懂不懂伺候自己,二也不可能打着给机会的名号故意刁难人,或者制造出某种绝境逼迫人家自证真心,再者,其实从收获了林雯之的建议后直到现在,何尝不都是一个供人考量的过程呢,故而作为“落幕”,闻绛只打算问一个问题。   询问什么个人爱好啊,作息习惯啊,家世背景啊之类的问题没有必要,而诸如“我和你父母掉河里你救谁”的问题更是毫无意义,根据闻绛这些天来阅读恋爱小说和恋爱漫画的经验,这种关键性的节点,一般要么是问真心,要么是求承诺。   闻绛不需要谢启朝自己保证“永远只爱你一个人”,“将来许你荣华富贵”,“将来助你平步青云”,“朕将为你遣散后宫独宠你一人”,“答应我,命都给你”——他真的看了很多不同题材的——之类的东西,而问求真心,许多恋爱作品也很少直白的问“你爱不爱我”,而是会把这种审问融入剧情里。   比如主角要面临分别,就要问“如果.......到时候,你会和我一起走吗?”,主角立场对立,就要问:“如果......到时候,你会杀了我吗?”,主角曾两小无猜私定终身后多年不见,就要问:“还记得当年你送我的那枚簪子吗?”,诸如此类。   嗯,没一个派得上用场。   但是话又说回来,那种什么时候都可以插入的问题当然也是有的,比如“你最喜欢我哪里啊”,“你为什么喜欢我啊”,“如果我们分手了你会怎么做”,“你会为了我放弃XXXX吗”,“和刚在一起时比,你现在对我的喜欢有没有变化”,“你手机里有没有我不能看的东西”之类的——来自于闻绛参阅的《警惕!恋爱里的那些陷阱问题!》一书。   于是最后,闻绛从里面选了一个自己相对更好奇的问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跌宕起伏的冒险故事里要推进两个人的感情,往往有比较明确的事件作为催化,可能是一方受难时另一方如神兵天降般出面解围,也可能是二人一同遇险不得已同吃同住互相扶持,总之,会让读者领悟到“就是在这里爱上Ta了”。   但现实生活往往更为平淡,不一定有惊心动魄的,只要一提彼此便心领神会的事件来考验和升华感情,但感情还是会自然而然的诞生、发酵,甚至就这样在一成不变的琐碎日常里,出现至死不渝的真爱来,有时候想想,也是奇妙。   所以即便这么问了,谢启回答说“我也不知道”,闻绛也觉得很正常。   谢启看上去也的确不知道。   他听完问题后看着天花板,沉默了会儿没有说话,期间闻绛平静地吃了两小块苹果,谢启偏头去看,闻绛干脆给他递了一块,瞧着既不觉失望,也不觉疑惑。   谢启便意识到,闻绛并不是想听见夸赞或从中审判什么,只是想要了解他,谢启的心颤动了一下,他接过那块苹果,重新仰靠在沙发上陷入回忆里,开口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出千赢了林巡,然后因为开玩笑失败,用油性笔在他脸上画了画。”   他又补了句:“还跟钱朗跑了。”   闻绛:......   该从哪里开始吐槽呢,闻绛面瘫着脸转过头去,姑且还是抱着求证的心问了一句:“因为这个?”   这坠入爱河的要素好特别啊,是被他当时流露出的幽默感吸引了吗。   “不是。”谢启不出所料地否认掉,又继续说:“第二次我看见你,你在画美术课的写生,画的是学校喷泉里养的鲤鱼。你当时没看见我。”   当时闻绛画画的样子,还被人偷拍后匿名发到了论坛里,谢启又补了句:“后来我听说你回去在餐厅吃了红烧鱼块。”   闻绛默默移开视线,他承认他当时画着画着画饿了。   这个显然也不是恋爱萌芽的原因,但闻绛没有出声阻止谢启,谢启就继续说了下去,这后面理所当然般还有一大堆内容,有时候,闻绛会给出点明确的反应,比方说谢启提到闻绛的第一次登台演出,在短暂的沉默后实话实说了“很震撼”,闻绛就非常赞同的点了点头。   再比方说谢启提到后来又见面时,闻绛故意给他吃了魔鬼辣饼干,闻绛就轻轻笑了一声。   他们还提到了青池的赛车比赛,闻绛当时坐在谢启那辆车的副驾驶座上;去年的全国数学竞赛,闻绛从考场出来时天正在下雨,谢启开车把他带到钱朗订好的庆祝酒店;钱朗为了准备和霍夏彤的首次约会,拉着闻绛和谢启提前去电影院踩点,结果当天正好撞上霍夏彤,闻绛和谢启俩人改去隔壁游戏厅打了一天电动。   他们也会提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事,比如他们早期的摩擦吵架,又或谢启的异能问题。   尽管谢启极力避免,但公馆那天并未闻绛第一次见识【风暴】的可怕,甚至一开始的时候,谢启毫不避讳在闻绛这个生活系的面前展露自己异能的恐怖和阴晴不定,次数虽然少,但不为零。   在他学着收敛的期间,闻绛也见过狂躁的风把训练室的墙壁和地面割出几厘米深的划痕,将已经烂掉的训练机器人进一步切分拆毁,谢启试图靠向那堆破铜烂铁倾泻暴力,来甩掉那股难缠的燥郁,收效却甚微,他皱着眉在满地狼藉的训练室里抬起头来,却看到来训练场做观察作业的闻绛,身体僵了一下。   “后来你问我,”谢启的语气变了一点,他漫长的寻觅喜欢契机的回忆似乎终于到了尾声,对闻绛说:“能不能接住你。”   闻绛想起来这事,被自己撞见“暴力拆迁”后的谢启连续好几天心情不好,但其实那个时候的自己也没怕过对方。   为何要怕一柄不会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刀呢,何况谢启对气流的操控一向很精妙,对方的异能可以摧垮高楼,吹倒树木,也可以轻柔地把人托在空中,帮人拎起重物,夏天很热的时候能制造凉风,还可以替代舞台上的的威亚。   于是他朝烦闷中的谢启做出提议,从艺术楼的三楼,轻飘飘地落向了谢启旁边,这应该是最后的一个事件,闻绛开口询问道:“从这时候开始吗?”   “......也不是。”   谢启却说道,他很慢地眨着眼睛,似乎仍能看见回忆里的蝴蝶降落,听见心脏在那一刻怦怦作响,然后说:“我在那时候意识到,原来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结果到最后,他也理所当然般没有找到一个关键而绝对的转折点,谢启的视线落向远处,不再说些什么,闻绛也没有说话。   谢启神色如常,表现得浑不在意,大有“反正交卷了,听天由命吧”的架势在,奈何随着沉默的时间变长,他还是开始有点坐不住了,谢启动了下喉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很干,他微微往旁边错了下视线,没敢直接去看闻绛的脸,只去看茶几上的苹果,通过苹果减少的数量来推算闻绛刚才又吃了几个。   ......一个都没吃。   这下,紧张和压力变成了具体的沉重的石块,压在谢启的心头,他忽然生出种强烈的难过来,在混乱的冲动下,谢启终于鼓起勇气转头去看,又在下一秒愣住。   他看见闻绛微微发红的耳尖。   那红色其实很浅,只是因为闻绛的皮肤雪白,便衬得那一点淡红也像冬雪后,枝头上绽放的腊梅,红得绚丽惹眼,吸引了谢启的全部视线。   谢启怔了两秒,一时说不出话来,而闻绛转过头来和他对视,那双眼睛却漆黑如深渊,平静如湖面,没有泛起任何让人心潮澎湃的涟漪。   闻绛开口说:“谢启,我并不爱你。”   谢启的喉结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又很快闭上,检测手环上的数值轻轻跳了两个数字,又迅速停下,没再有进一步的变化。   在闻绛面前,他的异能越来越和他的情绪起伏分离,仿佛【风暴】也同时被闻绛拢于手心。   “我有些喜欢你。”闻绛轻轻垂下眼眸,并不否认那抹浅红的真实,那些不知何时出现,又的确在慢慢积累的好意,纵容了谢启的诸多行为,但他又很快抬眸,直视着对方说:“但至少现在,我还不爱你,我和你的感情并不对等。”   “它未来可能会有所变化,也可能永远不会,如果你抱有期待,只意味着你在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投入成本,耗费你的精力、时间和情感,最后仍可能一无所获。”   “所以,你来选吧。”他吐字清晰,语速平缓,致力于一字一句地,近乎残忍地点明局面,揭露情感的不可靠和无保障,闻绛冷静地,平等地询问道:“你希望和我保持怎样的关系呢。”   空气一时静默,谢启看着对方,无法从对方平淡的脸上读出任何情绪。   于是谢启忽的明白过来,不是他开始看不懂对方,而是闻绛其实,并不“期待”他的答案。   他毫无倾向,既没有暗暗希望自己放弃,也没在隐隐期待着自己反驳,如果自己选择结束这段恋情,他不会感到失落或懊恼,更不会后知后觉地萌生出不甘不愿的情绪,只会点点头尊重自己的选择,那些有些特别的喜欢,也会一并跟着走向结束。   自己说什么都可以。   这或许有些像他们早期的朋友关系,他们的感情尚不如后来那般牢靠,同时看待彼此也绝非无关紧要的路人,但如果自己做了错事,发了少爷脾气后拉不下来脸面,执意要让闻绛和其他人一样反过来主动找他求和,他们的关系只会就此停滞,随着时间渐行渐远。   闻绛绝不会因此后悔。那些尚在生长的,曾有可能开花结果的枝条被干脆利落地剪掉,闻绛不会回头再看。   而现在,闻绛将剪刀递到他的手里,给了他选择的权利。   他希望和闻绛,保持怎样的关系?   谢启听见心脏在胸腔里鲜活地跳动着。   暗恋中虽无自怜,但也常有酸苦,误会被揭开时又倍感疼痛,可今天和闻绛坐在这里,细细回忆起和对方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只觉得泉水浸润了死去的土地,只能在回忆里想到数不清的欢喜。   谢启听见自己说:“我爱你。”   幼芽破土,泉水叮咚,闻绛眨了下眼睛,而谢启终于在漫长的分离后,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   “我喜欢你,我会对你好的。”手上的力道收紧,命运垂下的蛛丝,这一次终于被真切地,笃定地攥进手心,谢启轻声询问道:“和我试试吧……好吗?”   鸦羽似的睫毛垂下,像蝴蝶扇动翅膀,一下,两下,闻绛说:“嗯,我答应你。”    第79章   那么,此时此刻,新的问题诞生了——   ——情侣一般都要做些什么呢?   在被谢启紧紧抱住,感受了一会儿奇妙的粉红泡泡氛围后,闻绛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众所周知,当一个人进入全新的学习阶段后,他可以选择寻觅良师,虚心求教,也可以阅读学习资料,从书本入手。   故而身为一个新手,闻绛想了想,干脆从兜里掏出手机,再度翻阅起自己被文学社和漫研社的社长倾情推荐的恋爱作品,顺便还能打发时间。   他越过谢启的肩头看了片刻,觉得对方差不多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了,便拍了拍谢启的背说:“先分开。”   谢启哑着嗓子应了一声,慢吞吞地松开闻绛,他分开前和闻绛对视一眼,没能忍住,偏头在闻绛的侧脸上落下一个吻。   闻绛眨眨眼睛,没有拒绝谢启。   搁在几天前,哪敢做这种梦……谢启深深地叹了口气,蜻蜓点水般的触感足以证明一件事,外人眼里再怎样神秘冷漠的高岭之花,冰山男神,脸颊亲起来也是软的。   ……嘴唇想必也是软的。   严格来讲,谢启目前仍算处在“磨合考察期”,这个事实让谢启努力压制住了即刻放肆地继续品鉴的冲动,闻绛则在谢启旁边专注于翻时下最火的少女漫画,最后成功找到了男女主刚刚交往时列出来的《doki doki !交往后一定要和某某君一起做的十件事!》任务清单。   他分享给谢启看,这本拥有“清甜夏季畅爽佳作”头衔的漫画里,遵循清单认真描绘的一个交往事件是:告知亲朋好友,传播心中幸福。   闻绛&谢启:......   片刻后,闻绛给钱朗拨过去一个视频电话。   钱朗随手接通,人本来在喝水,余光瞥见闻绛和谢启同时出镜顿时一口水喷了出来,他咳嗽几声后刚要开口说话,闻绛适时平淡插入一句“我们交往了”,成功触发钱朗一连串的更猛烈的咳嗽,和谢启对其狼狈姿态的一声冷嘲。   钱朗擦了下嘴,在头脑空白的情况下总之先掏出手机颤颤巍巍发消息通知霍夏彤,此乃本能反应。   想到自己曾经预想过的“小绛对象把关计划”还没开始就落下帷幕,他的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抬头看见一脸满不在乎地摆出大爷姿态的谢启——曾经预定的把关得力帮手竟成为第一叛徒,更是胸口噎住。   可钱朗转念再一想,不对啊,他怂什么,风向已经变了!现在谁能说他是制造麻烦风波的始作俑者?他是促成了兄弟追爱成功的首要功臣啊!   再说了,是谁牵线搭桥的?是谁帮谢启认识闻绛的!出个国的功夫,一个不留神临时照顾就变成终身制了,经过同意了吗?没我说话的份吗!自己又有功劳又有苦劳,钱朗越想越理直气壮,少见地和谢启辩驳起来:“你不应该第一时间感谢我吗?”   闻绛无言看着钱朗在短短几秒内完成了一系列的变脸,其传达出来的情感跌宕起伏,好生精彩,就是没觉得对方有被感染出什么“幸福感”。   他倒是收到了霍夏彤的一条恭喜脱单的短信:兔兔撒花.jpg   闻绛:小恐龙撒花.jpg   闻绛转而又给林雯之发消息:我和谢启交往了   林雯之瞧着并不幸福,但有些惊悚,颤颤巍巍地回他:我去   好搭档一朝脱单,林雯之脑海中飞速盘旋起几个问题,一时不知道该先问哪个,最后不知为何事业心突然上线,给闻绛发送:那以后的本子里还能给你的角色安排对象不   闻绛:“.......”   以前的本子里本来也没安排过和谁的亲密戏啊,自己连演“借位”的机会都没有......闻绛想了想,意识到这是说连“结了婚的国王”,“有女儿的大臣”这种角色都不会考虑给自己的意思,立刻很有职业道德地回复:和以前一样就行。   他不能成为一个只能饰演“单身汉”角色的戏路狭窄的演员!   闻绛回完消息,再次点开别人的情侣任务清单看了一眼,第二条是互相叫对方情侣用称呼,他转而问正在和钱朗拌嘴的谢启:“要取昵称吗?”   谢启愣了愣,耳朵有点红地咳嗽了一声:“都行。”   .......我还在这儿呢!钱朗麻木着脸看他。   闻绛又转头去看钱朗,钱朗从对方的冷淡目光里,充分感受到了其面对恋爱前辈的虚心求教之心,大为受用,也正了正神色,清清嗓子说:“我和彤彤都是随便叫的。”   什么老公老婆啊,宝贝甜心啊,只要叫着顺嘴,有了兴致,随便就能喊嘛,也不需要固定一个昵称,或者百分百吻合现状什么的,就比如没结婚时也能喊老公老婆——“但你俩都是男的欸,”钱朗的直男思维突然上线了,直白发问:“那你俩互叫对方老公啊?”   ......这一听就是在瞎出主意。谢启皱起眉头,以看傻子的眼光看着钱朗提醒他:“你说出口前能不能先自己动脑想一下。”   “这提案怎么了,合乎性别顺理成章!”钱朗不大乐意地给自己正名,又退了一步说:“那要求宽泛点,你俩其中一个'转性'也不是不行,我很包容的。”   他一边吐槽一边顺势想了一下自己这两位朋友当着自己的面,恩恩爱爱以夫妻互称的情景,脑海里的谢启含情脉脉,刚张开嘴还没发声,钱朗就“噫!”地叫了一声,当即闭了闭眼说:“算我求你,你如果要喊,千万别当着我的面喊。”   这感觉太惊悚了,没想到自己本质仍然是一个颇为保守的人,他实在听不得这个。   说的好像我多爱喊一样,谢启翻了个白眼,开口前顿了一下,谨慎地先去看闻绛的反应,闻绛的表情平平淡淡,毫无波澜,显然也对此没什么热衷的,谢启便扭头理直气壮地发表最终评语:“馊主意。”   “......干嘛,我这是从常识角度提出的合理意见。”怎么不考虑一下是自己适配性不高的问题呢?钱朗嘀嘀咕咕:“那你换个呗,你俩哪个都试试,哪个听着最喜欢喊哪个。”   闻绛的知识库“叮咚”上线了,学霸看什么东西看完后都能留下个印象的优势被展现得淋漓极致,闻绛翻了翻手机,成功从恋爱作品合集里翻出一张《称呼参考大全》——节选自《理科天才们的恋爱头脑战》一书。   ......小绛这些天究竟都在看什么书啊。钱朗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下。   可爱。谢启接过手机,看着表单顿了顿,耳朵有点发热,他面无表情地摸了下脖子,沉默片刻后配合地念出首位称呼:“......宝贝。”   “咦惹。”钱朗在屏幕对面受不了地搓了下手臂。   闻绛平静地应道:“嗯。”   谢启咳嗽了声,继续念第二位:“甜心。”   “哎呦。”钱朗没眼看地偏过头去。   闻绛冷静地回复:“哦。”   谢启微微皱着眉念:“宝宝。”   “呃啊。”钱朗下意识往后靠了靠。   这和第一个是不是有点重复啊,闻绛大度地说:“好。”   谢启的声音越来越冷:“小乖。”   “我去,师傅别念了这个好油腻......”钱朗这回还没说完,屏幕突然一黑,谢启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   闻绛不予置评,一如既往地回复:“行。”   谢启看他一眼,眼神有点无奈,问道:“你是不是在玩回话不重复挑战。”   闻绛点点头承认道:“对。”   不过玩归玩,他还是认真补了一句:“确实都行。”   闻绛对称呼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倾向,而且真要说下来,光他过去饰演的角色里,别说被人喊“亲爱的”了,被学长喊“哥哥”、“吾父”之类的次数也不是没有,如果将来要演反串剧那称呼还能更多,以自己的职业素养起誓,没什么称呼是他受不了的。   谢启也没什么特别的偏好,他俩沉默了一小会儿,谢启说:“那先搁置?”   闻绛点了点头,充分认识到理论要联系实际,不可照搬他人道路的经典道理,他姑且还是看了下清单里的下一项:使用情侣专用的双人物品。   谢启悠悠移开视线,犹豫了一下说:“......卫生间的用品是配套的。”   他又说:“你屋里的水杯也是配套的。”   当然,因为种种理所当然的缘由,无人察觉他的小巧思。   不过往好处想,现在才发现起码认知上的确是情侣杯,要是以前就发现了,闻绛大概也只会认为对方是顺手买了一对,或者感慨一下谢启这还会买“兄弟杯”呢。   所以现在这算已经达成要求啦?闻绛面瘫着脸,毫无参与感和成就感地看着对方。   恋爱好高深啊。   ......可爱。谢启凑上去轻轻捏了下对方的脸,这种“仿佛做什么都不会被拒绝”的感觉实在新鲜,他边回味边想了想,想到一个目前没了的情侣物品,提议道:“抑制器可以定做。”   “你可以定做你想要的样式,然后给我用。”提到后半句,他的耳朵就又有点发烫了,谢启一本正经地说:“但我之前的被拆了,新做的应该会被要求换型号,就没办法和你现在戴的完全配对了。”   异能抑制器这种东西发展到今天,已然种类繁多,手环脚环,耳坠胸针样样都有,从最初的基础实用性变得开始追求便捷性、美观性乃至多功能性,不过谢启现在是制造了暴动的重点观察分子,最新定做的抑制器也会被要求返璞归真,只以实用性为主。   闻绛的纯黑手环造型简约,线条流畅,新型号的抑制器虽然颜色可以选择和闻绛搭配的黑色或者白色,但其外形看着会更为厚重,或者扩大了整整一圈,仍旧选择做成手环的话,和闻绛的看着大概不会像“情侣环”,更像大小对比明显的“家庭环”——给大人和小孩配套用的那种。   闻绛看着对方的手腕认真思考了片刻,询问谢启:“戴哪都行吗?”   谢启刚要回答,和闻绛对视的瞬间又忽的顿住,不知为何,他从对方那双漆黑如深渊的眼眸里,感受到了一些熟悉地,久违地,像被对方锁定了一样的感觉。   而闻绛本人总是对此一无所觉,行动的原因很可能只是在遵循逻辑,推导出相应的答案,谢启的喉结动了下,说:“都行。”   闻绛的视线便滑过他的脸继续向下,移动到他的脖颈上。    第80章   由闻绛提供设计思路的,为谢启独家定制的新型抑制器颈圈,在谢启重返学校的前一天成功做好,送到了他的手里。   在谢启正式戴上之前,闻绛先拿着颈圈好奇观察了一遍。身为异能抑制器的新人兼首席设计师,闻绛会选择颈圈也是经过多层考量的,比如说搭配性,便捷性,再比如说他一直没有忘记的,谢启的异能紊乱问题。   现在,原本因意外搁置的纾解任务也可以重新提上日程了,颈圈一来解决抑制器适配问题,二来符合教学视频的教学内容,三来谢启应该确实有点相关喜好,所以这个根据定义应该叫......情侣情趣,此乃一石三鸟之计。   顺便一提,闻绛还根据通俗意义上的行为定义,发散性地思考了一下他们之前的,“虽然是朋友但做了很多擦边行为”的相处模式,因此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云淡风轻地说:“我们之前是不是其实算'炮友'啊?”   此等惊世骇俗的言论从闻绛这个“别人家的乖孩子”嘴里说出来,给了谢启极大的心灵震撼,这怎么能叫呢?最关键的步骤根本就没做啊!谢启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一脸平淡的闻绛感觉被哽住,最后勉强咬牙为过去的自己正名:“......至少说成是'固炮'吧。”   底线要求了,真不能再低了。   总之,决定好要做成“颈饰”之后,谢启揉了揉脖子,打了个电话,之后很快就有人给闻绛呈上来一张设计表,包含型号,颜色,材质,配件,自由设计等等内容,让闻绛按照自己的心意随意勾选。   闻绛在上面勾选了好几个他没见过的名称,比如说颈圈的材质,从外形上看,颈圈像是用某种高档的黑色皮革做的,同时它居然还有良好的回弹性,闻绛勾住颈圈一端把它拉成椭圆,再一松手,它便“啪”的一声弹了回去。   谢启看着闻绛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颈圈内侧摩擦,想到这个东西要贴在自己的脖子上,心里总觉得有点躁动。   再比方说颈圈的配件。   跟着颈圈一同送来的还有可拆卸的拉环,和一截配套用的绳子,下人将其交上来时目不斜视,大有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的架势,出了门后狂敲手机互相通信,紧急更正他们眼里的“少爷和少爷对象(正式称呼征询中)的相处风格猜想”。   谢启也表现得满不在乎,反正都注定要常戴了,还矫情什么,更新下别人的印象也好,家里的人要是普遍认为他会把暗室里那些东西用到闻绛身上以作发泄,总让人觉得不大舒服。   闻绛把金色的拉环贴在颈圈的中间,它便被自行吸附住,二者结合,浑然一体,正式变成一个能再接上绳子的项圈,闻绛测试拉环的吸附力,食指勾住圆环拉拽,圆环便从下垂态改变成平行于地面,发出丁点金属响声,看的谢启心里又有点躁动。   配件可拆卸大大提高了抑制器出席不同场合的灵活性,进可作为普通的颈饰外出,退可关门研究教学视频,闻绛坐在沙发上摸索着研究了一圈,抬头看见对面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谢启,了然地晃了下手里的颈环说:“过来。”   谢启顿了顿,脸上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两三步就走到了闻绛跟前弯下腰,闻绛的手绕过他的脖颈,微凉的指腹在后面摸索了两下把抑制器戴上,等固定好后沿着颈圈的边缘略作调整,再滑到前面。   谢启的喉结上下滑动,脖颈处的皮肤越来越烫,他见闻绛松开了手,下意识要抬头,结果刚一动作就感受到一阵向下的拉力,闻绛的手指勾住圆环,拽着谢启的头回到原位,谢启呼吸一滞,鼻尖几乎要闻到一股淡淡的霜雪的气息。   吸附力确实挺强的。实战测试结束的闻绛在下一秒轻快地放开了他。   谢启:......   自己的身份毕竟已和往日不同,谢启在起身前理直气壮地偏头亲了口闻绛的侧脸。   按理来说,现在是真的继续往下做,也不会被躲开了吧?但刚正式交往就......会不会显得太急色了?   谢启寻找身边的参考物,钱朗他没问过,也不打算问,反正圈子里当天在一起当天上床都不是稀罕事,但这种人在圈外价值观里似乎常被认为“很可能是个渣男”。   谢启摸了摸脖子,表面不动声色,心里蠢蠢欲动,天地良心,他真不是那种交往后第一反应就是“总算能把Ta搞上床了”的货色,这完全是被过去的“假交往”憋出来的后遗症状,即便心里清楚他们的交往本质才刚刚起步,他也仍残留着那种“忍了这么久了也该是时候了吧”的感觉。   而且,他们不也已经做了不少事了吗?没有倒退的道理吧?谢启思来想去,觉得没前没后的直接把人按倒是有些生硬,但自己也只缺那么一个推动的契机。   闻绛在对面兢兢业业学习清水少女漫画中的《doki doki !交往后一定要和某某君一起做的十件事!》。   参考清单里的下一项是,亲自做爱心午餐给对方吃。   闻绛和谢启都算不上是料理高手,谢启自不必说,大少爷的舌头品鉴能力被养的很好,厨房动手经验为零,而闻绛是一位“偏科生”,他很少学做正儿八经的饭菜,但有一定的烘焙经验,擅长烤制各种各样的小面包。   谢启倒是不介意为恋人尝试下厨,他看了眼闻绛,结果从对方冷淡的面庞背后读出股跃跃欲试,嘴里的话跟着转了个弯道:“你要做吗?”   闻绛坦诚相告:“我只会做面包。”他最近刚好学做了一种自己很感兴趣的面包来着,可以的话,他要露一手。   “面包就行。”谢启搬出战斗系野外训练课程上的经验道理,睁眼说瞎话:“方便携带,一个面包当一顿饭绰绰有余。”   戴上抑制器的谢启已经获得了正常外出的权利,他划了一下自己的行程表,手在明天中午的异能对战课上停了下,忽然轻嗤笑了声,又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做的话,刚好我明天中午吃。”   闻绛看着他,感觉对方一脸的春风得意。   ***   很多时候,A级场的训练室对于战斗系的S级和超A级,再加上一些旁的享有特权比较大的学生,就像一个户外野餐的休闲场所。   当然,他们不是完全的“目无王法”,好好的一群小姐少爷们行事像一群只知道天天旷课,扰乱课堂秩序的二流子,通常情况下,他们都是在被允许的范围内休息,闻绛过去进入训练室做观察作业的那段日子,也是在好好做完手头作业后,见周围人的确很闲,才会开始悠哉打牌,旁观其他人继续在训练室的模拟日照中汗如雨下。   闻绛不去训练室后,谢启对训练室的热情也严重下降,能不出席就不出席,但明天是规定上必须出勤的日子,第一个小时训练过后接午休自由活动时间,学生一般懒得跑太远,都会去就近的餐厅吃饭,或许直接在训练室里解决。   S级的可以带人进来的特权方便了林巡这种校外生,他的课表中今天有很多空闲,能和青池战斗系的课表完美错开,有时候就会选择溜来这边玩耍,玩完顺便吃个饭再走,故而能成功混成让闻绛脸熟的牌友三号。   综上所述,今天,谢启正式回到青池上学的第一天,大概率是一个小圈子熟人们会相聚在同一楼的同一层餐厅吃午饭的日子,戴着黑色颈圈的谢启老远就瞅到温天路、林巡和江鹤虎,过去十分自然地往三人旁边一坐,拿出自己的便当盒来。   今天也就谢启敢这么干了,以前其实也会有别人过去打打招呼什么的,但今天任谁都觉得那一桌的氛围特别古怪,坐着的人里江鹤虎一直冷着张脸,肉眼可见地心情不好,过去指不定就会引火烧身,另外俩人表面看着好像没事,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燥郁在,刚才上训练课时,温天路还久违地下了次场,S级毫不收敛的威压让两个实力较差的人当场就吐了出来。   谢启倒是悠闲,他一坐下,空气微妙地停滞了一下,说实话,谢启今天堂而皇之地戴着他的新型抑制器转了半天,不眼瞎的都能看见,要这只是普通的异能暴动所致,在场三人里指不定哪个要率先开口嘲讽一句“这都戴上狗链了啊”,偏偏半天过去谁都不提。   江鹤虎看见他的项圈就咋了声舌,手里的叉子用力戳了下盘子里的西红柿,温天路和林巡更是一声不吭,温天路带刺带寒的目光凝聚在谢启的项圈上,过了会儿才总算错开,林巡倒是只瞥了一眼项圈就移开,他眼里没笑,勾了下嘴唇,好像想两说句活跃气氛的开场白,结果瞧见谢启拿出了便当盒,那刚勾起的嘴角就立刻拉平,没再吭声。   有时候人不够蠢也挺没意思的,都没人问一句。谢启打开自己的长方形便当盒,属于面包的香甜气息袭来,映入自己眼帘的是一只特别可爱的棕色兔子头,耳朵的部分还贴心的别了一个胡萝卜发卡。   一个兔子头当然是填不满盒子的,谢启的视线向下,看见了萌萌兔兔头下方那拥有发达的胸肌,健硕的肱二头肌,整整齐齐排列的八块腹肌,强健的大腿肌的猛男身躯。   此乃闻绛前阵子最新学做的“巧克力夹心肌肉兔兔面包”。   瞧瞧,多么柔软可爱,孔武有力的面包啊,一看就是心灵手巧的人做出来的。   出人意料,情理之中,反正就是很可爱。谢启拿起面包,淡定自若地思考了一下该从哪里下嘴,总之先把兔头扯了下来。   江鹤虎坐在谢启对面,余光直接看见面包全貌,下意识皱了下眉说:“什么玩......”   他最后一个“意”还没说出口就直接憋了回去,整张脸肉眼可见地黑下去。   “哦,男朋友做的。”谢启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立刻答话,他优雅地撕下兔子耳朵,去蘸脖颈处的巧克力酱,又顺便补了一句:“抑制器也是闻绛设计的。”   谁问你了?谁问了啊?有人问吗??   “你们吃你们的啊。”谢启咬了一口面包,伸出右手提醒另外三人,像一位游刃有余的东道主提醒客人们不要拘谨,尽情动筷,尽心推荐道:“我记得这几道菜味道都还行,这不是还有落梅斋的新品吗,尝尝啊。”   “我今天就不用了,”谢启又说:“我有面包了,你们又没有。”    第81章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虽然成为了正式的情侣关系,但闻绛和谢启也没有二十四小时天天腻在一起——钱朗和霍夏彤当年都没这个频率,当中理由有很多,比如闻绛没谈恋爱前就非常充实的校园生活,他总是能找到很多愿意做的事去做。   当然,有了男朋友后总归是要抽出时间来约会培养感情的,闻绛也调整了自己之后的作业安排,其行程表就像一个被整理的井井有条的行李箱,没有“和男朋友在一起”这一项时,行李箱就看着满满当当,现在要把这横空登场的选项加进去,闻绛左右看看,顺手就把东西给塞了进去,照样能把箱子拉链好好拉上,不失为一种身为时间收纳大师的特殊技艺。   再比如谢启也不是个整日游手好闲的闲人,他有私人训练,有校外教学,目前还要腾出一大部分精力面对秘塔,暴走一时爽,爽完就得收拾接踵而来的一堆麻烦事,他和秘塔之间俨然要变成一场比过去势头更猛的持久战。   不过谢启也是个擅长挤时间的人,他过去能找到等人放学回家,和人周末共度的空档,现在也能找到,这周已经安排好了周六跟闻绛在“生日礼物”度过,周末去游乐园玩的计划,一个人的空闲时间,他还潜心研读了少女漫画《夏季碳酸苹果之恋》。   闻绛参考的“doki doki 任务表”便是出自此书。   任务表上说,要和某某君游乐园约会,在这之前还有一个突发事件,和某某君在家里共度一夜。   他的机会来了吗?   这是一部清水少女漫画。   谢启找到对应的剧情位置翻看,因为天色已晚,父母不在家以及突如其来的夏季暴风雨,男女主迫于形势,半推半就,乘胜追击,最终达成统一,男主夜宿女主家,二人共处一室,盖着共同的毛毯,脸对着脸,心里扑通扑通,听着雨打窗户,谈星星谈月亮,聊未来聊理想聊了一整晚,升华感情,增进了解,啥也没干。   他的机会如来。   不过让闻绛在“生日礼物”,现在也可以叫“情侣同居小别墅”里过夜,这个要求应该还是很好达成的,闻绛本来也留宿过,如今二人正式交往,明天还要去游乐园,前一天晚上顺便过个夜岂不是顺理成章。   就算闻绛犹豫,谢启也能继续争取一下。谢启自闻绛第一次留宿后就对对方的卧室进行了翻新,增添了许多符合闻绛喜好的物品和装饰,可惜后来意图邀请人留宿时仍然被拒绝了,谢启为了和“十分冷淡的恋人”更进一步,之后又尝试着做了些新准备,只是因为对方要做实践作业,一时也没派上用场,现在倒是可以拿出来。   提到“生日礼物”,就不得不提那三间密室,这在理论上当然也是个“机会”,以前都能用嘴呢,现在再进去怎么着,也得用上里面那张床吧。   然而谢启的异能自打和闻绛交往后就变得格外稳定,看着那个能力数值,实在很难睁眼说瞎话说出“我们进密室调理一下吧”这种话,又因为他正处于被密切关注着的维稳关键期,医生也谨慎地表示既然现在波动不大,就先这样子“保守治疗”一周左右,像项圈这种让人开心满足的小情趣没问题,但暂时不用在没有征兆的前提下,还特意地进密室做点什么。   闻绛想了一下,觉得医生的意思近似于吃点钙片啊,维生素片啊增强体质没问题,但不用在“还没出现感冒症状”的情况下提前开始每天喝感冒灵。   故而周六的时候,闻绛只是在室内浅浅试了下和抑制器配套的绳子好不好用,都没让谢启跪下,他散步时三过密室门而不入,谢启被牵着跟在后面走了一路,也说不出这到底是种纾解还是种折磨。   他其实是起了点反应的,闻绛散步时也没刻意做些什么,态度相当散漫,互动也少,去哪也都不会和他打招呼,自己一时没跟上就会看也不看地用力扯下链子以作提醒,反而让谢启莫名其妙地就在几次拉拽里起了点反应。   闻绛瞥了眼他下面,又看了眼腕带上的监测数值,平淡鼓励道:“继续保持。”   “......”谢启说:“哦。”   等到了下午,绳子被取掉,谢启脸上的温度也降了下去,他看了眼时间,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份闻绛很喜欢的典藏版影碟,浑不在意地说:“时间还早,看个电影吧。”   可以,闻绛点点头,享受着客厅的超清大屏和柔软的沙发抱枕看起了电影。   电影演了三个多小时,期间谢启划了几下手机,等屏幕上开始滚动制作名单后,饭菜也按时准备到位,他自然而然地说:“到饭点了,吃个饭吧。”   ......也可以,闻绛应下来,享受了一顿很合自己口味的丰盛晚餐。   吃完饭后天色已经变黑,谢启看了眼外面,理所当然地说:“时候不早了,过个夜吧。”   演都不演啊这个人。   “浴室也添东西了。”谢启有备而来,又补充道,对象冷淡期他都觉得有望拿下,更别提现在可是正式交往期:“我集齐了你之前抽的那套入浴剂盲盒。”   闻绛:......   一个小时后,闻绛泡在浴池里,感受起了传说中的盲盒隐藏款“夏夜如梦之璀璨星河”入浴剂。   听名字完全猜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当初就是因为好奇才抽的。   入浴剂是薰衣草味的,闻绛看了看整体呈现出蓝紫色的液体,和水面上像珠光粉一样闪烁的星星点点的银色——可能是在模拟星空,觉得视觉效果不如自己抽到的玫瑰味的“劲爆麻辣火锅”款逼真。   等他从浴室里出来,换上宽松的睡衣,头发上还挂着点水珠,谢启就像卡好了点一样来敲门,闻绛打开门后,谢启莫名停了一下呼吸,看着他过了几秒后问:“要擦头吗?”   闻绛眨了眨眼睛,把干燥的毛巾递给他。   搁在以前感觉会被人以“我自己能擦”为由给拒绝掉。谢启至今都会时不时有种自己在做梦的飘渺感,好在手里的毛巾和坐在椅子上的闻绛都是真实的。   谢启用毛巾擦过闻绛耳边的头发,触感柔软顺滑,乌黑湿润的发丝衬得耳朵越发莹白,又透露着热水泡澡后健康的淡粉色,谢启擦过时,手指会一并蹭过对方的耳垂,闻绛能感受到他的小动作,但是并未吭声,由着对方去了。   闻绛手里头拿着本书在看,一开始的时候,他看得津津有味,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再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谢启今晚不想走了。   ......确实也行。   谢启现在还有点“后遗症”在,因为被拒绝惯了,所以提一些要求时仍会习惯性反复思考,拉一个很长的“前摇”出来,闻绛个人则是“都行”派,没什么强烈的要跟人如胶似漆一刻不离的冲动,反正明早就又见面了,还会待在一起一整天。   反过来说,闻绛的确也想不到一个男朋友想留下来,自己却要矜持拒绝对方,或者表现得分外犹豫的理由。   何况也没人规定晚上一起睡就必须做些这个那个的。   闻绛觉得自己的头发已经够干了,他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干脆问道:“你要洗个澡吗?”   谢启的手停了停,不知为何笑了声,语气带着种漫不经心的调侃:“在你这儿洗啊?”   他们有各自的卧室,卧室里也都配有独立的卫生间,理论上是没必要的,闻绛平静地说:“可以。”   屋里一时静默,两秒过后,头顶的人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行。”   ......这怎么听起来这么有觉悟呢......闻绛默默无言,看着谢启放开他干燥的头,步伐稳重坚定地推门出去,很快又拿着点换洗的个人用品进来,面上云淡风轻,游刃有余地打开了浴室的门。   “......”闻绛面瘫着脸瞧着对方这副做派,忽然开口说:“你要在这儿睡吗?”   谢启的手一松,手里拿着的东西直接掉到地上——未遂,它们在接触地面前被气流给拖住,晃晃悠悠地又回到了谢启手上。   谢启的喉结滑动了下,脑内天人交战三百回合,最后痛定思痛,终究还是效仿了漫画里那些一到关键时刻定力就如同老僧入定的招牌男主,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诱人果实,尊重而克制地表示:“行,我打地铺。”   .......这说的都有点咬牙切齿了。闻绛沉默了一瞬后答应道:“行。”   谢启的背影无端萧瑟了一点,人从容地踏进浴室里面,闻绛看在眼里,觉得谢启要放东西了后淡淡开口:“你睡床上也行。”   浴室里顿时传来噼里啪好一阵动静,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瓶瓶罐罐也掉在地上咕噜噜滚远。   绝对是故意的!片刻后,浴室里传出谢启有点羞恼又有点无奈的声音:“......行!”   ......有点好玩。   闻绛默默移开视线,垂下眼眸,把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 第82章   君子有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白色的蒸汽在浴室里弥漫,谢启放空大脑洗了个澡,短短的二十分钟,他神游天外思考了很多重要的人生辩题,比如轻薄和尊重的界限在哪里,“油腻急色的下头男”和“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成功男人”的衡量尺度又在哪里。   好难的辩题。   谢启看着地上的最后一点泡沫混着水流流入排水口,感觉屋子里有股淡淡的薰衣草的香气,然后想起来这是闻绛刚用过的入浴剂的味道。   我草。   谢启的辩题紧急终止,他抹了把脸把水关上,拿毛巾擦了擦头发,权衡两秒后,终究没有做出《夏季碳酸苹果之恋》里男主腰间围一条浴巾就出门之事——闻绛显然是不会看见后脸红闭眼尖叫的,谢启规规矩矩换上睡衣,打开浴室门,发现闻绛不在椅子上。   都是要睡觉的点了,在椅子上干坐着干嘛,谢启洗澡期间,闻绛已然将读书阵地转移到床上,他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和谢启正对上视线。   很难形容这种洗完澡看见恋人在床上等自己的感觉,谢启面上不动声色。   闻绛眨了一下眼,也忽然明白了自己那股淡淡的既视感是什么,和同性在一间房里过夜,协调彼此的睡眠时间,双方都希望打鼾磨牙等情况不要出现,这是初中时参加过的夏令营合宿啊。   订的还是更便宜的大床房。   不过实际上的房间质量保底也是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了,闻绛视对方有如实质化的目光为无物问:“睡觉吗?”   谢启说:“睡。”   回的速度好快。闻绛保险起见多问了一句:“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这显然只是在问他还要不要看看书啊,刷刷手机啊的意思,感觉某种其实本来也没有的“机会”从眼前溜走,谢启说:“没。”   回的语气好沉重。闻绛点了下头,合上书本放到一边,把床头的小夜灯打开说:“那关灯吧。”   谢启关了灯,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闻绛旁边的小夜灯还亮着,等他爬上床,掀开被子钻进去,闻绛就一并把那盏灯也给灭了,卧室变得又黑又安静,谢启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自觉自己的肩膀距离闻绛的肩膀有约莫一拃的距离。   谢启默默感受了会儿,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在感受什么,有种满足,又有种正在奢侈浪费什么东西的空虚。   明早还要去游乐园,闻绛在旁边平静地开始酝酿困意,过了一小会儿忽然听到身边的人开口问:“......还习惯吗?”   闻绛嗯了一声,又听见旁边的人问:“下次还能一起吗?”   闻绛说“可以”,明显觉得谢启开心了起来,他过了一小会儿再次听见对方问:“你困了吗?”   此情此景,好像自己在漫画里见过的那种谈星星谈月亮,聊理想聊未来的夜谈剧情,“还没有。”闻绛睁开眼,倒是不介意睡前聊天,他偏了下头,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见谢启在旁边一本正经地盯着天花板,和他聊起之前的面包很好吃来。   那可是潜心研究的得意之作呢,闻绛满意地赞同道:“我也觉得。”   他把头偏回来,在这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违和感,又把视线移回去,看见谢启仍在盯着天花板夸他。   “......”   闲谈的话题总是随意发散的,从面包可以聊到晚饭,从晚饭可以跳到电子游戏,从电子游戏可以变到课程作业,谢启语气正常,语速正常,视线定死在自己的正上方,像一位冥冥之中已经入定的老僧,闻绛看了片刻,静悄悄地往旁边翻身,从正面睡变成了侧睡。   他忽的开口:“谢启,你看你左边。”   谢启忽然被打断,下意识地往左边看去,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墙壁和床头柜,那里显然什么也没有,他愣了愣,又听闻绛平淡地说:“你再看右边。”   在玩游戏吗?谢启边想边转过头去,眼里撞入闻绛近在咫尺的面庞。   夜色像一层薄纱,模糊了对方身上自带的那股锐利,闻绛的手搭在枕头上,姿态显得慵懒,柔软而惬意,那双如墨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睫毛如蝶翼轻眨,谢启的呼吸停滞,心跳声敲响鼓膜,恍惚中仿佛又闻到了薰衣草的香气。   对面的人铁定看出了他的失神,谢启听到闻绛发出了一声很轻的笑声。   这笑声比平时要低,尾音微微发绵,像是对着他的心脏轻挠了一下,挠得那里酥酥麻麻泛出痒意,谢启侧过身,忽的伸手抚上了闻绛的侧脸,他用指腹轻轻摩擦了两下,接着手向下扣住对方的腰,把闻绛揽进了自己怀里。   闻绛听到对方咚咚的心跳声,谢启的手烙在侧腰上停了几秒,最后还是顺着衣服滑了进去。   实打实贴合肌肤的触感远比隔着衣服更为细腻和顺滑,谢启的手来回抚摸了两把,头一次没有遭到任何拒绝,他如坠梦境,像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头晕目眩,喉结动了下,忽然小声嘀咕:“我草。”   他的手又向下,向后摸过光滑顺溜的脊背,成功摸到了闻绛后腰上两个浅浅的腰窝,脑袋又空了下,自顾自嘟囔:“我去。”   闻绛:……   男朋友,你边摸边骂人啊?   谢启过来拥抱他时用力的方向向下,这让他们在床上形成了一个高低差,闻绛只有半张脸能越过谢启的肩头,他好奇对方之后又要干嘛,干脆就什么也不干的任由对方继续摸了一会儿,然后他感觉……   ……感觉有点困。   闻绛待在舒适安全,完全放松的环境里时,很容易变得更加懒洋洋的,对方的拥抱暖乎乎,身边缠绕的气息很熟悉,抚摸自己的力道很温柔,且左右也没摸什么很敏感的重点部位,何况人本来就待在床上,还是大晚上的,天时地利皆在,闻绛没能因为对方的抚摸生出情欲,只像缩进了窝里一样感到些困来。   这困意倒是不重,至少现在还不重,闻绛提醒对方:“你再摸会儿我要睡着了。”   谢启的手讪讪停了,干巴巴道:“哦。”   闻绛轻轻动了动,谢启就稍微松了力道,让闻绛能从紧密贴合的怀抱里出来。   但他依旧虚拢着闻绛,手也没从地方衣服里拿出来,大有你不提及我坚决不动的架势。   闻绛确实也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他,谢启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被一并吸进去了那双深渊似的眼睛里。   闻绛正在他的怀里,比在任何一个人的怀里都来的自在。   闻绛包容他,准许他,不排斥他,愿意亲近他,每一次的拥抱皆是如此,越是了解对方,就越是能从中抽丝剥茧地品味出糖果般的特别,谢启每一次都会因此渴望得到更多,自认有机会得到更多。   拥抱,然后是......   比过去每一次的试探都更为郑重,谢启低头凝视着闻绛,将脸慢慢凑了过去。   闻绛垂下眼睫,感受到对方的气息逐渐靠近,这一次没有任何闪躲。   情侣间这样,本就是不需要躲的。   于是那颗心骤然滚烫起来,唇瓣浅浅贴合,于短暂的分开后又一次相触。   谢启想,闻绛亲起来的确是软的。   青涩的初吻过后,随后的吻变得更缠绵,也染上更多的热度,一开始的时候,谢启觉得自己在亲吻一朵雪山下盛开的花的花瓣,花瓣上带着一点清冷的霜雪,后来唇被自己含热了,他又觉得是在吃洒了糖霜的糕点。闻绛的唇瓣在反复摩擦下变得殷红,谢启听见他的丁点气音,忽然松开了他,哑声问:“张嘴......可以吗?”   闻绛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轻声说:“可以。”   于是谢启的吻再一次覆上来,这回舌头顺着微开的唇缝滑进去,他的实战经验为零,理论依据大抵是在耳濡目染中知道了不少,舌头探入更里面的地方,在几次试探后越来越娴熟,贪婪地试图索取更多,闻绛纵容了他,被带动着微微仰起脖子,谢启的侵略欲变得强盛,明显,而闻绛对此并不意外。   谢启总是这样,一开始的时候做得格外细致妥帖,逐渐就会变得上头,但他的放肆永远拥有边线,闻绛决定着线的高低长短,对方的手也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他刚刚探进裤腰,闻绛就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在换气的间隙说:“要早起。”   以现在的时间点和谢启之前展现出的精力合理推断,真继续下去,这觉没法睡了。   事实证明,人的前摇还是不能太长。   那只按在闻绛身上的手停住了,过了片刻后带着恋恋不舍,又十分顺从的退了出去,谢启和闻绛鼻尖相贴,试图索取听话的奖励:“......再亲几次,好吗?”   谢启说出来的内容是请求,语气里倒是藏着些热烈的笃定,这可瞒不过表演系S级的耳朵,闻绛眨了眨眼睛,迎着对方的期待却是淡淡开口:“太慢了。”   听到命令后把手拿开花的时间太久了。   “.......”   谢启觉得自己要花点力气才能把“哦”给说出来。这居然比过往每一次被要求“忍着”时都难。   真的不能再争取一下?他正在内心反复抗衡着,又听见闻绛话题一转,平静说道:“不过可以。”   ……这一晚上都恶作剧几次了!   谢启收拢怀抱,用力地再一次吻住闻绛。 第83章   周六晚上,灯火通明的温家,注定迎来一个不眠夜。   林巡到场时,混乱的情况已经得到控制,温家的下人们正来来往往地收拾残局,处理掉那些异常出现的冰晶和横遭霜冻的植物。   空气里仍残留着寒意,林巡打了个哈欠,在作为“案发现场”的花园里转了一圈,他一边听别人跟在他身后陈述大致情况,一边随手捻了捻那些被打蔫的花朵花瓣,接着帮忙指出了几个异能残留痕迹明显的地方,让温家的人想办法趁早解决。   意外的源头是在灯柱下,因为故障意外灭掉的几盏灯制造了一小片笼罩温天路的黑暗,进而成为异能失控的导火索,最终破坏了今晚的小规模的花园派对。   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毕竟是温宅,自己家里永远是应对异能紊乱措施最完善的地方,且参加派对的人也少,事情发生时江鹤虎就在附近,对控制局面,拖延时间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情况远没有谢启刚制造的那起暴动严重,眼下的所有行动都会进行得迅速且“安静”,把事态遏制在苗头阶段,并不会惊动秘塔。   温天路已经被带走休息,之后嘛......谁知道会怎样,温家这一家子人就没哪个精神正常,相较而言最健康的温如月也继承了其母那就容易看上“本质没用没骨气的废物”的怪癖。   林巡能帮忙更快地进行善后,但也没办法插手其他家的家事,他转悠完,大咧咧地坐到本次的最大功臣,在花园椅子上待着的江鹤虎旁边问:“所以,他就因为头上的几盏灯没了,就失控了?”   林巡凉凉地说:“他但凡往前走几步就重见光明了呢。”   江鹤虎本来在泄愤似的打游戏,把手里的按键按得啪啪响,闻言抬头看了林巡一眼,他的脸上贴着创可贴,手腕上缠着圈绷带,胳膊和腰上也有处理伤口的痕迹。   超A级基本已经能在能力者里横着走,唯独碰上S级,到底存在等级差距,好在江鹤虎没有大碍,人瞧着精神得很,加之他的异能本就是躯体强化的【浴血】,估计不用等到明早,他就又能活蹦乱跳的。   人在精神混乱的情况下,很难有做出正确判断的理性,就像溺水的人身体会下意识地乱动乱抓,不会乖乖配合救援,但,温天路虽对黑暗环境十分敏感,过去也没到这种周围一黑就立刻理智全失暴走的程度,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是他近来的心情极差,另一方面——   江鹤虎把一样圆形的东西抛到桌面上。   “......这是什么?”林巡拿起来看,左看右看看不出端倪:“一枚硬币?”   “温天路的。”江鹤虎没好气地说,“不知道有什么用。”   黑暗刚降临时,温天路的确没有立刻暴走,结合几个当时在附近看见的人的口述,以及对现场的搜索调查,温天路当时应该是先去摸了自己的口袋。   他去拿口袋里的那枚硬币,可惜因为环境应激手在发抖,没能拿稳,那枚硬币从他的手里脱落,掉进了花丛里。   于是温天路没能从黑暗里退出来,回到近在咫尺的光明里,反倒因为去捡硬币,主动踏进了花园更深处,也更浓稠的黑色中,他在黑暗里摸索了几下没能摸到,仅仅过了几秒,寒潮就突然爆发了。   ......什么超蠢的“自杀”行为。   林巡一时无言,狐疑地看着那枚怎么看怎么普通的硬币,这种东西有什么特意带在身上的价值?   林巡想了想,心里忽的闪过一个猜测,手上因此一顿,生出些荒诞的情绪来。   “因为他有毛病!”江鹤虎在旁边骂道,林巡转头看他,并不觉得江鹤虎真对温天路的行为毫无头绪。   甚至,他们可能有了相同的猜测,林巡又用手指摩擦了几下那枚从温天路兜里转到了江鹤虎手里,还带点余温的硬币,迟迟没有放下,听见江鹤虎在旁边冷声问:“你好了没。”   这也不是你的东西啊?林巡哂笑,将那枚硬币放下说:“放心,我才没兴趣拿别人的东西。”   他们之间忽然陷入种诡异的沉默,林巡的视线随便落在不远处的人群里,过了会儿打破安静道:“钱家的人也来了?钱朗这一天天的也太闲了吧。”   他这么说着,又似乎对这话题本身不怎么感兴趣,林巡招了招手,随便叫来一个人,不大正经地笑眯眯提议道:“现在就差个谢家了,要不你去帮忙喊一声,叫谢启也过来吧?”   那人的神色有些为难,委婉地说:“谢家少爷今天好像有要事在,特地说过不收任何消息。”   江鹤虎忽然在旁边嗤了一声,他眯了眯眼睛,尖锐的话没头没尾地冲着林巡去:“受虐狂。”   双休日对一对不同系不同班的学校情侣意味着什么?肯定是腻乎在一起约会啊,明知道人有事还特意问,自找难受。   谢启正在干嘛?江鹤虎和林巡在这露天花园里吹冷风的时候,谢启正和闻绛窝在被窝里。   谢启第五次亲吻对方,他尝试着变化不同角度去吻,又因这次吻的时间有些太久,忘记了克制,人快要翻到闻绛身上去,被牢记得还要睡觉的闻绛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手背。   “......我也有事。”林巡没搭理江鹤虎,凉凉抱怨道:“我还要早起带小孩儿呢,谁来赔我的睡眠时间啊。”   另一道有些轻快的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谢启他应该在和闻绛在一起吧。”   谢启收到相关消息估计要等明天,但反正也不差这么一会儿,钱朗则很悠闲,人在海外,吃瓜的速度就跟还在延海一样,钱家的下人面无表情地拿着一部手机加入两人的对话里,钱朗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说:“我们小绛很受欢迎吧?”   林巡和江鹤虎一时不吭声,片刻后,林巡悠哉地问:“你来干嘛?特意聊天啊。”   “是啊。”钱朗大方承认道,像唠家常一样说:“我这刚做完调理嘛,现在人被动比我过去聪明了那么一点点,不过没事,等药效过去了就恢复正常了,我就想着抓紧时间,和你们唠几分钟嗑,但好像少人了。”   “是,最关键的不在。”搁以前就很喜欢拆散情侣的危险分子提前被带走了,这下没法听说教了,林巡耸耸肩,打趣道:“不过你真觉得教育有用啊?我看悬。”   “那就随他去吧。”钱朗却直接果断道,似乎压根没起唠叨别人的心思,很快又说:“你们也是。”   林巡的眼睛越发冷下去,一直没说话的江鹤虎忽然呿了一声,他皱起眉毛,沉默了下才轻声说:“我才懒得掺和。”   他说的并无气势,但也没什么人拿此调侃他,江鹤虎感觉不舒服,不痛快,烦得要死,心里又下意识衡量着这件事,谢启再怎么暴走,之前没有伤到半点闻绛也都是事实,温天路失控起来像条疯狗,他爹的谁知道后面要干嘛。   “......真稀奇,”林巡没有做出任何保证,只是问:“你不是闻绛的大家长吗,这会儿又随便啦?我还以为你要为他的恋爱保驾护航呢。”   “因为你们去了也没用啊。”   钱朗忽然笑起来,跟林巡展现出些针尖对麦芒的尖锐:“我越拦着你们,你们八成还要越来劲了,那刚好小绛亲自让你们死心,不好吗?”   “这事可跟闻绛对爱情忠不忠诚没关系,不过当然了,我们小绛的确是个好孩子。”钱朗说道,毫不掩饰自己言语的刻薄:“林巡,你有点太高看你自己了。”   “你说说,你们现在站在这儿,管你是受伤啊失控啊还是吹冷风啊,你觉得闻绛想知道这事吗?感兴趣知道吗?知道后会有反应吗?”   短暂比过去“聪明”了一点点的钱朗似乎根本不需要听到任何回话,就能一个人这样自顾自地说下去:“反正你们肯定想说谢启也不算什么好人吧,是,他那个大爷脾气暴得要死,以前谁能比他脾气更差,咱们这些人,本质都半斤八两,要不然怎么会凑到一起去。”   “但是他改了嘛,闻绛让他改了呀。”钱朗悠哉躺在躺椅上,对着电话另一头强调说:“第一个呢。”   幸运儿就是幸运儿,运气本身就是种资本,最先把握住机会抢占市场的人获得最多的利润,之后跟风的只能在下面喝汤,多么常见的一件事。   “你们跟闻绛相处的时间变久,我相信你们肯定也会像谢启一样发生变化,啊,其实你们已经变了不少了吧?”钱朗笑着说道:“但是迟啦,没有意义啦。”   “就算你能被闻绛教育得特别好,变成一个……遵纪守礼新时代好风范的五好青年,在那之前——你又有什么价值,值得让闻绛花费精力,再去教你这第二个人呢?”    第84章   圣人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那么问题来了,情侣在游乐场里应该玩些什么呢?   谢启忍辱负重向钱朗咨询这个问题时,在谈恋爱一事上做着老前辈的钱朗思虑片刻,终究没有顶着对方的目光嘲笑出声,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对方毫无求人态度。   钱朗以延海中心区最大的游乐园为基准,给谢启提出了几条经典意见,诸如“在摩天轮升到顶点的时候接吻”,“在露天咖啡厅互相喂对方吃情侣蛋糕”等等。   谢启难以体会摩天轮的浪漫之处,他本来觉得专门去那上面接吻的做法太刻意,但经过周六一晚,他开始觉得这提案颇有可取之处。   闻绛则在出发前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镜子,他一直都清楚身为圈内人的谢启知道的东西很多,而继先前参观了房子里的“密室”,发现谢启知道所有东西的用法后,他在昨晚上对谢启的“理论知识丰富度”又有了新的切实感受。   除了让人张嘴的,还有反过来先让人把舌尖伸出来的,除了含着吮吸的,还有轻咬唇瓣的,除了一开始就探入口腔的,还有注重于描摹外形轮廓的,除了非要抢人空气,或者会协调呼吸频率的长吻,也有以短促多次为特点的啄吻,闻绛配合到最后觉得嘴唇都有点发麻。   该说什么,这或许就是自己为了满足那突如其来的“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拿出多少种”的好奇心所需支付的代价吧。   倒是也不碍事,甚至感觉有助于锻炼肺活量,不过今早起来,闻绛总觉得自己的嘴唇变得比平时更红了一点。   闻绛又看了眼一大早就神清气爽的谢启,感觉对方瞧着就和平时别无二致。   力的作用不该是相互的吗......?   到底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说战斗系的能力者在这方面也具备“高速修复”的优势?   “谢启。”自己看不出来结果,闻绛喊了一声对方,他隔空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示意谢启看一下。   谢启愣了愣,脸忽然红了,然后凑过来“啾”的亲了他一口。   闻绛:?   ......也行。闻绛决定就当提前完成了“dokidoki任务表”里的“出门前给某某君早安吻”事项。   任务表的出处——《夏季碳酸苹果之恋》里也有专门的游乐园篇,谢启亦将其作为参考之一仔细研读,里面描绘了“一起乘坐云霄飞车时趁着心跳加速牵手”,“共乘旋转木马拍照”,“鬼屋密室惊声尖叫亲密拥抱”等事件。   鬼屋拥抱是没什么戏了,闻绛、谢启和钱朗以前也玩过那种密室恐怖逃脱游戏,三人之中能担任声乐一职的只有钱朗。   恐怖电影也是同理,谢启留意过,闻绛看电影时别说出声尖叫了,连微微睁大眼睛,稍微僵一下背之类的微反应都不会有。   不过,闻绛对这种活动的兴致倒是一向很高,每次钱朗开始“人菜瘾大”都会欣然答应邀约,显然对此乐在其中。   他认为自己有着丰富的参与此类活动的经验,比方说当看电影看了有三分之一,钱朗开始在旁边一惊一乍时,闻绛会慢条斯理地剥一个橘子吃,等电影进度超过一半,钱朗终于承受不住,惨白着脸握住他的手臂时,闻绛就会迅速往对方嘴里塞进橘子以作安慰,顺便堵住对方的高分贝惨叫。   曾经有一次,钱朗看完电影后晚上害怕得睡不着觉,迫使闻绛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他和钱朗长谈了半个小时,从运镜,特写,妆造,声乐,人物,背景等角度详细推测了电影实际的幕后拍摄会如何进行,还指出了几处穿帮镜头,分析出全片最大的BOSS,那个永远杀不死的鬼怪,在拍摄结局画面时其实饿着肚子。   闻师傅的心灵调理手段堪称完美,钱朗一路“啊?”,“哈?”,“哦.......”着听下来,最后默默挂断了电话,据本人称他之后躺在床上时的确不害怕了,收获了一种心灵的宁静。   以及一股没有缘由的强烈空虚。   谢启也有应对经验,钱朗太吵的时候,他有三种以上的不那么温和的手段让对方闭嘴。   游乐园的这间大型鬼屋在网上颇有名气,号称让人们开开心心进去,哆哆嗦嗦出来,内置迷宫通道,真人互动,恐怖限时解密等诸多要素,十分擅长让妆容恐怖的表演类员工突然从暗道里蹿出来,配合着惊悚的音乐吓人一跳。   谢启和闻绛一起进去转了一圈,让所有的员工都面对了一遍双人份的冷漠脸,区别只是一张脸是真的毫无变化,另一张脸则多少会皱眉表达出些不耐烦或“就这”的意思,总之,理所当然地没有发生任何心跳加速事件。   谢启内心毫无波澜地出来,难以评判这情侣鬼屋冒险算顺利还是不顺利,他出来后多看了几眼闻绛,第一个问题问:“挺开心的?”   “嗯。”闻绛很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有名的鬼屋,演员质量还蛮高的。   那就行......谢启又猜测着问:“你刚在'演'吗?”   闻绛看起来更开心了点,面瘫着脸再次点点头承认,办鬼的演员会为了吓到人而表演各种异形、鬼魂、丧尸、精神患者,而他会扮演一个绝不受任何惊吓侵扰,从大块上的表情声音,到细微之处的呼吸脉搏都和平时毫无区别的“散步的路人”。   这正是逛鬼屋的乐趣所在。此乃游乐园里最有挑战性的竞技对抗型游戏。   ......可爱。谢启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问:“那要再逛一次吗?”   “不用。”都走过一遍知道套路了,竞技难度也就下降了,而且,闻绛任由谢启继续捏着他问:“你自己想再逛一次吗?”   和自己另有乐趣不同,谢启没被吓到,自然也谈不上多有游玩激情,不过这某种意义上也是件好事,要是谢启害怕到下意识使出自己的异能,那游乐园之行应该就可以当下宣布结束了。   “我自己就算了。”左右也没必要硬装自己喜欢,谢启坦率承认道,想了想又突然咳嗽了一声说:“你反过来演那种,非常害怕的角色怎么样?   倒也不是不行,但这和旁人还有什么区别......闻绛认真想了想,忽然顿悟自己的思路是有些狭窄,受惊吓的角色也分很多类型,不一定就只能在原地尖叫,他转而问:“比如那种害怕到当场抛下你独自逃跑的角色?”   恐怖电影里很常见的配置吧,那种进鬼宅探秘前还对恋人豪言壮语我肯定保护你,真出事了跑的比谁都快的人渣角色。   “......”这和我想要的展开不一样……谢启沉默了会儿提议道:“能再换个吗?”   闻绛又问:“为了活命把你推给怪物的角色?”   人渣角色plus升级版。   “......”谢启委婉地建议:“换个思路怎么样?正面阳光一点?”   有理。闻绛把思路逆转过来,猛猛给角色加魅力buff和悲情buff:“虽然很害怕但为了让你活下去还是哭着拦在鬼面前赴死的角色?”   谢启被他这个提议逗乐了,跟着调侃:“那鬼屋的员工可能要倒霉了。”   理论上应该只是玩笑话,但总觉得对方说话的语气里含着几分认真,闻绛决定还是别尝试为好。   他最后问道:“那种当场就吓到昏迷的角色?”   谢启刚要开口,突然也有所顿悟,话语在嘴边转了个弯变成了肯定:“我觉得行。”   人都昏了,那就只能由自己把对方抱出去了。   闻绛默了一瞬,其实他刚才那句是个玩笑,是想听人吐槽“这不是完全不需要演技吗”来着。   他思考了两秒要不要真这样顺势进去演一具与世无关的尸体,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夏季碳酸苹果之恋》里的剧情,撇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谢启。   漫画里的女主角非常怕鬼,两次和男主增进感情一次是游乐园鬼屋冒险,一次是夏季校园恐怖怪谈大会,全程都眼角到泛泪,紧紧抱着男主,贡献出了早期一整卷的剧情都比不上的亲密接触量。   谢启和闻绛对视几秒,移开视线说:“......最普通的那种也行。”   ......那根本不需要特意进鬼屋嘛。   闻绛左右看看,街上穿着各种可爱玩偶服的工作人员们正在卖东西,有的在卖最经典的气球,也有的在卖别的小玩具,闻绛从一只玩偶熊手里得到了一个一次性礼炮,他本来要付钱,结果粉红色的童心小熊挥了挥手,直接把礼炮送给了他。   闻绛道了谢,拿着礼炮回来,在谢启有些疑惑的注视里,对着面前施加了生活系异能的自动清洁区拉响礼炮,伴随着“啪”的一声,礼炮里弹出些五颜六色的彩带和纸屑,闻绛也面无表情地平淡出声:“哇。”   完全没有融入任何感情和演技的“尖叫”过后,他转过来伸手拉了下谢启的衣角,又凑近毫无敬业精神地抬了下手,虚虚抱住了谢启,谢启身体一僵,下意识伸手回拢,把它变成了一个亲密的拥抱。   闻绛看着谢启的耳朵渐渐红了,平静地问:“还用去鬼屋吗。”   谢启红着脸把怀抱收得更紧,实话实说道:“......不用了。” 第85章   对谢启而言,游乐园本身并不有趣。   在他小时候第一次进入游乐园时,他的确觉得这里面有很多好玩的,但那更多的是图个新鲜,之后很快就没了兴趣。年幼时都如此,更遑论成年,虽然谈不上厌烦,但成年人有更多的娱乐选择,更少的休息时间,鲜少有谁把游乐园看作最佳的放松场所。   大人们会来游乐园,一般都是跟着恋人、家庭、亲戚家的小孩子一起,主打一个陪伴感,谢启本来也是类似的思路,他对今天玩什么毫无追求,具体玩哪项全看闻绛的意思。   有的项目单听名字挺适合他,实际上又很不够看,譬如游乐园里也有竞速赛车项目,但这哪里比得上真的开跑车出去带闻绛兜风,过家家似的模拟枪战也是同理。   觉得无聊但强装开心是能被闻绛看出来的,在进入游乐园之前,谢启担心过自己会让闻绛一并感到扫兴,不过实际逛下来,他越发觉得游乐园是个挺不错的地方。   虽然项目还是那些不新鲜的项目,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逛游乐园的闻绛”。   谢启发现,在游乐园里的若干项目中,闻绛会相对更喜欢那种比较刺激,同时又不需要多少运动量的游戏。   像是旋转木马,旋转咖啡厅杯这种节奏缓慢,追求舒适氛围的项目,他虽然不讨厌,却也不会很有兴致的主动提出要玩。   像野外真人射击赛,拳击对抗,攀岩墙这种运动类项目,他最多问问谢启想不想玩,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就会彻底移出考虑范围。   而像云霄飞车,海盗船......鬼屋也算吧,这种就是闻绛偏爱些的项目了。   明明觉得已经比较了解对方,真的成天待在一起后,又常常有种又见到了对方新的一面的感受。   而且游乐园很懂把握商机,一些游玩设施会贩卖专门的情侣票,方便了谢启亲口听闻绛说出“请给我们情侣票”这种话,还有一些面向情侣的店会举办“拿赠品前要先证明你们是情侣哦”的互动小游戏。   这种游戏倒是也懂分寸,基本上就是拥抱,一起比心,给对方拍照之类的,闻绛看了看店里提供的那些抛飞吻,眨媚眼等参考姿势,选择了顶着一张纯粹的面瘫脸对谢启在胸前双手比了一个心。   他没能成功收获“你走点心吧”,“倒是演一下啊”之类的吐槽,谢启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按下相机快门,然后人有点飘飘然地跟店员选择了即刻打印服务,成功拿到了照片实体版和电子版。   闻绛默默吃着店里向情侣免费赠送一份的小饼干,维持着面瘫脸看谢启把自己的零演技比心照设置为了屏保。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谢启其实只要对方吐槽一下,他就会顺势做出点“更走心”的表情了。   不过闻绛也有自己很满意的照片。   乘坐云霄飞车时,在穿过隧道,进行大坡度的俯冲,空中三百六十度转圈等阶段,会有对乘客的随机抓拍,闻绛他们坐完飞车,刚从上面下来,就被激动的管理人员找到,恳切请求闻绛允许他们把对方的抓拍照用做宣传,贴在售票处的照片展示墙上。   “太特别了,”管理人员言语间难掩激动,近乎啧啧称奇,“很难形容,这样的照片我真是头一次见!太厉害了!”   谢启去看闻绛的反应,闻绛没有意见,他便也没有出声,而在实际看到闻绛的照片后,他立刻就明白了管理人员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照片上的人样貌俊美,神情冷淡,风吹起他的衣领和头发,却吹不散他优雅神秘的气质,在其他人多在毫无形象的大叫的衬托下更是显得清新脱俗,夺人眼球,不像云霄飞车的抓拍,更像一期构思独特的时尚杂志的封面。   这当宣传确实能拉动销量,起码能吸引注意,但,怎么做到的......?   闻绛不语,只是一味地在心里点头,对赞美来者不拒。   优秀的演员,每时每刻都能面对镜头做好形象管理,此是区区过山车能动摇的。   表演类,很神奇吧。   除此之外,谢启还发现闻绛对那种能换奖品的路边小摊也颇有兴趣,比如气枪打靶,扔圆环套物,扔飞镖扎气球等。   这类游戏对战斗系能力者和其他系能力者的游玩标准不同,闻绛可以睁着眼打靶,谢启拿最低档的奖励都要蒙眼,虚拟浮靶还会移动,谢启最后单手盲开了五枪,给闻绛换了一个名叫“苹果蟹”的吉祥物抱枕。   不得不说,把眼罩拿下来后让闻绛去奖品摊上随便挑喜欢的东西的感觉很不错,闻绛选的苹果蟹抱枕体积不大,对方拿到手后,轻轻捏了捏抱枕试验手感,低头和苹果蟹的两只豆豆眼对视了几秒,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谢启能看懂的明显的开心来。   谢启完全理解了为什么一些人的减压方式会是给对象花钱。   闻绛还很喜欢尝试没见过的饮品。   游乐园里会售卖一些特色饮料,每一款或没见过或没听过的饮品都能引起闻绛的注意,他在饮料店里挑了一会儿,选了一个三小罐装的盲盒。   闻绛和谢启坐在休息区的公共长椅上尝试了这几款饮料。这地方设计得也很贴心,位置远离人群最密集的区域,不同长椅彼此之间的距离很远,每把椅子周围还必定存在融合于自然景观之中的遮掩物,为坐着的人提供了安静且私密的环境。   也正因此,会来这片区域的也多是情侣,谢启自己不喝,只是看着闻绛喝,第一罐饮料他们的运气不错,喝着的口感像是一种果汁气泡水,味道非常的清甜。   罐装饮料的容量偏小,两个人喝绰绰有余,一个人全喝完也不会影响之后吃饭,闻绛看着不远处的风景,顶着男朋友的视线默默地喝饮料,也不知道谢启到底从注视中获得了什么样的满足感。   尝试饮品要雨露均沾,第一罐没喝完,闻绛就又打开第二罐尝了一口,他的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伸手把饮料递到了谢启嘴边问:“尝尝吗。”   谢启看着这近在咫尺的饮料罐,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一些经典的漫画情节,把那句到嘴边的“不用”又给咽了回去。   他的耳朵攀上抹红色,就着闻绛的手低头喝了口里面的液体。   饮料滑过喉咙,甜蜜在心中滋生,下一秒,谢启因为这变态魔鬼麻辣味的整蛊饮料猛地转过身去剧烈咳嗽起来。   闻绛在谢启身后轻轻笑起来,他拍了两下谢启的背,把第一罐剩下的饮料都给了谢启解辣。   不过,天道好轮回,闻绛的“报复”也后脚就到,第三罐饮料表面看着平平无奇,但闻绛只喝了一口,他的眼神就立刻变得更“木然”了一点。   已经缓过来的谢启了然地问:“烫的?”   闻绛以麻木的面瘫脸承认:“嗯。”   辣味饮料肯定是不适合拿来止烫的,但第一罐饮料也已经喝完了,谢启往四周看了看,依旧毫无陌生人的身影,他在去给对方买瓶冰水和另一个选项之间纠结了两秒,终究还是声音放轻,试探着问道:“那,你把舌头伸出来?”   闻绛眨了下眼睛看向他,想起来昨天晚上刚刚见识到的一种。   心跳的声音忽的变大,谢启励志成为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成功男人,此刻没有退缩,而是进一步主动握住了闻绛的手。   闻绛垂下眼睫,过了一两秒后吐出一点舌尖,被烫到的舌头看着比平时要红艳一点,谢启的喉结滑动了下,他偏头凑过去吻住闻绛,感受到了那上面残留的热度。   原来是苹果味的。   这个“降温”的吻在片刻后开始升温,接着便被“苹果蟹”打断了,闻绛把抱枕举了起来,正正好挪到两人之间,阻止了谢启继续。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可没再进一步的道理了。   “......”谢启意犹未尽地和苹果蟹的豆豆眼大眼瞪小眼,又不得不承认停下来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只能听话地直起身来说:“哦。”   等在这儿待的差不多了,闻绛和谢启从休息区出来回到大道上,他们正琢磨着接下来要去哪里,忽然听到一个孩子大声叫起来:“啊!气球!”   闻绛朝天上看去,一个粉红色的气球悠悠扬扬地飘在空中,越升越高,他开口说:“谢启。”   下一秒,气流的流向改变,那只本该飞向高空的气球在无形的风的作用下,反向飘向地面,站在旁边的大人反应很快,立刻握住了气球的绳子,弯腰把它递给了小男孩说:“好啦,这回可要握紧了。”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闻绛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那一大一小两个人也侧过身看过来,四目相对,微妙的沉默在几人之间弥漫开。   谢启的脸一下子黑下去。   小孩子对现场的氛围一无所觉,他牵着气球哒哒往前跑了几步,看了眼谢启后果断选择放弃,转过来对闻绛脆生生开口:“谢谢大哥哥!”   “......不用谢。”闻绛说道,还是努力给摆出张可怕冷脸的谢启拉了拉好感:“是这位哥哥帮你的。”   谢启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显然不打算理会小孩儿,只用带刺的目光直视着对面的大人。   一大早就来游乐园带亲戚小孩玩的林巡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总之还是摆出张官方笑脸说:“......两位好巧啊。”    第86章   俗语有曰,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一张室外餐桌,四个人围坐。林巡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旁边的男孩左看看右看看,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两人对面,闻绛一脸平静地研究印着各种精美蛋糕图片的菜单,谢启双臂抱肩,成为桌上唯一的冷气制造机,带刺的视线一直盯着林巡。   ......他居然能忍住不当场发火。林巡被盯得发毛的同时都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园区人多,难免会遇到“拼桌”现象,几人前脚刚在路上打了照面,后脚又在店里偶遇,林巡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展破冰行动:“你们也来这儿吃啊,真巧啊哈哈。”   “大哥哥,我喜欢吃这个。”   他的小侄子,小秋也积极配合,主动给闻绛推荐起甜品来,同一张桌子上由此气候分明,凭借拿气球积累的好感,自来熟的热情和小孩子做什么都会被原谅的优势,小秋迅速和大哥哥(之一)打成一片,而林巡那边依旧犹如经历腊月吹雪,并随着时间流逝越发趋于寒冷。   “巧吗?”谢启冷笑了声,边低头划起手机屏幕边说:“是挺巧,今天一天哪都能看见你。”   先前不确定也懒得提,从鬼屋出来的时候,路边上粉红色的童心小熊玩偶送了闻绛一个一次性礼炮,坐云霄飞车下来时,附近粉红色的童心小熊玩偶送了闻绛一个主题纪念手串,气枪打靶,买饮料的时候,隔壁一身粉红的童心小熊玩偶送了闻绛一个玩具口哨和一个棉花糖,连旁边跟着一起的小孩都没变过,真当别人傻是吧?   “小秋他要写观察作业嘛。”林巡圆滑跳过“为何工作路线和闻绛游玩路线高度重合”这个问题,只回答自己为什么会穿上玩偶服:“我也不能干看着他做啊,我就一起了。”   当然,说是让小孩子体验生活的课外作业,本质还是偏向于玩耍,半天的“班”上完,现在是理所当然的休息时间,被称作小秋的小男孩眨巴了眨巴眼睛,似乎也感受到旁边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他抬头去看另外两个哥哥,闻绛轻轻把菜单推过去问道:“这个怎么样?”   小孩子的注意便被轻松地吸引回来,看着闻绛指出的甜品,眼睛变得亮闪闪:“这个也好吃!这个虽然看起来红红的,但其实是菠萝味的——”   他们那边越温馨,谢启的眼神就越带刺,林巡如坐针毡,尴尬的笑了一声,打着哈哈说:“意外,意外,这拼桌刚好拼到这里,我也没料到啊。”   “哦,是吗。”林巡说的是实话,但显然无法说服谢启,谢启放下手机,抬了下下巴说:“那现在可以分开了。”   林巡愣住,随即意识到什么,他转过头去,他们背后那桌的人正在麻利收拾东西,看上去心情不错,眉飞色舞地交谈着“奖品”。   多么幸运的一家人,才坐下不久就被店员告知他们这桌上的号码是店里今天选定的幸运数字,可限时兑换全家游奖券一份,挑战内容是一定要在半个小时内赶到兑奖地点,故而他们走得匆忙,手里还拎着自己未吃完的点心。   周遭站着寻觅座位的人不少,有其他游客眼尖瞧见这个位置要过来,却被服务员拦住致歉,说那里是被提前预定好的位置。   谢启视若无睹地提醒他们:“有地方了,你们去吧。”   表现得好像多不自在,我看你屁股倒是坐得挺稳,谢启的话语里带着不加遮掩的嘲弄,这同时也是一次“打脸”,一次露骨的警告,林巡明白对方的意思,“挪不开座位只好坐在一起”的借口,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委实太过拙劣。   林巡一时哑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下意识地看向了闻绛,闻绛跟服务员点好了要吃的甜点,他显然听得到他们的对话,而对此没有任何表示。   一向自诩厚脸皮的林巡,在这时忽然感受到了阵窘迫,仿佛那虚幻的巴掌现在才切实落到他的脸上,他舔了下发干的嘴唇,顺着说道:“行,那我们就去后面那桌了。”   “啊。”小秋闻言抬起头来,有些犹豫地说:“可是我觉得在这儿也挺好的......”   “乖,别——”林巡微不可闻地停了一下,继续说:“别打扰两位哥哥。”   他这么说了,小秋却还是没有乖巧答应下来,他面露不舍,又有点可怜地去看闻绛,好像希望对方能帮助自己留下。   林巡只觉两眼一黑,还能感受到的光亮都是小侄子这个小电灯泡发出来的,复杂心情之下他的声音也跟着冷下来,换了比较强硬的口吻说:“别闹了,忘了老师说过什么了吗?听话。”   小秋被林巡的严厉吓到,抿抿唇后低下头不再说话,林巡过了一秒后发觉不对,小孩子的眼圈都红了,大大的眼睛里蓄起晶莹的泪水。   “......唉。”林巡感到一阵头疼,刚要开口,听见闻绛轻声说:“别哭了。”   闻绛伸出食指,隔着一点距离,轻轻抵在小孩子唇边,素来冷淡的脸上忽的绽放出一个温柔和煦的笑来,声音像一阵春风吹过雪山:“小秋吃饱之后,再来找大哥哥们好不好?”   是异能——不对,林巡下意识判断到,又在转瞬间否定自己的想法,这个似乎是无关于【戏剧舞台】的,更为纯粹的演技。   对方本就长得格外好看,眼下又做出了变化极大的反差,小孩子的泪水止住了,呆呆地看着闻绛,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林巡的视线也一同凝滞在闻绛身上,眨眼便把不做电灯泡的决定抛之脑后,他张开嘴,急于论证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手腕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没完了是吧!   谢启受不了了,没有当着闻绛和小孩子的面把林巡踹翻在地是他最后的理性,他选择了更“隐蔽”的手法,气流收紧了缠着林巡那只放在桌下的胳膊的力道。   服务员将甜品端了上来,多余的甜品本来要放到他们在的这桌上,谢启不再给林巡说话的余地,直接下了“逐客令”开口:“送到后面那桌。”   ***   等林巡和小秋走后,谢启便也换了个位置,他换到了闻绛对面,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好在身上的那股戾气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真让林巡造成的坏心情影响到今天的约会,怎么想都太亏了,谢启像只很委屈的大型犬,对付林巡是一回事,冲着闻绛发火是另一回事,林巡一走,他便只能这样子蔫巴下来,谢启看了眼闻绛,慢吞吞地问:“......待会儿要带他玩啊?”   情侣约会忽然变成照顾陌生小孩算怎么回事,而且小孩还附赠一个碍眼的大人。   “跟着他走一会儿吧。”都已经答应了孩子了,当然不能出尔反尔,让小秋吃完后发现这边早已“人走茶凉”,不过闻绛也没答应更多别的。   自己家的孩子,自然得自己来管。这个年纪的孩子想玩的项目,大部分是只面向孩童的,大人多在旁边看着,闻绛吃了一口小秋推荐的蛋糕,没打算真就变成“四人行”,朝谢启半开玩笑地提议道:“等小秋开始玩了,我们就偷偷溜走,剩下的交给林巡。”   此乃成年人的“狡诈”之处,是时候让小秋见识这肮脏的成年世界了。   谢启被闻绛的这句话逗乐,燥郁的心情终于得到安抚,“也行。”他看向面前的甜点,叉子在手里转了个圈,认为还是该把精力用在“正事”上,谢启把一颗草莓叉起来,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吃吗?”   来自钱朗提议的情侣互喂甜品环节,如果失败了,他这辈子都会唾弃钱朗。   闻绛眨了下眼,视线从二人中间的那颗草莓,移动到谢启抬得相当稳的手,再移动到对方游刃有余的表情,最后移动到对方已经开始发红的耳朵上。   嗯......吃不吃呢?闻绛支起胳膊,单手托腮,也学着对方慢悠悠地思考起来。   谢启:......   自己撑起来的面子,咬碎了牙也要撑下去,谢启纹丝不动,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在谢启快要撑不住前,闻绛终于俯身过去。   谢启的背微不可闻地僵了一下,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闻绛微微张开唇瓣,咬住了那枚草莓。   ......他又想亲他了。   还挺好吃的。闻绛优雅地重新坐回原位,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汁水充盈的果实,他看着谢启骤然通红一片的脸想,谢启其实也挺“人菜瘾大”的。   “哥,”在他们背后,小秋边舀起自己那份芒果布丁往嘴里送边问道:“你是不是在难过呀?”   难过?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林巡回过神来,又听小侄子很得意地说:“没关系,你待会儿就又能和大哥哥见面了。”   小孩儿的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已经完全遗忘了刚才的一点不愉快,主动给林巡支起招来,暗含“关键时刻还得靠我吧”的意思,林巡被小侄子这人小鬼大的语气梗了一下,都有点好奇小秋具体怎么看刚才桌上的关系了,悠悠承认道:“对,我在难过你这次月考的成绩。”   小秋的脸立刻皱巴巴地挤在了一起。    第87章   一吃完点心,小秋就如约哒哒跑了过来,他看到闻绛和谢启还在,眼睛就刷得亮起来。   小孩的五官还没长开,但已经能瞧出几分俊俏,像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期待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望着闻绛,闻绛顺势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忽的感觉到一阵存在感颇为强烈的注视。   他沉默了一下,偏过头去,谢启正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只搁在孩子头上的手,眼里闪过三分震惊,四分羡慕,三分委屈。   自己最近都没被闻绛摸过头呢!   闻绛:......   闻绛忽视了这一注视,他低头看向小秋纯洁无辜的眼神,觉得不能让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对摸头产生多余的认知,手纹丝不动。   谢启申诉无果,只得自行调理,他对此轻车熟路,默默把视线移回来想,算了,摸小孩总比摸林巡好。   不管怎么说,和闻绛单独吃过饭的谢启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对小孩子的“威慑力”也显著下降,小秋想要去坐旋转木马,他的眼睛眨呀眨,仿佛从态度缓和的谢启身上看到了某种希望,一路上总会时不时看对方一眼,又不敢说话。   等看到了旋转木马的场地,小秋和林巡拉着手,眼睛又去瞧谢启,林巡琢磨出他的意思,一时哑然失笑:“……看来小秋想让你陪他去。”   谢启冷冷看着他,拿小孩儿做支开人的借口,林巡是真不要脸。   谢启不主动答话,这最后的决定人就落到闻绛身上,闻绛便跟谢启说:“你带他去吧。”   林巡对此其实有些惊讶,而谢启摸了摸脖子,碰到了他自己的颈圈,他虽然臭着张脸,但瞧着对闻绛的回答并不意外,谢启从林巡手里接过小孩的手,走之前看出林巡的讶然,不爽之余还对林巡回以了一声挑衅的笑。   怎么的,闻绛还要跟小孩子辩驳不成,这辈子都不可能这么黏人,林巡还是不懂闻绛。   事态的发展莫名变成了谢启带着林巡家的小孩去坐旋转木马,林巡本人反而和闻绛停在了稍远的地方看着他俩,气氛一时变得沉默,自打之前在“”爱丽烘焙”见过后,他们好像没这样子面对面独自待在一起过。   “……”林巡开口说:“哎呀,他可真黏着你们俩,都把我这个亲哥哥忘了。”   “一时的而已。”闻绛平淡地说:“他肯定最亲近你。”   小孩子总希望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而这种在意来得快去得也快,真论要和谁长期待在一起,他当然只会选择林巡。   林巡笑了声道:“让你们见笑了。”   林巡张了张嘴,没说出“小秋太不懂事添麻烦了”之类的应承话,反而摸了摸鼻子,没头没尾地说:“他……很乖的,也很聪明,我应该更好的看着他。”   闻绛闻言眨了下眼睛,正眼瞧了林巡一眼,看的林巡的心头一跳,随后微一点头承认道:“他是个好孩子,你教得很好。”   其实能够看出来,林巡这人——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暂且不提,但他的确是个好哥哥,对小孩子温柔有耐心,不会斥责打骂,或者只管高高在上地命令人家,而是很尊重小秋的想法,所以小秋才黏他——林巡对小孩儿知道把人家当人看,换成同龄人倒是不懂了。   生平头一次得到闻绛的肯定,林巡整个人愣住,脸上忽然浮现出抹红色,他应该是又说了点什么的,可闻绛却忽然觉得不对劲起来,对方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水膜,听着模模糊糊不太真切。   ……周围好像,变热了。   闻绛很慢地眨了下眼,低头注意到自己的手腕有些发红,把背包里的一包糖果拿出来递给林巡:“这个待会儿给他吃吧。”   “你一口气给他一包啊。行,我会给他的。”林巡笑起来,也不多客套,他接过那包糖,语气轻松了不少,顿了顿又笑着说,“还能收到你的礼物,我都有点儿羡慕他了。”   闻绛……没有对此做出什么反应。   声音变得遥远,视野变得模糊,某种相当熟悉的燥热里,闻绛想,这回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林巡站在他的旁边,眼睛忽然睁大了。   “闻绛?你没事——”   林巡的语气有些焦急,边说边伸出了手,但下一秒,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去碰闻绛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闻绛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进一步触碰。   林巡一怔,随后回过神来,心脏先于思维,沉入谷底。   和过去那时一样,闻绛的脸上的确有一点客观生理因素导致的浅红,但也仅此而已,那双眼睛沉默地注视着他,像永不回应的深渊,漂着浮冰的寒涧。   那只手的力道亦是如此,它握得很重,掐得很稳,绝不是中了情潮的人那种又热又软,本质毫无作用,可以任人为所欲为的相握,那只手传达出了清醒、强硬而明确的拒绝。   下午的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林巡却觉得有什么地方骤然冷下去。   ......真的假的?   自己真的......   林巡品味到自己本能的仓惶,又终于为此后知后觉地,生出些不可置信的感情来。   “你又有什么价值,值得让闻绛花费精力,再去教你这第二个人呢?”——钱朗的话在耳边响起,他当时虽然听着觉得不爽,但也没太在意,可现在林巡看着闻绛的眼神,忽然就懂对方的意思了。   他身上当然可以找出很多优点来了,那些前仆后继喜欢上他的人自然不该都被粗暴定义成“眼瞎”,他出生便在金字塔尖,人气客观而不含虚假。   林巡绝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甚至恰恰相反,他享有比绝大多数人更为优越的金钱和权力,拥有罕见的天赋与能力,人品上也不能说他是个完全的烂人,就像他在当一个对小孩子柔声细语的好哥哥,平心而论,从他身上也能找出几条符合普世价值观定义的优点。   闻绛不在乎。   林巡有着吸引人的闪光点,这要花费精力去“了解”。   林巡能够为了闻绛改变,或许假以时日,他未必就做的比谢启要差,这要花费精力去“调教”。   那么他,他们,有什么超乎常人的优点,值得闻绛来腾出这部分精力呢?   林巡忽然生出种强烈的嫉妒和不甘,在太阳之下泛着黑水发酵,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开口抱怨谢启的项圈,叱责谢启从来不是什么好种,闻绛不知道过去的谢启,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怎样的暴戾易怒,难以控制,圈子里没谁谈得上是个好人,可他看着闻绛沉如深渊的眼睛,又在下一秒骤然清醒,接着感到颓然。   闻绛没有理由再为第二个人投下目光了,这甚至无关乎谢启如何,而仅仅是没有必要。   “......抱歉。”   林巡轻声说道,试图把手收回去,闻绛松了力气,应允了他。   林巡感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指尖溜走——尽管这本就是一种错觉,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握住过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林巡听见自己把声音硬挤出来:“......我把谢启叫过来吧。”   他停了停,又说:“……对不起。”   “不用。”   闻绛冷静开口,始终站得笔直,而旋转木马那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谢启拨开人群出来,近距离看见闻绛先是一愣,接着走过去揽住对方。   这最多起到一个遮盖视线的作用,因为闻绛的脚步并不虚浮,不需要谁的支持,他甚至表现得比其他人都更清醒,视线先去看向游乐设施,谢启便意会说道:“没事儿,风看着他呢。”   小秋坐在马车上张望,无形的气流在他周围蛰伏,这话同时也是对林巡说的,谢启看了对方一眼,懒得多费口舌,轻声对闻绛说:“我会处理的,我们先走吧。”   那倒也不用,理论上只需要找个卫生间……闻绛思考着,又觉得算了,转而去看林巡,林巡勉强勾了下唇角,用一种较为轻快的语调说:“呃,我会看着小秋的,你们玩得开心。”   我去,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东西,他刚说完就觉得尴尬,但也没人在乎这个,闻绛转过头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了。   ***   小秋玩完旋转木马回到林巡身边,得知了另外两个大哥哥临时有事的消息,他乖乖点了点头,看上去仍有些遗憾,林巡便叫他张开双手,然后变魔术似的给小孩变出一包糖来,小秋的眼睛就立刻又亮了起来。   糖是大哥哥送的礼物,小秋把糖果放进嘴里,被林巡牵着去下一个好玩的地方,他仰头看着林巡有些心不在焉的侧脸,忽然问道:“那个大哥哥是'慕斯'吗?”   ……慕斯?   林巡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这好像是指“缪斯”,顿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做作地咳嗽了一声问:“这说法怎么来的?”   “哥用手机的时候我有看到呀,置顶是'慕斯'”。   勤奋好学如自己,可是专门去查了第一个好陌生的字怎么念呢,小秋开心起来,得意洋洋地朝林巡展示自己天才的推理能力:“置顶的人肯定是很重要的吧,哥你屏保都是人家,屏保肯定也是重要的人,所以屏保就是慕斯。”   ……什么时候翻的我的手机?!林巡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生出种家贼难防的警觉,他“唔呃啊嗯”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面对手里牵着的小屁孩在矜持个什么劲,半响后抹了把脸承认:“是。”   果然吧!小秋弯起眼睛,然后很快意识到第二个问题,被叫“闻酱”的大哥哥明显和脸一直很凶的大哥哥关系更好,他的小脑袋瓜里滴溜溜转过一大堆电视剧剧情,林巡无语地看着他时而眉头紧皱,时而恍然大悟,时而若有所思,最后抬起头来,看着林巡的眼神几分感慨,几分悲伤,几分包容,问道:“那,哥以后的屏保还要是慕斯吗?”   ......现在的小孩子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什么啊。   林巡又梗住,他恍惚中有种自己在出演什么八点档肥皂剧的错觉,而他就扮演那个刚和恋人分手的失恋男人。   为了走出失恋,从新开始,朋友建议他把对方的东西都给扔掉或换了,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这世上还有大把的人等着他相遇。   ……倒也是个主意。   林巡张了张嘴,脑海里想的却是,可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缪斯了。   他在蛋糕店时看见闻绛的反应,难道就没隐隐想过这些吗?可只需要闻绛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笑一下,他便全都忘了。   他在圆滑的开玩笑蒙混过去和实话实说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换了也没什么意义啊。”   所以就继续用着吧。 第88章   比之前的感觉好些。   理论上,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次情潮,【桃香】的残留反应远没有过去的剧烈,自己的头脑也更清醒,闻绛坐在沙发上,慢吞吞地环视了一圈陌生的房间,还有余力思考自己在游乐园的哪个地方。   以前半开玩笑地想过只要情潮爆发时人没在外面就是胜利,结果还真就赶着尾巴碰上了,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找个就近的卫生间解决,但谢启显然追求比较高,硬是找了个空房间出来。   距离最近的酒店也要出了园区,体感上自己没走那么远,这里没有床,但是有沙发、桌子、电视,像个独立的休息室,谢启在门口和别人交谈了几句,让闻绛觉得此情此景颇有既视感。   “这儿是新划的休息区,还没对外开放。”谢启关好门回来,边说边主动在闻绛面前单膝跪下,闻绛嗯了一声,顺便踹了脚对方的小腿,谢启顿了顿,听话地转而变成双膝一起着地。   他见闻绛盯着自己瞧,握住对方的手问:“还好吗?”   闻绛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想,跪得挺熟练。   这就是自己培育的成果吗。   “还好。”感觉可以给对方一点奖励,闻绛边说边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   头上传来温柔的触感,有一阵子没被对方这样子摸了,谢启脸红的同时又有些躁动起来,他自觉这是个“机会”,可眼下的准备到底仓促了几分,在外找的地方也没有家里舒服。   这里没有闻绛熟悉的环境,喜欢的抱枕,已经开始睡习惯的床铺,事后清洁也不能让他舒舒服服泡在浴池里,谢启望着有些懒散的闻绛,犹豫了下后问道:“你......知道这种时候,可能会做什么吗?”   这台词也好耳熟啊。闻绛听懂了谢启的意思,公事公办地回答:“应该先出示体检报告。”   原则问题不能动摇。生理健康手册上也特别提醒了伴侣同样要做好基本的安全防护。   谢启:......   好吧!谢启感慨着叹了口气,末尾却染上了笑音,他不再纠结,转而低头轻轻吻了一下闻绛光滑的手背说:“行,我下次给你。”   这回就先......谢启低下头,在用牙齿去咬裤头前又停住,他的喉结滑动了下,又退回去望着闻绛问:“这回换一种,好吗?”   闻绛眨了下眼睛,无声地询问对方理由,谢启便实话实说道:“不然就没办法亲你了。”   这个逻辑是……闻绛给事件的优先级别,或者说“干净度”排起序来,已知,上回吃饭时,谢启在用嘴帮忙前会先去漱口,所以这件事高于饭菜,又已知,用嘴帮忙后不能立刻接吻,所以接吻的序位要更高,再已知,根据常识嘴巴就是用来吃饭的,所以......   噢噢,原来如此,在谢启心里三者关系是个循环的圈呢。   闻绛恍然大悟,又在下一秒想,自己脑袋确实还不清醒。   他垂下视线,看见谢启还在眼巴巴望着他,伸手碰到了对方的颈圈。   相较平时偏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喉结,让谢启一怔,像将火苗投入油壶般燥热起来,然后那手指贴着颈圈下滑,勾住了下面的边缘,拜抑制器特殊的弹性材料所赐,闻绛的食指和中指轻松挤入了原本贴合的皮肤和颈圈之间。   没有项圈挂件,这样子也行。闻绛抬手,拽着对方的颈圈让其起身,谢启的呼吸停了,全然顺从着脖子上的拉力和闻绛凑近,从跪着的姿势转而跟着半个身子挤进沙发里。   “可以。”比平时低些的声音做出准许,手指毫无留恋地抽走,像蜻蜓掠过水面,只余颈部传来颈圈回弹的“啪”一声轻响。   草。这声轻响把谢启的魂给唤了回来,他随即低头吻住闻绛,一只手从后绕过揽住对方,另一只手摸上腹部向下,毫不客气地把另半边身子也挤进了沙发里。   他吻得急促,舌头伸进口腔搅弄,贪婪地进行索取,许是战斗系生本就擅长于身体型的记忆,谢启在接吻一事上越来越娴熟,单论吻技,怕是没人能想到他是个昨晚上才交出初吻的新手。   而闻绛随意把手搭在谢启的肩膀上配合对方,他一向是个优秀的学生,学习新事物的态度安静而包容,不然也不会以实践来观察谢启的“理论储备”。   这种纵容和默许一时让谢启有些飘飘然起来,他的手变得更加放肆,本能的侵略欲开始作响,心中总是呈现出强弱二象性的矛盾的闻绛的意象,因为闻绛这段时间的配合变得界限模糊,开始无条件的倾向柔软的花蝶,如同甘美的毒药,诱人的陷阱。   也许——谢启的吻进一步加深,将人压倒在沙发上,也许他还可以更多的——   ——拉扯力骤然从颈后传来,毫不留情地提住他的项圈后扯,像惩罚一只不够听话的犬,谢启被迫抬起头来,拉力来自闻绛的事实让他本能地遗忘了反抗,于是S级的战斗系就这样被拽离,一息之后,便失去了主动作乱的立场,变成了只能在身上仰视对方的姿势。   那双淡漠的眼睛居高临下地锁定了谢启,闻绛稳稳地抓着他,忽的提醒道:“医生说,这几天不能做这些。”   小的情趣可以,大的不行,所以更多的褒奖和惩罚,不应该参与进没有悬念的主导游戏中,在此时派上用场,所以——闻绛轻声说:“你这次该自己听话。”   别让别人干出不合医嘱的事来。   谢启的呼吸一滞,视野拉远,他看见了闻绛被自己弄乱的衣领,和逐渐变得红润的唇瓣,喉结又忍不住滑动了下,他自不可能停歇对对方的渴求,但那话语仿佛含有某种魔力,叫他像被拴上了锁链,无法再离开由闻绛圈定好的界限。   他忽然想起一个很早之前就想过的问题,自己的诸多举动,究竟是源于纯粹的渴望侵占更多的欲望,还是一种本能的臣服呢?   如果他做得差,闻绛会惩罚他。   如果他做得好,闻绛将褒奖他。   “......对不起。”   谢启顺从道,声音沙哑得厉害,近乎一种本能,他的手重新在闻绛的默许中伸下去,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过后,炙热贴在了一起。   动作轻柔小心,以完全的让人舒适的服务为唯一标准,谢启偏头亲了下闻绛柔软的耳垂,讨好着请示:“这样,行吗?”    第89章   从行为定义上来说,今日下午进行的,应该叫“磨枪”。   身体的契合也是伴侣生活和谐的重要指标之一,当然“口和踩”的组合很好,但身为情侣,也不能一辈子不进行下一步吧,今天的行为,其背后代表着的顺理成章的亲亲抱抱,身体贴合,才堪称真正里程碑式的跨越。   谢启自是不希望以一句“不如以前”退回到过去的局面,他表现得颇为卖力,但也遵守着命令,以更温柔的方式含吮唇瓣。   抚摸和亲吻不会随着次数增多而让人腻味,反而令人越来越上瘾,谢启反复亲了一会儿,花了点力气从唇瓣上移开,又去亲闻绛的耳垂和侧脸,顺着向下吻上脖颈。   炽热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唤起轻微的痒意,闻绛垂下眼眸,看着谢启搁在自己肩膀上忙活的毛茸茸的脑袋,觉得对方就像因为见面过于兴奋,把人给扑倒在地舔来舔去的大型犬类。   而这个过程有些像在实验室里做实验。   毕竟这也算是交往后的第一次亲密行为,显然,谢启此人会突然风格大变,变得柔弱娇软必不可能,他只会一如既往的积极主动,带着些战斗系与生俱来的进攻性,一般来说,闻绛会被人认为扮演能够承接他的水流的角色,以顺从柔和的态度将之照单全收。   不过,谢启并非第一次进攻,而是回回如此,闻绛因对方的攻势大乱阵脚或许更不可能,他也不像一池能完美承接任何攻势的水,闻绛的指尖点过谢启的后颈,在生活系表演类的眼中,对方的反应无所遁形。   他更像风的指向标,操纵着它的流向和流速,在收集基本数据,整理相关结论的过程中,闻绛意识到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他的运动量好像没太多变化。   谢启就像一个断水绝食刚刚结束了十年修行的苦僧,僧人不能即刻大摆宴席满足饱腹之欲,谢启目前也难以承受“闻绛主动回应”这等强烈刺激,闻绛还没打算做些什么呢,仅仅一点甜头,就激起了谢启剧烈的反应,一下子步入上头阶段,闻绛听见沙发嘎吱响了一声,顿时心中警铃大作,认真拍了拍谢启的背说:“冷静点。”   在这种时候冷静点?!   谢启深吸了一口气,这简直比之前闻绛给钱朗打电话时还要辛苦数倍,他堪堪做出调整,因为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力气,原本抱着闻绛的一条胳膊也松开了,转而用力握住了沙发靠背,小臂上浮现出忍耐的青筋。   ......似乎以意料之外的方式又进行了教学视频里提及的内容。   于是闻绛意识到第二件事,这好像还是种“情趣”。   所以这算“小的”,还是算“大的”呢?   得到了合理摸鱼的理由,闻绛比较闲散地看向别处,他默默思考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没声没响地把视线移回来。   闻绛的手指忽然抵上了谢启的身体,谢启浑身一震,眼睛睁大,他现在的体温已经比闻绛高了,故而对指尖的感受也变成了温凉,那点温凉向下滑过他的腹部,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僵硬,谢启在忍不住动了一下后又听闻绛轻声说:“别动。”   我去。谢启下意识在心里骂了声。   明明已经贴得这么近了,对比以前已经算得上是一种“冒犯”了,那冷淡的语调却依旧随随便便剥夺着自己行动的能力,让谢启因为这简短的话语被束缚在原地。   为什么自己明明也在主动,却依旧觉得没有半点主导权......?   闻绛明明也没用上什么厉害的手法,又或提供什么强烈的刺激,他的手只是或轻或重的往下滑动而已,却又仿佛轻轻拨弄着维持谢启理智的那根弦,似乎还想像翻花绳那样给它打一个结,让他变成自己手里的玩具。   谢启按在沙发上的手略微移动了一点,对方的指尖也跟着停住,闻绛抬起眼皮,冷淡地看了谢启一眼,谢启的心忽的一跳,身体先于思想开口:“对不起。”   “我错了……”   谢启干巴巴道,恍惚中有种又被带上了项圈的错觉,经历了连续两天被纵容的亲密,他在和闻绛挨得更近的同时,于情侣情趣的外壳之下,重新意识到他们在这种事上之间从未动摇过的清晰定位。   闻绛收回视线,既不夸奖也不责骂,那只白净的手牵引着心神向下,在离炽热仅差一点,谢启完全屏住呼吸的时候,它翩然抽身离去,不再给予任何刺激了。   这个举动彻底击溃了谢启的防线,他毫无悬念地落败,一如过去的每一次,闻绛等了几秒,观察着谢启格外难熬又纹丝不动的样子,最后终于平淡地开口道:“可以了”。   谢启骤然松懈下来,受不了地把脸埋在闻绛的肩窝里,声音里裹挟着无处发泄的浓重欲望,无奈请求:“求你了......”   头上的人很轻地笑了一声,闻绛摸了摸谢启的头作为对方听话忍耐住的褒奖,全然收敛了刚才那冰冷的“警告”——难以辨别那是天性使然,还是用上了普通的演技,他不再故意使坏着玩了。   “继续吧。”闻绛说道,为了沙发着想还是补了一句:“刚才的不准。”   他的声音因为生理性的情欲比平时低哑,又透露出点明确的慵懒和好心情来,谢启深深地呼出口气,没忍住顺着对方抚摸的力道蹭了蹭对方的掌心,抬起头来再度吻住闻绛的唇瓣。   情潮晃晃悠悠地上涨,到达顶峰后下落,与此同时,下午的太阳逐渐向西移动,投下橙黄色的光影,天边如火般燃烧,在胜景过后拉上漆黑的幕布,游乐园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远望过去,像是颗颗璀璨的珠宝。   隐秘的响动皆已停歇,闻绛透过休息室的窗户往外看,谢启坐在他的旁边,给闻绛剥了一个橘子,大部分的游乐设施已经停止营业,谢启看着远处最高的仍在缓缓转动的建筑问:“要坐摩天轮吗?”   “嗯。”闻绛吃了瓣橘子,见谢启有些热切地改盯着自己,干脆又拿出一瓣来,作为先前吃蛋糕时的“回礼”。   谢启的耳朵染上红色,他低头把那瓣橘子叼走,似是随意地问:“......下周你有事吗?”   这周还没过完都已经在想下周的事了,还真是深谋远虑,闻绛转过头来,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有。”   有课业练习,社团活动,最后的实践作业该提上日程,还有那个长期作业其实也有了点苗头,除此之外还预约了新的校外烘焙课,邻居家请求说孩子实在想再补习一次,和公园大爷们约好了要举行下棋比赛车轮战......   闻绛把要做的事项一条条一项项列出来,听得谢启的眼神从一开始的蠢动期待渐渐变得麻木,他也跟着在心里拉了一下时间表,脑海里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经过一轮筛选后选中了成功率最高的问:“下棋比赛,我能在旁边看着吗?”   “可以。”闻绛爽快应道,又问:“你没事吗?”   他意有所指,瞥向谢启至今仍会随身带着的检测腕带,谢启先说“没有”,跟闻绛毫无波澜的注视对视着沉默了两秒,移开目光乖乖改口:“......要做检查。”   他又补了一句:“但看比赛的时间是有的。”   为了这两天都能和闻绛在一起,谢启已经把一些事项都推到后面去了,而堆积的事总要处理,这么一回忆,事态发展也是颇为造化弄人,曾经的谢启自信于绝对不会进入秘塔,但当时的他其实并没有和闻绛真正建立起情侣关系,现在他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秘塔这事儿又变成了比之前要麻烦的长久战。   “......我不会进秘塔。”谢启又看向闻绛的眼睛,认真承诺道:“绝对不会。”   这一次,他的承诺终于传达出了正确的意义,谢启对于秘塔几乎没有“渴望自由”的执念,闻绛趴在沙发靠背上,半张脸埋在臂窝里看他,捕捉到了话语里那想要“一直在一起”的分量。   世界上不少人会对婚姻感到恐惧,无法想象和另一个人就此绑定一生,进入全新的环境,而他们作为好朋友的时间远比作为情侣的时间长,如果只按照成为伴侣的天数来算,这某种意义上如同隐晦的求婚宣言一样的发言提得尚早,自己听到这种话不觉得突兀和拘束,究竟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实感,还是恋爱中的情侣总爱提前许诺海誓山盟,亦或该归功于他们毕竟已经相处了很久,想象那种情景并不困难呢?   “嗯。”......感觉不坏就是了。闻绛又一次伸出手,它在半空中转了个面,变成了掌心向下的姿势。   谢启愣了愣,随后了然,默契而顺从地低头把自己的头送到对方的手心底下。   “约好了。”闻绛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第90章   人生常言,恋爱和事业,两手都要抓。   情侣也不能周周约会,学校里的情侣基本都是在午休放学等时间段相处,分开后就使用短信聊天,交往了一段时间后,谢启开始忙于秘塔测试,有些时候学校里都见不到人影,因此,他重拾了自己早期做过的一个尝试:曾经没能咂摸出任何甜蜜味道的早晚安问候。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那是有误会才导致了失败,现在他们可是真正的情侣,问候早安晚安,聊各种无聊的话题,都应该是相处中不得不品的一环才对,此在《夏季碳酸苹果之恋》中亦有记载。   比方说早上到校的时候,谢启发短信:   谢启:到了吗   闻绛:小恐龙起床中.jpg   谢启:哦   午休结束的时候,谢启发短信:   谢启:吃饱了吗   闻绛:小恐龙点菜中.jpg   谢启:哦   快该睡觉的时候,谢启发短信:   谢启:睡了吗   闻绛:小恐龙吃饭中.jpg   谢启:哦   这都玩了一整天的“时间线延迟”游戏了,闻绛到底在模拟哪国时差,拿不准的谢启继续问:这吃的早饭还是晚饭   闻绛:小恐龙吃饱入睡中.jpg   谢启:晚饭啊   ......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以前的闻绛可不会在短信上和自己玩这么久,谢启咂摸了咂摸,满意地选择截屏保存。   毫无疑问,自己正处在爱情上升期呢。   ***   ——自己正处在事业上升期,此乃闻绛得出的结论。   当然,学生也谈不上真的有什么“事业”,这也可以叫异能上升期,闻绛最近隐隐觉得,在自己的辛勤锻炼下,他的异能水平得到了不小的提高,再过上一段时间,或许有望推进自己和林雯之合作的小组作业。   战斗系的能力者,其锻炼和升级给人的感受都更为直观,即便不采用互相对战排序的方式来观察实力进步与否,具体到异能本身也很容易观察。   比如谢启的风,对同样硬度的钢板进行快速切割,今天制造的平均切痕有5cm,后天有8cm,那他自然是进步了的。   生活系的能力者则常常因为太贴近生活,导致在喂,于小衍外人眼里很难产生“他通过努力和汗水变强了啊”的实感,但在闻绛自己的感知里,他这一年的“锻炼”可不少,而且已然捕捉到那种类似于武侠小说中的角色即将破关前的感受。   进一步压实了基础,也做了针对式拔高训练,整个过程稳扎稳打,循序渐进,换算成做试卷,这一套套做下来的卷子摞在一起至少到自己的腰那么高,故而成长乃是意料之中,水到渠成的结果。   这等成长反应到具体实例中,其中之一便是【因果蝴蝶】,严格来说,【因果蝴蝶】过去不在闻绛的观测和操纵之中。   它就像一个毛线团,闻绛和林雯之确定自己将线团抛出,也确定实验者们手里拿着线头,在这之后他们就进入了视野盲区,被拿走的线之后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是尚未派上用场,正在发挥作用,还是结束了作用,他们并不清楚,也没办法凭自己的意志让所有的线收拢回来。   解决这个现象的直观办法是简单粗暴的“变强”,这个任务一直都落在充当异能主体的闻绛身上,在闻绛原本的预计中,他应该能在学期末达到要求,回收全部的“线条”,让作业正式落下帷幕。   眼下趁热打铁,闻绛所需要做的自然是继续努力锻炼,稳步提升,比如说——是时候决定自己另一项实践作业的任务了。   先前差三项未完成的作业,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项,闻绛干劲满满,最近有空就要刷一刷任务列表,顺便回复一下男朋友的消息。   他花了一周筛选,最后定下的备选项有三个,一个是来自正规剧院的演戏委托,一个是家庭亲人角色的全天扮演——没有禁断之爱也无特殊癖好设定的纯良绿色无害版,一个是潜入做真话谎话游戏的防作弊检查员。   选项的锻炼方向各有侧重,一时难以抉择,闻绛考虑把备选项一同报给老师,周五这天,谢启不在学校,对方要做一次由秘塔方提出的检查,估计放学前都不能回来,闻绛回家会坐谢家的车,顺便跟着去接谢启,不过在那之前,闻绛打算先和老师敲定好最后的作业选项。   而这个计划很快就被打乱了。   放学之前,闻绛忽然收到了指导老师林朝鹤的信息,说给他找到了一项实践作业,让他来办公室考虑一下。   ......似曾相识的局面。   犹记上一次的计划也是像这样被突然打乱的,林朝鹤直接指定了作业内容,背地里则是林巡的手笔,这回居然又是由老师来选,让闻绛内心生出点不好的预感。   他在下课后去了林朝鹤的个人办公室,该说意外还是不意外,林朝鹤本人并不在,坐在办公椅上的人悠哉地转过来,是一张闻绛有些印象的脸。   “你好呀,等你好久啦。”温家的长女温如月笑眯眯地朝他挥了挥手,以温家人一贯的温柔语气熟稔地说:“闻绛对吧?我们之前见过呢。”   ***   这场单独会谈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大约二十分钟后,温如月便施施然离开了办公室,她走到门口时停下,然后于众目睽睽之下,笑着随手将一小瓶香水塞到了闻绛手里,说是送给对方的谢礼。   名叫“闻绛”的,让温如月感兴趣的小孩儿没什么反应,对方在办公室里时也是如此,无论温如月说什么,他全程都是那副冷淡的面庞,被塞了香水后礼貌地道了谢。   周围人的表情就比较精彩了——这地方可真热闹,在开始谈话前,温如月确定外面没有任何多余的人,谈话结束时,外面不仅谢家的人在,连江家的小孩儿都在。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江鹤虎大概只是碰巧撞见了这事,有些担心才顺便来的,而谢家的人则是为了“保护闻绛”而来。   温如月对此并不意外,毕竟自己弟弟的朋友,林巡有着“前车之鉴”,她也是考虑到这点,才专门挑的谢启不在的时候来找的闻绛,她可不想和闻绛的谈话刚起了个头,门就跟纸糊似的被谢家少爷给轰开。   不过即便如此,在他们谈了一会儿后,谢启留在学校的人还是敲响了办公室的门,阻止了这场谈话的进行,可惜,他们还是迟了一点点,在他们敲门之前,闻绛刚刚答应了温如月的要求,一如林巡那次一样,以接受指定的形式,将温如月的委托当成了自己的最后的实践作业。   摆明着就差一点,在温如月于门外特意表露“闻绛已经同意”这一事实时,谢家的人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温如月能感受到他们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开始因为没能完成好谢启的嘱咐而头疼胃疼,江鹤虎看起来也有些闷闷不乐,大人也好小孩也罢,面对失败时的内心活动如此相似,莫名的就让温如月倍感开怀起来。   开心的事应当与朋友分享,温如月的闺蜜晚上听她讲了半天,早已习惯了温如月莫名其妙的笑点,最后颇为无语地问道:“你不是跟我说这事儿估计要黄了吗?”   这讲的内容跟大获全胜了一样。   “哦,是感觉要黄了啊。”温如月点点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摊开手悠悠说:“我能做的反正都做了,但感觉我弟弟也不争气呐。”   谢家的小子大闹了一通公馆,本以为即便谢家拦下来,以后进秘塔也是迟早的事,结果这乐子还没看个几天呢,就听说对方的情况忽然稳定了许多,扭头又发现自己的弟弟温天路的情况急转直下,异能波动情况开始触及母亲的底线,颇有种看热闹看到最后发现自己家塌了的现代荒诞感。   温家的姐弟俩的关系算不上差,同在一个家长大,凭着“同病相怜”之情也比跟父母好些,温如月并不介意帮温天路一把,她对闻绛提出的要求包含让对方和温天路见面,任务本质是想通过闻绛来稳定温天路的异能,毕竟另一位战斗系S级的稳定情况,就和闻绛息息相关。   “就凭这个?”闺蜜托着腮瞧她,无情拆穿:“你就是觉得好玩吧。”   “这也不冲突啊。”温如月坦率承认道,又说:“我还有别的理由呢。”   她笑眯眯地把手伸到身前,然后一张一合,拇指和掌心之间变魔术似的变出一枚硬币,它几经易手,从温天路的口袋到江鹤虎手里,再被温如月保管,正是温天路引发寒潮前,主动走进漆黑的花园去捡的那枚。   “我对这枚硬币使用了【回溯】。”   以前从没听说过自己的弟弟有收藏硬币的癖好,这硬币大概在他手里待着的时间不长,查起来便也不难。温如月把硬币在指尖转了个圈说:“这枚硬币他自从拿到后就一直贴身带着,【回溯】的起点是延海艺术节的前一天晚上,在高天剧院里,有人把这枚硬币给了他。”   “那天晚上,好像就是闻绛和他在一起呢。”   “......”闺蜜想了想这其中的关系,忽然呀了一声,然后捂住嘴,倍感惊奇地问:“你的意思是你弟弟......?”   她欲言又止,眼睛里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再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那人家小男生也太倒霉了吧。”   这指的并非现阶段被关在家里,离进入秘塔或许只有一步之遥的温天路,而是在说被缠上的闻绛,闺蜜说的不留情面,温如月用手指缠着自己胸前垂下来的头发笑笑,非但不反驳,反而拍了下手附和:“就是说啊。”   外面的吹嘘一套接一套的,能把人夸到天上去,好像单是被温家关注,就是对象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自己之前订婚,从旁人嘴里听到这种夸赞时,温如月就笑得花枝乱颤,要是哪天换成自己的弟弟,她也能当着弟弟和弟媳又或弟夫的面笑得前仰后合。   “你弟弟不是只喜欢——”闺蜜想了想,换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不太好搞到手的那种?这回和之前不一样?”   那的确,都是别人的情人乃至合法伴侣,搞到手的起始难度都不一样,闺蜜在期待着某种浪子回头的电视剧戏码,温如月摇了摇头打破了她的幻想说:“闻绛也有男朋友。”   那听着和以前一样嘛,闺蜜撇了撇嘴说:“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弟弟不会喜欢上'出轨'的人吗?”   只对有条件出轨的人感兴趣,又会在对方被勾到手真的出轨后兴趣全无,某种意义上还挺自我折磨的,闺蜜不予置评,而温如月耸了下肩,轻飘飘地说:“是啊,据说我爸当年也是这么想的,现在可能是报应来了吧。”   ......要真能撬动谢家的墙角,那这热闹可就大了。温如月这么想着,内心却没生出任何激动的情绪,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硬币,也没提闻绛的男朋友是谁,有多么不宜招惹,只是说:“我看天路没戏,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为了劝说闻绛,可是好话赖话都说了个遍呢,那一顿卖惨,谁听了不说我弟真是个痴情人啊。”   听不出有几分真情假意,温如月忽然晃了晃硬币说:“这枚硬币包装一下是个不错的故事吧?多'深情'啊,我还跟闻绛说,天路就差给这枚硬币穿个孔,做成项链天天戴着了,你猜对方怎么回的我?”   “......既然黄了,那看来是没被你打动。”闺蜜随便猜到道:“他坚贞不屈,完全不为所动,跟你义正严词地强调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   “那没有。”温如月否定道,想起闻绛不起波澜的黑色瞳孔,虽然表演类的能力者善于伪装,但温如月相信自己的直觉,那时候的闻绛没有在“演”,他是真的对温天路的“悲惨”没有半点感想。   那与“冷酷无情”其实并无关系,他不是因为内心冷漠,又或对人情木讷才没有反应,与对感情的忠诚也没关系,闻绛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而那个世界里并没有自己的弟弟的位置。   说句实话,温如月并不在乎闻绛的“情绪”和“品性”,他可能是货真价实的高岭之花,也可能是被包装得光鲜的庸脂俗粉,无论他是全然厌恶此事,还是觉得麻烦的同时,又忍不住对此感到几分得意与好奇,这都无所谓。   一切关系的起源来自于“在意”,在意即意味着能让人潜入其中的缝隙,爱也好恨也好,皆是次要的东西。   温如月只期待“闻绛会对此有所反应”这件事本身,而闻绛在短暂的沉默后,对她开口说:“蓄意破坏货币是违法的。”   ......不行呀。   温如月当时愣了愣,然后就噗嗤一声笑起来,还不忘给闻绛鼓掌,做对方的绝妙捧哏,她边笑边想,对温天路而言,这八成是不行了吧。 第91章   周五,略有波澜的一天。   闻绛因计划外的情况和温如月敲定了最后一项实践作业,收获了一瓶女士用香水,决定回头给自己的妈妈。   接着,他安抚了门外已经眼熟了的消沉谢家人,以沉默应对了一些“简直是再生父母之恩......”“那样子少爷也要跟着长辈分了啊”的奇怪碎碎念,无视了不知道来干嘛的江鹤虎——然后被肉眼可见生气起来的对方蛮不讲理地叫住,多花了十秒用一句“谢谢关心”解决对方。   再之后,闻绛坐上谢家的车,顺路去接做完检查的谢启,谢启做检查的地点在一家与秘塔长期合作的健康中心,闻绛到了后在热情推荐下体验了这里的快速体检服务,权当帮忙测试功能。   他收到了自己健健康康的体检报告,跟谈好了交接内容的管家和工作人员去见谢启,打开手机才发现自己遭到了谢启的短信轰炸。   17:30   谢启:我想回去   谢启:不想待着了   谢启:我好想你   17:45   谢启:你在忙吗   17:47   谢启:在忙   谢启:想见你   18:05   闻绛:摸摸   谢启:更想了   闻绛:“......”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以对方的一贯作风,会说出短信里如此直白的内容实在难以想象,说匪夷所思也不为过,但应该也没人敢借谢启的账号做这种恶作剧吧。闻绛对男朋友在他人眼里的形象有一定自觉。   真相只有一个,短信这之后就没再发来了,不合常理,但是又的确是本人所为,最可能的猜测是......   “到了。”   负责带路的工作人员停下脚步,他站在圆形场地的入场处,隔着围栏,指着旁边桌子上放着的一些异能防护用品,不大好意思地说:“为防万一,你们可以等一会儿再接人回去,或者使用这里的防护设备。”   五十米开外,天黑后形成的阴影里,谢启背对着众人,徒留一个瞧着格外烦躁的背影,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人既然还没恢复,那就只能这样交代了,工作人员说:“请不用担心,他很——”   “——砰!”   场地对面传来声闷响,迸溅的碎块滚落到地上,明明没有任何人过去招惹,谢启抓了两下后颈,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戳中了雷区,在工作人员说话的空档,他突然暴戾烦闷地踹了一脚对面的墙壁,把那里踹出一个明显的坑洞。   工作人员坚持补充完自己的话:“——安全。”   闻绛和管家:“......”   人检查前还好好的,被你们检查完一通成这样了?   “我们的一切检查都是严格按照流程合规合法的,每一项也都有数据记录。”工作人员匆忙解释道:“会变成这样是因为......”   名侦探闻绛开口,坚持要亲自说出推理真相:“药剂副作用?”   “对。”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当然是合法合规的药剂,剂量和药品名称都有记录,对人体无毒害。”   他思考了一下措辞说:“只是使用后的两个小时内会更容易暴露情绪,具体表现和服用短效吐真剂有些相似。”   “结果如二位所见,他目前变得很难接近。”   自觉事态变得有些麻烦,工作人员推了下眼镜,继续补充说:“当然,谢先生尽管情绪波动变大,但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人身伤害行为。他少量的异能溢出在允许范围内,精神检测也顺利通过了,并没有因副作用产生强烈的反社会冲动,以对战斗系的通用标准来说是可以判定合格的,只是如果他能尽快的......欸请等一下?!这很危险!”   闻绛没有拿起任何防护设备,孤身一人走进了场地,工作人员刚要阻止对方,却被一旁的管家给拦住。   闻绛停在了场地中央,没有继续靠近,他能感觉到不少人的注视,场地里的摄像头现在肯定也在同步记录谢启的言行,戴满防护装备过去接触或许不会被说三道四,但反正看着也不能成为说明“谢启很安全”的佐证。   而且本来就没有戴防护设备的必要,闻绛低头查看了下抑制器上的检测数值,对着谢启开口:“谢启。”   他说话的音量就仿佛谢启就在自己面前一样,一两秒的沉默过后,仍然处在燥郁中的谢启转过身,乖乖走到了闻绛面前。   进行着观察工作的人们低头记录起反应,闻绛朝谢启伸出手,为了防止脑子八成还不清醒的对方于众目睽睽之下蹲下来用头去蹭自己的手掌,他特地使用了掌心朝上的姿势。   “......”谢启看看手,看看闻绛,领悟了对方的意思,他情绪有些低落,伸手搭在闻绛的手上顺势牵住,说出了今天和对方当面说的第一句话:“你不摸摸我吗?”   工作人员:?!   闻绛和管家:......   闻绛冷静地答:“等会儿吧。”   “哦。”谢启不大情愿地回道,他又一错不错地盯着闻绛看了两秒,忽然说:“我爱你。”   工作人员:??!   闻绛:......   管家咳嗽了一声,转头看向旁边礼貌地提议:“这应该就不用记录了吧。”   ***   处在药剂副作用中的谢启是个非常可怕且难缠的对手。   他脑袋不够清醒,但居然不能说他“变笨”,干着小孩的事儿,却不能像哄小孩一样哄骗他。   一方面来说,他对肢体接触的欲求无限外露,在健康中心时因为“只准牵手,不许说话”的命令蔫头耷脑忍了一路,上车后触底反弹,一直抱着闻绛,到家后也赖在人家身上死活不愿意撒手,完全把尊重和克制抛在了脑后,闻绛最后给家里打了电话,得到欣然同意后留宿在了“秘密基地”。   另一方面来说,谢启动作不闲着,嘴上也不闲着,能以平均十分钟一次的频率对闻绛说“我爱你”,而重复且高频率的短句告白容易让人产生抗性,谢启还会使用改变句式的多样攻击。   举例来讲,上车十分钟后,把闻绛拦腰抱住,接受着对方的头顶揉搓的谢启忽然嘟囔:“你闻着好香啊。”   有吗?温如月送的香水在背包里,和自己间隔很远,就算在办公室里时沾上了香味,这一路过来也早就没了。闻绛想了想,理性指出说:“应该是洗衣液的缘故。”   “不是那个。”谢启否定道,把头埋得更深了点,好像想把自己埋进一个能单独命名为“闻绛的气味”的存在里:“喜欢。”   气味很好闻的闻绛:.......   过了五分钟后,谢启身子没动,只把埋着的头抬起来,闻绛原本在玩手机,感受到动静后垂眸和谢启对视,谢启定定看了会儿后又突然说:“你真好看。”   闻绛决定抛出一个能让别人吐槽“自己说就太自恋了!”的梗:“我也觉得。”   “嗯。”谢启完全认同地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   世上最好看的闻绛:......   再过了五分钟后,谢启从闻绛的腿上爬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埋得太久,他的脸上有点泛红,闻绛再度和对方对视,觉得对方的眼神和先前也没太多区别。   谢启看了他一会儿,没头没尾地说:“闻太多了。”   自己是什么具有成瘾性的东西吗?闻绛以不变应万变,试探着回他:“嗯。”   谢启便又说:“想做了。”   闻绛:?   听懂了的闻绛大受震撼,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有的人抱久了只会想睡觉,有的人抱久了,明明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干,结果星宇给抱上来了。   谢启低头在自己身上找了找,拿出手机熟练点开,把屏幕画面展示给闻绛看。   闻绛看过去,上面是盖有健康中心标志的谢启最新的体检报告。   “可以了吧。”谢启凑近,伸出胳膊把闻绛揽住,目光灼灼,语气笃定:“你肯定也做过体检了。”   他的脑子在这种时候意外地转得快啊。   虽然管家一上车就非常体贴地给前面开了全屏蔽,现在后座的确是不受打扰的独处空间,闻绛还是凭常识拒绝道:“这里不行。”   “......哦。”谢启相当好说话地萎靡下去,又慢吞吞地说:“可我爸妈——”   闻绛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谢启的嘴:“这就不必讲了。”   谢启垂下视线,先亲了下闻绛的掌心,又捏了捏闻绛的脸颊,重新把人家抱住轻声说:“我爱你。”   被抱着蹭来蹭去的闻绛:......   现在,他们回到了二人一起住的秘密基地里,闻绛改在自己的房间里被谢启抱着,感觉自己就像一棵被树懒扒住的树。   谢启的话题还在继续,他把脸埋在闻绛的肩窝里,头也不抬,絮絮叨叨:“你太可爱了。”   闻绛:......   如果要效仿《夏季碳酸苹果之恋》里的台词,这个时候就要欲拒还迎,以羞涩、不敢置信,又忍不住有些期待的语调问:“哪里可爱啊......?”   闻绛以演员的精神认真思考过这个路线,然默不作声,谢启还在嘟囔:“你每一秒都会变得比上一秒更可爱。”   闻绛:......   从车上到家里,闻绛沉默的次数越来越多,话越来越少,谢启已经学会了自问自答,开始自顾自地举例:“像是性格,脸,气味,骨骼……”   “?”闻绛眨了下眼睛,骨骼是什么情况。   “声音,耳朵……”谢启理所当然般继续说着,又感慨道:“和我结婚吧。”   闻绛:......   长时间的沉默多少会让人有点不安,谢启蹭了两下对方,惯例补上:“我爱你。”   “......谢启。”闻绛在这时突然开口说:“你知道为什么之前我叫你的时候,你能听到吗?”   谢启:......   谢启:?   什么情况。   闻绛认真地说:“健康中心那时候,我没有大声说话,以我们当时的距离来算,你理论上是听不到的。”   “虽然当时你有正常范围内的异能溢出,但你并没有主观去听取周围的声音,不然的话以【风暴】的能力,我们站在场地边缘的时候你就能听见我们的对话了,而当时的你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所以你那时候是听不到的。”   闻绛做出判断,因为没被打断而继续讲解下去:“你之后能听到,是因为我那个时候也使用了异能,通过让【戏剧舞台】和【风暴】产生共鸣,让本该用于'表演'的话语搭上了气流,进而传到了你的耳朵里。”   依照课本上的知识内容,闻绛下了最终定义:“这个现象叫异能共振。”   “......哦。”谢启干巴巴夸奖道:“很厉害。”   怎么突然说这个?   但总之很可爱。谢启边想边亲了下闻绛的侧颈喃喃:“喜欢你。”   他放纵着自己的本能,脑袋因此变得轻飘飘,并为了自己的精神健康,强制性的拒绝了过多思考现状。   反正,今天半天他可以说是尽情享受到了男朋友的温度,美中不足的是,他从中途开始就一直没去看闻绛的脸。   而现在闻绛又不说话了,既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又看不见对方的脸,谢启的心里痒乎乎的,人的贪欲从无止境,他感受着对方的气息,终于再一次把头抬起来说:“怎么了.......”   谢启的话戛然而止,心脏咚的发出声巨响,震得他头晕目眩,只能呆愣愣地看着闻绛微微发红的耳朵和侧脸。   那抹红色依旧浅淡,像新雪上缀着的花蕾,但又比过去看见时要深一点。   谢启张了张嘴,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到嘴的话转了个弯变成:“我想亲......”   “谢启。”闻绛打断了对方,他看着前面,语气没什么起伏地点明事实:“你的副作用早就结束了吧。”   早在车上的时候,作用时间应该就已经过了。   谢启:......   抱着闻绛的胳膊,骤然变得滚烫。 第92章   人处于某种伪装中时,像是戴上假面,或者借酒壮胆,基于一种“身份解绑”的心理,会更容易做出平日里被理性约束着不去做的行为,变得大胆直率许多。   且所谓“气氛使然”,“顺手推舟”,即便途中隐隐察觉自己干了很多不理智的事,也可能因为现状已然骑虎难下,又或沉醉于自我释放带来的甘美畅快,进而借着“我还不清醒”的伪装,破罐子破摔,自我洗脑,继续放纵自己的言行。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就会很难停下来,也有这样的原因在。   与之相对的——如果这层“面具”在此时被突然摘掉,这就像在舞台上仗着“没人认得出来”搞怪耍宝耍到一半,突然被全校师生瞧见了正脸,或者在自己的房间里仗着“没人知道”自嗨狂欢,扭头发现因为门没关好,门外一堆人都已经看了自己半天一样——人会在大脑短路后,涌现出压倒性的羞耻情绪。   ......此乃给谢启的“回礼”。   闻绛默默等了两秒,感到身上抱着自己的力道慢慢松了,谢启沉默地放开他,沉默地站起来,沉默地走到门口,闻绛幽幽扫过对方的背影,看见谢启露在外面的胳膊,脖颈,耳朵,全部像被蒸熟的虾一样通红一片。   好想死.......谢启云淡风轻地开口:“抱歉,玩过头了。”   嚯,是吗?闻绛意外深长地应了声:“哦。”   好想死......!!谢启的背影不动如山,又仿佛在剧烈颤抖,以相当无所谓的语气大度承认:“......我刚才不太清醒。”   “我知道。”闻绛平静认同道,都和S级的表演类演上了,清醒那的确不能说很清醒。   “那,也是时候睡觉了。”谢启继续说,语气沉稳得体,坚强地把门打开,迈出第一步:“晚安。”   让你跑了吗。   “嗯。”闻绛也站起来走到门口,他看着步伐沉稳矫健,肢体动作略显僵硬的谢启,在他即将走向胜利的拐角处——闻绛即将看不到的地方前开口:“回来。”   谢启:......   好想把自己埋进土里。选闻绛卧室正对着窗户打开就能看到的院子里的那块地,上面再种一颗树。   谢启乖乖停住,他和自己的脸面做了点无用的激烈斗争,还是转过身来彻底暴露了自己通红的脸,他听话地原路返回,从闻绛没什么表情的模样里体悟到了些浅浅的愉快。   闻绛果然,还是有点那方面的喜好......既然回都回来了,那要不还是睡这边吧?谢启脸上更烫的同时无奈开口:“怎么了?”   闻绛平静地瞧着他,从对方的羞耻背后读出点局促和蠢蠢欲动,再次确认了谢启是有点那方面的癖好。   或许本来是没有的,属于原本是面铜墙铁壁,结果后天被闻绛随手一推给推开了。   不过,当下要做的,且要求双方都保持头脑清醒的必要事项是另一件,“——还有一件事。”闻绛开门见山地说:“我的下一项实践作业和温天路有关。”   周围忽的安静,原本虚幻的粉红色泡泡悉数破掉,谢启脸上的温度降了下来,他摸了摸脖子,一时没有说话。   显然,对方的心情受到了严重影响,既然谢启暂时没什么要说的,闻绛便接着把白天被叫去办公室和温如月谈话的事简单概括了一遍,他说话的语速平缓,语气平和,好像只是在公事公办地分享一份报告,说完后也理所当然地没有开口问谢启的意见。   谢启的意见的确左右不了闻绛的决定,无论这项任务有多计划之外,又有多少强求的意味,他既然已经接下任务,就不会随随便便反悔。   可要说闻绛完全不在乎谢启,那他压根就不需要和谢启提起此事,片刻沉默后,谢启开口说:“你知道我能解决这事。”   闻绛应道:“嗯。”   谢启揉了把头发,无法掩盖自己的烦躁,又闷闷地说:“只要你想,你现在就能当没发生过,别的什么也不用管。”   闻绛依旧应道:“嗯。”   他承认这个事实,却不给出任何进一步的求助谢启的行动,沉默在空气里弥漫,过了几秒后,谢启终于还是不大情愿地说:“知道了,你去吧。”   异能没有紊乱,情绪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暴怒,对比林巡那次,谢启可谓进步明显,他移开视线,犹豫片刻后,硬邦邦地补了一句:“之后再有这种事,我就不会这么放任了。”   “好啊。”闻绛爽快地应道,对此并无意见,抬手揉了揉谢启的脑袋。   闻绛的抚摸大多数时候都很温柔,有时候是蜻蜓点水地随便摸两下,有时候会做得比较细致,从头顶一路摸到脑后,在特殊情况下也会变成强制性地用力揪住头发,谢启配合地低下头去,视野里是两个人的拖鞋,是颜色对应的情侣款式。   他盯了一会儿,有些紧绷的身体在抚摸里渐渐变得放松,忽然道:“你要是不够优秀,或者总是遇到些很难解决的麻烦,我给你的东西就会变多了。”   可以是主观条件上的个人能力不达标,精神不够强韧,做不到独立自主,也可以是客观条件上遭受了重大事故,比延海艺术节那次更麻烦,结局更失败,自己已然无可奈何,急需外界伸手拉一把挽救,然后——   “你会依靠我,先是客观上的需要帮忙,渐渐变成心理上的惯性依赖,最后变得完全离不开我,主动希望得到监管保护。”   谢启慢吞吞地说着,品味着内心五味杂陈的情绪,或许是因为不清醒的余韵尚在,他到底变得比平常话多,妒意和愤怒凝结成的火焰正灼烧着脏腑,他从来都不大度,可以的话,他非常乐意让闻绛的世界里永远只有他一人。   “你拥有的越少,受到的挫折越多,把生活过得越糟糕,我能实际给你的东西就会越多,而不会总派不上什么用场。”   “那倒没有。”闻绛冷静指出道,他觉得谢启一直以来帮的忙还是很多的,不过他们真正的分歧也不关乎能力高低,帮忙多少,真去纠结帮助的量是否“达标”反而偏题,闻绛只是以一如既往的力道揉了揉对方的头问:“那你希望我过得更惨些吗?”   “不。”谢启毫无犹豫地说:“我希望你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所以他不会违逆闻绛的期望。   闻绛轻轻眨了眨眼睛,手放了下来,谢启依旧垂着视线,他后知后觉地再次为自己的话生出种好肉麻的羞耻感,几分钟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更是历历在目,越是不想想起来就越是在脑袋里自动回放,谢启的胳膊手不知道该放到哪里,也不敢去看闻绛的脸,最后干巴巴说:“那,晚安。”   “嗯。”对面的人轻声回道。   ......什么都不说,反而让人莫名的很紧张。   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心声,谢启听见闻绛又开口道:“谢启。”   “嗯?怎么——”   “啾。”   闻绛偏过头靠近,随后,谢启的脸颊上传来柔软的触感,触感转瞬即逝,谢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回礼。"闻绛看着他轻声说:“晚安。”   谢启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回话。   ......五秒。闻绛往后退了一步想。   五。   闻绛转过身,因为谢启硬邦邦杵在门口,他没去关房门。   四。   闻绛走回床前,思考了下之后要干嘛。   三。   还是不看书了吧。现在也是该睡觉的点了。   二。   先把睡衣拿出来。   一。   视野突然旋转,从面前的床被转成头顶的天花板,腰被紧紧抱住,闻绛和谢启一起栽倒在柔软的床铺上,对方的吻于下一秒压了下来。   亲吻热烈急切,少了几分技巧性的缠绵,只顺应着本能,跟随庞大的情感倾泻而注,谢启一只手握着闻绛的手腕,另一只手探入衣服抚摸,他的呼吸急促,吻得没有章法,被突然袭击的闻绛则比他要游刃有余,谢启从对方冷静的回应里品味出让人沸腾的燥热和回甘,不断加深着这个吻。   他的手变得更加不规矩,唇瓣分开后又去亲闻绛的侧脸和耳垂,停也不停地吮吻上侧颈。   闻绛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算是安抚,同时却又屈膝,不由分说地顶到某个地方,惹得和自己抱成一团的人浑身颤了下,对方被迫停住动作,膝盖碰着的地方倒是胀起来,喷洒在自己锁骨上的气息更热。   合适的时间,合适的环境,以及,已经出示过的体检报告。   谢启没有和闻绛分开,抬起头来轻声问:“......可以吗?”   他问的得体,视线却是一错不错地黏在闻绛身上,大有种势在必得的气势,闻绛看着他,忽然若有所悟地说:“好像flag啊。”   电视剧里有战士离乡打仗之前先和留守的恋人共度最后一夜,现在也有闻绛做实践作业之前先和谢启共度一夜。   谢启:......   气氛全毁了。   谢启一头栽在闻绛旁边,声音闷闷地挤出来,他本是不想在这种时候吐槽的,但没能忍住:“太不吉利了吧。”   闻绛反而很开心地轻轻笑出了声说:“现在也流行反套路。”   谢启听出对方言语里的戏谑,难以辨别这是否是一个恶作剧,反正语气听着和情欲没有关系,他既想去亲闻绛,又怕因此更加难受,他完全消不下去,冲凉水澡怕是也无望,如果闻绛没那个意思,八成得靠他自己动手用疼痛来停住才行。   谢启沉默了会儿,不抱期望地颓丧发问:“真不行啊?”   闻绛轻描淡写地回道:“行啊。”   ......两秒。   带着羞恼和无奈的吻在两秒后准时地出现,闻绛想,对方这次的反应变快了不少。    第93章   谢启学习着作画。   他拥有一张雪白色的画纸,纸的触感光滑、细腻,像月光拥有了形体,冷白的色调十分容易作出对比,即便没有用上很大的力气,也能在纸上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   他尚且不懂作画的技巧,全然依靠本能将笔触留在任何地方,选取的位置可能惹眼也可能隐秘,花朵大小不一,花瓣层层叠叠,有的地方令人流连忘返,画出的花便也密集,自上而下朵朵绽开,有的地方则只有两三朵点缀,像雪天里探到墙外的一枝腊梅。   他画得顺利,得益于丰富的理论知识,优秀的实践能力和画纸对画师的一贯纵容,白色的雾气在周围弥漫,水落在画纸表面凝成颗颗圆润的水珠,将花氤氲出越发糜美的色泽。   谢启画完一个来回,再度返回最上方,偏过头在吮啜之余添上轻轻地啃咬,怀里的人跟着侧过脖颈,耳边的吐息偏低偏哑,带着比平时稍显滚烫的热度,与水流混合形成新的音律,谢启感到些许目眩,些许紧张,又忍不住有些飘飘然起来。   他迷失在花的海洋里,又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直到片刻后,闻绛面瘫着脸拿起淋浴头,对着他的头哗啦啦一阵冲洗问:“还洗不洗了。”   别亲了,这都快进到哪个步骤去了。   谢启:……   “洗。”谢启抹了把脸,无视身体反应,听话地接受水流冲击,表现出如老僧入定般坐怀不乱的精神。   今晚即将成为里程碑般的一晚,得到同意的谢启跟闻绛在床上黏糊了一会儿后就转移到了浴室,常言道,第一印象非常重要,直接关乎以后对此事的接受度,故而再怎么急不可耐,谢启也赞同先做好清洁,绝不能给男朋友留下自己是个下头男的坏印象。   他还意欲为之后的幸福打好铺垫:“也不碍事。”   场地不是问题,比如说,他们可以洗完后在床上进行第一轮,事后再在浴室进行不知道第几轮。   想得还挺丰富,闻绛在心里感慨道,又问:“需要的东西放哪了?”   需要的东西?谢启反应了下,忽然刷的抬起头来看闻绛,结果一下子就看到他刚刚辛勤耕耘出来的满园春色,大脑顿时一空,闻绛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谢启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喉结上下滑动,最后干巴巴道:“床头左边第二个抽屉里。”   谢启的耳朵和脸颊再次染上红色,他在浴室的一通亲亲摸摸并未影响闻绛完成自己的清洁工作,洗完澡的闻绛应了声后从浴池里出来,谢启见状要跟出去,对方却头也不回地说:“你在里面等着吧。”   这话又让谢启愣住,还没等他说出什么,闻绛就已经关上了浴室的门。   闻绛擦干头发,换好衣服,打开谢启说的床头柜的抽屉,意料之中地看见里面放着崭新未拆封的盒装安全套和润滑膏。   就知道会准备这种东西。   毕竟是以“同居”为目的打造的屋子,也不能把这种东西全都放在密室里,不然需要时还要专门跑一趟。   不过从其数量和丰富度上来看,这大概就跟客厅里找到的教学资料,三间密室里的各类道具一样,未经过谢启本人的亲自采购吧。   大号超薄款,无储薄款,颗粒型,螺纹型,草莓味,葡萄味.......冰激凌味是什么?冰火一体型和微电流型又是什么?异能附着的新技术?   接触到了平时不会接触的新知识应用,令闻绛生出些求知欲,他又去看润滑膏的使用说明,这个就没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新创意了,朴实无华兼具安全有效,说是天然无毒害,功效多合一,可被人体自然吸收,不需要进行二次清理。   总之先把这个拿过去,闻绛研究了几秒,拿起那盒罐装的润滑膏重新回了浴室。   谢启还听话地待在浴池里,一边隐隐困惑一边祈祷抽屉里的东西比较正常,过去帮闻绛翻新卧室时他知道了那些东西被放在哪里,但基于某种战斗系的直觉,他没有仔细过目清单,只是让人保持原样不动,现在想来,颇有一种只要他不看就不会因为羞耻把那些东西全清空的自欺欺人感。   浴室里的空气依旧潮湿,而白色的雾气已经变得稀薄,看彼此的表情也更清楚,谢启的脸上没有什么即将告别处男身的羞怯和跃跃欲试,除了紧张瞧着还有些迷茫,看见闻绛拿着东西进来后就更茫然了些。   感觉好像犬类啊。闻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简短地说:“手。”   谢启下意识伸手,闻绛便像给狗狗玩具球一样,把一整盒润滑膏放在了他的手心上。   这样子应该就行了,自觉做完了自己能做的全部的工作,闻绛理所当然地说:“你自己弄吧。”   第一次还是把能做的准备做全些比较好,别的情侣针对“事前准备”这一项或许会有别的更亲密的做法吧,但最适合他们的应该就是这种了,闻绛没有任何进一步耐心呵护,帮忙处理的打算。   谢启看了看润滑膏,又看了看闻绛,瞧着对此也没意见,或者说,他的脑回路还没有快进到这一步。   所以说自己是......?没有第二可能的事实摆在眼前,谢启和闻绛默默看着对方。   对体位没什么“不做上面的有损男人尊严很吃亏”的想法,只是觉得他们的体位划分就像他们在“小众癖好”一事上的身份一样,是不需要多做任何商讨,如同呼吸一般理所当然的事的闻绛:......   闻绛反应过来谢启在茫然什么,他虽从未畅想过自己做下面的一方,但对这种话题也不会一听就要着急跳脚,平和地主动问:“你想过别的吗?”   同样对体位没什么“做下面的不算男人还很吃亏”的想法,只是单纯地从没深入思考过自己做纳入方的情况的谢启:.......   “倒也没有。”谢启否定道,不管怎么说,他过去都是实打实的对情欲不感兴趣派,在他曾经有过的一些暧昧旖旎的梦境里,梦里的他和闻绛一些事情的确做了,但更加具体的,能让人得出明确结论的情景就没有了。   像一本到了关键步骤便无法阐述的小说。   还有个原因可能在于,闻绛一向会带给人压迫感,他如今接受了谢启,跟他相处时的气息变得柔和包容,谢启的行事才会越发肆无忌惮,而在没有闻绛同意的情况下去畅想对方,便让谢启觉得是种亵渎,哪怕是在梦里也无法僭越。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顺理成章啊。闻绛眨了下眼睛,了然地问:“那现在?”   他问得轻巧,言下之意是,你要试试看反抗吗?谢启读出这个意思,但他去看闻绛的脸,闻绛的眼神平静又冷淡,对能得到什么回答似乎毫不意外。   “......”谢启和那双深渊般锁住他的眼睛对视几秒,把润滑膏收下说:“哦。”   理所当然的结果。   就像教学视频里谁负责打人,谁负责被打,谢启在事情真的发生前,肯定也没畅想过自己被打,但结果仍然只会是一个。   闻绛把谢启留在浴室里和润滑膏进行一对一的缠斗,他料想对方应该会花点时间,在床前思索了会儿趁这功夫要做些什么,最后把有些被弄乱的床单重新铺平整,又把松松软软的被子给摊开,将自己好奇的几盒安全套拿了出来。   这张床的尺寸虽然没有一些虚拟作品里设定的那么夸张,但上面睡两个成年人也是绰绰有余,闻绛的床上有方便他读书用的靠枕和抱枕,之前还新添了逛游乐园得到的苹果蟹玩偶,闻绛钻进被窝,靠着抱枕,怀里抱着苹果蟹,开始研究自己很好奇的微电流异能附着型安全套的制造原理。   一间屋子里,一墙之隔,谢启在研究润滑膏,闻绛在研究安全套,谁看了不说真是一对配合默契的情侣。   人在好奇的时候,看什么都能看得津津有味,被子变得有暖又软,卧室里也很安静,远处听着不太真切的水声就像淅淅沥沥的雨夜白噪音一样,闻绛看了会儿说明书,眨眼的频率渐渐变慢,他把盒子放回床头柜,抱着软趴趴的苹果蟹躺下,把被子拉到肩膀的位置,闭上眼睛。   ......不对。   一小会儿后,闻绛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坐直,他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有些无语地说:“谢启。”   浴室那边传来不大清楚的动静:“.......啊?”   闻绛实话实说:“我困了。”   浴室的水声忽然停了。闻绛重新躺回被子里,几分钟后,浴室的门被“砰”得打开,谢启带着些水汽走到床边,看见床上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的闻绛顿时整个人梗住。   不死心的视线凝聚在那张已然进入梦乡的脸上,而已经睡着的人对此一无所觉,谢启揉了揉头发,在床周围踱步了两个来回,片刻后,终于是放弃地轻轻叹了口气。   闻绛的睡姿放松,衣领松垮,最上面的扣子没有扣着,脖颈到锁骨能看见自己留下的红色痕迹,他明明瞧着如此没有防备,谢启却觉得对他全然束手无措。   “就没赢过......”谢启小声嘟囔着,他关了房间里的灯,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的一角钻进去。   闻绛睡得很熟,面庞的轮廓在黑夜里变得模糊和柔软,谢启坐在床上,一时有种眼睁睁看着机会从指缝间溜走的虚无感,而且“为和闻绛结合而做的准备”这下严重降级成了单纯的......呃。谢启心里生出些微妙的厌烦,让他怀疑了一瞬自己是不是本质还是个不能接受这种行为的“直男”。   谢启偏过头看向闻绛,睡着时的对方和平时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比起雪山的山巅,更像安静流淌的澄澈河水,谢启定定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又在即将碰到对方的皮肤前停下,他隔着一点距离描摹着对方的睡脸,然后俯下身慢慢凑近,就着月色轻轻吻了下对方的面颊。   .......算了,反正时间还很长。   晚安。谢启在心里轻声说着,他缩进被子里,从背后搂住闻绛,又闭上眼睛想,下次就不会这么结束了。   “......”   闻绛睁开眼睛平静地开口:“我还醒着。”   此乃“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人肯定在熟睡”的演技,厉害吧。   “——”   “?!!!”   谢启在黑夜里深深的,深深的呼吸了一次,伴随着闻绛的轻笑,他一个翻身翻到闻绛身上,语气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我绝对不会停了。”    第94章   ——“我绝对不会停了。”   这种语气这种台词搁剧本里,一般后面都会搭配“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嗯。”闻绛懒洋洋地说,并无呼救的打算,又道:“现在不紧张了吧。”   谢启闻言愣了愣,心脏忽的因此错了一拍,像绿油油的原野里“砰啪”地开出团团花簇,将花催开的闻绛则抬了下膝盖,冷淡的语气总让人难以分辨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等会儿又困了。”   你把握住机会。   “……”   谢启直勾勾盯着闻绛,作为话语的替代,炙热的吻在下一秒覆下来,手一并向下摸去,他憋着一股劲,动作一开始做得急躁,真的碰到了就顿了顿,改成轻柔地滑动起来。   被子拱成一个小丘,安静的空间和浓稠的夜色放大了喘息声和津液交换的水声,谢启在画画一事上技艺越发精湛,为了能时刻接吻,帮忙抚慰的手上功夫也强了不少,但过了一会儿后,他的动作慢慢停下,脸上露出几分犹豫。   闻绛看着他,谢启人还没有从闻绛身上下来,他发觉想象和实操确实不一样,解决完“体位”的问题,又有了另一种“体位”问题。   谢启的面色有些凝重,忽然问:“这样子待会儿会不会压到你?”   闻绛:……   闻绛:?   好家伙,这是想使多大劲儿啊?   闻绛面无表情地说:“会,因为我的腿是玻璃做的易碎品。”   一旦被别人坐的时间超过一分钟就会因不堪重负立刻碎掉。   谢启:……   谢启听出这是一个闻绛式玩笑,终于察觉自己是有些杞人忧天,闻绛对体位没什么特定的偏好,干脆提议:“那你换个姿势。”   从源头上解决压人的问题。   “也行。”谢启嘴上利落同意道,人却依旧没有动弹,似乎对这套方案也有些意见。   闻绛面瘫着脸跟对方对视,该说意料之中吗,他听见谢启又有些迟疑地说:“那会不会太累了?”   “……”闻绛赞同地说:“会,因为我的腰还是过了保修期的机械制品。”   借腰发力的时间超过一分钟就会因为零件老旧走向报废。   ……好可爱。谢启不合时宜地想到,忍不住接梗说:“你身上的材质还挺多。”又是玻璃又是机械的。   谢启越来越会吐槽了。闻绛眨了眨眼睛,流露出点在熟悉他的人眼里很明显的开心,对床事的积极性也高了些,主动提出最高效的解决方案:“那猜拳吧。”   他想起来自己看安全套说明书时看见的赠品——一张姿势大全列表,又随口说:“或者你以后轮流试试。”   “第一次”,又不是一辈子只做这一次,实践出真知,到时候喜欢的保留,不喜欢的不用不就行了,自己觉得不舒服肯定也就不会让谢启继续了,闻绛想得坦然,谢启闻言却又愣住,重复道:“以后?”   闻绛:……   闻绛决定让对方自行消化现状,总之先坐起来轻轻把谢启从身上推下去,去拿床头柜上放着的东西,反正怎么着准备工作也都一样。   他身前的扣子被悉数解开,被子和半截睡衣一起滑落,露出大半的背部和赤裸的肌肤,谢启侧头去看他,一时有些恍惚。   以后,以后。   是了,那些旖旎的,隐秘的,本以为会永远埋在心底的玫瑰色的荒梦,于今天开始将悉数变成现实。   他当然很清楚他们拥有“以后”,但从闻绛嘴里亲耳听见这个词就总觉得……谢启伸手贴上闻绛的腹部,感受到鲜活的属于人的体温,闻绛就在这里,不是虚无缥缈的云团,也不是无法触碰其脚背的神明,更没有玻璃般易碎的双腿和腐锈到不能动弹的腰身。   他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谢启其实并没有自己把闻绛从某个很高的位置给“拉下来”了的感觉,也没想过要把高岭之花给采摘下来放进花瓶里,他稍微收紧了手,看着闻绛因为他的触碰停了下,像是觉得被触碰得有点痒,又没什么所谓的随他去了。   谢启的眼睛微微睁大,忽然意识到这次是真的,不会有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像这样子触碰闻绛了,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掌心的温度沿着经脉渡进躯壳,点燃火焰,他的心骤然滚烫起来。   葡萄味和草莓味选哪个呢......闻绛这么想着,纵容着自家男朋友莫名其妙的小动作,突然又被对方从身后紧紧抱住。   灼热的吐息喷洒在皮肤上,身后的人似乎喟叹了一声,谢启吻上他的后颈和后背,隔着皮肤和骨骼,闻绛感受到对方的心脏在胸腔里鲜活地跳动,一滴滚烫的水落在他的肩头,随即被对方吻去。   ......据说一些人结婚时会因为太过幸福忍不住哭出来,那现在就忍不住要哭了,结婚时得哭成什么样啊。   这么说来自己还被求婚了呢。对方的呼吸近在耳畔,闻绛微微侧过头问:“选哪个?”   身后的人蹭了蹭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哑声说:“都行。”   那就冰激凌味吧。闻绛做好了决定,被谢启重新拉回被子里,黑夜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人的声音,液体的声音,吐息的声音,杂乱的声音,规律的声音。   床单被弄出褶皱,先是泛起轻微的涟漪,渐渐变成富有节奏地拍打岸边的海浪,潮起潮落,床像海浪里的小船,原本行驶得平稳,逐渐就开始跟随着浪潮的高低起伏摇摆。存在于生理健康书上的文字知识变成现实,闻绛垂下眼眸,在浪声里想,原来是这种感受。   新的行为,新的模样,新的认知。   谢启渐渐放开,延续了从温柔体贴到激烈上头的风格,不时会说伴侣的名字和更加亲昵的称呼,闻绛进而发现那本少女漫画里列出的昵称,对方还全都记得,甚至说得熟练,仿佛以前就时不时会在心里念几遍。   与之相对的,闻绛的话便少得多,他会发出偏低偏哑的喘息,对称呼做出简短的单字回应,只是少有连续的词汇或句子,他其实可以靠演技来改变这一点,甚至能表演出不同的风格,显得格外游刃有余,却没有选择让这里成为一个舞台。   谢启提供着大量动力,让船得以持续前行,让闻绛回想起游乐园休息室里因对方嘎吱作响的沙发。同时船的方向又不取决于谢启,闻绛始终掌握着船舵,明确船的航向,水的流速,将其看做一张试卷,一道解题,不局限于在对方得意忘形时加以制止,提出要求,他一向习惯进行指挥。   正式的结合让人的皮肤染上更明显的生理性的潮红,大概是比他过去每一次都要更红些的,而夜色又对此加以掩饰,呼吸交错之间,闻绛听见谢启在小声嘟囔下次应该开灯,手掌轻轻贴上他的侧脸。   “……谢启。”听见了多次自己的名字,闻绛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作为回礼,声音带着午后惺忪的慵懒,又夹杂着几分道不明的缱绻,如同醒来后侧目发现恋人就在自己身边,便自然而然地小声呼唤了对方引起注意,某种被突然裹紧的感觉让闻绛眨了下眼睛,谢启用力吻住他的唇瓣,像是恨不得把他吞进肚里,融进自己的骨髓。   海上掀起风浪,浪潮随之越来越急,卷起更多的声响,闻绛察觉自己的声音能催快谢启的进度,却没有凭此给对方更多的甜头,让他顺利抢先一步,而是忽的开口:“忍着。”   谢启的呼吸一滞,因为难以控制的本能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自己的东西。   但这次只是关乎临界点的忍耐,而非对谢启行为本身的阻止,忍耐因此转变成了更激烈的行动,催生与之伴生的快乐,进度被强行拉回至同步,海上掀起的风暴却变得更为猛烈,直至小船被推上高高的浪尖,在反复的潮起潮落后终于抵达终点。   ……比游乐园的沙发质量好。闻绛这么想着,耳垂处传来些许痒意,谢启抱着他的腰,像搂着一捧云,一朵梦。   “......我爱你。”谢启轻声说,耳鬓厮磨间,他感受到对方的耳垂染上了温度,不禁继续重复道:“我爱你。”   瑰丽的幻想已然被重塑成现实的形体,也因此打开了新的欲望的匣子,和温柔缠绵的爱语相反,闻绛感受到对方灼热渴望的具现化,小船抵达终点后,谢启依然毫无颓势,反而更积极地吻上闻绛的锁骨,闻绛摸了摸他的头发,手拂过对方空无一物的脖颈。   现在已经过了医生说的“需要节制”的时间段了,闻绛按了下对方的后颈,理所当然地说:“下回可以戴上了。”   连着配件一起。   谢启顿了顿,呼吸变得更重,他凑过去又亲了对方好一会儿才放开,声音喑哑:“好。”   他碰了碰闻绛的腰,又碰了碰闻绛的腿,闻绛平淡地回了他一句“没坏”,谢启便闷闷笑出声来。   “你太可爱了。”不再能借助“副作用”的谢启嘟囔道,船平稳了一会儿,又开始轻轻地晃动,声音重新从无到有,“......再来一次吧。”谢启将花细密地画在画纸身上,亲了下闻绛的手背请求道,越来越习惯对着闻绛说出讨好的话语:“求你了。”   之前接吻时对方也是这么说的,每一回的吻都是“最后一次”。   这回又会有几次呢?带着些许求知欲,闻绛偏过头,作为回应轻轻吻了吻谢启的脸颊。    第95章   闻绛的最后一项实践作业,地点在温宅,时间被安排在周日的晚上。   日程安排得很紧,更像一次突发的临时任务——某种意义上也的确是。   自己这边有很多闲暇,温天路那边可不见得,温如月做事干脆利落,同时也为了防止拖得太久生出别的变故,便没有给闻绛留出什么慢慢准备的空余。   闻绛这个双休日一直待在“生日礼物”,他周五晚上把做了异能检查的谢启领回家,周六中午起床和精神抖擞的谢启吃早餐,下午解决剩下的公共课作业,简单梳理了一下自己已知的关于温天路的情报,算做对实践作业的提前预习。   他忙完之后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身下谢启的后背,让自己的人工椅结束了当椅子的工作。   “克制阶段”已经结束了,已经没必要准许谢启的膝盖离开地面那么久了。   晚上回到卧室,闻绛发现床上的套装焕然一新,还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新的小型抱枕,枕套是粉红色,坠着一层白色蕾丝边,上面没画着什么装饰,只有一个大写的英文单词“YES”。   这个小知识闻绛知道,传闻中的情趣问答抱枕,答应lovelove的话就朝对方展示出YES面回应,不答应的话就用另一面的NO来回应,此事在《夏季碳酸苹果之恋》中亦有记载,是这部清水漫画里尺度最大的只占据过一个小格的道具之一。   闻绛把抱枕翻过来,背面还是“YES”。   ......选择权呢。   闻绛拿着抱枕打开卧室门,迎面撞上已经在门口逡巡了十分钟据说在散步的谢启,他们默默对视几秒后,闻绛面无表情地把抱枕举起来,看着谢启的眼睛立刻变亮,又面无表情地把抱枕拿下去,看着谢启肉眼可见地变得失落,又面无表情地把抱枕举起来,看着谢启的眼睛再次变亮,反复几次后,连人带抱枕被风安置到了床上。   周日下午,闻绛再次起床,看了一下时间点后,觉得自己昨天提前做完书面作业的决定非常正确。   他在吃饭时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一张餐桌,这头坐着闻绛,慢条斯理地喝着海鲜炖汤,那头坐着谢启,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面对眼前的丰盛的大餐一言不发,不曾动筷。   高阶战斗系生的野外训练课程里,有夜晚长途奔袭和睡眠剥夺训练这种东西,再结合S级战斗系应有的体能,对于一些事态的发展,闻绛其实早就有所预料。   和战斗系生攀比体力的行为毫无意义,就像人非要和一辆超跑比赛马拉松定胜负一样,只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在许多非战斗系的能力者眼中,这种以武力判别高低的思维模式是战斗系的傲慢。   谢启的体力和耐力,在他们正式上床前便早有体现,闻绛并不介意适当纵容谢启,且他们有很多种方式让他们的体力差消耗增大,只是,只是啊,闻绛放下汤匙,心平气和地说:“有点久吧。”   “……”仿佛每天都保持着八小时优质睡眠的谢启委婉道:“还好吧。”   所以就说了,这世上多的是人抱怨什么老公不行,男朋友不猛,新约的炮友是个哑炮,为什么在他们这里会反过来呢,自己做得应该不烂吧……烂那更该再多练练。谢启抬起眼皮看了眼对面的闻绛,瞥到对方领口下若隐若现的印记,心里又有点蠢动。   “……咳,”他接收到闻绛格外冷淡的视线,终于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辩驳道:“我看你也有体力。”   这可是真话,两情相悦的事,搞得像自己单方面的强迫干嘛,他才不会做出那种只管自己爽的事呢,他是看闻绛也很有余裕,才觉得还可以“再来一次”的。   这是体力的问题吗?闻绛腰不酸腿不疼,一口气能爬五六楼,然而不为所动,直指问题的核心所在:“人不能不睡觉。”   短短两天,他良好的生物钟已然站在被摧毁的边缘。闻绛吃着饭下结论道:“要定个时限。”   “?!”谢启心神大震,开口前手顺势放到了餐桌上,闻绛瞥了一眼,谢启顿了顿,手又乖乖放下去。   这两天都容光焕发的谢启成为了霜打的茄子,大意了,这下不是人力能解决的问题了,谢启周旋着问:“怎么定啊。”   闻绛又喝了一口汤,觉得谢启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情投意合的事,讨厌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做了,他这两晚上也没表现出抗拒,现在搞得像自己被强迫了一样开始不满是要干嘛。   但误会也好,此乃心理学上的拆屋效应——先暗示有一个更加极端让人难以接受的方案,在这之后再抛出真正要提的,相比起来更让人容易接受的方案,对方开心答应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高。   “所以,”闻绛严谨地提议道:“工作日就不能那么晚了。”   休息日还可以像这样补觉,工作日天天熬夜精神萎靡,容易影响白天工作效率。   ......也就是说,不是彻底不让做了啊!谢启迅速抓住自己想听的重点,人又立刻支棱起来,喜气洋洋地爽快应道:“行啊。”   他的手依旧稳稳放在膝盖上,实际上他已经饿了,只是面对香气扑鼻的饭菜仍一动不动。   只是粗略的规定时间是不够的,严格来说,谢启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个颇为自律的人,唯独开了荤后在这一块很不懂节制,太放纵对身体不好,太管束对方也很不讲道理,和谐的生活才利于感情稳定,为此,闻绛决定给谢启安排新的训练。   教学视频也有专门讲解类似的情况的篇章,叫和狗同居篇来着。   当然,谢启不需要真像“专业人士”那样做一只狗,晚上睡主人脚边,白天会在地上爬和汪汪叫,没有基本自理能力,衣食住行全看主人安排。   闻绛越来越清楚谢启在这方面的接受尺度,打个比方来说,自己真的抱着玩情趣的目的对他挥鞭子的话,他不会生气,还有很高的概率进入状态,但如果是出于不满厌烦、蔑视轻视之类的心情甩他一巴掌,他这个钢筋铁骨的S级身板可能下一秒就要碎了。   他们只需要进行一些简单的,碎片化的活动,把它融入到日常生活之中,让谢启于潜移默化间习惯于更“听话”一些就可以了。   谢启在这一块的确更有“天分”。   曾几何时在玻尔酒店里,他们就用过数数和命令的方式,后来的多次培养中也屡次要求过对方暂时停止,如今如果要在“教学资料”的内部再详尽划分适合他们的板块,这种便应该是其中之一。   “原理是用的我的异能。”闻绛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饭,顺便给看着他吃饭的谢启讲解:“之前也用过。”   闻绛经常会喊谢启的名字,虽然乍一听都没什么区别,但实际上他使用的是两种不同的版本。   以前丢下瓶盖,让谢启去捡的时候,在教室制止谢启异能紊乱的时候,闻绛便会有意识地附着上自己的异能,让语调变得乍一听和平时别无二致,其实给人的感觉略有不同,一次次地对对方形成一种暗示。   谢启并不惊讶,他一直听得出来那种差别,对此有所自觉,但对它的效果倒是没什么实感。   之前在公馆里,自己异能暴走最严重的时候,闻绛本来有表现出用异能和他对抗的趋势,最后却将其尽数收拢了回去,只是用最普通最正常的方式和他道明了事实,并没有使用这种手段。   一想到这事,他心口就有点发烫,闻绛独自吃饱了饭,拉开椅子站起来,察觉谢启有点炽热的视线问:“怎么了。”   想亲你了。谢启面容坦荡:“没什么。”   他随即想到闻绛要去做什么,因为闻绛的回话甜蜜升温的心情一秒冷却,慢吞道:“……早点回来。”   身为对方的正牌男朋友,现在要眼睁睁看着闻绛去温宅和温天路独处,谢启准备他们那边情况一结束他本人就进去。   闻绛若有所思地说:“这真的很像flag啊。”   比之前共度一夜还像呢,临别前的经典对话情节。   谢启:......   谢启配合地补充道:“这是在为反套路做铺垫。”   随后他察觉闻绛因为自己接了个梗而明显开心了一点。   吃饱喝足,该干活了,带着闻绛去温家的车随时就位,闻绛上楼给自己换了件长衫,下楼后谢启还眼巴巴地坐在原位,他对对方跟着自己移动的视线视若无睹,只管检查自己的行李和出装,换好外出的鞋。   粘着自己的目光存在感越来越明显,直到出门前一秒,闻绛才像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做一样开口:“谢启。”   略有区别的呼唤传到谢启的耳朵里,一瞬之间好像有股电流窜过脊背,谢启精神一振,本能地把背挺得笔直,随后因为自己的反应愣了一下。   看来虽然有段时间没这样喊过了,但效果还是在的。闻绛平静地说:“可以吃饭了。”   “......”谢启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手终于放回了餐桌上,拿起了碗筷干巴巴道:“哦。”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下意识地补了一句:“谢谢……”   孺子可教也。 第96章   闻绛了解温天路的一些事。   比方说,温天路养着“玩具”,还会给玩具们取编号,而关于玩具的具体数量、教育手段、更迭速度、选择标准,闻绛没有兴趣知道。   再比方说,温天路身为牌友1号,打牌的偏好是剑走偏锋和不留余地,他前期还会兢兢业业地经营点数,最后的结局往往是要么一举赢下所有点数,要么被一把翻盘变得一无所有,闻绛会根据对方的这一特点思考打牌的策略。   当然,他们之间打牌不赌真钱,输了其实也没什么损失,行事大胆激进,但求刺激未尝不可。温天路在校外赌场上还是否会延续这种搏命般的风格,闻绛没有兴趣知道。   再再比方说,由林雯之编剧,闻绛主演,两人以一年级新生的身份在青池剧场完成的首秀,一经问世就大受欢迎的舞台剧,新一代“黄金搭档”传说的起点——《塞里的金色湖畔》,温天路看完后并不满意。   江鹤虎是因为性格太别扭才老是说些“就那样吧”之类的话,温天路虽没有当众贬低过这部剧,但他是真的不算满意,就像一张不管怎么努力答题,都永远不肯给出最高分的考试卷。   钱朗察觉到这点,并大为不满,曾经和坐在自己前桌的两人顺嘴抱怨过,当时的林雯之笑着安慰他:“哎呀,大家喜好不同很正常嘛。”   闻绛在旁边点头附和:“嗯。”   教室里除了他们三个以外没有别人,钱朗趴在桌上左看看林雯之,右看看闻绛,挺直腰板说:“你们说实话。”   “......”林雯之笑着移开视线说:“没有品味。”   闻绛在旁边点头附和:“嗯。”   嘛不过说归这么说,也不会真对别人起多大意见,更多地其实是燃烧起了一股斗志。   林雯之那时候表示下次要搞出更厉害的作品,闻绛在旁边面无表情地拍手作为响应,钱朗则若有所思地观察了整整一分钟,来判断虽然在拍手但看上去完全零波动的冰山脸闻绛,到底只是在试图搞笑还是也“燃起来了”。   现在想想,温天路当时的不满意,或许也算是帮忙巩固了黄金搭档长期合作的一个助力。   至于温天路更为具体的,仅代表其个人的厌恶喜好,不满意背后又是否有什么脱离作品本身的复杂缘由,温天路对他们的双人组合到底是怎么想的,林雯之其实没兴趣知道,闻绛也没兴趣知道。   再再再比方说——这么一想自己知道的可真多啊——温天路在某些癖好问题上是有潜在倾向的,他某种意义上比谢启“孺子可教也”,这点或许温天路的熟人乃至亲人都不清楚,又或者说,温天路的真实倾向与他们的猜测完全相反。   但闻绛没兴趣教。   谁来教导谁是一种“关系”,温天路的姐姐温如月,大概也希望自己和温天路能建立某种联系吧,她似乎笃定这种联系会利于解决温天路的异能问题,这是闻绛从温如月发布的任务里读出来的意思。   而温天路对家里人的做法似乎感想很复杂。   闻绛被谢家的车带去温宅,再被温家的下人带去见尚在禁足中的温天路,对方最近住在位于后花园的一间独立小屋里,闻绛的前进路线是穿过主馆一楼的大厅,由后门到达后院,他在穿过大厅时看到了一些在聚会玩乐的人。   虽然温天路本人不在,但来这里玩的朋友们似乎还是有的,那些人对闻绛最多投以一下视线,然后就会扭头继续干自己的事,闻绛不认识那些好好坐着聊天的人,对默默跪在地上的人倒是有点印象。   每一个坐着的人旁边似乎都会安排一个跪着的人服务,面孔在电视里偶尔会看到,身份有偶像,明星,演员......毫无疑问,都是表演类的能力者。   其中一位闻绛记得最清楚,对方出演了前段时间上映后很有话题度的一部电视剧,自己的妈妈在客厅看电视时,闻绛记住了这张饰演主角的脸,与电视里性格善良坚韧,怒斥贵族同校生的清贫学弟不同,闻绛的视线扫过对方不太雅观的衣着,和看着格外温顺的侧脸。   演得好差。   坐着的人普遍都对自己感到很好奇,却被要求不准搭话,因而产生了大量多余的动作,表演类的能力者倒是“专心”,但也因此增大了整体的违和感......看上去太粗糙了。   没有充分的时间去收集各种信息,今晚就要更多地依靠自己的临场观察,总之,这应该是有人故意想让自己看到的景象——无论在外多受欢迎,这些表演类的能力者在其他小姐少爷们面前,说到底也只能跪在地上讨好地等待差遣。   温如月没道理特地做这种事,只可能是温天路了。   ......意义何在?   如果将其理解成一场作秀般的羞辱,那就别让别人保持沉默,顺势说上几句不是更好吗?结果搞得像主旨完全矛盾的剧本一样,到底是想让自己难受,还是不想让自己难受啊。   况且对方明明也很清楚,自己是不会对这种事产生什么想法的——早在青池的洗手间,自己碰见温天路,以及当时在他旁边跪着的13号的时候,对方应该就已经明白这点了。   如果不是羞辱,该以更加正面的角度来思考吗?   闻绛回想起温如月那明显夸张了许多的“诉苦”,在对方的描述里,如今的温天路就像一个情根深种的可怜人,别说贬低自己,简直巴不得赶紧讨好,自然也做不出挖苦自己的行径。   嗯,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闻绛跟着下人穿过后花园,抵达小屋前想,那场对话中能得出的最有效的信息是,借助外力维持异能稳定的行为是被秘塔承认的,而这个外力并不局限于器械药品,也可以是“人”,所以温如月会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   ——“你都把不想管我写在脸上了呢。”   半个小时后,温天路坐在椅子上凉凉开口。   他的对面,闻绛正坐在沙发上沉默看书,闻言翻过一页书页。   和主馆相比,建立在后花园的这间小屋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进去后是客厅加卧室,旁边是卫生间,像个五星级酒店的套房,闻绛进来后没跟温天路说话,先独自把小屋的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从客厅一路转到厕所,出来后想了想,感觉无事可做,便绕过温天路从书架上拿了本感兴趣的书看了起来。   一直坐着旁观的温天路:......   闻绛尽显“你不说话我也懒得理你”的摆烂风采,最后到底是温天路先开了口,闻绛不回话也在他的预想之中,对方毕竟不是自愿来的,不愿意理人再正常不过。   见闻绛沉默,温天路勾起嘴角笑了笑,只自顾自地继续说:“我还以为你愿意过来,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   他说话清晰,穿着得体,思维逻辑也没问题,情绪......至少看上去很稳定,墙上有电子温度计,上面显示的室内温度也正常,虽然有段时间没见,但温天路给闻绛的感觉并没有多大变化。   单看外在表现,大概没人看得出温天路正处在异能严重紊乱的临界点,唯有他手腕上戴着的强效抑制器能表明这一事实。   “作为‘心理医生’,你不准备跟我聊点什么吗?”温天路慢条斯理地问道:“还是说,你觉得我心中的‘完美形象’是个哑巴?”   “扮演一次温天路心中完美的形象”——由温如月提出的,本回实践作业要完成的任务,客观意义上谈论其有没有挑战性,符不符合实践作业的难度标准,那的确是合格的。   没有上来就强逼,温如月和林巡一样,都会在自己的目的外面裹上一层包装,以礼貌交谈的形式将问题抛给闻绛,在他们的心里,这大概已经是一种让步。   谢启和钱朗自然也能做到类似的事,只要他们想,他们也可以扰乱作业安排,或者干脆不做作业,直接让闻绛拿够学分,闻绛过去的作业没被严重打扰过,一大部分原因来自温天路、林巡等人尚且“不想”,和钱朗、谢启绝对“不会”。   ......为什么谢启总能在他根本不在场的时候加上一些好感度,该归功于谢启自身的努力,还是该归功于同圈对比?   闻绛抬头看了温天路一眼,反手把问题抛回去:“聊什么。”   温天路笑眯眯地看着他,停了几秒后开口:“你今天怎么穿的这么严实?”   长袜,长袖,长裤,袖口领口的扣子全部扣紧,脖子上还系着方巾做搭配的点缀。   ……闻绛觉得温天路猜得到原因。   他倒是也想穿得更自然一些,实在是没有发挥的空间。   被动物咬了,被蚊子叮了,觉得天冷,染了风寒,要编理由也能说出一大堆来,让氛围变得轻快,闻绛对温天路的问题没做出什么反应,也没打算做出回应,似是随口命令:“换个话题。”   “......”   温天路移开视线,笑容淡了一点,但对比过去,他的态度堪称温顺,没有“抗命不听”,也没有以退为进,答应的同时捎带上两三句阴阳怪气的猜测。   “好吧。”他简短回应道,真就一字不再提,把视线移回来问:“你看见大厅里的那些人了吧?”   “在别人眼里,你今天过来,就是来干和他们差不多的事。”   这指的当然不是那些悠然坐在沙发上享受服务的人,而是那些跪在地上的,温天路冷淡提议道:“你想走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会有人带你出去。” 第97章   闻绛注视了温天路一会儿,判断出对方是在提出一个“建议”。   一个内容不怎么好听,但情感上不含挖苦讥讽的,出发点确实有几分在为自己着想的建议。   如果自己答应,现在就能动身离开,至于再之后的事.......谁知道呢,估计能安静一段时间,温天路也不至于没用到前脚自己刚走,后脚人又被温家其他人喊回来。   闻绛想起来一些经典的讲述普通人如何嫁入豪门的电视剧情节,故事的前期阻力多来源于阔少自己,主角二人心意相通后的阻力则来源于阔少的十八路亲戚。   亲戚的阻碍理由大部分都是“为了阔少好”,对阔少打不得骂不得,只能从普通人这边下手,梦幻一点就拿钱交易,走虐恋情深风格就殃及家庭,想搞噱头就断腿坐牢,普通人替罪五年后出狱,在街上流浪时再遇阔少的豪车。   对比起来,只是干涉作业的确可称得上温和。   温如月提出的任务,表面上是让闻绛扮演温天路心中完美的形象,本质目的是以此调节自己弟弟的异能,其中自然也包括以形象来安抚并取悦弟弟的意思。   和谢家的医生最初设想的调理方案是一致的。   她大概也没深入想过温天路和闻绛要如何进行今天的作业,亦无兴趣窥探太多隐私,这更接近于一种不假思索的“默认”,单纯根据身份和过往经验做出的判断,下等人总会取悦上等人,演员总要取悦观众。   温天路可能是温家唯一一个不会这么想的人,基于一些他自己并不想思考的麻烦情感,他给了闻绛一个远离这些印象的机会。   再加一句他这么做亦是把自己的糟糕处境都抛之脑后。   闻绛该为此动容吗?   自说自话地让人过来,又自说自话地给出将人打发走的“让步”,来回折腾一通后,营造出的是一种自己可以感谢对方的氛围,他们这些人真的很像。   就连“改变的过程”都很像,林巡要栽了跟头后,才收敛他的行为,江鹤虎要被直言斥责后,才改善他的态度,而温天路能成为温宅的特例,最大的原因也仅在于他已经在闻绛身上吃过苦头。   闻绛冷淡地看着温天路,最后开口说:“错了。”   这种回答并不在温天路的预料之内,他顿了顿,下意识反问:“什么意思?”   闻绛却已经垂下了视线,没有和温天路再多解释,他合上书本,从茶几上拿起一块木质的圆柱形积木。   “......你真要这么选?”闻绛的行为等同于拒绝了自己的提议,温天路顿停了几秒,又很轻地皱了下眉头,打算再说些什么,“那我——”   “咚。”积木被闻绛从手中抛出,落在不远处的地板上,发出很轻的声响,明明不大,却让温天路忽的止住了话头。   “......”   闻绛来的时候是下午,现在外面的天已经变得昏暗,再过一会儿花园里的灯就会亮起来,当然,只要拉好窗帘,关上客厅的灯,照样能制造出对温天路不利的环境,但闻绛似乎无心借此增加能带给温天路的压力。   头上的灯依旧亮如白昼,没有黑暗,也没有赌约,闻绛重新看起自己没看完的书,只道:“捡回来。”   温天路的手一瞬间在桌子上攥紧成拳。   对方这回的态度可比在高天剧院时轻慢多了,让人恼火得牙痒痒,诚然温天路自己的异能目前处于管控状态,能发挥出的实力不足正常的十分之一,但他现在的思维相当清醒,再不济也有长期锻炼塑造的体能优势,想像草丛里的蛇一样伺机咬闻绛一口,并非做不到的事。   温天路悠悠盯着闻绛,视线像有实体一样黏在对方脸上,而闻绛对此视若无睹。   片刻后,温天路沉默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迈步走向那块积木,家里的医生给了他这套积木拼装玩具,说是能用来给他排遣无聊,以及稳定情绪。   温天路对此嗤之以鼻,并不介意讥讽两句对方的无能,医生诚惶诚恐地道歉,现在,他居高临下地默默凝视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把那块积木给捡了起来。   他走到闻绛身边,脸上挂着浅淡的笑,笑意不达眼底,把积木递到闻绛眼前说:“给你。”   他甚至记得自己应当弯下腰给。   而闻绛瞥了一眼,又兴致缺缺地移开说:“再扔了。”   温天路的笑容一时僵住:“......什么。”   闻绛没再看他,顺手选了个正对着卫生间的方向道:“往那儿扔。”   温天路握住积木的手捏紧,指腹因此泛出白色,在闻绛不看着他的时候,他显得躁动不安,如同匍匐在地,随时准备暴起的野兽,这是他的确处于异能不稳状态的一个证明。   相比平时,现在的温天路更加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而这种不受控制的,容易被读心的暴露感,又在反过来加剧他心底的厌烦。   闻绛偏过头,终于和他对视了一眼,无声地问他怎么还不动弹,温天路身上那点带刺的锐利又骤然消散,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后直起腰来,扯动嘴角说:“行。”   他转过身,把那枚积木向前抛去,积木落到地上,转了两个圈后在卫生间的门前停下。   闻绛便道:“捡回来。”   温天路走过去,把被自己亲手丢掉的积木捡回来拿给闻绛看,再一次听对方说:“扔了。”   “......”   片刻沉默后,温天路又一次丢出手里的积木。   他们又像这样做了几次,让温天路在房间里来回走动,重复着自己扔积木,再自己捡回来的,旁观看着非常愚蠢的行为,温天路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跟体力无关,这点运动量对于一个战斗系的S级来说完全无所谓,别说这么一会儿,让他再丢两个小时他也有的是体力。   哪怕是给狗扔飞盘,丢飞盘的都好歹会是主人吧?   阴恻恻地腹诽着,温天路表面闷不吭声,但扔东西的力气一次比一次大,眼神也一次比一次冰冷,他投的力气太大,积木砰一声砸在卫生间的门上,硬生生往上面留下来一个小坑。   积木因为反作用力,朝温天路这边弹射回来,落到地上后仍打着旋往前冲,在积木即将碰到闻绛的脚尖前,温天路抬脚踩住了那块积木,伴随着细微的“咔吧”声,积木的运动戛然而止,温天路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闻绛翻过一页书以作提醒,老是说话也是很累的,他连“扔”字都懒得说。   温天路自然懂他的意思,阴沉着脸转了回去,积木上浮现出细小的裂痕,好在没有碎成两半,他这次没再出现上次的失误,积木到达墙边时停了下来。   温天路正要去捡,身后的闻绛也站了起来。   他招呼都不打得从温天路身边走过去,温天路愣了愣,下意识跟在身后,一如剧院那时的翻版。   闻绛打开卫生间的门,里面的浴缸里盛满了水,闻绛坐到浴缸边上,将手探进水里感受水温,评判道:“你的异能在外溢。”   能力者的情绪越暴躁,对异能的掌控力往往就越低,反应到温天路身上最直观的体现便是温度,相比闻绛刚进来时,眼下的室温已经降了不少。   闻绛进来后独自在屋里转了一阵,他在观察卫生间时就往浴缸里放了滚烫的热水,如果没有温天路的异能影响,现在的水应该还保持着温热,再不济也会是常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明确的冰凉。   闻绛将手伸进自己的口袋,这回拿出来一枚硬币,看到它的瞬间,温天路的瞳孔下意识紧缩了一下。   过去与现在重叠,那时他在昏暗的剧院里未曾注意,这回在灯光的照射下,温天路可以清楚地看见捏着那枚银色硬币的手。   指尖白皙,指甲干净,指腹泛着健康的红色,闻绛轻轻一抛,伴随着“噗通”一声,那枚硬币就沉到了水底,   “捡回来。”闻绛冷淡地说。   硬币的位置精准地落在浴缸的最里面,贴近边缘的位置,注定不能以太得体的姿势拿到,温天路勾了下嘴角,以一种又慢又轻的语调说:“.......行啊。”   他半蹲在浴缸面前,伸长胳膊去碰水底硬币,手伸进水里时下意识在心里皱了下眉。   这水太凉了,闻绛刚才伸进去时应该会觉得不舒服。   ......啧。   温天路对自己升起的这一想法感到些可笑,又隐隐捕捉到了某种危机感,闻绛叫他做这些,就是单纯地想让他感受下自己的异能会导致水凉吗?   一些幼年教育里,会强调异能暴走给身边人带来的麻烦和危害,靠道德心和同理心来告诫能力者们掌控异能的重要性,这对温天路显然并不适用。   所以这是——   头上骤然传来一股压力,温天路的脸部毫无预兆地接触水面,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厕所的灯跟着直接熄灭,他的头被闻绛粗暴地整个按进了水里。 第98章   在温天路自己的认知里,他对闻绛的看法呈现出几次阶段性的变化。   一开始的时候,温天路并不在乎闻绛。   这并非指那种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在脑海里没留着半点印象的“不在乎”,S级的能力者本就万里挑一,备受瞩目,对方的异能还归属于这一阶级中更为少见的生活系,闻绛刚一入学,他的名字就像一阵风一样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加上学校有意让高阶能力者们多多接触,包含温天路在内的其他S级和超A级,早早就加上了闻绛的联系方式,也看过彼此的基础资料。   他很漂亮。   不是说他的长相偏向阴柔,实际上,闻绛的外貌不会令人觉得柔弱娇媚,反而包含着更为强势的锋利,甚至有些让人望而却步,温天路将这种漂亮,称之为一种更为单纯的“夺目”。   就像人对外貌的偏好各不相同,甜美、清纯、妩媚、冷峻、张扬、硬朗,风格各异,不分高低,闻绛的长相也只是其中一种,自不可能符合世上所有人的喜好,但当他出现在视野里时,人们很难不将注意力分到他的身上,哪怕隔着距离,哪怕对方只是坐在那里,他就已经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位演员都更让人印象深刻。   温天路有时也会好奇,闻绛那格外优越的容貌,究竟该归功于家庭基因的遗传,还是说这亦是S级在表演类能力上的体现。   他像一颗漂亮的钻石。   璀璨的宝石最主要的用途是成为装饰,它可以镶嵌在一个人的领口,也可以成为脖颈或耳垂上的坠饰,也正因此,温天路“不在乎”闻绛。   再然后,温天路渐渐意识到,闻绛其实和大众认知中的形象并不相同。   闻绛要更加......有趣。   他不再是一个遥远的有着观赏价值的符号,形象在自己的脑海中逐渐变得鲜活。   温天路对此感到新奇,但不曾仔细整理自己因此产生的种种情绪,或许是因为当时的他潜意识里认为,对方并不值得自己做出太多自我审视。   察觉到闻绛的有趣之处的不只自己一个,有的人放弃了不远不近的观察,开始主动靠近对方,进而和闻绛变得亲密。   钱朗在他们几个人当中最擅长融入群体,虽然客观上的成长环境让钱朗注定不可能符合他寻求的“平庸”,但他的阶级观念的确更为薄弱,闻绛会和对方成为朋友并不意外,而谢启就时常与闻绛产生摩擦,后来才慢慢摸索到一种平衡,在温天路看来,对方就像在被闻绛一步步驯化。   ......这太蠢了。温天路听到一些内部的闲言碎语,亲眼见到谢启在言行上的部分变化,偶尔会凉凉地想,这也在意过头了。   他可没兴趣变成这样。   “咳,咳咳!噗——”   冰冷的水刺激头脑清醒,窒息导致的缺氧又让大脑晕眩,温天路的一只手在黑暗中扒住了浴缸的边缘,但能施展的力气却不足以帮他挣脱拽着他束缚。   不对,他和闻绛可不该有这种反过来的体能差距,一定有什么别的.......因为黑暗的环境?被限制的异能?   “哈!咕——咳!”   无暇进行太多思考,唯有任人摆布的事实呈现在眼前,而不成功的挣扎只会加速身体的不适和虚弱,口鼻短暂脱离水面时,能感受到的唯有昏暗的视野,灼烧的肺部,仅仅攫取了一口空气,他的头就再一次被整个按进水里。   不带任何犹豫的动作,相当精准的时间把控,让眼下的场景接近于一场拷问,浴缸里的水浸湿了温天路的大半上衣,也连带着弄湿了闻绛的半截袖口,水从缸里洒出来,在地上溅起水花。   十八,十九......二十。   黑暗并不影响闻绛判断温天路的状态,比起其实并无规律的数数,“喂水”的时机更多地依靠于对对方表面状态的观察,闻绛拽着对方的头就像提着一个可以肆意摆弄的球体,居高临下地审视对方的每一次呛咳,咽气,吐息,无动于衷对方的痛苦挣扎,只一次次将他逼向自身能承受的极限。   直到扑通一声,温天路撑在浴缸边上的那只手也滑进了水里,浴缸里向上拍起十几厘米的水浪,闻绛扯着对方的头发上抬,将人拽出浴缸后松开了手。   卫生间的灯闪烁了几下后重新亮起,温天路半趴在浴缸的边沿上,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呛咳。   “咳咳!咳!咳.......哈。”   他大口喘着气,花了会儿功夫调整呼吸,最后莫名发出声笑来,接着又低低啧了一声。   好歹没直接趴到地上,算是保留了点颜面。   温天路擦了下眼前的水珠,先是感到一阵轻快,紧接着心中又升起一股矛盾的恼火。   他没能成功对闻绛做出反抗。虽然心里已对此隐隐有所预料,但事实真的摆在面前,心情又远谈不上平静。   症结到底出在哪?   就因为发现对方是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神秘演员,情况就会变成这样?   高天剧院的那场演出——不,早在玻尔酒店里的时候,他就察觉到闻绛的“演技”远没到极限,剧院的夜晚让他进一步确信,第二天演出时,他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特意摘下了自己的抑制器杜绝干扰。   结果正中靶心,狂乱的美如同一双无形的手伸入脑内,强行操控了所有的感官,让温天路瞬间就明白了真相。   自己意外窥见了闻绛私底下的排练,提前接触了闻绛更“认真”的演出,才致使他无法沉浸于对方过去在青池剧场的表演。   观赏那些剧目时,无数人为闻绛的表演惊叹,心目中关于闻绛的形象近乎重塑,狂热之人几乎要将其视作神明,唯独对于温天路而言是一场祛魅。   如果没有这个阴差阳错的误会,如果自己能更早的察觉真相......他对闻绛的态度是否会迥然不同?   他们的关系是否会发生变化?   ......谁知道呢。温天路捻掉手上的水珠,内心对这些无谓的纠结嗤之以鼻。   闻绛也用指尖抹过浴缸边沿上的水渍,几次泼出来的水让这里不再适合坐下,温天路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对方冷淡的声音:“你该给我做一把椅子。”   温天路的呼吸停住,几秒后,他把额前湿漉漉的头发捋到后面道:“行啊。”   【冰造主】,虽然异能失控时会引发寒潮,但冰的温度并非完全不可控制,那些被冰塑造的精雕细琢,栩栩如生的小动物,既不会在日照下融化,也不会冻伤他人的手指,的确能成为一份别出心裁的礼物。   温天路制作过雪团似的兔子,玩毛线球的猫咪,采松果的松鼠,闻绛从未接受过,现在头一次提出要求,是让对方给自己造一把椅子。   水凝结成冰,冰柱向上蔓延,塑形,在温天路的面前变成一把带靠背的椅子,看着发冷,实际摸上去的温度和普通的家具没什么两样。   他们现在一个人狼狈地坐在地上,背只能抵着浴缸,另一个则端坐在椅子上,不知道的还以为闻绛才是冰的主人,闻绛感受到温天路颇为尖锐的视线,但这并非在对他刚才种种行为做出愤怒的指控,闻绛垂眸,察觉对方是在看自己的袖口。   被水浸湿的袖口从纯白色变的更为透明,贴合着手腕的皮肤,布料后面隐隐透出红色的痕迹。   ......谢启实在是很爱“画画”。   看到就看到了,闻绛懒得遮掩,为了舒适干脆主动向上挽起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让部分红艳的痕迹彻底暴露在外面。   温天路死死盯着那抹红色,过了会儿后闷笑了声,再一次问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他现在的心情看着比被迫喝水时差多了,经过刚才一番折腾,温天路的嗓音变得沙哑,慢条斯理地说:“你想没想过后果?”   “完美的形象”,温天路不怀疑闻绛演得出来,被人窥探心灵的感觉的确非常恶心,但许多事情已经暴露,还死要面子只会显得更丢脸,温天路无意质疑闻绛的演技,只是,在这之后呢?   现实里哪来的那么多“释然文学”,谁能保证在见识过“完美”后,会轻轻松松地选择放手,而不是就此打开了欲望的最后一层限制。   何况他本来就很喜欢“插足”呢,闻绛有了男朋友,甚至是有了丈夫,也对他没任何影响,温天路半是自嘲地问:“万一我之后就彻底缠上你了呢?”   ......你摆出这么高傲的姿态来念变态台词有什么用。   还是头一次见人这么趾高气扬的说这种落魄话,闻绛平静地垂眸看着温天路,也很好心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结论:“错了。”   高天剧院的表演落幕那天,闻绛跟后台的温天路擦肩而过,对对方投以过短暂的瞥视,他在那时察觉,那张之前一直达不到满分的试卷,终于判出了一个满意的分数。   “你不是想要看吗?”   要不要进行演出,进行何种程度的演出,决定权从来不在对方手里,闻绛轻描淡写道,摸上自己的抑制手环,随着咔吧一声轻响,手环被完整的取了下来。   同一时间,某种无形的存在舒展开筋骨,它穿过门窗,穿过花园,以闻绛为起点,如铺开千百条触手,如扬起千万条藤蔓,转瞬之间笼罩温宅。   信息流交错奔涌,变得庞大而杂乱,闻绛没漏过温天路身体一瞬间的紧绷和手部的轻微颤抖,对方啰嗦了那么多句,但分明他才是最期待表演登场的人。   50,60,70.....   异能值不断飙升,但宅邸里没有哪里发出警报,因为它始终保持着稳定,不符合紊乱检测的标准,如最危险的怪物,最该清楚自己的每一个关节要如何摆动。   75,80,85......   温家的主宅,年轻人们正在开最新的赌局,赌注是每个人今天选中的“贴身玩伴”,热闹的氛围里,几个A级的人忽然皱了皱眉头,警惕地四处张望。   “怎么了?”阶级更低的能力者对此浑然不觉,只疑惑的拿胳膊捅了捅身旁的人,“紧张兮兮的干嘛?”   “......说不上来。”那人转了一圈,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道:“感觉不太好。”   “这就喝多了啊?那你待会儿.......”他扫了眼沙发边跪坐的人,意味深长,又忽然嗤笑了一声,悠悠感慨:“唉,还是今天下午过去的那个好看,这么一对比,感觉剩下的这些没滋没味的。”   “别想了,人和温天路待着呢。”A级的人调侃道,被这么一打岔也重新变得放松,可惜不到两秒,他的眉毛就又紧紧拧在一起,脸色也变得难看:“不对,我觉得越来越糟了......”   “是不是越来越热了?”   “不对吧,是变冷了吧?”   “我突然好想吐。”   高阶级的能力者接二连三的说出了截然不同的感受,A级的人神情凝重,他的视线聚焦在空中的某个点上,盯着一团透明的空气,又总觉得鼻尖闻到了海水的气味。   眼前仿佛游动着无形的鱼群,摇曳的水母,定睛一看,却又无法看出任何生物留下的痕迹,出于某种警惕,他试着释放自己的异能,终于惊觉自己的能力已经无比滞涩,本该是尖锐到能一击刺穿脚边玩具的喉咙的金属,眼下却如同在野兽嘴下瑟瑟发抖的猎物,不敢出击只敢求饶。   “等级压迫?!温天路紊乱了?”有别人同时察觉到这点,声音里带着困惑和诧异:“不对啊,不是有抑制器吗,而且警报怎么没响?”   可这栋宅子里除了温天路,还有谁做得到这种事?   那边,远离主馆,穿过花园的小屋,温天路的呼吸越发急促,渐渐开始喘不上气来,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再次感受到水的味道,水的冰冷,水的颜色,仿佛置身于一出名为“溺水”的剧目之中,身体因此拒绝了获取空气,迫使他弯下脊背,手抓挠上自己的喉咙。   同为表演类的能力者,在外人看来,今天的闻绛和大厅里的人最大的差别,就是他是温天路的“私货”,但他可以悄悄从这里离开,直接拒绝帮忙,从而躲掉别人的闲言碎语,更正别人对自己的傲慢印象,温天路做出了提议,给了他这个机会。   ......90。   “别太自以为是了。”闻绛冰冷地说。   我哪里需要靠你的帮助,来改变别人对我的看法?   S级的威压顷刻而下,高等级的支配如同绝对的王权,令他人只能匍匐在地。糟乱吵闹的宾客一瞬噤声,有人因为这过大的压力脸色苍白,几欲干呕,A级的能力者半跪在地上,在电光火石间意识到排除掉被抑制的温天路,这附近其实还有一个实力不明的“外人”,下人再拿不稳手里的盘子,酒杯掉到地上,发出破碎声响。   黑暗在下一秒到来。 第99章   最先感到“融化”的,是指尖。   指尖被黑暗所吞没,一并带走了触觉。   之后是腿脚,它失去了形体,也就失去了和坚实的地面的联系,给人以坠入了虚空中的错觉。   接着是视野,到了这时候,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黑暗还是种“颜色”,没有边界的黑无声地扩散开,转瞬之间将人浸没。   在“现实”的世界里,实际的灯光到底开没开着?   宅邸里的不少灯可以用异能控制,闻绛跟着下人经过大厅时或许做了记号,在小屋里检查时,他也有多次机会触碰开关。   对方拥有做出类似的事的经验,加之其本人放在S级里也出类拔萃的精细操控力,以异能短暂地操控光源并非不可能。   ......所以这是高天剧院那时的复现?   还是说,事情根本没有那么复杂,不需要任何环境因素提供辅助,头顶的灯其实一直都照常亮着,只是因为“剧目”里没有光源,所以自己才感知不到。   温天路的大脑并未完全脱离运转,他猜得到异能的部分内里逻辑,如果这是一场能让被卷入其中的每个人见证自己心中“完美”的表演,那现在的温宅,人们应该沉浸于不同的幻象,奔赴于不同的演出。   哪一种才是正确的答案?   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无人做出解答,只有虚无的黑暗如同唯一的真实,沉默地充斥空间。   自我的意志仿佛一并变得稀薄。   温天路弯下了腰——他猜测自己应该是做出了弯下腰的动作,某种束缚感压得他喘不过气,又一次的,如过去的每一次,空间因黑暗变得闭塞,憋闷,像密不透风的茧,像童年的地下室,他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宁可得到被公认是“错误教育方式”的恨铁不成钢的暴力,也好过冰冷的漠视和厌烦。   这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被窥探的恼火在胸口灼烧,温天路时而涌出暴起的冲动,时而又没了劲头,只想躺在地上不再动弹。   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他到底渴望着什么呢?那个意外撞见闻绛排练的晚上,他到底是被什么触动了呢?   仿佛有无形的怪物在上方窥视,它拥有千百只眼睛,能透过皮肉看见自己的灵魂,令人的身体下意识颤栗。   压倒性的吸引力,兼并无法移开眼的强迫力,难以分辨自己的行为究竟有几分真正出自自己的意愿。   这分明也是种让人作呕的强权!温天路的手下意识扣挠着土地,一如孩童时期用柔软的指甲抓挠地面,他无能地宣泄着被抛弃的愤怒,把指尖磨蹭出血色,定点给他送饭的下人在递出餐盘时看见那些伤痕,沉默了一下后弯腰离开。   然后没有人来。   父母今天不会来,明天不会来,后天也不会来。   苦痛无法换回怜悯,手指用力扣下土块,在掌心里挤压成粉末,温天路在湿润的土地上喘息,又一次的,他被放逐于荒野,胸腔中痛恨自己的软弱,他不承认,不接受,他——   指尖突然触碰到某个坚硬的东西,温天路的思绪戛然而止,在黑暗里瞥到一抹浅淡的亮光,他顿了顿,视线缓慢地聚焦,终于在自己的掌心里发现一枚小小的硬币。   天光乍破,脑海中仿佛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温天路猛地抬起头来,这才意识到自家的宅院不知何时变成了无人的旷野,只有自己跪坐其中。他在现实与梦幻的间隙之中,看到陡峭悬崖上高耸的尖塔,漆黑天空中悬挂的双月,低沉的乌云汇聚着发出滚滚闷雷,连接天与水的风暴掀起塔上一个人的袍角。   ......动不了。   戏剧拉开帷幕,观众登上舞台,躯体如同手脚皆附着着丝线的木偶,端坐于高天的神明投下瞥视,操纵着他的一举一动,每一次眨眼,每一次呼吸,都被圈定了准许的范围。   因取悦而诞生的闪闪发亮的舞台,瞧着美丽,光鲜,安全,令人憧憬,令人神往,但此时此刻站在舞台的中央,人才恍然惊觉这里代表着绝对的命令,他只能移动到固定的位置,说出定好的词句,所有的一切皆被毫无遗漏的记录,不容差错,不容悔改。   和自己在那场意外里感受到的一模一样,温天路长久得凝视着高塔上的那个身影,喉咙干渴,眼球发涩,脚下生根。   完美的、期许的、令人着迷的。   倘若精神科或心理学的医师在这里,该从这副景象中......得出怎样的结论?   掌心里的硬币烫得惊人,就这样子把他从闭塞的地下室里带了出来,无需期盼别人,祂,怪物,神明,闻绛会回应他,这可真不讲道理,温天路想,明明现实里一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要因为这种短暂的幻梦搭上自己的全部。   可是,他又想,其实无所谓了。   神话里的人物为了追逐太阳搭上性命,历史书上的艺术家也曾为了极致的艺术陷入疯狂,高天剧院的演出散场后,他与闻绛擦肩而过,视线浑浑噩噩投向台下,发现已有观众看得潸然泪下,语无伦次,陷入短暂的狂乱之中,人对美丽的渴求或许本就不讲道理。   感动、欣喜、渴望,愿意为了眼前见到的事物奉献一切的情感不断积聚,尽管知道这是受异能影响产生的异常,但温天路还是放任了情感充盈。   所谓理性的做法,正确的做法,于他而言并无意义。   一如异能失控爆发寒潮的那个晚上,他明知怎么做才是对的,却没能走到灯光底下,而是近乎本能地,为了寻找高天剧院时闻绛掷下的那枚硬币,主动弯腰走进了黑暗里。   温天路遥遥凝望,举起手中那枚硬币,和高塔上的身影重叠,恰似在结局为梦献出己身的悲剧主演。   幕布合拢,台下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   以现实时间来算,其实也只过去了短短一会儿。   没有神秘的漆黑旷野,自己也没有站在什么高塔上,像唯一的光源一样指引着谁,【戏剧舞台】悄无声息地结束了,闻绛把抑制器重新戴回自己的手上。   如果不依靠现实存在的表演,而是直接将人拉入虚幻的“舞台”,能力值就必须开得很高才行,他其实还能做的更彻底,或者就像往常的任务一样,给温天路一些甜头,亲自扮演对方心中的美好形象,可惜戏剧的上演形式和上演时间都不取决于观众,闻绛单方面停下了它。   现在,所有人都离开了剧场,回归于生活之中,闻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温天路,跪在自己脚边的男人佝偻着脊背,身体贴近地面,整个人蜷缩起来,他的额头抵着自己的一条胳膊,另一条则用手肘拄着地面,举在空中的手紧握成拳。   温天路的思绪或许已经回拢,只是身体仍沉浸在演出的余韵之中,为此本能地发颤,像一条从水里被打捞起来的丧家之犬,虔诚的,乖顺的,恐惧的跪伏在闻绛脚边。   冷淡的视线轻轻扫过他攥紧的拳头,被按着头“喂水”的时候,被拉入舞台剧的时候,那只手始终没有放开过,闻绛抬脚,脚尖碰上温天路的手臂,对方晃动了一下,手掌终于缓缓摊开,里面是一枚银色的硬币。   自己投入水中,让他去捡的那枚。   做得不错。   “我需要安静。”闻绛开口道,平静的语气像是在和温天路谈论夜间的天气:“别让你们家的人再来打扰我。”   一个S级面对另一个S级不会毫无还手之力,即便不会发动攻击,基本抗性也存在,闻绛确信温天路听得见自己的话,他等待了片刻,温天路的胳膊终于缓缓垂下,接着半撑起身子,重新坐了起来。   四目对视,温天路的嘴唇动了动,又听闻绛说:“你得看着他们。”   温如月的表面任务已经完成,实际要求闻绛同样能拿到分数,他今天过来,又不是单纯为了给温天路一个下马威来的,闻绛以陈述做出反问,仿佛对能得到什么回答胜券在握:“明白了吗。”   如果温天路因为异能紊乱进了秘塔,他就没办法遵循这个要求了。   当然了,以他现在的水平,他本来也做不到“看着”家里人,温如月还好说,她是温天路在家里唯一可以谈话的人,但他们头上还有一对极其任性的父母,故事书里赞美父母是为孩子遮风避雨的港湾,他们却只觉得是压抑折磨的囚笼。   但没关系,只要温天路还能待在外面,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成长并拢握权利,只要他还在待在外面。   这不容易,而闻绛只是看着他。   瞧瞧这人,就这样子对一个脸色苍白的,很容易就会失去自由的人提出了无理的要求,且就端坐在那里,不打算提供丝毫帮助,好像自己就该为对方这一句“不想被打扰”拼命似的,温天路定定看着对方,终于又张开了嘴道:“......好啊。”   他又重新握紧了手里的那枚硬币。   “......我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你,”许是觉得就这样子答应对方到底太狼狈了,说不上算不算对自己尊严的最后一点挽留,温天路还是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以玩笑的语调温和提问:“都没点奖励吗?”   闻绛站起来,他本是要走的,闻言又偏过头来,垂眸看了眼温天路说:“你可以扇自己一巴掌。”   “.....那我要是没成功呢?”温天路嘴边的弧度又大了点,轻快地提出质疑:“换你来扇我?”   闻绛平淡地说:“那你就什么也别做了。”   他将再不会得到一个命令,哪怕只是允许他扇他自己的脸。   温天路的呼吸一瞬间停住,闻绛的视线不再停留,扫过他就像扫过无关紧要的尘埃。   温天路注视着闻绛推开卫生间的门,消失于他的视野,花园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接下来,闻绛会按照原路返回,穿过已经变得一片混乱,想必还有人在啜泣或干呕的大厅,无需任何人的调配或准许,对方会从正门离开温家。   片刻后,温天路低低地笑出声来,他的笑声在无人的屋子里越来越大,畅快的,愉悦的,恼火的。   笑罢,他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第100章   闻绛进入温家不久后,谢家的另一辆车就载着谢启停在了外面。   说好的闻绛一做完作业自己就要进去,这可不是随便想想,谢启待在后座闭目养神,闻绛一不在,他平日里的大爷姿态就暴露无遗,此时瞧着气定神闲,到了地方也懒得张开尊口,全看别人懂不懂揣摩圣意。   载着他来的司机还是头一回干接送少爷这活儿,一时也摸不准要做什么。谢启要在车里等,他也没道理私自下车,隔着一段距离,送闻绛来做作业的那辆车也在,里面坐着平日里负责接送谢启上下学的司机老杜。   那等会儿是少爷和他的小情人一起坐老杜的车回去,自己开空车回去?   司机琢磨着,又想,给小情人派用惯了的司机坐惯了的车,自己出门只抓个临时工,这何尝不算种“盛宠”?就是不知道少爷的喜欢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小情人是个生活系表演类的S级,背景平平,能力倒算罕见,对方演起戏应该比今年的影帝影后还逼真吧,不然还叫什么S级,但除此之外还能干嘛呢......司机无所事事地转头,透过车窗看向温家,他粗扫一眼,目光所及的一切都稀疏平常,视线刚要移走又顿住。   司机眯起眼睛,重新仔细瞧了一会儿,总觉得温家上方平白多出来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若隐若现,难以描述,像是科幻片中会出现的隐形防护罩,把温家整个罩住,又像是恐怖片中会出现的深海里的巨兽,伸出多条触手缠住了宅邸。   异能......?谁能做得到这种事?司机挪不开视线,忍不住多看了几秒,直到谢启“喂”了一声,他才骤然回神,察觉到自己的眼球异常干涩,他竟然已经整整盯着看了三分钟,且途中没有眨过一下眼睛。   这让司机顿感惊惧,可能的人选在脑海里转了个圈,终于半信半疑地落到闻绛身上,与此同时,谢启在后面懒洋洋地问道:“之前赔了多少?”   谢启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司机即刻想起自己和别人打过的赌,冷汗刷的从后背冒出来。   在谢家,也不是所有人都很尊重闻绛,至少达不到谢启满意的标准,小少爷对佣人们打赌闻绛“地位”的小游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人和闻绛相处得久了,见到的多了,就知道该压哪一边赢,有的人基本没有过接触,又被知情人故意瞒着,就会依照自己的刻板印象来压,结果自然是输了一大笔。   赌的钱数不夸张,但输了总归不太好受,这股怨气牵连到闻绛身上,就会生出些质疑和牢骚抱怨。虽不是什么重话,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佣人们皆心知肚明谢启只是不会亲自管束一些事,实际上家里的任何言论都逃不过谢启的耳朵。   谢启规规矩矩地吃完了被闻绛允许的晚饭,刚开始吃的时候脸上还有点泛红,吃完出了门就变成了谢家人最熟悉的模样,让人备车时谢启抬了下眼皮,随口定了个人开车,司机还以为自己是撞了大运,现在看来,谢启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跟着过来。   司机反复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哆嗦:“少爷,我不是......”   谢启轻笑了一声,语气淡淡:“我问你这个了?”   话音未落,S级的压迫力毫无预兆地在狭窄的车里释放,司机的脸色转瞬变得惨白,谢启的脾气阴晴不定,怒火的降临总是这么突如其来,一时间,司机几乎抬不起手,也说不出话,而老杜沉默地从旁边的车上下来。   “带他去门口。”车门被打开,在轻微的耳鸣和目眩里,司机听见谢启冷声吩咐道:“他眼瞎,让他凑近点儿看。”   ***   闻绛从温家出来时,外面只停着一辆车,是司机老杜带着他来时的那一辆。   谢启的临时司机先在车里遭受谢启的精神压迫,双腿已经发软,又被老杜提溜到了门口近距离感受闻绛的“舞台”,一会儿功夫接连被两个S级夹击,世上鲜少有人能得到这种豪华待遇,最后他实在站不稳,趴在地上吐得胆汁都要一并呕出来。   老杜给对方打了管携带式促稳剂,便任由对方趴在地上嗬嗬喘气,回来汇报情况,问谢启要怎么处理,谢启十分仁慈地让对方开着多出来的空车回去,半路上想歇一会儿也行,但得离开自己的视野范围。   对方是“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还得先留着给别人“通风报信”,佣人们的态度大多都会随着主人变化,主人看重谁,佣人招待时也会付出更多心力,这也意味着一个人一旦“失宠”,他在宅子里的处境就会瞬间变得艰难起来。   尽管闻绛永远不会有那一天,尽管自己可以更加粗暴地确立闻绛应有的地位,谢启还是想让一些人亲自感受一下,对于能力者来说,实力永远能赢得最好的尊敬,而闻绛需要的也从来不是自己态度如何,只是需要这样一个被看见的“机会”,就像他扭转青池学生的看法,也只需在青池剧场当众演出一次。   赶在闻绛出来前清理干净了现场,谢启一看见闻绛就主动下了车,他上下扫了一遍对方,视线在闻绛挽起的袖口上停了停,将对方的手牵了起来。   闻绛的手在凉水里浸过,摸着比平时要冷些,谢启皱了下眉,又很快松开,他轻轻摩擦了两下闻绛的手腕,视线投向闻绛身后的宅邸。   闻绛对谢启会出现在这里毫不意外,他看出对方有些在意,还没等谢启出声,就淡淡开口:“想看就去看。”   被男朋友全然看透了心思,谢启也不遮掩,闻言偏过头亲了口闻绛的侧脸说:“我马上回来。”   笼罩整个温家的异能刚收敛不久,此时宅子里面仍有些混乱,粗扫一眼,大厅里的人们有的面如菜色,有的不住干呕,有的不管不顾地哭哭啼啼着,似乎还未从“舞台”里走出来,谢启的脸是万用的通行证,他不需要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去了后花园,谢启踏进屋门时,温天路正在打电话。   屋里的东西还没收拾,谢启和温天路视线交错了一秒,一个转头继续四平八稳地在电话里陈述他这边没什么事,不需要派人过来,一个自顾自地打量了一遍客厅,转头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地板湿漉漉,浴缸里盛着三分之二的水,谢启的视线扫过地上的水渍,判断出这里曾经应该冻住过什么东西,八成是温天路的造物,然后又被对方消去。   闻绛做作业时全程都不会接触温天路一下,不会和温天路说一句话——这种好事当然不可能发生,乱糟糟的浴室足以证明温天路在这里得到了一顿款待,更何况温天路眼下的模样也是个证据。   温天路挂了电话,在自己的抽屉里找消炎的膏药,他看着格外狼狈,头发乱糟糟的,衣服应该是刚换的,沙发上还扔着湿透的上衣,裤腿上也沾着两片深色的痕迹,最显眼的是他半边脸不自然的红色和轻微的肿胀,破坏了他一贯优越的面容。   可谢启从卫生间里出来,眼神里可没半点笑意,温天路转脸瞧他,也没半点被看到的难堪,盯着他看了片刻后还勾了勾嘴角。   火药味在空气里弥漫,理论上来说温天路应该算是遭到了一场羞辱折磨,现在的气氛却仿佛他刚刚是在享福,于是要趁现在给没享受到的人炫耀。   “怎么。”温天路温和道:“你来捉奸?”   “捉奸”?   “你够格吗?”谢启嗤笑了一声回他:“少给自己加戏。”   他抱着双臂,半倚着门框,言语和装扮在温天路眼里都格外碍眼,和闻绛的严实打扮正相反,谢启穿着圆领短袖,露出带着黑色颈圈的脖子和两条胳膊,全身上上下下看都无异常,没有哪处有“蚊虫叮咬”,“猫咪抓挠”。   真要攀比起来,他自然拿得出更多可炫耀的地方,无需开门见山谈及闻绛为什么穿的那么严实,只需简单提及闻绛最近几点睡,吃了什么饭,之后要去哪,就能以完全胜利者的姿态宣告自己的主权。   可惜谢启并不愿意和温天路分享这些信息,他只这样打量了对方一会儿,在确认了闻绛真的没被欺负后,便不打算再多说什么,抬脚就要离开。   温天路忽的被对方这种“我没事过来逛一圈”似的做法气笑了,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膏药贴,也没兴趣挽留对方,只是凉凉开口:“看来你不怎么在意。”   如果将打骂理解为一种亲昵的褒奖,那闻绛并未将这份奖励只给予谢启一个,谢启停住脚步,转过头看了对方几秒,忽的问道:“在意哪里?你自己抽风扇自己吗?”   在谢家和温家的少爷看来,貌似攀比“被扇巴掌”是件很合理的事,谢启检查过闻绛的手有没有受伤,也认得出不同的攻击会在身体上留下怎样的痕迹,他盯着温天路的侧脸,了然地嘲笑:“骗骗自己得了,别以为留个印就能当成别人干的了。”   他顿了顿,又贴心地补了一句:“他也不喜欢这个。”   自己和闻绛在秘密基地里待的次数也不算很少了,他都没被扇过脸呢,闻绛要真喜欢玩这个,哪里轮得到温天路先挨上。   温天路的眼神顿时阴冷下去:“少摆出副多在乎他的样子。”   谢启又哪是什么好东西?一副很尊重闻绛的嘴脸简直让人作呕。“被链子拴起来很安心吗?”温天路的声音像淬过霜毒的刀子:“要是他想把链子收回去,你以为你还能假惺惺地扮演'体谅人的好男友'?”   这话在某种意义上,还真能从温天路嘴里说出来,以温天路的一贯作风,闻绛就算当着他的面和别人交往结婚,拥抱亲吻,他也能忍住不做出些什么,而谢启永远做不到这么“大度”,闻绛若哪天厌了倦了,没感情了,想要和谢启和平分手,开启新生活,谢启绝不会尊重闻绛的情感。   鬼知道他到时候又要抽多大的风!再来三座公馆都不够他毁的。   谢启自己也心知肚明他给不出承诺,他当着闻绛的面都说不出类似的谎话,更懒得和温天路掰扯,谢启迈出屋门,只丢下一句冷嘲:“总好过挤不进家门的狗。”   ***   闻绛的情绪不太高。   谢启钻进车里后察觉到这点,闻绛原本在看窗外,听见谢启上车的动静后就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嘴上并未说些什么,脸上冷淡的表情也没有变化,但谢启就是忽然意识到,对方现在不太放松。   做温家的这份实践作业应该不会让闻绛觉得很疲惫,最多也只是当初在爱丽烘焙和林巡相处后,那种肩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的程度,但谢启回来后,总感觉对方不仅肩上的灰尘未被拂去,还压上了更重的石块。   自己走之前都还没这样。   谢启一时想不通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情况,天色渐晚,车四平八稳地往闻绛家的方向开,闻绛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无数大大小小的光点从眼前掠过,谢启坐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闻绛的腿。   闻绛转过头,看见谢启面带探究,一脸正经的开口问他:“你要打我吗?”   闻绛:......   谢启从闻绛冰冷的表情里读出对自己的无语,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不动声色,以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的气势维持自己最后的脸面。   闻绛看了他片刻后伸出了手,谢启的眼神一错不错,随后感觉自己的侧脸的肉被揪出,用力往旁边扯了一下。   “也可以。”闻绛拉完后收回手说:“但可以换更普通的解压方式。”   他对扇人耳光没什么特别的偏好,无缘无故揍别人一顿也不会觉得很爽快。   谢启重新想了想,第一时间想到的其实是“膝枕”,之前在健康中心做完检查后,他借着试剂的副作用,在车上时在闻绛腿上挨挨蹭蹭枕了好一会儿,一回忆起当时的感受,谢启的心里就又有点蠢蠢欲动。   但在闻绛需要休息的时候去给人家的腿增添压力,这种事实在是做不出来,谢启摸了摸脖子,干脆角色互换,拍了下他自己问:“要躺会儿吗?”   躺着确实会比坐着舒服些,闻绛没什么犹豫,点点头说:“可以。”   谢启听见闻绛答应,人也跟着开心了点,又积极地伸手去翻车里的储物箱:“行,刚好还有抱枕——”   他在黑暗里摸住了抱枕的一个边,想也没想的把东西抽出来,俩人定睛一看,是一个小型的车载版粉红色“YES”抱枕。   闻绛&谢启:......   谢启咳嗽了一声,干巴巴解释:“以备不时之需。”   万一有那种需要在车上拿出YES抱枕的情况呢?有所准备总是好的。   也行吧。闻绛面无表情地拿起比床上版缩小了一个型号的抱枕,往侧面一躺,十分自然地躺到了谢启的腿上。   我草。尽管是自己提议的,谢启还是大脑一空,下意识在心里骂了一句,整个人都变得硬邦邦的。   闻绛向来不参与谢启的“这是梦吗”的心路历程,他捏了捏抱枕的边角,觉得手感确实不错,就把它揣在了怀里,像要睡觉似的放松了下来。   谢启独自酝酿了一会儿,终于低头去看对方,看见后又顿了顿,虽然没有明说过,但他其实很满意自己的选购,看着闻绛在自己面前一脸冷淡地抱着那个充满暗示的抱枕,就总觉得,总觉得......   人还躺在腿上,再想下去就容易出问题了,谢启扭正心路,轻轻碰了碰闻绛的脸颊。   这两天早上醒来后,他都会默默看一会儿身旁闻绛的睡脸,故而现在看对方也是看得轻车熟路,谢启瞧了一会儿后嘀咕似的感慨:“你怎么这么好看啊。”   有了上回开玩笑失败的经历,闻绛这回不再附和着说“我也觉得”,他眨了眨眼睛,稍微往谢启那边靠了靠,柔软的发丝蹭过布料,带着热度和重量,让谢启想起冷不丁跳到腿上蜷成一团小憩的猫。   闻绛在车里把原本系着的丝巾摘了,脖子上的花朵般的痕迹就露了出来,谢启看得心里痒乎乎的,他觉得闻绛的状态好了不少,又问道:“周五晚上有空吗?”   下周五,闻绛的生日就到了。   “嗯。”闻绛应道,他的视线上移,在谢启胸口的位置,看见一团淡淡的光芒。   .......原来是这种感受。   刚进车里的时候,闻绛就觉得身体里有种难以形容的浅淡不适,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太久没把能力值升得很高,一时居然还不太适应,现在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快,又看见谢启胸口的光团,便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谢启。”   那光芒并不晃眼,像是深埋在谢启体内,导致穿过“皮表”时只剩下一层浅淡微光,它显然只有闻绛能看到,也只有闻绛能感受到,闻绛轻轻向上伸手,触及谢启的胸膛,感受到那底下骤然加快了几分的心跳,和一种无名的欢喜与亲和。   如幼子呼唤母亲,离群的鸟儿归巢。   闻绛轻轻眨了眨眼睛,平静道:“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会收到短信了。”    第101章   修炼类小说里,角色想要在大后期有所突破,往往要历经苦难,破而后立,置之死地而后生,于危急存亡之际压榨出自己的极限,在最后关头终有顿悟,迈出最后的一步,修得圆满。   现实生活中,也存在战斗系能力者通过持续性高强度的异能对战来帮助自己变强的做法,其它系别的锻炼方式会更加温和,但升级原理都是互通的。   闻绛一向勤勤恳恳努力锻炼,近些天一直隐隐有“要来了”的预感,做作业时,他将自己的能力值开得很高,平时一直有所收敛的无形怪物终于畅快地伸展开自己的躯体,而能力值越高,对精密操控的需求性就越高,为了绕过温家的异能异常检测系统,【戏剧舞台】隐匿性和稳定性的特质也被发挥到了极致,如同游走在一根刚丝线上跳完了一整首圆舞曲。   简而言之,闻绛经此一役迈过新的门槛——他在做完作业后“升级”了。   S级已经是如今官方规定的最高阶级,就像道士终于突破大乘后期得道飞升做了仙人,但常言学无止境,仙人之间亦有高低,亦能进步,探索异能的极限是恒久不变的命题。   通常来说,这种“升级”不会是巨大的飞跃,更接近考试从99.6分考到了99.8分,多参考能力者的自我感受,谢启上一次明确感到力量充盈全身,确信自己又变强了,是参加青池的暑期特训期间,A级的学生们集体训练,S级的每一个人都单占了一座山头,以防全力发动异能时伤及无辜。   据在远处帮忙观察情况的学生传言,那个时候,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巨型龙卷在水面上形成,远看仿佛天灾异象,震慑神魂。   谢启对这夸张的表述没什么感想,但也清楚自己弄出了很大的动静,大范围破坏周遭环境是不被允许的,为了防止一个升级导致自己直接左转秘塔,他当初光是特训前的审批流程就进行了很久。   文明时代,异能等级越往上升,需要做的提前准备就越多,何况战斗系本来就倾向靠训练和对战升级,受了重伤,在医院病房里躺着时收到异能进阶的评估报告也不稀奇,在谢启潜意识里,“升级”基本和“声势浩大”、“疲惫不堪”、“酣畅淋漓”乃至“骨折吐血”等词挂钩。   然后上周日,做完作业的闻绛从温家出来,少见地有些蔫蔫的,对方抱着抱枕,枕在自己的腿上休息了一会儿后重新变得精神,边打消消乐边随口讲解道刚刚的疲倦其实是他正在升级突破所致。   现在,他升完了,于是他好了。   谢启:.......   .......这生活系升级和战斗系升级就是不一样,一通操作下来瞧着毫无实感。   但当事人很有成就感——这可是自己努力的结晶欸,闻绛默默看对方,谢启和其在充满暗示的沉默氛围中对视两秒,当即真心实意地表示:“太厉害了”。   太可爱了。   闻绛很满意,之后又给林雯之发送卡通小恐龙表情坚毅地向上举起双臂,背后亮闪闪的表情:小恐龙 level up.jpg   林雯之心领神会地回他:噢噢   林雯之:那可以回收茧了   林雯之:这下能交作业了   林雯之:感动擦泪.jpg   实力进步好处多多,闻绛进入充实忙碌的一周,周二给老师提交实践报告,周三和老师汇报异能升级情况,连带着开了一次关于未来工作方向的小讨论会,周四和周五的白天都跟林雯之待在一起。   和闻绛预想的一样,实力进步后,他们先前一直处于放任状态的小组作业,也终于变得能够顺利迎来收尾。   【因果蝴蝶】,作业试图复现的核心,存在于书本中的因果类幻想异能,其依托的原理耳熟能详,初始条件的极小偏差,通过一系列连锁效应,最终引起结果的极大差异,即所谓的“蝴蝶效应”。   或者,也可以将之看作童谣中的《马蹄铁故事》。“因为马蹄铁上的钉子少了一个,最终导致了一个国家的覆灭”,以一件小事作为“起因”,进而引发新的一系列阴差阳错的事件,环环影响之下,最后带来一个颠覆性的“结果”。   在最夸张的故事版本里,【因果蝴蝶】能够不废一兵一卒,就在邻国引发一场残酷的灾异,当然,现实中并无这种异能存在的记录,老师们布置这份作业的出发点也并不严肃恐怖,最初只是基于林朝鹤的一个理论猜想。   由小概率的随机事件作为起点环环推进,最后招来意想不到的结果,这在现实生活中难以见到,但在虚拟创作中却是很常用的手法,依靠这种随机性和必然性结合带来的魅力,历史上诞生过很多部有名的荒诞喜剧和暗含黑色幽默的现实讽刺剧。   【因果蝴蝶】本就诞生于书本作品,和林雯之的【妙笔生花】相性很好,而只要能够构建起理论联系,概念类的异能就拥有了成功发挥的可能性。若将【因果蝴蝶】的发动理解为一部荒诞派的剧本,再投射于现实,那么被能力卷入其中的人皆为演员,他们冥冥之中被或幸运或不幸的随机事件推着走,本来平淡无波的生活就此出现了转折。   以生活为底,人为演员,将故事呈现,即为【戏剧舞台】。   为了保证故事中的角色自己是不知情的状态,所作所为皆出于本心,闻绛和林雯之不会跟实验对象们讲解其中原理,只让他们生活一切照旧,甚至直接把这事忘了都行,之后也没做过任何干涉,可以说是一直都保持着放养。   听着简单,真的操作起来需要注意的事项和解决的问题很多,前期最大的难点便是搭建【因果蝴蝶】的推进逻辑和底层规则。   “蝴蝶效应”也好,马蹄铁故事也好,最后的结果都偏向于悲剧,虽然也不指望这一次尝试性的模拟就能随机出灾祸事件,但必要的保护措施还是要做的,而且也不能让好心帮忙的同学因为实验卷入不幸里。   为此,闻绛和林雯之敲定了很多规则作为限制,就类似于剧本征集比赛的条件是“不可以出现任何死伤”,“主角及其亲朋的结局一定都是好结局,不准写悲剧”等等,实际算下来,搭建出这个模拟舞台的过程才是他们最头疼,耗费心力和精力最多的部分。   而就算迈过了这个坎,正式加入了实验对象,也有一个问题仍没有解决:判断实验成功与否的依据是什么。   人活着就在过日子,过日子的每一天都会遇到很多事——怎么能确定一件事的发生肯定与【因果蝴蝶】有关呢?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便主要寄托在闻绛“变强”上,这点其实并不强求,按照林朝鹤所坚持的“过程比结果重要”的教学理论,前期的舞台搭建已经对小组二人起到了很好的锻炼作用,即便模拟实验无疾而终,老师们也不会因此给出不及格。   不过安全起见,倘若到毕业之时都没有结果,这份作业便不能再继续观察等待,闻绛会直接回收掉所有的在实验对象身上做下的标记。   即林雯之所说的“茧”,也是谢启参加实验时所看见的,由闻绛推入他的体内的异能光团。   光团在实验对象体内,便意味着实验者成为了“演员”,有可能受到【因果蝴蝶】的一次性影响。在闻绛“升级”之前,这些演员们就像被扔进迷雾中的毛线球,闻绛拿着线的一端,却无法明确线的另一端在浓雾之下如何行动。   而现在,错综复杂的线在他眼前交织,收束,他感知到线所带来的“结局”。   利用上学日这两天,闻绛和林雯之跟除了谢启以外的每一位参与作业的实验对象都见了一面,他们根据实验对象的情况调整着制作了几版调查问卷,再根据收到的答复整理实验规律,进行总结讨论,午休的时候也形影不离。   进入工作状态的黄金搭档,其革命友谊情比金坚,难以拆散,谢启从周一的时候起就没能和闻绛长时间待在一起,到周五的时候人就像一棵中空的树,外看还挺立着,其实已经蔫巴,他也不好打扰闻绛,只好每隔一会儿看看表,算算距离晚上八点半还差多久。   今天是闻绛的生日,上周日的时候,他们约好了把八点半之后的时间空出来。   傍晚放学时,因为还差一点收尾,闻绛没有坐谢启的车回去,他和林雯之又忙了二十来分钟,在教室里没人后,林雯之终于伸了个懒腰,又长叹一口气说:“总算差不多了。”   “嗯。”闻绛平淡应道,冷淡的表情背后流露出一些熟悉的人才能捕捉到的放松和成就感。   “剩下的就差一个了吧。”还没经历过调查问答的实验对象只剩下谢启,其实根据前面收集来的数据,他们已经整理好规律和结论了,想想自己的搭档过一会儿要和对方约会——她差不多也接受这个有些魔幻的事了——林雯之晃了晃笔记本问道:“怎么着?”   闻绛秉持着绝不拖延的精神,没什么犹豫地回道:“我晚上问他吧,顺便回收'茧'。”   约会和做作业冲突吗?那显然是不冲突的。   而且,闻绛想起谢启收到的错误短信来,他本来也要和谢启提这事。   短信乌龙误会解除后,谢启也听钱朗和闻绛提及过他们当时思考过的“红头像”规律,这条规律在谢启以外的人身上都是成立的,至于为什么纯黑头像的自己会收到错误发送的短信,思来想去好像也只能解释成喝醉的钱朗中途不慎手滑。   概率很小,但确实没有更合理的推测,再怎么深挖也做不到把现实过得跟像演电视剧似的,从一条短信切入,事后调查出其实这都不是巧合,而是有神秘组织的大手于背后暗中操纵,进而挖出惊天秘密等等。   钱朗也提出过别的猜测,比如游轮那天晚上,谢启被拉去玩了真心话大冒险,面对谢启这种人,大家肯定不敢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估计也就是“把你的头像换成整蛊乔西(一个穿红衣的小丑)”这种程度,换完后钱朗刚好看见,所以就发错了人,事后谢启只要把头像换回来,红头像规律的死角便这样子诞生了。   漏洞百出的推理,谢启当时以看白痴的眼神看钱朗,都懒得挨个反驳里面的矛盾,以一句自己没换过头像杀死了比赛。   这个话题便以“纯粹的误会”,“老天对谢启的眷顾”结案了,世界这么大,颇为离奇的巧合总是存在的,直到上周日,闻绛在车上看见了谢启胸膛里的光团,那个在呼唤着他的“茧”。   闻绛推测谢启会收到短信与【因果蝴蝶】有关,他当时并未细提,说还要再调查一下,现在他已经能够给对方明确的结论。   “行,刚好把所有的茧都回收了,那我现在就让异能和你同调。”林雯之应道,把本子放回书包里说:“省得你们约会的时候我还要跳出来帮着回收,想想就尴尬。”   她又看了闻绛一眼,颇为感慨道:“你也是有男朋友了啊。”   闻绛微微点头“嗯”了一声,疑问句一如既往如同陈述:“放心了吗。”   “嗯——”林雯之抱着双臂,认真想了想,实话实说道:“还好吧。”   她没想过插手干涉闻绛的恋情,但确实对谢启一直有些戒备。   倒不是对谢启本人有什么意见,或者不相信闻绛的眼光,只是身为青池里的“平民”,没任何戒备才糟糕吧,要是听见这种跨阶层交往的事第一反应是畅想对方谈上了一段甜蜜稳固的真挚恋爱,要就此进入豪门走上人生巅峰,那这人能不能在青池念到毕业都不好说。   同为平民,闻绛当然也清楚这点,他们在这件事上保持着他们一贯的默契,彼此互不干涉,时间久了,一些事情自然就能看出来,何况林雯之本来就很擅长看人。   “哎呀,说到底我也不能怎么样嘛,难道我要突然冲上去恶狠狠地警告对方说,'你以后一定要对他好,不然我不会放过你',吗?”林雯之摆摆手,一如既往地爱用一些剧本故事打比方,又不太受得了地摸摸自己的胳膊,嫌弃道:“也太莫名其妙了。”   闻绛轻轻笑出了声,知道对方心里已经放松很多了。   林雯之又随口道:“而且你们将来也很可能一起工作吧?”   尽管在一起合作的大部分内容都和戏剧有关,林雯之也从不觉得闻绛只是一个“演技水平特别高超”的演员,拥有着S级的【戏剧舞台】,他可以做十分安全的演员、明星、幼教员,也可以参与刑事审讯,精神安抚,去当正儿八经的卧底间谍,他现在还多和生活系的能力者待在一起,将来一起工作的同事或许更多的就会是战斗系的能力者。   他的指导导师也早早就有意识地让他和战斗系生的环境接触了,在进入训练场前,闻绛签署了安全承诺书,那些战斗系的学生普遍认为这是为了保障闻绛个人的安全,但它其实是一份双向的承诺,闻绛也不能用自己的异能让那些低等级的战斗系们陷入危险。   以闻绛的能力,林雯之不觉得将来会是“男朋友身居高位,而他只是个底层小职员”的情况,又有些感慨地说:“我以后想找你演戏,说不定得提前打申请呢。”   “不会。”闻绛理所当然地说:“你可以直接发我短信。”   “呀,”林雯之愣了愣,随后就弯眉笑起来:“嘴这么甜呢。”   “对了,这个给你。”他们又闲聊了两句,林雯之检查了一遍包里的东西,最后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被包装好的礼物盒来:“生日快乐。”   “谢谢。”闻绛把礼物收下,放回包里后又拿出来两块巧克力,他们向来习惯分享零食,即便是某一方过生日时也不例外,闻绛把教室门关好,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投下来两道狭长影子,林雯之拿了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随后便“哇”了一声。   又是一股不像是他们的经济水平能支付得起的味道。   闻绛平淡道:“男朋友给的。”    第102章   到家之后,迎接闻绛的是“砰”的礼炮声,彩条和纸屑随着拉绳被拉动飞出,几片亮闪闪的碎片慢慢悠悠掉在闻绛的头上。   闻绛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低头和门口拿着空礼炮的女人对视,母子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冷淡神情。   “......”闻绛慢半拍地出声:“哇。”   好惊喜。   他的母亲面瘫着脸朝他竖起大拇指。   “哎呦,儿子回来了!”闻父听见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对爱人和孩子的奇妙沉默交流习以为常,转身把锅给端了出来:“刚好,菜都备齐了,我们吃火锅,还有你妈妈做的蛋糕!”   青池里的很多学生会在生日这天举办宴会,闻绛自己也参加过钱朗和谢启的生日宴,不过他自己的生日就不会搞出这种排场了,学校里知道闻绛生日的人也不多——或者说,虽然一些人会根据档案直接查出闻绛的出生日期,但闻绛亲口告诉的人很少。   往年的生日,闻绛的朋友们会在白天送给他生日礼物,喜欢烘焙的母亲会亲手做一个蛋糕出来,父亲会负责下厨,在晚上开一场小小的家庭庆生会,今年也不例外,变化的都是一些细节,比如蛋糕的样式,饭菜的种类,吃饭的地点。   闻绛家今天在阳台吃饭,中途闻绛还去收了个快递,是远在海外的钱朗送来的礼物,对方还专门给闻绛打了个视频电话,洋洋得意地告知他可是算好了时间在今天准时送来,闻绛给自己夹了两片涮好的肉片,边附和对方边转了镜头,给钱朗看他正在吃的火锅,连带着让父母一起出镜。   钱朗炫耀的声音戛然而止,在长达一秒的沉默后迅速变得乖顺,和手机对面“叔叔好”“阿姨好”着打起招呼来。   夜晚的风很舒服,晚饭边吃边聊,花的时间就会比平时长些,闻绛家在七点四十的时候正式吃完了饭,闻绛帮着收拾干净餐具,抱着抱枕在沙发上刷了会儿手机,八点二十分的时候收到谢启的消息,谢家的车已经安静地停在了他家门口。   仔细算下来,这应该就是与往常的生日最不同的地方了,闻绛在过完生日聚会后,还有一场约会等待着赴约。   儿子和谢启近来相处频繁,甚至经常去对方家过夜的事情闻父闻母皆看在眼里,闻绛没有刻意瞒着,老一辈心里也或多或少有了猜测,父亲对此的心情要更复杂些,相差悬殊的家庭背景意味着很多隐患,而且隐患背后的危险只会是单向对着闻绛的,身为家长很难忽视这些地方,母亲的态度则要豁达许多。   她挥手屏退闻父,省得对方在儿子生日这种应该高高兴兴的日子说出点让人焦虑的话来,背着手在玄关看闻绛系好鞋带,小时候对方还没自己的一半高,要踩着板凳看自己在厨房搅拌面糊,好像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变得需要自己抬着头看了。   闻绛系好鞋带站起来,跟自己的母亲陷入新一轮的奇妙沉默对视,他无声地询问“怎么了吗”,母亲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问:“开心吗。”   闻绛回道:“嗯。”   “那去玩吧。”母亲平淡道,把背后的手伸出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闻绛。   锵锵,是可以和别人分着吃的生日蛋糕小份双人携带版。   闻绛拿着装在袋子里的蛋糕眨了眨眼睛,忽的很轻地笑着应了声,弯腰让自己的妈妈给了自己一个拥抱。   ***   严格来说,晚上的约会并没有什么缜密的计划。   毕竟闻绛也就出来一小会儿,不打算在外待的太晚,更不打算过夜,谢启也没什么脸皮大晚上把闻绛从家里接走,接着就告诉人家父母闻绛今晚不回去了。   他很难得的在这件事上和闻绛保持了统一,心里也没闹什么别扭,毕竟不可因小失大,和恋人一晚上的相处还可以来日方长,首要任务是要在伯父伯母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故而今晚的约会没什么大项的活动,大概就像午休时的情侣们总爱在学校里找个风景不错的地方默默坐一会儿,本质谈不上娱乐,但就是要一起看看山,看看水。   谢启连司机这个电灯泡都省了,自己开车带着闻绛去了市中心的喷泉广场——以情侣观光而出名,他们在下车前其实耽搁了一会儿,从车外看,黑漆漆的玻璃全方位无死角地遮住了车内的一切动静,车内,一个人的座椅上挤占着两个人,谢启把人压在椅背上,反复含吻着闻绛的唇瓣,在密闭的空间里弄出些隐秘的水声。   他本来没想吻这么深,但这几天都没能和对方好好在一起过,他对和闻绛接吻的耐性似乎又从1降回了0,刚亲上的那一刻,谢启就意识到事态不妙。   闻绛用膝盖碰了碰他,手向后抓住了他后脑下方的头发,这是种无声的提醒,谢启花了点力气和对方的嘴唇分开,喟叹着侧头把脸埋在对方肩膀上。   再做多点,待会儿也就不用下车了,直接打道回府就行了,闻绛偏头垂下视线,和谢启正对上,对方的唇被亲得红润,带着比平时更为艳丽的色泽,谢启的喉结动了动,俯身又凑上去,结果吻上了闻绛的掌心。   闻绛在手背背后问:“还下车吗?”   “……下。”谢启深吸一口气起身,语气里满是做出了艰难选择的沉痛。   又不是以后做不了了。闻绛无法共情,抱着小型抱枕垂眸向下扫了一眼:“自己解决。”   “……”谢启:“哦。”   夜色已黑,喷泉广场上已经亮起灯光,广场整体呈圆形,喷泉位于圆心的位置,每到整点会向上升起二十四道水柱,内外层层叠叠,高低错落有致,再化作万千圆润的水珠落进下方的水池。   广场外围是环绕式向上搭建的层层阶梯,但阶梯没有把喷泉广场完全包绕出来,而是开了一个口子,向外连接着繁华的千树大道,兼具了商业性和观赏性,整齐排列在道路两侧的树上挂着水晶灯,大道刚建成时,树木枝杈间还藏着千纸鹤形状的风铃挂饰。   在闻绛读过的散记里,千树大道被称作爱神的赠礼,当风吹过城市,几百个风铃会一同奏响,但也有人指出这可能是夸张的说法或者作者的想象,若有一阵风能一口气吹响这一整条街道上的所有风铃,令铃声从头至尾连响不绝,相互呼应,那树下的作者大概也会跟风铃一样被吹得灰头土脸,可没什么闲情逸致漫步欣赏。   加上早年缺少维护,风铃丢失和损坏了许多,如今的千树大道,只能在树下漫步时偶尔听到几声铃响。   虽不壮观,但也别有一番趣味,青池去年夏天举办的校外活动也选在这里,闻绛在树底下听到过风铃吹响,他仰头在树荫掩盖间找到了两三只的摇摆的纸鹤,叮叮当当的铃声清脆悦耳。   喷泉广场之所以出名,也是因为坐在高处的阶梯上,就可以一览从喷泉到千树大道的景观,再乘胜追击加上些“美景适合表白”,“高成功率的表白地点”,“约会万万不可错过的地方”等说法,不过今晚在广场闲逛的行人并不多。   也得益于人少,谢启带着闻绛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理论上的好位置,闻绛坐到了广场最上方的台阶上,正对着喷泉和道口。   他向外眺望,远处的街道黑漆漆的一片,在夜色里模糊了轮廓,近处广场上亮着的灯也不多,从上往下看去,零零散散的光芒像是旷野上的星星,这幅景象倒不难看,只是和网上传播的那些照片里的模样相距甚远。   亮有亮的好,黑有黑的好,这影响不到闻绛的心情,坐他旁边的谢启倒是有些局促的悄悄观察着他的反应,闻绛泰然自若地把妈妈交给他的小蛋糕拿了出来,反正周围很黑,那就当再走一遍吃生日蛋糕许愿的流程,闻绛还从袋子里摸出来了几根被特意剪短的蜡烛。   在周围暗色的衬托下,蜡烛的微光也变得明显起来,路过的人顺着光亮看去,看见台阶上坐着两个人,正在那儿捧着块巴掌大的蛋糕吹蜡烛许愿,架势搞得格外正式。   ......这么穷酸呢。路人整了整自己的西装领带,又颇为唏嘘地作出反省,不能带有色眼镜看人,不同等级的人有不同的浪漫。   他刚准备走,突然察觉刚才那匆忙一瞥,瞧见的那个吹蜡烛的人模样着实不错,下意识又扭头看去,结果这一次,旁边那个帮忙托着蛋糕的男朋友挑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抬眸,带刺的视线直直朝这边射来,路人一瞬间只觉身体像被冻住,背后汗毛直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自觉尴尬,很没意义地左右张望了两下,掉头急匆匆走远了。   这还有闲情逸致恐吓过路人呢。闻绛没管这个小插曲,悠闲地切了块蛋糕递过去,谢启的视线唰的收回来,视线在闻绛和蛋糕之间变个来回,脸上泛起些红色,整个人从杀气腾腾变得人畜无害,低头把嘴边的蛋糕咬住。   可惜闻绛只喂了他这么一块,剩下的就变成各自分着吃了。   夜晚偶尔会有风吹过,但距离太远,听不见那一点点风铃声,闻绛和谢启边吃蛋糕,边间或聊上几句,闻绛没忘记自己的任务,话题说着说着,就又聊到了闻绛那份小组作业上。   【因果蝴蝶】会为演员带来小概率的随机事件,进而得到一个“结果”,闻绛和林雯之在白天的问话里,已经总结了每位演员的情况。   “所有的随机事件都很短,最简单的一种,类似于一个人口渴的时候,意外在地上捡到了硬币,于是将其投入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水喝,这出'戏剧'就算结束了。”   以《马蹄铁》故事换算过来,就类似于工匠正要给马安马蹄铁的时候,邻居忽然过来找他聊天,他们聊得太过开心,以至于工匠忘记了马蹄铁上的一个钉子还没安好,于是没安好的马蹄铁在半路上掉了,然后故事落幕,再没有了后续。   把演员的故事比作线,随机事件比作在线上打的结,这便属于仅仅过了一个绳结,就走到了线的末端。   闻绛吃掉蛋糕上的草莓,补充说:“长一些的'戏剧',会再多触发两到三个事件。”   从零模拟出一个幻想中的异能并不容易,只是初具雏形就已经是莫大的成功,虽然线的节点普遍很少,但闻绛和林雯之对这个结果并不气馁,甚至还挺惊喜。   说回谢启,谢启的线其实也是最短的那种,闻绛能看见线的全貌,便也看得见【因果蝴蝶】在谢启身上制造出的唯一一个节点,就是那封错误收到的短信,至于为什么......想到这儿,闻绛看向了谢启。   实验对象中,口渴的人在路上意外捡到了硬币,成功买到了水解渴;想养宠物的人在外散步时意外赶上大雨,匆忙去房檐下躲雨时发现了纸箱里的小猫,那猫现在还养在家里;担心月考成绩不理想的人在网上交到了新朋友,聊天过程中意外发现对方是个学霸,之后的一段时间经常请教对方自己课上没听懂的知识点。   闻绛对谢启问道:“你来找我做实验的那一天,你内心的愿望是什么呢?”   这是调查问卷里设置的问题。   闻绛并非是一时兴起才这么问,先前的种种谈话均提醒着谢启他们仍在做作业的途中,对方的回答将作为重要的实验数据,被闻绛一五一十记录下来。   眼下的气氛其实算不上甜蜜,闻绛需要一份最真实的答案,来给自己的模拟作业划下句点,他不希望谢启顺应着氛围说出些“加工过”的话,故而看向谢启的眼神也格外平淡无波,不含任何期待。   谢启本要脱口而出些点什么,想了想又闭上。   他一开始在想,怎么说会让回答显得不那么矫情。   那天被闻绛推入谢启体内的光团,就像一个烙印,一个念想,一种让人在秘塔生活下去的支撑,真要细细道来,可有的加工,上能类比少女漫里后辈朝即将毕业的心仪前辈索要的制服纽扣,下能碰瓷即将归队的士兵给家里的对象和孩子拍的全家福照片。   这种心思当时起了就起了,却没什么值得自己事后拿出来翻阅品味的,更没必要和男朋友大提特提,说出来很像在跟人家吐感情上的苦水——可他甚至都没跟人家开口表白过。   谢启想着想着,神色渐渐变得不太好看,闻绛观其面相,感觉对方不像沉浸在酸甜青涩的回忆里,更像想给谁来上一拳。   谢启不可能想打他,那应该是想打自己了。   “......我当时想着,走之前你能给我留下点什么,在秘塔里也算个盼头。”谢启揉了揉紧皱的眉心,看上去有些生气和沮丧,陷入了自我反省里:“我对你不够好。”   闻绛:?   头一次见人回忆暗恋史得出来的是这种结论,闻绛又听见谢启问:“我算不算把你卷进来了?”   “......算。”如果【因果蝴蝶】的推动力源于实验对象的愿望,那客观上的确能这么说,闻绛承认道,又平静地说:“但也只是个契机而已。”   生活如舞台,如果想不被任何人卷进任何事里,那干脆就独自搬进深山老林里和外界断交好了,闻绛不觉得有什么所谓,实话实说道:“我如果讨厌,会直接拒绝你。”   谢启听见这种话,神色反倒放松下来,闻绛见他状态良好,便继续问林雯之准备的第二个问题:“当时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吗?”   谢启从回忆里被拽出来,愣了愣后下意识说:“当时的你很好看。”   指尖,眉眼,嘴唇,骨骼,受即将离别的情绪影响,谢启像要把闻绛烙印进脑海里一样看着对方,时至今日也记得当时的每一处细节。   想到这儿,谢启意识到问题,又严谨地补了一句:“你一直都好看。”   “......嗯。”   这几句到时候也要写在在实验报告里吗?闻绛也秉着做记录时绝不遗漏任何信息的严谨实验精神纠结了一会儿,暂未想好要不要在纸上夸奖自己的容貌。   他看向谢启,干脆先换了个话题,他其实能从对方的表情背后读出一些感情,他们的交流一向坦诚,他便也直白问道:“你在后悔吗?”   谢启一时被问住,反应过来后不由为自己的沉默感到些焦躁,好在闻绛反应平平,并未多想,只是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答案,谢启的心因此落回了原处。   他忽的意识到闻绛对作业的认真,心情便也沉静下来,梳理了一会儿后慢吞吞道:“是,也不是。”   “我就是觉得,我以前应该对你更好一点。”谢启咀嚼着自己心底的情感,边想边说:“明明都想着要走了。”   明明都要走了,最后的日子里做过的事却越想越少,怎会不后悔,如果走了,就没有了牵手,没有了拥抱,没有了亲吻,闻绛遇到困难时帮不了忙,想开玩笑时捧不了场,送不了对方礼物,也喂不了对方吃东西,谢启想到的弊端越来越多,心情竟渐渐明朗起来,最后恍然道:“......你救了我。”   “我并不后悔。”他得出了和前言矛盾的结论,又断然否定:“我的愿望也不是留个念想。”   谢启在这时,竟忽然回想起了和温天路上周的谈话,他的确没资格抱怨别人爱死缠烂打的性格,他的尊重和克制皆存在局限,因为闻绛会回望他。   他已经做出过一次选择,给过对方机会了。   谢启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又在说出口前顿住,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忽然换了话题:“我有礼物想送给你。”   虽然这么说,他两手空空,身旁也没有礼物盒子,谢启问道:“你想什么时候收?”   “......”闻绛问道:“现在也可以吗?”   “可以。”谢启没什么犹豫地回道,又确认了一遍:“那要现在吗?”   闻绛微微点了下头:“嗯。”   话音刚落,闻绛便看到对方身后的灯盏亮了起来。   先是最外围的一圈灯,然后沿着阶梯层层向下,眨眼间点亮了广场,光芒跟随着闻绛的视线推进,在广场的中心汇聚,尽管未到整点,喷泉仍然喷出了二十四道水柱,展示出一座晶莹剔透的水中城堡。   而顺着环形阶梯唯一的开口继续向外,更远的地方,商铺和道路上的灯盏盏亮起,纯白、琥珀、浅红,各种颜色交相辉映,千树大道变得流光溢彩,被交口称赞的璀璨盛景终于呈现在闻绛眼前。   “......还有呢。”那些光亮照进闻绛的眼里,像被深不见底的深渊吞没,又好像在里面撒下了一把细碎的星星,在渊底透出些许光芒,谢启注视着认真欣赏的闻绛轻声说道,又伸出双手覆盖上闻绛的耳朵。   他短暂触碰了一下,很快便又松开。   “叮铃——”   数百只风铃随风吹响。   自然形成的风或许的确无法在吹响风铃的同时顾及唯美的氛围,但风暴之子自会调整每一束气流的流向,闻绛听见铃声齐响,夹杂着树梢摇晃,繁茂的枝叶相互碰撞的沙沙声,如同梦里层层叠叠的海浪。   “......以前见你盯着看来着。”谢启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喜欢吗?”   ......好奇妙的感受。闻绛听见自己的心轻轻动了一下,带着一点热切,些许欢喜,他伸出手,摸了下谢启的侧脸,坦率地说:“喜欢。”   谢启听完便笑起来,对方的反应让他得到了十足的安心,他又看着闻绛说:“就算没有那条短信,我就不会把你扯进麻烦里,我也觉得,还好我当时信了。”   “就算你以后讨厌了我,或者觉得我不合格,我也不会再放手了。”   “从一开始,我就希望我不会离开你。”谢启明确了应该在报告中阐述的愿望,轻声道:“生日快乐。”   耳边依旧响着美妙的乐曲,又仿佛一时万籁俱静,闻绛注视着谢启,在片刻的沉默后,他将指尖轻轻触及了谢启的胸膛。   这个与当时一模一样的动作立刻让谢启想起做实验的那一天,他听见闻绛一如既往平淡的声音:“回礼。”   接着,与那时的情况截然相反,谢启感觉有什么东西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他看到闻绛的手上出现了一个光团。   那是被放在自己体内的“茧”。   然后下一秒,光团变化了形体,一双翅膀从背后展开,蓝色的光芒覆盖而上,它变成了一只停在闻绛指尖的蝴蝶。   至此,舞台结束,幕布合拢,演员退场,谢启忽然听到了振翅的声音,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远处,耳畔边的振翅声越来越多,终于,在视野之内,谢启看到一只蓝色的蝴蝶。   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越多越多的蝴蝶朝此处聚集。   那是闻绛的小小的“分身”。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谢启几乎是本能的让气流流动出去,【风暴】变成了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的轻风,它捎来陌生人的惊叹,捎来行人的脚步声,蝴蝶乘风归来,闪烁着蓝色的光芒,在闻绛的周围轻轻地飞舞。   邮轮的夜晚,九点二十,谢启被拉去玩游戏,体验进入秘塔前最后的自由,钱朗借酒浇愁,哭哭啼啼,被闻绛带离现场。   十点十分,因为自己和霍夏彤互相拉黑,钱朗和闻绛交换了彼此的手机,钱朗意图找女朋友挽回恋情,在闻绛的好友列表寻找女朋友的头像,二十多公里开外,谢启正在前往机场的路上。   他将再也见不到闻绛了。   十点二十,无人看见的光亮在颤动得越来越剧烈的胸膛里跳动,以苦涩的感情,强烈的欲望作为营养,闻绛隐隐有了一丝预感,他抬起头来,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看了一眼还趴在栏杆旁勤勤恳恳捧着手机敲字的钱朗,平静地移回自己的视线。   齿轮转动,因果因一个细小的失误发生了变化,冥冥之中,钱朗的手错了位置,他发送道:“不要离开我。”   海风吹拂过游轮,蝴蝶轻轻扇动翅膀,于是远处的陆地上掀起了一场旷日时久的风暴。   那只从谢启体内诞生的蝴蝶落入闻绛的掌心,对方的手轻轻合拢,光芒就此没入他的体内。   闻绛注视着它消散,忽的道:“......我好像还没给你答复。”   当初表白的那时候,谢启跟他说的是,“要不要先试一试”。   但其实答不答复的,或许也已经没什么必要了,闻绛的一言一行都已经表明了态度,谢启于此时福至心灵,心跳忽的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急促,他大脑一片空白,话语却已然顺畅地说出了口:“和我交往吧。”   “我喜欢你,”他握住闻绛的手,又一次重复道:“我会对你好的.......和我在一起吧。”   “以后每一年的生日,都和我一起过,好吗?”   谢启的视线一错不错,这一回,他终于见到了情况发展的全貌,闻绛先是轻轻的眨了眨眼睛,接着垂下了眼睫,沉默的氛围里,变亮的广场上,谢启清楚地看见对方耳垂那如雪般的皮肤慢慢地,透露出一点浅浅的红色来。   而和之前有所不同的是,在这种时候不曾和自己对上视线的闻绛,这一次在短暂的沉默后,抬眸直视了自己。   像是有枪对准自己的心口,然后砰的一声,在上面射出一片鲜花,谢启一时竟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在风声里,他听到闻绛的回应。   “......嗯。”闻绛应道,如同蝴蝶轻轻降落:“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