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导型钓系1是什么品种》作者:一五五一   简介:   -美1帅0,伪纨绔×野心家   人人都道,铭城段家养出了个白眼狼。   两年前,段家掌权的老太太病危,家族动荡,嫡系独子远走海外,倒是方续诚一个“太子伴读”上了位。   谁也不会想到。   两年后,段家“小太子”低调回国。   段宅顶楼波光粼粼的露天游泳池。   方续诚浑身不知是水是汗,半眯着眼仰躺在池边好似有些晃神。   不一会儿,一个圆圆的白毛脑袋在他满是牙印的肩窝嗅了嗅,年轻英俊的脸抬起。   段循挑眉说:“哥哥,人家嫌你性冷淡,要把联姻对象换成我。”   半晌,方续诚撇开头:“……别叫哥哥。”   赤裸的手臂却攥紧身边人的一撮白毛没松过手。   ·   不叫哥哥,叫什么呢?   段循:“daddy?”   方续诚:“……”   段循凑到方续诚耳边,轻声:“老公~”   咳,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攻深藏不露,前期看不出在钓人,注意看细节~   内容标签: 年下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主角视角:段循 方续诚   一句话简介:纨绔,但命好。   立意:爱是彼此照亮。 第1章   被手机镜头扫到的一刹那,段循敏锐地撩了下眼皮。   “您好,我在做一期视频挑战测试,可以占用您几分钟吗?”   一个年轻女孩儿走到段循面前弯腰询问。   在女孩儿来到段循跟前以前,段循正抱着把电吉他靠在按摩椅上闭目养神,不过按摩椅并没有开。   他的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十分不讲究地随意伸展岔开着。   “这期视频是我的账号五百万粉丝的福利,本来您在休息不该打扰您的,不过您现在醒了。”   女孩儿继续礼貌说:“只需要几分钟,可以拍摄一点关于您的镜头画面吗?”   刚经历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让段循的上衣腰身有一段显得些微皱巴巴的,睁眼看人时眼底淡淡的疲惫没有刻意隐藏。   他的视线从女孩儿从没征得他同意前只对准了她自己的手机摄像头处轻轻掠过。   收回坐姿不太雅观的大长腿,段循随口问:“什么挑战测试?”   “测试在各个公共场景邂逅高质量艳遇的成功概率。”女孩儿直白回答,“这一期是飞机头等舱。”   段循:“……”   大概沉默了有个两秒,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冷不丁笑了下,有些莫名的青涩意味,这次连身体都坐直了些,段循抬起头,露出自己的全脸面对女孩。   “好啊。”   许是没想到自己真的会被同意拍摄,女孩儿原地愣了一下才高兴地坐在了段循旁边。   镜头移向段循。   “那我开始提问了?”   号称拥有五百万粉丝的女孩儿年岁也不大,她的手机镜头上固定了个外补光灯,镜头对准按摩椅上俊美慵懒的帅哥后更显得帅哥本人肤白貌美异常水灵。   段循一手正揉着后脑勺睡得乱糟糟的发茬,他的头发有些卷,看起来毛绒绒的,另一只手依旧抱着怀里的吉他没放,低低“嗯”了声回应。   女孩儿先试探性抛出一个问题:“您是玩音乐的吗?歌手?乐队?”   不怪女孩儿这样猜测,段循怀里抱着的是一把黑色炫彩电吉他,造型很酷,也能一眼看出很专业,很值钱。   更何况拥有这把吉他的人,闭眼休息都要抱着它,像是很心爱的模样。   然而段循却摇头:“不是。”   很简洁的回答,说完还随手把那把价值连城的吉他扔到了脚边。   女孩儿:“……”   这个关于吉他从而产生的对话就到此结束了,女孩儿开始按照手里的台本继续询问:   “方便透露您现在的年龄吗?”   “二十。”   “哇哦。”女生瞪大了一点眼睛,惊讶咋舌,“清纯男大啊……”   段循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好笑反问:“我看起来很老?不像二十?”   女孩儿摇头:“就是感叹下年轻真好,那您是要飞去别的城市读书吗?”   现在正是开学季,以段循的年纪,一个人坐在头等舱休息室等飞机,大概率是个富二代学生?   可惜段循依旧否认:“不是。”   同样也没有解释的打算。   两次询问相关问题,段循都回答得很简单,而再追问下去就涉及隐私了,女孩儿很有分寸地不再就这类话题深究,干脆换了个方向。   “您抽烟吗?”   “不抽。”   “喝酒吗?”   “不喝。”   “那么您现在……有女朋友吗?”   视频挑战的主题是“头等舱高质量艳遇”,当询问方向终于进入正轨,女孩儿注意到段循放在按摩椅扶手上充电的手机正嗡嗡嗡震动个不停。   是段循放下吉他后,随手把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重新开机了。   段循的手机上起码有超过三十个未接来电,信息界面更是满屏未读红点,他一心两用低头点了几下手机屏幕,一时间忘了对方问的上一个问题是什么。   他抬头:“不好意思,你刚问了什么?”   段循的眼睛极黑,眼尾很长,低头看手机屏幕时,长睫低垂着有股子桀骜不驯冷冷的味道。   但当他抬眼看向女孩儿,手机镜头的补光灯白圈映照在他黝黑的瞳仁中,光与暗奇异共存又泾渭分明,显现出一种矛盾的天真澄澈。   二人对视了三四秒,女孩儿蓦地回神:“我不急,您先接电话吧?”   按摩椅扶手上的手机信息还没震动接收完,新来电已经进来了。   段循兴趣缺缺地暼了眼手机,只是问:“你的挑战测试还有很多问题吗?”   女孩儿摇头:“不多了。”   “那继续吧。”修长却似乎略微缺乏血气的手指在屏幕上轻敲,段循就是没有按下接听键。   “您现在有女朋友吗?”   “没有。”   “您喜欢女生长头发还是短头发?”   “都好。”   “异性穿着高跟鞋还是平底鞋更容易第一眼吸引您?”   这时,段循手中的手机上一个来电已经转为了未接,但下一个又进来了,女孩儿敏锐地注意到段循随意敲击屏幕的食指很短暂地顿了下。   她视线下意识扫过对方的手机屏幕,来电显示上面不是号码,也没有备注名字。   只孤零零的显示着一个Emoji符号——   一根白色的狗骨头。   段循盯着那根狗骨头符号看了会儿,忽然说:“平底鞋。”   女孩儿正盯着段循垂眼看手机时微微抖动的睫毛愣神,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明白,段循是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他喜欢女生穿平底鞋。   这个问题的根本其实是探测对方更偏好性感还是温婉的异性,但女孩儿下意识觉得段循的回答不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她忍不住追问。   段循挑了下眉,理直气壮:“我不喜欢别人比我高。”   说完这句话,他忽而站起身,最开始睁眼时眼底的疲惫已经消失了,头等舱贵宾休息室有一面外墙是全玻璃的,逆光的角度让段循那张年轻的脸帅得更加冲击力十足。   又嫩,又野。   “我要走了,最后一个问题吧。”   说是不喜欢他人比自己高的段循站起身,身形却异常修长,目测至少超过185cm?188cm?   他说得简洁,女孩儿意识到段循可能要登机了,她也赶紧跟着站起来,脑子里闪过一万个问题,脱口而出却只剩一句:   “我能……加您一个微信吗?”   -   从vip贵宾休息室出来,段循七拐八绕才转出航站楼。   他手机上的第三十七个来电已经停了,段循低头瞄了眼刚充到40%的电量转眼被震成了30%,还没想好选哪个未接电话打回去,新的一轮来电又震了起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段循划拉手机屏幕,不等将手机送到耳边,身后反倒先传来一个声音。   “小少爷!”   段循下意识回头,从小看着段循长大的管家叔叔从航站楼出入口急匆匆追上来。   才要回应对方,已经放到左耳一侧的手机又爆发出一阵气急败坏的怒骂。   “段循你是龟兔赛跑的那只乌龟王八蛋转世吗?小爷巴巴傻站着等了你两个小时了,你飞机落地都八百年了,人呢?”   陆淮然在电话接通的第一时间哇哇直叫。   段循是一个小时前落地铭城机场的,不过他落地后突然觉得回国并没有让自己感到高兴,转头随便要了张最快值机的机票又准备走。   这会儿他朝令夕改再次改了主意从机场vip贵宾室逃跑,倒是完美绕开了原本通知来接自己的发小。   管家平时并不怎么出门做迎接主人飞机的活儿,段循回来也没有提前知会过家里。   但这会儿管家出现在这里,显然段循回国的消息早已走漏风声。   一边稍微拿远电话,一边示意管家带路,管家吴叔体贴接过段循手里的吉他,尽职尽责引导他前行。   而电话里陆小公子还在长枪短炮:   “就你这王八蛋漫步的速度,回来抢家产能抢得过诚哥?诚哥把你们段家掏空八百回了,你都还在机场慢悠悠找行李吧?”   段循嘟囔了句纠正:“我没行李。”   如果用来唬人的吉他不算行李的话。   陆淮然那边静默一瞬:“没行李?”   国外流放两年,行李都没一件?当出门遛趟狗呢?   几句话间,吴叔已经将段循时隔两年回国带回来的“唯一一件行李”妥善安置进后备箱。   段循站在司机为自己打开后座门的宾利雅致面前,刚准备抬腿进去,忽然若有所感似的微微向后偏了下头。   抬腿的动作也随之凝滞一刹。   相隔两台车的位置,一辆通体纯黑的劳斯莱斯幻影安静排在后位。   要说不起眼也不那么起眼,就是这恨不得宣告全世界“我超有钱你最好识相别惹我”的豪车排排坐也不怎么低调就是了。   偏头与那辆车身前后位置都空余了好长一段安全距离的安静豪车遥遥相望了会儿。   段循没管司机为自己打开的车门,转身向后走去。   后方排队的劳斯莱斯幻影后座上,一个挺拔周正的身影静静看着段循一面心不在焉听电话,一面慢吞吞跟在管家后头走到宾利车边,又看着他猝然向后扭头,再一步步走近。   他的目光始终古井无波落在段循的一举一动上。   行走间脚步的距离,手臂摆动的幅度。   直到幻影的后车门骤然被人从外拉开。   陆小公子不满段“乌龟王八蛋”飞机落地半天不开机闹失踪,一刻不停在电话里骂了段循五分钟。   段循毫不犹豫拉开那辆纯黑色的对开门豪车车门时,被他开着扬声器的手机里正清晰传来:   “咬人的狗不叫,方续诚什么狠角色啊?你这种傻白甜小趴菜他一只手就能弄死你八百,不,八千回!”   “哥。”   陆少爷还在手机扩音器那头嚷嚷:“哥什么哥!商场如战场,你以为叫声哥就能当免死金牌——”   车内一个冷淡的声音问:“落地不太顺利?”   “喂,段循你到底在……”电话那边似乎听到什么,静默下来。   段循大喇喇往车里一坐,睁着眼睛说瞎话:“飞机延误,来接我的?”   “嗯。”车里的人回应,神情淡漠,找不出半分久别重逢的喜悦激动。   段循手机那头啪地挂断了通话。   前面排队的车已经陆续开走了,但方续诚的这辆劳斯莱斯幻影还没启动。   “安全带。”方续诚言简意赅说。   段循没动,只问:“干嘛开两辆车来?”   方续诚最初在车里应该是在工作,两只戴着黑色皮质半指手套冷感至极的手还搭放在座椅前的桌面,而桌面上摆着一部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满屏密密麻麻的文档文字。   不过段循的目光从始至终没往那儿扫。   方续诚关闭电脑屏幕,说:“晚上有个饭局。”   噢,人家贵人事忙,不跟自己这种游手好闲的高中肄业人员同路。   段循没再说话,直接开门打算下车。   然而拉了下把手,车门没开。   车辆落锁了。   “干嘛?”段循扭头看着方续诚。   “送你回家。”方续诚惜字如金,“安全带。”   铭城顶级豪门长成的少爷,段循脾气说不上多坏,但也绝不会喜欢他人“命令”自己。   “不必。”段循冲前面的司机说,“开门。”   司机瞄了眼车内后视镜,有些犹豫:“方总……”   这司机段循认识,是从前集团公司里给祖母开车的“老人”了,他眉宇间压抑着不耐:“怎么?我说话没分量是吗?”   车子久久没动,后方排队等出机场的车辆大约是等急了,鸣了一声笛。   方续诚第三次说:“安全带系好。”   这次还多说了两个字。   段循直接无视,哐当一脚踹向车门:“开锁!”   不知是不是顾及近千万的豪车面子,后车鸣过一声笛后没再继续,反倒是车上的司机自己下车走了过来,看样子是想当面沟通他们为什么堵在路口不动。   后车驾驶员越走越近,甚至弯腰凑近敲了敲他们驾驶位的车窗。   司机继续从后视镜判断方续诚的意思,方续诚没表态,司机就没有动作,眼观鼻,鼻观心。   不过虽然没开窗,当外面的人近距离透过车窗看车内时还是辨析得出车内隐约的人影。   那人勉强维持着礼貌,隔着车窗询问:“我们赶时间,另一条道的出口设了围栏过不去,请问你们什么时候能走?”   段循还算有点公德心,懒得纠缠:“先开走吧。”   可惜车还是不动。   方续诚静了几秒,第四次重复:“安全带,送你回家。”   段循觉得方续诚简直有病,以前也没见这人这么龟毛,他也不烦躁了,甚至有点想笑。   送他回家,他还有个屁的家?   “方续诚,过去十几年你忍辱负重忍我还没忍够吗,我们——”   还来不及把话说完,左侧座位上原本端坐的人突然解开自己的安全带。   抬腿单膝跪撑于座椅中间的真皮扶手,一手按住段循的右肩,一手越过他拉上安全带。   啪嗒一声,利落扣紧。   而伴随着这声安全带扣紧落锁的声音。   两片冰凉的唇畔毫无征兆贴上了段循的脑门。   段循眉心蓦地一跳。 第2章   段循二十岁的生命中两次最重要的转折,都似乎与车有那么点不解之缘。   再准确一点说,应该是与车祸有着不解之缘。   第一次车祸,四岁的段循在火光冲天随时可能爆炸的车里被人砸窗救出,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第二次车祸,十八岁的段循全身粉碎性骨折,几度被下病危通知,在国外辗转康复治疗两年。   而这两次车祸,十分有孽缘的,正好也都与方续诚有关。   四岁时,方续诚是救了自己的人,段家为了感谢他对段循的救命之恩,帮他离开寄人篱下的亲戚家,给了他吃穿不愁的成长环境。   十八岁时,段循生日前一天在酒吧和一帮狐朋狗友瞎闹,抽中了真心话大冒险,对着刚进门的方续诚噘着嘴就要啃上去。   被方续诚躲开了。   这人当时看他的眼神,嫌恶得像在看一只下水道蟑螂。   正处在中二年纪的段少爷觉得被落了面子,跟方续诚大吵一架,当然,方续诚那种冷淡到死的性格,也就是段循单方面跟他吵。   不欢而散后,段循拒绝与方续诚同路回家。   方续诚先走了,而段循出车祸,在鬼门关迷了路,转了一圈又一圈才勉强被阎罗王放出来。   而两年后的今天,段循带着一身车祸后遗症从国外匆匆赶回来争家产。   从小平等厌恶一切恒温物种的方续诚在他的脑门上敷衍地嘬了一口。   没错,就是敷衍。   敷衍,甚至可能还带了点不耐烦地,把段循按在车后座,亲了一口。   靠,两年不见方续诚被人夺舍了?   一个举动雷得段循僵在原地的罪魁祸首又坐回自己的座位,若无其事重新扣上安全带。   方续诚声音平稳:“开车。”   劳斯莱斯幻影缓慢汇入机场高速。   路上,方续诚接了个电话,段循无聊地翻着手机上的未读信息,冷淡的嗓音在隔音极佳的车内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其实方续诚也没回复对方什么,除了刚接电话解释了一句“有点事”,其他时候都是电话那头在说。   段循能听出对方是个女声,也听到女声最后说:“等你”。   方续诚挂断电话后,打开座位前的电脑继续工作,段循也没再看手机,扭头盯着车窗外愣神。   段宅位处铭城最顶级的豪宅区,极湾。   铭城并不临海,但极湾却有一片宛若海洋望不尽边际的人造蔚蓝湾区。   汽车顺着风光秀美的湾区公路驶入段宅后,没有进入地下停车场,而是径直从前坪开到了一个室外篮球场前停稳。   这个篮球场外围的涂鸦还是段循小时候亲手喷绘的,这里离主宅一扇侧门很近,段循以前喜欢从这回家。   吴管家已经先一步乘坐之前那辆接段循的宾利到了家,他提前候在篮球场前替段循拉开幻影的后座车门。   方续诚晚上还有约,没有下车的打算,段循也没说什么,径直下车走人。   只是他才走了几步,身后车门砰的一声,段循下意识回头。   方续诚不知为何又下了车,并且绕过车尾跟了上来。   段循:“?”   方续诚走到段循身后,盯着他:“你腿怎么了?”   “什么?”   “你出机场的时候,不是这么走路的。”   段循心说,我哪样走路我怎么不知道?   他看着方续诚没说话。   管家吴叔一听段循腿有事,立马紧张起来:“小少爷受伤了?撞了哪里吗?严不严重?要不要叫医生?”   在此之前吴叔并没注意到段循走路姿势有什么问题,事实上段循自己都没觉得他刚才的表现有什么破绽。   他两年前车祸撞得有点严重,全身骨骼多处粉碎性骨折,身体里钢板都不知道有多少,回国前才手术取出部分。   刚才下车时,段循伸脚触地那刻就感觉到了不对,但他不想管,也不知道方续诚到底怎么看出来不对的。   “车上那一脚?”方续诚还是盯着段循。   段循“嗯”了一声:“可能吧。”   “上车,去医院。”   方续诚直接转身重新拉开身后的车门。   段循没说话,也没动,半晌,才慢吞吞开口:“叫家庭医生上门吧,我懒得跑。”   应该就是在机场时,车里踢的那一脚力度没控制好,但也不至于到了非进医院的地步。   吴叔是从小一点点看着段循长大的,夫人在小少爷几岁时就出了事,老夫人两年前也去世了,小少爷又因为车祸重伤这两年也一直呆在国外。   他实在害怕小少爷身体出什么问题。   “小少爷您就去医院看看吧,求个安心,家庭医生那也不是专科大夫,您的身体要是……”   “不去。”不等吴叔说完,段循生硬打断。   吴叔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段循被看得鸡皮疙瘩都要起了,深吸了口气,解释:“就是刚踢了一脚不严重,我不想去医院,吴叔我饿了,想吃灌汤黄鱼。”   看着长大的小少爷清俊瘦削的小脸对着自己,说自己饿了要吃饭,吴叔很难不动摇。   “有的有的,小少爷爱吃的菜都备好了。”他边回话,边为难地向段循身后站着的方续诚看过去。   方续诚这时发话了:“先去医院,这里仪器不全。”   段家住宅的旁边的确是有一栋综合功能楼的,里面有整两层的医疗体检室,不过大多都只存放了些常规检查的仪器。   方续诚握着黑色幻影车门把手的手一直没松,段循单手插兜,好整以暇看着他。   气氛似乎僵持住了。   段循不肯配合,方续诚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二人对视了一会儿。   最后竟是方续诚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回国总要在国内重新做一次全身检查,晚了专家会下班。”   -   吃软不吃硬的人就是这点吃亏。   当段循莫名其妙在骨科做了一系列检查,又听医生提醒他这要忌口那得注意的离开诊室时,铭城夜空下早已霓虹闪烁。   虽然这两年几乎在医院安了家,但段循个人对医院也没什么抵触,只是今天这种情况怎么说呢——   回国第一天,什么事都没干先把自己一脚踹进医院了,还是当着方续诚的面。   就……挺丢脸的。   从医院出来,该丢的脸也丢完了,段循破罐子破摔干脆听了医生的建议心安理得坐上了轮椅。   司机将车开到门诊楼大门口等候,方续诚亲自推着段循到车门外。   段循起身先上车,司机下车帮忙放轮椅。   这个曾经服务于铭传集团,又或者干脆说是只受命于祖母的专职司机,身材高大,黑西装在他弯腰折叠轮椅时偾张的肌肉轮廓明显隆起。   以前没注意,这人原来还是个隐形保镖,段循才意识到。   方续诚没有立即上车,站在车尾讲电话。段循从车窗看着,大概不到三十秒的时间,方续诚收了手机上车了。   然后从对方上车起,段循一直直勾勾盯着他。   方续诚转过脸,平静问:“怎么?”   段循大爷似的脑袋枕在后座:“你干脆打个车走呗,人家都等你几个小时了。”   他不明白,方续诚为什么还要上车,以方续诚现在的身份地位,一般人不需要他应酬,那么反过来,如果是一定需要他赴的饭局,对方身份肯定也不简单。   段循是绝对不可能站在路边等计程车的,方续诚难道还想来回再耽误个两小时送他回极湾再出来?   晚饭改夜宵吗?   “你和我一起去。”方续诚只说了一句,扭回头,继续对着电脑工作。   下意识摸摸空了的肚子。   段循仅犹豫半秒,选择忠于生存本能。   方续诚赴约的地点距离就诊医院不远,半路上,方续诚突然让段循看手机。   段循掏出兜里的手机瞄了眼,方续诚给他发了几张图片。   “什么东西?”   他点开缩略图。   怔了下。   是几份骨科专家的详尽信息表。   “刚才这几个人在你做检查中途都跟你有过接触,你觉得谁合适就定了当私人医生。”   家庭医生通常是全科大夫,主打一个万金油,而私人医生顾名思义,当然就是针对个人需求侧重,量身定制。   黑色的四门幻影缓缓驶进金碧辉煌的酒店大门口,方续诚说完这句话,车也恰好停稳。   酒店门口候着的礼宾替他们拉开车门。   一瞬间优雅的轻音乐混合着车外世界的喧嚣汇入段循耳廓。   方续诚率先下车,盯着服务生从后备箱取出轮椅。   来不及细看资料,段循也晚一步跟着下了车。   他想,两年不见,方续诚确实变了一点。   过去段循闹少爷脾气时,方续诚根本不会理会,他并不怕段循,毕竟那时候段家也不是段循说的算,而掌握话语权的祖母一直很欣赏方续诚。   这次回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方续诚从说话语气到句句有回应,甚至几次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大大方方步行到轮椅前,段循一屁股安生坐下。   五星级酒店的服务人员训练有素,对段循身体健全还要赖在轮椅上的行为没表现出任何讶异。   只是当礼宾理所当然准备帮段循推轮椅。   “我来。”头顶冷淡的男声传来。   方续诚面上表情寡淡,不着痕迹避开了礼宾的手。   这人讨厌恒温物种,而恒温物种自然也包括人。   段循对此表示早习惯了,坐在轮椅上心安理得重新研究起了方续诚下车前发给他的医生资料。   期间,段循的手机微信又开始震动——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姓段的你大爷,你想让我死是不是?】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诚哥在你边上你不吱声?你不是秘密回国吗!艹】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老子为了给你接机,还被一群追星小姑娘挤得倒了一身咖啡!】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段循你个狗比别装死!】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赔钱!时间就是金钱,老子的青春岁月也换算成钱赔我!】   ……   陆淮然一个人自说自话发了十几条新信息。   【你段哥更有钱:你不是有钱?】   陆淮然是家里的二少爷,陆家有陆大少爷坐镇,二少爷连个微信昵称都取得那样非主流也没人管。   当然段循作为老牌豪门段家嫡系独子,也取这种神经兮兮的名字纯粹就是中二病犯病。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你大爷的终于活了!】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那什么,诚哥还在你旁边吗?】   此时,方续诚正推着段循出酒店二楼餐厅的电梯。   【你段哥更有钱:我大爷早入土为安了,少废话。】   陆淮然问起方续诚,必定是他的下一句话又或者什么敏感话题与方续诚有关,又不希望方续诚知道。   但不论陆小公子要说什么,方续诚又在不在他身边,方续诚这种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人也绝不可能无聊到偷窥段循的手机屏。   陆淮然那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显示了好一阵。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方总头顶好像有点绿,你知道吗?】   【你段哥更有钱:……】   陆小公子这次连“诚哥”都不叫了,换了个更模糊大众的“方总”代指。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方总不是要跟康创医疗那位聂大小姐联姻吗?交往了也快一年了,商业联姻谈一年算很正式了吧!】   【结果今天上午热搜爆出男顶流泳池亲密拥吻女友的瓜,网上扒出这个女友身份就是康创集团千金!】   身后的轮椅不知何时停了,段循慢慢抬头。   不远处,一头黑长直,身着奢华高定小礼服的窈窕身影翩然而至。   铭城医疗器械大亨的独生女?   段循:……   方续诚是缺心眼吗?跟联姻对象约会还捎带上他?!   佳人迎面走来,段循又立即想起自己现在这副身残志坚的“出街造型”,闭了闭眼,在心里狠狠爆了句粗!   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面部表情,段循腰背舒展挺直,毅然决然从轮椅上款款起身,主动上前。   脸上笑得那叫一个英俊潇洒,眉目柔情。   方续诚在轮椅上的人站起来时,没有阻拦。   他只是平视前方仿佛开了屏的挺拔背影。段家嫡出的宝贝疙瘩少爷从小接受专业礼仪训练,堆金积玉浇铸出的风度气质,再加之先天身形条件优越。   只要他想,这人短短几步就能秒杀一众一线超模,自成一派倜傥风流。   方续诚定定盯着看了几秒。   将轮椅交给一旁的服务生,抬脚跟了上去。 第3章   铭城说大也大,但顶级豪门圈再大也多少互有交集。   聂和言,二十三岁,康创医疗集团创始人聂毅觉的独生女。   不过聂毅觉是富一代,白手起家打拼出来的,所以聂和言不是从小接触铭城子弟圈,倒与段循、陆淮然这些祖上富了好多代了的二世祖交往不深。   多年交际课也不是白学的,餐桌上段循表现得积极得体,三言两语就与这位创康千金打得火热。   反观方续诚,落座后始终只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安静进食。   今天晚餐的菜品里有一道芝士焗蟹腿。   聂和言的指甲上做了美甲,右手无名指还镶了颗不小的钻,没法戴手套。   段循看出来聂小姐对蟹腿肉应该有点兴趣,但碍于这道菜如果不上手固定蟹腿,刮下蟹肉时就容易打滑,所以整顿晚餐聂和言往那道菜看了好几眼,就是没伸手往那儿去。   段循中途也跟着看了对座的方续诚好几眼,可惜方续诚就跟根木头似的,毫无反应。   又或者,懒得理会。   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段循用勺子往离自己最近的灌汤黄鱼盘里舀了一勺嫩滑的鱼肉,慢慢咽下。   随后起身拎回两条蟹腿处理,装盘,推给邻座的佳人一气呵成。   聂和言眼睛迅速亮了亮:“谢谢。”   摘掉一次性手套,段循吊儿郎当轻轻揭过:“为美人服务,是绅士的荣幸。”   一顿晚饭下来,全程几乎都是段循和聂和言两人聊天。   饭吃到一半,段循都快分不清今晚来约会的到底是谁了?   就餐临近结束的时候,聂和言关心了下段循的身体,聊起他刚才坐轮椅进来,又说她爸爸在国内外有不少认识的康复复健方面的权威专家,可以介绍给他。   两年前段循的车祸在铭城富人圈挺轰动,聂家又是做医疗器械起家的,她会了解这些丝毫不奇怪。   理由无懈可击,无法拒绝,段循拿出手机跟人互扫了微信好友。   扫完微信,聂和言又盯着段循的头像看了半天,忽然问:“那你现在回国,是准备在国内上大学?”   “没,我没赶上高考。”   在国内,没保送又没高考成绩,没有好大学能收他,不过段循不在意这个。   一般这种情况,接下来别人就该假装担忧跟他聊聊接下来的学习规划,又或者申请国外大学的流程了。   可聂和言听了段循的回答,却特别认真地看着段循说:“段循,你有兴趣进娱乐圈吗?”   段循“嗯?”了一声,尾音疑惑上扬。   “我有家娱乐公司,本科时候开着玩的。”   聂和言点开段循的微信头像放大,又抬头盯着眼前段循的脸由衷感叹:“你爸妈一定颜值超高吧?你这张脸放大银幕上,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愿意为你买单!”   段循的微信头像是两年前,段循生日前那天大冒险被逼着换的大头自拍照。   光线昏聩暧昧的酒吧里,十八岁的英俊少年一脸不耐烦又纵着好友们无可奈何的模样,就这样被定格记录了下来。   那一晚后,段循车祸、出国、养伤。   在国外用不太上微信,段循的微信头像也就一直没换。   而段循母亲早逝,父亲更是从没出现在他生命中过,这个话题没法接。   反倒聂和言主动提起娱乐公司,段循立即联想到,陆淮然说的那个“男顶流拥吻女友”的新闻……   敢情那位顶流小鲜肉是一天班都不想上了,攀上自己年轻又漂亮的老板准备跨越阶级呢?   “是吧,我的脸也是能吃饭的。”段循摸摸下巴,只字不提那条热搜,爽快应答,“破产了一定去!”   聂和言听后“嘁”了一声:“敷衍我。”   像段家这种祖上富了不知道多少代的顶级豪门,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庞大财富,商业板块早渗透进了各行各业,不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要破产恐怕只能寄希望于下辈子了。   段循只是笑笑没接话。   临走前,段循自觉当了一整晚电灯泡,起身说要去趟卫生间,有意让他们不要等自己先走。   但聂和言说她也要补妆,跟着段循一道起了身。   段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自恋,他老觉得这位康创大小姐晚饭后半程看自己的眼神不怎么清白。   特别是,看着他的脸说总有人会为他买单时,眼神还透着那么点说不上的暧昧兴味。   他们这样的圈子,利益至上,各玩各的很常见。段循可以接受方续诚被绿,看方续诚今晚这态度,他自己估计也能接受被绿。   可这个绿方续诚的,可以是顶流小鲜肉、小野猫、小狼狗,可以是任何人。   就是绝不能是段循。   最后段循只得拉上方续诚,三人行往卫生间去了。   上完厕所洗手时,方续诚站在洗手池前等段循。   段循烘干手,从镜中与方续诚对视。   两人莫名其妙互“瞪”了一阵,段循首先开口:“我记得你以前高一就开始创业了吧?”   段循四岁经历的那场车祸,自己其实没太多印象了,唯一留下痕迹的就是日后长大的自己格外惧火。   连香烟都不碰。   而还有一件事,是祖母曾经告诉段循的。   因为经历灾祸事故,也可能是雏鸟效应,四岁的段循非常黏救了自己的方续诚。   睡觉要睡在一个房间,吃饭、玩耍、学习,什么都要方续诚陪着。   方续诚当时也不过八岁,一个八岁的孩子面对熊熊燃烧的汽车,在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到处找灭火器的时候,砸了车窗,披着湿衣,果断而决绝地从变形的座位间抱出了四岁的小段循。   方续诚常年戴着半指手套,因为他的手臂、手掌有火烧的瘢痕。   祖母问方续诚,要什么答谢?   当时只有八岁的方续诚提出了三个要求——房、车、钱。   方续诚父母早亡,那时被寄养在叔叔家,他坦言自己认出豪车的标志才救的人,他要很多很多钱,足够供自己独立长大的钱。   而又因为段循黏着方续诚,一刻都离不开他。   明明比段循大了四岁的方续诚,在该上初中时,被迫陪着段循上小学,可以上大学的年纪,却只能蹉跎在高中继续陪他。   虽说段家的钱也算给得到位,但憋屈也不可否认。   何况还是方续诚这样目标明确,从小就敢坦言野心,昭示天下的人。   “你和聂小姐很早就认识?”段循偏头想了想,“她的娱乐公司,你有股份?”   没记错的话,方续诚高中动用的第一笔大额款项就是投资款,而当时的投入方向就是娱乐经纪公司。   方续诚没否认,“嗯”了声:“聂和言念导演系的,在娱乐圈联系得到一些资源人脉,我觉得可行就投了。”   还来不及出卫生间,段循衣兜里的手机又震了下。   他摸出来看了眼。   【聂和言:我在酒店门口等你们。】   段循不动声色收了手机,盯着走在他前面,先他一步出卫生间的方续诚背影看了会儿。   和联姻对象出来约饭,不给联姻对象发信息,给联姻对象带来的弟弟发?   那种违和的感觉又出现了。   出二楼餐厅前,餐厅服务生提前将段循的轮椅推了出来,段循这次没再耍风度,直接坐回了轮椅。   聂和言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等他们,见他们过来,她起身走过去。   绕着坐轮椅的段循转了一圈,聂和言忽而提议:“我们拍张合照吧?”   “嗯?”聂和言这话是对段循说的,但段循装作没听懂,“好啊,我帮你和方总拍。”   在外人面前,段循不再叫方续诚“哥”,其实以前他也叫的少,只在极少数特定的情况下才这么叫。   聂和言摇头,指了指段循,又指着自己,强调:“我和你照,方总负责当手机架!”   她也学着段循叫“方总”。   段循投降,起身陪聂大小姐拍了好几张照。   聂和言一边跟在他们身后走出酒店,一边低头筛选了几张满意的照片,漂亮的美甲当即就在手机屏上划拉修起了图。   确定聂大小姐完全没有要和方续诚再拍两张的意愿,段循叹了口气,在等车开到酒店门口的空隙开口建议:“不然帮我和方总也拍一张吧。”   看聂大小姐这架势,照片大概是要发到朋友圈,甚至社交网络上的。   然而三人聚餐,只有他和方续诚联姻对象的合照像什么话?   段循再次从轮椅上起身,伸手自然而然搭上方续诚的肩膀。   手臂下的身体立即肌肉紧束。   不过这次出乎段循意料的,方续诚似乎抑制住了本能,竟没有动。   尽管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却一丝一毫都没有闪躲避开。   段循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扭头笑着对聂和言说:“劳烦聂小姐替我们兄弟俩也拍一张。”   “兄弟”两个字,段循稍稍加了点重音,像在提醒着谁,他和方续诚之间的身份关系。   聂和言毫无所觉,只爽快地应了。   咔嚓。   咔嚓。   咔嚓。   聂小姐买一赠多,一连拍了好多张。   她兴奋地招呼段循过去挑选照片,段循配合地站过去,而方续诚依旧只是静静等在他们对面,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又因为某些原因始终默默包容他们玩闹。   聂和言脑海中一瞬蹦出两个词:生人勿近,雪山仰止。   方续诚的冷,从来不是那种装逼装高冷。   他的表情、言语虽少,但也还属于正常范畴,可方续诚这个人往那一站,你就是会自觉难以靠近。   那是一种不可见,也无法用言语精准描述的能让人大脑迅速冷静冷却下来的氛围感。   聂和言再一次遗憾:“娱乐圈现在的男星类型还是少了,续诚这种气质的要是有机会进入大众视野,也该是万里无一全网无代餐了……”   而“全网无代餐”的方续诚,此刻也正看着面前凑在一起选照片的两个脑袋。   车祸后这两年,段循在病房呆久了,肤色被捂得很白,头发应该回国前刚理过,没带行李,身上只有一件oversize的卫衣帽衫。   两年的养病光阴似乎没有在段循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就像没有人在ICU住了半个月。   没有人全身粉碎性骨折,脏器多处挫伤。   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少爷,两年时间把别人一辈子要做的手术份额都做完了。   方续诚对面,段循歪着头看屏幕,挑眉好奇:“我和他,谁比较帅?” 第4章   回国第一天,兵荒马乱。   第二天凌晨五点,段循被一通来自【我的姓就代表有钱】的微信电话吵醒。   在床上翻了个身,段循眼睛都没睁:“不接、不管、自生自灭!”   豪门二世祖做不来五点起床的牛马,陆淮然这个时间点给他打电话,大概率是嗨了一夜根本没睡觉。   然而他以为是熬夜醉酒让他接的人,却在手机里异常清醒地嚷嚷:“段循,你上热搜了!”   段循鼻子里哼出一个:“嗯?”   陆淮然电话那头有很大的风声,应该在山上还是海边之类的地方,但铭城没有真正的海,所以陆淮然只能在山上。   他在山顶的风声中恣意大笑:“牛逼啊兄弟,回国第一天就上热搜!”   段循半睁开眼,顿了下问:“你在刻铭山?”   陆淮然“啊”了一声,反问:“你怎么知道?”   刻铭山盘山道是铭城著名的赛车圣地。   段循沉默了会儿:“喝酒别开车,我听到骚包的发动机声了。”   陆淮然:“我哥把我车钥匙都没收了,别人开,我看他们玩儿。”   陆淮然的哥哥是陆家大家长,陆淮然小霸王似的活了二十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哥。   知道陆淮然没醉驾,段循“哦”了一声,懒得再说话。   陆淮然还在风里吼:“哦什么哦,说你小子偷摸上热搜的事呢!”   昨晚吃完饭,段循和方续诚他们在酒店门口就分开了,方续诚开聂和言的车送她,段循坐方续诚的幻影回极湾。   还在路上时,段循收到了聂和言的微信,说晚上有记者拍了照,问他介不介意出镜?   段循对镜头很敏感,出酒店门的时候他其实就发现了,不过从昨晚方续诚公事公办的吃饭态度,他也大概猜出了昨天的饭局就是为了堵住他人的嘴。   也就是昨天上午那条“顶流男星拥吻女友”的热搜。   所以当聂和言微信问他,他爽快地回了个“ok”过去。   段循刚打算开口解释一下热搜和他没什么关系,手机那头陆淮然已然开启嘲讽:“还高中肄业,显得你挺有文化是吧!”   “嗯?”段循愣了下,“……你说什么?”   陆淮然说:“‘肄’啊,高中肄业!老子还以为这个字念‘肆’呢!靠!”   “……”   段循揉乱一头卷毛,趴在枕头上一头雾水打开微博。   他预想中昨晚的酒店门口同框照并没有在热搜前十,而排在了热搜第十九位。   发布的照片挑选了一张像素模糊,确实像夜间偷拍效果的,三个人中段循根本没露正脸,只有一点侧面和大半个背影,甚至算不上出镜。   但这条专门为了压热搜绯闻而特意制造出来的新闻底下,热评第一却是关于他这个根本“没脸的第三者”的。   【冷酷霸总与美艳千金边上那位帅哥,一分钟之内我要他的全部信息!】   而这条热评的下方,跟评高赞第一。   【人间柠檬精:这个小哥哥我今天在机场遇到过,正脸非常帅,看我主页最新一条视频。】   段循狐疑地点进这个“人间柠檬精”的主页,发现对方还是个大V号。   而点开她主页置顶的第一条视频——   “不是乐队。”   “不去读书。”   “不抽烟。”   “不喝酒。”   “我要走了,最后一个问题吧。”   “我能……加您一个微信吗?”   视频画面中,段循好似有些意外,停顿了下,面孔直面镜头。   “不好意思,我应该不符合你的‘高质量’挑战标准。”   接着他直接犀利指出,背吉他的自己不会弹吉他,没读书是高中肄业没的读,不抽烟可能只是没胆量,不喝酒的人也可能是因为医生警告过他不禁酒就死……   视频的最后,他耸了下肩。   在段循现在的视角看来,怎么看怎么有点莫名装逼嫌疑。   “实话说你会在这间休息室看到我,只能说明我比较会投胎。”   视频中的弹幕飞快飘过:   【弟弟啊,姐姐很负责地告诉你,会投胎已经是最了不起的本事了啊!】   【卧槽好嫩好帅,自己拆自己的台也好可爱!!】   【本来以为是滤镜,一看路过的其他人……直接不在一个次元了】   【玛德,我怀疑这是头等舱暗广!诡计多端的航空公司!】   段循看这些小姑娘闭眼吹,看得鸡皮疙瘩掉一床。   直接翻到下面评论区——   【衣服都是同一套,这不就是霸总与豪门千金走进现实里的那个同框背影帅哥吗?】   【那个照片里男主是铭传集团CEO,女主是康创医疗千金,那么问题来了,会投胎的小哥哥是男主朋友还是女主的?】   【男主的吧,康创大小姐刚出了那种桃色绯闻,和未婚夫约会不可能再带个帅哥去。】   【回了好几条都被删了,头等舱帅哥就是男方家属,真千亿豪门太子爷!!】   从这条视频评论区又退出去,段循在微博搜索框发现现在这条 #头等舱我比较会投胎# 的热搜已经爬到第四位了。   这还只是凌晨,没到微博最热闹的时候。   段循:“……”   段循在点开视频的时候把陆淮然的微信电话挂了,陆淮然在聊天界面中一个人叭叭。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这样看你确实挺帅的,至少甩你未来嫂子玩的那个什么顶流男星真人几条街。】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干脆你小子以后争家产输了,也去搞个顶流当当算了,你陆哥捧了!】   【你段哥更有钱:。】   【你段哥更有钱:你还关注男明星,连真人都见过?】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我昨天给你接机碰到那个人了啊,还被他的粉丝挤得咖啡倒了我一身!】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那家伙应该是被踹了吧,过安检都臭着一张脸,这种新闻曝出来前,狗仔肯定跟经纪人啊明星本人什么的都谈过价格条件。】   【最终会被爆出来,要不价格没谈拢,要不就是故意让曝的,你未来嫂子又不缺钱,百分百是这人想上位自曝!】   【你段哥更有钱:哦,那你懂得挺多。】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那是!你陆哥是谁?】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不过……诚哥这次是铁了心要联姻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居然还出面帮忙善后。】   【你段哥更有钱:可能吧。】   其实段循也拿不太准方续诚的想法,以昨晚方续诚的表现来看,他连装亲密都不装,摆明纯合作联姻关系。   那聂和言呢?康创大小姐有钱有颜有事业,这样的联姻真的会是她想要的吗?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算了,不说这些事了,等我回家睡醒晚上聚聚,五点准时接风宴啊。】   段循昨天车上那一脚,把自己的右脚踹出了轻微骨裂的风险,他还有些犹豫。   可陆淮然紧接着又发:【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你又不能喝酒,去夜宴吧,我哥说他做东!】   -   陆淮然的大哥,陆醒然是陆家如今真正的家主。   与段家嫡系人丁凋零的情况不同,作为铭城两大顶级豪门之一,陆家嫡系虽然明面上只有陆醒然和陆淮然两位少爷。   但老陆总风流名声在外,年轻时慷慨奋发播种,陆醒然的上位史堪称一部肃清豪门私生子的残酷清洗史。   到了夜宴后,陆醒然还没到。   陆淮然说,他哥有事要晚点到,让他们先开餐。   段循因为被医生勒令禁酒,全程只吃菜,偶尔有人端着杯子过来,就跟敬酒的人不咸不淡地客套上两句。   饭吃到一半时,大家酒也喝完几轮了,开始进入微醺状态。   陆淮然忽然小声说:“你要不想住家里,就住我家来吧?”   段循昨天没睡饱,吃完只觉得困得慌,手臂搭在陆淮然椅背上,撩了下眼皮。   “?”   陆淮然道:“你昨天刚回家就受伤了啊,现在住家里方便吗?”   段循今天倒没坐轮椅来夜宴,但他也没强撑着装正常,逢人问起他的腿,他统一回复:“骨裂。”   段循有点好笑:“我就算不住极湾,也不至于要去你家蹭住吧。”   陆淮然当然知道段循有房产,铭传太子爷就算真把铭传集团弄丢了,段循私人信托基金账户里的钱也够他挥金如土十辈子不止了,可……   “我家安全啊。”陆淮然忧心忡忡。   “你那时候的车祸,虽然当时查出来是说旁系和陈厉搞的鬼,但是诚哥……”   陆淮然顿了下,看着段循:“总之诚哥现在手握铭传,你车祸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防人之心不可无。”   在利益至上、尔虞我诈的圈子里浸淫久了,即使是陆淮然、段循这种纨绔二世祖也明白,眼见耳听的真相都不一定是真的真相。   真相,从来都只是属于胜利者的真相。   段循闻言没有立即回话。   反倒是一旁有人哼笑一声,忽而插了句嘴:“陆小少爷先见之明!谁知道厉哥是不是被姓方的按头嫁祸的?”   段循扭过头,看向声音来源。   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一个面生的男人面色坨红,摇摇晃晃靠近过来。   段循没搭话,只眯眼看着这人。   这人刚才一开席就积极敬了一圈酒,但不知是知道段循不喝酒,还是对方身份够不着,反正没敢上来敬段循。   也就是说这人现在喝成这副尊容,与今天接风宴的主角段循没有半毛钱关系。   陆淮然凑到段循耳边:“好像是以前陈厉的一个跟班。”   陈厉是段循四岁经历的第一场车祸里,当时驾驶座上司机的儿子。   段循的母亲和司机都没能从那场车祸中抢救回来,那起车祸后,段家供养了两个孩子,一个是救了段循的方续诚,另一个就是去世司机的儿子陈厉。   段循很轻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但还是没出声回这人半句话。   这时有人扶了下这人,像是提醒他谨言慎行。   但这人毫不领情地甩开了对方,大着舌头,继续愤愤不平:“方续诚平时装得跟什么似的,还以为别人不知道他爸妈全是得艾滋死——”   话没说完,包间门被从外推开。   在服务员的引导下,陆醒然姗姗来迟进入包间。   TO互娱的陆总一到,包厢内众人有那么一秒默契地集体噤了声。   到了陆醒然这样的位置,包间里大多都是小辈,他不需要放在眼里,他站在门口扫了一圈,径直朝段循所在位置走来。   段循也站起身迎接。   陆醒然身形比例极佳,看得出平日非常自律,他走到段循面前,自然地拍了拍段循的肩膀。   用了一句颇为熟稔亲切的“小循长高了”作为开场白。   段循先礼貌跟陆醒然问过好,笑了下,半开玩笑回:“是吧,医生说骨头敲碎了再拼起来能长高,果然没骗我。”   陆醒然一怔,似乎没想到段循会这么说。   他顿了下,也笑:“否极泰来,回来就好了。”   段循点头:“承醒哥吉言。”   陆总贵人事忙,说是他做东,但他在包间里呆了一共不超过十分钟。   期间如同亲大哥一般关心了一些段循的身体、学业、将来的打算,没聊很深,分寸把握得刚刚好,段循也一直乖乖应和。   最后,陆醒然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淮然说,陆家交好的,一直是段家,而不是铭传。”   段循神色不变,只依旧点头道谢。   陆醒然气场强大,直到他十分钟后提前离场,包厢里的气氛才重新轻松一些。   吃也吃得都差不多了,主角又没法喝酒,最后一轮推杯换盏接近尾声,陆淮然接了个电话出了包间。   段循有一搭没一搭和一个以前同过班的同学在说话,直到有人靠近陆淮然起身后空出来的那个位置。   段循回了下头。   是刚才那个话没说完,被陆醒然进门打断了的人。   陈厉以前的跟班?   段循看了一眼这人,扭回头,继续和左边位置的人聊天。   “段哥。”   那人应该酒醒了些,可能是去洗手间洗过把脸了,说话清晰了不少。   他鼓足勇气道:“我敬您,欢迎您回国!”   陈厉比段循大两岁,比方续诚小两岁,但段循小时候不依不饶黏着要陪读的只有方续诚,所以陈厉比段循和方续诚刚好大两届,那么他的跟班也该大他两届,开口却称段循“段哥”。   段循垂下眼皮,这次连看都没看对方。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餐桌上敲了敲,静了一秒,他淡淡开口:“我不喝酒,喝了会死。”   一句声音不大不小的话,让包厢内一瞬静了下来。   那人一怔,面色唰地白了。   富家子弟们也不是天天有空盯着微博,他们业余生活丰富,多数人对手机、网络依赖度很低。   段循那句上了热搜的“医生禁酒令”,这人显然并不知道,但这没有关系。   铭城段家的嫡系少爷,稍微垫脚摸得着他们这个圈子一点门槛的谁不想攀点关系?   哪怕段循如今在铭传集团什么实权身份都没有,纨绔子弟一个,就这样能说自己和段家少爷喝过一杯酒,那也是天大的面子与炫耀资本。   这人不是今晚第一个来给段循敬酒的,甚至也本来不是最后一个。   可段循回复这人的话实在很耐人寻味。   段少爷回的第一句“不喝酒”很寻常,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没人敢逼他喝酒,他一整晚都没接过别人的酒杯也是事实。   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跟他人解释。   然而刚才段循面对这位敬酒者说的第二句“喝了会死”,简简单单四个字话里话外却仿佛在暗指对方向他敬酒的这个行为是想害他?   所有来敬酒的人,段少爷都没对他们说过第二句话,唯独只针对现在面前这个。   这间包厢里在场的各个都是人精,听见了这话的人,脸部表情虽说都依旧维持地得体,私下眼神交互却频繁起来。   不用段循再多说什么,那人几乎是狼狈地快速逃离。   陆淮然不知何时接完电话回来了。   他坐回座位上,低声问:“你信诚哥?”   其实连陆淮然都不确定两年前段循的车祸到底与方续诚有没有关系。   段循出车祸的那辆车,是方续诚提前送他的十八岁礼物,而段家的铭传集团,方续诚现在是CEO,他甚至拥有与段家名正言顺的太子爷段循同等份额的股份。   段循转回头,没有丝毫停顿迟疑,只是也低声反问:“你信醒哥吗?”   他没直接回答陆淮然的问题,而是反问对方,信任自己的亲生哥哥吗?   陆淮然闻言一愣,看着段循呆滞了阵,连眼睛都瞪圆了。   半晌骂了一句:“操!” 第5章   晚上七八点,段循的接风宴由于主角“腿伤未愈”早早散场。   陆淮然跟段循一起走出包厢时,还在发羊癫疯似的噗嗤噗嗤笑个没完。   段循都被他笑莫名了,不得不关心下发小:“笑什么呢?”   陆淮然说:“你小子早说你信诚哥啊,害我在你回国前还做了好长时间心理建设。”   “什么心理建设?”   “就想着咱们两个臭皮匠加起来都斗不过诚哥的话,准备回家一哭二闹三绝食求我哥帮你啊!操!”   段循顿了下,抬手揉了揉陆淮然的狗头。   -   方续诚接到聂和言电话的时候,人还在公司。   “我在夜宴,你来接我。”电话接通的那一刻,聂和言单刀直入说。   方续诚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问:“怎么了?”   聂和言随口说:“有高青宇的私生粉跟着我。”   高青宇是聂和言之前包的一个小鲜肉,小鲜肉这两年借助聂和言给的资源爬得太快,飘了,背后和她耍心机,被聂和言毫不犹豫一脚踹了。   示意还在加班开会的几个下属休息一下,方续诚起身走到会议室落地窗边:“我走不开,我让司机去……”   “你弟弟也在夜宴,你不来,我就让他送我。”不等方续诚说完,聂和言打断了他。   电话那头,方续诚静了片刻:“什么意思?”   聂和言在电话里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有点好奇。”   方续诚没再问,等聂和言继续说下去。   聂和言说:“我刚才看到TO的陆总从你弟弟的接风宴包间里出来,你猜他会对他说什么?”   方续诚沉默一会儿:“随便说什么。”   聂和言笑了笑:“方续诚,你就不怕他背后离间你们吗?”   方续诚语气平静:“段循会有自己的判断。”   “哦,那你来吗?方续诚。”聂和言又将话题绕了回去。   方续诚站在铭传集团大厦高耸入云的高层会议室落地窗前,他的脚下是整个铭城最繁华的中心街区,霓虹、车灯、明月将这片街区交相映照得绚丽多彩。   “你们先出去一下。”聂和言听到方续诚冷淡的声音远离了一些手机,似乎是在对手机外的人说。   过了一会儿,方续诚的声音才重新清晰。   他还是没表态去不去接聂和言,只是问回聂和言刚才说的一句话:“你好奇什么?”   段循所在的包间门此时正好打开,段家小太子和陆家小少爷并肩走出来。   聂和言看着他们的身影,说:“就是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聂和言与方续诚相识已久,但他们合开公司,共事,甚至伪装情侣,互相当挡箭牌,她都从方续诚身上感觉不到任何一点人味。   方续诚仿佛一个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专业工作的机器,没有七情六欲,没有喜怒哀乐。   除了工作赚钱,对方没有任何兴趣爱好,哪怕生病受伤,他也永远平淡,满不在意。   “接风宴一办完,段家小太子回来争铭传的消息,整个铭城豪门圈都会传遍。”   聂和言说:“你弟弟手里的股份足够威胁你的位置。他才是段家亲子嫡孙的太子爷,就算他什么股份都没有,他的存在本身对你而言都是颗定时炸弹吧?”   电话里,方续诚没说话。   夜宴前台,段循上前和服务员沟通着什么,指尖夹着一张卡递给服务员。   青年身高腿长,侧脸线条俊逸迷人,聂和言看着前台服务员抬头对上段循脸的那一秒,眼神光怔然摇晃一瞬。   眼神不自觉闪躲,又忍不住看回去。   低头的刹那,耳根微红。   聂和言大学念的导演系,夜宴前台这个画面,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种电影中一瞬怦然心跳的宿命感仿佛还能毫无障碍传递给旁观的聂和言。   她唇角不自觉也跟着微微上扬,在电话里说话的声音倒完全没变化。   “为了清理旁系那些豺狼虎豹你可付出了不少代价,现在段家正牌太子爷回国,你这个摄政王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都可能被轻易拿走。”   聂和言低头摆弄了下自己右手无名指指甲上的那颗钻,慢慢说:“方续诚,你上周被袭击的腹部伤好了吗?”   “好像连拆线时间都还没到吧?”   聂和言和方续诚之所以伪装情侣,因为段家主母离世,嫡系小太子车祸出国养伤的两年间,铭传集团动荡不安,旁系蠢蠢欲动。   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上位的方续诚毫无意外成为了众矢之的。   段家旁系的眼中钉、肉中刺。   明枪要躲,暗箭也要防,方续诚上位后,以强硬手腕料理了不少集团里的旁系蛀虫。   旁系怀恨在心反扑得厉害,方续诚再小心谨慎,也很难保证自己每一次都能全身而退安然无恙。   然而偏偏在方续诚现在的位置,他又必须安然无恙。   康创医疗是做医疗器械起家的,聂和言家里有完备的医疗设备和强大的医学团队。   这两年,方续诚每一次受伤无法声张,不能去医院,就会秘密到聂和言家救治医疗。   他去的次数多了,待得时间长了,总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聂和言刚好也需要一个足够优秀、身份地位贵重的人物来堵住家中长辈的嘴,应付自家难念的经。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动手除了他?”   方续诚在手机那头安静听完聂和言的话,竟然笑了声,说:“铭城除了段循,已经没人姓段了?”   就像两年前段家小太子车祸出事,哪怕警方抓了人也结了案,但这个圈子里依旧有不少“明眼人”怀疑方续诚。   如果段循现在再次出事,矛头还是会指向方续诚,且只会指向他。   “当然不。”聂和言也笑,“方总,我可是认准你是遵纪守法的良好市民才同意跟你上一条船,什么除不除的,我没这意思。”   “那聂小姐什么意思?”   电话中,方续诚语气沉静,好似虚心请教。   夜宴前台的段循已经拿回了自己的卡,大概是买好了单,转身和陆淮然继续一起走出夜宴。   铭城老牌豪门段家,嫡系这两代宛若一个母系家庭,段循的母亲车祸去世前,铭传集团由她说了算,他母亲死后,段循的祖母重掌铭传。   而段循的父亲至今不详,聂和言盯着段循优越至极的身形背影,大胆假设:   段循的亲生父亲不会是位天上下凡来的男天仙吧?   段家太子爷不像豪门继承人,更像用来给大众做整形美容模版的女娲毕设。   “我只是不理解啊。”聂和言目送段循走出夜宴大厅。   “现在这种情况,你说那些杂牌姓段的到底更希望你消失还是小太子?”   手机那头,方续诚又不回话了。   “不回答,那就是更希望你消失。”聂和言隔了段距离也走出夜宴,自顾自说,“毕竟看起来没有你的话,小太子会更好除掉。”   就像除掉段循的母亲,就像段循十八岁生日前一天那场车祸。   而时至今日,段循活着回来,他的存在反而是利于那些旁系的,最好段循和方续诚窝里斗,旁系坐收渔翁之利。   聂和言话锋一转,干脆指出:“可是方续诚,你昨晚却连保镖都让给了他!”   其实聂和言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憋着股气。   方续诚这家伙是世界上最没有绅士风度的男人!   聂和言的爷爷奶奶重男轻女,聂毅觉虽然疼爱独生女,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孝顺儿子。   聂和言大学时想自己创业,爷爷奶奶对娱乐圈印象不好,更看不上她要开公司这件事。   为了争口气,聂和言没有向家里伸手要钱,方续诚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五年前,他们合开了娱乐公司,她有人脉资源,方续诚有资金投入,本来计划五五分账也算合理,可方续诚这家伙实在太精了。   对方就是个天生的商人,聂和言累死累活把公司拉扯到现在的规模,背后真正拿大头受益的却根本就是方续诚!   好在聂和言本来开公司也就为了一口气,方续诚在商业上确实有天赋,眼界前瞻性和手段俱佳,聂和言这些年也就一直忍着跟这家伙合作了下来。   可昨天这人先是让她平白在餐厅枯等了三个多小时,后来在车上选记者发来的照片。   方续诚又不由分说非让她把段循P掉或者只选没有对方出镜的。   要P照片,聂和言还用等他这尊大佛三个小时吗!   段家小少爷身高直逼一米九,这大高个又有谁挡得住?哪张没有他!   聂和言被方续诚气个半死,最后只剩一张高糊照勉强能发上去,热搜完全一点水花都没有!   于是今天在夜宴偶遇段循从包间里送陆醒然出来,聂和言想了想,一个电话打到方续诚那里。   “所以我很好奇啊,方续诚。”   陆醒然生平最恨那些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东西玩谋权篡位那一套,她给方续诚打电话,多年合作伙伴提醒一句的目的有之,更多的也是突发奇想给这家伙添点堵。   聂和言故意道:“难道方总这两年费尽心血就是为了给人做挡枪的马前卒,你猜小太子拿回铭传后会领你这份情吗?”   聂大小姐意图看方总破防,可惜方续诚在电话那头听完她胸有成竹的逼问,开口依旧沉稳且气人。   “这与我们的合作没有关系。”方续诚说。   聂和言被狠狠噎了下:“怎么没关系?你昨天让保镖送别人,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有多危险吗!”   此时,聂和言正站在夜宴大门前,她之前虽说是跟在段循和陆淮然后面出的夜宴。   可等她走出夜宴大门,已经不见了段循的身影。   她拿着电话在夜宴门口扫视了一圈,段循没找到,反倒又看见高青宇那个阴魂不散的私生粉还在自己车边徘徊蹲守。   方续诚这种冷酷无情还极其没风度的家伙是绝不可能真的来接她,聂和言转身认命打算找夜宴的保安帮忙赶人。   然而当她一转头,夜宴大厅门口的外墙阴影处。   一个修长的身影双手插兜,斜靠在那里,不知已经靠了多久。   “聂小姐,不好意思。”段循站直身体,很轻地笑了下。   “我在VIP停车位看到了你的车,发现旁边有个女孩儿有点古怪,本来想回头联系一下餐厅安保。”   聂和言在转身看见段循的那一刻已经完全愣住了,连拿在耳边的手机都忘了挂断。   段循主动走出阴影,走向聂和言:“还有一件事,我想我有义务替方总解释一下。”   “请聂小姐放心,就算方总昨晚把保镖让给了我,聂小姐也应该不会有任何遇到危险的风险。”   聂和言甚至没有问段循刚才听到了多少,段循反而自己先交代清楚了:“我是从聂小姐说我比方总更好除掉起,不小心听到您讲电话的。”   “也许我确实容易除掉,但我们家那些不成器的亲戚绝不敢动您。”   在说到他人想除掉自己时,段循态度坦然,神色毫无阴霾。   他只是慢条斯理低声解释:“您的背后是您的父亲,是康创集团,如果他们还想要铭传,就绝不可能招惹如此强大的外部阻力。”   聂和言哑口无言:“……”   将其中一只右手从兜里掏出来,骨节分明、五指瘦长的手掌摊开朝上。   段循说:“那么现在,我可以和我哥说两句话吗?” 第6章   昨天晚上,从酒店门口与方续诚和聂和言分开后,段循一人上了方续诚的幻影回极湾。   他上车时,发现车内除了原来的司机,副驾上还多了一个人。   段循记性不错,认出对方是下午在机场开原本接他那辆宾利雅致的司机。   见段循的目光看过去,驾驶座上的司机主动回头向段循介绍:“这是集团新招的员工,方总让我带带他。”   那人也适时向段循问好。   段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车开到路口一个红绿灯等候时,后排的段循寻常聊天似的开口。   “你们今天算加班吧?晚饭吃过了吗?”   副驾上的那人回道:“吃过了。”   段循这时从后座往前递了一个超大的打包食盒上前。   帝王蟹蟹腿太长,打包盒大得夸张。   “从餐厅新打包的,今天的芝士焗蟹腿味道不错,给你们当夜宵吧,辛苦了。”   副驾上的“新司机”没动,看了驾驶座上带他的“老司机”一眼。   驾驶座上的司机沉吟片刻,说:“谢谢小少爷。”   那意思就是收了。   于是副驾上的“新司机”将食盒收下。   “谢谢段少爷。”他也郑重道谢。   段循摆手,靠回后座,状似不经意又问:“晚上吃的肯德基还是麦当劳?”   此时路口的红灯正好转绿,驾驶座上的司机一愣,没忍住从车内后视镜看了段循一眼。   段循笑了笑:“这两年在国外待久了,快被番茄酱腌出味儿来了。”   “对不起,小少爷。”司机立即将驾驶座与副驾的车窗各自降下一半。   段循摇头,不在意道:“你们又没在车里吃不用散味,本来也是辛苦你们加班还要吃这种快餐食品,只是我对番茄酱比较敏感而已。”   副驾上的男人已经迅速拧开一瓶水漱了漱口,咽下,才向段循回话:“不辛苦,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这个之前开宾利的司机,年纪大概三十岁左右,一开口说话就带着股子莫名正气凛然,不可侵犯的范儿。   “怎么称呼?”段循不动声色观察这人。   又一个红绿灯路口,副驾上的男人将一瓶新的矿泉水递给驾驶座上的司机,也供对方重新漱口。   转头对段循恭敬回答:“叶汶。”   “……叶问?”段循愣了下,重复。   “汶川的汶,我出生在汶川,就是发生过大地震那个汶川。”   叶汶侧着身体,回头认真看着段循主动自我介绍:“我是铭传集团助学计划出来的学生,毕业后在外面干了几年,今年才进的铭传。”   对方主动提起家乡汶川,段循倒没贸然多问,怕揭人伤口,时移世易物是人非,外人多余的安慰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见叶汶麦色皮肤、五官周正、面部皮肉紧实精瘦,光是看脸就能看出体格健壮有力。   段循看了会儿,问:“学过格斗?”   叶汶回答:“学过。”   盯着对方的指腹、虎口的粗茧,段循又问:“射击?”   “会一点。”   “你不会是警校毕业的吧?”   叶汶顿了一下:“不是,我是国防科大毕业,方总让我以后就跟着段少爷做专职司机。”   段循:“……”   叶汶,三十一岁,国防科大硕士毕业,所谓在外面干了几年,是指的今年刚从部队转业回铭城。   一个国防科大的硕士高材生,来铭传专门给他当“司机”。   高中肄业的某人不再问询其他,扭头若无其事看向车窗外的夜景。   今晚来接风宴,段循也是坐的叶汶的车。   段循接过聂和言的电话,叫了声:“哥。”   方续诚在电话那头有一秒停顿,问:“散场了?”   段循“嗯”了一声。   “喝酒了吗?”方续诚又问。   段循说:“没。”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延续聂和言在夜宴大门口发现段循之前的话题,方续诚又隔了几秒,问:“准备去哪儿?”   “寝园。”   寝园是铭城最高档的豪华墓园,段循的祖父、祖母、母亲都葬在那里。   段循下午从极湾出发到夜宴前,已经提前将那把漂洋过海带回来的电吉他也一起放到了车上。   电吉是段循带给母亲的礼物,过去听祖母说,母亲年轻的时候很爱音乐,还在学校里组过乐队。   段循在国外无意中看到这把吉他,不知道为什么,只一眼,他就觉得妈妈应该会喜欢这个。   方续诚也去了寝园,距离段循一步稍微往后的距离,陪他一起站在墓前。   “白天来担心她们在睡觉,特意选了这个时间。”段循声音低缓温柔,如同情人间低语。   方续诚知道这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恰如其分地没有回话。   段循看着洁白干净的墓碑,站在墓前也不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站着,在夜风徐徐中与墓碑照片上的人静静对视。   过了不知道多久,段循才问身后也同样静立的人:“你八岁时候的事还记得清楚吗?”   段循四岁前的记忆实在太模糊了。   这么些年,他一直只能从照片、媒体的采访视频和他人口中试图勾连出关于自己母亲过去的一点蛛丝马迹。   “变形的座位卡住了她的腿,她把你护在怀里,整个上半身压在你的身上。”方续诚开口,冷静叙述。   “我爬进车里的时候,火已经烧到了她的背部,但她把你保护得很好。”   那场早已被段循遗忘在童年记忆里的车祸,段循失去了自己的母亲,方续诚永远戴上了半指压力手套。   只有段循,毫发无损。   段循轻抚墓碑上母亲的照片,轻声说:“你也把我保护的很好,续诚哥哥。”   方续诚八岁前,并不叫方续诚。   他叫方诚,但单名一个“诚”字的重名率实在太高了,方续诚来到段家后,祖母主张给他换一个名字。   段循,“循”,有“沿袭、延续”的意思,方续诚的“续”就取自“延续”。   “现在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段循的目光终于从母亲的照片上移开,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左后方的方续诚。   “这个位置,谁坐谁死,祖父、母亲、祖母,你真的喜欢坐这个位置吗?” 第7章   段循看不懂方续诚。   他从没怀疑过方续诚与两年前自己那起车祸有关,方续诚如果有这份心思,他能动手的机会太多,不会蠢到让段循在自己送的跑车上出事。   然而段循对方续诚的感情又很复杂。   方续诚身上有一层无形的,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盔甲。保护他的同时,也隔绝了他与外界所有的亲近渠道。   无论肢体,还是心灵。   段循依赖过方续诚,依赖到有一段年幼岁月,看不到方续诚就哭闹不止,抱不到方续诚,就睡不好觉。   那样讨厌恒温物种的方续诚,在段循真正上学前,也被迫抱着段循睡了两三年。   可他们亲近吗?亲密无间吗?   段循觉得不,他是曾距离方续诚最近的人,然而方续诚只是必须忍受段循。   在一起的十几年,方续诚从不掩饰对权利、金钱的野心,除此以外他没有任何其他兴趣偏好,他和对什么都好奇又三分钟热度的段循注定是不一样的人。   段循从来不懂方续诚。   对于段循的问题,方续诚没有回答。   他们站在那些曾经都站在过段家权利巅峰又已经逝去的长辈墓前,方续诚只说:“天晚了,回去吧。”   段循没纠缠不放,“嗯”了一声,挥挥手和祖父、祖母、母亲道别,率先步下寝园长长的,犹如天梯的台阶。   走到中间路段的时候,跟在段循身后的方续诚叫住了段循。   “脚痛?”   方续诚站在比段循高一级的台阶上,低头看着段循的脚。   段循有两秒没出声,两秒后拧眉,抬眼看了眼暗色的天空,小声埋怨:“是不是要下雨了?”   方续诚没看天,还是盯着段循的脚:“还是右脚?”   段循昨天把自己踢进医院那一脚,检查结果是轻微骨裂风险,今天他们爬寝园爬得很慢,下来的时候更慢,看得出段循已经很小心了。   段循摇头,又叹了口气:“不是脚,全身痛。”   全身粉碎性骨折的后遗症不仅使得段循随便一脚就能嘎嘣脆把自己踢进医院,同时他身上的骨骼也跟晴雨表似的,在每个雨天来临前用刺骨的酸痛提醒他潮湿灰暗的到来。   “唉,不装了,装深沉好累啊,我让叶哥上来背我。”   既然方续诚都发现了,段循懒得再跟在亲人墓前一样装成熟稳重,神情一松,干脆地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方续诚站在上一级台阶垂眼看他。   “叶哥?”   “嗯。”段循低头找号码,随口道,“不是你给我安排的国防科大高材生保镖吗?”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保镖成分更多,还是用于监视他的作用更大。   叶汶的号码才找到,还来不及拨出,一只手掌盖住了段循的手机屏幕。   段循抬头:“干嘛?”   方续诚面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段循:“为什么让他背?”   段循一脸莫名:“不让他背,我怎么下去?”   方续诚还是看着他,没说话。   段循搞不懂方续诚这个眼神的含义,只知道对方心情大概不是很好。   “我走不了了啊,你聘的司机金贵,不能背人?”   装模作样爬上寝园已经差不多就是段循现在的极限了,再走下去,段循觉得自己这身骨头可能要废。   “段循。”方续诚看着段循。   段循“啊”了一声,又抬眼看了眼天,催促:“到底怎样?快下雨了。”   虽然表面还是那副吊儿郎当不正经态度,但段循的脸色已经不知不觉难看下来,唇色生白,看得出骨头缝里透出的酸意胀痛,并没有他表现出来得那样轻松。   方续诚面无表情说:“我背你。”   段循:“……”   “你,背我?”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段循重复。   方续诚“嗯”了一声。   仿佛还是不相信,段循继续确认:“背人是要身体贴着身体的。”   他双掌相合,做了个模拟:“前胸贴后背,懂吗?”   方续诚没再说话,从高段循一级的台阶上下来,还多下了一级台阶。   “上来。”他微微躬身。   段循:“……”   大雨将至,段循没有再扭捏,爬上方续诚的背。   他能感觉得身下的人背部肌肉在他贴近那刻,骤然紧绷,依旧是熟悉的僵直生硬。   但方续诚很快放松了一点,他稳稳背着段循步下第一级台阶。   段循趴在方续诚背后,不可避免感受着身前人传来的体温。   他觉得有些恍惚,更多的是魔幻,方续诚竟然主动要背他,小时候段循需要方续诚陪着他睡,方续诚情愿睡地板也不想跟他在一个床上。   而现在,这人居然主动背他。   方续诚的手臂有力,脚下也很稳,段循伏在对方背上,最初的震惊过后,心思又开始活络飘远。   其实方续诚刚刚没有回答他那个“喜不喜欢坐现在的位置”的问题,段循还悄悄松了口气。   这是一件很让人烦恼的事。   如果方续诚说不喜欢,让他来坐,他怎么办?   群狼环伺,段循自己连高中都还没能毕业呢?好不容易鬼门关绕出来,再次不明不白冤死的概率很大吧?   可方续诚如果说喜欢呢?   方续诚是因为想要权利、金钱、地位,留在的段家,这么多年存在在他身边的。   这个认知又让段循感到愤怒。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方续诚说什么答案,对方喜欢权利财富,享受一只手就能搅动整个铭城风云的快感,段循觉得烦。   对方不喜欢这些,他好像又只会更烦。   唉,人为什么一定要长大?   还没离开寝园,段循就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想念祖母了。   黑色劳斯莱斯幻影与宾利雅致并排停在不远处,再长的天梯也有走完的时候。   段循双手环在方续诚脖颈间,没绕很紧,只松松搭在他的肩头。   “方续诚。”他低声唤。   方续诚“嗯”了一声,没有转头,脚步依旧很稳。   身后的人好似深吸了口气,忽然将头抵进方续诚的肩膀,声音沮丧而茫然。   像个迷路的孩子。   “哥,我没有家人了。”   戴着皮质半指手套的指节不自觉扣紧一瞬,又很快松开。   了无痕迹。   -   一星期后,段循进入了铭传集团上班。   那晚从寝园回极湾的车上,车外下着瓢泼大雨,段循一边捏揉自己酸痛的四肢关节,一边佯装不经意提出想去集团公司学习一阵。   方续诚没什么大反应地应下了,然后段循又说就想跟着他学学,问够不够资格当方续诚的助理。   方续诚转头看了段循片刻,段循坦然回视。   当晚,方续诚给段循推了一张微信名片,是铭传集团总经理助理——简柯的名片。   一个已婚已育年薪百万的职业女强人。   简柯没有给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段循安排太多工作,也许是上面授意,也许是担心段循拖累他们的工作进度。   到铭传报到的一星期里,段循始终觉得自己更像个游手好闲的小开监工。   铭传的总裁秘书办公室占了铭传集团总部大楼的一整层,其中一个总助、五个秘书,加上编外人员段循后,就是一共七个人。   段循每天的上班任务则是请这群职场精英们,喝早茶,喝下午茶,或者跟上楼办事的集团小职员们聊嗨了,心情一好充当冤大头包揽全公司的今日份奶茶。   哦,以及还有在他们集团执行总裁每日的咖啡份额告罄时,上楼送一趟被CEO嫌弃的提神醒脑替代品,薄荷水。   方续诚简直就是个超级工作狂。   方大总裁每日雷打不动0点睡,4点起,哪怕当晚应酬时间超过了晚上0点,段循无意中发现,这人第二天居然还能准时4点起床。   咬牙跟了两天方续诚的非人作息,段循立即劝导自己: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他是重大事故幸存者,还没养好身体呢,于是段循在入职铭传的一周后,果断理直气壮请了一天病假。   简柯批了,CEO批了,人事抄送了,段循上午美滋滋一觉睡到十一点起床后,吴叔甚至还带医生进来给他量了体温,做了常规身体检查。   段循:……   晚上十一点,段循在房间听到汽车的声音。   极湾这一带豪宅区,每座豪宅与豪宅之间相隔甚远,能在段宅内部听到的汽车声,通常只会是出入段宅的。   段循站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看着黑色幻影从湾区山道开上来,四门幻影没有走地下车库,在段宅大门口就提前停了下来。   一个身影在门口下了车。   段循双手撑在阳台围栏上,看见前坪路灯下的那人边走边不耐烦似的扯开了衬衣领口的领带。   喝醉了?   方续诚走路倒还是稳的,至少以段循在自己四楼房间阳台居高临下观察方续诚的行走路线来看。   对方从段宅门口下车开始,一路走了一条极其笔直的直线。   当方续诚绕过前坪景观水池走到侧面的篮球场边,段循也从房间阳台跟着绕到卫生间的窗户继续向下观察人。   方续诚一个人坐在室外篮球场的椅子上,脑袋转向一面。   不知是对着空的投篮架睡着了还是在发呆。   段循在黑暗的卫生间窗口看了会儿,想了想,回功能房翻出颗篮球下了楼。   当段循臂间夹着颗篮球打开篮球场一侧的小门。   方续诚听见声音,扭过头,眼神聚了会儿焦,开口:“还没睡?”   “白天睡了一天,现在睡不着了。”   段循将篮球扔到地上,砰砰砰拍了几下:“来两局?”   可能真是因为喝醉了吧,方续诚在短暂的沉默后,竟然答应了。   读书时方续诚也打篮球,但是他从来没和段循一起打过,方续诚厌恶一切恒温物种,他只喜欢一个人打球。   所以今晚当方续诚点头应了的那一刻,段循心中竟然油然而生出一种说不上是意外、荣幸还是什么的异样感。   不过打了几轮球下来,段循渐渐又发现了不对。   最开始他以为方续诚的“恒温物种厌恶症”又发作了,在刻意避免与他身体接触,但段循一个带球假动作眼看着身体就要摔向一边。   对面的方续诚反应神速,一瞬抓住了他的手臂。   方续诚不是在讨厌恒温物种,而是单纯地怕撞到自己?   这个认知让段循顿时心情复杂起来。   ……他现在这个破身体,已经到了连铭传上下集体公认的冷血无情大魔王,方续诚方大总裁都怜爱的程度了?   方续诚的手只抓了段循一下,见段循是假摔又放开,段循原地弹跳了两下。   “我脚都好了,不用让着我。”   他挑衅似的撞了下方续诚的肩:“哥,你认真点打。”   “……”   方续诚不明白为什么段循近段时间开始频繁叫他“哥”了。   一起上班的车上要叫,不想加班推开总裁办的门催他走人的时候要叫,送全公司奶茶的时候也叫。   明明上初中以后,对方几乎没再叫过他这个称呼。   方续诚没说话,只是解了衬衣袖扣,一点点卷至小臂以上。   段循不可避免盯着方续诚露出的两截小臂多看了两眼。   肌肉线条紧实流畅的小臂里侧一大片火焰灼伤留下的瘢痕依旧显眼,反倒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的关系,方续诚的小臂颜色显得比其他地方要更白。   一种被摧毁破损后,斑驳的灰白。   一场球打下来,段循和方续诚如同两头只会喘气的死猪一般,并排仰躺在了篮球场地上。   两年前那场车祸后,段循已经很久没这样剧烈运动出汗过了,他感觉自己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四肢肌肉一阵阵颤栗发酸。   他转过脸,面朝躺在他一侧的方续诚方向。   看得出来,方总当了大集团CEO也没落下锻炼,将睡眠成功进化掉后,每天雷打不动四点起床游泳、跑步、拳击训练的那两个小时没白费。   方续诚的衬衣因为汗水浸润,领口、胸前、腰腹都有些透出半透明的湿意。   段循盯着人起伏的胸口看了会儿,忽而一个翻身,手掌撑到方续诚身体两侧。   将地上的人困在两臂之间。   刚才还让人认真点打的人,开始无理控诉:“喂,方总,你这人怎么半点不懂得爱护老弱病残?”   “我可是看你心情不好,才拖着一身病骨支离陪你——”   话没说完,段循身下的方续诚想起身,被段循眼疾手快一把按住。   方续诚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人,半撑起身体,竟也没强硬掀开:“我心情不好?”   段循装没听见,只自顾自说:“你现在是老板,老板懂不懂?你就是加班加到抑郁,不仅没人给你发加班工资,还只会被人背后骂资本家!”   方续诚看着段循,没说话。   段循继续说:“科学研究表明,一个人抽烟酗酒不睡觉,很容易猝死的知道吗?”   “谁跟你说了什么?”段循今天请假没上班,公司的事,只可能是别人告诉他的。   只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段循不知不觉就轻易融入了总裁办那些身经百战的精英内部。   这样看,或许还不止是融入。   段循挑了下眉,自然不会出卖自己的阶级盟友。   “起来。”方续诚说。   嗓音带着酒后的沙哑。   段循:“不。”   方续诚作势要强行起身,段循“诶”了一声:“方续诚,人是群居动物,群居动物就得学会接受适应他人的体温,你现在学虽然晚了点,但也还算来得及。”   方续诚要从地上起来,段循严防死守压着不让,方续诚突然勾了勾唇:“八岁就学过了。”   八岁……   方续诚遇上段循的年岁。   靠,方总反将一军啊。   “是这样吗?”想起自己几岁时黏人精似的睡觉都要往人怀里钻,段循忽地有那么点儿迟来的脸热。   好在某人脸皮厚,小屁孩做的蠢事跟他这个一九零大帅哥有什么关系?   用那双刚打过篮球的脏手就恶劣地去捧方续诚的脸,段循又扬起大大的笑。   “对嘛,借酒消愁愁更愁,没事多出汗发泄,方总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方续诚本来要躲,闻言一愣。   被段循趁机抹了一脸黑。 第8章   看着面前从来衣冠楚楚严谨自律的人脏兮兮的脸,段循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   在方大总裁发作之前,某人抱起球迅速溜之大吉。   在跑到主宅侧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对黑色衬衣洇湿了大片的人吹了声口哨。   “续诚哥哥,身材不错。”   方续诚:“……”   喝了酒又出了身汗的方续诚觉得自己现在反而醉了,他感到了一点迟来的眩晕。   从地上慢半拍爬起来,方续诚原地站了会儿才返回主宅。   乘坐电梯回房间时,在楼下撞见管家吴叔。   吴叔本来抱着什么东西要上楼,见方续诚要乘电梯,便很自然地退后,让方续诚先乘坐上去再等下一趟。   电梯门关闭,方续诚独自站在电梯里想,这才是他人最正常的自然反应。   所有人在他面无表情不说话的时候都懂得退避三舍。   而不是像段循那样,若无其事凑上来。   段循刚才在哄自己。   这个认知让方续诚有些走神。   方续诚的腹部伤才拆了线,洗澡撕开纱布时,由于打球出了汗稍有粘连,方续诚没什么耐心地将其粗暴扯了下来。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站在淋浴下让水流冲刷他的全身。   方续诚的父母都死于艾滋病,父亲在母亲孕期偷腥,母亲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父亲传染。   方续诚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因为悔恨,也可能是承受不住死亡阴影的压力自杀了。   他的母亲一腔愤恨无处宣泄,在一个又一个深夜手握注射器,静静坐在方续诚的床边一坐就是一整夜。   方续诚从来没有睁过眼。   他最初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想做什么,母亲将他房间的窗户打开,寒冷的夜风将窗帘吹得四处乱飞,方续诚只是觉得害怕,不敢睁眼。   后来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而他的母亲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艾滋病发病的病人,死状惨烈,毫无尊严。   方续诚在六岁的时候成为了孤儿,也许是父母都死于这样的病,让被迫成为他监护人的叔叔婶婶对他嫌恶至极。   六岁到八岁整整两年时间,方续诚在他们家里连一个属于自己的碗都没有。   他唯一用过一次碗,是叔叔家的狗叼走了他的食物,他和狗打了一架,就着狗盆吃了东西。   方续诚也没有自己的床,冬天太冷了,叔叔家的狗住的看起来比他的暖,方续诚就抢狗的窝睡觉。   直到,他从着火的车里,救出了一个孩子。   小孩儿长得跟橱窗里的假娃娃一样,头发卷曲,粉雕玉琢。   段循有段时间离不开方续诚,方续诚走到哪里,小孩儿就跟到哪里。   方续诚停下,段循刹不住车,一下撞在他的身上,摔倒在地,腿也磕青了,眼里冒出泪花。   那时候,方续诚看着那些砸落到地上的泪花。   他想,真脆弱啊,一碰就碎。   还不会告状。   刚经历车祸、大火、丧母的小段循没有方续诚陪伴无法入眠,段循的祖母就要求方续诚住进段循的房间。   方续诚不想住,可那又怎么样呢?   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想法。   方续诚阴奉阳违拒绝了不会告状的小孩靠近,也没有睡在段循的床上。   他躺在地板上。   母亲死后,方续诚接触过唯一有体温的生物,只有一条狗。   而方续诚讨厌狗。   一天夜里,方续诚睁开眼。   再也没有母亲、注射器、阴凉的风。   他的下巴处抵着一头毛绒绒蓬松的卷发,有点痒,卷发的主人带着人体的体温,委委屈屈蜷缩着顶在他的胸口。   填满了他冰冷的怀抱。   -   第二天,段循收假上班。   早茶送到总裁办的时候,段循额外拎着两份早茶,优哉游哉下去了安保监控中心。   半小时后,当段循再次晃悠上楼,电梯门打开,恰好碰见正等在电梯外的简柯。   “简姐。”   段循走出电梯,打了招呼,想到什么,又退回了电梯。   简柯有些意外:“忘拿什么了吗?”   段循摇摇头,瞥了眼电梯内的监控摄像头,说:“昨天方总被堵的时候,简姐也在场?”   简柯顿了下:“怎么了?”   她想起刚才段循拎走的两袋子早茶,再回想这台电梯上来前所停靠的楼层。   简柯问:“小少爷专门去查了监控?”   段循笑了笑,说:“就是感觉要把方总惹生气还挺不容易的,有点好奇对方是什么人。”   不仅生气了,还去借酒浇了愁。   简柯不好议论老板的私事,只说:“小少爷如果想了解详情,直接问方总会比我的消息准确。”   段循陪简柯一路坐电梯到大厅一楼,没多解释,只是双手插兜跟着她一起出了电梯。   简柯是下楼来拿东西的,她奇怪于段循竟跟着自己出了电梯,刚想再问,落后一步跟在她身后的段循忽然“嘘”了一声。   眼神瞥向一边。   简柯顺着段循的视线看过去,皱起眉。   段循陪简柯拿上需要亲自签收的快递,慵懒地靠在铭传集团大厅前台一侧,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玩转着一支笔。   “我早上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们了,有点眼熟,所以好奇去查了下监控。”   段循早上起晚了,没在段宅吃上饭,也懒得在车上将就,乘车到公司才去外面吃的东西。   他上楼时,路过大厅沙发,见坐在那边的三个人,两男一女,两老一少。   其中有两个人,莫名眼熟。   “跟我哥长得有点儿像。”段循笑了下,补充,“不过没他帅。”   简柯已经联络保安要求赶走大厅那几个人了,发完信息,简柯抬起头,斟酌说:“好像是方总的叔叔婶婶还有堂弟。”   简柯昨天陪方总一起,在集团大楼下迎接合作公司的贵宾,结果在大厅遇上了方总的亲戚。   “具体纠葛我也不太清楚,但方总肯定不想见到他们。”简柯道。   段循“嗯”了一声,还在漫不经心往大厅那几人那边看。   简柯也跟着看了一眼,却正好对上大厅里那位年轻一些的“堂弟”看过来的眼神。   简柯迟疑一瞬:“小少爷认识他?”   段循还在转笔:“不认识。”   他就早上进大厅时觉得这人长得眼熟,好奇多看了两眼。   噢,还在路过的时候帮这人捡了滑落到地上的手机,顺便近距离瞧瞧对方到底是不是真像方续诚。   简柯确认那人真的在往他们这边看,而且目光痴痴锁定在……   简柯顺着那人的目光再看回身边的段循。   段家小太子盘靓条顺,第一天进铭传报到就引发了各大工作小组群大地震,各种偶遇背影照纷飞。   如果她再年轻十岁,或许也会为这样潇洒俊美的面孔目光驻足,面红心跳。   简柯想了想,善意提醒:“小少爷还是别看了,您这种天菜级别的就别惹麻烦上身了。”   段循正想着事,蓦地听到“天菜”:“什么?”   段循为人没什么架子,模样好看,脾气随和,相处起来很容易让人有如沐春风的亲近之感。   可简柯这一个星期和段小少爷接触下来,多少能感觉出点小少爷藏着锋芒,不是表面上那样吊儿郎当人畜无害。   早在小少爷归国的消息出来的时候,铭传上下就有传闻,铭传又要变天了。   简柯拿不准段循好奇方总那一家子奇葩亲戚的动机,也无权干涉集团上层之间的权利斗争。   只是想起昨天方总这位“堂弟”泼妇骂街的难缠做派,没忍住提醒了句他们香饽饽似的年轻太子爷。   简柯点到即止,倒是让段循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冥思苦想了一上午。   【你段哥更有钱:我看起来很GAY吗?】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你终于发现自己真实的性向了?!怎么发现的?】   【你段哥更有钱:……】   【你段哥更有钱:我什么性向,你比我清楚?】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我前女友告诉我的。】   【你段哥更有钱:前女友?】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高中的。】   【你段哥更有钱:所以……你高中的前女友为什么知道我什么性向?】   陆淮然高中时,交过一个舞蹈特长生的校花女朋友。   他是那种什么事儿都想着和好兄弟一起分享的人,交了漂亮女朋友就顺便也想给好兄弟介绍个舞蹈生。   他只提了一个要求:“我兄弟没谈过恋爱,最好是单纯点的,身经百战的不要。”   女朋友听了陆淮然的话后惊讶极了:“段少爷家里那么有钱,脸那么顶,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吗?”   陆淮然“啊”了一声,很肯定地点头。   他和老段从小铁到大,确定段循从没谈过。   然后,陆淮然的女朋友就陷入了沉思,过了会儿又追问:“那你们有没有聊过喜欢哪个女同学、女网红或者女明星,他跟你说过他偏好什么类型的女生吗?”   陆淮然思索一番,摇了摇头。   男人,血气方刚的年纪,顶级颜值、顶级家世,但不近女色。   陆淮然的女朋友想了很久,最后语重心长对陆淮然说:   “我觉得你先确定你兄弟是需要女朋友,还是男朋友,再让我介绍比较合适。”   【你段哥更有钱:。】   【你段哥更有钱:我没谈过女朋友,所以我就不是直男了?】   【你段哥更有钱:又没人喜欢我,我到哪里谈去?】   其实不是没有人喜欢段循,而是段循这种身份的贵公子,成绩不错、性格不差,文艺、运动样样都能来点,关键从小还长着一张跟别人不在一个图层的脸。   这样的条件叠加起来,使得段循整个人有种距离他人特别遥远的不真实感。   差距太大,无法掌控,不敢肖想。   读书时的少爷小姐们又最是要面子的年纪,也就更加不会有人去主动碰这个壁,自讨没趣了。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不是,哥们儿,你自己想想。】   【除了之前你听见人说诚哥遗传了艾滋什么的所以没人敢碰,你玩着游戏转头就要去强吻诚哥,你从小到大还主动凑上去亲过哪个女的吗?】 第9章   强吻个球!   两年前,段循十八岁提前庆生,大家玩游戏聊到初吻,有人笑着调侃方续诚的初吻肯定还在。   虽乍听只是玩笑话,然而对方的眼神,未尽的话语,满满都是轻蔑不齿的意味。   段循他们就读的铭城国际学校是一所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方续诚因为给段循“陪读”的关系,一直比同年级同学都大许多。   十分显眼。   方续诚的家庭情况在学校并不是秘密,段循这样的家世,身边和他有关系的人被查个底朝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方续诚、陈厉一个都逃不过。   身为司机儿子的陈厉八面玲珑,平时为人谦卑,跟“艾滋家庭”出身的方续诚形成鲜明对比。   可同是被段家供养长大的孩子,方续诚那副冷淡甚至有时候称得上目中无人的态度,又衬得仿佛只有陈厉一人低人一等。   段循庆生那晚,说话那人这话就是对着陈厉说的。   高中时期,段循早已不再黏着方续诚,不需要对方时时陪伴。   反倒陈厉虽然比段循他们大两届,但对方哪怕上了大学也每周都回学校来找段循。   段循不表态,陈厉贴得紧,所有人都以为段循同样亲近陈厉而不喜方续诚。   陆淮然从小跟段循好得一个鼻孔出气,他经历过段循黏着方续诚的时期,也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他倒是感觉得到段循对方续诚绝对称不上厌恶。   只不过他也怎么都没想到,段循会因为人家一句话里有话的暗讽嘲笑,大冒险都没还轮到他,站起来就去给刚进门的方续诚正名去了。   “诚哥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当时这件事的内情吧?”陆淮然懒得打字,发来一段语音。   段循没回,他觉得这事没什么所谓知不知道的。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陆淮然等了半天不见段循回话,干脆一个电话打过来。   段循刚接,陆淮然说:“说真的,我因为这个事怨过诚哥,如果当时诚哥不是转身走人,你也不会……”   段循打断了陆淮然:“他知道。”   “哈?”陆淮然一顿。   段循回想自己回国这段时间方续诚的很多反应。   机场四次重申系安全带、车上突如其来的脑门吻,国防科大毕业的司机……   陈厉不是蠢人,他敢私联段家旁系一手制造促成了段循的车祸,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至于最后还是被查了出来,那时候段循的祖母已经病重,段循重伤,方续诚在后续调查中的作用不言而喻。   只怕当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每一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方续诚都早已了如指掌。   陆淮然听后沉默了阵,半晌“操”了一声,又叹了口气。   “唉,都过去了。”   不想再提这些没用的往事,陆淮然说回另一个话题:“你怎么想起问我GAY不GAY的问题了?”   陆淮然从前倒没真认为段循不是直的,只觉得好兄弟心思单纯,还没开窍。   不过老段现在这都二十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谈过确实稀奇。   他说:“要不今晚我们去测测你到底什么性向?”   “怎么测?”段循挑了挑眉。   陆淮然想了想:“去GAY多的地方看看呗,你要觉得喜欢,那就是GAY,觉得恶心,那就是直男?”   段循不置可否,只问:“GAY多的地方?”   陆淮然说了一个名字:“TOP。”   铭城有家全国闻名的超高档GAY吧,名叫“TOP”。   因为这间GAY吧消费档次极高,在本来就只能算小众性向的圈子里,它的消费定位又筛选掉了一大部分潜在客源。   曾经TOP刚建起来时,段循和陆淮然都还只是初高中生,但纨绔子弟从小玩得开,当时陆淮然就想去玩玩,被他的大哥陆醒然拿着皮带就是一顿抽。   “现在醒哥不抽你了?”很明显,段循也记得这件事。   “他又不知道。”陆淮然确实怵自家大哥,他说,“再说我这是为好兄弟两肋插刀,我都成年了去哪里还要报备吗?”   陆家到底也不指望小儿子这个二世祖成什么大气,高考后陆淮然懒得出国,便留在铭城上了大学。   “我今晚没课,今晚就去呗!”陆淮然一锤定音。   挂电话前,陆淮然还一个劲怂恿段循晚上开家里的直升机去TOP。   段循骂陆淮然有病。   陆淮然说:“你不懂了吧,TOP的老板在铭城黑白两道通吃,我们是新客,不装逼哪有好待遇?而且人家TOP停机坪都敢建,你段家放着吃灰的直升机就不敢开吗?”   段循反问:“你怎么不自己开?”   段陆两家作为铭城顶级豪门代表,出行除了汽车,直升机、私人飞机也同样一应俱全。   段循和陆淮然十六岁时,还是一起考的飞行私照。   “我家里我哥管着我啊!”   陆淮然之前撞了车出了个小车祸,陆醒然连车钥匙都给他没收了,他理直气壮:“你家又没人管得了你!”   段循每天到铭传上班就是过来混日子,他没说自己究竟什么打算,方续诚也没问过。   跟陆淮然打完电话,段循想了想,又用总裁办内线打了个电话询问简柯,方总下午的行程。   简柯回复:“方总下午有会,晚上会跟合作方一起用餐。”   -   驾着拉风的直升机逛GAY吧。   段循从TOP的小型停机坪下飞机时,只觉得自己脑子可能被陆淮然灌了水。   二十岁的人了,怎么可以中二到这种程度?   “笑什么呢?”陆淮然长款风衣加身,骚包得实在不像个幼儿园撩妹,初中开始谈女朋友的直男。   段循扶着额角,被自己想象自己的傻样蠢到了,假笑回应:“兴奋的。”   陆淮然扫了一圈TOP外围跟停机坪挨着的停车场上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   “您还是别笑了。”他突然觉得他们今天确实不需要搞什么直升机装逼,就他兄弟这身高这脸到哪儿不是万众瞩目。   陆淮然自动给段循划了定位,摸摸下巴提醒:“虽然这里叫TOP,但这个圈子0多1少,你这笑得我怕你一会儿被小0饿狼扑食招架不住!”   进入TOP大门,前台小哥穿着一身说不上什么造型的紧身皮衣正在给每位顾客配发“心动手环”。   手环可以检测佩戴者的心跳心率,达到某个临界值还会自动通报响铃,算是TOP的一个小特色。   皮衣小哥一抬头,只见两个一米八五以上的大帅哥并排走过来。   他见到段循与陆淮然第一眼先是眼前一亮,瞳孔都张大一瞬,可多看了两眼,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或许GAY之间真有所谓的GAY达。   眼神对视上去,GAY达却没响……   “您好,请问两位吗?”   在TOP工作久了,皮衣小哥自认有钱人也见识过不少。   但眼前的两位,衣着考究却看不出品牌,倒是稍微矮一点的那位风衣袖口露出的一块表,他略有了解。   Jacob & Co,捷克豹。   独特的天体陀飞轮表盘、色彩绚丽奢贵的宝石点缀和半球状标志表壳,非常个性酷炫。   与它动辄八位数字的价格也相当匹配。   此时耳麦中刚好也传来外围站岗门童的声音:“刚进门两位,直升飞机上下来的。”   段循今天去铭传上班穿的是件深灰色衬衣、黑色西裤,来自意大利一个小众品牌,挺低调的,也没有像陆淮然一样搭配什么千万级手表。   可段循一九零的身高,身形修长惹人注目不说,一张脸更是吸睛至极。   他配合地伸手方便TOP的前台小哥给他戴心动手环,只感觉小哥碰到自己时手都在发着细细的颤。   段循撩起眼皮看了眼前的小哥一眼。   小哥感应到段循的视线,长睫飞快眨动,手抖得更厉害了。   “我自己来吧。”段循出声,同时收回手。   小哥偷偷抬头瞄了眼段循,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既像松了口气,又像是怅然若失。   段循没什么探索欲,戴好手环跟陆淮然一道走入TOP内场。   段循本以为TOP应该是那种比较吵闹的酒吧,毕竟猎艳场所,越兴奋越容易让人产生冲动错觉。   然而令段循意外的是,TOP内场竟如同清吧一样安安静静。   陆淮然既然说来这里是为了帮段循测试性向,他们最终选择了坐在内场二楼的卡座,方便俯瞰全场。   “帅哥,你长得像一个明星。”   段循还没落座,一个端着酒杯的男人走近。   段循条件反射后退了半步,那人看看段循,又看看段循身边的陆淮然。   “你们……一对儿?”   陆淮然猛地一瞪眼:“说什么呢!”   段循也十分意外,他和陆淮然居然还有强行组上cp的一天。   “哦,不是。”那人弯起眼角,目光暧昧,“你们是生面孔,第一次来?他是直的,帅哥你呢?”   段循戴着心动手环的手松松插在兜里,心跳呼吸平稳,反问:“你觉得呢?”   那人看了段循一会儿,眼角耷拉下来:“看不出直弯,但肯定对我没兴趣。”   到TOP来的客人多数都是铭城白领以上的都市精英,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眼力见还是有的。   面前身高腿长的极品帅哥确实气质贵气又英俊,可惜看他的眼神毫无波动。   那人摇摇头,叹了口气,倒是洒脱离开。   陆淮然在那人走后,凑到段循耳边:“喂,明星,刚进门就有搭讪,感觉如何?”   “什么明星?”段循喝不了酒,点了杯无酒精版的鸡尾酒,奇怪瞥了陆淮然一眼。   陆淮然说:“不是那个人说的吗,兄弟,你明星脸啊。”   段循没回话,垂眼继续看酒水单。   段循确实生了一张好脸,眉骨高隆、鼻梁高挺,骨相够劲的同时五官皮相也几乎挑不出错。   只是段循这张脸看着并没那么像已故的段母和他的祖母。   陆淮然猜想段循可能更像爸爸,但段循的爸爸究竟是谁一直是一个谜。   陆淮然在光线昏昧的卡座间盯着段循猛看了许久,眼都不眨,段循点完东西,抬眼对视回去。   “怎么?来趟GAY吧,陆少爷性向也变了?”   陆淮然“啧”了一声:“不是,你真像一个明星诶。”   “嗯?”段循目光落到TOP楼下的看台,随口问,“谁?”   陆淮然盯着段循,想了半天:“一个演电影的,叫什么哲的,还是个影帝啊!”   别看段循如今看似纨绔不务正业,但他到底是段家嫡系唯一的独苗,小时候祖母其实对段循管得很严。   从前的段循每天都被排得满满当当的训练课业填满,业余自由活动时间很少。   于是他对国内的电影、明星之类的知识储备基本上一片空白。   他没接陆淮然的这个话题,右手托着下巴,看着楼下演奏唱歌的乐队专心出神。   他们在TOP坐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期间TOP每隔一小时就会有一场全场互动游戏。   段循和陆淮然第一场没参加只围观了。   但由于戴着项圈、手握小皮鞭的游戏指挥者指导的游戏内容过于奔放,尺度太大,陆淮然一个直男接受不了,后续也抗拒参加。   而段循虽然没有表现出明显厌恶,却也兴趣缺缺,几次婉拒了他人的热情邀请。   两小时后,陆淮然在座位上玩手机正玩得腰酸背痛,段循站起身。   陆淮然抬头看他,段循揉了揉眉心,说:“我觉得我不是。”   陆淮然“啊”了一声,一脸懵逼。   段循神情平静,认真看眼底却有些无奈:“我觉得男人摸男人屁股有点恶心。”   说完,段循下楼往卫生间走。   段循和陆淮然到TOP时差不多是晚上七点多,陆淮然在学校吃了晚饭,段循只在卡座吃了点零食,又喝了一肚子没酒精的鸡尾酒。   TOP的卫生间修建得极大,段循走进隔间,觉得这里与其叫厕所,倒更像一些主题酒店的情趣房。   偌大的隔间里,马桶边上不仅有一张冰凉Q弹如同果冻似的蓝色水床椅,水床靠墙的一角还贴心地备有款式多样的安全套与润滑剂。   段循:……   一刻都不想多停留,段循刚准备从隔间出去,只听见“咚”的一声,段循刚推开的隔间门被人从外猛地撞了回去。   段循毫无防备,手腕被突如其来的反作用力震得发麻。   他皱了下眉,等另一个隔间传来呕吐的声音,才重新推门出去。   洗手的时候,段循一边慢条斯理冲水,一边从洗手台盥洗镜看身后的隔间。   刚才撞了段循隔间门的人进到了另一间隔间,由于进去得急,没来得及关隔间门,段循的目光从那人跪在地上弓起的腰背肌肉线条上轻轻掠过。   “看什么?”   那人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猛地回头,恶狠狠瞪向段循。   段循没说话,淡淡收回视线。   可惜喝醉了的人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那人从马桶边站起来,拦住段循的去路。   相比一米九的段循,这人身高竟也不落下风。   “你是刚才台上那个吉他手?”段循终于开口。   那人喝得实在有些醉,眼尾发红,眯眼看着段循:“是又怎样?”   段循说:“不怎样,你被人下了药。”   听祖母说,段循的母亲从前在学校乐队就是吉他手兼主唱,他今天在TOP二楼看着这人,幻想自己的母亲是不是也曾经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上安静吟唱。   段循本来只是好心提醒一句,这人却像是误会了段循的意思。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抬手就向段循挥来一拳。   段循小时候综合格斗虽然一直比不过大他四岁的方续诚,但好歹这么多年练下来,身体反应极快。   他蓦地侧身躲过,手肘毫不犹豫击向对方。   这人不像段循受过专业训练,但看得出平日打架经验不少且身体素质也够强悍,哪怕被人下了药,力气也不小。   他挨了段循一个肘击,不退反进,抬起脚又想踢人。   段循不想跟人在这种地方纠缠,分秒之间,也选择了没躲,正面刚了一下。   才刚了这么一下,段循又立马后悔,他忘了自己现在这身骨头稀碎,根本经不住撞击。   段循只得迅速转换战术,利用自己比这人大脑清醒,开始频繁闪躲耗损对方体力。   在段循身上的手机铃声响起的同一时间,他终于钳制住这人。   费劲地从后掐住这人脖颈,压制住人,段循单手掏出口袋里响完一遍,已经是第二遍铃响的手机。   他本以为是陆少爷等得不耐烦打电话来催了,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备注却是【叶汶】。   “叶哥?”   段循一面打开洗手台水龙头,直接把厕所里遇见的醉鬼按到水龙头底下,一面接通电话。   然而叶汶的手机里传来的声音——   “在哪?”   段循怔了下,下意识再次确认了眼屏幕上的名字备注。   是叶汶的手机号没错。   说话的怎么是方续诚?   “我……”不知道为什么,段循有点不太想让方续诚知道自己在GAY吧。   被段循按在洗手池里的人猛烈挣扎,段循花了不少力气压制人,对方的心动手环、自己的手环在私密的厕所空间里接连报警响起。   方续诚在电话那头可能听出了什么,又或许他打电话前其实就已经掌握了段循的去向。   方续诚没等段循编出什么谎话,又问:“喝酒了?”   段循回:“没。”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大概只有一两秒,方续诚说:“段循,我要用直升机。”   段循心道,大晚上临时要用直升机?   空管局还有人上班吗?航线审批申请过了吗?   不过段循没问出口,“嗯”了一声:“我半小时回来。”   刚挂了电话,段循措不及防被人咬了一口。   他“嘶”的一声,看向自己冒血的右手虎口:“你是狗吗!”   陆淮然找来卫生间时,差点以为段循没把持住在这跟人打了一炮。   “哥们儿,什么情况?”陆淮然瞪着段循灰色衬衣上大片的水渍,又看着洗手台上一头一脸都是水的人。   段循不耐烦地把人扔给陆淮然。   “交给这里的老板,走了。”   直升机上,陆淮然看着段循留下了一个冒着零星血珠子牙印的右手虎口,后知后觉担忧:   “靠,这人没什么病吧?GAY吧乱搞的人多,有艾滋怎么办?!”   段循觉得就对方那被看一眼就要揍人的架势,不像乱到会得艾滋的人。   不过毕竟是陌生人,被人咬出了血,心里总归不太舒服。   想了想,段循将陆淮然送回家前说:“查查那人,那个人应该在TOP驻唱。”   陆淮然比了个“OK”。   回到家后,段循从直升机上下来,敏感地闻到了停机坪空旷静谧的空气中有股子还未散尽的烟味。   有人在这里抽过烟。   可能不止一根。   而且刚走不久。   段循回到主宅后,身上被打湿的衬衣还没干,本来想先回房洗个澡。   可走到大堂,总觉得手上隐隐作痛,于是又临时决定绕去了一楼起居室。   他记得起居室茶几下有急救箱的。   段循蹲在地上翻抽屉,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以为是吴叔寻过来了。   头也没回问:“吴叔,药箱放哪里了?”   背后没人说话。   段循等了会儿,抽空回头看了眼,顿住。   起居室门口站着的,是方续诚。   此刻,段循湿了的衬衣袖子还半撸在肘关节上,领口扣子解开了两颗,同样也有水迹洇湿的痕迹。   而方续诚的目光,正落在段循右手虎口清晰可见的,暗红色牙印上。 第10章   冷不丁看到门口站着的人,二人视线交汇。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但方续诚走过来,段循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   曾在停机坪上抽过烟的人。   可能是方续诚。   伴随着方续诚走动带过来的空气里,有浓重的烟味。   方续诚弯下腰,很轻易在玻璃茶几对面的沙发下侧空间储物柜里找出了一个药箱。   戴着黑色皮质半指手套的指尖拨开药箱搭扣,方续诚一言不发替段循消毒、上药。   段循垂眼看着正低头给自己虎口涂药的方续诚。   方续诚眉眼冷厉,即使眼睫低垂盖住眼睛,削薄的唇、凌厉利落的下颚线,依旧能品出点薄情的意味。   其实,方大总裁从前比现在更冷,光一个眼神就能冻死人,现在当了大集团CEO,这两年已经收敛很多了。   读书时期,方续诚比段循受欢迎。   段循的出身决定了他与生俱来就与大多数人不在一个世界,无论他表面多么随和阳光,段循注定是很多人一辈子都不可触及,无从肖想的存在。   而方续诚不一样。   寡言不说话,代表神秘感。   凄惨的身世,足够满足青春期少女心泛滥的富家小姐们的无限遐想。   怜爱也好,心疼、新奇也罢,美强惨总是充满故事感和激发人探索欲望的。   如果他只对你一个人笑呢?   你高高在上向下兼容救赎了他,他视你比生命更重要?   可惜方续诚不是少女情爱小说里的痴情男主,他不会给任何人面子,不在乎任何人的眼神,欣赏、喜爱还是厌恶。   方续诚不会为任何人驻足,他的目标明确,只看向自己所求,心无杂念。   段循丝毫都不奇怪,方续诚会在自己出国养伤的两年内就拿到国内顶尖大学的学位。   方续诚就是一个很有计划、毅力和野心的人。   他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吧?   涂完药,方续诚又一点一点将急救箱收整,重新放回原位。   两个人保持着这样傻兮兮蹲跪的姿势在起居室沙发与茶几之间的小空隙中,依旧没人说话,也没人动。   而在这样的沉默中,段循清楚认知到自己对方续诚确实是不一样的。   想明白这点的某人心情不错,主动开口:“我不会乱玩。”   方续诚终于抬眼看他。   段循眉目舒展,挑了挑单边眉峰坦荡回视对方。   方续诚有点轻微洁癖,不是那种忍受不了脏的洁癖,而是忍受不了与他人皮肤、体温的接触。   十几年过去了,抗疤压力手套早已不用长期佩戴,而方续诚也不是个多有闲心在意外貌的人,他之所以一直戴着手套更多的也是在避免和人直接接触。   段循多少能猜出,这应该与方续诚父母去世的那个病有关系。   所以段循笑了下,说:“我就是无聊去随便看看,看完就回来了。”   老实说,GAY吧让段循有些失望。   香水、脂粉、酒精的味道,段循都不喜欢。   “工作很无聊?”方续诚倒是挖出了段循话里的另一个关键点。   段循“啊”了一声,笑笑说:“还好,他们供着我呢。”   与其说是去铭传上班,段循更像是去给铭传总裁办当吉祥物的。   方续诚听后“嗯”了一声,没再说其他的,和穿着一身湿衬衣的段循一起乘电梯上了楼。   段循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到手机上有陆淮然的未接电话,还有信息。   【我的姓就代表有钱:他没病。】   只有没头没尾的三个字,段循看了眼,回过去。   【你段哥更有钱:那个驻唱?】   信息刚发送成功,陆淮然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段循将擦头发的毛巾挂在脖子上,接通电话。   “那人身体没问题,放心吧。”陆淮然一接通电话,直接说。   段循瞥了眼手机时间,直升机飞程快,距离他们从TOP离开也就不到一小时,一个小时不到就查清楚了那个人身体没问题吗?   段循顿了下,问:“你心情听着不太好?”   闻言,陆淮然在手机那头深吸了口气,“啧”了声:“那家伙是我哥的人,妈的!”   段循还来不及惊讶一个GAY吧驻唱居然牵扯到了陆淮然的大哥,陆淮然又道:   “诚哥派了人要把那家伙带走检查,跟我哥这边发生了点冲突。你有空的话和诚哥解释一下吧,我哥的人不可能有病。”   段循听后没忍住挑了下眉:“……”   方续诚消息够灵通,行动更快啊。   难怪关于自己身上的水渍、手上的牙印,他刚才一句都没有多问呢。   陆淮然的意思是,TOP驻唱的那个吉他手被人下了药,他们走后,方续诚的人立即就向TOP老板要人,但TOP的老板与陆醒然有些交情。   “我哥亲自过去把人带走了,现在人在我家。”   陆淮然不知是刚得知自己哥哥在外面养了小狼狗太过震惊,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情绪不太高地把事情原委告知段循后,罕见地不愿多聊很快挂了电话。   段循跟陆淮然通完话,手机还没放下,又有新信息进来。   他低头瞥了眼。   目光微凝。   简柯发信息通知段循,明天上午八点,跟方总一起出差。   段循握着手机,缓缓将这条信息重复看了两遍。   方续诚……竟然真舍得让他参与集团具体的项目工作了?   段循回了个“收到”,放下手机。   没过多久,段循的房门又被敲响。   他打开房间门,管家吴叔推着一辆餐车,将一份份既能果腹又易消化的宵夜摆放到了段循房中的多功能桌上。   哦,段循想起来了。   自己刚才在起居室肚子似乎响过一声。   半小时后,方续诚房间的门也被敲响。   方续诚与段循的房间格局几乎一模一样,都自带干湿分离的洗浴间、多功能室及内置书房。   打开房门前大概正在工作,方续诚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   薄情冷漠的眼被镜片挡住,多了一丝斯文败类的禁欲冷感。   段循手里拎着个急救箱,斜靠在方续诚房间门口的门框上,一条长腿笔直撑地,另一条腿斜斜交叉在那条直腿的前侧。   裤管还十分不讲究地扎起了半截。   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到两年没怎么见过光的雪白小腿上,隐隐横亘着一块泛青的淤痕。   方续诚目光向下,扫过那片淤青。   门口懒散倚靠着的人低声开口:“哥……” 第11章   第二天一早,方续诚起床,洗漱完毕照例先乘电梯前往地下二层游泳池。   当电梯门打开,地下二层灯火通明。   方续诚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时间。   凌晨4点11分。   段循听到声响,左手食指顶开眼睛上挂着的墨镜,对来人挑了挑眉,算是打了招呼。   方续诚走近,看着躺在泳池边躺椅上的人:“没睡觉?”   由于地下二层泳池顶端所有的灯源全部打开着,犹如夏日烈阳照射的光线,让刚摘了墨镜的段循只能半眯着眼。   这人一头微卷的头发还湿着,唇色在暖色强光照射下显得气色很差。   方续诚皱了皱眉,段循昨晚被人踢青了腿敲开他的门告状时就已经超过了凌晨12点。   而现在凌晨4点刚过,他已经穿着浴袍、湿着头发躺在这里看起来时间不短了。   段循打了个哈欠,揉搓了两下自己湿漉漉的发顶,说:“就当我工作以来第一次出差兴奋得睡不着吧。”   “怎么样?一起游两圈?”   段循发出邀请,方续诚定定盯着他眼下明显的青色看了两秒,将身上浴袍解开,扔到另一张躺椅,转身率先下了水。   段循站在岸边:“不先做一下热身?”   方续诚从水中冒出头,湿发捋到脑后,露出凌厉的五官:“做过了。”   段循没再说什么,活动了一下手脚,跟着跳下泳池。   游了几个来回,段循气喘吁吁停下,趴在池边继续看方续诚游。   从小到大方续诚从没落下过体能训练。   从前是段循的祖母要求段循必须训练,而方续诚必须陪着段循。   这两年段循在国外休养,十八岁的少年坚持不懈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六块腹肌早已随风飘逝,倒是方续诚自律依旧。   看着对方游泳时,鼓起的手臂肌肉线条、收窄的腰肌、健壮蓬勃的背肌,以及隐没在水下,只在下水前惊鸿一瞥的八块腹肌……   段循潮湿的眼睫微微颤动,唇角很浅地弯了弯。   在泳池游了40分钟泳后,方续诚又转战去了器械健身房。   段循如今做不了高强度的器械训练,却乐得欣赏方续诚在健身器械上挥汗如雨。   等到方续诚练完十组蝴蝶机,段循已经坐在动感单车上跟五点准时来报到的叶汶聊了一会儿了。   方续诚走过去,段循很自然地递了一瓶水给他。   方续诚顿了下,接过水,拧开:“在聊什么?”   段循挑眉笑说:“聊方总昨天扣人工资的事。”   方续诚喝水的动作停了。   叶汶立马道:“对不起,方总。”   刚才叶汶进健身房时,段循正好就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动感单车上。   叶汶是过来陪方续诚练拳的。   他和另一个司机,或者说是贴身保镖更为确切,每日都会轮流来当方续诚的拳击陪练。   今天早上叶汶进入健身房后,虽然见到段循有些意外,但也没作多想,打过招呼就自己去换好了拳服。   只是当他刚换完拳服出来,准备将自己的衣服放到存放柜时,一包烟不小心从衣服里掉了出来。   段循对叶汶招了招手,叶汶走过去。   段循说:“方总应该还要再练一阵,你无聊就先抽根烟等等他。”   叶汶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没过脑子接了句:“不了,不然又得罚钱了。”   不能在段少爷面前抽烟,是叶汶被招进铭传给段循当司机时就写进了入职条款的。   段循何许人也,立即听出叶汶话中的疏漏。   “又?”段循目光看过去,“方总什么时候罚了叶哥钱吗?”   叶汶:“……”   他谨慎地闭紧嘴巴,但段循想了想,轻轻吐出一个时间:“昨晚。”   不是疑问句。   段循的语气只是在陈述事实。   而叶汶的无法反驳,又进一步印证了他的这一陈述。   段循了然地抬了下眉,怪不得昨晚在TOP卫生间,叶汶的手机里传来的却是方续诚的声音。   开给叶汶的高薪并非真的只是让他来给段循当司机。   段循的去向、人身安全,都是叶汶的工作职责,段循昨晚一个人出现在TOP,而叶汶不知他的去向,就是工作失职。   方续诚坐上铭传集团CEO的位子两年,出了名的铁血无情。   他没有对叶汶被扣工资奖金的事多做解释的打算,段循只能用抱歉的眼神看了叶汶一眼。   仿佛在说,我的错,辛苦叶哥替我背锅了。   方续诚与叶汶继续转战拳台对打。   叶汶是国防科大高材生,刚从部队转业回来,方续诚也从小陪段循练习各种格斗防身术。   段循津津有味地看两人在拳台上打得有来有回。   如果这是一场专业拳赛,那么段循就是这场拳赛唯一,也是最会提供情绪价值的合格观众。   同样练拳多年,段循如今虽然没办法再进行这些高强度对抗运动,眼力、反应力这些却不会被剥夺丧失。   他能够在台上拳手打出每一个精彩动作时,立时拍手叫好。   也会在该闭嘴认真观战时,屏息将激烈的对战高潮归还台上的拳手。   方续诚与叶汶练完拳,方续诚用了健身室内嵌的洗浴室,而叶汶去了楼下泳池的淋浴间。   方续诚洗完澡从健身房洗浴室出来,段循竟还坐在门口的动感单车上玩手机。   方续诚擦着头发的动作停了,脚下顿了一秒,才朝段循走过去。   “有事?”   很明显,段循在等方续诚。   段循两只手随意搭放在动感单车前方的副把上,说:“今天不是要出差?我需要准备点什么?那边下雨吗?冷不冷?”   昨晚简柯临时通知段循今天上午出差,一没说目的地,二没与他交接任何出差事项事宜。   这并不符合简柯这种做事妥帖的集团总助风格,只可能是方续诚在把这件事情交给简柯时,这就是个没头没尾的“三无”任务。   果然,方续诚说:“不用准备什么,不下雨,其他吴叔会整理好。”   方续诚要出差,吴叔必定会替方续诚张罗行李,出差多久,目的地气候温度如何,这些吴叔都会提前收到通知并按需安排收整。   而现在段循也要一起去,吴叔当然也会连同他的行李一起理好。   段循“哦”了一声,又问:“所以我这次是去当出差吉祥物的?”   方续诚还来不及回话,段循又笑了下,直接忽略掉自己的上一个问题,说:“有样东西给你。”   方续诚没出声,望着段循。   段循就在方续诚的眼皮子底下,搭在副把上的右手手掌轻轻一翻。   掌心赫然多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精致礼盒。   段循游完泳,因为没法练健身器械,早方续诚一步就已经洗过了澡,如今一身衬衣西裤是标准上班精英的打扮。   也不知道这么大的一个盒子,究竟是怎么凭空出现在他掌心里的。   没错过方续诚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段循唇角得意地翘了翘,冲对方狡黠地眨了眨眼:“在国外无聊学的魔术,厉害吗?”   “厉害。”   虽然面部表情依旧不够给力,好在言语诚实直白还算加分。   段循将盒子送到方续诚面前:“礼物。”   方续诚没第一时间接,只是看着段循。   段循“啊”了一声,解释:“就当是……”   他有意停顿了一小会儿,瘦长的手指“啪嗒”打开礼盒。   礼盒里是一块百达翡丽黑色鳄鱼皮表带、白金镶钻表壳的腕表。   方续诚扫了一眼这只腕表,依旧没有去接,重新抬眼看向段循。   眼神不言而喻:为什么要给他这个?   段循耸了下肩,将腕表从手表盒中取出来,示意方续诚:“劳烦抬下手。”   方续诚目光沉沉盯着段循,几秒后,他慢慢抬起自己的左手。   段循将手表利落扣在了方续诚的左手手腕上。   “在美国拍卖行的时候就属抢它的人多,好奇就拍来玩玩,黑色太正经了死气沉沉的……”   段循嘴中一面嘟囔抱怨,一面眼中毫不掩饰满意地看着方续诚手上的腕表,顺手将方续诚左手上黑色的半指压力手套一拽,脱了下来。   “这样就顺眼多了。”他摸摸下巴。   段循的指骨匀称修长,手部皮肤干燥而白皙,手背几乎没有凸起的青筋浮现。   干净、平滑、微凉。   如同一块温润无瑕的宝玉。   乍看之下,这似乎是一双完全没有吃过苦头的手。   然而事实上,白是因为主人缺乏血气,又许久不见阳光,没有青筋则是因为段循手上的每一处静脉都被输药的针管戳弄过无数次。   久而久之,原本凸起明显的青筋便只能隐没进了苍白的皮肤肌理之下。   方续诚在段循脱他手套的时候,左手不自觉往回抽了一下,被段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他笑眯眯说:“出差吉祥物也不错,就当感谢方总带我逃离雨季的礼物~”   凌晨不睡觉不是不想睡,而是铭城半夜下雨,段循一身撞散了好不容易拼回来的骨头疼得根本睡不着。   而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铭城的天气预报上都是下雨。   方续诚垂眸看着左手上的腕表。   段循并不喜欢黑色,他喜欢五颜六色越绚丽的色彩越讨他欢心,黑白都不是他的喜好。   一个不喜欢单调沉闷颜色的人,为什么要去拍一块价值超半个亿的黑白配色全球限量纪念腕表呢?   凝视了手腕的那块腕表好一会儿,方续诚刚动了下,想说什么。   “哥,把手露出来吧。”   段循没给方续诚开口的机会,也没有把从方续诚手上摘下来的皮质手套还给他。   自己的手犹如可以在美术馆里陈列展出的艺术品一般的人说:“你的手很好看,适合戴表。”   说完,段循长腿撑地,动作利索跨下动感单车。   摸着咕咕直叫的肚子,某人不再停留,拖长了调子一边呼唤“吴叔”的名字,一边径直上楼回餐厅觅食去了。   而方续诚在段循走后,又在健身室换好了提前备好的今日出门行装。   离开健身室前,他在门口独自站了会儿。   低头看着自己没了手套遮掩的左手与手腕上黑色奢贵的天价腕表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方续诚反身走回健身室,弯腰拾起段循曾坐在动感单车上递给他,最后又没来得及喝的,放在了地上的一瓶水。   还带着潮湿气息的脖颈间,喉结缓缓上下滚动。   方续诚缓慢却无间断地,灌下了一整瓶。 第12章   早上7点整,吃过早餐,出发前往机场。   今天开车的司机是叶汶,他从车库开出了一辆迈巴赫S680普尔曼,一款十分针对国内市场的限量防弹加长装逼专用车。   由于这辆普尔曼放在地下车库有阵子没开了,叶汶先开着车绕着段宅主楼跑了几圈。   段循和方续诚一人由一名佣人撑着伞从主宅大门出来。   方续诚走在前面,段循慢吞吞跟在他的身后,还有其他佣人则正往普尔曼狭小的后备箱空间塞行李。   叶汶也撑着一把伞等在车门边。   方续诚走过去,他没让叶汶帮忙开门,而是径直绕到另一面从另一侧自己拉开车门上了车。   段循跟在方续诚身后,亲眼目睹方续诚让“老板位”的举动有点好笑。   不会是对于他刚才那块表的一点态度表示吧?   出个车祸还长了个子的段循高出替他打伞的佣人不少,所以他一路走过来一直略略低着头。   叶汶替段循打开驾驶位后座的车门,段循倾身弯腰,一只脚刚踏进车内。   整个人倏地定住。   此时方续诚已经绕过车尾从另一侧坐进了车里,正在系安全带。   “怎么了?”他扭头看着一动不动的段循。   段循没说话,牙关兀自咬紧。   方续诚静了半秒,皱眉:“抽筋?”   段循还是没能出声。   就站在段循车门边的叶汶反应极快,立即弯腰想帮忙查看段循的腿。   然而不等他碰到段循,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来。”   是松开安全带,迅速重新下车过来的方续诚。   由于下车下得急,还在车边没离开的佣人都没追上他,方续诚是冒雨从车后绕过来的。   他在段循那侧车门边屈膝蹲下,而自动让开的叶汶反应过来后,也极为训练有素地替方续诚撑好了伞。   “……别。”   在方续诚的手碰上段循小腿的时候,段循好不容易憋出一个字。   方续诚却没理,宽大有力的手掌握住段循僵硬的小腿肌肉,一下一下缓慢揉捏。   揉完小腿,揉大腿。   一条腿上下同时抽筋,段循刚才脸色都一时变了,两分钟后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些。   这期间,方续诚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揉捏按压段循的腿部肌肉,而段循在让方续诚“别”的时候,抓着车门的手就改换成了方续诚的衣襟。   他一手死死攥紧方续诚胸膛的衣服,脑袋无力地顶在对方胸口。   方续诚沉稳有力的心跳在段循的发顶一下下撞击跳动,让段循难得在讨厌的雨水与身体惊跳的疼痛中生出了点莫名的安全感。   两分钟后,方续诚就着半蹲半跪的姿势将段循扶进车内坐好,扶到一半,他顿了下,低下头。   “……手也抽筋了?”声音微微发沉。   段循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方续诚胸口抬起头:“腿抽一半,才开始的。”   方续诚没再问,大手又握过段循的右手臂,从上到下反复揉按起来。   连手指都没落下。   段循坐在车内侧头看着半跪在车门前的方续诚,心道,这人现在倒是没有什么“恒温物种厌恶症”了。   揉按到一半的时候,段循正盯着方续诚被雨水溅湿的一截裤腿出神。   冷不丁听方续诚说:“你需要补钙。”   段循无奈:“我就差拿牛奶当水喝了。”   方续诚惜字如金:“钙片。”   段循说:“李医生这个月给我开的药里,一半是补钙的。”   李医生就是段循回国那天去医院检查,最后选定的私人医生。   方续诚听后“嗯”了一声,仍旧蹲在车门边替段循按摩小腿、大腿、手臂,只是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直到管家吴叔从主宅出来询问出了什么状况。   方续诚向吴叔要了几张纸,往段循抽筋时被雨水不小心淋到了一点的脑袋上呼噜了两下。   细致擦干。   段循插嘴提醒:“吴叔,也给方总擦擦。”   方续诚从另一侧车门绕过来,比段循淋得雨多。   方续诚极有耐心地就那么在雨中的车门边半蹲半跪着给段循按摩了差不多十多分钟,按得昨晚被夜雨搅得一夜没休息的段循都开始昏昏欲睡。   迷蒙中,段循忽然听见方续诚再次开口:“以后不要一个人游泳。”   段循的身体受过车祸重创,即使平时看着很正常,他每天要吃多少药,这种时不时的意外抽筋、雨天酸痛难耐,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一旦段循在一个人游泳时突然抽筋,再熟识水性,出事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而已。   段循昨晚下班在TOP坐了两小时,打了一架,回家后又因为下雨骨头疼得床上都待不住躲去了地下游泳池。   闻言,他闭着眼睛,神智昏聩地随意扬了扬左手,模糊道:“戴着手环呢,不行就让人来救命呗。”   随手就能送出去价值几千万手表的人,自己手腕上倒是低调,就一个千把块的华为运动手环。   段循买这个手环时,还是在铭传上班的某个午休时间去附近商场购入的。   手环在携带者遇到危险时可以发送实时求救信号给紧急联络人。   然而,段循手环上的紧急联络人设置的会是谁呢?   谁能在段循在家溺水的一两分钟内赶到现场?   -   段循睡着了。   方续诚半蹲在车门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车里的人卷发微微濡湿,头歪向一边。   段循有着一张极为姣好的面容,整个面部骨骼结构饱满又不失棱角。   这样的脸正面看上去线条是流畅而平整的,可当你从侧面去看,又会发现段循的额骨、眉弓、鼻梁,该立体的地方每一处的比例都堪称完美,毫无死角。   雨天的光线并不充足,这样晨光熹微的雨天里,车里坐着睡着了的人眼下挂着淡淡青色,呼吸不畅,眉头也皱着。   可饶是如此,他的脸依旧深受光影眷顾。   雨雾蒙蒙中,如同一幅美神画作,恬静又好似不真实。   段循不是第一次在方续诚面前抽筋。   段家的基因里就带着高个基因,段循的祖母年逾六十身高也在一米七上下。   当段循长到十一二岁的时候,他的身高开始抽条拔高,再多的牛奶、钙片灌进身体,段循依旧时不时会在睡梦中抽筋疼醒。   在段循十二岁本命年那年,他经历过一次绑架。   方续诚作为他的“陪读”,和他一起被绑到了荒郊野外的一个破房子里。   那是一个夏天,山里蚊子多而毒,段小少爷细皮嫩肉被硕大的毒蚊子咬得浑身皮肤大片大片红肿起泡。   又因为太痒,到处抓蹭止痒,在身上抓出了不少血痕。   “方续诚,方续诚……”   被段循半夜摇醒时,方续诚眼神有些凶。   但段循因为突然抽筋根本没注意到,方续诚睁开眼,就着一点月光用胳膊和肩膀给段循按揉开小腿僵硬的肌肉。   他们的手脚都被绑着,段循在暗淡的月光中用小到几乎只剩气声的声音问:   “你怎么不穿衣服?你在发烧。”   山里昼夜温差大,他们在这里被关了几天,动不了、吃不好、还挨了打,方续诚从昨天就有些低烧。   方续诚没说话,段循过了一会儿又蹭蹭他的肩膀。   “你……”他犹豫了下,问,“在替我喂蚊子吗?”   方续诚还是没出声。   小少爷很有担当,在被绑架的车上就表明正牌少爷身份,让他们不要带上方续诚。   后来他们试图逃跑被抓住,段循和方续诚都挨了打,方续诚已经尽量护着娇气小少爷了,然而段循的左腿在挨完打后却完全没法动弹。   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   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再加上到处被他挠得破皮的蚊子包,段循哪怕晚上在睡梦中,嘴里都时不时会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方续诚不想听段循哼唧,干脆扒了自己的衣服喂蚊子。   段循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月光下盯着方续诚看了许久,久到方续诚已经重新闭眼不再理人。   段循凑近方续诚,用气声说:“方续诚,你跑吧。”   方续诚重新睁眼。   段循对他咧嘴笑了下,露出一口白牙。   “我帮你咬开手上的绳子,你跑吧。”段循说。   方续诚还是没说话,只是看着段循。   段循也不管方续诚回不回应,他花了小半个小时终于用牙齿弄开了方续诚手上的绳子。   方续诚动了下手腕,要替段循解绳子,段循摇了摇头:“你自己解你脚上的绳子吧,我牙要碎了。”   方续诚没动。   段循又自顾自说:“我跑不了,我腿断了,不是装的。”   他说:“续诚哥哥,你跑吧,跑了找人来救我,他们不会主动放我们走了。”   段家有钱,段家嫡系唯一的独苗在绑匪手里,如果绑匪真的愿意收钱放人,段家主母多少钱都能给。   然而距离段循被绑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他们挨了打、半死不活,赎金交接却似乎一点动静都没有。   年纪小的豪门少爷不代表没脑子,段循已经品出了祖母不肯立即答应绑匪换他们回去的原因。   他可能……   就算赎金到手,绑匪可能也不会放他活着离开。   方续诚解开自己脚上绳子的动作顿了顿。   段循靠在墙边,继续自言自语:“我一会儿帮你吸引他们的注意,你跑快一点,续诚哥哥。”   那次绑架,段循最后获救了。   但当他们找到段循的时候,段循早已不在那间破房子里了。   他滚进了山坡下,树叶掩盖,奄奄一息。   原来方续诚逃跑成功后,绑匪立即想带段循转移离开。   可段循很清楚,一旦他离开这里,方续诚的逃跑就没了意义,他得救存活的希望也就将无限趋向于零。   他从夜晚山道上行驶的车上滚下了车,不仅断了腿,全身上下都伤势不轻。   其实仔细回想,早从那时候起,段循就已经开始讨厌下雨天。   原来……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学会了默不吭声忍受身体的病痛折磨。   ……   段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再睁眼时,一看时间都已经上午十点半了!   距离他和方续诚从段宅上车准备出发前往机场已经过去了三个半小时。   而极湾到铭城国际机场也就最多四十分钟。   “怎么没叫醒我?”段循捏了捏鼻梁,问驾驶座上的叶汶。   在车里睡了三个小时,一开口嗓子有些沙哑。   普尔曼停在室内停车场里,段循辨认了一下标识,确定他们正在铭城国际机场的某个停车场。   方续诚没有在车里,挺拔的身影站在车外,似乎正在打电话。   他的座位前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显示的网页是方续诚的工作邮箱。   段循只扫了一眼,方续诚不知是正好打完电话,还是听到半开的车窗动静挂了电话重新回到车里。   “不急,今天晚上在饭局会面,还有时间。”   他解释了一句,同时给段循递了瓶水。   段循心想,好在铭传CEO出行是私人飞机独立行程,不然他在车里一睡就是三个小时,这一上午机票都不知道要改签多少次。   接过方续诚给他的水,段循拧开,顿了下。   睫羽缓慢眨了眨,抬眼看向方续诚。   方续诚这时也顺手自己新拧开了瓶水,转过头对上段循的目光。   “怎么?”   段循一挑眉,方续诚给他的水……   瓶盖竟然是提前拧松了的。 第13章   不喜欢下雨。   那就离开有雨的地方。   段循跟着方续诚落地出差目的地的时候,终于明白方续诚为什么那样肯定这里没雨。   川市,一座高度发达又历史悠久的现代化文化古都。   一座段循落地半小时,私人管家才帮段循刷开酒店房门,段循进房不到一分钟就被静电攻击了的超级干燥城市。   段循离开酒店套房前往就餐前,还特意让私人管家去给他找了只护手霜。   晚餐地点就定在段循与方续诚落脚的酒店,段循和方续诚的套间在同一楼层,而一同出差的总经理助理简柯的房间比他们要低几个楼层。   在电梯里和简柯会合后,段循扔在兜里的手机恰好响了。   段循拿出手机,低头看了眼屏幕,抬眼接起时,从电梯前门的反光镜中与方续诚的目光好巧不巧对了个正着。   方续诚不经意似的转开眼。   此时,段循手机里也刚好传来声音:“小循。”   是陆淮然的大哥,陆醒然。   段循“嗯”了一声,称呼:“醒哥。”   话音落下,电梯门的反光镜里,方续诚的目光又移了回来。   段循在反光镜中冲方续诚挑了下眉,方续诚没回应,目光倒是定在他身上,没再撇开。   手机通话中,陆醒然开口:“小循昨晚和淮然去了TOP?”   这其实不算是一个疑问句,无论是陆淮然去没去TOP,还是段循昨晚在TOP发生了什么事,陆醒然显然都了如指掌。   于是,段循只回:“怎么了?醒哥。”   陆醒然道:“昨晚我一个弟弟不懂事,在TOP冲撞了小循,我这个大哥替他跟小循道个歉。”   电梯下降到指定楼层,电梯门打开。   段循跟着方续诚他们走出电梯,在走廊里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过去。   站在消防通道安全出口,段循笑了下说:“醒哥哪里的话,没什么冲不冲撞的,我俩那最多算互殴。”   陆醒然没管段循怎么定性昨晚的事,自顾自道出今天打这个电话的目的:   “下周TO有场慈善拍卖晚宴,小循到时候喜欢什么拍两个,当醒哥给你的赔礼。”   段循:“……”   段循这下总算明白陆淮然昨晚情绪低落的原因了。   任谁突然发现自己亲哥哥除了自己,在外面还有个又是出面替道歉,又是一出手就几百万赔礼不留后患的“好弟弟”都不能高兴吧?   “醒哥真的不用在意。”段循干脆婉拒,“我跟……您那位弟弟没什么大矛盾,架打完了事就了了。”   “我最近也没在铭城,拍卖就不用了。”他说。   陆醒然那边静了几秒,问:“方总那里也是这么想的?”   段循顿了下,回复:“我哥昨晚不了解具体情况,他其实……不太管我的事。”   电话中,陆醒然好似低笑了声,不置可否:“是吗?”   也不知是问方续诚真的不了解情况?还是他到底管不管段循的事。   段循想了想,没继续接这个话茬,只说:“醒哥,您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和淮然是发小,跟亲兄弟也没什么差别,您也是我大哥,那我和您的‘弟弟’就不会有什么隔夜仇。”   段循算是给了陆醒然一个承诺,陆醒然那边略一沉吟,又笑了声。   “好,咱们小循是长大了。”   段循也笑:“人总要长大的。”   最后,陆醒然说:“下周慈善晚宴就在陆家山庄开,你就算对拍卖不感兴趣,到时候也来找淮然玩玩,省得他天天跟一帮狐朋狗友招猫遛狗。”   段循自认他这种高中肄业上班打酱油的纨绔子弟也该在“狐朋狗友”之列,不过他没再推辞。   “好,如果赶得及回铭城,我一定到。”   -   段循接完电话,手机上已经收到了简柯发来的包厢房号。   他照着包厢门牌依次找过去,刚准备推门进去,包厢内刚好出来了一个人。   二人撞了个正着。   由于段循一米九的个头傲视众生,那人拿着电话下意识仰头看他。   段循以为对方要出去,退开一步准备让路,然而对方却在看清段循的脸后眼睛亮了亮,又很快刻意板起脸。   “怎么才来,客人都到了,还没闯出什么名堂呢,谱倒挺大!”   接着,也不给段循一个反应时间,拽着他的手臂就把他带进包厢。   “人到了,到了,坐这吧。”   段循:“……”   由于段循来得晚,他进门时扫了一眼,包厢内除了方续诚身边还有个空座,其他位置都坐了人。   段循只能被不由分说按坐在了门边一个传菜口的位置上。   铭传集团CEO莅临川市,川市不管跟铭传有没有合作的,但凡有点地位名望的大佬都想方设法往这顿晚餐挤。   方续诚身边围着一大帮端着酒杯,眼里直冒星星的大老板们。   他最初没注意到段循进来,反而是一旁的简柯看到了,然而简柯还没来得及说话,段循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刚站起身的简柯也是一愣:“……”   段循既来之则安之,也没强行再起身往众星拱月的某集团CEO身边凑。   他安然坐下,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   直到一个大菜上桌,传菜的服务员提醒段循小心,段循往旁边让了让,方续诚余光往门口方向一扫。   凝住,皱了下眉。   段循热心地替传菜员把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了下,抬头看到方续诚望着他的方向似乎想开口说什么。   就在这时,坐在段循旁边的人忽然扭过头:“第一次来?”   段循闻声也转过脸,低低“嗯”了一声:“第一次。”   方续诚看着段循和邻座一个中年男人脑袋挨着脑袋好似相谈甚欢,没过多会儿,段循眼皮半撩,像是想要抬眼,可抬到一半,又停住了。   段循给那人倒了一杯酒。   “方总?”   方续诚闻言侧头,他的座位边站了个人,是这次项目合作方的主负责人。   方续诚不得不收回视线,专心应付来人。   段循在传菜位坐了会儿,已经大致摸清了现在的情况。   刚才进门前遇见的那人大概把他当成了什么陪饭局的小明星?   这间包厢里,像“他”这样的小明星还有几个,男女都有,分散在各个看起来十分“大佬”的老板座位旁边。   段循身边的座位在段循落座后,换过一次人,而换过来的人就是现在主动找他聊天的这位。   “我看你挺高的,做模特的?”那人问。   段循模棱两可回答:“差不多吧。”   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做什么都差不多。   那人盯着段循的脸,目光一寸寸轻扫描摹,从眼睛、鼻子、嘴唇,到下巴、喉结,视线缓慢逡巡流连。   随后缓缓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语气意味不明:“难怪以前没见过你。”   段循“啊”一声,说:“刚到川市不久。”   段循下午在飞机上又补了个觉,错过了吃午餐,这会儿有点饿,他刚想弄点吃的,手才放上餐桌转盘,他身边的人轻斥道:   “不懂规矩。”   段循看着对方顶住转盘的手:?   那人一副长者姿态,气定神闲又带着那么点轻慢的高高在上。   “你第一次来,不懂规矩可以理解,这个餐桌上的东西,未经允许你一个都不能动,懂吗?”   “……”段循有些好笑,但面上不显,重新转过脸,仿佛认真询问学习,“那您觉得,我该怎么做才叫懂规矩?”   那人姿态从容,往座椅后背一靠,宛若势在必得:“那就看你倚靠的谁,背后是谁了。”   段循虚心受教似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修长的手指在餐桌前的高脚杯底随意敲击着,不知垂眸在想些什么,旁边的人又开始盯着段循骨节分明分外具有观赏性的手看。   段循没再说话,常竞以为段循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正在权衡考虑,而眼前的手一下一下敲得他躁动又急切。   在川市,没人不给常竞几分面子,所以他不认为眼前英俊的小模特逃得出自己的手掌心。   于是没等段循答复他,他决定上手再推动小东西一把。   “只要你懂事——”   常竞的手才摸上段循的手背,只听对面“当”的一声。   一整个包厢的人都听到动静,不约而同看向发出声音的来源。   只见包厢主位上坐着的方续诚已经放下筷子,不知是否不小心,他面前碗碟中的一个勺子掉落到了地毯上。   刚才那声清脆的响声就是勺子坠落撞击到椅腿发出的碎裂声。   方续诚擦了擦手,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淡声解释:“手滑。”   一旁座位上的人反应很快,笑起来:“没事没事,落地开花,好运即来。”   又赶紧招呼服务生来换新的餐具。   由于方续诚神色太过正常,餐桌上的人安静了一会儿后都没把这个小插曲当回事,继续交谈用餐。   距离门口位置最近的段循不动手色抽回自己的手:“我其实对名利没什么兴趣,钱够活着就行。”   常竞也没在意桌对面刚才的一幕,听“小模特”这样说,只觉得他天真得可爱。   他嗤笑一声:“你人都坐到这里了,跟我说对金钱名利不感兴趣?”   常竞将段循先前给他倒的那杯酒推向段循方向,眯眼警告:“年轻人不要不识好歹,否则——”   然而常竞话没说完,他与段循的座椅中间忽然插进来一只手。   手的主人轻易截胡了常竞推向段循的那杯酒,方续诚低头望着那杯酒,眼神没什么温度地问:   “否则什么?”   “……”   常竞愣了下,不知饭桌上本来安坐主位的人怎么一转头到了他们身后。   见常竞一时没能回上话,方续诚目光冷淡,又转向另一侧的段循。   “陪我喝一个?”   段循眨了眨眼:“好啊。”   就这样,川市最高规格酒店的餐厅包间里,众人惊掉下巴,脑袋整齐划一跟着方续诚领着段循回到餐桌主位的身影齐齐转了半圈。   期间没有任何人出口说话或询问,每个人的眼底却都风起云涌,八卦欲爆棚。   这是怎么回事?   远道而来的铭传集团方总在众目睽睽之下抢了盛建工程常总看上的小明星?   还坐在原位的常竞脸色也是一阵红一阵白,小明星认识铭传的CEO?   别人或许感觉不出,常竞刚才那样近距离面对方续诚,方续诚看似面无表情,冰冷的语气却字字透着无法忽略的威压。   段循跟着方续诚落座在了之前方续诚身边空的那个位子上,他还没说话,方续诚招来服务生。   将常竞那杯酒随手交给服务生,又问:“喝什么?”   段循想了想,保守说了个:“奶茶吧。”   方续诚眉心微蹙:“太晚了。”   方续诚的意思是现在时间晚了,喝奶茶晚上恐怕会睡不着,段循花了一点时间分析出方续诚惜字如金的话外之意。   “那……牛奶?”他好脾气地跟人商量。   方续诚终于点头,服务生恭敬退下。   点完饮料,方续诚便没再和段循多说什么,他继续与右手侧位置的人聊工作项目,好在段循的左手边坐的是简柯,简柯还能陪段循说说话。   差不多过了十来分钟,段循正捧着自己尚带温度的牛奶杯无聊喝奶。   方续诚跟人聊天聊到一半,忽然伸手转了下桌上的转盘,盛满美味菜肴的转盘转到某个位置后,方续诚食指与中指合并按住桌台不动了。   菜桌因为他的这个动作不再能自由转动,桌上众人却无人胆敢抗议。   方续诚按住转盘的手是左手,他左手上惯常佩戴的半指手套今早被段循拿走了,所以这只手上现在是空的,赤裸的。   烧伤的瘢痕在包厢顶灯下无所遁形,方续诚倒不在意,反正在场也没人敢多问他什么。   段循盯着方续诚的左手看了会儿,隐约还能看到方续诚衬衣袖口下那块自己在美国拍卖行花了五千多万拍下的百达翡丽。   慢吞吞放下手中的牛奶杯,段循拿起碗碟上闲置的筷子。   尝试夹了一筷子恰好停在他面前的一份灌汤黄鱼肉。   方续诚按住转盘的手随即松开,依旧若无其事与身边人聊项目。   段循坐在方续诚身边后,除了简柯也没人敢跟他搭讪了,他安静吃吃喝喝,顺便听了一耳朵他们此次远赴川市所为的项目。   铭传似乎想在川市这座集繁华与古老文明于一身的超大型城市里建一个养老院。   说是养老院也不确切,应该叫做——   一个与养老医疗健康相关的综合社区项目。   项目中包括但不仅限于私立医院医疗、高端养老社区、私人看护培训上岗就业,以及顺便搭建一个高智能化的健康监测管理系统。   方续诚在跟人聊这些项目相关内容时没有回避段循,段循坐在一边听得个七七八八。   在一个敬酒的人来了又走了后,段循突然在桌子底下勾了勾方续诚的左手手指。   段循出门前涂过护手霜,护手霜带着一点清新茶叶香混合清冷的木质香味,段循在电梯里涂护手霜时方续诚就闻到了。   而此刻,段循那只带着冷香的手指勾缠了下方续诚的小拇指,滑润清凉。   “哥,我想吃那个。”   段循凑近方续诚耳边,小声说。   方续诚微微转了下头,避开段循说话时温热的气流。   他伸手转动餐桌转盘,段循指定的菜品缓缓转向段循。   段循心满意足拿勺子舀了好几勺,撞撞方续诚:“好了。”   于是,方续诚再次松开转盘。   五分钟后,方续诚的左手臂又一次被撞了下。   他转过头。   段循推了满满一碟子各式菜肴到方续诚面前,说:“方总垫一垫再继续喝吧。”   这次他的音量没有刻意压低,到方续诚位置来敬酒的人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退离了些:“是啊,方总多吃点东西。”   方续诚有片刻停顿,放下酒杯,还是拿起筷子将段循推来碟子里的菜吃了。   段循笑眯眯等人吃完,又递了碗汤给方续诚。   方续诚仍旧没发表意见地接了过去,只是喝完后,放下碗。   他说:“你自己吃。”   段循“嗯”了一声,又说:“我饱了。”   饭桌上所有人都不动声色看着他们互动,明眼人也已经看出来,面孔俊美无俦的“小明星”根本早就认识铭传集团的方总,且大概率本来就是“方续诚的人”。   常竞在段循跟着方续诚走后,也离开传菜位附近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他整顿饭局脸色都不太好看,段循与方续诚在桌上桌下的那些小动作逃不过这些商场人精的眼。   常竞意识到自己今天来这场饭局很可能是个错误。   他捅了个篓子。   到包厢吸烟室吸了根烟,常竞调整完心态,给自己满上一杯酒走到了包厢主位。   方续诚彼时刚好侧头听段循在对他说什么,余光瞥见人影,身形坐直了些。   常竞扯出一丝笑意,主动道歉:“我是盛建工程的常竞,不好意思,刚才有点误会闹笑话了,还请方总见谅。”   他说完,十分干脆地仰头一口气灌下了手中满杯的红酒。   方续诚就那么坐着看对方喝完,等人的透明高脚杯里一滴酒都不剩以后,方续诚又等了一会儿,才站起身。   “好像有点醉了。”   方续诚在饭桌上是喝了点酒,但段循很清楚,那点酒远不到方续诚的酒量阈值,喝醉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从小到大,段循还没见方续诚喝到醉过。   但方续诚这样说,在座的各位觉不觉得他醉了,他都只能是“醉了”。   方续诚的酒杯中还剩一点杯底的红酒,他将酒液随手倒进一旁空置的茶杯里,然后低头转向段循的方向。   “匀我半杯奶?”   此话一出,常竞面色霎时变得难看至极。   别人都是回酒,到了他这里,却变成了奶。   不仅是奶,还是引发他们误会的“矛盾中心”段循杯子里的奶!   还坐在位子上的段循闻言也是一愣,不可思议抬起头。   方续诚望着段循,语气平静:“怎么?”   段循:“……”   一时间变得异常安静,落针可闻的饭局包厢里,他们就那么一个人抬头一个人低头对视了半晌。   段循从方续诚向来沉稳无波的眼神里难得品出了点“幼稚”意味。   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强压着嘴角上扬的弧度,段循摇了摇头,动作轻盈分了半杯牛奶进方续诚的酒杯。   白色的液体被酒杯壁上还剩下一点残余的红酒染成了淡粉色。   段循看着方续诚喉结缓缓滚动,若无其事将那半杯粉色液体仰头饮尽。 第14章   到达川市当晚的饭局仿佛为段循的这趟出差之旅定了调。   段循开始热衷于在外装成“方续诚的小情人”。   因为这个身份的特殊与敏感性,工作过程中没有人敢来与段循主动搭讪,甚至连偶尔不经意视线对撞,大家都只是匆匆掠过一眼,目光丝毫不敢停留。   只要段循站在方续诚身边,众人就会自动回避拉远距离。   方续诚旁边的位置永远是段循的,无论段循有没有在那个位置上,那个位置一直为他预留着。   方续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于段循败坏自己名声的把戏也没有揭穿。   也许因为到了他现在的位置,不在乎他人如何看自己。   也可能因为揭穿之后,段循真正的身份只会比“铭传CEO的情人”更为尴尬耐人寻味。   综合养老社区项目的选址已经定了,这个项目涉及的资金流非常庞大,方续诚作为铭传如今的掌舵人,显然没有做甩手掌柜的打算。   他对川市非常熟悉,项目前期应该就亲自来考察过不止一次。   段循不得不承认,方续诚是天生的商人。   他的商业嗅觉十分敏锐,在项目推进的过程中,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能直切要害,跟他工作起来高效又充满了不可言说的安全感。   由于铭传CEO的时间宝贵,方续诚正式进入工作状态后,起早贪黑是常态,施工工地白天工程不停,很多实地检验工作不便进行。   所以这段时间,方续诚总是经常凌晨两三点还留在施工现场。   不过他倒没丧心病狂到让段循跟,段循的私人医生建议段循每晚十点前入睡。   半夜十二点的时候,段循刚结束一局游戏,听到隔壁套房刷卡开门的声音。   他瞥了眼时间,十分意外方续诚今晚回来得如此之早。   于是段循开门出去,晃荡到隔壁,却发现刚才刷开方续诚套房门的并非方续诚本人。   “简姐?”   段循站在门口看着简柯。   简柯回头:“小少爷还没睡?”   段循“嗯”了一声,好奇道:“简姐在找什么?”   简柯关闭柜门,将收拾出来的一件大衣搭在手上,解释:“川市昼夜温差太大了,方总的外套今晚在工地弄湿了,我给他送一件过去。”   段循细细品了品简柯的这句话,缓缓问:“简姐是已经下班了,专门过去送衣服?”   方续诚不喜欢别人进他的卧室,所以为了方便酒店管家清洁整理,他的所有衣物都挂在套房外间的起居室。   刚才段循在门口碰到了等在走廊上的酒店管家,那么说明简柯的房卡不是方续诚给的,而是通过酒店管家刷开的。   虽然都说方续诚出了名的冷酷不近人情,但段循不认为方续诚会深更半夜让一个女性助理专门往返一趟酒店给自己送衣服。   果然,简柯道:“方总说不用,但现在外面温度连十度都不到了,方总的身体又不是铁打的。”   段循了然,其实如果方续诚愿意,在工地凑合下穿件工友的衣服也行,可惜方大总裁有“恒温物种厌恶症”,根本碰都不愿意碰其他人的衣服。   他想了想,说:“我去吧。”   他伸手,打算接过简柯的衣服。   简柯见段循如今身上就系了件浴袍,明显已经洗过了澡很可能是准备睡觉的状态,她刚想拒绝。   段循笑了笑,歪头靠在门边,又说:“这么好的表现机会,简姐就让给我一次吧。”   直到段循回房换了外出的衣服,又拿着方续诚的大衣和简柯一起走进电梯。   电梯到达简柯的房间楼层,简柯走出去,段循立正站直朝简柯做了个潇洒敬礼的动作,说:“简助晚安,保证完成任务。”   简柯目送电梯门关闭,段循高挑的身影彻底消失。   她在酒店走廊上多停留了会儿,看着电梯一层楼一层楼下降,很快到达酒店一层。   简柯想,段家太子爷真的不一样。   在办公室的时候还不明显,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川市,段循身上的那种不一样开始变得无法掩藏,无可遮盖了。   就好像,前两天项目会议,小太子看似没怎么专心,偶尔低头玩玩手机。   可当简柯的笔记本电源出现问题,会议记录中断只能靠纸笔记录时,段循会不经意提醒她刚才中断时漏掉的关键数据参数。   又好像,白天在工地考察,太子爷像是嫌弃工地路不好走,不爱跟着深入工地内部去。   简柯有次出工地办事,却见到段循坐在工地外一座待拆老楼的台阶上跟一群老头老太太聊天。   简柯过去打招呼,太子爷将自己的一张好脸利用得炉火纯青,老头老太太们喜爱得不得了,正热情似火给小太子介绍对象。   简柯也跟着听了阵,却慢慢意识到太子爷坐在这里真正和他们了解的——   是他们对于“养老”的需求与期待。   除此以外,还有哪里不一样呢?   简柯转身离开电梯间,顺着酒店走廊慢慢往回走。   她想,看似年纪轻轻的太子爷真的很绅士也很温柔。   工地只有男人,夜半不安全,那么多的理由可以说,段循却只说,“让”给他一个表现机会……   -   到川市这几天,段循晚上几乎没怎么离开过酒店。   今夜出来一趟,段循才切实体会到简柯说的“昼夜温差大”,到底是有多大。   段循从计程车上开门下车,立即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环紧怀中温暖的大衣。   当方续诚听到声响回头看到慢悠悠晃进施工楼的身影,第一反应是狠狠皱了下眉。   方续诚大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段循没说话,直接将臂弯里的大衣拍到方续诚胸前。   方续诚低头接住大衣,眉心还是没松:“可以让酒店管家送来。”   段循挑眉道:“人家也要休息的,方总要改名叫方扒皮吗?”   其实,就算私人管家要休息,那么大的星级酒店总有人值夜班,谁送不是送,但来的人是段循已成事实。   方续诚不是爱纠缠不放的人,没再说什么,将大衣披到身上。   段循问方续诚还有多久走,方续诚这边时间不定,只让段循先回去。   段循“哦”了一声,方续诚又叫住段循。   “让工地的司机送你。”   段循摆摆手,扭头直接走人:“不了,懒得等。”   说是“懒得等”的段循却在方续诚凌晨三点离开工地时,正蹲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用鸡胸肉喂金毛。   方续诚坐在工程车上无意间看到那个身影,有一瞬觉得是自己这几天连轴转产生的幻觉。   “停车。”   方续诚打开车门下车,大步走到黑漆漆的街道上唯一亮着灯的便利店门前。   段循抬起头,冲气势汹汹走过来的方大总裁扬了扬眉,粲然一笑。   “方总下班了?”   一句毫无对话意义的废话,配上段循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此时的笑容却在寒冷的深夜让方续诚胸口不受控制鼓动了几下。   热血从心脏四散进四肢百骸。   方续诚没回话继续走近,段循起身有意无意挡在了金毛的前面,又说:“哥,你就站那儿。”   方续诚停住脚步。   段循转回身,弯腰揉了揉大金毛毛绒绒的脑袋,耐心商量:“好了,吃饱了回窝睡觉吧,前面那个看起来有点凶的人可害怕你同类了,别吓着他。”   说方续诚怕狗,实属段循造谣。   一个六岁到八岁天天跟狗抢食物,抢狗窝睡的人,不可能怕狗。   方续诚只是讨厌恒温物种。   其中,又尤其讨厌狗。   段家小少爷年少时倒是有段时间喜欢过小狗崽子那种天生萌物。   不过他从没养过,在最最厌烦方续诚这个人的那几年,段循也没想过在段宅养条狗膈应人。   段家太子爷膈应人的方式,最多也就只有暗戳戳将某人的号码备注改成了人家最讨厌的“狗骨头”而已。   两个小时的工夫就被段循各种抚摸投喂虏获了的金毛十分听话,段循让它回窝,它便乖乖摇着尾巴趴回窝里。   只是金毛真诚无辜的狗狗眼没有闭上,始终滴溜溜跟随段循的身影到处转。   而段循让方续诚站在便利店外别动,方续诚也确实没再靠近便利店。   三分钟后,段循从便利店出来,一手拿着一根烤肠,另一只手端了份热腾腾的关东煮。   他似乎去便利店借卫生间洗过手,川市昼夜温差大,夜间温度最低甚至能接近0度。   段循一双艺术品一般的手被冷水搓洗得通红,方续诚盯着他通红的手看了会儿。   段循已经将手中的关东煮递到了方续诚面前。   “走吧。”他咬了口烤肠,对方续诚说。   方续诚慢一步跟上,两人走到斑马线前准备过马路,段循扭头见方续诚端着份关东煮动也没动。   “没下毒,不吃吗?”   段循觉得就川市凌晨这冻死人的温度,再多等几分钟关东煮该变关东冰棍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从方续诚右手端着的关东煮盒子里抽出一根蟹棒叼进嘴里,仿佛是在用行动证明“没下毒”。   慢吞吞咽下,段循才说:“我吃过一份了,挺暖和的。”   方续诚端着掌心散发着暖意的关东煮,他想他应该解释点什么。   比如他不怕段循下毒,也知道段循不会。   又比如,他应该问段循为什么没有回酒店,如果他刚才从工地出来没看见他,段循要怎么办?   但方续诚张口,声带来不及发出震动,嘴中就被塞进了一块鱼豆腐。   爽滑弹牙的鱼豆腐在他唇齿间滑了一圈,滚烫的汤汁沁出来。   于是,方续诚晃了下神,无意识皱了皱眉。   一时又似乎忘记自己刚才要说的是什么了。 第15章   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段循深夜在便利店门口等了人两三个小时。   然而第二天,当酒店管家电话提醒段循早起时间,段循迷迷糊糊接了电话,张嘴却没能成功发出声音。   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出了点问题。   川市太干燥了吗?   他感到自己的嗓子在冒烟。   段循挂了电话,爬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水,进卫生间照镜子时,确定自己发烧了。   看着镜子里面色潮红,唇色却发白的人,段循心中嘲弄,这破身体,半夜装个逼第二天就给他来这套?   段循给简柯发了个信息,告诉对方今天自己想休息。   简柯清楚段循昨晚半夜外出送衣服的事,而方续诚知道段循和他一起回酒店时已经接近凌晨四点。   他有足够的理由今天不出酒店“补觉”,所以段循发完信息便心安理得回到床上,同时顺便给客房管家去了个电话,让对方送了点退烧药上来。   等到段循再次睁眼,时间不详,地点还是在自己的酒店套房卧室内。   只是面前的人……   段循眯了眯眼,怀疑自己眼花了。   为什么应该远在一千多公里外铭城的私人医生会出现在自己川市的酒店房间里?   “李医生?”   段循开口,嗓音哑得像卡了壳的风箱,难听至极。   李念文见段循醒了,对他笑了笑,一面收拾仪器,一面聊天似的问:“这几天睡眠不太好?”   段循顿了下,半坐起身:“可能有点水土不服。”   段循现在的身体指标问题,明显是长期睡眠不足导致的,要不就是经常性失眠,要不就是长期熬夜。   但李念文没揭穿,病人不愿意说,医生逼问意义也不大。   段循之前车祸受伤后治疗恢复期较长,用药史也有些复杂,李念文转而询问段循今早是否吃过什么药。   靠坐在床头的段循努了努下巴:“都在床头柜上。”   这些药在段循醒来前,李念文就一一查看过了,和段循目前在用的药没有直接冲突,但吃多了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于是李念文又说:“您现在的体温是38.1,药不能继续吃了,您看需要给您打一针退烧针先把温度降下去吗?”   段循其实挺长一段时间没发过烧了,他先前康复期大剂量用药,大概有点破坏了免疫系统的正常工作能力。   现在虽说随便吹吹风就发烧稍稍有那么点丢脸,但至少证明段循的免疫系统还是处于工作状态的。   “不是太难受,先让它烧会儿吧。”段循斟酌说。   李念文端了杯温开水给段循,段循接过,喝了口,才偏头问:“李医生怎么过来了?”   李念文回答:“方总联系我过来的。”   又叮嘱段循:“把水喝完。”   意料之中的答案,段循垂眸乖乖听话继续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小声吐槽:“小题大做。”   李念文今年四十四,刚好大段循两轮。   他给段家小少爷当私人医生,满打满算也才一个月时间不到。   但段循为人随和,完全没有少爷架子,而且难得的是小少爷还十分具有耐心和童趣,与小孩子也能玩得来。   上一次他替段循做腿部复查,刚好带了儿子一起。   李念文近四十岁才与妻子通过试管婴儿技术得了个孩子,宝贝得不得了。   那天晚上他到极湾替段家少爷复诊,妻子出差不在家,他只能带着儿子一同前往段宅。   那晚离开段宅时,小儿子一手紧紧怀抱着珍藏版变形金刚玩具,一手扒拉着段家少爷的大腿哭闹着不肯离开。   只因段家少爷实在太会虏获孩子芳心,一个复查前后也就半个小时的时间,段循在短短半小时里却俨然已经一跃成为了儿子的偶像。   李念文坐到段循床边,撕了张退烧贴给段循。   段循自己接过,啪地拍到脑门上。   李念文才笑笑道:“方总是关心小少爷,您上午吃了药叫都叫不醒,方总也是急了。”   段循心说,方续诚才不会急呢。   他从小到大就根本没见方续诚急过,就连小时候他们一起被绑架,方续诚发着高烧差点要跟他一起被撕票,这人的反应也一直平平。   就好像这个人拼命活着,为了活,为了活得好,八岁的他就敢爬着火的车窗,只为赌一个回报。   但……实在活不了,死也没关系。   段循醒了大约一小时后,他刚跟李医生一起用完午餐,酒店套房卧室的被人从外打开。   方续诚拎着个保温桶,西装革履地走进来,一看就是刚从工作场合回的酒店。   他进门只扫了段循一眼,视线停留最多不到一秒,也没跟段循说话,走到床头柜前将保温桶放下,拧开,倒出一碗汤,放凉。   动作一气呵成,随后转回身将李念文叫出了段循的卧室。   酒店套房卧室与起居室之间隔音一般,段循坐在卧室床上隐约能听到方续诚似乎在询问李医生自己的身体情况。   跟工作时一样,方续诚不打没准备的仗。   段循有心听着,发觉方续诚问的几个问题都还挺专业,跟李念文在外间有来有回聊得十分起劲。   二十来分钟后,段循卧室的门才重新被人推开。   李念文已经不见了,只有方续诚走了进来。   “李医生呢?”段循放下被自己喝光了的汤碗问。   某人回国那天跟吴叔撒娇说想吃灌汤黄鱼,自那天以后,段循的餐桌上时时有这道菜,连在川市发个烧,方续诚带回来的保温壶里也是这道菜。   方续诚走到段循床边,回答:“回房休息了。”   段循垂眼嘟囔:“套房不是还有空房吗?”   段循和方续诚住的都是贵宾套房,套房内都不止一间卧室。   方续诚没接话,他坐在了李念文先前坐的那张床边的椅子上,问:“好喝吗?”   他问的是鱼汤版的灌汤黄鱼。   段循回味了下,认真评价:“有点淡,川市的厨师该进修了。”   方续诚唇线柔和了一瞬,很不明显,难得有耐心解释:“生病不能多喝,稀释了很多倍,病好了再吃。”   这一瞬间,段循突然有一种方续诚此刻很温柔的错觉。   不过这种温柔转瞬即逝,因为方续诚盯着段循“面色红润”得过分的脸看了会儿,忽然伸手摸了下段循的脑门。   “还没退烧?”他皱起眉。   段循“嗯”了一声,不太在意:“我免疫系统不行,烧不了多久,且烧且珍惜吧。”   说起发烧,段循觉得方续诚话少也是有好处的。   比如方大总裁绝不会多费口舌翻旧账,不会像别人家的“哥哥”一样,在某些祸事发生后反复马后炮地数落“弟弟”不听话。   毕竟如果段循昨晚听从方续诚说的,回酒店睡觉而不是在便利店门口和小金毛玩那了两个小时,他大概率不会发烧。   段循说完“且烧且珍惜”,能够感觉出方续诚并不赞同他这句话。   但方续诚金口不常开,皱眉看着段循,却没有跟段循做多余的争论。   相顾无言了那么一阵,段循一面有些理亏的心虚,一面望着方续诚眼中的血丝又感到十分困惑不解。   方续诚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从铭城到川市出差这几天,方续诚加起来统共不知道睡了有没有超过两位数的时间。   这人又不是真的进化掉了睡眠的机器人,方续诚根本是在压榨自己的身体。   段循过去就常常会对方续诚感到困惑。   方续诚有野心、有恒心、有手段、有韧劲,这样的人要做什么都很难不成功这件事,段循读书时期其实就认可了。   可他实在想不明白方续诚要那些东西为了什么?   方续诚根本没有爱好,富家子弟爱玩的车、表、收藏、女人,方续诚一样都不感兴趣。   他的穿衣用度从前是段家的专业管家打理,现在是铭传的形象统筹助理全权负责。   他对吃喝也没有任何偏好,什么都能吃,却说不出一个自己喜欢的口味、菜式。   所以,衣食住行、奢侈品、爱好,方续诚哪一样都不在意。   这个人连觉都不睡,命也不惜,那么他攥着那么多钱在手里要做什么呢?   段循真的不懂方续诚。   大概是段循看着方续诚双眼发直走神的时间久了,方续诚误认为发烧的病患困了。   方续诚站起身:“你休息吧。”   段循问:“你呢?”   方续诚抬了下左手腕,黑色的百达翡丽一闪而过。   他估算着时间说:“下午可能要去工地,如果有事打我电话不通,就找简……”   靠在床上的段循忽然抬手扶了下额,叹气打断:“我头疼。”   方续诚身形顿了顿。   段循抬眼望着方续诚,眼睛因为发烧蒙上了一层滚烫的水雾,眼尾也微微发红。   “你给我揉揉吧,哥。”他说。   “……”   方续诚就那么站在段循床边,好半晌没有做任何回应,也没有半点动作。   好一会儿后,方续诚问:“哪里?”   段循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撇了下嘴,像是抱怨告状,又仿佛在对谁撒娇:   “这里,一抽一抽的,难受死了。”   方续诚像是行动迟缓似的,很慢很慢才动了下,缓缓在段循床沿边坐下。   “转过去。”段循听见方续诚说。   从段循开始懂事后,六七岁吧,他逐渐明白方续诚并不喜欢自己。   这个哥哥既不喜欢跟他一起睡,也不喜欢被迫跟着他的学习进度学幼稚的听说读写。   于是,想明白这一点的段循开始刻意疏离方续诚。   这个疏离的过程,包括情感疏离,也包括物理距离的疏离,所以异常漫长。   而在这条漫长的疏离道路上,他们也曾重新拉近过距离,例如段循和方续诚一起被绑架,方续诚护着他挨打,发着烧还脱了衣服替他喂蚊子。   再然后,段循含着满口血腥撕咬开了捆绑方续诚的绳索。   那时候的他并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他觉得自己快死了,身上很痛,脚痛、头痛,浑身无力。   但是段循那时候想,就算要死了,他也没必要拉上方续诚一起,方续诚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碗,他有了钱,可还来不及花。   这个人投胎运气那么差,如果就这么陪自己冤死了,也太憋屈了。   就好像过去豁出命让自己一步步爬到现在付出的一切,都不过是个笑话。   可当段循最终获救,他和方续诚渐行渐远的道路却没有就此终止。   总体趋势上,从段循六七岁以后,他们一直在相互剥离,疏离走远。   而这一走远,就是十几年的光阴与年岁。   十几年后的今天,方续诚宽大有力的手掌托着段循的后脑,像小时候一样,不,哪怕从前方续诚被迫跟他睡一个房间,他们也没有这样亲昵亲近过。   方续诚的手掌是热的,但因为此刻段循在发烧,所以方续诚的体温就变成了微凉,贴在段循的后脑勺上很舒服。   一个堂堂上市集团的CEO,手掌上到处都是厚厚的硬茧。   段循一会儿觉得舒服,一会儿又觉得硌得生疼,就那么闭着眼睛被方续诚的手掌托着,一下一下揉着后脑。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枕头上的人呼吸逐渐沉缓平和。   方续诚手上的力度也越来越轻,最后慢慢停下。   段循的头发天生有些卷,不是羊毛细卷,是那种蓬松的、柔顺的、犹如波浪纹理的卷。   方续诚托着段循滚烫而触感柔软的后脑勺,有好一阵什么动作都没有。   他垂眼看着床上安静沉睡的身影,只是看着,看了许久。   方续诚抽回手,刚要起身,腿上蓦地一沉。   段循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毛茸茸的脑袋精准无误枕在了方续诚的大腿上。   他低语:“续诚哥哥,陪我睡会儿吧。” 第16章   段循跟着方续诚在川市前后出差了十来天。   完美躲过了铭城连绵一个多星期的扰人秋雨。   段循的感冒发烧如他对自己的免疫系统能力所预料的一样,当天下午睡醒温度就已经降了下去。   方续诚那天在段循的酒店房间待到了下午四点。   段循闭着眼睛枕在方续诚腿上让他陪自己睡,方续诚沉默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段循差点真的睡了过去。   方续诚当然不可能上段循的床“陪睡”,毕竟段循四岁黏他黏得不可开交的时期,都只能是自己半夜从床上偷偷爬下床,把自己小心翼翼滚进方续诚的被窝里。   不过,说不清是什么理由,方续诚也没有直接离开。   他坐在段循卧室外的起居室里,直到下午四点手机铃响才起身离开。   段循下午没再吃药,上午睡够了也不困。   他在床上玩了很久的游戏,方续诚似乎是出去套房门外接的电话,接完电话他又进来过段循的卧室一次。   段循那时已经扔了手机,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方续诚的手背很轻微地擦过段循的脑门,大概是确认过温度降了不少,方续诚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就再次离开了段循的卧室。   这一次,段循所住套房起居室外的门关合后便再没了动静。   段循到底年轻,虽说抵抗力丢人现眼,免疫系统也不怎么中用,但发烧过后的第二天,这人除了嗓子还是哑,整个人又开始生龙活虎。   方续诚给段循放了病假,段循在酒店待不住,开始天天拉着自己的私人医生逛川市。   第一天,段循不知从川市哪个旅游景区赶集似的淘回了一大袋子纪念品。   方续诚那天回酒店回得早,亲自盯着李念文给段循做的身体检查。   检查过程中,段循嗓子没好嘴倒不闲着,一个千亿豪门少爷摊开一床十几、几十块的纪念品如数家珍般一个个分享自己的“艰辛砍价史”。   等李念文做完检查,段循下床溜了一圈,又变魔术似的拎出三件胸口印着硕大“川市”字样和看不懂意思的方言的文化衫。   段大少爷拎着均价不到五十块的T恤,慷慨宣布:“见者有份,雨露均沾!”   李念文:……   方续诚:……   第二天,川市有个挺出名的摇滚乐队来开演唱会。   段循不知何时与聂和言混得十分相熟,一个微信过去聂大小姐就帮段循搞定了四张VIP门票。   段少爷仍旧秉持着“见者有份,雨露均沾”的原则,方续诚、李念文、简柯一个不落集体拉去了演唱会现场。   当晚,段循才好了一点的嗓子毫无意外再次劈了。   第三天,李念文去参加了一场川市的医学讲座。   段循兴致勃勃跟着去,丧着一张俊脸回来。   段大少爷栽倒在方续诚起居室的沙发上,有气无力发誓断绝了这辈子与医学道路的丁点“孽缘”可能。   三天过后,方续诚算是看出来小感冒发烧在段循这里确实算不上什么事。   第四天一早,方续诚一张机票将李念文送回了铭城,同时收了段循的病假。   段循替李医生从方续诚微信上薅了个大红包,美其名曰“跨省市长途加班费”,李念文喜笑颜开上了飞机。   至此,段大少爷终于消停,重新安分守己当回了他的“方总小情人”。   -   回铭城那天,刚好是陆家慈善拍卖晚宴举办的日子。   陆淮然从段循上飞机前就每隔半小时一个电话确认他的到达时间。   “你飞机落地直接过来啊!”陆淮然在电话里再三叮嘱,“那家伙现在就在我家,你来了老子让他给你跪下道歉!”   段循彼时正坐在豪华私人飞机的小厨房沙发上等吃的。   “我在你和你哥心里是不是特别小心眼?”   他实在不觉得自己和醒哥养的小狼狗有什么深仇大恨,随手舀了勺水果沙拉进嘴里。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段循面上空白半秒,低头愣愣看了看手里的沙拉盘,眼神呈现出一瞬放空的茫然。   飞机马上起飞,段循与陆淮然草草说定了个时间挂了电话。   取下蓝牙耳机,段循还在瞪着手里酸爽到天灵盖升天的指橙,好半晌,他抬起头,望向继续在矜矜业业做下一份指橙沙拉的空姐……   缓缓眨巴眨巴了眼。   正式起飞前,段大少爷悠悠端着两份沙拉回到座位。   方续诚在跟简柯交代工作,段循坐下后,将沙拉放在窗边的桌板上,自顾自将安全带扣好。   湾流G700顺利升空进入平流层平稳飞行,段循松开安全带,起身,转而坐到了自己座椅的真皮扶手上。   方续诚的说话中断了下,侧头看了段循一眼。   段循一只手端着个盘子,另一只手握着一个银质餐勺,眯眼问:“干嘛,想吃?”   段循在川市退烧后,当了不短一段时间的哑巴。   方续诚扫了眼段循手中的食物,没看清具体是什么,只分辨出是份水果就没再管。   他刚要摇头,段循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了个新勺子,舀了一勺五颜六色的透明果肉沙拉递送到方续诚嘴边。   “尝尝?”   方续诚顿了下。   一米九的青年手长脚长,段循坐在座椅扶手上,长腿微曲都能顶到方续诚的座椅侧面,鞋尖几乎碰着了方续诚的鞋侧。   方续诚没说话,看着段循,段循长手又往前伸了伸。   冰冷的银勺几乎触上方续诚的唇。   几秒钟后,也许是十几秒,在方续诚对面坐着的简柯难掩错愕的目光中,方续诚张嘴吃下了段循勺中的食物。   跟在方续诚身边两年,简柯知道方续诚有多注重与人保持距离。   就连传说中方总的未婚妻,聂家那位千金多次到铭传找方续诚,简柯都从没见他们挽过一次手,又或者互相碰过对方餐盘中的食物。   可是刚刚方总怎么……   没等简柯从震惊中回过神,收回空勺的段循忍了两秒,第三秒彻底破功,忽而前俯后仰大笑起来。   简柯一愣,再看向对座的方总。   方续诚脸上倒还是没什么特别表情,可疑的是方总含进嘴里的东西也不见咀嚼,只是默默喝了口水,面不改色直接咽了下去。   简柯敏锐察觉气氛有一丝诡异的微妙。   喂食前那一点错觉般的暧昧不明如烟消散,而此刻……小少爷这笑声怎么越听越像奸计得逞后憋不住的坏笑?   段循兀自笑了一阵,注意到对面的简柯一直看着自己。   他轻咳两声,调整了下表情,挑眉预告:“简姐的那份也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乘务员果然送来一份晶莹光泽,外观跟五彩鱼子酱似的沙拉到简柯的面前。   简柯看看方总闭嘴不语只一味喝水的模样,又看看另一边段少爷唇角仍旧带笑一个劲盯着方总面上神色的劲头。   审时度势了会儿,简柯觉得自己现在也不是那么馋。   段循盯着方续诚盯够了后,坐在扶手上回身又从窗边的桌板上拿起另一份沙拉。   “这份才是你的,用的果酱不一样,试试这个。”   段循仿佛终于良心发现深感愧疚,他端着盘子从扶手上站起来,摇身一变如同一个服务周到的俊美空少。   机舱内空调温度微高,段循仅着一件克莱因蓝内搭衬衣,俯身弯腰,腰线拉出一截引人遐想的弧度,将新的沙拉盘轻轻摆放到方续诚面前。   刀叉、餐巾、水,一应备全。   目光真诚垂眸殷切望着方续诚。   于是乎,在段大少爷摆完食物不走,亮闪闪的目光中,方续诚只能再次拿起银质叉子挑了一点盘中沙拉,缓慢含入口中。   又是三秒,方续诚淡定放下叉子,无奈地暼了眼几乎笑倒到了地上的人。 第17章   下午一点,G700顺利落地铭城国际机场。   出差一周,简柯的老公到机场接机,下飞机不久简柯就与方续诚和段循分开了,而段循还没出机场,身上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以为是陆淮然又来催人,但看了眼来电显示,来电备注却是——   【聂和言】。   段循有些意外,挑眉瞥了眼一旁的方续诚,方续诚感应到视线,也扭头看向他。   段循接起电话:“聂小姐。”   方续诚脚步慢了下来。   段循“嗯嗯”几声,全程不超过一分钟,最后说完“好,一会儿见”,挂断电话。   他收了手机后,继续若无其事往前走,方续诚沉默地走在段循身侧,隔了好一会儿,开口问:“她找你什么事?”   段循就等着方大总裁问话,这会儿抓住机会一本正经反问:   “你的未婚妻,方总问我吗?”   方续诚态度倒也坦然,干脆否认:“不是未婚妻。”   不是未婚妻,因为不会结婚。   段循“哦”了一声,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他故意憋了会儿没说话,想等方续诚继续追问。   可惜方大总裁到底是大集团总裁,同样十分沉得住气,直到坐上叶汶的车后,方续诚都没再追问有关聂和言电话的话题。   一个人唱独角戏没了趣味,段循系好安全带主动代为转达。   “聂小姐说今晚她也会参加陆家的慈善晚宴,让我们去她的娱乐公司一起做个造型。”   虽然方续诚坦言聂和言不是自己的未婚妻,但至少在外界看来他们还是一对。   作为如今在业界拥有“造星梦工厂”美誉的至理娱乐明面上的老板,家世优渥容貌靓丽的聂和言也算半只脚踏足进了娱乐圈,聚光灯之下和自己的预备联姻对象一起出席晚宴做个搭配的造型合情合理。   然而方续诚听后却直接拒绝:“我还有事,要回趟铭传。”   段循愣了下,佯装讶异:“你不去陆家的慈善晚宴?铭传现在这么厉害,连TO的面子都完全不用给了吗?”   方续诚:“去。”   段循看着方续诚。   方续诚说:“先回公司,再去晚宴。”   距离晚宴时间还早,铭传的CEO倒不用上赶着下午就往陆家山庄里挤。   段循还是不解,挑眉问:“那聂小姐那边……”   “我没答应过。”   方续诚语气平静,悠悠道:“谁答应的,谁去。”   “……”   段循不可思议看着气定神闲已经打开了工作用的笔记本的人。   不是,方续诚这家伙确定没有在报复飞机上哄骗他吃的那两份酸爽升天的指橙沙拉??   -   一个合格的绅士最基本应该保证做到的就是信守承诺。   段循被方大总裁悄悄摆了一道,最终只能一个人前往聂和言的娱乐公司。   说是聂和言的娱乐公司,段循现在已经知道至理娱乐背后的大老板实际上是方续诚。   聂和言让段循直接上十三层,到一号化妆间找她。   然而段循敲开一号化妆间的门,开门的却是一个长发男人。   一头长发,臭着张全世界都欠他钱表情的男人一见段循,眼神蓦地一亮,眼底闪过惊艳。   不等段循自我介绍,那人极其自来熟地一下子揽住段循的肩,准确来说对方不到一米八的个头其实没法对段循完成揽肩动作。   于是,段循就被对方揽着双臂以及后背热情带进了屋内。   段循:……   这一幕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将段循欢欢喜喜安排坐在化妆镜前,伍恋透过化妆镜环绕的一圈亮瞎眼的LED灯泡站在段循身后,仔仔细细认真端详着他。   越看,越觉得满意。   伍恋啧啧称奇:“我以为这个圈子里能让我一眼惊艳的帅哥已经绝版了,没想到聂总这次眼光这么好!”   段循从小到大被人夸长相已经习以为常,他这个家世身份,长得只要五官还能勉强分清,就有人敢夸他英俊潇洒。   如果再沾点什么基因彩票,什么“女娲炫技之作”、“漫画建模脸”,只有听得段循头皮发麻的,没有人家不敢夸的。   “不好意思,我想你可能误……”   “会”字还没说出口,一号化妆间的门被推开,聂和言踩着恨天高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少爷你终于到了!”   聂和言脸上带着妆,裙子也是礼服裙,除了头发还没做,基本已经造型完成了。   她走到段循身边,动作自然地呼噜了把第一次见面就馋了很久的卷发,夸下海口:   “少爷想做什么造型?这是我们公司的王牌化妆师,Chase伍,今晚一定让你用这张脸震慑全场!”   聂和言一口一个“少爷”称呼段循,段循从化妆镜中看那位Chase伍老师眼神不断在他们之间逡巡,一脸吃到瓜了的了然表情。   段循:“……”   这误会好像更深了。   聂和言的父亲聂毅觉也会参加陆家这次的慈善晚宴。   段循还被迫禁锢在化妆椅上不能动的时候,聂大小姐接了个电话提前扬长而去。   方续诚下午四点到至理娱乐所在写字楼地下停车场,段循从西侧电梯间走过来打开车门。   方续诚定定看着段循。   下午开车的是另一名司机,方续诚没发话,司机便不发动车。   段循等了一会儿,奇怪问:“怎么不走?”   方续诚还是看着段循,过了好一会儿:“你,打了耳洞?”   “是耳夹。”段循扭过头叹了口气,精疲力尽指着自己的嘴唇,“还涂了口红,你看出来了吗?”   Chase伍老师一口一句段循就是他的缪斯——   一会儿要给段循穿什么镂空粉色西装,一会儿想在他耳朵上穿个“SEXY”耳洞,一会儿又是挥舞着粉刷要给他的锁骨上腮红。   段循奋力抵抗,最终替自己争取成了一套白西装,以及谎称自己凝血功能不好才免于耳骨开花。   “我简直就是他的玩具!”   疑似失去了所有力气,段循生无可恋靠在车后座控诉:“都怪你!”   被无辜指责的方续诚:“……”   段大少爷拽着方续诚的手,非让他摸完自己喷了一整瓶发胶八级台风都吹不乱的头发,又噘着自己上了色的嘴唇要给方续诚留个印子切身感受一下自己的悲惨遭遇。   两个人在平稳行驶的普尔曼上,一个躲,一个追逐,闹了好一会儿。   “好了,坐好。”   见段循扒拉着安全带想从里面钻出去,方续诚无可奈何只能让段少爷在自己价格斐然的白色衬衣袖口留了下一抹红迹。   段循得逞后眉开眼笑,顺手摸了摸方续诚左手腕上的那块百达翡丽。   自从上次方续诚出差川市前主动出让司机后座位置的“老板位”,方续诚仿佛就习惯了坐后排右座。   他今天来至理娱乐接段循一起前往陆家,也是坐的右后座。   段循玩他的左手手表,方续诚任由段循玩,还能单手操作电脑,抽空回复工作邮件。   自顾自玩了一阵,段循忽然问:“哥,你现在是不是不讨厌恒温物种的体温了?”   这些日子方续诚的变化太过明显,从最开始无意间碰一下都会浑身紧绷,到现在被段循抓着没戴手套的手也能泰然自若处理工作。   方续诚闻言顿了下,说:“你没关系。”   你,没关系。   段循,没关系。   代表只有段循是例外。   段循意外于方续诚的坦诚,挑眉看了方续诚一眼,然而方续诚并没有看段循,只正脸朝前望着电脑屏幕。   于是段循也就没办法捕捉方续诚说这句话时,眼底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了?   车辆进入陆家山庄,有序驶入陆家山庄主道。   许久没主动说话的方续诚冷不丁问了句:“耳夹谁的?”   段循只戴了一边耳夹,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化妆师的收藏,晚宴结束让聂小姐带回去吧。”   伍恋误会了段循的身份,以为他是聂和言新“包”的哪个待出道的小练习生。   “缪斯”错过不可再来。   他咬牙贡献出这只海瑞温斯顿的钻石耳夹时,再三嘱咐段循别弄丢了,这可是他辛苦工作一辈子才攒出这么一副的心肝大宝贝。   方续诚听后“嗯”了一声,反应平常,毕竟普通人眼里天价的百万级珠宝首饰,甚至不如铭传CEO工作一个小时创造的收益。   加长的普尔曼停入指定停车点,段循解开安全带。   方续诚淡声开口:“买下来吧。”   车门开到一半的段循:?   -   到达陆家山庄后,段循第一时间被陆淮然带走。   陆淮然要领着段循去找“仇家”报仇,段循断然拒绝了陆少爷的好意。   “你家今天拍卖什么?”   白西装从来挑人,对着装者的年纪、肤色、气质、身材等等都有要求,正式场合中,多数人会选择黑色作为稳妥选项。   段循如今一身纯白,下午在至理又扎扎实实被封印在化妆间捯饬了快一个小时,这会儿效果非常显著。   段家太子爷走到哪里,回头率都是百分百。   陆淮然从小跟段循好得跟亲兄弟似的,他自认家族基因不输任何人,样貌不赖,小时候段陆两家小少爷站一起反正都是“可爱的英俊”,倒也没那么大感觉。   然而随着好兄弟越来越长大,特别是时隔两年段循这次回国。   陆淮然总有一种,段循其实是出国请美学大师精雕细琢五官比例去了的错觉。   这家伙现在怎么就悄悄长成一副这么牛逼,让人望尘莫及的模样了??   他扫过一双双不经意看过来的眼睛,半晌没回段循的话。   段循伸出一根食指在陆淮然眼前晃了晃:“陆少?”   陆淮然眯起眼,咬牙道:“别把老子逼急了也他妈去整容!”   话音刚落,身后一道低沉的男声冷冷问:“谁要去整容?”   陆淮然浑身一震,蓦地回头。   陆醒然站在陆淮然身后,在段家小太子成长成现在这副“男人”模样前,陆醒然一直被外界赞誉为铭城豪门圈“男模脸”。   陆淮然蓦然对上他哥这张脸,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还有没有天理了!怎么同一个爸妈也这样?我他妈是捡来的……”   陆醒然左手插兜,右手两根手指捏住自家弟弟口无遮拦的嘴,十分歉意地对一旁的段循笑了笑。   “淮然没长大,小循多担待。”   段循在一边正看戏看得开心,只觉得陆淮然和他大哥的相处模式非常有趣。   “长不大是因为有哥哥惯着。”段循耸了耸肩,“证明淮然命好。”   陆醒然意有所指:“那看来小循和淮然命都挺好。”   TO的慈善晚宴既然选择在陆家山庄本家举行,那么陆醒然作为陆家掌门人自然没空陪两位小少爷闲庭漫步。   他刚才恰好听到段循询问陆家今日的慈善拍卖品。   陆醒然告诉段循:“是十二支勃艮地红酒。”   段循本来想着他今天不从这场慈善晚宴带回点什么东西,恐怕陆家两兄弟会一直认定他跟那个TOP驻唱的“仇”结不了。   但听说是酒,段循迟疑了下,谨慎询问:“年份是……?”   “罗曼尼·康帝酒园,一九九零。”陆醒然大概猜到了段循询问的原因,笑道,“小循对酒有兴趣?”   只是他怎么记得听陆淮然说过,段家小少爷现在不能喝酒了。   罗曼尼·康帝是世界顶级葡萄酒庄,十二支就是一整箱,再加上顶级年份的红酒收藏价值又极高。   段循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下价位,觉得如果这个作为“赔礼”显然过了,不太合适。   他当即摇头:“没,我的私人医生不让我喝酒,尝尝鲜还行,一箱弄回去我可不敢碰。”   陆醒然意味不明:“我记得方总酒量很好,应该爱酒。”   段循还是摇头,直言:“他不好酒,而且我的东西,他不会碰。”   段家小少爷的东西……方续诚不会碰?   这话咋听在说酒,言外还有没有别的意思,陆醒然就不得而知了。   陆家在铭城也有开设专业的酒庄,论藏酒,陆醒然是行家。   但他现在时间有限,聊了这么久的酒,陆醒然干脆让陆淮然带段循自己去山庄的酒窖里挑。   段循最后在陆家的地下酒窖,斟酌着挑走了一瓶人头马路易十三黑珍珠。   挑完酒时间还早,体谅段循才长途劳顿出差回来,陆淮然没安排什么运动量大的活动,提议去钓鱼。   然而即使是钓鱼,段大少爷也觉得累得慌。   于是最后变成了陆淮然钓鱼,段循泛舟湖上睡大觉。   只是……   段循双手枕在脑后,瞥见湖边某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他眯了眯眼,TOP那名驻唱一个人跑这里来做什么?   不等段循想明白这人的意图,只听扑通一声,段循没忍住飚出一个脏字:“日。”   那家伙……搁这儿投湖自杀呢?   十分钟后,坐在晚宴厅贵宾席与人交谈的方续诚接了个电话豁然起身。   带倒了他面前一杯滚烫的白毫银针。 第18章   小半个月前去往川市出差那天,段循曾在一个下了整晚夜雨的清晨狠狠抽过一次筋。   方续诚半蹲半跪在加长的迈巴赫S680普尔曼后车门边,替段循揉散僵硬的小腿肌肉时说:   “以后不要一个人游泳。”   段循那时摇了摇手腕上的运动手环,无所谓答复:“大不了让人来救命。”   方续诚在晚宴展厅接到的电话来自段循,但电话接通后对面环境嘈杂混乱,听不清具体人声。   而与这通电话一起来的,还有华为运动手环触发SOS求救警报时,实时发送过来的定位信息。   原来,段循的运动手环上设置的紧急联络人是——   方续诚。   方续诚赶到陆家山庄人工湖边时,段循正湿着一身衣裤忙着拉架。   陆淮然被段循拦着,嘴里还对着TOP那名驻唱激动骂道:“你再说一句试试,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十分钟前,段循在船上目睹这人“投湖自杀”的全过程。   他和陆淮然本来还抱着侥幸心理猜想这人可能会自己上来,可他们在船上等了半天,愣是没见湖面有半点动静。   人命关天的事,段循没办法只能脱了衣服跳下水。   只是……   TOP这名驻唱身手显然很好,陆淮然不说拳脚多厉害,但豪门大家族出身,格斗、防身术等课程都是必修课。   段循下水找到这人时就意识到,对方大概率不是“自杀”。   不过来都来了,他还是把这人从水里拽上了岸。   陆淮然下船跑过来,刚好听到对方气死人不偿命来了句:“我是职业游泳运动员。”   陆淮然当即炸了,这不明摆着说段循多管闲事吗!   段循倒不怎么生气,他明白发小这怒火多少有些新仇旧恨叠加在借题发挥。   真要算起来自己的事最多只能算根导火索,陆淮然和这名驻唱真正的矛盾中心还是在于——   陆醒然。   作为组织此次慈善晚宴的山庄主人,陆醒然与方续诚几乎同时赶到。   TOP那名驻唱上次在TOP卫生间就和段循打得有来有回,对方当时还是在被下了药脑子不清醒、四肢不听使唤的状态下。   这次陆淮然想揍人,段循看得出对方可能顾及陆淮然的身份没真还手,但也没让陆淮然讨到多少便宜。   三人推搡间,陆醒然沉声喝止:“在干什么?”   陆醒然一到,TOP那名驻唱浑身一震,直直僵在原地。   陆淮然恰好挣脱段循的桎梏,不偏不倚一拳挥过去,揍得驻唱脸偏到一边。   陆淮然没收着力气,拳头迫使口腔内壁撞击牙齿,TOP那名驻唱瞬间唇角染血。   段循第一时间下意识去看陆醒然的反应,却不想猝不及防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方续诚目光落在段循身上,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下颚线绷得紧紧的,显示出此刻心情并不美丽。   段循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形容不太好看。   下午花时间做的造型,头发、脸、衣服裤子全毁了,白色的打底衬衣湿淋淋黏糊在身上。   他见方续诚望着自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陆醒然没管那名驻唱与自家弟弟,径直冷静着手处理善后工作,他吩咐人先带段循去换衣服。   方续诚从赶到人工湖边就没说过话,段循跟着山庄佣人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倒回去。   “哥,你……”   刚开口说两个字,方续诚却没给他说完的机会。   一件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笼罩在段循湿透了的衬衣之上,同时也挡住了周围有意无意扫向他湿衣的目光。   “段循,不要拿自己开玩笑。”   段循在陆宅的客卧浴室冲了个澡,滚烫的热水浇淋到段循脑袋上时,段循还在思考方续诚的这句话。   方续诚说这句话时,语气很平静,可段循却莫名听出了平静之下压抑的隐怒。   他貌似……玩脱了?   运动手环自动拨出求救电话,当然不会是因为佩戴他的人误触引发。   需要连按六次才会触发的SOS紧急求救,说是巧合实在太过牵强。   段循刚开始打过去的时候,其实真的只是求个方便。   他下水前脱了西装外套,手机在衣服里,没有在手边。   可他打通了电话,为什么没有说话呢?   表面借口当然可以推脱给因为陆淮然和TOP那名驻唱突然打起来了,他去拉架。   然而驻唱明显有顾忌,处处让着陆淮然,刚才的情况真有紧急到自己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吗?   段循想来想去,只能将自己当时那种幼稚的行为解释成他从水里湿淋淋爬上岸有点烦。   也许是因为衣服湿了,也许因为秋天的湖水已经开始有些冷。   他的妆发全毁了,一个人坐在岸边。   他只是想要,哥哥来接他。   快点,来接他。   段循洗完澡,重新换好衣服走进晚宴展厅。   展厅里此时已经坐得八成满,灯光也关了一半,应该快要开始拍卖了。   TO集团这次的慈善晚宴邀请了铭城各界名流,光鲜亮丽的明星也邀请来不少。   整个晚宴展厅星光熠熠,段循骤然闯入,瞬间完美融入进一堆俊男美女之中。   一束聚光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追随着段循的脚步。   段循款步走到方续诚所在贵宾席位置。   方续诚的位置旁边还有一个空位,显然是为段循预留,不过段循走过去没有直接坐下,反而明知故问:   “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贵宾席主桌席位上,主人陆醒然还没回来就坐,陆淮然倒是在,就是看着脸色很臭,也没主动跟段循搭话。   还有几个段循有些印象但不算熟的男男女女,一圈看下来基本就是掌握着铭城经济命脉的几个重要人物。   段循走过来,他们不约而同看向段循。   段循身量太高,没法穿陆淮然的衣服,倒是陆醒然的尺寸与段循基本相合。   陆家掌门人的衣服都是按季更新购入,段循此刻身上穿的是一套Tom Ford秋冬新款纯黑色系礼服套装。   他没穿外套,随手搭在臂弯,只着黑色衬衣显得他身段极好,有种如松如柏的傲然挺拔感。   段循的问题是对着方续诚问的,方续诚不发话,贵宾席几人就用那种长辈看小辈玩闹的和善眼神静静看着他们,也没冒然碍事开口打扰。   段循倾身弯腰,右手松松半握成拳抬至脸侧,做了个有点像招财猫前后摆手的动作。   他凑到方续诚耳边,悄声说:“扣扣扣,方总开开门,外面冷。”   温热的气流轻拂过方续诚耳际,方续诚仿佛怕痒似的侧了侧头躲开。   段循不依不饶,气息追过去。   他问:“方总怎么不说话?”   鼻息灼人,方续诚很轻地皱了下眉。   他又说:“方总生气了吗?”   方续诚无可奈何,转回头看回段循。   “方总别气了,给您倒杯茶。”   陆醒然的衣服款式多为极简风格,他不喜欢累赘的设计,颜色也独独偏爱黑色,却刚好是段循平日鲜少去碰的颜色。   但现在段循穿着身上这套Tom Ford纯黑礼服套装,却意外别有一番韵味。   被人当“玩具”捣鼓了一下午的妆已经没了,段循脸上很干净,倒丝毫不影响段少爷的俊美依旧。   方大总裁不陪他玩“你问我答”的游戏,段循也不恼,三个问题过后自顾自坐下倒了杯茶,推给方续诚。   “白毫银针?这茶好啊,降血压、清热败火、美容养颜必备佳品。”   刚才段循说话的声音一直很小,都是凑到方续诚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气声说的。   这会儿段少爷话里有话的“评鉴品茶”,倒是音量正常了。   他两条长腿大喇喇岔开,靠近闻了闻清新的茶香,姿态散漫自得,笑得却又特别“可爱”。   从段循姗姗来迟进入晚宴展厅,即使什么都没做,他就已经隐隐成为了全场焦点。   灯光师青睐他,光影追着打在段循的脸上、身段上。   光影是他的忠实拥护者,同样区别爱戴他。   方续诚很少回忆过去,他的过去枯燥无味乏善可陈,不值得他回头惦念。   然而段循给他倒“降火茶”,方续诚看着对方脸上的盈盈笑意,忽而想起了一件过去的事。   段家小太子小学时因为长得白白嫩嫩跟个瓷器娃娃似的,在校庆晚会上反串过一次“小红帽”。   “小红帽”段循头顶红方巾,提着小裙子,可可爱爱敲开了狼外婆的门,又在故事的结尾可可爱爱反杀了狼外婆。   小孩子脸上也不用化妆,段循只有长长的睫毛上被洒了些亮片,在舞台灯光的映照下忽闪忽闪,谢幕鞠躬时对着台下做了个wink。   段循的祖母,这个中年丧夫老来丧女,雷厉风行又游刃有余把持掌舵了铭传超过三十年的女人笑得一脸慈爱。   她看着台上的段循,眼角笑出岁月的纹路。   “他好像知道自己很可爱。”   彼时,方续诚端端正正坐在她的身边,也静静看着台上的段循,习惯性沉默地没有回话。   而十几年后的今天,此时此刻,方续诚看着歪头凑到他眼前询问“方总不喝茶吗”的段循。   他想,段循不仅知道自己身上的这种优势,而且利用得驾轻就熟毫无心理负担。   他一直懂得如何让人喜欢他。   段循好像天生就有这种能力,陆淮然、聂和言、叶汶、李念文,每一个和他接触过的人,无论时间长短无一不亲近偏爱他。   就连下午才第一次见面,就肯借百万钻石耳夹给段循的化妆师也是一样。   即使是玩具,也是最喜爱的玩具才会那样用心装扮。   段循下午跳湖前,还记得把自己右耳上人家化妆师的“心肝宝贝”取下来收好。   这会儿他凑在方续诚跟前插科打诨,顺手从裤兜里掏出这枚耳夹。   刚才聂和言听说段循落了水,特意微信上关心了下段少爷有没有事,段循回说,那完全就是谣言!他明明是见义勇为!   聂和言放了心,顺便告诉了段循一个消息。   方续诚给她转了一笔“巨款”,已经买下了那对钻石耳夹,聂和言说,另一只耳夹晚宴结束就会让人送到段宅。   段循在陆家客房一面吹头发,一面反复看了几遍这条微信消息。   方大总裁金口玉言行动力惊人,下车前一句“买下来吧”,转眼就给转了钱兑现了自己的话。   段循仔仔细细回想下午从他上车,方续诚的眼神、行为。   他记得方续诚在路上喝了一瓶水。   一整瓶从车载冰箱中拿出来的冰水。   段循当时还在心里吐槽方大总裁是有多忙,回公司竟然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渴成这样。   不过现在想来,方总说不定也不是……真的那么渴?   为了说话方便又不影响其他人,段循凑方续诚凑得很近,他的鼻尖在方续诚下巴处嗅了嗅,皱了皱眉,突然问:   “方总抽烟了?”   在湖边的时候对方身上还没有这种味道,洗了个澡的工夫,敢情方续诚躲吸烟室偷偷抽烟去了?   段循又开始担心方续诚猝死。   抽烟喝酒不睡觉,方总怎么回事,就不能惜命一点?   方续诚没否认抽过烟,当然也想不到自己抽根烟,段少爷脑海里已经连他会埋在寝园哪里的画面都脑补完了。   “难闻就离远点。”方续诚上半身退开了点,说。   段循就不,叹了口气,不再管抽烟会不会死这个问题:“方总好难哄啊,实在不想喝茶,那劳烦方总帮我戴个饰品?”   骨节修长分明的右手摊开,段循的掌心正是自己跳水前取下来的那枚海瑞温斯顿钻石耳夹。   方续诚垂眸看了眼耳夹,又重新看回段循。   段循理直气壮:“我看不见自己耳朵,不好戴。”   于是,这次方续诚终于动了,他拿起段循掌心的钻石耳夹。   很多人的耳朵都是敏感点,段循也不例外。   方续诚替段循戴耳夹时,无可避免会碰到段循的耳朵。   带着茧的指腹擦过段循的耳廓,有种粗糙的异样触感,段循的耳朵不受控抖了抖。   方续诚冷静吐出两个字:“红了。”   说的是段循的耳朵。   段循耳廓皮薄不代表本人脸面薄,他歪着脑袋“嗯”了一声,还大大方方接了句:“而且还很烫。”   帮忙戴耳夹的距离实在太近了,拍卖即将正式开始,晚宴展厅变得安静很多,二人说话更是需要贴近再贴近。   湿热的气息无声交缠。   段循眨巴眨巴眼,后知后觉喉结咕咚一声,觉得今晚的展厅中央空调是不是开得有些热?   古怪的氛围缓慢漫延,物理距离贴得极近的两人都默契地没再说话。   直到——   背后冷不丁传来一个男声:“没打扰你们吧?”   暧昧的泡沫霎时消散,方续诚蓦地收回手,段循也下意识回过头。   慈善晚宴的主人陆醒然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后,段循看过去,发现他身边还跟着那名……TOP的驻唱。   短短一个回头的工夫,段循已经神色如常,他挑了下眉,唇角牵起一抹笑,得体应答。   “当然不打扰。”   段少爷愿意主动跟人周旋应酬,从来话少惯了的方续诚便自然而然保持沉默。   在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今晚的宴会主人与年轻俊朗的段家太子爷身上之时。   方续诚默默端起段循先前亲自倒的那杯白毫银针喝了一口。   顶级白茶的口感醇厚,饮用后唇齿回甘。   只是此刻的方续诚却觉得,这传说中白毫银针的清热降火效果,似乎也没有那么好。 第19章   TOP的驻唱, 名叫“游哑”。   一个乐队里的主唱居然单名一个“哑”字。   游哑在段循将他强行从湖中拽上岸时,说过自己是职业游泳运动员出身。   他的身量很高,目测同样超过一米九, 跟在宽肩窄腰大长腿标准男模身材的陆醒然身边, 居然隐隐还有更加刚健硬朗的趋势。   陆醒然很忙, 展台上主持人已经开始讲话,他把人带到段循他们这里, 介绍了个名字,看了游哑一眼直接转身离开。   顺道还把坐在贵宾席一个人生闷气的小祖宗陆淮然也一并拎走了。   游哑跟陆醒然过来的时候, 一直低着头,在陆醒然走后, 他才将头抬起。   段循明白对方现在站在这里的目的, 陆醒然走前那一眼也足够说明意思。   果然, 游哑没有任何犹豫, 对段循弯腰鞠了个躬:“对不起。”   陆醒然走后,游哑身上的气势明显骤然发生了变化。   他向段循道歉,语气并不唯唯诺诺, 态度也不卑不吭。   一躬鞠完, 游哑说:“上次的事很抱歉,我欠你一个人情。”   游哑指的不是这次“跳湖救人”的事, 而是上一次在TOP卫生间。   当时, 游哑脑子并不清醒,他本能反应在那样的情况下遇到的能有什么好人,所以当他听到段循说“下药”两个字, 即刻就对他产生了强烈的敌意。   但事后段循将他交给了TOP的老板,就连在卫生间压着他在洗手台冲水大概率也不是为了发泄自己踢他的那一脚。   那时游哑被人偷偷下了药,冷水可以帮他恢复清醒。   段循坐姿随意, 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搭在椅背上,挑了下眉:“人情吗?你拿什么还我?”   段家太子爷什么都不缺,一个GAY吧小驻唱的人情值什么用呢?   游哑没被段循的蓄意刁难激怒或伤到自尊,他坦然回以两个字:“用命。”   段循:“……”   他要这人的命干嘛?   游哑与段循说话前后,一共看过他身旁的方续诚两眼。   第一眼是他跟着陆醒然走过来以前,他瞟了眼观察过对方当时的神色情绪。   第二眼是刚才他回答段循“用命”的时候。   段循身边坐着的这个人,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但陆哥在意这人,对他的态度非常慎重。   上次在TOP发生冲突,陆哥竟会愿意重新将自己带回身边,游哑就知道这个人一定不一般。   而今天在陆家山庄的人工湖边也是如此。   对方眼里只有段家少爷,全程只在离开前仿佛不经意回头看过自己一眼。   可就是那一眼,让游哑遍体生寒。   “我烂命一条,如果段少以后用得到,随时找我。”   游哑不知道自己的道歉,段家少爷身边这位有没有满意,但他除了命的确一无所有。   游哑最后再次鞠了一躬:“总之,谢谢你。”   段循本着架也打了,湖水也泡过了,总不能什么好处都不要白吃亏吧。   不要白不要,人情就人情吧。   他跟游哑交换了联系方式,游哑走后,段循对着手机捣鼓了好一阵。   过了会儿,他神神秘秘凑到方续诚耳边。   “你猜醒哥和这个游哑什么关系?”   方续诚早注意到段循在手机上跟人聊天,他看了段循一眼没搭话,目光重新落在拍卖展台上,仿佛对今晚的慈善拍品有着莫大的兴趣。   段循撇撇嘴,没了卖关子的趣味,主动上交手机。   方续诚这才垂眼,“赏脸”一目十行浏览了段循的聊天记录。   【你段哥更有钱:你下午跳湖干什么?】   【游哑:找东西。】   【你段哥更有钱:找什么?】   游哑那边隔了许久回了六个字过来。   【游哑:不重要的东西。】   段循才不信是“不重要的东西”,什么不重要的东西值得人秋风阵阵“大湖捞针”?   “我猜这东西肯定跟醒哥有关。”段循低着头,脑袋挤在方续诚下巴处,指着聊天记录说。   方续诚压根不关心陆醒然和游哑的事,段循的头发蹭在他的下巴上有些痒。   方续诚后仰了一点躲开,毛绒绒的脑袋跟着抬起。   “哥,你说要是我和游哑真的结了仇,醒哥会不会为了帮他和铭传翻脸?”   方续诚认为不会,陆醒然能踩着老陆总那群扎堆的私生子女稳坐TO集团主席位置,杀伐果断是他的底色。   感情么……或许为了亲弟弟陆淮然还有点可能。   不过方续诚只说:“翻脸又如何?”   段循“哦豁”了一声:“方总好大的口气。”   方续诚没接话,眼神却说明一切。   段循笑起来,毛绒绒的脑袋歪着,几乎枕到方续诚的肩头:“那醒哥帮游哑,方总也会帮我咯?”   方续诚垂眼看着倒在自己肩上的人,还是没说话。   方大总裁懒得回答这种废话。   段循笑得更欢快了:“那……方总干得过醒哥吗?”   话是这么问,但无论是问话的人还是听问题的人都知道,铭传和TO不可能真干起来。   两家集团的掌舵人方续诚和陆醒然都不是脑袋缺根弦的冲动昏庸派。   况且段大少爷和陆家小少爷这情谊,即使方续诚要对TO做点什么,段循恐怕都不干。   果然,段循下一句话就是:“醒哥的空手道可是上过专业赛场的,方总坐了这久办公室还活动得开吗?”   拍卖还在继续,段循懒懒散散歪头抵在方续诚肩上与他说话,气息不可避免又喷洒在方续诚的侧颈。   方续诚喉结不动声色滑了滑,难得有闲心陪段大少爷瞎扯淡。   “你干得过那个游哑,我就干得过陆醒然。”   下午在陆家山庄人工湖边,当方续诚他们赶到现场,陆淮然都还在追着非要揍游哑。   游哑没怎么还手,但行动、反应力卓绝,并且感觉上非常了解陆淮然的拳脚路数。   段循也想起了这点,脑袋摆正了些,变成下巴枕在方续诚肩上,又推测:“说不定还是醒哥亲自教他的!”   就如同段循和方续诚各种格斗防身术出自同一个师父,陆家兄弟自然也是一样。   段循只和中了药的游哑交过手,虽然赢是赢了,但多少有点胜之不武。   段大少爷自认身娇肉贵,干架这么野蛮的事适合他吗?   脑海里脑补了下他和正常的游哑打起来的画面,段大少爷当即摇头:“不行不行,我打不了。”   某人的脑袋跟个不倒翁似的在方续诚肩上摆来摆去,耍赖道:“哥,你一个打俩不行吗!”   方续诚:“……”   慈善拍卖会的后半程,段循对那些收藏拍卖品毫无兴趣,坐在灯光调暗的贵宾席拽着方续诚的手一个劲研究。   他起先只是无聊地把玩方续诚手腕上的那块百达翡丽。   一会儿窸窸窣窣取下来,一会儿又认认真真戴回方续诚手腕。   后来大概是腕表玩腻了,他开始研究起方续诚的手指。   由于比方续诚小四岁的关系,段循整个童年及少年时期,都比方续诚矮。   身高都比不过,手自然也等比例比方续诚短小。   在段循过去的记忆中,方续诚常年佩戴黑色半指手套,他和方续诚在同一栋房子里待了那么多年,看到方续诚手部细节的机会屈指可数。   如果要论,其实方续诚的手骨很好看。   回国后,段循没具体再跟方续诚比过身高,但为了应付热搜,聂和言约方续诚挡枪共进晚餐,曾在酒店门口替段循和方续诚拍过一张合照。   那张合照聂和言后来私发到了段循的微信上。   段循仔细比对过,他与方续诚的身高几乎相差无两。   段循在回国前的体检报告上显示他的身高为190.5cm,那么方续诚的身高实际上也该在一米九上下。   能长到一米九个头的人,手指自然不会短。   段循摊开自己的右手与方续诚左手掌心相对,还来不及比比谁的手指长,方续诚的左手忽然颤了下,掌心蓦地蜷起。   段大少爷不满抬头,对上方续诚轻蹙的眉眼。   “怎么?”段循无辜地问。   今晚TO的慈善晚宴,因为前段时间CEO出差的关系,铭传没有拍卖品展出。   方续诚今晚来这个拍卖会,既然没有贡献收藏,那么意思意思拍两件展品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事。   然而现在展品拍卖已经进入尾声,方续诚被手上的触感扰得心浮气躁,一次牌也没有举过。   “不可怕吗?”方续诚皱着眉。   他问的是手上的疤。   方续诚手掌上的瘢痕有轻微增生,触感摸起来凹凸不平。   然而段循像是没听懂似的,莫名反问:“为什么可怕?”   “恶心。”   “当然不。”   段循闻言挑眉,理所当然说:“这只是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长在你手上了而已。”   -   最终,铭传没有在这场慈善拍卖中拍下任何一件展品,倒是聂和言代表至理娱乐拍下了个大IP文学作品的电影拍摄版权。   段循在回极湾的路上还微信调侃聂总大气,一出手就是千万。   聂和言回复说,大气的是方总。   那么也就意味着,想拍下这个IP电影版权的实际是方续诚?   当普尔曼拐进极湾一条环山道进入段宅地域。   车灯打在前方进入段宅大门的直通公路上,一个黑色的人影正站在道路中央。   普尔曼谨慎停了下来。   段循记忆力不错,透过普尔曼前后座之间视野狭小的隔断窗一眼认出公路上站着的那人——   方续诚的……堂弟?   段循扭头去看一旁的方续诚。   方续诚显然也认出了这人,皱了皱眉,对司机吩咐:“让吴管家安排保安出来……”   “等等。”   极湾寸土寸金,能在这里安家落户的都是铭城叫得上号的豪门中的豪门。   这条湾区道只通向段家,夜晚车灯显眼,那人已经发现了来车,朝他们走了过来。   由于段循出声打断了方续诚,前方司机不知该不该有所行动,方续诚转头看向段循。   “方总不想见到他?”段循其实有点明知故问。   “烦。”方续诚言简意赅。   连车都不想下,舍近求远让保安行动,因为方续诚根本接触都不想接触对方。   段循想了想,见那人已经走得很近了,他灵机一动对方续诚说:“哥,你坐过来。”   方续诚没动,看着段循。   段循叹了口气,时间有限,山不来就他,只能他去就山了。   段循松开自己的安全带,在那人靠近普尔曼的后座车窗前,长腿越过两座之间的中央扶手,干脆利落跨坐在了方续诚的大腿之上。   落坐的一瞬。   方续诚身体倏然紧绷,腿部健硕的肌肉虬结隆起,显示出主人的僵硬与本能防御。   迈巴赫S680普尔曼是礼宾车,后座空间足够大且长,叠坐着两个男人也丝毫不显拥挤。   方续诚一下子坐直身体,想收腿。   “别动,续诚哥哥。”段循一手绕过方续诚后颈,埋头进方续诚颈窝。   “哥”、“哥哥”、“续诚哥哥”,这些亲昵的、依赖的、信赖的称呼字眼,仿佛有什么魔力。   它们的出现总是好像自带“定身咒”效果,无论何种状况,方续诚在听到它们那一刻总是无法抗拒定在原地。   现在也是如此。   在方续诚片刻晃神的时候,段循已经打开车内照明灯,按下后座车窗,与车外朝车窗玻璃张望的人措不及防对上视线。   “哥哥,找你的?”   段循佯装才发现对方,从方续诚的颈侧抬起脸。   方续诚颈侧一圈僵直着,细密的鸡皮疙瘩连绵遍布,脖颈正中央凸起圆润的喉结却莫名红了。   淡淡的红自上而下迅速蔓延开,上连下颚,下至隐入领口的锁骨。   段循垂眸,视线不经意轻轻掠过,又恍若未觉似的继续扭头看回车外。   只是坐在人大腿上的身体微微前倾,挡住了方续诚脖颈的那块皮肤红迹。   车外的人显然没有料想到车窗内会是如此景象,他眼睛骤然睁大。   “方……”   段循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忽而变了脸色,质问方续诚:“这人谁啊?哥哥在外面养了别人?”   车外的方希杰一愣,一时忘了自己最初要说什么,下意识解释:“不是,我是他的堂弟!”   “堂弟?”   段循看过铭传大堂的监控,当然知道对方的身份,但他假装不知,扭回头继续质问。   “哥哥,他是你的堂弟吗?”   方续诚没说话,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他的左手攥紧还紧束在身上的安全带。   呼吸仿佛停了。   段循低头看着方续诚,定定看了两秒,挪开视线。   他一声不吭将后座车窗重新关上,低声唤:“哥。”   方续诚胸膛突然很大地起伏了下,撇开头,嗓音沙哑:“下去。”   段循撇撇嘴,明知方续诚是让他从自己的腿上下去,但段大少爷下是下去了,只是却是开门下了车。   甚至下车前,段循瘦长的手指动了动,还顺走了方续诚衣袋里的一包烟。   “段循。”方续诚皱眉叫住已经一只脚迈出车门的人。   “哥,我来解决他,放心。”这会儿段循又仿佛忘了上一秒的不开心,他回头很轻地在方续诚耳边说,“你先回去,我一会儿自己回来。”   段循下了车,车门关闭。   方续诚透过车窗,看着段循修长挺拔的背影驻足在方希杰面前,低头说了句什么。   然后方希杰朝车窗紧闭的加长普尔曼看了眼,最后还是跟在段循身后离开了。   段循带着方续诚所谓的堂弟方希杰沿着湾区公路走了一小段路,期间方希杰始终落后于段循半步,不时偷偷瞄上一眼段循的身影。   段循在一处道路指示牌处停下来。   他打开从方续诚口袋里顺出来的烟盒,从中抽出一支烟,夹在骨节分明的长指之间,没有点燃。   “我不喜欢方续诚有其他弟弟。”   这是段循的开场白,开门见山,简单直白。   方希杰和他的家人骚扰了方续诚好几回,集团公司也去闹了,段宅门口也堵了。   他们当然对方续诚有过一番调查研究,自然也知道段家小太子的存在,何况段循长相还如此显眼出众。   “您是段……”   方希杰有些不敢直视段家太子爷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他犹豫着不知该如何称呼段循合适。   段循懒得跟人浪费时间,自报姓名:“段循。”   “你找方续诚什么事?”他单刀直入。   方希杰深吸一口气,调整状态,说:“铭传集团多次阻挠我家的生意,断了我们公司的经济来源,我家和方总是血亲,我来讨个说法。”   “哦?”段循闻言扯了下嘴角,笑着重复,“你们是血亲?”   方希杰以为段循不知道他家和方续诚的具体关系,又马上点头肯定:“对,我爸爸是方续诚爸爸的亲弟弟,我和方总是堂兄弟!”   “那你们家让血亲睡狗窝?”   段循轻飘飘一句话,让方希杰霎时哑然。   “你们是血亲,你爸爸让自己亲哥哥的儿子和狗抢食物。”   段循语气清淡,一字一顿:“你是方续诚的堂弟,你睡大房间睡软床,他睡狗窝?”   把玩着指间的烟,段循笑了声,再次重复:“你们是血亲?”   段循没有刻意去调查过方家,但十几年前八岁的方续诚要被带回段家,别说他八岁过往的一切,就连他祖上三代的资料,段家也掌握得一清二楚。   段循一直知道方续诚的过去,那些孤独的、屈辱的、一个孩童无法左右反抗的过去。   方续诚为什么要阻挡方家的生意?   段循想,大概就是方希杰家虽跻身不进铭城豪门圈层,但他家的眼镜生意也算暴利行业。   从二十多年前一家小小的眼镜店,几年内做到后来全铭城十几二十家连锁。   现在连公司也开了,业务拓展得似乎还挺广。   如果当年被迫收养父母双亡的方续诚时,方家很穷,穷得住不起联排别墅,养不起动辄上万的赛级巨型贵兵犬。   方续诚后来的那些遭遇,也许也没那么不能让人理解。   可方希杰的父母偏偏为了名声,装模作样接了方续诚的监护权,却让一个六岁还没有巨贵双脚离地仰扑人时高的孩子和狗打架,抢食、抢地方住。   方续诚为什么要断方家的财路?   段循觉得,大概是为了让他们家再养不起一条新的狗了吧。   “你们家是怎么赚到十几间连锁店和现在的公司的?”段循摇了摇头,真诚发问。   他实在感到好笑,就这样方家这几个人居然还有脸几次三番来找方续诚。   连他段循,在铭城只手遮天的段家名正言顺的嫡系太子爷,生了方续诚的闷气那么些年,都只是暗戳戳给人的电话备注改成“狗骨头”。   他们凭什么认为让方续诚抢狗粮睡狗窝的方家可以安然好过?   方希杰及其父母到铭传集团大楼去堵方续诚时,铭传大厅的监控其实是不收音的。   不过凑巧的是,段循会读唇语。   他从监控画面中读到,方希杰的父亲对方续诚说:“当年也不能怪我们,你爸爸实在太不成器了。”   他理直气壮将责任外推:“同性恋多脏多恶心啊,你爸趁你母亲怀孕,在外嫖小男孩儿,染了病传染给你母亲,你母亲那边的亲戚都没人愿意要你。”   “要不是叔收养了你,你后来能遇上段家的人吗?能一跃枝头变凤凰吗?”   可笑的是方希杰的父亲甚至毫无察觉自己唯一的儿子也是个同性恋。   他口口声声说同性恋恶心,不知检点,活该染病。   其实方续诚的父亲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同性恋,至少他和方续诚母亲在一起前,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对同性还能感兴趣。   方续诚母亲怀孕的那段时间,恰好方续诚的父亲事业有些起色。   生意场上应酬多了,外面新奇世界的诱惑也接踵而至。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在外嫖过风情万种的女人,也嫖过漂亮男孩儿。   谁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是哪一次染上的病。   但方希杰的父亲始终固执认定,方续诚的父亲就是因为和男人搞在一起才会染上这种病。   可无论如何,无论方续诚的父亲多无耻,多对不起方续诚的母亲,后来又毫无担当选择自杀逃避。   方续诚又做错了什么?   他最错的不过是投胎运气太差,错在当年太小太弱,在面对母亲拿着针管夜夜坐在他床头眼神空茫无助之际,选择了害怕退缩。   段循一直都知道,方续诚每年都去祭拜自己的母亲。   方续诚有钱后,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将母亲的坟茔移进了寝园。   这世上,如果方续诚曾有过真正的血亲,那也只有他已故的母亲。   而之所以段循质疑方家怎么开成连锁店赚到钱的,因为在监控视频的最后。   段循还读出方希杰的父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方希杰的母亲劝说方续诚。   一家恶毒到对一个六岁丧父丧母的孩子都毫无怜悯之心的人,居然还能大言不惭说出:   “你现在看不上我们,豪门多心眼,就算你以后娶了千金大小姐,人家欺负你,你背后连个倚仗都没有!”   段循将指间的烟揉成一团,塞回烟盒,拿出手机。   方希杰被段循一句接一句,语气平静无波,却又掷地有声的问话,问得哑口无言。   段循也不再多说什么,解锁手机,点进相册,翻出某段视频,直接点开。   视频出现的第一帧画面,就让方希杰瞳孔骤缩。   视频是俯拍角度,画面中清晰拍摄到方希杰站在灯光暧昧不明的TOP舞台中央,一个西装革履的成熟男人正搂着方希杰的腰。   方希杰记起来了,那是半个月前他在TOP和人玩游戏。   游戏的输家要在台上共饮一杯酒。   男人和方希杰看对了眼,借着酒意,方希杰半推半就和男人喝完一杯酒后,接了个深吻。   “你怎么……你怎么会有……”方希杰一下子慌了,伸手就想去抢手机。   段循比方希杰高了近一个头,轻松拿高手机,躲开方希杰的手。   方希杰慌乱抬头:“给我,这是我的隐私!”   段循上次去TOP一眼便认出了一楼吧台附近的方希杰,他拍下这段影像只是顺手。   段家太子爷如果要对付谁,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更不用这样偷偷摸摸。   他只是好奇方续诚会如何处理方家这群人,不过既然方总日理万机,只到斩断经济来源这一步就懒得再管。   那就只能段大少爷屈尊降贵料理下这种杂事了。   “你家应该还剩点钱吧?”段循也不废话,直言道,“我的意见是结束公司,收拾家当,离开铭城。”   重新锁了手机,段循放回兜里,夜晚空旷无人的湾区山道,风吹得人有些麻木。   段循原地蹦跶了两下,手插在兜里没再拿出来。   “不要再来打扰他,否则这段录像今晚能到你爸妈手机上,明天就可能出现在每一个你的朋友、同学、老师手机上。”   说完最后这句,他扔下对方径直走人。   方希杰的父母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儿子是同性恋的事,足以见得方希杰不敢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接下来该怎么做,那就是方希杰的事了。   段循双手插在裤兜里,拐过湾区道,刚吸入一口秋夜的凉气,迎面却撞上了一个人。   “方总?”段循挑眉。   方续诚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段循出声,方续诚“嗯”了一声。   “你在这里干嘛呢?”不是让这人先回去?   方续诚闻言沉默了会儿,半晌,回答:“消食。” 第20章   TO慈善晚宴过去没多久, 10月24日是聂和言的生日。   聂大小姐的庆生宴订在夜宴,邀请了至理娱乐所有员工一同庆生。   段循与方续诚也都在邀请之列。   方续诚到约定订地点时,段循正站在实弹射击场给人戴护目镜。   此刻, 段循身边站着的只有两人——   段循的司机叶汶与一名相貌明艳靓丽的年轻女孩儿。   因为正在教人, 段循还没戴耳罩, 听到开门声回头看过去,即刻笑了。   “方总会议开完了?”   聂总大气, 至理娱乐的员工除了必要的留守值班人员,从下午开始全体提前放了半天假, 只因为聂大小姐下午也安排了生日团建活动。   只是铭传CEO贵人事忙,临近午休时一个越洋线上会议直接开过了饭点, 隐隐还有没完没了的架势。   闲人一个的段大少爷只能自己一个人先到捧场了。   夜宴楼上新开了家射击俱乐部, 夜宴老板与射击俱乐部老板相熟, 聂和言的生日团建地点也就定在了这家射击俱乐部举行。   方续诚走过去, 目光扫过段循身边那名陌生女孩儿,“嗯”了一声回应。   段循主动给双方介绍:“铭传集团CEO,方续诚, 方总, 聂小姐的大学同学,辛露, 辛小姐。”   辛露不是本地人, 这次是专程远道而来为好闺蜜庆生。   她摘下护目镜,露出一双美眸,抬头朝方续诚礼貌微笑:“您好, 辛露。”   方续诚冷淡点了下头:“方续诚。”   相互打过招呼,段循继续拿着枪教辛露射击要点。   豪门家族出身的公子哥多少都会点骑马、射箭、射击,段循从前射击成绩不错, 是为数不多一项不会因为年纪小而被方续诚全方位碾压的体育竞技项目。   叶汶也是部队出身,听说是玩射击,段循便叫了他一起。   段循在教人,叶汶也没自己玩,守在一旁,方续诚看着前方射击靶场男才女貌相对而立的俩人,突然问:   “这里没有教练员?”   叶汶怔了下,反应过来方续诚是在和他说话,连忙答道:“有的,不过段少爷很精通这个,教练员就识趣地走开了。”   叶汶口中的“识趣”二字用得十分耐人寻味,方续诚皱眉看了会儿,忽而重新走回射击区。   段循刚示范完一轮射击,取下耳罩,就见方续诚悄无声息等在警戒线外。   他回头,方续诚说:“玩玩?”   方续诚说话时只看着段循,这句“玩玩”自然也是对段循说的。   意识到方大总裁这是在“下战书”,段循眨眨眼:“好啊。”   他抬手招来退到一边没多远的教练安全员,对辛露歉意道:“辛小姐先自己玩会儿可以吗?”   辛露看看段循身边面无表情的方续诚,又看看神色如常的段循,眼神饶有兴味,摆摆手:“我自己慢慢学,你们不用管我。”   方续诚和段循比的是改装版Type54手枪,又称大黑星。   一轮结束,段循摘下耳罩、护目镜、手套。   “叶哥。”   他连成绩都没看,甩了甩被手枪后坐力震得有些微发麻的右手,叫来叶汶。   叶汶上前,段循耷拉着嘴角:“你来和方总玩。”   段循在国外养伤的两年没怎么碰过枪,现在的体力、力量相较以前也大幅下降。   即使是改装版的大黑星威力也不低,段循有一枪失手几乎脱靶,已经没有看成绩的必要了。   他坐在射击场后方等待区拿着盒纯牛奶又看叶汶和方续诚玩了一轮。   一局结束,方续诚也离开靶场。   “不高兴?”方续诚走到段循面前。   段循叼着根吸管,撩起眼皮:“还行。”   方续诚说:“那就是不高兴。”   段大少爷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生闷气气死都不吭声的煞笔中二少年了,既然方续诚特意来问,段循坦言:   “方总那么认真干嘛?”   其实段少爷这质问十分没有道理,体育竞技认真才是对对手的尊重。   不过段少爷不讲道理得理直气壮,以至于方续诚顿了下,竟出口安慰:“你除了有一枪脱靶,其他都是十环。”   “呵。”段循默默滋溜滋溜吸了口奶,表示不如不安慰。   在射击俱乐部玩到下午五点多,众人集合返回夜宴。   聂大小姐在夜宴包了个宴会厅专门招待至理娱乐工作人员,而自己则还在独立的小包厢内弄了个小圆桌庆生。   段循和方续诚到的时候,包厢里围坐的一圈皆是至理娱乐的当红台柱子们,男星尤其多。   乍一看过去,被众星拱月包围其中的聂和言俨然像个养了一群各型各款面首的女帝“聂则天”。   由于进来得晚,包厢内已经没有连在一起的两张座位了。   段循也不讲究,选了离门口更近的位置,打算将距离聂和言近的那张留给方续诚。   谁知聂和言看见段循落座,出声阻止道:“哪能让小少爷坐那里。”   聂和言的同学辛露坐在聂和言座椅右手侧,聂和言挥挥手示意辛露右侧的人挪个座位。   段循客随主便,只好起身又坐在了辛露旁边。   整个用餐过程中,大概是同性之间,特别是一个赛一个身高腿长脸还帅的男星之间,隐隐有些同性相斥的气场排斥。   桌上的男星多数不清楚段循身份,摸不清底细则没人贸然搭话。   段循倒是自得其乐,偶尔和聂和言的同学辛露聊聊天。   吃到中途,聂和言怕辛露不适应铭城的口味,让她再点两个自己喜欢的菜。   辛露拿着平板加单时,段循作为夜宴常客,做了些口头推荐介绍。   “香菜牛肉就算了,聂小姐今天是寿星,这‘致死量’的香菜她一口都吃不了。”   辛露意外地看了段循一眼:“你知道言言不吃香菜?”   段循舀了一碗鱼汤,回答:“好像是朋友圈看到的。”   辛露赞赏道:“段少很细心。”   -   聂和言生日宴过后的半个多月,段循开始在公司神龙见首不见尾。   虽说他挂职在铭传集团总裁办,身份也是CEO助理,但段循是段家太子爷的事众人皆知,他迟到早退又或者请个假没人会有意见。   方续诚从会议室出来上电梯回办公室,电梯经过总裁办所在楼层,简柯抱着电脑走出去。   方续诚顿了下,按住电梯开门键没动,问:“段循在办公室吗?”   简柯开会时就收到了段循的请假申请,摇头答复:“没,段少说今天下午有事,会早走两个小时。”   闻言,方续诚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嗯”了一声,松开开门键。   回到办公室后,方续诚在办公桌前坐了会儿,对着电脑半天没动,最后起身走到落地窗边。   他拿着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方总有何指示?”电话接通后,聂和言的声音在手机另一端响起。   方续诚无事不登三宝殿,除了至理娱乐的一些重要工作事务,几乎没有主动找过聂和言的先例。   然而这一次,方续诚在沉默了几秒后,问:“段循最近在干什么?”   聂和言那边静了下:“方总的弟弟在做什么,您怎么问起我来了?”   曾几何时,段循在当着方续诚的面接到聂和言电话后,也说过“方总的未婚妻,你问我吗”类似的话。   方续诚既然打电话问,并不打算绕弯子:“你同学怎么回事?”   段循这半个月,似乎都和聂和言那个远道而来的同学在一起。   聂和言开玩笑道:“看不出来,方总这么黏弟弟?”   方续诚握着电话没说话。   聂和言那边没等到回应,自讨了个没趣,说:“就是认识一下,露露对小少爷印象挺好的。”   方续诚缓缓重复一遍:“……认识一下?”   聂和言“啊”了一声:“我导演系同学,辛露,辛家在燕岛之前是做网络游戏的,最近刚上市,网络科技新贵。”   辛露远道而来,聂和言总要陪着闺蜜在铭城到处玩玩。   然而两个女孩子玩总缺点趣味,于是聂和言又叫上了段循。   “露露是家里的独生女,才貌家世都是万里挑一,如果两个人处得好,配段家小少爷应该也算门当户对吧?”聂和言说。   聂家虽然也只有聂和言一个女儿,但聂毅觉的父母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康创集团最终归属还真不好说。   然而辛家不一样,辛露是家里名副其实的掌上明珠,如今AI盛行,辛家也上线了自己的AI产品,市值大涨。   挂了电话,方续诚又在窗边站了许久。   直到简柯敲门进来有事,方续诚才返回办公桌。   当晚,段循晚上十一点还没回极湾。   他站在刻铭山顶的大风里,接了个方续诚的电话。   “哥?”段少爷听声音似乎心情不错。   方续诚那边很安静,段循“哥”完一声后,那边只有人的呼吸声,方续诚没说话。   段循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看屏幕,打开免提又“喂”了一声。   通话骤然中断。   一头波浪纹理状的卷毛被山风吹得乱飞的段循:?   十分钟后。   当方续诚拎着根金属棒球棍靠近段循所在车辆,段循正在和车内副驾驶位上的人说话。   副驾上的人先看到方续诚,怔了下,叫段循:“舅舅。”   段大少爷芳龄二十,年纪不大,家族辈分却不小。   无论是段循的祖母还是段循的亲生母亲生育下一代的年龄都较晚,这个坐在超跑副驾上叫段循“舅舅”的人看着和段循几乎一般大。   段循闻声抬头,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方续诚站在兰博基尼超跑驾驶座的外面:“开门。”   段循眨巴眨巴眼,刚按下车窗,方续诚手臂干脆利落伸进车内,按下开门键。   超跑车门向上抬起,段循还愣愣坐在驾驶位置上没动,只抬头看着方续诚。   方续诚冷声说:“下车。”   刻铭山盘山道是铭城著名的赛车圣地,段循眨眨眼,意识到方续诚会出现在这里,大概是误会了什么事。   他顿了顿,刚想申辩解释一下,方续诚面色冷峻,再次重复:“段循,下车。”   此刻,刻铭山顶聚集着不少人,都是些铭城豪门圈有名的二世祖、公子哥。   段循不想和方续诚在这里有什么冲突让人看笑话,最终还是选择先乖乖下了车。   段循人刚离开兰博基尼车门,方续诚拎着手中的金属棒球棍对着还处于“飞起”状态的车门就是一棍子。   整个刻铭山山顶一刹那鸦雀无声:“……”   然而,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一棍子下去后,方续诚拎着棒球棍大步绕回车头,对着炭黑橙黄混色的兰博基尼前挡风玻璃及引擎盖又是哐哐哐几下。   也就是这么几下,吓得先前坐在副驾位置称呼段循“舅舅”的青年连滚带爬下了车。   段循在方续诚第一下敲碎兰博基尼车窗,打歪车门时,惊讶地挑了下眉。   到了后来的第二下、第三下,他反而淡定下来。   甚至为了避免被误伤,段少爷还退后几步选了个最佳观赏点,气定神闲地抱臂任由方续诚打砸自己那辆千万级绝版超跑。   方续诚是在上山途中给段循打的电话,打完电话十分钟内他就到达了刻铭山顶。   整个砸车过程,刻铭山顶上只有呼啸的风声是方续诚的最佳配合者。   秋夜山顶的风怒吼咆哮着,伴随着方续诚一下一下凶狠异常的棍棒声,有种惊悚又莫名高级的电影画面感。   段循一面看着方续诚砸车,脑子里还抽空走了个神,猜测如果导演系毕业的聂和言或者辛露此刻在这里,大概会觉得这个画面一帧难求,必须拍摄记录下来。   段循也的确这样做了。   只是他拍摄技术一般,相当直男,直到方续诚拎着棒球棍又走到他面前,某人还在研究哪个滤镜配刚才一身戾气的方续诚比较霸气好看。   “回家。”方大总裁保持一惯的言简意赅风格,酷到简直没边。   段循“哦”了一声,暂时把手机收起,也没管身后一群目瞪口呆的公子哥们什么反应,直接跟着方续诚走了。   车上,方续诚像是有些热,不耐烦似的扯了下领带,上车后便没再说过话。   段循安静地看了会儿方续诚,又从劳斯莱斯幻影的车内后视镜看了眼跟着他们一起上车,如今自觉坐在了副驾位置上的叶汶。   “叶哥告诉我哥,我在这里的?”   叶汶闻言转回头,没有回避问题,点头回答:“方总打电话来问,我就说了您在这里。”   段循“嗯”了一声,又转回头。   他默默盯着方续诚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方续诚面无表情回视:“怎么?”   段循心道,方大总裁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砸了他一辆千万跑车,现在居然若无其事问他怎么了?   段循看了看对方有些松散的衬衣领带,想了想说:“喝水吗?”   说着,他从车载冰箱中拿出一瓶水递给方续诚。   停顿一秒,方续诚接过水。   于是,段循又安安静静看着方续诚喝水,等到方续诚仰头缓缓将整瓶水一口气喝完。   段循这才开口:“哥,那车是我让叶哥开出来送给周柏皓的十九岁生日礼物。”   “他的十八岁成年礼,我没在国内,所以两年的礼物一起送。”   周柏皓是段循的表外甥,周柏皓和段循年龄相仿,小时候关系还不错。   方续诚一顿,扭过头。   段循单手半握拳抵在唇边,努力克制住嘴角不听话上扬的趋势,狭长的眼尾却还是笑弯成细细的月牙。   “兰博基尼Centenario百年牛,《变形金刚5》热破原型车,全球限量四十台,现在二手车市价一千五百万往上。”   段循单手扯着安全带,倾身凑近方续诚耳边,低声耳语:   “车是所有人看着方总砸的,方总可得负责赔~” 第21章   两年前, 段循十八岁生日前一天。   段家小少爷坐在方续诚提前送他的一辆兰博基尼敞篷超跑上,发生了一次严重车祸。   而两年后,当方续诚误会段循出现在赛车圣地刻铭山的目的。   电话里一句话没说, 直接拎着棒球棍就把段少爷上千万的限量超跑砸了。   虽然第二天, 段少爷的私人账户立马收到了一笔比他报出的1500万更富余出许多的巨额汇款。   铭城入冬后, 段循反反复复感冒了小一个月。   段循车祸后的身体,刮风下雨骨头疼, 随便在山顶吹个风,也能咳个七八九十天就是不见彻底痊愈。   铭传集团总裁办整层楼都是中央空调, 段循不知是入冬后被吴管家精心食疗补得太过还是怎么,一坐进空调房就容易流鼻血。   方续诚在段循第三次流鼻血, 并被他恰好撞见后, 大发慈悲给段循放了大假。   段少爷窝在有地暖的家里窝了一个星期, 感冒刚刚养好, 聂和言一个电话打来。   “黛玉公子在家养蘑菇养得怎么样?”   彼时,段循正挤在烘焙房岛台,满手面粉疑似想炸厨房。   吴管家替段循拿着手机, 段循被聂和言调侃“段黛玉”也不生气, 回话说:“正葬花护春泥呢。”   聂和言“嘁”了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   “聂小姐有何贵干?”段循洗了手,自己接过手机。   聂和言在电话那头说:“怕你在家无聊, 要不要到我这里来玩?”   段循好奇道:“你那里有什么好玩的?”   聂和言那里, 自然是指的“至理娱乐”。   聂和言说:“电影选角,很多明星。”   段循根本不认识几个明星,对他们自然也没有兴趣, 不过……电影选角?   他想起几个月前,聂和言在TO慈善拍卖拍下的那个千万IP电影拍摄版权。   “是陆家晚宴那个片子的选角?”他问。   聂和言回答:“是,谈成了宁山导演来指导这个项目, 质量有保障,段少可以期待一下。”   宁山是目前国内最具影响力的华语导演之一,国内外都获奖无数,非常有自己的影片拍摄叙事风格。   段循虽然对娱乐圈了解不深,宁山的名字还是听过的。   他惊讶道:“方总大出血啊,这么看好这部IP吗?”   聂和言在通话那头吊足胃口:“段少自己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等段循洗去一头一身面粉,收拾齐整到达至理娱乐试镜片场,才知道聂和言让他自己来看是什么意思?   “末世科幻同性题材?”   段循一目十行翻了翻试镜剧本,如今耽美IP盛行,观众爱看爱嗑“兄弟情”,至理娱乐会想拍这种IP倒也可以理解。   但段循提出疑问:“这主角是潜在灭世BOSS?能过审吗?”   “而且这种题材,现在国内影院也应该上线不了吧?”   聂和言赞赏地看了段循一眼:“段少很会抓关键嘛。”   段循无奈:“我看起来有那么人头猪脑,连这么浅显的问题都想不到?”   聂和言将段循带进试镜间,导演、副导演正坐在评审席位看台上试镜演员的表演。   聂和言跟一旁的工作人员点头打了个招呼,转头给段循解释说:   “冲着得奖去的,至理投资出品的第一部电影,口碑最重要,名声打出去,后续才好淘到好IP和吸引大投资。”   段循听后点点头,放长线钓大鱼,这个道理他懂。   舞台上,两名男演员正在试一场情绪激烈的感情戏份。   一名男演员将另一名男演员压在地上,钳制住对方的下巴,双目血红正在说台词。   段循看了会儿,又低头重新翻了翻聂和言给他的剧本。   剧本名为《BOSS》,整个故事大致是围绕末世时期,一正一邪的两位男主人公暗恋与被暗恋,灭世还是救世的抉择发展而成的。   聂和言喜欢看帅哥,喜欢看一个帅哥对一个更帅的帅哥那些压抑的、隐忍的、动情的、拉扯的、爆发的情感。   养眼的帅哥哪怕只是简单站在一起,对直女来说都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聂和言津津有味看完台上的试镜演出,用胳膊肘捅捅看似在走神的人。   “小少爷感觉如何?”   段循回想刚才两名男演员最后贴靠在一起的唇,两眼放空,艰难吐出两个字:“不懂。”   很快,台上又上了一组新的试镜演员,然而这组演员才上去,连一句台词都来不及说就忽而被导演叫了停。   宁山皱着眉:“身高差太多了,画面不好看。”   副导演在旁边解释:“就是搭个戏,这个试镜演员太高了,一时找不到这么高的其他演员搭戏。”   台上试镜男主的男演员身高估摸着有一米八近一米九,而另一名给他搭戏的男演员却很可能真实身高连一米八都不足。   宁山还是摇头,剧本一扔:“他站在上面跟人对戏,不是弯腰驼背就是曲腿,我能看出什么戏来?”   副导演迟疑了下,试探问:“那给搭戏的演员拿个凳子先站着演一下?”   宁山右手握拳,指关节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闭上眼,没说话。   不知是同意了,还是依旧觉得不满意。   副导演无法,起身转了一圈想找找有什么高度合适的东西可以让演员踩,目光扫到角落里站着的段循和聂和言时,眼神一亮。   “那边那个高个儿男演员。”   段循看着那名副导演冲他们所在的方向招手,还下意识往后看了眼。   不过十分不巧的是,段循和聂和言进入试镜间后,为了不碍事一直都是贴墙靠着,这会儿他的身后除了一面偌大的全身镜什么都没有。   “别往后看了,就是你,过来一下。”副导演还在那边要喝。   段循眨了眨眼一脸莫名,一旁聂和言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去吧,高个儿男演员。”   段循:“……”   副导演本来只见远处贴镜而站的段循比一旁踩着高跟的女孩儿高出一大截,想让段循上去搭个戏。   然而等到段循慢吞吞走过去,副导演看清段循的脸和跟他一起过来的聂和言。   “……聂总?”副导演愣了下,再重新打量她身边五官出众气质不凡的段循,“这是您的……?”   “没关系,有什么需要,我们全力配合。”   聂和言没说明段循的身份,只是胳膊肘一个劲推着一旁明显有些不情愿的段循。   “这可是方总下血本投资的大制作,搭个戏的忙段少应该不会拒绝吧?”   段大少爷叹了口气,还是认命走上前。   -   晚上,方续诚回极湾回来得很晚。   年末事多,应酬更多,方续诚喝得有些醉。   段循一个人躺在楼顶的恒温泳池边,隔着玻璃看天上的星星。   段宅主楼的楼顶一直有一方玻璃铸造的恒温泳池,不过这个泳池从前只有段循一个人用。   方续诚不喜欢这里。   即使段宅位处极湾地势极高的区域,周围也没有其他高楼大厦,但在这里游泳依旧让他有一种暴露在他人视线下的感觉。   方续诚从内部旋转梯一步步走上来,段循听到了脚步声,却没转头去看。   直到方续诚走近段循,问:“还不睡觉?”   此时已是临近半夜十二点,再次恢复成“无业游民”身份的段大少爷也不着急睡觉,从至理娱乐回来就一直躺在这里到现在。   段循转动了下僵硬的眼珠子,目光缓缓在方续诚脸上聚焦。   “续诚哥哥。”他开口唤。   方续诚顿了下,“嗯”了一声,问:“冷不冷?”   恒温玻璃泳池的天顶是遥控开关的,天气好时能够打开玻璃天顶直面天空,所以并不十分密封。   段循没回答方续诚冷还是不冷的问题,反而十分突兀地问:“哥,你说男人和男人接吻是什么感觉?”   闻言,方续诚脸色一瞬间变了。   顿了顿,他似乎明白了段循这么问的原因,方续诚嫌弃道:“以后别去至理了。”   段循今天去了至理娱乐的事,叶汶已经报告过方续诚了,至理最近在忙着做《BOSS》的电影项目,段循大概率是今天去看了他们的试镜。   段循不回话,只问:“方总为什么要拍下这个IP?”   虽然是在慈善晚宴上拍到的版权,拍出的款项也都会全数捐出,但千万价格的版权费并不算便宜。   方续诚坦言:“为了造星,赚钱。”   如今的娱乐圈,无论男星女星,什么“内娱第一Alpha”,“00后第一总攻”,“姬圈第一天菜”,这样的名号打出去,流量自然就会来。   而有流量,就有钱。   段循“哦”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轻声说:“是吗?”   方续诚停顿一秒,回答:“是。”   回段宅楼下的电梯里。   段循身上披着方续诚的外套,方续诚晚上喝了酒,最外面的大衣进家门后已经脱了,然而里面的西装外套上依旧残留着淡淡的烟酒气息。   段循从电梯轿厢门的反光镜里看着方续诚,突然又问:“哥,你好奇过吗?”   “好奇什么?”   方续诚酒量好,喝酒也不怎么上脸,虽然今晚的应酬实际已经超过了正常的饮酒量,但他目前的行为举止表现得依旧与平时无异。   段循单手插兜,对着反光镜说:“男人和男人啊。”   方续诚从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在他的眼里,一件事情只有有没有利益,值不值得做,做了风险是什么,收益是什么?   所以,方续诚此刻斩钉截铁:“不好奇。”   段循闻言又“哦”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电梯到达方续诚与段循房间所在楼层,段循率先抬脚迈出。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走廊,方续诚的房间距离电梯更近。   在段循越过方续诚的房间门,要再往自己的房间走时,插在裤兜里那只手的手臂忽而被人从后拉住。   段循下意识低头。   他的身后,方续诚左手抓住段循的右臂,右手揉了揉酸昏沉的太阳穴。   方大总裁用他比平时迟钝了数倍不止的脑子将段循刚才的问话反复在脑中过了几遍,终于得出段大少爷那句问话背后可能隐藏的其他信号。   他皱着眉头说:“段循,别找人试。”   段循盯着方续诚抓着自己手臂的手,盯了一小会儿,还是“哦”了一声。   看起来像是答应了方续诚的话。   然而当段循抽回自己的手,继续往前走,走到自己房间门前,才握上房门把手。   方续诚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再次快步追上,一把按住段循握门把手的手背。   段家太子爷从来不是乖巧听话,循规蹈矩的乖宝宝小少爷。   从小到大,段循想做的事情,不撞南墙不回头。   撞了南墙,下次还敢。   方续诚手背青筋浮现凸起,眉心紧蹙,重复:“段循,别找别人去试。” 第22章   段循低头看着方续诚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方续诚的手, 无论手心还是手背都遍布着一辈子无法消除的烧伤瘢痕。   段循的视线从那些凹凸不平的瘢痕上轻轻掠过,又落在方续诚露在衬衣袖口之外,戴的那块百达翡丽腕表上。   “七、六、五、四、三、二……”   段循口中低声默念, 方续诚起初没明白段循的用意。   直到段循念完最后的“一”, 转回身, 眸中笑意款款浮动:“方续诚,生日快乐!”   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 百达翡丽腕表上的指针刚好指向12月30日,零点零时零分。   方续诚一怔。   段循揉揉自己的脸, 松了口气:“为了拖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拉着直到现在还一脸怔然的方续诚下到段宅二楼的宴客厅, 不等段循推门, 宴客厅大门自动从内打开。   宴客厅内, 管家吴叔、聂和言、叶汶, 一个多月前刚过完生日的段循的表外甥周柏皓……   甚至连半小时前才开车接方续诚回极湾的司机都在。   “砰砰”几声,叶汶与周柏皓一人手中拿了个手持彩带喷筒,对着方续诚头顶biubiu一阵乱拧。   周柏皓小时候跟着父母来极湾拜访串门, 最初十分看不上名不正言不顺住在段宅的方续诚, 从前连正眼都没给过人家一个。   后来,段循车祸出国, 段家祖母病逝。   方续诚最终上位铭传, 清理了一批又一批段家旁系。   周家生意一直仰仗铭传,时移世易,周家父母开始要看方续诚脸色办事, 仰人鼻息,周柏皓又开始怵方续诚。   这一次,周柏皓第一个站出来:“诚哥生日快乐!谢谢诚哥送我的生日礼物, 我超喜欢!”   一个多月前,方续诚在刻铭山顶砸坏了段循送周柏皓的兰博基尼绝版超跑。   第二天,段循的私人账户就收到了一笔比他随口报价还翻了倍的3000万汇款。   因为段循当年买那辆兰博基尼Centenario时,还不足法定驾龄,这车买来一直就只停在段宅的地下车库。   后来段循回国匆忙,周柏皓既然喜欢这车,段循也就顺手转送给人做了生日礼物。   只是当车被方续诚砸了后,段循拿着方续诚3000万的“赔偿款”,想了想,最后自己又加了一倍价钱替表外甥订了辆布加迪Chiron。   对周柏皓则称,这是方续诚补给他的生日礼物。   方续诚听了周柏皓的话,侧头扫了眼身旁的段循。   段循假装没看见,笑眯眯说:“方总,收礼物吧。”   周柏皓立即双手奉上自己提前准备的生日贺礼。   方续诚从小到大从没过过自己的生日,哪怕从前他的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也是如此。   这是方续诚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   他顿了下,手上半晌没有动作。   一旁的段循为了避免尴尬,先伸手接了周柏皓的礼物:“方总今天喝多了,我来替他拿。”   说完,他干脆摊开双臂,掌心朝上,对着宴会厅其他参与庆生人员指节翻动。   “都自觉点吧,可没有不送礼光蹭生日宴会的道理~”   管家吴叔第二个排队送了礼,他送给方续诚的是一套手作茶具。   叶汶是一支钢笔,另一名司机则是一把瑞士军刀。   聂和言排在最后,还来不及跟寿星祝福道贺,先行送完礼的管家吴叔推着个只插了一根蜡烛的生日蛋糕进入宴客厅。   方续诚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到那个蛋糕之上。   吴叔小心翼翼推进来的蛋糕,蛋糕的款式简单得简直不符合段宅这金碧辉煌的宴客厅格调。   抢在方续诚给出任何嫌弃反应前,段循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做失败了好几个,吴叔他们都吃不下了,方总勉为其难装作喜欢一下的样子吧。”   原来,当昨天下午聂和言电话联系段循去至理娱乐看试镜时,段大少爷当时正在烘焙房做的就是给方续诚准备的生日蛋糕。   方续诚从被段循带进宴客厅就没开口说过话。   此刻,他的目光从生日蛋糕上一看就是出自段循之手写的“续诚哥哥100岁”八个果酱红字上移开,缓慢而迟钝地望向站在他对面的段循。   两秒后,宴客厅的顶灯忽而熄灭。   生日祝福歌同步响起。   段循跟着大家唱了两句,见昏暗的烛光中方续诚的身影还是一动不动。   “哥,快许愿啊!”   方续诚像是今晚真的喝醉了,无法做出正确反应似的。   他闻言喉结滚了滚,唇畔动了下,段循又赶紧阻拦:“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于是,方续诚又不动了。   仿佛因为他一打岔,一时真忘了许愿该怎么做。   段循无奈,只能伸手手动给人把眼睛捂上,钻到方续诚身边。   “续诚哥哥,在心里许愿,可以许三个,慢慢想慢慢来。”   他感觉到方续诚的眼睛在自己的掌心下还缓慢动了几下,才最终闭上。   许完愿,开了灯。   段循作为蛋糕制作者,也不和方续诚商量就把蛋糕大卸八块全数分了。   因为吴叔他们第二天还要早起,吴叔、另一名司机吃完蛋糕先回房休息。   段循不知从哪里变出了杯解酒茶塞给方续诚,又说自己要和周柏皓、叶汶去开黑打游戏,问聂和言打不打?   聂和言摇头:“我一会儿就走了。”   聂和言和方续诚相识共事已久,从没见对方过过生日,也没刻意关注过。   要不是段循昨天下午随口提到要回去继续做蛋糕,聂和言还不知道原来今天是方续诚的生日。   段循眨巴眨巴眼,也没强留,问:“方总喝了酒开不了车,要让叶哥送你吗?”   聂和言说:“不用,有人来接我。”   段循想起今天,不,准确来说已经是昨天了,他跟着聂和言在至理娱乐转悠时,聂和言接了个不太一样的“查岗”电话。   “聂总又有新人啦?”段循瞥了眼方续诚,调侃聂和言。   聂和言笑而不答,只说:“打你的游戏去吧,小少爷。”   段循八卦心也没那么重,挥挥手:“那让方总招待你。”   打完招呼,便跟周柏皓他们下楼去了地下电竞房。   段循他们走后,聂和言和方续诚相顾无言了好一会儿,才奇怪问:“方总不去陪小少爷开黑玩玩?”   为了方续诚今晚的生日会,段大少爷不仅亲手做了蛋糕,还特意拉了个群——   群名叫“芝麻开门,礼物自来”。   聂和言进群的时候,段循正在刷屏撒红包。   聂和言抢了两个,发现红包总额都是2000元的,而群里加上段宅佣人也就十来个人。   段循这行为显然是在给参与庆生的人员“发补贴”。   经过晚上这么一闹,方续诚酒醒了大半。   他抿了口醒酒茶,目光不知望向了宴客厅门外的哪个方向,半晌说:“因为你不玩。”   方续诚和聂和言站在一起,段循自然而然先询问聂和言打不打游戏,而聂和言答复不玩,段循便不会再询问方续诚。   因为段少爷绝不可能留聂和言一个客人无所事事。   聂和言也很快想明白了这点,她顿了下:“小少爷……”   像是想了会儿措辞,聂和言摇了摇头,笑起来:“段少,很不一样。”   其实从第一次见面起,段循早已展示出了他非同一般的绅士风度。   只是那时候,聂和言还以为段循多少有些是因为想与方续诚暗中较劲的意思。   方续诚没说话,接聂和言的人来了,方续诚将聂和言送出段家主宅。   聂和言在长廊上等外来车辆被放行进入段宅时,瞥见方续诚手中还握着段循临去打游戏前塞给方续诚的醒酒茶,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你喝过小少爷调的酒吗?”   方续诚愣了下:“什么?”   段循和方续诚的司机提前联系通过气,知道方续诚从会所离开的时间。   但为了避免方续诚发现端疑,司机上路后,段循就没再联系过对方。   所以当方续诚的车进入段宅视野,段循当时还在顶楼玻璃泳池边给聂和言他们表演调酒玩。   “段少最开始手还有点生,应该很久没玩过了。”   聂和言想了想,还是说:“有一杯酒,段少谁都不许我们碰。”   她坐上接她的车的副驾,驾驶座上露出一张新鲜英俊的生面孔。   聂和言按下车窗与方续诚道别,最后说:“可能是看方总今晚喝多了,所以段少也没提,方总如果感兴趣……可以上楼去找找。”   方续诚今晚是真的喝得有些多。   年末项目合作方的应酬,从晚上七点到十一点,期间红的、白的轮番上阵,方续诚中途几乎没歇过。   以至于,当被酒精麻痹神经的方续诚上至段宅顶楼去找段循。   段循当时所在躺椅旁边的桌上,有一杯颜色绚丽缤纷的鸡尾酒忘了藏起来。   方大总裁竟都没能第一时间察觉。   送走聂和言后,方续诚又在冬夜的室外待了好一阵子才返回段宅主楼。   他先是慢慢从楼梯间一层一层走上段宅顶层,将聂和言临走前透露给他的那杯酒喝了。   方续诚酒量不俗,却并不爱酒。   对于他来说,喝酒只是一种生意场上的必备技能。   他必须攻克征服它,所以方续诚从年少时代起就一直刻意训练自己的酒量。   这是第一次,方续诚喝酒时,不再提醒自己要清醒,而是品味酒水本身蕴藏的滋味。   段循过去喜欢过很多东西,他喜欢绚丽多彩的颜色,花里胡哨张扬的各式跑车、名表。   也对许多看似酷炫的技能情有独钟。   例如魔术,又比如,调酒。   方续诚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饮尽那杯被人遗忘在恒温泳池边的鸡尾酒。   他喝完这杯酒,带着空了的杯子又重新步行下楼。   从六楼下至一楼,又从一楼进入地下,到达地下一层健身器械室对面的电竞房门口。   电竞房内,段循、周柏皓、叶汶三人连排而坐。   段循打游戏的时候并不多嘴,三人中,反而是平时较为不善言辞的叶汶在主力指挥。   周柏皓偶尔鬼哭狼嚎插话求救,段循则是他们三人中最安静的。   方续诚在门口站着没有进去,段循趁游戏人物回城,松开鼠标喝了口水。   视线不经意扫过门边,顿了下,眨了眨眼。   “聂小姐回去了?”段循问。   电竞房内,还沉浸在激烈对局中的其他二人这才也发现了门口的方续诚。   方续诚“嗯”了一声,走进去。   段循随口问:“寿星玩吗?”   就像喝酒、打篮球等许多技能一样,方续诚八岁开始生活在段宅,大多数段循会的东西,方续诚实则都会。   但他对所有东西都谈不上爱好、兴趣,打游戏也是如此。   方续诚出乎意料地没有拒绝段循的邀约,与叶汶、周柏皓他们一起玩了一局游戏。   一局结束,方续诚直接关机,起身。   其他坐着的三人不约而同抬头看他。   “两点了。”方续诚发话。   段宅电竞房内有一秒落针可闻。   紧接着叶汶和周柏皓几乎同时出声附和:“对对,太晚了,好困,睡觉去!”   叶汶和周柏皓一前一后溜之大吉离开电竞房后,段循才慢腾腾也从电竞椅上站起来。   他和方续诚一同乘电梯回到段宅四楼。   就如同昨天零点前,他们一起从段宅顶层恒温泳池下来时一样。   段循率先迈出电梯,方续诚跟在段循身后。   这一次,路过方续诚房门时,段循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人却没有直接走过去,反而脚步停了下来。   “哥,你开心吗?”段循问。   方续诚看着段循:“嗯。”   段循歪了歪头,认真盯着方续诚的表情:“嗯是什么?”   方总脸上和平时可看不出没什么区别。   “开心。”方续诚喉结滚了滚。   段循将信将疑拖长了尾音“哦”了声,想了想,又说:“其实上次送你的表,是打算用来给你当本命年礼物的。”   虽然简陋的蛋糕上只插了一根蜡烛,写的也是“续诚哥哥100岁”。   但其实准确来说,今年是方续诚第二个本命年,二十四岁的生日。   段循叹了口气,无奈摊手:“那天脑袋一抽,莫名其妙就提前送了,所以今天没礼物了。”   说到礼物,段循又突然想起宴客厅里那摞被遗忘的“礼品山”!   方续诚不习惯这样的庆生场面,收礼物环节都是段循代劳收的礼品。   他“啊”了一声:“吴叔他们的礼物好像还在……”   他说着就想往电梯间走回去,经过方续诚身侧,方续诚拉住他:“我收起来了。”   段循慢半拍地松了口气,又莫名其妙“哦”了一声。   方续诚送完聂和言在冬夜的冷风里独自站了许久醒酒,这会儿他的反应终于恢复平时的正常值。   方续诚敏锐地皱了下眉,忽而问:“你喝酒了?”   如果仔细回想细节,就会发现段循今晚的行为举止其实偶尔会冒着微微违和的“傻气”。   比如,他在方续诚刚回来时,为了拖时间避免方续诚直接回房睡觉错过零点。   几次主导的话题,却都是以没头没尾的“哦”来结束。   果然,段循狡黠一笑:“只尝了一点点。”   之前去陆家山庄慈善晚宴,段循从陆醒然的私人藏酒里带回了一瓶人头马路易十三黑珍珠。   这几天段循瞒着方续诚筹备他的二十四岁生日,早在一个星期前就有计划地停了药,就是为了方便调完酒尝味调整口感。   方续诚抿了抿唇,目光不赞同地看着段循。   段循本人倒完全不在意,只凑近方续诚,嬉皮笑脸说:“哥,我想到送你什么生日礼物了。”   “你已经送过我生日礼物了。”方续诚纠正。   段循摇了摇头:“不是生日当天送的就不能算生日礼物。”   方续诚垂眼看着弯了点腰,倾身凑到自己面前的段循。   太近了,他能闻到段循身上沾染的奶油蛋糕的香甜气息。   他喉结不由自主再次滑了滑,低低“嗯”了一声:“想到了什么?”   段循拱着毛茸茸的脑袋挤到方续诚下巴处:“给你摸摸头吧,聂小姐说,她每次见到都快馋死了。”   方续诚呼吸变得又缓又长,下巴处传来毛茸茸的痒意,先是沉声:“别听她的。”   顿了顿,又说:“不是怕长不高?”   段循的头发是天然卷,小时候配上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谁见了不想rua一把可可爱爱的小团子?   然而从前的段循非常不喜别人碰他的头,除了偶尔在祖母面前卖乖咬牙牺牲一下自己的脑袋,平时谁碰跟谁急。   段循理直气壮说:“我现在又不用长高了。”   追上了方续诚的身高,大约是段循车祸全身粉碎性骨折后唯一因祸得福值得开香槟庆祝的事。   他弯腰弯得累了,晃了晃脑袋,不满道:“方总到底摸不摸,不摸我回房睡觉了!”   方续诚的目光沉沉落在段循的发顶。   如果此时段循抬头,也许就会发现那样看似平静沉稳的目光中,静水流深,涟漪浮沉。   方续诚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微微张开,又克制地握紧成拳。   反反复复,矛盾又难以自持。   段循等了一会儿不见方续诚动静,只当方续诚对他的脑袋确实没什么兴趣。   刚想直起身要走,方续诚的声音不知为何喑哑下来,叫了声他的名字。   “段循。”   段循“嗯”了一声,才张嘴,带着粗粝硬茧的指腹擦过段循的唇角。   段循一愣,错愕抬头。 第23章   刚抬起头, 后脑勺又被一只宽大的手掌呼噜了下。   段循:?   眯了眯眼,他迟疑道:“别告诉我,我嘴上有什么东西, 你擦我头发上了?!”   方续诚盯着段循的嘴, 目光黑沉沉的, 没被段循的打岔带歪。   “不要和别人去试,段循。”   段循:……   好家伙, 这还能绕回去??   -   生日会过后,段循不再每天留守段宅。   陆淮然近期在焦头烂额应付期末考试, 段循去过陆淮然的学校两次。   一次借了陆淮然同班同学的校园卡,陪陆小少爷在图书馆恶补了一下午专业课重点。   还有一次是陆小少爷终于考完一科, 百忙之中抽空带段循在学校小吃街逛吃逛吃, 成功龇牙咧嘴一人收获口腔溃疡两枚。   于是, 在新年来临前, 整天招猫逗狗不务正业的段少爷身上发生了三件小事。   一是段少爷两次跑陆小少爷学校,引发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连锁效应。   陆淮然本身就是学校的大名人,著名富二代高富帅, 段循去找陆淮然, 同样是豪车来豪车走。   某日,一组段循坐在陆小少爷拉风座驾帕加尼风之子副驾的照片, 一夜之间空降占领了陆淮然大学的八卦论坛。   随后, 段循的名字更是阴差阳错出现在了人家学校的表白墙,且排名稳步上升。   最终紧随排名第一的陆小少爷,以非本校学生的身份逆天爬至“最受欢迎男神榜”第二位。   又过了几天, 连聂和言都发微信来问段循是不是买了营销打算进军娱乐圈了。   段循莫名奇妙还没摸着头脑,没过两分钟,对方又发来一条信息——   【误会段少了, 方总让我撤热搜。】   段循:……   第二件小事,是段循在聂大小姐的怂恿下,正式投资了至理娱乐的最新同志题材电影《BOSS》。   段循直至签合同前都没跟方续诚提这件事,签了合同,一脚踏进科幻电影烧钱的深坑。   方续诚一个电话打来阻止,段循反问:“怎么?哥哥以后赚了钱,不想给我分红?”   “聂和言在忽悠你。”方续诚在电话里说。   段循毫无所谓:“她忽悠我,那续诚哥哥帮我翻盘赚回来就好了。”   方续诚:“……”   方续诚在电话中沉默半晌,最终没再说什么,算是勉强默许了段循出手就是九位数字的败家行为。   当然,也可能是合同都签了,贼船已上,多说无益。   第三件小事,则是燕岛的辛露邀请段循到燕岛游玩度假。   “过年去燕岛?为什么?”方续诚停下筷子,看着段循。   段循理所当然道:“铭城过年下雪,燕岛不是还有二十多度吗?”   燕岛冬季平均温度二十度以上,非常适宜冬季避寒。   方续诚皱着眉:“要度假可以去南半球,澳大利亚、新西兰,再不行南非开普敦……”   “哥,你不想去燕岛?”段循打断方续诚,奇怪道,“飞燕岛也就几个小时,方总有时间去南半球?”   铭传CEO的时间宝贵,豪门过个年圈子里总也还需要到处走动,光往返南半球的飞行时间就能榨干方续诚的一半假期了吧?   而且辛露在铭城时,段循可是充当了小半个月的“地陪”,现在现成的接应就在燕岛,那里理所当然是段循的首选。   方续诚难得无可反驳,抿唇不语。   结果第二天,段循前一天晚上都已经在与辛露商量抵达时间、行程安排了,本该在铭城守好年末最后一班岗的方续诚忽然回了家。   “方总?”   段循顶着一头鸡窝,睡眼惺忪打开门。   方续诚言简意赅:“收拾东西。”   段循:?   几小时后,段循一脸懵逼坐在湾流G700的小厨房和陆淮然面面相觑。   还是上次做“指橙沙拉”的空姐在备餐台前忙活,段循撑在沙发扶手上,望向客舱方向两眼发直。   “你哥什么时候和我哥走得这么近了?”   陆小少爷不以为意:“TO和铭传本来就没仇,强强联手,合作双赢,我哥不可能拒绝。”   段循沉默了会儿,也跟着点点头,附和道:“我哥好像也是……”   年末将近之时,铭传与TO似乎一起合作了个什么机密项目。   段家没了大家长,当段循计划着飞往燕岛避寒,陆家也按往年安排一样,准备前往自家私人岛屿过节。   方续诚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应邀带上段循跑来蹭陆家的新年聚会了。   陆淮然耸耸肩:“我家岛上也没什么人,就我爸跟他的新任美艳娇妻。”   陆醒然上位TO集团总裁后,老陆总在董事会被全面架空。   因为老陆总年轻时的风流韵事,陆醒然跟父亲的关系并不好,老陆总几乎算是被流放软禁在陆家这座私人岛屿上。   段循和陆淮然在G700的小厨房聊了会儿天,不久后陆醒然亲自走进厨房让他们回客舱坐好。   陆淮然前段时间因为知道自家亲哥哥在外还有个野弟弟,与陆醒然冷战置气了一段时间。   不过就段循目前观察来看,冷战期似乎结束了。   段循悄咪咪凑到方续诚座位旁边,小声道:“哥,你觉不觉得陆家两兄弟也太黏糊了!”   陆淮然不爱吃蔬菜,陆醒然正冷脸监督陆淮然一口一口吃干净。   方续诚对其他人的私事向来不关心,他从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抬头,扫了眼陆家兄弟俩。   “还好。”方续诚淡然说。   段循撇撇嘴,无聊地往方续诚的电脑屏幕上瞥了两眼。   方续诚也不避着段循,问:“无聊?”   段循学着方续诚说话:“还好。”   方续诚想了想,又说:“去休息室睡会儿?让他们给你放部助眠电影。”   段循认真考虑了下:“不了吧,晚上再睡,懒得调时差。”   方续诚干脆关了笔记本,耐心询问段循:“那想玩点什么?”   闻言,段循奇怪地看着方续诚:“哥,你今天怎么了?”   自己一天天不干正事,整天招猫逗狗无聊是常态,方续诚这种大忙人怎么突然关心起他要玩什么了?   而且还一副准备倾力配合他的模样?   “出来旅行放松,不就应该这样?”方续诚坦然回答。   段循无话可说,方总赢了,他说得对!   铭城飞往陆家私人岛屿的飞行时长一共十三小时,虽然段循说不睡觉,但后来客舱内四人还是分别进了两间休息卧室各自洗漱休息。   段循在进休息室前,从小厨房抱了许多只有在条件有限的空中飞行途中才会想起的方便零食进来。   他打开一堆瓶瓶罐罐、保鲜盒、包装袋。   每一样都尝了一点然后点评食物味道,再让方续诚也尝尝看是不是认同。   最后段大少爷自己拆了一大堆食物,不好吃、吃不下的都塞给方续诚。   方续诚在饮食起居方面几乎不会主动评论好坏,反正段循不吃的,推给他,方续诚就会替他解决。   所有食品都尝了一圈,段循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忽而扭头盯着方续诚的肚子。   方续诚进入休息室后,将西装外套脱了,身上此刻只有一件黑色衬衣。   段循看看方续诚的肚子,又看看对方面上一如既往淡定的脸色。   好奇地问:“哥,你饱了吗?”   方续诚“嗯”了一声:“饱了。”   段循又问:“那,吃撑了吗?”   这次,方续诚顿了下,诚实回答:“撑了。”   闻言,段循眨眨眼,又过了好一会儿,他试探问:“我能摸下你的肚子吗?”   “……”   方续诚看着段循的眼睛,段循的眼睛很黑很亮,当段循还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望着方续诚的眼睛里,满是依恋信赖。   而现在段循的眼底情感不再轻易外露,他总是笑,笑得很轻松。   可是段循的私人医生李念文却告诉方续诚,段少很可能长期失眠,已经影响到了他的身体健康指标。   他询问方续诚,段循想要安眠药,他开不开给他?   “段少应该从前就吃过一段时间安眠药,他对褪黑素基本免疫。”   “而且段少提出举例过的几款药品,艾司唑仑、曲唑酮、米氮平等都带有抗抑郁焦虑作用,吃多了不仅容易产生依赖,同时也会影响个人精神状态。”   李念文尝试回忆与段循的交谈接触细节:“段少很松弛阳光,我观察过段少的反应和言谈举止,段少应该目前还没有私下服用过这些药物。”   “但睡眠长期不好,本身就是重大隐患。”   李念文提出担忧:“段少的身体如今只能减负,绝不能再增加用药量了。”   方续诚静静看着段循的眼睛,隔了许久,“嗯”了一声:“想怎么摸?”   “……”   段循一愣,瞪大了眼,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方续诚破天荒牵起一点唇角弧度:“不喜欢?”   段循:“……”   这要怎么回答?   方大总裁这是提问还是挖坑呢?   既然方续诚都表示不介意了,段循眯着眼也就真上手覆在了方续诚的腰腹上。   方续诚在段循的手盖过来时,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身体本能反应无法克制。   腰腹本能绷紧,坚实板正的腹肌一瞬隆起。   段循恍若未觉似的,只口中好奇念叨:“刚才吃这么多都吃到哪里去了?”   方续诚没说话,呼吸深沉,尽量放缓呼吸频率与节奏。   段循抬眼:“哥,你说句话试试。”   方续诚顿了下:“……说什么?”   段循一挑眉:“这里变紧了,哥。”   方续诚一说话,腰腹肌肉自然用力,本来十分贴身的衬衣腰身就得紧绷。   方续诚喉结不由自主动了动,叫了一声:“段循。”   段循撩起一点眼皮,视线却还黏在方续诚的腰腹上,“啊”了一声。   方续诚很长很缓地出了口气,说:“陆家兄弟也会这样?”   段循眨巴眨巴眼,终于抬起头。   方续诚目光沉静地望着段循,那里面有显而易见只对段循一人不一样的优待与纵容,又暗含了一点点什么别的东西。   段循反应过来,方续诚是在揶揄他先前在客舱吐槽陆家兄弟腻歪的那句话。   唔,好吧,好像他们不遑多让。   不对,也许还……更胜一筹?   湾流G700安全着陆。   陆家的私人岛屿并不完全与世隔绝私人化,陆醒然是商人,陆家的岛上开发了许多游玩项目,自然也偶尔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特殊贵客。   段循在G700豪华舒适的休息室和方续诚聊完天,小憩了两三个小时。   下飞机乘车到达住宿别墅后,行李一扔,就脱了鞋撒丫子跑人海滩抓螃蟹去了。   方续诚提着两人的鞋跟在段循身后走了会儿,等段循跑累了,一屁股坐到沙滩上。   方续诚也走过去,坐下。   段循螃蟹没抓到,倒是捡到不少贝壳,拿在手里把玩。   他干脆仰躺下来,望着天空。   方续诚提醒:“别这么看,眼睛受不了。”   段循笑得欠兮兮地瞥方续诚:“续诚哥哥,你好像我爸哦。”   说完他又顿了下,大约想起自己其实“没爸爸”,挠了挠头,打补丁说:“梦里的爸爸。”   方续诚:“……”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么形容吃了亏的段循继续说:“我以前不止一次幻想过,我的亲生爸爸什么时候可能会突然从天而降。”   “妈妈的葬礼,我跪在灵堂守夜的时候,我幻想他半夜一个人偷偷来送妈妈最后一程。”   “每年扫墓的时候,我老觉得可能会有人躲在后山那片林子里,如果我好奇走进去,会不会正好碰见他?”   段循单手枕在后脑,轻轻闭上眼睛:“后来,我长大了,很少再去幻想‘父亲’这个角色。”   “但祖母病重的时候,我在病房外遇见了一个人,他戴着口罩、帽子从祖母的病房里出来。”   段循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件往事,此刻他说出来,语气轻松,似乎并不在意。   “那个人看了我一眼,好像欲言又止,然后匆匆离开。”   段循闭着眼睛说:“哥,你说几天后我就进了重症监护室差点出不来,他会不会后悔当时没有和我说句话?”   方续诚沉默了会儿,问:“你想见他吗?”   段家太子爷的亲生父亲从来不是找不到,而是从前无论是段循的母亲还是祖母似乎都有意在抹去这个人存在的痕迹。   但现在段家的上一辈权利中心都早已随风消逝。   只要段循想,只要那个人还活着。   这段尘封的过往终将浮出水面。   “不了,已经没有必要了。”段循依旧闭着眼说。   他已经不需要一个父亲的形象来稳定他的生活和内心了,段循想。   从海滩回来,段循在陆家私人岛屿的别墅里,接到了陆淮然通过固定座机打过来约他泡温泉的电话。   段循抱着电话听筒,询问方续诚的意见。   他以为方续诚这种极度抗拒恒温物种体温的人,不可能忍受跟人一起泡温泉这种事。   但十分意外地,方续诚在听到“温泉”这个关键词后,连犹豫都没犹豫一口应了下来。   段循:“……”   他盯着方续诚左瞧右瞧,方续诚平静回视段循:“怎么了?”   有问题。   很有问题。   段循好歹与方续诚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就算中途有几年两人几乎不说话,但方续诚的脾性段循还算基本了解的。   从方续诚突然回家敲响他的房门把他拉上飞机开始,其实出游这件事就处处透着古怪。   不过段循只眯眼看了方续诚一会儿,既来之则安之,他又不担心方续诚把他卖了。   “没,那什么,哥你别就穿条短裤下水啊。”   方续诚顿了下,看着段循。   段循知道方续诚的眼神是在询问原因,其实按段大少爷对方大总裁的了解,方续诚原本也不太可能在外人面前只穿条泳裤什么的泡温泉。   但段循特意提了下,也不怕方续诚知道原因。   他挑了挑眉梢,微笑道:“因、为、我、自、卑。”   段少爷车祸后在病床上躺了一年,复健大半年,身上什么腹肌、胸肌、肱二头肌都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和方续诚游过泳,在飞机上还耍流氓似的又亲手确认过了那些玩意儿的存在。   男人的攀比心就是喜欢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熊熊燃烧。   方续诚一愣,视线不由自主落到段循平坦的腰腹。   段循面色微红,两手抱住肚子:“看什么看什么,不许看!”   只见方续诚十分罕见地莞尔一笑,唇角微微上提,又因为段循瞪过来威胁的眼神而勉强止住。   段循:“……”   算了,爱看就看,反正四个大男人,三个有,一个无,怎么着他才应该是物以稀为贵那个?   既然段陆两家碰头到了一起,方续诚和陆醒然无可避免开始谈起公事。   正如段循所料,方大总裁说是来泡温泉,结果不仅没有只着泳裤。   方续诚甚至穿着浴袍规规整整系着腰带,连温泉水都没踏足过,全程只坐在池边的石凳上与陆醒然喝茶。   直到温泉中,段循和陆淮然两个小学鸡不知怎么在水里打闹起来。   由于陆醒然和方续诚都在岸上,段循他们闹着闹着,两人眼神一对。   电光火石,心意相通。   段循先一步从温泉池猛地站起身,掬起一捧温泉水冲方续诚所坐位置准确泼去。   陆淮然紧随其后,两手大力在水中挥出两道弧线。   回应陆淮然的是陆醒然的呵斥:“陆淮然!”   陆淮然“哈哈哈哈”笑倒进水里,段循被陆淮然拽了下,脚下不稳也噗通摔了回去。   待段循再从水中冒出头,方续诚不知何时走到了温泉池边。   段循吐出一口水,趴到池边的玄武岩上:“方总想报仇啊?”   方续诚宽大的手掌帮段循将湿淋淋的卷发捋到脑后,问:“摔着没?”   温泉池底有些滑,陆淮然刚才那一下拽得段循几乎是打横摔进的水中。   段循眨眨眼,睫毛落下水珠:“如果摔着了,方总要帮我报仇吗?”   方续诚很淡地“嗯”了声。   一旁被这俩人旁若无人“眉来眼去”雷到了的陆淮然用见了鬼的表情瞪着他们:“靠,我哥还在呢!最多二对二!”   “在吗?”段循哦了一声,懒洋洋抬了抬下巴。   陆淮然一愣,转头看过去。   不远处的温泉石凳上,陆醒然已不知所踪。   “二对二?”段循眼尾弯弯。   陆淮然“操”了一声:“狗比段循!你现在有了哥,忘了兄弟是吧!”   段循和方续诚关系修复的事,一次方续诚刻铭山当众打砸千万超跑,一次段循段宅筹办生日宴,在铭城豪门圈都传遍了。   方续诚生日那晚,段循本来也邀请了陆淮然一同参与。   只是陆淮然那晚有个去年上学期挂科的补考,因此才没去凑成热闹。   但人虽然没到,周柏皓参加完当晚生日宴,第二天就到处宣扬他表舅舅为了生日宴又是亲手做蛋糕,又是一起打游戏三级抓下喂经济养AD,说的天花乱坠的。   陆淮然这才回过味来,自家好兄弟这是真打算认下诚哥当“亲哥哥”了的节奏啊。   “差不多了,泡久了伤身。”   陆醒然有事出去接电话了,方续诚用手背感受了下段循后脑勺滚烫的温度,捏了捏某人的后颈。   段循眯着眼像只餍足的猫,懒洋洋回话:“遵命,方爸爸。”   方续诚:“……”   陆淮然:“……”   晚间,段陆两家暂时分开,段循从温泉酒店厨房薅了不少食材直接搬回他们暂住的别墅。   段循和方续诚从前都上过烹饪课,但这玩意儿不上手实操,久了基本都忘了精光。   但令人意外的是,段循做个蛋糕跟要炸烘焙房似的,做起菜来却有模有样。   从温泉酒店回来后,段循和方续诚都各自又洗了个澡。   段循嫌浴袍宽大碍事,T恤衫又都是短袖,干脆换了件灰白拼色的休闲衬衣,围上围裙认真备菜。   方续诚站在岛台边看了一会儿,问:“为什么想自己做?”   “方总不想尝尝我的手艺?”段循头也不抬。   方续诚看着背对自己低头切菜的段循。   段循说自己“自卑”,可段循一米九的身高,身形瘦削挺拔,肩宽腰窄,骨架傲人。   他的身上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描述的“公子气”,这种气质需要经年累月地细滋慢养,先天后天缺一不可。   哪怕只是穿着一件简单的衬衣,解了袖扣,卷着袖子,甚至只是背影,段循的一举一动却仍旧赏心悦目。   第一天到海岛,虽然飞机上休息了几个小时,到底旅途疲惫。   段循也没有做太复杂的食物,一道意大利海鲜烩饭,饭菜一起搞定。   因为只有两个人,他们也没正式上餐桌吃东西。   而是选择去了三楼影音室,边看电影边吃晚餐。   段循洗青口、剥虾、做鱿鱼时起劲,但真到吃东西,胃口似乎又十分一般。   方续诚几次转头去看段循手里端的盘子,电影开始时是多少,电影小高潮结束时还是多少。   段循也注意到了方续诚的目光,他从电影屏幕上挪开视线,故意道:“方总不够吃,看上我的这份了?”   方续诚顿了下,说:“吃不下也可以给我吃。”   段循一愣,看着方续诚。   方续诚没明说过李医生跟他报告段循身体状况的事,但一件事一件事累加一起,段循多少能猜到一点。   “哥,我没有抑郁症,想开安眠药也绝对不是要自杀。”   段循开口,尝试解释:“就是有时候身上不舒服,说不清哪里痛,可就是很难入睡。”   “到了后来,一想到睡觉的时候没有东西可以分散精力,只能硬生生挨着,就又开始慢慢抵触睡眠。”   那样严重的车祸,段循的身体恢复期漫长而艰难。   当他还躺在病床上一动都不能动的时候就被紧急送出国疗养,没多久后段循最后唯一的亲人祖母离世。   而那时候,段循远在海外,因为用药整日昏昏沉沉。   等他知道老人家离世的消息,段循的祖母连骨灰都已下葬寝园。   方续诚安静地听着,听完,他问:“我能做些什么吗?”   段循闻言笑了下:“方总能做什么,怎么来问我?”   方续诚想了想:“想养只狗吗?”   段循有些意外,挑眉确认:“养在极湾?”   方续诚“嗯”了一声。   段循好笑道:“方总不讨厌狗了?”   方续诚看着段循:“你养的,可以。”   段循怔了下,对上方续诚的目光,又摇了摇头:“还是不了,狗的寿命太短了,我喜欢长久一点的东西。”   方续诚过了会儿又说:“那买座岛?”   段循:“……”   方大总裁财大气粗,出手就是买岛!   段循本想调笑方续诚几句,但见方续诚神色认真,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件事。   段循顿了顿,还是明确摇头:“我喜欢铭城,不会离开那里。”   他其实无意诉苦,也一直知道自己命好。   对比世界上的很多很多人,段循无疑都是幸运的。   好的家世,用之不尽的财富,得天独厚的皮囊,爱他的妈妈、祖母、朋友……   他已经拥有了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追求不到的东西。   所以段循从不把那些大火、绑架、车祸、失去亲人、失去健康的难熬夜晚跟他人倾诉抱怨。   “不然……”段循说出两个字,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间隔。   方续诚用一种无比沉静耐心的眼神看着他,等待段循的后文。   段循的睫羽在电影屏幕微弱的灯光下微微颤动,他垂下眼。   “不然哥哥……陪我睡吧。” 第24章   四岁的段循刚失去妈妈, 视八岁的方续诚为天神降临。   没有哥哥,不敢睡觉。   即使大哥哥不肯睡床,即使地上又冷又硬膈得小段循浑身都疼。   小小的段循依旧每晚都会偷偷爬下床, 把自己小心翼翼塞进哥哥怀里。   二十岁的段循不再是四岁稚童, 即使再次提出让方续诚陪自己睡, 但二人睡前各占一边床铺,两床薄毯, 互不相扰。   半夜里,方续诚睁开眼。   身边躺着的人连发丝都严严实实埋在薄毯里, 方续诚半撑起身体,掀开薄毯。   “段循?”   他叫了一声段循的名字, 睡梦中的段循皱着眉, 口中无意识发出细微的哼唧声, 翻身想拽回薄毯盖回头上, 却被方续诚扯着被子没拽成功。   “段循,哪里不舒服?”   方续诚干脆坐起身,手掌推了推身侧的人。   段循迷迷蒙蒙睁开眼, 带着初醒的沙哑:“怎么了?”   方续诚用大拇指抹去他一头的冷汗, 问:“哪里疼?”   他感受到身边的人在发抖,可室内空调温度很高, 段循不可能是因为冷。   听到方续诚的问话, 段循好像清醒了些。   他眉头轻蹙,也跟着坐起了一点身,望向窗外:“是不是……要下雨了?”   段循现在的身体比晴雨表还准, 半小时后,海岛狂风阵阵,一场大雨袭来。   方续诚没再继续睡, 靠在床头替段循用手掌按摩身上的骨头。   段循想说,不用如此,按不按也没什么用,但他抬眼,床头昏黄的夜灯映照下,方续诚绷着脸,神情认真严肃。   于是,段循到嘴的话又莫名咽了下去,默默垂下眼睫,很安静地看着方续诚的手。   待方续诚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按完两遍段循的浑身筋骨,方续诚抬头问:“给你热点牛奶?”   牛奶助眠,现在不过凌晨两点多,虽然外面下了雨,但段循总还得继续睡。   然而段循却摇了摇头:“快喝吐了。”   方续诚顿了顿,又说:“那……喝点酒?”   段循一愣,自己没听错吧?   方续诚让他……喝酒?   方续诚捏了捏段循的后颈,神色寻常道:“你这两天不是没吃药了,应该可以喝一点。”   段循眨眨眼:“方总怎么知道的?”   这一次,方续诚沉默了会儿,才坦诚回答:“我数过你的药。”   段循:“……”   方大总裁竟然会闲到偷摸着数他的药?   “我私自停药,哥哥不说我吗?”如果是陆醒然,这会儿应该直接把亲弟弟陆淮然抽上房顶嗷嗷直叫了吧?   昏黄的床头灯下,方续诚又捏了捏段循的后颈。   “你会有分寸。”他说。   段循看着方续诚,再次默了默,他好像……有点不适应这样的方续诚了。   最后,段循还是没有喝牛奶,也没有喝酒。   他们一起重新躺下。   听人说,喜欢蜷缩着睡觉和蒙头睡都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段循这么大个子,手长脚长蜷缩是蜷缩不起来了,但他的确喜欢捂在被子里睡。   段循自然而然拉上薄毯盖过头顶,等了一阵,不见方续诚关灯,又将薄毯掀开一点。   “怎么了吗?”他半张脸还在薄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方续诚。   方续诚看着段循,过了好一会儿,他问:“要睡这里吗?”   段循的视线顺着方续诚的手臂方向看过去,方续诚的薄毯根本没有盖在身上,而是垫在了他与方续诚之间。   方续诚问的“这里”,显然是指的毛毯如今所在的位置。   段循黑亮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方续诚,没说话。   饶是方大总裁如此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人,也被段循盯得有些不自在。   他轻咳一声:“你小时候好像比较喜欢这样。”   嗯,段循小时候不仅喜欢睡一床被子,还喜欢把脑袋塞人怀里呢。   “不想的话……”方续诚话没说完,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自动自发滚到他的胸口。   一米九的大高个儿努力团巴团巴自己,躬身屈膝往下挪了再挪。   段循的头顶在方续诚的胸口,毛绒绒的发丝蹭着方续诚的下巴。   “是这样吗?续诚哥哥。”   -   什么叫得寸进尺,恃宠而骄?   陆淮然想,这个问题,他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好哥们段大少爷一定深有研究。   “不是……你手呢?下雨下断了?”   陆淮然瞪着从早上见面起,就展现出一副柔弱不能自理,只差挂诚哥身上了的发小。   段循的车祸后遗症下雨天特别严重,陆淮然理解,他在很多场合同样也会下意识照顾段循。   但今天这情形显然已经不能仅用照顾来形容了——   段大少爷药吃得太多,脾胃弱,需忌口。   不过很不巧的是,段循却又恰好是个天生重口味。   本来这次回国,段大少爷都忌口了一段时间,陆淮然也不知道怎么海岛下个雨,还把段少爷下出“任性”来了。   段循想吃辣,可病人忌辛辣。   方续诚不劝阻自家任性弟弟忌口就算了,竟然干脆倒了一碗茶水专门替段循涮辣菜??   这他妈可是他家为了过年特地空运过来的西湖龙井御前十八棵!   他们老陆家富了这么多代,也不是天天能喝上的龙、井、御、前、十、八、棵!   陆淮然一言难尽看着对桌这对异姓兄弟组合的互动,他们这他妈是兄弟??   诚哥这分明就是无痛当爸了好吗?!   国内时间除夕当晚,段陆两家聚在一起吃完一顿饭。   岛上许久没有这样热闹,陆醒然和陆淮然的爸爸老陆总有些兴奋,陆淮然提议一起打牌。   陆醒然临时有工作要处理回了书房,在场只剩下段循、方续诚、陆淮然、老陆总和他的新任小娇妻。   这样的牌局,没名没分的“小娇妻”自然轮不到她上场。   段循坐在方续诚下家,陆淮然坐在段循下家位置打了大约半个小时。   半小时后,当段大少爷再次胡牌大杀四方,陆淮然忍无可忍站起身。   深吸一口气,陆淮然指着眉开眼笑的好兄弟咬牙道:“你们够了啊,当我们老陆家的都是傻子是吧!”   诚哥坐在上位喂牌给段循喂得也太明目张胆了!   段循眨眨眼无辜道:“我们又没有出千。”   陆淮然不听某人狡辩:“你家下去一个!”   最终,因为国内零点将近,方续诚的电话、信息和邮箱都被挤爆,不得已下桌处理去了。   待方续诚再次返回棋牌室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他手里端了杯水,走到段循身边坐下。   段循一边看牌,随口问:“方大总裁忙完了?”   方续诚“嗯”了一声,将手中的水递给段循,段循接过,很自然地喝了一口,眉目浅浅拧了下。   只有一瞬,但方续诚仍旧捕捉到了。   “怎么?”   段循也没装若无其事,吐了吐舌头:“烫。”   其实方续诚倒水时已经兑过了凉水,不过段循说烫,于是方续诚又拿回杯子起身,重新再出去兑了一次水。   “还烫吗?”方续诚这次甚至没有坐下,站着问。   段循抱着杯子摇摇头,露出一口白牙:“刚好。”   方续诚这才重新坐下。   坐在段循右手侧的陆淮然受不了地“啧”了一声。   段循挑衅似的挑了下眉:“陆小少爷也渴了吗?醒哥还没忙完工作?”   陆淮然皮笑肉不笑回敬:“老子自己有手有脚!”   段大少爷被发小讽刺“没手没脚”也不生气,喝完水没骨头似的直往方续诚所坐方位靠。   方续诚就坐在那里没动,任由段循坐没坐相依靠着他打牌。   过了当地时间零点,段循和方续诚告别陆家几人。   段陆两家的房子离得不远,段循提议走回去。   方续诚没反对,但海岛夜晚温差不小,风沙也大,方续诚出门时把段循卫衣的后兜帽顺手给他戴上了。   段循打了一晚上牌,精神很亢奋,戴着帽子蹦蹦跳跳踩石板玩,衣服后面的兜帽总是被他跳着跳着就掉了。   方续诚跟在段循身后半步,脚步沉稳,时不时不厌其烦重新将段循滑落的兜帽重新给他戴好。   出来送人的陆淮然站在别墅大门口,看着段循和方续诚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忽然觉得,有个野哥哥好像真的也不错?   由于段循的兜帽一直掉,到了后来,方续诚干脆上手托着某人的后脑杜绝兜帽滑落的可能。   回到段循他们岛上暂住的别墅,方续诚打开外围的铁艺大门。   段循在方续诚推开门后,捉住方续诚推门的右手。   方续诚的八岁烧伤后,手部血液流通差,双手温度一直不高。   而小时候的段循跟个小火炉似的与方续诚形成两个鲜明极端。   如今身体受过重创的段循没以前热乎了,但他出门前刚喝过热水,一路上又全副武装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他用自己暖乎乎的掌心包裹住方续诚微凉的手,将手掌、手背,甚至每一根带着瘢痕的手指都认真搓暖。   方续诚由着他拽着自己的手弄,只在上别墅楼梯时反手握住段循的手,提醒他看脚下。   段循心不在焉地嗯嗯了两声,抬头问:“哥,这样会舒服一点吗?”   方续诚回答:“会。”   于是,段循又抱着方续诚的手踹进自己兜里,手指不停继续摩挲。   在陆家海岛的第三天,段陆两家比赛钓鱼。   方续诚和陆醒然都是钓鱼高手,而反观段循和陆淮然,一个比一个没耐心,钓了一会儿,两人就凑一块儿被别的什么吸引走了。   不过没几分钟,段循又折返回来了一次。   他两手拿着两瓶不知道什么,跑回方续诚身边。   “这里太晒了,喷点防晒。”   他提醒方续诚和陆醒然闭气,对着两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喷,直到喷完一整瓶才罢休。   接着段循将左手上的管状防晒霜又挤出一大块到掌心。   手上动作自然地重新重点给方续诚的后脖颈、露在衣袖外的手心手背再次涂了一遍防晒。   帮方续诚涂完,段循将防晒霜放在方续诚与陆醒然中间,对陆醒然说:“醒哥要用就自己拿。”   说完,他刚准备走,又被方续诚叫了一声。   段循回头。   方续诚看着段循问:“你自己呢?”   段循右手朝后比了个“OK”,说:“我早擦过了。”   然而说自己擦过了防晒的人,晚上带着一身被晒得通红的皮肤一边洗澡,一边龇牙咧嘴直抽气。   对上方续诚无奈的眼神,段循稍稍有那么点不自在地尝试解释:   “这防晒不防水又不能怪我。”   谁家好防晒还自带五六个小时长效防水功能的?   在海滩边放飞自我玩了一整天的段循,没什么底气地给自己浑身涂满了冰冰凉凉黏黏糊糊的芦荟胶。   睡觉前,他自觉抱上枕头提前霸占了方续诚的一半床铺。   方续诚从阳台接完电话回来,段循靠坐在床头不知在和谁发信息。   方续诚上了床,段循顺势收了手机,也不管自己一身黏黏糊糊的芦荟胶没干透就往方续诚被窝里滚。   段循后脖颈枕在方续诚的一只手臂上,他的后颈也涂了芦荟胶,触感冰凉。   方续诚低头询问:“凉不凉?”   某人这身身子骨吹不得风,受不得冻,娇贵至极。   段循眯着眼仰躺朝上,故意反问:“凉怎么办?”   方续诚没说话,把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又用薄毯将某人从头到尾盖住,最后关闭顶灯。   “睡吧。”   一只手臂绕过段循前胸,仿佛虚虚揽住了他整个人。   -   豪门有自己的圈子与人际交往生态。   段循与方续诚在陆家私人岛屿躲了一个星期懒,乘坐湾流G700飞回铭城。   段家太子爷即使整天不干正事,在自家集团连个正经职位都没有,依旧邀约不断。   有的是人想与段大少爷搭上点关系,联络联络感情。   段循挑了个纨绔子弟最多的聚会应邀前往。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他接到方续诚的电话问晚上几点结束。   段循彼时还在俱乐部推牌九,手上没空,还是表外甥周柏皓给他拿着手机说的话:   “不知道,吃完饭可能还会去会所玩会儿。”   方续诚“嗯”了一声,在电话那边说:“别喝酒。”   纨绔子弟们喝起酒来没数,虽然方续诚主动提过让段循喝点酒助眠,但这种场合一旦松一点口,再难控制后续。   段循应了,挂电话前,他听到方续诚那边也有人远远喊他“方总”。   刚过完年,段循他们一帮二世祖都忙着走动维系关系,更别提方续诚他们这种目前身处集团公司关键位置的人物。   段循在晚餐开餐前就声明了自己不喝酒,吃完饭大家去会所继续下一场,段循本准备借口开溜。   然而有几个女生也不想去会所玩,有人提议去看夜场电影。   一帮女孩子,个个青春靓丽、名牌包包鞋子加身,段循又只好充当了一回护花使者,陪着一群富家小姐去了影院。   凌晨1点半,段循从影院出来。   女孩子们有的自己开车,有的提前叫好了家里司机来接。   段循这个“护花使者”当得尽职尽责,将她们一个个看着送出商场地下停车场。   段循两年前出事时,还未满十八没有国内驾照,回来后,因为一些心知肚明的原因也一直没有再主动去考。   婉拒了几个女孩儿说送自己的邀请,段循谎称有东西落下了,又乘轿厢电梯返回了四楼电影院。   此时,商场自动扶梯已经关停。   段循当然没有什么东西落在电影院,也没有这么晚再叫叶汶出来接自己。   他从电影院外已经关停的室外自动扶梯,一阶一阶慢慢往下走。   傍晚的时候,铭城下过一小会儿雪,但这会儿基本已经融化。   段循走着走着感觉脸上有些湿,他不确定地伸出手,指尖不期然接到了一片白色雪花。   又下雪了,在年后寂静空辽的午夜。   段循就那么仰头望着天空,看了好一会儿天空飘落的雪白。   当段循再次低头,继续稳稳向下走。   转过一层扶梯拐角,段循看见下个扶梯拐角处站了一个人。   “……哥?”   段循站在自动扶梯中段没动,愣愣望着下方的人。   方续诚一身黑西装、黑大衣,长身玉立站在那里。   好像已经站了很久很久。   他神情温和,叮嘱台阶上的段循:“下来,下雪滑,小心一点。”   段循噔噔噔几步跨下自动扶梯,盯着方续诚很是诧异:“方总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没问方续诚怎么会在这里,而是直接问对方怎么知道他在这里,因为方续诚此时此刻出现在这只会是因为他。   方续诚回答:“周柏皓告诉我的。”   段循“哦”了一声,依旧不可思议。   方续诚用手背自然地碰了碰段循的脸,有点冰,下雪的冬夜还是寒冷。   再然后,方续诚变魔术似的从大衣贴近胸口的里袋中摸出了根圆滚滚金黄的玉米递给段循。   段循眨巴眨巴眼,惊奇地看着眼前的这根玉米。   方续诚说:“不想吃就暖暖手。”   玉米外套了两层透明塑料袋,段循打开包装得十分严实的袋子,里面的玉米甚至还冒着热气。   时间有那么一瞬,拉回某个川市凌晨三点的秋夜。   “这是……在便利店买的?”   段循这句话其实属于明知故问,这个时间点,除了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也没什么地方开门了。   方续诚点头回了个“是”,领着段循继续往影院楼下走。   段循毫不讲究,边走边抱着圆圆胖胖的玉米啃了一口,口中软糯滚烫的玉米粒清香甘甜。   段循吃了一小半,扭头看看身边的方续诚。   方续诚带着段循走到对街一个露天停车场,还未走到车边,面前忽而横过来半根玉米。   段循不知何时掰断了那根温暖可口的玉米,用塑料袋包着一端杵到方续诚唇边。   方续诚下意识张嘴咬住。   段循口中叼着自己那半根玉米,侧着头朝方续诚很甜很干净地笑了下,口齿不清:   “嘿嘿哥,窝很嗨心!”谢谢哥,我很开心。   方续诚顿了顿,没回什么,几口将热乎乎的半根玉米解决完。   而后,段循听从方续诚的指引,坐上了一台银灰色法拉利的副驾。   段循好奇地打量车内:“方总新买的?”   他还以为方续诚只喜欢那些沉闷庄重的劳斯莱斯、宾利老爷车。   法拉利Purosanue,法拉利旗下第一款介于SUV与跑车之间的五门四座高底盘车型。   官方好像还给它特别定义了一个新名字——“FUV”。   方续诚“嗯”了一声,启动汽车。   段循在方续诚打着方向盘即将将车开出停车位时,冷不丁提醒了句:“喝了酒不能开车吧?”   就算现在已经算是第二天了,但晚饭喝过酒的话,这会儿应该还不够时间代谢完。   方续诚扭过头,目光清明,言简意赅:“没喝。”   段循愣了下,方续诚晚上应酬没喝酒?   方续诚将车平稳开上高架。   因为段循一错不错盯着方续诚的眼神太过难以忽略,方续诚稍微降了点车速,转头看了段循一眼。   “怎么了?”   从法拉利驶出电影院到上高架桥这段期间,段循已经差不多想明白了今晚的前因后果。   方续诚之所以会开着一辆与自己过往性格风格大不相同的法拉利大半夜出现在影院楼下。   大概率是方续诚傍晚那通电话打过来询问自己聚会结束时间时,就已经打算好要亲自来接他了。   所以方续诚晚上的应酬局,连酒都没喝。   凌晨一点多,一个人站在下雪的室外自动扶梯拐角等人。   段循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他忽而笑了声,说:“那方总今晚岂不是很扫人兴。”   一尊大佛,坐那儿滴酒不沾,那还怎么趁兴“联络感情”?   方续诚语气平静无波,淡淡回了句:“不会。”   回到极湾,方续诚停好车,解了安全带从驾驶座开门下车,段循也从另一侧慢吞吞下来。   身高腿长的方大总裁先走到电梯间按了电梯,身后段循的脚步声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方续诚回过头,段循站在距离方续诚十步左右的地方,叫了一声。   “续诚哥哥。”   不待方续诚反应,段循忽而加速助跑一下子跳上方续诚的后背。   方续诚不愧是每天早上四点起,坚持游泳拳击的自律第一人,段循一米九的大高个冲撞过来,方续诚迅速稳住身形,条件反射接住某人盘上他腰的两条大长腿。   “吃饱了犯困,哥哥背我。”段循两手环住方续诚的脖颈,埋头进方续诚肩颈模糊不清说。   电梯此时到达地下三层停车场,轿厢门自动打开。   方续诚没说什么,稳稳背着段循迈进电梯。   电梯平稳上升至段宅主楼四层,方续诚又背着段循走出电梯。   段循脑袋凑在方续诚颈侧咬耳朵:“哥,你身上好凉啊。”   从商场电影院到极湾这么一路,法拉利车内的空调都没把方续诚吹热。   只可能因为这人之前在寒冷的室外站了太久。   段循车祸后身体遭遇重创,肌肉消散,体重算不上重。   但他一米九的身高不是虚报,骨架重量在那里,再轻也轻不到哪儿去。   方续诚手臂用力向上托了托,防止某人中途摔下去,口中却说:“凉就自己下去走。”   段循偏不,毛绒绒的发丝扫过方续诚的耳际、下巴、脖颈。   方续诚喉结滑了滑,偏头想躲。   湿热的呼吸却追了过来,他的脖颈迅速泛起一层细密疙瘩。   连带出一片令人心神紊乱的延绵痒意。   背后的人更加环紧方续诚的脖子,温热的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廓,方续诚身体不可自抑一震。   段循低声说:“给哥哥暖暖。” 第25章   过年清闲了一个多星期, 复工后铭传与TO的合作正在紧锣密鼓进行。   从海岛回来后,段循与方续诚默契地开始睡在一个房间。   有时候是段循的房间,大部分时候是方续诚的房间。   因为方续诚晚上偶尔还要用书房处理工作, 段循书房里的东西他不方便动。   于是大多时候是段循在方续诚房间看电影、玩游戏, 方续诚在书房工作。   晚上, 段循突发奇想想吃礼北路的炒栗子。   方续诚半小时前发过信息告知段循他的会议结束时间,段循估摸着方续诚那边应该差不多完事了, 打了个电话过去。   “方总要回来了吗?”   段循手里还没放下游戏手柄,开着电话免提问。   电梯到达指定楼层, 轿厢门“叮”的一声打开,方续诚示意简柯先走。   他留在原地, 问:“要带什么?”   就像段循自认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 颇为清楚方续诚的脾气个性一样。   方续诚同样也在那些虽然见面相顾无言的岁月里, 亲眼看着段循从连路都蹒跚走不稳的小奶团到如今一米九的风度翩翩大少爷。   他们了解彼此, 从不用通过言语。   段循一心二用,一边打游戏,一边说:“方总猜猜看。”   “想吃什么?”方续诚猜了个大方向。   被一击必中猜中想法的段循笑弯了眼, 刚要说话, 方续诚那边的电话里忽而传来刺耳的警报声。   还未等段循询问,砰的一声巨响。   段循噌地一下子坐直身体:“哥?”   方续诚那边没有回应。   段循丢开游戏手柄, 站起身:“方续诚!”   通话却在这时毫无征兆地断了线。   段循瞪着地上的手机, 有那么几秒一动没动。   一分钟后,当段循已经换下睡衣,在玄关穿鞋时, 他的手机重新响起——   【狗骨头】的emoji符号在段循手机屏幕上方跃动着。   是段循一直忘了改掉的,方续诚的专属备注。   段循第一时间接起电话,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电话那边传来方续诚冷静的声音。   “我没事,段循。”方续诚第一句话说。   不等段循松口气,方续诚的第二句却是:“电梯出了点问题,简助在电梯里。”   晚上9点25分,段循赶到医院,方续诚正等在手术室外。   段循疾步走过去,方续诚见到段循,皱起眉:“不是让你不要出门。”   从电梯口走到手术室外这短短一路,段循已经迅速打量过了方续诚,确定方续诚本人身上没有任何外伤。   他喘匀了口气,摇摇头问:“简姐怎么样?”   方续诚仍旧拧着眉,嗓音沉冷:“还不确定,在紧急手术。”   段循看了眼手术室外亮着的手术灯,又问:“通知简姐丈夫了吗?”   方续诚点头:“在来的路上。”   段循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将今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了解得差不多了。   半小时前,方续诚与简柯一同结束会议,打算乘坐电梯下楼。   铭传总裁办有专属的电梯,其他普通职员不能使用。   这个电梯只有38层CEO办公室的方续诚,37层总裁办七名助理与秘书可以使用。   方续诚因为上电梯前,接到段循的电话而没有与简柯一同乘坐电梯下去,然而这趟电梯却在运行到29层时突发了失控坠落。   不过万幸的是,电梯轿厢落到20层时,安全钳触发,阻挡了电梯的继续下落。   方续诚在发现电梯坠落事故后,第一时间拨打了消防和急救电话。   这也是他之前一句话没说挂断了段循电话的原因。   现在简柯正在进行紧急手术,一切还要等手术结果。   简柯的丈夫带着孩子和警察差不多同一时间赶到。   警是方续诚在来医院的救护车上报的,方续诚需要做个简短的笔录。   简柯的丈夫还算比较镇定,在确认手术暂时还出不了结果后,决定先跟过去了解事故情况。   段循在总裁办时见过简柯的丈夫几次,他蹲下身摸了摸红着眼睛明显有些不安的简柯儿子的脑袋。   “跟哥哥在这里等着接妈妈出来好吗?”   警方询问现场细节,孩子容易受到惊吓。   方续诚做完笔录回来,简柯的儿子被抱坐到了手术室外的等待椅上。   而段循不知是不是蹲累了,单膝跪地在小孩儿面前。   他耐心地给孩子擦干净眼泪,掐了掐小家伙的脸。   “哇,看看眼泪会变成什么?”   段循摊开掌心,他手中原本给简柯儿子擦眼泪的纸巾变成了一颗宝石。   在医院手术室走廊顶灯下,柔和的、沉静的、流光溢彩的绿宝石。   方续诚认得出来,那是段循今天这身衬衣袖口搭配的袖扣。   段循随手将那颗价值连城的绿宝石袖扣放进了简柯儿子小小的手心。   一个小时后,简柯手术结束。   医生告诉段循他们,因为救援及时,加之简柯的自救姿势是堪称教科书式的半蹲靠墙站姿,她的伤势情况较为乐观。   只是毕竟经历了一次高空坠落,简柯的膝关节面发生了错位,紧急手术也是为了恢复这种错位。   简柯被送入病房后,段循和方续诚默契地没有去打扰简柯一家团聚。   安排好简柯这边的住院事宜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方续诚和段循准备离开医院。   方续诚在段循按电梯前,叫住了他。   段循回头,方续诚捏了捏眉心,说:“走楼梯,我背你。”   段循顿了下,没问什么,跟着方续诚走到消防楼梯口。   二十一层的高度对于经常保持运动的人来说不算难走,但段循的膝盖却可能受不了这种高强度的连续下楼梯。   “哥,你觉得这不是意外?”段循直接问。   段循是叶汶送过来的,他赶到医院直接上了21楼手术室,叶汶当时还在楼下停车。   而站在手术室外的方续诚看到段循的第一眼却是眉头紧皱,显然并不希望他此时出门。   这种时候,段循反而没有让方续诚真的背自己。   他握着方续诚冰凉的掌心,一步步与方续诚并肩下楼。   方续诚眉目冷凝,没有立即回答段循直白的问话。   段循知道方续诚在思考,同样的,这个问题在段循问出口前,他也已经想过了无数答案。   如果总裁办专属电梯出事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么最可能的,当然还是利益相冲者,比如铭传集团内部从前的那些段家旁系。   TO与铭传的合作一旦完美达成,方续诚在铭传就算是彻底站住了脚跟。   方续诚太年轻了,他才二十四岁,谁都耗不过他。   而段家太子爷段循回国后,又表现出一副与方续诚“情深义重”的姿态。   那些被扫地出门的段家旁系……还能坐得住吗?   “哥。”段循垂眸沉思,缓缓道,“我回国前,其实有人联系过我。”   在段循回国以前,段家那些旁系还天真奢望过段循会站在他们同一阵线。   段家在铭城富了这么多代,旁系枝繁叶茂,旁系之间也存在交好、竞争,又或者交恶的关系。   段循的车祸牵扯出的旁系,方续诚在这两年间已经基本扫清完毕。   可剩下那些存的什么心思,谁都难以说清。   “也许,我可以试着跟他们……”   段循才说了几个字,方续诚打断段循:“不行!”   不用段循说完,方续诚已经明白了段循的意思。   既然有人联系段循,段循就可以将计就计假意合作,继而深入对方势力,摸清虚实。   但方续诚斩钉截铁一票否决:“不需要。”   段循“哦”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方续诚的思绪被段循的一句话一下子搅成了一锅粥。   下到医院一楼后,特殊时期因为担心车辆被人做手脚,段循干脆让叶汶在楼下等着。   走出安全出口,段循正要给叶汶打电话,方续诚忽而停下来。   “段循。”他拧着眉,心事重重望着段循。   却在说完“段循”两个字后,又很长一段时间没了下文。   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段循那年刚满十二周岁,还没经历后来那次险些让他重伤丧命的绑架。   那段时间,段家小少爷迷恋上了滑雪。   在铭城的室内滑雪场里,十二岁的段小少爷膝关节韧带撕裂、腕骨骨折,还差点摔出了脑震荡。   段循的祖母气急之下,一把火把段小少爷所有的滑雪装备全烧了。   然而等到段小少爷在医院养好伤出院,一个不查的工夫,段循已经一个人买了机票,坐上了前往奥地利“阿尔卑斯之心”滑雪胜地的飞机。   段循就是如此,表面乖巧懂事的段家太子爷,骨子里从来不受他人左右。   仿佛明白方续诚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段循双手插在裤兜,身形瘦削,姿态随意,又宛若坚不可摧。   “哥,我已经长大了。”   他低头笑了下,说:“放心吧续诚哥哥,同一个坑,我至少不会让自己摔进去三次。”   -   简柯在铭传电梯事故住院后,方续诚每天照常上班。   段循没过问铭传那台出事的电梯后续怎么调查处理的。   从他那晚答应方续诚不去尝试接近旁系,方续诚也没有限制段循的出行。   只除了段循身边的保镖,从只有叶汶一个,夸张地增加到了一出门就随时随地会有一大车保镖跟车随行。   段循在简柯住院后的连续一星期里,每天都会去一趟医院。   他有时候会带家里厨房熬的骨头汤,有时候是给小朋友的玩具,有时候是带医生。   李念文除了是段循的私人医生,同时也在这家医院每周坐班一上午骨科专家门诊。   段循领着李念文来看过简柯一次。   李念文在检查过简柯的膝盖情况后,打包票简柯的膝关节面复位恢复后不会影响她将来的日常生活起居。   段循这才算真正放下心。   从简柯的病房出来,段循在医院电梯里意外碰见了一个熟人。   “聂小姐。”段循挑眉。   虽然是工作日上班时间,医院里的病人、家属却依旧不少。   电梯门关闭前,身高傲视群雄的段循越过电梯内众人瞟了眼聂和言进电梯楼层的科室门牌——   妇产科。   段循:“……”   他心里的第一想法是,方续诚要喜当爹了?   然而第二眼,段循又立马否定了自己的第一个想法。   段循皱了下眉,聂和言左脸有些微妙的红肿,像是……   像是一个巴掌印。   由于电梯里还有其他人员,段循与聂和言打过招呼后,没有继续谈论其他,只是让了个角落位置给聂和言。   自己则替她挡住外围的其他人。   聂和言应该是自己开车来的,段循见她在一楼没有下去的意思,他也跟随聂和言下到了地下停车场。   出了电梯后,聂和言走前,段循慢吞吞跟在她身后。   聂和言在地下停车场转了两圈,停下脚步,眼神像是茫然。   她起初没说话,而聂和言不说话,段循也不再多问,只是在有车开过来时,将站在行车过道中间没动的聂和言带到了停车场一角。   静静陪人在地下停车场发呆了有个十几二十分钟,聂和言缓缓抬头。   “为什么跟着我?”   段循靠在墙角玩游戏,闻言撩起眼皮:“等着问有没有荣幸送聂小姐回家。”   “家?”聂和言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嗤笑一声,“我还有家吗?”   段循不认为聂和言包养的那些小鲜肉有胆量往老板脸上甩巴掌的,能甩敢甩聂和言巴掌的人,整个铭城不出三个。   而聂和言刚才的这句话,恰恰也印证了段循的猜想。   但段循什么也没问,甚至没有顺着聂和言的话说。   他继续打手中的游戏,反而最后是聂和言没沉住气主动挑起话题:“段少不好奇吗?我从妇产科出来。”   段循不答反问:“聂小姐希望我好奇吗?”   聂和言一直知道段循不一样。   与所有的纨绔子弟,甚至一般的男人都不一样。   段家不愧是祖上富了十几代的名门望族,教育出来的孩子绅士而知进退。   聂和言突兀地笑了下,说:“我爸今天带了他在外面的女人来做产检。”   相传有句话,真正的情种只会出生于大富之家。   但实际情况却是,豪门情种百年难得一遇,狗血倒是年年不缺。   聂和言家里的事,段循知道一些,据说聂和言的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思想非常严重。   然而很多事,其实大家心知肚明。   说是爷爷奶奶思想偏颇,但如果聂和言的父亲真的毫无这种问题,他的爷爷奶奶又怎么可能这么多年还能越来越变本加厉。   以至于,聂和言大学想创业开个娱乐公司,最后还需要拉投资,最终把大股东位都拱手相让给了方续诚。   段循不是当事人,且在这件事上,他连性别都是错的。   他体贴地没有多问,聂和言愿意说多少,段循便愿意听多少。   如果有可以帮忙的地方,段循也会尽量帮,但他绝不会胡乱发表意见。   段循陪着聂和言在停车聊了半小时左右的天,聂和言的电话响起。   段循注意到,聂和言在看到来电显示时,眼神明显失落了一下。   她在期待谁给她打这个电话呢?   聂和言接起电话:“嗯,我在医院。”   “好,你来吧,我开车了,你打车过来。”   挂了电话,聂和言情绪基本已经恢复平静。   虽然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但段循已经猜到了打电话的人是谁。   他继续陪着聂和言又等了十几分钟,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人进入段循的视野。   凭借身高优势,段循先看到对方,挑了下眉:“接你的人来了。”   聂和言转头看过去:“你怎么知道他是来接我的人。”   段循高深莫测道:“天机不可泄露。”   聂和言被段循忽而中二的举动逗笑了,男人走近,聂和言朝段循挥挥手。   “今天谢谢段少了,这份人情我记着。”   段循瞥了眼走近聂和言的年轻男人脸上不虞的神色,摸摸鼻子,也挥挥手没再说其他。   然而当段循站在原地刚准备打电话给叶汶,告知对方自己的位置。   某一刹那,他敏锐地抬了下头,目光锁定某个方位。   晚上,段循一个人在段宅餐厅吃晚饭,方续诚晚上九点左右才回到家。   因为在医院呆了一天,段循回家就洗了澡,这会儿已经十分自觉躺在了方续诚的床上看电影。   段循今天看的是一部同志片《蓝宇》。   很老的一部片子了,画质不太清晰,段循用了投影直接在墙上放。   方续诚进房时,片子里的胡军正光着身子在抽事后烟,刘烨赤身坐在马桶上。   方续诚瞥了眼电影屏幕,顿了下。   段循关注点在电影上,心不在焉打了个招呼,继续看片子。   直到方续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电影播完,刘烨演的主角出了事故,只剩下胡军饰演的陈捍东徒留遗憾。   段循主动开口:“简姐下星期应该就能出院了,但还要坐一段时间轮椅。”   方续诚“嗯”了一声。   段循又说:“哥,我帮你吹头发吧。”   其实方续诚的头发很短,随便用浴巾擦擦就能干。   听到这话,方续诚推开书房门的动作稍有凝滞,站在原地没动,却也没有回话。   段循从床上起身,走到方续诚身后。   “哥。”他唤了声。   方续诚没回头。   段循莫名其妙笑了声,从后凑到方续诚耳边,悄声说:“哥哥,今天我和聂小姐上热搜了,你看到了吗?”   方续诚依旧没出声。   段循对镜头十分敏感,他离开地下停车场时,发现了偷拍镜头的存在。   果不其然,晚间他人才刚回极湾,他这个“抢嫂子的年下心机绿茶弟”就已经荣登热搜第十了……   “哥哥愿意听我解释吗?”段循低叹了口气。   这届狗仔也太不讲规矩了,居然连价格都不谈,一言不合就曝光。   方续诚沉默半晌,回了句:“不用。”   方续诚想了解前因后果,有一万种方式,他在回来前,就已经知道了段循今天在医院发生的所有事。   “那哥哥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方续诚搭在门把手的手收紧一瞬,硬邦邦说:“没有。”   段循歪着头仿佛在观察方续诚的脸色:“真的吗?”   方续诚又没声音了。   见方续诚半晌没打开书房门,段循从身后绕过方续诚腰侧,直接覆在方续诚手背上,体贴地轻轻帮忙扭动门把手。   他打开书房门,却似乎忘了松开方续诚的手。   段循说:“哥哥,今天聂小姐在医院和我聊天,说你是个究极弟控。”   “……”   在段循和聂和言“陪同进出医院,千金小姐疑似怀孕”的词条迅速攀升至热搜前十后。   聂和言给段循发了一段很长的语音。   内容大致是告诉段循,段循先前去看《BOSS》的试镜时配合搭戏的片段,导演非常满意,问他有没有兴趣参演。   然而方续诚知道后,不仅没同意段循演出的事,甚至直接要走了试镜拍摄母带。   明明只是演戏借位,方续诚却还是要求有关段循的试镜片段,连所有存在电脑里的副本也都要全部删除。   聂和言微信里的原话是:“你哥就是个究极弟控独裁控制狂!”   她有气无力道:“今天这热搜一出,弟控又该犯病了……”   房间投影屏幕上,已经播完的电影自动循环重新开始。   胡军饰演的陈捍东问刘烨扮演的蓝宇:“接过吻吗?”   蓝宇回答:“没有。”   陈捍东说:“要不要我教你。”   方续诚已经洗漱完毕,但段循此刻站在方续诚身后,仍旧能闻到对方身上萦绕的一丝淡淡烟草气息。   段循想,明明晚上没有应酬,明明八点就回到了极湾,普尔曼却半道停在了湾区公路。   方续诚独自站在段宅门外抽烟的那一个多小时,心里又都在想些什么呢? 第26章   书房门大敞着, 方续诚最终却也没再进入书房。   段循咕咚咕咚喝了杯热牛奶后,重新刷好牙躺上床。   方续诚靠坐在床上,正对着墙对面还在环播放中的《蓝宇》。   段循掀开被子爬进来, 自然地往方续诚腿上一躺, 仰着头好奇问:“电影好看吗?”   方续诚顺手关了投影, 诚实回答:“没看进去。”   段循“哦”了一声,倒没问方续诚为什么没看进去。   自从一起睡觉后, 方续诚睡前总是会替段循按摩一遍浑身筋骨。   按摩到底对粉碎性骨折后的后遗症酸痛有没有作用,短期很难看出效果。   但按摩一下助眠却是真的。   因为段循躺在方续诚的腿上, 方续诚只能按到段循的上半身,他示意段循起来。   段循懒洋洋撑起身体, 却没有自觉趴到枕头上, 而是干脆又挪了个窝枕到了方续诚的胸口。   方续诚无奈叫了声:“段循。”   段循“嗯”了一声回应, 人就是不动。   方续诚捏了捏段循的后颈:“困了就回枕头上睡。”   段循闭着眼在方续诚胸口蹭了蹭, 摇头晃脑似的拒绝:“不,听哥哥的心跳助眠。”   方续诚闻言难得笑了声,胸腔震动, 心跳又更有力地跳动了几下。   于是乎, 伴随着方续诚沉稳有力的心跳,段循忽而说:“续诚哥哥, 你戒烟吧。”   方续诚愣了下, 揉捏的动作停了:“什么?”   段循半眯着眼,从方续诚胸口的位置自下往上看,理直气壮说:“抽烟有害健康, 如果哥哥不能活久一点,我以后晚上抽筋怎么办?”   段循这话说的逻辑其实十分有问题。   首先,只要段家太子爷愿意, 想给他按摩的人能从极湾排队排到铭城高速。   其次,正常来说,即使是亲兄弟,也不可能一辈子睡在一起。   那么又何来晚上抽筋,方续诚不在的情况该怎么办的问题?   然而段循就这么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地说了,方续诚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重新替段循按了按能碰到的手臂,口中却没有答复。   段循似乎也没有非要等方续诚的一个答复。   他像是笃定方续诚会答应,又像是不在意方续诚到底答不答应。   就在段循继续赖在人家胸口昏昏欲睡,即将跟随周公扬长而去时,方续诚开口说:“买卖双方是不是都得付出等价交换才算交易达成?”   段循从周公的小鱼钩中挣脱,睁开眼:“……买卖?交易?”   段循有些新奇,方续诚竟然会把让他戒烟说成是交易买卖?   他不懂就问:“那方总需要什么交换条件?”   方续诚没说话,只垂眸看着段循。   二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莫名其妙对视了好一会儿,段循把脑袋往方续诚怀里拱了拱,试探问:“给哥哥摸摸头?”   除了小时候爸妈因艾滋离世后睡过狗窝,方大总裁现在已经什么都不缺。   所以钱财什么的自然也打动不了方总,只能换点别的剑走偏锋的方式。   虽然方续诚没说过,但自从生日会收下段循的“摸头套餐大礼”,方续诚之后每次摸段循的脑袋,眼神都会不自觉变得柔和。   闻言,方续诚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又很快绷住,面上依旧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   “不够。”他淡淡吐出两个字。   段循:“……”   心道,商人就是不一样,已经收到手的礼物不够分量了呢。   “那方总还需要点什么交换?”段大少爷耐心追问。   方续诚垂眸看着段循,卖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关子,最后说了八个字:“可以不用那么绅士。”   说完,方续诚干脆利落把房间的灯关了。   黑暗中,段循感觉到方续诚躺下后,手掌还在揉着自己的脑袋。   他在黑暗中眨巴眨巴眼琢磨了好半天,终于想明白方大总裁最后那八个字的意思。   方续诚指的是——   在医院因为太绅士,而被误解为“叔嫂私通,暗结珠胎”的那条热搜?   -   铭传集团总裁办专梯坠落案件的调查,最终止步于了一名外包电梯维保员。   那名电梯维保员咬死是自己维保电梯时,操作疏漏造成的意外事故。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人上面多半有人授意,但对方估计钱给到位了,总之案件调查受阻,暂时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电梯坠落事件发生后,倒是促成了段循下定决心做另一件事。   “考驾照?”方续诚闻言皱了皱眉。   段大少爷打这通电话给方续诚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驾校门口。   “我要是连车都不会开,以后遇到突发事故难道要靠两条腿跑?”   段大少爷有理有据地说。   当然,实际上作为当年还不够法定年龄考驾照,就已经拥有了大半层地下车库各种限量超跑的段循来说。   将来要真遇上生死关头要跑路,怎么都不至于连车都不会开。   不过漏洞归漏洞,段循的这个理由的确说服了方续诚。   段循从驾校报完名,直接通过驾校系统预约了最快的考试。   他甚至原本没必要走驾校这个中间环节,不过为了委婉地向方总传达自己考驾照的决心,段循才会在驾校门口给方续诚打那个电话。   段循从驾校回来,闲来无事刷了下科目一的题。   才刷了不到一百道,段循的私人医生李念文的电话打进来。   段循退出刷题APP,接通电话:“李医生?”   李念文开门见山,在电话里问:“段少准备学车?”   段循“嗯”了一声,猜到是方续诚告知的李念文。   不过,他学车和李医生会有什么关系呢?   下一秒,李念文道:“我有个朋友是心理医生,段少考试前要不要抽时间和她聊聊天?”   段循闻言挑了下眉,没问李念文自己驾照考试前为什么要和心理医生聊天,只是反问:   “是李医生的朋友,还是方总的朋友?”   李念文在电话那头笑:“当然是我的朋友,大学同学。”   段循不太相信,仍旧怀疑道:“骨科医生还有心理医生同学?”   李念文被段循找茬似的“盘问”也不生气,笑着解释:“我大学拿的临床、心理学双学位,研究生阶段才开始专攻骨科。”   段循:“……”   好吧,高中肄业的“文盲”连半个学位都没有。   段循二十岁的生命中一共发生过两次车祸,一次失去了母亲,一次让他在医院躺了一年。   方续诚和李念文担心他开车可能会存在心理障碍,段循表示理解。   他懒洋洋道:“既然李医生是双学位,怎么不干脆李哥帮我治疗治疗。”   闻言,李念文在电话那头严谨纠正段循:“经历灾难事故后不是每个人都一定会产生心理问题,介绍我同学给段少也只是聊天,不是治疗。”   顿了下,他又补了句解释:“大学双学位和哈佛心理学博士的含金量毕竟不一样。”   段循:“……”   高中毕业证都没拿成的段大少爷虽然不至于自卑,但老听人说这个双学位,那个博士的也不怎么得劲。   他头疼地承了李念文的这份引荐情,没两天就亲自去了一趟心理咨询所。   段循在心理咨询室待了一个多小时,出来时面上看不出情绪。   李念文的大学同学送段循出来,路过门口等候间时里面已经有个人在等了。   段循无意间瞥了眼,愣了下,脚步停了下来。   那人听到声音也抬起头。   他应该认识送段循出来的这位心理医生,因为他最初抬头,是听出了那位心理医生的声音。   四目相对,对方站起身。   这人这次没有戴口罩,只戴了一顶鸭舌帽。   从他露出的下半张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段循想,好熟悉的半张脸。   他每天早上刮胡子的时候,好像在哪里见过。   段循没再停留,先一步撇开视线,继续往诊所外走。   那人下意识跟了两步,脚步有些迟疑,在段循马上要离开诊所大门前,又忽而追上来开口问:   “你怎么了?”   出现在心理咨询室还能怎么了,怀疑自己心理有病呗。   那么,国民大影帝又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几个月前,段循第一次去GAY吧测试性向。   TOP里有人跟段循搭讪,开场白就是“你长得像一个明星”。   陆淮然也说过,段循和一个名字里有个“哲”字的演电影的像。   那并不是段循从小到大首次听到那个什么“哲”的名字。   拥有那样高国民度的影帝,段循读书时还是知道的。   他从前只是太忙了。   每天每天永远有上不完的课,学校的课上完,家里的培训课,文化课结束,还有耗尽全部精力的体能训练课。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其实觉得累。   累到除了对可以发泄的东西,那些刷卡花钱,豪掷千金买表、购车,又例如刺激的,让人短暂忘记一切的极限运动,对其他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他没有关注过国内电影,没认真看过一眼同学口中的荧幕男神到底什么模样。   段循在TOP一边听着台下游哑的吟唱,一边在手机上搜了两个关键词,“哲”、“影帝”。   搜索框自动弹出——   乔长哲,三金影帝,号称天生的电影脸,老天爷赏饭吃。   段循只看了一眼对方的照片。   那双被影迷评价为写尽了人间憾事的眼睛与祖母病房外的那个戴着帽子、口罩的人无声重合。   段循走下心理诊疗所大门口台阶时,轻轻吐出了口气。   刚准备去找叶汶的停车点所在,街边停靠的一辆劳斯莱斯幻影短促的鸣了一声笛。   段循下意识望过去。   幻影后车门打开,方续诚西装革履从车上下来。   段循怀疑自己眼花了。   工作日的下午三点半,日理万机的工作狂铭传CEO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段循站在原地不动,方续诚单手扶着车门,朝段循招招手。   段循慢吞吞走过去,奇怪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方总有什么事吗?”   方续诚总不可能也是来看心理医生的,而这个时间点要说方续诚是亲自来接自己回家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方续诚说:“去选车。”   段循“啊”了一声,像是没听懂:“……什么?”   “不是要考驾照?”   “……”   当段循懵懵懂懂坐进幻影车内,劳斯莱斯平稳行驶在路面上。   段循慢半拍似地扭头问:“我不是有很多车了吗?”   考个驾照而已,有必要特意去买一辆新车吗?   方续诚递给段循一个平板,只说了四个字:“私人定制。”   身为豪门中的豪门段家的太子爷,段循不满十八岁就已经有了多款各式各样限量款、纪念款、跨界联名款顶级超跑。   段家太子爷不缺车子。   各大豪车品牌非限量的每年新款车型,年年按时送进极湾,一年后更新换代又可能因为占地方而原封不动送回去继续置换成最新款。   然而即便如此,哪怕是段家太子爷目前为止也从未拥有过一辆完全私人定制的车款。   段循呆愣愣接过平板,只低头看了一会儿,又转头按下车窗去看车外的风景。   只是如今还是乍暖还寒的初春,段循才开了一会儿窗。   刚低咳一声,方续诚又把车窗升了回去。   直到他们到达目的地,方续诚解开安全带率先下车,而段大少爷磨磨蹭蹭半天还坐在原位。   方续诚从车尾绕到段循那侧车门,敲了敲车窗:“不喜欢这个品牌?”   段循按下车窗,眼神丝毫没有在对面建筑大气醒目的巨型标志上停留,只是坐在车里与车外站着的方续诚静静对视。   半晌,他摇了摇头,支着下巴撑在车窗上,脆生生唤了声:“续诚哥哥。”   每次当段循叫“续诚哥哥”这个称呼,后面总会接点什么方续诚难以拒绝,却又不知如何回应的东西。   这一次,方续诚听到这个称呼,停顿半秒:“……怎么了?”   段循眨眨眼,又不说话了,继续坐在车座上仰头直勾勾望着方续诚。   有那么一刻,方续诚觉得坐在车里的段循像只嗷嗷待哺的雏鸟。   方续诚被段循的目光看得不太自在,又觉得有些好笑,他反手伸进车窗内干脆打开车门,弯腰直接替段循先解开安全带。   “先下来吧少爷,不喜欢还可以换品牌,再晚人家下班了。”   这样一个世界闻名的全球顶级豪车品牌私人定制车单,销售做成一单未来几年都可以躺平歇着了,即使是熬个大通宵也必定会等。   不过,段循没指出方大总裁话中的逻辑漏洞,勾了勾方续诚的手指,说:“哥,我本来心情不太好。”   方续诚顿了下,大概下午在心理诊所外接到段循时就已经看出了一点,只是段循不想说,方续诚也没提。   他此刻“嗯”了一声,又问:“那现在呢?”   段循摩挲着方续诚的指尖,黑亮的眼眸似乎将周围所有的光都吸引进去,方续诚看见自己同样陷在那双漂亮的眼眸里。   毫无征兆地,段循突然抬起脸,手里依旧勾缠着方续诚的手指,就着方续诚刚才给他解安全带的姿势在方续诚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方续诚猛地一怔。   被段循捏在掌心的手指反射性攥紧。   段循笑得眉眼弯弯,也不说话,亲完脸就像只偷腥成功的猫用头抵在方续诚胸口蹭啊蹭。   方续诚顿了顿,直到一瞬失速的心跳终于重归平缓,胸腔震荡,淡笑一声。   抬手揉了揉怀中毛茸茸的后脑勺。   段循想,爸爸是什么玩意儿?   能给他按摩,接他回家,带他买九位数的定制豪车吗?   有哥的孩子才是宝! 第27章   段循考完驾照没多久, 至理娱乐出了一桩丑闻。   准确来说,是至理娱乐投资筹拍的《BOSS》剧组,还未开拍先出了件社会新闻——   被宁山导演选中的《BOSS》男主角之一嫖. 娼被抓了。   段循下午到铭传时, 安保们紧张地先让维保人员当面检查了一遍电梯才请段循进去。   段循乘坐总裁办专梯先到达了37楼的集团总裁秘书办。   简柯在一周前就已经销假回来上班, 段循拿出用一次性包装盒包好的冰糖葫芦分发给小秘书们。   段大少爷英俊多金还脾气好, 在总裁办工作的时候跟大家关系都不错。   有个小秘书好奇问:“段少这个冰糖葫芦哪里买的,水果用料好高端呀, 草莓居然还是用的白草莓耶!”   段循闻言眨眨眼,白草莓高端么?不就是颜色不一样?   “家里做的。”段循回答, “用料我也不太懂。”   这冰糖葫芦实际是段循自己闲来无事让家里甜点师教他做的。   不过,他没刻意提, 小秘书们自然地把他这句回答当成了是极湾的厨师做的。   简柯分到了一盒最大的冰糖葫芦。   她说自己前段时间卧床养伤长了不少膘, 糖葫芦带回家给儿子吃。   “段少怎么今天想起回铭传了?”简柯给段循递了杯热牛奶跟人聊天。   段循道过谢, 抱着热牛奶杯, 慵懒答:“庆祝我拿到驾照咯。”   简柯笑了笑,感叹了句:“小少爷有颗大心脏。”   段循礼尚往来张嘴就“夸”:“简姐不是也每天继续坐电梯?”   从37楼到38楼,段循走的楼梯。   方续诚坐在办公室, 听到段循在外面敲门:“外卖服务。”   办公室门没有关, 段循的车到达铭传集团楼下时,方续诚就已经接到了消息。   段循敲了一下门, 门自动开了。   某人双手捧着一碟子葡萄、草莓、山楂冰糖葫芦, 装模作样站在门口。   “方总,我能进来吗?”   《BOSS》主演嫖. 娼被抓的消息一确认,聂和言上午就亲自来了铭传。   所有开机程序都已启动, 剧组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场地、机器设备时时刻刻都在烧着钱,聂和言干脆提出让段循代替被抓男演员出演。   方续诚一票否决,聂和言与方续诚大吵一架, 气得口不择言大骂方续诚“独裁”、“控制狂”、“养废”段循。   而聂和言上午刚气哼哼离开,段循下午就来了铭传。   聂和言与段循近期私交甚密,段大少爷这个时候到来的目的不言自明。   方续诚坐在办公桌前,面色算不上好,于是人也没回话。   段循也就装装样子,方续诚不配合,他便自顾自走进办公室。   他将手中的盘子推到方续诚的办公桌前,方续诚看了眼盘子。   段循拿着串晶莹剔透的青色葡萄糖葫芦,亲手递送到方续诚眼前,嘴甜得不行。   “专门给哥哥做的,哥哥赏脸尝尝?”   方续诚没接,不吃某人这套糖衣炮弹,也不绕弯子:“聂和言找你了?”   段循老实巴交回答:“找了。”   方续诚眉心微拧,叫了声:“段循。”   其实段大少爷的事,方续诚答不答应根本不影响段循做不做。   方续诚没有限制过段循什么,也限制不住段循什么,但段循近来很多事却都摆出一副方续诚在他这里仿佛很有话语权的姿态。   考驾照是,这次来铭传显然也是。   方续诚捏了捏眉心,直接问出心中的疑问:“如果我说不行,你会不去吗?”   《BOSS》项目总导演宁山一开始其实就因为段循帮忙搭戏试镜的那个片段相中了段循。   只是因为大老板方续诚不同意,才退而求其次选了一个和段循有几分相像的男演员。   甚至开机在即,剧本围读都已经进行过了一轮,男主演出事也是因为剧中角色职业原因,中途出影视基地体验几天飞行操作却耐不住寂寞招妓被抓。   然而段循本来就拥有飞行私照!   用聂和言的话说,这个角色天生就像是为段循量身定造的,家世背景、身高外形、脸蛋气质,方方面面都像在一一对标段家太子爷。   段循站在办公桌对面,听到方续诚的问话却没什么犹豫,回答:“会。”   如果方续诚不同意,他就不会去。   方续诚闻言一愣,看向段循。   段循绕过办公桌走到方续诚座椅前,并不继续“去不去”的话题,而是撇了撇嘴“委屈巴巴”埋怨:   “哥哥今天都没拿正眼看我。”   方续诚:“……”   春末时节,段大少爷最近被家里灵感爆棚的形象管理师,每天打扮得跟个服装上新展示模特似的。   段循今日一身条纹休闲衬衣、暗格背带裤,干净得像个高中生。   “高中生”低头幽怨地盯着方续诚,在方续诚给予他反应前,又“可怜巴巴”说:“哥,我走楼梯走得腿疼。”   方续诚顿了顿,下意识扫了眼段循的腿,关心先于思考脱口而出:“哪里?”   统共才从铭传集团37楼秘书办走到38楼总裁办走了一层楼的某人心安理得,毫不心虚。   “膝盖。”   而明知段大少爷现在提起这个,多半就是先一步示个弱摆低姿态。   谈判桌上的惯用手法,方续诚作为年纪轻轻稳坐大集团CEO的商业精英同样深谙此道。   但听段循说腿疼,方续诚依旧不可能无动于衷,起身将段循带到办公室沙发座上。   段循靠在沙发靠背上看着方续诚低头替自己耐心按腿,看了好一会儿,低声说:   “续诚哥哥,聂小姐说哥哥舍不得我,真的吗?”   方续诚揉按段循膝盖的手掌力度重了一下,段循吃疼一声,方续诚又回神似的收回力气。   好半晌,方续诚不答反问:“你想演?”   方续诚不认为段循是个多喜欢出风头的人。   别人当明星当演员是为了出名为了钱,段家太子爷辛辛苦苦去抛头露面拍电影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不亏本啊。”段循佯装叹气,“我不是投资人吗?”   方续诚说:“你可以拿回那笔投资。”   段循挑眉:“我可是白纸黑字签了合同的。”   方续诚说:“我替你补上。”   “……”   段循怔了下,随即笑了,笑得开怀,直接抱着方续诚的胳膊笑倒到方续诚肩头。   方续诚被段循压着手臂没法动弹,无奈看着段循。   段循笑够了,也不肯从方续诚身上起来。   “可是——”段循后脑勺枕着方续诚的肩,“我就是有点好奇会不会遗传到点什么演戏基因之类的?”   别人或许不知道段循在说什么,可方续诚在段循于私人海岛第一次提及“祖母病房外的男人”后就已经调查过了对方。   “段循,你没必要因为他做任何事。”   方续诚用指尖替段循将前额微乱的发丝拨弄服帖:“你不缺他那一份关注关心,更不缺娱乐圈那些浮华的光环。”   其实如果段循想,他甚至可以让那个人消失在娱乐圈,再也不出现在他的视野。   但方续诚了解段循,段循并不恨那个人,更多的,他只是不理解。   不理解对方为什么不要自己。   然而世界上的事,很多就是无法理解的。   段循枕了会儿方续诚的肩,方续诚干脆让段循躺到自己腿上,继续给他揉膝盖。   段循躺人腿上的时候也不老实,左蹭蹭右摸摸,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BOSS》那个主角也没有腹肌。”   他的这个“也”字,当然不是指的方续诚。   段循每次躺方续诚腿上都能感觉到某些玩意儿的存在,不仅感觉,偶尔段大少爷还会十分怨念地上手捏捏,然后瘪着嘴嘟囔就不能分他几块吗?   段循还在思考《BOSS》的事……   方续诚揉段循膝盖的动作慢慢停下来,垂眼看着段循的眼睛。   段循摩挲着方续诚左手腕上的百达翡丽,继续玩笑似的道:“哥哥不想我去拍戏,是不是害怕没人暖被窝了,所以不高兴呐?”   “我不在的话,哥哥晚上都……”   段循话没说话,方续诚忽而“嗯”了一声。   段循话音戛然而止,像是措手不及,他“诶”了一声,单边眉峰挑起。   方续诚刚才“嗯”什么?   晚上没人暖被……   仿佛知道段循纠结的是什么,方续诚又重复“嗯”了一声,然后说:“没人暖被窝,所以不高兴。”   段循:“……”   “那……哥哥会去找其他人暖被窝吗?”某人突然脑袋短路冒出了一句这样的问题。   刚问完,段循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方大总裁连恒温物种的体温都受不了,找个毛线其他人啊。   方续诚看着段循晶亮的眼睛,看了许久,又叫了声“段循”的名字。   段循“啊”了一声回应。   “那里条件不好,没有五星级酒店。”   段循起先没反应过来方续诚怎么突然说到五星级酒店去了?   刚要开口问什么,猛地意识到方续诚是说影视拍摄基地没有五星级酒店。   段循顿了下,回答:“我又不是豌豆公主,非要五星级酒店才能住。”   方续诚语气平淡,又说:“宁山导演很严厉,没学过表演可能会被骂。”   段循挠挠头,十分乐观:“其实宁导演挺喜欢我的,试镜那天他就和我谈过,让我本色做自己就可以。”   而这一次一问一答过后,方续诚许久没再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段循。   段循躺在方续诚腿上缓缓眨了眨眼。   在一次次循环往复的眨眼中,他看见方续诚一直在用一种很专注,专注中又夹带着一丝隐藏得极深无可奈何的眼神低头凝视着自己。   段循张了张嘴,大脑却仿佛突然被什么一键清空。   过了会儿,他从方续诚腿上爬起来,拎回一根草莓冰糖葫芦,卖乖一般往方续诚唇边送。   唇边是多汁饱满的水果裹着蜜糖,即使方续诚没有张嘴,鼻间也都是甜腻腻的糖霜香气。   方续诚五指一下一下捋了捋某人毛绒绒的卷发。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拿段循其实从来没什么办法。   “段循,抽筋怎么办?”他听到自己妥协问。 第28章   铭城距离《BOSS》拍摄基地的飞行行程约两个半小时。   拍摄基地没有五星级酒店, 但有四星级。   因为是至理娱乐的第一部大IP电影,导演专业出身的聂和言亲自担任了《BOSS》的总制片。   她大手一挥,不仅替段大少爷包下了拍摄基地最高星级酒店顶层的一整层楼为大少爷私用。   还给段循安排了三个助理, 一个工作对接助理, 一个生活助理和一个医护助理。   其中医护助理是段循自己的人, 方续诚直接安排从段宅调出跟着段循一起出发的。   确认进组后,因为《BOSS》其他剧组成员都已经提前经过了两轮剧本围读, 段循到达拍摄基地下飞机就直奔围读排练厅。   排练厅内只有宁山导演一人在等。   他从至理娱乐聂总那里得知段循的真实身份背景后,曾担心过大少爷不好管理, 难以调度配合工作。   但段循实在太符合《BOSS》中第一主角“BOSS”的形象,哪怕连他这样显赫的家世也与故事主角高度契合。   段循先前常常跑至理娱乐时就已经了解过《BOSS》的整个故事内容, 后来决定参演后又反复看过几遍电影剧本。   宁山与段循简短交流, 意外于豪门少爷功课做得还很足。   他见段循风尘仆仆赶来, 中途助理还来接过一次行李, 宁山有意让段循先回酒店休整一下。   段循此时却先提出了一个自己的疑问:“其实,我不太明白主角爱上执行官的理由?”   《BOSS》名为“BOSS”,讲述的却实则是一个披着末世皮的暗恋成真故事。   故事中, 第一主角是全球唯一一名脑域异能进化者。   他的异能强大, 曾掩护他所在的南部幸存者基地一举歼灭上一代丧尸病毒传播感染源,即“丧尸王”。   而可笑的是, 故事伊始他的异能却已然失控, 并即将让他进化成下一代更为BUG级的丧尸王。   如果一旦主角失去理智,那么几乎就意味着人类的灭亡之日到来。   在这样的故事背景下,主角带着满身秘密隐藏身份进入北部基地寻求一个了断。   然而就这时, 戏剧性的转折出现了。   主角意外发现,那个唯一能够杀死他的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似乎暗恋自己?   并且在主角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暗恋了他很多年。   “主角那样的背景、性情, 读书时代应该接收过各式各样很多喜欢,他都决心要去死了,为什么还会爱上那个执行官?”   段循不解询问。   宁山看着眼前段循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不答反问:“如果是小段总,小段总不会爱上这样一个默默喜欢自己九年的人?”   段循的身世背景与《BOSS》故事中第一男主的家世背景太像。   初期理解人物阶段,宁山不需要段循代入故事主角,只问段循身处自己位置的真实感受。   “不用叫我小段总,宁导叫我小段或者段循都行。”段循纠正导演对自己的称呼。   又耸耸肩,一脸无辜说:“我可没《BOSS》主角那么受欢迎,他是校园男神,只跟他说过一句话的人都把他当成白月光,我在学校都没人喜欢。”   只说过一句话,就把主角当白月光的自然是《BOSS》中的另一名男主,人类基地最强战力的代表首席执行官。   宁山闻言笑了笑:“小段不必谦虚,你知道他们喜欢你,只是不敢喜欢你。”   宁山将最后的“不敢”两个字咬了重音。   到底是名导,他这句话几乎一针见血指出段循与《BOSS》男主这类家世背景的少爷背后光环所赋予他们的加持。   有这样的家世,有这样的脸,他们就将有底气坦然自若被任何人欣赏、喜欢、爱慕。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配得感”。   它跟普通人所谓的“自恋”、“普信”有着本质区别,恰恰是只存在于他们这个阶层的天之骄子所独享的“自知之明”。   与此同时,这其实也是段循提出“主角为什么会爱上执行官”这个问题的根源。   因为任何人喜欢他们都是合理的,应该的。   所以他们要独独钟情其中一人,反而变得很难轻易让人信服,甚至都难以说服自己。   段循试着说出自己的理解:“执行官的暗恋的确很深沉动人,我觉得如果是现在的我也许会被打动。”   段循话锋一转,又说:“但是主角那样一个悲天悯人的‘圣父’,他把家人的死亡归咎于自己,把人类基地覆灭的责任也扛在自己身上。”   “主角在进入执行官所在的幸存者基地前,已经连饭都没法正常吃,觉也睡不了,精神世界濒临崩溃。。”   “我觉得他那时候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万念俱灰,所以我不明白在那样的状况下,他怎么又会忽然贪恋起了‘风花雪月’?”   虽然是一个披着末世皮的恋爱故事,但如果理解不了人物感情发展的逻辑与合理性,那么段循觉得自己无法诠释角色。   宁山听到段循对“第一主角”的人物剖析,眼底闪过几分意外与赞赏。   他静静观察眼前的太子爷。   段循有一副极为优越的皮囊,这么近的距离,纯素颜的状态下,宁山依旧几乎找不到段循五官上的任何瑕疵。   他的某些角度与二十年前腾空出世,惊艳震动了整个电影圈的乔长哲有着惊人的相似。   但段循又是不一样的。   段家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乔影帝的眼神是忧郁的、厚重的,而段循的眼底却缀着一往无前破开混沌的光。   “你理解的没错,但还有一个前提——”   宁山点拨道:“末世以前,主角生活在爱里,他的家人爱他支持他,父母辈、祖父母辈,还有他的妹妹,他们组成了主角心脏的血肉,精神的依托。”   “然而末世后,主角却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失去了他们。”   “小段觉得,家人亲人的爱与朋友、恋人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宁山引导段循,适时抛出问题。   段循想了想,回答:“由血脉亲缘维系,不计较公平得失、踏实、牢固、无保质期的爱?”   宁山满意地点头,又道:“那么你现在形容一下,你印象中执行官的暗恋是怎样的?”   《BOSS》中,段循对那位人类幸存者基地首席执行官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沉默。   他的爱和他的人一样,深沉又沉默。   在明知自己喜欢的人在装普通人欺骗自己的情况下,不问缘由义无反顾全力配合对方,从始至终坚定对方有自己的理由。   “从爱情的角度去看的话,这种爱应该有点傻。”段循摊手坦言。   爱情应该是热烈的,追求荷尔蒙刺激的,而执行官的爱因为太沉默而与爱情格格不入。   “有点像‘爸爸’的爱。”   段循说到“爸爸”,忽而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   准确来说,那应该定义为文学作品中理想化的父爱。   宁山并不否定段循的说法,他也笑了笑接话:“现实中父爱其实能做到这样的也不多。”   “执行官的爱是无指望的,因为他从始至终没想过让被暗恋者知道。”   “他为他暗恋的人所做的一切,在被主角所洞察时,主角已经褪去过去所有的光环,失去生命的情感依托。”   “试想一下,主角绝望求死却发现手握闸刀的刽子手爱慕自己。”   “执行官的感情,无望、无条件、不求回报。”宁山看着段循,“这样一个人,捧着一份不是‘血缘至亲’胜似‘血缘至亲’的赤子之情。”   “他在你风光无限好的时候默默无闻凝望你,而在你坠入深渊的时候又站出来无条件拥护你、托举起你。”   宁山笑问:“这样的爱,对小段会有吸引力吗?”   -   段循视频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方续诚那边过了半分钟才接起。   “下戏了?”方续诚站在窗边接通视频。   “中场午休顺便吃个饭,下午还有重头戏。”段循好奇打量视频中的方续诚,“哥哥在铭传?”   怎么周末还西装革履守在办公室,方大总裁当代劳模啊。   方续诚没否认,“嗯”了一声。   这个时候,方续诚那边刚好传来一声关门的轻响。   段循挑眉又问:“刚才谁在?”   方续诚平常道:“同事。”   同事?   生活助理正在替段循将午餐一份一份开盖摆好,段循悠悠道:“我怎么不记得简姐有这种声音的高跟鞋。”   刚才段循分明听见视频那边传来高跟鞋的脆响。   但铭传集团秘书办的那几个秘书助理,简柯她们从不穿那种细高跟。   “不是简助。”方续诚顿了顿,说,“是合作公司老板和他的秘书。”   所以刚才在方续诚接通段循的视频电话前,他其实正在工作,而且办公室中至少有三个人?   段循:“……”   方续诚不欲多聊自己的工作,引开话题:“中午吃什么?”   段循“哦”了一声,干脆把视频镜头转为后置,拍了一圈自己小桌板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菜品。   段循进组后,饭菜一直是根据家中营养师和私人医生李念文共同协商定制,再由酒店厨师一日三餐开小灶单独做的。   方续诚仅扫了一眼,皱眉问:“你吃这些东西?”   段循所拍的菜品中,鸡胸肉、牛肉条、紫薯、玉米、西蓝花等等,看上去全都是没滋没味的蒸煮制品。   而段循一向是重口味,即使忌口,这些菜单也不太对。   这更像是……   “啊,有些是别人的。”   段循的镜头依旧对着小桌板上的菜,只是移了个位置,对准了看起来比较倾向段循口味的那块菜品。   “别人是谁?”方续诚语气冷静。   段循不知为何回答得磕巴了下,镜头晃了晃重新对准自己,挠挠头解释:“就是、就是同剧组的演员。”   “谁?”   段循眨眨眼,老实交代:“……游哑。”   去年过年期间,在段循和方续诚与陆家人在私人岛屿偷闲度假之际。   一条省级游泳赛事中,一名游泳运动员1VN的打架视频火了。   视频主角一人单挑人家游泳队里个个一米八一米九的游泳运动员,横扫一片无敌手,引得无数网友纷纷侧目停留。   当时这个热搜新闻刚出的时候,新闻标题不明不白。   吃瓜群众只开玩笑评论: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人霸凌全队”。   同时还有疑似职业游泳运动员的微博小号点赞了这条评论。   直到官方忽然出来辟谣,称视频冲突起因是有运动员涉嫌赛前使用兴奋剂违规参赛,且所有涉事运动员均已给予禁赛处分。   再后来,舆情一再发酵。   经过神通广大的网友深扒,这其实是一个几年前的视频了。   视频中宽肩窄腰、身手了得的“霸凌者”名叫游哑。   他发现并举报了队友违规使用兴奋剂,却遭到了全队孤立抵制。   甚至有人偷摸在游哑的水杯里也放了兴奋剂企图栽赃污蔑,后经过监控调查才还以游哑清白。   只是从那之后,不知是不是心灰意冷,原本一颗冉冉升起的泳坛新星不顾所有人阻拦执意退役,从此以后再没参加过游泳比赛。   而这条热搜还不算结束。   年后,又有人放出游哑参加乐队表演的现场版live视频。   一米九几饮恨退役的泳坛大帅哥,凭借一把吉他和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再度登上热搜。   一时间游哑吸粉无数。   聂和言看准了游哑的实力和热度,在过年期间还打过电话给陆醒然。   她不知怎么跟陆醒然谈的,总之最后游哑签进了至理娱乐,并且最终被宁山导演挑中,选为了《BOSS》电影中另一名男主角执行官的扮演者。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机缘巧合。   而段循和游哑也算不打不相识。   为了更贴合“人类第一身体强化异能者”的形象,宁山导演要求游哑减脂增肌。   段循又刚好有私人营养师,也就让酒店每天也另外给游哑一起准备了一份增肌餐。   段循的镜头从对面的游哑面上一闪而过,毫无防备的游哑一愣,想躲镜头却已经来不及。   好在下一秒段循就切回镜头,又忽然想起说:“对了,游哑拳打得也不错,叶哥跟他打都没打过,哥下次要不要跟游哑练练?”   视频里的方续诚没应声。   近段时间,段循与方续诚的交流密切,偶尔晚上的时候,方大总裁还会陪段大少爷琢磨角色和剧本。   只是今天的方续诚格外沉默,半晌,只在视频那边没什么语气起伏地说:“先吃饭吧。”   段循也没理解方续诚说的是谁先吃饭。   他“哦”了一声,乖乖道:“那我挂了,不许抽烟!”   他自然地以为方续诚在这个时间点接待合作方,必然会礼貌性一起吃个午餐。   谁知方续诚却又在视频那头说:“不用挂,你吃你的。”   段循:“……”   等段循将手机放到一边吃完饭,他唤了声期间一直没出声的方续诚。   “哥?”   方续诚在视频那边“嗯”了一声,人似乎已经回到了办公桌前。   段循犹豫了下,没忍住问:“那个合作方就那么走了?”   就算不一起共进午餐,好歹之前也该送一下人家吧?   难不成方续诚为了接自己的视频电话,就那么让人家自己走了??   方续诚在那边还是“嗯”了声。   段循的表情有那么点一言难尽。   仿佛看出了段循眼神里未尽之意,方续诚难得倨傲道:“是他们求铭传,我为什么要送?”   段循:“……”   好“霸道总裁”的发言哦。   这是段循第一次对坐在铭传集团CEO位置上的方续诚有这种直观认知。   他们一个视频电话打到下午剧组开机准备时才被迫挂断。   段循将发烫的手机交给助理,在片场找了一圈才找到角落里的游哑。   “准备开机了,你躲这么远干嘛呢?”段循纳闷问。   游哑不愧为前职业游泳运动员出身,净身高一米九二,比段循还高一点五公分。   他单手插兜,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段循一眼。   或许是与常年面无表情的方续诚待久了,段循感知敏锐,立即从眼前这位煞神酷哥的这一眼中看出了点什么古怪情绪。   他挑眉:“你这什么眼神?”   游哑锋利的眉宇拧了拧,说:“以后段少和方总视频,镜头不要带到我。”   段循莫名其妙:这哥们儿还没红呢,人就已经飘了?   游哑道:“我不想惹陆哥忌惮的人反感。” 第29章   段循在《BOSS》中饰演的男主角前期有段时间需要装成瞎子。   为了更好的演绎角色, 段循平时夜间在酒店休息也会尝试关灯在房间里摸索行动。   他晚上睡前才跟方续诚吐槽自己身上现在磕得到处青一块紫一块,方续诚让开视频看看,段循义正言辞拒绝:“在腰上, 我又不是涩情主播。”   凌晨, 段循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   他车祸后的身体不太经造, 在静谧的夜晚被惊醒时,有那么一瞬喘不上气。   段循摸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 他没有睡觉关铃声的习惯,因为段循的手机设置了特殊模式, 夜间只有特定的电话号码才能打进来。   皱眉对着床头柜上闪烁着光亮的手机屏幕静了几秒,段循慢慢伸手接起电话。   电话是管家吴叔打过来的。   电话里, 吴叔那边的环境很安静, 他恭敬地唤了声:“小少爷。”   段循应了一声。   吴叔说:“方总受伤入院了。”   ……   段循到达医院门口时, 是凌晨五点。   初夏时节, 铭城清晨的温度算不上高。   段循从拍摄基地上飞机什么都没带,他将戴在头上的卫衣兜帽拉下来,下了计程车。   理论上凌晨五点属于非探视时间, 不过只要段循亮出身份即可通过VIP专梯直通他要去的病房。   然而当住院部前台询问段循的身份信息, 段循顿了顿,又重新退出了住院部大楼门口。   他在寂静的路灯下站了一会儿, 从兜里掏出手机。   手机在响了三声后被接起, 段循仰头搜寻着医院住院大楼的某处高层窗户。   这个时间点开着灯的病房很少,所以他很轻易锁定了目标。   “哥,吴叔说你住院了。”段循开门见山。   凌晨五点的时间, 方续诚那边声音有些沙哑,“嗯”了一声。   过了会儿,他才又说:“小伤。”   段循看着那扇刚亮起灯没多久的窗户, 他的视力很好,甚至能看到有人影在窗户边走动了一次。   VIP病房中,护工爬起床按照指示将方续诚小心翼翼扶起。   他想提醒方总他的伤口刚缝完针不能久坐,但方续诚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护工只能暂时退到一边。   电话里,段循说:“我明天满戏,临时也没办法请假,明天我找宁导商量以后,再看什么时候能请到假回去看你行吗?”   方续诚一手轻搭在腹部伤口,一手握着手机,沉默了那么一两秒,说:   “不用,过两天就出院了。”   段循也不多跟方续诚争辩,他只是在电话里嘱咐:“那哥哥好好照顾自己,我尽量找时间早点回来。”   通话中断,方续诚握着手机,久久没有动作。   私人护工见方续诚许久没再说话,忍不住再次走近了些,小声询问:“方总,需要扶您先躺下吗?”   由于受伤失血的关系,方续诚的唇色在病房灯光的映衬下透出一抹罕见的白。   他像是才刚回神,眉宇轻蹙,将手机从耳边拿下,却依旧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十几分钟。   方续诚捏着手机的手指松了松,哑声吩咐:“把我的电脑拿来。”   护工一愣,急忙道:“方总,您现在不能……”   方续诚的腹部伤口很深,做完手术出来刚过麻药期没多久,坐着都是勉强怎么还能工作?   然而不等护工把话说完,方续诚撩起眼皮看了护工一眼,护工霎时噤声。   而就在这时,方续诚病房外的大门发出几声轻响。   由于住的是私人医院,方续诚住在一个VIP贵宾套间,病房外还有厨卫和客厅。   客厅里有保镖值夜,保镖起身,脚步声走过去开门。   没有听到人声,方续诚只当是值班护士例行问询,收回目光。   然而下一刻,方续诚所在的内间病房门被推开。   几分钟前才在电话里说请不到假的人跟在一名身形魁梧的保镖身后,一身简单的卫衣、休闲裤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方续诚面无表情望过去的目光一顿,怔了下。   段循径直越过保镖走进病房。   他走到方续诚的病床边,无视一旁的陪床椅,蹲跪到方续诚右手方的病床侧面。   段循大概来得匆忙,他的头发有些微微凌乱,晨起的胡子没刮,眼下也印着淡淡的青色。   他盯着方续诚病号服下的腰腹位置,左手扒着床沿,右手伸过去,停住,又仰头问:“现在能这样坐吗?”   方续诚从段循进入病房起就一直看着他。   看着他走近,看着他蹲到自己手侧。   此刻,方续诚喉结滚了滚,平放在右侧的手臂抬起,轻置于段循的发顶,抚弄了下他微乱的发丝。   “怎么回来了?”由于术后暂时禁水,方续诚的嗓音还是哑。   段循反问:“不是哥哥叫我回来的?”   吴叔三更半夜给段循打电话,时间刚好卡在所有事情顺利解决,方续诚也出了手术室这么一个巧合的时间点。   如果不是方续诚授意,这个电话理应更早,又或者干脆再晚些。   “哥哥受伤前想过我吗?”段循不用方续诚作答前一个问题,继续问。   方续诚顿了下,回答:“我有分寸。”   上一次,简柯乘坐铭传集团总裁办专梯出事调查无果,方续诚一直按兵没动。   以段循对方续诚的了解,他知道方续诚不会坐以待毙。   他只是没想到,方续诚会用这样一招,以身做饵。   段循接到管家吴叔的电话后,在去机场的路上又将电话打到了简柯手机上。   简柯接起电话时,没有半点意外,很快将所有事告知段循。   段循在《BOSS》剧组时,有次给方续诚打电话,说听到他办公室有女性高跟鞋的声音。   方续诚解释,是合作公司方的秘书。   但那天是非工作日,正常哪家公司老板会带着秘书在周日的上午跑到大集团总裁办公室谈工作?   这段时间,没学过表演的段循为了潜心入戏,平时除了给方续诚打视频电话,几乎处于断网状态,与外界完全断联。   也就是因为如此,他也错过了铭传集团CEO方大总裁几次的花边新闻热搜。   “哥哥为了诱敌深入,不惜出卖色相了吗?”   段循单手将方续诚的病号服扣子从下往上一颗一颗解开。   他一边问:“深夜密会人家秘书,秘书小姐姐很漂亮?”   蠢蠢欲动的段家旁系一击不中,自然也不会肯善罢甘休。   硬的不行,来软的,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段循猜想,这个圈套虽然是方续诚故意踩进去的,但段家旁系那些人也不是吃干饭的蠢货。   要有信心勾搭得方大总裁破色戒,怎么着也得是个倾国倾城模样的美人了吧?   方续诚揉了揉段循的耳朵:“都是假新闻,聂和言找的媒体,不通过铭传,他们分不出真假。”   铭传如此庞然大物的集团,内部分公司、部门、人员盘根错节,要完全肃清旁系的人并不容易。   所以方续诚在走这一招棋时,干脆没有通过任何铭传的资源,而是直接外部借力。   当段循解到方续诚病号服下方的第三颗扣子时,方续诚抓住了段循的手。   段循从已然开了三颗纽扣的病号服间看到方续诚腰部缠着数圈白色绷带,他不满方续诚禁锢着自己的手。   方续诚说:“只有这里,上面没了。”   说罢,他才放开段循。   段循的指腹从方续诚腹部的绷带上轻轻划过,他抬眼问:“痛吗?”   麻药效果刚过,如果细看,甚至能看到方续诚鬓角渗着一层薄薄的冷汗。   但方续诚眼也不眨说:“不痛。”   “决定不躲的时候,也感觉不到痛吗?”段循继续问,指腹稍稍用力按了下绷带边缘。   方续诚额角青筋猛地一跳,闷哼一声。   一旁的护工吓得手足无措,下意识走上前:“方总!”   方续诚却直接皱眉示意:“你先出去。”   那个“你”,指的当然是护工。   等到护工离开病房,方续诚才重新看回段循。   段循下手很有分寸,他做过大大小小许多手术,看得出方续诚的刀口在哪,哪里疼但不真正触及伤口要害。   方续诚缓了缓因为伤口疼痛而不稳的呼吸,叫了声“段循”。   段循的目光依旧直勾勾盯着方续诚腹部的绷带,没应声。   事情发生的时候,段循不在现场,但方续诚既然说自己“有分寸”,就必定准备充足。   在明知对方有问题,有阴谋的情况下,以方续诚的身手,段循不相信他会让自己受这种开放性的伤。   只有一种可能,方续诚故意受的伤。   段循按了一下方续诚的腰腹算是解了气,他抬眼,眼角细细的血丝蜿蜒,是睡眠不足的表现。   段循近段时间很累,他没有学过表演,很多东西需要自己慢慢摸索体悟。   即使他和电影主角的形象再贴,那些非日常生活化的“异能”、“精神体”、“末世背景”如何让它们呈现得自然而让人信服,都得靠段循自己在演绎过程中调整处理。   可这些都不是问题。   “哥哥,我觉得我有一点生气。”段循用那双布着血丝的黑眼睛看着方续诚。   虽然生气,但他还是撤了方续诚后背的靠枕,调低床头,扶着方续诚先行躺下。   方续诚没有忤逆段循的行动,他顺着段循的力道平躺回床上。   躺回床上后,段循依旧蹲在方续诚病床边。   方续诚摸摸段循的眼角,说:“找张凳子坐,别蹲着。”   段循不理方续诚。   方续诚无法,又解释:“不会出事,只是让他们逃脱不了而已。”   如果犯罪未遂,再怎么重刑,落脚点也只能是“未遂”。   而方续诚不会让他们再有像上次简柯电梯受伤事件一样的机会脱身。   道理在段循问出方续诚“不躲”时,他其实就已然想明白了,但明白不代表接受。   段循蹲在方续诚病床边,很平静地说:“方续诚,你要做危险的事可以,受伤也可以。”   “但你要么从头到尾别让我知道,要么提前跟我商量,不然以后出这种事,我不会再来看你。”   方续诚顿了下,说:“抱歉。”   段循摇了摇头:“不够。”   “哥,你要哄我。”他仰着脸说。   即使睡眠不足,即使因为匆匆赶来而不修边幅,段循这张得天独厚的脸上依旧有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颓靡的英俊。   方续诚看着病床边的段循,带着瘢痕的手指慢慢抚过他的脸。   方续诚想,他并不畏惧受伤。   也不在意伤口疼痛。   只要能够达成目的,方续诚从不吝惜付出任何代价。   所以当方续诚麻醉醒来,他并不觉得腹部的伤口疼痛有什么困扰。   可当他接到段循站在医院门口骗他说回来不了的那通电话,方续诚捏着断线了的手机许久没动。   那一刻。   他终于感到腹部伤口的抽痛似乎有些难熬。   方续诚的手掌覆在段循俊逸的侧脸上,段循这段时间瘦了,下颚线更加明显。   他的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段循的下颌骨,方续诚坦诚道:   “麻醉不清醒的时候叫了你的名字,所以吴叔才会打电话给你。”   -   方续诚的腹部伤让他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段循身为剧组主演,赶回来看方续诚那天连假都来不及请,当天上午就又赶回了剧组。   一周后,段循才真正请到假返回铭城。   而在铭城待了两天陪方续诚拆完线,段循回剧组时,身边还多了一尊大佛。   聂和言到高铁站接到段循和方续诚,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方大总裁,笑话方续诚是来剧组“坐月子”的。   方总受伤后还需要静养,干脆将静养地选到了《BOSS》拍摄地的四星级酒店。   今天,段循有一场“变装戏”要拍。   《BOSS》电影剧本中,这一段是主角准备赴死前将头发染成了月光白,悄悄就当作与恋人“共白头”。   因为段循饰演的主角头发偏长,段循从决定加入《BOSS》剧组就再没理过发。   他的头发原本是不可能短时间内长到符合要求的长度的。   但段循自身的头发有些天然波浪卷,剧组造型师替段循拉直头发后,发觉他的头发长度竟还有可造空间。   聂和言十分在意这场“变装”重场戏的妆造,专程从铭城将至理娱乐的王牌化妆师伍恋遥控了过来。   段循刚漂染完头发,化妆间的门被推开。   方续诚最近恢复得不错,由叶汶推着轮椅进入化妆间。   “哥,叶哥。”   伍恋正在用剃刀给段循修整发型,段循下意识转了下头,伍恋立即嚷嚷:“别动!段少想毁容吗!”   段循缩缩脖子:“我忘了。”   方续诚从化妆镜中看段循的新发型。   其实无论是长发还是白金发色,对于亚洲人种来说都极难驾驭。   但此刻方续诚看着镜中换了新造型的段循,他似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宁导、聂和言、伍恋都那么希望段循出演这个角色。   段循还没有上妆,伍恋按着段循不让他动,在他的脸上开始涂涂抹抹。   段循的肤色在亚洲男性中属于非常白的那型,又加上年轻,他的底妆上完与不上,肉眼看上去竟分不出多少差别。   伍恋已经知道了段循的真实身份背景,此时一边帮太子爷上妆,一边艳羡得咬牙切齿:   “人生来就是不公平的,我不羡慕,我不羡慕,我!不!羡!慕!”   段家太子爷无法感同身受平民老百姓的“羡慕嫉妒恨”,他只怀疑Chase伍老师为了泄愤在他脸上拍拍打打,所以才拍完一层又一层。   在一片粉雾蒙蒙中,段循分出心神询问方续诚:“哥,你吃水果吗?”   由于太子爷壕无人性,剧组的奶茶、下午茶、点心管够,偶尔收工还会请全剧组工作人员吃饭。   以至于剧组许多工作人员都吃得不好意思了,片场小助理、场记、道具、服装组等小哥哥小姐姐们每天都会悄咪咪往段循的化妆间投喂水果。   方续诚“嗯”了一声,反问:“你吃吗?”   段循摇头,立即又被伍恋按住脑袋:“别动!”   段循吐了吐舌头,双手合十拜了拜眼前“怨气升天”的大化妆师。   然后说:“吃了水肿,拍完再吃。”   叶汶拿了个苹果检查了下,确认没问题后打算帮方续诚削皮。   他闻言好笑道:“段少这么瘦,还怕水肿?”   伍恋插嘴回怼:“瘦和怕不怕水肿又没有直接联系!”   不过,他话锋一转,又看着眼前白白嫩嫩水灵灵的男主角“慈爱”说:   “段少上镜怎么都好看,饿了的话可以先吃一点。”   段循免疫一切捧杀,坚定回答:“不饿。”   反倒是他从化妆镜中看叶汶削皮,顺嘴提醒:“叶哥,我哥还没坐完月子呢,苹果记得切块啊。”   “月子梗”过不去了,叶汶笑得手直抖。   段循从镜子里看得心惊胆战,又无奈说:“叶哥,要不您放下刀再笑?”   段大少爷在这儿一心二用,一边被按在化妆镜前扫扫画画,一边关心这个哥,那个哥。   一早守在化妆间盯段循妆造的聂和言反而跟隐形了似的。   伍恋帮段循整理好全妆,对着镜子又端详了自己的作品超过五分钟才满意地准许段循起身。   段循见聂和言靠在角落盯着化妆镜方向眼睛发直好一会儿了,走到聂和言面前晃晃手。   “聂总?”   聂和言“啊”了一声,宛若刚刚回魂。   段循耐心重复一遍:“Chase问你,他晚上住哪儿?”   聂和言眼睛直勾勾盯着眼前的段循,机械性回答:“当然住酒店。”   段循认为这个答案回答了等于没回答,只好继续追问:   “已经订过房间了吗?老师千里迢迢跑来就染个头发,怎么也得好好款待一下,晚饭聂制片请客吗?”   聂和言两眼盯着段循,听着他说话,听一半似乎又开始走神,眼神发愣。   段循无奈了,又叫了声:“聂总。”   聂和言还是“啊”了一声。   段循奇怪道:“聂总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之前领着伍恋进来的时候都还很正常,怎么这会儿一直在发呆。   聂和言的眼睛随着段循嘴巴的上下张合,也跟着上下看啊看。   她蓦地“嘶”了一声,双手遮住眼睛猛地摇摇头才说:“你叽里咕噜在说些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段循:?   聂和言皱着秀眉:“对着这样一张帅脸,我不可能集中精力听你说话!”   段循:……   重度颜控的聂总每一任小情人都是英俊倜傥的小鲜肉。   段循和她也早就相识了不短的时日,聂和言还以为自己对段少这张脸也该差不多免疫了。   谁知道段循随便变个发色,聂和言的目光瞬间就被俘获,根本没法挪开视线。   段循已经换好了今天拍摄要穿的服装,上身暗纹衬衣、下身笔挺西裤,精致到袖口华贵的袖扣都是段循自己的私服。   今天这场戏是一场“厨房”感情戏。   《BOSS》主角因为换了个新发色,被一众配角围观。   其中,主角生死之交的好友好奇上手摸了摸主角的头发,被游哑饰演的执行官默默看在眼里。   而现在这场戏,就是主角发现沉默的恋人似乎不太对劲,进厨房半诱半哄独自吃味的执行官。   开拍前,宁山跟段循还有游哑讲戏。   近段时间,只要方续诚在,游哑每每不拍戏时都躲得离段循远远的。   宁山好不容易将两个主角凑齐,强调道:“你们是恋人,游哑你暗恋了他九年,你看别人的眼神可以‘凶’,但看小段就必须‘柔’!反差越大效果越好。”   游哑瞥了眼场外轮椅上坐着的人,垂下眼没应声。   宁山只以为两个小年轻闹了什么矛盾。   他有意从中调解:“不要把个人情绪带进戏里,你们的感情就是这部电影的灵魂,你们在戏里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段循和游哑对视一眼,老实巴交同时应声:“我们知道。”   宁山导演继续给他们将这场戏的关键点,点出这场戏重点在于“蛊惑恋人”和“被恋人蛊惑”。   聂和言站在方续诚的轮椅旁看着,她单手抵着下巴,耸肩道:   “这还用演吗?我崽谁看了不迷糊?”   《BOSS》前期拍摄阶段,由于段循的头发还不够长,趁那个时间段拍摄了一些高中部分的回忆片段。   聂和言从没见过段循穿校服,段循拍完几天高中生的戏份,聂和言刚好那些天都守在片场。   她盯了几天戏,莫名就变成了段循的“妈粉”,一整个母爱爆棚。   平时也不叫段循“段少”了,直接改口成了“段崽”。   拍摄正式开始。   聂和言推着方续诚又往更远的地方退了一点。   因为电影并不会用现场录音,第一遍试拍,导演偶尔会用扩音器提醒演员变换动作、情绪。   宁山盯着显示屏,在扩音器里指挥:“现在小段从背后抱他。”   “诱一点,嘴巴靠近他耳边,轻声软语。”   “游哑,转过一点脸,余光小心翼翼往旁边看。”   聂和言看着摄影棚内,段循和游哑跟随宁山导演的指示互动。   她好奇道:“游哑是不是GAY?我听说他之前在GAY吧工作?”   方续诚没应声,目光紧紧盯着片场中抱在一起的两人。   宁山导演还在提示:“想象现在背后抱你的人,他是你的神明,你世界的主宰,他的每一个呼吸都牵动你的呼吸频率。”   “对,小段放在腰上的手往上走一走。”   “不要急色,你在安抚他,纯洁一点,蜻蜓点水。”   聂和言自己是导演系出身,自己虽然不能演,但演员演得如何还是评判得出好坏。   她觉得虽然宁山导演在一旁出声指挥很容易让人出戏。   但段循和游哑两个新人演员反而表现得很好。   片场中心,段循的人物角色温柔又强势地掌控着怀抱里的恋人。   与段循第一次见面给聂和言的感觉一样。   聂和言一直认为段循身上有一股子很难形容,又或者隐藏得极深的危险感。   段循表面很松弛散漫,却总让人觉得在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皮囊下应该还蛰伏着什么伺机而动的凶禽猛兽。   隐秘又危险。   而游哑的表现也很可圈可点。   宁山导演让他演“被蛊惑”,视身后的人为自己的主宰。   游哑诠释得恰到好处,就连手臂肌肉贲张战栗的状态都是能带动观众刺激兴奋感的。   扩音器中传来宁山的持续指导:“现在小段的手再往上,慢一点,锁骨停一停。”   “不用碰,悬空,吊着他,很好,继续往上,摸喉结……”   就在聂和言不自觉屏住呼吸,心跳也随之紧张加速之时,一声清脆的指关节爆裂声打断了她的情绪。   聂和言下意识扭头,方续诚下颌收紧,侧脸线条凌厉而冷峻。   不知何时已经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第30章   厨房“吃醋”感情戏拍完, 下午是游哑的作战单人戏份。   段循难得有一下午休息,下一场戏则排在凌晨。   由于段循身上的衬衣是白色的,没有戏时需要保证干净整洁, 他下戏后先去了趟换衣间换下戏服。   等段循换完衣服出来, 他转了一圈没见到方续诚。   “我哥回去了吗?”段循碰见聂和言问。   聂和言面色微微古怪, 盯着段循看了会儿,才下巴努了努朝向导演休息室。   “找宁导去了。”   段循觉得聂和言说这话时语气也有点奇怪, 但片场有工作人员这时来找聂和言有事,段循也就没再多问。   他走到导演休息室门口, 方续诚轮椅留在门外,休息室门没关。   他刚好听到方续诚对宁山导演说:“不然就AI换脸。”   段循:“……”   宁山知道方续诚是资方大老板, 听到“AI换脸”气得脸色都变了, 却还是尝试耐心解释:   “凌晨的火场戏份, 不需要小段进入火场, 他只要在外围出镜即可。”   然而方续诚寸步不让:“只要里面是真火,段循就不能靠近。”   宁山皱起眉,还待争取:“方总——”   段循站在休息室外, 敲了敲开着的门:“宁导。”   宁山见到段循, 紧绷的神情松了松,这个男主角他还是很满意的, 段循很有天分, 也很努力。   “进来吧小段,什么事?”宁山缓下口气问。   段循走进来,朝宁导笑了下, 笑得特别真诚又讨喜:“宁导,我哥只是担心我,我小时候特别怕火。”   方续诚来找宁山沟通火场戏段循不能亲自上场, 理由当然都已经说明了。   但这场戏是电影的重要转折点,这场戏后,段循所饰演的主角身份就将暴露。   他救了基地民众,基地却因为害怕他而全民要求首席执行官处决主角。   而且《BOSS》这部末世电影,说是末世,但几乎全部场景都是在“人类幸存者基地”内呈现。   这场火戏是为数不多大场面,同时呈现末世残酷的重场戏。   于是,宁山道:“小段,这场戏你的角色只需要在外围操控,不会有什么危险,你能……”   段循的人物角色也不用真的进入火场,为了呈现最好的效果,宁山真心希望段循能够克服。   他话没说完,段循感觉到身旁的方续诚动了动似乎要开口说什么,他伸手用小拇指偷偷勾了勾方续诚垂在身侧的手。   同时抢先对宁导道:“我明白的宁导,我没什么问题,我来跟我哥说,打扰宁导了。”   段循挽着方续诚的手臂,强行将方续诚连拖带拽拉出导演休息室。   方续诚蹙着眉脸色不虞,显然对段循的做法不甚满意。   段循只当没看到,又将方续诚的轮椅推过来,拉着方续诚坐下。   “哥,你还不能久站,坐下再说。”   方续诚被迫坐回轮椅,眉头还是紧皱着。   段循弯腰倾身,伸出两根食指使劲展开方续诚的眉,方续诚被某人弄得没脾气了,松了眉目。   “冷不冷?”方续诚摸摸段循的脸。   拍摄基地大概因为人迹罕至,也没有热岛效应,这个时节的温度还不高。   段循换下戏服后,身上只有一件短T,方续诚摸着段循的脸,觉得他的脸有些凉。   他转身从轮椅后背拿出件衣服递给段循。   段循也不矫情,接过乖乖套在了身上。   刚穿好,他愣了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前胸后背。   方续诚的手掌贴着段循的后背心抚了下,说:“服装组的一个女孩儿送来了几个暖宝宝,聂和言给你贴在衣服里面了。”   段循这样大方、绅士、脾气又好的太子爷,在哪里都会受人喜爱优待。   他的化妆间里,水果、香薰、糖果、抱枕等等,几乎都是剧组工作人员自发送的。   “衣服口袋里还有几个,晚上冷的话,戏服里面也可以贴。”方续诚捏捏段循的后颈。   段循在兜里摸了摸,果然摸到了几张薄薄的全新暖贴。   他笑眯眯应了,才刚要说什么,忽而眉头一皱,狐疑凑近,鼻翼翕动。   方续诚不太自在地撇开脸,避开段循审视的目光。   段循嘴角耷拉下来:“哥哥抽烟了??”   方续诚一顿,没说话。   段循严肃指控:“你答应我戒烟的!”   方续诚叹了口气:“下次不会了。”   “还想有下次?!”段循得理不饶人。   方续诚:“……”   “而且哥哥还在‘坐月子’,不仅不遵守承诺,‘坐月子’还吸烟罪加一等!”段循掰着手指头继续数落。   方续诚忍不住出声替自己辩解了句:“伤快好了。”   “快好了就能抽吗?方总做交易的诚信呢!”段循不依不饶,咄咄逼人。   其实,当初所谓“戒烟的交易”,方续诚也曾提出过某个交换条件。   只是方续诚的条件并不具体,段大少爷在剧组这么久,“绅士行为”到底做了多少只有天知道。   但方续诚不会去和段循争辩这些,的确是他先破的戒。   难得理亏的方大总裁揉了揉段循凑得过近的白毛脑袋:“嗯,我做错了,没下次了。”   段循挑了下眉,显然被方续诚坦然承认错误的行为取悦了。   “那哥哥要接受惩罚。”段循黑色的眼珠子狡黠地转了转。   方续诚垂眼,认错态度十分良好:“惩罚什么?”   段循想了想,说:“今天哥哥给我做饭!”   方大总裁初中烹饪训练结课后,几乎就没再自己下过厨,但段大少爷要“惩罚”,方续诚舍命也得陪君子。   还是那道段循一回国就点名要吃过的“灌汤黄鱼”。   方续诚没让酒店厨师帮忙处理黄鱼,从洗、剖、去鳞、去内脏都由方续诚亲自操刀。   段循跟个大爷监工似的杵在厨房岛台前看着。   方续诚右手边的料理台上摆着平板,平板的屏幕界面正是“灌汤黄鱼”的制作步骤。   方续诚将要用作馅料的食材洗好切块,才放入锅中,带着温热体温的身躯从身后靠了过来。   段循的双手穿过方续诚的腰侧,轻轻覆在方续诚手术开刀的伤口处。   方续诚身体不可自抑一震,腰腹反射性收紧。   段循的下巴搁在方续诚肩头,歪着头好奇地嘟囔:“哥哥养伤休息了这么久,怎么腹肌还这么顽强?”   感觉到某人的手在自己的腹部乱摸一气,方续诚深吸了口气,稳住呼吸。   “别闹。”   段循对“腹肌”的怨念已久。   毕竟身边都是些自律到变态的身材管理大师,就他一个没腹肌让段大少爷十分不平衡。   “游哑的腹肌也很板正,这玩意儿就是人类进化的残留物,反人类反进化……”   段循还在念念叨叨,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方续诚的脸色却倏然一沉。   “你也摸他的腹肌了?”   段循现在从后环着方续诚的姿势与刚才戏里拥抱游哑的姿势如出一辙。   段循眨眨眼,一脸无辜:“没有啊,宁导不是让我纯洁一点吗?”   方续诚呼吸沉缓,没说话。   段循这会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而聪明起来,自顾自又解释了句:“上次跳湖的时候,他衣服湿透了我看到的,真的没摸。”   方续诚继续翻炒锅中的馅料,还是没再说话。   段循一个人在方续诚肩头左蹭蹭右看看,方续诚突然感到腹部一阵灼热。   他低头看去,段循不知何时撕了个新的暖宝宝贴在了方续诚的腹部。   段循卖乖道:“给世界上最漂亮最帅最权威的腹肌暖一暖~”   “……”方续诚握着锅铲的手攥紧,指节泛白。   半晌,他哑声提醒:“别闹,有火。”   段循不以为意:“哥哥会保护我。”   然而知道方续诚拿自己没有办法,一句“哥哥会保护我”就说服了方续诚让他亲身上场的人。   段循却在凌晨拍摄火场戏份时,还是出现了意外。   惧火这种事,并不是旁人认为段循能克服,甚至段循自己也以为自己能克服就真的毫无问题了。   心理上,段循不断告诫自己,他距离火场实则还有一点距离,除了温度较高,不存在任何危险。   但生理上,惧怕的反应却是不可控的。   为了更好的呈现这场戏,站在火场外的段循需要拍摄几幕特写。   摄像机镜头对准他眼底的火光,而段循的眼睛就必须一动不动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   由于前几条,段循的面部神色,身体反应都过于僵硬,他拍了很多遍都没能过。   最后一条的时候,段循仿佛当真克服了身心恐惧,呈现了一场完美的演绎。   然而导演组那边刚喊“卡”,段循一个腿软,人便完全无法自控地栽向火堆。   当时因为是凌晨,许多人都是熬夜工作,好不容易可以收工了,大家都放松了警惕。   段循栽向火堆时,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守在片场外一直紧盯段循的方续诚。   但是方续诚距离段循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根本不可能拉住段循。   好在距离段循最近的游哑听到方续诚喊人,游哑反应迅速,立马回身伸手拦了下往前栽的段循。   只是段循再清瘦也是个一米九多的成年男性。   游哑没能第一时间阻止段循的前栽,自己的胳膊被高温的火焰燎了下,腿也为了保持平衡一脚而踏进了火焰堆中。   游哑被紧急送往医院,段循和方续诚都一同去了。   聂和言没有跟这场凌晨的戏份,方续诚临时充当制片,安排好游哑的就医事项后,让其他工作人员先行回去休息。   段循一个人坐在病房外没有走。   方续诚处理完闲杂事项,揉了揉他柔顺透亮的白金发丝。   “饿不饿?”知道段循不会肯现在回去,方续诚只问。   段循摇了摇头,低着头没说话。   方续诚坐到段循身边:“困吗?靠着休息一会儿?”   段循一晚上没睡,拍的还是身心惧怕抵触的火场戏,此刻精神看起来十分萎靡。   可段循还是摇头,安静了会儿,他才开口:“我没事,我等醒哥来。”   游哑出事后,段循在送人就医的路上联系了陆醒然。   游哑有意阻拦,但他是醒哥的人是事实,游哑在剧组出了事,段循不可能瞒着陆醒然。   方续诚一下一下轻轻捏着段循的后颈,陪他坐在等待椅上没再说话。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陆醒然到达医院。   段循主动上前交代游哑的伤势情况,陆醒然听后点点头:“知道了。”   他刚准备推门进入病房,顿了顿,又停住动作。   陆醒然回头,见段家小少爷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小循没受伤吧?没受伤的话,早点回去休息。”   段循垂着脑袋:“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游哑不会受伤。”   陆醒然闻言一笑,如同家里的长辈大哥哥一般拍了拍段循的背:“小循没事就好,都是意外。”   段循摇了摇头,懊恼说:“都怪我逞强,我听我哥的就好了。”   段循怕火的事,陆醒然作为段循从小到大最铁的哥们陆淮然的亲大哥,当然也很清楚。   白发造型的段循看上去又比原来嫩了不少,看起来比陆淮然还小几岁似的。   陆醒然看了眼一直站在段循身边没开口的方续诚,他抬手,无视方续诚的视线紧跟,摸了摸段循的白毛脑袋。   “我们圈子里最金贵宝贝的小弟弟当然要被好好保护。”   陆醒然拍拍段循:“回去睡一觉,这里有我在。”   回酒店的路上,段循的手机响了。   陆淮然大约是从陆醒然那里得到的消息,电话一接通立马一惊一乍问:   “卧槽,你没事吧?这破电影这么危险,咱不伺候了!”   段循举着手机,无奈回话:“又不是我危险,我都是文戏,而且受伤的也是游哑。”   陆淮然听后,在那边哼哼唧唧:“行吧,看在他保护你有功的份上,以后他再来我家,我给他点好脸色。”   段循低落的心情都被这位爷逗笑了,无语道:“你的好脸色是什么稀罕品吗?”   段循在剧组与游哑深度接触下来,觉得游哑就是那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冷硬酷哥。   酷哥既不爱财,也不畏权,要陆家小少爷的好脸色干嘛?   “靠,你这话说的。”陆淮然不服,“我他妈是他暗恋对象的亲弟弟好吗?你说他要不要讨我的好脸色!”   段循闻言一愣:“暗恋?”   陆淮然在电话那边说:“不过我哥只把他当弟弟,他单相思。”   段循:“……”   陆淮然简略解释:“反正情况挺复杂的,就是游哑他妈妈在国外帮过我哥,后来他妈妈死了,我哥就养了那哥们儿。”   “总之,就是他单方面喜欢我哥!”陆淮然强调。   段循漠然地“哦”了一声。   现在这个时间点还没到陆淮然平时的起床时间,他打了个哈欠,又说:“你没事就行,吓我一跳,老子差点翻窗爬水管出宿舍!”   段循骂了句:“有病啊。”   陆淮然在电话那边理所当然说:“你是我铁哥们,你要真出点什么事,哥们儿跳楼也来看你啊。”   段循这下彻底被陆淮然这活宝逗笑了,他对着手机道:“我没事,你也不用跳楼了,继续睡吧,晚安。”   陆淮然嘟囔:“是早安。”   “是,早安,陆少爷。”   接完陆淮然的电话,段循情绪好了不少。   回到酒店后,方续诚给段循倒了杯牛奶。   段循抱着热牛奶杯,忍不住感叹:“早知道就让宁导AI换脸了。”   方续诚弯腰替段循整理被褥的动作顿了顿。   他抬头看向段循,段循也看着方续诚。   二人对视了会儿,方续诚直起身,走到段循身边。   “他替你受了伤,我们都感谢他,也会尽力补偿他。”   方续诚揽过段循的白毛脑袋,在他的后脑勺上挠了挠,低声唤了声“段循”。   段循闷闷“嗯”了一声。   他的头抵在方续诚的肩膀,恍然感觉发顶得到了一个安抚吻。   方续诚嗓音罕见温柔:“你没事最重要。” 第31章   因为处理和就医及时, 游哑的伤势并不及方续诚当年严重。   医院给出的建议是创口不算大无需植皮,休息一个月等待烧伤皮肤自我修复。   但《BOSS》剧组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显然是没有办法一个月不开工单纯等待男主角康复的。   最后考虑到拍摄基地这边的医疗水平有限, 陆醒然带着游哑转院回了铭城治疗, 游哑传回消息, 称自己一周内可以正常返回复工。   游哑离开拍摄基地后,段循又在拍摄基地拍了三天单人戏份。   直到所有单人场景差不多全部拍摄完毕, 宁导干脆也给段循放了大假。   方续诚原本计划盯完段循的火场戏就回铭城,但片场出现意外事故, 方续诚也硬生生又在拍摄基地多逗留了三天才与段循一同返回铭城。   养伤期间铭传堆积了大量工作,方续诚一回铭城便开启工作狂模式。   段循倒是因为放假太悠闲, 每天准时到游哑的病房打卡报到。   段大少爷如果有心要和谁交好, 即使是游哑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的酷哥也抵抗不了。   段循到游哑病房打卡的第三天, 偷摸着邀请游哑一同参加他们纨绔子弟们的夜间狂欢。   “醒哥和我哥他们今晚都有工作安排, 你在医院也等不到醒哥,不如和我一起去玩。”   段循和游哑接触下来,觉得这酷哥的业余生活实在乏味, 顶着张野性难驯的酷哥脸, 过得却跟个老干部似的。   “淮然也会去,你多跟他玩玩, 近水楼台先得月, 你跟他熟了,跟醒哥不也就熟了?”   刚说完,段循又觉得不太对, 游哑的拳脚功夫都可能是醒哥亲自教的,按道理他们应该已经够熟了。   他扔了颗洗好的草莓放嘴里,忽而好奇问:“你和醒哥究竟怎么认识的?”   游哑被段循也顺手塞了两颗草莓放在没受伤的那只手里, 他慢吞吞咬了口草莓,回答:   “以前在国外,陆哥住我家隔壁。”   陆醒然和陆淮然的爸爸年轻时风流成性。   陆醒然的妈妈在怀着陆淮然时,发觉老陆总在外竟然还有比陆醒然年纪还长的私生子。   那段时间,陆醒然的妈妈和老陆总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豪门圈子就那么大,风言风语甚嚣尘上,也影响到了正在读书的陆醒然。   陆醒然的妈妈最终决定让大儿子出国求学,本意是想给陆醒然创造一个相对安静安稳的成长环境。   然而很多事,往往总是事与愿违。   “那时候陆哥年纪还小,跟在身边的欧洲管家是个烂酒鬼,喝了酒会变得很暴躁,有时候还会……”   大约是觉得有些事属于陆醒然的隐私,游哑说到一半,又把另一半咽了下去。   他转而只说:“我妈妈那时候刚生了我不久,在家休息的时间多,看不过眼时就会把陆哥带到我家来。”   陆家当时正处多事之秋,陆醒然憎恶陆父,陆母自顾不暇,而陆醒然的傲气也不允许他向他人求助。   就那样,陆醒然几乎作为游哑家的半个儿子生活了五年。   直到——   “我爸爸做生意被骗背了几百万债务,一蹶不振把自己封闭在家里一年没出过门,有一天晚上他们吵架……我妈妈死了。”   游哑垂下眼,这一段他说得十分模糊,但他的下一句话又似乎把什么都解释清楚了。   “我爸爸第二天一大早给我做了很丰盛的早餐,吃完饭他出门自首,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五岁的年纪,游哑还不甚懂事。   说起来,陆醒然对游哑母亲的感情说不定比年纪尚小的游哑还要深刻。   游哑母亲被杀一案,所有的事都是陆醒然亲自着手处理的。   而那之后,游哑便一直跟着陆醒然生活,直到陆醒然回国。   “陆哥本来不愿意带我回国,我是偷偷跑回国内的,所以陆哥之前一直不肯见我,直到我在TOP遇见了你。”   因为疑似与铭城段家的太子爷“结仇”,也因为铭传集团方总的介入。   陆醒然不得不重新将游哑带回身边。   “难怪我一直觉得你们关系很微妙。”段循吃完草莓吃提子,随口问,“你是在国外跟醒哥表白被拒,所以他把你一个人扔在国外了吗?”   游哑一顿:“……你不介意吗?”   段循奇怪道:“介意什么?”   “我是同性恋。”   段循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太轻松随意了。   国内的环境,同性恋并没那么普遍,而且在他人看来,自己这样的身世追求陆醒然,多少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段循闻言差点没被青提噎住,无语说:“我恐同的话,还演同性恋电影啊?”   “而且,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GAY吧?”段大少爷试图为自己正名。   游哑沉黑的眼盯着段循,盯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你不像GAY,你和陆淮然相处很自然。”   段循感觉自己十分冤枉。   高中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陆淮然的舞蹈生校花女友开除了“直男籍”。   这会儿又被另一个GAY排除了“基佬相”。   “我和陆淮然又不来电,我们当然自然!”段循继续为自己争取。   游哑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你在TOP的时候看其他人的眼神就很直。”   段循抬了抬眉:“你在TOP还注意过我?”   游哑诚实点头:“你很抢眼。”   段大少爷到哪儿都是人群焦点,加上段循又是生面孔,游哑会注意到段循丝毫不奇怪。   段循在游哑病房又待了一阵。   期间有圈子里的“狐朋狗友”打来电话提醒他晚上聚会的时间地点,也有剧组里的执行导演和服装道具组工作人员与段循沟通工作事项。   由于私人医院VIP病房内非常安静,当段循不再主动和游哑说话,游哑这种闷声不吭的酷哥半点声音都不会发出。   段循虽然没有开免提,但环境太安静的结果就是游哑坐在病床上也能听清段循手机对面的人说话。   他们无一例外,在与段循沟通正事前都先询问了段循有没有受到剧组意外的影响,开场白都是关心他的身体。   段循挂了电话,游哑用一种又专注又带点探究的目光看着段循。   段循被看得莫名其妙,调侃还在“单相思”的苦恋者:“怎么回事?游哥这眼神是突然移情别恋看上本少爷了?”   游哑知道段循在开玩笑,他认真道:“工作人员都很关心你。”   段循“啊”了一声,笑着说:“他们也很关心你呀,男主角。”   段循的意思是,他们是这部戏的主角,他们自身情况将直接影响剧组拍摄进度,工作人员当然会关心他们。   但游哑听后还是摇头,只说了三个字:“不一样。”   工作人员关心游哑,或许确实是因为担心工作进度,而关心段循,却是真心担忧他的安危。   就像火场意外发生后,无论是当时焦急跑上前的工作人员,还是送医路上每个打过来询问情况的电话。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会在结束对话前,下意识又追问上一句:“段少没事吧?”   游哑最终答应了跟着段循去参加他们的聚会。   因为《BOSS》剧组副导演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趁放假多拍点“兄弟情”营业花絮。   毕竟是同性恋题材的电影,又刚好是在一个主演为救另一个主演受伤养病期间,如果抓不住这波契机,难免会让人感觉戏中情假。   由于没有得到可以离开医院的医嘱,段循得带着游哑偷偷潜逃出病房。   游哑的手臂伤为了复原更快,最近两天在敷药后都没有立即用绷带覆盖。   段循替游哑看门等他换衣服,一回头就见这哥们儿动作糙得令人发指。   眼见着游哑的病号服袖口即将粗暴刮过手臂烧伤处,段循高声喊停。   “哥,大哥,游哑哥哥,您悠着点。”段循心惊胆战去看游哑的手臂。   好在袖口只刮到了一层烧伤敷料,他按住游哑:“您别动,让我来!”   段大少爷心灵手巧,几下帮着连扣子都懒得解,准备从头扯下病号服的游大爷把病号服解了。   又小心翼翼扶着游哑的手臂帮他脱下衣袖。   或许真是顾及那一层对好兄弟的“救命之恩”,陆淮然在聚会上对游哑态度罕见缓和不少。   有位少爷不知道游哑身份,问游哑怎么不喝酒?   陆淮然直接跳出来把人赶走:“人家喝不喝酒碍着你事了?自己玩儿去。”   直到晚上九点多,医院可能查房没找到游哑,报告到陆醒然那里去了。   陆醒然一个电话,把陆淮然和游哑一起遥控了回去。   段循也借机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   回到极湾后,段循先洗了个澡,又慢慢悠悠吃了顿吴叔精心准备的夜宵。   到晚上十一点多,方续诚的车终于出现在了湾区公路。   段循捧着杯牛奶,从顶层泳池的恒温玻璃房看着方续诚在进入段宅的雕花铁门前下车。   这是方续诚的一个习惯。   当他某个晚上喝酒过了量,他习惯在大门口下车,然后用从段宅大门到主宅的那段路来吹风醒酒。   段循皱了皱眉,方续诚的腹部伤才刚好,有什么应酬非要喝成这样?   他乘电梯下到一楼,主宅玄关门恰好由守在门边的佣人从内打开。   门外的方续诚一手扶着门框,抬眼便见到好整以暇从电梯出来的段循。   他顿了顿,有那么一瞬所有动作都静止了,过了一秒才重新低头换鞋。   也就是这一秒的停顿,让段循意识到,方续诚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他叹了口气,将牛奶杯交给旁人走过去。   “站得稳吗?”刚靠近,段循就闻到了浓烈的酒精气息。   方续诚鲜少会把自己喝成这样,这还是第一次,段循在顶层玻璃泳池看到方续诚从门口到主宅那段路竟然难以走出直线。   方续诚闭了闭满是红血丝的眼,深吸了口气,回答:“没事。”   段循无视方续诚的回答,让门边候着的佣人先去休息,自己走上前。   方续诚先前手术后用于休养的轮椅还没收起来,段循长腿一伸将轮椅勾到面前。   “坐着换吧。”   玄关有真皮鞋凳,但方续诚因为过去厌恶恒温物种体温的缘故,几乎没用过这种能留存并传导人体温度的东西。   方续诚保持着弯腰动作,没动,也没有坐到段循勾过来的轮椅上。   段循有点奇怪于方续诚今晚的态度。   以他对方续诚的了解,方续诚现在这反应很可能惹他不高兴的对象是自己。   但段循自觉今天聚会滴酒没沾,回家也比方续诚早,实在想不出他有哪里惹了这尊大佛。   方续诚这种冷起来比游哑还酷一百倍的冰山,要撬开他的嘴,硬的绝对不行,得靠软的。   段循干脆上手按坐下原本就摇摇欲坠不稳的人,低声说:“哥,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   “……”   方续诚滞了下,没反抗,顺着段循的力道坐在了轮椅上。   “……腿疼?”方续诚静默了一会儿,问。   段循模棱两可说:“有点。”   方续诚替段循按摩按惯了,手自然伸向段循的腿,段循握住方续诚没让他弯腰。   “续诚哥哥,别摔着我。”   话音刚落,段循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方续诚的大腿上。   铭传集团CEO用的轮椅,即使只是短暂养伤代步,自然也是智能高端器材。   段循坐在方续诚腿上,左手手臂绕过方续诚的脖颈搭在轮椅后背,右手高高举起,如同战场上第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   “冲啊!”   智能电动轮椅接收指令开动,段循又口头遥控方续诚:“哥,往厨房开!”   到了厨房,段循刚准备起身,发觉自己动不了。   他低头,方续诚的手护在段循的腰上一动没动。   段循点点方续诚的手臂:“哥?”   方续诚的手臂松了松,却也没有完全放开段循。   段循歪头好奇地去看方续诚的眼睛,方续诚却转过脸避开了。   跟醉酒的人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段循没办法,只能坐在方续诚腿上给方大总裁泡了一杯解酒茶。   茶杯才送到方续诚手上,眼见着方大总裁就要往嘴里送,段循眼疾手快一把抢了回来。   方续诚皱眉抬头看段循。   段循心有余悸地瞥了眼杯子里还冒着袅袅白气的滚烫茶水,哭笑不得:“方总想烫死自己吗?”   把解酒茶推到一边先行放凉,段循凑近方续诚嗅了嗅,皱着鼻子又问:“哥哥到底喝了多少?”   居然能把自己喝成这样。   方续诚却误会了段循的意思,嗓音带着酒后的沙哑:“难闻?”   段循虽然没那个意思,但还是“啊”了一声,这么重的酒味总不可能好闻吧?   然而古怪的是,之前方续诚抽了烟,段循闻他的烟味,他当时的反应是“难闻就离远点”。   可这次方续诚喝了酒,段循甚至口头肯定了酒精不好闻这件事,方续诚的反应却是皱着眉,反射性又搂紧了一下环在段循腰上的手。   段循稀奇极了:“原来哥哥喝醉了这么黏人?”   方续诚垂下眼,没回话,不过环在段循腰上的手臂力道倒又松了两分。   好不容易解酒茶看着没那么烫了,段循端回来用外杯壁贴在自己脸上试了试温度。   “好像还行。”他自言自语。   但家里的杯子隔热效果太好,段循又不太能确定。   “哥哥应该不会嫌弃我的口水吧?”   他小声叨叨,刚想悄摸着先尝一口,方续诚开口:“不嫌。”   段循差点被解酒茶呛到,咳咳了几声才笑问:“现在怎么又这么清醒了,这也听得到?”   只是方续诚说完“不嫌”,又不说话了。   段循忽而觉得醉酒的方续诚挺意思的,有点“任性”,有点“傲慢”,可安安静静的又有点莫名“乖巧”是怎么回事?   盯着方续诚喝完解酒茶,段循又干脆偷懒继续坐在电动轮椅上把方续诚送回房。   他有点担心方续诚醉成这样一个人不方便洗澡。   段循给方续诚找个换洗衣物的工夫,转眼再出方续诚卧室的衣帽间,方续诚人却不见了。   床上、浴室、书房各找了一圈,哪里都没找见人。   段循看着电梯口的轮椅和目前的电梯停靠楼层,原地思索一秒,选择三两步快速步行上了天台泳池。   从旋转梯下方远远看到站在玻璃泳池边的背影,段循轻轻松了口气。   他从后走上前:“哥?”   段循有些疑惑,即使方续诚喝醉了突发奇想要游泳,可段宅天台的泳池,他从前也从不用这个啊?   怎么今晚突然上来这里了?   “哥,去洗澡了。”   段循伸手去牵方续诚的手,刚想拉人往旋转楼梯返回,站在玻璃泳池边的方续诚大约不愿意,忽而猛地用力反向拉了把段循。   段循毫无防备,一个不稳,一下子被拽得后仰摔向泳池。   方续诚不知最后是想帮忙稳住他,还是喝醉了没反应过来松手。   段循在意识到自己即将摔进水里前,果断及时止损放开了方续诚,但方续诚反手死死抓住段循,最终还是跟段循一起摔进了泳池中。   扑通一声。   段循划拉了几下才从泳池中重新冒出头。   他的右手依旧被方续诚握着,好在两人都从小会水,方续诚即使醉了也不至于忘记本能。   段循湿淋淋地从泳池爬上岸,又把同样湿淋淋的方续诚好不容易捞出来。   一番折腾下来,方续诚仰躺在泳池边,而段循累得趴在方续诚身上直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段循趴人身上休息够了,他抬头去看方续诚。   被他压在身下的方续诚正异常“乖巧”地任他趴着,暗沉沉的眸子安静凝视着段循。   “酒醒了吗?续诚哥哥。”   “……”方续诚没应声。   段循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此刻二人如此狼狈的场景十分好笑。   他打算等明天方续诚醒酒了,好好拿今晚的事揶揄一番方大总裁。   夜间值班的保安可能是听到了楼顶巨大的水声,用玻璃泳池内的寻呼电话询问情况。   “……是小少爷吗?小少爷没事吧?”   电话是自动转为免提广播模式的,段循隔了段距离提高音量回应:“没事,就是突然想游个泳。”   保安那边挂断电话后,段循用左手撑在方续诚身侧,右手开始替他解湿淋淋的衬衣扣子。   刚解到第二颗,仰躺在泳池边的方续诚抓住了段循的右手。   段循挣了下,没挣开。   方大总裁喝醉了,力气却不小。   段循只能耐心跟醉了的人解释:“哥,湿衣服穿着不舒服,也不能穿下楼,不然会被吴叔骂。”   吴叔自然是不可能骂宅子里两位主人的。   但除了顶层玻璃泳池是大理石地板,从旋转梯往下都是实木地板,他们要这么湿着一身走上去,佣人就得半夜起床跟着擦地板了。   段循解释完,又试着挣了下自己的手。   方续诚依旧紧握着段循不放,垂眼看着他,低唤了声:“段循。”   段循“哎”了一声,笑着问:“方总这是认出我了?”   其实方续诚虽然醉了,倒也不至于没认出段循。   如果认不出段循,那样讨厌恒温物种的方大总裁不可能让人用刚才那种姿势趴在他身上。   方续诚哑声问:“你在做什么?”   段循眨眨眼,如实答:“给你脱衣服呀。”   方续诚皱起眉:“你对每个人都这样?”   刚准备继续给人解扣子的段循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什么?”   方续诚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段循,盯了好一会儿,忽而放开段循的手,躺在泳池边闭上了眼。   段循单手撑累了,又趴回方续诚胸口窸窸窣窣伸手摸了摸方续诚的额头、闭着的眼、鼻子、嘴巴、下巴。   他这边戳戳,那边捏捏,方续诚犹如睡着了一般,根本不理会段循。   段循一个人玩了会儿,叹了口气,只能继续伺候醉鬼脱衣服。   解完最后一颗纽扣,方续诚力量感勃发,肌肉线条又不过分夸张的身体完全呈现出来。   段循忍不住感叹:“这才叫男模身材嘛。”   闭着眼的方续诚却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那游哑的叫什么?”   段循一愣:“……”   怎么还扯到游哑身上去了?   段循目瞪口呆看着方续诚,方续诚也看着段循,二人无声对视了会儿。   某个瞬间,段循忽而福至心灵。   他模糊意识到下午自己在医院“哥”前“哥”后帮游哑换病号服,大概率被方续诚通过某种方式渠道知道了。   带着瘢痕的手指不轻不重擦过段循脸上残留的水珠,血丝浓重的黑色眼底有段循看不懂的汹涌暗流。   方续诚嗓音哑而沉郁:“段循,你那时候也是这么黏我的。” 第32章   凌晨4点, 生物钟准时起效,方续诚睁开眼。   他感觉身边有些热,中央空调尽职尽责工作着, 室内温度显示为25摄氏度, 应该是非常舒适宜人的温度。   方续诚转过头, 段循的睡眠很轻,方续诚一醒, 他便也跟着悠悠醒来。   “都怪哥哥,我又发烧了。”   段循把自己团在被子里, 用烧红了的眼直勾勾控诉方续诚。   方续诚喝酒从没断过片,昨晚的记忆在脑子里摇晃盘旋。   他记得自己回家, 段循站在门口。   他记得他坐在轮椅上, 段循坐在他的腿上给他泡解酒茶。   他也记得自己一个人走上天台泳池, 段循来找他, 他们一起摔进了泳池里。   可那之后的记忆,仿佛被那一摔,在泳池的巨大水花中被摔成了碎片。   方续诚好像被段循捞上了岸, 他们还说了话。   可是具体说了什么, 后来又是他们如何回的房间,躺在现在这张床的, 方续诚的脑中却毫无头绪。   身边人的体温滚烫, 容不得方续诚再多想。   他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   段循刚才开口,嗓音沙哑,方续诚将水送到段循的嘴边。   段循也懒得伸手, 只稍微靠坐起来一点,就着方续诚握着水杯的手喝了一口温水润嗓子。   方续诚用体温枪给段循测了温度,温度计亮起红灯报警, 体温显示为38.8℃。   方续诚看过温度后皱了皱眉:“难受怎么不叫醒我。”   “不难受。”   段循喝了水,声音不再那么干涩。   他习惯了生病,身体这里痛、那里不舒服都是常态,发烧在段循这里算不上值得大张旗鼓半夜把人叫醒的问题。   因为时间太早,才过凌晨四点。   段循的用药史太杂,方续诚不敢私下给段循用药,想电话询问段循的私人医生李念文却被段循拦住。   “晚一点吧,这个时间扰人清梦,我怕李医生明天就找我愤而辞职了。”   私人医生的报酬丰厚,二十四小时待命也是基本职业素养,但段循这么说,方续诚拿起手机的手又重新放下。   他转而摸了摸段循滚烫的脸:“还想睡吗?还是吃点东西?”   “不吃。”段循喝完水又窝回了枕头上。   他眨巴眨巴着一双烧得“可怜巴巴”的眼,回答完不吃却也不闭眼。   方续诚坐到床边看着段循:“有话想说?”   不愧是一起长大的“情谊”,不经意对视一眼,很多话都不用出口。   段循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开口:“昨晚的事,哥哥还记得吗?”   方续诚顿了下:“记得一点。”   段循挑眉:“记得哪一点?那就是有忘记的部分?”   “……”方续诚没有说谎的习惯,要么不说话,要么是实话。   他主动问:“昨晚最后怎么从天台回房的?”   段循发着烧,眼睛倒是亮晶晶的,他没回答方续诚的问题,反而问:   “哥哥在天台上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方续诚不屑说谎,却不代表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也没第一时间正面回答段循,四两拨千斤反问:“哪一句?”   段循没忍住撇了撇嘴,顿时觉得这人太精明了,一点亏不肯吃!   “关于游哑的。”段循选择性点到即止提醒。   而当“游哑”两个字从段循口中吐出后,方续诚放在段循脑袋轻抚的手不易察觉地僵了下。   段循恍若未觉,继续追问:“哥哥记起来了吗?”   “……我说了什么?”   好半晌,方续诚问。   段循的目光落在方续诚绷紧的下颌上,又从方续诚凌厉的下颌线轻轻掠过他抿成一条直线的唇,以及微拧的眉心。   “哥哥说——”段循故意停顿了会儿,才慢吞吞说,“游哑的月份比我小,我才应该是哥哥。”   “……”话音落下,方续诚僵直的背脊倏然卸了力。   过了好一会儿,方续诚的手指插在段循发间如同一把指梳,一下一下捋着段循的一头白毛:“你看着比他小。”   语气仿佛是在安慰没当成“弟弟”的段大少爷。   段循浅浅勾了勾唇角,垂眼“嗯”了一声,借用了王牌化妆师Chase的一句夸赞。   “那当然,我这么水灵。”   由于段循发烧,方续诚第一次因为非工作原因打破晨起健身计划,留在卧室里陪了段循几个小时。   这几个小时里,段循仗着生病作威作福,一会儿让方续诚给捏脖子、揉肩膀、捶后背,一会儿又遥控方大总裁给他讲助眠故事。   方续诚从来不是一个逃避问题责任的人。   段循发烧一半因为身体免疫力不好,一半确实也是因为昨夜掉进泳池,还要湿着衣服头发在岸边照顾醉酒的人才会着凉生病。   他对待段循无论多幼稚无脑的要求都予取予求,直到段大少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到段循再次醒来,他的怀里不知何时被塞了个自己10岁时,祖母特意请玩具公司私人定制的“段小循”等身玩偶。   段循挠挠一头凌乱的白毛:?   他坐起身,把10岁的“段小循”放在自己腿上,戳戳“段小循”傻乎乎的毛绒脸:   “他从哪里把你翻出来的?”   过了中二少年期后,段循根本见不得这种自恋爆表的羞耻黑历史。   他记得,自己当时好像是拜托吴叔偷偷把玩偶处理掉了的?   怎么时隔十年后,这玩意儿既没少胳膊也没少腿,完完整整干干净净还落到了方续诚手里?   方续诚早上七点时,给李念文打过电话询问段循可以使用的退烧药物,段循就是在吃了药后迷迷糊糊睡过去的。   段循拿起方续诚卧室床头的座机往段宅一楼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管家吴叔:“小少爷醒了?”   段循“嗯”了一声,随口问:“我哥上班去了吗?”   吴管家道:“方总在厨房,小少爷要找方总吗?”   方续诚在厨房干嘛?   “不用,我一会儿自己下来。”   段循起床在方续诚的卫生间洗漱完,刚准备离开房间。   他瞥了眼床上被扔在大床一角的“段小循”,想了想,又折返回去拎着它一起出了门。   到厨房的时候,方大总裁背对着厨房门口,似乎正在切着什么?   段循走进去:“哥哥怎么不去上班了?”   方续诚手术后窝在段循他们电影拍摄基地待了不短的时间,回铭城后,起早贪黑每天在极湾都见不着人。   今天怎么忽然还有闲心跑厨房做饭来了?   方续诚大概听吴叔说过段循醒了的事,对于段循冷不丁突然在他背后出声也没太大反应。   他转回身,因为手上刚切了菜,只能用手腕皮肤碰了碰段循的额头。   “在哪里办公都一样。”方续诚回答,又问,“退烧了吗?”   段循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脸:“退了吧?本来也烧不了多久。”   因为身高相仿,段循一边任由方续诚试他额头的温度,一边稍微踮了踮脚越过方续诚的肩头去看台面上的菜。   方续诚觉得眼睛直勾勾瞄着菜品不挪眼的段循很像一只馋了的猫咪。   差不多确认段循已经退烧后,方续诚主动说:“生病经不起大补,都是些清淡的菜,多给你放咸一点可以吗?”   “都有什么啊?”段循好奇问。   方续诚说:“蛋羹、一条鱼、南瓜炖排骨、松露油凉拌生菜、梨汤,甜品是苹果泥。”   段循闻言挑眉:“全都是哥哥做的?”   听起来都不是太复杂的菜品,但到底这么多样式,也有些费时间。   方续诚没否认:“不好吃就喝粥,厨师熬了鲍鱼鸡粥,怕你吃不下那么多,做备用。”   段循“哦”了一声,眉眼弯弯看得出比较满意,却故意问:“哥哥这是想用一顿饭为昨晚的事赔罪?”   方续诚倒没打算取巧一顿饭就打发段大少爷。   他捏捏段循的耳朵,有种溺爱家中小辈的错觉:“想要什么赔礼?”   段循的目光从热腾腾的菜式上移开,回到方续诚身上。   由于没有出门,大方总裁穿着家居服,居家服袖口随意挽起堆至手肘,下半身居然还系了条围裙。   段循不禁在心里感叹,人夫还得霸总当,这洗尽铅华洗手作羹汤的反差实属带感。   “那罚方总下午陪我午休,我睡醒之前不准下床!”   方续诚昨晚最多睡了三个小时,也不知道上午补过觉了没有,段循又开始担心哪天突然就传来铭传CEO猝死的消息。   方续诚今天脾气出奇得好,没什么犹豫点头应了段循。   但等到他们一起吃完午餐回到卧室,段循在卫生间刷牙却听到方续诚站在外间打电话给简柯,让她调度推后会议时间。   原来方大总裁下午有工作安排……   方续诚陪段循躺上床,习惯性替段循按摩了一会儿手脚。   段循补了一上午觉,现在其实并不困。   他趴在床头拿平板切西瓜,过了几关发觉身边没了动静。   段循还以为方续诚睡着了,可一扭头,方大总裁却正在盯着床头的枕头“发呆”。   “哥?”段循关了平板。   方续诚像是才回过神,视线看向段循,静默了会儿,才开口问:“那个玩偶呢?”   段循“啊”了声:“他睡这,我睡哪?我把他扔我房间去了。”   方续诚没什么表情地“哦”了一声,没再说其他。   段循也没问方续诚从哪里找出那个自己的等身玩偶的,他盯着方续诚的脸看了会儿,忽而朝方续诚勾了勾手指。   方续诚听话凑近。   段循双肘撑着上半身,唇很轻地碰了下方续诚的嘴角。   方续诚一顿,心跳猛地撞击胸腔。   由于段循的动作力度太轻犹如蜻蜓点水,一时竟分不清刚才一刹是不小心擦碰到了,还是干脆只是错觉?   好半晌,方续诚低头,目光迟钝而犹疑地去看已经趴回枕头上了的段循。   段循侧脸枕着枕头,冲方续诚挑了挑单边眉梢:   “哥哥精神太好了,把病毒都传染给哥哥~”   -   段循在发烧康复的第二天,启程返回了《BOSS》剧组拍摄基地。   游哑所饰演的首席执行官除了某场露骨的亲密戏,其他所有时候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的手臂烧伤处依旧缠着绷带,好在也不影响他继续日常拍戏。   “卡。”宁山皱起眉,用扩音器呼叫,“游哑过来一下。”   游哑松开段循,走到导演座椅前。   宁山示意游哑蹲下,游哑依言照做。   宁山道:“小游,你的眼神太凶了。”   “脑域异能者近身搏斗绝对不是身体强化异能者的对手,所以当小段失去理智,你先手制住他,到这里都没有错。”   宁山解释刚才那一幕的问题:“你要表现得打斗更充满力量、野性、流畅也都没有问题,但你不能凶他!”   “你苦苦暗恋了他九年,你在他面前就像你现在的姿势,永远只会仰视。”   宁山问:“面对从前连看一眼都怕亵渎了的人,你下得了手吗?”   段循不知何时也慢慢踱步过来,幽幽插嘴:“他下得狠手!”   不善言辞的游哑:“……”   看着游哑有些懵懂的眼神,宁山叹了口气:“先休息一下,找找感觉,十五分钟后重新拍这场。”   于是,段循和游哑一起离开。   段循坐在助理给自己准备的大躺椅上,敞着两条大长腿大喇喇玩游戏。   游哑犹豫了下,坐到段循身边:“可我没想凶你。”   他下手已经非常注意分寸了,而且段循的近身格斗技巧很好,比武指老师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饰演的这个角色要表现得比段循的角色更厉害,能压制住对方就不可能不还手。   段循瞥了游哑,关了游戏,随口问:“醒哥教你功夫的时候,你怎么和他对打的?”   游哑诚实回答:“我打不过陆哥。”   “你打不过醒哥?”段循诧异。   游哑连叶哥都能打赢,居然打不过养尊处优多年的陆醒然吗?   游哑点头:“从来没赢过。”   段循噎了噎,转念一想,眯起眼:“不会是你故意放水吧?”   游哑顿了下,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又忽而改口:“我很久没和陆哥对打过了。”   “为什么?”   “……因为我长大了。”   段循闻言立时觉得自己破案了:“就是这种感觉,自己强大以后没办法再跟那个人动手的那种感觉!”   《BOSS》首席执行官暗恋BOSS,现实里游哑喜欢醒哥,本质都是把自己放在低位,捧高对方。   “你就把我想象成醒哥,你拿什么眼神看醒哥就拿同样的架势对待我。”   跟游哑聊完,段循瞄了下时间,距离十五分钟的休整期限还有五分钟。   他瞥了眼一旁陷入沉思的游哑,趁空闲给方续诚发了个微信。   【你段哥更有钱:方总在忙?】   方续诚那边直接打来语音电话:“收工了?”   “还没呢。”   段循大爷似的吸了口助理送来的鲜榨果汁,当着某个当事人的面就堂而皇之告起了状。   “游哑这家伙就是个暴力狂,他对待我就像对一个沙袋!”   还逗留在段循身侧的游哑:“……”   方续诚在恒温泳池酒醉那晚过后,段循回到拍摄基地这段时间,开始每天变着法找游哑的茬。   他也不避着游哑,平时对游哑这个“救命恩人”也依旧和颜悦色。   助理准备的饮料食物从不缺游哑的一份,医护助理更是承包了游哑每天的换药工作。   可段大少爷就是爱当着游哑的面跟自己“哥哥”告御状。   昨天是控诉游哑只肯认陆醒然一个哥哥,他也不要把游哑当弟弟了。   今天是游哑把他当沙袋。   游哑实在冤枉,苦于有口难言。   方续诚单手插兜站在办公室落地窗边,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   “打不过他?”   段循在语音电话里故作惆怅,长叹一口气:“唉,天天单方面挨揍。”   方续诚这次真真切切笑了声:“那让叶汶帮你报仇。”   段循轻嗤否决:“上次叶哥打拳还输给游哑了呢!”   方续诚又说:“那就以多欺少两个打一个。”   明明双方此刻“商讨”的方法,一个都不会有人去实行,但段循依旧乐此不疲找茬:   “游哑是醒哥的人,醒哥找我麻烦怎么办?”   方续诚俯瞰铭传集团大楼外四通八达的立交桥与形形色色缩小成一只只蚂蚁大小的人群,语调浅淡无甚起伏,却又仿佛蕴藏着睥睨众生的气魄。   他只说了六个字:“ 陆醒然交给我。”   如果游哑的背后站着陆醒然,那段循的背后就是方续诚。   因为段大少爷懒得举手机,抱着果汁杯干脆开外放而什么都能听到的众人。   段循:“……”   游哑:“……”   叶汶:“……”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段少在开玩笑,可方总这话真的假的??   在语音电话里聊够五分钟,段循这边副导演通知准备开拍了,通话才终于结束。   聂和言坐在铭传集团CEO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等方续诚聊完。   “段少的电话?”她问。   方续诚“嗯”了一声。   与段循开公放毫不避着旁人不同,方续诚这个电话打得离客人很远。   他没多在“段循”的话题上停留,直接说正事:“股份不用卖,需要多少资金你先从至理账上支出,不够的部分我私人出资借你。”   今天聂和言到铭传来找方续诚,提出想要套现至理娱乐自己持有的所有股份。   聂和言的父亲聂毅觉在外养的情妇生下了一个儿子。   二十四年前聂和言出生,聂和言的母亲由于生产大出血,不得已摘除了子宫。   而后二十四年,因为只生了个女儿,她的母亲在聂家始终忍气吞声仿佛一个透明人。   如今情妇带着儿子大摇大摆住进了聂家,聂和言忍无可忍劝说母亲离婚。   只是康创医疗律师团队强大,这场离婚官司将是一场硬仗。   聂和言来找方续诚商量卖掉自己在至理娱乐的股份,就是为了孤注一掷。   方续诚继续说:“铭传的律师团队,你有需要尽管用,你忙官司这段时间,至理可以再聘请一个经理先打理,你的股份还是你自己的。”   其实,聂和言来找方续诚前,大体已经预料到了方续诚的反应。   无论看不看在他们共事五年的情分上,方续诚本质作为一个无比成功的商人,权衡利弊之下也会选择将自己留在至理。   过场走完,聂和言本该回去面对自己的战场。   可她起身,想起什么,又有那么一刻欲言又止。   方续诚已经坐回了办公桌前,这时抬头问:“还有事?”   聂和言稍作犹豫:“……方总觉不觉得自己对段少的掌控欲太强了?”   这个问题,聂和言在上次来铭传希望段循出演《BOSS》的时候就已经和方续诚吵过。   她当时口不择言称,方续诚是在阻碍段家太子爷成长,是在刻意“养废”段少。   然而,方续诚受伤在拍摄基地陪段循演戏的那段日子,聂和言永远忘不了方续诚看片场中段少抱着游哑演亲密戏时的那个眼神。   那不是一个想要“养废”弟弟的哥哥该有的眼神。   又或者,那根本不会是一个“哥哥”会落在“弟弟”身上的眼神。   聂和言有心想问点什么。   可她张嘴,脑海中又蓦然闪过某段记忆。   几个月前,段家太子爷被副导演临时拉去充壮丁的试镜片段,方续诚要求所有母带及拷贝副本全部不许留档。   然而那个试镜片段记录得实际并不完全。   当时在试镜现场,由于那个试镜演员是个新人,没什么经验。   对方没听到导演喊停,也不敢自己决定结束,“借位吻”差点变成了真吻。   但段循在试镜演员即将碰到自己的脸时,撇开头躲开了对方。   他那时的原话是:“你靠我这么近,我哥会不高兴。”   “算了,走了。”聂和言一甩头,潇洒挥挥手。   她想,段少那样一个七窍玲珑心,跟谁在一起都能迅速打成一片笼络收服人心的太子爷,每天乐此不疲主动报备行程与日常。   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第33章   电影《BOSS》的拍摄, 从春天拍到夏末。   聂和言因为家中事务问题无法抽身,请来了老同学辛露顶替她的总制片工作。   杀青前一周,段循照例与方续诚视频, 挂断前他问:“哥哥来接我吗?”   方大总裁日理万机, 没有当场给到明确回复, 只说会让简柯查工作安排。   结束视频通话后,一同坐在化妆间的游哑透过化妆镜看段循。   段循也从化妆镜中回视游哑, 挑眉炫耀:“我哥来接我,你哥来不来?”   游哑:……   段少有时候真的很幼稚。   游哑干巴巴说:“方总没答应你。”   方续诚只说会查看日程安排。   段循伸出一根骨节分明的瘦长食指左右摇了摇, 高深莫测道:“他会来。”   一周后,段循杀青当天, 叶汶接到任务下午去机场接方续诚。   段循和游哑还剩最后一场戏。   开拍前, 游哑忍不住问:“段少怎么确定方总一定会来?”   段循懒洋洋回答:“没拒绝就会来啊。”   如果不想来, 方续诚最开始就不会回复看日程。   而既然说了看日程, 方续诚就一定会来。   说到这里,段循忽而想起游哑拍戏期间,陆醒然似乎只有游哑受伤那次来过一次剧组。   “你跟醒哥说了你今天杀青吗?”段循好奇问。   游哑摇头:“我不想麻烦陆哥。”   段大少爷毫无被人暗讽“麻烦”他人的意识, 奇怪追问:“你跟他说一声, 要怎么做的选择权在他,这算什么麻烦?”   游哑只说:“陆哥很忙, 没必要说。”   陆醒然忙, 方续诚不忙吗?   段循不理解:“你告诉醒哥一声,也是表达想念吧?你不是喜欢醒哥吗?”   “醒哥不想来又不会强求自己,你怕什么?”   段循实在不懂游哑追人的逻辑。   闻言, 游哑还是摇头:“我们不一样。”   段循忍不住追问:“哪里不一样?”   剧组统筹这时刚好进来通知准备开拍,打断了二人的聊天。   游哑站起身。   他想,哪里都不一样。   被偏爱的, 才能有恃无恐。   叶汶到机场接到人,直接将方续诚送来了拍摄现场。   最后一场戏是一切尘埃落定后,游哑所饰演的执行官背着段循饰演的“大BOSS”走在夜晚宁静安详的幸存者基地大路上。   导演喊“卡”后,所有人鼓掌庆祝两位电影主角一起杀青。   段循一扭头就看到已经站在了拍摄外场的方续诚。   他朝方续诚走过去,才走到一半,剧组工作人员送来的杀青花束又将段循拦住。   段循花了些时间表示感谢和收礼物,等他再次抱着花走到方续诚面前。   段大少爷神采飞扬,冲方大总裁挑眉:“哥,祝我杀青快乐。”   方续诚说:“杀青快乐。”   段循又问:“我的杀青礼物呢?”   方续诚这次没说话,倒是跟在方续诚身边的叶汶接了句:“方总人都亲自到这了,这杀青礼物还不够吗?”   惹得一旁的工作人员也是一阵哄堂大笑。   由于段循在片场打电话是人尽皆知的事,大家都知道集团大总裁每天陪着弟弟解闷聊天,这时也跟着起哄附和:“就是,就是,方总绝世好哥哥!”   “哎呀,我们也想要。”   “我哥就知道天天欺负我。”   “我哥就是个大傻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段循有些意外地挑挑眉。   好嘛,方总私账发工资奖金的人说话维护方续诚就算了。   方大总裁人不在片场,迷弟迷妹倒还收获了一堆!   回到酒店卸了个妆,晚上还有杀青宴。   因为只留宿一晚的关系,方续诚也没另外订房间,反正从海岛回来,段循与方续诚已经习惯了同床共枕。   段循从浴室出来,方续诚正站在套间外的大露台边处理工作电话。   段循靠在露台门口抱臂等着,方续接完电话一转身:“洗完了?”   他朝段循招招手,段循乖乖走过去。   方续诚摸了摸段循干干净净的脸,段循任由方续诚摸,眯眼问:“方总多久没休息了?”   方续诚“嗯”了一声?   尾音上扬,是疑问的语气。   段循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游哑那套理论也没错,非让人飞过来接一趟确实麻烦人。   但段循并不后悔。   他抬手,搓搓方续诚覆在他侧脸上的手背,笑眯眯说:“哥哥想我了所以才会来接我对不对?”   方续诚还是“嗯”了一声,这次是平调,顺手掐了把段循卸完妆如同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的脸颊肉。   出门时,段循去拔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方续诚先去按电梯。   他听到身后段循喊了声:“哥。”   方续诚回头。   如同几个月前方续诚到电影院接人那晚一样,段循故技重施从套间门口加速跑,噗通蹿上方续诚的背。   方续诚回头那一眼,大约就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没出什么岔子稳稳托住某人。   “轻了。”方续诚掂了掂背上的人。   段循觉得方大总裁像在评价一块猪肉是否缺斤少两……   他装模作样叹气:“上镜要瘦啊,现在娱乐圈不是都流行男明星用下颌线‘杀人’嘛!”   其实段循没刻意减过肥,他少年期抽条身高冲得太高,身形一直很瘦。   后来出了车祸,身体遭受毁灭性重创,更是比常人更难吸收营养,根本养不胖。   他在剧组的伙食供应一直是独一份的,荤素营养搭配得极好,但拍戏累人累心也是真的,医护助理替段循量过,他确实轻了几斤。   “要摸摸我的下颌线吗?”   段大少爷趴在方续诚背上也不老实,握着方续诚的一只手就想往自己脸上带。   但方续诚两手托着段循,没跟段循瞎闹:“别乱动,电梯来了。”   方续诚背着段循走进电梯,趴在背上的段循撇了撇嘴。   安分了没多久,大约是坐电梯无聊,段循又开始不老实地用自己“锋利的下颌线”去蹭方续诚的耳朵。   方续诚被段循弄得有些痒,偏头躲了躲,没躲开,扭过头刚想说什么。   面朝电梯门的段循脸上表情忽而一收。   方续诚顿了下,也转回头。   电梯下行至二十二层,电梯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高挑俊美的男人,段循还在和方续诚闹着玩,抬眼便刚好与电梯外站着的人打了个照面。   段循看着电梯外的人,电梯外的男人也看到了段循。   对方的目光从段循的脸上,无意识移向他环着方续诚脖子的手上,又往下看向段循吊在方续诚腰侧的两条大长腿。   四目相对之下,那人进也不是,不进也是不是。   段循环在方续诚脖子上的手,因为外面那人的目光松了松,像是想要从方续诚背上下来。   但就在他以为方续诚松开了他的一只腿是准备放手让他下来时,方续诚却只是稳稳背着段循,同时用暂时松开段循的那只手按下了电梯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合上,电梯外的人慢慢消失。   方续诚按完电梯,右手重新托住段循。   段循趴在方续诚背上好半天没说话,直到电梯到达一层,方续诚又背着段循走出电梯。   酒店一楼大厅人来人往,饶是厚脸皮如段大少爷也不好意思还让哥哥背。   他在方续诚背上挣了挣,方续诚这才放手。   段循跳下方续诚的背,方续诚直起身,顺手又捏了捏段循的后颈。   仿佛一个无声的安慰。   段循歪歪头,揶揄方大总裁:“方总竟然把国民影帝关在电梯外面,好狠的心呐。”   方续诚毫无愧色:“他不进来,我们要一直等他吗?”   段循想想也是,方续诚做得比他更干脆利落。   于是段循又对方续诚咧嘴一笑:“我没事。”   毕竟是在影视拍摄基地,四个月的时间段循才第一次在这里碰到对方,两人已经算很没有“缘分”了。   方续诚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个深蓝色丝绒盒子放置于掌心。   段循愣了下,看看盒子又抬眼看方续诚。   方续诚语气平常,说:“杀青礼物。”   段循:“……”   他就随口一说,方大总裁还真给他准备了杀青礼物??   段循慢吞吞从方续诚掌心拿走小小的丝绒盒子。   他指尖稍稍用力,啪的一声,丝绒盒打开。   段循才垂眸瞄了一眼,拍拍胸口,倏然松了口气,夸张道:“我还以为哥哥要求婚呢。”   方续诚:“……”   海瑞温斯顿的绿钻耳夹,与去年段循参加TO慈善拍卖晚宴那晚从化妆师伍恋那里戴走的那款钻石耳夹同一品牌。   只是方续诚这颗,看起来更像定制的。   因为它的形状、大小都有些像是仿的段循曾经很喜欢的一对绿宝石袖扣。   而那对绿宝石袖扣的其中一颗,因为被段循随手拿去哄简柯的儿子了,于是另一枚也只能一并打入冷宫。   段循拿出盒子里的耳夹,放在日光下看了看。   所以,段循拿绿宝石袖扣哄简柯几岁的儿子,方大总裁这是拿绿钻哄几十岁的自己?   他把耳夹放到自己耳朵上比了比,又问方续诚:“好看吗?”   方续诚点头:“好看。”   段循说:“那哥哥帮我戴。”   方续诚依言接过耳夹帮段循戴,段循则拿着手机用前置摄像头认真监督。   简单款的钻石很少出错,方续诚替段循戴好耳夹后,段循对方大总裁的眼光表示十分认可。   耳骨上晶莹剔透的绿钻配段循目前的一头白毛造型,莫名让段循多了几分桀骜不驯的味道。   且绿色又极为显白,进一步衬得段大少爷唇红齿白,既少年气又二次元。   -   杀青宴,段大少爷自己掏的腰包组了个火锅局。   这样的局,参加的大多都是剧组工作人员,《BOSS》这部戏除了导演是重量级,两位主角都是新人,也没什么大咖加盟。   大家都不太敢闹段循,反倒方续诚代替不能喝酒的段循喝了两杯算是活跃气氛。   吃过火锅,下一场的目的地是KTV。   段循是纨绔子弟圈子里出了名的五音不全,而另一名男主角游哑前阵子却刚靠乐队现场live视频出圈。   段大少爷十分有自知之明,老老实实坐在角落陪听。   近段时间代理总制片职责的辛露坐到段循身边:“段少杀青后什么安排?”   段循想了想回答:“先在家睡一个星期吧。”   这次演戏的经历,大家无论是因为段循的身份,还是段循的为人其实都挺照顾他的。   但照顾归照顾,演完一部电影感觉像是经历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而且这个人的背景还和段循本来的身份背景极其相似,爱情是甜蜜了,只是末世的故事到底残酷。   段循觉得自己大概需要一个长一些的假期来慢慢出戏。   他不欲多聊这些沉重的话题,段循转而反问临危受命的辛大千金:“辛总接下来什么安排?”   大小姐倒十分亲民,开了罐啤酒,抿了口说:“回去相亲。”   段循有些讶异:“这么早?”   辛露是聂和言大学导演系的同学,大概率比方续诚还小一点,他记得聂和言还说过辛露在伦敦电影学院念硕士研究生来着?   辛露笑笑,没回段循的这句话。   出生豪门,爱情是奢侈品。   婚姻只是赚取和稳固财富的工具,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少爷小姐们最终都得走向商业联姻,早晚的事。   不过享了这么多年福,这也是他、她们该为家族做的贡献,毕竟得到的越多,相应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在提升。   这些东西,大家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辛露坐下没聊多久,有剧组工作人员大着胆子来邀请他们玩游戏。   辛露摆摆手婉拒了,段循倒是表示十分乐意,就是自己不能喝酒,问会不会扫他们的兴。   有工作人员顺嘴接话让方总替段少喝。   不过段循没同意:“那不行,我哥喝酒喝坏了,我找谁赔去?”   大家一阵哄笑,都说段少心疼哥哥了。   坐在段循身边的方续诚也捏了捏段循的后颈。   段循脸皮厚得很,不管大家说什么,反正不让方续诚喝。   后来大家商量了一下,还是化妆师伍恋提出:“不然段少输了的话,就惩罚段少扎小辫吧!”   为了演绎《BOSS》中的主角,段循的头发如今已经长到了耳下,并且底下还接了一部分头发,长度看起来确实可以扎辫子。   段大少爷恃脸行凶,无所谓什么发型,爽快点头同意了。   最开始为了让大家跟自己玩别那么拘谨,先放松下来,段循故意输了几把,脑袋上瞬间多了几条辫子。   后来段大少爷不放水了,一手骰子掷得出神入化大杀四方,以至于大家一个个输得猛往厕所跑,最后只能认输决定换个游戏玩。   “要不玩真心话大冒险?”   只要愿意当勇士、说真话,至少怎么都不会被罚喝酒。   这次方续诚来接段循没太张扬,坐的是商业航班。   助理帮他们订了明天早上十点半的飞机,差不多也是时候回去了,段循转头征询方续诚的意见。   方续诚吃火锅的时候喝了点酒,KTV包间为了照顾动不动就生病的段大少爷,空调温度开得有些高。   方续诚解开了两颗领口的扣子,难得显出几分慵懒随性。   他低头看了眼袖口下那块百达翡丽上的时间,说:“玩两把吧,起个头再走。”   段循的视线跟着不经意滑过方续诚的手腕,应了声“好”。   心里却想,方总自从收了他那块百达翡丽就没换过其他表戴,自己是不是该多送几块以便方大总裁换着戴啊?   游戏期间,指针转到段循,有人提问:“段少有女朋友吗?”   段循这样家世身份的豪门大少,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演了这部电影,许多工作人员一辈子也许都接触不到。   他们喜欢段循,但大多都不会演变为“爱情”,因为太遥远不真实,也因为生活不是电视剧,大家都明白没可能。   然而这些却不妨碍他们对段少这个人、他的生活、他的一切好奇。   段循笑了下,回答:“没有。”   第二次当游戏指针又转到段循时,对方的问题还是延续上一个,问:“段少这么帅,怎么不找女朋友?”   段循还没作答,一旁有人调侃:“段少条件这么好,女朋友可不好找,一般的谁配得上啊。”   这一说,周围一圈没排到上桌,只能看他们玩游戏的人嘴里可闲不住了。   “聂总不就还没结婚,聂总千金大小姐跟段少多配!”   “呸呸,瞎说什么呢!聂总是方总的女朋友,别乱拉郎配!”   “不是,除了聂总,还有辛总啊!段少跟辛总简直就是郎才女貌……”   辛露中途空降剧组顶班聂和言,除了男主角段循,她与剧组所有人从前都不认识。   而段大少爷在剧组人缘好,又不缺威信和信服力,辛露初期的工作调度,段循很多都有帮忙。   剧组工作人员也都知道段少和新来的辛总是好朋友。   眼见着大家越聊越不靠谱,辛露这个当事人还就在现场,段循只能主动出来平息这个话题。   “我哥还没怎么样呢,做弟弟的哪能抢先?聊这个咱们方总多没面子啊。”   说完,段循在工作人员群里一连撒了十来个2000元封顶额度的群红包,趁着大家都低头拿手机哄抢红包时,起身准备偷偷溜走。   然而才走到门口,他们就被人发现了。   “段少要走了?”   段循拽着方续诚回身冲包厢里的人假模假式唉声叹气:“都快被你们玩坏了,还不跑吗?”   结了账离开KTV,段循又叫了门口的烧烤大排档送点烧烤进KTV,同时又麻烦叶汶跑一趟给不让外送进门的KTV工作人员送了点小费。   回到酒店房间,段循顶着一脑袋剧组工作人员玩游戏时给他扎的小辫子。   段大少爷没什么耐心,解开发丝时相当野蛮,方续诚看不下去上手代劳。   “方总喝醉了吗?”   段循一面心安理得享受方大总裁的服务,一面歪着脑袋问。   方续诚摇头:“就喝了两杯。”   还是晚餐的时候喝的,这会儿也早代谢掉了。   段循这一头辫子拆了,头发肯定也会变成卷卷的爆炸头,洗起来有些麻烦。   于是,只听滴酒未沾的某人厚着脸皮说:“可是我喝醉了,哥哥帮我洗头吧。”   方续诚:“……”   等方续诚挽好衬衣袖口进浴室,段循已经躺在了满是泡泡的浴缸里。   他的头靠在浴缸边缘,只有两只手和浮出泡泡浴的双膝露在水面上。   方续诚走过去,用花洒将段循的每一根发丝都冲洗过一遍,关了水给段循的脑袋抹洗发露。   由于洗发露的泡沫过于绵密,有些泡沫水顺着段循的额头流向眼睛,段循被迫眯起了眼。   就在段循闭着眼,视觉只剩黄橙橙的浴室顶灯隔着眼皮照耀的一片黄白时,方续诚忽而问:“段循,辛露好吗?”   段循“啊”了一声,因为耳朵里也进了点泡沫,有些没听清。   方续诚继续说:“我不同意。”   段循愣了下,这四个字他倒是听清了。   他有些想睁眼去看方续诚,但他的眼睛周围到处都是刺眼的泡沫水,刚睁开一点就“嘶”了一声。   方续诚用花洒冲洗掉流进段循眼睛里的泡沫,又拿毛巾替他擦了擦。   当段循再次尝试睁眼,方续诚湿润的手掌却盖在了段循眼睛上。   段循顿了顿,也没强行扒开方续诚的手:“哥哥不喜欢辛小姐?”   方续诚说:“没有。”   “那为什么辛小姐不行?”   如果要论门当户对,就像剧组工作人员说的,段循和辛露的条件可以说匹配度非常之高。   而且刚才在KTV,辛露主动提到回去会相亲,或多或少可能也有些试探段循意思的意味。   只是段循假装没听懂,并没有接下那个话茬。   方续诚有那么几秒没回话,过了会儿,他才说:“太远了。”   辛露的家在燕岛,而段循住在铭城。   “就算远也是辛小姐嫁过来吧?”段循说。   方续诚的声音又消失了,这一次很久很久他都没再出声。   段循的手臂从浴缸中伸出,往后慢慢摸索,摸到方续诚的下巴、嘴、鼻子,然后是眼睛,最后终于摸到眉毛。   他用食指和中指反手往方续诚紧锁的眉头两边用力撑开。   方续诚捉住段循在他脸上到处摸索的手,喉结动了动,刚开口想说什么。   段循却抢先一步,语气平静问:   “哥哥是不同意辛露,还是我找什么样的,哥哥都不会同意?” 第34章   浴缸中的水潺潺外溢。   段循从浴缸中翻了个身, 赤着的上半身露在水面上,腰部以下依旧浸在水中,跪在浴缸底部。   水流顺着段循的发尾、肩颈、胸口往下流淌。   配上他一头暖黄灯光下分不清银白还是淡金的二次元发色。   从浴缸外面看去, 犹如一条不经意浮出大海的美人鱼。   方续诚的目光无法从眼前的人身上移动分毫。   直到, “美人鱼”开口:“哥, 那天在天台泳池,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被泳池水浸湿的衣服面料紧贴着身体, 什么都遮盖不了,所以身体的变化也是一样。   ……一个正常的“哥哥”会对着“弟弟”起反应吗?   段循没有睁眼, 他只是反手抓住方续诚覆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   方续诚的僵硬、沉默、冰凉的掌心温度,他都感受得到。   所以, 他问完, 不等方续诚的答案, 段循又说:“哥, 头发洗干净了,接下来我自己来,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他感受到方续诚的手动了下, 停顿了半秒, 开始慢慢从自己手中抽离。   紧接着是起身的声音,方续诚站起来了。   然后是脚步声。   一点一点走远。   这期间, 段循始终没有睁眼。   他濡湿的睫毛黏贴在眼下, 水流淌过他的眼角、侧脸、下颚。   很久很久以后,等到浴室再没有任何动静,浴缸中跪着的段循才缓缓重新翻身坐回水中。   他觉得有些冷。   皮肤微微麻木。   可能是刚才他的上半身露出温暖的水面太久了。   恢复了好一会儿知觉, 段循抹了把脸,睁开眼。   他适应了会儿光线,刚转动了下脖子, 余光瞥见浴室门口的一个身影。   段循动作顿住。   方续诚站在浴室门口。   浴室的门在他的身后是紧闭的,方续诚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   他的衬衣西裤都因为帮段循洗头而或多或少被溅湿,在大脑完全清醒的时刻,方续诚几乎没有过这样狼狈的模样。   “我不知道。”   方续诚说。   他的眉头紧皱着,比起狼狈,更让段循意外的是方续诚眼底的迷茫。   方续诚怎么会迷茫呢?   段循从没见过方续诚迷茫。   从小到大,除了往上攀登,除了不断不断进步,不断不断让自己强大,方续诚的眼里明明什么都容不下,什么也不在乎。   所以这么多年,他从不羡慕其他的少爷小姐们过生日,不羡慕别人收礼物,不羡慕他们交朋友。   这么多年,从跟狗打架抢东西吃、抢窝睡的艾滋病患者的儿子,到铭传集团说一不二的CEO方总。   方续诚十几年如一日,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   他仿佛天生就没有亲情、友情、爱情那根筋。   不仅是亲情、爱情、友情。   也许因为投胎运气太差,地狱开局剥夺了方续诚的一部分情感感知能力。   除了出生那刻面对陌生世界的啼哭。   母亲夜夜拿着注射器坐在他的床头,方续诚没哭过。   母亲发病离世变成孤儿,方续诚没哭过。   把四岁的段循从车里救出来,双手双臂烧伤,方续诚没哭过。   后来,被段家小太子连累,跟段循一起被绑架,方续诚也没哭。   段循车祸进ICU、段家主母病逝、铭传集团内部群狼环伺、自己无数次受伤、入院、治疗、康复,统统没哭。   他一步步走到现在,就像是拿了他过往贫瘠生命中的所有才换到如今的身份、地位、财富。   他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且目标明确。   可是这一刻,方续诚湿淋淋站在那里。   他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说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   他只知道,他,好像,真的谁都不会同意。   只要想想,段循有一天会去牵别人的手,女人或者男人。   他背别人,还是别人背他。   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段循会抱那个人,抽筋的时候会把头顶在那个人的胸口,心脏,埋在别人的颈窝。   方续诚闭了闭眼,缓缓握紧双拳。   是的,段循找什么样的,他都不同意。   -   段循洗完澡。   他在浴缸里泡了很久,又在浴室吹完头发才打开浴室门。   浴室外没有动静。   段循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走出浴室,方续诚已经在酒店套房外间的卫生间洗过澡并躺在了床上。   段循站在浴室门外,有些意外于方续诚竟然还是选择留宿在了他的主卧房间。   他以为经过刚才浴室里那一遭,方续诚会选一间套房中的其他卧室独自度过这晚。   段循走过去,坐下,脱鞋,躺上床。   在他躺好的下一秒,背对他侧躺着的方续诚抬手关闭了房间的灯。   房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连身旁躺着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段循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眨巴眨巴了几下眼。   过了会儿,方续诚感觉到有颗热乎乎的脑袋顶在了自己的背上。   这是段循四五岁时最习惯的一个睡姿。   他会把自己团成一团,用脑袋、手臂、或者身体的任何部位去触碰身边的热源,以确认他不是一个人睡在房间。   方续诚在黑暗中睁开眼。   静了几秒,他翻了个身。   臂展优越的手臂绕过身后人的肩膀,将他从完全遮蔽住头颅的被子里捞出来。   方续诚宽大的手掌在段循圆圆的后脑勺处挠了挠。   “下周生日,想出去旅行吗?”   静谧的黑暗空间里,方续诚的声音显得尤为低沉,又极富安定感。   那些从未诉诸于口的入戏。   那些为了演一个装瞎的人,段循手上、腿上,甚至脸上磕出的淤青,方续诚一句都没有说过什么,却全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段循需要换一个环境,慢慢走出属于另一个人的人生。   所以方续诚替段循找了个理由,快生日了,出去旅行吗?   段循在黑暗中仰了仰头,他依旧保持着低于方续诚肩线的位置侧躺着,在黑暗中望向头顶的人。   “哥哥去吗?”他问。   方续诚回答:“去。”   “邀请吴叔还有吴叔的家人也一起好不好?”段循又说,“吴叔的孙女应该还在放暑假。”   八年前,管家吴叔的孙女出生那年,正赶上段循当时刚刚遭遇绑架。   吴叔为了尽心竭力照顾好段家小少爷,在那一整年里一天假都没有给自己放过。   吴叔的儿媳因此对吴叔有些不满,后来有两年甚至连过年都没带女儿回来。   而上次段循计划去燕岛过年,本来就想邀请吴叔和他的家人们一起。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后来他和方续诚飞去了陆家的私人岛屿过节,总不好意思大张旗鼓还带上老管家一大家子。   方续诚明白段循的用心,回说:“好。”   段循仰着头,用后脑勺蹭蹭方续诚的掌心:“再把叶哥也叫上,他在片场陪我待了四个月,都快长蘑菇了。”   方续诚还是应:“好。”   这个“好”字说完,房间再度安静下来。   段循能感觉到方续诚的手掌还托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指尖轻轻拨弄自己的发尾。   一下一下,像是无意识的动作,又像是大人在温柔诱哄孩童睡觉。   段循在黑暗中唤了一声:“哥。”   隔了一会儿,方续诚很低地“嗯”了一声。   他拨弄段循发丝的动作终于停了,改为五指插进他的发间,缓缓收紧。   “你是我的。”方续诚说。   十七年前,八岁的方续诚从火光包围的车窗中抱出小小的段循。   这么多年,段循身边来来回回时刻围绕着无数人。   而方续诚,始终只有段循。   是段循的世界接纳了方续诚,方续诚存活在段循的世界里。   所以——   段循当然要是方续诚的。 第35章   因为吴叔的孙女太小, 临时办签证赶不及。   段循他们最后只能选在国内的景点旅行。   去机场的路上,方续诚一直在进行一个视频会议。   等上了飞机,他们在头等舱落座, 方续诚的线上会议还没结束。   有位空姐过来提醒飞机准备起飞, 需要先暂停使用通讯设备, 方续诚对会议另一端的人员道:“我要起飞了,到了再说。”   他关闭通讯, 段循调试座椅前的液晶显示屏问:“哥,你想看什么电影?”   方续诚这人天生没什么文艺细胞, 对电影也没什么偏好,回答:“选你想看的。”   可惜段大少爷在这方面也无甚研究, 只好随便选了部高分国产片打开。   结果电影第一幕, 主角出场亮相, 段大少爷傻眼了。   这竟然是乔长哲的电影。   现在关掉重选似乎有些过于刻意, 段循瞥了眼一旁没什么反应的方续诚,算了,倒不至于一部人家演的电影都要回避。   电影开场十分钟左右, 空姐过来询问需不需要饮料和小吃?   段循才从屏幕前抬眼, 还没说话,只见容貌姣好的年轻空姐正一眨不眨殷切地望着靠外侧的方续诚。   段循看看窈窕漂亮的空姐, 又看看一身精英范十足, 面容英挺冷峻的方大总裁。   他咽下张嘴要出口的话,目光缓缓落回电影屏幕。   方续诚侧头询问段循吃什么?   段循视线都没移动一下,依旧盯着仿佛极有吸引力的电影, 淡淡说:“随便。”   方续诚替段循要了一杯牛奶和一份水果沙拉,自己则只要了一杯水。   等空姐送完饮品和食物离开,方续诚捏捏段循的耳垂:“怎么了?”   方大总裁也不知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还是真的迟钝。   段循今天将绿钻耳钉戴在了左耳耳骨上,脑袋上压了顶鸭舌帽,但依旧看得出后脑勺一撮显眼的白毛。   方续诚捏完段循的耳垂,又碰了碰他的耳钉,跟小时候的女孩儿玩芭比娃娃似的,头发扒拉一下,脸颊刮弄一下。   段大少爷都被方大总裁“揉捏”得没脾气了。   他叹了口气,霸总当然要比什么奇奇怪怪的非主流更有吸引力。   段循摇了摇头,说:“看电影吧,国民影帝的演技的确有点东西。”   段循话音刚落,刚送完食物的空姐去而复返。   她拿来了两条毯子,方续诚接过时顿了下,抬头看了空姐一眼,空姐回以甜美的微笑。   方续诚停了一秒才点头回了句:“谢谢。”   接着,他将两条毯子都给了段循。   空姐离开后,段循从电影屏幕上移开目光,挑了下眉:“方总魅力无穷。”   毯子是方续诚接过食物时,问段循需不需要毯子,段循说行,他才问空姐要的。   但他只要了一条,而这位美丽又体贴的空乘却拿来了两条。   方续诚没应段循的这句揶揄,大约觉得反正也就几个小时的飞行,不会再有下文。   只可惜英明神武的方大总裁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二十分钟后,靓丽动人的空姐再次前来收饮食垃圾。   这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如果对方没有温柔地称呼方续诚“方总”,以及不小心在收拾垃圾时将胸前带有自己名字的胸牌掉落到方续诚脚边的话。   段循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   下一刻,他忽而侧身挽住方续诚的一边手臂,然后将头埋进方续诚的肩头。   “……”   方续诚停顿半秒,抬起左臂轻抚了两下段循瘦削的背脊。   “怎么了?”   段循的整张脸完全捂在方续诚的右肩衬衣面料中,两手仿佛尤嫌不够,又环住方续诚的脖子。   在外人看来只能看到他后脑勺露出的一撮月牙白发丝。   段循瓮声瓮气说:“哥,我困了。”   方续诚轻抚段循背脊的动作毫无凝滞,纵容道:“那就睡会儿。”   随后,他抬头对一旁还未离开的空乘说:“这里不需要服务了,谢谢你。”   当那名空姐离开,刚还扑在方续诚身上撒娇说困的人一秒变脸。   段循利落松开方续诚的脖子,扭过头继续面无表情看电影。   方续诚:“……”   他静静看了会儿段循,段循“认真”看电影。   又过了几分钟,方续诚用弯曲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夹住了段循的鼻子。   段循拧起眉心,又皱了下鼻子试图把方续诚的手甩开。   方续诚自己松了段循的鼻子,转而又像撸某类猫科动物似的捏了捏段循的后颈。   段大少爷最终还是没忍住破了功,扭头无语道:“方总撸猫呢?”   方续诚难得笑了:“你是吗?”   段循挑了下眉,他当然不是!   段大少爷摘了鸭舌帽,将被压得有些塌的头发随意抓了抓,然后朝方大总裁笑得又甜又可爱问:   “哥,我帅吗?”   方续诚不明白段大少爷怎么忽然问起这个,还是点头:“帅。”   段循不太满意:“方总好敷衍。”   方续诚摸摸段循的银白发尾,又将段循额前的头发挽到耳后,多补了两个字:“特别帅。”   段大少爷这回终于满意了。   他拉下方续诚在他脑袋上把玩发丝的手,放在自己的两只手掌心中搓啊搓,然后说:   “性别不对怎么努力都没用,哥哥明明喜欢帅的,对不对?”   某人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直勾勾期待地望着方续诚,方续诚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好笑。   唇角浅浅勾了勾,他慢腾腾应:“嗯……好像还是喜欢漂亮的。”   闻言,段循的嘴角立时耷拉下来:“方续诚!”   方续诚含笑又“嗯”了一声。   自从段循伤愈回国,最开始叫方续诚“方总”,后来在外人面前喊方续诚“哥”,私底下唤“哥哥”。   心情好了还会“续诚哥哥”、“续诚哥哥”地卖乖。   这好像还是除了上次方续诚故意以身入局受伤进医院外,段循第一次称呼方续诚的全名。   方续诚的右手被段循握在手里,顺势如同逗猫咪似的又捏捏段循的食指。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段循不想说话了,干脆扭头,只拿后脑勺对人。   方续诚又是一声低笑,仿佛逗弄某人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直到段循要抽回手,赶在段大少爷翻脸前,方续诚才说:   “喜欢……pretty boy。”   去年年末,段循跟着方续诚去过一趟川市出差。   回来后就一直流传身边多年没人的方续诚养了个小白脸情人,而且还冲冠一怒为蓝颜为了小情人在饭局上跟人起了冲突。   后来,段家旁系想用美人计对付方续诚。   在送小白脸还是大美人之间犹豫了许久,最后一想方续诚对着段家太子爷那张脸都看了十几二十年了,什么小白脸能入得了方总的眼。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女秘书办公室勾搭方续诚,而方续诚顺水推舟默认上勾。   然而谁会想到,传闻中方大总裁连工作都带在身边的“小白脸”,会是段家太子爷本人呢?   段循听方续诚说“pretty boy”的时候,后脑勺呆滞了下。   方续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从一颗圆圆的白毛脑袋背面看出“呆滞”的,总之段大少爷态度貌似软化了。   在某人圆圆的白毛脑袋上被撸毛长达半分钟后,段循扭回了头。   他的黑眼珠依旧亮晶晶的,眨巴眨巴看着方续诚不说话。   方续诚撸毛撸了个心满意足,这才先开口:“不是困了?把电影关了,休息一会儿?”   段循拖长了尾音“哦”了一声。   段大少爷不说话时,长相十分具有欺骗性。   例如此刻,他安静地微微垂下长睫,看起来又乖又俊——   名副其实的“pretty boy”。   方续诚忍不住又摸了摸段循的头发,没有让他放下座椅靠背,反而揽过某人的脑袋枕在了自己肩上。   -   国内西部边境的深林山脉国家森林公园。   虽然是夏末时节,然而平均夏季温度只有15-25度的深林山脉依旧有些冷。   段循一下飞机就被冻得一哆嗦。   管家吴叔取了行李后,就地打开便开始张罗给段循又是找围脖手套,又是拿长风衣。   “吴叔,您这次自己也是来玩的,就别管我了。”   一整个机场只有段大少爷不一样,大夏天包得严严实实跟过冬似的。   这次出来旅行,叶汶带了自己从《BOSS》拍摄基地回铭城后相亲刚认识两天的女朋友。   而吴叔的妻子早年和吴叔离了婚,这次只有儿子儿媳带着女儿一起出来。   吴叔的儿子儿媳还在等行李,小孙女扎着两条鱼骨辫乖乖扯着爷爷的衣角站在一边。   段循走过去蹲到小姑娘面前:“不认识我了?”   吴叔的孙女从前来过段宅一次,那时候段循还在读高中,而小姑娘大约四五岁。   段循估摸着对方那时太小,应该早不记得自己了。   不过出乎段循意料的,小姑娘摇了摇头,脆生生叫了声:“段段哥哥。”   因为她的爸爸妈妈都叫段循“段少爷”,所以那时候小姑娘就唤段循“段段哥哥”。   段循有些惊喜,“诶”了一声。   “哥哥牵你好不好?”他朝小姑娘试探着伸出手。   小姑娘仰起小脸望了望爷爷,吴叔拍拍自家孙女的后背心:“去吧,小少爷喜欢你呢。”   小姑娘这才松开爷爷,将小小的手放进段循摊开的掌心。   因为深林山脉国家森林公园距离市区较远,那边采购不便,众人决定先在市区的超级市场买完东西再租车自驾前往景区。   吴叔孙女的儿媳准备领着女儿进超市,但小姑娘牵着段循不肯松手。   “沐沐!”吴叔儿媳脸色变了,有些尴尬。   段循出面解围道:“我带沐沐在车上等吧,超市人多也不方便照顾孩子。”   到底是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新地方,段循说得也有道理。   最终吴叔留下来和导游沟通,吴叔儿子儿媳采买自家用品,叶汶和他的相亲对象帮忙采购段循他们这几天要吃要用的东西。   而方续诚自下飞机起,便一直在处理飞机起飞前那个没完成的线上会议。   因为深林山脉地处比较偏远,即使是市区信号也一般。   方续诚没有上车打电话,而是站在车旁回复工作。   小姑娘起先和段循并排坐在租赁的汽车后座,也就是原本应该属于方续诚的位置。   他将两边车窗玻璃完全打开通气,对流风瞬间将段循的满头白毛吹乱。   下飞机后由于这里的风尘太大,段循的鸭舌帽两次被吹飞,段循也懒得再戴帽子。   这会儿大风又将段循的头发吹起,段循却只是转头问小姑娘:   “要帮哥哥整理下头发吗?”   小姑娘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目不转睛盯着段循的头发。   两只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仿佛对段循脑袋上的白毛充满了好奇。   段循善解人意地低下头,小姑娘犹豫了一小会儿伸出小手摸了摸段循的发丝。   “白了。”她小声说。   段循笑了下:“嗯,哥哥老了。”   小姑娘摇头说:“王子。”   段循闻言挑起单边眉梢:“哟,小嘴好甜呀。”   吴叔与导游谈完,回来准备把孙女抱去另一辆车。   小姑娘在趴进爷爷怀里前,扯下了自己一边鱼骨辫的发绳放进段循手里。   段循一愣。   小姑娘奶声奶气说:“给哥哥扎头发。”   段循看着掌心的发绳:“……沐沐把它给哥哥了,你自己怎么办?”   小姑娘指了指自己另一边完好的鱼骨辫:“给哥哥一个,我还剩一个。”   段循怜爱地掐了掐小姑娘软乎乎的小脸,想了想说:“那你也从哥哥身上挑一件东西,我们作为交换。”   吴叔在车外着急道:“小少爷,这怎么行!”   段家太子爷身上的东西,随便一个小配件都是价值百万千万级别的,怎么能和小孩子的一根头绳做交换?   段循无所谓地耸耸肩:“我都这么有钱了,总不能白拿小姑娘的东西吧?”   “而且——”他顺嘴吐槽,“出门在外吴叔就别叫我‘少爷’了,听起来像个土地主。”   当然,最后段循还是没能拿自己身上的东西跟人交换成功。   吴叔说什么都不让,段大少爷也拗不过从小带自己长大的管家,只能牵着小姑娘下车给她买了一个冰淇淋甜筒。   等段循把吴叔的孙女归还吴叔的儿子儿媳他们一家。   回到车边,方续诚已经开完线上会议,坐在了驾驶座上。   “哥哥要自己开车?”   段循在车外观察了下,选择打开副驾车门进来。   他上车,扣好安全带,又问:“叶哥他们也买完东西了?”   他在车外看到后座堆了几大袋印有超市商标的塑料袋。   方续诚手握方向盘“嗯”了一声,等段循完全坐好便发动车子。   路上,段循几次开启话题,方续诚都挺正常地接了话,然而几个话题下来,他奇怪地侧头看了驾驶座上的人一眼。   某人不太对劲哦。   据段大少爷对方大总裁的了解,方续诚在外冷硬寡言,一般情况下他人很难看出他的心情好坏。   但如果是只有段循和方续诚两个人的时候,方续诚虽然话依旧不多。   段循提出的话题,方续诚却都会往下接,并且通常还能不动声色继续拓展延伸。   而当方总“闹脾气”,他也从不黑脸骂人,往往只会自己生闷气。   就方续诚刚才接段循那几个话题,一共加起来回应的“字数”来看。   方续诚可能不到生气的地步,不过刚刚应该有什么事又让咱们方大总裁不顺心了。   段循一边看车窗外的风景,一边思考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   因为是不太熟悉的陌生路段,他也没有选择在路上过多打扰开车的方续诚。   等一个半小时车程过去,到达目的地停车场。   方续诚停好车,段循试探着唤了一声:“哥。”   方续诚解开安全带,仍旧是“嗯”了一声。   应答得挺快,就是没后文。   段循自己也解开安全带,在方续诚下车前,他按了下方续诚的一条腿。   方续诚扭头看他。   段循说:“哥,你帮我拿下后座的衣服。”   上车后开了空调,段循就把风衣脱在了后座。   可某个净身高一米九,臂长优越的人明明坐在副驾就能够到后座的衣服,却偏偏眼都不眨非让人家帮他取。   方续诚这时已经打开了车门,闻言还是一声简单地“嗯”。   他下车,打开后座车门,还没探身取到衣服,另一侧车门发出“砰”的一声响。   段循比方续诚动作更快,这会儿已经迅速从副驾转移到了后座,并关紧了右侧后座车门。   方续诚保持着下半身站在车外,上半身探身的姿势,抬眼看段循。   段循坐在右后座,低头凑到方续诚面前:“哥,我头发扎得好看吗?”   他转了下头,给方续诚展示自己后脑勺的小揪揪。   那是他在路上,用吴叔孙女给的发绳给自己扎出来的。   “……嗯。”方续诚顿了下,视线不自然转开。   这下子,段循几乎可以锁定问题症结所在了。   段循的左手掌心覆到方续诚准备取风衣的右手手背上,中指在他的手背和指骨上轻轻挠了挠。   “哥,你上来。”   方续诚看着段循没说话。   段循不依不饶勾着方续诚的手指,一叠声:“哥,哥哥,续诚哥哥,哥哥哥哥……”   方续诚喉结不自觉滚了滚,最终还是上了车。   等到方续诚也将左侧后车门关好,段循长腿跨过中央通道,直接跨坐到方续诚腿上。   方续诚一顿。   曾几何时,段循在方续诚的堂弟堵在段宅门口蹲守方续诚的某个夜晚,也曾这样坐到过方续诚腿上。   只是那时候,方大总裁浑身僵硬,只说了两个字:“下去。”   这一次,方续诚当然不会再冷冰冰地叫段循“下去”。   租赁来的汽车,车辆内部空间比不上家里动辄千万的豪车后座宽敞。   身高腿长的段循坐到方续诚腿上后,身体无法坐直,只能歪着脑袋勉强依偎在方续诚肩头。   方续诚用手背护了下段循的头顶,顿了顿,问:“这么坐不难受?”   段循下巴抵在方续诚肩窝,摇摇头,又点了下头。   最后诚实回答:“难受。”   方续诚捏捏段循的耳朵:“那还坐过来?”   段循改为侧脸枕着方续诚的肩膀:“哥哥不是吃醋了?”   刚才在车里等人的时候,因为另一个座位是方续诚的,所以最初段循并没把小姑娘放到那个座位上,而是抱在自己腿上研究她的鱼骨辫。   后来方续诚一直打电话没上车,段循才将小姑娘又抱放到了方续诚现在坐的这个位置。   方续诚闻言一愣,捏段循耳朵的手动作停了。   半晌,他胸腔震荡,笑了声:“我不至于跟一个几岁的孩子吃醋。”   方大总裁竟然没否认“吃醋”这件事?   而只是否认了没跟几岁的孩子吃醋……   段循挑挑眉:“那哥哥怎么生气了?”   方续诚这次倒否认得快:“没生气。”   段循轻嗤一声:“不信。”   明明就生闷气生了一路!   方续诚的手重新捏了捏段循的耳垂,捏完耳垂,又顺着段循的外耳廓摸到耳骨,然后是耳骨上的耳夹。   段循今天戴了方续诚送他的那枚绿钻耳夹,方续诚带着硬茧的指腹在段循的耳夹附近摩挲了一会儿,慢慢问:   “她要你耳朵上的这颗交换,你怎么办?”   吴叔的孙女给了段循一个发绳,段大少爷大方惯了当即表示让小姑娘随便在自己身上也选一样东西作为交换。   方续诚肩膀上的段循眨眨眼:“……”   竟然是因为这个?   因为当时段循身上可以“交换”的东西,也包括方续诚送的这枚绿钻耳夹。   方续诚说完,感觉埋在他肩窝里的人僵了下。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一个这么大的人跟自家弟弟还有一个孩子计较。   大约是怀里抱着的体温太舒服宜人,方续诚揉揉某人的后脑勺,刚想主动揭过这茬,他肩膀上的脑袋动了。   两片温软的唇在方续诚下巴处轻嘬了一口。   方续诚揉按某人后脑勺的动作霎时凝滞。   下颌无意识绷紧,静了几秒,方续诚垂眸看着段循:“你在……干什么?”   段循砸吧了下嘴,奶霜的香甜沁透口腔。   是段循刚刚带着小姑娘去买甜筒,自己也偷吃了一个的唇齿留香。   他亲完方续诚的下巴,低头又在方续诚的唇上贴了贴,企图将奶霜的甜蜜也分享给方大总裁。   段循理直气壮说:“哄哥哥啊。” 第36章   到达深林山脉服务区后, 吴叔他们一家住进了度假村。   那边有温泉,游玩地点也比较集中,更加适合孩子。   段循和方续诚选住进了森林小屋。   森林小屋就在深林山脉边缘, 推开窗户外面就是森林、溪流, 宛若一个童话世界。   但刚进入森林小屋, 连行李都来得及没卸下来,方续诚蹙眉观察一圈小屋。   “这里湿气是不是太重了?”他捏了捏段循的指骨, “换回市区住?”   来回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才来就要回市区住?   段循摇摇头:“别折腾了, 这里挺好的。”   叶汶和他的相亲对象也选住在了森林小屋。   段循呈大字状瘫倒在森林小屋的卧室床铺上,看着木质天花板, 长出了一口气说:   “导游说这里晚上的星空特别好看, 到时候还能找叶哥他们一起吃烧烤、看星星~”   刚说完, 段循忽而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上句话。   “不对, 还是别叫叶哥了。”   他摸摸自己的脸,喃喃自语道:“叶哥好不容易相个女朋友,我这么帅又这么有钱, 别给叶哥横刀夺爱了。”   方续诚原本在查看屋子里的门锁和窗户, 闻言回过头,刚好看到某人自恋地一个劲揉搓自己的脸蛋。   他拿了瓶矿泉水走过去递给段循。   段循接过, 还没拧开, 方续诚又把水拿了回去。   段循:“……”   方续诚示意段循坐起来,段循在床上如同蛆虫似的象征性蠕动了几下。   方续诚将重新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放到床头,单膝跪于床沿, 拉起段循,才又将矿泉水递给他。   段循乖巧接过,刚喝了口。   方续诚道:“相亲就是奔着结婚去的, 双方条件在见面前就摆在天平上衡量过,你出现只会给叶汶的条件加分,夺不了爱。”   成年人的世界没那么多风花雪月。   相亲几天就一起出来旅行,本来就是为了加深了解,快速匹配。   段循这样的年纪、样貌、家世,根本不会在叶汶相亲对象的考虑范畴中。   “哦,我怎么夺不了。”段循明知方续诚的意思,却故意找茬道,“本少爷不够有魅力吗?!”   “有。”方续诚也掐了掐段循的一边俊脸。   就是太有魅力。   不像能过日子的。   喝完水又躺回床上了的段大少爷被长臂搂过去,段循滚了半圈,滚成侧躺着面对某人的姿势。   方续诚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亲一下。”   不等段循说话。   紧接着他的下巴被人啃了下。   段循:?   再然后,他的嘴角、唇上也分别落下两个轻柔的吻。   段循被这种纯情小学生式亲吻亲得笑起来,眉眼弯弯,望着方续诚:“哥哥干嘛学我?”   下巴、嘴角、嘴唇,都是段循曾经主动亲过方续诚的地方。   方续诚看着床上的段循,明媚的光线从窗户照进森林小屋。   床榻上的段大少爷早已从小小一团的孩童变成了一米九的俊美青年,却依旧如同很多很多年前一样,唇红齿白,温暖宜人。   是的,很多很多年前,方续诚就一直觉得段循的体温是不一样的。   与其说他讨厌恒温物种的体温,不如说恒温物种的体温会让方续诚感到危险不安。   但段循是不一样的。   他是温暖安全的,很多很多年前起,在方续诚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时候,就一直在期待夜晚这个体温的到来。   “老师没教过。”方续诚回答。   他单手用肘部撑在床铺上,另一只手圈着一米九的高大青年。   作为学生,方续诚绝对是顶尖的。   不是说他有多天才,一学什么都会,而是方续诚在学生中必定是最刻苦勤学苦练的。   他的拳脚功夫、多国语言、各项技能,哪怕是连丢了近十年的厨艺,只要他想就能捡回来。   吴叔说,段循在外拍戏的那些时间,方续诚如果下班回家早,就会在家跟着家里的厨师练习新菜式。   他偷偷告诉段循:“方总练习的,都是小少爷喜欢吃的!”   段循挑起单边眉骨:“没老师,那哥哥就学我啊?”   方续诚看着段循,“嗯”了一声。   段循又说:“那哥哥要叫‘老师’。”   方续诚从善如流:“老师。”   段循问:“什么老师啊?”   方续诚:“段段老师?”   段循没说话,不知是不是不满意。   “小循老师?”   “循循老师?”   听到方续诚面不改色“段段”、“小循”、“循循”地叫,段循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方续诚也觉得挺好笑的,好像有点傻。   他笑着捏了捏段循的后脖颈。   低头又在段循的发顶落了个吻。   -   第二天,驱车前往峡谷游玩。   因为无法信任任何陌生人,方续诚没有让导游开车。   简柯打来电话时,方续诚先是用蓝牙耳机接听了,听到一半他的神色严肃了些。   段循敏锐地侧头看了方续诚一眼。   方续诚沉声说:“你把文件发过来,我在开车,到了回给你。”   到达目的地,方续诚没第一时间查看手机,而是抬目望向不远处的峡谷入口。   这个地方显然非常潮湿。   地面看起来到处湿滑水渍未干,再往里还能听到水声。   到哪里旅行,游玩什么,都是段循定的。   方续诚对旅行向来不热衷,段循说是西部,方续诚自然认为这边应该十分干燥。   但出乎预料的,段循选的深林山脉夏季却十分多雨。   段循知道方续诚在看些什么。   他悄悄勾了勾方续诚置于中控台上的右手小拇指:“来都来了,夏天不来有水的地方,难道还去沙漠玩吗?”   段循记着方续诚一会儿还有事,又主动道:   “哥,峡谷里信号不好,我先进去看看,你处理完工作再来找我们会合。”   段循没有说要等方续诚一起。   带着导游坐在车里等人,只会让工作的人不专心、有压力。   他也没有让方续诚就在这等他出来。   方续诚很忙,铭传集团内部盘根错节,两年时间不够他完全站稳脚跟,他需要花大量的时间亲力亲为许多事。   但既然方续诚已经陪段循出来了,他和方续诚就都该享受这趟旅程。   方续诚蹙眉看了段循一会儿,段循勾着方续诚的小拇指轻轻摩挲。   “我很快到。”方续诚说。   段循应:“好。”   山里蚊虫多,方续诚跟着他们下了车,在段循的手、脖子、耳后等露在外面的皮肤处都仔细喷了一遍驱蚊水。   又将他卫衣后背的帽子戴到头上。   地陪导游在一旁看着,感叹道:“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段循笑眯眯任由方续诚检查他的随身物品和手机电量,嘴里嘟囔说:   “是吗?我怎么觉得他把我当三岁儿子呢。”   某人口中吐槽,脸上却笑开花,确定不是在炫耀?   进峡谷的路途挺顺利的,这个时候到深林山脉游玩的人不多不少。   赶在国庆小长假前,但又是暑假的末尾,导游一路尽职尽责为段循讲解带路。   段循拍摄技术一般,设备倒是专业齐全,他一路拍了不少风景。   导游询问:“需要我帮您拍点照片吗?”   段循婉拒:“不用,我不爱拍照。”   导游是一位当地的年长男性,虽然男人看男人很少互相称赞帅不帅的,但他也看得出这位旅客是年轻小姑娘们很喜欢的模样。   长得跟电视里的明星似的,怎么就不爱拍照呢?   段循笑了笑,随口解释:“我不喜欢被镜头对着,像监视。”   段循车祸后身体还在缓慢恢复,腿脚走不了太长时间的路。   他们原本的路线规划只到峡谷中段,然后原路返程。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路上他们还没来得及进入峡谷深处,峡谷内却下起了雨。   下雨的峡谷不好走,很多设施也只能关停。   段循想了想,干脆给方续诚发了个信息,让他就在停车场等他们,他们很快出去。   方续诚没回复,大概峡谷内信号不行,信息发出要碰运气,接收回复也得碰运气。   导游带着段循往回走了一段,雨势有些大了起来,他提议在栈道内等等雨停。   段循受过重创的骨头对阴雨天格外敏感,他觉得浑身都疼得厉害。   但下雨不便走路,此刻也没有熟悉的人在身边给他撒娇耍赖。   他抬头看了眼遮天蔽日的阴云,只能点点头同意了。   只是最后他们没有等到雨停,倒是先把那个段循让他不要进峡谷的人等来了。   方续诚撑了把伞,手中还拎了个很大的袋子出现在漫天雨幕中。   他带来了雨衣、雨鞋,甚至还有一包十片装的暖贴。   方续诚让段循坐在栈道休息椅上,单膝蹲下替段循换雨靴。   段循坐在栈道边,外围是连绵的雨水,低头看着方续诚给他换鞋。   “现在好像更像爸爸了。”   段循喃喃自语。   雨滴在峡谷中落出了回音,方续诚没听清段循说什么,抬头“嗯”了一声?   段循忍着浑身刺骨的酸疼,凑到方续诚耳边,悄声说:“续诚哥哥最好了。”   方续诚顿了下,继续替段循穿鞋。   等段循换好雨鞋和雨衣,方续诚从地上站起身,抬手又整理下段循的雨衣帽檐。   “要交换的。”他突然说。   段循感觉自己脑袋后面的发揪被弹了一下,他扭头好奇追问:“哥哥想要什么?”   段循的手中被蓦地塞了一小盒什么东西,他低头,愣了下,错愕抬眼。   “皮筋?”   方续诚竟然买了一盒小女孩儿扎头发用的皮筋。   一盒最最最普通毫无装饰,大约就是在买暖贴的商店里随手拿的纯黑色的那种橡皮筋……   方续诚面不改色说:“就拿你头上的换。”   段循:“……”   过了几秒,段循唇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难以掩饰,方续诚被段循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将手插回兜中。   段循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摘下自己手上的一块表。   段循十八岁前,爱车、玩表,随便一辆跑车、一块腕表几乎都是极具收藏价值的全球限量款。   他今天戴在手上的腕表是理查德·米勒与迈凯伦联名的一款限量腕表。   按理说,这种科技感十足的表并不适合方续诚这种商业精英的形象气质。   但段循摘下自己的表,没有去碰方续诚左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将表戴在了方续诚的右手腕上。   “交换。”段循摩挲了下方续诚的手腕脉搏。   ……   准备回铭城的前一晚,段循二十一岁生日。   深林山脉的星空很美,段循收到了许多礼物与祝福。   陆淮然在方续诚载着段循从度假村返回森林小屋的路上打来电话。   “你小子过生日都不回来,礼物不要了?”   段循打开了一点车窗,呼吸着窗外清新自由的空气,心情很好地回:   “别人的不要了,你的留着等我回来。”   “哟,我冤大头吗?别人的不要,就得着我一个人薅羊毛是吧?”   段循趴在车窗上,指尖轻轻接住晚风:“陆哥这么有钱,不薅你薅谁?”   陆淮然那边的人声也挺嘈杂,听起来不像在家,他回怼:“段哥不是更有钱?”   两位有钱且十分无聊的豪门大少在电话里你来我往推让了半天谁更有钱的问题。   陆淮然忽然语气正经道:“对了,诚哥是不是快结婚了?”   段循“嗯”了一声?   似乎没反应过来话题跨度,尾音微微上扬像是疑问。   陆淮然说:“聂家那位大小姐最近不是在和她爸闹分家吗?前几年全球疫情,康创可没少挣,真要分家数额要刷新铭城记录了吧?”   “我可听说你们铭传的律师团全员出动在帮聂和言打这场官司,诚哥出这么大力,总不可能一分不捞吧。”   聂和言如果这个时候与方续诚成婚。   铭传这边的利益网就将大幅倾斜于聂和言。   康创集团这几年发展得再好,也好不过在铭城盘踞了百年之久的铭传。   可以说,这个时候是他们结合双赢的最佳时机。   陆淮然是段循真正交心,更激进点说,甚至是能相互交付生命的朋友。   他在陆家也不当家,考虑这些事从不需要权衡任何利益问题。   他的立场永远无条件站队段循。   陆淮然在电话里说:“虽然你信诚哥,你们现在关系好了,诚哥也很关心你,在外树立好哥哥形象。”   无论平日里,陆淮然看起来是个多不着四六的二世祖。   他们到底都是精英教育下培养出来的孩子,从小成长在关系复杂的豪门世家之中。   陆淮然无法不提醒段循:“你手里有可以动摇诚哥地位的股份,你祖母去世的时候,你已经不在国内了。”   “除了诚哥,谁都不知道,那些股份最后怎么到的他手上……”   陆淮然几乎已经把话点透,不得不做最坏的猜想:“如果……我是说万一……”   从陆淮然提到方续诚是否快要结婚,段循始终只是安静听陆淮然在说。   直到此刻,预感到陆淮然即将出口的话,他才出声打断:“淮然。”   然而陆淮然却没有停下,在段循出声的同时,陆淮然直白问:   “你到底怎么想的?如果他们结婚,你可能就真的拿不回铭传了,以后你就这么让铭传一直姓方了吗?”   其实,方续诚把持铭传,铭传集团究竟姓什么都还不是陆淮然最关心的。   纸醉金迷的背后藏着多少人心丑恶。   人性又是最经不起考验的玩意儿。   即使陆淮然没有直面过方续诚的实力,但他至少了解自己的哥哥。   陆醒然都重视忌惮的人物,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方续诚必定是个狠角色。   而他的好兄弟还这么年轻,什么乌七八糟的车祸、绑架、伤病偏偏全都找上他。   所以,当年段循车祸被送出国期间,方续诚究竟怎么拿到的铭传股份?   陆淮然最怕的实则是有一天醒来,有人告诉他段循又出了点什么意外……   方续诚洗完澡出来,看到段循已经挂了电话站在窗户边。   段循的这个电话打了很久,从回程路上打到方续诚锻炼结束。   因为段循的睡眠轻,方续诚和段循一起睡后,如果工作回来得早,有时候也会把每天天不亮的凌晨运动时间挪到前一天晚上。   方续诚围着森林小屋附近跑了一个多小时,直到他回卧室拿了换洗衣物进浴室前,段循的电话都一直没有打完。   段循听见身后响动,转过头。   他弯了弯眼角,冲方续诚笑了下,说:“哥,我给你吹头发吧?”   方续诚望着段循,慢半拍“嗯”了一声。   段循关上窗户,拿着吹风筒走到床边插好电。   方续诚的头发很短,其实自然风干也就几分钟的事,但他直觉段循打完电话后心情似乎没有回来的路上好了。   段循按着方续诚坐到床上,自己则站在床边给方续诚吹头发。   方续诚感觉到段循的手掌轻轻揉搓自己的发茬,湿润的短发很快就被风筒中的热风吹干。   但段循没有停,指腹反复在方续诚的发根处拨弄。   方续诚在轰鸣的吹风机响声中,隐约听到段循说了一句什么?   他抬起头:“什么?”   段循关了吹风,站着与方续诚对视了一会儿,忽而就地盘腿坐在了床脚。   于是,方续诚从抬头又变为低头。   他想拉起段循,想说夜晚地上凉,租住的森林小屋也不够干净。   然而对上段循的眼睛,方续诚喉头微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段循学着方续诚平时为他按摩的方式,在方续诚的腿上捏了捏。   “段循。”方续诚叫了段循一声。   段循没应声,只是又将头枕在了方续诚的大腿上。   方续诚俯下身,轻抚段循的发顶,问:“怎么了?”   段循侧脸看了会儿方续诚,方续诚的眼神很温柔,像是怕惊扰了他。   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太长了,即使不说话,“话语”也会从眼睛里跑出去。   段循就着盘腿坐在地上的姿势,鼻尖轻蹭方续诚的侧颈。   远处看过去,他们犹如两只交颈的天鹅,头颅缠绕在一起。   方续诚的侧颈皮肤有被吹风机吹暖过的滚烫温度,有洗发露混合沐浴露的香味,也有独属于方续诚的味道。   铭传不会永远姓段,也不会一直姓方。   无论“段”还是“方”都只是一时的,也都会成为过去。   有很长一段时间,段循甚至觉得“铭传”仿佛一个诅咒。   这个诅咒,让段循一直在失去。   段循的下巴抵在方续诚的肩窝,轻轻吸了口气。   他想,他真的很喜欢方续诚身上的味道。   很健康,还能活很久很久的味道。 第37章   从深林山脉回铭城后, 段循又恢复了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状态。   《BOSS》拍摄完毕还在紧张的后期制作阶段,段循也没有选择回铭传上班,而是安心在家当他的“无业游民”。   段循在回铭城的飞机上偷偷告诉方续诚, 他的二十一岁生日愿望是——   希望方续诚可以活得比他久。   方续诚闻言怔了下。   段循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所以为了本少爷也能沾光活得更久一点, 劳请方总以后每天多挪出两个小时留在床上。”   于是, 从那天开始。   方续诚每天零点睡,四点起的非人作息正式废除。   而段循也根据自己的私人医生李念文的建议, 制定了全新计划尝试系统健身,重新进入二次体能恢复阶段。   除了睡觉和健身, 《BOSS》拍摄完毕后,还发生了一件算是好事的事。   游哑彻底红了。   段大少爷记着游哑在剧组火场救了自己的大恩, 时不时找游哑出来聚聚。   游哑与段循不同, 他是至理娱乐的签约艺人, 工作量排得非常之满。   唯一有一次, 游哑和段循的时间合上了,一起晚上吃了个饭。   结果第二天又上了热搜。   不过,这次的热搜视频里没拍到段循的正脸。   新闻标题就是#新晋流量小生深夜密会亲密同性友人#。   段循第二天老实巴交连门都没出, 傍晚时还十分体贴地电话询问了方大总裁回不回极湾吃晚餐。   方续诚也不知是不是对段大少爷时不时在外“拈花惹草”, 然后莫名其妙上热搜的体质免疫了,这次倒看不出生闷气。   照常晚上带着段循锻炼, 一起游泳打拳, 甚至当晚睡前还陪段循玩了一局联机游戏。   随着聂家动静闹得越来越大,聂和言与父亲聂毅觉关系陷入僵局。   聂毅觉在强硬了一段时间后,态度忽而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说辞。   承诺不会让情人和私生子进门,并愿意和他们断绝关系。   段循好奇聂和言对此什么想法?   聂和言在电话里笑:“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冷嗤一声:“情妇不进门, 他能妥协,但要断绝跟自己宝贝儿子的关系绝对不可能。”   不能说聂毅觉不爱自己的女儿。   聂和言从小到大吃穿用度从无短缺,想要什么、做什么,聂毅觉多数时候都会纵着女儿任其自由决定发展道路。   但聂毅觉骨子里又是一个十分传统且思想封建老派的男人。   在他的观念里,女儿可以宠,但继承家业、传宗接代、兴旺家族还得靠男丁。   聂和言很清楚自己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人,事到如今,她不会再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几天后,正在陆家串门的段循接到方续诚的电话。   “晚上到夜宴吃饭,我大概一个小时后去陆家山庄接你。”方续诚说。   段循奇怪道:“我自己去就行,我开了车。”   方续诚的司机今天请假,叶汶临时替班去了铭传,而段循则是自己开车出的门。   “你的车,我明天让老张给你开回去,聂毅觉晚上在夜宴宴客,我载你一起过去。”   其实无论谁宴客,都不妨碍段循自己开车去夜宴。   哪怕他到了夜宴门口和方续诚会合也是一样,根本不需要方续诚多跑一趟。   不过,段循没再说拒绝的话,只是问:“老聂总这个时候请你吃饭,还要带上我,这是准备两家坐下来谈谈聘礼嫁妆的问题了?”   段大少爷这话多少有点故意调侃方大总裁的意思。   他知道方续诚和聂和言纯属合作关系,聂小姐自己有小男友,而方大总裁也比较喜欢……   咳咳,pretty boy。   方续诚没接段循的茬,直接在电话里点出两个字:“怀柔。”   -   因为是直接从陆家山庄前往赴约。   段循被方续诚接上车时,浑身上下就一件白T、一条牛仔裤。   好在脑袋上的白毛因为褪色的缘故,前几天已经被段循染回了稍正常些的亚麻棕。   “约的几点?要不然让叶哥先载我去商场买件衣服,我穿这样是不是不太礼貌?”   段循坐上车,见方续诚一身西装革履,肩宽腿长、英俊优雅,再看看自己身上,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太得劲。   方续诚倒是说:“这样很好。”   段循的脸走到哪里都是杀伤力十足的武器,身上的衣服反而越简单越好,干净清爽,总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段循不知明没明白方续诚的意思,挑眉找茬:“哦,方总难道是怕我在饭桌上抢了您的风头?”   方续诚没回话,抬手揉了揉段循新染的一头棕毛。   到了夜宴。   说方续诚怕自己抢风头的人,到了饭桌反而安静得出奇。   段循自我定位清晰,他今天就是来充当饭桌吉祥物的,只负责露脸充个门面,其他事项一律全权交由方大总裁与人拉扯交涉。   与方续诚猜测得一样,聂毅觉的确打算采用“怀柔政策”。   饭局开始,他便起身亲自给作为小辈的方续诚倒了酒,连带着段循这个“吉祥物”的酒杯里也被满上了酒液。   段循无意间瞥了眼聂毅觉手中的酒瓶,哟嚯,这不巧了吗?   罗曼尼·康帝。   段循记得,去年TO的慈善拍卖晚宴上。   聂家拍走的就是陆醒然私藏的来自罗曼尼·康帝酒园1990年产的十二支勃艮地红酒。   为了今晚夜宴这顿饭,聂毅觉这是把珍藏级别的佳酿都给拆箱了啊。   晚餐餐桌上,聂毅觉没明说方续诚与聂和言的“后续发展”问题。   因为他和自己女儿之间目前还有嫌隙隔阂与未解决的问题,但聂毅觉的态度俨然已经把方续诚当成了“准女婿”。   相比于聂毅觉的热情周到,方续诚的态度倒显得有些不冷不热。   他起身恭敬地受下了聂毅觉的这杯酒,席间聊天也颇为得体,却又不经意显露出那么几分公事公办。   段循津津有味地观察桌上几人各自的神情状态。   聂父在权衡思考,聂母几乎隐身。   聂和言千金小姐出身,席上不会给父亲难堪,时不时替父母夹菜倒酒,俨然一副大家闺秀孝顺女儿的模样。   这么看起来,在聂和言与家里的这场拉锯战中,聂小姐或许唱的红脸。   而方续诚才是那个唱白脸的“坏人”?   段循正看得入神,他面前的酒杯忽而被人拿走。   段循愣了下,目光跟过去,方续诚喝完自己那杯,直接将段循杯中的酒倒进了自己杯子里。   段循:“……”   紧接着,方续诚又若无其事夹了一只杏仁脆皮乳鸽腿放进段循碗里。   他侧过头低声说:“别光看,吃。”   段循乖乖“哦”了一声。   但他筷子伸进自己碗里,刚夹起乳鸽腿,夜宴的银质筷子滑不溜秋,段循的鸽子腿还没吃到嘴里,哐当一声,到嘴的鸽子又自己“飞”回了碗里。   段循假装无事发生,另一只手淡定拿了个勺子辅助自己继续啃乳鸽。   只是刚吃完,他一抬头,好巧不巧就撞见方续诚正静静落在自己左手勺子上的目光。   段循:“……”   他现在狡辩是因为前两年在国外用刀叉久了不太习惯。   真不是他筷子功底不过关,方续诚能相信吗?   虽然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已经年过二十一的段大少爷自觉丢了脸,开始有意无意躲避与方续诚的眼神交流。   方续诚在饭桌上表现得实在游刃有余。   饭局过半,聂毅觉三番四次想从方续诚这里打开点突破口,次次被方续诚四两拨千斤一带而过。   聂毅觉后来也明白方续诚这边的意思了。   如果真分家,铭传必然会站到康创的对立面。   聂毅觉以为方续诚与自家女儿谈了这么些年,一点要往下一步进展的动静都没有,实际就是没那么喜欢。   可今晚试探方续诚的态度,方大总裁却又仿佛一副一往情深不在乎得失利益,只力挺自己女儿到底的架势。   饭局到后半程,段循吃也吃饱了,酒也不能喝。   他还有基本的礼貌,虽然饭局与自己无关,再无聊也不至于低头玩手机。   正在段循百无聊赖双手撑着凳子放空之际,一只手从桌下覆在了段循的手上。   段循一顿,扭头看向邻座的方续诚。   方续诚还是那副气定神闲又油盐不进的模样与聂家父母说着场面话。   餐桌下带着茧的指腹却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轻摩挲着段循的手背。   段循心头忽而升腾起一股子别样的刺激感——   人家在餐桌上把你当女婿,你却在餐桌下偷摸弟弟的手?   段循试探着反手屈起中指挠了挠方续诚的掌心。   餐桌上的方续诚没什么反应,只是桌下摩挲段循手背皮肤的节奏断了下,随后捏了捏段循的手指。   段循瞬间玩心大起,不甘示弱也揉搓了下方续诚的手指。   餐桌上的方续诚视线往段循的方向偏过来了一次,似乎瞥了他一眼。   不过不明显,段循不确定是否是自己自作多情。   段循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消磨时间。   他开始在餐桌下用两只手专心致志捧着方续诚的左手玩儿。   一会儿搓搓方续诚手背上的瘢痕,一会儿挠挠手心,一会儿又摸摸方续诚指腹、指根和掌心外侧一圈的茧。   到后来,段大少爷不再满足于玩方续诚的手,开始装模作样把起了方续诚的手腕脉搏。   甚至一边把脉,另一只手还不老实地爬上方续诚肌肉线条紧实的小臂。   指尖上上下下划来划去,让方续诚一心二用配合他玩猜字谜游戏,复刻自己在他手臂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正当段循玩得起劲之时,他恍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段循下意识“嗯”了一声,豁然抬头。   “小段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要是有合适的,言言也可以给小段介绍介绍。”   原来是晚餐气氛越聊越僵硬,陷入了僵局。   聂毅觉决定战略性转开话题,转而关心起了餐桌上最为“乖巧安静”的段大少爷的终身大事。   餐桌上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段循身上,段循不动声色在餐桌下放开了方续诚的手。   方续诚的左手被段循玩了小半场饭局,这会儿终于重获自由。   段循由于药物反应导致脾胃功能受损,方续诚在段循松开他的手后,盛了碗黑松露筒骨汤替换走了段循餐盘中剩下的大闸蟹。   段循垂眸盯着带着烧伤瘢痕的长指放下补钙的筒骨汤,端走自己面前性凉不宜多吃的大闸蟹。   他浅浅笑了下,回答:“喜欢会管着我的。”   一般男人都不爱被约束管教,段循这个答案却反其道而行之。   聂毅觉有些意外,追问了句:“哦?为什么?”   方续诚在听到段循的回答时,端着段循那份大闸蟹盘子的手顿了下。   段循却只点到即止回答了这么一句,他拿起勺子搅了搅面前的筒骨汤,也不深聊:   “我今晚就不喧宾夺主了,我连法定婚龄都还差一年没到呢。”   段循岔开话题,见桌上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又凑到方续诚耳边悄声说:“哥,我出去上个洗手间,顺便透透气。”   夜宴包厢内也有卫生间,但段循只是找个借口出包厢。   所以他推开凳子,刚打算起身,撑在椅角的手被蓦地握住。   段循以为方续诚要说什么,转头看向方续诚,但方续诚没说话,只是抓着段循的手在掌心里翻了个面。   随后,十指相扣。   段循一怔,诧异地看着方续诚。   下一刻,方续诚又松开了段循。   他低声说:“去吧,别走远。”   饭局快结束了,段循不可能不回来道别,他点点头,拿上手机出了门。   段循离开包厢后,先到前台询问有没有他的外送订单?   刚才席间,聂和言提到过今天是母亲的阴历生日,席上还特意上了一份虾籽海参捞面当作长寿面。   方续诚作为“准女婿”,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如果还一点表示都没有实在说不过去。   但段循思来想去,方续诚和聂和言到底不是真未婚夫妻。   也不清楚聂和言怎么和聂母交代的,要是送的礼物太贵重又不合适,且容易引起误会。   所以段循最后在手机上定了个生日蛋糕,想着等走的时候让方续诚也有份心意可以走个过场交差。   前台服务员回复段循,蛋糕已经送到了。   段循没急着拎着蛋糕回去,他先在夜宴一楼大厅外慢悠悠晃荡了一圈,刚拿上前台的蛋糕,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去哪了?”方续诚在电话那边问。   段循一手拎着蛋糕,一手举着手机:“马上回来。”   方续诚“嗯”了一声。   段循以为方续诚要挂,方续诚却继续问:“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打包点什么回去?”   方续诚席间看到段循在手机上搜附近知名的蛋糕店。   他没看到店名,但是图片很大,糕点很多也都很精致,他误会了段循在找自己想吃的。   段循有些好笑,方大总裁有时候真的像在把他当孩子。   他刚要解释,余光瞥见什么。   段循来不及挂电话:“小心!”   夜宴包厢走廊上,一名男孩儿突然从其中一个包厢门内窜出。   大约是父母聚餐结束,小孩子打开门第一个冲出来。   而走廊上,夜宴服务员正推着上菜的餐车经过。   眼见着小孩儿一头撞到餐车上,餐车上滚烫的鱼头锅倾倒而下。   段循什么都来不及想,一个箭步冲上前拽走了孩子。   滚烫的汤汁溅了段循一手,他还来不及说什么,方续诚他们所在的包厢门猝然打开。   方续诚从包厢内疾步奔跑过来:“段循!”   段循甩了甩手上的汤汁,立即说:“没事,不太烫。”   他没有说谎,鱼头锅虽然是厨房提前做好了的,但应该在上餐前放凉一会儿了,上桌后也还会在餐桌上持续加热。   段循觉得手背上的温度没有特别难以忍受。   但方续诚二话不说拉着段循走进最近的包厢,打开包厢洗手间就按着他的手放在洗手池下冲凉水。   “……哥。”   冲凉水冲了有个十来分钟,方续诚始终眉头紧锁,半个字没说。   段循小心翼翼开口:“手不红了,也没什么痛觉,就是衣服上脏了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方续诚很低地“嗯”了一声。   “身上还有没有哪里烫到?”   段循赶紧摇头:“没,那个汤汁真的不是很烫。”   方续诚终于关了水,目光依旧落在段循的手背上。   鱼头汤汁没有段循说得那么不烫,却也的确因为处理及时,对段循的手背没造成什么影响。   夜宴服务员训练有素,事发后立即准备好了冰袋等候在门外。   方续诚打开门,接过门外服务员送上的冰袋贴在段循手背上。   段循的手机刚刚在拉那个孩子时,被他随手扔到了地上,服务员替段循捡了回来。   服务员站在门外道:“手机掉在了菜汤上,如果之后出现任何故障问题,我们一定会配合赔偿。”   段循自然不会在乎一个手机,连检查都免了,只说没什么事。   方续诚又用毛巾在段循被汤汁溅脏了的T恤下摆处擦了擦。   段循能感觉方续诚好像想说点什么。   在他最初从包厢内冲出来,到拽着段循进洗手间冲凉水,再到帮自己擦衣服的时候。   方续诚从头到尾没有说段循一句什么,但他的眼神、表情、动作又都像是想说什么。   ……只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确定段循的手不需要另外去医院再处理后,那名突然从包厢门口跑出来的孩子的父母想对段循表示感谢。   段循摆摆手,只摸了摸小男孩儿的脑袋提醒了句:“以后行动前,要注意先观察周边情况。”   解决完走廊上的小意外,方续诚转身要往之前的包厢走,段循反手拉了下方续诚的胳膊。   “哥,太危险的情况我不会不管不顾上去,我只是觉得刚才我可以处理。”   其实条件反射的事,很难论断段循当时到底怎么判断所谓“危险程度”的。   但段循这样特意跟方续诚解释,方续诚沉默两秒,摩挲了下段循冲了许久凉水此刻还敷着冰袋的右手。   “帮人是好事,我知道你可以。”   回国后的段循因为之前车祸的原因,几乎身边所有人都把他当易碎品供着保护着。   可段循不是弱者,他有能力判断处理各种突发状况、危机危情,方续诚同样明白这点。   方续诚干脆带着段循一起返回了之前的包厢。   刚才的一幕,聂和言、聂父、聂母都跟出包厢看到了,不过方续诚没有要跟他们另外交代的意思。   他拿上包厢内自己的西装外套交给段循:“夜里降温了,披上再出去,你先到车上等我。”   段循这方面从不矫情,接了方续诚的西装直接套到身上,顺便还能遮遮自己脏了的白T。   段循先离开后,没一会儿就有一名夜宴服务员送来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生日蛋糕礼盒。   刚才那样的情况,段循手里的手机都扔了,另一只手愣是稳稳拎着蛋糕盒一下没晃,直到进洗手间冲凉水的时候才放在了洗手台上。   段循没有让服务员传什么话,方续诚看到这个生日蛋糕就会明白段循的用意。   只是段循本来想着方续诚作为“准女婿”,说两句场面话给“女朋友”的妈妈当面补个生日蛋糕也算礼数到位。   谁知方续诚接过蛋糕,却直接交给了聂和言。   今天晚餐上该说的,该表态的,方续诚都已经做了,他并不打算进一步继续这些表面功夫。   聂和言收了蛋糕,跟自己的爸妈说了几句话,才与方续诚一同走出夜宴。   分别前,聂和言跟方续诚道了谢。   方续诚没说什么,他和聂和言更多的是合作关系,帮助聂和言于他有利,没有太多谢不谢的。   然而在方续诚已经准备往停车场方向走时,聂和言忽然在背后问:“当着‘未婚妻’父母的面偷情是什么感觉?”   方续诚的脚步顿住。   聂和言早觉得方续诚与段循之间不对劲了。   哪怕是亲生兄弟,也没他们这么黏糊的,更何况跟人黏糊的其中一个主角还是方续诚这位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铁血冰山。   聂和言低头轻叹了口气,终于会心一笑。   比起“哥哥”“弟弟”桌下勾勾缠缠,更让她意外的其实是方续诚的改变。   聂和言与方续诚相识共事这么多年,方续诚从不关心她吃不吃香菜、忌口什么、口味怎样?   但刚才在餐桌上,方续诚却时刻注意段少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什么时候在发呆,什么时候无聊了。   段少出去一趟,十几二十分钟的时间,方续诚坐在餐桌前看了三次表。   后来段少在走廊上闹出大动静,方续诚听到声音跑出去的时候,脚步都是凌乱的。   聂和言从没见过方续诚用那样的眼神看别人。   然而,他看向段循的眼底却原来也会被柔软与温情盈满。   ……   方续诚打开车门的时候,段循正窝在宾利雅致的副驾跟叶汶开黑打游戏。   “这么快?”段循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眼门外的人。   他以为方续诚至少该做做样子依依惜别,然后亲自把聂小姐送上车之类的。   方续诚没说话,保持着开着副驾门的姿势站在车门外。   段循两手控制着自己的游戏人物,长腿自觉迈下副驾驶座。   他的眼睛始终盯在手机屏幕上,摸摸索索从方续诚打开的后车门上了车,随后方续诚又在外替他把门关好,才从另一边后座车门坐进车里。   上车后,方续诚关闭了前后座之间的升降隔断窗,车辆后座变得安静下来。   叶汶的游戏人物已经在泉水不动了,车辆开始缓缓驶出停车位。   段循注意力都集中在游戏上,也没注意周围的情况,口中还在嚷着:   “叶哥,叶汶大哥,你别挂机啊,打完这把,我晋级……”赛。   最后一个“赛”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段循的话被猝然封在口中。   段循一愣,蓦然抬眼。   他的面前,方续诚单膝撑跪于后座之间的中央扶手,头颅低垂,带了点强势的吻堵在了段循的唇畔间。   宾利雅致还在排队缓慢驶离夜宴停车场。   段循终于没心思再管晋不晋级赛,他拦腰环住方续诚的腰身以防单膝跪在扶手中间的人重心不稳。   然而气息错乱交缠间,段循忽而挑眉想到什么:   “咦,哥哥难道……连叶哥的醋也吃?” 第38章   段循的健身计划正式启动后, 方续诚俨然变身成了段循的私人健身教练。   从小就是自律界冠军选手的方大总裁严格遵照李念文制定的健身方案。   每天监督段大少爷早起训练。   段循在李念文为自己制定健身计划时,有意强调过腹肌的重塑。   但“娇气”的段大少爷悠闲松懈了太久,骤然开启肌肉力量训练往往叫苦不迭。   方续诚陪着段循做卷腹运动做到第四组, 某人哼哼唧唧将脑袋转移到方续诚腹部, 苦着脸摆烂:   “续诚哥哥帮我练吧, 练好了分我两块就行。”   由于《BOSS》电影后期制作完成后还需要亮相宣传,段循虽然暂时将浅色系的发色替换掉了, 但头发还是没有剪,甚至还在持续留长。   他汗湿的长发黏糊在额前, 脑袋在方续诚坚实的腹肌上蹭啊蹭。   方续诚平复了下呼吸,摸摸肚子上汗津津的脑袋:“再练两组, 乖。”   乖不了一点。   段循继续耍赖, 将头彻底埋进方续诚的肚子, 无理取闹道:   “哥哥好小气啊, 你都有八块腹肌了,你再练两块分我都舍不得吗?”   方续诚:“……”   要是真能分享,方续诚八块都分给段循也不是问题, 自己重新练就是了。   可惜有些东西, 他人终究无法代劳。   方续诚帮段循将濡湿的头发捋到脑后,只能说:“有汗, 别闹。”   闻言, 段大少爷默默抿起嘴,躲开方续诚的手,不情不愿从方续诚身上爬起走开了。   方续诚叫了一声:“段循。”   走远了的段大少爷坐在蝴蝶机上不说话, 只目光幽怨地用眼角瞟人。   方续诚意识到刚才的话大概产生了歧义,失笑解释:“是我身上有汗,没嫌弃你。”   段大少爷还是不说话, 这次连头都扭到了另一边,拿后脑勺对着人。   方续诚也从卷腹板上起身,走过去。   “怎么了?”   他挠挠某人的后脑勺。   段大少爷坚持不说话到底。   方续诚绕到段循正面,弯下腰,耐心唤:“小循。”   段循撩起眼皮,与方续诚对视。   黑亮的眼睛里只倒映着方续诚一个人。   依旧没出声。   于是方续诚又说:“循循。”   段循终于没忍住破了功,唇角翘起一点:“干嘛?”   “再坚持一会儿。”方续诚摸摸段循的脸。   段循眼底的笑意藏不住,亮晶晶的,耍赖说:“可是我好累啊,续诚哥哥。”   方续诚静静看着段循的眼睛,在放纵某人,还是严格督促某人之间天人交战了两秒,刚开口:“再练三组平板支撑,陪你玩一局游……”   “哥。”   方续诚最后一个“戏”字与段循的“哥”重叠到一起,再然后所有的声音消失。   段大少爷背靠蝴蝶机座,仰起脸轻舐方续诚的唇角。   令人战栗的酥麻感一瞬侵袭方续诚的全身。   “续诚哥哥背我练……”   段循说话的气息细细密密打在方续诚的唇齿,Marvis的肉桂薄荷香气萦绕在口腔间。   段大少爷健身半个月,腹肌没多出几块,耍赖躲懒的本事倒是渐长。   口头撒娇不够,就拱上前给摸摸头。   摸摸头不起作用了,就偷袭送亲亲。   就像方续诚从不说喜欢摸段循的脑袋,方大总裁也从不评价段大少爷的吻。   但段循如果哪天老实巴交练完所有当日训练量,忘了主动献吻耍赖。   即使当晚段循在方续诚回家前就睡了,也会被捞出被子补上一口。   谁能想到曾经无差别忍受不了任何恒温动物体温的方大总裁还能有这样不为人知一面呢?   方续诚到底是十几年如一日坚持健身训练的人。   段循一个一米九的大高个儿趴在方续诚背上,方大总裁的平板支撑愣是维持着一条笔直的斜线纹丝不动。   “……段循。”方续诚气息微微不稳。   段循趴在方续诚背上,懒洋洋说:“不叫循循了?”   方续诚喉结滚了滚,硕大的汗珠顺着他的下颚、脖颈砸进健身房的地毯中。   方续诚深吸了口气,控制住呼吸,吐出一个字:“手。”   段大少爷趴在方续诚背上假装自己做平板支撑还不算,某人平时就喜欢摸摸蹭蹭方续诚的腹部。   大概人就是这样,自己越没有,就越是向往追求某样东西。   段循的指腹在方续诚清晰分明的腹肌轮廓上轻轻描摹捣着乱,有时候他甚至都会忍不住想——   自己何必这么辛辛苦苦练回什么八块腹肌?   明明只要他想,不是分分钟就能伸手摸到。   由于段循目前破破烂烂的身体限制,他每天的健身时间要比方续诚的少一个小时。   通常第二个小时后,段循有时候会在游泳池里泡上一会儿,有时候则会直接洗澡然后围观一下方大总裁和叶汶在拳台对练。   今天方续诚和叶汶练完拳,段循已经先一步回了楼上餐厅吃早餐。   方续诚冲完澡上来,见段循湿着一头棕毛坐在餐桌前。   “去吹头发。”方续诚说。   段循人没动。   铭城还在秋天,家里的室内恒温设备兢兢业业辛勤工作着,段循丝毫感觉不到冷。   但方续诚不会让段循偷这个懒,直接走到段循餐座后将他面前的食盘整盘端走了。   吃到一半的段大少爷:“……”   一楼餐厅外,管家吴叔正在窗前浇花。   段循举着手中誓死保卫下来的唯一半个可颂,撇嘴冲窗外的老管家告状:   “吴叔,我哥又欺负我!”   吴叔乐呵呵接话:“方总是为小少爷好。”   “吴叔怎么帮我哥不帮我?他抢我吃的!”段循不满嚷嚷。   吴叔有些好笑,瞄了一眼“铁面无私”的方续诚,顿了顿只好说:   “那……我让厨房不给方总上餐,都留给小少爷?”   段循就是每天被方大总裁“军训”得十分怨念,没事找事找找茬,哪能真不让方续诚吃饭。   一听吴叔这样说,某人迅速改口:“那不行,饿着我哥怎么办?”   段大少爷这会儿被老管家顺完毛,心情不错地终于从餐座上起身。   “吴叔以后就别‘方总’来‘方总’去了,直接叫‘大少爷’吧。”   闻言,餐厅窗外的吴叔一愣。   段循身后的方续诚动作也是一顿,抬起头。   段循恍若不知,一口吞下半个可颂走到窗台边。   窗台外的仙客来红得娇艳似火,段循看了会儿花,语气随意而平常:   “我是小少爷,我哥当然是大少爷啊,方总听起来跟差了辈份似的。”   自从段循回国,老管家一直称呼段循“小少爷”,方续诚为“方总”。   “小少爷”是段循从小到大在家的叫法,在方续诚到段家前,段循自出生起就一直是家里的宝贝“小少爷”。   而“方总”却是外人的叫法。   在公司、在商场、所有的场合,大家都称呼方续诚“方总”。   段循觉得,家应该是不一样的地方。   方续诚既然回到家,就不该再被冷冰冰地叫做“方总”了。   -   在段循肚子上的腹肌轮廓隐约可以窥见四块雏形之时。   他的私人医生李念文建议段循手术取出身体内剩余钢钉。   三年前,车祸造成段循浑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全身上下到处钉满钢板钢钉。   而段循在回国前只取出了部分部位的钢板,一些关键位置的钢钉则无法一次性全部取出而保留了部分。   “可是我才练完四块腹肌……”   段大少爷有些怨念,一旦手术取出剩余钢钉,他又需要花费一段时间进行康复。   那么这期间,必定不可能再做任何力量训练。   也就意味着段循这段时间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四块腹肌,在将来的几个月内只能再次消散如烟。   李念文让段循从诊疗床上起身,他一面整理好检查报告单,一面解释说:   “先前你从剧组回来,体重轻了很多不适宜手术,精神状态上也不够好。”   李念文原本以为段循会需要更长的时间来用于恢复状态。   但谁知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段少的身体机能与精神面貌就已全面达标。   段循当然也理解医生的考量,他明白自己身体里的那些东西不可能不取出来。   三年的时间已经拖得够久了。   段循的健康程度目前已经到顶,如果再要继续往好了进展,必然要进行手术先将不属于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取出。   方续诚这两天出了一趟差,段循在晚上的电话里和方续诚说了这件事。   方续诚回复:“好,等我回来。”   方续诚落地铭城的那天,段循排在上午十点进手术室。   取钢钉的手术不大,但段循有些钢钉位置较为深,手术时间相对也可能会更长。   方续诚到医院的时间是早上七点五十分,距离段循进手术室还有时间富余。   他没在段循的病房多做停留,很快离开病房跟段循的私人医生碰面确认手术事项去了。   聂和言就是在方续诚离开的这段时间到达的段循病房。   见聂和言抱了束很大的花,段循穿着宽松的病号服靠坐在床头:   “小手术而已,怎么好意思劳烦聂总特意跑一趟。”   段循这次手术除了家里人,连陆淮然都没提前说。   但聂和言此时出现却是因为这次方续诚出差,实则是和聂和言一起。   而方大总裁如此着急赶着回来,又不可能一个理由都不给人家。   聂和言因为在楼下花店挑探病花束,所以晚于方续诚上住院大楼。   她将生机勃勃的黄色向日葵摆到段循的床头,找了张陪床椅坐下。   “之前我在医院抓我爸爸和小三产检,段少帮过我,我说欠段少一个人情,段少还记得吗?”   段循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记得。”   聂和言笑了笑,说:“今天我就是来还这个人情来了。”   很显然,并非专业医务人员的聂和言不可能是来助力段循手术顺利还人情的。   段循原本从没想过要对方还什么人情,但聂和言这么一说,倒是引起了段循的兴趣。   “那聂小姐要怎么还?”段循看着聂和言问。   聂和言望着段循病床床头的那束向日葵,忽然说:“段少觉得这花好看吗?”   段循扭过头,也看向那束灿烂明媚的黄色向日葵。   他回答:“好看。”   聂和言说:“方总希望你像向日葵一样,永远向阳。”   段循一顿,看回聂和言。   聂和言坐在段循病床边,慢慢开口:“开年的时候《BOSS》原定男主角塌房,我希望段少可以出演救场,但方总怎么都不同意……”   选择段循,一方面因为段循与主角形象的确契合,另一方面也因为聂和言觉得段少这张脸不上大荧幕太可惜。   而且那样优秀的段家太子爷不该一直无所事事。   当时,聂和言一气之下说了一些故意刺激方续诚的话。   她指责方续诚蓄意“养废”弟弟。   她说:“段少才二十岁,你现在就让他不读书,不工作,整天荒废时光混日子,你这算什么合格的哥哥?”   而方续诚当时回了什么呢?   方续诚从办公桌前起身,一米九的身高压迫感十足。   他的目光落在聂和言身上,开口:“你也知道他才二十岁?”   “你知道什么是脏器挫伤吗?”   “你知道药物肝肾损伤不可逆吗?”   “你知道一次次经历那些落差变故,心理医生至今还能给段循的心理健康评估为良好,这种概率就跟“奇迹”差不多吗?”   方续诚告诉聂和言,现在外人所看到的段循,只是段循想让他们看到的样子。   他经历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又正在忍受什么,段循从来不说。   可段循本是一个背靠铭传集团的千亿身价太子爷,天生就是富贵命。   他不读书、不工作怎么了?   他即使就像朵向日葵每天只知道晒太阳,铭传难道养不起他?   方续诚静静直视聂和言,掷地有声反问:“所以段循为什么不能混日子?”   ……   半小时后,方续诚回到病房。   他先进卫生间洗了个手,又将一路风尘仆仆旅途奔波的西装外套脱在沙发上,这才走到段循床边坐下。   “手术醒了想吃什么?”   段大少爷人看着瘦,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   方续诚没跟段循说刚才他出去的这半个小时都和医生沟通了些什么,直接跳过手术过程询问段循术后想吃的。   段循想了想,笼统答:“吃哥哥做的。”   方续诚唇角弯了弯,也没追问具体到底想吃什么,而是应了声:“好。”   段循这会儿不知为什么又半躺回了病床被褥里,只露出个脑袋用眼睛直勾勾看着方续诚。   方续诚也看了会儿段循,神色动了下,问:“怎么了?”   太了解彼此的结果就是,对视这么一会儿,也能发现对方眼神的不对。   段循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方续诚开口问,段循便答:“哥哥最近来过医院?”   方续诚目光微闪:“谁跟你说了什么?”   聂和言在外出差了好几天,家里一摊子事还在等着她,没有久留已经离开了。   但方续诚是知道聂和言一起来了医院的,他问:“聂和言说的?”   段循摇了摇头,只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抚上方续诚的侧脸。   “续诚哥哥,你没有生病,对不对?”   他问得认真,目光牢牢盯着方续诚的脸,问法也执着在“没有”。   段循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生病,可以接受手术、吃药、忌口、反反复复康复治疗练不出八块腹肌……   但他绝不允许方续诚生病。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如果这个世界上连方续诚都不能健康,不能活得比他久。   段循不知道自己每天睁眼应该期待看到谁,又还能等谁回家?   所以方续诚必须健康。   方续诚顿了顿,回答:“没有。”   他沉默了会儿,又说:“是乔长哲。”   刚才聂和言与段循聊完天,段循之前考驾照时去看过的心理医生进了病房。   她名义上算不上段循的私人医生,但段循这几年大大小小的手术做了太多。   一个人身体上的病痛多了,心理健康也会变得异常脆弱。   段循这次取钢钉的手术,李念文特意又让老同学也一起来了一趟医院。   聂和言先离开后,心理医生坐在病房陪段循聊天。   见段循偶尔看看门口,了然说了句:“方总应该还会去和麻醉师确认细节,上次也是这样……”   话说到一半,对方倏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下没了声音。   心理医生有她的职业操守,病人的事不会外传,所以段循想要追问什么都毫无途径。   段循听到答案,倏然松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乔长哲怎么了?”   方续诚覆上段循贴在他侧脸的手,慢慢吐出四个字:“自杀未遂。”   “……”   段循闻言哑然。   其实,段循对乔长哲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情。   他在意识到乔长哲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生物学上的父亲后,甚至连查都没有去查过乔长哲与自己母亲的过往。   乔长哲缺席了段循太多的人生节点。   生死的瞬间。   成长的年岁。   开心的、得意的、难过的、悲伤的、彷徨的……   在段循最渴望有一位父亲能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那些日子,乔长哲已经全部错过了。   所以后来段循见到乔长哲,更多的是别扭。   他和乔长哲真的长得很像,眼睛、鼻子、嘴唇、下巴。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日常风格打扮差异太大,熟悉他们一些的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相似。   “他……”   段循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多问,只笑了下说:“不是哥哥病了就好。”   段循对乔长哲的事并不好奇。   比起乔长哲自杀的原因,段循更奇怪于方续诚怎么会管乔长哲的死活?   这实在不符合方大总裁的行事风格。   他继续摸摸方续诚的脸,问:“哥哥帮他找的医生?为什么?”   听心理医生那句没说完的话里意思,方续诚不仅找了医生,还很可能在医院亲自问询陪护过对方的某台手术。   段循记得,当时他在手机上搜索“乔长哲”这个名字。   资料显示乔长哲似乎是个孤儿,也一直没有结婚。   听到这个问题,方续诚有那么一阵没有回话。   过了好一会儿,方续诚才淡声开口:“他还有用。”   与段循对乔长哲刻意漠然,有时候甚至还有些回避的态度不同。   方续诚天生没有亲缘命,从得知乔长哲是段循的生父起,方续诚一开始想到的就只有——   乔长哲是段循如今世上唯一真正的血亲,如果以后段循有需要,乔长哲必须活着。   方续诚并没有把话说透,但段循何其聪明。   不到半小时前,聂和言坐在方续诚现在坐着的位置,才刚刚说起方续诚提到段循的药物肝肾损伤问题。   段循:“……”   大概某人微微放大的瞳孔中的“不可思议”太过明显,方续诚捏了捏段循的耳朵。   “想哪里去了,只是以防万一。”   段循反问:“哥哥以为我想哪里去了?”   方续诚看着段循的眼睛,想了想说了四个字:“法外狂徒?”   段循:“……”居然真被猜中了。   方续诚失笑,摇了摇头:“自愿行为,触及不到法律。”   段循挑眉:“是人家自愿,还是方总利用权势强迫人家‘自愿’啊?”   方续诚笑了笑,没继续在“自不自愿”的问题上跟某人绕,只说:“想知道他们以前的事吗?”   段循或许以为,亲生父亲不认自己,就是不想要他。   他又捏了捏段循的耳垂,这种时候方续诚总是格外温柔:“等你手术结束,把他们的事讲给你听?”   段循如果想知道自己父母的过去的事,方续诚有的消息渠道,段循同样也有。   他之前只是在故意忽略。   但此刻,方续诚这样说,段循从床上坐起身。   他一直藏在病床被褥中的另一只手中握了一朵向日葵。   段循将向日葵插进方续诚衬衣的胸袋,段循盘腿坐在病床上,脊背没有完全挺直,俊脸微微仰起。   “那作为交换,我也为哥哥做一件事,哥哥想要什么?”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按时间算,大约是来通知段循准备手术的医护人员。   方续诚从陪床椅上站起身,倾身弯腰,如同一年前段循回国时机场停车场的那个吻一样。   他亲吻段循的额头,说:“健康一点,段循。”   段循曾告诉方续诚,他的二十一岁生日愿望是希望方续诚可以活得比他久。   而现在段循问方续诚想要自己为他做什么?   方续诚说,健康一点,段循。 第39章   段循的钢钉取出手术只是个小手术。   术后第五天, 段循出院回了极湾疗养。   方续诚在段循麻醉清醒后,把乔长哲与段循母亲的往事当做解闷小故事,将调查到的所有资料都交给了段循。   上一辈的故事很简单。   故事的开始, 犹如一本性转版“霸道总裁爱我”的小说。   留洋回来的集团千金大小姐帮助了因为拒绝潜规则而被边缘化的电影学院穷学生。   乔长哲那样一张脸, 在他的身上发生一见钟情的故事丝毫不让人意外。   乔长哲跟了段循的母亲五年。   这五年期间, 影视圈最顶级的资源任他挑选,众多大牌、资深前辈为乔长哲铺路作配。   乔长哲什么都不用操心, 只需要专心演他的电影。   一个男人能长成乔长哲那副模样,男女都会喜欢他, 不需要多说理由。   外人只当乔长哲是被段家千金包养的,连乔长哲自己也认为他与段循的母亲间是包养关系。   直到第五年, 段循的母亲告诉乔长哲, 她怀孕了。   段循的母亲问乔长哲, 愿不愿意和她结婚?   乔长哲迟疑了。   在乔长哲很小很小的时候, 他的父母就因为感情不和离了婚。   在乔长哲的记忆里,爸爸妈妈除了整天无休无止的吵架,甚至从来没有好好坐下来一起吃过一顿饭。   父母离婚后, 还在读小学的乔长哲被判给了父亲。   但父亲以工作忙为由, 又把他扔给了自己年迈的父母。   乔长哲在爷爷奶奶家长到了上初中的年纪,有一年年初, 乔长哲的爷爷过世了。   半年后, 奶奶紧接着也病危,并在同一年年末离开了人世。   而那时候乔长哲的父母都已再婚,谁都不愿意接收乔长哲这个棘手的大麻烦。   于是往后的十几年, 乔长哲一直自己一个人生活、读书、慢慢长成大人模样。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乔长哲对婚姻、家庭、育儿充满了悲观。   调查资料中,无从考证乔长哲对段循母亲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情。   但在与段循母亲分手的半年后,乔长哲第一次出入心理诊疗室。   而后来段循的母亲意外离世, 乔长哲有长达三年的时间完全息影,消失在了公众视野。   调查资料还显示,乔长哲去过很多次寝园、极湾,甚至段循车祸被送出国期间,乔长哲那两年有大半时间也都待在段循进行康复治疗所在的国家。   然而矛盾的是,他又一次都没有靠近过他们。   无论是寝园、极湾,还是段循所在的医院。   乔长哲的行动轨迹从来只徘徊在附近,却一次都没有走进过这三个地方……   “你觉得他爱我妈妈?”段循问方续诚。   方续诚在段循质疑他是否想当“法外狂徒”时,很笃定地回答乔长哲会“自愿”。   方续诚仰躺在床上,段循的一只手搭在方续诚的肚子上,藏在被褥之下。   方续诚开口,段循可以感受到对方的腹腔共鸣。   “不知道。”方续诚回答。   段循不满地挠挠掌心下坚实的腹肌:“哥哥又敷衍我!”   段大少爷用的力气不大,不痛却有些痒。   段循又刚做过手术,方续诚动作不敢太大,只轻轻按住某人被子下不老实的手,说:   “他不一定理解什么是‘爱’。”   段循顿了顿,转过头望向方续诚:“哥哥的意思是……?”   方续诚将段循的手翻了个面,十指相扣在掌心,慢慢解释:“他的家庭背景里没有爱,父母之间、父母对他,他都没有感受过。”   “他心理有问题有缺失,是从很小的时候就种下的因,后来如果没有人正确引导他,他很难靠自己去相信所谓‘爱’的真实存在。”   段循在乍听乔长哲自杀的事时,只有一瞬意外,很快归于平静。   不止因为他对乔长哲没有深刻的感情,也因为当初在心理诊疗所外碰见乔长哲,段循其实就猜到了一点。   心理医生明显熟识乔长哲,证明乔长哲不是第一次,也不是近期才出入心理诊所。   而一个心理正常的人,又怎么会没事跑去看心理医生呢?   后来,段循又在飞机上无意间看过一部乔长哲的电影。   电影是好电影,但电影中的人物却是不折不扣的悲剧。   段循自己只演了一部科幻题材的末世电影,心理医生都十分担忧他出不了戏,连回来做个小手术都慎重再三。   更何况还是国民影帝长期接触的那些现实主义题材……   不过,比起乔长哲心理疾病已经严重到自杀这件事,方续诚回答关于“爱”的说辞反而让段循更意外一点。   他以为方续诚会回避这个问题,至少不会如此坦诚地这样和他并排躺在床上聊这些。   毕竟……   也许是段循望着方续诚的眼神透露的信息太多,方续诚翻了个身,保持着左手依旧与段循十指相扣,而右手盖住了段循的眼。   段循的睫毛在方续诚的掌心来回扫动,不痛不痒,却一下一下真实牵动着方续诚的心跳。   段循安静地没有说话,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于是半晌,方续诚开口:“我和他情况不一样。”   段循被掩在方续诚手掌之下的眉目微微挑动,还是没出声。   出口了第一句,后面便顺畅多了,方续诚继续说:“他不相信‘爱’会长久存在,所以回避,我只是以为那个东西不重要。”   乔长哲幼年的生活中,所有关于“爱”的形象,都在争吵、两相生厌中支离破碎。   他即使喜欢段循的母亲,即使意识到那东西可能是“爱”,他也依旧对此悲观。   所以当感情涉及到婚姻,乔长哲如同一个逃兵,选择了回避。   他被困在自己童年的噩梦中,处理情感的方面始终没能长大。   而方续诚和乔长哲并不一样。   无论八岁前的方续诚怎么认知那些东西,他在八岁后进入段家生活,他至少看过很多人“爱”段循。   段家小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众星拱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很多很多的爱。   这些爱当然有因为他的身份、他身上的光环、他能带来的好处所衍生出的十分肤浅,又或者利益性十足的爱。   但除了那些以外,段循还拥有祖母望孙成龙的疼爱、管家无微不至的关爱、朋友无条件无原则的偏爱。   方续诚在这样的环境里从八岁长到成年,真真切切见证了那些“爱”的存在。   他不会像乔长哲一样,否认回避爱的存在。   他只是曾经以为,那东西对自己并不重要。   -   10月24日,聂和言生日。   去年聂和言生日选在了夜宴举办,今年生日却定在了聂宅开烧烤派对。   段循的小手术恢复情况良好,五天出院,七天便开始在家拄拐溜达。   而今天为了参加聂大小姐的生日,段循正式脱拐尝试正常行走。   他从极湾出发,先让叶汶将车开到铭传集团楼下接上方续诚,再一起前往聂家。   迈巴赫S680普尔曼平稳行驶在道路上,后座的段循扭过头好奇询问:   “哥哥今天送什么礼物给聂总?”   方续诚上车时,助理将礼物放进了普尔曼后车厢。   方续诚顿了下,眼神有片刻茫然:“不知道。”   段循一愣,重复问:“不知道?”   方续诚说:“简助挑的,应该是她们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方续诚完全没有过问过简柯挑了什么礼物,简柯购买礼物前应该请示过方续诚,但方续诚实在没有记忆对方当时说的是什么。   段循:“……”   好吧,方总日理万机当然不会记得这种小事。   到达聂宅后,段循先一步下车,随后从普尔曼副驾驶座抱出一大束花。   方续诚跟上前两步,看着段循怀中的花束。   丝绒质感的天竺牡丹搭配清新脱俗的洋桔梗,色彩搭配绚丽明艳,复古又高级。   但男人送女人花,总让人联想起什么暧昧不明的关系。   见方大总裁眉心微蹙,段循主动解释:“前段时间住院聂总送了我向日葵,我总要回礼吧。”   因为不想再让“小叔嫂子暗通款曲”这样炸裂的热搜词条再次出现,段循让家里花艺师挑花时特意嘱咐避开了惹人遐想的玫瑰等。   结果方大总裁看见花束,也不管是什么花,神情看起来总归不太好看。   段循故意揶揄:“哟,方总这是吃醋了,怕我抢走‘嫂子’芳心呢?”   方续诚抿了抿唇,抬眼睨他:“什么嫂子?”   段大少爷见好就收,抱着花撞撞方大总裁的肩膀:“好好好,不是嫂子,咱们方总独帅。”   方续诚:“……”   今年,聂家闹分家的流言在铭城上层圈内愈演愈烈。   聂和言生日这天,特意将生日宴会定在了聂宅,多少有些宣誓主权的意味。   烧烤派对在下午举行,聂毅觉、聂和言的母亲都在开场时露了下面,不过没有掺合进年轻人接下来的聚会。   而聂和言在开场前则主动说自己今天生理期不能喝酒,让其他人自己尽兴。   段循因为刚刚术后不久,酒和烧烤都不能碰。   聂和言特意吩咐厨房给段循开小灶熬了促进伤口愈合的养生汤和单独的食物。   烧烤派对结束后,晚上聂和言在铭城大剧院包了个音乐厅。   至理娱乐的幕后大老板虽是方续诚,但“至理”取自“至理名言”,也就是聂和言的名字。   至理娱乐明面上的老板也一直是聂和言。   至理娱乐的小明星们还不够身份参加聂家下午的家庭派对,不过晚上齐聚音乐厅倒是为老板开了一场星光熠熠的小型音乐庆生会。   陆淮然与聂和言没有太多交集,也不算熟识。   但陆小少爷最爱凑热闹,且近期他对至理娱乐旗下一位当红小花很有那么点兴趣,上赶着要来参加这场庆生会。   段循将地址发到陆淮然手机上,悄声对邻座的方续诚说:“哥,我去个洗手间。”   没有任何音乐细胞的方大总裁对舞台上的节目毫无兴趣,正在低头回复工作信息。   他“嗯”了一声,等段循起身要绕过他出去,又突然抬头拉了下段循的手臂:   “要我一起吗?”   段循闻言笑了声:“我是小学生吗?去厕所还要手拉手?”   方续诚看着段循没说话。   段循知道,方续诚是担心他急着脱拐走路,目前行动还有些不便。   段循趁舞台灯光晃眼,猫着腰借由座椅遮挡搓了搓方大总裁的侧脸,贴近方续诚的耳朵:   “等我回来。”   段循离开音乐厅,到达对面的洗手间。   由于这层的音乐厅被包场了的关系,整个洗手间很安静。   段循能听到洗手间窗外的夜风吹拂树枝摇晃的声音,也能听到隔壁洗手间传来的水声。   段循在洗手间内慢吞吞洗完手,出男卫生间后没有第一时间返回音乐厅,而是在门口站了会儿。   他的手机在起身时随手放到了方续诚手里,没手机玩的段循只能听着对面音乐厅中传来的隐隐歌声脚下轻踩节拍。   聂和言走出洗手间前,轻轻吐出口气。   才刚拐过消防通道拐角,段循一手握着杯印有“coffee”字样的纸杯,一手插兜靠在墙壁,首先“嗨”了一声。   这个场面与一年前段循刚回国时,他们在夜宴门口遇见时有些相像。   当时聂和言在打电话试探方续诚与段循扑朔迷离的“兄弟关系”,而段大少爷恰好在门口背光处听了个大概。   段循也不知道自己什么运气,上次听到聂和言讲电话,这次听到……   “需要帮助吗?聂总。”段循直截了当问。   聂和言在看到段循站在拐角处时愣了下,不过很快镇定下来。   这人等在这里,并且抢先出声大概是怕吓到她。   而段循点到即止的问题又体贴地留有余地,聂和言相信,如果她此刻回答不需要帮助,段循即刻就会离开,不会再多问一句。   但聂和言停顿了两秒,坦诚回答:“早期妊娠反应都是这样,段少帮不上忙。”   与段循猜测的一样:“……”   他干巴巴“哦”了一声,稍稍有那么一瞬无措,随后将手中的“coffee”纸杯递向聂和言。   “热水,喝了可能会舒服一点。”   原来“coffee”杯中装的不一定是咖啡,也可能是一杯靠大少爷刷脸从检票窗口赊来的热腾腾的开水。   聂和言看段循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早就猜到了。   她接过热水道了声谢,忽而有些好奇:“段少怎么知道的?”   不会有人仅凭偶然听到一个女生在卫生间吐了一次,就立即联想到对方怀孕了,还提前准备了热水。   不过在段循回答前,聂和言想起段少和方续诚的关系,又补充了句:“不是方总的。”   段循本来有些尴尬,毕竟女生怀孕还是比较隐私的事,他其实也有点犹豫要不要等在这里关心一下。   但聂和言补充这一句,顿时让段循扑哧一笑。   “我知道。”当然不可能是方续诚的。   这么岔开一句后,段循的态度自然了不少,他笑了下说:“你下午吃了香菜。”   闻言,聂和言一怔。   段循继续道:“一般人在成年后的口味很少发生大变,聂总去年生日还不吃香菜,今年忽然吃了,我当时觉得有点奇怪。”   不过如果只有口味变化这么一点的话,其实不足以判断什么。   然而十分巧合的是,聂和言在下午提过自己今天不能喝酒。   还有更巧合的,段循吃不了烧烤只能喝汤的时候,作为寿星的聂大小姐也几乎没吃烧烤跟他一起吃了“养生餐”。   再然后,就是刚才在卫生间听到隔壁疑似恶心反胃的干呕声……   段循想了想,问:“你男朋友……今天好像没来?”   段循记得那时候在医院停车场陪聂和言等人,当时那位帅哥的眼神对自己还很有敌意。   聂和言顿了下,坦言回答:“分手了。”   “……”   犹豫了下,段循问:“他的?”   聂和言没有回避,点了下头。   不知为何,段循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那……”   再问下去,其实越界了,他最初等在这里原本只是单纯担心对方的身体。   不用段循问出口,聂和言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洒脱一笑:“不是他怕负责甩的我,他要的我给不了,我不相信男人。”   作为男人的段循:……有被误伤到。   但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有每个人不一样的人生经历,从而造就不一样的看待事物角度。   没有谁对谁错。   存在,即合理。   聂和言看着段循颇为微妙的表情,又笑了下感叹:“要是能生个段少这么帅的出来就好了。”   段循:?   之前段循在剧组拍电影的时候,聂和言就是段循的“妈粉”。   这会儿直接想生他了??   “你要生下来?”段循还是选择重点问。   聂和言点头肯定:“当然生,这么好的基因,不生白不生。”   段循回想,当初那位到医院停车场接她的男明星似乎是挺帅的。   聂和言继续说:“我没有办法和男人组成家庭,但我可以爱我的孩子。”   段循和聂和言在消防通道拐角聊了一会儿,聂和言的手机响了。   段循要关心的也关心完了,正准备打个招呼先走。   但聂和言接通电话:“公寓漏水?”   段循的脚步顿住。   聂和言在电话那头“嗯嗯”了两声,回复:“知道了,我回去一趟。”   她挂了电话,段循问:“哪里漏水?”   聂和言在市中心有一套顶层复式公寓,还是段循的表外甥周柏皓家开发的。   聂和言揉了揉太阳穴,说:“物业说楼下投诉我家漏水漏到楼下去了,我得回去一趟看看。”   段循问:“你家没人,怎么会突然漏水?”   聂和言今天一直在外面,白天家里没人,怎么会晚上突然被投诉漏水?   他提议道:“不然让物业先帮你进屋看看,今天可是聂总生日,寿星走了算怎么回事?”   聂和言摇摇头:“不行,我那边有重要的文件资料,不能让陌生人进家门。”   段循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那是一种直觉。   聂和言让段循先回音乐厅,说自己回去一趟先把水阀关了很快回来。   段循想了想,又说:“要不我送你回去?”   现在时间也晚了,聂和言还怀着孕,段循总有些不放心。   聂和言独立惯了,还是坚持道:“不用,你和方总留在这里坐镇吧。”   “公寓不远,如果有什么事我再找你们帮忙。”   段循只得作罢。   他告别聂和言往音乐厅回去,在音乐厅门口却恰好见到方续诚久不见他回去找出来的身影。   “哥。”段循才要走过去。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先生,先生,你东西掉了。”   段循回过头,一名穿着剧院制服的保洁阿姨追了过来。   段循奇怪道:“我?”   他什么都没带出来,能丢什么?   那名保洁阿姨说:“是刚才那位和您一起的小姐的吧?我在洗手台上捡到了这个。”   阿姨摊开手,她的手心静静躺着一块梵克雅宝的女士表。   十月末的气温已经凉了下来,聂和言今天穿了长袖,段循也不清楚对方今天戴的是不是这块梵克雅宝。   而就在这时,方续诚身上属于段循的手机也响起。   方续诚将手机交还段循,段循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电话。   陆淮然在电话那边嚷嚷:“我靠,我没邀请函不让我进啊。”   因为今晚有很多明星聚集在了这里,没有提前买过其他剧场票的外来人员连车都不能开进来。   段循没忍住笑出了声:“想不到陆小少爷还有被人拒之门外的一天。”   陆淮然在那边又憋屈又郁闷:“赶紧来接我啊,烦死了!”   段循一手接过保洁阿姨手中的表,一手举着手机回道:“行,陆小少爷稍候。”   段循挂了电话,回头对方续诚说:“哥,我下去一趟接下淮然。”   方续诚说:“我和你一起。”   音乐会的寿星主角前脚刚走,方续诚这会儿要和段循一起又消失的话,人家还以为这里散场了呢。   段循摆摆手:“淮然就在地下停车场门口,方总亲自下去接他,我怕把陆少吓着。”   方续诚低头扫了眼段循的腿,顿了下,问:“能走吗?”   段循耸耸肩:“坐久了本来就该动动,不跑不跳伤口崩不开。”   方续诚最终没再说什么,让段循快去快回。   段循乘坐电梯从剧院一楼大厅出去,在往地下停车场入口方向走的路上。   还没找到陆小公子,反而意外看见了聂和言的保时捷911。   他想起自己口袋里那块梵克雅宝,因为不确定这块表究竟是不是聂和言的,以防万一段循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白色的保时捷911过了会儿才将车窗降下。   段循从驾驶座车窗伸进去半只手,懒洋洋问:“这表是聂总的吗?”   聂和言垂眼看了两秒段循手中的表,点了点头。   “是的。”她说。   聂和言慢慢接过手表,慢半拍似的说了句:“谢谢段少。”   车窗重新升上去,段循收回手,在车窗即将完全关闭的最后一秒,他伸手挡了下玻璃。   防夹功能及时生效,车窗卡在半空。   段循左手垂在身侧握着手机,右手顶在车窗玻璃之上,面上散漫的表情此刻已经消失。   “要不还是我送聂总去吧?就不劳烦后座那位先生了。”   段循冷静开口。   几秒后,911深色的车窗玻璃重新降下一半。   被驾驶座椅挡住看似无人的车辆后座,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嘶哑回应:   “好久不见啊,小、少、爷。” 第40章   过慢地打开车窗, 僵硬的反应和声音。   段循无法对聂和言求助的眼神坐视不管。   只是当后座真的传来熟悉的声音,对上那双久违怨毒的眼,还是让段循一怔, 瞳孔微缩。   藏匿在聂和言车辆后座的人, 竟然是——   陈厉。   段循四岁丧母的车祸火灾中, 那个死去司机的儿子。   也是三年前,段循车祸事故的帮凶。   在片刻愣神后, 无视隔着车窗指向自己黑洞洞的枪口,段循平常开口:“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的语气仿佛只是偶然在大街上遇见一位许久不见的朋友。   与方续诚一样, 陈厉跟段循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超过十年,段循受过的训练, 他同样都受过。   陈厉反侦察意识极强, 没有与段循在原地多费口舌。   黑洞洞的枪口末端, 陈厉缓慢拉下保险:“扔掉你手里的手机, 上车,不要耍小动作。”   虽然如此近的距离被枪口指着,但因为陈厉藏匿在保时捷911狭窄的后座空间, 行动被限。   如果只有段循一人, 他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快速闪避掉对方的枪口。   但很可惜,陈厉没有端枪的左手手臂, 还从后勒着驾驶座椅上聂和言纤长脆弱的脖颈。   陈厉在段循没有反应的一秒里, 持续收紧左臂,喝道:   “快点!从前面上副驾!我什么都没了,别以为我不敢开枪。”   一秒后, 段循动了。   他没有犹豫,从911车头,陈厉可以通过前挡风玻璃看到的位置绕至车辆副驾车门。   上车前, 陈厉可以清楚看到,段循随手将左手中握着的手机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手机可以定位,扔在路边可能会被捡走,反而容易带偏后来想找他的人,有模糊定位的风险。   短期内,不会被清理掉的垃圾桶是最好的选择。   段循打开副驾车门,抬脚上车。   因为钢钉取出手术做完才不到半个月,段循今天一整天的行动都很慢很小心。   但他上车的动作流畅,利落,连俊朗的眉目都没动一下。   被陈厉挟持的聂和言却在这时忍不住出声制止:“段少别管我,你快跑——”   “他不会跑。”   不等聂和言说完,陈厉截断聂和言的话。   如果要跑,刚才段循在绕过车头时就是最好的机会。   上了车,在车内狭小的空间内,有聂和言钳制在手里,陈厉不怕段循再耍小动作。   他的枪口干脆抵住聂和言的脖颈:“开车。”   聂和言咬了咬牙,没第一时间动。   副驾座位上的段循慢条斯理给自己系上安全带,他知道聂和言为什么不动。   聂和言向段循求救,却不是想连累段循。   段循开口,语气平静,带着安抚:“我和陈先生是旧交,聂总开车吧,没关系。”   白色的保时捷911这才缓缓启动,终于汇入车流消失在剧院大道……   隔音良好的汽车内,陈厉的枪口始终指着聂和言,眼睛却望着副驾上的段循。   “她是方续诚的未婚妻,也值得小少爷冒险一起上车?”   明明他在枪口毫无顾忌只对着聂和言时,就早知道段循会怎么选择,陈厉却还是忍不住问。   段循安然端坐,视线平视前方路况,回答:   “聂小姐是我的朋友,不论是谁的未婚妻,她都是我的朋友。”   陈厉定定看着前座段循的侧脸,半晌,哼笑一声:“小少爷还是这样。”   段循永远这样。   看似对谁都好,和谁都能成为朋友。   段循没回话,倒是仿佛很随意地对左方驾驶座上的聂和言嘱咐了句:   “聂总慢点开,我出过车祸,有点阴影。”   闻言,后方的陈厉一哽,面色微变。   在白色911从繁华的大道,根据陈厉的指示一路开向岔道多而密集的老城区路上。   段循望着两侧只能靠零星的街边店铺照明的昏暗窄巷,适时开口:   “等在附近换了车,放聂小姐下车吧。”   后座的陈厉一直紧盯着段循,闻言他眼神闪烁:“你对我的计划倒是清楚?”   他指的,当然是段循为什么笃定他会在附近换车。   “未婚妻丢了,方续诚一定会查聂小姐的车,你又不蠢不可能让聂小姐一直开着这辆扎眼的保时捷行动。”   段循主动解答。   陈厉嗤笑一声,不置可否,但他的下一句又侧面印证了段循的猜测:“我凭什么放了她?”   段循的两眼始终保持平视前方,街边两侧快速倒退的街景,白色911每拐进一条小巷,段循都没有错过它的行动轨迹。   段循一心两用,一面记路,一面平淡回应:   “你处心积虑躲藏在聂小姐车里,不过是想借由她引出方续诚。”   段循在看到保时捷车窗降下,驾驶座上聂和言藏不住恐惧的眼神就知道。   必定是聂和言上车后,发现车后座藏着人并被挟持,才会出现最初开窗那一幕。   段循继续说:“方续诚那么无情的人,他和聂小姐只是商业联姻,你挟持聂小姐对他不痛不痒,他发现聂小姐失踪,大不了报警了事,你达不到你的目的。”   “你以为我什么目的?”陈厉反问。   段循轻轻吐出三个字:“报复他。”   三年前,段循车祸后,所有后续车祸事故的处理都是方续诚推进完成的。   就像段循最初说的,从小跟他们一起长大的陈厉绝不是蠢货。   方续诚最后能揪出陈厉,只能说明在那场博弈中是方续诚更胜一筹。   而陈厉从小与方续诚竞争到大,他输了能甘心吗?   更何况,方续诚不可能对陈厉心慈手软。   陈厉既然说自己“什么都没了”,那么现在对方突然潜回铭城,只可能是找方续诚复仇——   鱼、死、网、破。   “停车。”   段循口中的“报复他”三个字话音刚落,陈厉指示驾驶车辆的聂和言停车。   白色保时捷911停靠在了一辆无牌黑色越野车后方,陈厉用枪顶着聂和言,让段循先下车。   来不及了。   如果不能在这里保下聂和言,等换了车,聂和言就真的跑不了了。   段循坐在副驾没动,第一次回头,直视后座的人。   “陈厉,你只是要对付方续诚,没必要带多余的累赘,有我一个就够了。”   “重逢”以来,段循第一次直呼陈厉的全名。   后座的陈厉还是不说话,他深知小少爷的“攻心计”有多厉害。   事已至此,他不需要再冒险多此一举放走一个。   段循不在意陈厉的不予理会,持续加码:“你只有一个人,制不住我们两个,聂小姐对你没有用,带着聂小姐只会增加你的麻烦。”   “那你一个人就一定有用吗?”   陈厉终于沉不住气回话:“你不是说方续诚无情?”   “他无情,但我不是他的情,我是他的利。”   段循面色不变,从来没有真正上过谈判桌的段家太子爷态度始终从容不迫,即使此刻陈厉的枪口已经从聂和言指向了自己。   肯沟通,就是有希望。   “为了感情这种方续诚没有的东西,你威胁不到他,但是钱可以,铭传的股份可以。”   段循有条不紊分析利弊:“放了聂小姐,她的背后是康创集团,聂家千金大小姐丢了,他的爸爸不会善罢甘休,这对你没有好处。”   “我现在烂命一条,多拉一个垫背的而已。”陈厉满不在乎冷嗤。   段循摇头:“你要对付方续诚,康创要救女儿,这是两条相悖的道路。”   陈厉还是冷笑:“已经有一个铭传集团了,再多一个康创为敌又怎么样?”   段循依旧摇头:“铭传不一定帮方续诚。”   陈厉以为段循这句话指的是,铭传集团是段循的,所以铭传不一定站在方续诚一边。   他死死盯住段循:“难不成小少爷还会帮我?”   从小到大,无论陈厉怎么努力,段循的选择始终是方续诚。   四岁要睡在一起的人,是方续诚。   上学时哭闹着要陪读的,是方续诚。   被绑架拼死帮其脱困的,是方续诚。   连三年前,真心话大冒险选的都是“艾滋病患者的儿子”方续诚!   “当然不会。”   段循直截了当回答。   陈厉又是一哽,自嘲自己上一刻竟然还忍不住在期待什么。   “……那小少爷什么意思?”   段循黑色的眼眸,所有情绪都沉在眼底,冷静看着陈厉:   “你三年前差点把我害死,我现在说我会帮你,你自己信吗?陈厉。”   陈厉手臂无意识收紧用力,被他勒着的聂和言忍不住溢出一声痛吟。   段循迅速扫了一眼邻座面色惨白的聂和言。   聂和言再坚强独立,也从来没有被真枪一路指着开过车。   原本在换车这个当口,换车途中段循就有机会摆脱陈厉。   段循赌陈厉不知道自己刚做过手术不能剧烈运动,也没有渠道了解清楚自己车祸后恢复程度到底如何。   以段循对陈厉过往的了解,陈厉必定忌惮段循的近身搏斗技,有枪在手的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选择近身肉搏。   他刚才言语间试探陈厉说对方只有“一个人”的时候,陈厉没有反驳。   证明陈厉很大可能没有同伙。   那么,这样昏暗的巷子里,陈厉但凡迟疑一秒不敢冒然近段循的身,段循大可以趁换车利用车体和周边房屋为掩护躲避脱身。   然而,段循现在却没有办法。   聂和言还在陈厉手里,聂小姐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甚至目前还怀着孕。   段循不能赌……   他必须在这里说服陈厉主动放了聂和言!   段循最后再下一剂猛药:“那时候,我和方续诚就是因为互相配合逃脱的绑架。”   “当年你让我跑了,这次还要重演吗?” 第41章   找到聂和言是在一个巷子口, 这一片是老城区,很多岔道小路。   方续诚在接到电话后十分钟就赶到了。   陆淮然第一个冲上来:“陈厉那个狗砸碎往哪跑了!”   他在剧院地下车库前久等段循没见着人,再打电话过去要么无人接听, 要么回应用户忙。   等最后电话终于接通了, 接电话的却是同样在找段循的方续诚。   事情的大致经过, 聂和言已经在借用的电话里简略告知了方续诚等人。   陈厉提前潜藏在她的汽车后座,聂和言上车前没发现, 开出剧院地下停车场对方才突然现身挟持了她。   陆淮然骂道:“陈厉这跟屁虫以前就是改装车高手,当年段循的车祸就是这狗东西搞的鬼, 他要进你的车太容易了!操!”   陈厉大学学的就是机械工程。   从前段循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 段循爱车, 他就潜心研究各式车款, 连大学报的专业都与车辆相关。   聂和言身上披着段循的风衣, 浑身却依旧发着细细的抖。   “段少为了保护我,跟那个人走了,那个车没有车牌, 车标也被扣了, 是一辆黑色越野,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聂和言的手机在路上也被关机扔了出去, 她只能尽自己可能记住车辆特征。   但那辆越野车模样很普通, 聂和言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特征有没有用。   在车上时,聂和言竭力让自己保持安静,几乎没有插嘴过段循与陈厉的谈话。   她从段循的态度中大致能感觉出段少对那个人很熟悉, 也明白段少很多话实则是在套那个人话里的信息。   她必须相信段循的判断。   而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在车上听到的所有对话一句不落复述给方续诚。   “段少会有危险吗?那个陈厉……以前绑架过段少?”   聂和言尽量详尽说完,终究忍不住问。   她本来因为段循坐上车时那句“旧交”, 以及当段循提到车祸对方难看的脸色,还曾抱过侥幸心理。   那个陈厉从始至终叫段循“小少爷”,也许这人对段循还有基本的尊重又或者感到愧疚后悔也说不定……   然而换车前,段少最后那句话却让聂和言猛然惊觉自己实在太天真了。   陆淮然“卧槽”了两声,怒气冲冲骂道:“那他妈也是他干的?这养不熟的白眼狼!”   方续诚的目光静静落在白色保时捷911副驾,那个段循曾经坐过的位置上。   沉默两秒,他回答:“不确定。”   “那些绑匪都死了。”他说。   段循十二岁那年的绑架事件,最后以绑匪车祸死亡作为结局,显然是背后的指使者出手灭了口。   死无对证。   方续诚唯一能肯定的,只有至少在三年前段循发生那起车祸以前,他一定没有怀疑过当年也还小的陈厉会与那起绑架事件有什么关联。   这么多年过去了,要说现在突然又能发现什么切实证据更是天方夜谭。   段循在车上之所以那样说,大概率只是在诈陈厉。   假如段循真的因为什么忽而将陈厉与当年那起绑架联想到了一起。   如果陈厉的确与绑架案有关,段循这样毫无征兆爆出自己已知“真相”的事实,陈厉必定心神大乱。   那么聂和言就有机会趁乱脱身。   而如果陈厉与那起绑架案无关,段循的话就会彻底激怒陈厉。   陈厉身为一名已故司机的儿子,从小到大跟在一大群少爷身边卑躬屈膝、仰人鼻息。   他的自卑早在骨子里生了根,连骨头带肉腐烂、腐朽。   当他被冤枉,他的全部心神也必然会都集中到段循身上,自然就没精力再顾及聂和言。   所以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对段循来说,他的目的都达到了。   而在聂和言的表述里,陈厉第一时间否认了自己参与那起绑架,但对方似乎也没有失控大怒,只是挟持走了段循。   方续诚不在现场,无法判断陈厉的反应究竟更倾向于哪种答案。   “……所以段少只是为了帮我脱身。”   聂和言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铭城十月的夜风冰冷刺骨,连眼眶、鼻头都被吹得通红。   “是我连累了段少,那个人手里有枪,段少的身体还没恢复……都是因为我……”   如果此刻在聂和言面前的是段循。   那么段循一定会安慰她,这并不关她的事,她才是受害者。   但方续诚不是段循,他什么都没有说。   在打不通段循的电话,查定位找到段循的手机,同时调监控找寻段循踪迹的这段时间。   方续诚一直很冷静。   冷静到除了找线索,这期间一句多余累赘的话都没有说过。   此刻,在终于确定段循真的是被陈厉掳走,而所有的线索也在此中断的这一刻。   方续诚的大脑有那么两秒短暂的空白。   陈厉潜回了铭城。   段循碰上了陈厉……   方续诚垂在身侧的手指指节不受控似的抽动了下,他蓦地回神。   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方续诚又重新变回那个冷静果决的方大总裁。   方续诚的目光落在聂和言身上不属于自己的风衣外套上。   聂和言顺着的方续诚的视线低头看自己的衣服,立即将身上披着的外套脱下来交给方续诚。   陆淮然这种时候比方续诚上道得多,至少还懂得怜香惜玉。   他急归急,依旧顺手脱下自己的外套:“聂小姐要不先穿我的吧?”   毕竟方续诚出来找段循时,身上的西装外套都没穿,此刻身上就一件单薄的衬衣,想给自己的“未婚妻”添衣保暖都没条件。   聂和言摇头婉拒了陆淮然的好意,只看着方续诚解释:   “这是下车的时候,段少替我披上的,我以为段少是有什么信息想留给你。”   “但是刚才我已经找过了,衣服里除了右边口袋有一枚耳夹,其他什么都没有。”   段循出来得太匆忙,从音乐厅出剧院的时候只随身带了一只手机还是为了方便联系陆淮然。   方续诚上任铭传集团CEO三年,铭传集团内部的“旁系异党”已经清扫得差不多了。   特别是段循拍摄《BOSS》期间,方续诚以身犯险处理的那次旁系反扑,一方面进一步肃清了铭传内部,另一方面也给还妄图蠢蠢欲动的其他人敲了个警钟。   于是,在那之后,方续诚对段循出行的严格管控都有所松懈放宽。   偶尔段循如果想自己开车出门,只要目的地能确保安全,他也能单独行动。   然而……陈厉的出现却是个意外。   “什么耳夹?”   陆淮然凑上来,直接从段循的风衣里掏出了一枚钻石耳夹。   “一定有原因,他不会无缘无故放个东西让聂小姐带出来。”   陆淮然了解段循,平时他们这帮纨绔子弟整天凑在一起瞎混,段循能成为他们的中心人物,可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段家太子爷这么简单。   段大少爷不声不响,脑子却好使得很,陆淮然从小就爱跟段循混。   “绿色的,钻石,耳夹……”   就在陆淮然还在冥思苦想好兄弟留下这枚耳夹的用意之时,方续诚站在原地一错不错盯着陆淮然手中的那枚绿钻耳夹。   陆淮然喃喃自语:“这小玩意儿,他最近一直戴着,会不会有什么特殊含义?”   方续诚缓缓从陆淮然手中拿走那枚耳夹:“这是我送给他的杀青礼物。”   陆淮然闻言一愣,大概没想到方续诚这种人还会送人礼物,而且还是这种随身佩戴的私人物品!   “那……”陆淮然不禁问。   “诚哥知道他把这个放在衣服里的意思吗?他想告诉我们什么?”   方续诚攥紧掌心的那枚绿钻耳夹,喉结缓缓滚动:   “他说,帮他保管好。”   陆淮然“啊”了一声,满脸质疑:“什么?”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保管耳夹啊?   再贵的钻石,有段家太子爷的命值钱吗?!   感受着掌心早已失去人体体温冰凉的钻石温度,方续诚再次闭了闭眼。   之前段循戏份杀青邀管家和叶汶一起去西部深林山脉旅行,方续诚因为段循要拿身上的东西跟管家吴叔的孙女交换,小小吃了一次醋。   他当时问段循,如果对方要他的耳夹,他怎么办?   段循那时从车后座跨坐到方续诚腿上,直接用亲吻的方式“哄”好了方续诚,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轻轻揭过了。   而现在,段循将这枚绿钻耳夹摘下来小心放进风衣口袋交给聂和言。   他是亲自在用行动告诉方续诚,他珍惜珍视这枚方续诚送给他的耳夹。   他在对方续诚说:“请替我保管好我的宝贝,然后……等我回来。” 第42章   由于致使聂和言中途离开庆生音乐会的是周家物业公司的电话。   方续诚手里握着那枚绿钻耳夹, 静默两秒,让陆淮然打电话给周柏皓。   “不要提段循失踪的事,约他出来见面, 什么理由你自己想。”   周柏皓和段循、陆淮然年纪相仿, 大家都是不务正业的富家公子哥约出来玩当然不奇怪。   陆淮然拿出手机, 打电话前却又说:“你怀疑周柏皓?他应该不会,他和段循很铁……”   如果关系不好, 段循就不会几千万的限量超跑随便送出去。   后来方续诚砸了周柏皓的生日礼物,隔天又赔了3000万, 段循自己甚至还额外补贴了一倍的价格订购了一辆更拉风的布加迪Chiron给周柏皓。   方续诚说:“周柏皓不会参与,不代表周家一定干净。”   周家还不是年纪尚小的周柏皓掌家。   陈厉还在段家时, 与方续诚对谁都一副死人脸不攀附、不搭理不同。   陈厉八面玲珑, 陆淮然说陈厉是段循的跟屁虫没有说错, 曾经的陈厉就是亦步亦趋贴着段循。   于是那些与段循相熟的朋友, 陆淮然、周柏皓他们都和陈厉,比与方续诚的关系近许多。   周家与陈厉到底有没有私下的联系,把周柏皓约出来问一问就会有答案。   陆淮然不再多问, 走到一边拨打了电话。   而除了调查周家的嫌疑, 另一边方续诚又让叶汶带聂和言去调监控认车。   他们需要先找到段循后来上的那辆无牌越野到底什么样子,还有……   有很多很多事要做。   但方续诚站在原地, 站在聂和言的白色保时捷911的副驾车窗外。   他忽然很想抽支烟, 让自己不断高速旋转着无数思绪的大脑安静下来。   可最终方续诚站在原地一动都没有动,他的臂弯搭着段循的风衣,唯有一个念头战胜所有——   今晚铭城半夜要下雨, 段循抽筋怎么办?   由于确定了地点,聂和言指认出车辆后,很快从普尔曼车上重新下来。   “我今晚不回去了, 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聂和言走过去说。   方续诚顿了顿,回了句:“他只是觉得你是无辜的。”   如果聂和言因为愧疚留在这里其实没必要,段循就是这样的人。   就像当年被绑架,段循让方续诚一个人跑。   他只是觉得,方续诚是无辜被他牵连的那个。   陆淮然打完电话回来,有些愁眉苦脸:“周少答应出来得很痛快,不像知情。”   到现在这种时候,陆淮然宁愿周家真的参与了这件事,至少还能有个线索。   他恼怒道:“陈厉那个狗杂种到底想干什么?妈的,段循是上辈子欠了他吗??”   方续诚从发现段循失踪开始,一直表现得太过冷静。   哪怕他在垃圾桶找到段循的手机,再到联系上聂和言来这里接人。   好兄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失踪了,陆淮然气不顺得很,又看着方续诚始终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忍不住阴阳怪气说:“人家为了救你未婚妻人都不见了,诚哥还有心情在这跟嫂子谈情说爱。”   方续诚当然不是在与聂和言在这里“谈情说爱”。   但此刻谁都没心情解释。   方续诚也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只说:“等周柏皓来了,不管他有没有段循的消息,不要让他回家,你把他带回陆宅。”   “周家为了自证,如果他们真跟陈厉没联系,也会负责把物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查出来。”   陆淮然憋屈地“嗯”了一声。   忍了一会儿,他又问:“……不报警吗?”   方续诚回答得干脆:“不报,陈厉找的是我,警方干预他达不成目的可能会狗急跳墙。”   “就他那胆子还狗急跳墙?就他妈只会做些下三滥背后捅刀子的事!”   陆淮然闻言很是不屑。   方续诚顿了下,却说:“他现在可能是逃犯,也可能杀了人。”   陆淮然一噎,瞪大了眼:“……杀、杀人?”   三年前,段循车祸的案子,陈厉不是主谋,且他一口咬定自己除了“不小心”泄露了段循的行踪出去,其他一概不知。   他进监狱已经是重判,并且一年前就已被放了出来。   但法律上的责任负完,不代表这件事就此了结。   陈厉在监狱里一直被重点“关照”。   段循身体上每一处粉碎性骨折的伤,在陈厉身上也会被原样复刻。   段家是清白的豪门世家,杀人越货的事不会干。   可要让一个无依无靠的陈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却多得是。   方续诚的人在出狱后也没有放过陈厉。   对于方续诚来说,他甚至不关心陈厉有多落魄,他没时间看着对方痛苦。   他只需要月月支出一笔钱,让陈厉活得不容易就够了。   而就在段循失踪后,方续诚才想起去联系“照顾”陈厉的人。   但就是那么巧合,那个人也“失踪”了,连他的父母都联系不上对方。   这个时候陈厉却带着枪出现在了铭城……   方续诚从不惧陈厉憎恨自己,又或者想找自己报复。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段循会先碰上陈厉。   “那现在怎么办?”   陆淮然实在急了:“这狗东西不会又莫名其妙恨上段循了吧?”   方续诚的右手中攥着段循的绿钻耳夹,而左手捏着两部手机。   一部段循的,一部自己的。   他只说了一个字:“等。”   “他一定还会找你吗?他脑子有病会不会就觉得都是段循的错?”   老实说,段家从没亏待过陈厉,陈厉三年前恩将仇报帮外人算计段循就毫无理由。   人心不足蛇吞象,升米恩斗米仇,这种人的怨恨来得莫名其妙,陆淮然实在担心陈厉这次又拿段循泄愤。   方续诚摇了摇头,没多解释。   陈厉当然会找方续诚。   从当年进入段家,方续诚由“方诚”改成与段循名字同意的“方‘续’诚”,而他依旧是两个字开始。   他就在恨方续诚了。   -   方续诚的电话是在当晚11点55分响起的。   聂和言坚持要等段循的消息没有回家,陆淮然给自家哥哥去了个电话,连同周柏皓一起也都等着方续诚的电话响。   周柏皓一来得知情况,立马远程跟家里询问了这件事。   周家父母表示自己完全不知情,并在半小时内查清楚了所谓物业通知漏水的问题。   物业声称根本没有接到过漏水投诉,也就是说那个所谓物业的电话极有可能是陈厉伪装的。   如果当时聂和言开了免提,她身旁的段循能听到对面的声音。   又或者,聂和言再向物业办公室确认一次,结果也许就会大不一样。   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方续诚在陌生电话打进来时,没有第一时间接听,而是等电话响了十秒后才按下接听键。   聂和言、陆淮然、周柏皓集体围在一旁屏息以待。   “哥。”   方续诚一怔,谁也没想到电话那头开口说话的竟直接是段循。   没等方续诚回应,段循又在电话那头说:   “我已经把我们的关系告诉陈厉了,哥,你来接我回家吧。”   一旁的陆淮然满头问号,什么他们的关系?   方续诚什么都没解释,只问:“在哪?”   段循那边顿了下,多补充了句:“陈厉残了,哥,是你让人做的吗?他是回来报复你的。”   方续诚没回这句,他没有授意过要让陈厉残疾。   他也不确定段循与陈厉究竟说了什么,促使陈厉答应让他来打这个电话,并且约自己见面。   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从段循电话里的声音能听出,他目前身体、精神状态尚处于良好。   而这就够了。   方续诚又重复问了一遍:“在哪里?”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了会儿,段循似乎小声与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但那边应该捂住了话筒,方续诚无法辨析清楚具体内容。   等到电话那头音量再度正常,这次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却换了个人。   “方、诚。”   整个段家,只有一个人不叫方续诚后来改的名字,而坚持直呼他“方诚”。   方续诚没应声,也吐出对方的名字:“陈厉。”   陈厉在通话那头哼笑一声,停顿一秒,他开门见山问:   “小少爷说你们在一起了?我很好奇,你不是已经有了富家千金的未婚妻吗?”   由于电话是开的免提,听到陈厉这句话的几人里,除了之前就知道他们关系的聂和言,周围一圈的陆淮然和周柏皓都不约而同蓦地抬头看向方续诚。   “段循说什么,就是什么。”   方续诚面不改色直接答。   陈厉却不买账:“我想听你说。”   旁边的陆淮然已经用仿佛发现了什么史前巨怪的眼神,死死瞪住方续诚。   然而,方续诚这一次却选择了沉默。   围在方续诚身边的陆淮然、周柏皓都下意识以为方续诚是当着“未婚妻”的面对这个回答难以启齿。   只有方续诚知道,他不是难以启齿。   而是因为他无法确定怎样的答案才能真正与段循达成配合。   这个电话的内容太出乎意料了,段循只说了几句就被陈厉接管了电话。   段循交代自己和他的关系一定有原因,方续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表现得“否认回避”、“勉强被迫”,抑或“情深似海”……   好在,几秒钟后,因为方续诚的沉默,电话那头再次换了人声。   他听见段循浅浅叹了口气:“哥,你不回话,陈厉会以为我骗他,我也会很尴尬啊。”   方续诚下意识攥紧掌心那枚绿钻耳夹。   段循继续说:“我和他打赌,如果你愿意一个人来赴约,他会让你带我走。”   “当然,这应该是陈厉骗我们的,毕竟他要找你报仇嘛。”   电话那头,段循语气轻松,丝毫不像一个被人拿枪挟持走的人。   他停顿片刻,像是犹豫要不要说下面一句话,扬声器中有几秒无声的空白,段循才又开口:   “而我……也想知道究竟是我更重要,还是你现在的地位和财富。”   方续诚喉头动了动,几乎要开口回话。   段循在免提电话那边却没给他回应的机会,又像是怕他回答,紧接着回到最初的问题:   “你会来吗?”   从接到段循的电话开始,方续诚知道自己要掌握主动就必须多听少说,这样才能保证处于高位游刃有余。   然而几乎是本能的,话语先于他的思维替他做了回答。   方续诚喉结滚动,哑声脱口而出:“会。”   在方续诚回答后,电话那头似乎隔着点距离,陈厉冷笑了声。   不知是不相信,还是嘲讽这个答案本身可笑。   在场连突然发现好兄弟背着自己跟哥哥偷偷搞基还处于发蒙阶段的陆淮然都知道,陈厉就是奔着让方续诚有去无回的目的做的这些。   叶汶在不远处打了个手势,示意已经追踪到了对方这个手机号码目前的位置。   同时递上前一张纸条:“段少也可能是在被胁迫的情况下说的这些话,对方故意引诱你过去。”   方续诚的眼神没有分给叶汶分毫,直接将免提的电话转为耳听模式,言简意赅第三次问:   “地址。”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方续诚的面色愈发冷淡,眼神厉而沉。   察觉到对面要挂电话前,方续诚忽而唤了声:“段循。”   电话那头迟疑了下,也许是不想暴露更多了,也许是陈厉不愿意让段循继续说话。   但最终,电话那头还是传来一声轻轻地“嗯”。   段循那枚绿钻耳夹已经在方续诚的掌心被捂热,他攥着那枚耳夹,温声说:   “夜里冷,风衣脱了就自己找点东西盖。” 第43章   方续诚话音刚落, 下一秒,段循眼皮一跳,啪地挂了电话。   “嘶。”   由于手机挂得急, 段循扯到伤处, 发出嘶地一声。   陈厉正在替段循临时包扎, 他的手臂一动,鲜血又涌出来, 惹得陈厉蹙眉抬起头。   “小少爷不想要命了吗?还想伤口再撕大点?”   放走聂和言换车后,陈厉将段循带到了一处十分熟悉又戏剧性的地点——   十三年前, 段循和方续诚被绑架的旧址。   这么多年过去,这里从前的房屋已经拆了, 建了新房却又因为开发商资金链断裂变为烂尾楼。   段循在车上灵机一动的那样一句话, 竟真翻出了十几年前的旧账。   段循手臂上现在这道口子, 说来更是可笑。   是段大少爷下车走路, 平地摔摔到钢筋水泥上撕拉出来的伤口。   口子撕拉得太大,即使陈厉立即帮段循进行了紧急止血,鲜血却很快浸染了段循的整条手臂。   而段循在电话中声音轻快地给方续诚打电话时, 陈厉正在给段循进行二次止血。   段循无所谓道:“再大一点也差不多, 反正不缝针止不了血。”   陈厉捧着段循被鲜血浸湿的左边手臂,眼底阴沉沉的:“小少爷故意摔的吗?苦肉计对我可没用。”   段循耸耸肩, 对于自己是否“故意摔跤”不置可否, 只转了个话题,仿佛好奇似的问:   “你应该知道我没证据,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里?”   段循推测, 陈厉最初计划挟持聂和言,目的地大概率不会是这里。   但现在他将段循带来了这里,显然是听到段循猜出他与当年的绑架案有关才临时改道选择来的这里。   车上没有绷带, 陈厉撕了自己外套的一截袖子替段循处理的手臂伤处。   他将衣料打好结,抬起头:“不管你信不信,当年不关我的事。”   段循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厉替自己包扎的动作,恰好对上陈厉的视线,忽而问:   “但你认识他们,是吗?”   陈厉一顿。   段循笑了下,继续猜:“他们是你的……亲戚?”   其实当年,段循帮方续诚逃脱后,绑匪们是立即打算除掉段循的。   有个问题,这么多年段循一直没有想通。   就是当年段循他们根本没见过那些绑匪的真容,为什么那些绑匪宁愿拿不到钱都一定要灭他们的口?   而就在段循意外撞破陈厉挟持聂和言,为了绑聂和言脱身与陈厉周旋时,陈厉当时说了一句“难道小少爷会选我?”   不知为何,就在那一刹那,段循仿佛想到了某个问题症结。   陈厉从小到大视方续诚为竞争对手,事事要跟方续诚比个高下。   他诈陈厉的那句,就是在赌有没有可能当年那些绑匪一开始要绑架的对象本来就是段循和方续诚两个人?   陈厉在段循说出“亲戚”两个字时,眼神猛地闪烁了下。   “你——”他张口却说不出话。   段循看着陈厉的眼睛,慢慢继续说:“当年,绑匪在方续诚逃跑后接过一个电话,是你的打的?”   那时候,绑匪明明想立即将除掉段循,但最后却改变主意带他逃跑。   并且后来段循奋力反抗跳车,他们轻易放弃了对他的追击这一点也很可疑。   段循甚至不需要陈厉回答他什么,他将之后的许多事一并串联起来。   “所以三年前我那场车祸,你有把柄在旁系手上?”   随着段循一点一点猜测推进,陈厉看段循的眼神变了。   段循从陈厉的眼神中,明白自己猜对了。   所有人都想不通陈厉当年究竟为什么会突然背叛段循?   连段循自己也不明白。   如果说他是为了嫁祸方续诚从而铲除掉这个竞争对手,那为什么不直接设计方续诚车祸,而要绕一圈对段循下手?   最重要的是,当年段循与方续诚的关系没有段循跟陈厉亲近是事实。   要说陈厉因为嫉妒方续诚,而对付段循实在牵强。   但如果是因为他有把柄在旁系手上,不得不帮旁系做事,一切就不一样了。   “是你装路人打的120吧?”   段循盯着陈厉的眼睛,一字一顿推导出最后的结论:“那就是你唯一的破绽。”   “呵。”   听段循说了这么多,陈厉突然低下头很轻,又或者说很轻蔑地笑了下。   只是不知道他的轻蔑究竟是对谁。   “不愧是小少爷。”   要不是一切物是人非,陈厉几乎忍不住要为自己追随了这么多年的太子爷缜密的心思与推理能力鼓掌。   陈厉又低低笑了声:“不是亲戚,我爸的亲戚都死绝了。”   如果真是陈厉的亲戚,就算死了,也不可能将身份抹除得那样干净,以至于丝毫没有人怀疑到陈厉身上。   “是我妈后来交的男朋友和他的一帮兄弟。”   陈厉的母亲望儿成龙,不满足儿子在段家只能做太子爷身边的跟班,所以对段家嫡系的独苗起了歹心。   他们当然想要钱。   但比起要钱,他们更想要段循的命。   陈厉的母亲当时被段家旁系怂恿,认定只要段循和方续诚死了,段家嫡系就剩了个老太太,将来段家不就是他儿子的囊中物了吗?   可当陈厉发现这件事,他极力反对,甚至用跳楼威胁母亲,才让母亲最后放过段循。   然而绑架事败,陈厉的母亲却立即就被怕牵连出自己的段家旁系灭了口。   而陈厉也是从那之后,真正成为了孤家寡人。   -   方续诚到达约定地点时,距离段循打去电话不到一个小时。   铭城郊区的烂尾工地。   段循和方续诚曾经被绑架的地方。   方续诚在电话中一听地点,面色就沉了下来。   方续诚原本以为,陈厉如此快速约他见面,是因为不想给他和警方联系又或者充足准备的机会。   只是当他到达工地,烂尾楼下水泥钢筋架随处堆着,一片破败荒芜的景象。   而段循和陈厉都坐在越野车中,仿佛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连车都没有下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奇怪的气味——   就像是……汽油?   方续诚的视力极好,他远远透过黑色越野的前挡风玻璃望向段循。   副驾上的段循也看着他,同时似乎笑了一下。   可方续诚的眉头却纠拧成结。   与一小时前段循在通话里表现出来的轻松语气不同,远光车灯晃了方续诚的眼,方续诚却仅从段循依稀的轮廓中仍感觉到了那一笑的虚弱之感。   为什么会“虚弱”?   方续诚忍不住上前一步,陈厉黑洞洞的枪口伸出窗外。   “站那别动。”   方续诚顿住脚步。   “段循。”脚步虽然停住,但方续诚提高音量唤了一声。   不等越野车内的段循应答,方续诚沉声问:“受伤了?”   方续诚到达约定地点前后不过几分钟,他是怎么分辨出车里的段循有没有受伤的?   闻言,副驾的段循微微挑动了下眉。   而在段循出声之前,坐在他旁边驾驶座上的陈厉玩味地笑了声。   “有意思?这么关心小少爷,你真是gay?”   方续诚并没有回陈厉的话,而是又叫了一声没有应答他的段循。   他必须先确认段循的身体状况。   陈厉转头看了眼坐在他身边没出声的段循。   “我不记得我封住了小少爷的嘴啊?”   坐在副驾位置的段循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打起精神回了句:“我没事。”   即使被汽车强光照射,正对面的方续诚依旧盯着段循的方向。   他显然并不相信这句“我没事”。   “陈厉,你现在放了段循,我会给你一笔钱,你可以自己离开。”   凝视了好一会儿段循所在的方向,方续诚避开远光车灯,终于开启正题。   陈厉觉得方续诚真可笑。   “拿我当乞丐?施舍我?”   方续诚装作不知“关照”陈厉的人失踪的事,只说:“拿了钱你还能重新开始。”   “你以为我是你?”陈厉嗤笑,“我回来只想你死!”   方续诚仿佛毫不惧怕陈厉要他死这件事,只继续眉目冷峻说:   “那就别牵扯其他人,先让段循走。”   坐在车里的陈厉开始觉得不可思议。   方续诚在演戏吗?演陷入爱河?   陈厉一开始就不相信段循说的什么他们在一起了。   小少爷太聪明,他从来不知道段循心里在想什么,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他们现在的关系,小少爷不会对他说真话。   然而可笑的是,方续诚的行为却实在出乎陈厉的意料。   现在无论方续诚有没有联系警方,又或者带了多少人藏在暗处,至少他此刻只身出现在了陈厉的射程范围内……   “方诚,你他妈在搞笑?你真的喜欢小少爷?”   方续诚目的明确,就是要让陈厉放了段循,并不回答这种不相关的问题。   而陈厉却揪着不放。   “你喜欢小少爷?”陈厉抑制不住笑出声,“你喜欢他,被绑架的时候你一个人逃跑?”   “你喜欢他,他亲你,你扭头就走?”   陈厉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知道你三年前不走,后面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三年前,如果不是段循主动亲了方续诚。   如果方续诚没有转身离开。   哪怕是,只要陈厉没一从卫生间出来就撞见段循亲方续诚的一幕。   陈厉也不会鬼迷心窍真的将段循送上那辆被动了手脚的兰博基尼超跑副驾。   那么,三年前段循就不会出那场车祸。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或许今天的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他还留在段家,小少爷不会因伤出国,方续诚就没机会趁机上位铭传,还有……   还有,现在也该是自己比方续诚离小少爷更近不是吗!   方续诚站在刺眼的车灯前,他看着陈厉笑得直抖。   “你到底想怎么样?”   方续诚的世界没有如果。   事情已经发生,他不会去想如果,只会在往后弥补解决问题。   “别浪费时间了,说你要的。”   方续诚在陈厉扯东扯西,扯“喜欢”的时候,慢慢往前挪了几步。   在远光灯照射下,他依旧看不清段循的情况,但这么长的时间,段循除了最初那句“我没事”,后来再没有出过声。   这不对劲。   方续诚不想再浪费时间。   陈厉终于停止了大笑,他一秒收回面上所有情绪,忽然将黑洞洞冰冷的枪口收回车窗,转而指向副驾座上的段循。   “我说过,让你别动。”   方续诚身形滞住。   陈厉眯起眼:“这么听话?”   方续诚盯着陈厉指向段循的枪口没应声。   陈厉想了想,再次松了表情,玩味道:“有意思,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方续诚听都没听陈厉说游戏内容,直接回:“这是我和你的事,别带段循,其他随你。”   闻言,陈厉又笑起来,眼神却狠厉异常。   “我说过我要你死,不带小少爷,那你就现在死在我面前!”   不待方续诚继续回话,方续诚到来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段循终于出声:   “玩吧,又不是拍偶像剧,没那么多生生死死。”   “小少爷说想玩呢。”陈厉的眼神略有深意地在段循脸上停了一秒,重新歪了歪头看向车前方的方续诚。   “你呢?方诚。”   方续诚没接话,但站在原地的意思显然是默认了段循的说法。   随着“咔”的一声,子弹上膛的清脆声响。   陈厉将指着段循的枪口微微上抬,幽幽说:“我从小枪法没你好,但我现在就想开一枪。”   “你站得远好躲,我可能打不中,但如果这一枪没打中,那就只有小少爷来替你了。”   不等方续诚反应。   “砰”的一声枪响。   原本因为失血靠坐在副驾的段循倏然坐直了身体。   陈厉不经意扫过身旁,笑道:“小少爷瞌睡醒了?”   从段循所坐副驾的角度,他能清晰看到方续诚站着的位置右边靠后的位置扬起了一阵浑浊尘土。   陈厉勾了勾唇角:“啊,好久没练枪好像打偏了。”   副驾座上的段循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又微微拧起眉。   陈厉唇角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竟然真的不躲?”   无论能不能躲过,面对枪□□击,人的本能反应就应该是想躲,而刚才的一枪,方续诚只要本能闪避,这颗子弹就能射穿他的肩膀。   然而,方续诚竟真的仿佛钉在原地……   一动没动。   陈厉死死盯着车前的方续诚盯了好一会儿,枪口才缓缓转向车内。   “算了,那只能辛苦小少爷忍——”   方续诚皱眉看着陈厉的动作,再次上前一步:“我说过,别带段循!”   陈厉的枪口已经顶上段循的太阳穴,偏头不耐烦警告:“我也说过让你别动!”   车外的方续诚猝然停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隐忍闭了闭眼。   “刚才那一枪我没躲。”他竭力缓下语气,一字一顿,“别牵扯段循。”   副驾上的段循眸光微微一动。   陈厉闻言又笑了:“可是子弹没打中啊,你刚才怎么不接那颗子弹呢?没中只好由小少爷代劳。”   方续诚直白道:“伤了他,你跑不了。”   陈厉还是笑:“你看我像要跑的样子吗?能拉上小少爷陪我一起下地狱,我也算值了。”   方续诚如今站的位置,终于能够看清副驾驶座上段循的情况。   天气预报显示,铭城半夜有雨。   而随着此刻黑沉沉的天空一道闪电蜿蜒而下,映照出越野车内的段循唇色一片惨白。   段循真的受伤了?   枪伤?还是脱身没成功打斗的伤?   那道闪电过后,方续诚静默片刻,冷静说:“陈厉,有什么冲我来,别再玩这些花样。”   陈厉猛地抬头:“冲你来?那你从十七年前消失!”   不知方续诚的哪个字触怒了陈厉,陈厉忽而歇斯底里再一次将枪口指向窗外。   “好,冲你来,那你就去——”   最后一个“死”字来不及出口,始终安静坐在副驾没怎么动弹过的段循忽而伸手压了下陈厉举枪的手。   陈厉倏然扭头。   段循左手手臂的伤口口子撕裂太大,如果不缝针,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休克。   可即使如此,段循仍旧用离陈厉最近的左手抓住了陈厉握枪的手腕。   他开口:“方续诚从十七年前消失,我也会消失,不如你现在直接让我消失?”   陈厉阴森森地盯着段循,扯了扯嘴角。   “小少爷终于忍不住了。”   段循耸耸肩:“毕竟他十七年前不救我,我已经死了。”   陈厉冷嗤:“小少爷不是说靠近方诚就是玩儿他,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拿回铭传?”   陈厉话音刚落,段循下意识扫了眼车前的方续诚。   可惜远光灯不仅晃了方续诚的眼,同样也使车内的段循看不清方续诚脸上的表情。   段循叹了口气,眨眨眼笑了下:“骗骗你嘛,我受伤了总要有人接我回家。”   陈厉看着段循:“那现在为什么又不骗了。”   段循无奈:“你又不信。”   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而且他受伤了,谁接我回家?”   如果陈厉真的相信段循的话,刚才就不会故意朝方续诚开偏那一枪。   那不是在威胁方续诚,更像是在验证段循的话。   陈厉的视线缓缓移向段循牢牢抓着自己握枪手腕的手,他始终不明白:   “你为什么永远都要选他?为什么一定要是方续诚,他有什么好,为什么!”   豆大的雨点滴滴答答从天幕砸落而下,打在越野车的顶部、车前盖、挡风玻璃噼里啪啦作响。   车外的方续诚先段循一步接话回答:“他对我们没有区别,陈厉。”   陈厉怒道:“闭嘴,我在和小少爷说话!”   “段循不欠你的。”   方续诚无视陈厉因为暴怒又要抬起的枪口,他再次上前两步。   “从小到大是你要和我比,你只盯着我得到的,在意我有什么,却看不到自己得到了什么。”   如果要论段循对谁最好,陆淮然才是段循最好的朋友。   而段循的表外甥周柏皓等人,在段循那里也得到了更多的关注和关照。   明明那些人从前与段循的关系更近更铁,但陈厉却不会嫉妒他们,只因为他认为那是理所当然。   陈厉潜意识将人分为三六九等,认为方续诚的身世比他差,就该得到的比他少。   然而段家太子爷的世界里根本没有那些分级划分。   所以当陈厉发现方续诚没有低他一等,他的心里便开始了不平衡。   “你给我闭嘴!”陈厉激动地启动车辆。   他和方续诚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还从没听过对方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都是因为你,没有你一切都会不一样!”   当陈厉察觉段循拦住自己的那只手竟暗中在抢夺枪支,陈厉彻底暴怒。   段循的左手手臂血流越来越难以遏制,早已浸湿了裤腿,但他坚定地抓住陈厉的手。   只因为他不可能再让陈厉将枪口指向方续诚。   这一刻,陈厉终于彻底死心。   好,你要枪,那就给你。   段循前一秒才获得枪支的掌控权,下一秒陈厉猛踩油门,越野车轰的一声起步。   伴随天空又一道闪电,黑色越野如同一支利箭向前冲了出去。   方续诚在陈厉的注意力被段循吸引走时,已经几乎跑到越野车车头位置。   段循根本来不及拿枪做什么,千钧一发之际只能同步放弃枪支,扑上前猛打方向盘。   “方续诚,躲开!”   车外的方续诚反应也极快,黑色越野油门响起的一刹,他条件反射向一旁闪避。   方续诚刚擦着车头险险躲过高速起步的车辆,随着一声巨大的碰撞声。   方续诚猛地回头。   由于段循急着扭转车辆方向,根本没注意自己那侧的钢筋架距离他们的车辆极近。   随着越野车油门一踩到底,越野车头不顾一切冲向半成品腐朽的钢筋架子。   方续诚瞳孔骤然猛缩。   下意识朝发生碰撞的越野车走了两步,又恍然停住。   有那么一瞬,他站在原地仿佛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方续诚的面前,无牌黑色越野的前挡风玻璃被变形的钢筋架穿刺而过。   那个段循原本所坐的副驾位置两截钢筋横亘在呈蜘蛛网状碎裂的挡风玻璃上。   直到空气中刺鼻的汽油味道愈发浓烈,毁坏的越野车开始冒起白烟。   方续诚骤然回神。   起火了!   猛烈撞击致使越野车头损毁严重,但好在侧面车门完好。   方续诚猛地拉开车门,车内的景象让他指尖不受控制般痉挛了下。   血色染红了方续诚的眼。   车辆起步前,因为是陈厉突然发作,正副驾驶座上的陈厉和段循都没有系安全带。   段循抢夺方向盘时来不及观察周边障碍物,而陈厉在车头即将撞上钢筋架的最后一刻竟放弃方向盘朝段循的副驾猛扑了过去。   方续诚现在副驾驶座外,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有截断的钢筋直直插入陈厉背后。   却无法确定被陈厉挡住的段循情况到底如何?   然而这个时候没时间给方续诚犹豫,明火已经点燃越野车头,呛人的黑烟升腾而起。   当方续诚几乎是暴力拆开副驾座椅,将衬衣胸襟上浸染着一大片血渍的段循拖出副驾室。   他的手臂发着细微地震颤。   甚至不敢开口问明明还睁着眼的段循一句“有没有事”。   随着靠在方续诚身上的段循闭上了眼,方续诚的心脏猛地下沉。   然而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臂主动环住了方续诚的脖子。   方续诚僵硬地低头一错不错看着怀里的人。   铭城的夜雨浇淋在这片荒无人烟的烂尾工地上,段循棕色的长发黏连在他的侧脸。   他将头缓慢抵进方续诚青筋暴起的肩颈,像是在汲取对方身上温暖的人体体温。   “都怪哥哥。”   方续诚连抱着段循的手臂都不敢用力,就那么僵硬地任由湿漉漉的脑袋在他的颈窝拱着。   段循说:“我血都快流干了,你还在那听他扯淡!”   方续诚胸口的呼吸在段循低声埋怨的话语出口才恍然恢复起伏。   “……段循?”   方续诚的声音第一次如此小心翼翼。   段循没应,但埋在方续诚肩头的脑袋传来一声轻笑。   “感情原来真的会使人智商下线吗?地址都告诉你了,哥哥居然真的只有一个人来?”   不仅一个人来,而且还傻站在车前等人开枪,等人撞他……   无牌越野在大雨中燃起熊熊大火,方续诚抱着段循坐在地上。   他垂眼看着段循,看着他濡湿的发丝蹭过自己的脖颈,看着他虽然苍白缺乏血色却带着温热体温的唇亲吻自己。   方续诚回答:“不是想知道你和财富地位,谁更重要?” 第44章   虽说感情使人智商下线, 幸好方大总裁原有的智商上限够用,倒不至于单枪匹马毫无一点准备。   方续诚在接完段循的“邀约”电话确认对方安全后,终于有时间完全静下心来思考如今的状况。   比起陆淮然担心陈厉不分青红皂白仇恨报复段循。   方续诚反而并没不认为陈厉会对段循直接下手。   或者直白一点, 方续诚当初毫不在意陈厉对自己怀恨在心, 甚至连实时监视对方行踪的一点意愿都没有。   就是因为他认定陈厉再恨, 也恨不到段循头上。   豪门圈子里大多都是人精,段循与方续诚更是其中翘楚, 一个人对你是否真心,段循又怎么会感觉不出?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 当年陈厉的突然背叛才会那样轻易一击即中。   一场车祸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相比于陈厉可能主观臆断迁怒段循,方续诚更担心的其实是段循会试图将他与陈厉的矛盾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怕段循故意激怒陈厉。   所以方续诚必须尽快赶到约定地点, 必须主动站出去承担陈厉的恨。   只是一件事拆解分析得再清晰明了, 当方续诚到达那个烂尾工地, 察觉车内段循的疑似受伤还是让他一时措手不及。   他开始不确定陈厉究竟想要如何?   后来的一切发生得太快, 越野车猛烈撞击后起火,要不是刚好铭城半夜大雨,被钢筋架捅穿的陈厉也许连急救送医的机会都没有了。   众人簇拥着段循进入医院。   段循身上除了最开始为了有机会与外界联系故意摔伤撕拉出的手臂伤口, 后来的车辆碰撞因为距离很短, 又有陈厉扑上前的格挡缓冲实际没再受什么新伤。   陆淮然非要挤在急诊盯着段循缝针。   陆小少爷从小娇生惯养,见段循左手上几乎撕拉开一条小臂长的血糊糊伤口, 比正在缝针的段循本人神色还要紧张严肃。   他龇牙咧嘴看一会儿缝针, 又抬头看一会儿一脸无所谓的段大少爷。   直到段循手臂伤处理完毕,陆淮然终于忍不住道:“你可真行!也不怕流血流死你?”   凌晨三四点的紧急就医,段循身边跟着围了一大帮人。   他瞥了眼看起来面色也不太好看, 并且从刚才起就再没说过话的方大总裁。   段循眨眨眼,用玩笑似的语气小小卖了个惨:“没办法,唉, 谁让养生餐根本吃不饱,打又不能打,跑也跑不动,只能耍点小聪明了。”   陆淮然怼他:“陈厉那疯子不管你死活怎么办?”   段循当时会这样做,自然是赌陈厉不会熟视无睹。   当然,陈厉要实在不管他的死活,那就再想其他办法呗。   段大少爷年纪轻轻,生生死死的大场面却经历不少。   他不怎么在意这点不致命的小伤,伤口一缝合完毕,他首先对一直跟着他们跑上跑下的聂和言说:   “大晚上的,聂总一个该睡美容觉的大小姐就别守在这里了。”   聂和言到底还怀着孕,孕初期身体不适是事实。   段循平安回来,聂和言也没再反对,由着段循让叶汶先送自己回家。   聂和言走后不久,段循的私人医生也紧急赶来了医院。   他建议段循今天还是先在医院观察一晚,段循被安置进病房后,周家父母也来探望了段循,临走时才把周柏皓也一并带走。   陆淮然已经跟自家哥哥报备了段循的事,倒没急着回家一直留在医院。   陆淮然此刻心情颇为复杂。   方续诚跟李念文暂时出了病房,不知商量什么事情去了。   段循半靠在病床头,撩起眼皮看还杵在床边的人。   “陆小少爷半夜站着梦游呢?有椅子不坐?”   陆淮然没心情理段循的调侃,直勾勾盯着他:“陈厉也想跟你搞基?他暗恋你啊?”   段循:“……”   什么叫“也”想跟他搞基?   段循不冷不热淡笑一声,反问:“你见过有谁暗恋差点把暗恋对象‘暗’死,害得他连自己祖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陆淮然自从惊闻好兄弟跟自家“哥哥”搞在了一起,世界观差点崩塌,他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谁跟段循的互动都十分可疑!   “他不想跟你搞,能为你做到这样?”   陆小少爷扪心自问,如果当时换做自己,他恐怕也做不到那一步。   陆淮然顿了下,又迟疑问:“他可能……救不活,你要去看他吗?”   外人多以为段家太子爷脾气好,乐善好施,大方、随和、没架子。   但真正亲近段循的人才会知道,段循可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段循挑眉,直截了当回绝。   “我又不是什么圣父,他做过的事我永远不可能原谅,现在也最多两清。”   或许在他人看来,陈厉最后扑向段循的行为很震撼,甚至有点“感人”?   然而今晚的所有,如果不是陈厉根本不会发生。   段循给过陈厉信任,真正把他当做过交心的朋友,但最终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   段循既然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原谅陈厉,陆淮然也没多在陈厉的话题上过多纠结。   聊完“疑似暗恋者”,现在该聊聊“确凿明恋者”了。   陆小少爷秋后算账,大马金刀往陪床椅上一跨,话锋一转猛地逼近病床上靠坐着的段大少爷。   “好你个段循!竟然不声不响背着我在家偷人?!”   同一时间,VIP病房门外。   才跟段循的私人医生商量完事,返回病房的方续诚脚步一顿:“……”   与他一同走到门口的李念文:“……”   送完聂小姐也刚回到医院的叶汶:“……” 第45章   陆淮然和段循凑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话。   直到凌晨五点极湾的电话打来, 段循接起:“吴叔。”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段循回说:“我明天就回去,不对, 是今天就能回去了, 您还跑一趟干嘛?”   段循拿着电话“嗯嗯”了几声, 又说:“医生说我流了好多血,吴叔可得让徐师傅好好给我补补。”   “不吃。”   “不喜欢。”   “要。”   “三分甜吧。”   “吴叔最爱我了!”   等段循挂完电话, 陆淮然正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着段循。   段循挑眉:“怎么?”   陆淮然一脸复杂地盯着病床上俊脸苍白的人:“你平时在家都这样?”   “有什么问题?”   陆淮然心道,以前怎么没注意, 他兄弟这么能撒娇?这……几个直男顶得住啊!   半晌,陆淮然“靠”了一声, 憋出一句:“亏我以前还怀疑过你暗恋嫂子求而不得呢!”   段循莫名其妙:“什么跟什么?”   陆淮然道:“热搜啊, 不是说你跟大嫂暗度陈仓吗!”   段循:“……这种八卦新闻你也信?”   陆淮然理所当然说:“只有热搜我肯定不信啊, 问题是你去年跑至理娱乐就跑得勤快, 还非要辛辛苦苦拍什么破电影,我也就担心你单相思受情伤没当面提。”   段循实在想不到,竟然连身边的好友都误会过他和聂和言?   “……你想多了。”他干巴巴否认。   陆淮然盯着段循观察了会儿, 又说:“那……其实你是爱屋及乌?”   段循:?   陆淮然也不管好兄弟一脸问号, 持续发挥想象力自顾自点评:“这也太心酸了吧,你可是铭城段家太子爷, 就算是为了诚哥也不用这么委屈自己啊!”   为了救男朋友的联姻对象, 连自己的命都不顾,这是什么情圣转世!   段循彻底被陆小少爷的脑回路整无语了。   “他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陆淮然问:“哪种关系?”   段循想了想,解释:“聂小姐和我哥算是互为挡箭牌吧, 应付外界的而已。”   陆淮然此时距离段循离得近,他伸出一只手捏住段循的下巴,仔细左右端详, 口中还发出啧啧的声音。   段循不明所以:“干嘛?”   陆淮然看了好一会儿,说:“老子真是服了你这张脸了,连诚哥都能弯,所以他是为了和你搞地下基情才弄出个未婚妻当挡箭牌?”   段循:“……能不能不要老是搞来搞去。”   他叹了口气打开陆淮然的手,目光不经意扫过门外,刚才他好像听到李医生的声音来着。   “收起你的发散性思维,其他的以后再跟你解释,你先回家休息吧。”   段循心不在焉拍拍陆小少爷的狗头。   陆淮然心里不爽极了,有种明明跟自己最铁的哥们儿一朝被别人抢走了的感觉。   以前他和段循最铁,现在蓦地发现好兄弟在跟一个屋檐下住着的“哥哥”搞地下恋。   操!那以后……他成那个外人了?   段循也不知道陆小少爷突然哪根筋不对,黑着脸起身就走。   “开车回去小心点。”   段循只来得及最后嘱咐一句。   陆淮然气冲冲走后,李念文首先进入病房。   他已经给段循当了一年的私人医生,进来后十分自然地摸了摸段循的脑袋。   “现在感觉怎么样?”   段循晚上淋了雨,他们出去谈事的这段时间,护工给段循洗了头发,这会儿脑袋上暖呼呼的,发丝都很柔顺。   段循偷偷瞄了眼跟李念文一起进来的方大总裁,摇摇头乖巧答:“没事”   李念文笑了笑,倒了杯水给段循,又重新测了遍他的体温,嘴中闲聊道:   “听说今晚段少英雄救美了?”   段循捧着杯子咕噜噜喝完水,放下杯子才说:“是啊,我今晚超帅,是不是叶哥?”   突然被cue到的叶汶自然接话:“那是,简直帅呆了,就是把方总吓得够……”   叶汶话没说完,余光瞥见方续诚的眼神,轻咳一声,又话锋一转:   “总之以后段少有什么事还是打电话交给我去办,不然我这工资都拿着烫手。”   叶汶没在段循病房久呆,报告完将聂小姐安全送回家的消息,段循便让叶汶先去隔壁陪护间休息。   李念文确认段循暂时没发烧后,也没打算多待,叮嘱段循:   “最近茶、咖啡、牛奶都不要喝,多补铁,多喝水,多睡觉,明天上午再测一次体温不发烧的话,就可以回家修养。”   段循“嗯嗯”点头应了。   等到李念文也离开,病房中终于只剩下段循和方续诚两人。   大家在医院簇拥着段循时,方续诚一直只是守在最外围,几乎没出过声。   这会儿人群散去,段循坐在床上看着方续诚也不主动说话。   方续诚又替段循倒了杯水,问:“饿不饿?”   段大少爷就等着方大总裁先开口,然而他刚打算回话,忽而眉心一蹙。   “哥哥又抽烟了?”   方续诚握着水杯的手顿了顿,解释:“没抽,之前拿了叶汶一盒烟,后来还回去了。”   段循在方续诚递过来水杯的指尖上嗅了嗅,先拒绝了方续诚的水,又对站着的方大总裁勾了勾手指。   方续诚将水杯放回床头柜,俯下身:“要什么?”   段循抬眼看着方续诚。   折腾了一晚上,段循缝针时,方续诚在边上守着。   段循进病房洗澡了,方续诚还留在外面和段循的私人医生沟通伤情养护细节。   这会儿方续诚俯下身,段循能清晰看到方续诚下巴一圈已经隐约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在方续诚下巴上摸了摸,毫无征兆凑上前亲了一口。   方续诚喉结不自觉滚了滚,身形却往后撤了一点。   “脏。”   在废弃的烂尾工地淋了场大雨,方续诚没来得及洗澡,只临时换了身衣服。   但即使方续诚说脏,身体依旧很诚实地回了段循一个吻。   他亲亲段循的唇,说:“不饿就早点睡。”   已经是凌晨五点多的时间,再早睡也是熬了一夜。   段循手臂伤口失血还挺严重的,他老实点了点头:“哥哥陪我。”   医院没有准备睡衣,方续诚干脆也问护士要了套病号服准备去卫生间洗漱。   他拿着衣服回来,病床上的人正盘腿坐着打手机游戏。   方续诚走过去:“不困?”   段循玩地不费脑的切西瓜,躺起脸,眼神很纯净:“等哥哥啊。”   方续诚微微一顿:“困了可以先睡。”   段循摇头:“要等的,哥哥快点。”   方续诚没再说什么,揉了揉段循的脑袋,进了浴室。   方续诚进浴室后,段循倒没再打游戏。   他学着刚才方续诚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觉得对方刚才看自己的眼神有那么点幽深沉郁。   通常这种眼神只会在方大总裁被惹怒暗戳戳生闷气的时候出现……   可方续诚刚刚说话又很正常,还主动亲吻了他,又不太像生气了的模样?   方续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到的就是某个穿着病号服的人自己摸着自己脑袋的画面。   段循见方续诚出来,先进卫生间上了个厕所。   某人今天光生理盐水就吊了两瓶,等他从卫生间出来,发觉方续诚已经将病房的沙发改装成了临时陪护床。   “哥哥不和我睡?”段循眉头一皱。   方续诚回过头,解释:“一起睡容易压着手臂伤口。”   一个看似十分合理的说辞。   然而像方续诚这种自律性强到离谱的人,他要是想,一晚上一动不动根本不成问题。   段循盯着方续诚的眼睛不说话。   静了会儿,方续诚只能先开口:“那……”   只是他才说了一个字,段循却又打断了方续诚的话。   “可我就是怕哥哥一个人睡不着,才弄成这样的。”   方续诚面色微变,一瞬沉了下来。   段循仿佛没有看见,走过去又摸了摸方续诚的脸:“今晚如果不联系哥哥,哥哥晚上睡得着吗?”   “……”   方续诚沉默了会儿,说:“以后不要这样。”   段循有意试探:“哪样?”   方续诚似乎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停住。   只是肃然的面色倒缓了回来,也捏了捏段循的后颈:“没什么,早点睡。”   段循看着方续诚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情绪很浓,段循却有些无法判断这些情绪的来源。   “哥哥吃醋了吗?因为我帮了聂小姐。”他尝试猜测。   方续诚这次回答得很快:“没有,你做得对。”   段循的家教决定他从小到大都很尊重照顾女性,碰到那种情况,聂和言无法应对,段循如果不出手帮忙就不是段循了。   段循能从方续诚的眼睛里看出,他的确没有吃聂和言的醋。   那不是吃醋,会是什么呢?   “但是我吃醋了。”他慢慢说。   方续诚下意识问:“什么?”   “我受伤了,可哥哥晚上跟李医生说的话比我还多。”   方续诚:“……”   段循这番“吃醋”多少有点无理取闹,强行吃醋的意思。   但他自觉毫无问题,方续诚能吃几岁小姑娘的醋,他怎么就不能吃已婚有娃直男的醋了?   段循挑眉,理直气壮:“所以哥哥要哄我。”   方续诚当然也知道段循在故意找茬,然而方大总裁也不争辩,亲了下段循还捧着他侧脸的手。   “想要怎么哄?”   上次方续诚吃吴叔孙女的醋,段循亲了方续诚一下,方大总裁轻拿轻放很快就被哄好。   十分讲究公平公正原则的段大少爷在被方续诚主动在手上献吻一枚后,龙心大悦也相当大方地表示:   “已经哄好了,那现在可以哄哥哥了。”   方续诚握着段循的手怔了怔,显然没反应过来:“哄我?”   段循假模假式地唉声叹气:“是啊,不然哥哥都不陪我睡了。”   方续诚闻言笑了声:“不用哄,陪。”   因为是VIP病房的病床,比普通病房的单人床的确要大一点。   可要睡下两个一米九的男性却仍旧有些挤。   方续诚检查过空调温度,拉上病房中厚重的窗帘,又亲手替段循掖好被子,甚至在上床后还在某人的脑门上啵唧了一口当做晚安吻。   段循蒙在被子里有些困惑。   难道真是他误会了,方大总裁今晚很正常,心情其实挺不错的?   段循想了想,翻了个身正面对着方续诚,最后又试探了一次:   “续诚哥哥,你抱着我睡吧,像小时候一样。”   四岁的段循想要续诚哥哥抱自己睡,只用半夜偷偷爬下床,将自己团巴团巴滚进方续诚怀里。   可二十一岁的段大少爷想要方续诚抱自己,一米九的大高个再怎么团巴也回不去从前。   段循拱着脑袋努力往方续诚胸口挤了挤,一会儿被子被蹭掉了,一会儿大长腿又伸出了床外。   方续诚将被段循蹭掉的被子捞回来,撑开了一片空间以避免段大少爷在床上蠕动时碰到手臂伤。   过了好一会儿,等段循折腾来折腾去都没能在不够大的病床上找到好姿势蜷缩成功,方续诚终于开口:“侧睡容易蹭到伤口。”   他很温柔地轻抚段循的头发,语气像是哄他。   “等伤好了再抱,今晚先枕胳膊?”   “……”   段循在黑暗中眨巴眨巴眼,实在没办法将这样的方续诚和“生气”之类的负面情绪联系到一起。   好吧,也许真是他多心了。   段大少爷当即放弃作妖,也没真要枕方续诚的胳膊,只将方续诚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握在手里把玩。   方续诚如今已经十分免疫段循的亲近,索性十指相扣,低声说:“睡吧。”   段循“嗯”了一声,安分闭上了眼。   然而一分钟后,被子里的段循脑中灵光一闪,又倏然睁眼。   十月底的清晨六点天幕才微微亮,拉上厚重窗帘的VIP病房内更是一片昏暗。   但段循睁开眼,第一眼就能感觉到身旁的方续诚此刻也是睁着眼睛的。   他终于想到哪里不对劲了!   方续诚大概也感觉到段循睁开了眼,他摩挲了下段循的手指,但没出声。   段循扬起手,连带着与他十指相扣的方续诚的左手也一并被带了起来。   段循将方续诚的手放在鼻间闻了闻,很香,只有和他身上一样的沐浴液香味。   而在此之前,段循闻到方续诚的指尖有烟味,方续诚说是找到他前拿过烟。   可如果是在前往烂尾工地前拿的烟,经过铭城半夜那场大雨的冲刷哪里还能剩下什么味道。   更何况,进入医院后,方续诚哪怕来不及洗澡,换衣服时总不可能连个手都没洗过。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方续诚拿烟的行为是在进入医院以后。   然而究竟有什么事会让方大总裁在和自己会合后,还烦闷到需要“抽烟”解愁的地步呢?   段循握着方续诚的手安静思考,那边方续诚察觉到段循一直睁着眼,侧过身用手掌触了触段循的睫毛。   “睡不着?”方续诚低声问。   “方续诚,你知道我很喜欢猜你在想什么吗?”   段循忽然说。   方续诚愣了下,段循刚才叫了他的全名。   段循继续说:“我从前就喜欢猜你在想什么,好奇你每一个面无表情的背后心理活动都是怎样的?”   年少时的方续诚沉默得像一座大山。   段循的身边围绕着很多人,可这么多人却没有任何一个可以用作类比方续诚的参考。   段循觉得猜想方续诚的内心世界是一件极富挑战性,又很让人放松有趣的事。   他会给独来独往的方续诚强行添加很多稀奇古怪的“内心戏”。   从段循懂事后,他们很少交流。   段小少爷最初十分不服气方续诚“不喜欢”自己这件事。   所有人都喜欢他,为什么方续诚不喜欢他呢?   那个时期的段循就爱在心里编排方续诚。   为了给段循陪读,方续诚永远是同年级年龄最大也是身高最高的学生。   于是学校安排大扫除,方续诚也总是会被安排最累最难的活。   而每当这个时候,段小少爷就会幸灾乐祸幻想方续诚的内心一定有个小人跪在地上崩溃哭鼻子。   又或者,小人暴怒黑化,跳起来狂敲老师的脑袋,让老师睁开眼睛看看这活儿是不是人干的……   “是因为陈厉最后和我说的话吗?”   段循冥思苦想,只能想到能影响咱们情绪稳定的方大总裁影响到企图靠抽烟疏解的,大概也就只有陈厉了。   方续诚没说话,在昏暗的病房中静静注视段循。   段循以为自己猜对了。   自顾自主动开解:“他就是一直把我当你和他之间比较的工具人,他的话根本不用……”   方续诚忽而插话问:“他说了什么?”   段循“诶”了一声,愣住:“哥哥没听到?”   方续诚静了两秒,“嗯”了一声,又问了一遍:“他最后对你说了什么?”   段循恍然有种微妙的自投罗网之感。   他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张口。   方续诚的右手还触在段循的眼睫之上,段循每一次眨眼,长长的眼睫都会轻扫方续诚的指尖。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应该感谢他。”   方续诚说。   如果最后那一刻陈厉没有扑向段循,那么那两根穿透前挡风玻璃扎进陈厉后背的钢筋又会刺向哪里?   幸好是陈厉,幸好……不是段循。   段循完全不明白陈厉有什么好感谢的,除了最初故意试探段循反应的那一枪。   他无论是朝方续诚举枪,还是后来开车想撞方续诚都是实打实真心想要方续诚死。   段循耷拉下嘴角,非常不满意方续诚的这句“感谢”。   “陈厉说,方大总裁站着不动接子弹的样子好傻哦!”   陈厉当然不可能说这样的话。   但昏暗的病房内,段循认真看着方续诚:“我不需要你证明什么,也没有想玩儿你,那些都是骗陈厉的。”   “你答应过,要活得比我久!”   他一字一顿说。   方续诚同样回视段循,今天的方续诚脾气出奇得好,他应答:“好,我知道了。”   段循终于满意下来,也决定不再追根究底方续诚到底因为什么烦心而想要“抽烟”。   他安然闭上眼,刚准备酝酿睡意,右边耳廓传来冰凉触感。   段循顿了下,重新睁眼。   那枚先前被段循摘下来放进风衣口袋的绿钻耳夹回到了段循的耳朵上。   方续诚替段循戴好耳夹,又捏了捏他的耳朵。   段循懒得再动,平躺着斜眼看人。   方续诚的声音在段循耳边低低响起:“你不会一个人,小循。”   段循一怔。   “小循”是从前祖母才会叫的段循的小名,方续诚只在自己佯装生气时用这个小名逗过他。   方续诚声线沉稳安定:“不要为任何人忽视自己的安全,其他的都交给我。”   当越野车一头撞穿废弃钢筋架,陈厉扑向副驾上的段循。   陈厉最后说的是:“他可以为你做的,我也可以。”   可以什么?   为他死吗?   而方续诚对段循说,你不会一个人,其他的交给他。   这一刻,段循想。   所以,方续诚能为自己做的,陈厉当然不可以。   因为段循要方续诚,陪他活。 第46章   陈厉最终没有救回来。   段循说得狠心, 不会原谅陈厉,但陈厉宣布抢救无效死亡后,遗体还是被安置进了寝园, 在他的爸爸妈妈墓边。   而后续协助警方调查过程中。   警方那边传来的消息显示, 陈厉应该是在开车泄愤撞死人并藏匿尸体后, 不知哪里弄来了枪随后潜回的铭城。   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完了,只想拉方续诚一起下地狱。   段循这次养伤, 一养便养到了快过年。   期间,他几次联系陆淮然, 陆小少爷别扭了一阵,最后经不住段大少爷的糖衣炮弹外加钞能力礼物攻击败下阵来。   今年过年, 陆家照例会前往自家的私人岛屿。   段循他们今年不再同行, 所以趁着年前专门邀请陆小少爷到段宅来聚一次餐, 同时也算正式为之前瞒着好友自己和方续诚关系变化的事给个交代和道歉。   段循手臂伤愈后, 首次重新握方向盘就献给了陆小少爷。   陆淮然考完最后一科,刚出教学楼,身边的同学纷纷向某处张望。   他下意识也往那边看了眼。   某位少爷凭借一米九的身高鹤立鸡群杵在林荫道一边, 身旁不远处还跟着好几个虽然没穿西装制服, 但一看体格就知道不同寻常的魁梧保镖。   陆淮然跟着段循上车。   他从后视镜看着那群保镖上了另一辆车,随后紧跟段循所开的法拉利Purosanue驶出校园。   “我靠, 这也太夸张了吧?”   一大群气场彪悍的保镖, 再配上段循那张引人注目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位明星跑他们学校来了呢。   陆小少爷忍不住吐槽:“就他们这么跟着,我们学校女生都不敢上来问你要微信了。”   自从上次遇到陈厉那件事后, 段循养伤期间但凡出门都是这个阵仗。   段循倒不在意:“还好吧,我出门他们还有外出补贴,比在家养蘑菇强。”   陆淮然一噎, 觉得跟段循这种神人说不通。   开车前往极湾的路上,陆淮然无聊玩了会儿手机。   没过多久,他放下手机,扭头看了眼段循。   由于快到晚高峰时间了,从陆淮然学校到极湾的后半程道路有些拥堵。   段循每次停车等待,都能从余光瞥见陆小少爷既不光明也不正大地偷偷摸摸看自己。   这可不是铭城小霸王陆二少的作风。   “怎么了?”段循挑了挑单边眉梢。   趁着在路口等红灯,他转头看向副驾上的陆淮然。   “别告诉我,陆小少爷也想跟我‘搞基’啊,我哥和你哥应该都不会同意。”他调侃道。   陆淮然“呸”地一声:“老子直男!谁跟你们三个不懂得欣赏异性美好的基佬一样!”   段循听出了华点,好奇问:“醒哥弯了吗?他和游哑……”   “谁知道他们的,反正对我哥投怀送抱的小男孩一堆!”   陆醒然那样的身份地位外加形象出众,会受人欢迎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也注意看着点诚哥,他们这类……”   陆淮然话说一半,猛地顿住。   路口红灯变绿,段循启动车辆开始缓慢驶过路口。   “他们这类什么?”他继续话题。   陆淮然“唔”了一声,摇摇头只说:“没什么,诚哥应该不会。”   段循知道陆淮然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身在方续诚和陆醒然他们这种位置,身边的莺莺燕燕很难避免。   但方续诚与陆醒然的情况又完全不同,这方面段循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当车辆终于进入安静的人造湾区,段循的电话响了。   “喂,哥。”   段循在开车,接通电话直接连的就是车载蓝牙。   “到哪里了?”方续诚的声音一如既往透着股子冰渣子感的冷淡。   听起来似乎与他从前和任何人说话都没什么区别。   段循回答:“淮然在我旁边,已经快到家了。”   方续诚在那边“嗯”了一声,不知是不是顾及陆淮然在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挂断电话前说了声“专心开车”。   寸土寸金的人造湾区人、车稀少。   电话挂断后,段循抽空再次瞥了眼副驾上一脸欲言又止的陆小少爷。   “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吧,一会儿见了我哥可没机会了。”   到底是一同长大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铁瓷关系,段循太了解陆淮然。   陆淮然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将心中疑虑问出了口:“我那个以前说诚哥的那些……呃,你没吹枕边风吧?”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陆小少爷的用词还是让段循差点噗嗤笑出声。   “说的哪些?”他故意轻飘飘反问。   陆淮然心道,还有哪些?   还不是这俩家伙瞒着他搞地下基情,他这个大冤种还在傻愣愣地担心好兄弟被人坑!   现在回想起来,陆淮然都觉得生气。   陆淮然刚要骂人,他们的车后传来汽车鸣笛声。   下一秒,后面的车辆加速追了上来,后座车窗缓缓打开。   段循也几乎同步按下车窗:“哥。”   因为在家门口碰上提早下班回家的方大总裁,陆淮然原本要说的话便咽了回去。   进入段宅后,方续诚一身精英打扮从劳斯莱斯幻影后座下车。   陆淮然因为刚才的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出结果,这会儿见了方续诚有那么点心虚的尴尬。   段循像是看出了好友的心思,下车后特意绕到陆淮然与方续诚中间稍稍隔开两人。   进门后,方续诚一边脱下大衣,一边问了句:“陆少有什么忌口?”   陆淮然还奇怪他来段宅吃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段家厨师对自己的口味该是十分了解。   但见方续诚开始挽自己的衬衣袖子,陆淮然愣了下,撞了撞段循,也不知是问的是谁。   “诚哥做饭?”   段循点头,连带大力推销:“嗯,尝尝我哥的手艺,陆少面子大,方总下厨的机会可不多。”   其实方续诚在段循养伤这段期间,下厨的次数并不少。   即使有时候赶不及回来做晚饭,如果段循睡得晚,方续诚也会亲自下厨做顿夜宵。   不过段大少爷说话艺术了得,陆淮然果然被哄得一愣一愣。   甚至因为受宠若惊,以至于被人伺候惯了的陆小少爷都不太好意思提口味要求。   好在段循对陆小少爷挑剔龟毛的饮食习惯了如指掌,他主动担任了陆小少爷与方大总裁之间的传声筒。   点完菜,段循带着陆淮然上了顶层露天泳池玻璃房。   冬季的铭城天黑得早,段循打开灯,顺口询问陆淮然喝不喝酒。   泳池底部有间暗房是段循从前迷恋上调酒时,段循的祖母特意腾出来给他玩儿的地方。   车祸后段循几乎滴酒不沾,那地方也就闲置下来。   “算了,你喝不了,我一个人喝没意思。”   当二人真正坐到躺椅上,面对一池的波光粼粼在灯光照射下反射映上玻璃天顶。   段循仰面躺着,慢慢开口。   “淮然,不是不想和你说,只是我也不知道我和他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躺在段循右边躺椅上的陆淮然扭过头,“啊”了一声:“什么意思?”   段循摊手:“我们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段循与方续诚进展到现在,背了、抱了、亲了、睡了,除了最后一步,情人间的事情他们做了个遍。   但他们又的确没有真正说开的过程。   段循与方续诚之间更像是心照不宣。   方续诚会管着段循,也会照顾段循。   他们睡在一起,方续诚会替段循按摩筋骨,会在段循拍戏时暗暗吃对手戏演员的醋。   方续诚很忙,段循拍戏期间也不闲。   可他们依旧每天都会打很久的电话,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我之所以跟陈厉说我们在一起了,是因为去年我在铭传挂职闲差的时候,跟方续诚去过一趟川市出差。”   那次出差期间,段循阴差阳错被误会成了方续诚养的小情人。   而陈厉不知从哪听说了这个传言,段循便顺水推舟编了个狗血剧情搪塞陈厉。   段循当时笃定陈厉不会相信,可越是不信,以陈厉的个性一定越会想要验证自己的想法。   那么,他就一定会联系方续诚。   段循把过程简单讲述给陆淮然听,陆淮然沉默半晌,憋出一句:“你这脑子还是好使。”   陆淮然算是服气了。   过了会儿,他又问:“所以,你和诚哥到底是不是在一起了?”   段循半眯着眼对着玻璃天顶上映照的一束束斑斓光束笑了下,口中吊儿郎当回答:“算吧,毕竟如果还是‘兄弟’就不该亲嘴了不是?”   陆淮然闻言惊讶得嘴巴张成一个“O”形,“卧槽”一声。   段循用余光睨人:“干嘛?陆少没亲过?”   从小学到大学谈了无数任班花、级花、系花、校花女友的陆小少爷当然亲过,但——   诚哥从前不是谁都不让碰吗!   陆淮然实在想不出,方续诚那种冻死人的大冰山跟人亲吻会是什么模样?   同时也是这一刻,陆淮然终于有了自家兄弟好像真的在跟当了十几年“哥哥”的人谈恋爱的实感。   “说起来,我以前还羡慕过你有个诚哥这样的哥哥。”   惊讶过后,陆淮然忍不住感叹。   段循愣了下,怀疑道:“羡慕?”   陆淮然说:“是啊,就感觉很拉风,诚哥从小就很酷!”   哪个小男孩少年时期不慕强,不崇拜神秘寡言的大哥哥呢?   陆淮然受段循影响很深。   许多人都以为段循和方续诚关系差,所以同在一个班都不交流。   可段循要真的讨厌一个人,这个人怎么可能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吃、住、学习。   别说是在一个班上课了,以段循的家世背景,同一个学校,甚至同一个城市,他都有办法让不喜欢的人待不下去。   段循还是第一次知道陆淮然竟然还“崇拜”过方续诚。   他奇怪问:“醒哥也不差吧?”   陆醒然从小到大不也是风云人物吗?   要论起来,学生时代的方续诚再冷酷再神秘,要跟风光无限的陆家长子比较,还是差距颇大的。   “那不一样!”陆淮然说,“我小时候很怕我哥,你又不怕诚哥。”   陆淮然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他和段循沉迷某部动漫角色。   俩人狼狈为奸一起逃学去染头发,段循染了一头绿毛,陆淮然染了一头蓝毛。   结果陆淮然当天回家,就被自家大哥揪着耳朵剃成了个光头,当时陆淮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得几欲断气都没挽救得了自己的头发。   然而方续诚就不可能会管段循这个,加上段循的祖母又忙,平日里除了对段循的学习上心,其他基本都由着自家宝贝乖孙。   而学校老师当然更不敢管段家太子爷了。   于是段循的绿毛足足保留了一个月整,直到头发自然掉色,最后才重新染黑。   “醒哥和我哥定位不一样,方续诚那时候又不是自愿认我这个弟弟的。”   段循坦然说:“不关心,当然就不会管。”   方续诚当年救段循,不过是为了改变自身生存环境。   后来无论是被迫陪段循睡觉,还是陪段循读书,也都不过是拿钱办事,为了积累自身资本。   讲白了那时的段循,只是方续诚成功路上的跳板。   “我觉得诚哥挺关心你的啊。”   陆淮然听后,对此却有不同看法。   “上次你失踪,你家保镖那样劝阻诚哥说可以先准备防弹服,十一月的气温穿在衣服里面也看不出来,诚哥就跟没听到似的,一分钟都没耽误直奔过去找你。”   按理说,方续诚那种有眼界、有手段、有魄力的天生商人该是最懂得权衡利弊的。   可陆淮然跟着过去,方续诚很远就要求他们止步。   陆淮然坐在后方的车上,看着方续诚让保镖下车,随后一丝犹豫都没有立即踩油门离开。   如果不在乎,怎么会那样急切?   如果不喜欢,段家太子爷要是在陈厉手上出事……   对于身为铭传CEO的方续诚,那几乎是最完美、最无从诟病、最名正言顺让他稳坐如今位置,真正将铭传集团改姓“方”的绝佳机会了吧?   段循闻言顿了下,解释:“……我是说小时候。”   段循不会否认方续诚现在对他的感情,但小时候毕竟和现在不一样。   段循一边端着果汁杯吸溜了口,一边耸耸肩说:“要不怎么说方总能成功呢,忍辱负重好些年,他小时候可嫌弃我了。”   “嫌弃你?”陆淮然怀疑段大少爷是在故意说这种话逗他玩儿。   “诚哥嫌弃你,我怎么不知道?”   段循心道,他嫌弃我的时候,宁愿一个人躺在地上睡,你当然不知道。   段循大胆推断:“不仅嫌弃,还可能讨厌。”   “怎么可能?”   陆淮然打心眼里觉得段大少爷对自己的认知有误。   他脱口而出:“诚哥对你一直不一样啊,而且他要不喜欢你,你会喜欢他?”   对于发小,陆小少爷还是了解的。   段循既不是什么愿意吃亏的主,内心也非常骄傲,他可不相信好友会做出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段循轻笑一声:“他救过我的命,我总不可能讨厌他。”   至于喜欢,他从前对方续诚有依赖、有习惯、有赌气、也有维护,感情很复杂。   无法简单用喜不喜欢概括。   陆淮然哪里知道段大少爷心里想的什么,他随口扒拉出一件往事:“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学有次秋游?”   “哪次?”   “就你被蜜蜂蛰伤,诚哥背你下山那次啊!”   大概在段循读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他们学校有次组织上学秋游。   段循那时在山顶意外被蜜蜂蜇伤了眼皮,右眼肿得完全睁不开,必须立即下山就医。   而因为只有一只眼睛能用,走在狭窄的山路上十分不便,那一次的后半段山路就是方续诚背段循下的山。   “不是老师让他背的吗?”   段循记忆力不错,当然没有忘记那次被蜜蜂蛰。   而且当时他因为只能用一只眼睛看路不小心走偏了一步差点踩下山坡,老师才让方续诚背段循走的后半程。   “什么老师让背的,下山路背人那么难走,老师都陪你下山了,他哪里还敢推卸偷懒!”   段循什么身份,在学校要出点事,老师根本担不起责。   陆淮然道:“是诚哥不让老师碰你啊,段大少爷!”   段循一愣:“什么?”   陆淮然那时作为段循最铁的小伙伴,也一起陪同段循下了山。   他记得很清楚:“在山顶的时候,你跟着随行校医去紧急消毒了不知道,诚哥当时就跟老师起了冲突。”   段循从小到大人气旺,小学班级班长竞选,段循不愿意参加,老师便直接指任了他为班级团支书。   段循被蜜蜂蛰伤的时候,就是他作为班委跟着老师去山顶小卖店帮忙买水和零食的路上受的伤。   “诚哥可能觉得老师没有保护好你吧,总之那次我印象很深,诚哥当时的眼神特别凶!”   也就是从那以后,陆淮然才开始有些怵方续诚。   陆淮然继续回忆:“而且那次背完你下山,诚哥不是还中暑了吗?”   段循三四年级时,比他大四岁的方续诚也就不过十来岁。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背着另一个近十岁的孩子下山,等下到山脚下将段循送上车时,方续诚的校服完全湿透了,满头满脸的汗。   段循英俊的眉目微拧。   小学的记忆太过久远,他那时被蜜蜂蛰得很难受,实在没注意过陆淮然说的这些细节。   不过陆淮然一说中暑,段循倒想起,他从前的确应该见过方续诚刮痧后留痕的模样。   眉心和背后一道长长的红印,似乎是游泳训练课上看见过。   放下手中的果汁杯,段循好一会儿没说话。   陆淮然与段循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起,还能想起挺多佐证的,只是还来不及继续说,玻璃泳池下方的旋转扶梯传来了脚步声。   段循和陆淮然同时转头望过去。   方续诚身上系了条跟他平日的精英总裁形象十分不相符的格子围裙,身后还跟着管家吴叔,面色看上去有些严肃。   不期然跟泳池边的段循四目相对,方续诚上楼的脚步微顿,蹙紧的眉心却是松了。   见到泳池边躺椅上的段循和陆淮然,跟在方续诚身后的吴叔反倒先出声:“原来小少爷和陆少在这里。”   段循问:“怎么了吗?”   他注意到方续诚手上似乎拿着自己的手机。   又下意识问:“哥找我?”   方续诚走上楼梯,将段循的手机递给他,“嗯”了一声,简单解释:“打你电话没接。”   段循接过手机,也“嗯”了一声,接手机的同时还摩挲了下方续诚的手背,才问:   “没电了就放在了起居室充电,是要吃饭了吗?”   方续诚同样回握了下段循的手,摇头回答:“还要一会儿,你们继续。”   他说完,便准备下楼离开。   段循跟着从躺椅上起身,拉住方续诚。   “哥,我和淮然也没什么事,一起下去帮忙吧。”   说是帮忙,段循和陆淮然在厨房却基本只属于围观看热闹。   陆淮然对于烹饪厨艺是一窍不通,而段循会倒是会点,只是食材基本都已经处理完毕,掌勺一人又比两人更省时省力。   不过段循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模式。   陆淮然看着段循站在方续诚身边,时不时跟翻炒颠锅的方续诚说几句话,而诚哥只消一个动作停顿,段循便会默契地为其递上配菜。   他们之间很少言语,很多行为都是自然而然的。   当然,段循站在灶台边也不光只递个菜,他还会“偷吃”。   并且段大少爷不仅自己吃,吃完了也不说什么,又会重新挑选一块食物吹凉了喂进掌勺的方续诚嘴中。   然后问方续诚好不好吃?   仿佛这菜不是方续诚的劳动成果,而是段大少爷做的似的。   段循在灶台边跟方续诚腻歪了好一阵,端着一盘五花八门的“尝鲜大杂烩”又转移到陆淮然身边。   陆淮然懒得进厨房,就在厨房门口杵着。   段循端着盘子过来,只见陆淮然正用一种十分“嫌恶”的眼神瞪着自己。   “试试吗?”   段大少爷倒没有厚此薄彼,换了个新叉子也主动投喂起了陆淮然。   陆小少爷一边嫌恶,一边又别别扭扭张嘴吃了。   刚吃完,陆淮然眼睛一亮。   不知是不是没抱多高期待值的原因,他居然觉得诚哥手艺不输夜宴大厨?!   到了真正上餐厅吃饭。   陆淮然注意到,段循在餐桌上吃什么、喝什么、什么菜定量不能多吃,什么必须吃,诚哥都会管着他。   一顿饭下来,陆淮然几近恍惚。   他刚刚还说羡慕段循的“哥哥”不管他来着,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不管?   对待三岁小孩也就是这么个管法了吧!   好不容易熬完一顿晚餐,陆淮然脚底抹油谎称自己还有补考课程要回校复习。   段循知道陆淮然他们学校学生大半都回家了,哪还来的什么补考考试。   不过段大少爷也没揭穿,只让叶汶开车送陆淮然。   段循和方续诚将陆淮然送到主宅门口。   方续诚临时接了个电话。   段循一看方续诚的表情就知道又是工作电话,他示意方续诚就送到这里,他自己把陆淮然送出去。   陆淮然和段循一面等叶汶将车开出地下车库,一面继续往段宅大门走。   陆淮然不经意回过头。   段宅主宅大门前,方续诚接着电话,人却依旧留在玄关没有回去。   他知道,诚哥看的不是他。   就像方续诚打电话没找到段循,围着围裙一路寻至段宅顶楼。   诚哥要确认位置与安全的,也不是他。 第47章   送完陆淮然, 段循一路小跑返回主宅。   方续诚的工作电话还没接完,人也依旧站在玄关没进去。   段循小跑到主宅大门口,几步跨上门前的台阶, 一个跳跃长腿径直盘上方续诚的腰身。   方续诚虽然手中还举着电话, 但段循跑回来时他就一直看着。   所以即使某人毫无减速征兆朝他冲跳过来, 方续诚仅后退了半步,随后仍旧稳稳托住了某只超过一米九的大树袋熊。   随着一声响亮的“砰”。   段循“啊”了一声, 方续诚一顿,要把盘在自己腰上的人放下。   段循却一手按住自己的额角, 一手搂着方续诚的脖颈不放,愣是不让方续诚松手。   “撞到头了?”   按理说段家主宅的门框够高, 即使是超过一米九的段循跳到同样超过一米九的方续诚身上正常情况下也撞不到头。   可惜段大少爷太不老实, 攀到方续诚身上还不算, 还要摇头晃脑瞎嘚瑟。   这下子头顶是没撞上, 额角却不偏不倚磕到了门框侧面。   方续诚臂力了得,段循不肯从他身上下来,方续诚单手托着段循, 挂断电话想去摸摸段循的额角。   段循低头埋进方续诚颈窝, 躲开了。   “我看看。”方续诚说。   “不,肯定破相了。”段循的声音从方续诚颈窝闷闷传出。   方续诚笑了声, 问藏在自己颈窝里的人:“以后还往身上蹦吗?”   这已经不是段大少爷第一次一声不吭往人身上蹿了, 之前几次磨着方续诚背自己,某人也是二话不说直直撞过来。   段循的脑袋抵在方续诚肩头蹭来蹭去,过了会儿才倔强答:   “蹦!大不了不在门口蹦了。”   闻言, 方续诚又笑了声。   他托着段循往主宅大厅走了两步,玄关不远有面镜子,方续诚又说了一次:“我看看, 让李医生来一趟?”   段循就是撞了下门框,这么丢脸的事哪里还有叫私人医生来看的道理。   他又在方续诚肩头蹭了蹭,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吴叔听到声音从餐厅走出来,见俩兄弟一托一搂的姿势有些惊讶。   “小少爷怎么了?摔着了?”   段循的脑袋埋在方续诚肩头埋得更深了。   而方续诚十分镇定地回话:“没事,刚在门口磕了下。”   他没说段循磕的哪里,吴叔看着他们这样的姿势走进来,自然而言就以为小少爷磕的是腿。   他“哎呦”了一声:“要呼叫护理师来吗?严不严重?”   段循几不可察地又在方续诚肩头蹭了蹭。   方续诚会意,摇头道:“不严重,吴叔你找点活血散瘀的药送去四楼吧,我先带他回房。”   说完,方续诚托着段循往电梯间走。   段循不敢抬头,脑袋像涂了502胶水似的牢牢粘在方续诚肩头,经过吴叔时,吴叔看着俩兄弟“如胶似漆”的姿势,摇摇头欣慰感叹:   “小少爷从前就爱跟夫人撒娇。”   段循十八岁车祸事故前,很爱跟祖母撒娇耍赖,可后来再回国,吴管家已经很久没见过小少爷这副模样了。   段宅的厨师长徐师傅刚好下班也从餐厅出来,望着两位少爷的背影。   徐师傅好笑道:“小少爷跟满二十减十似的,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吴管家笑了笑:“长不大好啊,小姐一直希望小少爷长慢一点。”   长大的代价往往伴随着阵痛,即使坐拥无尽资产与财富,也没有人可以真正躲过成长的考验。   段循的妈妈生前对段循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她的小孩一辈子不用长大。   方续诚托着段循走进电梯,按电梯的同时捏了下段循的一边手臂:“冷不冷?”   段循出门送陆淮然时图方便只套了件羊毛大衣,大衣挺薄的,坐在空调车里穿穿还行,要扛住铭城冬季室外的寒风却实在勉强。   进了电梯段循终于敢抬头了,他仰起脸,将下巴搁在方续诚的肩窝里。   声音懒懒散散说:“不冷,哥哥好暖和。”   方续诚明明是问段循出门冷不冷,不过听段循的声音,大概因为在外停留时间不长,应该没冻着。   某人额角的痛感估计也过去了,方续诚再次抬手精准摸了摸段循的脸。   “有点肿。”方续诚说。   段循“嗯”了一声:“破相了,宁导要跳脚了。”   年后《BOSS》就会进入宣传期,由于同性题材限制国内影院大概率无法上映,但国际市场还很大。   而且现在游哑正是人气旺盛的时候,不愁国内没曝光。   方续诚已经从电梯轿厢侧面的反光镜里看到了段循的脸上情况,基本看不出问题,撞得该是确实不重。   “没事,破相也英俊。”   段循抬了抬眉,同样从轿厢反光镜中与方续诚对视:“哥哥不是说喜欢漂亮的?那哥哥不喜欢我咯。”   电梯到达四层,电梯门自动打开。   方续诚问段循下不下来,段循搂着方续诚的脖子没动。   于是方续诚又将二十一岁的巨婴宝宝抱出了电梯。   走出电梯,方续诚才说:“嗯,也漂亮,pretty boy。”   段大少爷终于满意,歪着脑袋亲昵地蹭了蹭方续诚侧脸。   方续诚打开房门时,依旧一只手托着段循,一只手按下指纹锁。   房间门没有主宅大门高,这一次方续诚打开门后注意挡了下段循的头顶。   于是,树袋熊一般挂在方续诚身上的段循又活泼地用头顶蹭了蹭方续诚的掌心。   “很开心?”   方续诚顺势挠了下段循毛绒绒的发丝。   段循温热的唇贴着方续诚的耳朵:“很明显吗?”   方续诚“嗯”了一声:“那过完年再邀陆少来玩几次?”   方续诚以为段循开心的原因是陆淮然来家里做了客。   段循养伤这段时间,方续诚严格限制着段循的出行,好不容易出去一趟也是兴师动众。   他知道段循在家待着有些无聊。   段循倒是完全没想这些,已经进了房间,方续诚准备将段循放到床上。   可段循此时刚好转头,紧搂着方续诚的脖子说:   “哥,刚才淮然说羡慕我有个你这样的哥哥。”   方续诚松开段循的动作慢了半拍,显然也很意外:“我?”   段循挂在方续诚身上挂了一路,这会儿终于肯下来,顺势坐到床上。   “嗯,当我哥哥委屈吗?淮然和我,续诚哥哥选谁当弟弟?”   方续诚:“……”   这是什么小孩子的幼稚问题。   方续诚不说话,段大少爷眉头一皱:“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续诚哥哥选谁?”   “……”   方续诚刚想开口。   盘腿坐在床上的段循冷不丁仰起脸亲了下方续诚的下巴。   方续诚一顿。   “哥哥选谁?”他黑亮的眼睛望着方续诚。   紧接着,方续诚的唇角又被亲了两下,左右两边各一个。   “续诚哥哥。”段循低声唤。   再然后是三下嘴唇,下唇一下,上唇两下。   “续诚哥哥到底选……”   “选你。”   在段循第三次问出口前,方续诚回答。   段循闻言笑了,俊逸的眉眼弯成两道月牙,追问:“‘我’是谁?”   方续诚看着段循,喉结缓缓滚动:“段循。”   段循眼底的笑意更深,却又轻啄了方续诚几下,才纠正说:“是循循!”   除了方续诚,没有人叫过段循“循循”。   方续诚也笑了,从善如流:“嗯,循循。”   他保持着倾身弯腰正对床榻的姿势,低头与床上仰头的段循一点点厮磨亲吻。   没有段循,就没有方“续”诚。   是段循的出现,改变了方续诚的人生轨迹。   方续诚曾无数次庆幸。   那一年,他敲碎车窗。   抱出了他的阳光、四季和生命的体温。   -   过完年有一阵工作清闲期。   聂和言今年过年一个人去了国外,她怀孕的事暂时得瞒住,否则聂毅觉知晓女儿怀孕必定会催着聂和言与方续诚立即定下来。   “我们之间的假联姻关系就到这里吧,我已经开始显怀了,你这位未婚夫再当下去就该喜当爹了。”   方续诚让秘书将聂和言的咖啡换成了牛奶。   他从办公椅上站起身:“接下来什么打算?”   聂和言诧异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牛奶,想了想回答:   “大概会出国一段时间吧,康创在国外也有分公司,我会想办法避过我爸直到把孩子生下来。”   聂毅觉如今因为铭传的掣肘介入,不得不暂时放弃让私生子进门的打算。   如果他现在知道聂和言怀了孩子,方续诚又无法跟聂和言成婚,局面恐怕又会有变化。   而聂和言不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想再让他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中,所以先在国外生下来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方续诚听完没发表什么意见,只问了句:“你一个人?”   聂和言闻言一愣,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惊讶。   “我可以理解为方总这句话是在关心我吗?”   方续诚言简意赅应:“可以。”   聂和言望着方续诚,她实在非常意外,却又隐约感到情理之中。   “方总真的不一样了,从前你多问我一句都算我输。”   她笑了下,又问:“是因为段少?”   方续诚这次没回话,但不说话也已经是一种默认了。   段循对朋友很上心,逢年过节连吴叔的孙女,李医生、简柯儿子的礼物都会准备。   他就跟个童心未泯的大孩子一样,挑礼物时也常常让方续诚给他作参考,两人闲暇时间光研究玩具了。   时间长了,要说没有一点影响肯定是假的。   聂和言认识方续诚近十年。   哪怕是三年前有人告诉聂和言,方续诚谈恋爱了,还会因为恋爱对象戒烟、调整作息、专门将办公室会客的饮品加入恋人喜欢的牛奶牌子。   又或者,即使只是提到恋人的名字眼底也会泛出笑意。   聂和言一定会觉得那人在痴人说梦。   她很难想象方续诚谈起恋爱来会是什么模样,然而她又亲眼看着方续诚一点点改变。   “给段少带的礼物。”   罗杰杜彼的王者竞速系列腕表,聂和言看到这个系列的表时,第一眼就觉得是段循会喜欢的款。   “比不了方总大手笔,给段少拿着玩儿。”   年前,方续诚刚豪掷千万拍下一款Jacob & Co腕表。   那样的表一看就是段循、陆淮然这种年轻少爷的菜,聂和言见陆淮然戴过那个牌子,方续诚对表向来没兴趣,突然花大价钱拍这种东西送人的几率最大。   方续诚不是段循,多余的场面话他不会说。   他看了眼聂和言递过来的礼品袋:“给我做什么?”   段循上次救了聂和言,聂和言要对段循表示感谢在情理之中。   但段循人就在铭城,上百万的谢礼没理由还过个中间人。   “段少要求的。”聂和言笑了下解释。   “段少自己挑的型号,要求就是让你转交。”   聂和言对男表研究不深,所以她提前在社交软件上询问过段循喜欢哪款?   而段循当时的原话是——   【有礼物收当然要炫耀,偷偷收了我不是很吃亏?】   聂和言理解段循这样的做法,不推辞是不想让聂和言一直感觉亏欠他,而过一下方续诚的手则又巧妙避了嫌。   至少不会再出现像上次在医院“叔嫂私通”这样的新闻让方续诚不舒服。   不用过多解释,方续诚一听也明白这层意思。   他代为收下聂和言的表。   聂和言喝了口保温的牛奶,感觉段少的口味很是像小孩子,连喜欢的牛奶喝起来都比其他品牌甜。   “对了,段少呢?”她想起来问。   方续诚说:“看电影去了。”   聂和言一愣:“看电影?”   《BOSS》第一阶段后期完成,因为片源不能外泄,段循等不及急着跑宁导工作室看成片去了。   聂和言闻言神色颇为微妙,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瞥了眼手机屏幕,意味深长提醒了句:   “段少这么吃香的太子爷,方总可得看紧点。”   聂和言离开后,方续诚看了看时间。   下午五点差两分。   他想起今早出门前段循交给他的任务,给简柯儿子的礼物现在还在方续诚的办公桌上。   方续诚将聂和言送给段循的表放到办公桌一角,又拿起桌上的另一个礼品袋下了楼。   简柯的办公室在铭传集团总部37楼。   总裁办的助理与秘书都在这一层办公,方续诚路过秘书办公室时,办公室门没关,他意外听到了段循的名字。   方续诚脚步不由顿了下。   秘书办中传来讨论声——   “压热搜了吧,刚才还在第一,现在前十都看不到了。”   “段少那么帅,怎么就弯了呜呜。”   “放心吧,不弯也轮不到你。”   “不一定是真的,段少不是前段时间客串拍电影去了吗,说不定只是关系好。”   “什么客串?我们集团太子爷是正经主演好吧!”   “就是因为拍了戏才容易因戏生情啊!”   “其实两个帅哥在一起也挺好的,赏心悦目~”   ……   门外的方续诚在秘书办公室与总经理助理办公室之间的走廊慢慢停下脚步。   他原地站定了会儿,低头打开手机,搜索关键词“段循”。   词条为空。   想了想,方续诚删去“段循”,重新输入“游哑”。   搜索词条顺位第一是一个封面为两个男性身影的视频。   然而不等方续诚点进视频,他的手机有新信息进来。   小弹窗显示出信息来自:【循循】。   这是段循过年时拿方续诚的手机玩,自己给自己改的备注。   方续诚的指尖停顿一秒,最终先点开了来自【循循】的聊天框。   【哥,热搜都是骗人的,醒哥好像交女朋友了,游哑大白天喝得烂醉,我就吃个瓜!】   【游哑好像个真哑巴哦,连去问一句都不敢,恨铁不成钢.jpg】   【哎呀,游哑好惨啊,上次跳湖原来是为了捞十几年前醒哥送给他的吉他拨片,醒哥亲手扔的,这不是大湖捞针吗】   三条信息过后,又过了两秒。   【游哑从宁导家下楼没走稳,我当时一下子就推开了!】   间隔一秒。   【循循】发来一个巨无霸大的小黄脸“扶额笑哭”表情。   配文:【循循冤枉啊QAQ】   方续诚从头到尾反复看了两遍段循发过来的信息,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唇角微微翘了翘。   退出【循循】的聊天框,方续诚指尖一划将微博顺手关闭。   从总助办出来,方续诚返回38层CEO办公室。   走在安静的走廊上,方续诚脚步缓了下来。   CEO办公室门内有细微声响传出。   方续诚一步步行至办公室门口,轻轻一推没有紧闭的办公室门。   办公室正对面的办公椅上,埋头不知在电脑上看什么的白毛脑袋闻声抬起。   马上进入宣传期,段大少爷昨天刚重新漂了发色。   他抬头见到门口的方续诚,粲然一笑。   “您的‘循循送到家’顺风车服务到了~” 第48章   段循和游哑的热搜并没有特意澄清。   因为《BOSS》的电影后期制作一阶段已经完成, 上报过审阶段大概率还需要调整,但隐形宣传已然开始。   至理娱乐作为幕后投资公司,以及电影的主要宣发, 段循在年后不久收到了游哑的经纪人发来的邀请, 说是有个时尚杂志封面想邀请段循和游哑一起拍摄。   “拍个封面还要去澳门?”   方续诚听段循说完, 眉目微蹙显然不太满意。   段循耸耸肩:“不是你们新聘的职业经理人建议的吗?”   “说这次的片子除了奔着国际电影节拿奖的目标,无论内地最后能不能过审, 国际大导加新晋顶流的组合以后怎么着还能争取在港澳台地区上映。”   所以拍封面是小,造势预热才是主要目的。   段循挑挑眉:“宁导这么厉害, 以后说不定还要出国宣传呢?哥哥这就舍不得我了?”   方续诚没说话。   他只是停了给段大少爷捏筋骨的动作,过了会儿将段循在床上翻了半周圈进怀里。   又安静了许久。   段循感到自己的发顶落下了一个吻。   方大总裁没有言语回应, 但行动似乎又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飞澳门当天。   段循在飞机上发觉游哑的状态与上次大白天喝得烂醉天差地别。   “这是怎么了?中彩票了?”   游哑兀自憋了一会儿, 等飞机平稳上天, 段循都准备点开一部电影看看了。   游哑冷不丁蹦出了句:“我们亲了。”   段循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他扭头盯着游哑压都压不住的嘴角看了好一会儿, 挑眉讶异问:“不是说醒哥交女朋友了吗?”   游哑摇摇头解释:“没有,是那个女明星喜欢陆哥,但陆哥很难追, 她只是单相思。”   陆醒然当然难追, 年轻有为又家财万贯的TO集团总裁,如果不难追, 那醒哥现在早该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了。   段循调侃道:“所以醒哥‘选妃’最后还是选中了你?他亲你了?”   结果游哑闻言, 耳根一抹暗红,过了会儿才又摇了摇头,慢慢道:“是我亲的他。”   这下子, 段循是真的有些出乎意料了。   其实在段循看来,醒哥待人接物不比方续诚热络多少。   只是陆醒然在人前还会表面客气一下,而方续诚则是装都懒得装。   当然, 这也与这两个人的出身不同脱不了干系。   醒哥和颜悦色,那是他与生俱来的世家公子的风度,但方续诚要走到现在的位置,好的态度并不能给他带来好处,甚至还会让有些不长眼的蹬鼻子上脸以为他是个软柿子。   段循一直认为,如果醒哥真排斥游哑。   以陆家的实力,别说游哑能在铭城自由活动,从最开始他偷偷一个人回国就根本行不通。   还有上次游哑为了救段循手臂被火焰燎了下,醒哥大半夜能在几个小时内赶来拍摄基地。   本身就代表了一种不一样的关心。   “哟,您老人家可终于开窍了?”   段循不由感叹:“我以为你要像电影里自己饰演的角色一样憋个九年……”   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游哑喜欢陆醒然的时间恐怕比九年更长。   “呃……就那个意思,一直憋着然后静静看着醒哥结婚生子什么的。”   谁知游哑闻言再次默默点了点头,竟然认同道:“一开始是的。”   段循:“……”   游哑说:“我喜欢他是我的事,我不会妨碍陆哥的人生规划,但那天我亲了他,他没有推开我。”   游哑说的那天,即是段循和游哑被拍到上热搜的那天。   那天游哑在宁导家喝了个烂醉,但陆醒然一个电话打来,游哑连站都站不稳起身就要去找人。   段循当时还在心里吐槽游哑看着正经一酷哥,怎么就是个恋爱脑呢?   “行吧,我也搞不懂你们,总之先恭喜你。”   晚上工作完,方续诚的电话打来时,段循正在游哑房间吃宵夜。   段循难得出来一趟开始放飞自我,撸着烤串冷不丁听到电话里方续诚沉声来了句:   “这么晚还在别的男人房间?”   段循一呆:“……”   这话也太有歧义了吧,两个都是男的哪有什么“别的男人”的说法。   不等段循替自己辩解几句,方续诚的视频转接申请已经发了过来。   段循一脸懵逼点了同意。   方续诚的视线从段循吃得一嘴油的脸上淡淡掠过,最后缓慢落定在他的衣领。   段循下意识也跟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领子,差点以为刚才吃烤串吃脏了。   然而方续诚的下一句话是:“把镜头对准游哑。”   段循:“……”   段循对面的游哑也愣住了,怔然面对镜头,干巴巴来了句:“方总……您好。”   段循等着方续诚跟游哑说点什么,可方续诚盯着游哑身上的白色背心看了会儿,却只是眉心一蹙什么都没说。   十分破天荒的。   方续诚开始反常地在电话里跟段循交代起了一些日常琐事。   一会儿告诉他简柯的儿子给段循回了礼物,方续诚替他先收下了。   一会儿又说聂和言定了下周出国。   直到段循从游哑的房间离开,走到酒店走廊上,他在听到方续诚说形象顾问已经把新季度的衣服送到家里了时……   段循没忍住打断问:“哥,你不放心我?”   方大总裁从前根本不会理会那些琐碎的事,更别提还非要一件一件在电话里说给段循听了。   段循眨巴眨巴眼,盯着通话视频中某人紧抿的唇角以及不自然撇开不愿意跟他对视的眼神。   忍了忍,段循终究还是没忍住笑起来。   “哥,游哑喜欢醒哥,你知道的。”   方续诚的目光飘忽了几秒最后还是移了回来。   只是某人的眉心依旧没有松开,半晌才好似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生硬说:   “太晚了,回房间睡觉吧。”   刚过晚上九点,哪里晚了……   这个时间点,方续诚应该是刚运动完,或者刚换过衣服准备运动。   因为段循早上起不来,方续诚为了方便陪段循锻炼,现在基本都是晚上运动。   段循从手机镜头中盯着方续诚看了半天,想了想说:“游哑身材没哥哥漂亮。”   “哥哥的手臂线条是最好看的!”   他真诚夸赞。   谁知方续诚本来缓下来的脸色陡然又变得严肃:“你盯着他的手臂线条看什么?”   段循:“………………”   不知道刚才是谁在视频里看人穿无袖就目露凶光的??   这会儿怎么变成他盯着游哑手臂看了!   段循头顶缓缓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嘴角却跟游哑在飞机上与自己分享他和陆醒然亲了时一样压都压不住。   方续诚大概是被段循笑得有些不自在,面上严肃的表情倒是收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面无表情问:“什么时候回来?”   段循靠在酒店走廊一侧的灯柱边,眼睛骨碌碌地转,故意回答:   “反正也没什么事,准备在这里多玩几天再走。”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视频另一头方续诚的脸色。   段循说:“哥哥想我的话,可以来接我啊。”   于是次日傍晚。   当段循完成第二天的室外拍摄任务,同时也是这次杂志封面的最终拍摄任务。   他回到酒店,甚至才进一楼大厅。   酒店大厅里,方续诚脚边放了个很小的行李箱,见他进门从大堂沙发上站起身。   方续诚真的来了。   来接段循的同时又陪段循在澳门多停留了两天。   他们第一天去了澳门赌场,二人运气不错赢了不少,而第二天又将赢回来的筹码全部输光后——   四袖清风的段循和方续诚老实坐上了回铭城的飞机。   -   年后,段循的健身计划再次重启。   他晚上刚跟方续诚一起下健身房,陆淮然的电话打了进来。   陆小少爷最终还是计划明年出国留学,年后这段时间也一直在跑国外实地看学校。   由于健身房在段家主宅的地下层,信号一般。   段循一面听陆淮然说话,一面顺着楼梯一直走,直到他从地下层已经上至段宅顶楼,陆小少爷的吐槽都还没断过。   “我靠,你知道他们有多不害臊吗?简直就是世风日下!”   段循听得好笑,忍不住主持公道:“醒哥和游哑在自己房间的泳池做什么都是他们的自由,他们干嘛要害臊?”   陆淮然一听便炸了:“那……那两个男的干那种事……那那那……”   陆小少爷激动得都结巴起来,最后干脆来了句:“那我就住隔壁啊!他们在我隔壁白日宣淫,也不考虑我的身心健康吗?!”   “那陆少爷也在他们隔壁干那种事,然后影响他们的身心健康?”   段循往天台泳池的躺椅上一躺,看着头顶的星空悠悠提出可行性建议。   陆淮然被段循噎得半晌没回上话。   过了好一会儿,陆淮然抓狂骂了句:“烦死了!”   电话中,他忽而垂头丧气说:“我去找我哥,结果刚好碰到他们在泳池边那什么……搂搂抱抱,老子差点都被吓萎了!”   而且当时游哑听到声响,第一反应竟然是爬起来一下子挡住了陆醒然的身体。   什么意思?   陆醒然是他哥!亲大哥!   要他一个外人挡什么挡?!   段循有些好笑,他现在开始理解吴叔老用看孩子的眼光看自己的那种心情了。   他没回话,但其实段循心里清楚。   陆小少爷并不恐同,不然之前他也不会亲自陪段循跑GAY吧去测试性向。   他也不是真的反感游哑。   更多的,陆小少爷只是气不过自己的亲大哥莫名其妙被另一个男人抢走了。   就像他刚知道段循和方续诚在一起时,同样因为好兄弟被人“抢”了别扭过一阵。   段循举着电话陪陆淮然发泄完情绪,过了好一阵,陆淮然在电话那头“喂”了一声。   段循也“嗯”了一声回应他。   陆淮然憋了会儿,蓦地深吸一口气问:“你和诚哥,谁上谁下?”   段循一愣。   不等段循回答,又或者陆淮然可能怕他不好意思。   “其实没什么,当下面那个又不代表你就不是男人了……”   陆淮然卡了下壳,大约发觉这话也不怎么好听,努力找补解释。   “我的意思是,上下不重要,你看看游哑那么大块头,粉丝还说他是什么行走的荷尔蒙,人家不也是下……”   段循听到这里,以手抵唇轻咳一声。   ……这些是他能听的吗?   陆淮然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不太好。   他陡然噤声,顿了顿才干脆破罐子破摔道:   “唉,反正我就是想提醒你注意节制一点啊,你现在的身体不比以前了,可不能什么都依着诚哥!”   段循高度怀疑陆淮然闯进自己大哥房间,到底受刺激看到了些什么“十八禁”的东西?   陆小少爷大概率已经自动对号入座把段循和方续诚的关系代入进了游哑和陆醒然。   也不知道陆淮然都在心里怎么脑补自己和方续诚的……   段循头痛地按了按额角,正打算纠正一下陆小少爷,“上下”又不是简单粗暴按年龄分。   这时,他的正前方玻璃泳池下的旋转扶梯有人一步步走上来。   段循微微抬眼望过去,还处于春寒料峭之际,方续诚一身运动背心露出两臂结实漂亮的肌肉线条。   或许是等段循的过程中已经做了一些简单热身,他露出衣领的脖颈、鬓角微湿,细小的汗珠在波光粼粼的玻璃泳池反射下晶莹剔透。   段循喉结不自觉一滚,不知为何,这一刻见到方续诚。   他竟有那么点莫名的心虚。 第49章   方续诚走上旋梯, 见段循神色微妙,问:“怎么了?”   段循小声嘀咕了句:“淮然让哥哥节制点。”   方续诚没听清:“什么?”   段循摇了摇头,从躺椅上坐起身体, 朝方续诚伸出一只手。   方续诚绕过玻璃泳池走过去。   二人手心交握, 段循顺势将脑袋贴靠到方续诚的肚子上, 是一个亲昵依偎的姿势。   方续诚顿了下,抬手摸了摸段循脑袋上的白毛, 又问了次:“怎么了?”   怎么和陆淮然打个电话,还撒起娇来了?   段循用右脸蹭了蹭方续诚腰腹紧实的肌肉群, 过了会儿才说:   “哥,你说醒哥对游哑……他是被游哑掰弯的吗?”   方续诚的掌心在段循的发顶上轻轻抓挠, 直白回答:“不知道。”   他从不关心别人的事。   段循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在方续诚看不见的角度撇了撇嘴, 又说:“醒哥回国后交过女朋友的, 他还亲手把自己送给游哑的吉他拨片扔进了湖里!”   他微微抬眼, 与一直用手指拨弄自己头发玩儿的方续诚对上视线。   “可现在他们还是在一起了,那你说醒哥以前到底喜不喜欢游哑呢?”   猜到陆淮然刚才应该在电话里和段循聊了些关于陆醒然与游哑的事。   如果要方续诚来看,陆醒然这种人物根本就没那么多情情爱爱。   豪门圈的少爷小姐们抱着及时行乐的想法, 有感觉则玩一玩, 没感觉了换一个。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几乎每个人都是如此。   他们的世界太过丰富多彩, 很少有人能一直占据他们的心。   方续诚的手从段循的发顶一路往下捏了捏段循的耳朵, 还是回答:“不清楚。”   段循今天戴了方续诚送他的那枚绿钻耳夹还没来得及摘,方续诚的指腹在段循的外耳廓与耳夹之间轻轻摩挲。   过了会儿,他再次开口:“我以前不懂什么是喜欢。”   段循会问方续诚这些, 当然不可能是真的要跟他讨论陆醒然和游哑。   方续诚将人搂紧,又尤嫌不够似的低头亲了亲某人的发顶,才说:   “但现在回忆起来, 除了你,我的记忆里没别人。”   方续诚不关心身边的人与事,从小就是如此。   他的出身注定了他要成功就必须付出比别人多百分之两百的专注与努力,这么多年他的眼里只能看到目标,且心无杂念只奔向那个目标。   方续诚回首自己前面的二十多年,除了段循,其他人事早已褪色。   他的过往,只剩段循。   也不知段循满不满意方续诚的回答,他的脑袋倒是一直贴靠在方续诚的腹部,闭着眼慢悠悠地蹭着。   就像是自己在给自己哄睡助眠。   等方续诚说完,他依旧没睁眼,只是脸又往方续诚腹肌上埋了埋,忽而鼻翼翕动轻轻嗅了嗅。   方续诚晚上应酬喝过酒,回来虽然简单冲洗过,可他刚才在健身房又出了些汗。   体内的酒精仿佛随汗液由皮肤毛孔缓缓渗透出来。   方续诚身形顿了下,低头问:“难闻。”   他想挪开一点身体,段循却环着方续诚劲瘦的腰身没放手。   某人眼睛弯弯抬起头:“没,馋酒了。”   自从车祸后,段循几乎滴酒不沾。   段大少爷从前对车、表、酒样样精通,一场车祸却一下子剥夺了他许多爱好。   “想喝的话,可以喝一点。”   方续诚顿了顿,垂眼看着段循说。   李念文的意见是,段循的身体要完全恢复到车祸前已经不太可能了。   他还年轻,整个康复过程也许就是他未来漫长一生,而现在段循首要该做的,其实是量力而行地复健,不要焦虑、不要心急,更不要透支身体。   而保持心情开心舒畅又是身体最好的保养。   主宅天台的玻璃泳池下方就是段循从前学习调酒的地方,方续诚牵着段循一起走进去。   虽然无人使用,但段家的佣人依旧每日尽职尽责打扫,所以吧台看起来还很整洁干净。   段循调制了一杯萨泽拉克,一款经典而古老的美式鸡尾酒。   萨泽拉克口感微苦,段循并不爱苦味的东西,但他当年学这个的时候,就莫名觉得这款酒方续诚大概会适合。   家庭酒吧里没有备新鲜水果,段循中途还使唤方续诚去楼下厨房“偷”了个柠檬上来。   将柠檬皮点缀在杯沿上,段循欣赏了好一会儿自己的杰作,才将酒杯推向吧台外坐着的方续诚。   “有点手生,哥哥尝尝?”   段循满脸期待地望着方续诚。   距离段循上次调酒还是前年方续诚生日那晚。   当时段循调了一杯酒留给方续诚,可因为那晚方续诚本来就喝了酒,于是段循也就没再提自己那杯酒的事。   后来还是经由聂和言提醒,方续诚才在生日庆祝结束后独自上去天台找到的那杯酒。   只可惜鸡尾酒放久了色泽、风味都会变,段循一直不满于后来方续诚悄摸着就把那杯酒喝了。   “不是馋酒?”   方续诚看着眼前的酒杯。   段大少爷仪式感十足,调酒前不仅给自己换了件白衬衫加马甲,甚至还在领口配上了个小领结。   他微微弯腰,双臂展开随意撑在吧台两侧,朝对面的方续诚眨了下眼,说:   “哥哥先喝一口。”   方续诚的手握住酒杯,看了段循一会儿,仰头直接喝下半杯。   在方续诚的酒杯放回吧台以前,吧台内的段循忽而倾身凑近,下一秒方续诚嘴边的杯沿变换成了人体温热的唇。   段循只蜻蜓点水般轻舐了一口方续诚的唇角。   他笑眯眯往后撤了一点距离:“这样不就喝到……”   话没说完,方续诚喉结一滚,反手扣住段循的白毛脑袋,又重新加深了这个吻。   段循猝不及防睁大了眼。   好在呆滞一秒后,段大少爷化被动为主动,也不甘示弱回吻了回去。   这是段循与方续诚之间第一个堪称“凶狠”的吻。   小小的调酒间不够他们发挥,段循和方续诚拿着酒又回到了天台玻璃泳池。   除了第一口,方续诚一下闷掉了半杯鸡尾酒,后来杯底仅剩的那点酒液,又供他们亲吻了无数次。   威士忌、苦艾、茴香、柠檬的气息在唇齿间流窜交织着。   由于“尝”得太投入,段循耳廓上的绿钻耳夹被不小心碰掉了。   小小的绿钻叮叮当当滚落在地,段循下意识想弯腰去捡,方续诚那边却没松开他,导致段循重心不稳反而一脚将耳夹踢进了泳池。   眼睁睁看着耳夹飞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噗通”落水。   段循:“……”   “我来。”   方续诚拉住就想往玻璃泳池中跳的段循。   他整了整段循有些歪了的领结,又用右手指腹抹了下他红润的唇,才随手脱掉上身的运动背心跳入泳池。   方续诚送的钻石耳夹再大,进了泳池也变得无比渺小。   好在玻璃泳池内的水清澈见底,再加上天台玻璃房灯光充足,方续诚只潜入水中一次便顺利捞出了那枚钻石。   段循蹲在泳池边等着方续诚。   随着哗啦一声巨大的水花声,方续诚浮出水面将绿钻耳夹交还进段循掌心。   段循握住掌心的耳夹。   在方续诚抬手捋过头顶的湿发时,段循改蹲为坐,盘腿坐到池边,又在方续诚沾满水珠的额头上印了个轻轻的吻。   “奖励哥哥的。”段循眉眼弯弯说。   为了防止弄湿段循的衣服,方续诚选择从泳池另一边上岸。   他想找块毛巾先裹在腰上,刚走到置物架前,温热的身体从后贴靠上来。   方续诚身形僵了下,无奈回头:“一会儿衣服都湿了。”   段大少爷又不负责自己洗衣服,才不会在意衣服湿不湿。   他搂着方续诚湿漉漉的腰身,将下巴搁到方续诚的肩膀,说:   “续诚哥哥,你和你爸爸不一样。”   方续诚又是一顿。   段循语气平常,宛若寻常聊天:“他出轨、胆小、懦弱、逃避、没有责任感,但你和他不一样。”   “我们,也和你爸妈之间不一样。”   酒后加上湿身,身体的任何反应都无所遁形。   这不是方续诚第一次面对段循起反应,同样是这个天台泳池,同样的夜晚。   在他们什么都没说清楚以前,段循与方续诚双双摔进池水中,那一次是段循首次确认方续诚对自己的感觉,不仅仅是“哥哥”对“弟弟”。   后来,他们拥抱、亲吻、一起睡。   段循是一个睡觉一定要挨着什么才能安眠的人。   而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长时间与恋人如此亲密无间的接触,一直毫无反应恐怕就该去看医生了。   所以,从那以后。   方续诚多了早起健身前也会先冲一次凉的习惯。   “哥,肮脏的不是欲望。”   段循咬了口方续诚的耳垂,低声说:“哥哥别怕。”   方续诚因为家庭原因,从小抗拒接触恒温物种。   段循知道他有些心理障碍,他啃了好几口方续诚的耳朵,好不容易啃够了放过他的耳朵,又在方续诚的肩上如同个不倒翁似的继续摇头晃脑:   “你看,醒哥那么厉害的人不是也和游哑谈恋爱了,所以同性恋真的不脏,你爸爸得病明明是因为他在外面乱……”   “陆醒然厉害?”   段循长篇大论还没哔哔完,方续诚忽而出声打断问。   段循一呆:“啊?”   方续诚干脆放弃了手边的浴巾,转回身,反手也揽住段循。   “你喜欢?”   段循:“……”   方续诚碰了碰段循因为惊讶微张的唇:“循循,你现在是同性恋不能随便夸别的男人,更何况陆醒然现在也是同性恋。”   段循:“……”   大约是段大少爷难得接不上话呆滞的模样取悦了方续诚,方续诚笑了声,挠了挠段循后脑勺的一撮白毛。   “同性恋脏不脏我不在乎,但我知道你不脏,我也是。”   这发展是段循没想到的,他眨巴眨巴眼,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于是,一向“不善言辞”的方大总裁继续说:“我只是以为,你还需要时间过渡。”   段循终于忍不住“诶”了一声。   怎么这会儿在方续诚嘴里,又变成自己需要时间“过渡”了?   方续诚淡淡道:“你初中看的片都是正常性向,我以为从异性恋到同性恋心理建设需要更久一些。”   段循震惊得仿佛不认识眼前的方续诚。   这样的方续诚是段循所不熟悉的,他了解的方续诚沉默、内敛、蔑视一切人类平凡而庸俗的低级欲望。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方续诚会这样云淡风轻跟自己坦诚地聊……呃,看片。   段循咕咚一声无意识咽了口唾沫,忍不住问:   “所以哥哥不觉得那个事恶心?”   少年时的方续诚可是对那些男生的青春期躁动嗤之以鼻。   段循和陆淮然曾经还在背后偷偷蛐蛐过,方续诚上辈子不会是个和尚吧?   方续诚没正面回答自己对“那个事”的感受,只是捏了捏段循的后颈,回答:   “你不一样。”   青春期的方续诚从未对任何人有过特殊感觉。   他对这些太过陌生,却不至于厌恶抗拒。   就像讨厌恒温物种体温的方续诚也同样会渴望拥抱亲吻段循一样。   不是方续诚不再讨厌恒温物种的体温了。   只是,段循不一样。   因为这种身体忠实的反应源于段循,所以那件事就永远不可能恶心。   ……   段宅顶楼波光粼粼的露天游泳池。   方续诚浑身不知是水是汗,半眯着眼仰躺在池边好似有些晃神。   不知从哪响起一阵手机铃声,铃声持续响了近半分钟,段循才终于百般不情愿爬起来拿过躺椅上的手机。   “喂。”   “是。”   “好啊。”   “一定。”   “我的荣幸。”   虽然接电话前倦怠又拖延,但段循在电话中丝毫没有表现出异常。   他笑着接完电话,随后走回泳池边。   关闭了所有灯源设备的段宅天台上,空气中弥漫着萨泽拉克微苦的酒香,又混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檀腥味。   一会儿的工夫,仰面躺在泳池边的方续诚已经抬起右臂挡在了自己脸上。   只剩湿漉漉的胸膛仿佛还因为刚才某项激烈运动回味起伏着。   段循借由玻璃天顶外的星光低头看了会儿这样的方续诚。   他单膝蹲下,在人满是牙印饱受摧残的肩窝又轻轻咬了口。   虽然遮着眼,但方续诚的左臂仍旧准确无误逮住了某个像只小狗一般一直咬人的白毛脑袋。   被制住的段循也不生气,撒娇似的亲昵地唤了声:“续诚哥哥。”   方续诚捏着段循后颈的手顿了顿。   沉默半晌,坚实的手臂用了些力,将人揽进怀里。   段循毫不挣扎,顺着方续诚的力道在池边重新躺下,趴在方续诚胸膛上。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仰面躺了好一会儿。   直到方续诚在段循濡湿的衬衫后背摸了摸,问了句:“冷不冷?”   一个少年时期一心只想着怎么往上爬,怎么成功,连diy都没有自己实践过的人怎么是咱们纨绔子弟的对手。   其实段循明白,方续诚对自己多少有些“溺爱”过头的照顾与纵容。   他前年回国,一脚踢在车门差点把自己踢出骨裂。   从那以后,段循便仗着“车祸后遗症”在方续诚面前横行霸道。   按摩、照顾发烧、陪他睡觉、亲自下厨……   哪怕就是刚才,在最失神失控的时刻,方续诚也保留最后一分理智控制着力道松开了段循。   以至于直到此时此刻,除了一件被段循自己嫌碍事的马甲背心不翼而飞,段大少爷身上连衬衣扣子都依旧完完整整,褶皱都找不到几道。   段循在方续诚怀里拱了拱,撒娇道:“冷啊,哥哥要抱紧我。”   明明穿着衣服的人让没上衣的人抱紧自己。   段循也不害臊,开开心心搂着方续诚的脖子,主动聊起:“哥哥知道刚才是谁打电话来了吗?”   方续诚揽着段循微微起了点身,扯下离他们不远处收纳架上的浴巾,披在段循身上。   这才平淡答:“聂和言。”   天台太安静,方续诚隐约听得见一点段循电话里的声音。   段循裹着浴巾,把自己连同方续诚裹在一起,“嗯”了一声,笑着说:   “是啊,聂小姐说让她的宝宝以后认我做干爹,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养崽玩了?”   方续诚从小亲缘淡薄,对这些也没什么感觉,只是段循喜欢,他便附和地“嗯”了一声。   段循继续天马行空畅想未来:“那以后宝宝会说话了要叫我‘爸爸’吗?”   “聂小姐和哥哥‘在一起’这么多年,突然断崖式分手,外面都在传是因为方总性冷淡,那如果聂小姐的孩子叫我‘爸爸’……”   不待某人把话说完,方续诚皱眉:“胡想什么?”   干爹就算了,还想当“爸爸”?   段循撇撇嘴,老实巴交“哦”了一声。   不叫爸爸就不叫吧,不然就叫哥哥也行,他还没怎么给人当过哥哥呢。   老实了没多会儿,心情过分兴奋愉悦的后果就是段循又开始在方续诚胸膛上蹭来蹭去。   方续诚大概觉得刚才对段循的语气太凶了。   这会儿段循窸窸窣窣动个没完,头发蹭得方续诚的脖颈、肩头、胸口又痒又刺挠。   方续诚也只是抓着段循后脑勺的一撮白毛,一下一下轻轻地捋。   段循整颗脑袋一路从方续诚肩头滑到胸口,又从胸口枕上腹肌。   再然后,不知段循做了什么——   方续诚喉间逸出一声闷哼,抓住段循的手。   段循英俊的脸庞不满仰起,叫了声:“哥!”   方续诚拧着眉没松手。   段循圆乎乎的脑袋枕在方续诚腹肌上滚了滚,过了会儿又唤了声:“续诚哥哥。”   “没关系的。”他说。   血气方刚的年纪,恋人在侧实在太容易擦枪走火。   方续诚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叫“段循”的全名,语气像是警告。   然而在段循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眼底却更像是不知如何面对现在的情况,流露出一抹罕见的迷茫。   段循轻轻挣了挣自己的手。   方续诚到底舍不得对段循用力,松了手上气力,手掌却还是握在段循的手背上。   段循的手带动着方续诚的手一点一点小幅度动了动,又挪动脑袋亲了亲方续诚的胸口。   段循的声音温柔,像是安抚:“哥哥……”   才说了两个字,掌心的身体蓦地震颤了下,抓着段循的手再度收紧,青筋暴起:“别叫哥哥。”   方续诚胸膛起伏不定,分不清是水是汗的晶莹水珠滚滚而落。   “别在这种时候叫哥哥……” 第50章   方续诚出差一周, 段大少爷晚上睡觉没东西抱,于是又将那只曾经被自己嫌弃的等身玩偶翻出来重新“宠幸”。   一周后,方续诚出差回铭城当天。   段循正在院子里吭哧吭哧洗玩偶。   洗到一半, 管家吴叔送出段循扔在起居室的手机:“小少爷, 柏皓少爷的电话。”   段循两手上都是肥皂泡泡, 让吴叔开免提在旁边帮他举着手机。   电话中,周柏皓刚叫了一声:“……舅舅。”   段循皱了下眉:“你等等。”   段循起身去洗了手, 嘱咐吴叔谁都不能动他洗到一半的玩偶,才自己接过电话。   “怎么了?”   段循听出周柏皓刚才语气中的不对。   周柏皓在电话那边欲言又止, 只严肃说:“舅舅,你先来我家一趟吧, 别带其他人。”   段循挑眉:“怎么?周家要破产了, 也准备绑架我赚点赎金?”   周柏皓没接段循的玩笑, 沉稳回答:“的确和上次的绑架有关, 舅舅来了就知道了,我来接您。”   从拉风的布加迪Chiron副驾下车,周家父母都站在门口候着了。   段循修长的食指顶起鼻梁上为了装逼架着的墨镜, 忍不住好笑道:“嚯, 这么大阵仗,看来事情不小。”   周家父母引段循进屋, 又进入周宅三楼书房。   段循两手插兜, 姿态松弛地悠闲落座。   周柏皓站在段循身边,周父看了周母一眼,周母对周父点了点头, 于是周父也没多说废话,直接恭敬递上前一个U盘。   段循垂眼看着眼前的U盘没立即接。   他扫视了一圈书房中众人,周母神色忧愁, 周父踌躇,而周柏皓一脸纠结。   段循的指尖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突然问:“我这么大老远跑来,连杯茶水点心都没有吗?”   三分钟后,段循嫌弃地推开面前滚烫的茶水。   端着果盘拎起一颗樱桃扔进嘴里,这才重新淡定开口:“只要不是周家和陈厉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关系,你们不用这么紧张,都坐吧。”   周家父母二人又对视一眼,谁都没敢先落座。   最后还是旁边站着的周柏皓十分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舅舅,事情很严重,你得严肃对待。”   段循咽下口中的樱桃,“哦”了一声,放下果盘,擦了擦手。   “行,我严肃,说吧。”   他抬头看着周柏皓。   周柏皓犹豫了会儿,又瞄了眼对面自己的父母,慢慢解释:“上次舅舅被陈厉挟持,陈厉是冒充我家的物业公司联系聂小姐,所以我们家彻查了这件事。”   段循听到这里轻“嗯”了一声:“查出什么了?”   铭城豪门圈就那么大,表舅舅和铭传方总的“兄弟情”私下里早传开了。   周柏皓最初没把这消息当回事,毕竟在他眼里段循和方续诚为人处世完全两个极端,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但前不久,陆二少有次喝醉了把周柏皓错认成了段循。   陆淮然大着舌头质问周柏皓:“我和诚哥掉水里你救谁?兄弟和情人到底谁是你最重要的——”   周柏皓当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只来得及条件反射捂住陆二少的嘴。   周柏皓与段循的关系没有陆淮然跟段循近,他无从考证段循与方续诚真正的关系,也不敢当面问。   周柏皓只能一咬牙,直接说:“舅舅,我们查到这几年一直有人在偷拍你,记录你的行踪。”   沙发上的段循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没说话。   周柏皓接过父亲手中的U盘,也不拐弯抹角,如实以告:“对方是诚哥的人,这里面是证据。”   话音落下,空气一片诡异的安静。   段循虽然放下了果盘,视线却一直只落在桌上的果盘之中,过了好一会儿,他从果盘中重新挑了颗最大最圆最红润的樱桃扔进嘴里。   嚼碎。   吞下。   终于淡淡开口:“说下去。”   从周柏皓的角度看不清段循的面上神色,因为段循在听到“偷拍”两个字后便垂下了眼,而后又低着头一直在果盘里“挑樱桃”。   周柏皓摸不清表舅舅听到这个消息的真实态度,只能将自己所了解的所有和盘托出。   “您在国外养伤那两年,诚哥的人一直在……”   犹豫了半秒措辞,周柏皓狠心干脆道:“一直在监控监视您。”   “我们查了很久,但因为怕惊动到诚哥那里,只能查到现在这么多。”   周柏皓将手中的U盘再次递向段循,继续说:   “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但就目前查到的这些也基本可以证明舅舅在瑞士医院那两年,应该都被二十四小时严密监控着。”   周柏皓在U盘中看到的视频、图片、文字证据里,段循的一举一动——   包括但不仅限于,他与医生、护士、护工所有的互动,每日服药、吃饭、睡觉、复健等等全部日常都处在监视之中。   监控的文字版,甚至细致清楚到记录着段循一天之中跟人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分毫不漏。   周柏皓说完,将U盘郑重放进段循手中,仿佛完成了某种沉重的使命交接。   周家清退了所有外人的书房中,段循捏着掌心小小的U盘。   周家几人都在屏息等待段循发话。   又或者是命令。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也没多久。   段循一连挑了四五颗樱桃扔进嘴里,吃完又扯了张纸巾重新擦擦手和嘴,随后将纸巾扔进垃圾桶。   等他慢条斯理做完这些,段循抬眼问:“你们留档了吗?线上、云端?”   周父首先站出来回答这个问题:“没有,网络不安全,怕方总察觉一直没走过线上。”   闻言,段循“哦”了一声,这才抓着U盘站起身。   周家三人的目光也跟着段循的起身,而视线紧随。   段循将U盘随手塞进裤兜,起身跺了跺脚道:“那行,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家吃饭了。”   周家几人:“……”   二十岁的周柏皓最先沉不住气,忍不住问:“舅舅打算怎么做?用得到我家……”   “想什么呢?”段循忽而打断了周柏皓的话。   他单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拍了拍周柏皓的肩膀,只笑了下说:“这些我都知道,没事,我哥关心我而已。”   周柏皓:“……”   他管这种二十四小时的严密监视叫“关心”?   ……   段循离开周家后,没直接回极湾,而是借了周柏皓一辆车自己开车绕路又去了趟寝园。   他是临时起意跑的寝园,虽然没提前计划,人倒是在寝园呆了许久。   直到身上的手机响起,站在母亲与祖母墓前如老僧入定般的段循才回了魂。   “哥。”   段循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有那么几秒没声音,静了半晌,方续诚问:“你在哪里?”   段循瞄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不答反问:“哥哥的航班不是晚上六点才落地,现在哥哥不该还在天上吗?”   方续诚这次出差急,没乘坐私人飞机,所以段循昨天还专门跟简柯对过方续诚的航班信息。   他今天出门戴的是聂和言送的那块罗杰杜彼,手表上的时间显示才刚过下午四点半,而这个时间出差的方续诚应该刚登上返程的飞机不久。   “改签了。”   方续诚言简意赅回答。   段循闻言嘟囔了声,语气听着像是有些不高兴:“那怎么不通知我,我去接哥哥啊。”   方续诚在电话那头顿了下,终究没接段循“接”他的话。   只又问了一遍:“你现在在哪?”   段循如实告知自己的位置,没过半小时,方续诚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寝园门口。   段家的墓位于寝园位置很高的地带,段循站得高看得远,老远就看到了方续诚的车开进寝园。   方续诚从后座下车,段循站在自家祖母的墓前还眼尖地发现开车的竟然还是叶汶。   段循没等方续诚给他打电话,自己便开始往下返回。   其实寝园上山的路也有安装便捷扶梯,但段循老觉得那玩意儿在室外很容易进水出故障,站在上面十分不安心。   方续诚在下方明明已经看着段循从石阶下来,但他还是往上走了一段,提前跟段循在石阶中段会了合。   他们有几天没见了,所谓小别胜新婚,可寝园到底不是诉衷肠的好地方。   段循只在跟方续诚会合时牵了下方续诚的手,随后又很快松开。   “走,回家!”   刚上车,由于迈巴赫普尔曼的后座离前座太远,段循蹲在驾驶座后方的座位前,扒着前车座询问叶汶。   “叶哥,今天怎么是你接的哥哥?”   叶汶实质上是独属段循的司机,除非特殊情况很少负责给方续诚开车。   叶汶从车内后视镜瞟了眼后座右侧的方续诚,犹豫答:“我……”   才说了一个“我”字,方续诚无情地将普尔曼前后车座间的挡板升了上去。   段循“诶”了一声,扭头看向方续诚。   方续诚却意外没有看段循,只说了五个字:“坐好,安全带。”   段循不满瞪了方续诚几秒,不知想起了什么,过了会儿不满的情绪又消失了。   车辆已经缓缓启动,段循人没动作,方续诚不得已对上段循的视线。   “坐回来,系安全带。”他又说了一次。   段循人倒是坐回了座位,但坐回来后又跟个大爷似的两手一摊,耍赖说:“懒,哥哥帮我系啊。”   方续诚看着段循,二人对视了很短的时间。   方续诚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从座位起身撑着后座椅背去拉段循那侧的安全带。   段循在方续诚绕过自己拉安全带时,抬了下下巴在方续诚的脸上很轻地亲了一口。   方续诚动作微顿。   段循笑着眨眨眼:“哥,你说现在这样像不像我刚回国那时候。”   两年前段循回国从铭城国际机场出来,当时也是方续诚这样给段循系安全带。   只是那时候,是方续诚亲的段循。   方续诚的视线缓缓落在段循的脸上,他看了段循好一会儿,才回答:“不像。”   替段循扣好安全带,方续诚没急于坐回自己的座位,而是保持一手撑在段循座椅一侧,另一只手摸了摸段循的脸。   “不一样了。”   他看着段循说。   回到极湾,一进门吴叔就问是否开餐。   段循盯着方续诚换鞋的背影看了两秒,一时兴起似的说:“今天想吃哥哥做的菜。”   吴叔一愣:“可晚餐已经……”   倒是方续诚脱去外衣交给吴叔,直接道:“我用小厨房,徐师傅今晚做的你们吃就行。”   吴叔只能应“好”。   方续诚问段循想吃什么,段循想了想点菜:“还是灌汤黄鱼吧。”   这是方续诚捡回厨艺时,认真练习的第一个菜。   也是段循回国后,第一个向吴叔点的菜。   其实临时处理鱼挺麻烦的,但方续诚也没有让厨师进来帮忙。   段循跟进小厨房在旁边看着方续诚洗鱼、刮鳞、杀鱼、剖肚,这道菜方续诚已经做得很纯熟了。   段循看了一会儿,想起自己手机好像快没电了,又走出厨房去充电。   一分钟后,段循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他从起居室探出一颗脑袋。   “我在这。”   只见方续诚右手上还拎着把油光锃亮的锅铲,高大的身影背对段循站在一楼大厅中央。   段循问:“怎么了?”   方续诚猛然回头看向段循位置。   二人目光交汇,方续诚身形生生一顿。   “……没事。”   三分钟后,段循回完手机上的信息,将手机直接扔在起居室,返回小厨房。   小厨房中此时烟雾弥漫,段循捂着嘴上前打开抽油烟机。   等烟雾好不容易散了些,段循皱着眉问:“哥哥在想什么?连油烟机都不开。”   方续诚站在灶台边仿佛无知无觉,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忘了。”   段循:“……”   他觉得方续诚现在不太适合进厨房。   段循叹了口气,忽然说:“哥哥去周家找我了是吗?”   叶汶不是方续诚的司机,就算方续诚提前回来,下午开着车来寝园接段循的也不该是本应留在极湾的叶汶。   “哥哥回过家,然后又去了周家,没找到我才给我打的电话?”   段循干脆将电子灶台关闭,径直拉着方续诚离开了小厨房。   客厅里走动的佣人多,段循想了想又带着方续诚回了起居室。   方续诚任由段循拉着他走,从后盯着段循圆圆的后脑勺微微出神。   进了起居室后,段循把方续诚按坐到沙发上,自己却又准备往外走。   “去哪?”方续诚陡然回神,拉住段循的手臂。   段循回头交代了句:“饿了,弄点东西来吃,哥哥在这等我。”   几分钟后,段循也不知从哪里当真弄来了两块现成的黑森林小蛋糕。   他端着两份小蛋糕,却没有将其中一份给方续诚。   而是只自己留了一份,另一份则随手扔到桌上,随后端着小蛋糕往方续诚腿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哥哥飞机上吃东西了吗?”   段循一手端着蛋糕,一手拿着支叉子,刚问完又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多余。   “饿不饿?”段循将叉子插在蛋糕上,空出手摸了摸方续诚的肚子。   不过只摸到了硬邦邦的腹肌。   懒得等方续诚回答,他叉起蛋糕上一小块奶油送到方续诚唇边。   方续诚抬眼看着段循。   从段循拉他出厨房,到段循离开起居室,再拿着蛋糕回来,这期间,方续诚的目光始终追随段循。   他像是要将段循的脸盯出花儿来。   段循举着叉子耐心“啊”了一声,如同教初生的婴幼儿张嘴。   方续诚静静看了段循好一会儿,竟也真的跟着段循慢慢张开嘴。   段循给方续诚喂了一叉子满满的奶油,说:“黑是黑了点,但巧克力就这个颜色,真没下毒哦。”   说着,段循又主动舔了舔方续诚带了巧克力混合奶油香甜的唇角,问:“甜吗?哥哥。”   “……不知道。”   这是方续诚最诚实的答案。   他的心思从来没有在这块蛋糕上。   段循撇撇嘴,觉得甜点师要是知道主人家这么不会品尝美食,一定很后悔了花了一下午用心准备这些。   段循不再给不懂得欣赏品味美食的人投喂,自顾自用小叉子津津有味吃蛋糕,吃着还不忘问:   “哥,我喜欢吃这个,我把两个都吃掉好不好?”   方续诚几乎是本能地考量了半秒这种甜食不利于段循身体的地方。   微微蹙眉,他脱口而出:“一个,马上吃晚饭了。”   段循瞟了眼方续诚的脸色,含着叉子“哦”了一声。   然后在方续诚眼皮子底下吃完整块蛋糕,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空了的蛋糕盘和叉子。   “哥,有人管的孩子才是真正被爱的孩子。”   双手环过方续诚的脖颈,段循说:“你最明白的,不是吗?”   方续诚神色怔然,依旧盯着段循。   半晌,他喉结滚了滚:“……段循。”   段循吃得两边嘴角都是巧克力,擦也不擦就往方续诚肩窝里埋。   “错了,应该叫循循。”   ……   刚发现医院有人监视自己那段时间,段循的身体情况很糟糕。   他一个人躺在瑞士西部陌生的医院里。   很多次那里的医生护士都以为段循听不懂法语,私下议论说可惜了,段循再也站不起来了。   在陌生的国家、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他离国内很远很远。   而这个世界上他仅剩的亲人已经离世。   当时铭传内部大概也很混乱,段循被完全切断了与国内的联系。   他不知道切断他跟国内联系的人是谁?   是段家旁系?陈厉?还是方续诚?   他那时甚至还不确定是谁害得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只一个人被扔在遥远国度的不知名医院,连站起来逃离监视都做不到。   可是渐渐地,段循却又发现了不对。   监视他的人……似乎对他并没有恶意?   人生地不熟还没有自主行动能力,再有钱也很难保证时刻被温柔以待。   然而当护工粗暴对待段循的第二天,那个人再也没出现。   后来,段循发现自己的医生也在不断更新换代。   新来的一个比一个更厉害,就好像他们都是从世界各地专门搜罗过来针对他病症的专家。   在国外康复治疗的很长一段时间,段循其实对未来都不抱任何期待。   有时候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身体的疼痛让他无法入眠。   他那时就在想,夜晚什么时候过去?   可明天睁眼,他又为什么要面对同样无望的一天?   而那段时间里,连段循自己都已经放弃自己了,反而是监视他的那个人从没放弃过他。   一个个医生来了治,失败了再换。   两年里段循换了无数个医生,那个人却仿佛始终坚信他一定能重新站起来。   比他更加坚定。   第二年,段循的情况真的慢慢好转起来。   他也已经习惯二十四小时被人监控着,可以坦然在无处不在的监控镜头下吃饭、睡觉、复健、甚至是洗澡。   直到某一天,又出了第二件事终于让当时的段循下定决心回国——   他的贴身护工再次被换掉了。   一名很英俊健壮的瑞士小伙,对方尽职尽责照顾了段循一年,在一周年的时候,主动抱了段循跟他表白。   而被表白的第二天,那名护工同样再也没出现在医院之中。   ……   好在方大总裁没什么洁癖的毛病,他任由段循坐在自己身上,还把自己身上的衣料当擦嘴布。   方续诚沉默地收紧双臂,抱了段循好一会儿。   “你是我的。”   这不是方续诚第一次对段循说这句话。   “哥哥在跟我表白吗?”   段循的声音闷在方续诚肩头,声音里似乎还染了两分笑意。   方续诚带着烧伤瘢痕的五指插在段循后脑勺毛茸茸的白毛之中,攥紧。   很久后“嗯”了一声。   “哥哥知道我前年刚回国那段时间,心里怎么想的吗?”   “怎么想的?”   “我在想哥哥好可怜啊,我得帮帮他。”   如果说,段循在回国前还无法完全确定方续诚“监视”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确定对方如何坐上的铭传集团CEO位置?   那么当他从机场到极湾下车,管家吴叔等在门口迎接他们。   那时,段循其实就已经知道方续诚手中的股份,一定是祖母自愿给他的。   吴叔不会背叛祖母,他对方续诚的态度代表了祖母的态度。   是祖母选择了方续诚。   可后来,段循看着方续诚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那种“零点睡四点起”的作息就算不猝死,方续诚的身体也会在十年内迅速垮塌。   他也没有任何爱好,连联姻对象都是假的。   金钱和权利要会花会用才有意义。   然而在方续诚的成长岁月中,从没有人教过他到底什么是活着与生活的区别,他只是一直一直不停向前。   于是,段循心软了。   他想,方续诚小时候救了他,是他的妈妈亲手将自己交到的方续诚手中。   后来在遥远陌生的瑞士医院里,方续诚又无形之中成了托举段循重新站起来的支柱。   回国那年,他们回到寝园。   方续诚背着段循一步步从寝园长长的石阶走下去。   天空飘着濛濛细雨,他们的背后段家祖祖辈辈的墓碑静静伫立。   那一刻,段循的内心无比平静。   是最爱自己的妈妈和祖母替他选中了方续诚。   段循想,方续诚不应该过得这么惨。   只是……再后来。   看似冷漠凉薄的方大总裁实则控制欲爆棚,而本应随性不羁的段大少爷却又享受被管。   段循拱在方续诚颈窝里:“原来做好人好事,真的会有好报。”   “所以,我有了哥哥,哥哥有了我。” 第51章   方续诚凝神盯着段循在他颈窝里拱来拱去的后脑勺看了很久。   他的手指始终攥着段循的一撮白毛, 仿佛想透过某人圆润饱满的后脑勺看穿段循有没有说谎,是不是在哄骗他?   直到段循在方续诚的颈间拱够了,开始这里咬咬方续诚的耳垂, 那里又亲亲方续诚的喉结。   很久很久以后, 方续诚紧绷的身体才不着痕迹松懈了些。   攥着段循发丝的手指也放松下来。   改为用五指梳理段循后脑勺的白毛。   然而这时, 段循却话锋一转:“我什么隐私都被哥哥看光了,哥哥是不是该补偿我?”   方续诚捋着段循发丝的手指没有停顿:“想要什么?”   对现在的方大总裁来说, 只要段循想,要星星要月亮他也有能力满足他。   段循抱着方续诚的脖子, 却不直接说要什么,只是一本正经“秋后算账”。   “让我想想啊, 家里的书房里没有留档, 办公室电脑里才有, 难道哥哥每天上班摸鱼看我的监控视频?”   自从一起睡后, 方续诚的书房至少划出了一半地盘归段循所有。   段循用过无数次方续诚书房的电脑,没见过什么加密空间。   反倒上次段循开展“循循送到家”顺风车服务时,在方续诚的办公室电脑上发现了端疑。   这大概也是当时方续诚从楼下回来, 看着他坐在办公桌前脸色有那么几分异样的原因。   “大家都是一天二十四小时, 就算开倍速也要看很久吧?”   比起方续诚“监视”自己,段循更好奇方续诚每天怎么处理那些视频。   “我那边出点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第二天肯定就有反馈处理, 还是哥哥请了别人帮你筛选过滤?那他们也看了我……”   方续诚否认段循的推测:“没有别人。”   段循尾音上扬“嗯”了一声:“那哥哥什么时候看?”   以方续诚的个性,总不可能真的上班摸鱼看那些没营养的东西。   方续诚还没回答,算账算到一半, 段循忽然又想起什么,想要站起身。   揽着段循的方续诚皱起眉,收紧手臂没让段循动。   那意思很明显:又想干嘛去?   段循只好保持着坐在方续诚腿上的姿势, 伸手摸了摸方续诚的膝盖。   “哥哥腿麻了吗?”   段大少爷虽然瘦,但身高骨架摆在那里,可别把方大总裁压坏了。   闻言,方续诚摇头,不仅没松手让段循起来,反而十分难得地也将头埋进段循颈窝深吸了口气。   段循意外地挑了下眉。   埋在段循脖颈间沉默了一阵,方续诚慢慢开口:“那两年我没怎么回这里。”   段循微微低头,下巴恰好抵在方续诚的发顶。   “哥哥不住极湾?”   “办公室有休息间。”   铭传集团大楼三十八楼整层都是总裁办公室。   方续诚的办公室休息间不仅自带浴室,连衣帽间都是齐全的。   刚上任铭传CEO那段时间,铭传集团内部四分五裂,上层各怀居心,中层慌忙站队,下层人心惶惶。   问题有些棘手。   方续诚太年轻了,手腕再了得,他的身后也空无一人。   因为比段循大四岁却被迫在该上初中的年纪上小学,以高中生的大脑发育上初中的关系。   方续诚趁业余时间创业,倒是培养了一些自己的势力。   但方续诚到底不过二十出头,他的那些年轻势力要在铭传扎根下来同样需要时间。   更何况除了自己,也没有人能够完全信任。   所以段循回不了国只能在瑞士医院躺着的那两年,大多事务都得亲力亲为的方续诚回极湾的次数同样屈指可数。   段循一边安静地听方续诚回忆自己不在国内的两年,一边温柔地抚摸方续诚脑后的发茬。   方续诚的头发比段循短,后脑勺那块的发茬支棱着,触感刺刺挠挠的。   段循尤其喜欢摸。   方续诚好似微微侧了侧头,不知有没有暗暗瞪了玩心大起的段大少爷一眼。   肩头低沉的声音倒还在继续:“那时候大脑每天都在高速运转,晚上也会想很多,很难进入深度睡眠。”   “……所以哥哥看我的视频催眠?”   听到这里,段循颇觉新鲜地抢答发问。   其实,方续诚过去从没思考过自己看段循的监控到底在看什么?   他只是需要知悉段循的情况,根本没必要花大量时间查看过程。   可那时候工作结束点开段循的视频监控,是方续诚每天的习惯。   也是他唯一放松的时刻。   很多个夜晚,方续诚的耳机里还充斥着段循的呼吸声,眼睛却慢慢闭上了。   方续诚低低“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段循的话。   段循试着设想过很多次当时铭传的状况,他知道那个局面有多难。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匆忙。   段循车祸、祖母病重离世,方续诚名不正言不顺,那么大的一个烂摊子就那么全部丢给了他。   可段循的下巴抵着方续诚的脑袋,只故意说:   “哦,这么说哥哥睡觉还看过我的洗澡视频?”   不知是不是不屑于回答这种幼稚问题,方续诚没回话,但段循感觉埋在自己肩头的人又蹭了下他,附带着深深吸了自己一口。   这还是那个受不了人体温度的方大总裁吗?   段循的“秋后算账”实在算不下去了,眼睛都笑眯了起来,忍不住搓了搓肩上的脑袋。   “好乖。”   埋在段循肩头的方续诚僵了下,大概从没被人这样说过,有些不习惯。   不过揽着段循的手臂倒是再次收紧了两分。   段循继续无赖追问:“那哥哥看我的洗澡视频什么感觉?”   “哥哥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我回国以前还是以后?难道是因为看过我光溜溜的……”   不等段循说完,方续诚抬起头,干脆封住段循叭叭个不停的嘴。   段循眨眨眼,方大总裁不会是恼羞成怒了吧?   他家续诚哥哥在青春期可是连动作片都没看过,那他的那些监控视频里某些画面对哥哥来说算不算限制级……   段大少爷前一秒还在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下一秒他便不可思议地瞳孔微张。   属于另一个人的唇舌强势顶进段循的齿贝。   段循讶异之余,松开防守。   方续诚终于尝出了黑森林蛋糕的味道。   的确是甜的。   很甜。   一吻过后,二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同时也感应到了彼此的身体变化。   段循眼底有明媚的笑意,像是在揶揄方大总裁居然也有这一天。   方续诚看着段循的眼睛。   英俊的、漂亮的、狡黠的、惑人的……   方续诚后知后觉地想。   他爱他。   在学会“爱”前,他就在想念段循。   ……   陆淮然曾认定段循与方续诚之间,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处于下位,“身娇体弱”的段大少爷怎么看都不是方续诚的对手。   所以陆二少在电话中那样安慰好兄弟。   “在下面又不代表就不是男人了。”   段循现在承认,上下位置确实证明不了谁比较男人。   方续诚青春期对那种事不感兴趣,不代表学习能力极佳的方大总裁不会去学。   然而方续诚学了,也让了。   当段大少爷拿着盒安全套正踌躇下一步该怎么办时,方续诚径直接过那盒东西,拿出,撕开,帮段循戴上。   严格来说,段循和方续诚都算不上天生的同性恋。   要是没有段循,方续诚连情为何物都懒得理解。   段循觉得这样对方续诚不公平,他主动提议:“要不我们抓阄吧?”   已经准备进浴室的方续诚只是回身捏了捏段循的耳朵。   “没必要,我可以。”   方大总裁就是这样果断而直接。   前期清理工作关着浴室门没让段循管,后来疼了也眉目都不皱一下。   如果不是段循发现某人背脊上都疼出了一身汗,估计这人还能一直忍着不吭声。   段循突然感到有些心疼。   好像从小到大,无论自愿与否总是方续诚在迁就自己。   大概因为段循停了动作,让方续诚回头看了段循一眼。   段循俯身,侧脸贴靠着方续诚汗湿的脊背:“续诚哥哥……”   一只大手轻抚了下段循的发顶。   段循抬起一点头,方续诚眉间缀着汗珠,单手支着身体。   “累了?”   段循神色微妙:“……”   半晌,只绷着脸蹦出一个“没”字。   任哪个男人在这时候听到“累了”都不可能点头吧?   方续诚的指腹抹了下段循微微发红的眼尾。   “这不是补偿,我也想要你,循循。”   方续诚温柔亲吻段循的眼尾:“我来动,或者好好表现,宝贝儿选一个?” 第52章   《BOSS》后期制作终审完成后, 果然被段循言中需要去国外跑宣传。   方续诚听到这个消息明显不太高兴。   “可以不去。”   至理娱乐幕后大老板发话。   段循问:“那这部电影赔本了怎么办?”   “那就赔。”   方续诚从跑步机上下来,走向健身器械区。   段循坐在动感单车上偷懒,干脆停了脚下敷衍的踩踏动作专心致志盯着方续诚看。   方续诚被盯得略微不自然, 在蝴蝶机上一组动作都还没做完, 转了下脸, 别开了眼。   段循笑得两眼弯弯,揶揄说:“哥, 恋爱脑人设不适合你。”   方续诚顿了下,好在方大总裁没问“恋爱脑”是什么, 而是反问:   “那我适合什么?”   段循想了想,回答:“强制爱吧?”   他也从动感单车上下来, 转而过去盘腿坐到方续诚脚边。   方续诚同时停了器械训练, 很自然地垂手, 掌心轻贴段循的后脑。   段循将脑袋枕到方续诚腿上, 认真分析评价:   “有钱、有权、气场唬人,符合强制爱三要素。”   闻言,方续诚只揉了揉段循微微汗湿的脑袋, 没出声接话。   被宽大的手掌呼噜了好一会儿头毛, 段大少爷慢半拍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他转了下脑袋,仰起脸:“……不是, 哥哥不会真在考虑吧?”   方续诚垂眼看着段循, 同时把玩段循头发的手指又绕至前方拨弄了下段循的睫毛。   段循反复眨了数次眼睫轻扫方续诚的指腹,好似是终于把方大总裁哄高兴了。   “不是你提出的?”   方续诚“勉为其难”开了金口。   段循:……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不过对视几秒,段循又两眼一闭, 摆烂似的环住方续诚的腰身,脑袋顶在轮廓分明的腹肌上。   “那好吧,就关在健身房吧, 游泳池也行,没事还能欣赏欣赏漂亮肌肉。”   方续诚眼底露出两分无奈,像是拿他没有办法。   劲瘦有力的手指有那么一瞬不经意收紧,攥住了一小撮某人的发丝,又很快松开。   一切了无痕迹。   -   段循在国外辗转了半个多月。   本来计划只有一个星期的行程,结果因为乔长哲停更十几年的微博转发了一条电影宣传,而将《BOSS》热度推上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万年不发微博的国民影帝为何突然上线?   《BOSS》是什么电影?   当红小生游哑的粉丝闻讯纷纷赶来,喜滋滋贴心为每一位发出疑问的路人卖力要喝自家崽儿的电影处女座。   又因为《BOSS》集合了“末世”、“未来科幻”、“同性题材”,且出自“国际名导之手”,“国民影帝推荐”等诸多BUFF加身的关系。   明明根本无法在内陆上映的电影讨论度却力压同期在映所有电影,持续霸榜微博热搜。   一时之间,《BOSS》关注度爆表。   以至于宣发团队临时决定趁着热度,将即将上映电影的港澳台地区也一同宣传一圈。   陆淮然如今已经知道了乔长哲是段循生父的事。   乔长哲的转发微博冲上热搜的第一时间,陆淮然就打来电话关心。   “要不把热搜撤了?这家伙什么意思,想白捡个有钱儿子养老送终啊?”   段大少爷懒洋洋回话:“有好处不要白不要,乔影帝身价不菲,以后说不定还能多继承一笔巨额遗产呢。”   其实,段循倒不认为乔长哲这条微博有什么潜在目的。   对方最多就是有些许愧疚,又或者念在对段循母亲的那点追忆上帮忙发博宣传一下。   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乔长哲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这个“便宜儿子”的了。   甚至在国外的时候,段循好巧不巧又在电影节现场碰到过乔长哲一次。   《BOSS》参加电影节奖项评选,而乔长哲是评选团受邀评委。   当时段循甚至还心大地主动问候了人家一句:“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乔长哲大概没想到段循会主动与自己搭话,愣神了好一会儿,等到段循都要上车走人了,他才在背后追了两步上来:   “没、没事了……谢谢。”   段循抬脚上车,回头冲乔长哲笑了下:“那就好,回见。”   他再没有任何的不理解与不甘心。   段循深知自己已经足够幸运、幸福且也十分满足。   他的命都这么好了,如果还要怨这怨那,多少有点不识好歹。   陆淮然听完,在电话里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你牛逼。”   这世上最能理解段循这句“命好”的人,陆家二少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他们都是在爱里被滋养保护长大的天之骄子。   所以陆淮然“夸”完段大少爷,还不忘补上一句:“老子也牛逼!”   投胎冠军们惺惺相惜相互认可结束,命好的太子爷继续连轴工作。   在归期一拖再拖终于忙完最后一站后,段循连在酒店休息一晚都免了,归心似箭连夜飞回铭城。   他并没有提前告知过方续诚自己当晚回去。   可当凌晨时分段循人还没下飞机,刚落地打开手机,他的手机便响起信息提示音。   【在VIP通道口等你。】   什么都瞒不过神通广大的方大总裁,段循远远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等在通道外。   他连看都没看自己的全自动“智障”行李箱一眼,径直跑上前一跃跳到某人身上。   类似这样的姿势出现过太多次,段循和方续诚都已经习以为常。   一个轻轻松松长腿盘住方续诚的腰身,另一个自然而然稳住身形,双臂揽抱住段循替其托底。   因为是凌晨,加上VIP通道行人稀少的关系,他们没怎么有碍铭城市容。   黏糊了好一会儿,方续诚拍拍某人的后腰:“下来,还是这样出去?”   闻言,段循终于老老实实从方续诚身上下来。   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的公众场合,段大少爷自认脸皮还没修炼到家,没法儿像在家一样赖在人身上耍赖偷懒。   机场工作人员将段循跑偏了的行李箱送了回来。   段循对上对方好奇、探究,外加夹带一点点暧昧的眼神,几乎要脸红起来往方续诚身后藏。   好不容易进了停车场,段大少爷才恢复平时的状态。   “哥,还记得两年前我回国,你来接我吗?”   他瞥了方续诚一眼,有意无意提起:“哥哥那天可连车都没下!”   “我的错。”   方大总裁极有担当,从不逃避问题,认错速度快得段循差点语塞。   “哥哥错哪了?”   “以后都下车接你。”   段大少爷这旧账实在翻不下去了。   刚好二人也走到了停车场车边,因为段循落地时间在午夜,方续诚也没有让司机送,而是自己开车来的机场。   他开锁,段循跨上副驾。   上车第一件事,段循就凑到进了驾驶座的方续诚侧脸亲了一口。   “哥哥好乖!”   不知方大总裁是不是对段循最近老是莫名其妙夸他“好乖”免疫了,方续诚不再像之前那样僵硬不自在。   而只是提醒段循:“安全带。”   段循撇了撇嘴,坐回副驾:“这么久没见面了,续诚哥哥好冷淡啊。”   方续诚:“……”   见大少爷不肯动,方续诚只能倾身替段循拉过安全带扣好。   段循垂着眼直勾勾盯着方续诚。   方续诚果然如同每次帮某人扣好安全带后一样,回座前在段循的唇上亲了亲。   段循故意绷着脸没说话。   方续诚摸摸段循的脸:“不系安全带,又想进医院?”   段循:“……”   好吧,回国第一天因为系不系安全带耍脾气结果进了医院的事,简直就是段大少爷的人生污点。   段循这一高兴就爱找茬的兴奋劲终于过去,方续诚启动车辆驶离机场。   段循看着副驾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路灯,随口聊起:   “哥,我在英国碰到辛露了。”   电影宣传的行程太紧,为了保证段循的睡眠时间,方续诚与段循联系得都尽量简短。   他没跟方续诚说过遇见辛露的事。   方续诚握着方向盘,问:“她去学校读书?”   辛露在国内大学毕业后,又进了英国伦敦电影学院攻读硕士学位。   段循点头:“她今年毕业。”   顿了下,他继续说:“宁导说其实我也可以去学学电影,他觉得我挺有天赋的。”   宁山与段循合作了一部戏,对这位豪门太子爷印象极好。   他认为段循对镜头有着天然的敏锐性,在理解力与创造性上表现得也非常让人惊喜。   宁山在国内外知名学府都有担任荣誉教授,提了下说如果段循有兴趣,可以帮他写推荐信。   闻言,方续诚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下,扭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段循。   段循面朝车窗的方向,背后却像长了眼睛似的。   “看路,哥。”   方续诚又是一顿,凝滞半秒才转回头。   如果段循还想继续读书。   国外的大学显然比国内合适。   他当年车祸错过了高考,一直顶着“高中肄业”的头衔也只是因为养身体期间没空处理这些。   而重读高三死磕国内大学,对于段循这种家世的豪门大少来说更是意义不大。   那么,段循有一天真的想重新读书,他基本就是铁板钉钉地只可能出国求学。   凌晨三四点的市区连红绿灯都歇了工作。   车辆很快开进极湾路段。   方续诚今天开的这辆车还是段循去年决定考驾照前,方续诚送给他的礼物。   全车个性化定制的车辆从下单到提车,紧赶慢赶都耗费了一年多。   段循自己都还只在这辆车运进段宅的当天在湾区公路随便跑了跑。   一路上,他没再继续提“读书”的事,而是潜心探索新车内部隐藏的各种新奇功能。   等到车辆平稳驶入段宅大门。   方续诚没有将车开进地下车库,而是开向了主宅后方四下空旷的直升机停机坪。   “怎么开这里来了?”   段循一抬头,奇怪问。   驾驶座上的方续诚抬手先把段循的安全带松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调后了座椅,一把将副驾上的段循拉了过来。   “诶?”   段循顺着方续诚的力道跨过中控扶手,一脸懵逼跨坐到方续诚腿上。   方续诚问:“硌不硌?”   姿势还是熟悉的姿势,只是位置由商务豪车宽敞的后座变为驾驶室时,身长一米九实则相当大只的段大少爷后腰抵在了方向盘上。   而方续诚问出这句话前,手掌又提前垫在了段循的腰后。   既来之则安之,适应能力不错的段大少爷笑眯眯顺势搂住方续诚:   “哥,我们姿势是不是反了?”   平日里就爱往自家哥哥身上蹿的某人这会儿察觉到哪里怪怪的了。   一般不都是1抱0的吗?   怎么到了他们这里,不是方续诚背他,抱他,就是他坐方续诚大腿上。   方续诚撩起眼皮“嗯”了一声,问:“什么反了?”   对上方续诚的眼睛,段循蓦地卡了下壳。   “……没。”   他突然意识到,对于从前连异性恋都不放在眼里的方续诚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上下位置的刻板概念。   就连做那件事,方续诚也只是秉持着了解同性之间该如何做的心态学习。   随后直接替段循选了一个,他认为没那么麻烦以及容易受伤的位置……   忽而想通这点的段循顿了顿,过了会儿才低头贴靠上方续诚的脖颈亲昵蹭了蹭。   方续诚也不知道身上的人怎么突然又撒起娇来,不过方大总裁显然十分受用。   他宽大的掌心抚过段循的后脑勺,觉得段循的头发好像又长了些。   这次出国宣传电影,至理娱乐的王牌化妆师伍恋也随行跟妆。   他把段循的一头白毛拉直,说是顺毛乖巧。   可现在头发长了,乖不乖的看不出来,摸起来触感顺滑倒是真的。   方续诚帮段循将前额垂落的发丝挽到耳后,没过两秒过于滑溜的发丝又自己溜了出来。   然后方续诚再挽,段循一动,发丝又再次滑出。   反复把玩了好一会儿,方续诚淡淡开口:“喜欢电影?”   “什么?”   话题跳度太大,段循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方续诚问的是之前在机场上车时那个“推荐信”延伸出来的上学问题。   “喜欢的吧。”   段家太子爷从前喜欢过很多东西,车、表、酒、极限运动,但现在很多爱好都受身体情况限制必须舍弃。   好不容易有个感兴趣的新爱好,还对身体素质没要求,段循回答得很坦然。   方续诚玩段循头发的同时,段循也搓着方续诚后脑的发茬玩儿。   他笑笑说:“可能也有点遗传因素?影帝的儿子喜欢电影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想去念书?”   方续诚接着又问。   段循等的就是这句,闻言转了个脑袋,看着方续诚眨眨眼:   “哥哥舍不得我啊?”   方续诚也跟坐在自己身上的段循对视,不过没第一时间回话。   段循故作伤心:“不想我吗?”   “亏我还拒绝了宁导的一片好心,淮然还骂我也有恋爱脑潜质呢!”   其实关于继续读书,段循的确有那么一点心动。   毕竟豪门圈里,再纨绔的二世祖也没听说哪个“高中肄业”的?   这实在不怎么好听。   但段循没考虑多久,很快便摇摇头干脆婉拒了宁山导演的好意。   “先不了吧,我想先谈个恋爱。”   明年也会出国留学的陆二少本来很想拉好兄弟一起,听到这个理由直接破口大骂他有了哥哥,忘了兄弟。   “以后诚哥腻了,等着哭吧你!”   而段大少爷只是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我都这么有钱有势了,随心所欲不是应该的吗?”   段循年纪轻轻,经历丰富,生生死死都来回好几趟了,却从没抱怨过一句自己运气不好。   因为段循确实衷心认为自己的命很好。   段家太子爷的身份给了段循无限底气,让他不需要按部就班小心翼翼规划抉择每一个人生路口。   他有足够的试错成本。   对于段循来说,他一出生所拥有的就已经超过了全世界99.9%的人做梦都想得到的一切。   其他的都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甚至无关紧要。   段循现在想谈恋爱,那么他就可以全心全意享受恋爱的甜蜜。   而他什么时候更想读书上学了,三十、四十、五十岁他也照样随时可以重返校园。   不过段大少爷不在乎读书早晚,不代表不会趁机为自己争取好处。   “我为了哥哥牺牲这么大,哥哥准备怎么奖励我?”   坐在人家腿上的段循又不老实地在方续诚紧实的腰腹上捏了捏。   其实段循这段时间锻炼有成,肚子上也不再是一片平板了。   但腹肌这种东西当然是别人家的最香啊。   特别是如果长在看起来冷酷又禁欲的方大总裁身上那就更完美了。   方续诚看着眼前笑得一脸狡黠的段循。   过了会儿,他松开搂着段循后腰的手,随手扯出自己的衬衣下摆,然后握着段循的掌心放了进去。   段循一愣,蓦然抬眼。   方续诚看着段循说:“喜欢,就这样摸。”   掌心下的腹肌随着方续诚的出声,时而紧绷与放松。   方续诚依次亲了亲段循的唇、下巴、脖颈、喉结……   段循喉间“咕咚”一声。   听到方续诚问:“车里喜欢吗?还是健身房?书房?厨房?”   “循循喜欢在哪里?”   段大少爷早年珍藏的某些“珍贵资源”疑似信息泄露?   如果不是方大总裁一面一本正经问话,一面扯松了领带,开始自己解自己的衬衣扣子。   段循都要以为方续诚真的只是单纯在跟自己讨论他比较喜欢什么地方了。   方续诚身上沾染了淡淡的烟酒气息,从衣着来看,方大总裁来接段循前大约参加过某场商务应酬。   “续诚哥哥……喝醉了吗?”   其实既然方续诚亲自开车来接了段循,段循知道他晚上必定没碰过酒。   可如果没喝酒,那么清醒状态下的方续诚又怎么会在车上这样宽衣解带呢?   方续诚不答,只重新亲吻段循的唇珠。   “那就先就近原则‘奖励’,以后再一个一个地方试?”   ……   昂贵的高奢衬衣变得又潮又皱巴。   任谁也不会想到,在他人眼中连联姻分手都能被火速归咎于性冷淡的方大总裁有一天会坐在车里,衣衫大敞跟自己的“弟弟”——   咳咳,少儿不宜。   因为新车里什么都没准备,他们也没做到最后一步。   等二人气喘吁吁分开,段循趴在方续诚身上餍足地半耷拉着眼。   他这大半个月赶通告行程,又是倒时差又是不习惯各地气候,实则没怎么休息好。   方续诚一只手自然环着段循,另一只手轻轻拨弄段循轻颤的睫毛。   直到段循的肚子发出咕噜一声。   方续诚问:“饿了?”   段循“嗯”了一声,用眼睫懒洋洋地来回轻刷方续诚的指腹:“要吃哥哥做的夜宵。”   方续诚应了,却没放手让准备整理整理下车的段循行动。   段循又“嗯”了一声:“怎么了?”   这次是疑问语调。   “再抱一会儿。”   方续诚说。   从方续诚将车开到段宅停机坪,这都抱了快一个小时了,还没抱够?   段循本有些困乏的眼又倏然重新亮起,挑眉明知故问:   “嗯?哥哥喜欢我啊?”   方续诚的右手指尖还停留在段循的睫毛上,过了会儿也跟着段循“嗯”了一声。   只是他的语调是平淡的第一声。   果然还是小别胜新婚。   好坦诚啊,方大总裁。   两人又这么一坐一抱在车里腻歪了一阵,等到方续诚终于玩够了段循的睫毛,又替段循用五指梳理了下脑袋上的白毛。   好半晌,方续诚慢慢说:“去读书也可以。”   闻言,段循眉头一皱。   “哥哥舍得我?”   刚兑换完“奖励”,就翻脸不认人?!   段循说着就要去咬方续诚的脸,似乎十分不满方大总裁刚才说出口的这句话。   方续诚任由段循在他脸上糊了一脸口水,直到段循啃够了,他才继续说:   “我陪你去。”   段循一怔,没反应过来:“陪我报到?”   “陪你读书。”   段循愣愣看着方续诚半天没能接上话。   隔了好一会儿,他不确定问:“那……铭传怎么办?”   方续诚的指尖缠绕着段循后脑的一撮白毛,不是很在意道:“现在科技这么发达,线上视频快捷,线下交通便利,在哪里办公没区别。”   段循没说自己到底去不去读书,而是立马反问:“那谈恋爱不是也能适用?”   想看对方了,就线上开个快捷视频。   实在想见面,也的确线下交通便利?   方续诚却一口否定:“不适用。”   段循扭着脑袋追问:“怎么不适用?”   方续诚把段循的脑袋压到颈侧,段循只能在方续诚坚实的肩膀上蹭来蹭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贴在方续诚脖颈的耳朵感觉到方续诚的声带缓缓震动。   “因为抱不到,感受不到体温。”   “……”   段循心口鼓胀。   心脏砰砰而动。   他忍不住低低唤了声:“哥。”   方续诚没应,却也跟着回了声:“循循。”   方续诚的手掌始终在段循的后脑勺、后颈、耳际缓慢流连。   仿佛段循此刻变成了他手中的一个玩具。   而他要把童年缺失的所有全部“玩”回来。   段循埋在方续诚温暖的颈窝好半晌,过了许久,他轻轻摩挲面前人线条冷峻的侧脸。   “我收回哥哥喜欢我的话。”   段循从方续诚肩上重新抬头,看着方续诚的眼睛:“哥哥好像是爱我。”   方续诚常年冰封的眼底浮现出浅淡笑意。   “把‘好像’去掉,循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