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做下面那个!》作者:远鹤不追【完结】   简介:   动不动就撩人且一撩一个准儿祸害攻×自以为恐同结果分分钟被撩弯腰骚包受   蒋昭南这人有钱又爱玩儿,不过不同于别的年轻富二代,他这人做事还算有底线,违法犯罪的他不碰,不情不愿的他也不接触,如果说还有点儿爱好的话,机车是他命根子,烟酒当他老婆,别的一概不好说。   只可惜,这么一位顺风顺水活了二十几年的蒋二少居然在朋友开的酒吧里遇见了一个上来就问他“给不给睡”的男妖孽。   看起来玩得花实际还是个纯情老处男的蒋二少立刻脱下西装砸美人身上回怼道,“老子tm不是gay,死男同给我滚远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差点见色起意乱了心智,蒋昭南从地上捡起西装朝美人竖了个中指后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   “就算老子真是gay也绝不可能做下面那个。”   刚发完单曲想来酒吧找点乐子的祈砚知:“?”   这小学鸡是不是纯特么的有病,随便撩两下就起反应还敢说自己不是gay?   没找到乐子反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祈砚知倒没跟这臭傻逼计较,谁叫他是这辈子都没救了的颜控,只要对方是他喜欢的类型,那干什么他都无所谓。   但如果说真要上床的话……   祁砚知握着酒杯的指尖轻轻顿了顿,随后极缓慢地摇了摇头,   “可惜了,我也不做下面那个。”   天才音乐人×豪门阔少   弯得不能再弯的1×直得不能再直的0   食用指南:   1.美攻帅受,双强cp,双宠!   2.这俩人是双c,祁砚知有严重的洁癖,眼光特别挑剔,不是真喜欢根本不会上床!(所以准确来说,祁砚知是有丰富理论知识的小学鸡,蒋昭南是对某方面真一窍不通的小小学鸡。)   3.无反攻!无反攻!无反攻!(根本反不了一点!)   4.前三章出场人物稍多,一对伪骨科,一对be,攻在第四章 出场。(求大家稍微坚持一下)   5.书中人物行为皆不完美,看个乐子就好,别上升现实。(爱大家么么)   内容标签: 强强 都市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娱乐圈 业界精英   主角视角:蒋昭南 祁砚知   一句话简介:嘶,打脸真疼。   立意:跌跌撞撞里,勇敢做自己。 第1章   辛逾白开的酒吧就在榆陵区那条商业街背后的拐角处,蒋昭南赶到的时候舞池里已经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男男女女。   DJ播放的电子音乐是他没听过的那种,节奏快到让他这个喜欢引擎轰鸣声的机车发烧友都觉得吵。   不过幸好辛逾白早就给他订了包厢,不然与其挤进这堆全是醉鬼的人群,蒋昭南觉得还不如把那群等着灌他酒的几个公子哥抓下来换个地儿叙旧。   手机系统自带的来电铃声勉强盖过了几个卡座边缘传来的音量,蒋昭南侧身快步穿过搂抱在一起的男人女人,边走边慢吞吞地从西裤口袋里掏出正在发着亮光的手机。   来电显示一眼也没看,手指划开接听键立刻就放在耳边不耐烦地问,“喂?”   也不知道这周围到底是谁在抽那种辣喉咙的劣质烟,烟味儿飘进他鼻尖的时候,蒋昭南烦得只想把前边儿挡他路的人全都给踹飞。   心情本就不怎么好,结果电话那头的声音又贱得要命,“怎么了二少,吃枪药了脾气这么爆?”   蒋昭南闻言狠狠捏了捏手机咬着牙回道,“你tm试试一下班就开车来这个鬼地方闻垃圾烟的感觉,我敢打包票,你绝对待不过三秒。”   对方听完不禁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又恢复了刚刚没个正形的打趣样,“那你还不赶紧上来,哥几个都等你好久了,还以为你临时放我们鸽子不来了呢。”   “放心吧,”蒋昭南越过最后一对亲在一起的男女走上楼梯压着嗓子恶狠狠道,“就算你小子死门口了我都不可能不来,更何况……”   “何况”后面半句话被蒋昭南吞进了嗓子里,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没怎么在意,继续絮絮叨叨地笑骂着,   “何况什么啊二少,都敢咒我死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的确不好说,因为蒋昭南现在根本没功夫搭理他。   一闪而过的身影惊艳得有点过头了,蒋昭南握着手机的指尖轻微晃了晃,略显幽深的眼睛急切梭巡着已经慢慢隐没于人群的倩影。   发着光的屏幕还在不停传来另一头酒杯轻碰后随意调侃几句的轻笑声,发现这边许久没什么回应后,辛逾白仰头喝光高脚杯里不剩几口的红酒怀疑道,   “蒋二少你还在听没,没听我就挂了,你赶紧上来啊。”   “闭嘴。”   蒋昭南根本没管辛逾白到底在电话那头神神叨叨说了什么,眼下他正着急寻找刚刚几乎是一见钟情的美人。   舞池里染各种夸张发色的人都有,美人那一头漂亮的蓝色短发混在其中倒显得没那么特别了。   电话屏幕黯了下来,美人也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野,蒋昭南低低地暗骂了一声后收起手机重新把它塞回了西裤口袋。   好不容易遇着个顺眼的,结果一不留神给人跑了,虽说挤进舞池到处转转总能有些收获,但他蒋昭南是谁?   大名鼎鼎的谊莱二少,他如果真想得到点儿什么东西,有的是人上赶着帮他找,哪儿还用的着他亲自动手。   想到这儿,蒋昭南毫不犹豫地转头大步走回了刚才路过的楼梯口,长腿一迈随随便便就上到了二楼。   “我靠陆少,你今天手气不错啊,是不是最近得了什么好珠子涨了点儿运气?快跟咱讲讲门道,等哥们儿发达了绝对少不了你一份好处。”   只剩半根的香烟被辛逾白夹在嘴边,手里没剩几张的纸牌被他捏得皱在了一起,辛逾白却像浑然不觉似的抽出面前最左边的一张牌随意甩出。   陆泊年低头看清了桌上这张牌面的数字顿时无语得说不出话来,翘了很久的二郎腿也在这个间隙适时放下,   “辛逾白你还要不要脸,藏着这种好牌还敢说我运气好?是不是这几天没挨揍皮痒了?”   末了陆泊年还是忍不住将视线瞟回自己的手牌挑眉讽了一句:   “还有,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迷信?”   辛逾白闻言只耸了耸肩拿开咬在齿尖的半根香烟性感地吐了口烟圈后,满足地靠在身后的沙发椅上含混不清地轻笑道,   “我迷信就迷信呗,反正陆少最清高不是么?咱这方面又不是同个世界的人,何必紧抓着不放嘛。”   “再说了,”辛逾白随手抖了抖即将落下的烟灰跟个妖精似的调笑道,“如果真要动手,就冲我这脸这身材,你舍得么?”   这句话刚说完,辛逾白指尖松松夹着的半根烟被人立刻抢了去,手边少了东西,辛逾白稍显怔愣的面庞向上仰了仰。   只见头顶那个顶着寸头还帅得离谱的男人拈着快燃尽的烟头无所谓地跟他对视。   “少抽点烟,对肺不好。”   低沉的声音好听到辛逾白短袖露出的那半截手臂打起了兴奋的颤栗。   “那你呢?”辛逾白侧身勾着程凌身上皮衣的一角故作随意地打着圈道,   “分明就只剩最后一口了,程总却在这关头给我抢了,是不是专门逮着我欺负啊,信不信我过两天不打一声招呼杀到程家……”   “唔。”   辛逾白喋喋不休的嘴被人突然堵住了,温暖但带着些些粗粝的指腹摩擦过柔软的唇瓣,泛着湿咸的气息蛮横地侵入口腔,坐在椅子上的辛逾白看着程凌这副一手堵他一手掐烟的轻松模样瞬间就起了坏心思。   灵巧的舌头沿着指腹边缘不留一丝缝隙地轻舔而过,拇指中间那枚银戒上刻着的一圈凹纹被全方位地照顾得很好,果然没过多久程凌就皱起了眉头。   “别玩儿了。”程凌哑着嗓子安抚似的揉搓了几下他的舌头,那只抵着辛逾白舌根的拇指却仍没有抽出去。   上次的事辛逾白还没来得及跟他计较,现在他倒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跑这儿来逗他,是真当他辛逾白没脾气还是压根儿没把他说的话放心上?!   越想越委屈,刚刚还能因为两个星期没见打算随便赏他点甜头,但现在眼见这家伙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就开始对他管来管去,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俩谈上恋爱了呢。   “嘶。”程凌的拇指指尖被狠狠地咬了一口,但其实说痛也不痛,程凌现在唯一拿不准的无非就是辛逾白的态度。   惯了这么些年的小祖宗是真的说翻脸就翻脸,微信删了,电话也拉黑了,大有一种彻底要跟他划清楚河汉界的意思,可他明明也没觉得有多严重啊,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辛逾白才不惯他,直接趁程凌分神的时候一挥手就拍开了他攥住他下颌的几根手指。   “继续。”辛逾白一眼也没看身后的程凌直接转身望向桌上的牌面,屈起的指节轻轻叩响面前的玻璃桌,示意对面还在仰头看热闹的陆泊年快点出牌。   知道没热闹可看了的陆泊年稍显遗憾地挑了挑眉才把停在程凌表情上的视线收了收,手里随便抽出一张数字更大的纸牌扔到桌上意有所指地开口,   “我还以为辛逾白这家伙丧心病狂到把主意打到了咱们兄弟身上,没想到就只是单纯想气气程总,看来还真是我误会了。”   “误会个屁。”   辛逾白手上没比他更大的牌了,本来他们几个完全是因为蒋昭南迟迟不来才临时起意打个牌,结果现在一个陆泊年一个程凌,个个把他烦得要命,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好心情硬生生被他俩全磨没了。   反正不想理程凌是真的,计划摆脱他也不假,这期间如果还能气到他更好,当然,气死最好。   “陆少有所不知。”   几张数字连不到一起的纸牌簌簌落下,辛逾白靠在沙发椅的椅背用手抵着下巴放松地说着话,   “我跟程总之间只有纯到不能再纯的兄—弟—情,干净到起不了一丝杂念的那种,不像我跟陆少你才是……”   陆泊年就跟看笑话似的憋着笑认真听辛逾白那嘴里还能编出些什么鬼东西,结果人正说到关键地方就被身后那个像尊雕像一样静静站在椅子后面的男人打断了。   “干嘛?”辛逾白心里还憋着气,扭头不看程凌送来的东西。   程凌无奈,只得弯腰凑到辛逾白耳边半央求着道,“你不是想抽烟么,我手上这烟味道好伤害小,特别适合你。”   “不要。”辛逾白态度坚决。   认识这么多年,程凌也算摸透了辛逾白的脾气,这家伙喜欢你的时候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可一旦不喜欢甚至是厌恶你了,那抽身离开的时候走得比谁都干脆。   程凌还是在那套住了五年的别墅一夜之间变得空空荡荡才彻底明白了这一点。   “行了宝贝儿,”程凌姿态放得极低,为避免对面看他俩笑话的陆泊年听到,程凌的声音也压得很低,“我真的知道错了,这几天也反思过了,我保证再也不向上次一样莽撞了。”   莽撞?   辛逾白心里只余冷笑,敢情他这几天就只反思出个“莽撞”?其他任何稍微深刻那么丁点儿的思考都没有,果然还是他最开始认识的那个程凌。   五年,整整五年啊,教只猪都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离开,程凌却依然不知道,果然,猪都比他悟性高。   但事实上辛逾白算看明白了,以程凌的智商不是学不会,他是真不想学,不想把时间花在根本没可能有结果的人身上,现在还乐意哄他只不过是因为还没玩儿够,还想跟他讨点儿早就习惯了的好处。   去你大爷的程凌!老子不陪你玩儿了! 第2章   辛逾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程凌却像完全看不见一样不死心地在他耳边轻哄着,一会儿“宝贝”一会儿“祖宗”,听得辛逾白心里越来越烦躁。   “噌”的一下,程凌手里的烟被突然离开椅子的辛逾白一把夺过,还没等程凌反应过来,辛逾白已经把它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好几脚。   “宝贝儿,”程凌的语气莫名多了几分涩然,“这是我专门找人给你定制的烟,味道是你最喜欢的柑橘香……”   “程凌你他妈恶不恶心?!”   辛逾白几乎是指着程凌鼻子骂,“我俩已经结束了,现在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领情,更何况我根本就没要求你做这些,少拿你的一厢情愿道德绑架我!”   程凌闻言直起腰身攥紧拳头满目怒意地跟辛逾白对视,“什么结束,我没同意,那就做不了数!”   “我管你同不同意!”辛逾白气得差点把椅子甩到他身上,“反正老子腻了不想玩儿了,至于你,爱咋地咋地!”   辛逾白说完就在包厢几人众目睽睽的视线下从玻璃桌那头气冲冲地坐到了另一头的真皮沙发上,程凌见状想跟过去,结果才移动一小步就被辛逾白狠狠瞪了回去,   “程凌,别让老子看不起你。”   程凌的步伐顿了顿,辛逾白跟没看见似的一声不吭地扭头拿起这头桌上的红酒往杯子里倒。   真心就是这么个现实的东西,当你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等它不再属于你的时候,你连把它重新找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分明只隔了条不大的长桌,程凌却没了抬脚的勇气,心是远的,哪怕身体再近也没用。   等程凌颓然地坐在辛逾白坐过的沙发椅上低着头沉默地望向辛逾白的侧脸时,坐他对面的陆泊年侧身从背后的桌上拿了一个干净酒杯倒了半杯红酒推到程凌面前。   陆泊年毫不掩饰地笑道,“喝点儿吧程总,反正这老婆一时半会儿也追不回来,倒不如好好坐下想想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老婆?”   “什么老婆?”   包厢一侧的金属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来人走得很急,目的也很明确,还没等里面几个笑着把他迟到这事儿数落完,蒋昭南立刻直奔桌上的红酒将剩下的半瓶一饮而尽。   沙发上坐得东倒西歪的辛逾白见状颇有些无语地打趣他,“二少这一路还真是辛苦,一口水没喝尽跑我这儿来霍霍。”   喝了酒勉强算活过来的蒋昭南自觉移到这几个哥们儿给他留的中央位置笑着说,   “这不是刚回国老头管得紧嘛,谁叫我现在也算半个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馋的时候连稍微喝点儿酒都不行。”   “再说了,”蒋昭南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挑眉笑道,“大家都是兄弟,喝你两口酒怎么了,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还比不上半瓶酒?”   听到这儿,辛逾白突然觉得几年前蒋昭南半夜骑车差点连人带车一起掉进武津江,结果第二天被他大伯追着打的时候形容的那句“文人长相,痞子作派”真的特别贴切。   虽说认真算起来蒋昭南这相貌的确称不上所谓的“文人”,但架不住他妈实在生得漂亮,还是个中俄混血,花期比同龄的俄国女性长得多,快五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只有三十上下,跟蒋昭南一起出席活动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是他姐。   沾他妈的光,蒋昭南的骨相极其优越,眉骨高眼窝深,一双睫毛跟刷子似的浓密又纤细,更可气的是这人还长了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尤其是骑他那辆宝贝机车的时候,头盔下唯一完整露出的那双眼睛真的可以迷死人。   不过这还是前些年的时候了,这几年蒋昭南跟他哥去国外打拼成长了不少,现在整个人隐隐透着股说不上来的属于成熟男人的气质,的确跟从前青涩时期的状态有了不少区别。   尤其这西装一穿,人模狗样的,特能唬住人。   “我说老白,”蒋昭南翘着二郎腿神色疑惑又略显惊恐地侧身看向辛逾白,“你老是盯着我干嘛,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可别啊,你有家室这事儿咱先不说,我特么可是24k纯直男,比钢筋还直的那种直,你掰不弯的。”   辛逾白却直接听笑了,刚会爬就在一起玩儿的兄弟,蒋昭南什么玩意儿他能不知道?   跟他亲哥那个很早就出国留学的高材生不同的是,蒋昭南刚巧生在了他爸跟他大伯争家产的那几年,那时候他爸忙着开公司根本没时间管他。   所以蒋昭南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抽烟喝酒打架样样精通,一有点闲钱就拿去买机车,玩儿得狠的时候可以连着好几宿不回家,他爸的竹条硬是打断好几根了都不管用。   特别是青春期,那更浑得要命,中二病犯的时候一本破书卷成筒就可以追到人校霸家里打,他们当时那几个玩得好的兄弟根本拦都拦不住。   所以就这么一个招人烦惹人嫌的混球,在人家青春懵懂开始偷偷谈恋爱的年纪,他就只知道招猫逗狗抽烟喝酒,别说辛逾白这么多年没对他产生一丁点儿别的心思,就是产生了也会在第二天被他抓着去网吧打游戏的路上消失得彻彻底底。   “放心吧,”辛逾白挥手拍开蒋昭南伸过来想测他额头温度的手带了几分认真道,“就算我特么瞎了看上陆泊年都不会看上你。”   蒋昭南低笑着收回手转头望了望坐一旁无辜躺枪的陆泊年,顺带的话,他的视线也在低头喝酒的程凌身上转了一圈。   “行行行,老陆脾气好,你喜欢也正常。”说罢蒋昭南结结实实地仰靠在沙发上故作随意地问了一嘴,“那之前那个呢,你不要了?”   辛逾白懂他的意思,虽然觉得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幼稚,但却仍忍不住背对着程凌那头轻笑着回道,“之前那个又老又没用,像我这种既年轻眼光还好的抢手货当然不想要他这个累赘啊。”   “噢——”蒋昭南故意把语调拖得很长,戏谑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程凌那边瞟,程凌这人当过兵,不笑的时候显得很冷峻。   哪怕遇上这种只有他们几个好哥们儿在的场合也不会轻易放松下来,尤其是现在,服务生新送过来的红酒一杯杯下肚,玻璃制成的酒杯隔开了蒋昭南打量的目光。   懒得看一个失恋的家伙喝闷酒,蒋昭南没意思地转过头给自己重新倒酒。   “话说二少,”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梁柏实突然举酒跟蒋昭南碰了一杯,“你这回国都快一个月了,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把哥几个聚起来喝一杯,是不是现在发达了看不起我们这些兄弟们了。”   “老梁你这说的什么话?”蒋昭南碰过杯后熟练地将杯里的酒一口气喝干,“我回国这事儿也挺突然,公司很多事情我都还没处理好,老头那脾气你也知道,不插手也不帮忙,光签新人这点儿破事都能让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梁柏实闻言不禁放下酒杯稍显惊讶道,“签新人都得你亲自去,底下那群家伙都是吃白饭的么?”   “这不没办法嘛。”蒋昭南将酒杯随便搁在桌上继续翘回他的二郎腿,“刚建立没多久的分公司连个部门主管都没有,大事安排不了小事又执行不下来,下面的人随便干点儿什么都得手把手教。”   “就冲我手底下那几个拿出去都觉得丢人现眼的活宝,要是真把签新人这事儿交给他们,分分钟就能给我搞砸。到时候背景没调查到位就给公司签几个没实力也没情商的资源咖,老头这十几年积攒起来的口碑不出几天绝对完蛋。”   梁柏实没想到这背后所谓的“隐情”竟然这么离谱,于是只好憋着笑问蒋昭南这几年在国外的生活经历,梁柏实愿意问,蒋昭南也乐意讲,总归兄弟们这些年也不常聚,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凑在一起,当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于是蒋昭南就从他刚出国操着一口别扭的英语跟人谈生意开始,一直讲到后来慢慢谈下大单子认识了不少社会名流,也出席了好几次品牌活动,积累了国外娱乐圈和时尚圈一定量的人脉。   当然,这期间他被人针对搞恶意竞争搅黄了好几次合作,以及在国外遇到抢劫差点跟人干起来的事,蒋昭南要么简短一句话概括,要么就干脆不讲,前者是因为他后来反击了回去所以没必要再提,后者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太傻逼,他要脸,所以根本不可能提一句。   包括梁柏实在内的几个兄弟起初还听得津津有味,但越到后面比起这些不怎么听得懂的商业故事,他们还是更想知道蒋昭南的私人生活。   平时就喜欢八卦的陆泊年率先开问了,“二少你这讲半天都是生意上的事,难不成你在国外就没一点儿艳遇?”   “艳遇?”蒋昭南忽然愣了愣,而后仔细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过了老半天才回道,“好像还真没有,不过也仅限于国外。”   “国内的话,”   “刚刚就有一个。” 第3章   “刚刚?”辛逾白喝酒的动作顿了顿,看蒋昭南表情不像开玩笑后才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道,“二少你也太不够意思了,难怪这一路来得这么迟,原来是被美人缠住脱不开身。”   说完这句话辛逾白又跟从小到大没听过八卦似的把手搭在蒋昭南肩上问,“快告诉哥们儿,那美人长啥样能把你这个眼睛长头顶上的挑剔鬼迷成这样?”   这话辛逾白可没说错,蒋昭南自己这脸本就长得好,他又是开经纪公司的,管她明星还是素人,什么漂亮的没见过,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被蒋昭南记住还能把它称之为“艳遇”的绝对不是一般人。   “美人?”   蒋昭南细细回想了一下,虽然只有一个简单的侧颜和背影,但那份独有的只一瞬间就能让他心跳漏掉一拍的震撼实在骗不了人,于是蒋昭南思索半天也只得出了简洁到有些过分的几个字,   “的确很美。”   这下就连梁柏实都觉得无语了,“我说二少,你别不是想搞个什么“金屋藏娇”才这么说的吧,就单单一个“美”字,比我上大学那会儿学的公共关系还空洞,简直魂穿坐最后一排听那老师瞎扯淡现场。”   “去你的吧,”蒋昭南直接笑骂道,“以前不懂事犯浑那段日子早过去了,现在别说金屋,就是一个镀银的狗窝我都得考虑半天。”   陆泊年闻言边喝酒边调侃道,“二少怎么现在越活越窝囊了?读书那会儿不还说如果以后真遇到了喜欢的,甭管她要什么,但凡是你能做的,就算口袋里只剩一个钢镚儿都得给它买下来。”   “对啊,这话现在也作数。”蒋昭南边说边笑着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盒印满了英语的香烟分着递给了身旁几个兄弟。   “哟,洋烟。”   辛逾白接过烟身仔细瞄了一眼后没什么负担地咬在嘴边等陆泊年给他打火,缓缓深吸一口气不过肺,留着草木香的细烟被卷进舌腹然后缱绻地吐出一道道完整的烟圈。程凌看得有点懵,但也只接过烟夹在指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蒋昭南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夹着烟,没抽,只一个劲儿地揉搓着烟嘴,眼神看起来有点迷蒙。   陆泊年抽着烟缓过劲儿才半躺着跟蒋昭南说话,“二少,你这招够狠的啊,光分个烟的功夫,直接就岔开了大伙儿想知道的话题。”   “我没这意思,”蒋昭南忽地笑了起来,“这不只是碰巧看对眼了嘛,没吃过饭也没聊过天,有没有以后都还难说。”   梁柏实听着听着突然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气说,“二少,敢情你这艳遇就只是单方面觉得人好看呗,话都没搭一句手都没牵一下,你都二十六了还搞初中生谈恋爱那套啊。”   “老梁这你就说错了,”辛逾白拍拍梁柏实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下,下一秒又朝着蒋昭南的方向语重心长地叹着气,“人初中生都知道把人约出来看个电影什么的,但他却不知道,很明显,他现在追人的境界还只停留在小学生水平。”   “行了啊,再说可就没意思了。”蒋昭南一人敬了杯酒,喝得尽兴又浮了点儿醉意才像只猫似的窝在沙发上缓慢开口,   “其实,我只看见了她的侧脸,楼梯上看见的,就在靠近吧台那边儿,算起来的话,可能真还只有一眼,但就这么一眼……”   蒋昭南声音带上了点儿哑,“甭提有多漂亮了。”   自诩情场高手的陆泊年实在听不下去了,眼见蒋昭南越陷越深,他不得不开口“提醒”道,“兄弟,不是我打击你啊,老白这酒吧你也知道,一眼望去花里胡哨的装修咱先不说。”   “就那舞池灯光打下来,再漂亮的五官都白搭,关键你还站得远,别人是男是女你可能都分不清。”   蒋昭南闻言慢慢皱紧了眉头,语气带了几分认真道,“虽然只是一个侧脸,但我绝对看清了她的五官。”   末了,他还特别不服输地补了一句,   “而且,男人哪有这么漂亮的?”   开酒吧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辛逾白看这场景莫名有种奇怪的预感,他总觉得flag这东西多少沾了点儿玄学,要不是立不得,要不就是一立就倒,反正他这些年的确就没见谁真能把自己说的话做到从一而终。   于是带着点儿看笑话一类的意味,辛逾白笑着问蒋昭南,“别的咱先不说,万一他真是男的你怎么办?”   “真是男的?”   也不知道是酒喝得急导致那点儿几不可闻的醉意上了头,还是窝沙发里就跟回了家似的容易犯困,蒋昭南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沙发扶手那儿,拽得二五八万地回了一句,“那就让他滚蛋,反正老子不是gay,别说上床了,就是亲一下都膈应得很。”   “行啊,”辛逾白从桌上随手捞回自己的酒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就预祝二少得偿所愿,进度快的话,说不定今年就能把人娶回去,到时候别忘了请兄弟几个喝喜酒。”   喜酒?   蒋昭南脑袋沉得慌,升腾的醉意熏得他头疼,没功夫跟辛逾白逗趣,于是摆摆手随意应付了两句 ,“如果真能成的话,伴郎这差事,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这话说完,蒋昭南直接就着沙发扶手缓缓地,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这时,坐得离他最近的梁柏实才发现这家伙脸上疲惫的倦意。   人还是帅的,眉宇标致得跟个美术馆里的雕塑似的,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插科打诨精力无限,可一旦静了下来,那些隐没在他外表背后的丝丝缕缕的乏累与愁绪统统涌了上来。   “老白,”陆泊年起身抱着手安静地看了看蒋昭南沉睡的模样,“你说蒋昭南这家伙到底几天没睡过觉了?”   辛逾白站他跟前低头看了会儿,随后压着声音无奈地回了句,“这谁知道呢?”   蒋昭南这次回得急,估计跟他哥有关,他爸也是个偏心的,一点儿东西没准备,刚回国就得接手一个谁都指望不上的新公司,不忙死才怪。   关键蒋昭南这小子死要面子活受罪,一点儿苦不诉撸起袖子就开干,凭着一腔热血费劲巴拉地给这公司盘活,背后付出的,汗水也好精力也罢,外人谁也看不着。   梁柏实从沙发一头捡起蒋昭南的西装外套拍了两下就顺手盖在了他身上,今晚的主角本该是蒋昭南,现在人睡着了他们几个也取消了待会儿转场去吃饭的计划,再加上程凌找了个借口约辛逾白出去说话,他跟陆泊年对着喝了几杯觉得没意思就拿好外套各回各家了。   至于蒋昭南,辛逾白跟好几个服务生都打过招呼了,这间包厢随他用,醒来想要什么直接说,账记在他们老板名下。   包厢的隔音效果特别好,几道厚实的吸音板将包厢里的静谧与包厢外的喧噪完全地阻绝开来,蒋昭南实在太累,累得连梦都来不及做,这几天为宣传跑合作一连熬了好几个大夜。   有时候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睡会儿还得时刻注意手机会不会弹出合作商的消息,像这么高强度的连轴转别说他了,就是换个不用休息的铁人都得累够呛。   蒋昭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整个包厢一点儿光都没有,周遭静得够他手下艺人连拍十部恐怖片。   蒋昭南从身上披着的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那几个兄弟都给他发了消息,意思都差不多,要不叫他注意身体不然娶不着老婆,要不就直接给他甩了张购物截图,蒋昭南眯着眼仔细看了看,琳琅满目的保健品,护眼的护肝的,甚至还有……护肾的?!   为了不辜负兄弟们的好意,蒋昭南一个个回了消息,用词稀松平常,简单表示自己会注意身体也谢他们几个关心。   唯一到了备注叫“辛逾白”的那张购物截图下,蒋昭南不客气地甩了条语音,听起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   “老白,你心意我看到了啊,难为你破费买这么多东西,不过你也知道我身体一向比较好,你买的这些我基本都用不上,尤其养肾那玩意儿,我真感觉你比我更需要。”   发完消息蒋昭南就着手机光看到桌上有水,随手倒了杯水喝完就披上西装拉门走了出去。   “二少,您有什么需要吗?”守在外面的服务生礼貌地侧身站到他面前。   “没什么需要的,”蒋昭南笑了笑,“等你老板回来的时候麻烦跟他说一声,这儿的酒很好喝。”   “好的,我会替您转告。”服务生也礼貌笑了笑。   后半夜的酒吧比蒋昭南刚进来的时候还热闹,DJ放的舞曲震得蒋昭南耳朵疼,灯光也是,蒋昭南才刚走下楼梯差点就被晃瞎了,如果辛逾白不是他多年的好兄弟,蒋昭南觉得他高低该找这老板要点儿医疗费。   当然,他也可以给辛逾白塞点儿钱,不为别的,就单纯治治脑子,改善改善审美,争取早日回归正常。   “美人儿,今晚有约么?”   轻佻又直白的搭讪,一听就知道是个喝多了的酒鬼见色起意,看对方漂亮想把人带走玩点儿成人游戏。   蒋昭南站在比他们高一级的平台上,辛逾白设计的楼梯怪得要命,他只看得见那个醉鬼的后脑勺,至于他对面的美人,那是真一点儿也瞅不着。   更何况搭讪这事儿放酒吧特正常,只要没发生什么恶劣事件,谁也拿那群醉鬼没办法。   蒋昭南本来懒得管,就想当没看见一样从他们中间穿过去,结果狭小的楼梯空间突然悠悠地传来一句,   “你觉得呢?” 第4章   实在不怪蒋昭南,那醉鬼对面的声音清冷中透着股似笑非笑的懒散,分明是偏磁性甚至于低沉那挂的男声,可偏偏尾音收着劲,上下打了个旋儿,跟藏着钩子似的,实在勾人得要命。   鬼使神差地,蒋昭南竟慢慢打消了下楼的念头,静静待在平台上,探究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向那醉鬼对面刚好被完全挡住的男人。   “我……我觉得?”   醉鬼喝得实在有点多,刚刚酒劲上头不由分说把人拦了下来,现在稍稍清醒以后才发现对面竟是一个比他还高的男人,他净身高一七六,穿鞋估计刚好一米八,结果对方比他高了小半个头,看样子大概在一八六上下。   正当醉鬼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把人拦下来的时候,对方微微弯了弯腰身,洁白而极具设计感的衬衫被他松开了从上到下的第一颗纽扣,不经意露出的锁骨那处的皮肤白得晃眼。   如果仔细观察一下的话,锁骨下方似乎还有一道深色纹身,楼梯附近的灯光太黯,醉鬼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但他还是眯着眼瞄见了半对翅膀,估计是某种鸟类,又或许是某种蝶类,反正他又不懂艺术,管它是什么。   祁砚知开始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虽说酒吧发生这种事的确再寻常不过,但他实在不喜欢,不喜欢喝酒的时候被人打扰,不喜欢在这么逼仄的空间跟人讲话。   当然,他最不喜欢被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醉鬼堵着问“约不约?”,尤其对方还长得不怎么尊重他眼睛。   祁砚知看着醉鬼直勾勾盯着他脸隐隐露出几分痴迷的模样不禁勾起了一抹冷笑,喝醉了的人意识并不清明,刚刚问过的问题很快就忘得干干净净。   祁砚知没和丑人纠缠的耐心,特别是在对方不断犯蠢想要上来拉他衣袖的时候,祁砚知内心升腾的恶意简直到达了顶峰。   蒋昭南在平台等了一会儿,下面没再传出什么声响。就在他想探头看看底下那俩人是不是已经离开时,一句冷漠到已经可以称之为凌厉的低语,轻轻地回荡在狭窄无光的楼梯口,   “我觉得,你真该去死。”   “什么?”那人醉得厉害,酒劲一阵阵地上头,不正常的红晕挂了满脸,祁砚知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字面意思。”祁砚知穿得简单,底下一条朋友设计的牛仔裤把肌肉线条极为流畅的双腿衬得笔直又修长。   隔着一张刚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的纸巾,祁砚知毫不犹豫地挥手扇了对方一巴掌。   没什么重量的纸巾轻飘飘落在地上,被打懵了的醉鬼勉强恢复了几分清明,祁砚知没收劲,鲜红的五指印清晰地印在对方的脸颊一侧。   当这醉鬼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靠着墙站得随意的祁砚知时,那疼得吸气甚至带了点儿委屈的模样看起来真有几分可笑。   可惜,祁砚知的性子是出了名的恶劣,一张漂亮得不似真人的面孔配上随便出首单曲就能让业界大半音乐人深深折服的才华,外貌也好,能力也罢,祁砚知所拥有的一切几乎都可以说是顶配中的顶配。   然而就这么一个年少成名的天才音乐人,祁砚知这三个字简直就是“离经叛道”的代名词。   白的壳子,黑的芯子,长得好看那就偏不露脸,大众想让他多做些流行音乐,祁砚知就偏爱玩儿迷幻摇滚,节奏越强烈,音调越变化他就越喜欢。   选这家酒吧的原因也很简单,够噪。   刚发完一首给某珠宝品牌写的商业单曲,现在的祁砚知急需寻找一个足够喧闹的环境发泄自我。   酒都还没喝高兴,莫名其妙就被人拦着耗在这里,正愁有气没地儿撒的祁砚知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撞他枪口上的傻子。   “疼么?”祁砚知栖身问得温柔,做音乐的基本都有一副好嗓子,只要祁砚知想,再缱绻细腻的嗓音他都发得出。   “疼……”那一巴掌的力度真的很大,祁砚知说话的时候这醉鬼都还捂着脸满眼淬着怒火。   “真的很疼么?”祁砚知望过来的时候朝他垂眼笑了笑,染着轻松的笑意终于让这倒霉的醉鬼想起来他当时为什么要把人拦下来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就这张脸搁谁不迷糊啊!!   冷脸的时候随便一个眼神就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笑的时候右脸脸颊偏下颌的地方又会浮起一个小小的梨涡,梨涡不大却长得很精巧,像个唇边的美人痣似的,稍微动一下就能把人迷得一愣一愣。   尤其遇上谁喝多了脑袋也迷糊的时候,其实什么都还没看明白,但当那张秒天秒地的脸露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完了。   “不……不不疼,”刚刚准备骂上去的那堆脏话被短暂地犹豫一秒后哆哆嗦嗦地吞了回去。   说实话,就这么一张好看得离谱的美人面,他这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还真舍不得说点儿重话,哪怕对面这位打人是真疼啊。   祁砚知继续栖身缓缓靠近眯起了漂亮的桃花眼,沾了几分艳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干净而又不容抗拒的男声清晰地吐出一句,   “不疼就快滚,不然就去死,听明白了吗?”   一八七的身高慢慢逼近的时候压迫感十足,对面那人瞬间酒醒了一半,被打的那巴掌还在脸上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他面前这人实在惹不起。   但他同时又想,上一辈老人话说得果然没错,越美丽的事物往往越危险,尤其把这话放到人身上,简直就跟箴言似的一听一个准儿。   “明……明白了。”对方声音弱弱的,捂脸时的眼神既愤恨又带了点儿掩饰不住的害怕。   祁砚知其实想说他不吃人,但他才刚退开半步,这人就不带丝毫犹豫地,立刻跳着台阶冲了下去。   一口气都不带歇的那种,看得祁砚知嘴角实在忍不住抽了抽。   “我有这么吓人么?”   祁砚知在下层的平台处稍稍停了会儿,没走下去,就这么沉默地朝下望着,上层平台撑在扶手边的蒋昭南莫名觉得有点冷,披在肩上的西装被他理了理顺势穿了回去。   还没等蒋昭南抚平袖口的褶皱,那道收起了锋利,平静到开始显露出悦耳的嗓音近乎是砸一般落在了他的耳畔,   “别偷听了,出来吧,早就知道你在那儿了。”   男人的声音透着股只开玩笑才会存在的戏谑,没沾染方才出现的万分之一的恶意,只单纯的调笑,直白又干脆。   蒋昭南犹豫了一小会儿,祁砚知没催他,侧身向上望去的时候面上没什么表情。   没等太久,蒋昭南最终还是朝前迈了几步, 角度刚好够祁砚知看清他的模样,当然,也够蒋昭南看清祁砚知的模样。   酒吧的DJ不知道抽了什么疯,此刻竟响起了本该完全不属于这里的抒情舞曲,旋律藏着法兰西一贯的浪漫风情,神秘又带着那么点儿几不可察的深沉与忧郁。   祁砚知几年前听过这首曲子,标准的法式情歌,一辆冒着蒸汽驶在绿色田野的列车,一节洋溢着优美歌声的车厢,一位年迈的拿着钢笔在信封上落下姓名的象征派诗人。   没有目的地的列车自由地涌入一个新的时代,没有收信人的信件永远地埋葬在夏夜的微风里。   时至今日,祁砚知仍记得这首歌的寓意,旧时代落幕后,新时代来临前,那个短暂的时间缝隙里,人们曾拥有过的,   飞蛾扑火的爱情。   蒋昭南没听过这首歌,更不知道歌词的含义,他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什么腔调都能模仿,俄语也一样,几乎可以说是精通,西班牙语说起来虽然笨拙,却也不影响沟通。   唯独法语,除非必要,不然绝不可能碰一下。   优雅低沉的吟唱在他们投向彼此的目光中流转,祁砚知深不见底的双眸倒映在蒋昭南浅色的瞳孔里。   后者不死心地望着,迫切又带着几分偏执的视线一寸寸梭巡着,前者莫名觉得好笑地站在原地,任他打量任他找寻,任他确认过后重新落入早就该接受的失望中。   “艹,还真特么是男的。”蒋昭南笑得苦涩,攥紧的拳头略显无措地垂在西裤一侧。   其实早就看到了,就在他们对话的时候,那头柔软漂亮的蓝色短发,于女人而言的确是短发,对男人来说却是长发。   发丝染过还烫过,蓬松地错落地交叠在一起,不经意撩起颊边的鬓发时,耳垂边又会露出一个十字架模样的银质耳环,左耳是十字架,右耳似乎是一个简单的素色单圈。   不过这人耳朵上的耳洞似乎远不止这两个,耳轮、耳桥,一个挂了锁链,一个穿了根耳针。   蒋昭南粗略估计了下,两只耳朵零零总总加起来差不多五个耳洞,不算太多也算不上少的数字。   至于那张他忘不了的侧脸以及那个只一眼就让他陷进去的背影,统统都跟他面前这人对上了。   而对方,是一个男人。 第5章   蒋昭南有点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现在的感觉,对面的男人漂亮得不似真人,没化妆,皮肤白得跟雪一样,像他上回送人选的和田玉,通透又干净。   但同时蒋昭南又在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一点白人血统,因为这人除了白,五官或多或少都沾了一点欧美人的特点,尤其眉骨和眼睛,前者他只在某个卖红酒的法国佬脸上见过,后者……   蒋昭南忍不住仔细观察了一下,对方没动,知道他在观察自己的眼睛,祁砚知愣了一瞬,随后笑了笑目不转睛地盯着蒋昭南脖颈边空无一物的皮肤。   祁砚知的眼睛似乎不是完全的漆黑,外头旋转的射灯将紫黄色的光一点点倾洒在了只他们两人存在的楼梯间,蒋昭南站得高一些,从上往下望的时候祁砚知就这么直白而自然地与他对视。   蒋昭南看清了,是他最喜欢的,玛瑙的颜色,   蓝黑。   祁砚知已经在下层平台站了很久,久到他开始沿着刚刚走下去的楼梯一阶一阶地,重新上前。   蒋昭南不知道在想什么,聚焦的视线一寸寸迷离地散开,直到身旁极近的地方多出一双露出手腕的手臂,缓慢地,直接地,将他圈进了靠近平台栏杆的角落。   “你干什么?”蒋昭南用胳膊抵住祁砚知不断逼近的胸膛,向后弯着腰,半迷蒙半不解地望着他。   蒋昭南净身高一八四,穿皮鞋大概一八六,这个身高无论放国内还是国外都绝对算不上矮,但现在把他逼近角落的男人只穿了一双平底的黑色板鞋,看起来居然比他还高一到两厘米。   “看够了么?”祁砚知栖身的时候脑袋微微低垂着靠近蒋昭南耳边,喷薄的热气时轻时重地斜洒在蒋昭南的颈边。   蒋昭南皮肤薄,稍微遇上点热气,整块儿皮肤就会通红一片,祁砚知又是个坏心眼的,他低头看向蒋昭南颈边那一小撮染上红晕的皮肤只觉得牙莫名有点痒,很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咬下去。   被抵在栏杆边缘的蒋昭南怀疑自己还没醒,至少之前喝的那些酒应该对脑子还有影响,不然正常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允许一个陌生男人把他不由分说地堵在角落?!   望见蒋昭南跟懵了似的在他怀里低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东西,祁砚知耐着性子顺着蒋昭南的目光望去,这不望不知道,一望还真吓一跳,因为那方向正是他图方便搭在栏杆边的手腕。   手腕上没东西,祁砚知写曲会用到电脑上的各种音乐软件,戴手镯一类的饰物容易碰到键盘产生噪音,会影响他创作。但手腕上也不是完全没东西,比如他还有个纹身,半只蝴蝶,准确地说,是半只翠蓝眼蛱蝶。   “看够了么?”祁砚知低垂着眉眼轻声再问了一遍,与此同时,那只被蒋昭南紧紧盯着的手腕被他不动声色地塞回了袖口。   “什么?”蒋昭南微微抬头,一张美得极具冲击力的面庞朝他缓缓靠近,对方弧度优美的唇瓣与他的嘴唇只相隔短短几厘。   说实话,如果现在是在拍电影,那拍这戏的导演一定会将这帧画面作为电影的宣传海报。   可问题是这不是在拍电影,这是现实,这是没有剧本没有导演更没有摄像机的现实。   在现实里,任何人都必须考虑后果。   意识到对方想干什么的蒋昭南立刻反应过来偏头躲开祁砚知的亲吻,没得逞的祁砚知凑近蒋昭南的颈边低声笑了笑。   祁砚知本来就没想做什么,洁癖这玩意儿真不是说着玩儿的,尽管对方的确从身高到长相都完美踩中了他的审美点,但第一次见面就亲嘴这事儿他还实在做不到,所以就当逗小猫小狗一样逗他玩儿而已。   很明显,蒋昭南当了真,一句不可置信的“我艹,你踏马是gay?!”差点没把祁砚知的耳朵震聋。   听到蒋昭南这句蠢得不能再蠢的问句,“把他从这里扔下去”的念头从祁砚知的脑海一闪而过,但现在是法治社会,还不想在某档法治栏目看见自己的祁砚知忍着无语问他,“你觉得直男会把你圈在这里还想亲你?”   “直男的确不会,”蒋昭南顺着点了点头,随后几乎是用极为认真的语气一字一句道,“但除了gay,死变态也可能会干这事儿。”   “所以,你到底是死变态还是gay?”   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被人问“你是死变态还是gay”的祁砚知实在怀疑面前这人是老天派来克他的,不然这家伙为什么能在完美符合他这个颜控要求的同时,又精准地踩中他为数不多的雷点。   “我说你够了吧。”祁砚知直起腰身稍稍后退了几步,给蒋昭南留出了同样能站直的空间。   “够什么?”   蒋昭南揉了揉酸麻的后颈抬眼打量面前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祁砚知,他平常有锻炼的习惯,一周大概三次,专挑晚上八九点的时候去健身房撸铁。   回国的这一个月被公司的事情拖着疏忽了锻炼,不过也就一个月,这么多年的健身成果可不是什么摆设。   结果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看着瘦,力气居然还挺大,他刚刚用力想推开他的时候竟然一点用都没有。   祁砚知靠在栏杆边侧头望向蒋昭南的眼神既干净又复杂,干净是因为他的眼睛很漂亮,盯人的时候无端让人想起深蓝色的大海,透着股难言的静谧与惬意。   复杂又是因为现在的祁砚知是真搞不懂这家伙是真傻还是装傻,一口一个“死变态”可以听出他是真的讨厌甚至于厌恶gay。   但祁砚知又是真的想请问这个世界有哪个直男会一直盯着男人的脸看半天,甚至在他慢慢靠近差点吻上去的时候还一动不动地待在他怀里?   这算什么?   日常直男,偶尔当gay?   蒋昭南看不懂祁砚知的眼神,更不想看懂,他现在只觉得辛逾白这家伙简直就是当代乌鸦嘴转世,他说他那艳遇有可能是个男人,结果没想到还真特么是个男人。   更倒霉的是这男人似乎还是个第一次见面就想亲他的gay,要不是紧要关头他突然反应过来躲开了,不然这守了二十多年的初吻可就真这么稀里糊涂地交代在这儿了。   想想就离谱,干脆死了算了。   “话说,”祁砚知手抚在栏杆边目光随意地打量着蒋昭南问道,“你真不是gay?”   “gay你大爷啊!”活了二十六年现在已经是某公司老总的蒋昭南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炸了毛,“我特么是纯直男,比钢筋还直,根本弯不了一点儿!”   嗯,蠢直男,这话说得一点儿没错,祁砚知在心里默默给他补充着。   “这样啊—”祁砚知装作很遗憾的样子略微有些失望地垂了垂眸,蒋昭南看见了,一眼也不留念,没什么表情地撇开了头。   祁砚知却在这时起了坏心思,故意挤进蒋昭南目光投射的方向一脸认真地开口问道,   “那你给睡么?做下面那个,纯享受那种。”   “你说什么?!”蒋昭南瞳孔都被震惊到开始轻微地震颤了,浅色眼睛轻轻颤动时好似会浮起一层层透明的水浪,祁砚知看得有点入神。   然而蒋昭南却死死盯着祁砚知的眼睛厉声喊道,“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而已,跟有没有本事谈得上什么关系?   祁砚知不理解,但他还是边继续观察蒋昭南的眼睛边毫无负罪感地重复问了一遍,“你给睡……”   其实“睡”字还没出口,祁砚知就被蒋昭南突然脱下来的西装砸了个满怀,更甚者蒋昭南气得没收住力,外套差点顺着祁砚知的手臂从栏杆边掉了出去。   “你特么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还没等祁砚知反应过来,蒋昭南立刻毫不客气地骂开了,“都说了老子不是gay,不喜欢男的,更不喜欢不要脸的男的!”   “死男同给老子滚远点!”   说实话,祁砚知有点懵,这种懵不是被蒋昭南骂懵的,开玩笑,就这种程度的辱骂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祁砚知懵是因为他没想到对方还挺有脾气,刚才把人圈怀里的时候还以为他属于长得硬性子软那种,结果没想到这人居然脾气也挺“硬”。   蒋昭南才不管祁砚知在想什么,他弯腰从地上捡起刚刚扔出去的西装轻轻拍了拍,随后恶狠狠地朝祁砚知竖了个标准的中指。   祁砚知还以为蒋昭南这样子是想再朝他骂两句,结果人只是捡起西装重新披在肩上绕过他那条搁在台阶中央的腿,边下楼边颇有些信誓旦旦地补了一句,   “况且就算老子是gay,那也绝不做下面那个!”   祁砚知:“?”   怎么说呢?   有些话不说还好,一说就不对劲了,反正至少这句话,祁砚知是真品出了几分欲盖弥彰那味儿。   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走远了,祁砚知没追,一个是因为他追上去准少不了再挨几句骂,上赶着找骂这事儿他还暂时不想做。   另一个是因为他没下去追的必要,这家伙走得急,没发现刚扔他身上的西装口袋里还有一张名片,现在这张掉地上的名片被祁砚知给慢慢捡了起来。   顺着名片正面印上去的烫金文字,祁砚知轻轻念出了声,   “谊莱集团怀靖分部董事—蒋昭南。” 第6章   宿醉的感觉真不太好受,祁砚知从客厅那张他花高价从国外定制的艺术沙发上坐起来时,整个脑袋疼得快要爆炸。   跟往常一样,每回喝完酒他都会起身来到厨房,自觉打开贴满了冰箱贴的三开门冰箱,从中间那层的最顶格拿出他昨天晚上离开前就已经冻好的酸梅汤。   小瓷锅里的水正在咕噜冒泡,祁砚知从挂在墙壁上的架子里抽了把汤勺放进瓷锅搅了搅,等冒着热气的酸梅汤已经彻底沸腾后才慢慢熄了火。   酸梅汤凉下来需要点时间,祁砚知等得起,只是这期间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看了看,微信列表都没置顶,排在最上面的那个蜡笔小新头像右上方多了一个数字为“六”的红点。   看到这数字祁砚知简直习以为常,段远这家伙就跟有强迫症似的不管干什么都得凑个偶数,发消息这事更没个节制,反正没上限,随便发几个表情都能凑一凑。   更别说正在聊正事儿的时候发一堆毫无意义的颜文字,对跟他微信聊过天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自动忽略消息里毫无营养的表情包和颜文字,祁砚知从中精准地找出了唯一有用的那条。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你这影响力真不是吹的啊,单曲刚上线就爆了,现在点赞已经达到了80w+,评论也达到了60w+   爆了?   祁砚知退出微信换大号登进平台,果不其然在搜索栏下方的热搜榜上看见了自己的歌,实时排名第一,最右边是一个小小的红方块儿,中央赫然是一个“爆”字。   祁砚知顺着歌名点了进去,点赞150w+,评论100w+,距段远大半夜给他发的那条消息只过去了短短八个小时。   实在好奇这首商业曲怎么火得这么莫名其妙的祁砚知随手点开了评论区,结果向下划拉一溜烟儿的彩虹屁差点没把他眼睛晃瞎。   ——呜呜呜老公终于发歌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买彩票会不会中大奖?   ——回楼上的,中大奖应该不至于,但简单中个几百块钱应该不成问题。   ——不对啊,老公前几个月不才发了首摇滚乐嘛,怎么那时候不见你们这么激动?   ——其实……虽然我是Q的五年老粉,各个时期的实体专辑买了不下八十套,但那二十几首迷幻摇滚是真听不下去啊,感觉是放夜店蹦迪都嫌吵的程度。   ——能说吗?其实我是老公放飞自我的受害者……   ——受害者+1   ——受害者再+1   …………   一直到祁砚知开始有点翻累了才看到一条刚发出来就被持续点赞的评论:   ——说实话,我感觉老公喜欢发几首能拿奖的单曲再奖励自己一首吵死人的迷幻摇滚,如果这条评论能被Q看到的话,我真心想说,老公你如果再这么不管我们粉丝死活的话,我会选择短暂地脱粉十秒!   也就喝口酸梅汤的功夫,这条评论已经破了两千赞,祁砚知见状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给它又贴心地送了一个赞。   底下的评论还在不断刷新,祁砚知喝完半杯酸梅汤将它倒进水槽顺手冲了干净,做完这些他才趿拉着各自纹着半边蝴蝶翅膀的拖鞋慢慢回到了刚刚坐下的沙发上。   血管清晰可见的指尖在评论区飞快打下一行所有人可见的文字,祁砚知检查完发出去的下一秒,这条评论立刻被赞到了1k+,底下紧接着的回复也接近五百条。   【Q】:很感谢大家喜欢《蓝海》这首歌,同以前发行的每首单曲都一样,这首歌的词曲仍然完全由我独立创作,灵感来自西弗卡这季度推出的“海蓝宝石”系列珠宝,背景基于十九世纪初发生在大海上的经典童话故事。   ——失踪人口回归!老公你终于在评论区说话了!爷青结啊啊啊!   ——我就说老公为什么突然选这个时候发新歌,微博上一点预热都没有,原来是首商业曲,虽然也很好听,但老公我还是要谴责你!   ——楼上先别谴责,从好的方面讲老公至少发歌了,并且旋律和歌词都很用心,大家没必要把它当成那种故意迎合资本粗制滥造的口水歌。   ——对啊,这次虽然是商业曲,但老公也从没敷衍过我们,歌词有内涵,曲子也不是那种烂大街的东西,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没辜负我们粉丝的期待。再说老公也要赚钱啊,没钱怎么继续产出好听的音乐。   ——楼上的关注点怎么都在商业曲上,恕我直言,这是不是商业曲真的有这么重要吗?现在整个歌手圈都在经历寒冬时期,谁想挣点钱都不容易,没必要站什么道德层面指责别人。   ——同意前一楼的观点,从我们这些歌迷角度上讲,一首歌只要好听就完了,至于是不是给资本写的又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喜欢Q很久的粉丝,都别吵伤了和气。   ——就是就是,这次居然都还能因为商业曲吵起来,等下次老公筹备新歌一消失就是小半年的时候才有我们哭的。   评论翻到这儿祁砚知就不想翻了,刚刚那条他随手点过赞的评论已经被顶到了他自己那条评论的下方,底下的回复也是一溜烟儿的【羡慕】和【求翻牌】,祁砚知简单看了两眼就退出平台重新点开了微信。   【Q】:甲方那边怎么说?   段远那边几乎是秒回。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你是说西弗卡中国区的对接人吧?(思考小猫.jpg)   【Q】:嗯。   【非玄学不算命】:说到这事儿我就来气,公司那边给我发消息了,他们同意解约,但你上次绕开公司让那对接人单独汇到你账户里的钱至少得分一半给他们,而且……   【Q】:而且什么?分一半这事儿我早料到了,本来就是为了早点解约给他们挖的坑,现在跳下去,时机也挺好。   【非玄学不算命】:不是祁哥,我接下来说这事儿你可得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半年前你提解约董事那边是一点儿口都不松。现在好了,对赌协议赢了,他们不得不放你走,结果走之前这群龟孙子还惦记着从你身上扒点儿东西下来。   是该有点心理准备,祁砚知看着屏幕上这个闪烁的蜡笔小新头像默默地想,毕竟连段远这么不着调的家伙都能在发长段文字后忍着不发俩表情包,看来这狗公司提的条件应该没安什么好心。   【Q】:行了,你说吧,我有准备。   【非玄学不算命】:真的吗?那我说咯?(试探小狗.jpg)   非得挑紧要关头来这套,祁砚知看着这条消息颇有几分想冲进屏幕把段远拖出来打一顿的冲动。   【Q】:快点说!(磨刀.jpg)   【非玄学不算命】:嘶,祁哥你怎么这么凶?作为一个已经谈了两年四个月零三天恋爱的过来人,我不得不很沉重地提醒祁哥你,如果你今后还像现在这么凶的话,那基本是找不着老婆的。   都到现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还能跟他皮,看来这狗公司提的条件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Q】:我能不能找到老婆确实不好说,但你如果再不干正事儿的话,上个月提过要给的奖金可就也不好说了。   【非玄学不算命】:不要啊祁哥,那是我在微博苦战二十多天黑粉才赚来的辛苦钱啊,不能说不给就不给啊!   【Q】:(黄脸微笑.jpg)   【非玄学不算命】:我说!立刻说!马上说!   【非玄学不算命】:其实吧……也没啥特别的,无非就是这个黑心公司它想……它想把你这七年卖过最火的五张专辑版权都留下来……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你先别气,我知道这条件忒不要脸了,但你不知道他们原本想的是留下你发过的所有歌的版权,现在这条件都已经算是我据理力争后的结果了。   五分钟过去,祁砚知没回消息。   又过去了五分钟,祁砚知还是没回消息。   段远猜不准祁砚知现在在想什么,于是只好哆哆嗦嗦地再发一条消息。   【非玄学不算命】:不会吧祁哥,你不会是气死了吧?(惊恐.jpg)   刚去厨房冰箱拿了瓶罐装可乐喝完丢进垃圾桶的祁砚知有点无法形容他现在的感受,就好比他可能只是简单地睡了一觉,结果刚睡醒就有人发消息问他到底死没死。   你说这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呢?   或许,两者都是吧。   【Q】:……   【Q】:合同看过了么?   又是一次酣畅淋漓的秒回。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你是说你七年前签的那个专属合约吧,我看过了,虽说“允许乙方保留名下任何歌曲版权”这条的确很良心,但其他大多都是霸王条款,尤其分成和佣金那块儿,我就没见过比这还恶心的。   说实话,段远只要一想起那合同就觉得他哥实在太可怜了,这么多年没日没夜地创作就为了对得起粉丝,对得起自己,结果这狗公司不仅不帮忙,甚至祁砚知每年写的Demo有不少都会被他们拿去养新人。   屁事不干,钱还分大半,换他当公司老总,手下有祁砚知这么个天才,还是出了名的劳模,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结果人不但不珍惜,还处处想办法打压,简直不知道他是脑袋长到了脚上,还是脚长到了脑袋上?   又或者,他是既没长脚也没长脑袋,蠢得只知道在地上蛄蛹! 第7章   幸好这几年祁砚知慢慢醒悟过来这狗公司根本靠不住,不然如果再不解约的话段远实在想不到他会被压榨成什么样?   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用,更别说他是人,活生生的人啊!   屏幕另一头的祁砚知完全不知道短短半分钟段远的心理活动已经丰富到了这种程度,他只不紧不慢地用指尖在微信弹出的聊天框平静地敲出一条消息:   【Q】: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签约合同。   【非玄学不算命】:不是签约合同?那是什么?莫非是……解约合同?!   就俩合同,不是签约,那就只能是解约呗,未必还要续约?   【Q】:(怀疑智商.gif)   【Q】:对   这次段远没秒回,估计是在斟酌到底怎么回,祁砚知稍微等了会儿,刚好靠近阳台摆着的那盆蝴蝶兰根有点灰绿甚至发白,祁砚知起身走到电视柜拿起放中央的喷水壶,顺手给一旁的蝴蝶兰浇了个透。   浇水的过程中,段远的消息也发过来了: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你……   其实祁砚知并没有看到这条消息,因为给蝴蝶兰浇水还得把壶拎着靠近它根部浇,就这么弯了会儿腰的功夫,等他再点开微信界面,赫然躺着一句:【“非玄学不算命”撤回了一条消息】   祁砚知:“……”   【Q】:……   【Q】:你是不是想死。   【非玄学不算命】:我靠没啊,我不是这意思,祁哥你千万别生气!   【Q】:(无语黄脸.jpg)   【Q】:不想死就干正事,问你解约合同看过没?   这次段远回得很快:   【非玄学不算命】:看过了,除了那个多出的违约金和版权我觉得有点难以接受外,其他都是正常解约要走的流程。   【Q】:嗯。(大拇指.jpg)   【Q】:合同现在在你家里么?   【非玄学不算命】:在的,祁哥你现在要看吗?如果要看的话我直接拍照发你。   【Q】:不用,我相信你的能力,你明天来我家的时候顺便把它带来,我签完字就把它寄回去。   【非玄学不算命】:(惊恐小猫.jpg)   【非玄学不算命】:等等我没看错吧,祁哥你说你要签字???!!!   祁砚知:“……”   我是要签字,不是要死了,这么多个问号和感叹号究竟是要闹哪样,给我各上三炷香吗?   【Q】:(双枪小猫.jpg)   【Q】:嗯,我要签字。   【非玄学不算命】:(躲闪小狗.jpg)   【非玄学不算命】:可是祁哥你不再考虑会儿吗?这合同签完寄回去可就有法律效力了,咱就再没回头的机会了。   回头?   回哪门子的头?   蝴蝶兰已经浇得差不多了,青绿色的茎杆挂满了水滴,祁砚知边回消息边无意识捏了捏花瓣,宝石蓝,他专门找人染的色。   【Q】:我没想过回头,解约这天已经拖了很久,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非玄学不算命】:但祁哥你想啊,那五张专辑的销量你也不是不知道,个顶个的能打,那里面随便挑首单曲都是获过奖或者获过提名的程度,不仅制作精良而且传唱度极高,就算不考虑分成这事儿,就冲那么多经典的好歌再也不能唱我都替你觉得惋惜。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对话的聊天界面迟迟未能弹出第二条消息。   惋惜?   会惋惜吗?   当然会。   为什么?   因为,那是属于他的,一整个七年。   段远也知道这对祁砚知而言是个很难跨过去的坎儿,不提还好,一提就跟戳他脊梁骨似的,从里到外疼得发麻。   可问题是作为祁砚知现在唯一的经纪人,他必须得把这事儿放现在来讲,否则解约是快活了,等后面冷静下来重新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估计又会遗憾和后悔。   认识这么些年了,他还是不想看到他颓丧到整夜整夜喝酒,完全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反正对赌协议都赢了,打个官司又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   然而接下来祁砚知发的一条消息却让他不得不沉默下来:   【Q】:段远,你知道的,我等不了太久。   的确等不了太久,打官司这事儿祁砚知也不是没想过,可问题是他的新专辑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想的是给粉丝一个惊喜,所以计划在三个月后的出道纪念日当天将它发出。   如果要打官司的话,无论他们这边的优势再大请再好的律师,根据要求走完各种程序,前前后后至少也得等个小半年。   更何况公司那边的法务也不是吃素的,祁砚知当时签合同要求保留的版权本就不符合正常的条款规定,这么多年没走无非也就是看在他们在版权问题上给了他极大的信任与自由。   但如果对方律师拿这一条来卡他的话,一个没搞好说不定所有歌的版权都得被人拿走。   拿自己这七年来的所有心血来赌,换从前那个身无分文仅凭一腔热血创作的祁砚知,那完全就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可现在,他不再是孤家寡人,他的背后还关系着别人的未来,他不能赌,因为现在的祁砚知是真特么的输不起。   眼见“非玄学不算命”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又从“对方正在输入中”变成“非玄学不算命”,祁砚知是结结实实等了十分钟才收到段远的回复。   【非玄学不算命】:哥,说真的,这条件实在太坑了,换我肯定不干。但有句老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前几年你风格还不成熟,现在稳定下来也有实力超过从前全凭天赋吃饭的自己了。   【非玄学不算命】:比如这次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啊,你这几年只是不怎么发歌了,又不是过气了,搞得西弗卡找你写歌还特意跟我压价。这不,歌才刚爆没多久,对方又往你卡里补了五十万。   【非玄学不算命】:所以这个月的奖金……(嘿嘿小猫.jpg)   【非玄学不算命】:为了凑个偶数,顺带再问一句,哥你真不考虑去年随哥说的打官司那事儿吗?说句不好听的,反正粉丝也不知道,你就算不给这个惊喜,跟往年一样发条微博意思一下也行啊。   祁砚知坐沙发回消息的时候正巧看到桌上摆了一个干净的烟灰缸,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他去年出国的时候从一个摆摊卖瓶子的白人佬那里淘的,花多少钱忘了,反正造型挺别致,看顺眼就买了。   只可惜买完没多久他就戒烟了,现在放这桌上也是落灰,幸好每个月保洁公司过来的阿姨看它落灰都会顺带给它洗洗,不然祁砚知觉得他真可能忍不住随手给它丢了。   就在祁砚知正纠结到底是把它送段远当明年的清明节礼物,还是往里面倒营养液养点儿微型藻类送乌随研究研究时,段远的消息又发来了。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可怜小猫.jpg)   祁砚知低头重新看手机时正巧看见了这张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小奶猫,表情包可以放大,他单独点进去仔细看了看。说实在的,其实一点儿也不像,毕竟人是人猫是猫,这两者之间怎么可能有什么关联。   再说了,这猫一看就属于那种特粘人的家猫,他昨晚遇到的那只不仅不粘人,甚至还喜欢抓人,动不动就骂人,完全就是只不听话的野猫。   可偏偏他就喜欢野猫,喜欢那种眼神带着刺,性子烈还总是对他露爪子的野猫,够漂亮,也够刺激。   想到这儿,祁砚知从右侧的裤子口袋里慢慢摸出了昨晚捡到的名片,“蒋昭南”这三个字从昨晚离开酒吧到回家路上已经默念了不下三百次,到现在基本上已经倒背如流了。   【非玄学不算命】:???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你怎么还不回我消息?   消息一条条弹出,祁砚知面无表情地把名片重新塞回口袋,表情包被他顺手划了出去,然后再点进聊天界面把这个“可怜小猫”的表情包添加到自己那一堆没怎么用过的黄脸表情里,才慢悠悠地给段远回了消息。   【Q】:没,刚刚在看小猫。   【非玄学不算命】:小猫?祁哥我记得你家里没猫啊,难不成你想养猫了?   养猫?   祁砚知认真想了想,其实也不是不行,反正家里很大,他平时只用那个改造过的录音室和卧室,如果真养只小猫的话,它能自由活动的范围可以说是非常大。   可……   祁砚知又摇了摇头,他有洁癖,见不得房间任何地方沾上猫毛,尤其身上,沾一件丢一件,估计养猫不久他很快就没衣服穿了。   但如果是那只猫的话,祁砚知整双眼睛都亮了起来,漂亮又不长毛,连房间都不用多腾一个,直接跟他一起睡卧室就行。   最重要的是它很爱干净,昨晚靠近的时候他就闻到了,祖玛珑的橘皮香,脖颈有,西装有,就连简单的一张名片上都有,就跟故意勾他似的,一直在他鼻尖萦绕,久留不去。   有点想舔。 第8章   祁砚知迟迟不回消息,搞得段远还以为这中间是不是又有谁给他发微信让他脱不开身,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祁哥本身打字就慢,再加上还得再那么稍稍地思考一会儿,于是这回消息速度就堪比王八过桥—半天到不了头。   总归解约这事儿就差临门一脚,踢是肯定要踢,无非就看什么时候踢,然而这什么时候踢又决定不到段远头上,于是就这么想了半天,段远决定毫无负罪感地退出微信打了两把消消乐。   【Q】:想养。   消消乐消起来的界面简直就是花里胡哨,段远这拿的是他女朋友那号,现在已经打到第1834关了,前两天他肝这关熬了一晚上都没打过去,这下运气来了估计再消几个小鸡仔就能通关了。   常言道,人在即将迎接胜利的前一刻,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得靠边儿站。   五分钟过去:   【Q】:(疑惑黄脸.jpg)   十分钟过去:   【Q】:(愤怒黄脸.jpg)   【Q】:你在干嘛?   实不相瞒,运气这玩意儿具有极强的时效性与不可控性,一般情况下它只出现一次且只短暂地待一会儿,如果这回没把握住,那下回指不定什么时候才出现。   于是,段远又心安理得地消起了第1835关的狐狸头。   十五分钟后,祁砚知本就少得可怜的耐心瞬间所剩无几:   【Q】:奖金。   简单的两个字,复杂而深远的意义。   段远的余光在屏幕最顶端弹出的消息随意地扫了一眼,下一秒,就差几步就能通关的游戏瞬间被暴力关闭,连带着账号一起退出,甚至差点把游戏一并卸载。   然而这还不够,或许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记录的手速在短短五秒内完成了,点开微信点进聊天框输入消息并发送等一条龙服务,顺带的,他还附赠了一张凑偶数用的表情包。   【非玄学不算命】:怎么了祁哥,猫这玩意儿想养就养呗,纠结啥呢?   【非玄学不算命】:(小狗饶命.jpg)   行了,祁砚知这算看明白了,友情这东西甭管它维系多少年都没用,关键时候,还是金钱最好使。   【Q】: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想养的这只猫估计有点贵,不知道养不养得起。   刚退微信两秒迅速给自己点完外卖的段远看到这条消息又是一阵暴击,继上次帮祁砚知提升主卡额度得知他每日花销后,这回他费劲巴拉抢完神券给自己成功减掉两块钱配送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这家伙成功气笑了。   一只猫都养不起?   您老要不看看您名下各类银行卡余额加起来到底有多少个零再说这话呢?   【非玄学不算命】:(鄙视小猫.jpg)   下一秒,【“非玄学不算命”撤回了一条消息】   【Q】:嗯?   【非玄学不算命】:不是我说,祁哥你是不是对养一只猫有什么误解?   【Q】:误解?什么误解?   莫非他需要跟养家里这盆蝴蝶兰一样去网上买本《新手养猫指导手册》?   【非玄学不算命】:……   这人应该没救了,总结完毕。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养只猫其实没那么贵?别的咱先不说,就至少以你目前的财力,养个十只八只的应该不成问题。   【Q】:十只八只?太多了,我只要一只。   【非玄学不算命】:那也行啊,一只就一只,选个品相好点儿的放家里也不错。   【非玄学不算命】:不过话说祁哥你对这猫有没有什么要求,比如颜色性别之类的,我女朋友她家里有亲戚是开宠物店的,等有机会我跟她提一嘴,让她帮忙选只合你眼缘的。   猫还可以选?   祁砚知意味不名地笑了笑,不是碰着了摸到了就是他的了么?   【Q】:我想要不发情不掉毛,能自己吃饭自己上厕所,温顺黏人懂礼貌讲卫生还喜欢喷香水的猫。   【Q】:能找到么?找得到的话钱不是问题。   段远:“……”   找泥马啊,这条件真特么是正常人能提出来的东西?   要真找得到恐怕得让古希腊造猫之神当场跪下来给他磕头叫爸爸!   骂完还忍不住再骂,妈的这条件找老婆都嫌事儿多,结果这家伙还偏拿来找猫,简直就是长针扎脑门儿—纯脑子有……   等等!   找老婆?!   段远打下这条消息的时候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想着养猫,而是看上哪个良家妇男想拐回家了?   这都能猜中?   祁砚知眉尾不自觉挑了挑,心想段远这家伙什么时候长脑子了?   【Q】……算是吧。   【非玄学不算命】:我靠真的啊,祁哥你居然也会有喜欢的人!   这什么话?   【Q】:?   【非玄学不算命】:哈哈哈我是想说祁哥你长得好是真的,眼光挑也是真的,上回我瞒着我女朋友陪你去gay吧,上层下层转好几圈头牌都见好几轮了也不见你夸谁不错。   【非玄学不算命】:噢对,你不夸也就罢了,可你偏偏还得损人家,什么粉太重腰太粗都算好的了,到最后找老板给你推的极品老哥还没进门就被你因为香水太俗给直接拒了出去。   【非玄学不算命】:不开玩笑啊哥,我后来问了那老板,人光喝酒啥也不干都得一小时五千块,而且陪不陪还得看他自己心情,说实话,那天离开包厢的时候我都怕他突然从哪儿冲出来打你。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说真的,无论是出于人道主义还是动物保护,下次如果还有这事儿的话我真不去了,不是不愿意,而是真不敢啊!   刚给自己泡杯茶的功夫就收到好一顿控诉的祁砚知:“?”   gay吧?   我?   好吧,还真有这事儿。   【Q】:上次是意外,谁叫那地方又偏又僻,连带着里面的人质量也一言难尽,身材难看得千姿百态,脸丑得也各有千秋,不开口站桌子前面像一溜烟儿的迎宾服务员,一开口像搁谁家刚偷完粪的傻子二百五,既没素质也没脑子。   【非玄学不算命】:……(震撼.jpg)   【非玄学不算命】:虽然但是,祁哥你是不是打错字了,人家是“掏粪”,不是“偷粪”。   【Q】:没啊,掏粪多正常,偷粪才没素质,不要歧视任何一份工作。   好一个“不要歧视任何一份工作”,一句信息量如此丰富的地狱笑话最后竟然还能升华成这样,天才的世界果然不是他们这种凡人能理解得了的。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说得没错!(大拇指.jpg)(谄媚小猫.jpg)   【非玄学不算命】:不过祁哥,你看上那家伙到底长啥样啊?有照片吗?现在什么进展了?   几乎每个问题都被戳到痛处的祁砚知:“……”   【Q】:现在开始谈正事。   【非玄学不算命】:?   【非玄学不算命】:不要啊祁哥,我想看看未来嫂子,呸,未来男嫂子!   【Q】:奖金。   【“非玄学不算命”撤回了一条消息】   【非玄学不算命】:好的祁砚知先生,您这边是已经决定不打官司直接签字解约对吗?   【Q】:……   【Q】:对。   【非玄学不算命】:好的,作为目前唯一负责对接您工作的经纪人,我理应充分尊重您的选择,但身为与你有差不多五年交情的朋友,出于正常关心的角度,我还是很想问你是不是有除时间成本以外的考虑?   这个问题的答案段远等了很久,不过他也早猜到了这点,毕竟这问题实在不好回答,官司打多久又打不打得赢是一方面,祁砚知对这件事究竟怎么想又是另一方面。   毕竟相比试试计较利益得失,他还是更关心他这个老朋友的心理状态。   不过比起段远的紧张,祁砚知倒显得轻松许多,又或者说他根本没把这问题当问题。   等那么久完全是因为—刚刚灵光乍现突然想到了一段新旋律,于是祁砚知亳无任何负担地走进录音室将这段旋律记录下来打算下次加点贝斯丰富一下。   直到手机另一头的段远刚吃完外卖正准备玩欢乐麻将的时候,屏幕顶端弹出来的消息给了他一个从没想过的答案。   【Q】:实话实说,上个月找大师算过了,他说我今年好事成双,如果照我原本的安排一直进行且不拖到明年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遇到贵人。   【Q】:当然,运气好的话,正缘也会出现。   五分钟后:   【非玄学不算命】:……   【非玄学不算命】:请尊重我的微信昵称。   看到这句话的祁砚知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边出录音室边憋着笑给段远回消息:   【Q】:或许,你可以再找个大师重新算算?   【Q】:比如我昨天去的那家酒吧,据说那老板就会算命,而且算得还挺准,你可以试试。   【非玄学不算命】:酒吧?   【非玄学不算命】:敢情我昨天守在微博一线时刻关注热搜动态的时候,您老正在酒吧风流潇洒?   【非玄学不算命】:祁砚知,你太!过!分!了!   【非玄学不算命】:这事儿没得商量,必须加钱!   【Q】:加钱可以,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上次谊莱集团是不是找人跟你要过我微信?   看到这条消息,段远忽然愣了愣。   【非玄学不算命】:谊莱集团?好像是有这事儿,不过你问这个干嘛?   【Q】:给我那边的联系方式,我要找人。   【非玄学不算命】:找人?找谁?   【Q】:找你未来嫂子,准确地说,找你未来男嫂子。 第9章   蒋昭南最近遇到了一件怪事,不过似乎也不能称之为怪事,因为这件事如果成了的话将会给他所在的这家公司带来巨大的利益,然而之所以把它称之为怪事也是这个原因,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任何砸脑门上的好事大概率都会付出些别的东西。   蒋昭南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但同时他又不得不想办法把这个掉脑门儿上的馅饼拿下来尝尝好坏,原因既简单又直接,实在是这馅饼离他太近且太诱人,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道理他也奉为圭臬。   “蒋总,下午五点梧桐路那家法国餐厅的vip包间已经为您定好了,您只需要赶在四点半从公司出发就能按时到达餐厅门口。”   “嗯。”   蒋昭南刚领手下几个最需要熟悉业务的部门开完这个月的总结会,与其说是总结会,倒不如说是蒋昭南单方面的骂人会。   一场会开下来几个刚招的部门主管个个被骂得狗血淋头,提案被推翻项目被整改,怎么拿着成果高高兴兴进去的,就怎么垂着脑袋丧着眼睛灰溜溜离开的。   整个公司上上下下就只有蒋昭南的秘书是蒋令节那老头发善心塞给他的,名叫饶朔,蒋昭南一般喊他“饶秘”,年龄才仅仅三十六岁,工龄就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二十年,也就是说人刚满16岁的时候就已经当上了秘书,并且一直持续到现在。   倒不是说蒋昭南看不起饶朔,甚至恰恰相反,就这么一个月接触下来他是真对这位“饶秘”肃然起敬啊。   随便举个例子,就他刚回国倒时差那会儿,白天没精神就把工作留到晚上做,那会儿他刚改完不知道哪个部门交上来的策划想看看总公司那边有没有相似的项目做个参考,于是就给饶朔发了消息。   那会儿大概是北京时间凌晨四点半,不是周末,第二天还得到公司打早上九点钟的卡,一般来说,那个点儿大家基本都睡了,所以蒋昭南发那消息也根本没想过他会按时回。   结果也就过了半小时吧,就连蒋昭南这个倒时差的都有点困了,放桌上的手机却突然哐哐震了半天,拿起来一看才发现备注为“饶朔”的微信头像在短短一分钟内给他发了不下八个内存不低于2GB的压缩文件。   刚洗完澡正准备关灯睡觉的蒋昭南:“……”   得,这觉算是睡不成了。   就在蒋昭南忍着困意打开电脑苦逼地等着文件压缩完开始一份份看时,那个全黑的微信头像又突然给他弹了一条,“早点睡(微笑黄脸.jpg)”   蒋昭南:“……”   这下是真睡不着了。   行了,有饶朔这么一个工作能力完全可以进公司管理层的秘书,蒋昭南估计这未来几年差不多是得活在他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督下了。   “蒋总,对于待会儿吃的法餐您有什么建议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就随便点几道他们推荐的特色菜了。”饶朔跟在蒋昭南身后靠右的位置帮他拿着刚刚开会用的文件。   “我没什么建议,就看Q那边怎么说。”蒋昭南刚走回办公室就坐上他那张花大价钱买的老板椅,长期久坐容易腰疼,他又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甭管价钱,只要坐得舒服就买。   饶朔站他对面随意瞄了一眼,刚刚开会的时候还像个正经领导有板有眼地训人,现在放松下来又多了点儿年轻人不着调的痞气,只能说这演技还真该让公司手下那些艺人好好学学,争取早日混个影帝影后当当。   蒋昭南刚还在看手机,微博热搜挂了某明星塌房事件,名字他有点眼熟,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上次开会pass掉的几个新人之一,幸好那回背调做得还挺充分,不然这次搁谁签这家伙都得自认倒霉。   蒋昭南稍微看了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反正不是睡就是税,娱乐圈塌房就这么回事儿,对他们这种经纪公司来讲,给艺人包装找资源固然重要,但如果想走得再长远点的话,艺德或许得放在首位。   “饶秘,Q的资料给我一份。”蒋昭南放下手机转回电脑边开机边跟饶朔说话。   饶朔闻言放下手里的资料从衣服兜里掏出手机划拉了两下说,“蒋总,传你微信了。”   “好。”   趁现在还早,蒋昭南登录微信点开跟饶朔的聊天框找到他刚发的文件看了下去。   Q这人蒋昭南在国外都有所耳闻,当时有一部科幻题材的好莱坞大片正在找人制作并演唱它的片尾曲,正巧那段时间蒋昭南参加了一个朋友组织的聚餐,这片子的制片人也在其中。   酒过三巡这制片人顺带把这事儿提了一嘴,本来只是简单发发牢骚抱怨歌手难找,结果席间有人给他推荐了这么一个华人歌手,据说唱作一流,不仅作词作曲一手包揽,甚至就连唱功在国内一众顶尖歌手里都能排得上号。   当然,其实席间推荐的歌手也不只有Q一个人,但至少在那次的聚餐上蒋昭南唯一感兴趣的就只有他,如果问起具体原因的话,蒋昭南当下就能列出好几条。   比如做音乐从不露脸却能吸粉无数,从民谣到摇滚,从情歌到rap,风格跨度之大,创作类型之多,实在是让他瞠目结舌。然而这都还不是最离谱的,最离谱的是这人在保持高产高质创作出无数能拿奖的作品的同时,归来仍只有二十五岁。   马上二十七还在想办法管好现在这个草台班子的蒋昭南:“……”   人比人还真特么能气死人。   “饶秘啊,”蒋昭南越往下翻Q的履历越觉得不可思议,“你说Q为什么会表达出跟我们公司签约的意向呢?”   蒋昭南边问饶朔边关上了这份越看越打击人的资料,深沉而略显幽怨的声音悠悠地传入饶朔耳边,“他现在这个公司的背景我也查过了,虽然的确不入流,但也胜在创立时间久,积累了那么点儿资源。”   “更何况那是他刚出道那会儿签的约,当时没什么名气也就只能签在这种小公司。可他现在不一样了,就算不露脸,日常出首歌的影响力随随便便就能干过一众露脸的大牌歌手。”   说到这儿,蒋昭南撑着下颌若有所思地盯着饶朔不解道,“实力一线,人气也直逼一线,他为什么放着国内那么多家顶尖经纪公司不要,非得跟我们这家新成立没多久的分公司签约?”   “甚至哪怕他是看中了谊莱的资质也应该直接联系总部,可为什么……?”   饶朔闻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些无奈道,“如果蒋总您有这些疑问可以当面问他,毕竟这次只是谈条件而不是正式签约,您对他本人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当面提出。”   “话是这么说没错,”蒋昭南显得有点郁闷,“总部那边先知道的消息,开会前老头已经给我下了指令,意思就是务必要把Q给签到手,借着他的人气,公司以后拓宽音乐领域的市场既能更方便,也能更顺利。”   饶朔听到这话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很快他又看向蒋昭南问了一句,“总部那边已经敲定了吗?”   蒋昭南应了一个“嗯”字,随后神色略微有些沉重地回答道,“这事儿应该没得商量,算是总部给我的一个考验,老头现在也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如果这几年我把公司带不出成绩,估计过两年接班的人选就该没我的名字了。”   听起来事态还挺严重,饶朔轻轻皱了皱眉头问蒋昭南,“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蒋昭南却觉得无语,“这能怎么想?”   “当然是不顾一切办法把Q这种级别的歌手给签下来。”   不顾一切办法?   饶朔这时心下微微一动,“无论他提什么条件?”   “无论他提什么条件。”   蒋昭南答得坚定,可说完他又趴桌上撑着头没好气道,“说实话,待会儿要跟Q见面我这心里还真没底。”   “没底?”饶朔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蒋总这么年轻有为,还怕心里没底?”   蒋昭南见状撑着脑袋瞥了饶朔一眼瞬间气得牙痒痒,“跟Q比年轻有为,恐怕放眼整个国内都找不到一个能跟他相提并论的吧。”   “人18岁刚出道就能写歌拿奖,换现在跟他同年龄段的歌手,好多都还在拿公司的资源吃老本。”   饶朔的眉眼还在笑,等过了会儿终于笑够了才勉强冷静道,“蒋总如果再努把力的话,或许能做下一个Q,只是年龄方面确实无法超越也就算了。”   “不过说到这儿我还是得纠正一下蒋总您,Q的确是18岁出道,但他早在14岁的时候就开始给人写歌赚钱了,16岁的时候更是获得了那年的“年度最佳作词奖”。”   暴露了自己只是简单瞟了一眼资料的蒋昭南:“……”   谢谢啊,现在是彻底超不过了。   “行了行了,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真得让我找个地缝给自己埋起来。”   蒋昭南边说边顺道从桌上端了杯已经冷下来的咖啡喝了两口继续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感觉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不会这后面真有什么事儿等着我吧?” 第10章   既不是节假日,也不是周末,这个点儿还在市区绕城高速上晃悠的车实在不多,Q从没在公众场合露过脸,哪怕是谈签约条件也只让蒋昭南一个人来。   蒋昭南本人对此表示理解,毕竟人咖位大地位高,跟他们这种刚创立没多久的分公司谈条件,事事都得谨慎些。   毕竟这年头哪个行业都不乏恶心人的下作手段,来的人太多万一遇上谁恶意偷拍,回去再把这些照片发微博到处乱传,到时候可就够Q公关个十天半个月的了。   下高速的时候蒋昭南用手机连上了车载蓝牙,大概还剩十几分钟的车程,等红绿灯的时候,蒋昭南划拉两下手机随机播放了一首纯音乐,作曲家不详,是一首旋律既宏达又浪漫的弦乐,歌颂的估计是命运一类的较为深刻的主题。   蒋昭南是个俗人,没兴趣管它的创作背景或是创作目的,在他眼里,歌只分两种,好听的歌和不好听的歌。   当然,人也一样,只分有救的烂人和没救的烂人。   最近这几天的天气刚赶上入秋,还没到五点,澄澈的蓝天从前方单行道与地平线交汇的尽头开始,慢慢地,没什么所谓地挂上了一层层蒙着雾的黄晕。   看样子应该是要下雨了,蒋昭南按下车窗将胳膊支在窗口感受着车外丝丝缕缕的凉风,音乐被他换成了单曲循环,清脆通透的小提琴声越过驾驶座的方向盘一点点向外逸出。   斑马线路过的行人是孤独的你来我往,前后挤在一起的车头车尾勉勉强强多了点儿按喇叭的喧闹,绿灯磨磨蹭蹭亮起的时候,规整笔直的单行道蓦地给脚踩油门的车主让了让路,一个无名无姓的岔路口就这么悄悄隔开了通向挨家挨户的蜿蜒大道。   蒋昭南关上车窗,同样的一脚油门,趁着雨点还没正式不加宣告地落下,黑色宾利重新沿着当前的单行道拐进一个车辆更显拥堵的主干道。   到餐厅的时候稍微迟了一点,蒋昭南看了下时间,离他们定的五点晚了三分钟,饶朔定的包间在二楼,看牌号估计是在最尽头。   这家餐厅蒋昭南来过一次,不过是好几年前他朋友过生日的时候,场子办得挺大,气氛也挺不错,食物好不好吃他不记得了,唯一还算比较清晰的印象不过就是二楼靠窗的地方摆了一架钢琴。   当时他朋友专门请钢琴师给他们弹奏了一些曲目,都是些经典的钢琴曲,蒋昭南他哥出国留学前在家给他爸养的那条狗弹过。   哦对,他哥觉得他家那狗的艺术细胞都比蒋昭南多。   进门的服务生把蒋昭南领上了二楼,跟他想的一样,靠窗的地方是有一架钢琴,不过钢琴被锁在了玻璃房里。不过说它是玻璃房倒也不太贴切,因为那也算不上是个小房间,顶多就是个几面玻璃围起来的密闭空间。   除了正对着窗户那面,左右以及进入这个空间的玻璃统统都是单向玻璃,只能从里面望外面,而外面的人很难看到里面的情况。   不过这里面应该是有人在弹钢琴,蒋昭南路过这个颇具设计感的玻璃空间稍稍放缓了脚步,琴声悠扬动听,外围坐着一众品着红酒用着法餐的食客,交谈的声音不大,至少没盖过钢琴声。   二楼落地窗的设计让人很清楚地看见了底下川行的车流,室内灯光一面明亮一面又在鹅黄里带着几分暖意。   雨开始娑娑地下了起来,蒋昭南站在靠墙的一边默默听完了钢琴变调前的最后几个音符,直到负责带他上来的服务生礼貌地催促一下才意犹未尽地走向了二楼最里侧的包间。   意外的是,Q还没到。   蒋昭南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还一片漆黑,开灯坐下四周是法式餐厅一贯的复古风格,桌上摆了瓶红酒,标准的大牌,估摸一瓶怎么也得要个两三千。   服务生把蒋昭南领到包间就离开了,期间蒋昭南坐着无聊打开手机才发现自己没加Q的微信,当然,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他,谁叫公司最近接洽的资方一个个都指名让他亲自去谈,事关手下艺人未来的工作发展,蒋昭南当然不可能推辞。   于是经历连赶两场饭局三轮酒会的蒋昭南终于在今天成功跟Q约上了时间。   然而,这中间的对接方是事事都能安排好于是事事就用不着蒋昭南安排的饶秘,所以很自然地,心安理得享受着饶朔安排的蒋昭南直到此时此刻才想起他特么的还没加Q微信!   正当蒋昭南犹豫是该给饶朔发微信还是打电话找他要Q联系方式时,那扇沉重的实木制成的门被人从外向里,一寸寸地推开了。   室外的钢琴声消失得很彻底,室内打的光是蒋昭南在三种能选择的光强里最柔和的一种,当这种飘洒的亮色滴落在来人深蓝色的头发上时,蓬松带着卷的长发就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斜斜的光。   祁砚知来得有点急,右手手腕上的袖口没来得及扣,倚在门边的时候露出了半边蝴蝶翅膀的纹身。   但其实他来得很早,大约四点四十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包间里坐下了,不偏不倚地,刚好是蒋昭南现在坐在的位置。   酒是他点的,这家餐厅的老板是他朋友,有时候馋法餐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不过这回大部分的菜都由蒋昭南这边安排,祁砚知稍微看了下,都是些出不了错但又没那么特别的菜品,不怎么合他心意但又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总归这次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祁砚知想给蒋昭南留下点儿不挑食的好印象,等下回来这儿或是什么时候去他家的时候,祁砚知再想办法让蒋昭南尝尝什么叫真正好吃的法餐。   蒋昭南看见这头漂亮的蓝发以及蓝发周围不经意露出的十字架耳钉时不禁微微愣了愣,祁砚知的头发稍稍有点长,大概刚刚抵在肩膀的长度。   不过相比于酒吧楼梯那会儿的披发,现在站他面前的祁砚知应该是把一部分过长的发丝扎到了脑后,耳边留了点细密的碎发,显得整张脸精致又白皙,处处透着股浓烈的艳色。   灯光昏暗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周遭亮起来后,蒋昭南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绝对浓颜的冲击,简直分分钟秒杀他从总公司那儿看过的所有艺人的时尚写真,完全就是随随便便站那儿就能狂甩别人好几条街的程度。   更何况这身段……   蒋昭南默默回想起了那天他被人推着抵在角落不小心摸到的弧度,窄而劲瘦,有腹肌,似乎也有……胸肌。   “咳咳。”祁砚知低头望向蒋昭南慢慢有点出神的眼睛轻声咳了咳,声音不大,但很悦耳,就跟蒋昭南开车放的那首弦乐很像,尤其是里面的小提琴声,干净又通透,像是自带混响,无论什么时候落在耳边都是一次次的深度疗愈。   然而刚被祁砚知这一声咳嗽唤回理智的蒋昭南却莫名感到一阵后怕。   开玩笑,活了整整二十六年什么好看的没见过,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跟个毛头小子似的紧紧盯着人脸看个不停,更何况……   更何况他特么是个男的啊!而且还是前几天搁酒吧差点对他构成性骚扰的死gay!   所以现在是几个意思啊?   推开包间站得这么从容,这特么不是Q还能是谁?!   老天爷是不是故意玩儿他啊!   “蒋总不让我进去坐坐么?”祁砚知倚在门边笑得跟个妖精似的歪头打量着蒋昭南。   祁砚知这人生得好,气质也好,再加上身量又高,很难让人不注意到他的目光,更别说蒋昭南从一开始对他这种类型就没什么抵抗力,可他特么是纯直男,怎么能对一个男的起别的根本不该有的想法?   于是眼下就算察觉到祁砚知的视线也只能刻意躲闪着,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地来一句,“Q先生当然可以进来坐,我们本就是来这里谈合作的,所以一切都不用拘谨。”   “那好,为了方便聊合作,我就坐蒋总对面吧。”   祁砚知说罢就笑着把门关上拉凳子坐到了蒋昭南对面,蒋昭南虽然觉得尴尬,但眼瞅着这人就这么坐下来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可谁能想到坐下的祁砚知比站着的时候更过分!   站着的时候靠门那边相对比较远,蒋昭南还能在那距离里主动避开祁砚知的眼神,可现在人就坐他对面。   眼前这张透明的玻璃桌也没多大个面积,祁砚知这家伙都还能不加收敛地直勾勾望着他,甚至……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蒋昭南的错觉,他总感觉这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对他抛媚眼!   究竟还有没有天理了?他是直男,直男啊!   得,顶着这家伙这么明晃晃的视线,蒋昭南是低头看手机也不是,不低头看手机也不是,菜还没上来,桌上也没酒杯,他连找借口干点儿什么事开启话题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他也可以主动且生硬地直接开口问条件,可这未免也太需要勇气了吧! 第11章   包间东南方角落的高脚桌上摆着一瓶粉白色的仿真牡丹,祁砚知撑着脑袋看蒋昭南的时候余光正好瞟到了那处的花瓣,颜色选得还挺和谐,放在眼下灯光稍暖的空间里稍稍增加了点儿绮丽的亮色。   时刻找机会抬头的蒋昭南也在这时悄悄放下手机,故作随意地朝祁砚知那边浅浅望了一眼,开口道,   “Q先生应该还没和现在的公司解约吧,为什么这么快就想重新找公司签约呢?”   蒋昭南的声音偏低,不正经说话的时候尾音会不自觉往上扬,尤其再配上他那张笑起来唇角勾得浅的俊脸,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莫名透着股随性的风流,然而此刻正经起来,硬挺的眉眼泛着沉郁的神色,开口时竟颇有点上位者的压迫。   正常情况下祁砚知一贯讨厌任何明里暗里向他施压的合作方,公司安排的资源也好,团队联系的资方也罢,凡是谈判中途让他感到不舒服的,全都毫不例外地当面拒绝并表示今后再无合作可能。   可偏偏的,祁砚知真感觉蒋昭南就像给他下了蛊似的,上回酒吧一眼相中就天天入他的梦,其实入梦就入梦。   都特么成年人正常生理需要有什么可避讳的,可关键就在于那些片段实在是太限制级,随便拎一个出来大概都能吓晕面前这个蠢直男。   想见面的心情已经在这几天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创作,于是好不容易忍到了今天,再次见到这张为数不多他真谈得上喜欢的脸,对方已经或还未做出的一切行为在他这儿都能得到特赦。   这也没办法,世界本就不公平,他更不是个公正的判官,手里仅仅掌握着那么一丁点儿微乎其微的决定权,做不到从一而终,那便随心而动。   他喜欢谁就愿意死皮赖脸地缠着谁,在这段为期或许极其有限的时间里,祁砚知只要求自己付出真心,至于对方领不领情又会不会真的爱上他,那都无关紧要。   再说了,祁砚知这人重欲,不仅是压抑的色欲,还有充斥了他目前整个人生的创作欲。   这两种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甚至摆一起都觉得荒唐的东西还真在他现在的生活里打得有来有回,一种欲望得不到满足就用另一种欲望抵消,长久下来一直是创作欲占了上风。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遇见了蒋昭南,一个既能勾起他色欲又能帮他纾解色欲的蠢直男,这么多年全凭以作品产出得来的满足感终于又有了新的发泄出口。   所以啊,究竟是谁得了宝贝还真不一定。   祁砚知沉默的时间有点久,而这种沉默又不是全然地像正常人那样垂着头或是固定地看着某个事物,他那双标准的漂亮的桃花眼就在蒋昭南身上转来转去,有时候是鼻尖,有时候是嘴唇,有时候又是他的脖颈,再往下……   再往下,蒋昭南默默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顺带再把定制的西装外套往下拉了拉。   看到这儿,祁砚知颇有几分不满地移开目光重新将视线落在蒋昭南脸上,满眼无辜又抱歉地说,   “蒋总刚才问什么来着?”   等半天感觉全身都被看遍以至于开始坐立难安的蒋昭南:“……”   “行了,”祁砚知松开撑在下颌的手腕松了松胳膊浅淡地笑了笑,“不逗蒋总了,该谈正事的时候真不怎么适合说笑。”   祁砚知坐直了身子望着蒋昭南的眼睛认真道,“我跟现在的公司的确还没解约,不过也已经在走流程了,快的话应该下周就能成功解约。”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贵公司……”   祁砚知顿了顿,目光随意又自然地望了望蒋昭南,“蒋总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假话?   这两者之间究竟有多少区别?   蒋昭南摸不透祁砚知的想法,但又总觉得这人准儿憋着坏,于是就偏往正经的猜,“我想听真话。”   “可我想说假话。”祁砚知眯着眼睛笑得有点像只刚得逞的狐狸。   看似拥有选择权实则根本没有选择权的蒋昭南:“……”   祁砚知每每看见蒋昭南这副无语却又不能被看出来的模样就觉得好笑,但此刻他也得压着笑开口道,   “假话就是,我选择你们纯粹是因为贵公司拥有别的公司都没有的资源与财力,尤其是与音乐领域相关的背景,完完全全就是碾压一众老牌集团的存在。”   好不容易听清祁砚知到底在说什么的蒋昭南:“……”   妈的,睁眼说瞎话就算了,关键这人怎么感觉在变着法儿地内涵他们啊!   “咳咳,”蒋昭南撇头假装不经意地咳嗽两声,祁砚知就看着他装,等他差不多咳完后才继续接着说道,“假话我说完了,蒋总还想听真话么?”   蒋昭南闻言却觉得无奈,稍稍放松下来撑着脑袋跟祁砚知对视,“那Q先生觉得我还有选择的机会么?”   祁砚知喜欢他的眼睛,于是目光便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会儿,边凝视边略带了几分玩笑道,   “有机会,但也没机会,全凭我给不给。”   这话蒋昭南听地微微皱起了眉头,试探性地问了问,“如果是这样的话,那Q先生现在想给么?”   “不给。”   祁砚知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礼貌性的微笑。   “那好,”蒋昭南在背椅上调整坐姿慢慢放松了身体,颇有些无所谓地说,   “Q先生想说真话,那我就听,总归今天能不能成全看Q先生的意思,我反正是说不上什么话。”   祁砚知觉得他这招以退为进在这个节骨点上用得还算不错,但可惜的是有些话他还真得尽早说,不然追妻路太漫长他会忍不住做些说不定跟违法犯罪搭得上边儿的东西。   正巧这时他跟餐厅老板约定的时间到了,几个身穿燕尾服的服务员端着装着刀叉与烟熏三文鱼面包片的餐盘走入了包间,其中一名男服务员得到示意后主动帮他们开了酒并倒入准备好的酒杯中。   领头的女服务员本想为他们讲解这道开胃菜的制作方法和口感特点,却被祁砚知微笑着打断,并表示他与面前这位朋友需要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这个女服务员了解之后笑着表示理解,并带着身后的几个服务员迅速离开包间顺便贴心地关上了门。   蒋昭南见状带了几分打趣意味地说,“Q先生怎么不让人说完,我还挺想再多了解了解这道菜。”   祁砚知闻言却喝了口酒放桌上轻笑着道,   “如果蒋总想知道的话,那我以后专门抽时间给蒋总聊聊各类法餐的特点,当然,如果蒋总感兴趣的话,历史以及产地之类的我也会相应地提到。”   “专门抽时间?”蒋昭南也喝了口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Q先生可是个大忙人,每天忙着做音乐的时间都还不够,哪儿有空给我这个什么也不懂的俗人讲这些?”   “蒋总可不是什么俗人。”   祁砚知将三文鱼面包片裹着慕斯送进嘴里,等这种清新而又甘甜的味道在舌尖上完全散开后,才又就着口红酒随意道,   “别的不说,至少蒋总能欣赏钢琴曲,这就已经是许多你口中的俗人根本做不到的一点了。”   “钢琴曲?”   蒋昭南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你刚刚也在现场?”   “嗯。”祁砚知抬头看了看蒋昭南,随手指了指他盘里的面包片示意他赶快吃。   蒋昭南学祁砚知那样吃完了盘里的三文鱼面包片,还没等那口红酒完全咽下去就囫囵地问着,“你在哪儿,我为什么没有看见你?”   祁砚知撑着下巴看蒋昭南吃饭,说实在的,哪怕是有意地学他吃饭,这家伙的吃相仍旧不太好。   对待食物也没有充足的耐心和品尝的意味,就好像吃饭只是为了活着,也不管究竟好不好吃,风卷残云地塞进去以后最多也就是保证饿不死。   或许说他是个俗人甚至粗人也不错,只是不带什么刻意的贬义,人都有自己一贯的生活态度,祁砚知自己也不雅,纯粹喜欢的东西是别人眼中的高端,可换个眼光想,这种所谓的高端还比不上蒋昭南的随性与洒脱。   当然,也不排除他是单纯喜欢这家伙,所以看他干什么都觉得既矛盾又可爱,事事都能想着给他开脱。   祁砚知觉得蒋昭南可爱,蒋昭南却不觉得祁砚知可爱。   开玩笑,谁特么有事没事专盯人脸看个不停?说话是这样,不说话还是这样,就跟他脸上长金子了一样,吃个饭到现在都没感觉到半分舒坦。   蒋昭南忍住心中的无语放下刀叉抬头跟祁砚知对视,祁砚知注意到他的目光转而像得了趣般将目光下移到他的唇角。   “怎么了?”祁砚知目不转睛地问。   蒋昭南望着他说,“我刚刚突然意识到了,那会儿弹钢琴的是不是就是你?”   祁砚知闻言直接爽快地承认道,“对啊,好听么?给你准备的。”   “给我准备的?”   蒋昭南愣了愣,随即问道,“为什么?”   祁砚知换了个姿势撑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过去,“因为,这也是我想说的真话。”   “不论是选你们公司签约,还是定餐厅特意选钢琴曲,我做什么都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取悦你。” 第12章   “取悦我?” 蒋昭南捏着酒杯的指尖没什么防备地晃了晃,他问,“为什么要取悦我?”   祁砚知却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很白痴,现实里没有谁会对谁无缘无故地好,也很少有谁会对谁毫无来由地坏,他谈取悦无非就是一种调情的手段,是只存在于蒋昭南与他之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可经他嘴里这么说出来,仿佛刚才那瞬间暗流涌动过的危险气息就如同拎大锤敲泡沫般,滑稽又荒诞地碎了一地。   兴许是头一次对自己精心准备过的“巧思”感到一阵没由来的挫败,祁砚知垂眼望着蒋昭南高挺的鼻尖,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地答道,   “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蒋昭南脸上的错愕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然而这种错愕也只在祁砚知回答的那一刻明确地表现了出来,下一刻又很快恢复了面上不动声色的平静。   半口酒下肚,蒋昭南放下酒杯松了松领带,胳膊撑在桌上专心地打量着祁砚知,他问,“Q先生见过我几面,又对我有多了解?”   几分酒气染红了蒋昭南的嘴唇,头顶喷过发胶的黑发不听话地垂下了几根,颇具艺术感地耷拉在眉前,给这家伙硬朗的五官镀上了一寸恰到好处的柔和。   祁砚知本身是不想说话的,因为鹅黄色的灯光下,此刻的蒋昭南就好像是他心中色欲的化身,既随随便便勾起他的欲望又试图将他的欲望毫不留情地熄灭。   他觉得他无情,可他本就不懂风情,于是如此近的距离里,祁砚知又不得不压抑升腾的色欲,一字一句回答着无比现实的话题,他说,   “算上这次,我只见过你两面,至于了解……”   祁砚知的语调拐了个大弯,望着蒋昭南眼睛的时候像只慵懒又狡诈的狐狸,当然,就算是具象化的狐狸,也不是那种常见的拥有火红皮毛与细长体型的狭面狐。   因为他要做就做能承载蝴蝶的生前栖于雪山,死后应该被放进博物馆或猎奇标本室的长尾蓝狐。   祁砚知说,“实话实说,我对你皮囊以下的心脏灵魂与脉搏血肉都并不了解,我所知道的不过就是各种搜索引擎上搜“蒋昭南”这三个字自动跳出来的若干信息,但也仅限生平一类的,空洞又苍白的文字。”   “所以事实上,从某种带有现实意义的角度上看,我对你除外貌以外的认知似乎还比不上搜狐和百度。”   几句话交织又穿插的转折间,蒋昭南对他这说法感到了难以名状的震惊与讶异。   他本以为这家伙大概率会像刚刚那样用些模糊不清的语言美化所谓的“喜欢”二字,结果到了这个时候祁砚知又跟个毛头小子似的突然诚实得离谱。   饶朔给的资料里面没提祁砚知的情史,但蒋昭南真觉得这家伙绝对是个情场高手,攻防兼备又会把握时机,总在所有人都以为可以休息的间隙里不声不响地抛出平地一声惊雷的重磅炸弹。   蒋昭南低下眼睫看向手边酒杯泛起的一圈圈水浪,他问,   “你口中的喜欢究竟是指什么呢?仅仅只是我外在的皮相么?”   “会不会太肤浅也太随便了些?”   祁砚知懂他的意思,却又没由来地产生了几分生理性的犹豫,恰巧这时服务员上了例汤,标准的法式葱头汤,祁砚知就着汤匙喝了两口汤等服务员离开后才缓缓开口,   “蒋总觉得单纯喜欢长相既肤浅又随便,但我的确也就是这么一个肤浅且随便的人,我的喜欢不基于任何以时间为参考的相处。”   “就拿我热爱的创作来说,灵感来的时候我唯一想的就是抓住,缘分也一样,当它出现的时候我唯一想的就是不要错过。”   蒋昭南听完祁砚知的话稍稍沉默了会儿,指尖攥着的汤匙被他无意识地拨来拨去。   汤碗里浮动的白沫震荡得比汤汁更厉害,他抬头盯着祁砚知耳边那个晃动的十字架,问,   “你有没有想过,我很有可能不是你所想的缘分,甚至因为我,你很有可能错过真正的缘分?”   祁砚知闻言继续喝了两口汤,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蒋总问我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想劝我放手?”   “差不多吧。”蒋昭南将汤匙随手挂在汤碗边重新喝了口杯里的红酒,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应该就知道我是直男了吧,性取向这玩意儿是天生的,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改不掉,更何况你只是一个普通人……”   说到“普通人”这三个字的时候蒋昭南很明显顿了顿,随后又半打趣地说,   “好吧,你是一个有钱有才华长得还好看的普通人,可那又怎样,遇到不相符的性取向不照样还是无能无力?”   “所以要我说啊,其实你这条件完全可以找一个跟你一样有品位有才华,三观还特别合得来的gay,而不是缺心眼儿死磕我这么一个不喜欢法餐也听不懂钢琴曲的直……”   “蒋总的意思我明白。”   祁砚知打断了蒋昭南即将说完的最后一个字,其实他本该从一开始就打断,可那点儿神出鬼没的好奇心总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就跟犯贱一样,明知是不爱听的废话,但又总保留着那么几分天方夜谭的期待。   完完全全就是纯纯的傻逼行为。   但你说傻逼就傻逼吧,祁砚知还得压着戾气问,“蒋总,你怎么就确定你对男的没感觉? ”   “或者,我换句话问”   “你是天生的直男么?”   蒋昭南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经血管流淌的血液似乎倒流了,那种被天降一道惊雷狠狠劈中直击天灵盖的滞涩感让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犹豫了。”祁砚知望着蒋昭南垂下去的眼睫肯定道,他问,“所以你不是对么?”   他补充,“至少你不确定你是。”   蒋昭南缓了很久,随后抬眼望了望祁砚知,莫名地笑了笑,   “天不天生这东西你问医生也判断不出来啊,难不成我说我不是,那就不是吗?”   “你说得对。”祁砚知靠在桌边不经意地散发着丝丝缕缕的侵略性,他说,   “你或许不是天生的直男,但我是天生的gay,是那种看过医生吃过药也接受过治疗,到最后还是吐得胃都快坏了还特么改不掉的死gay。”   “那你呢?”他问,“你也是这样的直男么?”   祁砚知耳边的十字架没再晃了,它只静静地坠在小巧的耳洞上,像只死寂的铃铛,没人碰,不响,也不亮。   蒋昭南的沉默却是那种带着回响的沉默,浅薄的意识模里模糊地告诉他面前这个家伙似乎很可怜。   但清醒的认知又提醒他这个人其实很危险,像不戴任何防护措施走摇摇欲坠的独木桥,生锈的锁链哗啦作响,脚下的腐木一根根断裂。   中二病发病的时候,蒋昭南经常发些没必要的善心,换作早几年什么都没见过的时候,他会觉得拯救一个人不算什么,拯救世界才算大英雄。   可现在,中二病治好了,恐同症又犯了,某些恶心到让他反胃的记忆慢慢找上门来,此时的他别说拯救世界,就是单单拯救一个人他也不愿意了。   蒋昭南终于喝了口例汤,味道很怪,说不上来的怪,总之不如他公寓楼下那家小餐馆卖的青菜汤或是番茄汤。当然,中式菜和西方菜本就是两模两样的东西,就像他跟祁砚知,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眨眼间,蒋昭南咽下了那口怪异的汤,拿餐巾擦了擦嘴,他问,“祁先生,你认为我是不是天生的直男这件事真的重要么?”   “还是说就算我不是天生就是直男,你就有可能把我掰弯?”   他问的不是Q先生,而是祁先生,不是工作的角度,而是生活。   “有没有可能那也得试了才知道,难道不是么蒋总?”   祁砚知不怎么喜欢退让,尤其是这个时候,当他心中的色欲完完全全投射在某个人身上时,他所渴望的不过就变成了全然的掌控,对方的□□该是他的,呼吸该是他的,就连最不可控横冲直撞的思想也该是他的。   蒋昭南对祁砚知脑中所想的一切都全然不知,他眼下只觉得疲惫,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歪脑筋又怎么指望他这个恋爱都没谈过的小学鸡帮忙,倒不是说鸡就一定不如牛,一个鸟类一个哺乳动物,半点儿可比性都没有。   于是他说,“祁先生,咱们聊这个话题已经很久了,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一开始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祁砚知知道蒋昭南在回避他的问题,那也没关系,逃避有时候也是一种回答,就跟沉默一样,前者是犹豫,后者是默认,不管哪一种,他都喜欢得要命。   祁砚知笑得眼睛眯起来,盯着蒋昭南的目光吐露着以退为进的轻松,他说,“蒋总,我想要的条件其实很简单,有且仅有一条,并且只要你答应,我立刻就能签约。”   “一条?”蒋昭南疑惑地抬了抬眼睫,他问,“是什么?”   “住我家,跟我同居。”   祁砚知在蒋昭南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迅速补充道,“一年,我只要一年。”   “不管一年后你有没有爱上我,只要到时间,你随时都可以搬出去。”   “好吗?” 第13章   回去的路上蒋昭南还在想祁砚知说的话,他说同居一年,就一年,一年之后随他留不留。   蒋昭南问他谊莱能得到什么,他说他能签五年的合同,这五年内但凡由他创作的歌曲,所有版权都可以归在谊莱旗下,并且到时候涉及到的任何分成,谊莱都能占大头。   出来的时候已经六点了,雨还没停,祁砚知找餐厅老板要了两把伞,一把蓝色的他拿在手上,一把粉色的递给蒋昭南问他要不要,蒋昭南低头望见他手心躺着的折得整整齐齐的粉伞不禁嘴角抽了抽,他说,“我开了车,用不着伞。”   祁砚知闻言倒没显得有多失望,他伸手指了指餐厅对面那辆全黑的宾利说得轻缓而自然,“那是你的车吧,停在了对面,离这里还有点距离,没伞的话会淋雨。”   祁砚知指的那辆的确是蒋昭南的车,餐厅所在的这一边不允许停车,所以蒋昭南只能绕个弯停在了对面。   不过蒋昭南却没怀疑祁砚知为什么会知道那是他的车,毕竟这场雨接连下了一个多小时,对面那一排的私家车陆陆续续都离开了,只剩蒋昭南回国半个月他爸送的那辆宾利还停在那儿。   “不用。”蒋昭南说,“直接跑过去更简单,而且拿了伞还得还,麻烦。”   “其实不麻烦。”   祁砚知比蒋昭南高一点点,大概就两三厘米的样子,所以站起来的时候祁砚知看蒋昭南不用低头,只需简单的平视,祁砚知就能完整看全蒋昭南偏头望雨的侧颜,他说,“你要还伞的时候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还。”   蒋昭南开始有点不理解祁砚知的脑回路了,就过个街的事儿,路又不远雨也不大,如果拿西装套头的话,说不定小跑两步就能做到除西装沾了点儿水,其余全身上下连片水汽都蹭不到。   更别说如果他跑得足够快的话,连西装套头都不用,顶多湿点发梢,随便一甩就干了,哪儿用得着担心淋不淋雨。   于是蒋昭南就在祁砚知非得往他手上塞伞的前一秒,立即以前几年国外追小偷的速度飞快冲向刚好亮起绿灯的斑马线,并再以中学体测一千米满分的精妙步伐,飞快跑到车前按下钥匙开门上车一气呵成。   车内没开暖气,车窗蒙了一层雾,看得清雨点却看不清窗外风景,不过蒋昭南也没打算看清。   发梢果然沾上了雨滴,不多,的确一甩就干,蒋昭南打开了车前灯和雨刷器,黄昏走了,天空沉得有点早,原本应该是暖黄色的光,到了稍黯的环境下,竟被衬得多了几分明亮。   祁砚知撑着伞站到了雨里,白皙指骨或松或紧地捏着伞柄,坠在地上的雨滴三三两两地溅在了垂下来的裤脚上。   粉色的伞被他收在了怀里,蓝色的伞被他打在头顶,稍微驻足看了会儿,蒋昭南已经开车离开了,饭桌上的话题既没说答应,也不说拒绝,就跟他这个人一样,总不上不下地钓着他,可偏偏,他又就好这口。   “没被家养过的野猫总是不怎么听话,尤其剪爪子的时候,经常会抓伤人。”祁砚知打着伞走在稍显泥泞的路边,步子缓慢,左耳的十字架轻轻晃了晃。   蒋昭南刚拐下高速,饶朔的电话就打来了,等红绿灯的间隙里,蒋昭南抬手划开了车内显示屏的接听键,他问,“喂?”   下一刻,饶朔听起来稍显轻松的声音从方寸大的屏幕中传来,“蒋总,怎么样,Q那边拿下了吗?”   拿下Q?   蒋昭南默了默,Q拿下他还差不多。   眼见电话那头一直不回话,饶朔这边的轻松也顿时降了下来,他问,“怎么了蒋总,出什么事了?”   确实出事了,而且这事说小还不小,但蒋昭南这头还得仔细想想措辞,至少不能把饶朔这个三十六岁的老男人吓到,于是他问,“饶秘,你对同性恋这事儿怎么看?”   饶朔:“?”   “蒋总,Q是同性恋啊?”饶朔问得直白。   我靠!   蒋昭南在电话这头爆了句粗口,他知道饶朔说话做事都很直接,可这这这未免也太直接了吧?!就不能给他喘口气的机会?!   蒋昭南重新调整了下呼吸,握紧方向盘轻咳了两下试探性问道,“如果我说,其实他不是同性恋,我只是单纯想问问呢?”   饶朔闻言沉默了一下,随后语气稍显严肃地来了一句,“所以蒋总你是同性恋对么?”   蒋昭南:“???”   你特么脑回路怎么比祁砚知还清奇?   已经无语到无力吐槽的蒋昭南将车开进了他公寓楼下的地下室,边找车位边郑重解释道,“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想问问你对同性恋这个话题怎么看?”   似乎已经看透一切的饶朔随手拿了个纸茶杯从办公室里接了水边喝边说道,“同性恋就同性恋呗,又不犯法,想怎样都行。”   听到这儿蒋昭南却皱了皱眉头,他问,“你难道不觉得恶心吗?尤其在大街上看到两个男人牵手甚至是接吻的时候,至少不觉得怪异吗?”   “怪异?”饶朔喝完水随手把纸杯丢进了垃圾桶,“这有什么奇怪的,人各有各的选择,没有一条法律规定男人就必须喜欢女人,或者女人就必须喜欢男人。只要不影响社会公序良俗,别说男男恋,女女恋,就是人兽恋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被某人观念震撼到的蒋昭南:“……”   比他多的那近十年饭果然也不是白吃的啊。   “对了蒋总,”饶朔说完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记得你不是有个朋友就是同性恋吗?感觉跟你走得还挺近,难道你也觉得他恶心? ”   辛逾白?蒋昭南坐驾驶座稍稍冷静了会儿,辛逾白那家伙出柜早,那几年他们都才十七八岁,啥都不懂的年纪只当他在找新乐子,结果这乐子一找就找到了现在,不仅谈了好几段恋爱,甚至最后貌似还真找到了能够相伴一生的人。   当然,这也只存在于程凌想办法把他追回来的情况下,不然他最后说那话就权当放屁。   至于蒋昭南自己觉不觉得辛逾白恶心……   实话实说,真不觉得。   事情发生太早,而且还过去了差不多十年,他们几个都快从一天只知道疯玩儿的年轻人变成了是时候担心事业与前程的中年人,更遑论如此快节奏的社会里,所有人对自己的生活其实都有点自顾不暇,又哪儿来的资格去指责别人的选择。   只是蒋昭南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却依然过不去自己那道坎儿,就像这世上总有人藏着两套生存法则,对别人是一套,对自己又是另一套,而正不巧的是,属于蒋昭南自己的那一套法则早在出国那会儿就被他户口本上的亲哥修炼得无坚不摧。   行了,祁砚知都特么还没解约,签约的事至少还能再拖好几天,他搁这儿焦虑半天一点儿用都没有,倒不如回家好好睡一觉,说不定等睡醒以后祁砚知改变主意或者这个狗逼世界突然爆炸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于是蒋昭南没回饶朔的问题,直接随便找了个诸如“邻居王婶儿找他吃饭”、“隔壁张伯要他帮忙插花”之类的一眼假但又懒得编的烂借口挂了电话。   说真的,如果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要回到几天前一口否决祁砚知那会儿提出的吃西餐,明明几个月前他都还在利物浦吃白人饭,好不容易等到回国能够品尝各式各样美味的中餐,结果今天又被逼着接触了不少难以言喻的“美食”,简直又一次刷新了他对人类食物多样性的了解。   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心有灵犀,此刻回到家里的祁砚知正好在给自己熬骨头汤,入秋这几天他的胃通常不太好,所以经常会给自己煮各种各样有营养又好消化的东西。   汤熬到一半的时候,微信忽然弹出了消息,还是那个熟悉的蜡笔小新头像。   【非玄学不算命】:怎么样祁哥,拿下蒋总没?   拿下?   进度跟没动似的,这顿饭算是白吃了。   但祁砚知还是拿起手机回了消息:   【Q】:快了,估计过两天就能彻底拿下了。   【非玄学不算命】:真的?蒋总这么好拿捏的吗?(惊讶小猫.jpg)   【Q】:对。(认真黄脸.jpg)   祁砚知发完这条消息后,对面等了一会儿,估计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祁砚知拿汤勺搅了搅瓷锅,慢慢等段远回消息。   【非玄学不算命】:不是祁哥,这会不会太快了点,倒不是我怀疑你的个人魅力哈,我只是单纯想问问你们进行到哪步了,比如吃饭聊天,牵手接吻,甚至于开房上床之类的?   每一条都想干,每一条都干不了的祁砚知:“……”   左转垃圾场,自我火化,慢走不送,谢谢。   【Q】:如果我说,我其实是走温水煮青蛙路线,你信么?   【非玄学不算命】:?   【非玄学不算命】:那你煮到哪儿了?   【Q】:煮到……   【Q】:要到微信那步了。 第14章   【非玄学不算命】:……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你认真的?   瓷锅里的汤汁沸腾着咕噜起泡,祁砚知熄了火,单手撑在灶边沉思了会儿,过了良久才给段远回了消息:   【Q】:万事开头难,进展不顺利也很正常,反正他最后还是会跟我住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收到这条消息的段远正在自己家里给女朋友准备生日礼物,都说礼物这东西不要求贵,但一定要有心意,于是段远怒刷二十多条教学视频怒建八个教程收藏夹,终于在时隔半个月的今天学会了如何织一条好看又保暖的小兔子围巾。   消息不能不回,围巾也不能不织,段远就这么边织围巾边回了消息: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话虽然是这么说没错,但你决定的同居时间只有一年诶,你怎么能保证蒋总就一定能在这一年内爱上你?   【非玄学不算命】:更何况上回你说蒋总他恐同,在这种几乎可以说是天崩开局的情况下,他一年后能做到不讨厌gay甚至跟你做朋友就已经算得上是一种奇迹了,至于做男朋友……   【非玄学不算命】:会不会做梦来得更快些?(疑惑小猫.jpg)   不但想让人做他男朋友,更想让人做他老婆的祁砚知:“……”   【Q】:你追你女朋友用了多长时间?   【非玄学不算命】:三年啊,祁哥你不是知道吗,怎么了?   【Q】:那认识了多久?   【非玄学不算命】:嘶,我想想,大概是五年八个月零六天,差不多成年那会儿,刚认识就开始喜欢了。   【Q】:嗯。   【Q】:真没用。   刚不小心把不锈钢棒针戳进指腹里的段远:“……”   【非玄学不算命】:……   【非玄学不算命】:行,您厉害,您追人铁定快!(气愤小狗.jpg)   瓷锅里的汤差不多凉下来了,祁砚知拿勺舀汤尝了一口就盛进了两个月前找朋友设计的带有蝴蝶纹路的碗里。   汤里没放盐,喝起来只有一点点浓白的鲜味,以及为去腥压油多出来的一丢丢姜味,祁砚知随手抽了只汤匙搁到碗里捎上手机就走到了一楼客厅。   祁砚知喝了两口汤就陷进沙发打开手机连上客厅音响,从新建的小号里挑了两首他这段时间挺喜欢的纯音乐,按下播放键等前奏响起来才给段远发了条消息:   【Q】:对了,问点正事儿,你合同寄回去了没,公司那边怎么说?   【非玄学不算命】:寄回去了,董事那边还没发话,不过看总经理的意思应该是没什么问题,顺利的话应该下周六就能成功解约,到时候祁哥你记得要发条微博把这个消息提前公布出来,顺便再多加一两句话说明一下情况,省得让不知情的粉丝为你平白担心。   【Q】:我知道。   【Q】:还有一件事,《蓝海》你还在关注没,后续的反响如何?   【非玄学不算命】:这我肯定在关注啊,距发歌时间已过去四天半,热度还在持续上涨,我上午的时候瞄了一眼,点赞貌似已经突破了260w,评论也达到了180w+,完完全全超过了对赌协议里要求的点赞和评论数。   【非玄学不算命】:只可惜这是一首被买断的商业曲,不然就可以收录进祁哥你的新系列专辑里了,等到时候赶上官方评选的阶段,说不定还能获个“年专”提名之类的。   【Q】: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难不成你真觉得我那几首摇滚乐是吃素的?有它们在,别说官方评选,就是大众投票那环节都得早早被刷下来。   【非玄学不算命】:哈哈哈哈祁哥,原来你也知道你那几首迷幻摇滚过不了大众投票啊,我还以为你是真想硬刚主流市场才每年必出至少两首重金属质感的摇滚乐。   硬刚主流市场?   祁砚知起身一口喝完了碗里的汤,再慢慢倒下去重新陷进沙发慢吞吞地回着消息:   【Q】:早几年是想过改变一下国内音乐渐渐趋于同质化的市场格局,但效果微乎其微,只有偶尔那么几首节奏还算突出的爵士说唱稍稍翻起了点儿浪花,但还远远不够,现在的大众审美仍然极度偏向情歌式的流行乐,基本已经根深蒂固了,没个十几二十年的完全动摇不了一点儿。   【非玄学不算命】:不是祁哥,你说这流行乐尤其恋爱一类的小情歌它不好听吗?   对于这个问题,祁砚知稍微想了会儿,等过往的一些记忆渐渐浮入脑海,才慢慢回了消息:   【Q】:好听是好听,但也实在是有点太无聊了,前几年的时候还能听到一点新的东西,到了这两年就完全变成了流水线工程,歌词编曲之类的互相抄来抄去,到最后缝缝补补得差不多了就丢进市场赚点快钱。   【Q】:当然,如果这只是单纯的个人行为倒也没什么,毕竟没钱就做不出高品质的音乐。想赚钱这事儿本身无可厚非,但如果所有音乐人都只抱着赚钱的目的出单曲,完全没点儿对音乐纯粹的追求,甚至让其中的一些资本抓到商机形成产业链了的话,大概用不了几年这个行业就会彻底完蛋了吧。   段远看着祁砚知发来的消息竟默默停下了织围巾的手,一般来说祁砚知并不怎么喜欢发长段文字。   一是因为没必要,如果真有特别充足的表达欲,那还不如直接打电话或者视频聊天,二是因为文字在传递过程中一定有它不可避免的局限性,像祁砚知这么一个经常琢磨歌词的音乐人完全明白,许多字词在使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存在被误解的宿命。   那么既然说多错多,倒不如少说不说,安静走路,踏实做人。   【非玄学不算命】:哎。(悲伤小猫.jpg)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你也知道现在咱们这个大环境就这样,没才华的被资本捧,有才华的又被逼着写烂歌,就跟丢垃圾似的,明明市场已经提前帮忙做好了分类,那群人却完全看也不看地往同一个垃圾桶里挤。   【非玄学不算命】:这几年那个垃圾桶还能勉强装下他们丢进去的垃圾,等再过两年市场饱和,也就是垃圾桶再也塞不下甚至于被撑爆的时候,他们丢进去的垃圾统统都会散出来,到时候整个行业绝对是恶臭一片。   两首纯音乐循环播放了五遍以上,旋律都很经典,很像祁砚知十八九岁跑电影院看过的末日大片插曲,一般这种曲子出现的时候往往已经到了人类被苦难折磨得遍体鳞伤,急需某个救苦救难的救世主普渡众生,牺牲自己竭力挽救破败的文明宇宙。   或许他们今天这个音乐行业也是如此,华美的礼服被臭虫烂虾丢了一身,如果不及时清理的话,等到时候长了蝇生了蛆,再牢固的针线照样得被凿个对穿。   至于像电影那样,他们这个地方又等不等得到所谓救世主的出现?   换作十八九岁尚涉世未深的祁砚知,他一定会觉得他就是救世主,管它妖魔鬼怪恶龙撒旦,一柄宝剑一腔热血,单枪匹马就能闯过九九八十一难还不用寻求各路神仙的帮助。   但现在,二十五六光玩音乐就快玩了十年的祁砚知,已经深刻地意识到电影都特么是骗人的,救世主当然可以是人,但绝不能只是一个人,而是人人。   众人拾柴火焰高,只有当每个人都添把柴加把火的时候,所谓末日才不用等人来拯救,也只有那个时候高举火把的先锋才不会孤立无援,不至于被黑暗掀翻彻底丢失希望的火种。   所以,无论是怎样的困境,怎样的领域,他们所需要的根本就不是救世主,他们需要的是先锋,一个真正知道呐喊无用,只有跑起来才会让火烧得越来越旺的先锋。   祁砚知回消息之前又给靠阳台角落的那盆蝴蝶兰浇了水,家里的袋装营养液快要用完了,下次有时间的话还得去乌随实验室跑一趟,当然他也可以网购,只不过等得时间有点久而且效果还没多好。   况且相比买一堆营养液,祁砚知还不如到时候直接换成水培,玻璃瓶的样式他都想好了,专门找人定制,要半米高的青花瓷,绘上去的纹路得形成大片大片的翠蓝眼蛱蝶,最好的话,底端偏下的部位得躺一只睡着的缅因猫,蝴蝶就拎一只站它胡须上。   于是祁砚知边上楼拿笔打算先画个设计草图,边单手打字回着消息:   【Q】:段远,你说蒋昭南搬进来的时候我该送他什么礼物?   距聊天框上条发出的消息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半小时,段远本以为祁砚知得发个巨狠的长篇大论控诉市场乱象揭露行业黑幕,结果等半天就这?   什么礼物?   八字都没一撇,人都还没答应,这家伙就想着准备乔迁礼物了?   都特么认识五年多了,也没见啥时候对他这么上心过啊?! 第15章   吐槽归吐槽,出谋划策的事儿段远可不敢耽搁,于是他赶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认真回消息: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一般来说礼物不求贵,但一定得有心意,得送到人心坎儿上。   【非玄学不算命】:就比如你觉得蒋总会喜欢什么,那你就送什么。(肯定小狗.jpg)   他喜欢什么,我就送什么?   看到这条消息的祁砚知稍微有点懵,因为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蒋昭南喜欢什么,虽然他很希望蒋昭南现在就能喜欢他,但很明显这实在有点太不现实了。   然而直到现在他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蒋昭南应该不怎么喜欢吃法餐,尤其是煎鹅肝和焗扇贝,他几乎一口没动。   不喜欢的弄明白了,喜欢的祁砚知却一概不知,但如果非说蒋昭南会对什么感兴趣,莫非是……   【Q】:他喜欢淋雨,我该送什么?   沉默,良久的沉默。   【非玄学不算命】:不是吧祁哥,你真不是开玩笑的?   【Q】:嗯,没开玩笑。   不然的话,下雨他为什么不接那把伞?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淋雨?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得问一个稍微涉及到蒋总个人隐私的问题了。   蒋昭南的个人隐私?祁砚知突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就送个礼物怎么就上升到隐私层面了,难不成是他刚才的表述有问题?   【Q】:你问。   下一秒,段远的消息立刻就弹了出来。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蒋总脑子有问题?但不是那种胡言乱语能进精神病院的大毛病,就是偶尔神经失常简称脑子搭错筋尽干蠢事的小毛病。   远在另一个市辖区公寓楼下餐馆等面的蒋昭南突然打了个喷嚏,这个餐馆他陆陆续续也来过七八回,在老板那儿混熟了脸。   老板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过来的时候问他怎么了,蒋昭南坐下的地方刚好正对着川流不息的马路,他接过面的时候抬头望了望眼前亮起的暖黄色路灯。   现在是八点三十四分,算小半个下班晚高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路边沿着椭圆散开的流光和高楼大厦天花板透过钢化玻璃折射开的余辉映照着冲上天幕,依附夜色,簌簌地洒在高速公路前后堵在一起的车前灯与尾气上。   桌边距他极近的牛肉面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外面稍远些的屋檐滴落一颗两颗几个小时前还在肆虐的雨点,被车轮带起的夜风寒凉地吹了过来,蒋昭南低着头,拿额发挡了挡寒气,笑着说,   “可能是最近天气突然降温,有点感冒了吧。”   餐馆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头发花白却看着很有精神,蒋昭南不知道他的具体年龄,却在前几回吃面的时候偶然听他跟别人聊了点儿家事。   无儿无女也没有个伴儿,年轻的时候来这儿旅游爱上了这座城市,于是定居下来开了家既有炒饭又能吃面的小餐馆,而这一开差不多就是三十来年。   蒋昭南自己都还没三十岁,当然不明白这三十来年的光景里城市和街区都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然而说来也怪,二十五岁之前他从没考虑过除自身爱好以外的其他东西。   可一旦跨过了二十五这道坎儿,尤其一两年前刚到二十五岁的时候,那种对三十、四十、甚至于五十、六十这种真正被定义为中年甚至于老年的焦虑开始一点点占据他的人生。   也刚好就在这段时间,蒋昭南慢慢开始关注除自身以外的其他事物,坎坷的变迁的历史也好,客观的自然的风景也罢,管它具不具象流不流动,但凡能在他浅短幽微的生命里寻求到那么丁点儿共鸣的东西,都是一种慰藉。   当然,此刻莫名被眼前景象触动到的蒋昭南还是想把它当成一种上了年纪的矫情。   没别的,纯要面子,尤其还是蒋昭南,一个快二十七的“老男人”。   祁砚知这边还在想怎么回复段远的消息,现在他已经画好了图纸洗完了澡,正窝在二楼影音室的沙发上刷微博。   面前的电动拉线幕自动播放着上回没看完的爱情电影,正巧是默剧,上世纪的黑白电影,祁砚知没开灯,就任由它继续放下去。   【Q】:……   【Q】:那你觉得这个人如果脑子有问题,我该送他什么?   这下再次轮到段远沉默了,如果都特么脑子有问题了,那还送什么?   当然是送他治病,送他一个既健康又正常的脑子啊!   但这话肯定不能明说,毕竟像蒋昭南这种脑子有问题的总裁肯定比一般人更敏感,再加上祁砚知这家伙现在还在追人家,要是一个不小心把人得罪了,最后遭殃的绝对还是他这个出主意的。   秉持着“宁拆一座桥,不毁一桩婚”的做人态度,段远决定好好“教导”一下祁砚知。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我觉得你送礼之前得先把蒋总当正常人看。   正常人?祁砚知皱起了眉头。   【Q】:什么意思?   【非玄学不算命】:你想啊,这世上谁没个大病小病,但谁都不愿意被当成病人,更何况还像蒋总这种估计还真有点儿心病的。   【非玄学不算命】:那这个时候润物细无声的感化就变得格外重要了,就把他当一点儿病没有的正常人,用正常人的方式跟他相处,然后慢慢发现病症,花点儿时间再花点儿耐心,解决就好。   祁砚知突然对段远这个说法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但思考之余,他又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   【Q】:这个想法很好,但如果我说蒋昭南喜欢淋雨是假的,他只是不想接我给的伞,也就是说他脑子其实没问题,精神也很正常,这个方法还可行吗?   很快,段远又发来了消息。   【非玄学不算命】:当然可行啊,我也知道祁哥你刚刚只是在开玩笑,但祁哥你难道真没发现蒋总其实很可能有一定的心理问题吗?   祁砚知忽然怔在了原地,握着手机的指尖也僵了僵。   【Q】:你是说……   【Q】:恐同?   【非玄学不算命】:对啊,“恐同症”,那是一种症状,也就是一种病。   【非玄学不算命】:我不懂医学,不知道这病常不常见,但我敢肯定,真正的正常人身上绝对没这病。   【非玄学不算命】:就拿我自己来说,我有女朋友,我喜欢的也是女性,但我并不排斥男性的接触。当然,如果是那种恶意甚至带着性暗示的触碰我还是接受不了。(可怜小猫.jpg)   【非玄学不算命】:但一般的正常交往我不仅不排斥,甚至如果单纯抱着好哥们儿那想法的话,估计勾肩搭背之类的都是小意思。   看到这儿祁砚知又想到一个问题了:   【Q】:那如果对方明确表示过喜欢你呢?就那种想跟你上床的喜欢?   祁砚知发完这条消息就抬了抬头,此刻的屏幕正在播放男主人公站在港口向驶离的客船挥手的画面,女主人公身着长裙发丝微卷,流着泪又笑着跟男主人公告别。   虽然没有声音,但祁砚知还是通过女主人公的神态与动作感受到了她内心的不舍,反观男主人公,穿着工业时代流行的高腰直腿裤和双排扣马甲,头顶一个经典开普帽,而他的怀里是一束正在绽放的娇艳玫瑰。   女主人公所在的客船正在一寸寸驶离岸边,驶入海洋,那个时代下的人们或许比现在的他们更明白这次分别的意义。   但又让人动容的是,电影下一幕的剧情并非男主人公抱着玫瑰痛哭流涕,而是此时此刻,一群海鸥飞过,在这个不算浪漫甚至有些哀沉难过的夜晚,迎着铺面的海风,男主人公热烈地亲吻着手中高捧的玫瑰。   爱是热烈,爱是相拥,   爱是厮守,爱是放手,   爱是祝你高飞,愿你永不枯萎。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爱情,   伟大,而又无解的爱情。   关于前面这个问题段远想了很久,这部电影祁砚知也看了很久,后续的剧情其实跟爱情没多大关系了,电影把更多画面聚焦在了战乱带给底层人民的痛苦上,只不过男女主也因为战乱彻底失去了联系,再次见面的时候女主变成了一个耄耋老人,而男主,   变成了一座只写有名字的墓碑。   片尾曲响起,画面开始播放导演及各种参演人员名单的时候,祁砚知关了电影,段远的消息也发了过来:   【非玄学不算命】:对我来说,如果真发生了这种事,我第一反应肯定是拒绝,但只要在我自身没病且没女朋友的情况下,我不会抗拒任何正常表达的爱意。   【非玄学不算命】:毕竟嘛,爱不分性别,不试试怎么知道爱的究竟是肉|体还是灵魂?万一两者都爱,或者两者都不爱呢?总不能等到七老八十了再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爱不分性别。   关掉电影的房间黯得过分,祁砚知看着段远发来的消息想了好一会儿,正准备回复的时候,段远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非玄学不算命】:对了祁哥,最近这几天入秋,你说蒋总会不会需要一条围巾? 第16章   围巾?   祁砚知想起了几乎每个冬天出门活动的时候都会在街头看见人们脖子上围着毛茸茸的围巾,怀靖属于无可争议的北方第一城,往上隔两个省是边境,往下隔三个省又是沿海地区,怀靖处在中间,没山挡着所以容易刮大风下大雪。   北方嘛,一旦入秋就很冷,冬天来得既早又突然,风刮在脸上就跟拿把钝刀割皮肉似的,稍微露个鼻子就磨嗓子烧喉咙,没个遮挡的东西还真过不了冬。   当然,围巾这玩意儿颜色很多,样式也很多,唯一的共同点是一看就很暖和。   刚好这几天入秋,或许段远说得没错,他应该送他一条适合度过这个秋天乃至于冬天的围巾。   反正不管怎么看这也只是条围巾,又不像世俗意义上什么玫瑰钻戒之类的一看就很露骨,既然蒋昭南这个蠢直男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他,那他大不了就以一个朋友的名义送出去。   至于蒋昭南他到底用不用戴不戴,那都是他个人的选择,祁砚知只要求自己送了就好。   【Q】:你那儿有织围巾的针线没,我想亲手给他做一个。   巧了,还真有,段远赶紧回复消息:   【非玄学不算命】:有,当然有,下个月我女朋友过生日,我寻思给她织条好看的小兔子围巾当礼物。   【非玄学不算命】:就那种白花花毛茸茸戴上去贼暖和,镶纽扣还能手动调整松紧的围巾,我这儿还有不少教学视频,花了钱的没花钱的都有,祁哥你要不?   小兔子围巾?   祁砚知放下手机稍微想了会儿蒋昭南戴上去的模样,一张冷酷到堪称冷峻的帅脸,一身禁欲到严整肃杀的西装,黑发浅瞳,高鼻薄唇,举手投足间处处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本该是个杀伐果断的大佬角色,结果脖子上却挂着条可爱的小兔子围巾,还是带兔子耳朵和兔子眼睛的那种,画面简直离谱得要命。   尤其当蒋昭南跟资方谈合作的时候,人四五十岁的企业家在上面放ppt讲项目企划,他搁会议室长桌底下拨弄围巾上的兔子头,这场面的荒唐程度堪比唱了半辈子的老艺术家晚年突然跑去当rapper,不管是前面哪种,以祁砚知目前的想象力,都实在无法接受。   不过说真的,祁砚知排除掉小兔子围巾这个选项不仅仅是因为跟蒋昭南这人气质不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比起单纯无害的小兔子,蒋昭南更像是一只时不时朝他露爪子的小猫。   脾气爆性子烈,但心脏应该很柔软。   【Q】:我不要小兔子围巾,你那儿有黑色的涤纶线没,我想织条黑的。   【非玄学不算命】:涤纶线?   段远按聊天框键盘的手都颤了颤,消息的字里行间都写满了不解: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你是不是打错了?涤纶线都是十多年前的东西了,现在我们织围巾都喜欢用羊绒线,用它织出来的围巾既保暖又舒服,不像涤纶线又粗又硬,除了便宜耐磨也没别的优点了。   一楼客厅电视机的正上方挂了一口钟,尺寸不大,产自瑞士,典型的欧式风格,外壳大概是松木一类的材质,面板则是椭圆形的石英玻璃。   此刻时钟的指针不偏不倚地指向了九点半,“叮”的一声,底下透亮的柔和的声响遥遥地传上了二楼,漆黑的影音室里,祁砚知几乎可以说是躲在沙发一角,轻轻闭上眼睛调整了会儿呼吸,然后从落在耳边的钟声里慢慢品出了几分锐利。   跟往常一样,稍微涉及了点儿过去,他都得给自己留些缓冲时间,不为别的,就等那些堵在喉咙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的脏东西越来越羸弱,越来越模糊,直到流入胃部灼烧作响,并在彻底失去残存的碎渣后,留下一阵阵呛鼻的恶心。   大概过了十分钟,祁砚知起身开了灯,长时间处在黑暗中,室内亮起来的时候眼睛会感到不适,于是祁砚知调低了吸顶灯的亮度后又重新躺回了灰白色的懒人沙发上。   【Q】:嗯,刚才是我打错字了,我想问你那儿有没有黑色的羊绒线。   祁砚知作为一个能靠积累但更喜欢靠灵感吃饭的音乐人,有时候灵感来了的时候明明上一秒人还在,下一秒就跑录音室写歌去了,于是聊着聊着突然掉线基本是祁砚知的常态。   跟这人打过五年多交道的段远对此表示司空见惯,只要这哥能回消息就不错了,要他及时回甚至是秒回消息基本就是痴人说梦,概率比出门买彩票结果突然从地上捡五百万还低。   理所当然地,段远并没把祁砚知这次的突然掉线当回事。   【非玄学不算命】:祁哥,织小兔子围巾用不着黑色我就没买,不过我有粉色和白色的羊绒线你要不要?   粉色?   祁砚知忽然有了想法。   【Q】:你给我留几团粉色的羊绒线,等我过两天开车路过你家的时候就去取。   【非玄学不算命】:行。   立即退出和段远的聊天框,祁砚知点开微信通讯录搜了搜名为“蒋猫猫”的备注,出来的是一个全黑的机车头像,拍摄背景是某个江边。   祁砚知估计这是蒋昭南的宝贝机车之一,但他不了解机车,所以也不确定这款车对蒋昭南到底有什么吸引力,以至于让他把这玩意儿当微信头像。   然而这头像还不算什么,真正让祁砚知感到意外的是,蒋昭南的微信名称居然就叫【蒋昭南】,今天饭桌上加微信的时候还没仔细看,现在点进他资料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细节。   要不是祁砚知明确强调了只要他的私人微信而不是企业账号,不然就冲这么公事公办的名称,祁砚知绝对不带一秒犹豫地打给他秘书要蒋昭南真正的微信号。   【Q】:在吗?   祁砚知发消息的时候蒋昭南正好在洗澡,手机他静音了,就放在客厅中央的茶几上。   一般来说就凭祁砚知这脾气这咖位,微信聊天对象还没哪个敢让他等太久,但蒋昭南不一样,他是祁砚知活这二十多年少数能看上眼甚至谈得上顺心和喜欢的人,对待这种尤为特殊的存在,祁砚知一向既宽容又偏心。   于是就在蒋昭南洗澡的这十几分钟里,祁砚知翻完了他从十年前到现在的所有朋友圈,不过说来也离谱,这家伙看起来一副成功的社会精英模样,结果朋友圈里的东西又杂又中二。   好几年前流行的杀马特风格,就那种爆炸头破洞牛仔裤外加夸张的印花T恤,祁砚知是真没想到蒋昭南居然还染过银白色的头发,就那种发梢和发根漂得特狠,中间发丝黯了一度,阳光下镀上一层银灰的纯白。   那照片祁砚知看了看时间,大概六七年前,也就是蒋昭南差不多二十来岁刚出头的时候,比现在更白也更青涩,整个人就跟在发光似的,倚在微信头像那辆车旁边朝镜头吐着舌头比中指。   靠!   祁砚知舔了舔莫名有些干涩的嘴唇,右手拇指与食指沿着蒋昭南脸那块儿不断放大,半分钟过后,得到答案的祁砚知低骂了一声后把手机摔到沙发一角,仰头陷进沙发拿手臂遮住了眼睛。   妈的,唇钉和舌钉,浑没边儿了,祁砚知舌头抵着齿尖笑得胸腔都在震。   他的感觉果然没错,这家伙就特么该跟他天生一对,如果是榫与卯,那就严丝合缝地嵌着,如果是鸟与巢,那就心安理得地待着,当然,如果是虚无的黑与白,那就跟他成为阴阳八卦,边挨着边,尖对着尖,一手摸得着,一眼看得见。   总之蒋昭南必须是他的,活着住一起睡一起,死了葬一起埋一起,过几十年选坟墓立遗嘱的时候,他俩的名字必须时时刻刻纠缠在一起,无论前后无论左右,只要蒋昭南这三个字在他身边就行。   祁砚知越想越觉得不错,于是又从沙发那头捡起手机点开微信重新观察起那张照片,稍显锋利的含情目就那么明晃晃地笑着,像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可偏偏这个小混混却能把放任何人身上都是灾难的衣服穿得青春又阳光。   笔直修长的双腿撑在车边,偏向一侧的T恤勾勒出流畅又劲瘦的弧线,总藏在西装衬衣底下不轻易示人的锁骨敞在微风里,一寸一寸地,流露着独属于少年人矛盾又和谐的美丽。   娇艳的玫瑰?   祁砚知想起了刚刚看过的爱情电影,原来这世上真有某种事物可以具象化如此鲜活生动的人类,而且恰到好处地,不施加任何定义,管它是男是女是人是鬼,只要美好,那就足以被歌颂、被赞美。   不过思来想去祁砚知还是觉得单纯用玫瑰来去形容这个时期的蒋昭南有点太单调了,至少不够精准,但让祁砚知自己来想又会变得词穷,大概是因为事物变化人性复杂,用不变的词去形容变化的人总是怪上加怪。   但话又说回来了,别的祁砚知不敢肯定,但蒋昭南是闷骚这事儿绝对没得跑! 第17章   就在祁砚知持续放大蒋昭南这张照片慢慢找细节的时候,手机最上方突然弹出了【蒋猫猫】的消息。   【蒋猫猫】:?   祁砚知见状赶紧长按照片把它保存在手机的私密相册里,然后才颇有点恋恋不舍地点进和蒋昭南的聊天框发消息:   【Q】:你那辆车后天是不是限行?   蒋昭南搬进这公寓统共还没半个月,身上穿的浴袍都还是酒店送的,被他系得松松垮垮,露出一大片紧实流畅的胸肌。   回消息的时候蒋昭南一手夹着手机一手扯下搭在肩上的浴巾胡乱擦了擦发梢的清水,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祁砚知突然找他干嘛,于是礼貌性地回了个问号等着他的下文。   这房子浴室的空间稍微有点逼仄,尤其洗澡的时候,热气散不开,淌着余温的白雾就会充斥整个浴室甚至逸散到了客厅乃至卧室,蒋昭南洗完澡推门出来的时候皮肤跟蒸发似的红了好大一块儿,像进了桑拿房,没流汗但渴得要命。   所以拿手机回了个问号后,蒋昭南又关了屏幕踩着酒店拖鞋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冷水,结果半杯水还没下肚,被他带过去放洗碗槽边的手机忽然亮了亮,蒋昭南瞄了一眼,然后边喝水边举起手机看了看。   什么玩意儿?!   问他车那天限不限行是几个意思?   不会是今天出餐厅那会儿看上他车了吧?这年头都发展到偷车之前先通知车主了吗?   明明是极其浅显易懂的一行字,但就是怎么看怎么怪,蒋昭南一口闷完水就放下杯子倚在橱柜边回消息:   【蒋猫猫】:你怎么知道我车哪天限行?   祁砚知刚还在尝试给自己前两天编的旋律写词,蒋昭南回消息的速度比他想象中更慢,于是祁砚知随口哼唱几句就在备忘录里写好了开头的几句词。   删删减减了几个他不怎么喜欢的词后,蒋昭南的消息刚好就弹了出来,祁砚知点开聊天框不紧不慢地回着消息:   【Q】:我今天看见你车的时候顺便记下了尾号。   尾号?   蒋昭南看见消息的时候稍微愣了愣,随后挑了挑眉意外地想,这家伙没事记这玩意儿干嘛?   暗恋他?好吧,还真是。   莫名其妙想起吃饭的时候祁砚知说的那句“喜欢”,蒋昭南稍微弯了弯腰,脊背抵在一侧的冰箱边,有点儿沉郁地思考了会儿,究竟什么是喜欢?   读书那会儿没教过,现在步入社会了没人教,但如果非要搜肠刮肚找出些具体的答案……   这房子厨房的位置坐北朝南,中间的窗户正对着楼下棋牌室的方向,听不到声音但看得到灯火。   蒋昭南整个人就这么陷在厨房冰箱旁的一小截阴影里,今晚有月亮,几寸清澈的月光透过窗半边洒在地上,半边洒在蒋昭南略显嘲弄的眉宇间。   简单的一条消息居然想起了这么多恶心的脏事,蒋昭南“啧”的一声绷紧了被月色覆盖一半的下颌,满目无言间,自嘲地笑了笑。   祁砚知还在等蒋昭南回消息,心想这人怎么跟他一样,经常性掉线失联,动不动回条消息都得等个十来分钟,换个没耐性的迟早得把他拉黑删除一条龙服务。   【蒋猫猫】:你记我车尾号干嘛?   得,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就等来了这么个白痴的问题,祁砚知一时间真有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Q】:原因之类的不重要,我真正想问的是你那车后天限行的话能不能让我来接你下班?   【蒋猫猫】:?   这次回的倒挺快,祁砚知继续给他发消息:   【Q】:能,还是不能?给个准话呗。   蒋昭南这头已经喝完水回客厅拿电脑准备进卧室工作,收到祁砚知这条消息的时候拿电脑的手稍微顿了顿,他先放下充电线腾出手给他回了条:   【蒋猫猫】:你为什么要接我下班?   祁砚知看见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Q】:你为什么总问“为什么?”,说真话你会让我死了这条心,说假话你又肯定会找借口拒绝,那所以呢?你想让我给出一个怎样的理由?   蒋昭南就着沙发缓缓坐了下来,电脑在他手边,开机后不停有消息闪烁,大多都是饶朔给他发的工作文件,其中有好几份提案都需要他亲自过目。   今夜的工作量仍然不少,蒋昭南却转手将电脑搁在茶几上重新拿起手机,慢慢放大了祁砚知最后给他发的这条消息。   说实话,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东西其实不用点破也都明白,更何况祁砚知这家伙今天就已经跟他说明白了,至于如何选择如何取舍就看他怎么想了。   于是蒋昭南仰头倒进沙发握紧手机轻轻敲了敲:   【蒋猫猫】:可以。   祁砚知这头还在生气,不过气的不是蒋昭南,而是气他自己,谁叫他不长眼喜欢上了这么一个蠢直男,微信聊个天都能鸡同鸭讲对牛弹琴,简直生动形象地展示了什么叫“跨物种恋爱绝对没有好下场!”   【Q】:可以?可以什么?!(暴躁小狗.jpg)   几乎从没用过表情包并被祁砚知这态度吓了一跳的蒋昭南:“……”   这家伙变脸这么快的么?   【蒋昭南】:我是说,你可以接我下班。   接个人都得这么卑微,祁砚知忽然就后悔几分钟前问“能不能”这三个字了,他特么有钱又有颜,凭什么就非得当蒋昭南的舔狗?   喜欢谁就去抢啊,干嘛委屈自己?   祁砚知攥紧手机冷漠地想,难不成他还得跪地上求蒋昭南自动直转弯,然后爱他祁砚知爱得死去活来?   别做梦了,这种烂剧情放童话世界里都觉得科幻,更遑论比童话阴森恐怖得多的现实,祁砚知心里很清楚他最喜欢的是蒋昭南的皮囊,而皮囊之下的,这人身上跟他截然不同的气质与稍显神秘的过去,才让祁砚知产生了那么点儿可有可无的兴趣。   一句话概括,祁砚知对他更多的是占有欲,而这种占有欲只是强烈地诱使祁砚知牢牢抓住蒋昭南,从他身上汲取满足自身欲望的养分,至于更深层次的所谓灵魂的碰撞……   祁砚知压住眉眼不屑地想了想,要那玩意儿干嘛?   且不说蒋昭南自身跨不出直男那道坎儿,就他自己也没办法跟他完全交心,倒不如就像段远说的那样,慢慢治病,等治好了能在一起了就把蒋昭南囚在身边哪儿都不准去,这样不仅蒋昭南变成了正常人,就连祁砚知自己也终于不用吃药了。   想半天也算想通了,反正过上幸福生活的第一步是先把蒋昭南追到手,于是祁砚知自觉放低态度回道:   【Q】:好的,那我后天晚上来接你噢,不见不散~(可爱小猫.jpg)   正在浏览文件顺手拿起手机又冷不丁被祁砚知吓了一跳的蒋昭南:“……”   没回消息的这一小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家伙又变脸了?!   蒋昭南越看手机越觉得心慌,就那种后背发凉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要缠上来的心慌,为了确认祁砚知应该没有发生末世灾难片里的变异,他试探性地发消息问道:   【蒋猫猫】:祁砚知,你……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说?   还有什么话?   被蒋昭南搅得没心思创作的祁砚知心想闲着反正也是闲着,倒不如问问他今天那事儿到底什么时候决定,这样他也好早点找人把隔壁那间卧室重新翻改一下。   【Q】: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蒋猫猫】:?   【Q】:别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严肃小狗.jpg)   蒋昭南低头望着屏幕出现的拧着眉不怎么高兴的小狗莫名笑了笑。   【蒋猫猫】:没记错的话,我好像没说过一定会答应你这条件吧。   还跟他装?   祁砚知捏着手机冷笑着回消息:   【Q】:你不可能拒绝的,这是我唯一的条件,根本算不上苛刻,但却能给你公司带来巨大的利益。   【Q】:蒋昭南,你是个商人,绝不可能不懂“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道理。   居然这么了解他?   蒋昭南意外地觉得祁砚知并不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音乐人,至少他应该对交易或是人性还算有一定的了解,这样在某些特定场合的谈判中往往能占据优势地位。   【蒋猫猫】:行,我也懒得演了,我会答应你的条件,只不过具体什么时候同居我还不确定。我现在这房子是朋友帮忙找的,合同也是他签的,等我跟他商量好处理完这里的东西就搬过去。   嗯,这才算乖,祁砚知满意地把微信跟蒋昭南的聊天框设为置顶。   【Q】:(摸摸头.jpg)   【Q】:后天等我来接你。   这话怎么越看越像接女朋友回家的男朋友?蒋昭南无语失笑,自己这一退再退怎么退得连性别都变了?   【蒋猫猫】:嗯。   变就变吧,至少这段时间得把祁砚知安抚住,不然不知道哪天同居的时候万一闹起来直接变互殴现场了。 第18章   段远把粉色的羊绒线和织围巾用的棒针都给祁砚知带过来了,祁砚知再去录音室完善了一下新曲的Demo就下楼拿针线坐沙发上开始织围巾。   原本约的是祁砚知明天开车去段远家拿东西,结果段远今天刚好有事路过祁砚知家,于是顺便就把针线一起拿过来了。   而且这次段远来得还挺急,祁砚知在卧室改调子的时候段远已经刷开了他家的门禁把东西放客厅就走了,等祁砚知从电脑旁边摸回手机的时候,段远已经给他发消息让他记得从茶几上拿针线。   祁砚知看了看段远发这条消息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小时,蒋昭南正常的下班时间是晚上七点半,现在是下午四点,如果不堵车的话,从这里开车到蒋昭南公司大概需要四十多分钟,也就是说祁砚知至少还有两个多小时可以自由支配。   于是时间来到现在,已经在沙发上织了一个多小时围巾的祁砚知放下针线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骨节分明的指尖一手握住透明的玻璃杯,一手发消息给昨天联系的家居设计师讨论隔壁卧室到底该怎么翻新。   这个设计师是之前给祁砚知设计沙发的朋友帮忙找到的,业内有名的工作狂魔,效率奇高,祁砚知只是昨晚随手拍了拍那间卧室的构造,今天中午这位设计师就给出了他的方案。   因为祁砚知不喜欢太多人在他家走来走去,所以这次的改动不能太大,持续的时间也不能太久,更何况相比大刀阔斧地凿断横梁重新装修,祁砚知只是单纯想给蒋昭南的房间加个适合办公的区域,比如书架一类的能堆放文件和电脑的地方。   当然,这房间的床上三件套以及窗帘衣柜之类的东西,祁砚知要么已经下单完毕要么就还在找人定制的路上,甚至他还顺便算了算时间,包括翻修房间格局和定制家具,林林总总加起来怎么也得要一个多月。   手里紧捏的屏幕还在不断弹出设计师的修改理念,这头的祁砚知倚在洗碗池边拧着眉一条条看完。   “还是太慢了。”   不得不发出感慨的祁砚知还是在那位劳模设计师的据理力争下,最终接受了新商量的为期大半个月的装修方案,其实从科学的角度上看这个方案已经是当下能满足他所有的需求里时间尽可能短的结果了。   但祁砚知还是没觉得有多满意,主要他不知道蒋昭南到底什么时候搬过来,合同是死的,但人是活的,万一蒋昭南提前收拾好了东西今晚就要搬过来也不是没可能,到时候房间要是还没装修好的话,他还得……   等等?!   没装修好就没装修好啊!   祁砚知拿起水杯再缓慢地喝了一口,这儿有那么多房间,光二楼能住的地方就不少,蒋昭南如果提早搬了过来,随便哪个地方都能应付好几个晚上,更何况如果祁砚知想的话……   找个由头哄他跟自己一起睡觉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祁砚知越想越觉得未来很有盼头,于是大手一挥付了定金,然后看了看时间轻轻点进微信置顶给蒋昭南发消息:   【Q】:蒋总,你今天能准时下班么?   感觉“蒋总”这个称呼莫名很像公司上下级的关系,祁砚知下意识撇了撇嘴想了片刻,还是决定撤回这条消息重新编辑一下。   【Q】:蒋昭南,你今天能准时下班么?   放会议桌上的手机被主人设置了飞行模式,此刻的蒋昭南正坐在老板椅上皱着眉头听新招的经济人讲手下艺人的工作规划。   “这次找钟嘉的本子类型很多,像都市题材的悬疑剧和爱情剧少说都有两三个,我们这边看好的两个都是女三女四这种戏份不多的角色,但这两个组的开机时间就只相差一两天,所以基本只能二选一,就看她现在怎么选。”   钟嘉是蒋昭南他们分公司签下的第一个影视艺人,在行内摸爬滚打了好几年也算混出了些名堂,再加上她上上个月跟前公司解约的时候正好碰到了蒋昭南他爸,一番商量下来误打误撞提前签进了蒋昭南公司。   作为公司现在咖位最大的“一姐”,她接下来的事业规划基本已经成了高层目前亟待解决的重要事项。   蒋昭南一边抬头听经纪人汇报钟嘉现下能够选择的影视及综艺资源,一边握着笔在手上的资料那栏写写停停。   “蒋总,你怎么看?”坐蒋昭南对面的商务总监转过身撑着下颌侧头问道。   长桌尽头经纪人的ppt放映到此结束,蒋昭南这才放下笔仰靠在老板椅上抬眼问道,“那两部剧的剧本都给钟嘉看过了么?”   被问到问题的经纪人一时间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立刻回道,“蒋总,都看过了。”   “嗯。”   蒋昭南又重新从桌上取过笔显得有点漫不经心地在纸上点了点,“那她怎么说?”   “钟嘉个人更倾向都市爱情剧,因为这种题材的受众面相对更广,观众的接受度也会相对更好,至于剧本的内容……”   经纪人稍微犹豫了会儿,然后将手背在身后舒了口气才继续说,“您也知道目前都市爱情剧的情节不过就那么回事,观众看个乐子磕个cp就好,选对男女主加好滤镜才是重中之重,至于像女四这种基本跟打酱油差不多的角色也没必要……”   “停。”   蒋昭南伸手打断了经纪人的说法,调整座椅稍稍靠近了长桌抬头注视对方的眼睛认真问道,“钟嘉今年多少岁了?”   经纪人被突如其来的对视吓了一跳,蒋昭南眼睛的颜色很浅,像透亮的琥珀,泛着金黄又一闪而过,远看的压迫感不足,倒显出了几分真诚。   针对他刚刚提出的问题,经纪人赶紧低下头忙回道,“二……二十六了,资……资料上有。”   “对,二十六了。”   蒋昭南认可了他的回答,随后转了转笔看向对面的商务总监,“老陈,你说这是不是差不多该到一个女演员转型的年纪了?”   被叫作“老陈”的商务总监是蒋昭南昨天去总公司挖过来的得力干将,具体人选还是饶朔帮忙推荐的,全名陈兴邦,在总公司干了快二十年,上个月满四十五岁,经验丰富处事老道,算是一头能跟合作商谈判不落下风的老狐狸。   当然,工作做到这份儿上,平时说话基本上也是滴水不漏,于是当蒋昭南问他问题的时候,陈兴邦很自然地扭头答道,   “二十六其实放演员这个行业也还能再演几年偶像剧,但这也只针对那些已经通过偶像剧实现飞升的一线女演员,趁着当下圈到的一众妈粉姐粉或者cp粉还能再吃几年流量红利。”   “不过钟嘉嘛”   陈兴邦说话的时候稍微顿了顿,“她也没跻身一线,甚至二线都算不上,刻薄点儿说的话,目前她只能算是个有演技但缺少代表作的三四线女演员,如果未来真的想火的话,恐怕现在的确应该思考转型这条路了。”   “那老陈你觉得钟嘉适合走什么路线?”   蒋昭南放下笔拿手边的水杯喝了口水,语气不咸不淡地问了问,就好像真的只是随便寻求个建议。   但陈兴邦却明白这位年轻的蒋总绝不仅仅是这个意思,然而说多了总会出错,为了不背锅不摊事儿,他还是决定像从前一样模糊其词。   “这个适不适合还得看演员自己嘛,钟嘉演了这么多年戏应该也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哪里,要是我们不顾演员本人的意见强行给她制定一条标准化的道路,什么时候出路走成弯路都说不定。”   “你说得对。”   祁砚知抬手拿笔在资料第一页“钟嘉”的名字下方重重划下了两道杠,“可这也正是我们这种经纪公司该承担的责任。”   “艺人既然选择了我们,那我们就该对他们负责,他们好好演戏好好产出作品,我们把关与此相关的各类资源,争取让他们不演烂本子不做烂宣传。”   “目前我们公司都还只处于起步阶段,更多更繁忙的工作都还在总部,如果仅仅只是旗下这点儿艺人都不用心带的话,我想我这公司应该也没有继续开下去的必要了。”   蒋昭南这番话说完饶是老陈也有点儿沉默了,但这还不够,开会的目的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现在发现了问题也有针对性地指出了病因,然而怎么解决问题怎么清除病因仍是现在的重点工作。   于是蒋昭南翻到资料最后一页在目前找钟嘉的本子里圈了一个他看了很久的名字。   “《罪案调查》”   蒋昭南让经纪人把ppt调到第十四页的部分剧情梗概,“让钟嘉仔细看看这个本子,已经定好的男主是业内资深的大牌演员,过两天估计要拿今年上半年大爆的港片电影冲击新玉影帝,剧本我看过了,名编指导逻辑严密,进这个组她会学到很多东西。” 第19章   “《罪案调查》?”   站在放映设备旁的经纪人将ppt调到对应页数后立刻从桌上拿起准备的资料认真翻了翻,“奇幻悬疑题材,讲的是都市背景下因特殊药物走上犯罪道路的男男女女,表现人性善恶的边缘点,映射当代现实社会的黑暗面。”   经纪人一寸寸浏览下去不禁“啧”地叹了一声道,“不愧是王导的班底,编剧从不拖后腿,内容有深度,剧情反转多,要是拍摄手法跟上的话,恐怕过几年拿奖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蒋昭南闻言不置可否地低头翻阅了一遍钟嘉的参演作品,随后稍稍抬眼沿着对面ppt的第一行字快速看到最后一行,问,“这个剧组能给钟嘉什么角色?”   “女三。”   经纪人迅速答道,“就是剧本里那个面对爱人身体异化从一开始的畏惧害怕,转变成冷静镇定,最后理解释然,抱着爱人尸体一同跳入大海的悲剧性角色。”   “嗯。”   蒋昭南轻轻应了一声,随后又开始在资料上勾画一部分的剧情重点,边勾他还边跟经纪人叮嘱道,“这个角色很适合钟嘉,她的演技目前来看基本够用,但近几年演的角色都太扁平,属于没演技也能演个七八分像,有演技也体现不出人物的复杂性,发挥不出她本来的优势。”   “但这个角色不一样。”   蒋昭南在剧情概要对女三那部分的介绍上不轻不重地画了一个圈,“这个人物的戏份不算太多,但胜在角色自身有一定厚度,编剧对她的性格塑造也算下足了功夫,如果钟嘉能把这个角色内心的挣扎演出来,那这条转型之路至少也可以说是开了个好头。”   “蒋总说得没错。”   边捧着保温杯喝茶边翻阅资料的陈兴邦稍稍抬头露出了一个赞同的笑容,“这剧情我是越看越喜欢,尤其这里面的女性角色,既脱离了一般男性视角下刻意营造的柔弱,又在处处充满药物诱惑的社会里产生了自己的思考与选择,算是对当下略有些干涸的创作环境一个不小的冲击。”   说完后,陈兴邦慢慢放下保温杯一点点旋上盖子含着笑问,“我觉得这剧能爆,蒋总你认为呢?”   被问到问题的蒋昭南重重捏了捏太久没活动已经有些酸疼的脖颈,随后放下资料和笔重新仰靠在皮质的老板椅上,面朝头顶的天花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剧爆不爆其实跟我们没太大关系,当然,能爆最好,表现不错的演员都能吃得上口红利,不爆也没关系,只要钟嘉好好学经验磨演技,剩下的就交给市场,反正再不济也能给观众留下点印象。”   蒋昭南这一番话说完,整个会议室又陷入了长久的静寂,不过不同于先前因为没有方向难以抉择的沉默,此刻的安静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思考。   或许一条条路就该这么走,不贪快不贪多,步履稳健道路准确,问前途的时候想现在,求结果的时候看未来。   管它写多少字考多少分,交上答卷就好,   反正无愧于心。   “行了行了。”偌大个会议室总共就仨人,一个垂着头不说话,一个仰着头闭眼休息,就他一个快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干瞪着保温杯没事做,搞得陈兴邦差点犯烟瘾了,要不是会议室明确规定不准吸烟,不然他高低得从包里掏两根烟来抽。   “小赵,这边事儿谈得也差不多了,你现在就先出去吧,我跟蒋总单独还有点儿事要说。”   小赵是主要负责钟嘉影视活动方面的经纪人,年龄不大,工作经验也算不上太多,所以当下处理问题的时候经常拿不准主意,陈兴邦有点老花还有几十度的散光,不是很能看得清经纪人身上的工牌,于是就囫囵喊了个姓。   收到指示的小赵连忙给蒋昭南和陈兴邦微微鞠了个躬后,快步走到最左侧的门口拉开把手准备出门,看这小子颇有点毛手毛脚的陈兴邦忍不住在他身后提醒道,“记得给钟嘉看剧本,让她努力把女三这个角色拿下来。”   “好嘞!”   刚离开会议室转身带上门把手的小赵刚喊完就“哎哟”地摔了一跤,门被关上了,里面的人看不见情况,不过听声音还挺疼,尤其当外面来了越来越多关心伤势的人时,小赵略带几分尴尬地扶着墙壁起身道,“没事,刚刚脚有点滑,现在好了,不疼……真不疼……”   会议室里目光紧紧追随左侧那道门显得有些惊奇的蒋昭南与陈兴邦:“……”   “咳咳。”还是陈兴邦活得够久见过不少世面,率先扭过头旋开盖子重新喝了口保温杯里所剩无几的热茶,“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有活力啊,不像我这种用不了几年就快退休的老头子,就凭着点儿阅历过活,早没什么干劲儿了。”   “这话可就不对了。”   蒋昭南伸手给桌上的签字笔盖上盖子,随后调整老板椅稍稍靠近了些,胳膊撑在长桌上,微微施力,任凭金属质地的笔身在手心缓缓打转。   “咱们公司目前的业务正处在起步阶段,老陈你作为总公司元老级的人物可不能先打退堂鼓。”   陈兴邦闻言将保温杯推到手边的力道稍微轻了轻,灰色西装袖口的褶皱也被他顺手一寸寸抚平,“我当然也不是那个意思,在其位谋其事,拿了公司的钱就该尽力给公司创造出至少等价的利益,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早十年前就明白了。”   “只是蒋总你刚刚也看到了,我老了,提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了,就怕现在被调过来辜负了蒋总你的期待。”   会议室没拉窗帘,从蒋昭南的角度看过去,天幕阴沉一片,不知道是即将到七点的缘故,还是今日的天气本就不好,整个蓝天像蒙着一层阴翳的海水,不安地流动着,总觉得又要下雨。   手心转动的签字笔停了,掉在桌上,“砰”的一声响,对面的陈兴邦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似乎有些冷,时不时搓两回手哈几下气。   蒋昭南慢慢伸手拦住正顺着桌边滚落的笔盖,“咔”的一声重新盖好后,顺手将指尖抵在稍显疲惫的额头处揉了揉道,“老陈你不必试我,现在这会议室里就只剩你我,咱们完全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是我请来的商务总监,在总公司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别说这些年来你给总公司创造的价值本就不可估量,早已经不是寻常能被公司随意决定去留的普通员工了。”   说到这儿,蒋昭南的语气稍微顿了顿,平视陈兴邦的眼睫缓慢垂了垂,“退一万步讲,咱们分公司虽然实力的确比不上总部以及其他创办很久的老牌集团,但资金还算充足,至少养个商务总监也敢说是绰绰有余。”   陈兴邦的身体震了震,尤其肩膀那块儿,瘦削甚至显得皱巴巴的脖颈后边空荡荡地凸出来了一块儿,大约是肩胛骨,尖锐得有些过分了。   “蒋总你……我……我一定会……”   活了快半辈子的陈兴邦突然有点说不出话来了,喉咙涩涩地堵着,眼眶泛着一圈圈带着水汽的湿红。   年纪越大越不容易表露情绪,尤其哭泣一类的行为,更适合刚出生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婴儿,至于四五十岁的中老年男子,还是隐忍着浅淡地表示一下感动更好。   蒋昭南一贯不喜欢将工作与个人情感混为一谈,但职场嘛,不讲人情只一味地公事公办通常会引起职员的各种不满,到时候上下离心公司破产才有他哭的。   于是对“人情世故”颇有几分见解的蒋二少还是决定在这种场合打着趣“收买人心”,“老陈,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你想说的我也都明白,但专业的事儿还得交给专业的人做,你作为商务总监只要对接好以后的外来业务就成,提建议定方案这事儿,公司有的是人选。”   蒋昭南放松说话的时候嘴角总会不自觉向上勾着,像在笑又其实并没有笑,有种若即若离的迷蒙意味,然而外面的天空彻底沉下来,室内明亮温暖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时,那份俊俏外表下满溢出来的年轻,似乎自动融入了他本身爽朗的气质里。   实在显得有点太年轻了,当然,蒋昭南实际年龄也不大,不过二十六七的青年人,总透着那么点儿闯荡世界大干一场的朝气与傲气,没人会觉得可笑,反而都认为可爱又可敬。   陈兴邦最开始其实是有点忌惮这份年轻,都说太年轻的人不知天高地厚,容易不尊重前辈,看不起他们从前的成就,但很显然的是,那些独属于年轻一辈纨绔子弟的酒色气愣是没在蒋昭南身上留下一点儿痕迹。   甚至,陈兴邦慢慢拢紧袖口,用已经爬上纹路的手指轻轻整理好刚刚被翻乱的资料。   他总感觉,这位蒋总或许真的能带公司走上一条全新的不输给任何大集团的发展道路,而他们这些刚进公司的初代员工,只需要站在他身后默默努力就好。 第20章   蒋昭南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整个人显得有点儿疲惫,这场会一开就开了三个多小时,期间不仅讨论了钟嘉未来的事业规划,还找来了公司新招的几个执行经济进行了系统化的培训。   虽说的确是培训,但其实基本上是总经理的主场,蒋昭南坐旁边也差不多只起个监督的作用。   整场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二十四了,离他规定的下班时间过去了快一个小时,饶朔给还待在公司的二十几名员工买了奶茶和汽水,他把东西放休息区叫大家有空来拿,然后握着唯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来到了蒋昭南的办公室门前。   屈起四根指节轻轻在门上敲了三声,无人回应,饶朔心领神会地缓慢旋转把手,直到厚重的木门一点点发出“吱呀”的声音,才侧着身子放轻脚步,从推开的那一道狭窄的缝隙里慢慢挤入室内。   会议室没开灯,窗帘也被拉上了,整个空间黯得吓人,蒋昭南的办公桌正对着门口,门开的时候他就这么安静地仰靠在老板椅上沉沉地闭着眼睛。   饶朔开门的缝隙很小,门外吊灯的光辉将柔和的一簇光线投射到了蒋昭南深邃的眉眼处,休息区谈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却并不显得嘈杂,年轻人谈天论地的说笑声三三两两地传入了办公室。   门内依然没什么动静,只偶尔听得见几片清浅的呼吸声,漆黑笼罩的世界里,蒋昭南额前发丝松散地耷拉在眉边,西装搭在椅背,整个身体全然放松地陷进了柔软的座椅里。   饶朔从背后伸手轻轻关上门,手里的咖啡挥散出丝丝缕缕弥漫的香味与热气,蒋昭南眼前的睫毛微微翕动了一下,随后眉间下意识地拧在了一起,过了会儿,眉梢堆叠的皱褶一寸寸松开,惺忪的睡眼也稍稍睁开了来。   “怎么了?”刚醒的时候说话声音带点儿哑,蒋昭南捏着眉心揉了揉眼睛,撑着扶手慢慢坐起了身。   “椰子丝绒燕麦拿铁,”饶朔背书似的背出了二十多分钟前蒋昭南发微信叫他买的东西,那会儿会议室里的事情还没结束,饶朔看到消息立刻就点了外卖,等拿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蒋昭南已经累得睡着了。   “大杯去奶泡原萃浓缩?”   饶朔刚把咖啡放到桌上就被蒋昭南缓缓伸手一揽,径直握住底座拿起来就喝,边喝他还边咂巴两口跟品茶似的点评两句,“这也不像啊,感觉像精萃,而且糖浆也没有我想要的香草跟榛果。”   饶朔闻言先转身去一旁的墙壁按亮开关,然后随手从路过的沙发旁抽了把椅子坐下,等坐安稳躺结实后才翘着二郎腿面露“埋怨”道,“有你小子喝的就不错了,还尽挑三拣四,也不想想我一个人得买多少人的饮料,怎么可能事事都那么精细。”   蒋昭南听到这儿又拿起咖啡慢慢喝了一口,等其中泛着稍许苦意的浓香慢慢浮上舌尖才笑着应道,“别人说这话我可能还会信,但如果这人是饶秘你的话……”   含笑的语气稍微顿了顿,随后又带了半分真诚地继续道,“不信,根本不信。”   本来还想把蒋昭南当小孩儿多逗会儿的饶朔:“……”   蒋昭南却没管饶朔被戳穿下意识产生的心虚,他只侧身将搭在身后的西装重新套在身上,然后伸手抚平领口因为折得太狠而出现的几道皱褶。   “老陈出来的时候跟我夸你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饶朔说出来的时候正躺靠在椅背仰着头看天花板上的吊灯,蒋昭南整理衣服的手莫名地停在了这一秒,然而也仅仅只是这一秒。   “饶秘啊,”蒋昭南勾着唇角重新躺回他的老板椅挑了挑眉不正经道,“不是我盲目自信啊,就像我这么聪明年轻长得还帅出天际的企业老总,外边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更别说刚刚开会那会儿不过就是小试牛刀,于我真正的个人能力而言,简直就不值一提。”   蒋昭南越说越不着调,到最后甚至还配上了一些只有十七八岁中二男高才能理解的肢体动作,说实话,在这种明亮乃至于有点澄澈的灯光下,配上蒋昭南这张嚣张的帅脸,再忽略掉一旁饶朔快翻上天的白眼,这场景莫名还谈得上几分热血。   当然,这会儿已经到了非著名影帝级演员,专业型中二病霸总蒋昭南先生的发言会总结时刻,“所以说啊饶秘,我工作能力强,人又这么优秀,老陈他夸我也是应该的,以后这种小事就不用告诉我了,毕竟像这种是个人都知道的事实,说出来还真有点儿掉格局。”   终于翻完了白眼的饶朔又抽着嘴角默默给蒋昭南贴上了“不要脸”的标签。   “说真的,”饶朔似是受不了地看向蒋昭南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老陈这人我也跟他共事了十来年,家里有背景自身有实力,这么些年进入总部高层后更是多了点儿迟来的傲气。”   “咱公司能把他请来除了是看在老董事长的面子上,更多的其实还是因为商务总监这位置符合他的心里预期。”   “嗯,”蒋昭南边听边调整椅子朝前挪了点儿,直到半边胳膊撑在桌上拿起一旁的咖啡再喝了口,轻缓地道,“明白,我前两天才做过老陈的背调,他那些生平履历家庭结构之类的说不上一清二楚,却起码也算得上比较了解。”   “你做过老陈的背调?”   饶朔听得颇有几分好奇,“我怎么不知道这个?我记得你这几天也没找我要过老陈的资料啊。”   蒋昭南闻言侧头看了饶朔一眼,怎么说呢,人类向同伴传递信息的方式有很多,语言只是其中最主要也最有效果的一种,但如果非要问到底还有哪种方式能够最快且最简洁地表达情绪,毫无疑问,是眼神。   不得不承认,蒋昭南望过来的这一眼极其复杂,说它是鄙夷不太贴切,因为毕竟也没歧视那意思,但说它是无语也不准确,因为这程度明显要比简单的无语或是不理解重得多。   要是真仔细研究一下这眼神的深意的话,饶朔只敢从里面品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嫌弃,再往多了想,他恐怕会忍不住揍死这个实岁二十六虚岁十六的中二少年。   结果谁知道饶朔打算放蒋昭南一马,蒋昭南自己却没打算放过自己,这人一点儿脸色不看地说,“饶秘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像你们老年人那套早就该过时了,现在我们年轻人查东西都用搜狐和百度,随便输点儿关键词立刻就能出来一大堆新闻。”   “尤其视频一类的资料”   蒋昭南说到这儿稍微显得有点儿头疼,似乎是想起了某段不太好受的记忆,停顿的时间莫名有点久。   但他最终还是选择如实相告,“老陈那块儿的视频资料不算太多,一两个晚上就能看完,就是钟嘉参演过的影视作品……”   熬大夜神志不清的迷糊感似乎还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蒋昭南自己主动说出来的时候都还是觉得很心酸,   “钟嘉主演过的作品倒不多,多的是她作为女二女三甚至于特别出演过的电视剧,虽说不用一集一集完整看完,但仅仅就是那些剪辑片段都够我研究个十天半个月的了。”   “等等”   饶朔自动略过了蒋昭南前面那段打趣,面露惊讶甚至是不可置信地说,“所以你把钟嘉这几年演过的所有影视作品都分析了个遍?”   “不只是这几年,”蒋昭南认真更正道,“是从她出道以来参演过的所有影视作品,当然,还包括她去年演过的舞台剧,不过那视频有点难找,花了我半个晚上才找到资源。”   说完这句话,蒋昭南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讲真的,我为了研究钟嘉的演技变化还特地做了不少笔记,从角色自身的行为动机到一些微表情的细节处理,不仅有实例还做了图,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说不定我还能抽空写篇论文。”   “行了啊,再说就过了。”饶朔差点快被蒋昭南这副既无所谓又不着调的模样逗笑了,可深入想这件事又会发现蒋昭南这人实在认真又固执。   按捺住心中的不解与震惊,他问,“为什么?”   蒋昭南却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   “别跟我装傻,”饶朔盯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要做这些,我之前给你的东西明明已经足够了。”   “哪儿能够啊。”蒋昭南将咖啡喝完一半,笑着道,“想要尽可能了解一个人仅凭几篇文字是完全不够的,尤其是演员,演得了什么演不了什么,需要通过大量的视频资料一点点对比,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对她的演技有个比较精确的判断。”   “话虽如此,”饶朔隐隐皱起眉头正色道,“这么大工程量你还能休息吗?平时工作本来就忙,现在又熬那么多夜,你身体真的吃得消?”   蒋昭南忽然愣了一下,因为他立刻想起回国的这一个多月他基本每天都在熬夜,也就祁砚知第一次给他发微信那晚上睡得早,至于具体的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第21章   “熬不住也得熬呗,难不成熬不下去就撂挑子走人啊?”   蒋昭南躺椅子上的时候顺便给自己手机充上了电,今天整个一天都很忙,哪怕他在下午会议开始前就已经打开了飞行模式,但中途的电量也只够蒋昭南在两分钟内解除飞行打开微信迅速给饶朔发消息买饮料。   关键就这么极限的操作,他还能准确记住其中几位员工的忌口喜好,以及顺便提出自己对于咖啡精准到糖浆选几泵的变态要求。   或许是今天运气还算不错,蒋昭南刚发完微信手机就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这情况的离谱程度很难不评一个世界第八大奇迹。   本来该是一件等充上电值得发朋友圈的好事,但蒋昭南撑着脑袋听总经理讲话的恍惚间似乎想起来,他刚点进微信的时候好像有消息弹出来,但那会儿他急着给饶朔发微信,于是就算弹出了消息他也没管,随便瞄了一眼就给划走了。   至于现在……   好不容易睡了十多分钟终于脑袋清醒了的蒋昭南仰头看向对面高挂的时钟,已经快九点了,他记得祁砚知说过会来接他,可时间定的是七点半,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外面估计还在下雨,他还会来吗?   还是说,已经走了。   蒋昭南敛了敛神色,鸦色的眼睫稍稍垂了垂,莫名有些低落的目光顺着手边的咖啡从包装看到底座,反反复复,没由来的烦躁。   “蒋总。”   “蒋总?”   “蒋总!”   饶朔的喊声差点给蒋昭南吓了一跳,即将碰到咖啡杯身的指尖无意识晃了晃,幅度很轻,看不出在想什么。   沙发那边的视线从不解转为了担忧,蒋昭南侧眸移开目光,收回手指的时候格外浅淡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饶朔打量着蒋昭南的神情略显无语道,“刚刚说着说着就掉线了的人不是你?一个劲儿盯着咖啡看,喊半天也没反应。”   说到这儿饶朔莫名既好奇又略带几分幸灾乐祸地问,“蒋总你这是想到什么了,整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脸色颓丧动作僵硬,那表情明显一看就心不在焉,更别说眼神了,完全不聚焦,简直就是“霜打的茄子”这个形容的具象化体现。”   “我心不在焉?”蒋昭南显得有些震惊,但饶朔却完全搞不懂他的震惊来自于哪里,要是那会儿他兴起拿手机给蒋昭南拍两张照片,那这家伙一定会看到他自己明显不在状态的模样。   双睫低垂,双眼无神,说他丢了魂儿还一点不为过。   相比饶朔半打趣似的疑惑,蒋昭南却在带着疑问说出“心不在焉”这四个字后,神色一震,深邃的眉眼拧结在一起,浅褐色的瞳孔荡起一圈圈不可置信的涟漪。   “蒋总……你到底怎么了?”这回饶朔的语气是实打实的担心,他总觉得蒋昭南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像受什么刺激似的,右手抵在下颌固执而不甘地望向门边半人高的花瓶,尤为深沉的目光里偶尔闪过半寸不该有的矛盾与挣扎。   心脏跳动的频率快得有些过分了,蒋昭南攥紧西服袖扣将指腹掐到泛白,咬着牙深呼吸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句,“没事。”   饶朔却直截了当戳穿了他,“你这像是没事的样子?”   蒋昭南不答话,饶朔便将胳膊搭在扶手上侧头望他,“据说觉睡少了会使大脑处于过度兴奋的状态,长期下来说不定会导致神经衰弱。”   说罢饶朔便偏头扫了一眼摆在办公桌上的东西,意有所指地道,“还是少喝点儿咖啡吧,不然哪天猝死了都不知道。”   “这事儿跟咖啡没什么关系。”终于彻底缓过来的蒋昭南松开指节倒回老板椅重新深呼了口气。   “跟这无关?”饶朔笑得好奇又八卦,“那跟什么有关,难不成是蒋总你的生活感情问题?”   越想越觉得可能,饶朔压着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勾着唇角道,“跟我说说呗,这种事我是过来人,懂得多,说不定还能给你传授点儿经验。”   “经验?”蒋昭南侧头睨了一眼正在憋笑的饶朔,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饶秘你是比我大十岁对吧?”   “嗯?”饶朔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只抬了抬下巴朝蒋昭南回了句,“差不多吧,你11月中旬满二十七,我五月份到的三十六,四舍五入下来基本上是大你十岁。”   “噢—”蒋昭南闻言拖长了尾音显得有些轻佻地问道,“那你找着老婆了吗?”   突然被戳到痛处还无法反驳的饶朔:“……”   “不急,不急,”饶朔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回道,“这不工作太忙,没时间找嘛。”   “理解,非常理解。”蒋昭南笑得真诚,顺手摸回正在充电的手机边开机边跟饶朔说笑,“既然饶秘你都不急,我就更不急了,刚好公司正处在起步阶段,这么关键的时候你我可都不能掉链子啊。”   开机稍微需要点儿时间,蒋昭南边缓慢摩挲着屏幕边缘的那条细缝边随意听饶朔讲话。   “这话蒋总你可就说错了啊。”饶朔半真心的语气在蒋昭南耳边抑扬顿挫地响起,“好的感情一点儿也不耽误事,甚至恰恰相反,如果各方面都很契合的话,说不定还能对各自的事业产生些意想不到的促进作用。”   “好的感情?”蒋昭南用仅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极轻、极细微地嗫喏着重复了一遍。   究竟什么才是一段好的感情?   互相救赎?古早童话里的东西。   互相成就?过度理想化的产物。   蒋昭南没谈过恋爱,连段感情都不曾有过,更别提所谓好的感情,听过的见过的都是别人的失败案例,随随便便挑一个都能当标准的反面教材,等真正要获得答案的时候想找个正面参考都没有。   失败,真的很失败。   虽然失败,但人生算得上成功的事其实也没几件,秉承着“放过世界不如放过自己”的蒋昭南决定先将这个哲学到堪称玄学的问题放到一边,因为此刻他打开手机点进微信忽然发现了一个更棘手的问题。   祁砚知居然真给他发了消息!   虽然只有一条,时间停在三个多小时前,问他今天能不能准时下班。   蒋昭南下意识捏紧了手机,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该不该回条消息,如果回的话又该说些什么?   想了一会儿,还是没得出结果,比起这个,蒋昭南其实更关心的是祁砚知有没有来过,又或者说,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饶朔还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蒋昭南没心思听,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在聊天框里沉沉地敲下:“我今天开会开得有点久,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中途手机没电关机所以就没收到消息,抱歉。”   这句话在蒋昭南的文字框里待了好几分钟,但他却迟迟未点发送,直到办公室挂钟的指针终于走到了“九点”,随着“叮”的一声响,蒋昭南终于决定将“抱歉”两个字删除并迅速换成“对不起”。   消息发出去以后蒋昭南才像刚完成了什么大项目一样,长舒一口气慢慢瘫倒在柔软的椅背上。   饶朔没再说话了,整个办公室重新恢复到了他休息之前的寂静,右边窗户没关严实,外面滴落的雨声顺着窗缝流入暖和的室内。   蒋昭南原本想的是等雨停了再出公司,但现在看样子是行不通了,前台应该有伞,他打算去拿把伞到外边儿透透气,等雨小了再打车回家。   至于祁砚知……   蒋昭南低头看了看手机,今天的聊天记录还是只有单薄的两条消息,也不知道他到底看没看到,没看到的话是不是在忙,看到了的话……   好吧,相比之下蒋昭南还是更希望祁砚知在忙自己的事所以没看到他发的消息。   自欺欺人总会变得莫名其妙的洒脱,不再纠结的蒋昭南立刻起身拿上桌边还剩一半的咖啡几步走过饶朔身边,顺便表达了一下离开的意思。   眼见这人刚刚根本没听他说话,现在走得也突兀且随意,饶朔直接眼不见为净,摆摆手示意他要走就走,加班的员工他会负责看着。   蒋昭南闻言点了点头顺带打了个响指就旋开把手准备离开了,饶朔本来还想提醒他完成今天剩下的一些工作,但莫名想起刚才没开灯的办公室,蒋昭南累得直接在椅子上睡着了。   时间很短,大概率做不了梦,但饶朔看得很仔细,那会儿蒋昭南的睫毛在轻微地难受地颤动,眉毛也拧得很紧,看起来很不安。   哪怕简单打个盹儿也不得安生,极可能是受过某种不小的刺激,以至于产生了一些不良反应。   都是些下意识的举动了,根深蒂固,饶朔又不是医生,没药也没方子,只能看蒋昭南自己怎么想了,治还是不治?   当然,也不排除他本人根本没把这当成病。   行了,饶朔看着蒋昭南远去的背影默默想,反正这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睡个好觉,至于其他的,看造化吧。 第22章   蒋昭南下楼的时候找前台拿了把伞,全黑的伞柄,伞面也是一样,压抑的,有些透不过气的漆黑。   外边的雨很大,雨滴却是透明的,坠落的时候像条还未串成线的珠链,噼啪砸在地上溅起零零散散的光点,蒋昭南倚在前台金钱树的侧边没什么表情地凝视雨下被狂风摧折的银杏。   前台值班的小姑娘今年才刚大学毕业,没什么社会经验,对未来既懵懂又期待,蒋昭南找她拿伞的时候这姑娘正一只手塞进暖手袋一只手不紧不慢调整着平板播放的视频。   大概是宫斗一类的电视剧,蒋昭南走近的时候还能听到一两句“给皇上请安”,“饶过奴婢”等只有某些宫斗剧才会出现的台词。   小姑娘抬眼看见蒋昭南过来的时候实打实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立刻点击暂停退出界面点开出入登记表,推了推眼镜坐姿板正,一副努力工作恪尽职守下一秒就可以被评为“本年度最佳员工”的认真模样。   蒋昭南知道真相却也不戳穿,他不是个喜欢苛责员工的老板,只要不影响正常工作,上班期间偷摸干什么都无伤大雅,当然,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最好还是别做。   “蒋总,”小姑娘伸手指了指道路两旁的雨帘稍显紧张地说,“现在雨还是有点大,您要不要在这儿或者回办公室多待会儿,等雨小了再回家。”   小姑娘说话的时候蒋昭南还在低头看手机,伞尖被他半攥进手心,时不时戳进去一个椭圆形的印记。   祁砚知还是没回消息,时间已经过去了快十分钟,蒋昭南伸出握伞的指尖无意识揉捏着金钱树的叶子,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则用干燥的指腹在微信聊天界面不断划来划去。   说实话,有点急,但具体在急什么,蒋昭南突然不敢承认了。   “蒋……蒋总,您……您刚刚听见我在说什么了吗?”   前台小姑娘最近这几天才被招进公司,平时见过的最高上级无非就是每回穿搭都很另类的总经理,而像蒋总这种级别的老板,作风有些太过低调了,她没接触过,所以也不知道好不好说话,会不会一个不高兴就把她给开了。   “嗯?”蒋昭南转头看了小姑娘一眼,不清楚是不是社恐,还是现在气温比较低她有点怕冷,总感觉这姑娘全身都在哆嗦,特别是嘴那圈,说话的时候都止不住地结巴。   “抱歉,刚刚没听见,能不能再说一遍。”话是朝姑娘说的,蒋昭南的目光却仍忍不住垂下向手机屏幕瞟两眼,结果还是一样,没回消息。   “啊?噢噢蒋总,我是说现在雨挺大的,您要不再在公司待一会儿,等雨小了再回家。”   这姑娘边说还边在心里犯嘀咕,现在这年头老总都这么讲礼貌的吗,用词讲究态度也挺真诚,搞得她这个新员工还莫名有点手足无措。   “不用,我有伞。”蒋昭南终于放过了身旁的金钱树,葱绿的叶子被他硬生生揪下来好几片,落入掌心的时候基本每片都带上了一点点掐痕。   “那……那我就不劝您了,”小姑娘看得有点儿胆战心惊,直觉告诉她这位老总现在的心情可能不怎么好,余光偷偷瞟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对方的手机屏幕,熟悉的微信界面,看样子应该是在等人回消息。   而且这人应该对蒋总很重要,不然也不会一直停在这个聊天页这么久。   “蒋……蒋总!”就在蒋昭南即将撑伞离开的前一刻,这个刚把出入记录登记好的小姑娘忽然叫住了他。   蒋昭南已经打开了伞面,听到喊声的时候稍微愣了一下,随后握住伞柄缓缓转身问了问,“怎么了?”   “您是不是惹家人生气了啊?”姑娘转着瞳仁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刚刚不小心看见了您的聊天记录,好像对方一直没回您消息,如果是真生气了的话,我还能给您出出主意。”   “出主意?”蒋昭南表情有点意外,他本来是要解释对方并不是他的家人,但转念一想这姑娘其实也没必要知道太多,于是就自动打消了这念头,反正事实上他的确有点担心祁砚知是不是真生他气了,女性本就比男性心思细腻些,说不定还真能想些办法。   当然,关于为什么会担心祁砚知生气这点,蒋昭南自动把它归为“稳住合作方以免交易提前终止”的惯用理由里。   “对啊,”姑娘说得自然,“生气其实是很好哄的,尤其是家人,稍微服个软认个错就行。 ”   蒋昭南听得眯起了眼睛,“这么简单吗?”   “嗯嗯,”姑娘颇有自信地点了点头,“哄人这门学问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倒也不难,它的关键在于态度,只要足够诚恳足够用心,就算有天大的矛盾也能当场解决。”   态度?   蒋昭南垂眸默了默,他发那条消息的态度也能算得上……诚恳么?   一楼的灯光明亮寂静,蒋昭南撑伞站在雨丝倾洒的门外,路灯的辉光旋转着流动开,一滴清澈却不规则的水珠顺着伞架流下,落在西装裤缝的边缘。   蒋昭南伸手捻了捻,透明的水渍被他一把抹去,前台小姑娘已经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椅,暖手袋紧紧抱在怀里,黑白分明的眼睛疑惑地打量着蒋昭南,意思应该是不理解他为什么既不说话也不离开,就这么撑着伞安静站在雨里。   蒋昭南自己也不理解他自己,太纠结了,总觉得离开这里就要打车回家了,可他分明记得祁砚知会来接他,如果他提前走了的话对方会不会以为他完全不在意这件事。   可祁砚知又不回消息,蒋昭南根本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哪儿,换句话说如果祁砚知根本没有来过或者已经回去了该怎么办,他总不能一直就在这儿干等着吧。   雨点敲击的声音越来越急切,蒋昭南担心前台那姑娘把他当成神经病,于是自动转身向右边那条卖咖啡的商业街走去。   蒋昭南对咖啡有瘾,前两年沾上的毛病,那会儿工作比现在更忙,要学的东西也比现在多得多,每天的生活基本上是白天学着做生意谈合同,晚上回去整宿整宿地看书做笔记。   娱乐圈的生意,什么人都得接触,想往上爬得更高,什么书也都得看,经济学的专业书都是小意思,什么社会学哲学新传公关,各方各面都得涉及。   知识不仅多而且杂,看不懂是常有的事,但看不懂却不能放弃,只能想办法找资料找视频找人脉把它学懂。   于是蒋昭南就在那段时间很自然地对咖啡上瘾,一天掰成两天过,咖啡随时当水喝,整天用堪比铁人的意志力保持着一种随时都能睡着但又死活睡不了的平衡。   不得不说,幸好当时年轻又爱健身,不然就冲这么高强度的工作和学习安排,蒋昭南估计他还真活不到现在。   今天的天气的确很冷,尤其还在下雨,整条路上都没什么行人,只有偶尔一两只被雨水打湿的野猫甩了甩背毛,匍匐着向墙角靠近。   饶朔买的咖啡被蒋昭南一口一口无意识喝完了,其实不太好喝,没有他想要的糖浆,总感觉哪儿哪儿都不得劲。   蒋昭南这人虽说并不挑剔,各方面都很好满足,但总归也是有点儿小爱好小追求,例如机车例如烟酒,再例如咖啡。   然而这次蒋昭南想买咖啡不是因为馋了或是瘾上来了,而是他现在真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   电量已经很充足的手机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分明只需要再发几条消息或者直接打微信视频就可以问清楚的事情,但他就是拧巴地想再等会儿,想再给自己一点儿微乎其微的缓冲时间。   什么时候这么犹豫了?蒋昭南盯着路面飞溅到脚尖的积水止不住地想。   不知道,蒋昭南眉尾稍带了点儿躁意地垂了一下,   先买杯咖啡冷静一下吧。   走到街角的时候发现路灯坏了,整个路口漆黑一片,商业区离这儿大概还有两条街的距离,抬眼眺望的时候隐约还能望见对面广告牌闪烁的亮光。   刚好蒋昭南已经走到了这条道唯一的十字路口,周围一个行人也没有,雾蒙蒙的天气里,人们都希望早点回家,于是这条路就这么安静地无声无息地享受着黑夜。   说不清楚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蒋昭南握紧伞柄稍微向上提了提,沉黑的伞面慢慢挪开,那双浅褐色的瞳孔忽然被一抹介于深蓝与浅蓝的清晰亮色全然包裹。   祁砚知就这么沉默地倚在墙边,红灯停留的间隙里,那是唯一一座通向北面寺庙的百米长墙,现在已经很晚了,寺庙的高顶已经渐渐隐没在了浓重的夜色里,祁砚知却没有,一点儿也没有黯淡。   这人就像经验老道的模特,一身棕色的风衣松开纽扣半敞在夜风中,黑色的高领毛衣看起来质感很好,既能保温又能将线条分明的身材衬得性感神秘,甚至还隐隐透着那么点儿禁欲的味道。   再往下看,还是一条直筒牛仔裤,不过这条更修身更复古,像是拼接的设计,在祁砚知向后抬腿无意识抵在墙上时,裤脚边缘微微露出了半边的蓝色蝴蝶。   直到最后蒋昭南才重新把目光落在祁砚知脸上,一头蓬松柔顺的蓝发被安静地反扎在脑后,稍短些的碎发垂在颊边堪堪露出正在轻晃的十字架耳钉。   祁砚知的鼻尖很漂亮,侧面看过去既高挺又精致,还有睫毛,纤长又浓密,轻颤的时候像蝴蝶的羽翼,尤其在这种黑夜中,白皙的面庞几乎等同于上好的羊脂玉,诱惑人靠近却又不允许接近。   蒋昭南发现祁砚知似乎并没有看见自己,他只一个人静静倚在墙边,不声不响地垂眸盯着路边慢慢行进的蚂蚁。   祁砚知站的地方淋不到雨,不过区域却很小,大概也就够他双腿站立以及面前那堆成群结队的蚂蚁搬家,绿灯亮了,蒋昭南却不着急过去,他撑着伞调转方向朝祁砚知所在的地方一步步走去。   祁砚知还在观察蚂蚁的行动轨迹,蒋昭南不知道那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但他走近才发现祁砚知其实嘴里还含着东西,白色的柄,蒋昭南起初以为那是烟,可直到祁砚知抬头错愕地看向他时,他才发现那是棒棒糖的小棍柄。   “你下班了?”应该是很久没说话,祁砚知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涩。   “嗯。”蒋昭南很低地应了一声,随后他问,“你在这儿待了多久,怎么不回消息?是不是……”   后面那句话蒋昭南很快地想了会儿,最终还是没问出来。   “消息?”祁砚知显得有点懵,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蒋昭南问的是什么,于是他只好无奈解释道,   “出来走得急忘带手机了,本来想的是直接在你公司门口等你就好,结果天上莫名其妙开始下暴雨,我没带伞,所以就只能守在这儿看能不能碰巧遇见你。”   蒋昭南望着他认真听完了每句话,本来打算先道歉表示自己没有安排好时间,可转眼看见祁砚知偷偷收起被冻红的指尖又忍不住带了点儿气声地问道,   “祁砚知,你不是开了车过来的么,为什么不待在车里吹暖气?现在天气这么冷,你又穿的这么少,就不怕第二天感冒发烧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吗?”   穿的少?   祁砚知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这句,他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蒋昭南身上的衣服,跟前两回见面一样,还是正式到不能再正式的西装,今天的款式跟之前的差不多,甚至比之前的还薄不少。   再对比自己身上的毛衣,祁砚知一时有点分不清那句“穿的少”到底是在说谁。   但很明显能感觉到蒋昭南有点生气,于是祁砚知先软下态度说,“我不冷,这身衣服裤子都很厚,一点儿也冻不着,况且我身体很好,一年到头生不了什么病。”   “再说了,你又不知道我车长什么样,我待在车里你根本认不出来,所以只有站这儿看能不能堵到你了。”   “本来就是碰运气的事儿,这地方我没来过,也不知道你究竟会不会经过,但最终我还是遇见了,看来我今天真的挺走运。”   其实祁砚知没说的是,除了他运气好以外还有另一种可能,但这种可能只要他自己知道就好了,说出来后面这座寺庙就不灵了,那句他没说出来的话是,   我们真的很有缘分。   蒋昭南原本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出于人道主义的关心也好,出于对交易能否成功完成的担心也罢,看见祁砚知就这么孤零零站在墙边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的时候,蒋昭南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扇自己巴掌。   然而这种可以震惊他那些狐朋狗友一万年的想法也就短暂持续了半分钟,因为半分钟过后他就走到了祁砚知面前假装不刻意地梭巡他身上有没有冻红冻伤。   结果也就过了十秒吧,蒋昭南发现祁砚知这人看起来生龙活虎,完全可以说是什么事都没有,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要么没脑子,要么脑子就被狗吃了。   这天气虽说降温降得很快,但也才刚入秋,怎么可能在外边随便站一会儿就被冻出伤来。   更别说祁砚知还是一个身量比他都高的成年男性,这几率就跟出门打酱油随地捡几百万似的,除非做梦,不然就是一个自带玄学属性的魔幻故事。   “怎么了,在想什么?”祁砚知伸手在蒋昭南面前挥了挥,动作很轻很缓,甚至带不起一丝寒风。   蒋昭南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抹幅度很小的白影,他微微愣了愣,抬眼的时候正好看见祁砚知挑着眉笑得开心,蒋昭南撑伞朝他那边斜了斜问,“你呢,又在笑什么?”   “只要见到你就很高兴啊,一高兴就忍不住笑。”祁砚知勾着唇栖身注视蒋昭南的眼睛,蒋昭南没想到他会突然靠近,于是丝毫不设防地与祁砚知的鼻尖仅仅相差几厘。   街边的红绿灯早已不知变换了几个来回,没有路灯的墙角只剩一把伞将两道清晰的身影全然笼罩,祁砚知几乎是抵着蒋昭南的唇角一寸寸靠近,带着点儿试探的意味,兴奋到止不住颤动的目光在蒋昭南柔软的嘴唇上贪婪留连。   实在是靠得太近了,祁砚知喷薄的热气半边洒在他脆弱的脖颈,半边又洒在他浅色的唇瓣上,有点儿痒,但更多的是颤栗,是从尾椎骨蔓延到后颈的颤栗,像猫被攥住了后颈皮,危险至极。   本该是泛着冷意的空气,祁砚知却热得要命,顺着伞檐落下来的雨滴毫不留情地砸进他的风衣口袋里,祁砚知感觉得到,却浑不在意。   成年人暧昧的气息愈发浓烈,从蒋昭南的视角只能看见对方低垂的睫毛,祁砚知抬头眼里流转的却又是一片浓重的欲色,他问,“试试吗?跟我接吻,就一下,真的就一下。”   蒋昭南竟有些说不出话来,祁砚知就好像知道他心软一样换了法子,用猫儿一样可怜又酸软的声音求他,“真的只有一下,很快就好,你会答应的对吧。”   蒋昭南还是没说话,祁砚知就算急也得尊重他的意见,于是捏足了嗓子尽量放轻了调地磨他,   “求你了蒋昭南,让我亲一下,就一下,不多也不少。”   “好不好?” 第23章   好……好不好?   祁砚知周身体温高得离谱, 灼人的热度透过极近的气息一点点渡到蒋昭南颈边,沾了些湿气的那块儿皮肤瞬间通红一片。   祁砚知的声音本就好听,作为顶级音乐人, 他完全知道如何利用自己嗓音的优势,更别说现在, 这种低级的引诱当然十分刻意,但有时候就只需那么一点儿若有若无的哀求, 就能将本不合理的请求变得正常且自然。   蒋昭南撑着伞,怕祁砚知会淋到雨, 于是极轻极缓地朝他那边继续斜了斜, 祁砚知注视着他的眼睛,却又读不懂他的眼睛,原因无他,实在太静了, 静得浮不起一丝涟漪,静得让祁砚知害怕, 甚至于……心悸。   可明明,明明祁砚知撞见过他的欲望,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 藏在瞳孔的最深处,被浅褐色的底部紧紧包裹着。   “算了,”祁砚知压下唇角敛眸笑了笑, 鸦色羽睫缓慢翕动着细碎的阴影, 兴致不高, 却不得不掩藏,他抬眼朝蒋昭南轻声道,   “刚跟你开玩笑呢, 我知道你是直男,肯定不会接受和一个男的亲……”   “好。”蒋昭南声音压得很低,落在祁砚知耳边却如同一道骤响的惊雷,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说?”   “我是说,”   雨下得缠绵,蒋昭南慢慢攥紧了伞柄,浅抿的薄唇轻轻朝祁砚知缓缓移动了几厘,咬着齿尖道,   “好。”   只可惜,蒋昭南的这个“好”字被他含混地吞进了嗓子里,因为祁砚知早等不及地迎了上去,就着意想不到的柔软交换着唇瓣上的湿气,简单的相叠,却又互相试探着能不能深入。   唇与齿,口与舌的急切冲撞间,蒋昭南开始后悔了,祁砚知就特么是个不要脸的骗子,他说一下,就亲一下,可一下过后又是一下,紧接着是扣着他后脑勺的无数下。   可不单单只是祁砚知,他自己分明也在撒谎,用早已准备好的眼神掩盖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他不是演员,却在不断的学习与观察中拥有了一套面对世俗炉火纯青的演技。   这么多年这种用烂了的法子始终屡试不爽,没人拆得穿,也没人敢拆穿,蒋昭南本可以就这么继续演下去,用冷漠掩饰热情,用沉默代替回应。   但很显然的是,如果这种时候他还继续演下去的话,那局面就会变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当然,这种结果其实也不错,毕竟蒋昭南从没打算跟任何人产生一丝一毫的联系。   可偏偏的,这一刹那他心软了,又或者说,这一刹那他终于短暂地放下了防备,收起爪牙露出肚皮,甚至隐隐将刀递给了狡猾的猎人,让他拿刀尖对着自己,只为一睹柔软心脏的全貌。   于是至此之后,独木桥就与阳关道因为一条纵容与被纵容的锁链彻底连接了起来。   “嘶,”祁砚知亲得太急不小心咬到了蒋昭南的下唇,蒋昭南下意识想躲却被扣着脑袋揽了回来,下唇被咬到的地方隐隐发疼,蒋昭南不满地推了推祁砚知,试图让他的双唇与自己分离。   祁砚知感觉到了他的推拒,却也只是攥住他那只抵在自己胸膛的手腕含混地说了句,“乖,再亲会儿。”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又不舍地碾磨着蒋昭南的唇瓣,给蒋昭南疼得直抽气。   (亲爱的审核员你好,这只是亲吻,两人真的没干除这以外的任何事。)   “妈的,”蒋昭南用了点儿力气推他,边推边吸着气骂他,“你特么是不是属狗的,就喜欢莫名其妙咬人?!”   知道蒋昭南这回跟他动真格的祁砚知立刻卸了劲松开手腕退开了些,怕蒋昭南一个没忍住踢他几脚,祁砚知始终还不敢退太远。   蒋昭南重新夺回呼吸再看祁砚知这副心虚的可怜样不禁觉得好笑,明明是他被圈着咬伤了嘴唇,怎么这人看起来倒像是被欺负的那方。   “怎么样,疼吗?”祁砚知直勾勾盯着蒋昭南被咬破的地方担忧地问着,蒋昭南伸出指尖试探性摸了摸那处,破皮了,一碰就细密地疼,像被火星子燎过,不敢使重了力气。   “你觉得呢?”   蒋昭南只是轻轻碾了碾破开的地方就被疼得嘶了口气,明明从小到大挨过的打绝对算不上少,受伤破皮什么的基本也是家常便饭。   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回像今天这么被动,甚至期间他想主动分开会儿都感觉到了很明显的压制。   所以这家伙究竟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蒋昭南皱眉思考的二十多秒里,祁砚知已经再次走到了他面前,还没等蒋昭南反应过来,祁砚知已经伸出指尖凑到他的唇边轻轻摩挲了起来。   “对不起,”祁砚知垂着眼睫既专注又心疼地抚摸着唇角被他咬破的口子,蒋昭南的手指还没彻底松开,他就顺着他指间的缝隙在已经变得殷红而富有水泽的唇瓣一遍遍轻抚而过。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祁砚知比蒋昭南高不了多少,大多时候他们观察对方都只需要平视,不低头也不抬头,正面直白的对视或是一个毫不费劲的转身,对方的一举一动自动就映入了眼眸。   可现在不一样,祁砚知主动弯下了脊背,将显露骨骼的后颈暴露在蒋昭南面前,任他以何种简单或复杂的目光描摹身体的形状。   原本蒋昭南还想调侃祁砚知跟只小狗似的咬人还挺疼,结果却在看到祁砚知几乎是以一种近乎虔诚的视线追逐他的伤口时,那种所谓打趣一般的想法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别看了。”蒋昭南说不出什么感觉地抿唇很淡地笑了笑,顺便还拍掉了祁砚知正准备伸过来继续抚摸的右手。   “真的不疼了吗?”祁砚知问得卑微。   “真的不疼了。”   一字一句看着祁砚知眼睛说完后,蒋昭南又不得不缓缓叹了口气轻声说,   “就嘴上破个皮而已,连药都不用擦,过两天自己就愈合了,压根儿没必要担心。”   “可我亲你的时候你说疼。”祁砚知站直了腰,却依然十分固执。   “喂,什么叫你亲我的时候?”   蒋昭南稍微仰了仰头颇有些不服气地说,   “知道什么叫接吻吗?那是两个人共同的行为,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成了单方面的动作,搞得我好像是承受方一样。”   “难道不是么?”祁砚知笑着迎上他仰头的眼睛,带了点儿玩笑的意味说,“明面说是接吻,可你也没主动啊,最后还不是我……”   “停!”蒋昭南越听越害臊,这玩意儿还真不适合当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于是他只得打断祁砚知试图将这个不宜深究的细节迅速混过去。   可祁砚知却不打算放过他,这人弯起指节抵在蒋昭南胸前栖着身子半调情地说,   “不会吧蒋总,你不会到现在都还没跟人接过吻吧,那刚刚岂不是我夺走了你的初吻?”   “怎么……怎么可能?”   蒋昭南几乎是咬着牙才勉强做到面色冷静地回道,   “我那初吻早八百年就没了,具体是小学那会儿还是上初中的时候我给忘了,总之就是早早早就没了!”   蒋昭南这解释越说越急,到最后甚至是咬着舌头才说完了好几个“早”字。   祁砚知笑着等他说完,然后看破不说破地来了一句,“行,现在全世界都知道蒋总你刚刚那不是初吻了。”   蒋昭南攥住祁砚知不安分挪动的指节抬眼朝他警告性地瞥了一下,随后缓慢且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指节附近的力道真不算小,祁砚知隐约感觉到了一点儿疼痛,于是只得悻悻移开手指面带委屈地说,“蒋总不收劲儿,掐人还真疼啊。”   蒋昭南闻言掸了掸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雨滴,一脸无语地说,“我那也叫没收劲儿?分明根本没使劲儿。”   “嗯嗯,蒋总根本没使劲儿。”祁砚知跟个复读机似的笑着重复了一遍,然后莫名又靠近一些几乎是攀在蒋昭南耳边说,   “蒋总你那不是初吻,可我是啊,你夺走了我的初吻可得对我负责。”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祁砚知说这句话的时候带了点儿若有若无的气声,一阵阵热气洒在耳廓的时候,蒋昭南莫名有种被他咬着耳朵低语的错觉。   “你是初吻?”诧异的语气在这把仅他们二人存在的伞里骤然响起。   蒋昭南没跟别人接过吻,没经验自然没对比,所以他也不知道跟别人比起来祁砚知的吻技究竟好不好。   但说实话,除去最后他吻得太急不小心咬到了唇角外,整个过程蒋昭南不仅没有觉得不适,甚至还舒服到起了……反应。   可他之所以觉得不可思议也不仅仅是这个原因,毕竟祁砚知这人跟他在酒吧见第一面的时候就想亲他。   就冲这么随便且轻浮的举动,恐怕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个在情场玩儿得很开的花花公子吧! 第24章   “怎么, 你不信我?”祁砚知趁蒋昭南分神的时候悄悄再朝他身边移了移,被攥过的指尖重新落在他的西装外套上,克制地打着圈。   “叫我怎么信?”蒋昭南低头瞥了他右手一眼, 没带戒指一类的配饰,干净又修长, 安分地停在他胸前的西装领口上。   因为没有更深一步的过分动作,蒋昭南这一眼也只带了点儿提醒意味, 眼见祁砚知察觉到了这一点并对此无动于衷,他也就随他去了。   “这有什么不能信的?”   一连串的试问与反问让祁砚知莫名有点着急, 他从来没关心过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 不熟的人不了解他也正常,太熟的人又早就知道他是个怎样的脾气秉性。   可蒋昭南不一样,他处在进一寸就能相熟,退一步就会不熟的中间地带。   “蒋昭南, ”祁砚知说得郑重,“我知道我们认识没几天, 见过的面少,说过的话也不多,你不了解我当然是再正常不过。”   “但我想说的是, 人与人之间的第一面真的说明不了什么,尤其一些浅薄的刻板印象实在害人太深。”   “所以,”祁砚知认真到近乎有些恳求地说, “蒋昭南, 我知道你在见我之前肯定看过我的资料, 说不定还刷到过几篇关于我的新闻。”   “但那些统统都代表不了我。”   定下一个坚决的结论,祁砚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停在蒋昭南西装的右手忽然松了松, 不甘地垂在身侧慢慢攥成了一只拳头。   “蒋昭南,”祁砚知又低低地唤了一遍,像只没长好羽翼,飞不得闹不得动弹不得的幼鸟,他说,   “我想请你不要相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词,更不要相信那些无良媒体的报道。”   “老话常说,眼睛会欺骗你,耳朵会迷惑你,但心不会。”   祁砚知抬眼轻而缓地向蒋昭南一寸寸扫去,从容地道,   “心不会骗人,它只接受事实也只认可事实,那些不知从何产生的误会,我将用实际行动慢慢证明。”   蒋昭南对上了他的目光,那种赤诚的笃定的夹杂着真心的光亮向来无法掩盖,仅仅是一次算不上意外的对视,瞳孔底部藏着的期待就足以将他灼伤。   “为什么?”蒋昭南不自觉攥紧了伞柄,他问,“为什么要说这些,为什么要解释这个,为什么……”   稍稍顿了顿,指尖勒得泛白,开口的语气却是一片涩然,颓唐地道,“为什么……是我?”   雨夜总会放大犹豫者的不安,祁砚知看出了蒋昭南不太正常的状态,于是淡淡笑着伸手绕过肩臂,在他笔直宽阔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宽慰地道,   “这世界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很多发生的事通常没有道理也不讲道理,只要拎得清看得透,活过一年又是一年。”   说到这儿祁砚知又似乎意识到哪里不对,于是赶忙开口解释道,   “但有关你我的问题还是能找到答案的啊,比如我跟你说这么多是不想你对我产生误解,毕竟我还在追你,万一你以为我是个很随便的浪子就对我避而远之,我上哪儿哭去啊!”   “追我?”蒋昭南慢慢缓过来了,听到祁砚知的那句“我还在追你”莫名愣了好一会儿,紧接着皱起眉头略显疑惑地问,“你在追我?”   “那不然呢?”祁砚知“哼”一声收回手,生着气还能答得理所当然,   “我这又是同居又是开车接下班的,不是追你还能是什么,难不成做这么多是为了跟你成为不谈情不说爱,单纯侃天侃地侃大山的好朋友吗?”   或许是越说越气,祁砚知还特地把“好朋友”三个字咬得很重。   其实并不知道这人究竟在气什么的蒋昭南:“……”   “我是直男。”一句泛着湿冷潮气的低语,不带丝毫迟疑地,静静打在祁砚知耳边。   雨停了,蒋昭南收伞看了祁砚知一眼,这人安静得有点过分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十字架耳钉晃也不晃,显得格外沉默。   “很晚了,”蒋昭南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还走不走,不走的话,我就先走了。”   “走?”祁砚知反应过来急切抬头,只见蒋昭南已经转身朝对面街区慢慢走去。   “你去哪儿?!”祁砚知赶紧跟了过去。   “还能去哪儿?”蒋昭南没回头,只觉得莫名其妙,“当然是回家。”   “没车你回什么家?”   祁砚知从身后拉住蒋昭南的胳膊把他往身边带,“总不可能徒步走回去吧,我知道你家在哪儿,你如果拿双腿当交通工具,走到半夜都走不回去,明天就别想上班了。”   “不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蒋昭南终于转身看他,“我有钱,难道就不能打车回家吗?”   “你费这功夫干嘛?”祁砚知拽紧蒋昭南的胳膊死活不让他继续朝前走,“我有车,难道就不能送你回家吗?”   “抱歉,我是直男。”蒋昭南望着祁砚知的眼睛礼貌笑了笑,“直男不方便坐你的车。”   听见这句话的祁砚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有什么不方便的,难不成蒋总还搞什么性向歧视?”   “这倒不是。”蒋昭南继续笑着道,“就怕不小心造成误会,毕竟你也知道我……”   “行行行,你是直男,你是全世界全宇宙最直的直男,别说钢筋了,就是钛合金过来都得甘拜下风。”   祁砚知已经不想再跟他继续理论了,这家伙性取向方面应该受过些刺激,不然也不会突然就应激起来,而且还机械性重复“自己是直男”这句话,莫名跟他几年前的早期症状很像,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过医生。   “嗯,”蒋昭南轻轻应声,抚平伞面极淡地说了句,“你车在哪儿,送我回家。”   得,现在才终于完全恢复了理智,祁砚知苦笑着松开桎梏蒋昭南的右手,拢紧风衣自觉认栽地给他带路。   说真的,这他妈算什么啊,算他倒霉吗?   都亲成那样了还能转过头义正言辞地说出“我是直男”这句话,把他当什么了?又或者说,把那个吻当什么了?   直男和gay之间友好的唇舌交流吗?   离谱归离谱,祁砚知却不能挑明地说出来,谁知道蒋昭南这家伙最碰不得的忌讳究竟在哪儿,万一他一个不小心往人伤口上撒盐,估计这辈子别说在一起了,就是路上遇见都得被蒋昭南拽着暴揍一顿。   “蒋总请上车。”躬身拉开后排车门的祁砚知给蒋昭南挥手做了个绅士礼,蒋昭南见状也不动,就站着拿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   “怎么了蒋总?”祁砚知半倚在车门边轻轻撩了下头发,棕色风衣慢慢敞开,跟个待会儿就要去拍杂志封面的男明星似的,故作风情地说,“难道是我的服务态度不够好,让你感到……”   “拒绝动物表演。”蒋昭南抱着手冷冷地说,“现在是人类社会,不建议未开化的猴子随地大小演,请尊重动物福利和动物保护法。”   “未开化的猴子?”祁砚知忽然愣了愣,“你是说……我吗?”   “把‘吗’字去掉,”蒋昭南朝车头走了几步,憋不住地笑道,“顺便再把刚刚那个疑问句改成陈述句,一切就合理了。”   说完蒋昭南单手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长腿一迈,立刻坐了进去。   祁砚知听见声响立即关上后座车门赶了过去,就在蒋昭南即将关上车门的前一秒攥住把手疑惑地问,“你坐副驾驶?”   “不然?”迈巴赫s680的车内空间比一般的豪车都要宽敞,特别是车座和车内配置,既奢华又有格调,除了价格不太美好以外,其他地方的确挑不出错处。   所以祁砚知这家伙做音乐到底赚了多少钱,怎么接个人开的都是顶级豪车?   现在把公司卖了去他那儿当助理还来得及吗?   祁砚知满脸不可置信,蒋昭南却误会了他的话,思量着说,“我今天没喝酒,让我开车也行,不过我没带驾照,万一出事了解决起来可能会有点麻烦。”   “我不是这个意思。”祁砚知很快就笑了起来,“我是说你怎么不坐后面,我还以为你不乐意离我太近……”   “不乐意什么?”祁砚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跟自言自语没多大区别,蒋昭南没听清,于是重新问了一遍。   “没什么。”祁砚知笑得真诚,小巧精致的梨涡轻轻浮现在唇边,脸颊微微凹下去一小块儿,像个陷在水坑里的小气泡,蒋昭南突然就很想戳一下。   糟糕的是,行动比脑子快了一拍,还没等蒋昭南让大脑下达停止瞎想的指令,不听话的指尖已经戳在了祁砚知的脸颊上。   “搞什么啊?”   因为突如其来的触碰笑得更开心的祁砚知顺手逮住蒋昭南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指尖,告状似的调笑道,   “耍流氓啊蒋总,不经允许就戳我梨涡,很好玩儿么?还是说相比我这个人,你更喜欢我这张脸?”   “而且现在这又算什么,直男的勾引?”   “你说是吧,全世界全宇宙最直的直男本尊,蒋昭南先生。” 第25章   蒋昭南的指尖被祁砚知带到颌边, 顺着指缝拨开手掌,贴着手心轻轻蹭了蹭。   “你做什么?”   蒋昭南不解地望了过去,只见祁砚知握着他的手腕锢住手背轻晃着脑袋挨蹭, 他自己的手心滚烫,祁砚知颌边的温度却透着股稍寒的凉意。   “刚被你戳脸占了便宜, 现在我要讨回来。”祁砚知边说边继续蹭,他喜欢蒋昭南的外形, 包括构成他身体任一部分的零碎元件,在遇见他之前祁砚知从没想过什么叫生理性的吸引。   忍不住靠近忍不住触摸, 忍不住一遍又一遍, 于深夜里窥探他生命的骨骼。   “你有皮肤饥渴?”蒋昭南问得一本正经。   刚起了点儿阴湿念头瞬间就被掐灭的祁砚知:“……”   算了,还是忍住吧。   “我有洁癖。”祁砚知慢慢放下蒋昭南的手臂无奈地说。   知道洁癖患者是个什么情况并对此充满怀疑的蒋昭南:“……”   你特么认真的?   越想越离谱,蒋昭南重新抱着手抬头不死心地问,“轻度的?”   “重度。”祁砚知言简意赅地答道, “就沾了一点儿脏东西都想把手砍掉的那种。”   确定自己真的听清了这句话的蒋昭南:“……”   如果不是看到你刚才到底在干嘛,他还就真信了。   眼见祁砚知像只小狗似的眼睛亮亮地盯着他, 蒋昭南不免觉得有趣地问了问,“你那洁癖间歇性的?”   “什么意思?”祁砚知稍微有点懵。   “你不是有洁癖嘛,”蒋昭南撩了撩衣袖露出小半截手臂抵着挡板看他, “那为什么会跟我接吻,你不觉得口水很脏吗?”   “脏?”祁砚知栖身笑了笑,“一点儿不觉得啊, 尤其是属于你的东西, 不仅不脏, 我还觉得甜得要命。”   活这么多年头一次听见“你的口水很甜”这种瞬间能把他雷得外焦里嫩的逆天言论,蒋昭南现在只想随地捡根针线把祁砚知那张嘴缝起来,然后再用自来水洗洗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脏东西。   脑子里天人交战了很久, 最终蒋昭南也只是注视着祁砚知的眼睛,跟没救了似的说了句,“有病。”   “没错啊,”祁砚知站直身子理了理风衣上的褶皱,边理边没有丝毫负担地说,“我也感觉我确实有病,没想到蒋总你居然这么懂我,看来我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砰”的一声,蒋昭南关上了车门。   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的祁砚知:“……”   得,他就喜欢这种脾气比他还臭的。   祁砚知长腿一迈绕过车头走向驾驶座,唰地拉开车门弯腰坐下去就准备关门启动车子。   “输一下你家的地址,我导个航送你回家。”祁砚知边系安全带边说。   “嗯。”蒋昭南稍微向前伸了点儿腰凑到显示屏面前伸指在上面敲了敲。   “好了。”蒋昭南输完地址点击确认就顺着座椅慢慢躺了回去。   “明白,”祁砚知单手握稳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半空接过蒋昭南牵着的安全带“咔哒”一下把它按进了插扣里。   “有什么喜欢听的歌吗?”祁砚知问。   蒋昭南闻言愣了愣,垂眼从单薄的记忆里稍微过了会儿,慢慢才说,“没有。”   祁砚知知道他不玩儿音乐,平时估计也没什么听歌的习惯,于是也不甚在意地说,   “那你介意我放点儿歌吗,晚上开车容易犯困,我想放点儿歌提神醒脑。”   “提神醒脑?”蒋昭南调整座椅躺得更舒服了些,缓缓问,“不会是摇滚乐吧?”   “你怎么知道?”祁砚知打方向盘的手稍稍顿了顿,眉眼既笑又惊喜地说,“看来我俩还真是天生……”   “别贫。”蒋昭南一点点放松眼皮闭上眼睛没什么精神地说,“我看过你的资料,顺便浏览过你最近这几年专辑的概念介绍。”   “你看过这些?”这次轮到祁砚知愣了起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略显紧张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蒋昭南眼瞳转了转,平静地说,“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摇滚,尤其是重鼓点重节奏一类的曲风。”   “怎么说?”祁砚知等着红绿灯。   “你近几年的专辑概念虽然都很新颖,但几乎每首歌的主题都很贴近现实,偶尔几首曲调跳跃的也会通过改词来平衡风格。”   “唯有摇滚乐,完全不一样。”   蒋昭南深呼吸了几秒,等卷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湿气吐出又吸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每张专辑不管风格类型,MV适不适合,总得带几首噪得出奇的摇滚乐,这似乎已经成了你的某种执念。”   执念?祁砚知攥住方向盘的手指紧了又紧,同样深呼吸了几秒故作轻松地说,   “这才算不上什么执念,不过就是想给这个越来越单一的音乐市场塞点儿新东西,至于听众接不接受是一回事,我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   “你想听听我的想法吗?”蒋昭南问得突然。   “什么?”祁砚知不解。   “我觉得你想做摇滚不单单只是这个原因。”蒋昭南没有睁开眼睛,语气稀松平常,就好像只是单纯跟他聊天气话家常。   绿灯在下过雨的黑夜里突兀地亮了亮,祁砚知沉默了半分钟,随后才顺手点开显示屏缓缓播放他之前没听完的几首纯音乐。   夹杂着雨声、风声、笛声的乐曲瞬间在柔软安静的车内自然飘荡,同一时刻,祁砚知还顺便打开车内暖气,设置了一个不算太高的温度。   蒋昭南知道他这个问题得不到答案,于是听着耳边舒缓的音乐调整了下姿势,平静地、安稳地,睡了过去。   祁砚知天生拥有绝对音感,不仅是成调的曲子,还有生活中的但凡能发出声音的事物,只要他能听见,稍稍分析一下就能判断出各自对应的音高。   但此刻跟平时经历过的情况又有细微的不同,蒋昭南没有发出声音,又或者说,他所发出的是无法用耳朵分辨的清浅呼吸。   怀靖属于一线城市,哪怕是七八环的郊区都拥有惬意的夜生活,更遑论他们正行驶在通往城中心的路上,沿街没断过的夜灯自发光那刻起就必将持续至清晨,大厦顶层挂着的数万盏射灯帮忙照亮沿途高架的每一处角落。   车外冷得光怪陆离,车内却暖得一片静谧,又是一个即将转弯的红绿灯,祁砚知踩下刹车精准地停在一辆奥迪的身后。   蒋昭南已经睡着了,估计睡得还挺沉,祁砚知能从他呼吸的轻重感觉出他当下的状态,不过说来也怪,明明曲子的声音并不算小,他却仍能从起伏的调子里准确地捕捉到蒋昭南的呼吸。   甚至这还不是最怪的,最怪的是哪怕这首纯音乐放完自动切换到下一首时,本该跟往常一样自动分解每小节音符变化的大脑忽然宕机了。   他的耳边再也听不到明显充斥在整个车内的音节,取而代之的则是突然出现却在他的世界横冲直撞的呼吸。   祁砚知低头沉沉笑了笑,声音很低,不会吵醒蒋昭南,却能让他自己的大脑慢慢清醒。   这次的红灯等得有点久,祁砚知向车窗外瞟了一眼,满目的绿树与层楼,绿树越长越老,层楼却越砌越高,既想要自然又放不下欲望,不和谐的始终不和谐,割裂的也始终割裂。   看一眼就觉得烦躁,闻一下就恶心得想吐,这才是令他讨厌的,不想触碰也洗不干净的,脏东西。   可蒋昭南不一样,他跟这世上任何由粒子组成的生物都不一样。   但具体不一样在哪儿?   祁砚知或许能找到答案。   十几年前入秋的时候,妈妈还没离开,那会儿的出租屋既漏风又挡不住雨,满壁的蟑螂像街角的烟头到处爬来爬去。   没钱,买不着厚衣服,于是夏天便宜的短袖一连套了好几件,直到再也塞不下的时候才勉强从破烂的衣柜里翻出件发黄的衬衫裹在最外面。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很冷。   红灯终于磨磨蹭蹭地离开了,前面那辆奥迪打了个转向灯就摇摇晃晃地驶向了另一条热闹的街区,祁砚知一脚油门跟了上去。   蒋昭南还在睡觉,祁砚知渐渐放慢了速度,他隐约记得那年的怀靖遇上了很严重的灾害天气,整个城市从入秋开始断崖式降温,老旧电视播放的都是提醒添衣加被的民间新闻。   可那时候的出租屋里除了补不起的房顶和墙壁,就只有套了一件又一件还在不停喊冷的他自己。   越接近冬天就越煎熬,燃气供应不上,烧水壶也直接罢工,就连唯一可以用来转移注意的电视机也因为线路老化完全黑屏。   那会儿的日子用黑暗来形容实在是有些太轻松了,祁砚知漫无边际地想,妈妈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的,他们的家会越来越好,会重新回到以前大富大贵不愁吃穿的时候。   可到底还要等多久,妈妈却不回答了,于是那时候的祁砚知被冷得一个劲儿地问妈妈,什么是家?   妈妈说家是让你觉得温暖,让你感到安定的东西,这种东西不一定是某个地方,也可以是某个人,只要他能让你安稳地生活下去,那么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   只可惜当时的祁砚知并不关心这世上是否会有这种地方或是这个人存在,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平安度过这个难熬的秋冬,然而这个操蛋的世界最终还是不放过他。   抽屉那本跟邻居借的老教材果然写得没错,暴雪降临的冬天真的可以冻死人,可它似乎又不太准确,因为他的妈妈还没来得及见到冬天的第一场雪。 第26章   有些事情还真不适合回想, 尤其开车的时候,身边还坐着一个很重要的人,祁砚知自己倒无所谓, 只是蒋昭南,该长命百岁。   已经快接近十一点了, 车内始终响起的五首纯音乐在循环播放到第六遍的时候,导航结束, 祁砚知解开安全带慢慢伸了个懒腰。   腰有点疼,祁砚知收手按在右侧的腰背, 顺势转头望了望同样躺在他右手边的蒋昭南。   人还没醒, 睡得倒挺安静,祁砚知熄了火拔出钥匙塞回风衣,身下座椅被他慢慢调整到了与蒋昭南平行的同一高度。   从他这个视角望过去,对方静静阖上的双眼略显轻微地晃动着, 连带漆黑浓密的睫毛一起脆弱地颤动着。   祁砚知顺着这个角度稍稍靠近了些,蒋昭南没反应, 祁砚知就大着胆子再靠近了些。   均匀规律的呼吸打在祁砚知敏感的耳垂边,右耳的素色单圈涌进一簇短促的气流,祁砚知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魔怔似的伸手在蒋昭南紧抿的唇瓣上轻轻碾了碾。   那张蒋昭南笑得跟个痞子样的照片还躺在祁砚知的私密相册里,这家伙打过唇钉和舌钉,可接吻的时候却没觉得哪里硌得慌, 现在近距离观察的时候才发现照片里那个唇钉存在过的地方, 现在早已被新长出的唇肉全然覆盖。   不过说来也是, 都过这么多年了,那会儿穿的孔差不多也早该消失了。   可祁砚知却越摸越觉得有些可惜,他前几年打的耳洞也算不上少, 却从来没想过霍霍耳朵以外的地方。   所以那天看到照片的第一眼他就愣住了,照片里那个样子不可一世的白毛真的好浑。   在他被那些脏东西缠住选择用耳钉纹身对抗全世界的时候,这家伙仅仅只是站在那儿就已经拽得二五八万,似乎下一秒就能把全世界挨个揍一顿让它跪下来叫爹。   不用怀疑,祁砚知真相信蒋昭南做得到,不过也仅限那会儿的蒋昭南,至于现在嘛……   难说,   很难说。   “嘶,”祁砚知不小心按到了蒋昭南唇上破皮的地方,祁砚知松手静静盯了会儿,还是没醒,只在睡梦中呜呜咽咽地喊疼。   “真有这么疼么?”祁砚知很轻地自言自语,蒋昭南给不了语言上的回应,却用无意识紧促的呼吸表达了他的不满。   祁砚知忽然觉得空气开始热了起来,那种从小腹攀上来的燥热赤裸裸地宣告了他的生理性需求,可还不行,完全不行。   不过,祁砚知笑着想了想,其实也不是哪儿哪儿都不行。   比如现在,祁砚知缓缓伸手轻轻攥住蒋昭南的下巴细细摩挲了会儿,手感很好,蒋昭南也没表现出什么不适,于是祁砚知伸出拇指在蒋昭南破皮的地方重新抚摸了一下。   刹那后,祁砚知的脑袋就顺着仰了上去,扳过蒋昭南的下颌用湿润的舌尖沿着弧形的唇角一点点完全覆盖,边动作边含混地轻声哄,“舔舔就不疼了。”   尚且沉浸在梦中的蒋昭南根本反抗不了这等不要脸的无赖,谁叫祁砚知这人惯会舔吮,边舔还边观察对方反应,一旦皱眉就停下,没动静就继续,时间长憋着气了,他还负责给人轻拍轻摸重新哄睡着。   如果不仔细深究他到底在干什么的话,简直活脱脱一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贴心好男人。   然而“好男人”本尊却并不在乎他今年到底能不能得到这个名头,毕竟比起名头,他可更想要“甜头”。   或许蒋昭南之前说的皮肤饥渴也没错,这年头谁身上没个三五毛病,他有洁癖的同时又有皮肤饥渴自然是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不同于洁癖,这玩意儿他不想治更没必要治,反正发起病来也只霍霍蒋昭南,没办法,谁叫这家伙倒霉遇上了他,既然碰着了那就跑不脱,不如跟他一起,一直病下去吧。   祁砚知也不算太贪心,亲够了就放人,不过他还是在跟蒋昭南的唇齿分离时,仍有些不舍地在蒋昭南的左边脸颊“啵”地亲了一口,其实原本是打算咬一口,但又怕中途收不住力道留下痕迹,于是还是尽量克制地转为亲吻。   本来嘛,来日方长,他又不急这一时,反正这会儿没得到的,最终他都得想办法讨回来。   祁砚知没带手机,所以也没东西打发时间,旁边蒋昭南的呼吸听在耳边只觉得特别安定,就好像曾经一些觉得尤其困扰的东西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很多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概也只需要简单睡一觉就好。   于是祁砚知开始慢慢闭上了眼睛。   明明还算宽阔的空间,两个人却偏偏头抵着头,呼吸缠着呼吸,隔着一道相距咫尺却又遥远疏离的墙壁,紧密相拥在一起。   再过了半个多小时,最先醒来的是终于睡够了的蒋昭南。   “嗯?”   蒋昭南刚醒就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躺得太久脖子酸这事儿暂且不说,就是这嘴怎么感觉怪怪的,疼倒是不疼,就是胀得慌,好像被什么东西啃过似的,隐隐有点发肿。   肿?蒋昭南不禁嘴角抽了抽,他记得这两天他也没干什么吧,好端端的嘴怎么会突然肿起来,难不成……?   难不成祁砚知嘴上有毒,跟他接吻的时候把他一并给感染了?!   不!会!吧!   “你在干嘛?”祁砚知睡眠浅,身边稍有点儿什么动静就会惊醒,更何况蒋昭南这边的动静实在不小,于是祁砚知认命地揉了揉眼睛朝他那儿看过去。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这人正用一副苦大仇深隐忍哀怨的谴责表情紧紧盯着他,看这架势神似祁砚知兽性大发把人糟蹋了还不打算负责的对峙现场。   “怎……怎么了?”祁砚知试探性地弱弱问了问。   “你还好意思问?”蒋昭南边说边眯起眼睛看他,同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唇肉说,“这难道不是你干的好事?”   靠!祁砚知心中暗骂了句不好,他先前舔的时候明明已经够小心了啊,收着力也没吸得太过分,怎么现在还是肿了?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蒋昭南抱着手斜斜注视着祁砚知,原以为他会跟之前一样将这事儿打趣过去,可没想到他居然沉默了,莫不是他那嘴真的有毒吧,这离谱程度简直跟哥斯拉入侵地球结果拯救世界的是贞子笔仙差不多。   “我在想……”   祁砚知低头认真思考了会儿,然后抬头用他唱rap都比不过的速度,不停顿不重复,流畅又真诚地说完了一溜烟儿话,   “我在想嘴肿这事儿很正常,至于它为什么正常也很简单,毕竟简单的东西不用想,想了也想不明白,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我们没必要想……”   “停!”蒋昭南这回嘴角抽得更厉害了,明明他才是身上有点儿斯拉夫血统的那个,怎么这家伙俄罗斯套娃玩儿得比他还溜。   “说人话。”蒋昭南仰了仰下巴提醒道。   “人话就是……”祁砚知还在卖关子。   “我也不知道你嘴为什么会肿,可能当时冷风吹多了,现在又在这么温暖的车内待太久,一不小心热胀冷缩了吧……”   没错,祁砚知对此的解决方法就是,打死不认打胡乱说,管对方火眼金睛七十二变,他自有三寸不烂之舌。   神他妈的热胀冷缩,蒋昭南忍着听完感觉已经用完了毕生的耐心,然而这还不算,毕竟这人心理素质实在是异于常人。   至少脸不红气不喘淡定说出这句足以冲击生物界和科学界的“新奇理论”,换大街上随便找一个脸皮薄的还真做不到。   “行了。”跟还没开化的生物交流容易拉低智商,于是蒋昭南选择明智地跳过这个话题。   “下周四我车限行,你那天不用来接我。”蒋昭南边解安全带边说。   “为什么?”祁砚知盯着他问。   “因为,”蒋昭南垂眼顿了顿,“我得回趟家,准确的说,得回趟我父母家。” 第27章   “回家?”祁砚知愣了愣, “这跟我接不接你回来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你当晚要在家里住下?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可以……”   “不是。”蒋昭南推门下车的手稍稍顿了顿,紧紧攥着车把手尽力冷静道,“具体为什么, 你没必要知道。”   “怎么就没必要了?”祁砚知起身伸手抵住了蒋昭南即将推开的车把手与他对视道,“出于一个朋友正常且适度的关心, 难道不行?”   “朋友?”蒋昭南朝他笑了笑,“你算哪门子朋友?”   操, 这家伙就偏得在这地方跟他杠!   祁砚知盯着他的眼睛几乎要将下牙咬得咔嚓响,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行, 我不是你朋友,但我是你交易对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俩这事儿还没签合同吧。”   蒋昭南闻言却立刻皱了皱眉, 正色道,“你说过只有同居这一个条件。”   “但你也知道那是我‘说’过。”   祁砚知挑眉轻松道, “没签合同按手印,这玩意儿充其量算个口头约定,不具备法律效力连个毁约都说不上, 甚至如果没录音的话,我大可以抵死不认,就当这事儿从来没发生过。”   末了祁砚知心情很好地补了一句, “蒋总你开公司不可能不清楚这点吧。”   蒋昭南不躲不避, 迎着祁砚知充满探究性质的打量目光, 冷冷丢下几个字,“算你狠。”   知道蒋昭南是真被他气着了的祁砚知“砰”的一声拉回车门,再顺手从风衣口袋里拿出钥匙锁住车门, 确定蒋昭南这家伙没办法一言不合就推门下车才倒回驾驶座说,   “蒋昭南,我并不想借这个由头威胁你,更不想随意消费你对我的信任,选择权仍然在你的手上,这合作能不能成,照样全看你答不答应。”   “祁先生说得轻巧,”蒋昭南也不看他,自顾自盯着车窗玻璃带了些气性说,   “既然当初定好的条件也能说改就改,恐怕接下来的合作也免不了变故横生,都说做生意讲究一个信誉,却没想到所谓信誉在不对等的利益面前就当是个屁!”   得,现在已经不叫“祁砚知”而是“祁先生”了,看来这回还真是把蒋昭南气得够呛。   “正所谓兵不厌诈嘛,”祁砚知既放缓了态度,又放慢了语速轻轻侧头道,“虽然这又不是作战,但道理却差不多,无非黑棋进一步,白棋退一招,攻防之间见真章。”   “可问题是,”祁砚知慢慢补充道,“你我又不是竞争关系,甚至谈妥下来还能成为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你赚你的钱,我拿我想要的东西,这难道不是一种共赢?”   “共赢?”   蒋昭南转头重新撞进祁砚知的目光,“所以上次的饭局是什么呢?一个战略性的安抚?等稳住我再一点点试探底线,直到确认我一定会答应交易再反客为主,重新上桌洗牌制定新一轮规则?”   “不,”祁砚知眼神坚定地道,“我没想过设局让你一步步往里跳,还是那句话,我们不是竞争对手,我没必要在你身上搞什么下作手段。”   “更何况我又不是个商人,如果真搞所谓商战阴谋阳谋那套,我怎么可能玩儿得过你?”   “那你什么意思?”   蒋昭南没什么表情地问,其实冷静下来他才发觉自己并不该生气,谈生意而已,成与不成都很正常,利益面前谁也不敢保证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   签合同前一个小时忽然翻脸的他也不是没见过,更不用说那些搞阴阳合同的,能占便宜的地方那些老狐狸早闻着味儿就来了,更遑论这桩饭桌上的生意,好处全让他占了,说是天上掉馅饼儿也不为过。   本就不该期待的,落空更在情理之中,曾经那么多失败的教训明明白白教过他什么叫喜怒不形于色,什么叫不要把情绪暴露给任何一个谈判方。   他明明学得很好也做得很好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祁砚知说出“抵死不认”这几个字时,那种厌恶到骨子里的被背叛、被抛弃,还是如同腥咸苦涩的潮水,一点点、一寸寸,将他就此淹没。   无关乎得利与否,他知道。   祁砚知注视着蒋昭南的眼睛一字一句真诚地说,“坦白讲,我所了解的只不过就是你现在的公司需要尽快在业界站稳脚跟,而和我签约让我成为你们公司旗下艺人无疑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在我尝试着向你靠近的时候,你却一定要用商战那套揣测我,如你所见,我不缺钱更不缺名誉,根本不需要用这个来……”   “当然,”祁砚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莫名又恢复了他一贯的不正经转眸调笑道,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都不缺,比如现在我就缺一个‘老婆’,如果蒋总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到我这儿来咨询一下择偶标准。”   “要求一点儿也不高,因为我就喜欢黑发浅瞳大帅哥,胸肌腹肌肱二头肌是基操,屁股翘能加分,当然,如果对方名字还叫蒋昭南就更好了,直接不用考虑,原地结婚。”   知道祁砚知不要脸,却不知道他居然能这么不要脸的蒋昭南:“……”   有梦想是好的,只可惜这特么是幻想。   “跳过这个话题,重新说正事。”蒋昭南平静道。   “行行行,蒋总说什么就是什么。”祁砚知笑着应道。   反正这玩意儿就跟脱敏训练似的,只要他平时有意无意就给蒋昭南提一嘴,用不了多久这家伙的心理防线就会一降再降,到时候……   到时候就有他好日子过了!   祁砚知的喜悦很明显地呈现在了脸上,蒋昭南却不明白他到底在高兴什么,于是只得轻咳两声提醒道,   “你既然什么都不缺,那又图什么?你对我们之间的交易究竟怎么看?”   “不是吧蒋总,”祁砚知忽然有些惊讶道,“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不管是吃饭那回还是现在,我做这些图的不过就是你这个人而已。”   “无论你信与不信,我这人就这样,想什么做什么不说坦坦荡荡,至少也不会刻意骗人,当然,更不会自己骗自己。”   “你说的都是真的?”蒋昭南打量他的视线上下蕴含着审视。   祁砚知见状则无语地“啧”了一声,“你们这些做生意的就这点不好,总拿利益质疑真心,可像我们这种单纯搞艺术的,从来都不论利益,只谈感情。”   “可你也应该知道感情误事。”蒋昭南抬眼道。   “误事就误事呗,”祁砚知毫不在乎地道,“反正我能兜底,哪怕捅出天大的篓子我也修得好补得起。”   “你果然适合搞艺术,而不是做商业。”蒋昭南对此精准地点评道。   “别的不说,这句话我当你在夸我。”如果有尾巴的话,那祁砚知绝对摇得像只小狗。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蒋昭南的嘴角又快抽起来了。   “好吧,”祁砚知敛了笑略带了几分郑重地说,“刚刚确实是想活跃下气氛,不至于把一切整得太僵,但事实上我也的确有别的话要说,既关乎合作也涉及我本人的真实想法。”   “好,你说。”蒋昭南一刻也没有迟疑。   “上回谈得太表面了,不够深入,这次我想说透。”   祁砚知深吸了口气说,“蒋总你也知道我提出同居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我不求一年后真得有个什么结果,但交易自产生到结束的存续期间,咱俩的关系至少得做到平等。”   “不以朋友,更不以追求者的身份,仅仅当我是个陌生人也没关系,可就算是陌生人问你隐私问题,你至少也会礼貌拒绝吧,怎么就偏偏到我这儿变恶语相向了?”   “我没有恶语相向。”蒋昭南不认可他最后这句话。   “行,你没有恶语相向。”祁砚知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又道,“但至少态度算不上好吧。”   “我就问个为什么那天不能来接你,明明一句“个人隐私,不方便告知”就能解决的事,咱俩却非得闹成这样,很难不怀疑其实一开始我们之间的沟通就出了错。”   蒋昭南闻言稍稍愣了愣,反应过来很快就说,“如果你是因为这个感到困扰,那我道歉,毕竟我那会儿的确没控制好情绪,给你造成了麻烦。”   “困扰倒不困扰,麻烦也不麻烦。”祁砚知抿了抿唇随意地道,“甚至我还得感谢这个契机,不然我也不会知道原来我们之间还有这么大的误会。”   “蒋总你也知道我既玩儿音乐也玩儿文字,很多语言背后的意思我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敏感。”   “就像现在网络上对我作品的舆论,好的坏的我都不理,却不代表我不懂不在乎,毕竟我有耳朵,有些东西它就是听着不舒服。”   “……抱歉。”蒋昭南想了很久,最终也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单薄地吐出这两个字。   “嘶,”祁砚知却心道一声坏了,急忙说,“我不是要你道歉的意思啊,我只是想说谁都有个情绪,但说开就好。”   “就比如现在,我必须说明我根本没想过要给你下套加条件,用交易对话无非就是我急了顺势想出的办法而已,你也别把我想太坏。” 第28章   祁砚知刚把这些话说完, 蒋昭南立刻就陷入了沉默。   或许祁砚知说得没错,他太习惯用商业思维考虑问题,哪怕离开工作回到生活也不例外, 如果没给他人造成麻烦倒也还好 ,可谁也无法保证今后与此类似的情况究竟还会不会发生。   问题越想越严重, 蒋昭南拒绝陷入思维怪圈,于是主动偏过头对车前雨刷器盯个不停。   祁砚知察觉到蒋昭南的变化也不阻止, 人又不是机器,遇到极具冲击性的信息时, 不像机器可以利用中央处理器进行智能分析。   人只有脑子, 或开发或未开发,思考问题的角度与模式永远都单一且固定化,祁砚知并不需要蒋昭南立刻给他诸如“下次注意交流”或“以后充分沟通”的保证。   在鱼龙混杂的圈子里待久了,没谁比他更清楚“未来”、“今后”这些屁话究竟有多不值得相信。   相比之下, 他反而觉得现在蒋昭南的状态就很好,不轻易给出回应, 不随便定下保证,安静思考自我消化。   反正他们现在充其量不过就是稍微有点熟悉的陌生人,很多意识上的东西还是得试着潜移默化地改变。   “怎么样蒋总?”祁砚知没心没肺地笑着说, “现在时候不早了,要不咱先回家好好休息,等过两天冷静下来再找机会聊聊这个话题。”   蒋昭南听见了, 却没回应, 雨刷器没什么好看的, 他稍微放空了会儿就倒回座椅上说,“下周四你还会过来么?”   祁砚知闻言愣了愣,望着蒋昭南的侧脸反应过来后不禁起了几分打趣的心思, “那得看蒋总的意思啊,蒋总想我来,我就来,蒋总不想我来,我就不……”   “我想你来。”蒋昭南没转头,答得轻却也坚定。   祁砚知却再次愣住了,不过也仅限这个极短的瞬间,因为很快他就下意识问出了,“为什么?”   然而“为什么”这三个字脱口而出的刹那他就后悔了,这种涉及对方个人隐私的问题往往不仅得不到回答,甚至不凑巧的话还可能触碰到对方曾刻意掩藏的伤疤。   想到这儿,祁砚知即刻皱紧了眉头担忧地看向蒋昭南说,“抱歉蒋总,我不是有意想问你原因的,就像我刚刚说过,只要一句‘个人隐私,不方便告知’我就不再过问,所以你就当我刚才那个……”   “没事。”还没等祁砚知说完,蒋昭南就慢慢抬眼望向车前漆黑的夜色。   “我跟我父母……”蒋昭南边说边顿了顿,意识到不准确后很快就改了措辞,   “我跟我父亲的关系实在不太好,成年后每次回家总少不了争吵,很多时候一顿饭吃完不是闹到动手就是赌咒发誓说好几次‘老死不相往来’,第二天又跟个没事人儿一样嘘寒问暖搞得我里外不是人。”   祁砚知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又问,“所以这就是你最开始不想我来接你的原因?”   蒋昭南垂首应道,“差不多吧,一般吵完架我就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反正心里带着气干什么都不舒坦,那倒不如什么也不干就安静吹会儿风。”   祁砚知本来听得很认真,可莫名听到最后那句“安静吹会儿风”还是憋不住笑了出来。   蒋昭南见状扯了扯嘴角拿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不是,”祁砚知边笑边说,“我忽然觉得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我原以为你是因为吵完心情不好想要买醉才不要我来接你,结果只是单纯不想见人,跟我之前接触过的那些年轻富二代还真不一样。”   蒋昭南听完只觉得无语,“我都几岁了还买醉?”   “再说了,谁家富二代他爸会跟自家儿子处得跟仇人似的。”   蒋昭南说完了,祁砚知也笑够了,于是试探性地随口一问,“他为什么总要跟你吵架,纯找茬?”   “估计是年纪大了怕谁惦记他的财产吧。”   蒋昭南“嗤”了一声道,“就跟古代那些即将步入暮年的老皇帝差不多,喜欢掌控容易猜忌,年轻的时候只管国事不理家事,老了又怕底下的儿子弑父谋权。”   “他就那样,从我出生那会儿就打拼到现在,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也算有点儿成绩就开始疑神疑鬼,每天不是盘算他公司里的人会不会害他,就是打压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儿子来体现地位。”   祁砚知实在觉得荒谬,“你举皇帝那个例子我都还能理解,至少夺完权享受的是实打实的利益,可你家虽然有钱却也不是有皇位要继承吧,无非就办了个集团,旗下开了几个规模还可以的子公司。”   “但问题是如果你再努力打拼个六七年的,这点儿差距不也就很快追回来了?哪儿还用得着惦记他的财产。”   “话是这么说没错,”蒋昭南叹了口气道,“上世纪八十年代他考上了大学,是当时那批做生意的老板里文化程度最高的那个,在别人不识字报纸都看不懂的时候,他就已经通过一口流利的俄语和俄罗斯那边的贸易搭上了联系。”   “在几乎遍地是机遇的九十年代,我……”蒋昭南犹豫了一下,很快继续说,   “我生理学上的父亲迅速看准进出口市场进行商品倒卖,那会儿正巧赶上国家政策支持,整个怀靖到处都是‘下海潮’,再加上他既有门道又有头脑,生意才做一年就赚得盆满钵满。”   “更不用说这之后的差不多五年内,”蒋昭南回忆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妈吹牛,她说他那会儿简直富得流油,家里不仅有电视电脑大哥大,甚至就连二十多万的桑塔纳都配了好几辆。”   “我靠!”祁砚知差点没被惊掉下巴,“你家当年居然这么有钱!那少爷你小时候应该没吃过苦吧。”   “当然吃过,”蒋昭南不禁苦笑道,“而且就我吃过。”   “为什么?”蒋昭南这回是真心感到好奇,“你家都富成这样了还能让你吃苦?难不成你爸……”   “不对,你生理学上的父亲已经思想进步到提前在你身上搞‘苦难教育’这套了吗?”   蒋昭南:“……”   有时候他是真的想把这家伙脑袋给掰下来看看里面究竟住着何方神仙?   “咳咳”,蒋昭南假装咳嗽了一下顺势跳过这人不切实际的猜测,平静道,“因为炒股。”   “炒股?”祁砚知突然怔住了,“你是说……?”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蒋昭南继续说,“那会儿不仅下海是一种热潮,炒股也是,尤其到了九十年代后期,几乎稍微有点钱的家庭都会或多或少买点股票,更不用说我家。”   蒋昭南想起来就觉得好笑,“我妈说他那会儿仗着手里有钱更是大买特买,甚至他不仅自己买,还撺掇我大伯他们一起买,本来想的是可以用玩儿股票赚的钱持续拓宽中俄市场。”   “结果因为不懂行情盲目跟风,过度加杠杆又不及时止损,导致那年到年终的时候他就基本已经亏完了本金,还负债近百万。”   “嘶,”祁砚知不禁吸了一下气感慨道,“这也太点儿背了吧,果然成也时机,败也时机啊。”   “可这还不是最点儿背的。”   蒋昭南微笑着道,“刚好那段时间他忙着研究股票忽视了对公司的管理,于是底下各个部门互相包庇,偷拿资金潇洒挥霍,最终导致项目出错合作中断,资方撤资的同时还不断索要赔款,这让公司一度连在俄员工的工资都差点付不起。”   “这么严重?”祁砚知问,“那后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蒋昭南淡定道,“当然是申请破产保护延缓时间,然后借钱把员工的工资先给结上,至于后面实在还不上的债务就找银行贷款呗。”   “你这说得……未免也太轻松了吧。”祁砚知说。   “的确,”蒋昭南肯定了他的说法,“我刚刚说的这些都是商业上的手段,至于破产那段日子究竟有多煎熬……”   “我没经历过,所以无法感同身受。”   “那……”祁砚知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再后来呢?”   “再后来,”蒋昭南平静地说,“我出生了,出生在他炒股失败赔得分文不剩还欠下一屁股债的时候。”   祁砚知攥紧了衣袖,上排最靠右的虎牙不自觉咬紧了下排的唇肉,他说,“那你当年的日子岂不也过得很惨?”   “算是吧,”蒋昭南点了点头目露随意地道,“不过也没几年,因为很快他就又找到了出路。”   “只是我出生那年还算出了点小插曲。”   蒋昭南望着车边随夜风浮动的银杏出神地说,“我妈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我那个生理学上的父亲已经破产了,那会儿计划生育管得很严,二胎算超生,罚得很重。”   “我妈说他当时根本没打算把我留下来,一是交不起罚款,二是生下来他也养不起。”   祁砚知听到这儿突然就有点不敢听下去了,他的手指脱离衣袖自动握成了一个紧攥的拳头,蒋昭南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反而格外轻松地说,“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最后他还是把我留下来了?”   祁砚知用力将拳头攥得紧了又紧,闻声松开的那刻还是很轻地“嗯”了一下。   “因为我爷爷。”   “你爷爷?”祁砚知感到意外。   “嗯,”蒋昭南轻声道,“我爷爷信佛,对子女后代这方面看得很重,他不杀生也见不得杀生,在知道我妈要流掉我的那个晚上,立刻就赶到我家让我爸跪了一晚上祠堂,第二天一早又拿了半辈子攒下的部分积蓄给我妈,让她记得到时候交罚款。”   祁砚知边听边看着蒋昭南的侧脸认真说,“你爷爷把你保下来应该也会很喜欢你吧,你小时候是不是很黏你爷爷?”   “不,”蒋昭南垂下眼睫淡淡地说,“我没怎么见过我爷爷。”   “没怎么见过?”祁砚知竟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呢?你们不应该……”   “因为他在我出生后没几年就因为肺癌去世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蒋昭南仍然很平静。   “他在帮我交上罚款让我平安生下来那年,支气管粘膜上的肿瘤开始急剧恶化,年都没有过完就进了医院,之后的一两年也是拿各种药物和手术勉强吊着条命。”   “我刚满三岁的那年冬天,”蒋昭南低下的睫毛在眼眶底部打下了一道极重的阴影,   “我被我妈牵着去医院看他的路上,他正准备接受那年的最后一场手术,我大伯说他那会儿已经很虚弱了,但还是坚持要见我一面才肯进手术室。”   “那年去医院的路很冷,我记得的,”蒋昭南说,“旁边有好几个小孩儿在路边堆雪人,如果换作以前我肯定会停下来看很久,可那天我一眼都不敢多看,因为我妈一直在打电话,电话里说爷爷抖得厉害,气也喘得厉害,但嘴里却还在一直念叨我的名字。”   “于是我妈带我走得更快了,医院离家很近,那天的路却似乎很远,因为当我们进入电梯按下楼层的那刻,电话又响了。”   “我蹲在电梯角落看我妈拿起手机接听电话,这次电话的内容很简洁,只有一句话,‘你们不用来了,好好准备后事吧’。”   刚好这个时候,电梯门开了。 第29章   车内静得比想象中更厉害, 一道车门划开了黑夜与光明,顶灯亮白的斜光下,相距不远不近的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似是悼念又像默哀,夹杂着苦与泪、痛与恨, 并在当下的这一秒里,悉数消散。   最终还是祁砚知先打破了沉默, 他问,“你还会感到遗憾吗?没有见到爷爷最后一面。”   蒋昭南听见了, 轻轻抿了抿唇, 开口的时候嗓子还是很哑,   “小时候反而还好,那会儿不懂事,不知道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只当爷爷是睡了一个很长的觉,等他醒来我就又能见到他了。”   “后来长大了, ”蒋昭南停顿了一下,落寞的神色便刚好出现在这一瞬,“长大以后懂得多了就知道当年到底有多可惜了。”   “至于遗憾, ”蒋昭南叹了口气,慢慢苦笑道,“当然遗憾啊, 明明就差那么点儿距离, 假如路上我们再走快一点, 或者出发时候能再早一点,或许……”   “或许结果就不一样了。”   “可是,”蒋昭南敛了神情却还是透出了半分无奈, “这世上没什么‘如果’,更没有‘或许’,人们只能选择接受现实,接受命运,接受结果。”   “可一切也远非如此悲观,不是么?”祁砚知单手抵着方向盘,抬头朝他笑了笑。   蒋昭南接收到了这样的目光却也只是缓缓闭上眼睛,长久地舒了口气,过了大概半分钟,他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知道那年我最恨什么吗?”   “什么?”祁砚知不解。   蒋昭南更加缓慢地睁开眼睛,目光沉郁地说,“我最恨那年家里已经买不起能拍照的手机。”   “因为后来时代发展得很快,没几年娱乐行业兴起,我那父亲找到商机重新发家,而我爷爷的东西早在隔几年就搬家的过程中丢得差不多了,到最后竟是连一张照片都没能留下。”   “所以现在,”蒋昭南憋不住苦涩地道,“你如果问我爷爷长什么样,我还真答不上来。”   祁砚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真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总觉得安慰的话说出来不仅假,而且没用。   他也不是没经历过失去至亲的痛苦,那究竟什么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回忆,可现在面对这样的蒋昭南,哪怕他有过类似的经历也总感觉特别无力。   于是斟酌很久祁砚知也只能仰躺在椅背上漫无目的地盯着面前的树影与长街。   “你后面几年过得好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祁砚知好似随意地问。   “还行吧。”蒋昭南调整了下坐姿没什么表情地看向窗外正准备关门的小餐馆,里面熄了灯,穿得单薄的老板正费劲地从上拉下染上灰尘的卷帘门。   “他们说我命里带灾,”蒋昭南没转头,边注视着老板佝偻着腰杆回家边平静地说,“他们找人算过,说我八字不吉利,容易给身边人带来灾祸,尤其父母子孙,有一个克一个。”   “算命?”祁砚知略显无语地侧头看他,“你家里人还真信这些东西?”   “嗯,”蒋昭南收回视线倒回背椅轻声说,“他们都是生意人,生意人特别信这个,尤其越有钱的生意人就越信这个。”   “平时就连开个会都得选个黄道吉日,更别说继承人之类的,如果给钱就可以算完我的一生,那甭管多贵他们都会给的。”   “那算完之后呢?”祁砚知问,“他们放弃你了?”   “差不多吧。”蒋昭南说,“他们远离我了,因为杀人会坐牢,所以他们就只管让我活着,不过也不是只管温饱。”   “毕竟他们后面有钱了,慢慢就淡忘了以前的困难,给我的钱和资源也就越来越多。”   “尤其我后来出国那几年,”蒋昭南补充道,“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夜里总喜欢胡思乱想,偶尔回想起我小时候的处境也会感到亏欠,于是那会儿我名下的几张卡里经常能收到来自他这边的汇款。”   “数额不算太大,但好歹也是一种改变。”   “那你现在还觉得他是你爸吗?”祁砚知问。   “分情况。”蒋昭南答得自然,“在朋友或者外人面前他肯定是我爸啊,我得尊重、得孝顺。”   “可实际上我只觉得,”蒋昭南抬眼笑了一下,随后却是极冷的一声轻嗤,“他就是个脏人眼的垃圾。”   后来到家究竟是几点,蒋昭南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会儿好像已经特别晚了,楼下的餐馆或是服装店统统都关了门,他下车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给祁砚知买了瓶苏打水就回家了。   可能是当晚讲了些心事导致情绪波动比较大,原本定的晚上再熬夜看会儿文件也被搁置了下来。   毕竟那种身体和心理都熬不住的双重疲惫还真开不得玩笑,基本就是刚洗完澡一沾床就睡着了,甚至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大天亮,连带着后面好几天的工作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这期间祁砚知也找过他几次,不过都是微信聊天,他似乎最近也忙了起来,大概是要好好筹备新歌,所以平时找他的时间基本都在固定在午休或者他下班之后的某个时间段。   公司这边的签约合同已经拟好了,祁砚知说他那边已经在走解约流程了,不过估计还得再等两天,刚好蒋昭南也不急,于是这些天就这么稍显平淡地度了过去。   日子来到这周四,蒋昭南才刚端着咖啡走进办公室就被沙发上一言不发的饶朔给吓了一跳。   “饶秘你干嘛?”蒋昭南走近办公桌拿纸擦了擦沾袖子上的咖啡渍,边擦边无语地说,   “你平时来得早也不往我这儿赶啊,楼下健身房不是开了吗,你怎么不去那儿练会儿有氧?”   “你妈昨天给我打电话了。”饶朔一脸幽怨地盯着他。   蒋昭南闻言擦袖子的指尖都顿了顿,缓缓转身倚着办公桌跟饶朔对视,“她说什么?”   “她问为什么你不接她电话,还问你今天几点回家,她好让厨师早点准备饭菜。”   “那你怎么说?”蒋昭南颇有点好奇。   “还能怎么说?”饶朔觉得离谱死了,他们一家子的破事儿干嘛非得让他掺和进来啊,就不能自己报个班儿学一下‘如何与人正常相处’,然后借此缓和一下亲子关系吗?   再不济也可以多给蒋昭南打点钱提供点帮助,让他少操心点公司多把时间放在家庭生活上,这样也好过于让他这个秘书夹在中间,帮哪边都不是。   于是饶朔看着蒋昭南的眼睛无奈地说,“我说你最近工作忙不怎么看手机,估计她打电话的时候你刚好在工作。”   很不错的理由,蒋昭南满意了,于是他问,“然后呢?”   蒋昭南勾着唇笑得还挺开心,可饶朔却笑不出来。   “然后她说她这几天平均每天至少打了十个电话,问你是不是吃饭睡觉都在工作。”   其实早换了手机号却并没有告诉他妈的蒋昭南:“……”   得,这下死定了。   “再然后呢?”蒋昭南仍有些不死心地问。   很好,这下饶朔笑得出来了。   “她说你见到我以后必须给她回电话。”   “立刻”   “马上” 第30章   “完了, ”蒋昭南喝口咖啡慢慢坐上老板椅,边放下杯子边靠向椅背放空地说,“这下真完了。”   “不至于吧。”饶朔话是这么说, 人却颇有点儿幸灾乐祸那味,“不就打个电话的事儿, 你妈又不会吃了你。”   “我妈的确不会吃了我,”蒋昭南把着扶手慢慢摩挲起指尖, “可姜女士会。”   姜女士,全名姜锦华, 总部控股百分之三十二, 仅次于蒋昭南他爸,年仅四十八,名下已创办三家美妆大牌公司,并于去年融资打造专属品牌推动总公司在海外成功上市。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再打拼几年很大概率可以登上福布斯国内女富豪榜的女性, 她在工作之外其实还有另一层身份。   那就是,蒋昭南的母亲。   作为一个从小在俄罗斯长大的中俄混血, 姜女士完美继承了战斗民族的气性与血性,工作时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休闲之余则负责玩老公管儿子。   其实还得幸好蒋昭南生在了蒋令节破产那几年, 因为蒋令节这家伙破产以后,姜女士忙完生产就专心投入了她的美妆事业,这也导致蒋昭南过上了近十年没人教没人管的悠闲日子。   可惜这种日子也就过了差不多十年很快就宣告了终结, 因为那会儿姜女士刚好成功从幕前转为了幕后, 只助推不出面, 很多品牌宣发活动统统取消,把大量时间留在家里“整治”她的小儿子。   怎么说呢,那段日子简直就是蒋昭南提都不敢提的黑历史, 因为姜女士是半个俄罗斯人,二十岁以前一直生活在俄罗斯,所以对国内说的那些‘不吉’、‘不祥’完全没有一点概念。   于是甭管距离远近、吉利与否、方便与否,一根鞭子说打就打,甚至鞭子都还是好的,毕竟姜女士曾认真思考过‘榔头打人会不会很容易把人敲死’这个差点让蒋昭南小命不保的问题。   惨痛的记忆还在脑子里不断循环,已经开始担忧性命问题的蒋昭南不得不把某个烫手山芋抛给确实很倒霉的饶朔。   “饶秘书啊。”蒋昭南侧头朝饶朔笑了笑。   饶朔心中立刻警铃大作,毕竟平时蒋昭南都喊他饶秘,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特意给他加个‘书’字,谁也别小瞧这个‘书’字,只要放当下这个环境,一般准没好事儿。   果不其然,下一秒饶朔就听见蒋昭南用不怀好意的语气认真说,“要不这个电话就由饶秘书你帮我代为……”   “别啊蒋总!”饶朔“噔”的一下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门口转身向蒋昭南示意,“话我就给您带到这儿了,至于其他的”   饶朔翘起唇角笑了又笑,“您就自求多福吧。”   说罢,“砰”的一声,办公室大门被饶朔从外面重重关上了。   还打算说点什么“忽悠”一下的蒋昭南:“……”   行,这下彻底完蛋了。   于是蒋昭南深吸了口气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通话,熟练地敲下一串印在脑子里的号码,在按下拨号的那刻,他空出来的另一只手迅速拿起桌上的咖啡猛喝了一口。   熟悉的电话铃声在这间还算宽阔的办公室里骤然响起,蒋昭南紧紧攥住手机侧边耐心关注对面的动静。   很快,电话打通了,屏幕那头传来了一道更为熟悉的女声,“你好,哪位?”   蒋昭南犹豫了一秒,然而也就仅仅只有一秒,因为下一秒他很快就喊了轻轻的一句,“……妈,是我。”   对方显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就试探性地说,“你是……昭南?”   “嗯,”蒋昭南放下已经变凉的咖啡再次轻声地应道,“是我。”   然而还没等蒋昭南就着姜女士的声音慢慢感受这来之不易的母子温情,对面就已经传来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骂句,   “小兔崽子你还知道给你妈打电话啊,让我猜猜,是不是饶朔提醒你打电话,你才想起来要联系我?”   “这……”蒋昭南试图蒙混过关。   “呵,”姜女士已经看透了一切,此刻她正躺在沙发上喝早间第一杯菊花茶,边喝边不客气地吐槽道,   “你说你不主动联系我也就算了,怎么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说吧,现在这个陌生号码是你找谁借的手机?”   “其实……”蒋昭南不自觉摸了摸鼻头,“这个是我现在的手机号码。”   “什么?!”姜女士气得摔杯子的声音哪怕隔了老远都能从屏幕里传来,蒋昭南自觉把手机拿离了耳边。   “蒋昭南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姜女士重新叫保姆沏了壶茶后趿拉着拖鞋走向阳台大声说,“ins不更新动态,微信朋友圈不对我开放,现在更绝,直接换电话号码了。”   姜女士抬头望向对面蓝得透彻的天空高声道,“蒋昭南先生,麻烦你现在郑重告诉我,姜锦华女士究竟是你妈还是欠你几个亿不还的仇人啊?!”   知道姜女士这下铁定不会放过他的蒋昭南立刻软了态度无奈地说,“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几个意思?”姜女士倚在栏杆边轻跺着脚冷哼了一声,“是不认你这个妈还是不认咱这个家?”   “后者。”蒋昭南答得很快。   那边的姜女士却闻言直接骂道,“你小子还真敢选啊,不怕你爸和你哥联起手来把你丢进炼丹炉里回炉重造?”   蒋昭南一听就知道姜女士最近又开始沉迷西游记无法自拔,于是不得不捏着眉心满脸无语道,“妈,你西游记看第几遍了?”   “第五遍啊,怎么了?”   姜女士对此颇有些自豪地说,“甭说电视剧,书我都给买回来了,各种版本的都有,什么英译啊俄译都是小意思,最近我在研究阿拉伯语版的,你还别说,看起来贼有意思了。”   “行,”蒋昭南笑道,“您觉得有意思就好。”   “别打岔,”姜女士拧眉不悦地道,“你今天到底几点回家,我好让厨师准备几道你喜欢的饭菜。”   蒋昭南稍微想了一会儿,隐约觉得某个数字还行以后才慢吞吞地说,“八点二十。”   “好,”姜女士说,“那就八点二十,迟一分钟都不成,更别说迟十分钟,到时候你就等着家法伺候吧。”   “明白。”蒋昭南可不想在即将二十七岁的年纪重新尝尝鞭子的滋味。   “对了妈,”蒋昭南问得稍微有点沉重,“蒋令节他今天也在家吗?”   “什么蒋令节,那是你爸!”姜女士又开始生气了,“怎么越活越没大没小了,难不成出国学东西把脑子给学坏了?”   “蒋昭南你别说我没提醒你啊,你也知道你爸有多传统,要是你敢在他面前直呼其名,呵呵,你小子就等着跪祠堂吧。”   传统?   蒋昭南颇觉得好笑,一个传统的严厉型父亲究竟怎么养育得出来一个放|荡的“好”儿子?   难不成外表的光鲜亮丽就可以掩盖骨子里像狗一样的奴性?   别扯淡了,脏东西就是脏东西,哪怕给再多的钱跟资源也还是会忍不住把自己玩儿成糟心的烂|货。   反正充其量就是一头穿着衣服的牲|畜,只是目前除了他以外暂时还没人知道这家伙的本性而已。   不过蒋昭南其实也不想把事做绝,只要蒋令节不招他惹他,他就可以考虑考虑不告诉这个“传统”的父亲,他这么多年最为看重的大儿子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31章   今天下班的时间还挺早, 蒋昭南稍微收拾了下看过的文件就取下鼻梁上的平光镜,慢慢揉了揉眼睛。   蒋昭南几乎不近视,左眼三十来度, 右眼也才五十几度,但他平时看电脑一般会习惯性地戴上平光镜, 主要作用是防蓝光,其次的话, 大概就是拍一些工作照的时候可以拿来装装样子。   天又开始沉下来了,蒋昭南的后颈陷进柔软的真皮表面, 轻轻地压出了几道褶皱, 桌上躺着的手机还剩一半的电量,开的仍然是飞行模式,但蒋昭南知道,这个点儿应该还没人给他发消息。   该走了, 蒋昭南不住地想。   办公室的门没关,几个技术岗的职员还在加班, 蒋昭南放空地闭了会儿眼睛,软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也跟着一起,缓缓放松了下来。   其实也没别的打算, 就想磨蹭会儿,因为总觉得待会儿到了家肯定免不了一顿数落,甚至弄不好的话又得搞成一场“恶战”, 倒不是蒋昭南就担心或是畏惧跟蒋令节发生冲突。   开玩笑, 吵得断绝父子关系的时候又不是没经历过, 第二天不照样该上班儿的上班儿,该上学的上学,就好像昨天摔杯子甩椅子闹得震天响的不是他们两个一样。   可没由来的, 蒋昭南莫名感觉今天比从前还要阴沉许多,不只是天气,还有   心情。   或许是上回见祁砚知的时候多看了几眼他的风衣,于是这两天蒋昭南也自觉套了件风衣,不过里面的内搭却不是高领毛衣,而是日常他配西装常穿的白色衬衣。   这回在前台值班的是一个平常在公司打过几回照面的男生,貌似也是刚毕业的年纪,一身标准的工作服穿得干净又板正,看到蒋昭南走过来的时候还会主动打招呼问好。   蒋昭南见此微微点了点头就拢了拢风衣阔步走出了公司。   出办公室之前他给祁砚知发了消息,大意是他马上出发了,什么时候回来还说不准儿,等他陪着吃完饭聊完天想离开的时候再给祁砚知发信息。   这次蒋昭南没等太久,因为他正倚在树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的时候,备注为【祁砚知】的微信聊天框忽然弹出了一条消息。   驾驶座的师傅已经摇下副驾的车窗问他去哪儿,蒋昭南盯着手机屏幕边划拉边凭着记忆报出一个地址,趁着师傅在车内导航界面慢慢敲出地址全称的间隙,蒋昭南迅速拉开后排车门弯腰挤了进去。   安全带系上的同时,驾驶座的师傅也很快启动车子立刻驶了出去。   坐在后排的蒋昭南轻轻点进跟【祁砚知】的聊天界面仔细看了看:   【祁砚知】:好。   没错,仅仅就是一个好字。   表示他知道了,同意并接受,却没给蒋昭南回复的话口。   估计是太忙了吧,蒋昭南放下手机沉默地想。   车子驶上了高速,离天空不近,却也不算太远,流动的浅紫色光晕在天幕大面积铺开,身后的鸦色阴云安静地追逐着前方波浪,蒋昭南将手机塞进风衣最外层的口袋,身子则稍微朝车窗挪了挪。   前边师傅的车载收音机正在播放某个电台节目,大概跟音乐有关,因为里面的电台主持人正在介绍目前娱乐圈最炙手可热的几位歌手,蒋昭南粗略听了一下,基本都是资历超过十年的乐坛前辈,个个都能拿出脍炙人口的殿堂级单曲。   说实话,就这几位差不多已经是家喻户晓的歌星,凭他们的名气基本也没什么介绍的必要了,于是蒋昭南更多的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头顶的天空上。   直到下一刻,蒋昭南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接下来我们给大家推荐一首Q的新歌《蓝海》,Q身为国内顶尖唱作人,常年包揽作词作曲,出道七年获奖无数,其令人惊叹的才华与独特的音乐风格都深受广大国民喜爱。”   “而他上个星期新发行的单曲《蓝海》更是一度延续了他近几年来一贯的创作风格,词曲不仅精妙且和谐,灵动的韵律更是点睛之笔,歌声一出就将听众拉入了十九世纪初广袤而神秘的蓝色大海。”   “话不多说,就让咱们一起听听吧。”   高速有点堵车,身下出租车熄火的瞬间,一段轻灵的吟唱顺着车内的流风,渐渐飘入了蒋昭南耳边。   “过去的已不在,期待的还未来”   “海鸥唱响歌谣童话,历史见证水底遗骸”   “沧浪之水化为清渠,大江大河不染尘埃”   “而我涌入大海,如潮水,似浪花,”   “呼唤真爱”   “……”   蒋昭南听着旋律跟歌词一点点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师傅正熄了火彻底地停在了路边,蒋昭南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到了他爸妈那别墅的园区。   出租车不能开进园区,于是蒋昭南自觉付钱下车去做登记,保安打完电话确认无误后就给他放了行。   不过蒋昭南却没走,因为很快就有一辆卡宴从不远处慢慢朝他驶来,蒋昭南认出了熟悉的车牌,也认出了车窗摇下的那张熟悉面孔。   “二少。”对方低头向他示意。   “嗯,走吧。”蒋昭南应下他的问候,单手拉开后座车门侧身坐了进去。   车子又开始启动,过了个弯儿后,驾驶座的章澈把着方向盘状似不经意地问,“二少国外生活还算顺利吗?”   “还行。”蒋昭南懒得答一些有的没的,于是倚在窗边静静观察外面已经可以说的上陌生的风景。   “我出国这几年,蒋令节又开始搞装修了?”蒋昭南问得平静。   章澈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踩着油门不敢回头,只能正视前方努力平缓着语气说,   “您也知道老蒋总他就喜欢捣腾这些东西,附近的这些置景在近几年里不知道换了多少批了,总归是人老了还想图个新鲜,您就随他去呗。”   “可我看他也不是图什么新鲜,而是觉得晦气吧。”蒋昭南的语气还是很平静。   “这……”章澈紧张得嘴皮都开始打哆嗦,“这我也不知道啊,老蒋总的心思换谁也猜不着,况且咱也没这个胆儿去猜那些。”   “不过二少啊,您也别把老蒋总想得太坏,他毕竟是您的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对您动手的。”   “他当然不会对我动手。”蒋昭南冷漠地笑了笑,“我的名字毕竟还在他的候选名单里,就算最终继承不了公司也能给他养老送终,就这么一个还没被榨干价值的廉价劳动力,他只要脑子没毛病就不会放弃。”   “可……”章澈还想劝劝,蒋昭南却不打算继续听下去。   “行了行了,我知道他这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改个造景而已,我高中那会儿就不在这片地儿玩儿了,他哪怕把它们全拆了也无所谓。反正我不难过不在乎,他做再多我也只会看不起他,完全影响不了我们本就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   “您……唉,”章澈垂眸攥紧了方向盘,边驱车往前开边低声道,   “实话跟您说,我觉得老蒋总他也是够偏心的,明明都是一个爹妈生的,怎么给大少的东西就比您好这么多。”   “钱是这样,资源跟人脉也是这样,大少虽说也聪明,但优势明显更偏向艺术一类的领域,要真论起经商做生意,我还是觉得二少你更适合。”   “适不适合这事儿不是靠说的。”蒋昭南深吸了口气慢慢仰靠在卡宴的背椅上放松道,“前几年我以为只要做出点成绩让老头看到我的能力,说不定他和母亲未来就真的会把产业放心交给我打理。”   “可很显然,我实在是太天真了。”   “他们早就选好了继承人,从他出生那天起就选好了,听话、聪明、上进,跟我毫无关系。”   “他们原本以为一切就会这么顺利地进行下去,却没想到我后来还真能干出一番成绩,可那又怎样?”   蒋昭南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我照样还是当年那个不祥的意外,从老头破产那刻起就注定了不可能继承家产。”   “当然,稍微得点儿甜头倒还可以,至于还想再讨点儿好处,那就越界了。”   驾驶座的章澈越听越悲哀,他为蒋家工作差不多十年有余,对蒋昭南这些年的处境也算看在了眼里。   外人只说老蒋总有手段有头脑,经历过暴富也遭遇过破产,人生大起大落浮沉多年,最后仍能东山再起。   不仅娱乐集团越做越大,其分设的服装与美妆品牌也遍布全国。   尤其“夫人能力强,儿子听话孝顺”,这种话是章澈这么些年听过最多的话,前半句当然无可否认,后半句却是个实打实的笑话。   “二少,”章澈放慢了车速压着嗓子轻声问,“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蒋昭南却不动声色地问,“你现在做到什么职位了?”   章澈愣了一下,了然地说,“宣发经理。”   “不错。”蒋昭南故作不经意地说,“再等几年吧,公司需要一个更有能力的宣发总监,我觉得你很适合这个岗位。”   “真……真的吗?”   这回章澈露出来的手臂都在颤抖,他已经算是蒋令节身边的老人了,蒋令节用人喜欢用身边人,但也仅限于分配些简单的工作,至于更高一级的管理层或是决策层,于章澈而言几乎就是痴人说梦。   蒋昭南对此没说太多,也就低声的一句,“四年前,我记得,我应该答应过你。”   章澈听得眼含热泪,四年前蒋昭南还没出国,那会儿蒋令节断了他名下大大小小所有的主卡副卡,并勒令一个月内公司上上下下不许有人偷偷接济他。   蒋昭南当时也是骨头硬,找朋友借钱租了个破房子就开始搞创业,期间跟熟人搭伙做成了个小项目,前期资金紧缺的时候就往里投自己那几年攒下来的私房钱,搞得他后来的大半个月差点儿连饭都吃不上。   刚好那段时间章澈还没搬家,住的地方离蒋昭南的房子恰好只隔了半条街,于是蒋昭南就每到半夜偷偷跑章澈家蹭吃蹭喝,关键章澈也孤家寡人一个,于是自觉认命给这少爷当厨师做一堆好酒好菜。   或许酒过三巡人容易放松戒备,一向谨慎如章澈也会借着酒劲不断抱怨工作努力待遇不公,只是那会儿他以为他说的酒话也不会被蒋昭南听进去,于是后面慢慢熟络起来也没顾忌分寸,抱怨的越来越多。   后来蒋昭南出国没多久章澈就升职了,而且越升越高也越升越快,如果换别人可能会以为这是自己这些年应得的回报。可章澈不一样,他知道蒋令节不会管他们这些底层员工的生死,别说一连跳几级了,就是升一级都得脱层皮。   于是章澈想办法找人帮他旁敲侧击地问了问,还是当时刚开完会讲完工作的姜总慢慢给出了答案。   “章澈?”   站在顶层落地窗俯瞰地面车水马龙的姜女士轻轻皱了皱眉,   “那不是昭南出国前再三提醒必须给个机会吗?我看了他参与过的项目,能力还不错,所以稍微提拔了一下,没想到后面干得还行,就让老蒋继续给他升职了。”   “难道他不知道这件事吗?”姜女士稍稍显得有些惊讶,“我还以为是他专门找昭南在我们面前提这件事,心想这人还挺有门道,能让昭南主动跟我们说这么多好话。”   过去的回忆还历历在目,当时听见这些话的震惊似乎又在此刻重现,章澈那段时间打死都想不到最后帮他的人竟是看起来最浑的蒋二少。   然而这都还不是最让他感动的地方,因为知道“真相”的一个月后,某天他的卡里突然莫名其妙多了十万的汇款。秉持着“无功不受禄”的处事原则,他第一时间通过转账单号查到了对方的姓名和卡号。   就当章澈在警察的帮助下拿到了对方的联系方式并把电话打过去时,对面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说他是蒋昭南当年那个项目的合作伙伴,项目目前进行得很顺利,现在到了收尾分红阶段。   他打电话问过蒋昭南怎么给他汇款,蒋昭南说他人在国外不方便拿钱,于是就给他留了一个国内账户。   然后就是现在,章澈拿着对方传来的信息才发现蒋昭南原来留的是他的银行卡号。   如今这笔钱还在他的账户上一分没动,章澈也从原来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摇身一变成了蒋令节的得力干将,不仅在最开始的几家分公司拥有一定的话语权,甚至还经常来老蒋总的家里谈事。   虽说一般都不是些什么决策型的大事,但也足见章澈的努力还算有了成效,尤其今天,当偶然听到姜总说二少马上到家时,他更是自告奋勇立刻就要过来接人。   不为别的,至少他得先搞清楚前几年那十万块钱究竟是为什么。   “十万?” 蒋昭南也愣了愣,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那会儿他朋友发消息说分钱的时候他还想了老半天。   因为当年那项目纯属小孩儿过家家,什么也不会的年纪无非就是赌运气,甚至他记得中间还亏了不少,结果最后居然还能净赚十万,实在是让他很难想象。   至于为什么那会儿要留章澈的卡号,蒋昭南仔细回想了一下,倚在窗边笑着说,   “当然是还饭钱跟酒钱啊,你当年不请我吃了那么多顿饭嘛,我总该做点儿什么回报一下吧。”   “可……”章澈犹豫着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些也值不了这么多。”   “怎么就值不了了?”   蒋昭南的语气有点像个地痞无赖,“我说值得了就值得了,我又不是只喝酒吃饭,有时候还会拉你熬夜聊一堆没什么营养的天儿,不仅严重危害了你的身体健康,甚至还有可能对你造成了不可逆的精神损失。”   “所以这么看下来,十万块钱赔你的医药费可能都还不够。”   被蒋昭南一通歪理绕得脑袋疼的章澈:“……”   怎么几年不见,这人比原来浑的时候更能扯皮了?   “二少,”章澈慢慢把车停进花园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停车位认真地说,“您的恩情我会记住的。”   蒋昭南闻言关上不知何时打开的车窗摇了摇头随意道,   “这才算不上什么恩情,不过就几句话跟几万块钱的事,还犯不着讲什么恩情,不过如果你真想感谢的话,我还是很欢迎过几年公司做起来以后你用业务能力报答。”   “我……明白。”章澈彻底将车停稳认真说。   “嗯。”蒋昭南轻轻点了点头,眼见几个新鲜面孔的管家或是保姆正齐刷刷向这边走来,蒋昭南慢慢松开安全带无声笑了笑。   “章澈。”蒋昭南轻声唤道。   “诶,怎么了二少?”章澈回头,受宠若惊地问道。   “你不是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做么?”蒋昭南抬头透过车窗简单打量了一下曾经这个家的全貌。   “是的二少,”章澈问,“您会怎么做?”   蒋昭南推开车门,长腿一迈站起身,用仅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我会把我要的东西拿到,无论用什么办法。”   “哪怕毁了某个人,毁了这个家也无所谓,毕竟那个人是烂的,这个家是脏的,只有那些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才是绝对干净的。” 第32章   蒋昭南进门的时候嫌一楼空调开得太足, 于是主动脱下风衣交给候在一旁的管家,让他叠好放在U型沙发的一角。   “小兔崽子回来了?”   蒋昭南还没走进会客厅就听见了姜女士的声音,熟悉的带着打趣和调笑的腔调总让他不禁想起以前看喜剧总调侃的“俄式幽默”。   “妈, ”蒋昭南望着二楼不断传来的脚步声无奈说,“我都多大了你还叫我小兔崽子?”   “这就叫不得了?”   姜女士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下楼笑骂道, “你是我儿子,甭管多大我都能叫。”   “是是是, 能叫,当然能叫。”蒋昭南边顺着说边抬眼望向已经走快走下楼梯的姜女士。   近五十岁的年纪, 姜锦华女士保养得不是一般的好, 什么鱼尾纹法令纹统统没有,脸上只有近看才能勉强找到几条零散的细纹。   更别说姜女士还是中俄混血,皮肤白不禁晒,一不小心就容易晒出色斑。结果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护肤品, 做了什么医美项目,脸上连个斑点的影子都见不到。   外貌是这样, 精神头也是这样,搞事业的女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干劲十足,对人对事不仅接受能力强, 更能很快将它转变成未来的潜在资源。   所以姜女士下楼的时候蒋昭南最先注意到的还不是她那张过分年轻的脸蛋,而是这突然映入眼帘张扬自信的气质。   “你小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姜女士已经走到了蒋昭南面前伸手轻轻朝他挥了挥。   蒋昭南莫名看到眼前一片晃动的白影失语笑了笑,“妈你干嘛?”   “没看到我正给你驱邪么?”姜女士取下披肩随手搭在一楼的置物架上细声笑道,   “明明去年才在英国一起参加过活动, 怎么今天见面就变这么呆了?”   “难不成回来管个把月公司就把脑子管傻了?”   “妈你怎么净爱开些没意义的玩笑?”蒋昭南目露无语道。   “这不巩固下我们之间就快消失的母子亲情嘛。”姜女士走在前面将他领到另一边儿的沙发慢慢坐下。   一旁的保姆见状立刻从厨房端来果盘和茶水搁放在茶几中央, 姜女士坐在真皮沙发的正中心栖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蒋昭南则坐在她对面的黄花梨椅子上静静等待保姆给他倒茶。   “又是菊花茶?”蒋昭南端起茶杯的时候神色既嫌弃又了然,“我记得我出国前你就在喝菊花茶了吧,怎么这都过好几年了你都还在喝, 不嫌腻么?”   “腻什么腻?”   姜女士喝了两口茶不悦地瞄他几眼,“你以为谁都像你啊,都二十六七快三十了还定不下来,做事情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爱好更是想一出是一出,就连感情生活都不见你有多上心。”   “所幸啊,”姜女士放下茶杯翘起二郎腿抬头睨他,“这几年你工作还算努力,我身边好几个熟人都夸你了,说你态度不错,能力也跟得上去。”   “这两年你在国外做出的成绩我们都看在了眼里,现在决定回国就好好干吧,等再过两年新公司发展起来,你就有更多的历练机会了。”   “可是母亲,”蒋昭南也喝了口茶咂巴咂巴味道放下茶杯轻声说,“你们如果要把我调到总部历练的话,到时候又会给我什么职位呢?”   “部门主管?总经理?副董事还是……”   “停!”姜女士单指抵在唇边淡淡朝他笑了笑,“到时候的事情就到时候再说,现在扯这些有的没的一点儿用也没有。”   “明白。”蒋昭南也朝姜女士慢慢笑了笑。   “那到时候就听你们安排呗,不过我话也放这儿,给我什么是你们的事,最后要不要是我的事。”   “但如果你们给我的东西我不满意……”蒋昭南适当顿了顿。   姜女士对此却来了兴趣,“别停在这儿,继续说啊,我倒很好奇如果你不喜欢未来的位置,你会怎么做?”   蒋昭南闻言稍稍勾了勾唇慢慢说,“我也是同样的那句话,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只是现在无非就打个预防针而已,我不会闹多大动静,你们也别紧张。”   “但愿如此,”姜女士深深瞥了蒋昭南一眼就垂下眼睫重新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等茶香溢满齿间才平静说,   “不然我也保不了你,就冲你爸那脾气,如果你真敢闹大,恐怕最后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嗯,”蒋昭南不置可否道,“这我比谁都清楚。”   “行了,”姜女士见他放下茶杯就没再碰过一口,不禁心下一片了然,“你想喝什么就跟厨房说,这是我家也是你家,别出几年国就把自己当外人了。”   “我没这个意思,”蒋昭南轻笑着端起茶杯重新喝了两口,“就回来吃个饭而已,我没那么多讲究。”   “说的也是,”姜女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手里边捧着茶杯边状似随意地问道,   “你最近还在喝那些破咖啡没?这一个月来作息调整得怎么样了,还有没有经常熬夜,或者老是失眠睡不着?”   蒋昭南听完忍不住放下茶杯失笑道,“妈你搁这儿查户口呢?”   姜女士却不同意地说,“什么叫查户口?我这是在关心你,谁叫我倒霉生了你这个总不让我省心的傻儿子。”   “上回在英国的时候我可就问了你的秘书,他说你咖啡成瘾,觉也睡得少,每天饭都可以不吃,咖啡却几杯几杯地喝,就这情况我能不担心你吗?”   秘书?   蒋昭南稍稍想了会儿,貌似是他去年夏天招进来的新人,年龄不大任期也很短,就在打坏他三个玻璃杯浇死两棵发财树的一个月后成功离职。   用某位同样深受其害的总经理原话来说,“这是一个小事做不好,大事根本不敢让他做的鲁莽白男。”   蒋昭南边回想那位仁兄的“英勇事迹”边忍不住笑道,“他那说的都是我工作忙的时候,平时我生活也没有那么不规律,再说妈你也知道英区的白人饭究竟有多难吃。”   “工作忙,又是工作忙?”姜女士这下可不买账,“我又不是没经历过工作忙的时候,但难道工作忙就可以不吃饭,不接你妈电话了?”   “还有,蒋昭南,别的我可以不管你,但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天天喝那破咖啡你就等着吧,用不了几年什么肾结石高血压统统都会找上门来。”   “到时候可别说你妈我没提醒过你,等你躺床上做手术哪儿都动不了,那些生意上的人脉跟资源可就只能给别人了。”   “行行行,”蒋昭南只得看准时机求饶道,“我戒,我戒还不行嘛。”   “这还差不多。”姜女士满意了,随后又问,“你什么时候搬回来?”   “什么?”蒋昭南愣了愣。   “别跟我装傻,”姜女士说,“你这一个月都是租的房子吧,面积没这儿大,地界也没这儿好,平时上下班都得自己开车,不嫌累啊。”   “倒不如重新搬回来,反正你也在这儿住过这么多年,构造你熟,房间我也没改,搬起来轻轻松松。”   “不是,”蒋昭南赶紧又喝两口茶润润嗓子解释道,“当年不是你们叫我搬出去的吗?说什么‘长大了就该独立生活,不该再依赖爸妈’,所以我第二天就收拾东西滚了,怎么现在反而又叫我回来?”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啊。”   姜女士说得理所当然,“当年你干过什么破事儿难道心里没数?什么逃课打架半夜不回家,抽烟喝酒疯狂飙车桩桩件件哪个说的不是你?”   “当年把你送出去是想给你点儿教训,让你多磨砺磨砺长点儿记性,现在你成熟了,能够独当一面了,我们当然是更希望你能留在家里有个照应。”   “等等,”蒋昭南抬头做了个中断手势,平静说,“让我留在家里是妈你的想法,还是你跟蒋令节共同的考虑。”   “什么蒋令节?!”姜女士放下二郎腿拿眼睛瞪他,“都说多少次了那是你爸,不管你对他究竟是个怎么态度都得放尊重点,不然这个家绝对没你好日子过。”   “行,”蒋昭南似是屈从般攥紧桌上的茶杯沉闷道,“那蒋……我爸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晚上还有工作,回去不能太晚。”   “估计快了吧。”姜女士看了看手上两百万的表皱眉想了想,“他今天有个会要开,早上走的时候我跟他说过要早点回来,看现在这情况可能还得再等个半小时。”   姜女士刚说完就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于是抱着手打量蒋昭南的侧脸又气又笑道,“臭小子别打岔,给个准话,你到底什么时候搬回来?”   “不出意外的话,”蒋昭南轻轻笑了笑,卖了个极长的关子,“应该……”   “不搬回来了。”   “不搬回来?”姜女士这下直接生气了,“为什么不搬回来?家里什么都有,比你外面租的房子至少好一万倍,你根本没理由……”   “怎么没理由?”蒋昭南手势都懒得做,直接打断道,“因为我又准备搬家了,地方也不赖,而且同样什么都有。”   “搬家?”姜女士这回是真疑惑,“我怎么不知道你要搬家,你要搬哪儿去?”   “位置我不能说,但……”   蒋昭南松开茶杯轻松地笑起来,“反正是跟人同居,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第33章   “同居?”这下换姜女士愣住了, “你跟谁同居?对方姓甚名谁年龄多大家住哪里,工作是什么爱好是什么籍贯在哪里?”   得,这下真成查户口的了。   蒋昭南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无语道, “妈你问这些干嘛,我又不是结婚, 没必要了解这么多。”   “不是,”姜女士开始有点搞不懂蒋昭南这小子的脑回路了, “你都同居了,难道离结婚还远吗?”   “难不成你根本没打算对人家女孩子负责?不是吧!”姜女士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摇头道, “没想到我还生了个渣男。”   其实没说几句话莫名其妙就被当成渣男的蒋昭南:“……”   现在这年头他母亲的想象力都这么丰富的吗?   “妈, ”蒋昭南无奈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姜女士低头认真想了想,等抬头的时候问了个她目前最关心的问题,“你们发生关系了吗?”   刚好姜女士问这问题的时候蒋昭南正在喝茶, 听到他母亲问的是什么东西差点儿把茶给咳出来。   “咳咳咳咳,”蒋昭南赶忙从桌上扯了张纸来擦, 等衬衫上的水渍都被擦干净才满眼离谱道,“妈你这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   “这问题难道不重要吗?”姜女士颇觉得蒋昭南实在是有点大惊小怪,“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难道还谈性色变啊?”   “我问你有没有跟那女孩儿发生关系,无非就是想知道你俩的感情进度,性而已, 你想要, 她也想要, 那就做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明白。”蒋昭南认真道。   “嗯,”姜女士还算认可他这态度, 不过稍稍回想蒋昭南刚刚的反应,她就又察觉到了点儿不对劲,“不会吧昭南,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还是个雏儿?”   靠!蒋昭南内心一万个后悔,他怎么就把同居说出来,导致现在这话题扯到了十万八千里远。   但现在不说也不行,毕竟以他对姜女士这么多年的了解,就算他现在打哈哈混过去,过不了多久她就会以各种方式过问他的“感情生活”。   于是蒋昭南只得低声承认,“是。”   “坏了,”姜女士直接吓了一跳,转眼看了看客厅两边没人才小声问,“你不会性功能有问题吧?”   这还是她仔细斟酌过才想出了这么个委婉的问法。   “没!有!”蒋昭南几乎是从牙里挤出来这两个字,然后燥得撩起右臂半截袖子郑重道,“我哪儿都好得很,身体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行行行,”姜女士打着圆场道,“你好得很,好得很。”   表面是这么说,但姜女士是过来人,早知道男人不管行不行都一定说行,就好像那方面的尊严对他们来说跟皇位一样不可侵犯似的,没意义且幼稚。   本来姜女士也不打算管这事儿,但奈何眼前这小子是她儿子,不为她家子孙后代着想,也得为他现在的女朋友或是未来的老婆着想。   于是姜女士自觉在脑海里找了找有没有靠谱的男科医生。   “妈你在想什么?”蒋昭南很快发现了他母亲的异常。   “啊?”姜女士回过神来又低头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才说,“我在想你爸怎么还不回来,说好的家宴结果迟到的就他一个。”   “真的吗?”蒋昭南神色不名地看着她。   “当然了,”姜女士颇有种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镇定感,“这都问我干嘛,你的事我还没了解清楚,别跟我岔开话题。”   蒋昭南闻言又是一阵后悔,可说出去的话等同于泼出去的水,只要泼出去了,那就收不回来,于是他只得认命,“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这才对嘛,”姜女士随手拿了个盘里的蓝莓当零嘴儿,边嚼边问,“那女孩儿多大年纪了?”   女孩儿?   蒋昭南轻轻眯了眯眼,他这才发现从一开始他就没解释过同居对象的性别,姜女士也就自动把对方当成了女性,可问题是……   祁砚知除了那张脸以外,全身上下到底还有哪个地方能跟“女性”这两个字搭边儿啊??!!   蒋昭南内心的崩溃已经几乎快要变得实质化,姜女士却根本没注意,只一个劲儿地催促道,“快回答啊,别让你妈我一直干等着。”   反正同居对象是祁砚知,姜女士不认识更不熟,于是蒋昭南死马当活马医地答道,“二十五。”   “二十五?”姜女士疑惑道,“只比你小一岁?”   倒不是姜女士不喜欢这岁数,而是她一直觉得蒋昭南这小子平时好强应该也慕强,按理说找女朋友大概也会找个岁数比他大的,不过谁也没规定岁数小就能力不强,只要年满十八到了法定年龄就行。   行,这个问题过了,姜女士又开始问下一个,“长相如何?”   蒋昭南怔了怔,“什么意思?”   姜女士恨铁不成钢地解释,“就是问你那姑娘长得怎么样,皮肤白不白,眼睛大不大,有没有酒窝梨涡之类的。”   说完姜女士又很快补充道,“不是你妈我封建啊,搞外貌评分那套属实不尊重人,但你又不给我看照片,我就只能用这种比较明显的五官特征猜一猜了。”   因为姜女士的解释太过合理以至于根本无法拒绝的蒋昭南:“……”   行,他认栽。   “皮肤白,眼睛大,右边脸颊有一个小梨涡,平时看不见,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才比较明显。”蒋昭南说得自然。   “具体长怎么样的话,”蒋昭南顺便还认真思考了下,“很难形容,总之”   “特别漂亮。”   哟,这么小的细节都知道,看来平时还挺上心,尤其最后那句“特别漂亮”,简直就是热恋中的小情侣才会说出来的话。   姜女士看破不说破,心里憋着笑再问,“那姑娘性格怎么样,偏温柔那挂还是火爆型的?”   “性格?”蒋昭南这回迟疑得还挺久。   要说祁砚知这人性格特别好,那他第一个不赞同,可又要说他性子恶劣脾气差,蒋昭南又觉得完全没这回事。   他这人性子急的时候是真急,干什么都得图一个立刻解决,而且有事儿说事儿,今天的误会绝不留到明天解开。   然而就这么急吧,他还特冷静,知道什么节点究竟该干什么,在成功疏解蒋昭南情绪的同时还能清楚表达诉求,这无疑又是内核稳定且强大的象征。   想这么久,蒋昭南只觉得祁砚知这人很复杂,既能强势地闯入他的世界,又在他生气或是愤怒的时候懂得示弱,进进退退的分寸拿捏得极好,导致蒋昭南几乎挑不出他什么错处。   于是思考半天,蒋昭南也只能说出,“他性格不坏,甚至可以说是很好,不过也分情况,有时候会稍微有点急躁,喜欢随心所欲有点冲动,但大多数时候……”   “还不错。”   蒋昭南说完稍微沉默了会儿,姜女士也跟着沉默了会儿,原因无他,实在是从这小子生下来到现在做过的浑事儿太多,时至今日她才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对某个人这么真心的评价。   这感觉就好像你一直以为在你面前的是一个金刚不坏的哥斯拉,结果对方转过头来才发现是一个刚把棉花安进心脏的橱窗娃娃。   好像还真是长大了,姜女士莫名有点欣慰地想。   姜女士觉得欣慰,蒋昭南却觉得诡异,因为他那叱咤职场说一不二的“钢铁母亲”正拿一种看苦情戏的目光看他,且不说表情动容,甚至时不时还眼泛泪光,可能是出国太久不适应,蒋昭南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于是蒋昭南试探性地说,“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姜女士默默收回了那欲坠未坠的眼泪慢慢说,“你喜欢那姑娘什么,又或者说,那姑娘什么地方吸引了你?”   喜欢?   又是这个问题。   蒋昭南又开始沉默了下来,因为他实在不知道他现在对祁砚知究竟是个什么感情,祁砚知说追他,他权当个笑话看,可祁砚知似乎又是真心的,只是行为看起来轻佻了些,法子也有点上不得台面。   但总归人是真诚的,蒋昭南虽说骨子里还是很浑,却也知道真心这玩意儿尤其珍贵,他没资格不好好对待。   所以问题又来了,到底什么是喜欢?   之前想过一次,当时嫌烦没认真思考,现在再次遇到这个问题,蒋昭南知道自己逃不掉,于是只能认命好好研究一下。   中学以前就别提了,毛都还没长齐的年纪谈什么喜不喜欢,初高中还能勉强想一想,不过那会儿也仅限对游戏或者机车之类的喜欢,就那种碰不着就心痒,碰着就上瘾的喜欢。   那如果把这种喜欢转移到对某个人呢?就比如,祁砚知?   蒋昭南忽然瞪大了瞳孔,浅褐色的瞳仁在其中晃动着丝丝缕缕的水浪,呼吸加快,心脏急剧跳动,后背清晰的骨骼被青紫色的血管紧紧缠绕。   不可能。   根本不可能的。   他怎么会把这种深入骨髓的喜欢投射在某个人身上?   开玩笑,游戏跟机车都没有所谓的自我意识,但人却有,人有喜恶,会害怕、会畏惧,而他想要的是从始至终矢志不渝的坚定,可人的感情却是瞬息万变。   没有谁会一辈子喜欢,或是一辈子爱谁,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蒋昭南宁愿跟谁都不要建立联系,他就安心待在他的孤岛,安静建一个小房子,偶尔出来打打渔放放风。   就这样,也很好。 第34章   姜女士最后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答案, 因为蒋昭南沉默太久,久到蒋令节到家也没有任何回应。   姜女士低头瞥了一眼还在持续发呆的蒋昭南,见他并不打算出门迎接, 于是就起身走到一楼门口伫立观望。   一辆全黑的Toyota Alphard堪堪停在花园门前,刚把车停稳的司机立刻下车走到后排车门侧边, 恭敬弯腰拉开车门并低头伸手示意,别墅里的园丁保姆与两三管家看准时机分成两排, 按高矮胖瘦整齐站好鞠躬以示尊敬。   皮鞋摩擦在软毯上的窸窣声在众人耳边震响,所有人屏息凝神将头垂得更低, 后座中央区域的中年男人却不紧不慢抬起手表随意看了看时间。   直到排在最前头看起来年龄也最大的管家出声提醒, “蒋总,夫人和二少都已经在客厅等您了。”   “嗯,”一道低沉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径直贯入众人耳朵,随后略带几分讶异语气地说, “那臭小子居然没迟到?”   排头的管家闻言愣了愣,随后放松地笑了开来, “是的蒋总,二少今天到得很早。”   “看来出国这几年还真学到东西了啊,知道什么是礼貌, 什么叫尊重,而不是天天给他老子发脾气甩脸子。”   伴随着同样开怀笑声出现的还有一双锃亮的棕色皮鞋,以及皮鞋之上齐整笔挺的淡蓝色西装, 意大利高端品牌, 全套顶级定制, 三楼主卧的衣柜里,与此类似的风格大概还有十几套。   男人下车理了理不小心被压出几道纹路的衬衫袖口,有眼力见的保姆则负责帮忙整理其出现少量褶皱的西装领口, 管家见缝插针抬手引路。   其余众人默默跟在男人身后,直到穿过花园来到一楼门口才相互对望一眼,默契地分散着离开了。   “老蒋,”倚在门口的姜女士不悦抬眼打量了一下正准备进门的蒋令节,没好气地说,“早上怎么跟你讲的,不是说好了要早点回来吗,怎么今天比昨天迟这么多?”   蒋令节闻言不禁停下了动作,松开胸口的领带交给管家站定说,“今天会开得久,结束后那些股东想拉我吃饭,我解释说待会儿有家宴他们才肯放我回来。”   “那你就不能在开会前跟那几个老油条说好这事儿?   ”姜女士对他这个理由表示极大的不满,“明知道每次开会都不能按时结束,就算结束了也得被拉去应酬,那为什么这次就不能提前说好,白让我跟昭南在家里等这么久。”   眼见姜女士越说越气,蒋令节只好挥手叫离管家抚着姜女士的肩膀将其往里带,   “今天工作太忙属实是忘了这茬儿,不过开会开一半儿倒是想起了这事,后来就让助手帮忙提醒了那几个经常扯皮的老油条,这才没耽误太久。”   “行吧,”今天儿子在家,姜女士懒得跟蒋令节置气,于是摆摆手叫保姆带蒋昭南去二楼餐厅吃饭。   蒋昭南原还坐在沙发对面的黄花梨椅子上喝茶,他听见了蒋令节到家的动静也没反应,只从管家手里拿过手机翻翻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很明显,没消息,就连条工作信息都没有。   于是蒋昭南认命地将手机塞回裤子口袋,并在其中一个保姆的再三提醒下,不情不愿地往二楼餐厅里走。   蒋令节公司总部设在美国,英国也有一家分公司,更别说他人还在美国久居过好几年,了解过不少外国文化,但相较而言蒋令节还是更喜欢国内环境与传统氛围。   于是这栋别墅上上下下都是标准的中式与新中式风格,尤其二楼常待的餐厅,一张黑檀木材质的大圆桌,底下配小叶紫檀制成的餐椅,蒋令节坐主座,姜女士居左。   蒋昭南上楼走进餐厅看到五六年前熟悉的布置,自觉避开蒋令节打量的目光慢慢走向自己曾经的位置。   “几年没见,连招呼都不知道打了?”低沉且处处充满威压的声音慢慢传到蒋昭南耳边。   蒋昭南闻言稍稍愣了愣,然而很快他便轻声笑了一下,随手抽开自己面前的餐椅顺势坐下,胳膊则撑在桌上支着脑袋混不吝地说,   “这哪儿能啊,蒋总娱乐圈的生意做得好,名下产业又这么多,我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见到蒋总怎么敢不打招呼?”   “蒋昭南!”蒋令节拧起眉毛神色愠怒拍桌子大吼道,“你还知道你姓蒋吗?这是家宴,该说什么做什么还用得着我重新教你吗?!”   蒋令节发怒的动静把正在上菜的保姆都给吓了一跳,蒋昭南只需一眼就知道她是新来的了,因为真正在这个家待够十多年的“老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吃饭吃着吃着就骂起来甚至是打起来实在有点太常见了。   十多年来人都没换过,骂的花样也就那些,无非曾经的狮王老了,现在爪牙渐锋的小狮子试图挑战它的统治地位罢了。   放人类世界本该因血缘关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父子,却偏偏要学动物世界弱肉强食那套,不是你把我搞死吃我肉喝我血,就是我把你咬断气剜你心啖你骨。   搁以前蒋昭南可能还会感到害怕,怕伤怕死,怕活生生被这头狮王折磨得不成人形,可现在不一样了,狮王不再毫无弱点,而他,也不再毫无优势。   于是蒋昭南只挑了挑眉无所谓地道,“蒋总要是有这份儿闲心的话,重新教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回……”   蒋昭南抬眼向蒋令节看过去,慢慢勾唇邪气地笑了笑,略带着几分挑衅地说,“我不学。”   “砰”的一声,一根筷子立刻重重地砸在了蒋昭南的眉骨边,这角度极其刁钻,因为如果再偏几厘,筷子的尖端可能就会戳中蒋昭南的眼球。   但很显然的是,始作俑者几乎完全没有考虑这一点,因为此刻他正愤怒地起身打算将第二根筷子狠狠朝蒋昭南脸上扔过去。   蒋昭南见状冷笑一声,手中攥紧刚从他脸边掉落的筷子嘶喊道,“你他妈敢再扔一下试试?!”   兴许这辈子从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威胁过他,蒋令节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真愣在了原地,眼见蒋昭南甩开筷子掷在桌上打碎了一个瓷盘,蒋令节这才怒不可遏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有本事就给老子再说一遍!”   “说一遍?”蒋昭南觉得可笑,视线紧紧盯着蒋令节的眼睛步步紧逼道,“说百遍、千遍、万遍都行,毕竟你都老成这样了,年纪大耳朵不好使也正常。”   “你!”蒋令节气得浑身发抖,抓在手里的筷子又有要扔出去的架势。   蒋昭南见状则显得十分气定神闲,“别的不说,蒋令节,你只要敢把它扔过来,我就敢让你后悔一辈子。”   “好大的口气!”话虽这么说,蒋令节却的确把筷子放在了桌上抬头睨他,“我倒要看看你手上到底有什么筹码,胆子大到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算不上什么筹码,”蒋昭南轻松笑道,“不过就一点儿谈判用得着的底牌而已,跟你这种奸商对峙,我当然也得准备好退路啊。”   蒋令节闻言差不多是咬牙切齿地回道,“你小子好的东西不学,骂人的话倒是一套又一套,看来这几年在国外算是彻底废掉了。”   “对啊,”蒋昭南愉快承认道,“我是废掉了,可我再废也没有你大儿子废,他才应该是你口中彻底废掉的脏东西。”   “你什么意思?!”蒋令节握紧了拳头,脖颈青筋暴起,望向蒋昭南的眼神蓄满了震怒。   “别说了,都别说了!”左边一言不发的姜女士忽然站起瞪着蒋昭南厉声道,“好好的家宴被你们两个闹成什么样了,你俩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还有你们……”   姜女士突然指着守在餐厅两边负责端菜上菜的保姆们大声道,“都待在这里干嘛,等着看热闹吗?!”   候在两旁把脑袋缩得像鹌鹑的保姆们立刻如蒙特赦地迅速离开了,走的时候还特意加快了脚步,生怕一个不小心引火烧身。   “行了行了。”姜女士左看了看像个痞子不规矩站着的蒋昭南,又向右看了看盯人如盯仇敌的蒋令节,简直就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都坐下来好好把饭吃完,就算再有什么深仇大恨都给我等吃完饭再说。”说罢姜女士就先坐下动起了筷子。   “可是母亲,”左边的蒋昭南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桌子的饭菜轻声道,“等吃完饭您还会允许我把话说完吗?”   “还是说,”蒋昭南缓缓坐下慢慢翘起二郎腿笑得无比放肆,“从一开始我提起他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但你不可能让我说出来,于是这顿饭就恰好给你时间充分想好怎么应对。”   “很不错的主意,缓兵之计这套也玩儿得挺好。”蒋昭南认真点评道,随后又说,“不过母亲,至少这件事上您注定会失败。”   “因为从一开始我来这儿的目的就不是陪您好好吃完这顿饭,而是专门来向您展示,我最后究竟如何”   “掀桌。” 第35章   “蒋昭南!”   姜女士攥紧筷子忍不住猛地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锐利到叫人胆寒的目光狠狠剜了蒋昭南一眼,她说,   “你是我儿子, 他也是我儿子,你就非得要我在你们当中选一个吗?!”   “妈, ”蒋昭南这下是真的笑得苦涩,“你难道不是已经选好了吗?”   事实上, 这或许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因为与此相关的所有人都知道答案, 包括蒋昭南自己, 他也知道。   “昭南,”姜女士朝他极缓极慢地摇了摇头,“你说过不会把动静闹大的,听妈一句话吧, 这后果你真的承受不起。”   “真的么?”蒋昭南叹了口气,深感失望透顶地笑了笑, 再慢慢抬眼看向坐在主座握紧双拳死死盯着他的蒋令节。   原来人在极度失望的情况下还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哪怕早就预想过会是现在这种局面,但当它真正发生时, 还是吸气费劲吐气也费劲,就好像喉咙里含了千斤重的石头,吞下去费劲, 吐出来更费劲。   天花板的吊灯同样选用的是极为中式的设计, 当它鹅黄色的光线不吝啬地倾洒在蒋昭南纯黑的乌发, 并慷慨地分一部分垂怜他的嘴唇与下颌时,缓缓脱离悲伤的蒋昭南终于朝蒋令节身处的方向极轻地喊了一声,“……爸。”   声音不大, 蒋令节却听得很清楚,他瞪大了已经显得有些混浊的双眼急切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蒋昭南毫不留情地收回方才半真心显露的片刻脆弱,泠然笑道,   “因为那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用那个称呼叫你了,从今往后无论是在外人面前,还是在这个地方”   蒋昭南顿了顿,随后又释然地说道,“我都再也不会说出那个字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   蒋令节莫名好像苍老了许多,精心打理过一丝不苟的额发凌乱地垂下来,其中还夹杂着几根稀疏的白发,整个人颓然地坐着,颇有股风雨欲来却早就败给风雨的泄气感。   “我要做什么?”蒋昭南戏谑地重复了一遍,修长的指尖轻慢地点在桌边,肆意地勾唇笑道,“当然是给自己创造机会,好离那个位置更近一步啊。”   说罢蒋昭南便起身走到椅后弯腰将胳膊搭在椅背上挑眉道,“蒋令节,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不想选。”   “既然你们从小到大都说我命贱,稍微有点儿甜头都得感恩戴德,现在好了,曾经那个贱骨头长大了,靠偷靠抢靠下三滥的手段,他都得把那位置占到手。”   “蒋昭南你疯了吗?!”姜女士摔碗起身骂道,“为什么就非得挑这时候,咱们一家人和和气气把饭吃完不行吗?”   “对,我是疯了!”   蒋昭南反手抬起椅子将它“哐”的一下往地上砸,整个餐厅内外立刻回荡好几声脆响,蒋昭南就重重踩在那根唯一还没断掉的椅子腿上狠决道,   “就在你那个破儿子把我绑沙发说拿屁股给我上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   “你说什么?!”蒋令节震惊得瞳孔都在颤抖,渐渐开始爬上褶皱的手臂指着蒋昭南的脸不可置信道,“你……你再说一遍?”   “一遍哪儿够啊?”蒋昭南笑得畅快又残忍,“就这细节我讲千遍都不嫌多,反正就裤|裆里那点破事儿,你要是爱听,我可以把它录下来在你床头上放。”   “等你死了还能给你碑上刻个二维码,等各种祭拜的人一来,一扫,所有人就都知道你那大儿子究竟是个什么狗东西了。”   说罢蒋昭南还啧舌浅浅评价道,“多刺激啊,一代传奇企业家的长子,外表人模狗样,背地却是个喜欢拿屁股给人玩儿的烂货。”   “这放新闻可是个大料啊,咱们都是做娱乐圈生意的,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事儿要是捅出去,谊莱集团及其有关的所有分品牌分产业究竟会遭受怎样的重创吧。”   “更何况,”蒋昭南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只要是从我这儿透出去的消息,你们就别想用钱阻绝,营销这玩意儿简单得很,只要我想,我能保证他的裸照可以在一个月内传遍你们能想到的各大平台。”   “反正我手上的东西还挺多,你们只要敢保他,我下一秒就能把那堆放黄色网站都嫌尺度大的脏东西全平台投放。”   姜女士沉默无言,蒋令节气得浑身发抖,蒋昭南却觉得这把火还没加够。   于是他继续说,“对了,你们应该还不知道他这些年都在国外学了些什么吧。”   “让我想想,酗酒赌博玩儿屁股应该都还算不上什么,毕竟最近这几年他做假账吃回扣的技术愈发娴熟,所以如果你要问我到底哪个事情严重点,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   “他……他居然还做了这些?!”这回震惊的人终于换成了本以为知道所有事情的姜女士。   “没错,我亲爱的……母亲。”蒋昭南玩笑似的将“母亲”二字顿了又顿,拖长半天才舍得将这个称呼重重咬出。   “他做过的事情其实还远不止这些,而我恰好,又掌握全部证据。”   蒋昭南此刻变了脸色,底下的椅子腿被他一脚踩断,力道很足,椅子腿飞出去狠狠砸在楼梯口摆放的花瓶上,脆弱的瓷器受不住这等剧烈的冲击,一时间簌簌地碎落下来。   蒋昭南就挑在这个时候慢慢开口,“如你们所见,那年出国我不过就是顺势而为,国内我学不到东西你们也不会真心教,所以我只能出国,只能挨顿打再拿着你们的钱不要命地学东西。”   “蒋正初那狗东西的事情我当然也早有耳闻,你们应该还是不知道吧,他每年回国都会找人厮混,有时候还会把人带到家里搞,不过也仅限他自己的房间,怎么玩儿都无所谓。”   “说起他,其实我还得感谢你们。”蒋昭南莫名笑得真心,“本来我也没想过找他麻烦,结果你们当年改了我出国的机票,说什么把我送他身边历练。”   “历没历练出个名堂有待商榷,蒋正初的那点儿底细却被我扒了个透,不仅很快掌握了一手资料,甚至他还天天给我提供证据,一两个月光是录音笔都换了好几个,更别说录像带了,那都得按筐算。”   蒋昭南说完这段话后,姜女士已经不知道该给出何种回应了,更别说蒋令节,西装下露出的半截手臂跟枯木似的紧紧攥住椅子上的扶手,渐渐有些干瘪的皮肤隐隐显露青色的单薄血管,他说,   “你究竟想做什么?”   “毁了这个家,毁了我跟你妈的事业吗?”   “我当然想啊,”蒋昭南低头向他掠去一眼叹息道,“可我不能那么做。”   “我虽然浑,却不是个人渣,你们奋斗过的东西我不会轻易破坏,但如果蒋正初的事情让你们受影响了,我也爱莫能助。”   “反正我从始至终要的都是那个位置,你们不公平,我就自己创造公平。”   “就为了那个位置,你连亲哥亲生父母都不要了,值得吗?”蒋令节问得苦涩。   “蒋令节,”蒋昭南看他犹如看垃圾,“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就是你,请问我十二岁以前这个‘家’有谁是真正把我当人看的吗?”   “没有吧。”蒋昭南肯定地说。   “我的‘家’早在我爷爷去世那天就没了,我的尊严也是,从那天开始被你们一直狠狠踩在脚下,直到现在,或许才真正慢慢抬起。”   “昭南你冷静点,”姜女士流着泪含着泣声说,“如果你把正初的事曝出去,公司股价不仅会大幅降低,弄不好甚至还会破产,你到时候接手的就是一堆烂摊子,正初也是,他做的那些事……”   “那些事真的会让他坐牢啊!”   “母亲,”蒋昭南难得温柔地笑了笑,可这份温柔背后包裹着的却是惨淡与无情。   “我知道,我都知道,”蒋昭南说,“可那又怎样,我是个疯子,如果这东西我得不到,那就把它毁灭,让所有人都得不到。”   “不过你们放心,我的分公司还得继续往后发展,破产这事儿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还不可能发生。”   “但蒋正初就不一样了,他恶心到我了,我得送他坐牢,时间就定在”   “他明年回国的时候吧。” 第36章   当蒋昭南最后那句“明年回国的时候”缓缓落下之际, 姜女士已经彻底怔忪地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蒋令节也是这样,鹅黄的灯光打在略显枯败的面庞,混浊的双眼呆滞地停顿着, 整个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隐约流露着深沉的颓败之色。   “……你赢了。”沙哑的嗓子像钝刀磨肉, 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踩在锐利的刀尖上,气得生疼, 也恨得生疼。   蒋昭南垂眼看着这样的蒋令节却只觉得悲哀,无可否认, 他的确是一个厉害的企业家, 可与此同时,他又绝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童年的每一幕里,有关他的画面从来就只有无尽的殴打与谩骂。   分明都是同一个爸妈,   为什么他跪在地上磕破头都得不到的东西却能被蒋正初轻松拥有?   为什么书上说的父爱母爱从没真正纯粹地属于过他?   为什么这个操蛋的现实总要把血淋淋的真相咬坏了嚼烂了,再丢垃圾似的丢给他?   蒋昭南不明白, 却也不想明白了,一切都没意义了。   既然这世上没人能回到过去,无法对从前的错误说一声对不起, 那就向前看吧,哪怕眼前是同样惨烈的现实。   于是蒋昭南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 他想, 不会有什么能比现在更糟的了, 因为至此之后,未来他踏上的每一条路都将是,   通天大道。   一阵短促的呼吸过后, 重新睁开双眼的蒋昭南又恢复了与原来别无二致的吊儿郎当样,脚下的椅子碎得七零八落,蒋昭南将它踢远了些站近圆桌轻笑道,   “看来这次我还赌对了,蒋正初在你们心里的分量真不是一般的重,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往他身上砸了这么多钱跟心血,早就当第一候选人培养了。”   “只可惜他不争气,爱艺术爱屁股都不爱做生意。”   蒋昭南毫不留情地继续往蒋令节心口戳,他就这样,记仇又卑劣,窥探到对方的败势就立刻乘胜追击,直到弄疼弄伤彻底弄死为止。   “对了,”蒋昭南漫不经心理了理稍稍压出褶皱的衬衫袖口,满不在乎地道,“我忘说了,蒋正初那狗东西不仅喜欢搞乱|伦,他还经常会搞群|交派对,就在你们给他买的别墅里。”   这回蒋昭南已经懒得欣赏蒋令节面如死灰的表情了,毕竟这才哪儿到哪儿,接下来更劲爆的东西他还没说出来。   于是蒋昭南缓缓退离圆桌向后转身朝楼梯口走,察觉到这动静,蒋令节立刻死死盯着他的背影,蒋昭南对此只摆摆手边走边轻松道,   “每次派对他都玩儿得最花,前面后面都用,我这儿还有照片和视频,叫|床声录得清清楚楚。”   “你们如果想要的话,”蒋昭南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即将下楼的时候轻轻顿了顿,他转身朝蒋令节和姜女士真诚笑了笑,“我可以给集团旗下每个股东和董事都发一份,等你们年终开大会的时候当电影放。”   说罢蒋昭南就顺着台阶不打一声招呼地下楼了,只留脸色苍白的姜女士和面上毫无生机的蒋令节安静地呆坐原地,任面前一桌饭菜彻底失去温热,永远坠入暗无天日的刺骨冰窟。   或许,从今以后,这张圆桌再也等不来第三个人了吧。   “二少,您的风衣。”   “嗯。”蒋昭南接过管家手里的风衣将它展开轻轻拍了拍,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尘随之慢慢飘落。   入夜很冷,蒋昭南穿上风衣倚在门口稍微望了会儿,当然,其实在望什么他也不知道,因为大概从他出国那会儿起,蒋令节就已经开始在搞“改造”了。   花园被铲开重新建了一个,水池被填平改成了草坪,以前坐秋千的地方也被推平种上了颜色杂乱的花花草草。   蒋昭南记得他二十岁的时候在花园旁边种过一棵很小的垂丝海棠,出国前的那个晚上他还问过那个卖树苗的商家那玩意儿到底什么时候开花,商家告诉他大概需要五六年,于是蒋昭南算算日子,也就差不多他回国那段时间。   从小到大没养过什么东西,更别说还没等它长大就得离开养不成了,于是蒋昭南把这事儿放心上,在国外只要闲下来想起这棵小苗就打电话给辛逾白催他去浇水。   辛逾白虽然烦,却也形成了习惯,蒋昭南不放心别人,他就隔三差五来这别墅浇水顺带施肥。   蒋昭南知道后立马给他转了路费跟肥料钱,而且过后每个月都转,一转就是好几千,跟工资似的,就连辛逾白自己都调侃蒋昭南是把他雇去当园丁,工作对象是一棵枝干都还没长健壮的小海棠。   不仅工作对象单一,工作内容也特简单,平时只需要给它浇浇水施施肥,然后给它的冤大头金主发点儿照片就行,一周工作最多三天,工资三千到五千不固定,一个月一结,甚至有时候半个月一结。   说实话,像这种工作强度跟工作薪酬完全不对等的工作,辛逾白拍着胸脯表示还可以尽心尽力干十年,然而用不着十年,甚至还用不着十个月,辛逾白就从此失业了。   蒋昭南说不上来那天看到辛逾白传来的照片究竟是个什么心情,好像是刚开完会整个人都瘫在椅子上的时候,点开照片满眼的狼籍,花园四周到处都是混乱的砂石与泥土,他那棵看着长大的小海棠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根被拔了出来,新抽出来的嫩条四分五裂地倒在一边,而它的干,好不容易长粗几寸的干,被推土机几百斤重的轮胎紧紧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辛逾白说他到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这情况了,他打电话问过几个有经验的师傅,都说救不活了。   语音条划到终点的时候,屏幕自动响起“救不活”的重复音。   那一瞬间,蒋昭南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   彻底,   救不活了。   时间回到现在,蒋昭南抬眼四处望了望就觉得没意思了,几乎所有的造景都跟他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到处都很陌生,到处也都很,   恶心。   于是蒋昭南走了出去,身后几个管家和保姆跟他礼貌告别,蒋昭南没回头,只轻声应了应,径直向花园门口走去。   接他的仍是章澈,停在路边的卡宴打灯朝他闪了闪,蒋昭南不急不缓地拢紧风衣向那边走去。   “二少。”章澈摇下车窗向他示意。   “嗯。”蒋昭南出声回应,没什么情绪地拉开后排车门躬身坐了进去。   车子很快启动,章澈开得稳当,蒋昭南将头靠在车窗边慢慢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   【蒋昭南】:我回来了,你出发了的话就到昨天我发的定位那儿等我吧。   编辑好了文字,蒋昭南简单看了眼就点击了发送,顺带他还瞥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四十五,离他跟姜女士定下的八点二十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放往常这一个多小时差不多只够部门负责人讲完两个项目,而今天的这一个多小时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多到他哪怕准备好了一切也还是会觉得痛苦,多到他以为自己能承受这份说不出的悲伤与孤独……   累,真的好累。   比连续熬三个通宵看资料还累,脑子累、身体累、心还累,有时候还真希望人可以随意切换生死,想活的时候活一会儿,想死的时候死一下。   好吧,只允许死一下。   祁砚知没回消息,蒋昭南估计他应该在开车,卡宴车里的暖气还挺足,蒋昭南睡不着,就这么斜躺着用手机浏览前几天开会商量过的策划案。   章澈不知道别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动静也知道闹得不小,再加上蒋昭南看样子也心情不佳,于是章澈自觉不再打扰车内难得的这点安静。   大约十多分钟过后,车子终于再次抵达了园区出口,章澈熄了火,蒋昭南将手机塞进风衣口袋拉门下了车。   “二少,后会有期。”章澈透过车窗认真说。   “嗯,”蒋昭南缓缓点了点头,平静却又真心地道,“后会有期。”   说罢蒋昭南就再无留恋地转头离开了,章澈摇上车窗在驾驶座里看了很久,蒋昭南一个人就这么走进黑夜再融入黑夜,不拿一盏灯,不找一个伴,孤单地、决绝地,就此离开了。   祁砚知还是没回消息,蒋昭南按灭了手机在路边稍稍停了停,别墅区建得僻静,沿路都是绿化用的植被和还未建造的空地。   到这时候居然还得感谢蒋令节,因为他的不管不教才导致蒋昭南能有机会在这片地界玩儿机车,也幸好他只顾“改造”园区里面的布景,园区外的这片天地最后才得以幸免。   越看越熟悉,越看越惊喜,蒋昭南慢慢蹲下来仔细环顾四周,跟小时候一样,哪里都一样,叫得出名字,记得住位置,很多年前机车留下的痕迹到今天仍未消弥。   这似乎才证明着他来过这里,存在过、生活过,曾是这里的主人,现在也一样,这里仍是他的家。   真正意义上的,爱过的,   家。   “这位蹲在地上的帅哥,”一道醇厚的迷人的,熟悉却又不正经的打趣声从蒋昭南头顶悠悠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蒋昭南立刻抬头看去,只见与他穿着同色系风衣的祁砚知正弯腰抱着手笑着与他对视,这张看多少遍都会觉得惊艳的脸正一字一句轻快又认真地对他说,   “天黑了,跟我回家吗?”   “蒋昭南。” 第37章   “……你怎么过来了?”蒋昭南声音哑得厉害。   “不过来怎么看你一个人在这么黑的地方到处乱转啊。”祁砚知将身子栖得更近了些, 蓝黑色的瞳孔倒映着蒋昭南浅褐色的目光。   蒋昭南慢慢垂下头,切断与祁砚知的对视兴致不高地说,“我没有乱转, 这地儿……我熟。”   “行行行,你熟。”祁砚知简直没脾气地笑道, “那请问蒋昭南先生,您愿意坐我的车, 让我送您回家吗?”   “嗯。”蒋昭南很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在祁砚知看不到的角度偷偷勾唇笑了笑。   “不过蒋昭南先生, ”祁砚知站直身低头打量着蒋昭南蹲下的身形轻声道, “我车离这儿还有段路,恐怕现在需要你跟我步行把这段路走完。”   蒋昭南闻言却觉得有点不对劲,他重新抬头看向祁砚知的眼睛不解问道,“既然如此, 你当时为什么不选择直接把车开过来?”   “因为你给我发的消息啊。”祁砚知跟邀功似的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朝蒋昭南晃了晃,“你上次不是说每次回家总少不了一顿大吵嘛, 这次估计也不例外。”   “一个吵完架喜欢吹夜风平复情绪的公司老总,应该也会很喜欢在这种漆黑的小路上到处走走吧。”   “所以你就选择下车来找我了?”浅褐色的瞳孔荡起一圈又一圈浮动的雾气与水浪。   “对啊,”祁砚知看得有点入神, 垂眼回望的目光既怜惜又自然,   “这不刚好给你个惊喜嘛,反正也不知道你调整好状态没, 调整好了我就给你讲一路的笑话, 让你从开心变得更开心。”   “那要是没调整好呢?”蒋昭南的喉咙涩得发疼。   “如果没调整好, 那我就陪你调整好。”祁砚知说得坚定,“反正我注定会陪你走完这段路,如果你状态不好, 那我就看你需不需要我。”   “如果需要的话,我就当半个人生导师帮你开导开导,如果不需要的话,你就当我是空气,我在旁边陪着你把这段路安静走完就好。”   蒋昭南很难形容当他听到祁砚知这些话的时候究竟想了些什么,他说“陪着你,无论你需不需要”,这是他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渴望的东西,为此他期待过争取过,可彼时人人都说他异想天开。   正所谓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掉了也只会砸在幸运儿的头上,蒋昭南自认没那个运气拥有一块儿属于他的馅饼,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先是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世界,然后从老天爷手上抢了一块儿馅饼塞他手上叫他快吃,直到蒋昭南囫囵吃完馅饼还没来得及感谢他的时候,这人却突然坐他身边炫耀似的来了一句,   “好吃吧,这可是我刚抢的,香脆又热乎。”   想到这儿,蒋昭南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祁砚知问得好奇,但其实好奇之外,他更感到几分放松,毕竟蒋昭南现在还能笑出来就说明他此刻的心情应该也不算太坏。   反正不管怎么看都绝没达到郁结于心的程度,这样祁砚知倒庆幸他出门前看的那本《如何正确帮助他人走出情绪低谷》还暂时派不上用场。   “没什么,”蒋昭南憋住笑抬头看他,“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而已,现在我已经好多了,咱们走吧。”   说罢蒋昭南就准备起身跟祁砚知一起走完这段路,结果不知道是起势太猛还是蹲久了脚麻,蒋昭南一个没站稳立刻就要往前倒,祁砚知见状赶紧拉着蒋昭南的手腕扶稳他的肩膀将他往怀里带。   “嘶,”蒋昭南倒是站稳了,被冷不丁撞了一胳膊的祁砚知可就没那么好受了。   只见他既不安分地掌着蒋昭南的腰腹,又把下巴靠在蒋昭南颈边委委屈屈地说,“早知道蒋总掐人疼,没想到撞人也这么疼啊,真是苦了我了,平白受这么多欺负。”   感受到腰间那点小动作的蒋昭南立刻伸手给他按了下来,边按边略显无语地说,“我不是故意的,真是脚麻了才没站稳。”   “脚麻了?”祁砚知愣神疑惑了一下,然后立即来了主意。   “那我背你呗,反正这段路也没多远,背过去绝对算不上累。”   “你背我?”蒋昭南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喂,你看不起我?”祁砚知隔着衬衫上手捏了一把蒋昭南的腹肌,捏不动,但手感很好,可惜没摸多久就被蒋昭南单手制止住了。   “不是看不起你?”蒋昭南颇觉心累地解释,“只是我觉得你完全可以等我缓一会儿,或许这样的性价比才会更高。”   “有道理,”祁砚知认真点评道,“不愧是蒋总,在这种情况下都还能追求性价比。”   “不过,”祁砚知顿了顿,慢慢松开了扶住蒋昭南的双手,缓慢却又无比认真地说,“我不是商人,不搞你们做生意利益得失那套。”   “我想背你,就是单纯想背你而已,所以蒋总,”   “你愿意让我背你吗?”   好熟悉的语气,这让蒋昭南一时之间突然回到了祁砚知刚出现的时候,他问,“跟我回家吗?”。   那会儿蒋昭南没回应,但现在,他忽然有了答案。   “……好。”蒋昭南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于是没有路灯的小道上,祁砚知慢慢蹲了下来,蒋昭南走近了些,胳膊搭在祁砚知的胸前,双腿搁在祁砚知的腰边,整个人就像只攀在祁砚知身上的袋鼠,牢牢地、紧紧地,将包裹心脏的胸膛贴在祁砚知的后背。   “趴稳了吗?”祁砚知问。   “嗯。”蒋昭南在祁砚知的耳边轻轻应道。   “那我起来了?”   “……好。”比刚才更坚定了些。   得到回应的祁砚知双手绕过蒋昭南的腿节将他的双腿轻轻箍在肘间,确定蒋昭南没什么不适以后才缓缓起身向上颠了颠,力道很轻,幅度很小,唯一的作用是把蒋昭南朝上带了带,防止中途一个没注意给人滑了下来。   周围没路灯,蒋昭南就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给祁砚知打灯,可这点灯光对于如此漆黑的夜色而言实在是有点微不足道,于是祁砚知就让蒋昭南把灯照在他的脚下。   光圈更小,却也更集中了,祁砚知背着蒋昭南就这么静静地跟着光圈一点点朝前行走。   “你累吗?”走了一会儿,蒋昭南趴在祁砚知肩上含混地问。   “不累。”祁砚知回他,“都说别看不起我了,就这点儿重量完全就是小意思啊。”   “你平时是不是经常健身?”这个问题蒋昭南已经想问很久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人就能牢牢桎梏住他,这力气大得完全不像平时不健身的样子   “对,”祁砚知又将蒋昭南朝上颠了颠,颠完确定他不会滑下来才继续说,“但其实也算不上经常,就是一周一两次吧,做专辑那段时间会忙一点,健身频率就更低了。”   “那你有肌肉吗?”蒋昭南问这话没别的意思,纯从一个科学健身的角度询问。   但祁砚知明显会错了意,这人根本没想掩饰地笑道,“当然有啊,胸肌腹肌背阔肌三角肌臀大肌,但凡你能想到的我都有,如果你不信的话,要不要摸……”   “不用,”蒋昭南轻咳了一下低声道,“真不用。”   “行行行,不用。”祁砚知很轻地勾了一下唇角,心里想的东西却跟嘴上说的完全不同。   祁砚知背着蒋昭南再走了会儿,估计还剩一半路的时候,祁砚知忽然开口问了一句,“蒋昭南,你还在吗?”   蒋昭南闻言只觉得无语,“什么在不在的,我这不是在你背上吗?”   “不是这个意思,”祁砚知笑着说,“我还以为你睡着了,这样我还得再走稳当一点,免得把你吵醒了。”   “我哪有这么嗜睡?”蒋昭南忽觉自己风评被害,于是特表不满地拍了祁砚知后颈一下。   没用力,祁砚知也不觉得疼,反而将箍着蒋昭南双腿的肘间再悄悄收紧了些。   地上是只属于他们两个的小圈,周围是一眼望不到底的夜色,与夜色下迎着晚风轻轻飘荡的金黄芦苇。   夜很温柔,风也是,耳边均匀流淌的呼吸吹动了那枚十字架耳钉,它就这么轻轻晃着,将祁砚知的柔软耳垂磨得隐隐发烫。   “说真的,蒋昭南。”祁砚知一步一步极缓慢却又极其真诚地说,“你以后多注意下自己的身体,不要再熬夜工作了,这样不仅效率低,而且会很伤身体。”   蒋昭南闻言好似胸腔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那种名为“关心”的在意与重视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起来,但他又不能被看出来,于是蒋昭南只能半开玩笑似的打趣道,   “这也没办法啊,公司刚起步,很多事情还等着我处理,白天的时间不够用,就只能去抢晚上的时间了。”   “那你就不能把一些超负荷的工作砍掉吗?我感觉这应该也不是很难吧。”祁砚知说。   蒋昭南却又忍不住笑道,“可是砍掉工作会对公司经济造成损失啊,我可负不起这责任。”   “那我负啊,”祁砚知说得自然又诚恳,“我做音乐挣了很多钱,真的,如果这些钱能让你多睡几个好觉的话,那我愿意把这些钱都给出去。” 第38章   “可是给出去你不就变穷了?”蒋昭南栖在祁砚知耳边轻声说。   “穷就穷呗。”祁砚知背稳蒋昭南无所谓地说, “我又不是没吃过苦,再穷的日子我都经历过,所以就算未来真没钱了, 我也照样能活出个人样。”   “更何况,”祁砚知翘起嘴角颇有几分骄傲地说, “我现在还有一堆热歌的版权,哪怕以后我不玩儿音乐不做歌了, 那些版权费差不多也够我这辈子不愁吃喝了。”   “只不愁吃喝?”蒋昭南将脑袋搁在祁砚知颈边笑了笑,“你就这么容易满足吗?”   “当然不是啊, ”祁砚知也跟着笑了笑, 缓缓地说,“我想要的东西有很多,可那些都用钱买不到。”   “比如呢?”蒋昭南道,“说不定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想不到办法的。”祁砚知唇边的笑意渐渐减淡了些, 迎着夜间丝缕的寒风,他的声音轻得像只迷路的蝴蝶, 振着翅膀,却始终找不到故乡,他说,   “我想要老天开眼,让这世上所有好人都能善终,坏人都能恶有恶报。”   “我想要这个社会所有的婚姻都能圆满, 两个人在一起是因为爱情, 而不是所谓利益。”   “最后, ”祁砚知没低头,却不自觉垂了垂眼睫,“我想要已经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 让我再见她最后一面,哪怕代价是,”   “我的生命。”   “呸呸呸,”蒋昭南不禁拧紧了眉认真说,“怎么动不动就拿生命当代价?老天爷都还没发话,你怎么就先把底牌交出去了?”   “嘶,”祁砚知赶忙解释道,“我没那个意思,就随便打个比方。”   “打比方也不行。”蒋昭南伸手捏了捏祁砚知戴单圈的那只耳垂以示惩戒,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任何时候都不能拿它开玩笑,就像避谶,老祖宗几千年传下来的经验决不能不当回事。”   “嗯嗯,”祁砚知心甘情愿点头道,“蒋老师说得对,是我错了,我不该拿生命开玩笑。”   “算你小子识相。”蒋昭南慢慢收回了那只停在祁砚知耳边的右手。   今夜气温很低,祁砚知耳垂挂着的银圈浸满了夜里的寒气,蒋昭南指尖不小心触碰到的时候莫名还被冻了一下,离开之前,他的手心就下意识靠过去合拢了一下。   其实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但就是固执地想试试,能渡点儿暖气是一点儿吧。   祁砚知没注意到他这些小动作,这一路走了有好一会儿了,估摸再走几分钟应该也就到他停车的地方了。   或许有点舍不得现在这么好的氛围,于是祁砚知跟讲故事似的忽然起了个头,“蒋昭南,你知道吗?”   “知道?”蒋昭南觉得莫名奇妙,“知道什么?”   祁砚知很满意蒋昭南的反应,于是坏心眼儿地卖了个关子,“知道……”   语调拖得极长,语气也搞得很神秘,气得蒋昭南忍不住再拍了他一下,“快点说!”   “你知道我其实怕黑吗?”祁砚知很快把这句话补充完整了。   “怕黑?”蒋昭南疑惑地眯起了眼睛,“你来的时候也没打开手电筒啊,甚至手机屏幕的光你也没用,这算哪门子的怕黑?”   的确是这样,毕竟那会儿蒋昭南自己也没打灯,所以黑夜里祁砚知靠近的时候他才一点儿也没察觉。   “因为我很远就看见你了,”祁砚知又将蒋昭南的双腿圈紧了些,慢慢认真地说,“刚下车的时候我还是打开手电筒朝前走的,可看见你以后我就关了。”   “为什么?”蒋昭南不解。   “因为,”祁砚知有些失神地笑了笑,“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开手电筒,不打灯,就这么彻底地融入黑夜。”   “所以我就学着你的样子,试着去了解那时候的你,”   “究竟在想什么?”   “那你想知道吗?”蒋昭南问得好似很随意。   “嗯?”祁砚知轻声哼了一下。   “如果想知道的话就先放我下来。”蒋昭南说。   反正都已经看到车影子了,差不多也算把蒋昭南背到了车边,于是祁砚知慢慢松开箍着蒋昭南腿节的双手,然后微微屈膝将他放了下来。   “你有烟吗?”蒋昭南下来站稳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祁砚知闻言愣了愣,反应过来仍是有点慢半拍地说,“我身上没有,今年差不多已经把烟戒了,你也是,最好少抽点烟,对身体伤害很……”   “那你接吻吗?”蒋昭南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我想亲。”   “亲”字还没彻底落下,祁砚知就已经栖过脑袋径直逼近了来。   下一秒,回应蒋昭南的是激烈的唇齿纠缠,祁砚知毫不怜惜地撬开蒋昭南的牙关,用热情的舌|肉勾缠他的舌尖。   蒋昭南原本想的是出其不意抢占上风,结果没想到祁砚知这人既有速度又有技巧,仅仅几下舌尖的啜吻就能把他亲得七荤八素不知天地为何物。   后来好不容易找回点理智想再试试收回主场,却还没等他闭上齿关咬祁砚知舌尖一口,这家伙就已经伸进去狠狠舔了好几遍他的上颚。   操!这他妈谁能忍?!   于是蒋昭南很没出息地起了反应,他俩贴得近,祁砚知当然感觉到了蒋昭南的变化,但他没停下,还是像刚才那样毫不收敛地搅动着蒋昭南的舌头。   不过祁砚知也不是个没良心的,知道蒋昭南浑身颤得厉害,就立刻伸出一条腿压着他坐着找支点,顺带的话,他还帮忙上下动了动,某种意义上也算暂时照拂到了蒋昭南的生理需求。   “行了,”蒋昭南找准时机勉强脱离祁砚知的亲吻乃至于撕咬,哑着嗓子喘着热气说,“我亲够了,不许再亲了。”   “……好。”祁砚知也喘着气,眼里的欲色像化不开的雾,紧紧盯了蒋昭南半天才肯最终放话。   “这就是我的答案。”蒋昭南全身还是有点颤,脖颈间红了一大片,颜色实在艳丽得不像话,祁砚知越看越想亲,但蒋昭南肯定不让,于是他便自觉转头不看了。   蒋昭南见祁砚知不回话还转头,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再稳住声重复了一遍,“这就是我的答案。”   这回祁砚知倒有了反应,“什么答案。”   蒋昭南认真说,“就是你问我当时在想什么。”   “其实我当时什么也没想,就像现在这样,专注当下,享受片刻难得的宁静。”   蒋昭南说得认真,祁砚知听得也很认真,只是听完后,他又若有所思地问了个问题,“那你知道我现在又在想什么吗?” 第39章   “什么?”蒋昭南理了理被碰乱的领口抬眼望他。   祁砚知歪头憋着笑欣赏蒋昭南这副略显懵懂的可爱模样, 他自己应该完全没注意,刚才颈间那片艳丽的红晕已经顺着脖子悄悄爬到了下颌接近唇角的位置,像云幕挂上斜阳, 被飞鸟撞出晚霞。   “你看什么?”蒋昭南疑惑地眯上眼睛顺着祁砚知的视线看向自己,祁砚知见状赶紧收回目光握起拳头抵在唇边轻声咳了一下, 边咳边含混地说,“没什么?”   蒋昭南没看出来他刚刚究竟在干嘛, 于是自动忽略这个插曲重新发问,“祁砚知, 你亲完那会儿在想什么?”   “很想知道吗?”祁砚知抱着手笑得颇有股得逞的意味。   “不说算了。”蒋昭南也朝他礼貌笑了笑, 然后很快收起笑容当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迈步走向车边。   “诶,怎么不再多问会儿,多问会儿我不就说了?”祁砚知自觉认命跟在蒋昭南身后无奈地说。   “懒得问,爱说不说。”蒋昭南不回头, 翘起的唇角却始终没放下来过。   “那我说,立刻说, 马上说。”祁砚知赶紧小跑到车前伸展双手做出阻止蒋昭南上车的动作。   蒋昭南对此只觉得好笑,钥匙在祁砚知手里,他又没办法把车门撬开, 所以无论这家伙挡不挡在面前他都进不去,又何必摆出一副生怕他上车不听人讲话的正经样。   “行了,”蒋昭南只怕再耗下去他会忍不住先笑出声, 于是拢紧风衣抱着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说吧, 我在听。”   “嗯,”祁砚知后背倚在车门,胳膊撑在车窗上, 莫名变得有些危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距他只有半臂远的蒋昭南。   “你不说话,又一个劲儿在看什么?”蒋昭南慢慢将上半身栖近了些,目的是想研究从刚才到现在祁砚知的视线究竟落在什么地方。   “我在看……”祁砚知稍稍垂了半厘眼睫。   “唔!”   刹那间,蒋昭南感觉后背一阵巨大的推力来袭,他既没防备又没站稳,很快就因为这阵推力不受控地向前倒去。   但很显然,喜欢装纯良却一堆坏心眼儿的始作俑者并不舍得真让他倒下去,因为就在蒋昭南即将倒向车窗的下一秒,那只罪魁祸“手”立刻离开他的后背游移到腰腹并深深揽紧。   蒋昭南这身风衣是初秋薄款,正方便祁砚知的胳膊将他劲瘦的腰肢毫不费力地圈紧。   这下是倒不下去了,但一时之间蒋昭南只感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原先是祁砚知长腿一伸靠在车前跟他讲话,现在变成了他整个人莫名其妙被带着抵在车边。   疼倒是不疼,毕竟祁砚知的胳膊还挂在他的腰上,如果真要说刚才那一撞力度如何的话,蒋昭南觉得倒不如让祁砚知赶紧检查下手臂有没有受伤。   腰被箍着动不得,双手被祁砚知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反剪在胸前,腿也是,被祁砚知一只腿抵在要害部位,大有一种只要他敢踢,祁砚知就敢让他断子绝孙的错觉。   近到可以数清对方睫毛的距离里,蒋昭南忍不住仰头骂他,“好端端的,你他妈发什么疯?”   祁砚知闻言将头凑得更近了些,鼻尖抵着鼻尖,呼吸缠着呼吸,唇边热气渡在蒋昭南的脸颊,那抹艳红持续攀升,越过面庞停在眼角。   对方浅褐色的瞳孔澄澈得像黄昏时分雪山脚下的一湾湖水,在即将结冰迎接寒冬之际,一个落在细碎冰纹上虔诚的吻让它重新,激荡开来。   蒋昭南怔怔看着祁砚知俯身不带一丝欲念地亲在他的眼角,接着往下,细细啜吻在他的面颊、鼻尖,然后转移到他的耳畔,带着灼热气息地压在耳廓说,“你知道吗蒋昭南,刚刚,”   “你骂得我好爽。”   “什么?”蒋昭南话还来不及说就被祁砚知猛地吻了上来,那只垫在蒋昭南身后防止他被撞疼的左手找准时机抽了出来,蒋昭南也想趁机反压,却被祁砚知用腿抵了回去。   “乖,就安静亲一小会儿。”祁砚知在这个间隙里含混说了句话,然后就用抽出来的那只左手轻轻攥住他的下颌重新吻了上去。   “混蛋,”蒋昭南在祁砚知又吻上来前勉强补了句,“刚刚不才亲……”   “刚刚不算,现在才能当真。”祁砚知压着蒋昭南的唇瓣迅速说完后才继续试探着深入,蒋昭南气得作势想咬,祁砚知自知理亏,于是就随他胡乱啃咬。   蒋昭南虽说的确是咬了,但也没使劲没用力,只有偶尔祁砚知亲得太急让他喘不过气的时候才示威性地咬一下舌尖,祁砚知感觉到了也就自觉放慢速度让蒋昭南有时间缓一会儿。   【亲爱的审核,还是那句话,他俩真的只是亲吻,(暂时)还没做除这以外的其他事】   “怎么样,累了吗?”祁砚知半抱着蒋昭南脱离唇瓣抵在他的耳边哑声问。   “没有,”蒋昭南半靠在祁砚知胸前,半倚在车边眼神迷离地说,“你还挺会亲,我后背都软了。”   “那……”祁砚知红着耳朵低声问,“我再亲会儿?”   “想得美。”蒋昭南轻笑了一下,抬手捏了一下祁砚知红透的耳垂,顺便还用指尖弹了一下挂在上面的十字架耳钉。   “不过,”望着银色的十字架在眼里荡来荡去,蒋昭南莫名心情很好,然后慢慢伸手拨开领口露出惊绝的大片艳红,轻声说,“我颈间很热,所以……”   “所以?”祁砚知垂眼的时候忍不住舔了一次下唇。   “允许你,亲一下。”蒋昭南将头撇到一边红着脸说,“就一下,不许多亲。”   “……好。”祁砚知攥紧拳头将指尖掐进掌心才勉强忍住不做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东西。   蒋昭南稍微等了会儿,直到祁砚知再次缓缓将脑袋垂着靠近颈边时,那股没由来的紧张莫名悄悄窜上心头。   “等等,要不……”没等蒋昭南继续犹豫下去,祁砚知就已经将嘴唇挨蹭在了他的颈边。   力度很轻,感觉也很奇妙,有点痒,但更多的是麻,从尾椎骨蔓延上来的麻,像被某种小型虫蚁轻轻叮咬了一下,甩不开,躲不掉,却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紧接着,祁砚知抵在蒋昭南颈间轻轻啜吸了起来,力度还是很轻,生怕把蒋昭南弄疼了,还特意收起齿尖,只拿唇肉一点点含吻。   蒋昭南皮肤薄,脖颈那片地方更是敏感得要命,祁砚知光是靠近他就已经有点受不了了,更别说这家伙居然还当那是所属物似的不要脸地又舔又磨,简直没把他刚说的话放在眼里。   “行了,不许亲了。”蒋昭南抬腿就要踢他,祁砚知连忙伸手挡住了,可嘴照样没停,还在那儿接连吻个不停。   蒋昭南这下直接气笑了,趁祁砚知挡腿的功夫伸手绕过他耳边拽住头发往后扯,这玩意儿毕竟是头发,蒋昭南也不敢太用力,只把指尖陷进他浓密的发丝里一把抓住皮筋朝后拖。   “嘶,疼,宝贝儿你轻点。”   祁砚知终于舍得将唇瓣与蒋昭南的脖颈分离,那片本就殷红的皮肤又被他折腾得隐隐发紫。   看起来虽说有点触目惊心,蒋昭南却没什么感觉,可能是个人体质原因,他反倒觉得祁砚知亲上去的时候才算痒得厉害,现在分开了就没什么特别的触感了。   “谁是你宝贝儿?”蒋昭南慢慢站直后拽着祁砚知头发让他不得不仰头跟自己对视。   原本捆在脑后的小皮筋就在这过程中慢慢掉在蒋昭南手心,祁砚知扎起来的长发就这么瀑布似的散开,洗到几近淡蓝的发丝从蒋昭南的掌心蔓延到手腕边。   祁砚知完全站直后,比蒋昭南稍微高出的那么两三厘米优势立刻就凸显了出来,迷蒙的夜色间,近到可以听见呼吸的距离里,祁砚知额前的几缕碎发零散地披垂下来,落在蒋昭南面上,轻微地撩动了一下心上的那根细弦。   “蒋昭南,”祁砚知那双漆黑却折开一抹深蓝细缝的瞳孔正格外安静地望着他。   “怎么了?”蒋昭南颇有些心颤地回望着。   “你是我的宝贝儿,”祁砚知淡而缓慢地勾起一抹笑,“我说,你是我的宝贝儿。”   “听到了。”蒋昭南很快撇过头,不明意味地说。   “嗯,”祁砚知微微点头,然后低头在蒋昭南面颊上亲了一口,没等蒋昭南转头震惊地看他,祁砚知就自觉抬头离开蒋昭南的面颊特正经地说了一句,“结束吻。”   “没想到你还挺有仪式感。”蒋昭南松开本就没紧攥祁砚知发丝的手略带几分无语地说。   “我当你是在夸我。”   祁砚知后退两步从蒋昭南手心接过皮筋轻轻咬开戴在手上,然后一把拢起头发随意用手指梳了几下,就用手上的皮筋将发丝套上利落扎了好几圈。   祁砚知这头发不仅染过,前后还剪了很高的层次,脑后的皮筋只能扎紧最长的一部分发丝,留在他鬓边的少部分碎发扎不上去,就只能轻盈地坠在耳边,堪堪遮住底下挂着的耳钉和耳圈。   “怎么,看呆了?”祁砚知扎好头发看到蒋昭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心中不免一阵好笑。   “才没。”蒋昭南移开目光,摆摆手示意他想多了。   “对了,”蒋昭南继续说,“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疯,上一秒不才问你想什么吗,怎么下一秒就亲起来了,简直不可理喻。”   “怎么就不可理喻了?”祁砚知说得颇有些理所当然,“我这就是在回答你的问题。”   蒋昭南:“……”   果然,太正常的人和变态的脑回路还真搭不到一起。   “所以?”蒋昭南试着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祁砚知停顿了一下,然后笑得跟只狐狸似的不要脸地解释道,“那会儿我在想,你怎么那么好亲?”   “什么?!”蒋昭南被这人突如其来的变态发言惊到眼睫发颤。   “你怎么总那么多‘什么’和‘为什么’?”祁砚知撑着下巴略带几分不满地说,“我当时就那么想的啊,所以你问的时候我就打算再试试,试试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好亲。”   “那结果呢?”蒋昭南努力试着跟上他这思维模式。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祁砚知笑得更像狐狸了,“好亲,好亲死了,想天天什么也不做,就逮着你亲。”   “从额头开始一直往下亲,亲遍全身,亲到你浑身颤栗,就像刚刚那样,但其实也不只是亲,因为我还会……”   “停!”祁砚知有脸说,他没脸听,于是蒋昭南只得赶忙说,“打住,这个话题就到这里。”   “行,”祁砚知没脾气地应好,但同时他又问,“那请问蒋昭南先生,您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哪方面?”蒋昭南莫名有点疑惑。   “性取向,”祁砚知重新认真了起来,郑重问,“你还是那个比钢筋还直的纯直男吗?”   蒋昭南愣了一下,望向祁砚知的眼神稍微犹豫了会儿,但很快就因看见了那枚静止的耳钉再次找回了意识。   “是,”蒋昭南说,“但又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祁砚知的眼睛亮了又亮。   不像狐狸,像只会摇尾巴的小狗,蒋昭南想。   “就是,”蒋昭南笑着说,“弯了一点”   “但就只有一点,不能再多了。”   祁砚知听着快兴奋炸了,这玩意儿跟“只亲一下,不许多亲”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开头的威胁本就没什么杀伤力,中间的阻挠更完全就是表面功夫,最后还不是他想干嘛就让他干嘛了?   蒋昭南啊蒋昭南,真就是壳子带刺儿,里子软得黏糊,实在让人喜欢得紧。   幸好祁砚知自认是个还算心善的好人,不然就冲蒋昭南这么一次又一次放低底线,那到最后可就被人欺得没底线了。   太乖了,还是让自己拐回家比较好。   “蒋昭南先生,”祁砚知思考半天,终于又问出了一个相较而言应该算得上最重要的问题,“我现在能追你了吗?” 第40章   “追我?”蒋昭南后背倚在车边, 抱着手歪头打量祁砚知,“你现在不就是在追么?”   “啊?”祁砚知低头去追蒋昭南的目光。   蒋昭南见此忍不住笑说,“那你以为我们刚刚在干嘛?”   “随时都可以亲起来的好朋友吗?”   “可这也不对啊, ”祁砚知无意识捻了捻自己耳边的碎发认真说,“如果单纯只是追求者的话, 咱俩也不会二话不说亲在一起吧。”   “那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蒋昭南紧紧锁住他瞳孔里的那抹蓝轻声说。   “暧昧关系,”祁砚知很快给出了他的结论, “是越过了起跑线,但又离起跑线没多远的关系。”   “本质上说其实还是追求者, 只不过能做的比较多, 不用整天忧心你会不会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什么叫‘我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蒋昭南不接受他这种毫无证据的指控,于是站直了身子敛起笑表示对他很不满。   “对对对,就是现在这样,”祁砚知颇觉认可地缓缓点头道, “喜怒皆在一瞬间,好恶也是, 一点儿也不给人留面子。”   “你想要面子我也可以给你留啊,”蒋昭南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过从此以后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应好, 是非对错都不重要,只要你听得舒坦就行。”   “别啊,”祁砚知赶忙解释道, “我没这个意思, 在我面前你想说什么做什么都完全随意。”   “咱也知道一味的顺从根本就是泯灭人性, 对方要么是个只知道执行程序的机器人,要么就是根本不在意说话那人究竟在哔哔赖赖什么玩意儿。”   “所以蒋昭南,”祁砚知狗腿似的挤在蒋昭南身旁攀在他耳边低声说, “我喜欢真实的你,是被一身缺点堆砌起来却又有着金子一般优点的你。”   “你不要为任何人改变,做你自己就好。”   “嘭”的一下,蒋昭南单薄的心脏显露出脆弱的筋络,从细窄的碎缝里悄悄探出一株长在心弦上的海棠苗。   “听到了,没聋。”蒋昭南微微垂下头,慢慢缓解心脏剧烈跳动时,由血管传遍周身的激荡感。   “嗯。”祁砚知靠在他身旁抬头望天,周遭气温很低,天气也不太好,没月亮更看不到星星,满眼一片荒诞的鸦黑。   祁砚知看久了嫌没意思,于是偏头看向蒋昭南垂下来的睫毛,开口问,“走吗,我开车。”   “……好。”蒋昭南调整了下呼吸说。   熟悉的副驾驶座,熟悉的座椅与车内配饰,蒋昭南系好安全带后,祁砚知也启动了车子。   车内暖气渐渐起了效果,迈巴赫驶入公路的时候,四周空气都显出了几分温柔的暖意。   祁砚知开车的样子还挺认真,蒋昭南稍微看了会儿就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没网,趴祁砚知背上那会儿开的飞行模式,因为开手电筒的时候发现屏幕弹出了一堆无聊的消息,发信息的人是饶朔。   这人一般来说下班就跟死了似的,虽说一直保持着时刻待机的状态,但也仅限于工作紧急需要的时候才从棺材里爬出来,其他时候甭说他主动来找你了,就是你想聊闲天找他,那都是已读不回或者根本不读。   更何况还是刚和他们大吵一架撕破脸的时候,用脚趾头想都应该知道饶朔给他发消息究竟是为了什么。   烦,蒋昭南拿出手机看会儿时间立刻就熄掉了屏幕,刚好前边有点儿堵车,祁砚知停车松开方向盘,转头就看到蒋昭南面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心情不好?”祁砚知问。   “有点。”蒋昭南诚实道。   “方便告诉我吗?说不定我能给你出点儿主意。”   蒋昭南犹豫了一下,指尖紧攥着手机边缘抬眼平静道,“暂时不太方便,都是些会费点时间的琐事,我能处理。”   “行,”祁砚知望了蒋昭南一眼,随意笑了一下,然后轻声问,“那我能放首歌吗,老毛病了,感觉开车不听点歌就哪儿都不舒坦。”   “你放呗,”蒋昭南也跟着笑了笑,“这是你的车,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的吗?”祁砚知这下笑得莫名有些别的意味。   “那不然呢?”蒋昭南被祁砚知一打岔立刻就忘了刚才想别的事产生的不愉快,他坐直身子朝祁砚知那边看了看,稍带几分无语地说,   “这你买的车,想干什么我都没意见,更别说你本来就是音乐人,多听歌还能激发灵感,等下次发……”   “打住,”祁砚知颇觉媚眼抛给瞎子看了,但对方是蒋昭南,一个刚从纯直男进化来的半弯直男,就这情况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不一闷棍敲他脑袋上说“施主,当gay掰弯直男不仅缺德还没前途,你还是从此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吧”,这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想到这儿祁砚知大概也明白蒋昭南这家伙的脑子差不多也就适合搞商业了,于是自觉认命地用教小学生识字的语气开口引导道,“蒋昭南,你现在是不是在车里?”   “嗯。”   祁砚知把蒋昭南当小学生,蒋昭南把祁砚知当潜在的精神病患者,毕竟搁大街上随便拉个正常人也问不出他这个仅凭眼睛就能看出来的破问题。   紧接着祁砚知继续问,“那我可以随便对你做点什么吗?”   “你疯了吗?”蒋昭南看他犹如看还没就诊的神经病,“有病就去治,别一直拖着耽误了治疗。”   其实不死心想继续搞点暧昧,结果彻底死心的祁砚知:“……”   谢邀,这就回去吃点药。   “行吧,占便宜这事儿还真是门技术活,”祁砚知深感挫败地说,“不闹你了,我安静放会儿歌吧。”   “好。”在祁砚知看不到的角度,蒋昭南挑眉憋着笑。   很快,祁砚知抬头的瞬间,一阵没有歌词的低吟传遍车内的每寸角落,蒋昭南仔细听了听,有点怪,既没歌词也没调子,像一群古村落的土著围着篝火随意高歌。   男声气势磅礴,女声高亢清亮,还有老人小孩儿,声虽微弱却也和谐,甚至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一阵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这是什么歌?”蒋昭南靠在椅背上突然出声。   “随机播放的人声吟唱。”祁砚知看了眼显示屏上的东西后随意地说。   “挺特别的。”蒋昭南重新拿起手机打开主界面真心评价道。   “的确,这些带点儿神秘色彩的古老产物总会让人不自觉沉浸下去。”   蒋昭南没有听清祁砚知后面这句话,因为当他关闭飞行模式点进微信看到饶朔最后发的那条“到底发生什么了?”时,刚才好不容易因为音乐放松的心情立刻又沉闷了起来。   【蒋昭南】:没什么。   消息发出去的下一刻,饶朔立刻给他回了一条:   【饶(有事打电话)】:你这叫没什么?老蒋总都进医院了!   【蒋昭南】:医院?什么时候的事?   【饶(有事打电话)】:就半个小时前吧,据说是心脏病发作,叫了私人医生,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进医院抢救了。   这么严重?蒋昭南皱紧了眉头。   【蒋昭南】:现在怎么说?人还……有事吗?   【饶(有事打电话)】:倒没什么大事,本来是准备马上动手术的,结果老蒋总后面心率降下来也就没什么问题了,医生那边建议还是跟先前一样采取保守治疗。   蒋昭南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耳边换了歌,熟悉的伤感金曲,听得他心情说不上来的复杂。   【蒋昭南】:以后关于他的事情,不用再跟我说了。   如蒋昭南所料,对面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可等半天也没收到所谓的长篇文字,反而几分钟过后,微信聊天框忽然弹出来极短的一条:   【饶(有事打电话)】:行。   【蒋昭南】:嗯。   心情更复杂了,蒋昭南想把手机熄屏稍微打个盹儿疏解一下现在有点理不清的思绪,结果饶朔又蓦地发来一条:   【饶(有事打电话)】:对了,最后我还是得说一句,姜女士让我给你带个话。   【蒋昭南】:什么话?   【饶(有事打电话)】:就仨字儿,“对不起”。   蒋昭南的世界忽然安静了,呼吸缓慢,指尖变冷,瞳孔微微缩紧,轻轻震颤的水浪里浮动着一两片无声的薄雾。   那首年纪快赶上他一半大的金曲正唱到整首歌的高潮:   “如果岁月无痕,那么哭泣无声”   “皮肤陈年旧伤,血肉呐喊失望”   “一身白骨,一包行囊,一味迷茫”   “跋涉千里,不负时光”   “百年后,去远方,终流浪”   “……”   “拿一生,去遗忘。”   歌声唱到最尽头,手机屏幕的亮光也走到了最终点,蒋昭南整个人失去支点般倒在椅背上重重喘息着。   祁砚知听见了不对劲,于是赶紧在拥挤的车流中迅速选择一条岔出来的小道驶了进去,路边有灯,周遭也挺明亮,祁砚知找了一个能停车的地方很快把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祁砚知转头看向蒋昭南。   “祁砚知,”蒋昭南后颈靠在椅背上,偏头回望都觉得费劲,他说,“我好累。”   “真的,”蒋昭南苦笑着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好累。” 第41章   “累的话就休息一下吧。”祁砚知关上音乐松开安全带慢慢栖身靠近蒋昭南, 轻声问,“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蒋昭南闻言侧头看了一眼,祁砚知正转了大半个身子朝他这边移了过来, 距离很近,只用稍稍抬手就能碰到他的脸。   真的很漂亮, 蒋昭南心想,而这张过分漂亮的脸蛋正始终保持着缓慢却均匀的速度, 一点点朝他栖近。   “抱抱我吧,”蒋昭南哀沉地抬眼与他对视, “我想要一个拥抱, 就只是一个拥抱,可以吗?”   话音刚落,蒋昭南立刻感觉身前空无的一切被一个结实的怀抱彻底占满,祁砚知这家伙总是这样, 无论何时提出诉求,他永远都只用行动予以回应。   车内暖气很足, 属于祁砚知的体温也慢慢渡到了蒋昭南身上,系在腰间的安全带还没来得及解,蒋昭南也不打算解, 他就这么紧靠在椅背上任由祁砚知紧密地压过来,给他已经渐渐趋于荒芜的世界浇上那么两三滴泉水。   “需要我再抱紧一点吗?”祁砚知抵在蒋昭南耳边低声说。   热气洒在耳廓的时候还是受不住的痒,蒋昭南不受控地偏了偏头, 轻声说, “如果可以的话, ”   “那就再紧一点吧。”   很快,祁砚知再靠近了些,双臂顺着座椅与蒋昭南后背的缝隙迅速挤了进去, 左手向下揽住他的腰腹,右手向上沿着微微凸出来的脊柱线攀到后颈将他紧紧护住。   “现在可以了吗?”祁砚知将下巴轻轻搁在蒋昭南脖颈与座椅的空隙里,知道他这块儿皮肤特别敏感,祁砚知特地将声音放得很轻。   “……可以。”蒋昭南感受到祁砚知安静地伏在他身前,柔软地呼吸着。   没有了音乐,周遭静得出奇,蒋昭南想稍微动一下,祁砚知立刻拢紧了搁在他腰边的手臂,脊背也是,清晰的骨骼被祁砚知用右手紧密地圈在怀里。   于是蒋昭南不动了,祁砚知以为他困了,就用搁在脊柱沟上的手心在他后背两边轻轻拍了拍。   “睡吧,睡一觉起来,就不会那么累了。”祁砚知换成气声,像呓语似的在他耳边缓缓说道。   蒋昭南总觉得祁砚知应该会唱摇篮曲,而且还是最经典、传唱度最高的那几首,不然为什么现在他明明没有困意,却自然地,慢慢闭上了眼睛。   祁砚知的头发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大概是某种秋冬特有的草木香,闻起来总让人感到宁静。   蒋昭南将脑袋极轻微地朝祁砚知颈边靠了靠,坠在他耳边的碎发立即落在了蒋昭南高挺的鼻尖上,不痒,反而觉得有些新奇。   祁砚知轻拍他肩背的力道实在太舒服了,关键这家伙那只空出来揽在他腰边的手也没闲着,偶尔插空时轻时重地揉捏着蒋昭南腹部的肌肉,跟按摩似的,周身全然地放松了下来。   就在蒋昭南即将失去意识进入梦境的前一刻,静静搁在座椅两侧的双手抬到祁砚知的腰边缓缓抚了上去,祁砚知把他抱得很紧,又因为蒋昭南是靠在椅背上,祁砚知比他多了差不多半个头的高度。   所以与其说是抱,倒不如是蒋昭南陷进了祁砚知怀里。   当蒋昭南的双手慢慢攀到祁砚知的后背中央时,抱着他的祁砚知几不可闻地颤了一下,但蒋昭南也只是停在这个地方,像祁砚知抱着他那样,将环在后背的双手悄悄圈紧。   “好困,”蒋昭南闭着眼睛在祁砚知耳边轻声落下一句,“我稍微睡会儿,等睡醒了咱再回家。”   “……好,”幸好蒋昭南没看到,祁砚知正把鼻尖陷进真皮的座椅里勾唇笑得热烈,此刻挂着十字架的左耳从耳廓到耳垂,每一处皮肤都沾满了艳丽的绯红。   刚刚都亲成那样了也不见有多激动,结果现在只是一个简单的“咱”字就颤栗成这样,祁砚知啊祁砚知,你这家伙还真没出息。   可这又能怪谁呢?祁砚知贴在蒋昭南颈侧边含吻边想,那可是“咱”诶,是加上了祁砚知后共同的两个人,是潜意识明白地告诉他,在蒋昭南心里,他已经占据了一部分位置。   虽说不清楚这位置有多少能排多高,但总归是有的,算得上一种颇有成效的阶段性进步。   更何况,祁砚知垂下眼睫缓缓抵在椅背边,上排最右侧露出来的那颗虎牙轻轻陷进了蒋昭南的皮肉里,蒋昭南没醒,祁砚知也知道控制力度,稍尖的虎牙只是微微与他发红的皮肤短暂相触。   说白了就是尝个味儿,等尝完了味儿,祁砚知立刻就收起虎牙朝上挪了挪,让蒋昭南能窝在他怀里寻个舒服地儿。   顺带着,祁砚知慢慢将下巴搁在蒋昭南的发丝里轻轻嗅了嗅,熟悉的、微涩的柑橘香,立刻就溢了出来。   “回家,”祁砚知像只刚咬上骨头的小狗,用柔软的脑袋轻蹭蒋昭南的发梢,嘴里还喃喃出声,“咱们会有一个家吗,蒋昭南?”   可惜蒋昭南睡得很沉,给不了他答案。   再次醒来的时候蒋昭南觉得身上很重,身体还很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他正窝在祁砚知肩上。   而祁砚知单腿抵在他的两腿之间,偌大的身躯委委屈屈地蜷缩起来,幸好车顶够高,不然祁砚知还真找不到地方搁脑袋。   “……醒了吗?”祁砚知睡眠浅,稍有点儿动静都得惊醒。   “嗯。”蒋昭南沿着他后背往下伸手,从被压住的风衣口袋里慢慢取出熄屏已久的手机。   凌晨一点二十四,突如其来的亮光让蒋昭南不禁眯了下眼睛,很快摁灭屏幕后,蒋昭南又重新放下手机侧头对祁砚知说,“已经很晚了,该回家了。”   “好。”祁砚知腰有点麻,稍微缓了会儿就撑着下面的垫子起身朝驾驶座移,不过就算这样他也没那么安分,偏移的过程中蒋昭南稍稍侧了点儿头,祁砚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往他脖子上狠狠亲了口。   还没等蒋昭南反应过来找他要说法,祁砚知这家伙就已经坐在驾驶座上给自己系安全带。   “你这什么意思?”蒋昭南拨开没被衬衫衣领遮住的脖颈,指着被祁砚知偷亲的那块儿地方无语说,“搞偷袭?”   “我哪儿有这么卑鄙?”祁砚知不敢看蒋昭南,就抬手握紧方向盘一脸正气地看向车玻璃,打死不承认地说,“分明就是不小心碰到的,绝对没想故意这么做。”   因为是有意的,所以这也不算说谎……   “行,”蒋昭南对他这不要脸的程度深感佩服,反正这人有时候就跟真的有皮肤饥渴似的,逮到点儿机会就又摸又亲,现在都还算好的了,真不知道以后……   祁砚知还没什么反应,那抹瑰丽的艳红就又开始从蒋昭南的脊椎蔓延到了后颈。   感觉到空气开始变热后,蒋昭南很快挪开眼看向正对着的车玻璃轻声说,“下次别亲太重,或者换个地儿亲。”   “什么?”祁砚知偏头看他。   “因为,”蒋昭南不自觉咬了下唇,低声说,“会留痕迹,遮起来很麻烦。”   靠!祁砚知面上冷静,心里早跟放烟花似的跟着炮仗声一起,哗啦啦炸了大半个不夜天。   车子还没启动,祁砚知单手攥紧方向盘侧身混不吝地笑,“那你给我留个呗,反正我一般也不见人,遮不遮都无所谓。”   这话说得都还是收敛了,祁砚知平常何止是不见人,一个因为懒得出门戴口罩于是把自己家改成半个录音室的“三流歌手”。   莫说是根本不熟的陌生人了,就是段远、乌随他们几个认识多年的狐朋狗友,平时想见祁砚知一面都得提前半个星期联系好。   当然,哪怕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儿,也不排除祁砚知有故意想秀点儿恩爱的嫌疑。   于是这个建议很快就得到了它毫无疑问的否定。   “滚,不跟变态谈恋爱。”蒋昭南落下这句就抱着手舒舒服服躺在椅背上等他开车。   “行,”祁砚知装作受伤地拖长声音道,“那就当几天正常人,不过蒋总,咱这得当几天啊?”   “当一辈子。”蒋昭南重新闭上眼睛憋着笑道。   “成,”祁砚知也跟着笑了笑,“那就当一辈子。”   说罢祁砚知就启动车子拐弯朝前驶了去,凌晨接近半夜的高架桥已经没多少车流,祁砚知平稳地驾驶迈巴赫驶下路口越过一个个红绿灯。   因为已经睡够了,蒋昭南只是简单地闭上眼睛思考明天开会可能会谈到的事项,不过其实也没能想太久,因为很快祁砚知就弯着指节敲了敲他肩膀。   蒋昭南睁眼看过去。   “到了。”祁砚知抬抬下巴将目光投向他身旁的车窗,蒋昭南顺着看了过去,还真是他租的公寓楼下。   “谢了。”蒋昭南边解安全带边说。   “不用谢,”祁砚知轻轻笑了笑,然后在蒋昭南即将推门下车的前一刻,松松攥住他的手腕问,“什么时候过来?”   “什么?”蒋昭南一时有点发懵。   “我说同居,”祁砚知缓缓摩挲他的手腕抬眼注视他的眼睛,柔声笑问,“什么时候搬过来?” 第42章   蒋昭南愣了一下, 回头说,“下个月吧,这边还有点东西要收拾。”   “行, ”祁砚知把着方向盘朝他侧头笑了笑,“反正我这儿也还没装修好, 等下个月你搬进来的时候应该就差不多了。”   “装修?”蒋昭南迈腿下了车,站直后伸手抵着车门疑惑道, “你家现在还搞装修?”   “对啊,”想到这儿祁砚知颇有些头疼, “上周末刚敲定设计稿, 这两天陆续就有人上门施工了,虽说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把动静搞得太大,结果我人搁录音室照样还是能听到点儿噪音。”   “听起来还挺可怜,”蒋昭南望着祁砚知十分无奈的表情不免心生同情, 稍微试探性地问,“要不这段时间你先到我这儿住, 等房子彻底装好了再搬回去。”   法子是这个法子,道理也是这个道理,祁砚知却明白蒋昭南的这个提议于他而言, 仅仅就是一个提议。   “不太可能,”祁砚知那双透着股蓝的深色眸子很沉地晃了一下,然后不自觉地投给了蒋昭南一个稍显苦涩的微笑,   “我认床, 已经到了没救的程度, 如果工作或者生活离开了原本熟悉的环境,我很可能会应激。”   “应激?”蒋昭南的瞳孔也随之一震,他拧眉问, “为什么会应激?”   祁砚知听到这个问题忽觉有些麻烦地“嘶”了一声,随后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随意道,   “跟上车就要听音乐一样,都是些好多年的老毛病了,很难治,要吃很多药接受很多治疗,效果还很一般,所以后来也就干脆不治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蒋昭南面色沉静地说,“我问的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应激?”   祁砚知闻言不自觉有些紧张,那股涌上喉咙的欲呕感忽然占据了他的整个意识,愈演愈烈的恶心让他几乎是将指腹掐入方向盘的真皮里。   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尤其是蒋昭南,这是祁砚知在此刻这么难受的情况下还能保持清醒的唯一支撑。   幸好四下无人,车里车外既静谧又漆黑,从蒋昭南这个角度看过去根本注意不到祁砚知满头的冷汗和发白的指尖,更遑论祁砚知这家伙本就有意掩藏,收起指尖插进风衣口袋,侧过脸面向正前方的挡风玻璃,只留给蒋昭南一个隐没于黑暗里的模糊侧影。   “抱歉,”祁砚知竭力维持着还算平稳的声线,勉强勾起半边唇角轻声地说,“这是我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个任何人……”蒋昭南低头顿了顿,慢慢抬头的时候才含着点儿不甘地问出了剩下半句,“也包括我吗?”   “是。”祁砚知没有犹豫,同时,也没有转头。   他根本不敢看现在的蒋昭南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然而说实话,蒋昭南整个人却显得很冷静,他与祁砚知不过今天才确定追求与被追求的关系,尽管他的确感动于祁砚知的真诚与坚持,可他们之间实在是有太多的隔阂与秘密。   若说祁砚知不坦诚,蒋昭南自己也算不上毫无保留,成长到现在,满大街能呼吸能被定义成具有社会属性的“活人”,谁特么还没有点儿腌臜的过去了?   蒋昭南自己是这样,祁砚知估计也大差不差,不过就是人处低谷身不由己,身居高位又坏事做尽,要么欺人、要么被人欺,林林总总就那几样,见怪不怪后也就不觉得有多新鲜了。   至于祁砚知口中的“应激”,蒋昭南心想,大概跟他对某件事的耐受力有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故事从小听到大,阴影这玩意儿真不是开玩笑的,稍微闹出点儿事情,影响的就是一辈子。   反正往后的日子还有很多,蒋昭南忽地挑了挑眉尾,弯眼笑了笑。   既然像他这么个自以为封心锁爱的“钢铁直男”都有向外迈出一步的勇气,更别说本就赤诚坦率的祁砚知,反正他人就这样,只向往专一坚定、直到死亡才能把他们分开的爱情。   人性都卑劣,如果祁砚知愿意同他讲述生命里的痛苦,那他就能接纳这家伙骨子里的不堪,当然,他自己也一样,可能含着笑、或许噙着泪,在仅他与他存在的狭小空间里,安静地、从容地,与过往和解。   可如果事与愿违,谁都不愿意接受对方曾经鲜血淋漓的过去,   那就慢慢,   好聚好散吧。   “蒋昭南,”祁砚知渐渐缓了过来,望着蒋昭南因为想事情而陷入凝滞的瞳孔稍微怔了怔,而后又轻叹着问,“你这会儿又在想什么?”   “纯发呆,”蒋昭南仰头朝他轻松笑了笑,然后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对了,忘记问你了,你家最近怎么突然搞装修,是房间哪儿漏水或者地板坏了吗?”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祁砚知不禁失笑,“我家哪儿都挺好,没出什么问题。”   “那为什么……?”蒋昭南歪头看他。   祁砚知越盯越觉得可爱,勾唇笑着说,“因为你啊,我未来的同居搭子。”   “同居……搭子?”蒋昭南感觉有点新奇,也跟着笑道,“还有这种说法?”   “嗯,”祁砚知轻轻点头缓缓道,“这念头在我脑子里一晃而过,觉得合适,于是就这么用上了。”   “还挺有意思的,”蒋昭南想了想认真点评道,然后又说,“不过我也没那么讲究,随便腾个房间就能住,完全没必要重新装修。”   “那你一般在哪儿办公?”祁砚知问,“书房?还是客厅?”   蒋昭南闻言思索了会儿,慢慢才说,“一般就卧室里面吧,我租的公寓房间有办公桌,平时回家就在那儿办公。”   “行,”祁砚知笑得更浓了些,“跟我想的差不多,只不过当初找人设计我家的时候,我完全没考虑过会在卧室里工作,所以差不多每个房间都单纯用来休息。”   “但我猜你这个工作狂肯定需要地方办公,”祁砚知说这话的时候颇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所以我就跟设计师商量,给那间属于你的卧室重新划了个办公区域。”   “因为里面要放的东西诸如书柜、定制的黄花梨桌子、还有我朋友推荐的什么第八代人体工学椅之类的,都又重又沉,还特占面积,设计师那边就建议把隔壁那个房间一起打通,这样不仅方便把东西搬进去,还能顺便给你改造个健身区域。”   祁砚知越讲越有点滔滔不绝那意思,蒋昭南就这么安静听着,站直的身子渐渐倚在车边,抱着的手臂也慢慢松开拢紧风衣。   “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祁砚知颇带了些怨念地吐槽道,“凿墙的动静吵得我在录音室都能听清,戴耳机也不管用,于是就逮着我新专辑里好几首没谱词的半成品写了十多页废稿。”   “好吧,”祁砚知转头望了一眼蒋昭南沉静的面容不自觉心虚道,“这期间还打了挺多盘消消乐跟贪吃蛇,战绩不详,只能说五五开吧。”   “谁问你这个了?”蒋昭南憋不住笑地说,“我是想说你做这些会不会有点太兴师动众了,我这人很好养活的,不挑吃的也不挑地儿,只要有张床,不,”   蒋昭南补充着说,“哪怕没有床,就是单纯睡地上,我也能凑合住很久,更别说工作的地方了,腿蜷起来就能当桌子。”   “这玩意儿能一样吗?”祁砚知听得眼角直抽抽,“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身处一个良好的环境是提高行动效率的第一步,虽说无法具体计算它的好处,但至少一眼看过去也能让心情愉悦些,从这个角度上看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成功。”   “行,”蒋昭南彻底笑弯了眼睛,连连应道,“咱们祁大音乐人说的都对。”   老实说,祁砚知是真喜欢“咱”这个字,总感觉出现这个字的时候,他不再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而是被对方包含在内的,世俗定义上的“自己人”。   于是祁砚知很快就被取悦到了,也就自动忽略了方才差点抓住的“腿蜷起来就能当桌子”这句话背后的东西。   再加上蒋昭南后面发问的那句“你家居然还有录音室?”,祁砚知就更顾不上思考他当时为什么会说那句话了。   “对,”祁砚知眼里闪着亮光,“我家不仅有录音室,还有影音室,你如果喜欢看电影的话,到时候搬进来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窝沙发上看电影。”   “而且我还会做饭,”祁砚知跟相亲报户口似的把自己有的东西、会的技能,统统都给介绍清楚,   “什么炒菜煲汤都是小意思,工序复杂的大菜我也不在话下,甚至时间足够的话,我还能擀面蒸包子,保证在包揽你一日三餐的情况下,时不时还能变出好几种花样。”   “那西餐呢?”蒋昭南忽地想起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定的那家西餐厅。   “当然也会啊。”   祁砚知差点儿掰手指头跟蒋昭南数他会的东西,蒋昭南见状赶忙制止道,   “行,我明白你会做很多菜了,不过西餐这玩意儿就算了吧,出国那几年跑了不少地方,仔细算下来还真没一个地儿的食物能比得上中餐。”   “好,”祁砚知欣然应道,“那就做中餐,菜式我定,如果你有特别想吃的也可以提前告诉我,反正无论如何就一句话,”   “别想点外卖。” 第43章   “行, ”蒋昭南扬眉笑了笑,“那就除去应酬,顿顿都得尝尝Q先生的手艺。”   又是Q先生, 感觉再次回到了西餐厅谈判那会儿,不过彼时是生意, 现在是情趣,几个朝夕过去, 立场改变,态度也在改变, 很难不说这是独属于祁砚知的一种胜利。   “……好, ”祁砚知边这么想着边轻轻回以一笑,然后又说,“现在很晚了,赶快回家吧, 不然明天上班很可能会迟到。”   “明白,”蒋昭南重新站直松开了刚刚找支点随意握住的车把手, 稍带了些莫名的好奇道,“我怎么感觉现在你比我还关心我的工作?”   “说,”蒋昭南跟谁附他体一样立刻犯中二病地问, “是谁派你来接近我的?你做这些是不是想窃取什么商业机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谁特么关心你工作了?”祁砚知差点忍不住翻他一个白眼,阴恻恻地看向蒋昭南说, “我这明明是关心你的身体, 要是你又偷偷回去工作到半夜, 明天照常起床上班。”   “相信我,别说活到八十,你连健康过完六十大寿都实在够呛。”   “这么吓人?”蒋昭南知道熬夜对身体危害很大, 却仍喜欢在这种时候故作惊讶地问,“那照这样发展下去,我岂不是很快就活不了几年了?”   “你这家伙能不能稍微盼自己点儿好?”祁砚知气得想推门下车给他几拳让他醒醒脑子,忍着气说,   “趁现在还年轻,至少还有挽救的机会,只要少熬点夜或者不熬夜,排除天灾人祸等不可控情况,再怎么说也能多活十年。”   “十年啊,”蒋昭南稍有些感慨地点了点头,轻声说,“确实还能做很多事情,而且我还惜命,不把生活过圆满点还真舍不得就这么死了。”   “你还敢说惜命?”祁砚知轻瞥了他几眼,无语地说,“烟戒了吗,酒戒了吗,熬夜戒了吗?”   试着想反驳,结果发现根本无法反驳的蒋昭南:“……”   所以现在收回刚刚那句话还来得及吗?   “行了,赶紧回家睡觉吧。”   祁砚知看得出来蒋昭南估计根本没想过要戒这些东西,惜命只是嘴上说说,等慢慢行动起来才真要他老命,总归蒋昭南的确年轻,等同居以后再想办法按着他脑袋催他改吧。   毕竟还有很多个十年,他跟他,缺一个都不可以。   “嗯,”蒋昭南轻声应了应,接着后退了两步,掌心攥紧了副驾驶车门右上方的一角,低声问,“那我关门了?”   “好,”驾驶座上的祁砚知又是一阵失笑,这种时候倒犹犹豫豫的了,怎么不像最开始推门下车那会儿洒脱,是舍不得离开,还是舍不得……   “砰”的一声,车门被人从外边重重关上了。   甚至还来不及把后面那点儿东西给深究清楚的祁砚知:“……”   行,当他自作多情。   蒋昭南这家伙走得还挺决绝,说完话关上车就没回头,关键这人身材实在不错,祁砚知仰头倒回座椅,抬起双手交叉支在脑后,用漆黑带点儿蓝的眸子描摹他远处的身体曲线。   一身长款的秋季风衣堪堪抵达蒋昭南的小腿中央,剩下的半截小腿被宽松的休闲裤松松包裹,接吻的时候祁砚知还被这人衣服上的牛角扣硌过。   这么冷的天气里,也不知道蒋昭南是喜欢耍帅还是纯抗冻,分明有扣子的风衣就是不系,就这么似拢非拢的,放祁砚知眼里简直就是一种毫无疑问的蓄意勾引。   不过吧,比起用眼睛看,祁砚知还是更喜欢上手摸,或者直接用身体感受,毕竟衣裳穿得好看还挺简单,等真上手摸到肌肉走势,知道这家伙骨骼究竟有多漂亮,又是另一回事了。   想到这儿,祁砚知不禁极短地“啧”了一声,任蒋昭南高挑劲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一个个街头的拐角处。   祁砚知倒在椅背上稍微等了会儿,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什么逻辑,就纯回忆了下从前,再联系了下现实,至于未来这两个字实在有点太虚,他不敢想,于是就这么不了了之。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祁砚知坐直身子握紧方向盘,驾驶车子拐个小弯重新上了高架。   第二天,祁砚知是被段远的夺命连环call叫醒的。   “……喂?”天太冷,祁砚知不想从被窝里爬出来,就隔着被子蒙着脑袋慢慢伸出半只胳膊,晃悠悠地去够放桌边的手机。   “祁哥!”   段远的大嗓门儿差点把祁砚知给吓清醒了,忍着屏幕搁耳朵边的冰凉以及段远那破锣嗓子的毒害,祁砚知没睁眼,就半弯着腰立起身慢吞吞地拖个枕头垫身下,然后才支着个胳膊回电话,   “大早上嚷嚷个什么玩意儿,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祁砚知这句话落下后,对面久到大概有两分多钟没有一点儿回应。   “喂?”祁砚知几根指尖松松握着手机边缘,脑袋困得快贴进胳膊肘里了。   “祁哥,”段远那边有点吵,乒哩乓啷的感觉有放碗筷的声音,祁砚知静静听了会儿,没往下想,只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怎么了?”   “祁哥你不会现在都还在睡觉吧?!”段远既惊讶又憋着笑的声音透过屏幕在祁砚知耳边炸开。   “嗯?”祁砚知缓缓睁开眼,脑子都还有点懵。   “还真没醒啊,”段远对此深表佩服地说,“都快吃饭的点儿了,祁哥你居然还没起来,这到底是人性的泯灭,还是……”   “停!”祁砚知没好气地打断道,“先让我看下时间。”   “行,”段远显得颇有些大方地说,“认真看,仔细看,一定要好好看清楚。”   “靠!”祁砚知低低咒了一声,带了点儿惊诧地喊道,“怎么都十一点半了?!”   倒不是这个时间点于祁砚知而言有多晚,而是前几天段远跟他说公司那边发话了,如果所有高层都觉得没问题,流程也走得比较顺利的话,最快周五早上九点就能出结果。   昨天是周四,今天是周五,祁砚知本来定了一个早上九点半的闹钟,奈何昨晚有点失眠,一直就这么僵着睡不着,还是直到凌晨三点半到楼下弹了会儿钢琴才勉强有了困意。   然后就是现在,祁砚知翻了下手机通知,居然从早上九点半一直到中午十一点,这期间陆续响了七八个闹钟愣是没有一个把他叫醒。   于是祁砚知就这么没有丝毫阻拦地一觉睡到了十一点半。   好吧,祁砚知揉了揉睡得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彻底坐起身,然后半倚在床头拿起手机认真问,“结果怎么说?”   “结果……”段远应该刚好在吃饭,嘴里鼓鼓囊囊的,说话含糊得有些听不清。   祁砚知清楚解约这事儿无非就在这两天,刚好他也有点口渴,于是伸手从床头拿了根皮筋给自己扎好了头发,然后才随手扯了扯睡衣下床去找水。   祁砚知这房子是怀靖市中心有名的高档公寓,虽说位置在市中心,周边却没什么繁华的商区,更多的还是像什么文化公园或者博物馆一类的可以游览或者观光的地方。   当初挑房子的时候祁砚知一眼就相中了这里,当时跟他一起去看房子的乌随还以为他是看中了这里的交通便捷,不然同样的价钱,为什么祁砚知非要在这儿买套房子,而不是换个更安静的郊区挑个独栋别墅。   至少人买别墅说不定还能带个车库,不像现在,当个冤大头本头,每年还得单独再交差不多四份停车费,其中还有几辆业界前辈送的豪车时至今日还停在乌随他们实验室楼下。   搞得乌随是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每隔俩月就得有保安来问这些车是不是他的,如果换别的科研大佬估计也就承认了,可乌随不一样,出生于一个经典的高知家庭,上到八十三岁姥爷,下至他刚满三十岁表弟,人均博士且过半都已经是在各个领域有所成就的资深专家。   乌随本人更是不负众望,从小就是天才中的天才,整个读书生涯不是在跳级就是在跳级的路上,在同龄人还在读研二的年纪就已经博士毕业成功进入研究所工作,此后更是开挂了一般疯狂转化科研成果。   到现在三十四五的年纪,祁砚知觉得乌随不说特别富有,但至少肯定也有还算雄厚的经济实力,让别人相信那几辆豪车是他或者他们家的绝对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偏偏,乌随从来都是一众天才里最低调的那个,行事风格低调,穿衣打扮更低调,认识的这些年里,祁砚知就几乎没怎么见过他穿除实验服以外的外套。   日常出行也是这样,租的房子离研究所近,于是天天一个共享单车直达实验室,对科研的热爱程度已经远超对世俗物质的追求,为此乌随那研究所还专门给他拍了宣传片,天天就搁研究所楼下显示屏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播放。   关键乌随长得还白,戴眼镜的时候有股现在流行的斯文败类感,可惜人保安大爷才不搞这套,总觉得人白是因为营养不良,于是天天看见乌随那脸就自动脑补了一长串声泪俱下的苦情故事。   所以在看到那几辆死贵的豪车登记在乌随名下的时候,他还一直觉得是不是这娃子最终仍然没抵抗住诱惑,不小心误入了歧途。   后来乌随发微信告诉祁砚知这件事的时候,祁砚知也不禁失笑,然后每次研究所换新保安的时候他俩都得一起解释老半天。 第44章   然后就这么保持着每隔几个月或者几年就得解释一次的频率, 祁砚知名下那几辆实在不想停楼下的车最终也算有了去路,至于那会儿选单元跟楼层的时候为什么会定下这个地方……   背后的故事还真大有来头。   祁砚知当时想的是最好这次搬家就彻底定下来了,未来五十年内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会一直住在这个地方, 那会儿段远还不是他的经纪人,有天喝酒聊到这事儿的时候一时兴起, 甚至连酒都没喝完当场就拉祁砚知去找人看风水。   段远喝得懵,祁砚知也喝得有点懵, 刚交完钱让大师看了个楼盘图,再结合祁砚知自己的生辰八字算出了个既利事业又利婚姻的吉利数字, 然后下一秒段远莫名其妙就被大师摁凳子上算起了运势。   这地儿是段远他大姨给他推荐的, 从他爸妈到他自己从来都只来这儿找人看风水,别的像什么算姻缘算事业算财运之类的,段远从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角度郑重表示,搞神鬼之说迷信那套皆不可取, 只有相信科学才能成功走上正道。   然后那个晚上段远就被大师成功算完了近十年以来包括婚姻、包括事业、甚至包括他家那条已经结扎的腊肠狗的爱情运势。   怎么说呢,可能是来的时候酒喝得比较急, 后面酒劲儿上头导致脑子转得比平时慢,所以那大师拧着眉毛跟段远唠叨一大堆听不懂的星座罗盘时,他竟也没有急着用“科学幸福你我他, 当好社会主义接班人”那套进行反驳。   反正那大师也没收钱,段远就当听科普性质的免费讲座一样,安静且耐心地听完了……   放屁!   要不是祁砚知当时在旁边拉着他, 段远早特么把那胡说八道的臭神棍给按地上揍个百八十顿了。   原因无他, 实在是因为这家伙从头到尾嘴里就没一句好话, 段远跟当乐子似的问他感情如何,这神棍说不顺,然后问有多不顺, 这神棍说如果追女孩儿那就蹉跎几年追求数遍,然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浪费好几年精力与光阴。   说完了追女孩儿,神棍又继续说追男孩儿,这次逼逼叨叨的比追女孩儿那个假设多得多,段远没功夫耐着性子仔细听,总之就一句话,他这辈子说白了就一个孤独终老天煞孤星命,没儿没女的,到最后还不如就跟男的在一起。   坐一旁醒酒的祁砚知边听边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后面拦着不让段远动手的时候还忍不住笑了老半天,然后躺地上护住关键部位的大师不禁抬头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地说了一句,“笑什么,你命还不如他。”   本想着能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同时顺便吃瓜的祁砚知:“……”   得,这瓜算是吃到自己头上来了。   至于躺地上的这个不会说话还硬要给人算命的二货,   要不还是放手让段远打死算了?   不过幸好这二货虽然不怎么会说话,但好歹也算有点眼力见儿,就算被段远追着跑半天也愣是没把算命的主意打到祁砚知身上,可惜作为倒霉蛋本蛋,段远这小子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不仅在追逐的过程中被迫听完他近十年“事业爱情双悲催,财运方面更是坏上加坏”,尤其日常运势,段远简直苦笑不得,因为那还是第二天这臭神棍跟他大姨要来了他的微信,然后特意用微信告诉他,   “小事少出门,大事别出门,如果有条件的话尽量干个线上工作,不然就出门的时候找个人陪着,否则就冲这个衰神命,估计五年内必有一场大灾大祸。”   “要不是因为你大姨是我这儿的老客户,每个月都要来找我算子女算财运,我才在看见你印堂发黑之际,免费追着给你讲点儿掏心窝子话。”   “说真的,一般人我还不乐意救他,结果你还不领情,简直就是好心当做驴肝肺啊!”   说实话,如果这臭神棍说的这些话只针对他的感情或者事业,那段远只会把他的微信拉黑删除一条龙服务,可问题是这家伙已经把范围扩展到了他的日常生活,甚至还威胁到了他的生命,这放谁身上不急得想查个黄历看看今天到底是个什么鬼日子。   秉承着“好事儿自己留着,坏事儿朋友担着”的无耻理念,段远最终决定把这条聊天记录一键转发给他的“好朋友”祁砚知,果不其然,半小时过后,祁砚知打电话骂完他这个神经病没几分钟就问他要不要换工作。   因为段远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他这段时间的确哪儿哪儿都不顺,追女朋友没追到,找工作又被迫进了家再过俩月就得跑路的皮包公司,平时生活更是点儿背到家了,吃饭被服务员坑,逛商场被销售坑,甚至租个房子也能被中介大坑特坑。   有时候段远自己都感觉自己是个行走的大坑,就那种时不时被人踩两脚还嫌路不平特晦气的倒霉大坑。   刚好那段时间祁砚知还缺一个执行经纪,主要负责对接他影视剧OST相关的音乐合作,工作量一般,工作内容也不算很难。   无非就根据祁砚知的档期和音乐风格对接一下来找他的剧方,如果合适就接,不合适就婉拒,只要情商高点儿不得罪人,一切就万事大吉。   本来这工作其实也可有可无,但祁砚知在选经纪人方面拥有绝对的话语权,留不留这个工作或者这个工作究竟给谁都能由祁砚知自己决定。   当然,愿不愿意接受这个工作,主动权仍然在段远手上。   于是段远就跟死马当活马医一样问了那个差点儿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臭神棍:   “大师,我换一份经纪人的工作能否破局?”   “外加一句,上次的事儿是我对不住您,等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愿意出双倍的医药费。”   三天以后,大师回了消息: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有悔改之心,下次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你的双倍医药费吧。”   “至于你的这个问题……”   “工作的地方是否有认识的朋友?”   段远想了想,立刻秒回:   “有,就那天跟我一起来找你看风水的长发男人。”   再过了三天,大师又回了消息:   “那没问题了,因为那家伙的八字比你更烂,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他身边还会出现一个八字比他还烂的家伙,你今后只要多跟他们待在一起,再差的命数到最后也能渐渐起死回生。”   有点想笑但又觉得很不道德的段远:“……”   好的,大师。   刚跟公司说完给段远安排一个线上工作的祁砚知没多久就收到了段远“贴心”发来的聊天记录,对此他的理解是,   “骗子给傻子洗脑,企图把全世界都变成傻子,结果傻子本人不乐意,非说全世界就他最傻,无人能敌。”   然而没过几年,这个全世界最傻的傻子就从仅负责线上联络祁砚知影视剧OST资源的执行经纪,一路干到了全公司的总经纪,并在今年上半年知道祁砚知有解约意向的时候主动申请只负责他一个人的经纪活动。   所以时间回到现在,正躬着腰倚在橱柜旁边举起水杯喝水的祁砚知还在感慨段远的成长,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当年那个臭神棍是和段远合起伙来骗他,为的就是他当年空出来的那个经纪人位置。   “嘶,祁哥,”段远吸溜面条的咕噜声通过没关的手机屏幕清晰地传了过来。   “怎么了?”祁砚知慢慢放下水杯疑惑地问。   “没事儿,”段远嘴里包着半筷子面条边嚼边说,“我是想说等我嗦完这口面就告诉你结果啊。”   还以为真发生了什么糟心事儿的祁砚知:“……”   行了,收回刚刚那个怀疑,毕竟这傻子还真没那脑子跟骗子合起伙儿来骗他。 第45章   就在祁砚知把电话开成免提, 放橱柜上听段远慢慢把面吸溜完,才站直身子到冰箱旁边拿食材做饭。   “我不急,”祁砚知抬手从架子上拿了把刀放菜板上朝手机那头喊道,   “等你吃完面再跟我说结果,省得边说话边吃饭, 你说得费劲,我听着也别扭。”   “得嘞, ”段远嚼完嘴里最后一口面,毫不客气地伸筷子去夹桌上其他碗里的配菜。   祁砚知把手机音量开到了最大, 期间段远那双筷子跟碗的磕碰声、面条搅动激起的水花声、以及段远他妈在旁边嫌弃段远做事永远笨手笨脚的嗔怪声,   统统都清晰地传了过来。   祁砚知握刀切菜的速度忽地缓了缓,手机就搁在他手边,与生俱来的辨音天赋让他能够很轻松地精准捕捉声音里的每个细节。   现在也不例外,方寸大的手机屏幕闪烁着中午十二点的报时亮光, 同时耳边传来碗筷交叠的轻碰与长辈举酒调侃的趣笑。   再过几个月应该就要过年了吧,祁砚知漫无目的地想, 失神的目光静静落在眼前每天都会按时配送的蔬菜上。   六月份的时候段远还问过祁砚知今年要不要还是去他家过年,祁砚知没回答,因为实在是已经去过太多次了。   从大二开始, 祁砚知几乎就没再一个人过年了,每个下半学年只要上完专业课考完期末,立刻就会被段远拉着去他家住上十天半个月, 因为每回考完试都接近年终, 所以段远“顺便”就让祁砚知在他家过完了年。   直到现在也是这样, 自从成了祁砚知的经纪人,段远对他的工作进度简直就是了如指掌,每个年关如果不是合作方催得特别紧的话, 祁砚知基本逃不掉被段远拖回家过年的命运。   但其实也不叫“逃”,祁砚知明白段远的好意,毕竟他妈没了,他爸也跟没了差不多,身边不仅没个兄弟姐妹,爷爷奶奶之类的长辈更是见都没见过。   全身上下除了娱乐新闻常年营销的那点儿才华,以及靠这才华赚的几个能让他这辈子冻不着也饿不死的臭钱外,就纯纯孤家寡人一个。   虽说段远家那边的亲戚都还比较友善,对祁砚知的态度也很友好,但总归还是不一样的,而这种不一样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让祁砚知逐渐变得无所适从起来。   总感觉他们这个温馨又友爱的大家庭并不需要他这么个外人的加入,尽管大家都不说,但祁砚知自己还是能察觉得到。   他有时候坐在年夜饭那个大桌子的一角也会感到格格不入,听不懂他们打趣时候的乡音,插不进他们聊任何天的话题。   像个误入别人家里的小偷,没想拿这个家里的任何东西,就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偷窥只属于别人的幸福。   又静静想了会儿,段远那边已经放下碗筷开始喝汤了,祁砚知没说话,转头开始处理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牛肉。   “祁哥,你还在听么?”段远重新拿起手机搁在耳边问道。   “在,”祁砚知一边给牛肉倒各式各样的调料,一边抽空跟段远说话。   “行,”段远起身从饭桌转移到了客厅,从一旁的沙发上取过电脑就开始跟祁砚知继续通话,“祁哥你得先有个心理准备。”   “准备个什么玩意儿?”   祁砚知从橱柜取出两只一次性手套给自己戴上搅匀牛肉,趁个翻面的间隙略显嫌弃地说,   “不过就是今天能不能解约而已,今天解不了那就明天,明天解不了那就后天,反正最迟超不过这个周末,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的也是哈,”段远分了点儿心打开电脑点进公司法务发来的带公章的业务调整说明,然后顺手点进微信一键转发给备注为【Q爹】的联系人。   随着“叮”的一声,文件传输完成,段远用那故作成熟的破锣嗓子庄严而郑重地道,“尊敬的祁砚知先生,现在请允许我用最诚挚的语言……”   “说人话。”   祁砚知搅匀了牛肉,脱下手套弯腰丢进垃圾桶,即将起身的瞬间,忽地听见:   “恭喜您祁砚知先生,时隔七年终于成功与昌耀娱乐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解除独家经纪合同,从此以后,您名下所属任何经纪业务都不再交由该公司受理。”   祁砚知垂了垂眸子,那宛如蝴蝶羽翼一般纤细的睫毛在空中短暂地停留了两秒,刹那之后,如同黑夜裹挟蓝天的瞳孔寂静而缓慢地折射着,比湛蓝宝石还细碎的光辉。   终于,结束了。   不知道是怎样复杂的心情,祁砚知慢慢起身,指尖点进段远传过来的文件,放大白纸黑字的公告,视线梭巡到中间那行“同意终止今后所有与祁砚知先生有关的经纪活动”,那颗不上不下的心最终才真正落到了实处。   真的……   结束了。   祁砚知握紧手机重重舒了口气,还没等他彻底缓过来,段远那大嗓门儿的呼喊声就已经通过电话免提重重地砸了过来。   “祁哥!你还在听吗?!”吵得祁砚知想把面前的手机踩烂扔垃圾桶里。   “托你的福,还没聋。”祁砚知边说边抬起空出来的另一只手跟着揉了揉开始发疼的太阳穴。   “怎么样,”段远颇有些骄傲地说,“看到我给你发的东西了吧,有没有惊叹我的办事效率?”   “当然,其实也不用那么崇拜我啊,毕竟这些年我在江湖上的地位还是……”   “段远,”祁砚知不得不靠在门边无语打断道,“你今年几岁了,怎么还搞十几年前武侠剧那套?该醒醒了,不然脑子看坏了还真挽救不回来。”   “祁哥这你就不对了吧,”反正最重要的大事已经通知完毕,段远放下心来也乐得打趣道,   “做人还是得稍微有点儿幽默感,就比如我,随时都能蹦出个笑话来幽你一默,换个角度看,我这能力说不定也算得上是一种天赋。”   “嗯,”祁砚知重新拿起搁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不置可否道,“你这方面的能力我认可,不过它到底是不是天赋就很无所谓了,毕竟老天爷有时候就爱给人乱塞东西,无论这东西有没有用都被叫作天赋。”   “这么多年一来二去的,再新鲜的玩意儿最后都还是烂大街了,一点儿也比不上后天的“努力”。”   祁砚知说完这些话,段远那边原本还有些急促的呼吸声立刻就缓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吸着气试探性地问,“祁哥,你不会刚好是想借我那句话说你自己最近的心境吧。”   “没,”祁砚知死活不承认。   认识这么多年的默契不是开玩笑的,段远从“没”字最后闪躲的那个气音分辨出了祁砚知的不对劲,于是立刻直截了当地开问,“祁哥,说好的每两个月看一次心理医生,你断多久了?”   不是“你去没去”,而是“断多久了?”。   段远实在是太了解祁砚知这个鬼脾气了,喜欢的东西很少,讨厌的事物给他三天都说不完。   关键祁砚知这家伙是出了名的双标,对喜欢的东西可以不吃不喝干什么都得捧着护着,相对地,对讨厌的事物可以砸人脉砸钱想尽一切办法躲着避着。   没有丝毫意外,每两个月看一次心理医生属于后者,而且还是,后者中的后者。   知道躲不过的祁砚知对此不得不破罐子破摔道,“好像是有一段时间没去了,不过其实也没多久,大概也就……”   祁砚知边说边开始回想自己上一次去那老头儿开的诊疗室玩沙盘究竟是什么时候。   今年四月中旬?二月下旬?还是去年八月上旬,甚至……?   “得了吧,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按时去,而且就算去了也不吃药不遵医嘱,还不如省下这笔钱吃几天大餐。”   段远一听祁砚知开始迟疑就明白这家伙拖得不是一般的久,毕竟这人对心理医生本身就有点抵触,后来托人找的这个专家也是出了名的不走寻常路。   每次治疗也就做做测评玩玩沙盘,然后谈天说地聊点儿有的没的,如果要说治疗究竟有没有效果,段远却觉得至少还是有的。   毕竟那医生建议“平时可以多养养植物或者多与小动物接触”,这句话祁砚知还是听进去了的。   这不,他家现在就养了盆特金贵的蝴蝶兰,当宝贝疙瘩似的呵护得特别好,平时营养液的牌子和用量自不必说,期间稍有点不对劲儿都得找乌随这个生物学教授问问情况。   本来其实去年的时候祁砚知就想养蝴蝶,结果因为这种生物的寿命实在太短,没经验的话很容易养死,以及祁砚知想要的品种又实在找不到,于是这个计划就自动搁置了。   时间回到现在,祁砚知一言不发地听完了段远关于“还不如吃几天大餐”的真诚言论,然后默了会儿特不要脸地来了一句,   “英雄所见略同。”   得,看医生这事儿现在是彻底完蛋了。   不过还没等段远对祁砚知未来的精神状态感到担忧,祁砚知自己就先走出这个话题,认真问道,   “现在解约合同已经回寄到你家里了吗,需不需要我现在发微博跟粉丝说明一下?” 第46章   “当然要了, ”段远登录账号迅速开启工作模式,一边处理几个熟悉的歌手发给祁砚知的合作邀约,一边点进微博观察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一切风平浪静, 适合加点波澜。   于是段远边敲键盘边跟祁砚知通话,“祁哥你先编辑好文字截图发我看一下, 等我确定没什么问题,你再登大号发出去。”   “行, ”祁砚知也不继续做饭了,拿刚用完的水杯重新倒了杯温水, 捧着底座站直腰慢吞吞地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 直到小腿已经碰到大理石材质的椅子腿,才顺着椅背坐下来开始敲击文字。   “编辑完了,图也发给你了,”电话还没挂, 祁砚知说完就切换页面来到他平常记笔记常用的软件。   灵感有时候来得就这么莫名其妙,本来起初想的是写点儿长篇大论感慨一下这七年在音乐上付出过的血泪与汗水, 但字打到一半儿又嫌太矫情,于是删删改改很久,最终发段远的截图里仅仅就保留了最开始写下的三四句话。   毕竟祁砚知从开始做歌玩儿音乐那天起, 一直到现在,近十年的职业生涯唯一所坚持的就是这句话,“如果真有什么想说的, 那就用作品来告诉全世界”。   段远听到了祁砚知跟他说的话, 但奈何此刻在线的另一位经纪人正坚持不懈地往这儿发消息, 出于一个专业经纪人的职业素养,段远不得不紧急说一句,   “祁哥, 我现在稍微有点事,过会儿再看你发来的东西啊。”   “嗯,”祁砚知低低应了一句,然后转头在已经写了三两行的歌词上继续敲敲写写。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段远问清楚了对方的所有要求跟心理价位,顺手就把祁砚知这边一箩筐的合作款项统统给人发了过去,趁人正划拉消息看半天的时间,段远迅速点开祁砚知发来的图片开始浏览最顶上的几行字。   “不愧是你啊祁哥,”段远边看边“啧啧”地调侃道,“语言如此精炼以至于我还真找不到一丝差错,不仅如此,就这么寥寥几行看起来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文字,完全不像你的风格啊。”   “说吧祁哥,下次的专辑概念是不是已经定下来了?”   “差不多吧。”   祁砚知在软件上敲完他当下能想到的所有深刻意象,试着将其中几个词排列无果后,立即长舒口气屈腿靠在椅边轻松地说,   “也算初步有了点儿动静,虽然想到的东西还不足以撑起一首完整的歌曲,但大致有了思路,就看下张专辑定在什么时候正式筹备了。”   “没必要赶太紧呗,”段远把手机放电脑旁边,起身从桌上给自己拿了个苹果边啃边说,“反正你目前这张专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按你五月份说的那样,定在十二月的出道纪念日当天发出,”   “对了,为了避免自己跟自己打擂的情况再次发生,我建议祁哥你下张专辑的筹备时间,最好能延迟到明年四月份之后。”   统筹这方面属于段远的专业领域,祁砚知一般对他的安排不会有任何意见,于是自觉点进自己明年还没做好的计划表把“专辑制作”添入日程。   “那几段文字你看过没问题的话,我就登微博发出去了。”祁砚知边点进微博界面边随意询问着。   “一点儿问题没有,”段远几乎是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就那几行字,语气官方得跟工作室似的,一点儿也没有你以前发先行曲时候的热情,感觉还是这七年吃够了苦头,把你为数不多的真心都耗尽了。”   听到这儿,祁砚知复制粘贴好文字准备点击发送的指尖忽地顿了顿,他下意识皱了皱眉,而后倏地松开,按下发送键确定发送成功后,才缓缓回应着段远,   “可能还真是吧,七年前我最困难的时候的确是昌耀拉了我一把,让我不至于一直像个过街老鼠,每天就在散发着恶臭的下水道里过活。”   “所以前三年我一直觉得昌耀于我有恩,我得用我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才华、包括天赋、甚至包括生命,一一去还它的恩情。”   “可是三年过后,一切都变了,当初签我的老总下台,公司领导层大换血,所有高管都只当我是个赚钱的工具,我所要还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多,到最后在精神层面几乎是负债累累。”   “祁哥……”   对面经纪人还在不停进行信息轰炸,段远却慢慢停了下来,右手拇指与食指的揉搓在一起,悄悄缓解着自己心中的担忧。   “祁哥,你这几年的状态我也是看在了眼里,疲惫,真的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每年固定发的那一两张专辑自不必说,每首拿奖的背后是别人根本想象不到的付出跟心血,后期制作的困难咱先不提,就光是前期找灵感就够你丢掉半条命的吧。”   “更别说祁哥你平时要接商曲制做各类影视音乐,好不容易从指甲缝里挤出来的那么点儿时间,居然还得不停给公司里的那群“巨婴”写歌修音,简直就是纯他妈的吸血。”   “关键你给人当爹又当妈,人家还不领情。”段远说到这儿就忍不住想破口大骂,祁砚知本打算制止,毕竟段远骂久了他耳朵受不住,可就在他即将开口让段远稍微冷静会儿的前一秒,祁砚知忽然在微博热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祁哥,不是我说,”段远还在絮絮叨叨地吐槽,“幸好你终于脱离了这破公司,不然以后还不知道要被压榨成什么鬼样子,灵气消失不说,就是这身体也扛不住啊,多待一秒都是折磨,还不如就这么……”   “行了啊,”祁砚知边刷微博边笑着说,“该你工作的时候到了,我上热搜了。”   “上热搜?”段远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反应过来问道,“是不是哪个对家提前知道了祁哥你解约的消息,然后就等着这个时候买热搜黑你。”   “额……”祁砚知闻言不禁神情有点复杂,指尖一直在属于他的热搜词条下划拉个不停,过了两三秒才说,“要不你还是自己点进去看看吧。”   “什么?”   段远对此感到无比的疑惑,但他还是带着好奇点进微博仔细看了看,只见微博热搜的第一条,最右边赫然躺着一个“爆”字,而这个词条的标题正是“知名音乐人Q宣布与昌耀娱乐正式解约”。   没有出现“背刺”、“白眼狼”、“没良心”之类明显是带节奏的黑营销,段远稍稍放下了心来,随后迅速点进词条开始观察舆论走向。   【Q】:   感恩昌耀娱乐七年相伴,一路走来共克时艰。   做出好音乐、产出好作品,这是昌耀娱乐与我本人在近七年来从不曾改变的共同追求,也是使我与昌耀娱乐合作至今的唯一原因。   可惜,虽羁绊深厚,却仍不得不在今日走向各自不同的未来。   深知遇见不易,相伴更难,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愿今后,胜过往。   刚发出十几分钟,不仅点赞量破了二十万,转发量也达到了惊人的10w+,更别说评论数,就冲祁砚知那群常年自发组织起来买专辑冲销量的“死忠粉”,段远也知道祁砚知这条微博下面绝对是一大群粉丝在战斗。   果不其然,段远刚点进评论区就看到话题楼还在高筑:   ——我靠!Q居然解约了,我没看错吧?!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Q怎么会突然跟昌耀解约啊??!!   ——回楼上的,你没看错,Q真的跟昌耀解约了!爷青结啊啊啊!   ——不是,我就吃个饭刷会儿手机而已,怎么突然就弹出了这么个热搜,给我吓得差点把手机甩了!   ——楼上加一,我也差点把手机甩了,主要这消息完全没一点征兆啊,热搜弹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Q又发新歌来着,结果白高兴半天了。   ——要我说的话,前面几楼应该都不是Q的老粉吧,像我们这种实打实追了Q五年以上的老粉都知道解约是迟早的事儿,昌耀没你们想的那么好,旗下出名的艺人就Q一个,平时没少逮着Q霍霍,感觉Q再不解约都得抑郁了。   ——同感,我也是Q的老粉,从他不火的时候就开始追了,但我不是现在流行的什么声音粉或者才华粉,我是学音乐的,所以就只是单纯喜欢他的歌而已。   但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觉得Q其实慢慢在走下坡路,先别喷我啊,我是有理由的,只要你们把Q三年前发行过的任何一首单曲拿出来,跟去年和今年的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   ——妈呀,评论刷得太快,中间我觉得很对的那条被淹没了,我反正不怎么懂音乐,但我的确对Q这两年的歌无感,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可能是缺了点儿情感之类的?总觉得像前几年光是听几句歌词就能震撼到流泪的歌曲确实少了,也不知道是Q想改变风格了,还是……   ——看到楼上这条了,我猜你应该想说的是“灵气”吧,因为我这些年听过不少歌,线下也接触过很多还算有点名气的歌手,但他们的作品其实都少了Q作词作曲一贯有的东西,那就是灵气。   只可惜,我越听Q的歌越感觉他的灵气正在不断枯萎,这些年发各种“杂歌”的频率确实有点太高了,我倒真希望他能够慢下来,好好养养自己的灵气。 第47章   段远盯着祁砚知那条解约微博的评论区下方看了很久, 因为事发突然,不管是单纯听过Q几首单曲的路人粉也好,还是默默追随Q很多年的真爱粉也罢。   但凡是从各种途径了解过有Q这么个人的网友, 纷纷都往评论区发了些自己的见解。   电话还没挂,段远越往下划越有些震惊, 其实上次发行《蓝海》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受到了祁砚知那堪称恐怖的影响力。   很难想象,在当今这么一个处处看脸的世界, 祁砚知这个从没对外露过脸的唱作歌手居然能收获这么多人的关注与讨论,就好像上次他跟圈内另外一个资深经纪人吃饭时所讨论的, “饭圈唯颜值论”那套还没彻底侵占音乐环境。   看来现在的娱乐圈也不是完全没救了啊。   “祁哥, 你怎么看?”   知道祁砚知这条微博下面没什么黑粉引导节奏,甚至就算有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于是段远慢慢退出微博转头跟祁砚知通话。   “算得上有些触动吧。”祁砚知同样退出了微博,不过与段远不同的是, 他还点进了微信。   “触动?”段远稍稍愣了愣,随后抬眸笑道, “祁哥你说的是粉丝的评论吧,我看也是,都挺真情实感的, 把我都感动到了。”   “嗯,”祁砚知垂了垂眼睫温柔笑道,“虽然从没跟他们线下面对面见过, 但我一直坚信音乐是有力量的, 它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相对遥远的距离, 让两个并不熟悉的陌生人变得亲昵、熟稔。”   祁砚知边说边给备注为【蒋猫猫】的微信联系人发消息。   【Q】:亲爱的蒋总,你看到今天的微博热搜了么?   “蒋总,这是霍易泽的个人资料, 董姐私下已经跟他接触过了,反馈的结果还不错,说的是如果没问题的话最好这两天就把人签下来。”   站在蒋昭南办公桌前汇报情况的是前几个星期刚从别家公司跳槽过来的执行经纪小高,而她口中的董姐正是蒋昭南这家分公司的总经纪,也是业界赫赫有名且雷厉风行的女强人。   因为专业素质过硬且资历极深,从业近二十年来,名下带出过的一线及超一线艺人不计其数,公司上上下下所有员工甚至包括领导层在内,但凡提到她的名字基本都会尊称一声“董姐”。   然而此刻正在翻阅艺人资料的蒋昭南却拧起了眉,手中签字笔从第一页开始,直到最后一页,一路写个不停。   好一会儿没得到回应的小高忍不住低头朝蒋昭南笔下的纸张瞥了一眼,好家伙,这也太认真了吧,真不是她夸张,这位老总在这些资料上做的批注比她大学上一节专业课的笔记还多。   虽然倒着看不清具体写了些啥,但至少从那些符号之类的圈画能看出他应该是在认真思考,真不愧人这么年轻就能当老总,就冲如此快的阅读速度和学习能力就应该知道,这位跟公司那几个八婆偷偷讨论的“关系户”划不上等号。   蒋昭南在霍易泽资料最后一页的“未来规划”那栏停顿了很久,直到三四分钟后才迟疑着用笔在第一行写下了个问号。   很显然,小高也看见了那个问号,但她记得霍易泽的资料其实也没什么问题,至少她自己看过后是这么觉得,再加上这人由董姐亲自过目。   连董姐那关都过得了,想必人本身应该也有两把刷子,于是她一开始就觉得这次汇报只是走走过场,并没想到蒋总居然能在这阶段考虑这么久。   “我前面有椅子,你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会儿?”   蒋昭南刚看完资料抬头就看见小高正一脸忧伤地盯着他手中的笔,不仅如此,蒋昭南还眼睁睁看着小高脸色越来越苍白,颇有种下一秒就要晕倒昏厥的即视感。   不会是站久了脑供血不足,要倒下去了吧?   很明显小高会错了意,一般来说坐下肯定会谈很久,但她又明显不希望在霍易泽这儿耗太久,于是她就悄悄用脚尖将身旁的椅子推远了些,边推还边跟蒋昭南说话转移注意力。   “不用了蒋总,我多站会儿对身体有好处,像平时经常久坐容易腰疼,现在站着就很好,顺便还能活动活动筋骨。”   说罢小高就主动转了转胳膊抬了抬腿,表示她人不累身体也还健康。   “额……”蒋昭南看着小高越来越没血色的脸不禁陷入了沉默。   这姑娘……是不是对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什么误解?   “行,”蒋昭南低头揉了下有些疲惫的眼眶,拇指按压在太阳穴,其余四指则蜷起来搁在眉骨,见小高还在故作镇定地活动身体,也不拆穿,就这么舒了口气轻声说,   “你想多站会儿就多站会儿吧,如果最近工作任务重,身体实在吃不消的话,可以找总经理申请减少工作量,我的公司从不压榨员工,所以不用在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强撑着工作。”   “蒋……蒋总,”小高忽地愣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得有些呆呆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知道。”蒋昭南没看小高,空出来的另一只手继续握着笔在资料上涂涂写写,边写边随意地说,   “就表达下我这边的想法而已,待会儿回工位的时候帮我跟其他员工也传达下这个意思,就说身体是永远的第一位,允许带薪休假,但不允许带病上班。”   “……好。”小高忽然觉得,如果未来二十多年都得上班的话,或许这二十多年就赖在眼下这家公司也很不错。   小高越想越有些感动,蒋昭南低着头看不见,只停了笔尖悬空搁在资料的第一页,叹了口气轻声说,   “现在我们来聊聊霍易泽这边的情况,董姐是说过最好这两天就把他给签下来对吧?”   “是的蒋总。”小高刚还有些愣神,听到蒋昭南开始发问立刻就切换到了工作状态。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蒋昭南手中的笔杆被攥得更紧了,他几乎是撑着额头抬眼狐疑地问道,“那小高你看过这份资料没,又或者说,你抽空做过霍易泽的背调没?”   “啊?”小高瞪圆了眼睛,瞳仁努力滴溜溜地转,但就算转了老半天也只得出干巴巴的一句,“我……我看过霍易泽的资料,感……感觉没什么问题,至于背调……董姐说她做过了,也没什么问题。”   “董姐也说没什么问题?”蒋昭南放下笔将双手交握在一起,抬头询问的时候眼里多了几分锐利。   “是……是的。”小高站直了身,垂下去的指尖不自觉抠着衣服下摆。   “那就奇了怪了,”蒋昭南松开手瞥眼看向桌上正发出光亮的手机,然后缓缓伸出胳膊顺手将它取了过来,边取还边抬头看了小高一眼,无奈地说了句,   “别紧张,不是要批评你的意思,就是单纯发现了点儿问题,想找你确认一下情况。”   “……好,好的。”小高不禁偷偷松了口气。   屏幕发光的原因正是微信弹出了消息,蒋昭南点进去一看,备注为【祁砚知】的微信聊天框赫然躺着一条新来的消息。   亲爱的蒋总?   蒋昭南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最先注意到的是这个称呼,“亲爱的”,感觉还挺新鲜,就是不知道这三个字从祁砚知嘴里说出来会是个什么滋味,应该挺不错的吧,毕竟祁砚知的声音本就好听……   打住!   干正事。   于是蒋昭南自觉向后看去,然后很快就注意到了“微博热搜”这四个字。   下一秒,带着疑惑退出微信点进微博,最上方那条“知名音乐人Q宣布与昌耀娱乐正式解约”抢走了他的所有注意力。   解约了?   蒋昭南点进词条看了一会儿,Q的影响力还真不是盖的,还没一个小时就达到了如此惊人的转发量和讨论度,放现在基本是流量至上的娱乐圈,祁砚知在这其中的地位几乎仍然是无人能比。   但此时蒋昭南关注的却不是祁砚知在娱乐圈究竟有多高的地位,或是祁砚知如今的粉丝数量究竟有多庞大。   不知不觉中,他关心的方向已经变成了评论区是否有人故意带节奏,微博超话或是其他相关词条里是否有团队刻意引导舆论走向。   然而蒋昭南自己的工作还在继续,于是他不得不一边搜索不利营销,一边注意小高那儿的动静,随机从脑子里闪过的一堆问题里选了最想知道的一个,   “小高,董姐跟你说尽快把霍易泽签下来的时候,还有没有跟你聊过什么其他的东西?”   “其他的东西?”小高转眸眨了眨眼睛,脑海里好一阵回想,过了两三分钟忽地有些惊喜道,   “好像还真有,董姐当时就说霍易泽可能会有点不太好管,叫我到时候对接工作的时候最好态度温和些。”   “还没签约就要经纪人态度温和?”   蒋昭南闻言不禁盯着手机“嗤”地笑出了声,慢慢伸出没拿手机的那只手将霍易泽的资料重新握在手里,紧攥着纸页毫不客气地说,   “他当他是个什么东西?一百零八线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新人也敢耍大牌了?”   “对不起蒋总,董姐应该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小高见状急忙解释道,“董姐可能想的是霍易泽刚进娱乐圈还不怎么懂规矩,所以就叫我们多用心教一教,毕竟他是个好苗子,说不定未来很快就能在演艺圈站稳脚跟。”   “好苗子?”这下换蒋昭南不理解了,他看那么久资料也没觉得这家伙有什么“好苗子”的迹象,甚至与之相反,蒋昭南反而觉得董姐那边最好别把这人签下来。   “对啊,”小高看出了蒋昭南的不解,但也只是认真回答道,“我跟董姐都觉得霍易泽的形象不错,很适配现在的偶像剧市场,演个校园男神或是儒雅少年郎一类的男主角色完全不在话下。”   形象不错?   蒋昭南将资料翻到第一页仔细看了看霍易泽的公式照,轮廓分明、眉眼温和,一双内敛的瑞凤眼搭配稍薄的嘴唇,看起来的确算得上几分清秀俊雅。   但蒋昭南是谁?   二十出头就开始接触娱乐圈的工作,演员爱豆歌手,甭管属于哪个领域、哪个国家,长什么样的他都见过,其中更不乏许多被粉丝或者新闻媒体捧为“神颜”的顶级艺人。   虽说审美这玩意儿见仁见智,但如果从目前大众的主流倾向来看,霍易泽这长相也算不得有多出彩,顶多能在“青涩”这个行列排得上号吧。   更何况,其实如果要问蒋昭南的主观看法,他真觉得这家伙充其量也就是个“有鼻子有眼”,还没祁砚知的半根头发丝好看。 第48章   “所以蒋总, ”小高看见蒋昭南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免疑惑道,“难不成您觉得霍易泽形象不过关吗?”   “这倒没有,”蒋昭南松开资料任它自然落在桌上, 手机被他同样搁在桌上轻轻划动着,边划边兴致缺缺地补充道,   “只是觉得他这种长相非常一般,属于娱乐圈可有可无的类型, 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是实话,没有夸张, 更没有刻意贬低, 蒋昭南作为最后做决定的老板,当然得以最客观的态度看待旗下即将签约的每一个艺人。   但事实就是,蒋昭南的确对这家伙的长相不感兴趣,刚刚看资料的时候也就是随便瞥了一眼, 不抓眼球,所以根本没留下什么印象。   “那蒋总……”小高揣摩不到蒋昭南的心思, 只得诚实问道,“您这边是怎么个想法,咱们公司究竟还签不签霍……?”   小高问出这话的同时, 蒋昭南刚好也退出了微博,手机熄屏的瞬间,蒋昭南胳膊撑在桌边抬头望了小高一眼, 浅褐色的眸子几不可察地转了转, 冷漠而平静地说,   “我过会儿找董姐了解下具体的情况,小高你如果没什么别的事就先离开吧。”   “啊?”小高愣了愣,茫然的目光投射到蒋昭南脸庞的刹那, 立即就清醒了过来。   看领导这架势,董姐估计得挨一顿狠批吧?   确认完毕,此地不宜久留!   于是小高赶紧慌慌张张点头道,“蒋总我还有其他工作等着处理,现在就离开认真完成工作!”   “嗯。”蒋昭南也点了点头,撑在桌上的那只胳膊朝小高轻轻摆了摆,示意她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得到指示的小高立刻弯腰鞠了一躬,然后迅速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离开之前她还“贴心”地给办公室带上了门,省得这位平时“日理万机”的老总一个不高兴,把到时候吵架惹上的火气发泄到他们这些员工身上来。   重新回归清静的蒋昭南却不知道小高完全误会了他的意思,他的确想找董姐亲自谈谈,不过却不是现在,甚至也不是今天或者明天。   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这个“过会儿”大概指的是这周之内,但如果实在赶不及的话,那也得定在这个月。   毕竟董姐这人他又不是不了解,典型的一眼定生死,说好听点儿是“凭直觉,看眼缘”,可蒋昭南却觉得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实在不可相信。   放早十年网络还未如此发达的年代或许还好,但现在随着P图软件的层出不穷,以及整容等医美行业的迅速发展,有时候站你面前的是男是女都还分不清,   更别说什么要从一个人的面向看他能不能红?   ……   这不就纯特么扯淡呢嘛?!要是这玩意儿都看得出来,那他还努力个毛线,直接乖乖回家睡大觉难道不好吗?   费这劲又是出国又是管公司的,本就劳神又费力,现在更绝,直接连家都不要了,跟亲生父母决裂不说,明年还得把那亲哥送进监狱,简直就是当代衰神附体,本世纪命苦第一人。   要不他也抽空找董姐看看面向吧,蒋昭南心想,要是她真能看出点儿什么东西,说不定这破公司都能直接转让给她,他自己到时候就做个只控股不管事的甩手掌柜,每天躺着就有大把钱进账,想想就高兴。   前景很不错,只可惜,蒋昭南是个绝对的唯物主义,不封建,更不迷信。   如果要问他这辈子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永远不会相信什么东西,蒋昭南敢用他这身硬骨头软血肉打包票,   从始至终,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命运。   想完这些,蒋昭南向后推开老板椅,就着左右两边的扶手缓缓起身,右手袖口的衬衫稍稍滑出来了些,蒋昭南就用左手慢慢理了理。   搁在桌边已经熄屏的手机正好就着这个角度悄悄反射出蒋昭南眉眼的弧度,过分高挺的鼻尖与眉骨极为流畅地衔接在一起,像起伏的群山与连绵的云雾,只是再高耸的群山也会被流动的云雾悄悄遮挡住。   好比现在,从不喜欢表露情绪的蒋昭南自然地将一身乖戾的脾气藏在冰冷挺括的西装后,既是对抗世界的利器,又是天然的保护色,没人察觉就没人落寞,总好过哪天真被人放在心上时,浑身透着股傻气的不知所措。   然而现在的话,蒋昭南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桌上的手机。   说不定,这个“哪天”已经到来了?   蒋昭南垂眼轻笑了一下,然后微微弯腰栖身从桌上摸过手机,合拢指节将它倒握在手上,而后另一只手轻插裤兜,迈着稳当的步子缓缓走向只拉了一半窗帘的落地窗。   下午三四点,阳光暴烈将歇之时,楼下行人寥寥无几,只几个趁着入秋好不容易出太阳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银杏树下。   蒋昭南静静看了会儿,然后背靠在落地窗边,拿起手机点开通话界面,被光线折射得显露出血管的指尖飞快地找出备注为【追求者】的联系人,下一秒,毫不犹豫地打了过去。   “若夏夜蝉鸣代表心动”   “梦中爱恋无疾而终”   “无声无息,不言不语”   “暧昧心碎孤声消融”   “……”   “万里之外,蓝蝶翕动”   “身越千山,心盼长风”   “坚信你我——”   “来年春天”   “终将相逢”   手腕边的屏幕以极低的音量缓缓吟唱,祁砚知的手机铃声是他独自包揽词曲完整制作的第一首单曲,收录在他名为“新生”的首张专辑里。   然而现在这首于祁砚知而言极具意义的歌曲却并非最开始的原版,而是经过后几年不断改词变调形成的新版,两者之间内涵大差不差,词句的选择以及节奏的快慢就大相径庭了。   反正认定了决不对外发行,祁砚知就按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随意改编了。   紧接着就是现在,手机搁旁边响了半天,戴着耳机抵着额头修改鼓点的祁砚知完全没注意到铃声已经响了好一会儿。   这貌似也怪不了谁,因为祁砚知刚给蒋昭南发完消息就被段远通知又有新歌要写了,对方已经准备好了一部分歌词,祁砚知看过后感觉还挺有意思,于是顺便就在电话这头答应了下来。   十二月要发的专辑还差一首专门写给粉丝的歌,大致歌词已经定下来了,这未来近三个月的时间就拿来改词作曲,当然,mv也得拍,只是具体要加什么元素、定什么风格,直到现在也还没确定。   反正蒋昭南没回消息,祁砚知猜他应该在忙,于是挂了电话走进录音室打算认真改会儿歌。   “这个地方的节奏太快,不如加段笛子或者……?”   祁砚知仰头紧盯电脑屏幕上的副歌段落,耳机反馈的旋律就是怎么听怎么怪,烦得他随手取下挂在耳廓上的铅笔,在桌角已经写好的简谱上一路改个不停。   笔尖移动在纸面因为摩擦而发出的娑娑声被掩埋在流淌的铃声里,降噪能力极强的耳机隔绝了周遭的一切。   因为忽然低头的动作,趋于淡蓝的碎发沿着耳机圈的缝隙三三两两地垂落下来。   祁砚知注意到了,没握着笔杆的无名指顺手就将几缕遮住视线的发丝卷回了耳后。   “呼”的一声叹息,白皙到接近透明的指尖一把撕下被涂画得不忍直视的纸张,祁砚知放下笔,然后不禁带了些戾气地将简谱揉成团,露出半只蝴蝶纹身的手腕微微发力,皱得不能再皱的纸团瞬间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度。   下一秒,“嘭”的一声,纸团精准地掉入了空无一物的垃圾桶里。   没灵感,什么也想不出来,祁砚知推开椅子摘下耳机准备起身活动一下。   然而,耳膜重新接收外界动静的刹那,   “靠!”   祁砚知瞥了一眼手机屏幕闪烁不止的来电显示,以及屏幕正中央特别备注的“重要昵称”,原本勉强安定下来的情绪立刻炸了开来。   “喂,蒋猫……,呸!”   “蒋昭南。”   接电话的时候实在太急,祁砚知差点把给蒋昭南的电话备注一并念了出来,所幸中途及时反应了过来,才不至于把“猫猫”俩字喊完整,不过蒋昭南那边到底听没听见,祁砚知却实在没底。   好像听见了什么诡异的东西,但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蒋昭南:“……”   所以,该不该问问呢?   “咳咳,”蒋昭南作势咳了两声试图抛开脑子里那个离谱的猜测,然后就着背靠落地窗的姿势支着一只后腿抵在玻璃上,屈起的右手胳膊将手机拿得更稳了些,伴着勾起唇角的笑容,轻声道,   “恭喜啊Q先生,解约顺利。”   “网络各大平台我都看过了,没什么水军引导节奏,看来Q先生这些年不仅作品良多,人缘也不错。”   “至少,”蒋昭南稍稍歪了歪头,空出来的左手给自己慢慢松了松领带,“跟我想的一样,Q先生的确是一个拿实力说话的音乐人,不过也仅限于工作中。”   “那么生活上……”   蒋昭南不自觉将唇角翘得更深,语气含着笑道,“愿意赏脸跟我吃个饭吗Q先生,”   “就今晚,”   “就你我。”   解约快乐,祁砚知。   蒋昭南缓缓压下眉宇间的阴影,沉沉地想,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这位天才唱作人从没经历过评论区里说到的那些痛苦。 第49章   “吃饭?”祁砚知单手攥着手机搁在耳边轻声笑, “怎么说啊蒋总,是想庆祝我解约成功吗?”   “当然,”蒋昭南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插进西裤口袋, 仰头扫视正对面的实木书柜,缓缓说, “这么大的喜事难道不值得庆祝?还是说……”   “Q不想跟我出来吃顿饭?”   “怎么可能?!”   祁砚知的喊声几乎要透过屏幕实打实地击碎蒋昭南脆弱的耳膜,为了身体健康着想, 蒋昭南不得不无奈笑着把手机拿远,隔着半臂远的距离, 低声问,   “那吃饭吗?地方我定,时间你定。”   说的是上次开会没注意时间,害得祁砚知不得不在雨里等老半天的事,这回吃饭的事蒋昭南已经定好了, 甭管公司发生天大的事,只要没倒闭没被泼油漆,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阻止不了他到点儿就下班。   “好啊,”祁砚知倚在桌边低头盯着滚到角落的笔杆没脾气地笑,“那就定在你下班后呗, 到时候还是我开车接你去吃饭。”   “那你知道要去哪儿吃饭吗?”蒋昭南好奇问。   “不知道,”祁砚知完全无所谓地说,“不是说你定地方嘛, 到时候上车再打导航呗。”   “行, ”蒋昭南表示同意地说, “那就下班见。”   蒋昭南说完这句话后又抬头看了看挂在门口正上方的时钟,轻声说,“打这通电话就是为了道一句‘恭喜’, 现在‘喜’也道完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等等。”攥在手机边缘的拇指不自觉摩挲着塑料的壳边,祁砚知收回四处乱放的目光,敛下眼睫,悄悄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轻轻揉搓已经通红的耳廓。   “怎么了?”蒋昭南没挂电话,慢慢收回胳膊将手机贴在耳边问。   “蒋昭南,”不同于最开始因为慌乱胡乱喊出的名字,此时的祁砚知不禁将“蒋昭南”这三个字念得格外缱绻,像恋人的情话,落在蒋昭南的耳边时,从脊背最底端的第一颗骨头开始,往上蔓延着酥酥麻麻的痒。   “……怎么了?”蒋昭南缓过那个酥麻劲儿,插进西裤口袋的指尖紧握成拳,攥着抵抗这份生理性的难耐。   “说实话,”祁砚知垂着眼睫低声说,“待会儿算不算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约会?”蒋昭南抓住了这个重点,明白祁砚知是个什么意思后不禁莞尔,“你不还只是在追求我么,都没追到手怎么能叫约会?”   “这样啊……”早就猜到答案的祁砚知拖长了尾音想逗逗蒋昭南,蒋昭南知道也不拆穿,就这么静静等着他的后文。   “好吧蒋总,我知道你那边肯定还有工作,就不打扰你了。”   等不到蒋昭南回应的祁砚知也知道他工作忙,今天能抽出时间专门打电话来恭喜他已经很不错了,至于除此之外的“礼物”。   祁砚知忍不住将唇角弯起了一个极深的弧度,那就下次再讨吧。   “嗯,”蒋昭南很轻地应道,“那我先挂了,见面再聊。”   “……好,”祁砚知喜欢最后这四个字,于是颇有些幼稚地重复了一遍,“见面再聊。”   紧接着,电话那头彻底失去了声响。   “啧,”祁砚知将耳边的手机拿到眼前,带了几分不舍的目光温柔地梭巡着通话记录上显示的【蒋猫猫】,边看边有点儿说不上来委屈地低声说,   “这家伙怎么就学不会说‘再见’,未必这玩意儿还得要人教?”   “不过吧,教也不是不行。”祁砚知就跟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得颇有些神秘,“只是不白教,到时候收点儿‘报酬’就行。”   说完祁砚知就压下嘴角轻咳两声,故作正经地翻了翻通话记录,给备注为【段二狗】的联系人打了过去。   “喂,祁哥,怎么又给我打过来了,半小时前不才刚聊过……?”   段远那边几乎是秒接,而且一接起来就叽叽喳喳个不停,倒不是祁砚知重色轻友,而是相比蒋昭南自身很有磁性的熟男音,段远这家伙的破锣嗓子就完全比不得了。   怎么说呢,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治愈耳膜一个刺激耳朵,前者救他病后者要他命,别说是什么音乐人了,但凡就是个正常人也该知道选谁吧。   “停!”祁砚知揉着太阳穴拼命缓解着头疼,“我打电话过来不是为了给自己找罪受的,段远你先等等,听我说。”   “啊?”段远感觉此刻脑袋顶着一个大大的问号,但听祁砚知这意思应该是有什么东西要说,活久见啊,第一次见他能有这么强烈的分享欲。   难不成温水煮青蛙这招颇有成效,锅里那只倒霉的青蛙快被煮熟了?   果不其然,左耳戴上的那只蓝牙耳机传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他约我吃饭了。”   “他?”段远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你说蒋总?”   “对啊,”祁砚知将手机搁在桌上,自己则坐回椅子慢慢拉近了桌边,扭头说,“不然还能是谁,我又不是那种见一个就爱一个的渣男,什么知难而退半途而废在我这儿统统都是做梦。”   “我喜欢谁就会一直喜欢下去,直到他不喜欢我,我也对他没兴趣了为止。”   “那现在呢?”段远憋着笑问,“请问专一且永不放弃的祁砚知先生,您与蒋总现在到什么地步了?”   “算了,我换个问法。”   段远忽然想起了上次他问祁砚知的问题,“你们亲过了还是睡过了,又或者牵没牵过手,抱没抱过?”   祁砚知瞬间没声儿了,段远理所当然地以为祁砚知这是什么进展都没有,所以心虚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嘲笑的,毕竟祁砚知这家伙眼光挑嘴还毒,从成年到现在,连场正经的恋爱都没谈过,追人这事儿更是从没有过,就凭他这么个恋爱经验为零的小学鸡,究竟能指望他些啥?   “亲过,抱过,手没牵过,但应该也快了。”   段远的蓝牙耳机忽地传来这么一句堪称“惊天动地”的低语。   沉默,一阵诡异的沉默。   紧接着,   “我靠!”   “兄弟你真可以啊!”   段远这家伙的叫声吵得祁砚知又忍不住想把手机甩出去,哪怕只是搁在桌上没放在耳边也是吵得能报警的程度,哪怕他是个喜欢时不时玩点儿摇滚的音乐人,碰见这嗓子发出的叫声也只会把它当做费耳朵的噪音。   没办法,谁叫他倒霉,摊上这么个平时就咋咋呼呼的“好兄弟”。   “行了,”祁砚知感觉头更疼地拿手抵在颊边随意道,“就这点儿小事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大惊小怪?”段远立刻明白祁砚知绝对明里暗里在跟他秀恩爱了,于是自觉顺着这位已经坠入爱河的恋爱脑说,   “是啊,谁像祁哥你,短短一周进步神速,不仅抱了还亲了,甚至人现在还主动跟你约饭。”   “说吧祁哥,什么时候求婚,出国的机票买好了没,到时候领证办喜酒别忘了请我坐主桌啊。”   “……求婚?”祁砚知像被天降一道雷劈中似的久久回不过神来,目光努力聚焦,嘴里还不断轻声念叨着“求婚”两个字。   “没错,求婚。”段远跟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八卦开问,“祁哥你这进展都快成这样了,难道还没想过求婚吗,还是说你要等着蒋总跟你求婚?”   “当然这也不是不行,反正你俩都是男的,谁跟谁求其实差不了多少……”   “不,”祁砚知蓦地回过神来,从后脑勺那一小块儿皮肤到耳廓最顶端都是一片通红,忍着从心脏深处溢出来的颤栗艰难道,“我要跟他求婚。”   一字一句,无比坚定。   相识多年,段远实在太熟悉祁砚知此刻的语气,是剖开皮肉划开筋骨用心脏明明白白地告诉全世界,他要求婚,而且是,跟蒋昭南求婚。   上次听见这个语气还是祁砚知为了解约,当场毫不犹豫跟昌耀签下对赌协议的时候,那会儿段远也在场,心里只觉得激情和热血,现在再次听到,竟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触。   就好像认识祁砚知这么多年以来,这家伙至始至终就从没变过,永远热烈,永远坚定,对事是这样,对人也这样。   他这个做兄弟的似乎也只能希望祁砚知的一片真心别被人辜负吧,毕竟这棵铁树好不容易开花,也不能就这么遗憾收场吧。   “祁哥,”这回段远说话带上了几分认真,“你真的很喜欢蒋总吗?”   “真不是我打击你啊,结婚这事儿不是儿戏,更别说现在同性结婚不仅很难,而且还很容易受歧视,如果被外界知道了,祁哥你的事业很可能会受到极其严重的打击。”   “嗯,我知道。”祁砚知平复了下呼吸,却依然答得很快。   操!这么说都还动摇不了他,怎么就爱成这样了?   于是段远不得不藏着震惊试探性地问,   “真是那种能过一辈子的喜欢?”   “对,”祁砚知应了下来,补充道,“是想跟他有一个家,然后一起待在家里过完下半辈子的喜欢。”   “段远,你知道的,我从来就没有家,现在遇到他以后,”   “我突然就想有个家。”   家?   还真是祁砚知的心结啊,段远忽然就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蒋总了。   起初以为是单纯的见色起意,没想到这背后居然还有这层联系,不过想到这儿段远还真是好奇,蒋昭南究竟是个什么人,除了已知的老总身份也没看出些别的东西啊。   怎么就能把祁砚知拿捏得这么死? 第50章   “哎, ”段远越想越不禁发出了一声叹息,故作打趣道,“没救了啊祁哥, 这还没谈上就彻底认栽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还不得蒋总说什么就是什么,简直活脱脱二十一世纪著名‘夫管严’。”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祁砚知右手胳膊撑在桌上,手腕支着脑袋丝毫无所谓道, “反正我能兜底, 无论错对都任他走,只要旁边是我就行。”   啧啧啧,不愧是祁哥,恋爱态度跟工作差不多, 永远有股尽在掌握的自信。   电话那头,段远狠狠点头表示认可, 然后又以一种比先前更八卦的语气低声问,   “对了祁哥,忘问你了, 就是……就是你们……你们……”   段远那头的声音时断时续时轻时重,听得祁砚知简直一头雾水。   “是手机坏了还是你嗓子坏了?”   祁砚知忍不住隔着手机低头无语道,“要问什么就问, 别犹豫来犹豫去的, 又没什么秘密, 想怎样都行。”   “那……”段远闻言憋着笑挑了下眉,忍着就要干坏事的窃喜说,“我真的开始问了?”   “问。”祁砚知言简意赅且笃定泠然道。   “祁哥, ”段远照例先用这个称呼开头,然后故作只是随口一问道,“你跟蒋总,谁是上面那个?”   “?”   祁砚知瞬间愣了一下,空出来准备去捡桌角铅笔的左手也停在了身前,段远问完问题立刻也就沉默了下来,估计在等祁砚知的后文,所以给足了时间让祁砚知思考。   其实吧,这玩意儿完全算得上是一个隐私问题,出于尊重,哪怕段远是祁砚知再好的朋友也不该问,但奈何段远虽不是gay,却对gay这方面充满了好奇。   于是段远问这问题的时候就一直这么安慰自己,反正只是问上下,又没具体到其他少儿不宜的细节。   这么一套操作下来段远心里倒是好受了不少,祁砚知这边就很难说了,低头思考半天,最终也只能得出无奈的一句,“我们没上床,你问我也没用。”   “那如果呢?”段远却不打算放过他,继续问,“如果你们上床的话,祁哥你和蒋总谁是上面那个?”   不是吧!祁砚知心想,段远这狗逼怎么还追着人杀啊,究竟还有没有天理了?!   “不会吧,祁哥,”许久等不到回答,了解祁砚知是个什么鸟性子的段远立刻用上了激将法,“你不会完全没想过这事儿吧,还是说祁哥你其实不太行……”   “你觉得呢?”祁砚知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行不行不是靠说的,上下也是,反正到时候我只想要蒋昭南舒服,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重要。”   “哈哈哈好,”段远真要忍不住笑晕过去了,知道祁砚知这人死要面子,也不敢笑太大声,就只是在捂着嘴缓过这阵笑意后,贱兮兮地来了句,   “祁哥,你没经验的话要不要我给你发点儿资源什么的,让你提前跟着学学,也不至于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不!用!”祁砚知咬紧牙关攥着拳头低声道,“我会的东西很多,无需关心。”   “是是是,祁哥你什么都会。”段远掐着调子毫不在意地说。   就像精神病院没一个病人会承认自己有病,祁砚知也差不多,明明一个小学鸡还特么装高手,等到了要见真功夫的时候又得立马露馅。   刚好段远前段时间翻电脑的时候正巧看到那堆“私密文件”里还有他用不着的东西,发给祁砚知又正正合适,于是作为这家伙“唯一靠得住”的好兄弟,段远决定过几天就把那堆东西整理出来“悄悄”发给祁砚知。   别的不说,时间自会证明一切,等祁砚知受过打击知道痛了,他发过去的这些东西就会派上大用场了。   到时候,段远颇有几分沾沾自喜地想,祁砚知得连包他一个月的伙食,最好再请他吃一两周大餐,要死贵的那种,不然还真对不起他埋这么长线如此深谋远虑。   “还有什么事儿没,没有我就挂了。”祁砚知伸手取过手机搁在掌心,大有一种随时准备好挂电话的感觉。   “没了,”段远从桌上顺了颗草莓含嘴里嘟囔说,“祁哥你挂吧,解约这事儿反正已经在微博引起了轩然大波,昌耀迟迟不发公告,现在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很多力挺你的粉丝都在它的官博评论区骂开了,估计未来一个星期昌耀都有的忙了。”   “那会影响到你的工作吗?”祁砚知问。   “还好吧,”段远满不在乎地说,“一般都是高层那边受影响,我一个只负责带艺人的经纪人好好做自己的事就行,再说我微博又没专门的工作号,就算粉丝想骂也找不着地方,最后还是得把怨气发泄到昌耀身上。”   “说得也是,”祁砚知听完感觉也的确闹不出什么大问题,于是瞥了两眼时间说,“那我把电话挂了,待会儿还得去洗个澡,等洗完澡再出门接蒋昭南吃饭。”   “不就吃个饭嘛,还得搞这么隆重,”段远不禁撇了撇嘴叹口气道,“我真看不起你,祁砚知,一个听到“蒋昭南”这三个字就走不动道的恋爱脑。”   “行,”祁砚知轻声笑了笑,“我就是恋爱脑,怎么办嘛,没蒋昭南就活不下去。”   “靠,又搁这儿跟我秀恩爱呢,”这下换段远咬牙切齿道,“快挂电话吧,简直听不下去了,人都还没追到就开始冒粉红泡泡了,以后真在一起了还怎么得了。”   “啧,”祁砚知闻言已经把指尖挪到了挂断键上,彻底按下去的前一秒还给段远带了一句,“这就不劳你费心了,等下次我把人追到再来跟你当面炫耀。”   段远:“……”   这小学鸡怎么就这么容易破防?   挂断电话后,祁砚知重新扯了张干净的白纸拿铅笔写上第一版的谱子,然后打开电脑又修改了下音轨,确定今天大概率改不出来以后,就起身离开录音室准备先去洗个热水澡。   蒋昭南这边还在跟饶朔确认明天开大会的具体事项,包括到时候会讨论哪几个艺人的事业规划,以及当下会集中安排他们去参加哪个官方活动。   对此饶朔表现出了他一贯的专业性,蒋昭南根据提前做好的文件批注完重点,确定明天最重要的这件事不会出什么差错,才收起文件放进抽屉打算休息一会儿。   “蒋总,您待会儿有什么安排吗?”饶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稍显细长的眸子一扫而过。   “怎么,有什么事吗?”蒋昭南也没说有没有安排,就只是先这么说着,反正主动权得握在自己手里,至于其他有的没的,那都另说。   “没什么大事,”饶朔从蒋昭南旁边缓缓走到他面前,顺着面前的凳子慢慢坐下,轻声说,“就是想跟您聊聊昨晚的事,您看大少他……”   “免谈。”   蒋昭南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昨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蒋令节的事,现在再加一条,蒋正初也一样,除非是他回国通知我把人送进监狱,其他无关的消息,统统都不要跟我提一句。”   “可是蒋总,”出于蒋家多年的恩情,饶朔不得不硬着头皮争取道,“他毕竟是您的亲哥,就凭那层血缘,您再怎么也不能做这么绝啊。”   “是谁派你来说情的,姜女士,还是……”   “蒋令节。”   浅褐色的瞳孔像虎又像豹,当它吐露着无情的光辉时,被这双眼睛攫住的猎物只有被咬死的份儿。   “姜女士。”饶朔只得低头承认道。   “跟她说,”蒋昭南一眼也没看饶朔,只是慢慢扯紧了领带轻慢道,“我当她还是我妈,所以她那边的产业我不会动,但蒋正初这事儿没得谈,他必须得给老子进监狱服刑。”   “对了,还得再补一句,我不是什么好人,她当我是没良心的白眼狼也没关系,反正我就这么睚眦必报,他蒋正初害过我什么,我就得加倍还回去,不然就不舒服不得劲。”   “如果姜女士还打算继续管下去的话,那我也不客气,最后蒋正初能不能全手全脚从监狱出来就真不一定了。”   “……是,”饶朔不自觉将头垂得更低了,沉重道,“我会转告的。”   “嗯,”蒋昭南没什么情绪,手指骨节撑着脑袋,平静说,“姜女士应该没跟你说什么别的东西吧。”   “蒋总您是说……?”饶朔忽然把头抬了起来。   “理由。”蒋昭南冷声道,“把蒋正初送进监狱的理由。”   “没有,”饶朔肯定道,“姜女士只让我这段时间找机会求求情,其他原因之类的一点儿也没解释。”   “看来她也知道家丑不能外扬啊,”蒋昭南看不出神色地笑了笑,“哪怕蒋正初已经混蛋成这样,她下意识的反应也是维护。”   “那我呢?”蒋昭南颇有些嘲弄地自言自语,“如果做错了事的人是我,她还会像现在这样维护吗?”   “不会了吧,”蒋昭南在心里给了自己答案,“她只会把我推出去,告诉我只要在监狱里待几年就好,到时候出来我还是她的‘好儿子’。”   反正从没按继承人培养过,就算真毁了也无关紧要吧。   “饶朔,”蒋昭南深吸了口气,目光重归清明,“记住我说的话,从今天开始,他们的事再跟我无关,如果你站在我这边就不要去踩我的雷区。”   “否则,”蒋昭南深深瞥了饶朔一眼,认真道,“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对待叛徒,我决不心慈手软。”   “现在,离开吧。”   “我累了,要休息。” 第51章   说是休息, 其实蒋昭南也就是稍微在椅子上躺了会儿,饶朔之前那番话影响了心情,导致蒋昭南虽然困却也睡不舒服。   于是略带几分强迫性质地逼自己闭眼躺了会儿, 定下的闹铃一响,蒋昭南立刻就醒过来喝口水, 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中。   “小蒋总,桌上这份合作协议签个字呗。”穿得骚里骚气, 坐得七歪八扭的是蒋昭南“特地”从其中一家对家公司挖过来的“高级人才”。   据说人在原来那家公司干的也是总经理的活儿,但由于他看不惯那家公司老总的生活作风, 天天事儿不做, 尽跑人办公室跟人干仗。   本来就冲这破脾气早该被开除了,奈何这家伙工作能力实在突出,家里又有背景,开他就意味着得罪娱乐圈背后的那群资本。   “看不惯又干不掉”, 于是这人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在原公司多干了小半年,直到上个月蒋昭南回国才终于把这尊大佛给请了过来。   “游!嘉!木!”   蒋昭南接过合同书翻到最后一页, 取掉笔盖用笔尖在签名那行刷刷写下自己的名字。   “怎么了小蒋总,”游嘉木胳膊撑在桌上,手腕支着下颌一个劲儿盯着蒋昭南笑, “叫我什么事?”   “你眼睛出毛病了?盯着我看什么。”   “啪”的一声,蒋昭南签完字合笔关合同,笔杆点着纸面抬头跟游嘉木对视。   “还能看什么?”游嘉木放平胳膊, 脸搁在手肘仰头望向蒋昭南的侧脸, 嬉声道, “当然是咱们蒋总顶标致顶好看的脸蛋啊。”   闻言,蒋昭南没什么表情地回望了游嘉木一眼,平静道, “我不是gay,就算是,也看不上你。”   “啧”,游嘉木颇觉没意思地垂头跟桌子大眼瞪小眼,“那还真可惜呢,本来蒋总你这长相在我们圈子里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天菜,结果你又不是gay,真让人伤心呢。”   “你是不是误会了?”蒋昭南将钢笔搁在合同旁边,单手沿着侧边将几张纸连着一起推到游嘉木面前。   “误会什么?”游嘉木忽然亮了亮眼睛。   “关键不在于我是不是gay,”蒋昭南推开椅子起身理了理西装,低头垂着目光看向游嘉木一动不动的后脑勺,   “关键在于我看不上你。”   “操!”游嘉木扭过头恨恨地回望蒋昭南,“就这么直白的吗?一点儿情面也不留?!”   “让你早死了这条心难道不好吗?”蒋昭南竟颇有些无辜地应道,“既不耽误工作,又不影响你找下一个,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去你的吧,”游嘉木愤愤地骂出了声,“老子混迹那么多年gay吧都没找到一个合眼缘的,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你这么个尤物,居然还看不上老子。”   “我诶!”游嘉木气得松开胳膊“噔”的一下从桌上猛地起身,右手指着自己眉中心喊叫道,“这么帅这么有钱这么有品!你到底哪里看不上我?!”   蒋昭南听完用视线饶有兴趣地在游嘉木脸上转了一圈,游嘉木见状立刻抱着手仰着头任他打量。   几分钟后,蒋昭南若有所思地歪歪头,然后跟终于得出结果似的认真说,“抱歉,哪里都看不上。”   活到现在还未受过如此大辱的游嘉木:“……”   这哥们儿三十六度的体温怎么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还真是善语结善缘,恶语伤人心啊。   “你……我……”游嘉木调转指尖指着蒋昭南的眼睛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没事我就要下班了。”蒋昭南挽了挽袖口背对游嘉木走到一边的沙发旁,慢慢站直脱下身上的西装,再随手从沙发上取了件呢子大衣套在身上。   “我靠你身材不错啊。”蒋昭南方一转身就听见游嘉木在背后瞎嚷嚷。   “未经允许就随意打量对方身体,”蒋昭南顿了顿,随后锁定游嘉木望过来的方向,面无表情地说,“这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行行行,”游嘉木满不在乎地说,“不礼貌就不礼貌,算我错了,给你道歉呗。”   看到游嘉木这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蒋昭南瞬间明白这家伙根本没听进去,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只要还有下次就当性骚扰处理,到时候进局子待两天说不定就老实了。   “随你,反正我要下班了。”蒋昭南冷声把这句话说完,然后拢紧大衣双手插进兜里,作势就要朝门外走去。   “这么早就要走了?”游嘉木靠着椅背转过身,望着蒋昭南的背影狐疑道,“这可不像你啊,蒋昭南,前面那么多天都跟拼命三郎一样,不工作到最后都不肯离开。”   “怎么今天转性了,这么早就要下班了?”   “游嘉木,”蒋昭南已经握住了门把手,就在即将按着把手旋转开门的前一刻,忽地转身叫了游嘉木一声。   “诶,”游嘉木勾起唇角仰头望向蒋昭南,眯眼得意地说,“是不是突然舍不得离开了?”   “我就说嘛,就凭……”   “闭嘴。”蒋昭南礼貌朝他笑了笑。   “什么?”游嘉木有点懵。   “我是说,”蒋昭南重新转身按上门把手,既随意又自然地道,“你待会儿出来的时候记得关灯,不要坐我的椅子更不要碰我的东西,办公室里有监控,你做什么我都看得到。”   “靠!”   蒋昭南毫不犹豫地旋转把手开了门,留游嘉木最后那句“你还是人吗蒋昭南,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彻底阻绝在门后。   【蒋昭南】:到了吗?我下班了,马上出公司。   几秒过后,   【祁砚知】:你往马路对面看看。   嗯?   已经走到一楼门口的蒋昭南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公司,然后站在玻璃旁边朝马路对面望了望。   果不其然,斜对面正是那辆已经开始有点熟悉的迈巴赫,而它的右边车身也正被一名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漂亮眼睛的男人倚着。   蒋昭南一眼就认出了祁砚知。   祁砚知也看见了他,站直身子,摆摆手,笑盈盈地跟蒋昭南打招呼。   好幼稚,蒋昭南心想,但他却也口嫌体正直地从兜里伸出手,左右轻轻晃了两下,算是跟着打完了招呼。   祁砚知看见蒋昭南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得更深了,好可惜没拿手机拍下来,这么可爱的画面真应该放画框里存着,等未来哪天想起这个场景也能立刻拿得出东西。   祁砚知还没懊恼完,蒋昭南就已经等完了红绿灯一路走到了迈巴赫的车头。   “不走吗祁砚知?”蒋昭南抱着手在副驾驶门前站定。   “当然要走,”祁砚知弯眼看向蒋昭南,轻声说,“而且要和你一起走。”   好土的情话,蒋昭南转眸憋着笑,这家伙随时随地都喜欢搞点儿莫名其妙的暧昧,追人方式简直比原始社会类人猿求爱还落后。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蒋昭南坐进副驾驶关好车门的时候还在想,虽说有时候真嫌弃这人行事离谱,但他那张离奇好看的帅脸又会神奇地弥补了这一点。   所以啊,蒋昭南深有感触地认为,无论是交朋友还是找对象,都真得找个好看的,至少养眼的脸看起来还是很舒心。   “看什么呢?”祁砚知摘下口罩顺手放进兜里,他今天的外套是一件黑色皮衣,不是加绒款,却看起来很厚实。   “没,”蒋昭南收回了目光,转头移向窗外,低声说,“就随便看看,赶紧开车吧,我饿了。”   “行,”祁砚知瞄了蒋昭南侧脸一眼,幅度很低地笑了笑,然后伸出指尖腾到显示屏上问,“餐厅选好了吗,我打个导航过去。”   “选好了,”蒋昭南转回头将目光也挪到显示屏上,随意说,“就输我家的地址吧,这车导航上有记录,直接点进去就成。”   “你家?”祁砚知这下直接疑惑地转头看他,“我记得那地方位置挺偏,附近也没什么餐厅,哪儿有什么能吃的……”   “等等。”   祁砚知像猜到了什么惊喜似的神采奕奕地看着蒋昭南说,“难不成你要邀我回家亲自下厨?!”   说罢又跟笃定一般轻笑开来,“原来是这样啊蒋总,初去你家还没来得及准备什么礼物,就这么空手空脚地过去还真……”   “停!”蒋昭南听得眼角直抽抽,立即伸出一掌隔在中间打断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回家给你做饭了?”   “难道不是吗?”祁砚知稍稍坐直了身,犹疑道,“不然我们去哪里吃?”   “首先,”蒋昭南正色道,“我不会做饭。”   “我会做!”祁砚知就差举手表忠心了,“你可以让我去你家做饭。”   总觉得哪里不对的蒋昭南:“……”   “不用,”蒋昭南扶额道,“这太麻烦了。”   “不麻烦,真不麻烦。”祁砚知像小狗摇尾巴似的自荐道,“我什么都会做,要不要我们先去买食材,不,我们先回家,然后我去买食材。”   “额……”蒋昭南忍不住伸出食指抵在祁砚知额头无语道,“我怀疑你其实根本不在乎要吃什么,而是一心想去我家看看。”   猜错了,祁砚知心想,才不只是去看看,而是……   当然,如果能在那儿多待会儿其实也不错。 第52章   “祁砚知, ”蒋昭南压着嗓子叫他,指尖还抵着他额头不松手,“你愣这么久又在动什么坏心思?”   “这怎么能叫坏心思?”祁砚知笑得纯良, 脱掉外套抬手就把蒋昭南抵在他额头上的食指揽进掌心。   “你指头怎么这么冷?”沿着食指摩挲到虎口,祁砚知将蒋昭南的整只右手都拢进两掌之间轻轻揉捏。   “手也是, ”祁砚知上下揉搓的时候还带了几分不经意的嗔怪,“你平时在办公室都不开暖气的吗, 也不怕第二天感冒发高烧。”   “冷?”蒋昭南自己也有些疑惑,虽说最近怀靖的气温的确越来越低, 但今天算是少有的升温, 而且还出了太阳。   再加上他自己穿得也不薄,整天不是批重点就是签文件,哪儿有什么冻得着的机会。   相比之下祁砚知才应该是更需要担心的那个,等人非不在车里等, 就发个微信说一声的事,结果却非得站车前吹冷风, 除了帅以外,蒋昭南认为,几乎就没其他什么理由了。   “祁砚知, ”蒋昭南无奈撑开祁砚知的手腕,从他紧贴的掌心成功解救自己的双手,无奈道, “我不冷, 反倒是你, 跟发高烧一样,手心都快把我烤化了。”   “真不冷?”祁砚知趁这间隙反手就把车里的暖气打开了。   “真不冷。”蒋昭南耐着性子点头肯定。   “那好,”祁砚知放下心来, 转头给自己系上安全带,然后将手搭上方向盘,直视前方道,“我们马上出发,地方就定你家楼下是吧?”   “嗯。”蒋昭南也给自己系好安全带,舒舒服服地陷进椅背里。   “明白,”祁砚知很轻地笑了一下,随后又在即将启动车子的前一刻低声说,“其实还是想问一句,你家楼下真有什么餐厅吗?”   “嗯?”蒋昭南抬眼看他。   “我是说,”祁砚知慢慢解释道,“上回和上上回停在你家楼下的时候也没看见什么能吃饭的地儿,倒是离那儿不远的地方有条还算繁华的商业街,咱倒不如去那边看看有什么……”   “停!”蒋昭南忍不住坐直了身侧头与祁砚知对视,认真问,“祁砚知,在你心里什么叫作‘能吃饭的地儿’?”   “就像一般的餐厅那样,”祁砚知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道,“有包间有人服务有东西吃的地方。”   “必须要有包间?”蒋昭南立刻抓住了祁砚知认知中最先提出的这条。   “没错,”祁砚知仍然没有丝毫犹豫,“必须要有包间。”   “为什么?”蒋昭南饶有兴趣。   “我不喜欢他们看我的眼神。”祁砚知身上的气压忽然有些低,神色像陷入了某种难堪的回忆。   “很恶心,”祁砚知沉郁地回应,“那种明里暗里带着下流欲望的偷窥很恶心,那种因为我的头发、相貌、身上的耳洞与纹身就随意指指点点的眼神也很恶心。”   “甚至,”祁砚知叹气的声音像车里偶然经过的一阵风,“就算只是单纯出于好奇的打量,对我来说,依然很难接受。”   “可……”不知为何,蒋昭南的心头竟慢慢涌上了一股名为“心疼”的情绪。   “你平时出门的时候也会在意别人的目光吗?还是说就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这样?”蒋昭南不自觉问得有些小心。   “其实平时出门也会觉得有点难受,”祁砚知认真想了想,轻声说,“但相比吃饭已经好很多了,白天出门我会戴口罩,晚上的话就看情况,去人多的地方会戴,人少的话就不会。”   “原来是这样。”蒋昭南垂眼若有所思地说。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的,”见气氛越变越沉重,祁砚知赶紧开口解释道,“我身上这毛病都是早几年才比较严重,现在估计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唯一的问题就是之前没试过,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接受在开放的环境吃饭,说不定今天……”   “不用,”蒋昭南抬眼望向祁砚知的眼睛,正色道,“我们回家吃。”   “回家?”祁砚知眼眸一愣,浑身下意识震了震。   “嗯。”蒋昭南缓缓点头,郑重地应了一声,却同时在这之后,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祁砚知追逐上来的热切目光。   或许祁砚知自己不知道,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了浮动的波浪,氤氲的水雾沿着瞳孔的轮廓几乎要溢散开来。   要哭了?   蒋昭南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蒋昭南,你难道不觉得我身上真的有很多毛病……”   “啪嗒”一下,豆子一般大小的泪珠从眼眶深处自然滚落,顺着脸颊、下颌,带着股不甘又期待的冲劲,狠狠砸在蒋昭南不知何时伸出来的掌心。   烫,比祁砚知的手心还烫,蒋昭南的第一感觉是这个。   “你怎么……?”祁砚知看见蒋昭南用手掌去接他的泪水不禁愣得更厉害了,脸颊滑落的泪痕重新在下颌聚起了一个细小的水珠,在它欲坠未坠轻摇晃摆之际,蒋昭南用那只已经看不见泪珠的手掌,将它轻轻接了下来。   紧接着,修长而带着体温的指腹挪到这张漂亮的脸蛋上,从下巴开始,专注而温柔地将泪痕轻轻拭去。   “不觉得,”忽然拉近的距离里,蒋昭南正一字一句回答着祁砚知刚才那个问题,“我一点也不觉得你身上有很多毛病。”   “甚至与之相反,我只觉得你很特别,是区别你和这个世界上其他人的特别。”   “特别?”祁砚知深深望着蒋昭南的眼睛,颤动着问,“你觉得那不是病,是特别?”   “嗯,”蒋昭南答得毫不迟疑,“就是特别,不是病。”   “可这些年,我……”祁砚知敛下眼睫,垂眸笑得苦涩。   “这些年已经过去了,”蒋昭南跟随着祁砚知的目光,柔缓道,“祁砚知,你得向前看。”   “而且啊,”蒋昭南忽地笑道,抚摸脸颊的食指移到祁砚知的唇角,微微施力让它翘起了一个弯月型的弧度。   “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就像现在,梨涡多可爱,多让它出现不好吗?”   “真的吗?”被钳制住了嘴唇,祁砚知说话的声音被堵在了喉咙里,发出的声响含混不清。   “嗯嗯,真的。”蒋昭南见状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震动,哪怕祁砚知拿极其幽怨的眼神看他也不好使。   “松……手,”祁砚知作势就要抬手拍他,蒋昭南比他反应更快一步,直接一个侧身将胳膊伸到祁砚知背后,顺势将他半个身子揽到了自己怀里。   “好了,不闹了。”跟抱小孩儿似的,蒋昭南将祁砚知整个上半身都侧着扣进自己怀里。   “没闹。”   被结结实实抱进怀里,祁砚知心安理得地把脑袋埋进蒋昭南的胸膛,感受着充实的热度,嗅闻着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很舒服的橘皮香。   柔软的淡蓝色发丝被蒋昭南的胳膊紧紧压在祁砚知的后颈边,散落下来的几缕碎发遮挡住了蒋昭南投向祁砚知的目光。   祁砚知就在这谁也看不见的角落,低着头,闷声说,“谢谢你,蒋昭南。”   “谢我?”因为挨得太近,蒋昭南听清了来自胸前的震动。   于是他问,“谢我什么?”   “很多,”祁砚知声音轻了不少,然后勾唇笑着说,“谢你不觉得我身上毛病很多,谢你跟我说那些都过去了,让我向前看。”   “最后,”像是认真,又像是打趣,祁砚知抬起双臂慢慢环拢蒋昭南的后腰,轻声道,   “谢谢你喜欢我的梨涡。”   “梨涡?”蒋昭南最后注意到居然是这个东西。   “对啊,”祁砚知将脑袋埋得更深了,低声道,“你不是才说喜欢我的梨涡,难不成现在就反悔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蒋昭南忍俊不禁道,“我是说,我喜欢的也不只有你的梨涡,比如你的这双眼睛,我也很喜欢。”   其实蒋昭南的这句话还有后半句,那就是“当你哭起来的时候,这双眼睛就会慢慢变得通红,配上那颗透着蓝的瞳仁,漂亮得不可方物。”   但蒋昭南只敢心里想想,并不能真说出来,毕竟他可不敢保证祁砚知听了这话会不会天天搁他面前哭。   祁砚知却像忽然发现什么新奇玩意儿似的,抬头看着蒋昭南的眼睛问,“你喜欢我的梨涡,也喜欢我的眼睛,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现在这个我吗?”   蒋昭南突然愣住了,揽住祁砚知后背的胳膊无意识收紧,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低头轻声说,“你指的是外貌吗?”   “那我很喜欢。”蒋昭南说。   “不只是这个,”祁砚知竟显得有些慌乱,“我说的是我这个人,包括外貌也包括性格,是不完美却完整的我。”   “这样啊,”蒋昭南胳膊用力,将祁砚知稍稍往上提了些,让他的下巴垫在自己的肩上,手指则陷进他的头发,指腹缓缓摩挲着祁砚知的后脑勺。   “那我不知道。”蒋昭南说。   胸膛抵着胸膛,身体起伏的频率合在一起,祁砚知闷闷地问,“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蒋昭南翘着唇角,拿指尖去卷祁砚知脑后的发丝,轻缓又自然地说,“我都没见过完整的你,又怎么去谈喜不喜欢?” 第53章   “有道理, ”祁砚知将脑袋靠在蒋昭南颈边,呼吸清浅地道,“可问题是, 如果你真见过完整的我,说不定就会离开我了。”   “所以, ”祁砚知颇有些固执地低声道,“你还是只喜欢我的外貌比较好, 这样我靠身体就能留住你,不需要费脑子动心思, 也就不用担心未来某天你会不会离开了。”   靠身体留住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蒋昭南揽着祁砚知后背的胳膊都顿了顿, 祁砚知却在说完这句话后一言不发地栖在他身前,蒋昭南没辙,只得用左臂拢紧后背,慢慢摊开右手, 像哄小孩儿一样,拿整个手掌有规律地轻拍祁砚知的肩膀。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蒋昭南缓缓侧头, 嘴唇抵在祁砚知耳边,像拿齿尖咬耳朵,随着气流轻声说, “我不会离开你的,祁砚知,在了解完整的你之前, 我不会离开。”   “真的?”祁砚知没转头, 任蒋昭南攀在他耳边低语。   “真的。”蒋昭南低头笑了笑, 拿鼻尖去蹭祁砚知的耳廓。   祁砚知不怕痒,倒是觉得有些心慌,不过却不是出于害怕或是紧张, 蒋昭南分明就在他的身旁,他们头挨着头、肩抵着肩,像亲密无间的恋人,又像在这极为狭窄的距离里,隔得很远很远。   该告诉他吗?   祁砚知自己也在问自己。   “怎么了?”肩上的力道忽然加重,蒋昭南稍稍往后退了退,意外看到祁砚知那道沉下来的、陷入思索的目光。   “我……”祁砚知下巴还搁在蒋昭南肩上,声音闷闷地说,“我在想该怎么让你看到完整的我,因为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现在会觉得有点苦恼。”   “以前没想过,那现在就慢慢来。”蒋昭南双手握住祁砚知的肩膀,将他轻轻立正了些。   紧接着,在祁砚知反应过来之前,蒋昭南用拇指撑住了他的下颌,其余几根指节则覆住了祁砚知的面颊。   “你做什么……?”祁砚知怔怔地与蒋昭南对视。   “闭上眼睛,祁砚知。”蒋昭南将唇角勾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朝祁砚知温柔地眯了眯眼。   同样的角度,祁砚知也朝蒋昭南弯了弯嘴角,然后不问一句,极度信任地闭上了双眼。   漆黑的视野里,祁砚知能清晰地闻见橘皮香正向他慢慢靠近。   面颊上的指腹既很好地传递舒适的体温,其上粗粝的纹路也摩挲着祁砚知的皮肤,因为黑暗,祁砚知只知道蒋昭南正向他靠近,却并不清楚他究竟会做什么。   于是祁砚知本能地咽了咽口水,脖颈连带着眼睫同时颤了颤。   “别动,砚知。”蒋昭南的声音停在他的眉宇间。   砚知?   祁砚知忽然就不动了。   因为他想起了妈妈。   “砚知,快到妈妈这里来。”一个穿着破旧大衣的中年女性正蹲在地上张开双臂朝不远处招手。   “妈妈,他们都不喜欢我,他们说我是没爸的小杂种。”一个头发已经披到肩上的小男孩儿边往前跑边用手擦泪。   “我呸!他们都是骗你的,你才不是什么杂种,你是妈妈的宝贝。”女人将男孩儿抱了个满怀,男孩儿窝在女人怀里哭得肩膀一抽一抽。   “可他们……他们不喜欢我。”男孩儿抽泣着说。   女人一脸心疼又愤恨,脱下手套塞进男孩儿兜里,用白皙却布满伤口的手掌轻拍男孩儿后背给他顺气,边拍边说,   “他们不喜欢就不喜欢,妈喜欢你就好了,砚知,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妈妈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我……我知道。”男孩儿还在哭,却不忘将身前的妈妈搂得更紧。   “可他们还说,我没有爸爸。”男孩儿的声音很轻,轻到像这个冬天随处可见的一片雪。   女人接住了这片雪。   “你想要他回来吗?”女人问得毫无感情,另一只没拍后背的手已经缓缓挪到男孩儿的脑后,摊开掌心,将整只手掌覆在男孩儿的后脑勺。   男孩儿没说话,却用幅度很轻的摇头给出了他的回答。   “好。”   “那你就当他死了吧。”   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男孩儿的脑袋被慢慢按向了女人的胸膛,心脏和缓的跳动声里,因为太过温暖,男孩儿倚在女人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女人调整了下姿势,男孩儿睡得更舒服了些,挂在他手上的皮筋松松地坠在腕上,女人低头将它取了下来,抬手绾起男孩儿颈边的发丝扎了个漂亮的马尾。   扎好以后,女人用胳膊抵着男孩儿后背防止他不小心跌倒,自己则迁就着他蹲得更低了些。   “宝贝,这个世界总会有人喜欢你,不只妈妈,还会有很多很多人。”女人继续轻轻拍着男孩儿后背,等他软下腰杆,失去支点,再双臂打横将他抱着放到了背上。   临近过年的雪地,女人终于背着她的全世界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你要学会等待、学会分辨,有些人的喜欢很短也很容易,像随手买的布娃娃,看中的只是外表,花了钱,却仍然廉价。”   “但总有人的喜欢很长久也很专一,这种认真的喜欢才算珍贵。”   女人轻轻将背上的男孩儿向上掂了掂,时间走得很快,她却走得很慢,男孩儿攀在她的肩头安稳地睡着,她的步履却愈来愈沉重。   “砚知,”天气很冷,女人呼着热气说,“你不要急,未来一定会出现跟妈妈一样爱你的人,他会给你扎头发、给你做娃娃,会拿一颗笨拙但是却很真诚的心好好爱你。”   “再等等吧砚知,”   “你值得最好的。”   “啵”的一声,蒋昭南吻在了祁砚知流泪的眼睛上。   “怎么又哭了?”似是无奈又像叹息,蒋昭南抚摸着祁砚知的脸颊,拿一双写满心疼的眼睛上下描摹这张面庞的痛苦与脆弱。   “蒋……蒋昭南,”祁砚知仰头,拿目光去撞蒋昭南的眼睛,噙着泪说,“我想我妈妈了。”   蒋昭南闻言愣了愣,而后不禁笑道,“原来是想妈妈了,这有什么难的,过几天抽空找个时间回家就好了,到时候你妈妈肯定……”   “可我没有妈妈了。”   蒋昭南蓦地缩紧了瞳孔,拧眉道,“你是说,字面意义上的,没了?”   “嗯。”近乎自虐一般,祁砚知慢慢点了点头。   “对不起啊,”蒋昭南立马道歉说,“我不该问的,你已经很难过了,我居然还来揭你伤疤。”   “没事,”祁砚知吸了口气,缓缓呼出去的时候,带了几分释然道,“是我提起的,你只是习惯性问了个问题而已,没对我造成影响。”   “而且,”祁砚知终于真心笑了笑,“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得向前看啊。”   “没错,”蒋昭南轻轻抚过祁砚知的颊边,将落在额前的碎发绾到他的耳后,认真说,“祁砚知,你得向前看。”   “嗯,”祁砚知歪了歪头,换个角度看蒋昭南,然后勾着嗓子轻声说,“我会的,蒋昭南。”   “那……”蒋昭南双手握住祁砚知肩头,自己则低身倾了倾,近距离看着祁砚知的眼睛,郑重道,“就从现在开始吧。”   “开始?”祁砚知不解,“开始什么?”   “完整的你啊,”蒋昭南挑眉提醒道,“我不会离开,但你总得让我知道怎样的你才算‘完整’,不然从始至终我喜欢的可能就只是你的外貌。”   “你想这样吗?”   想吗?   砚知,你想吗?   “不想。”这次祁砚知回答得很坚决。   “那好,”蒋昭南松了口气,又将吻落在了祁砚知的眉心,“就从现在开始吧,我们慢慢来。”   “我慢慢了解你的全部,你慢慢探索我的一切,等水到渠成那天,我们就在一起。”   “在一起?”祁砚知忽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不愿意?”蒋昭南显得有些郁闷,松手道,“你不是说在追我吗?追我追到最后要么放弃、要么在一起,你不选在一起,难不成要选放弃啊?!”   “我靠!渣男竟在我面前!”   “我不是这个意思,”祁砚知不免无奈又无语道,“我只是觉得很惊讶。”   “惊讶?”蒋昭南有些好奇,“惊讶什么?”   “昨晚,”祁砚知解释道,“昨晚你不才说只弯了一点吗,怎么今天下午就说在一起了?”   “误会,天大的误会!”   蒋昭南差点捶胸顿足起来,“我没说立马就得在一起,我说的是水到渠成,水到渠成!”   “鬼知道水到渠成是什么时候,”蒋昭南继续解释,“有可能是今天、明天或者是今年、明年,但也很有可能是几年后、十几年后、几十年后,甚至……”   “这辈子都不一定等到那个时候。”   “所以,”蒋昭南打算来个帅气的结尾,低声又认真说,“什么时候在一起看的是某个契机,在那个契机里,我对你足够了解,你对我也足够包容,”   “我们会在一起度过很多很多个瞬间,再在一起活很多很多个十年。”   “这个一起,是在家里。”祁砚知固执地补充道。   “嗯,”蒋昭南欣然同意,但又想到今后可能会到处旅游的情况,于是又默默补了一句,“旅游不算。”   其实也算。   祁砚知心里这么想,因为妈妈说过,家可以是某个人,只要他能让你安稳地生活下去,那么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   所以哪怕走到天南海北,只要身旁是蒋昭南,那就是在一起,在家里。 第54章   “好了, ”蒋昭南拍拍祁砚知肩膀,侧眸望了望驾驶座的方向,正经道, “咱都聊半天了,也该开车去吃饭了吧。”   “嗯, 我开车。”祁砚知稍稍转了点儿角度,将半边身子慢慢退回到驾驶座上。   “嗯嗯, ”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嗯”字,蒋昭南撑着胳膊舒舒服服躺回副驾驶, 窗里透过的阳光是今天的最后一点余晖, 蒋昭南仰面晒着,半眯着眼睛对祁砚知说,   “我先睡会儿,待会儿到我家楼下再叫我一声。”   “又睡?”祁砚知已经启动了车子, 紧握方向盘拐进主干道的时候不禁问了一声,“你昨晚回去不会又熬夜了吧, 还是说你那晚上根本没睡,天一亮就来公司了?”   蒋昭南闻言挑了挑眉抬眼看他,“我明明什么都没说, 你怎么一下就猜那么多?”   “那你就说猜对了没?”祁砚知说。   “没,”蒋昭南很肯定地说,“一点儿也没。”   而后他又接着解释说, “我没熬夜, 就是最近工作量挺大的, 这事儿刚忙完,下个事儿就又找上门了。”   “所以有时候还真感觉自己是个陀螺,这儿转过去, 那儿转过来,累得脚不着地。”   “听起来确实有点可怜。”祁砚知目视前方,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同情的笑。   “是啊,”蒋昭南陷进椅背里,闭上眼,假装委屈地说,“出国这几年没吃着好的,整个人都饿瘦了,本以为回国就会好很多,结果回国这一个多月连轴转,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整个人又累瘦了好几圈。”   “尤其我这胳膊,”蒋昭南没睁眼,右手凭借记忆力扯开左手的衬衫袖口,同时抬起左手,将最外边的大衣袖子卷了上去,露出一截精壮而流畅的小臂肌肉。   袖子坠在胳膊肘就不动了,蒋昭南懒得把它推上去,就这么稍稍抬起右手往小臂上捏了捏,难过地说,“都瘦了。”   车子刚驶过一个红绿灯路口,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祁砚知倒是想看,却实在无能为力,于是只得目不斜视地轻声说,“乖,咱们回家再看。”   “啧,”蒋昭南捏完手臂就放下袖子抱着手低声说,“回家就不给看了。”   “不给看了?”祁砚知说,“就这么小气?”   “就这么小气。”蒋昭南说得理直气壮,然后重新给自己的衬衫袖子扣上扣子,再将稍长些的大衣袖摆往下拉了拉。   “那……”祁砚知不死心,继续问,“真没回旋的余地了?”   “当然……”蒋昭南卖了个关子,仰头轻笑道,“也不是完全没有。”   “愿闻其详。”终于等到了红绿灯,祁砚知按着方向盘,侧头望蒋昭南。   蒋昭南感觉到了视线却仍不睁眼,继续就这么躺着,状似随意地说,“你刚刚不是说想起妈妈了吗,都想起了什么,跟我说说呗。”   “你想听?”祁砚知歪头瞥他。   “对,”蒋昭南坦然承认,“我想听。”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祁砚知总觉得这次的红绿灯稍微有点短,就在他松开脚刹踩下油门的刹那,藏在脑子里飘忽不定的思绪忽地清晰开来。   “其实也没想起什么。”祁砚知直视前方,见十几米高的大树连成片地,被尽数抛在身后。   “就突然记起我妈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了。”祁砚知神色宁静,像庙里的一点烟灰,燃烧时明灭,坠落时沉净。   “一句话?”蒋昭南忽然愣了愣,睁眼问,“什么话?”   “她说我会幸福的,未来某天。”   祁砚知的脸上仍然没有浮动一丝情绪,从蒋昭南的视角看过去,窗外的天正在西沉,大片大片不知所谓的澄黄跟在他们身旁,由他们引导,任他们主宰。   “会幸福的,”蒋昭南挪回目光,重新闭上了双眼,呢喃说,“一定会的。”   车子最终停在了蒋昭南家楼下,在祁砚知万分狐疑的目光里,蒋昭南解开安全带,下车走进了一家招牌写着“乡间小味”的特色面馆里。   “赵叔,来两份大碗牛肉面,一碗不加葱,一碗不加香菜,打包。”   “诶,好嘞!”被喊作‘赵叔’的老板正给最靠里的那桌搁上一碟萝卜干,客人没管,边埋头吸溜面条边刷微博头条。   “是你啊小蒋,这回还是一份大碗牛肉面加两个煎蛋哇。”赵叔说完就卷起围腰擦擦手,作势就要往后厨走。   “不是赵叔,”蒋昭南站直看向赵叔佝偻的腰杆,不禁无奈道,“你这耳背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小蒋,你张着嘴在说什么,是不是又要加点儿什么东西?”赵叔躬着腰,慢慢朝蒋昭南走近了些。   “叔,这帅哥说他要两份大碗牛肉面,一碗不加葱,一碗不加香菜,不在这儿吃,要打包。”离赵叔最近的一名中年男子握住赵叔胳膊,给了个支点撑着,让赵叔站稳了些。   “哎呦,我这袖子脏,有油,别弄到你身上了。”赵叔说罢很快摆了摆手,男子也不拦着,松开手嘴里嘟囔着,“您这年纪可摔不得,要是一个不小心进医院了,这家面馆说不定哪天就得关了。”   “呸呸呸!”赵叔撑着腰抬脚往地上跺了几跺,颇觉晦气地说,“只要我还在一天,这面馆就关不了。”   “小蒋,”赵叔抬头看了看蒋昭南,仿佛是为了得到认同似的,攥着袖子问,“你说是吧?”   “是是是,”蒋昭南笑着跟赵叔对视,见赵叔似乎是拿目光看他真不真诚,蒋昭南只得打趣似的求饶道,   “赵叔,你就放过我吧,现在这个点儿赶到这里我都快饿死了,实在没力气跟你贫了。”   “行,明白了,”赵叔‘哼’的一声转身,垂腰转身道,“我是耳背,又不是耳朵聋了,听两遍总听清楚了吧。”   “还有,小蒋啊。”   周围食客还在吃饭,蒋昭南不想打扰他们,于是自觉跟在赵叔身后低声问,“怎么了赵叔?”   “你小子就别跟我这个老人家打马虎眼儿了吧。”赵叔慢吞吞掀开门帘,蒋昭南站在背后,抬手将门帘提得更高了些。   “乡间小味”的后厨很干净,不过说是后厨其实也不太贴切,因为这个所谓的“后厨”拢共就只有三口锅,一口熬骨头,两口煮馄饨跟面。   蒋昭南倚在靠近门边的那道墙上,垂眼看赵叔利落地把面条放进锅里,再转身从背后拿了两个打包盒,用勺子往里搁调料。   “说说呗,趁现在这会儿还有时间,等面做好了,你带走了,就不知道下次唠闲嗑又是什么时候了。”   “我知道赵叔,”蒋昭南颇有些无奈道,“可我真没什么要说的。”   “诶,”赵叔搁完调料把打包盒放下,转身撇了撇嘴看向蒋昭南,埋怨道,“这你小子就不对了吧,连八卦都不跟赵叔讲,白瞎我每回多给你添的两个煎蛋了。”   “嗯?”   蒋昭南不解,“什么八卦,赵叔你这怎么把我都说懵了?”   “就两份牛肉面打包这事儿啊,”赵叔笑得多了些过来人的味道,“别看我无儿无女也没老伴儿,可我年轻的时候恋爱还真没少谈啊,无非就男男女女那点事儿呗,你赵叔我门儿清得很。”   “这么厉害么?”蒋昭南从兜里掏出手机,眼见祁砚知没发消息催他,于是乐得用这会儿时间陪赵叔聊闲天。   “那是当然。”赵叔用铁勺子往锅里搅了搅,面没熟,赵叔放下勺子回案板边剁辣椒。   “想当年,我还是我们村里公认的帅哥,喜欢我的姑娘都是……”   “诶,等等。”赵叔觉得不对劲,侧身望了望身量极高、站得却吊儿郎当的蒋昭南。   “怎么了赵叔,有什么不对吗?”蒋昭南问。   “怎么就聊到我自己身上了?”赵叔抬起那只没握刀的手,惊奇地捶了捶脑袋,“刚不是在说你的事嘛,怎么一下就岔这么远了?不行不行,得拐回来,拐回来。”   “行,”蒋昭南很轻地笑了笑,“拐回来。”   “你谈恋爱了?”赵叔边剁辣椒边直白地问,刀下活儿不停,嘴上笑也没停。   “还没,”蒋昭南诚实道,“不过应该也快了。”   “谈恋爱好,谈恋爱真好啊。”赵叔低头看了眼辣椒,剁得很碎了,于是伸手取了个碗,把剁好的辣椒都放刀上倒碗里。   “说真的,小蒋。”赵叔在围腰上揩了揩手,转身去锅旁边再搅了会儿面,这回面好了,赵叔用筷子把它们夹进了各自的打包盒里。   “你可千万别学我,都五十来岁快六十的人了,没人照顾也没人惦记,除了这家跟了我快三十年的小面馆外,就再没什么牵挂了。”   “赵叔说这话的意思可不单单只是发牢骚啊。”   不加香菜的打包盒已经完全被密封好了,不加葱的那份还被单独搁了两个炸得金黄的煎蛋。   赵叔把装着打包盒的塑料袋提在手上,蒋昭南抬手接了过去,赵叔就在这间隙伸手拍了拍蒋昭南肩膀,略有些意味深长地说,   “小蒋啊,叔是过来人,是真吃过一个人的苦,以前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当时的想法就跟你半个月前说的那些一模一样。”   “三十年前是那么觉得,三十年后,我是真后悔了。” 第55章   “……”蒋昭南沉默了一瞬, 指节勾着塑料袋,声音沉沉地说,“我明白的, 赵叔。”   “行,”赵叔松下肩膀, 低着步子转身说,“你明白就行, 赵叔也不喜欢啰嗦,就稍微提个醒儿, 别等年纪大了再来后悔。”   “老板, 来份大碗酸菜面,加个煎蛋。”外面食客的声音穿过门帘越入后厨。   “好嘞!听见了!”   老板朝出菜窗遥遥喊了一声,伸胳膊拿碗去混调料,侧头对蒋昭南说, “小蒋,今天周五店里有点忙, 我这边就不留你了,等下次你来店里的时候我们再聊。”   “……好。”蒋昭南低眉应了应,一边攥紧塑料提手, 一边用蜷曲的手背拨开门帘,抬脚走了出去。   愈来愈冷的时节,天总是沉得特别快, 蒋昭南提着两个装着打包盒的塑料袋, 慢慢走向彻底停在路边的迈巴赫。   “砰砰”两声, 半握在一起的四根指节蜷着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玻璃,下一秒,窗户径直摇下, 一张足够漂亮的脸蛋仰着转过来,勾唇轻笑着说,“怎么了蒋总,买到晚饭了?”   祁砚知仰面朝他笑,蒋昭南低头对他说,“下车,我们回家吃饭。”   “好,”祁砚知笑着说,“我们回家。”   蒋昭南这国回得急,房子也找得急,所幸国内朋友还算靠谱,在蒋昭南回国前一天就把房子大致定下来了。   可惜就算定下来也不能立即入住,于是蒋昭南就在酒店凑合了十几天,直到朋友发消息说已经请人里外打扫了一遍,一些老旧的家具也换成了新的之后,蒋昭南才收拾行李搬了过来。   面积不大,简单的两室一厅外加一卫一厨,平时蒋昭南都是一个人住,他既不会做饭又没时间做,所以基本上那一室一厨就当个摆设,除了偶尔喝水会去趟厨房外,蒋昭南就几乎没踏足过这两个地方了。   “看不出来,你家还挺整洁的嘛。”祁砚知刚换上鞋套走进客厅就自觉坐上了沙发。   “什么叫看不出来?”蒋昭南关上门把两个塑料袋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顺带扯开打包盒的盖子,倒着垫在盒子底部。   “快过来吃饭了。”一切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蒋昭南拿桌上的纸巾擦了擦手,侧身对着已经坐在沙发上玩儿他衣服的祁砚知喊道。   “你家电视能开吗?我想在这儿吃。”祁砚知坐在沙发上,伸手指了指腿前边的玻璃桌。   “你想边看电视边吃饭?”蒋昭南愣了愣,低头问。   “怎么,不行吗?”祁砚知转头看他。   “不是不行,”蒋昭南立即解释道,“但这习惯不好,容易消化不良,或者积食,长久下来很可能会得慢性病。”   “可我已经习惯边吃饭边放点儿什么东西了,”祁砚知将目光挪向蒋昭南的眼睛,用稍带点儿可怜的神色磨他,“不然这吃饭也太无聊了吧,我受不了……”   “嘶,”蒋昭南选择避开祁砚知的视线,将目光移向另一边的房门,冷静问,“我可以边吃饭边跟你聊天,这样你还会觉得无聊吗?”   “不觉得,”祁砚知笑弯了眼睛,补充说,“一点儿也不觉得。”   “行。”蒋昭南一看祁砚知这模样就知道他肚子里准憋着什么坏水,如果这人是其他的什么猫猫狗狗,蒋昭南只觉得既矫情又麻烦。   可惜他是祁砚知,一个说不上来的“例外”,蒋昭南不仅把人领回家,还事事都依他,甚至觉得……   好吧,是有点可爱。   “那说好了不放电视我跟你聊天,祁砚知,你……”蒋昭南踩着拖鞋进客厅,见祁砚知还坐在沙发上不动弹,打算扛也得把人扛到餐桌旁。   “快过来吃饭了,祁砚知。”蒋昭南抱着胳膊低头看祁砚知在玻璃桌旁边磨磨蹭蹭。   “我就想在这儿吃,行吗?”祁砚知再次伸手指了指腿前边的玻璃桌。   “不行,”蒋昭南慢慢走近了些,平静地陈述事实,“这儿太挤了,你腿都放不下。”   “我可以把腿蜷起来,”祁砚知说罢伸开拇指与食指,大致比着量了下两头的距离,认真说,“如果蜷起来的话,应该就差不多了。”   “不是,”蒋昭南真快被气笑了,“你干嘛这么委屈自己呢?”   “好好去餐桌上吃饭难道不……?”   “我靠!”   蒋昭南的手反应得比脑子更快,在祁砚知即将往下掉的瞬间拿胳膊使劲儿,一把抓住了祁砚知的手肘,将他提着往怀里带。   “祖宗!你到底要干嘛?!”   祁砚知被蒋昭南提溜到了沙发上,脖子被抵在墙边,后脑勺被强制性地靠在蒋昭南的手心里。   “没想干嘛……”祁砚知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心虚,下颌不自觉移到左边,又被蒋昭南强行扳正。   “祁砚知,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洁癖?”蒋昭南算是看明白这家伙了,嘴里一句一个“洁癖”,结果二话不说就能哐哐往地上坐,要不是他及时给祁砚知拉住了,不然就冲那猛劲儿,估计一摔一个屁股蹲儿。   “我有洁癖,”祁砚知被按着跟蒋昭南对视,无奈说,“我真有,你别不信我。”   “那你刚刚怎么回事?”   蒋昭南怕给祁砚知按疼了,于是悄悄松了点攥他下巴的劲儿,结果这家伙一察觉他松劲儿就想起身,蒋昭南没辙,只好抬起左腿,屈着把小腿前侧压在祁砚知的大腿上,慢慢拿膝关节去抵他的小腹。   “嗯?”祁砚知感觉到了重量却没低头,默默从沙发缝里抽手去摸蒋昭南的脚踝。   “你干什么?”蒋昭南挪了挪小腿,试图甩开祁砚知的左手。   “没什么,”祁砚知立刻笑了笑,然后仰头不要脸地说,“就摸摸。”   说罢手就伸进了蒋昭南的裤腿里。   “安分点!”蒋昭南将脑袋凑近祁砚知的耳边,近乎咬牙切齿地说。   “还挺敏感,喜欢被这么摸吗?”   祁砚知欣赏着蒋昭南钳制他脖子跟下巴却又不敢加重力道的模样,从外面看他好像被蒋昭南死死压在沙发里。   可实际上他只是用了点儿技巧让指尖游走在蒋昭南的小腿跟大腿之间。   这家伙就已经脖颈通红,腰腹下塌,浑身不自觉抖动了。   好漂亮的画面,祁砚知转了转眸子,瞥眼去看蒋昭南的表情。   可惜,头埋得太低,看不清神色,不过屁股嘛,翘得还真挺高。   “喜欢你爹啊……”蒋昭南快把头埋进祁砚知的颈窝里了,本来浑身痒得他想骂娘,结果又在紧要关头想起了祁砚知没有妈妈这件事,于是就临出口改成了“爹”。   祁砚知听见蒋昭南骂什么居然还一时愣住了,立马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又往他小腿狠狠摸了一把,   “别喜欢我爹,他是个人渣,要喜欢就喜欢我,我……”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蒋昭南被摸软了魂儿,竭力挨过那阵控制不住的麻痒,低头在祁砚知眼前说,“你就是个骗子!”   “骗子?”祁砚知挑了挑眉,仰头说,“我骗你什么了?”   “你骗我你有洁癖,我信了,然后你就这么对我!”蒋昭南气得没收住力气,按在祁砚知下巴上的拇指往里陷了些,其实不疼,但祁砚知非得装,于是哽着吸了下气。   蒋昭南本来不信,毕竟谁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又装样子骗他,可谁又叫他不争气,非得心软,悄悄松了手,试着挪开指尖看看有没有摁出印子来。   就在这松手的间隙,一直注视着蒋昭南一举一动的祁砚知立刻抬手推开蒋昭南肩膀,又在他即将倒在沙发背上的前一刻,用胳膊揽住了他的后背,然后单腿侧着压在他的双腿上,拿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去抵蒋昭南的胸膛。   于是转瞬之间,蒋昭南从压人的那个变成了被压的那个,关键他想使劲挣脱的时候,又被祁砚知护在他后背的那只手反剪在头顶动弹不得。   靠!这下真得骂爹了。   “你要干嘛?”蒋昭南叹气,抬头跟祁砚知对视。   “换个姿势跟你好好说话啊。”祁砚知说得理所当然。   蒋昭南却只觉得无语,“刚刚那个姿势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换个?”   “刚刚你说我是个骗子,无论我说什么你肯定都不会信我,所以我当然得换个姿势。”   蒋昭南:“……”   其实有没有可能,你是不是骗子跟姿不姿势的,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但没办法嘛,谁在上面谁就有决定权,管它有没有关系,有没有逻辑,黑的也照样能说成白。   于是蒋昭南认栽了,半躺在沙发上没好气地说,“现在行了吧,赶紧有话说话,不然等面凉了还得重新热一遍。”   “嗯,”祁砚知点头,然后认真说,“我有洁癖,真的。”   话题果然绕回了一开始,既然祁砚知这么认真,蒋昭南也跟着认真说,“那你刚刚是怎么回事,我不就说了句干嘛委屈自己,结果你二话不说就往地上坐。”   “如果你只是单纯跟小孩儿一样坐地上待着也还好,谁知道我一个没看住你就往地上倒,要不是我及时反应过来拉住你,还不知道你得摔成什么样。”   “所以你就问我到底有没有洁癖?”祁砚知问完就怔住了。   蒋昭南倒是反应如常,“对啊,谁有洁癖净往地上坐啊,关键这地还凉,坐着也不知道舒不舒服。”   祁砚知:“……”   知道离谱,但却没想过居然会这么离谱。   说还是不说,这是一个丢脸或者真的很丢脸的问题。 第56章   “祁砚知, ”蒋昭南忽地抬头喊了一声,祁砚知一怔,低头凝他, “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蒋昭南动了动手腕,祁砚知立即箍紧了他的掌心。   蒋昭南觉得不舒服, 试着弯了弯胳膊,祁砚知不准, 压着他手肘抚着他腰往沙发背上顶。   “松手,祁砚知。”蒋昭南吸了口气, 仰头去咬祁砚知脖子上的项链。   “哗啦”一声响, 坠在祁砚知颈间的银链落到蒋昭南鼻尖,被他歪头一含,轻巧地勾进了嘴里。   “别含,”祁砚知抿着唇皱眉说, “脏。”   “那你松手。”蒋昭南拿犬齿咬上祁砚知的项链一角,微微施力, 将链子勾着往下扯。   祁砚知的后颈首先感受到了这股力道,链子上不规则的碎钻把他硌得有点疼,于是顺着蒋昭南攀咬的弧度, 祁砚知自觉将身体压了下来。   “松手。”蒋昭南咬着项链含混地说。   “那你别咬我项链。”祁砚知伏在蒋昭南耳边,轻笑着说。   “你先松手。”蒋昭南的声音仍然含混。   “你先别咬。”祁砚知耍无赖似的说。   “那我俩就这么僵着,看谁熬得过谁。”说罢蒋昭南就含着链子转过头, 狠心地硌了一下祁砚知的脖子。   “嘶, ”俯下身后距离骤然缩近, 痛感已然微乎其微,但祁砚知知道蒋昭南有心让他疼,于是便做足了表情, 势必要蒋昭南真觉得他疼。   “别装了,祁砚知,”蒋昭南偏着头,慢慢用舌尖推出了祁砚知的项链,无语地说,“赶快松手放我起来,不然面真要凉了。”   “可我话还没说完……”祁砚知缓缓抬起脑袋起身,攥住蒋昭南两只手腕的掌心也渐渐松开了来。   被拎着举了半天的胳膊又僵又麻,蒋昭南让它们自然垂下后躺着呼了口气,祁砚知就在这时跟只小狗似的鬼祟攀到蒋昭南胸前,拿脑袋去蹭他的下巴。   “不要蹭了,祁砚知,起来去吃饭。”蒋昭南弯胳膊遮了遮自己的眼睛,语气平静地说。   “你不生气了?”祁砚知没蹭了,乖乖把脑袋搁在蒋昭南胸前,试探地问。   “生气?”蒋昭南将胳膊搭在自己的眼皮上,缓缓问,“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刚刚,”祁砚知伏着往上挪了挪,把下巴搁在蒋昭南的胸前,轻声说,“你叫我松手,我没松,你气得来咬我链子了。”   “是有这么回事,”蒋昭南移开胳膊低头看他,无所谓道,“不过我也没生气,无非就觉得你幼稚,不听话,非得跟我对着干。”   “什么幼稚?”祁砚知这下不乐意了,伸手去摸蒋昭南西裤上的抛光带扣,低声说,“我只比你小一岁,又不是小七八岁,哪里幼稚了?”   “哪里都幼稚。”蒋昭南敛眉笑了笑,用半边胳膊去挡祁砚知的动作,调侃道,“就跟个小孩儿似的,一个没看着就得遭殃了。”   “污蔑,纯纯的污蔑!”   祁砚知想去解蒋昭南的腰带,却被蒋昭南很快拦了下来。   “你要干嘛?”蒋昭南立起了半边身子,垂眼问他。   “我!不!小!”祁砚知攥着蒋昭南衬衣抬头与他对视。   “小?”蒋昭南下意识瞥了眼祁砚知牛仔裤下边鼓起的大包,看起来挺有分量的,虽然没跟他自己的比过,但怎么看也真的算不上小吧。   更别说……   祁砚知跟随蒋昭南的目光,将视线投向了他正在看的地方。   于是,那个大包鼓得更厉害了。   蒋昭南颇觉好玩儿地勾唇笑了笑,于是那玩意儿就跟听得懂人话似的跳着弹了一下,蒋昭南看见了,眼里挂上了一抹惊奇,而当他抬头打算去看祁砚知的神情时,又冷不丁被这人吓了一跳。   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的距离里,祁砚知像盯什么猎物似的,眼里透着光,眉梢挂着笑,唇角自然地往上拧,深色的瞳仁却一动不动地注视蒋昭南的脸庞。   有压迫性,也有侵略性,不过却不多,因为祁砚知舍不得,舍不得就这么冒犯地对他。   欲望只才袒露一角,不能吓到他。   “盯着我干嘛?”   蒋昭南自己已经数不清今天到底问过多少个‘干嘛’了,就像他说祁砚知是小孩儿那样,因为小孩儿的行为动机总是让人捉摸不透,没什么逻辑所以也就找不到什么规律,有种想一出是一出,今天不干明天就完蛋的荒诞。   还没等蒋昭南心里腹诽完,祁砚知就敛了神色,带了些打趣地问,“现在还觉得我小吗?”   “你说这个?”蒋昭南闻言挑了挑眉,拿手指了指祁砚知裤子上鼓起来的地方。   “你……”虽然没碰到,但距离实在太近,祁砚知受不住,缩紧瞳孔稍稍后退了些。   “一般吧,”蒋昭南随意地说,“看起来也就正常水平,的确不‘小’,但你要说对比起来的话,倒也……”   “对比?”祁砚知抓住了话中的关键,抬眼狠戾地说,“跟谁对比?除了我,你还看过谁的?!”   “嗯?”蒋昭南这下彻底懵了,祁砚知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还能看过谁的,他不就看过他自己的么,难不成小兄弟这玩意儿还能光着到处给人看?会不会有点太离谱了。   于是蒋昭南只得抚着额头无奈说,“我就看过我自己的,你底下这玩意儿都还隔了条牛仔裤,除了点儿形状,其他我什么也没看到。”   “那你想看么?”祁砚知收起戾色,乖巧温顺地凑近蒋昭南,在他肩边耳语道,“我可以脱给你看。”   语气诱惑,态度真诚,蒋昭南毫不怀疑如果他说一个“好”字,这家伙立刻就会把牛仔裤连带内裤一起脱下来,光着个下半身在他面前乱晃。   画面太限制级,目前进度不允许。   于是蒋昭南忍不住屈起两根指节敲了祁砚知额头一下,目露无语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赶快去吃饭,再磨蹭就阉了你。”   “嘶,”祁砚知摸了摸额头,故作委屈地说,“蒋昭南,你这也太残暴了吧,居然要阉了我……”   蒋昭南真是服了祁砚知这随地大小演还忒不要脸的神奇技能了,有时候他都怀疑祁砚知如果不做音乐的话,会不会也很适合当演员,不过相比写歌的天赋,祁砚知这演技至少还得再练两年。   “行了,别演了,”蒋昭南无奈,攀着沙发背起身,攥着衣服下摆抖了抖不知何时沾上的灰,低头问,“到底在哪儿吃,客厅,还是这儿?”   “你同意在这儿吃了?!”祁砚知跟着起身,意识还没反应过来,眸子就亮了又亮,唇角也带着翘了起来。   “不就在这儿吃个饭,值得你这么高兴?”蒋昭南发现前段时间没日没夜看钟嘉的表演片段还真有好处,至少在这种时候他能准确分辨祁砚知是否真心在笑。   尤其此时此刻,祁砚知脸上浮现的几乎完全是由眼睛带起来的、无意识的笑,只有这种笑才不用演,发自内心,毫无破绽。   蒋昭南只觉得内心一片柔软。   “蒋昭南,”祁砚知歪了歪头,笑着朝他说,“你真好。”   好吧,更柔软了。   “知道我好就乖一点,别动不动就耍小孩子脾气。”蒋昭南慢慢抬手摸了摸祁砚知左耳的耳廓,离开的时候轻轻掸了一下坠在耳垂上的十字架。   “我没耍小孩子脾气,”祁砚知轻声嘟囔着,“我只是……”   太喜欢你了。   从前没喜欢过别人,所以没人教过我该怎样去喜欢一个人,现在喜欢上你了,真正能教我的人却没了,所以,   蒋昭南,你能教教我吗?   祁砚知最终还是把后半句话憋在了喉咙里,蒋昭南没注意,只是顺着说了句,“嗯,你没耍小孩子脾气,就是下次要多注意沟通,别一句话不说就压我身上。”   说罢蒋昭南就转身去了客厅,桌上的两碗面还在冒着热气,蒋昭南走进右边的厨房洗了两双筷子,出来的时候顺带把手跟着一起擦干了。   “用不用我过来帮你?”祁砚知望着蒋昭南站立的方向说。   “就两碗面而已,我马上就端过来了。”蒋昭南走近餐桌把筷子夹在虎口,挪开打包盒的盖子扶住底部,拇指中指并用,把两碗面托着端了过来。   “幸好这面还没凉,不然还得重新热一遍。”蒋昭南刚刚把面挪到玻璃桌上,祁砚知就已经接过筷子在里面搅了搅。   “有这么好吃吗?”祁砚知蹲下来裹了一筷子面,举到眼前仔细瞧了瞧。   外表看过去就是很普通的面条,不过闻起来倒很香,像他小时候路过街角卤肉店会停下来闻一会儿的味道。   “看什么?”蒋昭南跟着蹲了下来,祁砚知说得没错,这地儿虽然挤,但只要稍稍蜷下腿,容纳他们两个还是绰绰有余。   “在看你为什么请我吃这个。”祁砚知举着这筷子面左右看了看,态度认真得像研究什么稀世珍宝。   “别搞食物歧视啊,你喜欢的鹅肝、扇贝什么的,未必就比餐馆里的面高贵。”蒋昭南边说边搅匀了碗里的面,最顶上的两个煎蛋他也和在油里浸了浸,直到上面的焦皮也沾上油后,才夹了一个放在祁砚知碗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祁砚知不研究了,直接把这筷子面咬进嘴里,囫囵说,“我就纯好奇,这个牛肉面究竟有多特别,居然能让你在第一次请我吃饭的时候选它。”   “那你呢?”蒋昭南也夹了一筷子面,大口塞进嘴里,含混问,“你为什么在第一次跟我正式见面那天选择法餐?” 第57章   “因为喜欢吧, ”祁砚知嚼完这口面,边咽边说,“前几年去法国旅游, 顺便给新歌找灵感,慢慢就喜欢上了那里的人文风情。”   “后来回国在怀靖找到了好几家还不错的法国餐厅, 菜品正宗,包间也很注重隐私。”   说到这儿祁砚知稍微顿了顿, 然后又夹了筷子面在油汤里搅了搅,轻笑着说,   “当然, 那会儿主要也是有点馋法餐了,正巧碰上第一次正式见面这么重要的事,于是就选了个常去的地儿。”   “嗯,”蒋昭南吃了口面, 点头应道,“我的理由也差不多, 无非就是喜欢这家店这碗面,所以第一次请客才会想着请你吃这个。”   “那你对别人也这样吗?”祁砚知把面条上的辣椒搅干净后,裹着咬进了嘴里。   “什么?”蒋昭南侧头看他。   “我说别人, ”祁砚知轻声问,“你对别人也这样吗?跟他们分享你喜欢的东西。”   “怎么会?”蒋昭南拧了拧眉,认真说, “别人, 尤其是陌生人, 诸如工作上的客户之类,关系仅仅停留在阶段性的合作上,一旦脱离工作涉及到了生活, 那就各活各的各管各的,互相尊重互不打扰。”   “但如果是朋友嘛……”蒋昭南愣了愣,低头看碗里的面,平静道,“那就更没必要了。”   “出国这些年还有联系的就那几个,除了稍微重要点儿的日子还能聚聚外,其他时候都是偶尔才发条微信问候对方死没死。”   “噗嗤”一下,祁砚知笑出了声,肩膀颤动,指节攥着筷子晃个不停,瘦削的手腕立着挡住了半边脸庞。   “有那么好笑吗?”蒋昭南侧头瞥了瞥祁砚知,见他笑得胸腔都在震,不禁扶额轻声说,“真搞不懂哪儿来的笑点。”   “可能年纪大就不爱笑了吧,”祁砚知笑够了,握稳筷子戳了戳面条上的煎蛋,勾着唇说,“能理解的,蒋昭南,再过几年估计你都该忘记怎么笑了吧。”   “我年纪大?”蒋昭南惊得伸出没拿筷子的指尖指向自己的眉心,讶异道,“我不才只比你大一岁?”   “你也知道你只比我大一岁啊,”祁砚知笑着咬了口煎蛋,边嚼边说,“刚刚说我是小孩儿的不也还是咱们英明神武的蒋总?”   “不是,”蒋昭南放下筷子,趿拉着拖鞋起身走向厨房,“咱俩就绕不开这话题了呗,说好的聊天就非得一直掰扯这么无聊的东西?”   说罢蒋昭南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了瓶可乐,摆在台面上的杯子大多形状各异,蒋昭南随手挑了个他平时用的最多的,再挨着找了个能配上对的,扭开瓶盖各倒了一大杯。   “蒋昭南,”祁砚知起身朝厨房那边望了望,看不到这人究竟在干嘛,于是提高音量喊了一句,“再不过来你的面就要凉了。”   “来了来了,”蒋昭南按着把手提起两个装满可乐的杯子往外走,祁砚知清脆的喊声还萦绕在耳边,蒋昭南不禁笑着回道,   “刚刚我说面要凉的时候你不管不顾,怎么现在我就倒杯水的功夫,你都这么着急?”   “可乐?!”祁砚知那双藏着惊喜的眼睛亮了又亮。   “嗯,可乐。”蒋昭南慢慢走近,弯腰把杯子放在桌上。   祁砚知立刻揽紧离他最近的水杯,咕噜喝了一口,可乐最上层的气泡还在不断翻滚,搅出的白沫在杯壁上浮起了一圈波浪。   “虽然冷,且不健康,”祁砚知放下水杯,神色认真地评价道,“但是很解渴。”   “那你这是有多渴?”蒋昭南重新蹲下来,膝盖抵着玻璃桌,大腿挨着祁砚知。   “很渴,”祁砚知面向蒋昭南颇显委屈地说,“我发现这玩意儿还挺辣,吹凉了还好,裹上热油就简直烫舌头。”   “那你怎么不早说?”蒋昭南皱了皱眉,把自己杯子里一口没喝的可乐倒了点儿给祁砚知。   “不用,我够了。”   一瓶可乐刚好够两杯的量,所以蒋昭南拿过来的这两个杯子几乎都装满了可乐,本身祁砚知这一口也喝得不多,照蒋昭南这倒法,可乐离溢出洒在桌上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祁砚知,”蒋昭南慢慢放下杯子搁在桌上,侧头低声问,“你是不是吃不了辣?”   “啊?”祁砚知装作没听见,脑袋凑近桌上满得快溢出来的可乐,细细啜饮了一口。   “我说,”蒋昭南望着祁砚知的后脑勺,带了点儿沉郁地问,“你是不是不能吃辣?”   “还好吧,”祁砚知喝完了最顶上一层的可乐,指节攥着把手把它提到牛肉面旁边,轻声说,   “也不是不能吃,就是以前酒喝太多伤着胃了,住院那段时间吃得清淡又养生,味道也还不错,于是后来就慢慢习惯不怎么吃辛辣的食物了。”   “胃不好为什么不跟我说?”   蒋昭南说不清此刻投向祁砚知的目光究竟藏着些什么东西,祁砚知也觉得现在不是个回头的好时候,于是自觉拿起筷子将剩下的面往稍清些的地方搅了搅。   “我不想扫你的兴。”祁砚知咬着面低声说。   “值得吗?”蒋昭南沉下眉,闷闷地问。   “值得。”祁砚知又扒拉了一口面,直到被呛得咳嗽起来,不得不伸手去拿可乐才慢慢停下来。   “别吃了。”蒋昭南伸手把祁砚知面前的打包盒推到一边,再用另只手的手掌轻拍祁砚知的后背给他顺气。   “不行,”祁砚知喝完一大口可乐终于缓了过来,皱眉盯着蒋昭南看不出情绪的眉眼,认真说,“这是你喜欢的东西,我要把它吃完。”   “第一次正式见面那会儿,”蒋昭南抬眼与祁砚知对视,平静地陈述事实,“我也没把你喜欢的法餐吃完。”   “那不一样,”祁砚知固执地解释道,“那个时候我没跟你说过我喜欢法餐,现在……”   “现在也一样,”蒋昭南的手顺着祁砚知的后背伸到肩膀,无规律地轻轻拍了拍,“就算你跟我说你喜欢法餐,非常喜欢,特别喜欢,比喜欢我这个人还喜欢。”   “我也不会逼迫自己把东西吃完。”   祁砚知肩膀一停,瞳孔很轻地颤动了一下,蒋昭南捕捉到了,叹了口气后伸出指尖抚摸祁砚知的脸颊,认真说,   “那时候一样,现在一样,祁砚知,你也一样。”   “我喜欢的东西,你有不喜欢的权利。”   祁砚知抬手拢住了蒋昭南的手背,将他的指节撑开铺在自己的脸上,边摩挲边轻声说,“可我们太不一样了,蒋昭南,包括家庭、喜好、性格,我们都太不一样,甚至于……”   “相背了。”   “那又怎样?”蒋昭南用被拢住的指尖轻轻勾了勾祁砚知额前的碎发,安抚道,“如果完全一样不才无趣吗?”   “可也不能完全没有共同点吧……”祁砚知闭上眼,享受着蒋昭南手心的温度,诚恳说,“不然我感觉我俩就像两个世界的人,怎么都联系不到一起。”   两个世界的人,蒋昭南忽地笑了笑,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包间,包间里坐着两个相对而坐各怀鬼胎的男人。   其实本来就该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因为一个开头并不美妙的意外,神奇地聚在了一起。   但这话蒋昭南只敢心里想想,说出来给祁砚知听的东西又自动变成了安抚。   “可哪怕我俩是两条平行线,现在不照样有了交集?”   “所以啊,”蒋昭南放开发丝,用指腹捏了捏祁砚知脸上柔软的脸颊肉,凑近说,   “别讨好我,祁砚知,就像当时在车上说的那样,我们之间是平等的关系,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需要搞委曲求全那套。”   “我……”祁砚知的下巴陷进蒋昭南的掌心里,垂着眸子,吸气说,“我明白。”   “明白就好,”蒋昭南缓缓撤开扶住祁砚知脑袋的手,退到他的头顶拍了拍,笑着说,   “打电话的时候一直跟你道喜,见了面反而忘了说,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当面祝贺会比较真诚。”   “什么?”祁砚知歪头看他。   漂亮的桃花眼裹着疑惑悄悄地打量过来,流畅的脸颊线条在空气里划出了一个和谐的弧度,蒋昭南低头望过去,忍不住在祁砚知的唇角很轻地吻了一下,然后退开认真说,   “解约快乐,砚知。”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心脏已经炸了个震天响。   “嗯……快乐。”祁砚知低下头,呆呆地应着。   “傻了?”蒋昭南在祁砚知面前挥了挥手,只见他瞳仁慢慢聚焦,与眸子的其他部分隔开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没,”祁砚知瞥眼阻隔了视线,目光盯着一边的牛肉面说,“好可惜,只能浪费了。”   “谁说只能浪费了?”蒋昭南跟着看了过去,挑眉说,“你有洁癖,我又没有。”   “嗯?”   话音刚落,蒋昭南用祁砚知的筷子把他碗里的面并着夹了过去,祁砚知目露惊讶,蒋昭南却只是毫不在意地把夹过来的面混着搅了搅,然后把手机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桌上。   “点个外卖,别饿着自己。”   说罢蒋昭南就把手机推到了祁砚知面前。   祁砚知见此哭笑不得,慢慢又把手机推了回去,“我有手机,而且我也不饿。”   “说好的请客就得好好请,”蒋昭南拨开祁砚知的指节,把手机重新推过去按着,“本来就请你吃这么碗牛肉面我也过意不去,正巧你也吃不了辣,那就按你喜欢的随便点吧。”   “不是,”祁砚知不得不赶忙说,“我真的不饿,刚刚就已经吃饱了。”   “吃饱了?”蒋昭南既震惊又狐疑地看着他,以及自己碗里的面,再问了一遍,“就这几根面你就吃饱了?” 第58章   “嗯, ”祁砚知胳膊撑在桌上瞥眼看向蒋昭南,既真诚又打趣着说,“我真吃饱了。”   “别诓我, 饿了就吃东西,别饿昏在这儿了。”蒋昭南夹了一大筷子面和着煎蛋囫囵咬进嘴里, 就着桌上的可乐迅速咽了下去。   祁砚知喜欢看蒋昭南吃饭,他吃东西的速度快, 吃得又香,看着看着就起了食欲。   可惜祁砚知是真吃不下了, 倒不是吃得真有多饱, 而是这面实在太辣,一直没怎么受过刺激的胃到现在还有点难受。   于是祁砚知低低地看着蒋昭南吃饭,在他几乎是狼吞虎咽般吸溜完大半碗牛肉面后,悄悄拿手腕撑着下巴, 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去揉蒋昭南的头发。   “嗯?”   蒋昭南单手握住了祁砚知的手腕,但他的指尖已经勾住了蒋昭南的额发, 顶上稍软些的短发慢慢垂下来,给本就深邃的眼眶打下了一层阴影。   “没干嘛,就揉揉。”祁砚知笑了笑, 屈指放过了蒋昭南的发丝。   “那你揉吧,记得吃饭就行。”说罢蒋昭南松开了手,任祁砚知的指节随意抚摸。   祁砚知却没再继续揉蒋昭南的头发了, 他只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欣赏着蒋昭南吃饭的模样, 哪怕此刻蒋昭南已经咽下最后一口面开始对油汤下手了。   “我不饿, ”祁砚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看你吃饭我都饱了。”   “别跟我贫啊,真饿就吃饭, 要不是我不会做饭,不然高低得给你整个满汉全席。”   蒋昭南喝完一口汤觉得稍微有点腻,于是自动放弃把它喝完的想法,转头伸手去够桌上的可乐。   “我真不饿,”祁砚知的脸色不禁带了几分无奈,苦笑着说,“就算你真给我做什么满汉全席我也吃不了。”   “真不饿?”蒋昭南侧头,狐疑地看他。   “真不饿。”祁砚知肯定道。   “发誓。”蒋昭南没有丝毫犹豫地说。   “就这玩意儿发什么誓?!”祁砚知简直无语,伸手拿过自己的可乐边喝边说,“我没骗你,真不饿,一般我晚上都没什么胃口,刚刚吃的那些就已经很饱了。”   蒋昭南闻言用目光在祁砚知脸上转了好几圈,祁砚知无奈,但还是放下可乐坦荡地任他梭巡。   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问题,于是蒋昭南撤回了视线,语气自然地说,   “行,我信你,不过下次身体不舒服就不能憋着了,就一顿饭而已,还上升不到什么感情层面。”   “嗯,”祁砚知顺从地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指了指桌面,轻声问,“要不要我帮你收拾?”   “就两双筷子跟两个杯子而已,随便洗两分钟完事儿,如果你想帮忙的话……”蒋昭南顿了顿,然后起身弯了下腰,边活动边说,“那就帮我把这两个打包盒扔厨房垃圾桶里吧。”   “就这?”祁砚知仰头看他,疑惑问,“难道不用我把桌子擦一下之类的吗?”   “不用,这活儿我来干。”蒋昭南开始把两个打包盒里的油混在一起再顺便叠了起来,然后推到祁砚知的面前收拾筷子跟杯子。   “你的任务就是把盒里的油倒进水槽然后扔垃圾桶里,”蒋昭南从沙发上扯了张湿纸巾开始擦桌子,边擦边说,“以后同居也是这样,你做饭我洗碗,顺便再把厨房好好打扫一下,争取不让你挑出一点儿毛病。”   “这么勤快啊?”祁砚知歪头撑在膝盖上,盯着蒋昭南的侧脸笑。   “那当然,”蒋昭南擦完桌子顺手把湿纸巾扔进打包盒里,侧头说,“我得尊重你的洁癖,不然哪天你就把我赶出去了。”   “我怎么敢啊,你可是大名鼎鼎的蒋总。”祁砚知笑道。   蒋昭南拿上筷子握好杯子,起身就要走向厨房,听到祁砚知的调笑,头也不回地说,“怎么不敢,你可是大名鼎鼎的Q,我稍微哪点没做好,你粉丝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   “有道理,”祁砚知缓缓起身,弯腰选了个没有被油沾到的地方把打包盒举了起来,跟在蒋昭南的身后说,“所以蒋总你还得再对我好点儿,不然我分分钟叫粉丝网暴你。”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还真得求Q先生高抬贵手放过我啊。”蒋昭南憋不住翘起唇角走近水槽边,给筷子跟杯子都裹了一层洗洁精。   “看你表现咯。”祁砚知迈步走到蒋昭南身边,一点点把油倒进水槽,然后又伸出胳膊把打包盒丢进蒋昭南脚下的垃圾桶里。   与此同时,蒋昭南也洗好筷子顺手放回了原位,至于杯子,祁砚知赶巧看到了台面上倒着摆放的一堆杯子,不禁好奇问,“你们公司难不成还拓宽了玻璃杯市场?这堆奇形怪状的玩意儿就是你们研究的新产品吗?”   蒋昭南:“……”   听到祁砚知半认真半调侃的问题,蒋昭南实在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刚把洗好的两个杯子随便挑个地儿倒着摆好后,立即就解释说,“其实……”   “这堆东西是我朋友的,就是那个帮我租房子的朋友,他平时没事喜欢做点工艺品,包括像这些杯子之类的,都是他随便做着玩儿的东西。”   “那……”祁砚知不解,指着其中一个形似茶壶的玻璃杯说,“他做的这些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到这儿那可就大有来头了,但蒋昭南嫌丢脸且没必要把这么无语的事情讲出来,于是就忍住咬牙切齿地说,“乔迁礼物。”   “乔迁礼物?”祁砚知愣了愣,随后又问,“你是说……搬到这儿的乔迁礼物?”   “嗯,”蒋昭南应道,“来这儿第一天就看到它们了,那朋友说是给我的乔迁礼物,实际上就是把他做失败的破烂玩意儿打包送给了我。”   “照他这么一来,既顾及到了人情世故,家里也宽敞了不少。”   “貌似是这样的。”祁砚知说这话都忍不住带上了同情,毕竟他刚刚觉得奇怪的“茶壶杯”都已经算正常的行列,什么“花瓶杯”、“烧瓶杯”、“勺子杯”、“鞋子杯”,甚至于……   “尿壶杯”!   算了,祁砚知扶额叹了口气,看来他也理解不了“艺术”。   “其实,说起乔迁礼物,”祁砚知忽地转身看向蒋昭南,认真说,“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不过不是现在,因为我还没准备好。”   “什么时候想的这事儿?”蒋昭南倚在台边,稍稍仰头问。   “就在我跟你提同居的那天。”祁砚知诚实说。   蒋昭南却有些惊讶,“那会儿我都还没答应同居。”   “你一定会答应的,”祁砚知轻松道,“我说过,一定会。”   “嗯,”蒋昭南的尾音翘了翘,变相认可了祁砚知的这个说法,随后又问,“所以呢,祁砚知,你准备的礼物是什么?”   “想知道?”祁砚知低头看他。   “想知道。”蒋昭南也很诚实。   “那你凑近点,”祁砚知低声说,“你凑过来,我小声告诉你。”   “幼稚。”   话虽这么说,蒋昭南却还是稍微站直了些,顺着祁砚知低头的弧度微微抬头,将耳朵侧到祁砚知唇边,随意道,“说吧。”   “蒋昭南,”祁砚知先是轻轻唤了一下蒋昭南的名字,跟往回一样,永远又麻又痒,没有一点办法。   于是蒋昭南认命了,偷偷攥着拳头强装镇定说,“怎么了?”   “我的礼物是……”祁砚知拖长了尾音。   “什么?”   “秘密。”   祁砚知笑着说完立刻就亲了一下蒋昭南的耳廓,蒋昭南反应不过来,祁砚知就再含了一下刚刚亲过的地方,然后慢慢欣赏熟悉的艳红顺着后颈爬上耳廓。   “你……!”   祁砚知后退了些,蒋昭南立即拿手捂住被祁砚知亲过的地方。   烫,捂住更烫,跟魔怔似的,蒋昭南松开手掌转而拿拇指跟食指揉捏最烫的地方。   “怎么这么烫?”蒋昭南几乎是自言自语。   “可能是因为我这次没忍住,舔得有点狠吧……”祁砚知有点心虚,说这话的时候瞥眼看向一边。   “你知道还不收敛?”蒋昭南松开指腹,抱手看向祁砚知。   “这不……没忍住嘛。”祁砚知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颇显歉意地说,“要不,你舔回来?”   蒋昭南:“……”   幸好法律规定,杀人犯法。   “行了,”蒋昭南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衬衫,稍稍通了点儿气没那么热了才说,“下次别突然给我来这么一出,就像你说的,我年纪大了,经不得吓。”   回旋镖果然还是砸到了自己身上,祁砚知颇觉后悔先前说那么一遭,但现在后悔也没用,只能先答应着,等以后再说。   于是祁砚知只得点头应道,“行,蒋总,我下次一定问过你意见再亲,必须得等你准备好了再舔。”   蒋昭南:“……”   话是这个话,理也是这个理,但怎么听起来就这么怪?   “好了,”祁砚知看蒋昭南不答话,眉眼笑着看过去,又有些不舍地说,“我该走了?”   “走?”蒋昭南抬眼与他对视,问,“你要走哪儿去?”   “还能去哪儿?”祁砚知喜欢这么反问他,然后慢慢解释,“当然是回我自己家啊。”   “这么早就回去了?”   其实蒋昭南根本不知道现在几点,手机搁在客厅桌上没拿过来,手表也因为要洗东西早就摘了,所以这句话他基本就是不管不顾脱口而出。   祁砚知看出来也不拆穿,只是觉得有趣地笑着说,“蒋总,你是不是不想我回去啊?”   “我……”蒋昭南回避了祁砚知的目光,低着头说,“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回去,不……”   “不安全。” 第59章   祁砚知:“……”   你要不要听听你到底在说什么?   好吧, 蒋昭南说完这句话自己也后悔了,祁砚知作为一个身量比他还高的成年男性,只要对方脑子没问题, 处境没走到穷途末路,就算给他十个胆儿也不敢对这位“大佬”下手。   甚至……   蒋昭南莫名想起了酒吧那天, 明明还没见面他就已经觉得这人有点危险,毕竟当初那会儿他也只是抱着看热闹的想法站在那犄角旮旯, 却没想到等着等着就听见了毫不留情的巴掌声。   不夸张的讲,空间逼仄回声震天响, 稍微离近点都总有一种这巴掌是甩在自己脸上的错觉, 关键这还不算完,对面那个蒋昭南没见过的醉鬼愣是没还手,窝囊得跟谁孙子似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于是从那晚开始蒋昭南就对祁砚知这人起了戒心, 只是随着时间迁移,这人惯会把自己装得无辜又无害, 搞得蒋昭南慢慢忘记了第一次见面那会儿,祁砚知对他做出的行径究竟有多恶劣。   “好吧,”在祁砚知充满怀疑的目光中, 蒋昭南终于憋不住承认道,“刚刚是我胡言乱语。”   “我同意,”祁砚知笑了笑, 然后随手拿起蒋昭南刚洗好的两个杯子, 仔细看了看, 笃定问,“一对儿?”   蒋昭南闻声看过去,只见祁砚知已经开始上手抚摸左右对称的两个凹口, 只得坦然答道,“是。”   “不错,”祁砚知很满意这个答案,摩挲完后把它们放下理了理袖口指着说,“过几天搬过来的时候记得把这俩带上,至于那堆东西……”   祁砚知很快地扫了一眼台上那几排奇形怪状的杯子,一言难尽地说,“你喜欢就带过来吧,反正我那厨房还挺宽敞,摆你这些东西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算了吧,”蒋昭南不得不叹了口气说,“我欣赏不了这些东西,还是把它们转交给能欣赏的人吧。”   “好,”祁砚知点了点头,随后又说,“那我走了?”   “我送你到楼下。”蒋昭南不容置疑地说。   “行。”祁砚知没跟他争。   楼下风很大,祁砚知穿着皮衣走在前面,两只手松松地埋进外套口袋里,蒋昭南拢紧大衣跟在后面,等祁砚知穿过马路走到车前,再遥遥地挥手跟他告别。   “记得看手机!”祁砚知还没进驾驶座,站在车前朝蒋昭南大声喊着什么。   可惜风太大车太多,刺耳的喇叭声阻绝了祁砚知发出的所有声响,蒋昭南听不见,祁砚知只得从包里掏出手机拿在胸前,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狠狠朝它指了指。   蒋昭南看懂了,于是下意识伸手在外套里找手机,祁砚知就挑这个时候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座。   【祁砚知】:我当时说我还有话没说完……   【祁砚知】:其实……   蒋昭南继续往下翻:   【祁砚知】:我不是故意要往下倒的,而是……   【祁砚知】:当时我真没站稳,差点就要摔下去了。(尴尬小狗.jpg)   太好笑了,蒋昭南低头盯着屏幕缓缓勾起唇角,意识到祁砚知马上就要离开时,才抬头梭巡他的身影。   祁砚知看到蒋昭南笑就明白这家伙已经把消息全浏览完了,然而此刻蒋昭南还是听不到他的声音,于是祁砚知就打开微信用语音给他发了条,   “再见,蒋昭南。”   “再见,祁砚知。”蒋昭南点开新弹出来的语音条,放耳朵边听完后,也礼尚往来地回了一句。   然后伴随着夜间萧瑟的凉风,蒋昭南站在路边,目送着熟悉的车牌号渐渐消失在这个大街。   时间很快来到两个人都很期待的这天,但说实话,这种期待只在最开始蒋昭南把一部分东西搬进祁砚知家时,才短暂地存在了二十分钟。   至于为什么只有二十分钟,那是因为蒋昭南最近忙得要死,祁砚知也不甘示弱,一个公司慢慢步入正轨还需要领导层再拉一把,一个总抓不住灵感废稿都能装满好几个垃圾桶。   于是这俩人默契地只在中午或者晚上简单地闲聊两句,包括但不限于“早饭吃的什么?”、“午饭吃的什么?”、“晚饭吃的什么?”等无聊且没营养的话题。   因为实在太忙,几乎每天都游走在各家合作商的公司里开会,蒋昭南只能在搬家前几天抽出差不多二十分钟到祁砚知家把他的“宝贝”搬过去。   说是宝贝,但其实也就是几个玉做的雕塑,大部分都是小型的动物造型,诸如仓鼠、兔子一类,摆在客厅当装饰正合适。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绿松石雕的蛇和一个雕着观音像的白玉吊坠,以及一个石头雕的巨型龙头龟,长宽都只比祁砚知双手展开短了一小半截,高度差不多达到他的膝关节。   其中那个观音吊坠已经被蒋昭南挂在了祁砚知的脖子上,说是有什么辟邪护身保平安的作用。   本来祁砚知还打算问问戴这玩意儿有没有什么忌讳,结果蒋昭南就这么三下五除二地把它戴了上去,顺便还把原本挂祁砚知脖子上的银链子给取了下来。   “喂,蒋昭南,你……”祁砚知摸着坠在胸口的玉牌霎时苦笑不得。   “应该挺吉利的,你戴着很漂亮。”这话没说错,祁砚知白,是那种感觉再薄一点就能看见血管的白,之前那个银链子压不住这种白,现在这个玉观音就正好。   蒋昭南颇显得有些满意地看向祁砚知,他的脖颈被一根庙里求的红绳围绕着,胸前被一个手持莲花的观音庇佑着,想不平安都难。   前几天那个叫段远的经纪人都跟他说了,祁砚知很早就没了母亲,父亲也跟没了差不多,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除了音乐和身边一两个朋友,几乎就再没什么值得惦记的了。   更何况……   蒋昭南一想起那段文字就觉得揪心,段远发消息说前几年祁砚知有抑郁倾向,很长一段时间必须靠安眠药才能睡着,后来看过很多心理医生都没什么用。   一直到他有一年开始疯狂创作单曲把自己生生累睡着才慢慢有了好转,虽然段远的确算得上祁砚知最好的朋友,但很多事情祁砚知还是会选择埋在心里一个人默默承受。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出现了蒋昭南,一个可以比段远更亲近更容易走进祁砚知心里的角色,说不定有了蒋昭南的陪伴,祁砚知能够从此之后彻底摆脱时不时缠身的心理疾病。   于是段远就跟蒋昭南讲的多了些,比如祁砚知因为一直留长发,刚进大学那会儿被一群富二代集体针对,动不动就带人堵祁砚知骂他“娘炮”之类的各种各样很难听的话。   当时祁砚知不想惹事,再加上那群富二代除了骂人之外也没别的本事,所以祁砚知就当听狗叫一样,每天随他们骂得要多脏有多脏,随他们带头让所有同学孤立他。   段远读书早,跟祁砚知一届却比他小了差不多一岁,认识祁砚知纯属巧合,他们不是同一个专业,顶多算个校友,但相比段远这个纯纯小透明,祁砚知就要有名许多。   比如“经常戴口罩的长发帅哥”、“开学第一天就申请校外住宿的刺儿头”、“每年校园晚会都请他写歌但自己从不唱的学神”等等……   因此基本上段远大一上学期就听过了祁砚知的名字,但对他也就仅仅有个“神秘”一类的印象,直到后来慢慢有人传出他被一群富二代霸凌了,段远才出于一种天然的善意时不时会找人打听祁砚知的近况。   不过那会儿他俩还处于一个“我知道你,你不认识我”的这么一个陌生局面,一直到大一上学期考完必修课大家差不多都要回家,事情才开始有了转机。   当然这事儿其实说来也巧,因为段远正好没抢到回家的车票,就不得不在学校多待了几天。那几天没课教学楼只剩第一层的几间大教室还能让学生自习,段远随便选了其中一间进去待着,刚巧就看见了坐在第一排拿电脑编曲的祁砚知。   那会儿祁砚知的头发还没现在这么长,就是简单地覆在耳后,也没烫染,完全干净的黑色,再配上那副同样纯黑的口罩,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说不上来的温顺和乖巧。   但产生这种印象的前提是忽略这家伙眉宇包括眼里流露出来的戾色。   “搞艺术的大多脾气古怪”这句话基本能准个百分之八十,起初段远还不信,但当他一进门就被这人身上的气质惊艳到以至于把目光转向祁砚知的脸时,瞬间就被吓了一大跳。   只见一副黑色口罩遮了大半张脸,唯一露出来的眼睛既沉郁又蓄集着躁意,像被谁偷袭弄断了爪子,下一秒就要找人拼命的狮子。   别人不知道,但段远看了是真害怕啊,虽然之前有留意这位“新生刺儿头”的情况,心里也想着刚好遇上了就挨近些,如果碰见那些霸凌的同学过来找茬,他说不定还能帮上些忙。   但此刻眼瞅这人一副浑身冒黑气谁来都得挨两巴掌的杀神模样,怎么看都十分不好惹,于是段远自觉坐在了祁砚知身后两排,跟他隔了大概四五个同学。   段远不学音乐,也看不懂祁砚知电脑弹出的一堆页面,反正他来这儿的目的主要是蹭个教室空调打游戏,至于像祁砚知这种考完试都还在搞创作的大神,根本不是他这种“及格万岁”的学渣能企及的。   更别说段远打游戏之前抬头再看了一眼祁砚知的背影,以及电脑此刻密密麻麻排列的音轨,瞬间明白了他进教室那会儿祁砚知的戾气究竟来自何处。   果然,不管哪行哪业,只要是干正事儿那就绝对高兴不起来,甭管有再高的觉悟都白搭。   于是段远开始心安理得地玩游戏。 第60章   “同学, 都放假了还不回家啊?”   一本被卷成棍状但看起来仍旧很新的专业书“砰”地砸在了祁砚知的手背上,鼠标不受控地歪了歪,祁砚知皱眉, 侧着仰头看向来人。   只见一个身穿大牌羽绒服,脖子上纹了一只乌鸦的黑发男生正低头瞥向祁砚知的电脑。   “看得懂吗?”祁砚知开口的声音很冷, 像怀靖最刺骨的严冬,举着根冰棱直往人心窝里戳。   果不其然, 黑发男生烦躁地“啧”了一声,然后压低身子倾向祁砚知, 用仅他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笑着说, “我不会,那你教我啊。”   男生靠得很近,祁砚知感到恶心,立刻抽手挡在这人面前, 忍住反胃说,   “教你?”   “你配吗?”   “祁砚知!”男生拧紧眉毛有些恼羞成怒地冲他喊道, “你别给脸不要脸,老子长这么大还没被谁这么羞辱过!”   “噢?”祁砚知一点儿不生气,反而勾起唇角弯着眼睛说,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恭喜你在今天收获宝贵的‘人生第一次’。”   “噗哈哈哈, 神他妈的人生第一次……”后排段远的笑声立刻引起了祁砚知跟那个黑发男生的注意, 眼见前面俩人齐刷刷回头看他, 段远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下手机,然后抬了抬手示意他俩继续。   莫名其妙杀出个分不清状况的二百五已经很让人不爽了,结果眼前这个根本没把自己放眼里的家伙还能更让人不爽。   “简杭宇, ”祁砚知转过头,抬眼盯着他眼睛问,“你到底想干嘛?”   被喊作‘简杭宇’的黑发男生闻言转头,神色莫测地笑了笑,“我想干嘛,你希望教室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吗?”   说罢,黑发男生吹着口哨环顾四周,对每一个还待在教室里的同学进行了肆无忌惮的眼神警告。   其实当简杭宇踏进这间教室的第一刻起,就已经有不少同学开始偷偷观察这边的情况了,尤其后面简杭宇没再刻意压低声音,动静闹得巨大时,他们想不注意到都难。   毫不掩饰的笑声沉沉地砸在耳边,没有灵感想不出好旋律的祁砚知几乎已经到达了爆发的边缘,作为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人”的坚实拥护者,祁砚知表示,如果能让这王八蛋再多活一秒钟都是他的失职。   当然,腥臭的脏血不能溅到无辜的群众身上,于是祁砚知换了表情,飞快按下电脑关机键,神色愉悦地对简杭宇说,“走吧,有事出去说。”   简杭宇:“……”   这家伙变脸这么快的吗,以前怎么不知道?   “那……走吧。”简杭宇只当祁砚知屈服了,毕竟祁砚知应该也知道再在这儿耗下去伤害的是他自己,所以这才乖乖跟着出去,不然到时候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喂,兄弟,”眼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教室,段远心里着急,赶忙小声问旁边的同学刚刚那个黑发男究竟是谁。   “你说他啊,”同学悄悄指了指门口的方向,然后埋下头用气声说,“特别有钱的富二代,今年大三,下学期就准备出国了。”   “出国?”段远不禁愣了愣,心想这家伙找祁砚知干嘛,还特意用这么暧昧的语气,搞得跟他包养祁砚知似的。   等等!   包养?!   段远心里忽然有了个诡异的猜测,于是连忙问,“同学,你说那个叫简杭宇的家伙这么有钱,会不会……”   “你是想问他会不会包养祁砚知对吧。”同学改换心知肚明的语气替段远补充道。   段远:“……”   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直白的吗?恕他思想没跟上前进的脚步了。   “对,”段远破罐子破摔道,“就是想问这个。”   “我觉得很悬,”同学八卦兮兮地说,“听说这个简杭宇在大二的时候就搞大了别人肚子,人女生爸妈都闹到学校里来了,结果最后还是被钱摆平了。”   “而且啊,”同学摇摇头,颇有些气愤地说,“因为有钱,这个简杭宇身边就没缺过女伴儿,什么样的女生都有,性感的、清纯的、可爱的……”   “等等同学,”段远忍不住打断道,“咱不是聊这个的时候,我就想问问简杭宇他是直男对吧,喜欢的应该也是女孩儿。”   “嘶,”同学皱眉眯了眯眼,有些犹豫道,“应该……应该是吧?”   “等等,”同学忽地想起了什么,随后又认真道,“貌似还真不一定啊。”   “嗯?”段远懵了。   “我好像想起来那家伙也跟男的搞出过点儿东西,”同学惊声道,“就这学期的事儿,算算时候离现在也没多久。”   “啊?”段远真感觉这个世界都疯了。   “你不知道啊?”同学继续埋着头,极小声地对段远说,“听说简杭宇在外面找了个男生开房,对方长得还挺清秀。”   “男生?”段远也压低了嗓子,悄悄问,“你是怎么知道的,纯靠听说啊?”   “才不是,我室友看见过。”   同学稍稍抬头瞥了一眼门口,门外两人站得很远,简杭宇从口袋里掏出根烟含进嘴里,拿出打火机燃上就开始吐烟圈,祁砚知站在他对面,后背倚着墙,神色厌倦地望向教室。   害怕被察觉到视线的同学赶紧把头埋得更低,段远见状也跟着把头埋低,边往下埋还边说,“你室友咋看见的,搁人房间里装摄像头听墙角啊。”   同学:“……”   妈的,遇见神经病加变态了。   “去你的吧,”同学无语地说,“人难道就不能进酒店的时候碰巧看见简杭宇跟一个男的出来吗?”   “噢,这样啊,”段远丝毫没想到还有这种情况,于是顺着继续问,“那男的长得好看吗?”   “不都说了清秀吗?”   服了,这个变态的记忆力还不怎么好。   段远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同学由最开始的友善变成现在充满了无语的戒备,不禁硬着头皮问,“那跟祁砚知比呢?”   “你说谁?”同学问。   “祁砚知。”段远重复道。   “你见过祁砚知摘下口罩的样子吗?”这次问问题的变成了同学。   段远闻言反应了一会儿,然后诚实说,“没有。”   “那我只能这么跟你说,”同学慢慢抬头再瞄了一眼对面,那俩人都不见了,墙边只剩一截短短的烟嘴,看样子是刚走没多久,于是同学放下心来,真诚道,   “完全没有可比性。”   “遭了!”   话音还未彻底落下,段远已经冲出了教室。   “祁砚知。”简杭宇站在楼梯口,侧眼看向倚在栏杆边没什么表情的祁砚知。   “干什么?”祁砚知懒得转头,胳膊撑在栏杆上,情绪淡漠地问。   简杭宇看着祁砚知这副模样觉得既危险又迷人,虽然任何时候面对他都摆不出什么好脸色,但奈何简杭宇就是觉得这样才带劲,跟挑玫瑰似的,带的刺越多扎得越狠才会记得越牢。   只可惜祁砚知不是玫瑰,他的壳子既坚硬又凉薄,芯子也一样,漆黑又冷漠。   “祁砚知,”简杭宇走近了些,将胳膊搭在祁砚知旁边不远的栏杆上,侧着身子,低声说,“我跟他上床了。”   “噢,”祁砚知拿手腕撑着下颌,没什么情绪地回望了简杭宇一眼,恹恹说,“恭喜你,成为了你口中最讨厌的死gay。”   简杭宇才没管祁砚知话里的讽刺,他整个人显得格外焦急地说,“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跟谁上床了吗?”   “嗯?”祁砚知疑惑地眨了眨眼,对视问,“我为什么想知道?”   “你跟谁上床不是你自己选的吗?女人也好,男人也罢,就算你口味重,喜欢跟猪狗牛羊交|配都是你的自由。”   “祁砚知!”简杭宇突然忍不住大吼起来,“你别……!”   “给脸不要脸。”   祁砚知歪着调子毫不在意地接过下一句,身子慢慢倾得更厉害说,   “骂来骂去就这几句,我都会背了,简杭宇,没想到你不仅人没文化,脑子也不怎么聪明,连骂个人都骂不明白。”   “你……”简杭宇喉咙一噎,愣是霎时说不出话来。   祁砚知见状更觉同情,以前电视剧里演的富二代大多人傻钱多嚣张跋扈,他当时还不信,总觉得那些人设带着点儿艺术夸张的成分,是一种脱离实际的刻板印象。   没想到后来被迫接触到这类群体,才发现电视剧演的还是太保守了,至少那里面的富二代不会因为一个连赌都算不上的玩意儿,就抛弃自己前二十几年的性取向跑酒店跟男人开房。   怎么说呢,祁砚知真觉得很好笑,他不理解现在这个年代怎么还有这种幼稚如草履虫的人类存在,已经不能称之为离谱了,简直就是猎奇。   “行了简杭宇,哪儿凉快哪儿待吧,我还有歌要写,就不跟你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祁砚知虽然同情简杭宇,却也并不妨碍他讨厌且恶心这人从头到脚的每一个地方,于是祁砚知站直了身,拍拍胳膊蹭到的灰,抬脚走过简杭宇身旁,侧头轻飘飘来了一句,   “我走了啊简杭宇,下次别来找我了,你应该也知道激我没用,我没爸没妈也不差钱,你威胁不了我也打不过我,何必呢,净给自己找罪受。”   说完祁砚知就懒得理会脸色发青的简杭宇了,老实说,简杭宇这人长得并不差,床上功夫估计也不错,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小姑娘不为钱都想跟他在一起。   但祁砚知不喜欢,没来由的不喜欢,可能音乐这块儿的天赋注定了他是一个偶尔极其理想化的浪漫疯子,跟音乐里磅礴的力量与情感一样,他经常感性,也永远相信直觉。   所以简杭宇的出现于他而言就像钢琴弹错的一个音,立刻就觉得不舒服,更遑论不纠正继续弹下去。   祁砚知走到楼梯口,正准备抬脚下楼,只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句,   “他是你唯一的好朋友。”   祁砚知忽地顿住了脚步。   “是他求我的,”简杭宇站直身,笑得轻佻,慢慢补充,“求我上他。”   黑色口罩一点点绷直再绷紧,皙白的指尖缓缓蜷缩,   最终,攥成了一只拳头。 第61章   “嘭”的一下, 简杭宇的左脸挨了一拳,因为事发突然他没站稳,紧接着就被再揍了一拳。   “操!你他妈有病啊?!”简杭宇被祁砚知摁到墙边, 祁砚知左手攥着他的衣领把往自己这边扯,右手则横着个胳膊抵在他脖子上不许他动。   “刚刚的话,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祁砚知比简杭宇大概高五厘米,扯他衣服不收劲儿, 几乎是拽着把人往上提。   “说屁啊,你他妈给老子放开!”简杭宇想去掰祁砚知的手臂, 却发现根本掰不动, 于是他只得被迫靠在墙边仰头听祁砚知说话。   “你再骂一句试试。”祁砚知抵着简杭宇脖子的胳膊慢慢收紧,简杭宇被勒得立即咳嗽起来。   “咳咳……松……松手。”简杭宇痛苦地喊着。   “你觉得我会松吗?”祁砚知垂眼盯着简杭宇的瞳孔,既无情又戏谑地说,“两个月前不是说要上我吗?”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那么信誓旦旦,就像我是什么玩物一样, 该被你们这些靠爹妈的废物当成发泄的工具。”   “凭什么啊?!”   “凭你他妈的会投胎吗?!”   祁砚知放开攥简杭宇衣领的手转而去拽他的头发,简杭宇见状想躲,却还是被祁砚知一把攥住。   “靠!痛痛痛痛痛!”   “松手……祁砚知, 求你了,松手!”   “我说过了,”祁砚知拽着简杭宇的头发把他脑袋跟着往下扯, 而后在他头顶上方像恶鬼似的来了一句, “简杭宇, 你该死。”   “靠……!”   “你来真的?!”   简杭宇这下是真害怕了,因为祁砚知那只抵着他脖子的胳膊已经悄悄换成了手掌,冷白的虎口不偏不倚地掐在他脖颈正中央, 没蓄指甲的指尖正一点点陷进看得见血管的皮肤里。   “真的?”祁砚知莫名笑了笑,而后望着简杭宇胀红的面庞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于是心情很好地问,“你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吗?”   “像你这种臭傻逼,应该不知道吧。”   祁砚知很快加重了掐拽简杭宇头发跟脖子的力度,简杭宇喘不上气,喉咙生疼。   “祁……祁砚知,疯……疯子。”简杭宇抬手拼命去抓祁砚知的手背,祁砚知不给机会,直接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简杭宇吃痛,不得不被祁砚知压着跪了下来。   “怎么样啊简杭宇,当狗的滋味儿如何?”祁砚知弯曲右腿,拿小腿骨头的力量狠狠压在简杭宇肩上,简杭宇还没放弃反抗,祁砚知就使了狠劲儿,把他脑袋压着往地上带。   “祁……祁砚知,你……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爸……我爸会找你……”简杭宇折着胳膊想去卸祁砚知脚下的劲儿,却冷不丁又被踹了一脚。   “你爸?”祁砚知像看垃圾一样扫了简杭宇一眼,而后轻蔑地笑了笑,“你以为你爸救得了你吗?”   “还是说,”   “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准备就跟你来这儿了吗?”   “什么?!”简杭宇瞪圆了眼睛。   “别做梦了大少爷,平时少看点儿动画片吧。”   祁砚知抬脚就把简杭宇踹倒在地上,然后从外套口袋掏出张干净的纸盖在他脸上,紧接着抓起脑袋对着脸颊就是“啪啪”两巴掌。   “与其舍近求远找你爸来救你,倒不如跪下认我当爹。”   祁砚知掐着简杭宇的脸庞声色狠厉道,“可惜就算你认我当爹,我也不要你这个狗儿子!”   “操……痛!”   “啪”的一声,又是响亮的一巴掌。   “说脏话。”祁砚知微笑地看着差不多已经肿成猪头的简杭宇,温柔解释道,“本来只打算给你两巴掌的,因为上次你的脏手碰了一下我的脸,一下我的肩膀。”   “但现在不一样了,你这些怪叫吵得我耳朵疼,所以我当然得再给你一巴掌以示惩戒了。”   “怎么样,简杭宇,我公平吧?”   祁砚知问得真诚,听在简杭宇耳边只觉得恶鬼在他身后追,说话很累还很疼,面对这个什么也不怕的疯子,他只恨自己怎么会看上这种吃人不眨眼的魔鬼。   “怎么了简杭宇,”祁砚知屈腿蹲在简杭宇颈边,随手抓一大把漆黑的发丝将简杭宇的脑袋拽着与自己对视,面露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是觉得我不公平吗?”   说实话,在这种情况下面对这种狠角色,但凡是有点儿求生本能的都得顺着对方来,于是简杭宇想也不想地大喊道,“公平,很公平!”   下一刻,熟悉的巴掌声重新响彻整个楼梯间。   “回答得太快,不真诚。”祁砚知笑着给出了他的理由。   靠!简杭宇的脑袋被扇得偏到了一边,被打的左半张脸火辣辣的疼,可他既不敢骂娘也不敢反抗,甚至他都怕自己这半边脸肿得太过分,祁砚知觉得不对称不美观打算给他右半张脸也来一巴掌。   “怎么又不说话了?”简杭宇的脑袋脱离了祁砚知的手心,祁砚知觉得不过瘾,准备摁着脖子把人拖过来。   “等等……祁砚知,”简杭宇喉咙疼得厉害,但他还是勉强支着胳膊撑起了上半身,血丝缠着眼睛,痛苦地问,“你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你想说我有精神病?”祁砚知闻言饶有兴趣地盯着简杭宇。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问问。”简杭宇把指尖攥到发白,几乎是鼓足了浑身勇气回答道。   “没关系,”祁砚知歪着头,跟看白痴一样地看着简杭宇,轻松笑道,“如你所见,我当然有精神病啊,不过问题也不是很严重嘛,无非就是经常失眠偶尔自残还有暴力倾向。”   “以前挺严重的,现在好很多了,你觉得呢?”   完蛋了,又是一道送命题。   答快了要说不真诚,答慢了要说不认真,这么看来,答对了估计要说“恭喜你,再来一巴掌”,答错了就应该是“这都答不对,再罚一巴掌。”   左右一巴掌,横竖一巴掌,搞不好还不只一巴掌。   答不答,对不对,结果都一样,于是生死存亡之际,简杭宇决定另辟蹊径。   “祁砚知,”简杭宇勉强把祁砚知的名字喊完整了,吸气说,“你吃药了吗?”   “停了。”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完了,简杭宇一瞬间面如死灰。   精神病杀人不犯法!   “怎么不动了?”祁砚知满意地看着简杭宇慢慢垂下脑袋,紧接着是肩膀,像一摊没骨头的烂泥,丢了精神气,跟死人无异。   可简杭宇又不像是完全死了,因为真正彻底丧失求生意志的人并不会存有一丝不切实际的侥幸。   你难道……难道不想知道……?”简杭宇已经几乎累虚脱了,脸贴着地脊柱弯成了一道弧形。   “简杭宇,”祁砚知低了低头,换脚踩在简杭宇胸前,拧了拧眉说,“你都这样了,还他妈狗叫什么?”   “我说……”简杭宇有气无力地说,“庄思铭。”   很好,祁砚知心中冷笑不止,这家伙净往他枪口上撞是吧。   找死!   “嘶!”简杭宇立刻被祁砚知单手从地上拖起来往墙上撞,幸好最近入冬简杭宇穿得厚,那一身大牌羽绒服成功保护了他脆弱的脊椎。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祁砚知又是一拳砸在了简杭宇的脸颊上,简杭宇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已经开始嗡嗡作响了。   “我……说过了,他被我给……给上了。”简杭宇的嘴角渗出了一两丝鲜红的血液,或许已经想明白了这个疯子不会放过他,但事实上也只有让祁砚知彻底失去理智他才可能寻到一线生机。   别的不敢奢望,只求这些动静能被下面的人听到,可以赶在他的尸体被这家伙处理完毕前进入这个监控死角。   “哑巴吗简杭宇?”   “说话啊!”   祁砚知栖在简杭宇身前,一只手掌重新紧紧箍住他的脖子,本就被勒得通红的脖颈再次喘不过气来,喉咙受到压迫,呼吸都显得格外费力。   “是他……他求我的。”   简杭宇的胸腔剧烈喘息,心脏已经狂跳到了快要爆炸的程度,祁砚知感受到了掌心血管似抽搐一般的跳动,但他没管,只失了神志般紧攥着简杭宇的脖子把他压着往上提。   “他求你?”祁砚知笑得轻狂又不屑,慢慢拿眼神去堵简杭宇的退路。   “他求你什么?”   “求你上他?”   祁砚知收拢了掌心的距离,简杭宇的脖子立刻被掐出了两个凹印。   “别狗叫了简杭宇,满嘴瞎话赏你个巴掌。”   说罢,“啪”的一声,简杭宇的右脸最终还是得到了对称的一巴掌。   “现在呢?”   “还不说实话么?”   简杭宇被扇完这巴掌后倒是乖巧了不少,脑袋沉沉地低着,祁砚知嫌他头低下来会碰到自己的胳膊,于是扇他巴掌的那只手毫不留情地拽起他头发把简杭宇拉离自己的手臂。   “祁……祁砚知,”简杭宇苦涩地抬了抬嘴角,下巴沾着血,仰头费劲地看向祁砚知,气若游丝地说,“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何必浪费时间搞什么折磨。”   “你是在教我做事吗?”祁砚知唇角似笑非笑地勾着,低头跟简杭宇对视的时候表情充满了戏谑。   简杭宇见过这副神色,就在三个多月前他第一次见到祁砚知摘口罩的时候,那天他刚从台球厅出来,一眼就见到了坐在咖啡厅写歌的祁砚知。   那会儿他刚好把口罩拉到下巴准备喝咖啡,简杭宇本打算掏出手机打车去酒店,结果一个不经意的仰头就被祁砚知惊艳到了,该打的车停在了地图软件的“确定键”,屏幕跳出的电话号码最终变成了未接来电。   “这就是那几个家伙说的刺儿头?”   简杭宇的目光始终紧紧跟随着祁砚知已经重新戴上口罩的眉眼,愣了半晌,不禁在心里默默感叹道,   “也……”   “太特么漂亮了吧。” 第62章   简杭宇低头瞄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未接来电, 是一串没备注姓名的陌生号码,估计是酒店等急了的那位,叫不出名字, 长相也有点忘了。   反正是酒吧认识的,看对眼就加了联系方式, 后来一直在对方列表里躺尸,这不最近闲下来有时间尝个鲜, 于是约着今天开房切磋一下床技。   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小时,简杭宇却并不着急, 心想这年头漂亮的很多, 但漂亮成这样的还真不常见,更别说那家伙还是个男的,他长这么大还没上过男的,不知道跟男的上床会是个什么滋味儿。   会不会比酒店那个还新鲜?   “帅哥, 要不要加个微信?”一个喝得有些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晃悠悠地走进咖啡厅,目的明确地走向几乎已经坐在最角落的祁砚知。   “这位先生, 这里是咖啡厅,请您不要……”身穿工作服的女服务员见状立即赶过来伸手阻拦。   “去你的吧!”男人鼻中哼出一股酒气,横手推开女服务员的胳膊, 将她一把撞在了拿咖啡的收银台边。   “嘶。”女服务员后背被撞得青疼,后脑勺也不小心磕到了墙角,整个人的意识犹如天旋地转, 模糊不清, 甚至因为疼痛, 女服务员抬手去摸后颈,晃颤颤发现指尖全是血。   “打人了!快报警啊!”听到动静从工作区出来的男服务员连忙跑到女服务员身前,用身体隔开她与中年男人的距离。   眼见周围该跑的跑该散的散, 还留在店里的开始悄悄摸出手机报警,中年男人有点慌了,男服务员还在他面前蹲下大喊,“快报警,快打120,这边人已经昏过去了!”   “不许报警!”中年男人朝四周大吼道,旋即抬手朝男服务员打去,“你这小子瞎喊什么……?!”   “操!好痛!”   男人的手腕被极重地攥着,几近透明的指节狠狠钳制着他腕边的骨头,男人霎时疼出了冷汗,抬头一看,旁边正站着他刚才想加微信的帅哥。   怎么这么高?   男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刚刚这帅哥坐着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人一站起来比他高了一个半头还不止,看样子得一八五往上,完全不像他走进来前所以为的温柔小0。   艹,难不成连型号都搞错了?   “连女人都打,你算个什么东西?”祁砚知今天有点感冒,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沉,声音堵在了喉咙里,听起来闷闷的。   “我没打她!是她自己倒下去的!”中年男人挣不开桎梏顿时慌了神,祁砚知神情如常,箍着中年男人的手腕按着胳膊给他一个背摔摁在地上。   “打女人还不承认?”祁砚知挑了挑眉,拽着男人胳膊将他脸按在地上,再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杯其他客人没喝完的冰美式“哗啦啦”往下倒。   “我没……没打女人,是她自己……”中年男人尽管脸贴着地连话都说不清却还是不承认刚才的举动,祁砚知就一把将杯子碰碎,拿其中面积最大的一块儿碎片抵在男人脖子上,踩着他后背说,   “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最讨厌什么人吗?”   男人咬着牙不说话,心想今天运气不好碰着疯子了。   祁砚知见男人不说话便将碎片抵进了他的皮肤里,锋利的尖端立即在男人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渗血的伤口,其实这伤口也并不是很深,至少没触及骨肉或是血管,只是单纯豁开了皮肤,溢出了点儿鲜血而已。   但男人不知道,又或者说他以为祁砚知已经疯到把他在大庭广众下割喉,于是状似痛苦地伏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喊着,“杀……杀人了!”   祁砚知转头回顾四周,留在店里的顾客大都瑟缩地聚在几个桌椅旁,投向男人的视线显露着明显的愤恨,落在祁砚知身上的目光却蕴藏着深深的畏惧。   或许在他们眼里,此刻的祁砚知跟刚刚打人的中年男子也没什么区别。   都同样的危险,同样的暴力,   同样的,   令人畏惧。   幸好祁砚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不理解的人很多,理解的也从不站他这边,毕竟活在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有病,他只是稍微病得重了些。   只要别人不来招惹他,他自然也不会冒犯别人,可惜老天不长眼,不仅分不清好坏,还总把好人拖下水,坏人救上岸。   因而当是非颠倒,黑白混为一谈时,那些所谓的前因后果、缘由对错,统统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不过其实也无所谓吧,祁砚知淡淡地想,   反正已经失望透顶了,又何必期待会有出乎意料的可能。   于是祁砚知沉默地转回头,摘下口罩,单手钳制中年男人的双臂,将他摁牢在地上低声说,“我这辈子最讨厌两种人。”   “什……什么?”中年男人嘴唇擦着地面,惊慌地问。   “第一种,撒谎的人。”祁砚知垂眼望向沾满咖啡的地面。   “啊!”   “咔嚓”一声,男人的左胳膊被掰折了。   “痛啊!疯子……你他妈就是个疯子!”中年男人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祁砚知脚踩他的后背轻飘飘放下左边胳膊,转而慢慢抬起男人的右边胳膊。   “操!”男人痛得满脸大汗,双腿拼命踢蹬想要起身,却被祁砚知一脚踹回了地上。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男人左臂已经痛得没知觉了,右臂被祁砚知拽在手中,看样子也是逃不过这一劫了,于是男人只得趴在地上拼命求饶。   “错了?”祁砚知闻言显得颇有几分兴趣,缓缓屈起一只腿,慢慢蹲下来低头看着男人,好奇问,“你错哪儿了?”   虽然没放开右胳膊,但已经没往上加力道了,疼痛缓解,男人感觉有戏,于是连珠炮似的回答说,   “我不该喝酒,不该跟你搭讪,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我不要脸……!”   “啊啊啊啊!”   “回答错误。”祁砚知拿手腕支着下巴,无聊地用另一只手逆时针旋转男人的胳膊。   “痛啊!痛死我了!”男人嘴边淌着口涎,呲牙竭力忍耐着胳膊快被扭断的痛苦。   “痛么?”祁砚知神色好似不谙世事的单纯小儿,手上的动作却如同黑心冷情的狱中恶鬼。   “啊啊啊痛啊!”   男人紧咬着牙趴地上大骂道,“你他妈的真不是人啊!泯灭人性残忍至极!”   “真应该叫警察把你送精神病院关一辈子!”   “操!”男人的右胳膊也彻底被扭折了。   “想法挺好的,不过可行性不高。”祁砚知松开钳住男人右胳膊的指尖,拢了拢外套起身,低头朝他轻声说,“建议换个思路,比如先想办法把我送进监狱,不然你活不到我进精神病院那天。”   说罢,祁砚知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张纸巾擦了擦手,然后再用脚尖抵着地上被卷落的卫生纸,慢悠悠擦干净了桌角残留的咖啡渍。   “无论如何你……你会遭报应的!”男人痛到快把舌头咬断了,嘴里一片血腥气,骂人的时候怒气甚至不减反增。   其实说来也怪,明明刚才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别人报警,但现在他却无比希望警察赶快到来,哪怕他承认闹事进局子待几天都无所谓,只要能保住这条小命不被眼前这个疯子打死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嘶。”祁砚知倒吸了口凉气,转而神情严肃又含着笑地盯着中年男人,思索说,“听你这语气,看来你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错哪儿了。”   “臭娘炮你瞎叨叨什么?左一句‘讨厌’右一句‘有错’的。”   “老子今天还真就把话撂这儿了!”   “老子没错!一点儿也没错!”   男人缓过了这阵儿疼痛开始盯着面前的桌角骂祁砚知,反正两只胳膊都废了,警察也马上就要来了,他再没什么必要看这疯子脸色过活,反正大不了就是死呗,到时候弄个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很好。”男人聒噪的骂声响在耳边,祁砚知慢慢朝他靠近两步,脚尖抵在男人脱臼的胳膊边。   “好个屁啊好,你有本事就放老子起来,看老子不……”   “啊啊啊啊!”   中年男人再一次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骂得我耳朵疼,还是让你闭嘴比较好。”祁砚知旋了旋鞋尖,男人撑在地上的右掌立刻被磨破了口子往外渗血。   “神经病!变态!疯子!”男人赤红着双眼,伏在地上感受着痛苦再次灌入他的四肢。   “忘记告诉你问题的答案了。”祁砚知渐渐加重鞋跟的力道,男人分开的五指很快被碾得通红。   “你错在打女人,”祁砚知缓缓将睫毛抬回了它应有的高度,目光平视着对面那条街正在观察着他的简杭宇,轻声说,“而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   “怎么办呢?”   祁砚知面色一泠,忽地发力抬脚踩了下去。   “啊!”   双臂脱臼的阵痛叠加指节几乎被踩裂的剧痛,大颗大颗的汗水从发根流向地面,中年男人疼得五官紧皱在一起,咬着牙关嘶声道,“你这家伙……不得好死!”   “那就等我死了再说吧。”   祁砚知神色冷淡,默声等男人不自觉松开手心,脑袋下垂,慢慢昏了过去。   警察还没赶来,周围的顾客颇有默契地聚在一起,祁砚知每往前走一步他们就退一步,跟商量好似的,最终齐刷刷围在一个角落。   他们眼里的害怕祁砚知视若无睹,闹事的中年男人安静地躺在地上,他则一步步缓缓走向护着女服务员的男服务员。   “没事吧。”祁砚知抬眼瞥了瞥后颈已经被简单包扎过的女服务员,可能是有些惊吓过度,女人直到现在也还没醒。   “应……应该没事。”男服务员缓了缓颤得过急的心跳,哆嗦道,“待会儿……待会儿救护车到了应该就……就……”   “抱歉。”祁砚知弯了弯腰低头看向男服务员掌心的鲜血,真诚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啊?”男服务员愣了愣。   祁砚知没管男服务员的惊讶,低头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张银行卡,轻轻放进女服务员下垂的手心,轻声说,   “这张卡里的钱既是医药费也是我的赔罪,如果不够的话可以告诉你们老板,他跟我认识,会帮你们解决问题的。”   “可……”男服务员大着胆子看向祁砚知的眼睛,拳头认真地指着地上的中年男人说,“这也不是你的错啊,明明是那个男人他……”   “不是你的错”这几个字蓦地击中了祁砚知心脏某个隐秘的角落,为了维持面上的冷静,他不得不将发颤的手掌重新塞回外套口袋,撇过脸低沉说,   “一切因我而起,我必须为此负责,钱不一定能解决所有问题,但……”   祁砚知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说,   “此刻我能做的或许就只有这么多了。” 第63章   时间来到动静消停后, 简杭宇几乎是站在那条街上目睹了事件发生的全过程,期间祁砚知说完话就坐回了原先的位置,警察没来的时候群众仍然紧紧地聚缩在一起, 地方离祁砚知很远,几乎是横跨了大半个咖啡厅。   祁砚知似乎是没看见, 又像是看见了却不管,质量很好的降噪耳机完全隔开了周遭低低的私语, 祁砚知指尖摩挲着无线鼠标,任安静蔓延的思绪渐渐汇聚成真正满意的曲子。   没过多久, 警察来了, 救护车也来了,几名身着急救服的护士纷纷进入咖啡厅将昏迷的女服务员抬上担架,留在外面的年轻警察开始帮着疏散人群。   简杭宇站在人群的最外层,因为身高优势, 他很轻易就能看清咖啡厅里面的情形。   祁砚知被叫到了一名看起来年纪稍长警察的身旁,底下正对着同样已经陷入昏迷的中年男人, 那位警察神色微冷,右手指着中年男人反折在背后的胳膊沉声说了些什么。   离得太远简杭宇听不清,只勉强看见祁砚知腰杆稍弯, 面色平静地陈述事实。   后来发生的事情简杭宇就不知道了,年轻警察催得紧,身前人群大多走的走散的散, 剩下为数不多几个看热闹的也相继离开了, 无奈之下, 简杭宇转身从外套口袋掏出手机,边打电话边慢慢走远了。   回忆结束,时间来到现在。   简杭宇实在没想到此时此刻被压到墙上狠揍的对象居然变成了自己, 明明当时还觉得那个被掰折了胳膊的老兄已经够惨了,没想到自己今天这模样居然还能“更胜一筹”。   至少那会儿祁砚知应该没想过杀了那男人,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看这架势的话,简杭宇很轻地扬了扬渗血的嘴角,正经地想,祁砚知应该是真想要他命吧。   “死到临头反而变安静了?”祁砚知将指尖掐入简杭宇的脖子,神情冷漠又轻蔑地说,“不留点遗言么,如果再不说的话估计就再也没机会了。”   就是这个眼神!   跟戏弄那个中年男人一样的眼神!   尤其此刻,简杭宇忽地明白,如果想要活下来,那就必须搏一搏!   “你会让我说吗?”熟悉且加倍的疼痛感持续不断地传来,简杭宇咬牙忍耐着痛苦问。   祁砚知闻言愣了愣,眼睫静静地向下垂了一瞬,嘴唇抿紧,慢慢问,“你会说什么?”   “骂你的话,”简杭宇盯紧祁砚知无情的双眼,晃悠悠轻笑道,“怎么难听怎么来。”   “我猜也是,”祁砚知蓦地勾起了唇角,轻松说,“除了骂我,基本也找不到……”   “那你就不想知道庄思铭为什么会跟我上床吗?”   几乎完全就是拿自己这条命在赌,简杭宇竭力克服恐惧,强装镇定地说,“我承认,庄思铭跟我上床的确有我威逼的成分,可你也知道那家伙的脾气到底有多倔,如果他完全不愿意的话,就算我找人把他打残也没用。”   “那你什么意思?!”祁砚知厉声攥紧简杭宇的衣领,势必要他把话说清楚。   “啧。”简杭宇的后背又被重重撞在墙上,腥热的血气自喉头深处涌出,冷不丁啐出一口血水后,简杭宇仰起头,盯着祁砚知这张盈满怒气却艳得惊心动魄的脸庞笑道,   “有时候还真可怜你啊祁砚知,那么小的年纪妈就没了,摊上个人渣老爹还差点被卖,让我算算日子,估计再过几年他就该出狱了,真不知道到时候你的事情会不会……”   “嘭”的一声,简杭宇的左侧脸颊被揍得偏到一边,本就肿胀的皮肤立刻青紫一片。   “谁告诉你的!”   抬眼皆是戾色,祁砚知的手指关节在巨大的撞击下磨出了带血的伤口,隐秘的疼痛被心头的震怒层层覆盖,随之而来的,是每个落雪天气生生折断骨头的阵痛。   鼓点停了,骨头断了,蝴蝶也飞走了。   那段只为逃避现实而胡乱编织的梦,在此刻,似乎也,   彻底碎了。   “究竟是谁?!”   脑海里的耳机被人一脚踩碎,曾以为可以遮盖所有不堪的摇滚奏响了最后一个音符,那些试图逃避、试图掩盖、试图用药物脱离的过去,最终还是被血淋淋地摆到了台面上。   眼前的东西,十岁出头的祁砚知只能选择接受,而现在,二十出头的祁砚知,应该有了发泄的权利。   “还能是谁?”   “只能是谁?”   简杭宇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喊道,   “祁砚知,别自欺欺人了,你知道只可能是他!”   激烈的答声响彻整个楼梯间。   简杭宇感觉祁砚知刚刚那拳绝对是下了死手,毕竟那恍如脑震荡般的眩晕可骗不了人,无奈现在是争取活命的最后机会,如果他彻底昏过去的话,估计真就再也没机会醒过来了。   所以他只能赌,赌会有人来这里,赌祁砚知会给他时间解释,赌这家伙的过去真就这么悲惨。   “为……为什么?”祁砚知的瞳孔蒙上了一层穿不透的雾气,箍住简杭宇脖子的胳膊不受控地颤了颤,像打湿毛发无家可归的小狗,轻轻地、嗫喏地,质问这个不公的世界。   “因为没人爱你。”简杭宇咳嗽着,给出了他的答案。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哪个教室?”   “跟个傻子一样,一间间找吗?!”   简杭宇越说越来了力气,怒瞪祁砚知的眼睛大吼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会去哪儿,因为我对你的一切习惯了如指掌。”   “我知道你以前遭遇过什么,也知道你到底在怕什么,可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吗?”   “不要说了!”祁砚知正视着简杭宇的瞳孔,一个叠着雾气,一个浮着怒气,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   “你不要我说,我偏说!”分明简杭宇才是被挟到墙上的那个,可出于求生本能,他必须要祁砚知开始犹豫、纠结,慢慢怀疑自己。   “因为庄思铭!”   简杭宇竭力抬手攥住祁砚知的指节怒吼道,“都是因为你那个所谓的‘唯一的朋友’!”   真相总会以一种极为残忍的方式出现在祁砚知面前,像从天而降的榔头,猛地砸脑门儿上,也不管会不会把人敲死,反正伸脖子是一榔头,缩脖子也是一榔头,倒不如好好站定,乖乖等砸。   可惜啊,话是这么说,但真正能做到的却没几个。   正巧不幸的是,祁砚知就做不到。   “怎么,现在不说话的又变成你了啊?”   眼见祁砚知不开口,简杭宇便趁此机会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庄思铭根本没把你当朋友,之前你是他的垫脚石他才刻意接近你,现在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当然会把你一脚踢开!”   “垫脚石?”祁砚知轻声重复着这个突然闯入脑海的陌生词汇,一种了然却不释然的悲凉开始从心底往外渗。   “原来……”祁砚知垂下眼睫又慢慢抬起,唇角不自觉苦涩地勾了勾,明明是笑了,却又不知道究竟在笑什么。   “所以你知道吗祁砚知,我跟庄思铭是各取所需!”   简杭宇看见祁砚知这副颓丧模样颇觉痛快,身体传来的阵阵剧痛很快被心理上的巨大满足占据,于是他乘胜追击般继续说,   “他已经不想再装下去了,他觉得你高傲、冷漠、总是不近人情,跟你做朋友不仅难受,更难熬。”   “他说你就是一台只把感情投入到创作中的机器,除了音乐,你根本学不会怎么正常与人相处。”   心尖站了一把刀,没有刀柄,只有刀身,一寸寸下滑,把曾经敞开过的心窝划了个稀巴烂。   还真是不长记性啊,祁砚知。   钝痛来袭,祁砚知轻笑一声,抬眸直视简杭宇的眼睛,狠戾问,“所以他就把我的过去都告诉了你?”   “对啊!”   简杭宇不假思索地用喊声承认道,“就在开房那天,我们做完就开始聊天,从你的出生聊到你上大学,桩桩件件事无巨细,简直就……”   “嘭”的一声巨响,简杭宇的右侧脸颊被揍得偏到一边。   对称了,祁砚知心想,终于舒服了一点。   “你……”简杭宇垂着脑袋,近乎奄奄一息道,“真他妈……疯狗一个。”   “你也不赖,”祁砚知冷着脸色,垂下目光去凝他,真诚说,“敢试图激怒我这么一个疯狗,”   “恐怕你也是赌上了这条卑贱的命。”   “虽然恶心。”祁砚知边说边拧了拧眉,嫌弃道,   “但也得恭喜你,”   “你赌赢了。”   “因为,”祁砚知终于缓缓露出了今天唯一一个真心的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改主意了,不杀你。”   “但是从今往后,你也不能好过!”   “什……什么?”简杭宇低着脑袋,晃荡着想要仰起下巴。   “嘶!”简杭宇很快得到了答案。   场景好似回到了那天的咖啡厅,被掰扯胳膊男人的痛呼似乎还萦绕在耳边,凄厉的惨叫与此刻骨头错位的声响彻底重合在了一起,已经疼到半只脚踏进阴曹地府的简杭宇开始有些分不清回忆与现实。   于是跟咖啡厅里的那个男人一样,简杭宇最终也昏了过去 第64章   “啧。”祁砚知松开一直抵在简杭宇脖子上的手臂, 等人慢慢沿着墙壁滑落跌到地上,神色才由冷淡渐渐转为了几丝落寞。   其实有时候还得庆幸人的脑子不会一直犯浑,至少在这种极度愤怒差点无法遏制行动的时刻, 一个脑海里始终沉静的声音就显得尤为关键了。   “砚知,冷静下来, 你不能杀人!”母亲的呼喊像隔着一重重翻越千山的海浪,径直地、清晰地, 跃入祁砚知耳畔。   “母亲……我……我控制不了……”   这期间的很多时刻祁砚知都并不像简杭宇所以为的那样轻松,看似是他在主宰生死, 可事实上祁砚知自己才是被主宰的那个, 忽然上涌的情绪只会跟他的理智抢占身体的主导权,让他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做出违反自己意志的行为。   简杭宇的表演其实很拙劣, 他只是一味地试图激怒祁砚知,纵使那些都是事实, 纵使祁砚知内心深处最惧怕的也的确就是那些东西 ,可祁砚知却不能真的杀了他,也不能真的杀了庄思铭。   咖啡厅那天, 祁砚知始终记得那名几近退休年纪的老警察对他说的话,   “小伙子,这件事你做得不够理智。”老警察低头瞥了眼中年男人的惨状皱眉道。   “那我应该怎么做?”出于尊重, 祁砚知弯了弯腰, 侧身站在老警察身旁。   “你应该把他制服即可, 剩下的交给警察处理。”   如果记得没错,祁砚知很多年前就听过这句话了,只不过那时他还小, 听不懂话里的意思,现在长大了,话里的东西他却不想懂了。   于是祁砚知问了一个困扰他好几年的问题,   “如果警察的处理并不能让受害者或是受害者的家属满意呢?”   “再如果,事情的性质恶劣到整个社会都在谴责加害者的暴行,警方却没有……”   “不会有这种事!”老警察沉了沉嗓子,语气严肃地道,“警方会根据案件事实做出尽量公正的处理,法律也会给最终结果提供坚实且有力的保障。”   这种话在百度百科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祁砚知垂下眼睫,情绪不明地想。   “所谓的公正……”祁砚知叹了口气,轻声问,“真的就公正吗?”   “年轻人,”老警察抬头侧身望了望祁砚知的眉眼,了然般答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反过来问你,”   “你所怀疑的公正,它难道就真的不公正吗?”   “还是说,你所期待的公正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别人揍了你两拳,你就得十拳百拳地还回去?”   “哈哈哈哈,”老警察眯了眯眼歪着身子笑出了极深的鱼尾纹,慢慢转过头盯着同样被抬出去的中年男人,轻盈却又极沉重地说,   “那才不是公正,因为它比最原始的恶行更可怕,更危险。”   说罢老警察就瞥了瞥已经陷入沉思的祁砚知,围在外边的几名新人警察正在挥手朝他示意,老警察很快点了点头,随后抬手拍了拍祁砚知的肩膀,提醒道,   “该跟我们回派出所做笔录了,放心,这次绝对给你最公正的结果。”   “好。”祁砚知无言失笑,缓缓站直跟在老警察身后。   “嗐,你们年轻人都这样,会质疑、会冲动,”老警察边说边叉着腰杆往警车的方向走,声音很轻地补充,“但这是好事,至少你们对这个世界还处在怀疑阶段,不像很多已经走上不归路的小青年,”   “他们一声不吭,却对万事万物都充满了仇恨。”   老警察拉开车门,没进去,在鸣笛声很响的车边稍微站了一会儿。   整个下午就快结束了,步入夜晚的怀靖总是很热闹,可在这热闹之下的,又是许多由荒诞构成的罪案命案。   早已年过半百,见到过的离奇事件实在数不胜数,尤其近几年最盛,时代变化起来,经济发展起来,很多本应该在学校学习的年轻人却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关进了监狱。   怎么说呢?   老警察伸手摸了摸自己好几天没刮的胡子,铁青的胡茬,像大雪天还没被压倒的青松。   多些理解吧,毕竟人这一辈子还有不长不短的几十年,大多年少时无法承受的痛苦,   到了生命往后的某一阶段,几乎都会,   烟消云散。   祁砚知的脑海里就回荡着母亲的呼喊与老警察的忠告,起初他的确起了杀心,也差不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可当他一次又一次掐上简杭宇的脖子,感受着他皮下血管在自己掌心跳动时,那股浓烈到极致的杀意忽地就降了下来。   “砚知,你喜欢什么?”母亲在问他。   “我……我喜欢音乐。”祁砚知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喜欢音乐?”   为什么?   祁砚知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能……可能是因为……因为音乐让我不再害怕。”祁砚知答得有些犹豫。   “那你害怕什么呢?”母亲的模样很模糊,声音却很清晰,祁砚知听见了,却回答不了。   “我明白了。”   母亲轻而缓地温柔道,“只要你能喜欢一个东西就很好,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杀了他,未来这么多年的日子里,音乐将会彻底离你远去。”   “不!”   祁砚知立刻急切回答道,“我做好了一切准备,这里是监控死角,我会在他死后清理现场,可以不留下一点儿证……”   “祁砚知!”母亲头一次如此严厉地喝斥他。   “他不值得你赌上后半辈子,你还有很长远很幸福的人生,不应该被这么一个垃圾困在原地。”   “可是母亲,”祁砚知痛苦地问,“我真的很恨他,也很恨跟那个人渣一样控制不住暴力的自己。”   “我是不是真像张阿姨说的那样,因为是杀|人犯的儿子,所以身体自始自终都藏着犯罪的基因?”   “不是这样的,砚知。”母亲仿佛离得很近,又好像隔得很远,她的声音像一双柔软却坚韧的臂膀,在一阵风经过时,温柔地托住了祁砚知慢慢下坠的身体。   “这并不是你的错,砚知,但你不能顺从地接受别人给你安排的命运。”   “你的未来,必须只能由你自己决定。”   母亲的脸庞似乎更模糊了,黯淡无光的阴影里,眼前真实发生的与犯罪无异的暴行,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蝴蝶飞走的画面,无论是音还是形,都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叮”的一下,   掌心血管再次蓬勃跳动的刹那,   母亲的身影彻底消失,清晰摆在面前的是被他自己紧紧箍在墙上,几乎已经陷入濒死状态的简杭宇。   “操……”   简杭宇哪怕被打得这么惨都还在叫嚣,祁砚知揍完他右脸终于得到了短暂的清明。   好笑的是,简杭宇身上疼,祁砚知脑袋疼,如果要问在这种情况下究竟谁疼得更厉害倒也不好说,因为前者看起来青青紫紫遍体鳞伤却至少找得到来源,后者脑袋就像被针扎断了神经,时不时就疼得断片。   不过好在祁砚知最终确定了不能杀人,于是趁着简杭宇差不多还剩最后一口气的关头,动手掰折了他的胳膊。   望着对方慢慢滑落的身体,祁砚知才像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那样单手抵着墙壁,对着角落竭力呼吸。   耳后的发丝轻飘飘坠到颊边,祁砚知低着头,抽手将它撩到耳后。   今天戴的那只黑色口罩安静地躺在地上,此刻阳光正好,一缕自窗边流入的光辉不偏不倚地停在上面。   祁砚知随意掠去一眼,只觉黑色有些太黯了,跟自己的头发一样,看着颇有几分说不出的压抑。   那染什么颜色呢?   祁砚知缓缓站直了身,抬头望向窗外。   风清树静,万里无云,只有天幕永远存在。   那就它吧,天空的颜色,   跟蝴蝶一样。   胃里时常翻涌的恶心感渐渐消退了不少,祁砚知缓了一会儿吸口气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忽然,身后传来了很微弱的一点脚步声。   如果仔细听的话,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脚步声,因为这其中并没有抬脚的动作,而更像是简单摩擦地面的声响。   可从这点进行分析的话,身后这人应该在这里停留很久了,久到腿部已经开始发麻或是发软,从而不小心弄出了些动静。   “谁?!”   祁砚知侧过身子,用透着一点深蓝的瞳孔朝楼梯口回望。   “别别别,是我。”   很快,一个穿着鹅黄色羽绒服的年轻男人从一面隔在楼梯与平台的墙壁后面走出,或许是站久了腿有点不舒服,那双套在脚上的麂皮靴还被他踩得歪歪扭扭。   祁砚知冷眼看着这个人一瘸一拐慢慢走近,探究的目光自上而下悄然落下,   “你是谁?”   对方的眼神实在算不得友善,段远稍稍一愣,走近的脚步微微一顿。   “我叫段远,跟你同一级的,不过不是同一个专业。”段远停下来说。   “段远?”   祁砚知轻轻皱了皱眉,将这个名字和这张脸在自己过往的记忆里对了一遍,很遗憾,什么也没找到。   “我不认识你。”祁砚知抱着手,冷漠地说。   “你在此之前都没见过我,当然不认识我了。”段远面色轻松地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祁砚知仔细观察着段远的面庞,发现他无论是目光还是下意识的微表情,都没有丝毫被发现的惊慌。   不正常,   非常不正常。   “咳咳,”段远单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轻咳,冷不丁觑眼道,“如果我说我只是路过,你信吗?”   突然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的祁砚知:“……”   兄弟,这特么是顶楼,哪个正常人闲得没事“路过”顶楼还待这么久啊!   “我不喜欢这种不好笑的笑话。”祁砚知平静说。   “好吧好吧,我知道这种场合不适合开玩笑。”   段远面色随意,但又默默收回了打趣,半自然又半认真地说,“其实我原本是想来……救你的,但现在看来……”   说罢他便低头瞥了瞥地上那位仁兄的惨状,表情不忍地说,“看来真正需要救的另有其人。”   “救我?”祁砚知觉得好笑,但又察觉到了关键,于是疑惑道,“你认识我?”   “当然。”段远笑着打了个响指,认真说,“我不仅认识你,还知道你前段时间一直被人霸凌,地上那家伙就是其中一个。”   居然知道这么多?   祁砚知心中疑惑更甚,于是他问,“这些事情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山人自有妙计。”   算是回答,却又不像回答。   总归没有恶意,祁砚知懒得追究到底,于是就打算问这其中最后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   回答得太快也太突然,祁砚知完全没想过会是这种可能,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祁砚知很想问为什么,可刚刚他自己已经决定将前面那个视为最后一个问题,于是静静等心中各种上涌的情绪渐渐平息后,祁砚知松开胳膊朝对方瞥去极沉的一眼,缓慢道,   “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段远,”段远见状先投以一个轻松的笑,转而再次认真道,   “我想和你做朋友。”   不会背叛的好朋友。 第65章   段远将自己与祁砚知的相识以及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祁砚知的状态, 都在某天的电话里事无巨细地跟蒋昭南说了一遍。   时值夜晚刚回家打开电脑,蒋昭南为此特地放下工作默默听段远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好几个小时。   本想着应该只是简单听会儿故事,却没想到这故事越听越沉默, 此前第一次从资料上看到祁砚知那堆光辉成就时,蒋昭南只以为他在音乐方面如此惊人的天赋会使日子过得格外顺遂, 却不成想这二十多年的成长经历竟如此坎坷。   甚至……   段远说他知道的不过也就是些表面东西,祁砚知现在已经能做到风平浪静地讲出来, 可那些真实发生过的,烙在祁砚知身上不可磨灭的印记, 似乎都被他彻底埋藏在记忆深处, 这辈子都很难将它们平静倾诉。   蒋昭南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自己听到这些事情的心情,因为始终站在一个第三方的视角,通过段远寥寥几句概括性的陈述,蒋昭南并不能全然地了解祁砚知过去复杂而又痛苦的处境。   但哪怕是这样, 蒋昭南也能感觉到祁砚知的纠结、悲伤与憎恶。   所以与段远通电话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蒋昭南坐在房间正对楼下风景的窗户前, 盯着街边那棵被秋风吹拂的银杏,静静陷入了沉默。   “就是这样了,我对祁哥这些年的了解大概也只有这么多了。”   电话那头, 段远讲完了一长串祁砚知近五年来经历过的大事小事,包括校园生活和工作环境,其实都比初入大学受针对那会儿好很多了, 但近几年也的确免不了日常一些琐碎的破事发生。   不过一般来讲祁砚知都只管创作, 需要与人交涉或是对外宣传之类的任务统统都交由段远负责。   远离人群, 脱离世俗,不得不说,祁砚知这些年的情绪实在稳定了不少。   “谢谢你, 段远。”   蒋昭南落下的这句话格外真诚,段远听得稍稍有些懵,而后反应过来笑着回道,“别谢我啊,我就是个聊闲天的,讲这些东西的目的无非就是希望你能跟祁哥走得再长远些。”   “祁哥这人其实很慢热的,我当年跟他做朋友还是经历了很多考验,花了很多时间,才勉强让他重新愿意相信别人。”   “……我明白。”蒋昭南轻声说。   “嗯,”段远继续补充道,“祁哥属于那种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实际上心地非常善良甚至于有点单纯的类型,说出来你可能还不信,有一次……”   “我信。”   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嘶,”段远忍不住抽着气笑出了声,打趣道,“我之前还说祁哥是恋爱脑,遇着喜欢的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揣兜里,现在看来蒋总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啊,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全给肯定了。”   “他……是恋爱脑?”听到这个词,蒋昭南憋不住抽了抽嘴角。   “不然呢?”   段远说得毫不犹豫,“面对‘蒋昭南’这三个字毫无抵抗力,不仅没骨气地放弃了自己前二十五年所有的行为原则,还变本加厉地把对方的喜怒哀乐当作自己的研究对象。”   “就这劲儿头我也只在他必须要赶在违约前完成新曲制作的时候见过啊。”   好精准又奇特的形容,蒋昭南稍微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把恋爱当成一种研究,这事儿估计也就只有祁砚知干得出来。   蒋昭南在想事情,电话这头慢慢没了动静,段远稍稍等了会儿,蒋昭南这边依然没什么回应,于是段远忽然开口问,“那蒋总你还听不听祁哥做过的一些好人好事,比如他每年都会匿名给山区儿童捐一大笔钱,或是以‘Q’的名义招募爱心人士救助流浪猫狗之类的。”   “想听。”蒋昭南立刻诚实地回答道,   “但更想让他亲口告诉我。”   这下段远犯了难,摸着后脑勺说,“蒋总,你还别说,这事儿可能还真有点难。”   “……我知道。”   “但我会做到,”蒋昭南捏紧了手机,目光投向那棵仍然在风中轻晃的银杏,沉而缓地说,“他也会做到。”   坚定得有些过分了,电话那头的段远因着这句“他也会做到”不禁眼眶一热,差点趁着此刻阳台的夜色无端落下眼泪。   还真是天生一对啊,段远握着手机,抬头望着没有月亮的天空默默想,   估计是老天爷终于看不过去祁砚知惨成这样,发个善心从天上派只蝴蝶来爱他吧。   至于为什么一定是蝴蝶,   如果谁问这个问题,那段远一定会翻他好几个白眼儿,   因为祁砚知说过,   蝴蝶不会说话,翅膀用来爱他。   打完这通电话的第二天蒋昭南就去了座离公司很近的寺庙,就在那天祁砚知等他下班接近转角的地方,从那儿往上看还能望见庙顶,看着颇能平心静气。   不过这街区格局说来也怪,前边直走两个街口就是繁华的商业街,左边再拐一个红绿灯是某所有名的中学,而离公司最近只需绕一条长墙的地方,竟坐落着一座刻着“福”字照壁的古刹。   蒋昭南回国前姜女士给他传过一份公司地区的资料图,当时蒋昭南只关心那附近的商业区到底有几家星巴克,从而对资料上面专门标红的“紧挨寺庙,得佛庇佑”没有一丝反应。   又或者说蒋昭南本就不信甚至于有些厌恶神鬼之说,所以差不多跟看脏东西似的瞥了一眼就立马略过。   但当电话结束,差不多一个晚上都没睡着觉的蒋昭南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半天,直到天蒙蒙亮可能还有两三个小时就得上班,蒋昭南才最终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得找个大师,求个能辟邪护身保平安的物件儿。   当然,大师的人选蒋昭南没什么概念,有些跟佛有缘算命很准的老师父并不在他的选择范围,毕竟蒋昭南自己不信神仙也不信命,求个寓意好的平安牌更多还是想为祁砚知做些弥补。   因为他觉得祁砚知以前的日子都过得太苦了,从小到大几乎就没怎么感受过与父母之间的温情,虽然蒋昭南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可好歹他没钱的日子也过得不多啊。   虽说蒋令节和姜女士偏心,后来好几年都对他不管不顾,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蒋昭南小时候偶尔也能得到一点儿蒋正初不要的礼物,有时候是一辆自行车,一个篮球或是一台收音机,零零散散的,值不了几个钱,但也还是能让蒋昭南高兴好一阵儿。   再后来某天蒋正初出国了,蒋昭南在他房间的抽屉里翻出了好几把长命锁,金的银的各有好几把,据说百天戴金锁,满月戴银锁,寓意都是祈福辟邪保平安。   于是蒋昭南不死心地将它们都翻到了背面,无一例外,全都刻着“蒋正初”这三个字。   甚至蒋昭南明白这个抽屉里为什么出现了不只两把长命锁,因为蒋令节极其信这些东西,于是光有名的寺庙就找了好几个。   然而这“好几个寺庙”的“好几把长命锁”里,竟没一个跟“蒋昭南”这三个字扯上半分关系,就好像如果这些长命锁的存在真能让某个人平安长大的话,那蒋昭南绝对是活不到满月的那个。   但是吧,蒋昭南虽然已经对这些求神拜佛的东西彻底死心了,却也不妨碍他想给祁砚知求个什么保命玩意儿,最好是那种一听就很厉害的,比如什么“平安扣”、“无事牌”之类的,至少能保佑祁砚知安稳活到百来岁。   刚巧公司附近就有座寺庙,回国这些天一直没去过,蒋昭南曾经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踏进庙里一步,结果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了脸。   接待蒋昭南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师父,他把蒋昭南领到庙里的一个殿内,给殿中央一位跪在蒲团上诵经的老法师说明了来历,这位老法师闻言慢慢从蒲团上起身,稳稳当当地走向蒋昭南上下梭巡了几眼,然后转身告诉他明天再过来。   没有前因后果,一句理由也不解释,蒋昭南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但也还是听了法师的话,等第二天再来一趟寺庙。   幸好这第二天也是个人少的工作日,蒋昭南挑了个中午休息的时间赶到庙里找老法师,结果这回接待他的人还是昨天那个守在门口的小师父,小师父一见蒋昭南就给他递了条半米多长的红绳子。   蒋昭南接过红绳问小师父这是干嘛用的,小师父说这是老法师给的,在殿里闻过香火受过祭拜,日积月累沾了些佛气得了些教化,一般有它在的情况下,寻常邪祟不敢近身。   这……   蒋昭南尤其疑惑,现代社会,怎么还扯上什么邪祟了?   不过蒋昭南自己也明白鬼神到底存不存在是个无解的命题,他不信不代表这世上就没有鬼魂或是妖怪,毕竟这玩意儿就是见仁见智,信则有不信则无,蒋昭南虽不信却不能不尊重。   于是蒋昭南见此也只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小师父,这截红绳子它能保平安吗?”   小师父闻言抬头睨了他一眼,缓缓问,“你口中的平安是什么?”   “无灾无难,寿终正寝。”蒋昭南答得很快。   小师父听罢却皱了皱眉,抬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儿,为难道,   “人各有命数,如果随便一件跟佛家有点缘的东西都能实现人之心愿的话,那佛祖为何不立刻现世普渡众生?” 第66章   “有道理。”蒋昭南弯腰握紧红绳轻声笑了笑。   小师父对此不解, 只觉这家伙病得不轻,求“无灾无难”异想天开,明白不可能后又自顾自笑了起来, 前后行为诡异得想找隔壁道士看看是否有脏东西附身。   蒋昭南并不知道小师父心里在嘀咕什么,他很轻松地说,   "好了小师父,我得走了, 这条红绳请你代我向法师道声谢。"   说罢蒋昭南居然下意识想摸摸小师父脑袋,手都伸出去半米远了又忽地停下来, 向下轻瞥的目光在小师父脸上梭巡两秒后, 又尽量显得自然地放了下来。   不合适,太不合适了。   蒋昭南心里十分唾弃自己这种想摸人脑袋的奇怪想法,估计是那天祁砚知来家里吃饭摸了自己脑袋,身体某个奇怪的开关就被打开了, 一闲下来想起这件事就会莫名抬手摸摸自己的头顶。   其实也没什么感觉,但蒋昭南就是好奇, 好奇小猫小狗为什么喜欢被人摸脑袋,好奇为什么只有祁砚知摸他脑袋的时候,那阵似有似无但却紧往心脏上抓挠的异样才会慢慢出现。   蒋昭南不算一个多喜欢关注生理反应的人, 出国到现在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总是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平时的工作里,饿了随便吃顿快餐就能解决, 困了随便来杯咖啡就能再熬几小时。   有钱日子被他过得只用来解决温饱, 其他符合人类正常生理需求的东西统统抛之脑后, 反正机车买了又不能在国外开,回国如果想把它运回来还会面临麻烦事儿一堆。   于是蒋昭南这几年索性认真学习好好工作,什么飙车打架之类肾上腺素狂增的事情再也没干过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 蒋昭南干的是娱乐行业,公司对接的都是各类资本,如果说国内的娱乐环境是个大染缸,那国外的名利场简直就是深不见底的一潭墨。   毕竟资本世界玩儿的都是真刀真枪,稍微得罪了谁可能都得吃枪子儿,所以实话来讲蒋昭南有时候还得感谢蒋正初,他多在国外待的那几年混得极开,很多见不得人的“社交场合”基本都由他亲自出席。   蒋昭南起初对这种事情也产生过短暂的好奇,但只在第一次进入这种地方被好几种肤色的男人女人搭讪,询问是否愿意加入他们的一夜情派对后,彻底变得,   无欲无求了。   然后就是最近,回国和祁砚知接触不久就开始产生不少新奇的生理反应,但此时这种生理反应不单单只是性|欲,比如被拥抱,后背会自然而然地发软;被亲吻,后颈会莫名其妙地发烫;被抚摸,整个身体都会不自觉地发颤。   当然,性|欲还是毋庸置疑地被摆在了最前面,毕竟裤|□□这玩意儿最骗不了人,有感觉就是有感觉,想做也就是想做。   所以祁砚知把他从蒋令节那套别墅接回来那天问的问题其实蒋昭南早就想过了,自己是不是直男,又到底能不能接受跟男的在一起,蒋昭南当时想,这恐怕只有试了才知道。   于是蒋昭南说可以给时间让祁砚知追他,其实也是在给自己时间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别的不说,至少蒋正初带给他的阴影不能作为恐同的唯一理由,不然这对祁砚知也太不公平了。   等等!   操!蒋昭南竟有些惊恐地想,他特么什么时候这么好心天天在乎别人公不公平了?   前二十六七年也没见自己真关心过谁的死活,怎么现在到祁砚知身上就变这么双标了?!   ……   算了,还是认栽吧。   于是蒋昭南慢慢调整了下呼吸,等小师父退在门边拿看神经病的眼神打量他时,蒋昭南这才攥紧红绳自然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下台阶一步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这件事没过几天就要正式搬进祁砚知家了,为此蒋昭南特地提前找人买了块儿玉,因为第一次跟祁砚知在酒吧见面那会儿就觉得他的皮肤跟玉很像,一样的通透白净,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半点瑕疵。   那块儿做吊坠的玉是之前送他那堆怪杯子的朋友帮忙找的,这事儿说来也巧,大概搞艺术的都有些门道,比如他那位朋友就知道好几个专门做玉石生意的老板,料子直接在人厂子里找,不仅保质还不会被宰。   “要那种顶好的色泽,颜色偏白但不能是纸一样的死白,必须独特但不能另类,要带出去不显眼但又不能显得廉价。”   这位朋友时至今日都还记得蒋昭南那条微信语音到底说的是什么,如果拿几个字总结下来就是“既要又要,特别难找”,然而就是这么难找都还给他找到了。   蒋昭南很满意这朋友找到的那块儿“神仙玉”,于是大手一挥不仅转了买玉的钱,还顺手给他发了一个大红包当做辛苦费。   由于这辛苦费稍稍有些丰厚,再加上先前送的乔迁礼物蒋昭南看起来不是很满意,于是这朋友也一拍脑袋当即决定设计并监工完成吊坠的制作。   因为蒋昭南对玉石这玩意儿一窍不通,他所想的不过就是找块儿玉串上庙里的红绳戴在祁砚知身上。   当然一开始蒋昭南也没想好到底把那块儿玉做成什么,但后来看到绳子大概半米长,不能补一截也不能剪分毫,比来比去似乎也只有做成吊坠戴在脖子上才比较合适。   定好了做什么,接下来就是画图纸雕刻,蒋昭南那朋友拍着胸脯再三保证决不放飞自我,对此蒋昭南理所当然地否决掉了这个不靠谱的提议,但当后来眼看蒋昭南仍持怀疑态度,朋友还有模有样地写了份保证书,签字盖章一应俱全。   不仅如此,他还连夜用邮件传了份自己的设计初稿,都是些“福禄寿”之类较为吉祥的神仙形象,这下蒋昭南才勉强同意让他“大展身手”。   过了大概三四天,蒋昭南约好要去祁砚知家先把国外淘的一些易碎品搬过去,正巧上午工作间隙那朋友给他打电话说吊坠已经寄到了他公司,于是蒋昭南就趁着午休时分跑南边那条街的快递站取了东西。   出乎意料的是,那吊坠上刻的既不是福禄寿,也不是他最开始提出的用祁砚知的羊生肖形象。   而是观音,头戴宝冠,身披天衣,左手持瑞瓶,右手洒净莲的,   观音。   蒋昭南拿到这条吊坠的时候还挺诧异,毕竟高一回家每天都能看到姜女士打开电视准时播放《西游记》,那会儿他每每站在楼梯上往下望的时候,电视屏幕几乎都会一次不落地重复孙悟空找观音菩萨帮忙那几集。   因为重合频率高得有些过分,蒋昭南实在好奇姜女士为什么偏偏就喜欢那个片段,姜女士则在喝茶的间隙里慢慢说,   “因为观音看起来最纯洁也最无私,它在乎众生也关心众生,是目前所有神仙里最爱人也最像人的一个。”   纯洁无私,爱人也像人。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起这句话,蒋昭南就觉得这玩意儿和祁砚知很配,正好这玉白又衬气色,换作别人可能还压不住,戴在祁砚知脖子上就刚刚好。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不错,这吊坠挂在你脖子上就是好看。”   蒋昭南拉着祁砚知胳膊让他正面背面统统转了一道身,祁砚知依着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差没把红绳子提起来挨着瞧一圈了。   祁砚知对此不禁哭笑不得,无奈道,“看这么久也该看够了吧,你东西还放在门外等着收拾呢。”   “我知道。”蒋昭南松手稍稍抬了抬眼注视祁砚知的面庞说,“那些搬进门就好了,晚上我还会来一趟,到时候我再收拾。”   “而且啊,”蒋昭南歪了歪脑袋,挑着眉笑道,“就冲这张脸,我怎么也看不够。”   “哟,我们向来不解风情的蒋总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些了。”   祁砚知说罢就不自觉将桃花样的眼睛笑得更弯了些,站直的身体放松下来,轻轻朝蒋昭南那头移了移。   蒋昭南见状散漫站定,任祁砚知开始用指尖在他胸口打圈。   力度小得跟猫挠似的,调情都不得劲儿,蒋昭南就微微朝祁砚知那头移了移,给他手腕寻个支点。   不仅如此,蒋昭南还边移边懒散地“嗤”了一声,双手插在兜里轻慢道,   “就这点儿东西还用得着学,简单看一遍就无师自通了。”   “看一遍?”祁砚知闻言稍稍愣了一下,随后勾唇很自然地问,“你这些天都在看什么东西?”   蒋昭南听罢心说不妙,赶紧打着哈哈准备糊弄过去,“就是一些公司艺人演过的影视片段,你也知道娱乐公司需要对艺人的能力有个精准定位,很多他们演过的电视情节都会成为我们开会的参考重点。”   “刚好最近有个男艺人正打算参加某个演技类的综艺,我觉得可行,就稍微看了看他以前演过的偶像剧……”   “噢—”祁砚知收回了指尖将双手插回自己的腰间,含混笑道,“原来是偶像剧啊,我还以为是另一种类型的剧。”   “另一种类型?”   这下换蒋昭南不解了,他轻轻拧了拧眉,疑惑问,“什么类型?”   “你真不知道?”   祁砚知瞥眼投向蒋昭南的表情,看他拿一副既好奇又犹豫的神色望回来时,忍不住起了坏心思。   “就那种画面从头到尾只有两个男人,背景一张床,抽屉里一堆道具,经常不穿衣服,偶尔Cosplay,且音效极佳的,”   “动-作-片。” 第67章   蒋昭南:“……”   有时候还真想装不懂, 然后把耳朵割下来洗洗。   “行了,这都还大白天说什么荤话。”   蒋昭南很快侧头拿手摸了摸耳朵,祁砚知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却也不揭穿, 只稍稍歪着头轻笑着看过去。   “还有多长时间?”祁砚知问。   “什么?”蒋昭南转回头,不解地望着祁砚知眼睛。   祁砚知觉得蒋昭南这副懵懂的模样很可爱, 于是缓缓将身体栖近了些,垂眼问,   “你最近不是很忙么,刚刚开车过来花了不少时间吧, 等会儿还要多久你就得离开了?”   蒋昭南一直很吃祁砚知这副皮囊, 鼻梁纤细高挺,脸型极窄极立体,眉眼又十足的精致艳丽,逼近的时候这种巨大的视觉冲击只会让人神经一顿, 然后目光就会不自觉跟随他颤动的眼睫。   “好……好漂亮。”   “嗯?”   祁砚知脑袋微微侧了侧,将不解的视线轻轻投向下巴上的指尖, 只见一根修长的食指弯曲着施力将他的下巴慢慢往上抬。   “这什么意思?”   祁砚知嘴上这么问,身体却渐渐放松下来,双手交叉抱着让蒋昭南抵着他的下巴看来看去。   蒋昭南的神色很认真, 像忽然陷入了工作状态,看完额头又转向鼻尖,接着是嘴唇, 态度严谨得跟从业多年的整容医生似的, 要不是祁砚知没整容这个打算, 不然高低得找他做做手术。   “怎么样,蒋医生,我这五官还算端正吧。”   蒋昭南一松手祁砚知就立刻沉腰站着, 那双勾着笑望向蒋昭南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与自信,像正在摇尾巴的小狗,等着主人给糖吃。   蒋昭南抬眼见到这样的祁砚知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但他自觉要比祁砚知沉稳些,于是默默压下浅笑,尽量显得平静地夸赞道,   “不仅端正,而且还很漂亮。”   “漂亮?”祁砚知对此却显得有些不满意,注视着蒋昭南的眼睛叹气道,“怎么又是这个词?”   “漂亮都是形容女孩儿的,我一个大男人漂亮个什么劲儿啊。”   “谁说漂亮都是形容女孩儿的了?”   蒋昭南认真回望着祁砚知的眼睛,试着认真解释道,“漂亮可以形容万事万物,比如我可以说花开很漂亮,风景很漂亮,或者就是你身上这件衣服,它也很漂亮。”   “真的吗?”   祁砚知还是颇有些狐疑地说,“可你不觉得拿它形容一个男人还是有点奇怪吗?”   “不觉得。”   蒋昭南立刻给出了自己的评价,然后接着说,“中文里所谓的形容词几乎都没规定专属于哪类群体,至少‘漂亮’、‘帅气’一类的就没专门划分性别,所以女孩儿既可以漂亮也可以帅气,男人也一样,该漂亮就漂亮,该帅气就帅气。”   “嗯,”祁砚知安静听完了蒋昭南这些话,很轻地笑了一下,随后有些释怀道,“其实我也挺喜欢‘漂亮’这个词,只不过小时候老是因为长头发被人追着叫娘炮。”   “现在大众的审美虽说越来越多元,包容度也越来越高,但我如果出门的话耳边也不乏出现这些难听的声音。”   “所以这就是你出门戴口罩,还把家里的房间改成录音室的原因?”蒋昭南说罢仰了仰下巴,眼神朝二楼最尽头的房间示意。   祁砚知见此倒也不否认,缓缓低下眼睫静静点了点头。   “下次如果再听到那种声音就跟我说。”蒋昭南收回目光,平静地转向祁砚知。   “嗯?”祁砚知抬头。   “记下那些家伙的长相,或者直接用手机拍下来。”   蒋昭南脸色冷了下来,没开一丝玩笑地说,“保存好证据,他们一个都跑不掉,敢拿那种话侮辱你,就得见点血脱层皮才知道代价到底有多大!”   祁砚知:“……”   以为自己已经够凶残了,没想到这位也不遑多让啊。   果然,天生一对!   虽然心里在笑开花的同时还无比认可蒋昭南的说法,但祁砚知已经不是几年前比谁都冲动的青年了,现在沉淀下来所求的不过就是一个“相安无事,万事大吉”。   所以面对蒋昭南这种下意识的护犊子行为,祁砚知也只能憋着笑劝道,   “其实那些人无非就是嘴贱,看我不顺眼就背地里骂几句,要是真找他们正面硬刚,绝对怂得跟孙子似的。”   “但愿如此。”   蒋昭南说完瞥了瞥祁砚知的神色,很自然,也很真心,没看出来什么表演的痕迹,想来刚刚那句话应该就是他想说的,不带任何一丝勉强。   于是蒋昭南这才放心下来,伸手拍了拍祁砚知的肩膀,像交代什么人生大事一样,语重心长地说,   “祁砚知,你以后如果遇到糟心事一定要告诉我,如果已经当场解决那就当笑话讲给我听,如果没解决那我们就挨家挨户一个个提溜出来‘好好解决’。”   祁砚知看着落在肩上的手掌,以及面前神色严肃的蒋昭南,不禁顿时有些苦笑不得。   但好歹也算有了些肢体接触,祁砚知顺势将蒋昭南的右手从肩上拿了下来,慢慢塞进双手手心简单揉搓着,   “怎么说半天都是这么沉重的话题啊,蒋医生,你看我脸看了这么久,难道就只得出个‘漂亮’?”   蒋昭南一听他这个“蒋医生”就知道祁砚知又开始不正经了,于是索性抬起没被包裹住的左手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迟了好几分钟,刚巧祁砚知那双含笑的眼睛就在这时慢悠悠望了过来,蒋昭南见状只得无奈举起手腕上的手表递到他眼前说,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我算过,已经迟了。”   话音刚落,祁砚知立即施力攥住蒋昭南右手的手腕搁在胸前,白皙的指尖不讲理地塞进蒋昭南的手心里,拇指的骨节还紧紧勾着他的食指不放,   “反正都已经迟了,就算再迟一会儿应该也没关系吧。”   “?”   蒋昭南又不经意露出了他疑惑时才有的一点微表情,嘴唇紧抿,眉尾轻勾,落在祁砚知身上的视线不安地显示出几分迷茫。   祁砚知见此又不禁笑弯了唇角,缓缓栖身靠近蒋昭南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那只手腕纹着蝴蝶的指尖轻佻又散漫地勾起他脑后的几缕发丝。   漆黑,短而硬,但不扎手,有点像蒋昭南这个人,气场足能唬人,可真正接近了才会发现那只是表面。   不过就算是这样那又怎样呢,祁砚知很自私,他只希望别人看见的都是蒋昭南难搞的一面,而这个人生动、柔软的另一面,只准被他一个人看到。   “说说呗,”祁砚知脑袋抵在蒋昭南的颈边,边玩他的头发边说,“除了‘漂亮’,你还看出了些什么?”   肩上的重量很轻,祁砚知没卸力,只简单地靠在蒋昭南身上而已,蒋昭南却觉得这还不如像上回坐车那样,直接把半个人的重量都搭过来,不然力道太轻蒋昭南就只觉得有些痒。   “除了‘漂亮’,我还觉得如果你是我们公司演员的话,就只凭这张脸,你应该也能红透半边天。”   蒋昭南默默忍耐着肩上传来的一阵接着一阵的痒意,祁砚知淡蓝色的发丝一遍遍扫在他的脖子上,蒋昭南见此默不作声地低了低头,拿鼻尖抵着轻嗅。   “这样啊—”   祁砚知勾着蒋昭南的发丝轻揉又放下,蒋昭南平时基本都是大背头一类的造型,稍微长一点的发丝都被发胶捋到了头顶,对此祁砚知不得不承认这很适合他。   因为蒋昭南五官立体又硬朗,这种全把眉眼露出来的发型会更加突出他气质上的冷硬,帅是当然帅,但现在祁砚知却可惜玩不到他长一点的头发,   “可是为什么只有半边天,不是一片天?”   蒋昭南:“……”   这特么是人能问出来的问题?   “因为做演员也需要演技,只当个花瓶是走不长远的。”蒋昭南无奈道。   “明白。”   祁砚知略显真诚地说完这两个字后,又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那你说如果我唱歌露脸的话,会比现在更火吗?”   蒋昭南闻言愣了愣,随后不禁挪了挪肩膀,略带狐疑地看了祁砚知一眼,有些稀奇说,“你能忍受别人看你的目光了?”   “还是说,为了红,你都可以接受大众对你外貌的评判了?”   祁砚知:“……”   “不能!当然不能!”   祁砚知说罢就示威性地扯了扯蒋昭南后脑勺的短发,语气佯装恶狠狠道,“如果!我都说了是如果!现实没门儿,不代表猜想就不可能!”   “嘶,有点疼,轻点儿。”蒋昭南吸了吸气,右手往后一摸,立刻制止住祁砚知作乱的指尖。   “真疼?”祁砚知整个人都顿了一下,语气不确定地说,“我也没使劲儿啊,怎么就……”   “好了好了,其实不疼,但咱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蒋昭南边说边把祁砚知的脑袋重新按回自己的肩膀上,祁砚知在家里总喜欢趿拉个拖鞋到处乱走,因为时间很紧,蒋昭南没换祁砚知给他准备的拖鞋,只兀自穿了个鞋套就进门了。   原本蒋昭南会比祁砚知矮上那么个两三厘米,但现在皮鞋的优势体现出来,祁砚知刚好不用躬腰就能舒服地靠在蒋昭南身上。   “很多事情是不能有如果的,”蒋昭南抬手轻轻拍着祁砚知的后背说,“就比如露脸这件事,因为你是歌手,听众其实更应该关心的是你唱功怎么样,歌又好不好听。”   “但如果露脸的话,或许他们的关注点又会跑到你的长相或是身材上面,当然也能红,只是得看你需不需要这种红了。” 第68章   “嗯—”祁砚知颈窝搭在蒋昭南肩上, 语气低沉却又透着股说不上来的“软糯”,像只正在伸懒腰的猫,边晒太阳的同时边打了个哈欠。   “我的确不想要这样的红, ”祁砚知轻轻点了点头,又慢吞吞把这句话认真说完, “但我想要更多人听我的歌,他们可以骂我唱得难听, 或是江郎才尽,我都不介意。”   “但我不接受他们上升到我本人, 比如通过网络去扒我的长相、家庭、亲戚朋友, 然后从这些点上来骂我。”   “所以你想要他们关注你的作品,而不是你这个人,对吗?”   蒋昭南停了轻拍祁砚知后背的手掌,转而用温热的掌心浅浅包裹他后脑勺的一部分, 柔软的淡蓝色发丝落在指甲上,蒋昭南一点儿也不犹豫地将指尖陷了进去。   “嗯。”祁砚知又缓缓点了点头, 然后慢慢抬起胳膊以一种“拥抱”的姿势深深把蒋昭南环了起来。   脑袋不再搁在颈边,而是低低地垂下来抵在蒋昭南的胸膛上,蒋昭南想笑他是鸵鸟, 一有点兴致不高就要把头埋起来。   但越到了临把话说出去的档口,蒋昭南就越是说不出来了,反倒是祁砚知, 声音低低的, 想说的话却一直没停过。   “有时候我还真觉得有点无力。”祁砚知抱着蒋昭南, 鼻尖在他肩窝里又蹭又嗅。   蒋昭南:“……”   你特么这叫无力?   报警吧,真的很无语。   好吧,无语是无语, 但蒋昭南还是得应着祁砚知继续把话问下去,轻声道,“为什么?”   “因为……”   祁砚知稍稍把脑袋往上挪了挪,舌尖寻到一块儿薄而柔软的皮肤,张嘴就咬了下去。   “嘶!”   祁砚知如愿以偿地听见了蒋昭南故意装出来的抽气声。   “你这家伙属狗的吗这么喜欢咬人?”   蒋昭南伸出只手掌隔在祁砚知面前,祁砚知不乐意,晃悠两下脑袋以示拒绝。   “我属羊的,”祁砚知憋着笑,语气装得极其正经说,“差好几年才属狗。”   蒋昭南:“……”   这重点在于属不属狗?   一个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蒋昭南深谙这个道理,于是只得任由祁砚知继续在他颈子上胡作非为。   “问题还没回答呢,我这脖子也不能白被咬啊。”蒋昭南侧头在祁砚知耳边说。   “……什么问题?”祁砚知的嘴唇还抵在蒋昭南肩上露出来的一点儿皮肤上,发出的声音比刚才还闷。   “就刚才那个啊,无力之后呢,你说完一个‘因为’就熄火了,把我不上不下地吊着。”   “噢—”祁砚知浑不在意地应了一句,然后说,“那我想起来了。”   “所以?”蒋昭南用胳膊将他揽得更紧了一些,祁砚知感觉到了,也自觉把蒋昭南抱得更紧了些。   “因为,跟唱歌相关的东西我都能改变。”   “但是……”   祁砚知又咬了蒋昭南一口,不像刚才那样的突然与猛烈,这次只是幅度极小的,仅拿犬牙轻轻地厮磨,动作性质跟小狗标记领地差不多。   蒋昭南听到祁砚知一句“但是”又不禁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可祁砚知的“但是”过后慢慢没了下文,蒋昭南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低声问,“然后呢?”   “然后你能亲我吗?”   祁砚知忽然抬头转了过来,下巴还搁在蒋昭南的肩膀上,眼睛却已经直溜溜地跟蒋昭南对视上了。   “怎么……这么突然?”   蒋昭南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视震得心跳都乱了一刹,祁砚知注意到了他的这点变化,于是用眼神直白地望了过去。   “因为我想亲。”   “想你主动亲我。”   祁砚知慢慢勾起了唇角,拿轻颤的睫毛占据蒋昭南视线里的每个角落。   “那……亲完你能把话说完了吗?”   蒋昭南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又更像几秒猝不及防的宕机,大脑将祁砚知的询问以一种更易被接受的方式表达出来后,惊愕到有些涣散的目光才终于一点点聚拢了起来。   “当然。”祁砚知显得颇有些洒脱。   “唔。”   当柔软与热气真正铺洒在唇上时,祁砚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蒋昭南居然在他说完的下一秒就亲了上来。   “没想到啊……”祁砚知边承受着此刻有些激烈的亲吻,边在嘴唇稍稍分开了半厘的间隙里不要命地调侃了一句,   “蒋总这吻技比前两次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儿,是不是后边有看什么东西偷偷练过啊。”   “找别人练过。”蒋昭南的视线还紧紧盯在祁砚知被碾红了的唇瓣上,出声的时候嗓子又哑又渴。   “真的?”祁砚知歪了歪头,视线同样盯在蒋昭南的嘴唇上。   “你信吗?”   说罢祁砚知感觉视野一晃,后脑勺被一只青筋分明的大手牢牢掌控着,隐隐有些发麻的嘴唇又重新被面前这个家伙使劲儿含啜。   “你猜……我信不信。”   祁砚知喜欢蒋昭南这么把他压过来吻的感觉,但吻久了他又觉得不够,因为仅仅这样单纯的紧贴实在太没意思了,于是祁砚知忽地启唇咬了一口蒋昭南的舌尖。   “嗯?”有点疼,蒋昭南抬眼疑惑地看过去。   祁砚知见此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那味,直接伸手推了蒋昭南一把,蒋昭南对此毫无防备,直接一个踉跄摔进了客厅的沙发里。   “嘶……”   还没等蒋昭南起身,祁砚知立刻就抬腿压了下去,紧接着整个身体也跟着压了下去。   “你干什么?”蒋昭南半躺在沙发上撑着胳膊看已经压在他身上的祁砚知。   “没亲够,想再亲会儿。”   祁砚知一看蒋昭南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就觉得好笑,这至少还是大白天,就算他再怎么没脸没皮也干不出白日宣淫这种荒唐事。   不过蒋昭南却好像对他不怎么信任。   “真只亲一会儿?”蒋昭南的怀疑都快写到脸上了。   “这么说的话,那要不亲两会儿?”   祁砚知笑得梨涡都在颤动,蒋昭南看迷了眼,却也只持续了几秒,很快就侧过头说,   “为什么非得躺着亲,抱着难道不舒服吗?”   “那你躺着难道就不舒服吗?”   祁砚知压近了些,指尖摩挲蒋昭南侧脸的眉眼,语气诱哄道,   “刚刚站累了,现在躺下来难道不好吗?”   蒋昭南:“……”   好是好,但他特么没想过会是下面那个啊!   “怎么了?”祁砚知看着蒋昭南这副犹豫又纠结的模样不禁疑惑道,“是我压得你不舒服?”   蒋昭南:“……”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对劲?   “没,”蒋昭南仍然没把头转回来,目光盯着旁边阳台角落那盆蝴蝶兰沉沉地说,“只是我没想过……会在下面……”   “?”   祁砚知没听清,低下头直接把脑袋搁在蒋昭南的额头上问,“什么?”   “!”   蒋昭南听到这个“什么”立刻反应过来自己都特么说了什么玩意儿,幸好祁砚知刚才没听见,不然自己这本就岌岌可危的面子究竟该往哪儿搁啊!   “没什么。”蒋昭南很快应道,随即跟着话音落下他又很快转了回来。   “不是没亲够么?现在亲呗,早点亲完我还得早点回公司。”   蒋昭南已经感觉到自己是在没话找话硬岔开话题了,但他没办法,这么短的时间也很难给他机会想到更合理的说辞。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祁砚知:“……”   感情你这家伙跟我接吻是在例行公事,背地里想的是什么时候结束好早点回公司?!   操!想早点回去那就别回去了!   几乎是强忍着突如其来的一肚子气,祁砚知面色如常,右手的手腕骨节却差点被覆在上面的左手掰得嘎吱作响。   “……有……有什么问题吗?”蒋昭南似乎察觉到了祁砚知的异样,但他脑子里思来想去也没发现任何问题,于是此刻只得一边小心翼翼地问,一边琢磨着到底哪儿出了差错。   “没问题。”   “一点儿也没问题。”   祁砚知皮笑肉不笑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两句话后,就一直将目光牢牢锁定在蒋昭南的面颊上,像快饿昏头的豺狼死死盯着已经落入狩猎范围的羔羊,只等一个合适的契机,立刻就能扑上去撕咬成血泊。   “真的么?”蒋昭南越看越觉得不对,他总觉得此时此刻的祁砚知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有点危险的味道。   虽说第六感这东西跟玄学搭边儿,但如果它突然在某个时刻强烈到了一种无法忽视的程度,那大概率来讲,很有可能它就是一种预告。   那么请问,在这种情况下蒋昭南该怎么办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   跑!   赶紧跑!   “蒋总要跑哪儿去啊?”   准备往上蹬的小腿被一只袖子撩上去的胳膊狠狠钳住,大腿则被压下来的膝关节抵进了沙发背里,祁砚知整个人俯身半坐在蒋昭南的小腹上,空出来的另一只手还颇有几分挑逗意味地在他下巴上摩挲。   “……这不躺累了,打算坐起来……透透气?”   真切明白什么叫“气笑了”的祁砚知:“……”   您老要不要先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祁砚知紧紧控制住蒋昭南试图起身的动作,倾身下压靠近他的嘴唇,低声说,   “下次撒谎的时候找个稍微尊重我智商的理由,至少能让我花点儿时间思考它是否合理。”   “这难道不合理……?”   “唔。”蒋昭南蓦地睁大了眼睛。   话还没说完,灵巧的舌头迅速找到时机撬开蒋昭南的唇齿,来势汹汹且不加分说地勾拢缩在蒋昭南齿后的舌尖。   “你……!”蒋昭南惊得作势想咬祁砚知的舌头。   “没开玩笑,我真快忍不住了。”   祁砚知几乎是立即脱离蒋昭南的嘴唇,艰涩地咽了口水说,   “所以宝贝儿,你得乖一点。”   浓到化不开的欲色,渴到发呛发颤的哑声。 第69章   靠!   这种情况下叫的“宝贝儿”谁特么忍得住啊?!   于是蒋昭南可耻地感觉到身上有团火在到处乱蹿, 从小腹到手臂,再从手臂到胸口,热得要命, 也麻得要命。   嗯?”   祁砚知也隐隐察觉到了哪儿有点不对劲,然后低头去看蒋昭南的表情。   只见刚刚还在挣扎的家伙现在立刻就熄了火, 小腿不乱踢大腿也不乱动了,整个人躺下面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安静如鸡的乖巧样。   祁砚知见状颇觉得满意且有趣, 撑在蒋昭南胸口上的右手试探性地慢慢下移,蒋昭南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制止, 可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去逮那几只到处点火的指尖, 就被早已经确定好目标的祁砚知摸准了地方。   “嘶—”蒋昭南被激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有反应。”   没有怀疑,不是问句。   蒋昭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祁砚知这个不带问题的陈述句,就像事实都已经在眼前明摆着了,他再怎么解释都只是浪费时间瞎折腾。   于是蒋昭南决定选择人类历史上最常见、最好用、也最泼皮无赖的应对办法——   装傻充愣。   然后祁砚知就眼睁睁见着蒋昭南稍微调整了下姿势重新躺稳, 当刚才那句话根本不存在似的仰面观望天花板。   祁砚知:“……”   奇葩年年有,今年到我家。   好吧, 尽管有些离奇,祁砚知还是很快调整了对策,毕竟谁叫他喜欢一个脑子不是缺根弦就是有点毛病的“半弯直男”, 对付这种家伙就得不走寻常路。   “呲啦”一声,棕色的真皮皮带从抛光的带扣里忽地跳了出来。   听到声音的蒋昭南不可置信地瞥眼朝身下看去,祁砚知便趁此机会用空出来的那只胳膊搭上蒋昭南微微起身的后背, 而后, 猛地一推, 蒋昭南毫无防备地立起了半截身子。   “喂……!”   几乎是第一个字落下的那刻,祁砚知抬腰顺势攫住了蒋昭南的嘴唇,蒋昭南说不出来话, 只得在片刻的震惊里拿眼神凝他。   “伸舌头。”   祁砚知稍显烦躁地抬了抬睫毛回望蒋昭南一眼,或许是太过惊讶,一时间蒋昭南竟忘记了呼吸,祁砚知好气又好笑地与他分开一秒,喘气道,   “其实刚刚就想跟你说了,亲半天嘴只知道用嘴皮磨,稍微伸个舌头都不会。”   “那你还夸我吻技好?”蒋昭南也在喘,喘得还比祁砚知厉害,但他不服,不服祁砚知这么贬低他的“技术”。   祁砚知闻言却不禁“嗤”了一声笑着说,“这是在跟前两次对比的情况下,你这小学鸡吻技才算有了进步。”   “小学鸡?!”   蒋昭南听罢简直胜负心爆棚,气得抱着手坐直想拿眼神压祁砚知一头,“我才不是小学鸡,你是,你全家都……”   “!”   重新吻上去的祁砚知毫无心理负担地含混说,“是……我全家都是,毕竟……我全家只有我一个。”   “靠……祁砚知……”   大概是想给蒋昭南演示什么才不是小学鸡吻技,这回祁砚知动了真格,搭在蒋昭南后背的左手缓缓上移,一路摩挲一路点火,然后停在他发麻的后脑勺,稍稍施力,慢慢轻推加深了这个吻。   “喜欢么?”   湿黏热气弥散的一瞬间,祁砚知转动舌头蹭刮蒋昭南齿尖之后,不甚清晰地问了一句,   “需不需要我再加重一点?”   “需要……需要你大爷啊……!”   好不容易得到了点儿呼吸的间隙,蒋昭南终是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脏话。   “什么?”   蒋昭南骂得太快,声音又有点断断续续,这回祁砚知是真没听清。   “我说……呃!”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蒋昭南不得不竭力攥住祁砚知作乱的胳膊,费尽全身力气地嘶声,   “祁砚知……我c你大爷的……”   “都说了我全家就我一个,哪儿来的大爷?”   祁砚知边说边悄悄给蒋昭南加了劲儿,果不其然就能看到蒋昭南身子不受控地颤了颤。   而且吧……   祁砚知心想,就算蒋昭南要c也不该c他大爷,毕竟人如果还在的话估计都七老八十了,本该好好安享晚年的年纪,就没必要动胳膊动腿儿的了。   不错,非常孝顺。   “……祁砚知,”蒋昭南被又亲又摸一通下来七荤八素的,却还不忘记在祁砚知换气的档口出声道,“松……松手。”   “松什么手?”   祁砚知换完气接着吻上去,疑惑说,“你不挺舒服的么?”   这话祁砚知可没说错,蒋昭南嘴上说着叫他松手,实际那玩意儿早已兴奋得左右乱跳,还是祁砚知往旁边抬了抬手才没让整个部位都陷进他手心。   “……不……不舒服。”   蒋昭南上下嘴唇都红得滴血,明明触感软得跟棉花似的,说出来的话却比身下那玩意儿都“硬”。   于是祁砚知忍不住使了下坏,微微泛冷的指尖顺着被扯开的衬衫衣摆滑了进去,蒋昭南被冷不丁冻了一下,祁砚知就立刻往他线条分明的腹肌上掐了一把。   “身材不错啊蒋总。”祁砚知再次脱离蒋昭南的嘴唇,在他鼻尖上低喘说,“要是能全脱光就好了,到时候我肯定要上上下下舔个遍。”   “……做梦……做梦还差不多,你特么有……有洁癖。”   蒋昭南一拍吸气,一拍抽气,裤子被解开衬衫凌乱不堪,脚上的皮鞋也早在被祁砚知压进沙发的瞬间掉在了地上。   看着好一副被欺负惨了的可怜样。   祁砚知心里暗暗“啧”了一声,不禁有些嫌弃自己那变态又没出息的想法,蒋昭南不知道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只趁着祁砚知慢慢出神的间隙里,默默把自己被解开的裤|裆拉链给拉上了。   随着拉链“哗哗”上移并伴随着带扣被摁紧的“叮”响,莫名陷入沉思的祁砚知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嗯?”   “嗯?!”   还被祁砚知坐在小腹上的蒋昭南弯着胳膊撑着起了一半的身,祁砚知掠眼观察他的神色,蒋昭南对此只觉得无奈,不禁摊手作委屈状,   “不会我拉个拉链都不行吧,就这么穿条内裤在你家里到处乱晃也不是个事儿啊。”   “哈?”   祁砚知忽然意识到蒋昭南误会了什么,但他也不打算解释,拿手腕撑着下巴盯着蒋昭南一个劲儿地笑。   “你笑什么?”蒋昭南眯了眯眼,不解地问。   “哈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   祁砚知笑得桃花眼都弯成了一道细窄的弧线,另一只空出来的手腕边在蒋昭南眼前摆晃,边身子颤动着笑说,“不行,蒋昭南,你实在太可爱了。”   “可爱?”   蒋昭南表情跟吃了苍蝇似的,一脸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讶异道,“可爱?”   “我?”   “嗯。”祁砚知笑够了,收敛神色认真地点头说,“可爱。”   “你。”   听到确实是自己的蒋昭南:“……”   没开玩笑,想把祁砚知的眼睛剜出来洗洗,顺便再看看脑子里有没有什么脏东西。   “你不会想说可爱是形容女孩儿的吧?”祁砚知继续撑着下巴抬眼打量蒋昭南,见蒋昭南对此的确有些迟疑才说,   “既然蒋总说‘漂亮’这个词并不专属于某类性别,那我想‘可爱’应该也是吧。”   祁砚知说完这句话就敛眉朝蒋昭南看了过去,嘴里轻声问,“蒋总,你觉得呢?”   觉得?   觉得很对,但又不想承认。   “哈哈……”蒋昭南只得打着马虎眼儿解释,“说我可爱也不是不行,但这词儿只能私下说,别在我工作的地方或是公众场合这么形容我。”   私下?   祁砚知心里有了疑问,多私下才叫私下,床上算不算?   虽然心里有疑问,祁砚知却不打算问出来,因为比起这个问题,他还有个更重要的想问。   “那蒋总你喜欢么?”祁砚知的语气带上了些真诚。   “喜欢?”蒋昭南不禁愣了愣,转眸问道,“喜欢什么?”   “‘可爱’,还有‘宝贝儿’。”   祁砚知举起指头一根根掰着说,“都是我情不自禁叫出来的东西,我不能只顾自己爽了,还得问问你怎么想。”   蒋昭南:“……”   谢谢啊,这种称呼都记得要考虑我的意见。   对此蒋昭南只得缓缓开始思考,然后眼见祁砚知跟只小狗似的乖乖坐着,时不时还歪歪头用目光打量过来。   蒋昭南见状觉得好笑的同时又不禁在想,“可爱”这个词的确可以形容男性,但比起自己,蒋昭南还是认为祁砚知更合适。   于是蒋昭南抿着被碾红的嘴唇稍稍栖近了些,祁砚知见状以为蒋昭南要亲他,一时怔愣呆呆地静止在了这短暂的几秒里。   十字架耳钉蓦地晃了晃,左侧脸颊一缕纤长的碎发被轻轻拨到了耳后,还没等祁砚知反应过来,那通红的耳廓立即被两根透着暖意的指尖沉沉捏了捏。   “想什么呢?紧张成这样。”   距祁砚知鼻尖只有十几厘米的地方,蒋昭南翘起唇角含着笑问他。   “……我”   祁砚知开口才发现由于太过紧张,嗓子变得干哑又滞涩。   “我以为你会亲我。”垂下睫毛,脑袋也跟着垂了下去,不敢看蒋昭南的表情,总觉得自己会不会有点要求太多。   “诶?”   被勾起下巴往上一抬的祁砚知,几乎是在双眼还没来得及眨动的一秒里,倏然看见蒋昭南迅速靠近又迅速离开,只留脸颊一点点渡上去的热量还能证明,蒋昭南的确亲了上来。   “好了,现在不是‘你以为’了。”蒋昭南显得颇为满意地说。   “……嗯。”祁砚知眼睫很缓慢地眨了眨,像是在确认此刻是现实而不是梦境。   “至于刚刚的问题,”蒋昭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极无奈地说,“你那什么‘宝贝儿’都叫过好几次了,既不见你改,也没见我说过什么。”   “所以如果你喜欢的话,那就继续这么叫下去呗。”   “真的?”祁砚知眼里的光又白又亮,像脖子上挂着的吊坠,隐约透着那么点儿精神气。   “真的。”蒋昭南笑着回应,旋即又赶忙补充道,“还是跟刚才说的一样啊,这个称呼只能私下叫,绝对不能让除咱俩以外的第三个人知道。”   “明白。”祁砚知再次笑弯了眼。 第70章   祁砚知模样太乖, 蒋昭南心中柔软更甚,但他面上并不表现出来,只撸了撸袖子, 伸手把被揉乱的衬衫慢慢理平整了。   “说说吧,”蒋昭南慢条斯理地扣好衬衫最上截的扣子, 抬腿在沙发上坐直,平静道, “你的‘但是’后边是什么?”   祁砚知闻言不禁全身都震了一下,脑袋滞顿地转过来看向蒋昭南的后脑勺, 低声说, “你怎么到现在都还记得?”   听到这话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表的蒋昭南:“……”   如果没记错的话,刚刚到现在不也才过了二十几分钟,他这个年纪还不至于这么早就得老年痴呆。   于是蒋昭南不得不躬了躬腰,指尖抵在额头上, 一两撮脑门儿上的发丝坠下来,他就在拿指尖将它划拉上去的间隙里适时开口, “祁砚知,你老实告诉我。”   “你是不是并不想说?”   “我……”祁砚知低垂着眼睛,目光不聚焦地投向阳台角落的蝴蝶兰。   蒋昭南迟迟没听见祁砚知的声音, 心中不免稍显忧虑地转头掠去一眼,然而只这一眼就叫他气得啧出了声。   “不想说就不说呗,又不是什么严刑逼供, 非得把自己不想说的事情吐出来。”   被一把抱进怀里然后一骨碌从蒋昭南左肩溜到右肩的祁砚知:“嗯?”   “不是, 发生了什么?”祁砚知试着掰开蒋昭南紧紧箍在胸前的胳膊, 然后慢慢从他起伏的胸口上起身,却没想到蒋昭南根本没一点要松手的意思,整只胳膊横在他腰上不许祁砚知动弹半分。   “你他妈看看你自己的手!”   蒋昭南实在是被气狠了, 一把攥住祁砚知的右手激动地将它举到祁砚知面前。   祁砚知不解,视线一路下移,几年前纹的翠蓝眼蛱蝶到今天依然栩栩如生,但与当时不同的是,现在的蛱蝶鳞尖出现了一抹不正常的红,红晕面积不大,却红得无比刺眼。   顷刻,祁砚知脑子像被人突然打了一拳,后知后觉的疼痛过后,双眼仿佛到此时才看清那不是红,而是血。   一颗接着一颗,汩汩往外冒的,   血珠。   完了,祁砚知心想。   一切都完了。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蒋昭南攥着祁砚知右手的同时也没忘记握紧他的左手,此时此刻那指腹连同着指甲一起,正往下滴着一颗颗属于手腕的血珠。   “我……”   祁砚知望着手腕流下来的鲜血不住地出神,整个人像被夺走了精气似的,失魂落魄地发不出一丝声音。   “得,我明白了,今天这解释看来是要不到了。”   蒋昭南看见祁砚知这模样是既生气又心疼,他明明就一下没看住,怎么突然就发生这种变故了?   但疑惑是疑惑吧,蒋昭南又心知这问题一时半会儿是等不到答案了,于是他自觉认命地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按在祁砚知手腕的伤口上,然后从沙发上起身蹲在祁砚知面前,一点一点给他按紧再抹去还在往外渗的鲜血。   “你家楼下附近有没有什么药店,我马上下楼去买碘伏。”蒋昭南边认真按压边说。   祁砚知好歹是回过了神,低头望着蒋昭南一同被染红的指尖,神色颇有些愧疚地支吾说,“不用去药店,家里……家里有药箱。”   蒋昭南听罢稍有几分诧异地抬头问,“里面有碘伏跟创口贴吗?”   祁砚知回避了蒋昭南的目光,抿唇点了点头,然后说,“里面还有生理盐水和棉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还……剩了不少。”   “剩?”蒋昭南精准地抓住了这个字。   祁砚知知道瞒不过,于是颇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回答,“之前有用过几次,也是因为处理伤口,不过那都已经过去很久了,这次我也没想到会……”   “这个事情我们之后再讨论。”蒋昭南认真注视着祁砚知的眼睛,叹了口气说,“药箱在哪儿,我去把东西拿过来。”   祁砚知听罢伸出左手指了指正前方不远的电视柜,轻声地说,“就在最中间的柜子里。”   “那我去拿。”   蒋昭南边起身边又从桌子上抽了张干净纸巾搭在祁砚知的伤口上,顺着这么自上而下的角度,蒋昭南还不放心地叮嘱说,   “我就这么拿瓶碘伏、拿个创口贴的功夫,你别又给自己整个伤口出来。”   祁砚知:“……”   如果我说这其实是意外,你信吗?   但祁砚知只敢心里这么想,毕竟他知道这话如果说出来铁定免不了蒋昭南一顿怀疑,所以索性表现得格外乖巧,蒋昭南说什么他就应什么,话语和眉眼间都流露着十足的真诚。   蒋昭南盯着看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问题,装腔作势地威胁一下就转身走到了客厅的电视机柜台边,然而这一段并不是很长的直线距离愣是被蒋昭南一步三回头,硬生生走出了好几百米远的架势。   对此祁砚知不得不坐直身体跟个犯错误的小孩儿似的,乖乖摁着伤口时不时朝蒋昭南微笑点头。   蒋昭南见状才勉强放下心来拉开电视柜,开始在里面唯一没上锁的箱子里翻翻找找。   跟祁砚知说的一样,里面不仅有碘伏跟创口贴,箱子角落还有一小罐的棉球、纱布和镊子,以及摆在旁边不远处的生理盐水,看容量的话大概只剩下了一半不到。   与此同时蒋昭南还注意到箱子最靠右的地方还叠起了一大堆或盒装或瓶装的西药,蒋昭南粗略瞄了一眼,包装大多都是英文甚至是法语里的专业术语,除了中间有几盒常见的缓释布洛芬以外,其他的蒋昭南就都不知道是拿来干嘛的了。   于是蒋昭南留了个心眼儿,悄悄记下了其中几盒空得最厉害的西药名字,打算等过两天让饶朔帮忙找医生问问。   然而说来也巧,正当蒋昭南盘算要不要再记几盒没拆封的西药名字时,西裤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饶朔”。   蒋昭南心中一惊,生理盐水跟碘伏之类的统统揣怀里,左手提溜着棉球、创口贴,起身的瞬间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摁开了接听键。   “喂?”蒋昭南边走边说。   “蒋总,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饶朔的声音显得有点急。   蒋昭南闻言不禁想了想公司今天有没有什么重要的安排,但他在脑子里过了好一会儿都没觉得有什么大事。   于是他问,“有什么事吗?”   说罢就差不多走到祁砚知面前蹲了下去。   蒋总,董姐说她那边有急事找你,总经理也来了,说要跟你开个小会。”   “游嘉木?”蒋昭南往祁砚知手上倒生理盐水的胳膊一顿。   董姐口中的“急事”蒋昭南差不多也算心里有谱,无非还是跟霍易泽的去留有关,公司在到底签不签他这件事上已经讨论过无数次了,但每次都以会议开到一半董姐跟游嘉木吵得不可开交作结。   说实在的,游嘉木的想法和蒋昭南差不多,都觉得霍易泽这人不靠谱不能签,可董姐却偏偏跟押宝似的非得赌霍易泽能短时间大爆,为此她还列了不少他可能会爆的原因。   诸如契合市场的外貌、会整活能吸粉的性格、科班出身受过专业表演培训的演技……   当然,这些蒋昭南都觉得不是什么能够打动高层讨论这么久的原因,真正让他有点动摇的是霍易泽的背景,之前资料都没细写,只说他父亲也是业内人,一直在从事影视行业相关的工作。   当时蒋昭南没细想,直到后来在某场讨论会快结束的时候,董姐才终于透露了霍易泽的家庭背景。   一个影视界泰斗级导演的名字缓缓出现在了ppt的最后一页,当时在场的几位高层不禁呼吸一窒,这其中也包括坐在正对面直视屏幕的蒋昭南。   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这位导演不仅拍出过众多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作品,其私底下的生活作风更是一股“人间清流”,入行兢兢业业拍了二十多年电视剧。   现在退休回归田园,每天不是逗猫遛狗就是浇肥种菜的,除了妻子去世得早没留下个孩子以外,这大半辈子人生也算过得没什么遗憾。   所以面对这种情况,坐得离屏幕最近的陈兴邦不禁“嘶”了一声问,“这个霍易泽是朱导亡妻的孩子吗?”   “……不是。”董姐还算答得很快,但语气也有明显的一丝不忍。   “不会吧!”坐在蒋昭南旁边准备大辩特辩的游嘉木不禁讶异地睁圆了眼,手上勾画的同时嘴里还不停念叨,“这这这……这算下来霍易泽出生的时候,朱导的发妻可还没去世啊!”   “对。”   董姐慢慢坐下来翻开手上的资料说,“霍易泽是朱导的私生子,对外没有向任何人公开过他们的关系,朱导托我签霍易泽的时候顺便帮他改改年龄,等时机一到就让他认祖归宗。”   “认个屁啊认!”游嘉木听罢直接拿起文件就往桌上“啪”的一摔,气得转椅子起身大喊道,“年轻的时候出轨,老了又想着扶私生子上位,怎么什么便宜都让他这个狗东西占了?!”   “要我说就该直接曝光他这些黑料,让整个业界都看看这人到底是个什么德行,搞不好早几年铺天盖地营销的深情人设都是假的,他妻子是因为发现这家伙跟别人的奸情才被……”   “游嘉木!”董姐也“啪”的一声关上文件,起身朝游嘉木大喊道,“干我们这行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难道还要我教你吗?!”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到底签不签霍易泽的问题,他父亲已经明确表示会给他提供足够丰富的机会,资源这块儿已经不用我们担心了,我们只需要把他好好包装起来,全力推向大众……”   “那大众会接受这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吗?!”   游嘉木伸出胳膊指着ppt上导演的名字高声说,“霍易泽的存在就是一个定时炸弹,知道他的人越多,事情被揭穿的风险就越大。”   “的确,这家伙手上的人脉跟资源说不定能捧红霍易泽,可然后呢,他能红多久?事情能被瞒多久?”   “……你到底想说什么?”董姐也明白这个道理,开口不禁有丝泄气。   “我想说,”游嘉木指着ppt“嗤”了一声说,“就别签霍易泽这家伙,别管这档子事儿,别让谊莱白惹一身骚。”   “对了,”游嘉木把桌上的文件扯到地上狠狠踩了一脚,语气轻蔑至极,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再给朱导发个微信,就说,”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祝他跟他儿子早日塌成废墟。” 第71章   后来蒋昭南已经记不清这场讨论会究竟是怎么结束的了, 唯一的印象只有游嘉木走后董姐在椅子上缓了很久的气,陈兴邦在这场鸡飞狗跳的闹剧结束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其实我也能理解小游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应。”   “无非就是越有钱的人家, 背地里腌臜事儿越多,尤其小游家里那背景, 除了他一个明面儿上的大少爷身份外,私下才不知道他爸给他生了多少个对那家产虎视眈眈的‘弟弟妹妹’。”   “所以啊, ”陈兴邦打开保温杯抿了口早上泡的热茶,盖上盖子感叹道, “这也真不怪他那么讨厌私生子, 以及像朱导这样婚内出轨的男人。”   “我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董姐重新翻开桌上的文件,无奈地把其中几页折来折去,“出轨的渣男谁不讨厌?可现在的问题是霍易泽究竟该怎么办, 朱导那边已经在催我们尽快跟他签约了,如果再这么拖下去, 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嘶—”陈兴邦听到这儿不禁也是犯了难,听说过老戏骨塌房的、出道几天塌房的,这连约都没签还没进入演艺圈就塌房的还是头一回见。   不过要认真说起来其实霍易泽也不算塌房, 毕竟他年纪轻轻的只要交好税不乱睡,在娱乐圈就能至少再多活个七八年。   但他父亲就不一样了,人设是假的, 对亡妻的深情是假的, 只有那颗虚伪贪婪的私心是真的。   可是说实在的, 又能怎样呢?   如果没人把这些事爆出来,霍易泽的星路估计可以在这朱导的支持下走得无比顺畅,运气好的话, 说不定没过几年这小子就能跻身流量小生,到时候谊莱也能跟着打出些名气。   只可惜……   就像游嘉木说得那样,谊莱到底该不该趟这趟浑水?   “唉,”陈兴邦长叹一声,脑袋转向蒋昭南,头疼地问,“蒋总,你怎么看?”   被点到名字的蒋昭南手里还握着钢笔在纸上列了一大串信息,董姐闻声也看了过来,蒋昭南只好皱着眉头放下笔问,“朱导那边的意思是要霍易泽死磕谊莱了么?”   董姐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神色如常地说,“这倒也不完全是这个意思,因为朱导给了霍易泽很多选项,这其中他最看好的就是咱们谊莱,但是由于霍易泽身份特殊需要专人对接,总部那边肯定没办法把大部分精力都倾注到他这么个新人身上,所以……”   “所以他就想让我们这个分公司把霍易泽当‘一哥’培养,顺便的话,如果实在不行还能挡挡刀?”   蒋昭南用的是问句,话里却没一点儿疑问的意思。   “我……”董姐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猜可能是这样。”   “这已经用不着猜了,不愧是业界名导,对娱乐圈一贯喜欢推脱责任那套了解得是清清楚楚。”   蒋昭南面无表情地点评完后,又不辨喜怒地问了一句,   “知道霍易泽身份的还有哪家公司?”   “星和。”董姐很快答道。   “对家?”这下蒋昭南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看来这朱导还挺会选啊,对他那儿子是真用了心思。”   陈兴邦听罢却是从鼻腔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一点儿也没诚意的老东西,就只知道用利益进行捆绑,咱谊莱绝对不能上他这条贼船!”   “话也不能这么说。”董姐忍不住合上文件劝道,“霍易泽咱可以不签,但得想个好办法,至少要做到和平解决,不能跟朱导交恶。”   “确实,”陈兴邦连连叹了好几口气说,“咱也不知道朱导这档子事儿会不会被捅出来,要是被爆出来全民唾弃大家也高兴,可问题是这要爆不出来,以朱导这些年积累的人脉和名气,咱这个分公司完完全全就是不够看的小虾米。”   “要是一个没搞好,总部随时都能放弃咱们……”   “还没盖棺定论的事情,就不要先说丧气话。”   蒋昭南喝了口完全冷掉的咖啡,面容沉静地说,“说实话,现在大众对出轨这件事的接受度可能会比我们想象中高,而且这件事还是二十几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随随便便一句‘年轻气盛’就能一笔带过。”   “甚至就算到时候被炒起了热度,只要有心的话,稍微花点钱就能撤掉热搜,对朱导影响不大,对霍易泽的影响更不大。”   “所以不要寄希望一个出轨就能扳倒这位‘著名导演’,不然他这前二十几年算是在业界白待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董姐关掉ppt走到蒋昭南正对面,忧心忡忡地说,“霍易泽那边到底该怎么处理,不管怎么样,都拖这么长时间了总得给个交代吧。”   “自保。”   蒋昭南将身旁的咖啡挪远了些,缓缓起身把桌上的文件推到董姐手边。   “我们要做的只是自保,因为朱导不信任我们,我们也必须对他怀有戒心。”   “我相信一个道貌岸然的深情种身上一定还有其他可挖的猛料,但谊莱赌不起那些东西经不经得起查证,又能不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况且说到底我们也只是经纪公司,不闹到撕破脸下不来台的程度就根本没必要主动出击。”   “可是照目前来看,就算咱们想自保脱身也很难啊。”   陈兴邦把手攥成拳头敲在桌子板上说,“现在朱导明显更倾向我们这边,不论我们找任何理由拒绝,大概率都会得罪他。”   “嗯?”   蒋昭南勾起唇角神色不明地笑了笑,“谁说我们要拒绝他了?”   “像霍易泽那么好的条件,对现在各家娱乐公司而言,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香饽饽。”   “蒋总你是说?!”好像明白蒋昭南意思的陈兴邦惊得身躯一震。   “没错。”   “我们不能拒绝霍易泽,但如果是霍易泽拒绝的我们,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蒋昭南站定的地方正好面对看得见夕阳的落地窗,柔和的暖光斜斜倾洒在这位年轻男人挺括的西装上,刚好把他劲瘦的身体弧线描摹得愈发标致。   “该开的会照样开,给星和放消息,就说我们一定会签霍易泽。”   董姐闻言心头一喜,而后又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那游嘉木那边怎么说,他要是知道这消息不得当场发疯,咱们要不要提前跟他……”   “不行。”   蒋昭南眼神坚决地道,“如果提前告诉游嘉木的话,凭这家伙毫无天赋的演技绝对明天就穿帮。”   “所以这件事只能我们几个知道,尤其董姐。”蒋昭南深深看了一眼面前打扮得极为干练的总经纪,郑重地说,   “估计过不了多久你和游嘉木就有得吵了,到时候还希望你……”   “放心吧蒋总,”董姐微微一笑,从容说,“我手下带出过不知道多少影帝影后,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您托付的这件事绝对砸不到我手里。”   “好。”   蒋昭南抱着手走回刚刚坐过的椅子上,顺手从桌边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后说,   “那这件事就这么办,会开得越多声势搞得越浩大越好,一定要让朱导跟星和看到我们谊莱的‘诚意’。”   “明白!”   于是时间来到现在,完全被蒙在鼓里的游嘉木非常不满最后的决定,从经纪部门发出消息将会和霍易泽签署独家经纪合同的那刻起,他整个人就像被点燃的炮竹似的直接炸开了。   不仅蒋昭南本就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得被他强行霸占用来“据理力争”,董姐那边更是不胜其烦,毕竟谁也受不了游嘉木隔三差五就来踹门,要不是公司装修确实没有偷工减料,不然那办公室的大门早被游嘉木给踹烂了。   蒋昭南猜测这回游嘉木来找他还是因为霍易泽那档子事儿,但之前都是他单独过来一个劲儿列举跟霍易泽签约的“十大坏处”,说来说去都是那么几桩无伤大雅的小事,根本丝毫影响不了霍易泽未来的星途。   所以蒋昭南觉得这次董姐跟着过来应该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做戏得做全套,要是游嘉木闹得起劲儿她却熄了火,那就太容易穿帮了。   “蒋总……?”   “蒋总!”   突如其来的大吼震得蒋昭南思索中止,手心毫无预料地一颤,屏幕还在不断闪烁的手机差点没拿稳掉了下去。   蒋昭南:“……”   很好,感觉再来这么几下都得犯心脏病。   “……没聋,有事说事。”   蒋昭南深呼吸一下后重新握稳手机,另一只手底下给祁砚知处理伤口的动作不停。   手机没开外放,但饶朔那边的音量不小,两人又挨得近,祁砚知稍稍低头就可以听到一点断断续续的声音。   于是祁砚知慢慢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抵在蒋昭南右手的虎口上,低声说,“你工作忙,我自己来吧。”   “一点小事而已,很快就结束了。”   蒋昭南头也不抬地继续完成手上的动作,因为需要用镊子把棉球夹出来,单手操作不方便,于是蒋昭南很自然地把手机搁到祁砚知腿边打开了外放。   “喂蒋总,你还在听吗?”   饶朔的嗓门儿很大,声音又粗犷,外放的动静立刻就传遍了整个客厅。   于是蒋昭南取完棉球立刻就头疼地调低了音量,“在听,但我现在有事,等会儿给你回消息。”   “不是蒋总,董姐和总经理都已经在办公室等很久了,他们都说找你有急事,想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蒋昭南单手打开碘伏瓶盖拿棉球蘸了进去,然后轻轻放到祁砚知手腕的伤口上一点点擦拭。   “快了。”   蒋昭南盯着祁砚知手上的伤口,嘴上随便朝电话应了一句。   手机搁桌上开外放的饶朔:“……”   已经差不多等了半小时的游嘉木:“……”   被迫等了差不多半小时的董姐:“……”   眼见这位最近精神状态实在不妙的总经理快忍不住爆炸了,饶朔不得不赶紧按掉外放从桌上提溜手机小声说,“蒋总,你得给个准话啊,不然我身后这二位……”   “得把这办公室给掀了!” 第72章   蒋昭南:“……”   事情有这么严重?   电话那头的饶朔还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 祁砚知侧耳听着不时笑出了声。   “嗯?”   饶朔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蒋总,是你在笑吗?”   “!”祁砚知赶紧敛了笑拿左手抵在下巴上假装认真看沙发, 正低头认真给伤口消毒的蒋昭南明显感觉到了他手腕的颤动。   于是就在饶朔那头吵吵嚷嚷的动静里,蒋昭南将祁砚知的手腕搁到自己的手心, 低声问,   “疼么?”   “不疼。”祁砚知没再装模作样地看沙发了, 稍微摇了摇头后,就缓缓凑近蒋昭南耳边, 小声说, “可以重一点的,我很耐疼。”   蒋昭南听罢蓦地抬头望向祁砚知,祁砚知不明所以,但也还是停住身体与蒋昭南对视。   “……耐疼。”   蒋昭南立刻攫住祁砚知眼里那抹纯粹的蓝, 手上镊子紧紧夹住蘸满碘伏的棉球,心情复杂地问, “为什么会耐疼?是什么东西让你……”   “啵”的一下,蒋昭南的唇肉忽地感受到了一阵短暂的柔软。   “不要问这个好吗?”怕被电话那头听到声音,祁砚知一边把沙发上的手机推远, 一边与蒋昭南鼻尖抵着鼻尖,叹着气说,   “我不喜欢刚才的问题, 因为它总会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可是祁砚知, 你说过会让我看到‘完整’的你。”   蒋昭南慢慢挪开鼻尖, 将自己身体的所有轮廓都印进祁砚知眼眸。   “可那些东西……!”   “嘶—”镊子不小心碰到了伤口,这下祁砚知实打实感觉到了疼,不得不一个劲儿抽气。   蒋昭南见状不自觉皱着眉头拿干净的棉球覆在伤口给祁砚知缓劲, 幸好这人左手的指甲不算太长,蒋昭南发现得又及时,不然这道横在腕骨上的口子还真不知道会有多深。   “……脏。”祁砚知一脸委屈又难受地往下瞥了瞥,只见深褐色的液体正顺着伤口的正中央一滴滴蔓延到蝴蝶的翅膀上。   蒋昭南掠去一眼后转身从桌上抽了张纸巾将它一把抹去,然后“咻”的一下,顺手扔进了沙发另一头的垃圾桶。   “疼都不怕,怕脏?”   “蝴蝶不能脏。”   祁砚知说得很认真,目光却一直朝手腕望,仿佛是在确认蝴蝶没被一点液体覆盖。   “为什么不能脏?”蒋昭南从兜里掏出个刚从箱子里找出来的医用创口贴,“啪”的一下盖在祁砚知消过毒的伤口上。   “我没办法回答。”祁砚知垂眼盯着自己瘦削的手腕,轻轻施力,将微微有些发麻的右手从蒋昭南怀里抽离出来。   蒋昭南不说话,祁砚知抬起右手撩开衣袖确定血渍没沾到衣服上,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对不起。”   祁砚知放下手腕拨回袖子轻声说。   “我该回什么,没关系?”蒋昭南蹲得有点久,起身的时候只觉得小腿又酸又胀,但他还是试着朝前走两步去拿搁在沙发上的手机。   祁砚知比他更先一步,指尖摸到手机一把就攥起举到了蒋昭南眼前。   “手机。”祁砚知说,“不过好像对方已经挂断了。”   蒋昭南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已经变成全黑,看样子饶朔那边已经挂断好一会儿了,当然这样也挺好,至少说明他那头的情况还真没紧急到快炸办公室的程度。   只是……   蒋昭南忽然想到刚才他和祁砚知几乎都没收声,不知道电话那头有没有听到,又或者说,听到了多少。   于是蒋昭南接过手机按亮了屏幕,果不其然,头顶的显示框弹出了好几条来自饶朔的微信消息。   【饶(有事打电话)】:蒋总你旁边是不是有人?   【饶(有事打电话)】:男人还是女人?情人还是恋人?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打算什么时候公开?   本以为会看到一堆工作对话的蒋昭南:“……”   果然,八卦是全人类共同的爱好。   蒋昭南对此忍不住回头望了祁砚知一眼,只见这人跟突然转性似的乖乖坐在沙发上,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受伤的手腕上,漂亮的唇角朝下弯着,似乎是在嫌弃手上突然多了个不怎么好看的创口贴。   不知道为什么,蒋昭南忽然就很想把这个画面拍下来。   怎么想就怎么做,蒋昭南不动声色地打开相机,装作给人回微信的模样举起手机侧了侧身子,角度不太好找,蒋昭南就假装若无其事地挪了好几个地方。   终于,一张把祁砚知整个身体都容纳进去的照片出现在了蒋昭南的手机相册。   饱满圆润的头颅,晃荡不停的十字架耳钉,垂在脑后纤长柔顺的淡蓝色发丝,以及发丝围绕住的精致白皙的侧颜。   墨笔描不出来,油彩调不出来,只有相机或许可以在这转瞬即逝的光影里,将这帧画面,   捕捉下来。   角度合适,灯光合适,人也很合适。   蒋昭南盯着手机这张照片静静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祁砚知察觉到了不对劲转头看过来,这才匆匆熄灭屏幕把手机塞进兜里。   “你那边的工作都处理好了么?”祁砚知问。   “差不多吧,”蒋昭南说,“不算很紧急,待会儿开车赶回去就行。”   “嗯。”祁砚知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哑着嗓子说,“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你怎么又跟我道歉?”   蒋昭南缓缓朝祁砚知走近了两步,然后弯下腰将手伸了过去,祁砚知以为他要摸自己的脑袋,于是身子稍微朝前挪了挪,假装不经意地把头靠过去,试图让蒋昭南摸得更轻松。   然而蒋昭南此刻的目标却并不是祁砚知的脑袋。   “?”祁砚知莫名有点愣地盯了盯已经伸到自己脖子下边的指尖,玉白的吊坠被几根手指松松地揽在手心,又被带着两三分暖意的指腹缓慢而细致地揉捻了几下。   “幸好没碎。”蒋昭南松开吊坠,欣慰地说。   “这才第一天,怎么会碎?”   祁砚知觉得有些好笑地抬眼看向蒋昭南,蒋昭南刚把左手插回兜里,视线还落在祁砚知胸口轻轻晃荡的吊坠上,像看什么宝贝似的生怕它缺了一个角。   “不会吧,”祁砚知见此多了几分打趣样,轻笑道,“蒋总怎么把条吊坠看得这么重要,一个玉坠子而已,要是蒋总喜欢的话,我可以找……”   “不一样。”蒋昭南收回了停在观音手中净莲的目光,转眸移向祁砚知的面庞,平静说,“玉好找,绳子不好找。”   “绳子?”祁砚知整个身子忽地一顿。   “庙里求的。”蒋昭南言简意赅。   “你……你亲自去的?”祁砚知不自觉缓缓摩挲脖子那一圈的红绳,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轻视了蒋昭南的真心,明明是第一次收到他送的礼物,可自己却……丝毫没有多问一句。   会很难过吧,祁砚知心想,可这,   明明本不该的。   “本来是想去求个无事牌之类的东西,谁知道那天莫名其妙多了条红绳子。”   蒋昭南站在祁砚知身前,低头看了看他那好几个耳洞上的钉子,轻轻叹了口气,用刚刚摸过吊坠的指尖弹了弹祁砚知坠在耳后的发丝,   “大概是有点佛缘吧,这条红绳子正好和这块儿玉很配,串在一起应该比较吉利。”   “虽说我其实不信这些,但也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亦或者,不要好运,   保佑你这辈子平平安安就好。   “原来……原来是这样。”   祁砚知当下这刻是真觉得说话很费力,因为当未知的隐秘揭露一角,慢慢袒露出藏于海下的万丈冰川时,那种陡然一惊的震荡会堵滞大脑组织语言的能力。   “不过也没什么,”蒋昭南慢慢蹲下来,高度恰好与祁砚知相平,“碎了大不了就再买一条,反正玉没了绳子还在,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本来我以为这玩意儿邪乎到见了血就得碎,结果看来也没那么神乎其神。”   祁砚知闻言这才轻轻抬头望了蒋昭南一下,轻声问,“真的么?”   “真的。”蒋昭南的唇角勾起了一道很浅的弧线,眼睛很认真地弯了弯,自然道,“对我来说它更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心理慰籍,但于你而言,”   “祁砚知,我希望它能时刻提醒你,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哪怕是为了这条红绳子,玉坠子,或者我刚刚说过的,真的可能存在的,”   “一点点佛缘。”   “……好。”   祁砚知的指尖从后颈的绳子一路摩挲而过,直到挂在胸口的玉坠躺进手心,才浅浅勾起唇角认真说,   “我尽量控制好自己,下次不会再……”   “别随便承诺下一次。”   蒋昭南笑着伸手帮祁砚知把挂在毛衣外层的吊坠塞进他的衣领,然后顺手理了理脖颈边堆起褶皱的领口,盯着唯一露在外面的半截红绳打趣说,   “还是这样藏起来比较好,不会遭人惦记。”   “嗯?”   失去了衣物的阻隔,玉石天然具有的一点润泽与光滑微微刺激着祁砚知的皮肤,尤其客厅里的空气还泛着若有若无的几丝凉意,塞进胸口的吊坠也就适应了这抹冷凉,稍稍渡给了还没来得及反应的祁砚知。   “这都什么年代了,但凡谁有点贼心都不敢当街明抢,更何况这东西还戴在我脖子上,被抢或是偷走的概率基本为零。”   短暂的两三秒过后,来自祁砚知的体温慢慢占领了高地,用热气将冷白的吊坠重新覆盖。   “我什么时候说是要把这条吊坠藏起来了?”   蒋昭南轻慢地挑了挑眉,眼神意有所指地扫了扫祁砚知的脸庞,尾音带着翘地说,   “你不是说过吗,一条玉坠子而已。”   “怎么跟你比啊,祁砚知。”   冷风途经的某个瞬间,眼睫轻颤的刹那,祁砚知听见耳边忽地传来一声,   “明明你才是最应该被我藏起来的,”   “宝贝。” 第73章   蒋昭南离开后好几天祁砚知都感觉像仍活在梦里, 只有手腕那道切实存在并慢慢长出新肉的伤疤不断提醒他,蒋昭南送过的玉是真的、去庙里求过的红绳子是真的,以及……   他说过的那些话也是真的。   一直到了正式搬家这天, 蒋昭南让饶朔帮忙找的搬家公司已经把公寓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搬了过来,剩下一小部分有的没的生活用品基本也就是个当垃圾扔掉的结局, 于是蒋昭南当即决定等过几天有空的时候再回趟公寓处理这些东西。   至于饶朔,蒋昭南回公司的时候这家伙就已经快被游嘉木烦死了, 于是微信消息里那几个还并排躺着的八卦问题就彻底忘到九霄云外了。   虽说蒋昭南才刚回国两个来月就要搬家这事儿的确奇怪,但他饶朔是人秘书又不是保姆, 蒋昭南为什么要搬, 又到底要搬去哪儿,闲下来问他又不回答,反正都是个二十六七的成年人了,只要饿不死冻不着, 搬到月球火星都随意。   所以饶朔完全没有把蒋昭南突然要搬家这事儿放在心上,蒋昭南也乐得自在, 一股脑儿投入近段时间累积没处理的工作中,为的就是争取在搬家这天空出时间跟祁砚知一起出门逛趟超市。   然而“倒霉的人生不需要任何理由”,哪怕是搬家这天蒋昭南都实在脱不开身, 因为之前定下的计划颇有成效,星和那边已经慢慢盯上了霍易泽这块儿“肥肉”,私下派出了手上好几个一线艺人的“王牌经纪人”进行接洽, 大有种势必把霍易泽拿下的劲头。   说幸运也幸运, 说不幸也不幸, 虽然加班这事儿板上钉钉,但至少蒋昭南跟董姐这边都还满意现在的局面,尤其据说老陈那朋友可能还“不小心”挖到了猛料, 如果未来哪天霍易泽出事,朱导想拖谊莱下水的话,蒋昭南也不介意再送他一程。   当然,这一程得用脚踹。   “今天什么时候下班?需不需要我来接你。”   最近谊莱的天气越来越冷了,祁砚知忍不住打开了一楼的中央空调,现在整个人就陷进客厅中央的沙发里,一边写词一边时不时扭头望望来往的搬家师傅。   “接我?”   蒋昭南的目光从电脑上的文件一点点落到最下方的时间。   距离正常的下班时间已经只有四十多分钟了,但他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待会儿还得跟合作公司的几个高层开个视频会议,蒋昭南之前没跟他们单独接触过,所以对这些老油条的开会风格没什么了解,也就对到底什么时候下班真没个估计。   想到这儿,蒋昭南不禁长叹了口气,深深仰倒在背后的椅子上,阖上双眼说,“可能会有点晚,不用来接我了。”   这样啊—   祁砚知握紧手机,低头停了笔,纸上离手腕最近的那排歌词已经被他深深浅浅,涂成了几道黑圈。   “那需要给你留饭么?”   祁砚知垂着眼睫,低声说,“我今天煲汤,应该很好喝。”   蒋昭南蓦地睁开了眼睛,视线落在办公室天花板的吊灯上。   这叫什么?又或者说,   这在一般情况下的正常家庭里叫什么?   留……留饭么?   似乎,这在他快二十七年的人生里还从未有过。   不过,好像还不赖。   “留。”蒋昭南不自觉翘起了唇角,然后微微低头看了一遍手表。   “好,那就把汤留着,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再热一次。”   祁砚知缓缓移开写满歌词的废稿,脱了鞋踩在柔软的沙发垫子上。   “嗯,我尽量早点回来。”电话这头的蒋昭南只将唇角的弧度稍稍加深了些,没发出一丝声音,但满面神色充满了笑意。   挂断了电话后的祁砚知心情很好,他侧头看了看旁边楼梯跑上跑下的搬家师傅。   说实话,祁砚知是真的很不喜欢家里突然出现这么多人,像是划好区域的领地被人突然侵占,要么自己死要么对方滚,反正最终只能留下一方待在这里。   但今天不一样,如果说前段时间的装修他还会觉得吵,可此刻这么多人搬来搬去的画面他却只觉得有些热闹,这种热闹并不就代表他喜欢人多的场面。   相反,祁砚知还是很厌恶,所以他到现在都还戴着口罩,只有刚刚跟蒋昭南打电话的时候才短暂地取下来过。   可是吧,话又说回来了,属于蒋昭南的东西正一点一点地被搬进这个自己住了好几年的地方,这对于祁砚知而言真的是一种既隐秘又欣喜的刺激。甚至就像默认似的,地盘自动一分为二,他一半,蒋昭南一半,未来的日日夜夜就似乎有了更多期许。   这么看来,再多活几年也不错。   “蒋总,都这么晚了还不走么?”   办公室门没关,饶朔屈起指节试探性地敲了敲,听到动静的蒋昭南微微将目光移向慢慢走过来的饶朔。   “刚开完会,再处理会儿工作就走了。”蒋昭南说罢又开始侧头浏览总部发来的几份项目文件。   “可蒋总你今天不是搬家吗,按理说应该早点回去看看新家布置出没出什么问题。”   “不用。”   蒋昭南一眼也没看饶朔,视线继续盯着每页文件的关键款项,下意识开口,“有人看着,出不了问题。”   “有人?”   刚把装满热水的杯子推到蒋昭南手边的饶朔忽地一愣,脑子稍稍思索一会儿,忍不住立即问道,“谁啊?你朋友,还是……?”   “!”   察觉到说错话了的蒋昭南立刻神色一震,目光从文件上挪开,从手边摸起杯把仰头喝了口水后,平静道,“饶秘,现在这是在公司,随意谈论上司的个人隐私好像并不合适。”   “可我没谈论,只是在‘询问’。”   饶朔自觉从沙发旁边挪把椅子在蒋昭南面前坐下,因为经常健身,虽已年过三十六,脸上却没什么皱纹,如果忽略周身常年积聚起来的成熟气,哪怕说他二十八九都没问题。   “你询问你的,我不回答我的,咱们各干各的。”   蒋昭南喝了口水就把杯子放下了,此刻手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到了晚上八点二十分,他打算再看十分钟文件就开车回家。   “喂蒋总,你这也太无情了吧,都不知道体谅一下我这个即将迈入中年行列的孤寡下属吗?”   “嗯?”   蒋昭南闻言跟看鬼附身似的瞥眼瞄了一下饶朔,确认刚刚那句话是从他的嗓子里发出来的后,神色一言难尽地说,“据我所知,你孤寡是孤寡,但应该不缺性生活吧。”   “现在都早过下班时间了,你怎么不去隔壁酒吧看看有没有新艳遇?”   “我靠蒋昭南!你调查我?!”   头一回,向来人前不露喜怒的饶朔“噔”的一下起身,瞳孔微睁惊诧地望向正用键盘打字回消息的蒋昭南。   “先冷静点饶秘,这还在公司,直呼老板大名实在不怎么礼貌。”   饶朔闻言气得把牙关咬得嘎吱响,开了几颗风衣纽扣就愤愤地坐回椅子上说,“蒋总也说了现在是下班时间,既然都下班了,咱俩也就不是什么上下级关系了吧。”   “所以我现在要个说法应该也合情合理吧。”   “合情,也合理。”   蒋昭南关掉文件丢进某个工作群发完要求就关上了电脑,此时饶朔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神阴恻恻的,大有种搞不好一出门就得弄死他的势头。   蒋昭南见状不禁叹了口气,右手握起杯子再喝了口水,直到饶朔快用不满的视线把他戳成个筛子,蒋昭南才慢悠悠开始解释,   “前两周找人做的调查,既没跟踪也没偷拍,就纯打听而已。”   “纯打听?”饶朔挑了挑眉,双手环抱着不屑地嗤了一声,“蒋昭南你最近说瞎话都不打草稿是吧,就这种鬼话当我是傻子还是三岁小孩儿?”   “不对,”饶朔皮笑肉不笑地补充说,“像你这种谎话已经骗不到三岁小孩儿了,因为一听就是瞎话,谁信谁特么就是大傻瓜!”   “没想到饶秘你还挺有幽默感。”   蒋昭南憋不住笑地起身,腕骨露出的手表被他指腹轻轻一捏,不紧不慢地藏回袖子里。   “谁特么跟你开玩笑了?”饶朔实在气不打一出来,愤恨不平地说,“为什么突然调查我,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真的没什么,顶多是想多关照一下秘书的生活情况,免得说我不尊重老人。”   “嘶—”蒋昭南把椅子推回桌下,拿起椅子上外套的时候眯了眯眼,侧头说,   “错了,不是‘老人’,是‘中年人’。”   “蒋昭南你……!”饶朔气得反手抽出背后的靠垫一把砸蒋昭南身上,却不成想蒋昭南早有预料,一个左晃堪堪躲了过去。   “好了饶秘,别生气了,我这儿真没查出什么东西,毕竟我是个正常人,才没兴趣管你天天跟谁睡觉。”   “只要不影响工作,你跟……”   “等等!”   蒋昭南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在即将旋开把手拉门出去的前一刻顿了顿,回头看笑话似的调侃道,“不对啊饶秘,如果消息没错的话,昨天你是不是跟游嘉木出去喝酒了?”   “好像喝到半夜的时候还开了间大—床—房吧。”   “咳咳咳咳!”饶朔听到这儿不禁紧急扭头,眼睛眨也不眨地死盯面前的墙壁,嘴上却还强行打着哈哈说,“就……就开了间房而已,当时酒店只剩那间大床房了,我跟他都喝了酒开不了车,没办法之下才……才……”   “没办法?”蒋昭南倚在门边嘴角搭上笑说,“为什么不打车,明明那个地界整晚都不缺出租车。”   “都特么快喝断片了,旁边就是酒店,谁还想着打那么久车回家啊!”   “噢—”蒋昭南觉得这回答确实没问题,但又耐不住实在好奇,于是他问,“那你们……?”   “没做!什么都没做!”饶朔垂下肩膀,双手指尖死死攥住自己的风衣下摆。   其实都还有点不敢往这方面想的蒋昭南:“……”   或许,会不会有个成语叫“欲盖弥彰”? 第74章   饶朔的反应实在有点超出蒋昭南预料, 他本来也没把这俩人喝酒开房当回事,虽说游嘉木是个出柜多年的铁gay,但耐不住饶朔无论身形还是外貌, 都是个板上钉钉的硬汉,其性向笔直程度堪比蒋昭南口中的“钛合金甩棍”。   别的不敢保证, 至少蒋昭南得到的消息里,饶朔这么多年也只跟女人谈过恋爱上过床。   如果说昨天, 饶朔真跟游嘉木睡了?   我靠!   明天是宇宙大爆炸还是哥斯拉入侵地球?!   不是这样的话根本想不到这俩家伙能搞到一起啊!   “所以饶朔,”蒋昭南倚在门边试图慢慢消化这个可能的事实, 即便当下已经做了不少心理准备, 但他还是不禁撑着额头,一脸为难地问,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游嘉木今天没来上班吗?”   操。   饶朔已经开始有点后悔踏进这间办公室了。   “因为他……他突然生病了?”饶朔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但哪怕是没把头转过来, 蒋昭南都能从他那后脑勺感受到饶朔的紧张。   昨天都还能喝酒喝到大半夜跑去开房的家伙,怎么今天突然就病了, 而且一病就病得这么严重,连个假也不请,上班时间玩儿消失?   蒋昭南实在不敢相信饶朔这家伙刚刚才骂他说瞎话不打草稿。   所以眼下这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大哥究竟是谁啊?!   蒋昭南简直要被这人弄得没脾气了, 但出于实打实对游嘉木这个总经理身心安全的考虑,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了一句,“说真的, 他现在没事吧?”   饶朔:“……”   一个身高一米八的成年男性能有什么事?   但是吧, 饶朔又努力回想了一下游嘉木今天早上的样子, 除了腰酸腿疼还脚软得站不起来以外,似乎也……   “咳咳,”饶朔拿拳头抵在嘴边, 轻声地咳了咳,小声说,“应该……应该没事。”   “应该?”蒋昭南挑了挑眉,勾着笑说,“讲讲呗,怎么个应该法?”   完了。   饶朔心道不妙,脑子里又想起了游嘉木从床上捞起个枕头骂他混蛋的画面,说真的,昨晚实在喝得太多,很多具体的细节他已经记不太清了,直到早上被闹钟吵醒准备要去上班的时候才发现旁边还躺了个人。   因为差不多喝了三四瓶啤的外加一瓶度数很高的烈酒,饶朔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脑袋疼得跟被谁打了似的,所以哪怕旁边躺了个人他也只觉得是昨晚碰巧遇上的一夜情。   于是他就跟往常一样先下床去浴室洗了个澡,结果过了十来分钟裹上浴巾出来的时候,饶朔差点被眼前的画面吓到当场跪下。   只见床上的家伙因为不舒服翻了个身,慢悠悠露出了一张无论鼻梁还是眉眼,都跟游嘉木那小子一模一样的脸。   如果仅仅是这张脸,饶朔还不会后悔得想要当场了结自己,因为随着游嘉木这么一个小幅度的转身,他那密密麻麻布满吻痕的胸口和小腹立刻就显露了出来。   “操……!”   “是我干的?”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饶朔怀疑苍天怀疑大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时候,昨晚那些刺激到不可思议的片段竟三三两两地进到了他的脑子里。   比如,游嘉木赌他这个死直男不敢上男人,饶朔不服,皱眉说他没什么不敢的,于是他俩开了房打算看谁赢谁输。   本来饶朔还以为自己顶多“提枪上阵”干进去了就完事,结果莫名其妙他跟游嘉木刚上电梯就亲在了一起,那激烈程度活像要把对方吃了似的,甚至拿上房卡推门进去的时候,游嘉木身上的衣服就已经没得差不多了。   之后的事情……   饶朔随便想起个片段都是一阵脸热,但他仍然觉得这也不能全怪自己,毕竟鬼知道游嘉木那小子为什么会有那么翘的屁股,倒床上的时候像个刚出炉的馒头似的,搁谁身上谁不想上去“吃”两口?   更何况,在那种进一步不是人,退一步不是个男人的情况下,游嘉木还一个劲儿地嚷嚷“到底进不进去,不进去他就去找别人了”。   这特么谁能忍?!   于是整个晚上游嘉木就像张始终挨不到床的煎饼,被身后这只醉得以为自己在做春梦的“铲子”颠得翻过来翻过去。   期间游嘉木实在受不了想要穿衣服逃跑,饶朔就攥住他的脚踝把他拉回身下换个面儿继续颠,游嘉木见状忍不住踢他一脚破口大骂,饶朔听见了也只当是情趣。   可能是酒喝得多放得比较开,又或者说这俩人本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就这么一通胡搞乱搞下来,一直到接近清晨,床上那动静才勉强彻底消停。   之后又过了差不多三四个小时,洗完澡坐沙发上思考人生的饶朔还是忍不住望了望床上熟睡的游嘉木。   年纪差了十多岁,要是自己刚成年那会儿稍微浑一点儿,说不定现在都有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孩子了,更别说游嘉木还是个男人,自己这么多年的性生活里哪儿碰过男人啊。   简直罪过啊罪过!   可话又说回来了,毕竟的的确确是把人给睡了,从一夜情的角度上讲,   其实……   还挺爽的。   只可惜,爽是爽了,如今这场面究竟该怎么收场就成了大麻烦。   对此饶朔不得不从地上捡起自己昨天的外套,从兜里翻出一盒只剩一半的香烟,搁到桌上取出一根就开始囫囵地抽。   酒店房间的沙发说软也不软,说硬也不硬,但饶朔就是怎么坐都坐不舒坦,抽烟也是,明明是自己这些年最习惯的味道,却偏偏在今天怎么都咂巴不出味儿来。   “啧。”   还有半个多小时就得上班了,饶朔烦得掏出手机就开始准备给蒋昭南发微信,结果单手打字还没打到一半儿,床上忽然有了动静。   “嘶—”   “怎么这么疼……?”   刚把一只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游嘉木突感一阵不适,这种不适跟以前每回赖床时,身体自然产生的抗拒不一样。因为那个时候的他顶多是脑子不乐意起床,试图再挣扎两下多睡会儿算了。   可现在完全不是这样,脑子比泼盆水都清醒,可浑身上下是真特么的疼啊!   前胸疼,后背疼,胳膊疼,膝盖疼,就连不知道拿来干什么的脚踝都疼得要命!   甚至……   最疼的地方都还不是这些犄角旮旯,而是……   屁股。   “啊啊啊啊!”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龟孙儿干的?!”   “要是被老子逮到了,看老子不把他全家都……!”   “咳咳。”   或许是游嘉木的反应太过激烈,原本默不作声的饶朔冷不丁被烟呛了一口,听到声音的游嘉木立刻“噌”地从床上坐起,一脸愤怒又警惕地朝沙发这边望过来。   “臭小子看你爹我不打死……!”   “我靠!”   “饶朔?!”   已经在空中抛出一道优美弧线的枕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饶朔刚准备解释的脸上,顺道一起的,还有枕头里面夹着的地上一直没找到的皮带。   饶朔:“……”   谢谢啊,这下终于能穿裤子了。   就在饶朔一只手把枕头从脸上拿开,一只手把抽到快只剩半截烟嘴的烟杆摁灭时,游嘉木迅速从离床最近的地上一把捞起一件卫衣从头往下套,一边套一边嘴里还不怎么清楚地念叨着,   “怎么是你啊饶朔,昨晚那不要脸的龟孙儿呢,他去哪儿了?”   正准备把烟灰倒进垃圾桶的饶朔:“……”   得,这一抖,全给倒手上了。   “问你话呢饶朔,怎么不说话?”   游嘉木套好卫衣就下床找裤子,可惜地上东西太乱,游嘉木蹲地上翻半天也没翻到自己昨晚穿的裤子。   而且吧,在这略显忙碌的翻找过程中,游嘉木随便捣腾两下都能发现到处可见的纸团,大多皱皱巴巴的,提起来展开的时候还有不少干涸的液体。   “靠!”   看见这些玩意儿的游嘉木当即炸开了锅,气得想死地大喊道,“怎么这么多用过的纸团?”   “昨晚那家伙不会没戴东西就进去了吧?!”   “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他!”   “戴了。”   一句低沉的充满磁性的,却又隐隐透着那么点儿心虚的回答,顺着酒店清晨稍冷的凉风重重灌入游嘉木的耳朵。   “你……怎么会知道?”   像见鬼似的,游嘉木找东西的指尖一顿,僵硬的肩膀慢慢带动着沉重的脑袋,一齐不可置信地转了过来。   “因为,昨晚跟你上床的人,”   “就是我。”   方才那阵稍冷的凉风,同时吹起了落在男人脚边的一点烟灰。   原本应该很烫,可现在,   似乎有些凉了。 第75章   “?!”   “啊啊啊啊饶朔, 我c你大爷的!”   “你特么是不是早就对老子的肉|体图谋不轨了?!”   游嘉木反手抄起床上剩下的一张枕头猛地朝饶朔脸上砸去,这回饶朔有了准备,叹口气后侧了下头, 任洁白的枕头“嗖”的一下掉在了他刚刚坐下的沙发上。   “我靠你居然还敢躲?!”   游嘉木跟看猴子演杂技似的一脸震惊又愤怒地攥紧拳头大吼道,“好, 很好,把老子整得这么惨还敢出现在老子面前!”   “饶朔!”   游嘉木恨得牙关嘎吱响, “你!死!定!了!”   说罢游嘉木连鞋也没穿光着脚就朝饶朔冲过去,中途他还撸起袖子亮起胳膊, 大有种不让饶朔活着走出这家酒店的即视感。   “敢这么欺负老子, 臭饶朔,你就等着……”   “啊操!”   只听“哐”的一声,双腿与地板剧烈的碰撞声蓦地在房间里响起,饶朔不忍地低头觑了一眼, 游嘉木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捂着屁股直喊疼。   “你……没事吧?”   出于人道主义,饶朔还是缓缓朝游嘉木走近了两步。   “啊靠靠靠靠, 疼死你爹我了!”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饶朔我要跟你拼命!”   本来还打算扶这家伙一把的饶朔:“……”   拼命这事儿可以暂放一边,咱能先不说脏话吗?   “咳咳。”饶朔走近游嘉木胳膊边, 慢慢蹲下来拿眼神去扫视游嘉木的表情,看这人仍一脸要干死他的神色,饶朔自觉认命地伸出一只手问, “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然后下一秒, 随着“啪”的一声响, 搁在半空的手掌被极重地拍开了。   就在饶朔还没收起错愕的表情,怔怔地望向已经有些通红的手背时,一句带着怒意的骂声立刻侮辱了他的耳朵。   “扶你爹啊扶, 现在知道错了要弥补了?”   “老子告诉你,晚了!”   游嘉木当即松开捂着屁股的右手,颤巍巍地支着胳膊就要起身,饶朔见他双臂抖得跟蝴蝶振翅似的,作势又要去扶,游嘉木看见了当然不让,一边竭力起身一边避着饶朔伸过来的手掌说,   “等老子起来你就没好果子吃了,等着被大卸八块挂公司门口示众吧!”   饶朔倒不担心会被大卸八块挂外面让人瞧见,因为这对于此刻的游嘉木来说实在是一件大难事,就比如现在,   他耳朵听见“哎哟”一声嚎叫,眼睛则毫不意外地看见嘴比××硬的家伙又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不起来了?”   饶朔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含着笑地低头问说,“不把我大卸八块了?”   “要!”“当然要!”   “只是……不是现在。”   哪怕游嘉木此刻感觉整个尾椎骨都麻得再也站不起来了,他都还是强忍着跌下来的酸疼硬撑着骂了开来,   “臭饶朔,混蛋饶朔,居然在我喝醉的时候趁人之危,把我搞得这么凄惨,等我好了,我一定弄死你!”   莫名其妙就戴上了“趁人之危”帽子的饶朔:“……”   如果没记错的话,某人昨晚是不是还说过一句“不进就不是真男人”?   算了,饶朔心想,不是就不是吧,反正当下还有件别的事要做。   “嘶—”   “疼疼疼疼疼!”   “饶朔你特么是不是想杀人灭口?!”   听见游嘉木到底在说什么的饶朔不禁满脸黑线,神色无语地说,“我只是在检查你胳膊有没有摔脱臼。”   “脱臼?”   游嘉木闻言愣了愣,下意识问说,“这么严重吗?”   “不给我检查的话,后果就这么严重。”   直到此时此刻饶朔才觉得那十几岁的年龄差终于有了实感,在游嘉木这么个跟炮仗差不多的“小孩儿”面前,似乎随便胡诌两句都能把他唬住。   “你说真的?”游嘉木的确有些动摇了,毕竟那胳膊肘是真疼啊,疼得想把整条胳膊都卸下来砸饶朔脑门儿上。   但他又不能这么做,因为这胳膊毕竟是他自己的,要砸也得换个东西砸,比如蒋昭南办公室那张老板椅,游嘉木觉得那玩意儿就不错,有分量又称手,保证把饶朔那脑袋磕出两三个窟窿眼儿。   “真的。”   饶朔不知道游嘉木此刻心里到底在嘀咕啥,他只看到这家伙胳膊肘那块儿已经摔出了一片青紫,脱臼倒不至于,就是不清楚有没有挫伤。   “那你检查吧。”   “不过我先警告你啊,除了胳膊,其他哪儿都不准碰!”   饶朔“真的”两个字落下好一会儿,游嘉木才从这人的眼睛里慢慢品出了几分坦然,根据他这些年阅影视作品无数的经验来看,的确不像是假的。   于是游嘉木虽说不情愿,却也还是乖乖转了半边身,把那只疼得厉害的胳膊伸到了饶朔面前。   “那我开始检查了?”饶朔问。   游嘉木闻言则不屑地嗤了一声说,“就检查个胳膊而已,怎么那么多废……!”   “啊啊啊疼!”   游嘉木整条手臂都被饶朔揽在胸前,饶朔皱着眉头尝试弯曲他的胳膊,却发现游嘉木叫得跟谁拿刀砍他似的,饶朔都怕门外有谁路过听到了会拿手机报警。   “别叫了。”   饶朔放开游嘉木的手臂,一脸无奈地说,“没脱臼,连挫伤也不是,可能就稍微有点擦伤,抹点药就好了。”   “只是擦伤?”   游嘉木仰躺在地板上,满脸生无可恋地说,   “怎么……怎么就能这么疼呢?!”   游嘉木上半身就只穿了件套头卫衣,下半身光溜溜的,就这么大喇喇躺地上的时候,双腿尤其靠近大腿根部的吻痕和咬痕立刻就袒露了出来。   饶朔看得一阵脸热,立即就把脑袋撇了过去。   “喂,饶朔,昨天晚上的事你到底还记得多少?”   游嘉木仰躺在地板上抬头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幸好身上的卫衣够长也够厚,不然他得被这地板冻几哆嗦。   饶朔闻言转回了头,视线自觉移到游嘉木那张生无可恋的脸上,诧异问,“你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游嘉木听罢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侧头避开了饶朔的目光,似乎是觉得羞耻地说,“也不算吧,就稍微……稍微记得那么丁点儿……”   “哦?”饶朔有点想笑,但又怕发出声音免不了得被游嘉木一顿控诉。   “所以呢饶朔,”游嘉木迅速把头转了过来,拿眼神去观察饶朔脸上的表情,急切问,“我俩昨晚为什么会上床,而且凭什么我身上这么多痕迹,你身上却连个印子都没有?”   说罢游嘉木就指着饶朔衣领扣子的方向转了一圈,如他所言,饶朔的上半身从下颌到腰腹的地方,无论前胸还是后背,统统都光洁又干净,对比游嘉木全身上下那堪称“触目惊心”的情况,饶朔就显得好像没参与过这事儿似的。   然而他却是把游嘉木搞成这副模样的始作俑者!   “怎么没有?”   饶朔不禁皱了皱眉,说着就准备起身把下半身围着的浴巾取下来。   “我靠你干嘛,耍流氓啊?!”   游嘉木看见饶朔这动作立刻深吸了口气,然后迅速抬起两只手掌盖在自己眼皮上,嘴上大喊道,“臭流氓,死变态,没想到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还想做那档子事儿!”   “简直就是衣冠禽兽!无耻之徒!不可理喻!”   刚把腰上的结给解开了的饶朔:“……”   这家伙嘴里怎么能冒出这么多骂人的词儿?   “不是,你这么大反应干嘛?”饶朔一脸无语地揭开挂在自己腰上的浴巾,右手指向自己的大腿无奈说,“我穿了内裤。”   “你怎么不早说?!”   游嘉木听到这话跟变脸似的,立刻把手放下缓缓抬头朝上望,只见饶朔单手撑着后腰任游嘉木随意打量,与此同时,为了让游嘉木看得更清楚些,饶朔还特意把腿绷直,用手指了指自己右腿靠近膝关节的地方。   “看到没,就是这儿。”   “哈?”游嘉木疑惑地眯起了眼。   饶朔无语,稍稍屈起膝盖离游嘉木更近了些,“还看不清就戴副眼睛,别成天活得跟个瞎子似的。”   “你说谁瞎子呢,明明是你站的地方把光全挡住了,我这才……”   “诶?”游嘉木晃了下脑袋,企图找个光线更好的角度把饶朔腿上这印子研究明白。   “怎么……是横着的?”“感觉像……”   “对啊,你踹的,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你一脚就给我怼上来了,差点儿没给我痛软了。”   “我踹的?”   游嘉木一脸惊讶,抬眼望向饶朔说,“我怎么根本没这印象,饶朔你是不是编瞎话骗……”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已经说了实话。”   饶朔现在差不多已经能预判到游嘉木嘴里大概会蹦出些啥了,毕竟自己目前在他心里的形象估计也就是“禽兽”那类,毫无信誉可言。   “操。”   游嘉木咬着牙小声懊恼道,“不会还真是我吧,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就只踹了这么小个印子,早知道就该一脚把他大腿给踹断永绝后患啊啊啊!”   “……你说什么?”饶朔有时候也真希望自己可以随时关闭听觉。   “没什么!”游嘉木抱着手躺地上气势汹汹地朝上看,因为饶朔还屈着膝盖,双腿下压的时候整个腰腹都倾了过来,作为一个出柜多年的24k纯gay,游嘉木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饶朔大腿根部的正中间。   我靠!   昨晚就是这玩意儿进去的吗?这也太……!   “往哪儿看呢?”   饶朔直接蹲了下来,双腿挡住最里面的东西,挑着眉说,“你不说我是流氓吗,现在你自己又在干嘛?”   游嘉木自认丢脸,但他还是强撑着面子说,“都是男人谁没有啊,更何况你这东西,我又……”   “又不是没见过。 第76章   饶朔闻言一噎, “你连这都记得,却不记得咱俩为什么会睡在一起?”   “这有什么不可以吗?”游嘉木抬头颇有些理直气壮地说,“昨晚喝断片儿了, 稍微有点印象的时候就已经趴床上被你……”   想到这儿游嘉木突然不说话了,眸子一转, 嘴唇狠狠一抿,颇有种说错话的懊恼。   “被我?”饶朔唇角勾起了一个极深的弧度, 手腕撑着脑袋,低头笑着问, “被我怎么了, 你把话说完呗。”   游嘉木闻言直接把头扭到一边,满脸愤愤不平地说,“你叫我说我就说?把老子当什么了,你养的猫猫狗狗吗?!”   饶朔:“……”   怎么一句话的功夫, 这家伙就这么骂开了?   “不是,”饶朔不得不开始解释道, “我家既没养猫也没养狗,就算养了也不会把你当作它们。”   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的游嘉木:“……”   原来“对牛弹琴”、“鸡同鸭讲”都是这个意思,果然, 古人诚不我欺啊。   “这特么是养不养猫猫狗狗的意思吗?!”游嘉木还是忍不住被气得一把支起了上半身。   当他撑着那只没擦伤的胳膊“噌”一下坐起来时,饶朔不禁觉得还是这法子好用,至少不用再看一遍这家伙一顿“蝴蝶振翅”然后摔得爬都爬不起来, 毕竟他没施虐那怪癖, 想着这人惨成这样也是怪可怜的。   “你看我干嘛?”游嘉木坐起身后的高度刚好跟饶朔的脑袋持平, 于是他就眼睁睁看着饶朔的眼神从刚开始的平静,一点点变成了现在的同情。   同情?   游嘉木愣了一下,同情谁?   不会是自己吧?!   可他自己变成现在这副鬼样究竟是拜谁所赐啊啊?!   游嘉木心里已经有了想杀人的念头, 对此一无所知的饶朔却还不声不响地,一个劲儿盯着游嘉木脖子看。   “我服了大哥,你到底在看什么啊,是不是还对我这肉|体恋恋不舍啊,我可告诉你啊,不要以为我现在打不过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现在是法治社会,信不信我待会儿出门就报警啊!”   游嘉木说着说着就又情绪激动起来,脑子里好像真觉得饶朔还会对他做些坏事,于是整个人立刻就如临大敌般把双手环到胸前,完全一副不准饶朔靠近的“战斗状态”。   饶朔见状心下一阵无语,尤其看到游嘉木因为腿动不了就只能支着胳膊朝墙边挪,搞得自己像个什么洪水猛兽,靠近一下就得被吞到肚子里去。   “喂,游嘉木,”饶朔抚着额头无奈地喊,“别挪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谁说不会了?万一你表面看着是个人,其实背地里吃人怎么办?”游嘉木一边回话,一边撑着胳膊继续朝墙边挪,可惜他平时不锻炼,手臂力量不够,哪怕感觉已经快把这条不疼的胳膊给用坏了都没移半米远。   “不是我说,咱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饶朔伸了下腿,一脚就跨过了游嘉木费劲挪开的半米。   另一条胳膊也开始疼起来的游嘉木:“……”   有时候努力了,还不如不努力。   “你要谈什么?”游嘉木尽力维持平静地转头看向饶朔,谁知饶朔竟慢慢倾身朝他靠了过来,游嘉木见状大吃一惊,作势就要抬胳膊去挡他。   “喂喂喂你干嘛,饶朔,我警告你啊,不许乱来,不许……!”   “诶?”游嘉木感觉浑身一轻,胳肢窝跟膝盖窝被人从下边环着,整个身子被带着一起举了起来。   “饶朔你……把我抱起来了?”   正以一种公主抱的姿势被饶朔“抬”着走的游嘉木突感一阵惊讶,他低头望着底下走向床边的路惊奇地说,“真的抱起来了诶,我这辈子都没想过会被一个男的这么抱过来!”   “嗯。”饶朔低声应了一下,心里只觉游嘉木还是小孩子心性。   “可是不对啊,你你你……你把我放床上干什么,不会还要……?!”   被饶朔“哐”一下放到床上的游嘉木又重新恢复了刚才的警惕,脚刚沾上被子就开始拎起一角往身上盖,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立刻把自己裹成了一条结结实实的毛毛虫。   “你脑子里一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回家少看点儿那些十八禁的成人电影,简直危害身心健康!”   饶朔真感觉游嘉木快把他这辈子的耐心都给耗尽了,但他又明白自己这事儿的确没办敞亮,于是就不得不继续耐着性子说,“如果有时间的话,咱俩今天能不能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今天?”   游嘉木怔了怔,下意识回答,“今天不是该上班吗?哪儿有……”   “我靠!今天还要上班啊!”   说罢游嘉木就一脚踢开被子着急忙慌起身,结果因为那一脚踢得太狠没把自己生生摔出去。   “操,起不来。”游嘉木“八字状”倒在床上一脸不想活的表情问,“现在几点了,是不是要迟到了。”   “已经迟到了。”饶朔不忍心看床上这副惨状,于是自动撇过头回答。   “噢,那今天不上班了,我就在这儿休息一天。”   也不知道游嘉木是看开了还是绝望了,总之整个身体平摊在床上像条准备把自己淹死的咸鱼。   “那咱俩什么时候谈……?”   “今天不行。”游嘉木敞开胳膊,盯着头上天花板说,“改天吧。”   改天是哪天?   饶朔怀疑游嘉木这家伙又开始跟他玩儿缓兵之计了,但此刻主动权不在他手里,饶朔根本没办法提要求。   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过,饶朔决定得给自己和游嘉木一点儿思考时间,于是他望着游嘉木平躺的侧脸说,“那我走了?需不需要我帮你请个假?”   “不用。”游嘉木头也不抬地摆摆手说,“你走吧,我自己会给蒋昭南发微信。”   “好。”   饶朔低声应下后,静静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见游嘉木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说不上什么心情地转身走向沙发穿上裤子系好皮带,然后再慢慢拐回了门口。   听见房门被“嘀”的一声打开再“嘭”的一下关上后,游嘉木才立刻睁开眼睛,手上揉着自己的后腰嘶气说,   “真不是人啊,居然做这么狠。”   回到公司的饶朔这一天都有点心绪不宁,期间他给游嘉木发过好几条消息,类似“吃饭了吗?”、“现在身体怎么样,有好一点吗?”之类的询问,但结果统统都是石沉大海,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回过。   不过情况也不算太坏,至少人还没把他拉黑,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饶朔就这么一边等消息,一边惴惴不安地完成了手头剩下的工作,直到下班时间过了很久,连蒋昭南都开完了今天跟合作方定好的视频会议,他和游嘉木的微信聊天框都还孤零零躺着他单方面发出去的几条对话。   “所以你是说游嘉木昨晚喝多了半夜在床上乱滚的时候,一不小心摔地上把自己胳膊给……摔伤了?”   “而且还不是脱臼之类该送骨科休养十天半个月的‘重伤’,而是破点儿皮可能再不包扎就得愈合了的‘擦伤’。”   蒋昭南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盯着饶朔侧过去的脸颊说,“饶朔,你当我白痴还是傻缺,就这么离谱的理由你说出来良心不会痛吗?”   “还是说,其实昨晚真正摔地上的是你,而且一不小心还把脑子摔坏了。”   饶朔:“……”   这人上下舔个嘴皮会不会把自己毒死?   此刻时候不早,蒋昭南还急着开车回家找祁砚知,要是再在这儿耗半天说不定又得碰上大堵车,到时候到祁砚知家就不知道得多晚了。   于是蒋昭南瞥了瞥饶朔紧皱的眉头,屈起指节敲了几下门框,提醒饶朔赶快把这事儿解释清楚。   “不说的话,等明天游嘉木来公司我单独找他了解情况。”蒋昭南这下似乎是没开玩笑。   “他……”饶朔拧紧了眉头,神色颇有些为难地说,“他很可能明天也来不了公司。”   “明天也来不了?”   蒋昭南闻言身躯一顿,垂眼瞟到饶朔因为紧张而不自觉攥紧的指尖,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不禁带着几分不正经的打趣说,   “怎么,你把他绑架了,还是把他手脚捆起来不准他出门了?”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的确还想不到什么理由能让游嘉木一连请好几天的假,难不成还真是你口中的”   “擦—伤?”   也许是专门为了调侃饶朔,蒋昭南特意把“擦伤”两个字的尾音拖得极长,落在饶朔耳边就像是两束炸开的烟花,刚上天听了个响就跌成哑炮把他砸了好几个踉跄。   对此饶朔不得不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蒋昭南的眼睛,略显真诚地说,“不管怎么说,他确实受伤了,最近需要好好修养。”   这话可没说错,游嘉木的的确确算是“受伤了”,只不过这“伤口”稍微有点多,四舍五入数下来估计占了大半个身子,没个十天半个月还真“好不了”。   蒋昭南本来一听就觉得饶朔又在说什么鬼话,可当他带着那么点儿探究的意味观察饶朔的表情时,才发现这人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于是他问,   “你干的?”   这么直接吗?   饶朔心脏一滞,但他又明白如果不说真话的话,蒋昭南到时候肯定还会单独去找游嘉木,可他自己都还没跟游嘉木把事情掰扯清楚,如果就这么被蒋昭南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说不定问题处理起来就更复杂了。   没办法,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还不如直接应下来,反正蒋昭南目前仅靠这点儿信息也猜不出个什么东西。   “嗯。”饶朔慢慢点了点头。   见饶朔当即承认下来蒋昭南也稍微有点吃惊,但不论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快把饶朔这张脸看出花儿来了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   于是蒋昭南只得舒了口气转身重新捏上门把手,语气无所谓地说,“行,我懒得管你俩的破事儿,反正就一句话,公事公办,私事私了,无论做什么,”   “都别影响工作。” 第77章   蒋昭南把话跟饶朔说完没多久就下楼开车去了, 虽说昨晚饶朔跟游嘉木之间大概率发生了点儿事情,但这跟蒋昭南关系不大,只要不影响工作, 他就没立场也没资格管这俩人的私事。   更何况,他蒋昭南又不是闲得蛋疼, 哪儿来那么多时间关心别人的生活,各自面上过得去, 私底下也没嫉恨结仇,这就已经算是万事大吉了。   至于工作之外, 谁俩还想发展些别的什么关系……   蒋昭南觉得, 如果玄学点儿讲,那就看缘分,看造化,看老天有没有给这个机会。   当然, 给了说不定能促成段佳缘,他乐我乐大家乐, 不给也无所谓,反正世上凡人千千万,老天顾不过来也正常。   而他自己, 蒋昭南,当好老板管好公司,年终的时候努力给大家多发点儿奖金就行, 至于其他的—   还是交给老天爷吧。   下班晚高峰总是拥有极为庞大的车流量, 只有这时蒋昭南才会真切感受到怀靖这个一线城市究竟容纳了多少人口, 哪怕他出公司的时候就已经踩在了这轮晚高峰的尾巴上,却也仍无法逃过堵车的命运。   就在蒋昭南刚踩下刹车在一辆丰田身后堪堪停下时,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于是蒋昭南倾了下身,右边胳膊慢慢去够搁在副驾驶座上的外套。   震个不停的手机很快被蒋昭南取了出来,亮着的屏幕中央大大地显示着【追求者】三个字。   “嘶—”蒋昭南没有一丝犹豫地立刻按下了接听键,“喂?”   “蒋昭南。”   对方的声音稍微有点恹恹的,似乎是刚睡醒,听起来没什么精神。   “怎么了?”蒋昭南单手攥着手机举在耳边,前面丰田开始朝前动了点,蒋昭南就跟着往前开了点。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   “我想你了。”   一字一句,一句一顿,犹如惊雷在耳边砰然作响。   蒋昭南的瞳孔一震,喉结上下滑了一瞬,紧接着,前边车辆突兀地停下,蒋昭南不得不迅速踩了个急刹。   “快了。”   推背感还没完全结束的空隙里,蒋昭南将手机贴在耳边,轻声而认真地说,“我很快就回来了。”   “……真的?”祁砚知显然不太相信他说的话。   “真的。”蒋昭南听着祁砚知这个语气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你现在在哪儿,下高架了么?”祁砚知把手机搁在桌上,自己则重新躺回沙发上问。   还在高架上堵着的蒋昭南:“……”   怎么能这么巧,怕啥来啥?   “没。”蒋昭南扭头看向窗外,既诚实又心虚地回答。   “高架都没下,那还得等好久,感觉锅里的汤都快被煮干了。”祁砚知抱着手平躺着,同时嘴上还略显不满地“抱怨”着。   “没办法啊,刚好被堵在这儿了,退不了进不得,偶尔才碰上几回‘龟速’挪动。”   说罢蒋昭南就把另一只手搭在了窗户下面,叹了口气继续说,“其实我也算不准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如果实在太晚的话,你就先睡吧,我晚上自己随便对付两口。”   “那你不喝汤了吗?”祁砚知从桌上重新拿回手机,贴在耳边近乎可怜般诱哄道,“那是我今天花了很长时间才熬好的鸡汤诶,如果不喝的话我真的会很难过……”   “喝!”蒋昭南没等祁砚知把话说完就立刻斩钉截铁地承诺说,“哪怕要等到凌晨才下高架,我也绝对要回去把那鸡汤喝完!”   “噗哈哈好,那我到时候也一定等你回来帮你把汤热好。”   祁砚知捂着嘴笑得眼睛都快弯成了一道缝,心想蒋昭南实在太可爱了,不经逗不经撩,哪儿哪儿都有趣。   蒋昭南听见祁砚知的笑声却微微一滞,不过他滞的不是祁砚知,而是刚刚那句话。   “为什么……要等我?”蒋昭南仰着头问,此刻他的视线正落在窗外闪着七八种光辉的射灯上。   “万一真的很晚了,你还是先睡吧。”蒋昭南缓缓收回目光,神色淡寞地说,“不用等我,我到时候会自己把汤……”   “不。”   祁砚知不自觉捏紧了手机边框,指尖反反复复摩挲个不停,“我就要等你回来,我还要送你我做的乔迁礼物。”   “可……你不困么?”   蒋昭南稍微算了下时间,他是真说不准这个地方到底能堵多久,他自己倒无所谓,但祁砚知不一样,总不能因为他这边堵个车就拖着祁砚知等半天,这样蒋昭南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蒋昭南想的是不让祁砚知受罪,祁砚知却觉得蒋昭南没把自己当“家人”,很早的时候,那个人渣还没彻底变成垃圾,几乎每天不管多晚,妈妈总会拉着他坐在饭桌上等“爸爸”回家。   那会儿他年纪真的很小,在别的小朋友都早早进入梦乡的时候,他还趴在饭桌上问“爸爸”多久回来,妈妈说不知道,但她跟他都必须等,因为一家人就是得坐在一起好好吃生活里的每一顿饭。   少一顿不行,少一个不行,   否则结局就是越走越远,越走越散。   就像妈妈说的那样,“爸爸”从一开始的“工作忙,就不回来吃饭了”到“饭有什么好吃的,天天都一个样”,再到最后的“如果不想挨打的话就别再给我打电话了,看你们娘俩一眼都晦气,做出来的饭还不如倒掉喂狗!”   于是一天天的,他跟妈妈从“有时候等得到,有时候等不到”变成了“偶尔等得到,偶尔等不到”,再到最后变成了,   “别等了砚知,吃完饭去睡觉吧,他不会回来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张曾经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大人,中间夹着一个小孩儿的玻璃桌,到最后,竟只剩下了那个每天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多久能吃饭的小孩儿。   好吧,这么说来还真是,   少一顿不行,少一个也不行。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动静,蒋昭南不禁皱了下眉头,神色莫名有些担忧地问,“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祁砚知面色平静地抬头望天花板,声音很轻地说,“就是想说,别跟我争了呗。”   “我说过要等你回来,那就一定会等。”   “哪怕真不小心睡着了,你把我叫醒就好。”   蒋昭南,我不需要你在乎我饿不饿困不困,我只要你把我当家人,我要你麻烦我,依赖我,离不开我,我要你无论见到什么人,碰着什么事都只能想到我。   甚至,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情愿你的世界只有我。   祁砚知话音落下的瞬间,蒋昭南的喉结又不自觉上下滚了滚,不同于一开始因为堵车带来的焦虑,此刻坐在驾驶座仰望月色的蒋昭南忽然慢慢放松了下来。   他说,“好。”   眼睫渐渐下垂的祁砚知便在此刻蓦地睁开了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反应地问,“你说好?”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语气欣喜又激动,像是路上捡了好几万,天上又掉了几百万。   对此开始有点发懵的蒋昭南:“嗯?”   紧接着蒋昭南既疑惑又轻松地笑了笑,他问,“不是把你叫醒么?虽然有点舍不得,但耐不住Q这么要求,我当然还是得听话啊。”   “怎么是这个?”   祁砚知听完蒋昭南的解释才惊觉自己误以为那段心里话不小心说出了口,还以为蒋昭南居然真给了他期待的回应。   结果没想到,一切都是假的,蒋昭南不知道他心里的真实想法,哪怕真知道了,大概率也不会给出祁砚知想要的回答。   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俩都还是追求者与被追求者的关系,顶多抱一抱接个吻,别的稍微出格点儿的事情,那都实在不敢想,更别提所谓的“活着睡一起,死了葬一起”,几乎等同于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得,祁砚知没辙,只得不甘地摩挲了两下腕骨上的创口贴,神情挫败又愤愤地想,   如果脖子上这观音真灵验的话,他不求它能保佑自己平安康健,他要老天忽然善心大发,就算是不可能中的不可能,他也要让天上的神仙把那姻缘线缠死在他跟蒋昭南身上。   所以……   神仙,你们听到了吗?   “不是我说的那个么?”   “祁砚知,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蒋昭南觉得祁砚知那边又开始安静得过分了,虽说他自己平时都是效率至上,每回不管跟谁打电话都是“有事说事,解决完事”,因而往往沟通效率极高,三分钟一小任务,十分钟一大项目。   可现在不一样,对方是祁砚知,光“祁砚知”这三个字就跟别人不一样,蒋昭南打小就不喜欢语文,更没什么文学一类的艺术天赋,所以如果非叫他说出个三七二十一,蒋昭南还真有点儿词穷。   但也就像他之前说过的,祁砚知是“特别”的,不仅是他这个人本身的特别,还有在蒋昭南心里的,跟这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样的,   “特别”。   所以蒋昭南会关心祁砚知的情绪,会想知道他为什么沉默,会想询问自己能不能做些什么,同时,他也想让这通电话就一直这么接听下去,不为别的,只是单纯听听祁砚知的声音也不错。   “刚刚去客厅倒了杯水,没拿手机,所以也就没回答。”   慢慢从沙发上坐起转头看向阳台的祁砚知稍微想了会儿,直到蒋昭南那边的呼吸开始一会儿紧一会儿散,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时,祁砚知才斟酌着,给出了一个差不多还算合理的答案。 第78章   “嗯。”   蒋昭南对此倒没有多在意, 此时前面的车又开始稍微动了点儿,蒋昭南就跟着把车往前开了点儿。   “多喝水是好事,”蒋昭南盯着前面那辆车的动静说, “尤其你是歌手,应该多注意保护嗓子。”   “嗯?”   祁砚知嘴上挂着笑, 低着头弯眉说,“没想到蒋总你懂的还挺多, 连这都知道。”   好歹也是做娱乐圈生意的蒋昭南:“……”   “不是,祁砚知, 你认真的?”蒋昭南又刹了车, 黑色宾利稳稳地停在高架桥上,前后方都不停有汽车鸣笛,传到祁砚知耳边就显得有点吵了。   “认真什么?”祁砚知翻了个身,把手机压在手心里, 轻声说,“开个玩笑都不行吗蒋总, 还是说你现在已经理解不了我们‘年轻人’的笑点了?”   “‘年轻人’?”蒋昭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磋磨”这三个字,“祁砚知,你是不是又忘记了, 我只比你大一岁!”   “一岁怎么了,一岁不是一个坎儿?”   祁砚知拿手机起身准备去厨房给自己洗盘草莓,趿拉拖鞋打在地板上的声音比蒋昭南那头的汽笛声还明显, 搞得蒋昭南还以为祁砚知不小心摔地上一连滚了好几圈。   本来蒋昭南在那边还有点担心这家伙是不是一个没看住又把自己弄伤了, 结果没过几秒手机就传来了祁砚知看似无辜却极其欠揍的回答,   “更何况啊蒋总,一岁一个坎儿,逢五更是一个坎儿, 我毕竟才二十五,您这都二十六快二十七了,可不得小心保养点身体。”   “不然哪天—”   祁砚知已经从冰箱里拿出了草莓丢碗里一个个洗了起来,蒋昭南却仍耐着性子在车里听他讲话,因为呼吸有明显的变重,但又刻意在收敛,祁砚知能明显感觉到蒋昭南在紧张,于是他便觉得好笑地打趣道,   “不然哪天蒋总你花期不再人老色衰,我可得提前好好挑几个年轻有活力的,这样以后也不至于被屋里这‘老人家’闷死。”   起初蒋昭南还抱着一种看这家伙嘴里能吐出什么屁话的心态,打算就这么稍微听听,不过脑也不入心,结果祁砚知这小子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知道他在意什么就偏往哪儿钻。   嘴上一口一个要找别人,分明他俩都特么还没在一起就搞这出,意思是提前跟他打预防针,免得他“年老色衰”没人要的时候受不了跳武津江?   去他大爷的吧,老子一辈子牛逼帅气叼炸天,哪怕活到七老八十了也是一众大爷里最帅的那个!   蒋昭南边给自己做心理疏导边愤愤不平地在手机这头“威胁”道,“好啊祁砚知,咱俩都还八字没一撇你就想着在外边找‘年轻人’了,那我这车还有必要往你家开吗,要不直接约定作废各回各家吧,反正也没签合同,不然最后还得闹到法庭争得面红耳赤。”   “嘶!”   还在这头洗草莓的祁砚知立刻听出了不对劲,他赶紧关了水龙头站在水槽边皱着眉头问,“蒋昭南,你生气了?”   “没—有!”蒋昭南这动静差点儿没咬到自己舌头。   “还说没有?”祁砚知这下知道蒋昭南情绪不对了,敢情自己以为只是个调情手段的时候,蒋昭南那头已经开始不怎么高兴甚至有些生气了,所以他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呢,年龄,还是……   “对不起,蒋昭南,我不该说那句话。”   甭管是什么了,还是先道歉最要紧。   “别对不起啊,你说得很好,人都有变老变丑的那天,我也不例外。”   蒋昭南明明已经烦得单手攥着方向盘想把这玩意儿拔出来丢窗外,但他还是得忍着脾气一字一句咬牙往外蹦,   “但如果我一变老你就不喜欢了的话,那趁咱俩还没在一起就好聚好散吧,老子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性格就这样,干什么都得从一而终。”   “如果中途你敢给老子整个外遇找个小三,那老子就算豁出全身家当也得手撕你跟那王八蛋!”   “至于之前那所谓的交易……”   蒋昭南越说越气,此刻直恨得牙痒痒,“如果你听完后悔了的话,那就终止吧,毕竟都还没开始,我没损失,你更没损失,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走你的阳关道。”   “我……”   “停!”祁砚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蒋昭南打断了,因为车外又堵又吵,车内心又不静,蒋昭南狠吸好几口气才攥着拳头猛捶了一下车窗说,   “总之就一句话,老子现在还没贱到得靠出卖色相挣钱,如果你只是想玩玩儿的话,那就去找别人吧。”   “老子不奉陪!”   电话另一头的祁砚知瞳孔不禁开始失焦,指尖的水渍顺着骨节一滴滴往下掉,脑袋开始钻心地疼,他不得不慢慢蹲下来,后背抵着橱柜,攥着手机声音发颤地说,   “我不同意。”   “我说,我不同意。”   “为什么呢?”   蒋昭南低着头,唇角分明是笑着的,眼神里却透露着说不上来的失落,“你条件那么好,何必吊死在我身上,更别说我一直都不是gay,没情趣也不懂浪漫。”   “你大可以找个跟你志趣相投每天都有话题聊的男人,他会逗你开心哄你高兴,每天都有大把时间陪在你身边。”   “不像我,每天都被工作忙得团团转,根本挤不出多少时间跟你谈恋爱。”   “可我不在乎!”祁砚知几乎是吼了出来。   “怎么……怎么能不在乎呢?”   蒋昭南脑袋搁在方向盘中央,闭上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就拿今天来讲,如果换作别人,他可能早就已经坐在你家客厅喝你煲的鸡汤了,而不是像现在……”   “你要等的人还特么堵在路上回不来,哪怕你困得要死随时都想睡过去也没用。”   蒋昭南说完就不自觉地慢慢把头瞥向窗边,静静看从河边缓缓升起的一轮明月,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夜色不错月亮也挺圆,如果能添点儿星星的话,就当停这儿看风景了。   “……蒋昭南。”   就在蒋昭南以为电话那头再也不会回答,自己要不要打道回府或者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一晚的时候,躺在掌心里的手机忽然发出了声响。   “什么?”蒋昭南拧了拧眉。   “我喜欢你。”   简短却又不简单的四个字,哪怕之前就已经听过,蒋昭南的心脏仍不受控地漏了一拍。   “然后呢?”蒋昭南捂着胸口,声音尽量显得平稳地问,“这样就没了?”   “几个字而已,谁不会说啊……”   “不一样的,蒋昭南,我怕你会怀疑。”   祁砚知脑后的皮筋松了下来,整头的蓝发垂在肩上与耳边,将祁砚知同样泛着湛蓝的眼睛藏了起来。   他说,“我喜欢你,蒋昭南,我不敢用‘爱’这个字,因为我知道它代表的含义对你我而言实在太深刻,我怕现在说太早会显得不够珍重、真诚。”   “所以我想拿实际行动向你证明,蒋昭南,我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想要跟你好好在一起,从现在,到永远。”   “当然,如果你觉得‘永远’虚无缥缈的话,那这辈子也行,我想跟你从黑发到白头,不要别人,只能你我。”   “可是话不能说这么早的啊祁砚知,都还没开始,怎么就能谈这么远的以后。”   蒋昭南长叹一口气,身体冷不丁地弹起,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仰倒在座椅上,“或者,我真的能相信你吗祁砚知,你知道的,我没时间把真心浪费在不可能的事情上。”   “那你不愿意试试吗?”   祁砚知食指撩开落在眼前的发丝,神色忍不住带上了两三分期待,“是愿意的吧,蒋昭南,我知道你肯定会愿意的,我保证先前那句惹你生气的话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从第一次见你到现在我一点儿也没有要找别人的想法。”   “甚至相反。”   祁砚知说到这儿就忍不住开始轻声笑了起来,“像咱们蒋总这么年轻有为,不仅长得帅身材还好的“男神”,那还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要是一不小心便宜我了,如果找得到祖坟的话,那我高低得去上三炷香,就说祁家那祖宗虽然平时不怎么庇佑它这个子孙,但就姻缘感情这方面还真没亏待我。”   “这就谈上亏没亏待了?祁砚知,你这家伙能不能有点出息?”   话是这么说,但很明显蒋昭南的唇角已经扬起了一个真心的弧度,周遭的汽笛声也稍渐停了下来,一切都静悄悄的,不知道是都在赏月,还是单纯接受了现实,反正堵着也是堵着,倒不如静下来好好看会儿风景。   而这时,祁砚知那头带着调笑的声音重新灌满了这截密闭的空间,他说,   “我没出息就没出息呗,反正再怎么样我也只要蒋昭南一个,不论贫穷或富有,健康或疾病,生不离,死同穴。”   其实很难描述蒋昭南在听到这句话后的第一感觉,他小时候很少看电视,平时最大的娱乐项目无非就是夏天看别人打水仗,冬天看别人堆雪球,说来说去都是别人。   而他自己,只是偷偷踩在快跟他身高差不多的桌子上,透过那扇重得推不开的窗户,默默窥见属于别人的,寻常却又热烈的,   幸福。   那么此刻,如果说曾以为的一辈子不会降临到他自己身上的东西,竟在即将二十七岁的某个寻常夜晚,像偶然撞见的某颗流星自然的运动轨迹,告诉他如果现在许愿的话,或许奇迹真的会出现。   所以啊老天爷,如果这世上真有什么命中注定的话,你能不能告诉我,今夜天上看不见的星星,是否此刻已经出现在我面前,而我又究竟能不能抓住它,   哪怕只是抓住,   它一闪而过的尾巴。 第79章   “祁砚知。”   蒋昭南的后背轻靠在漆黑的座椅上,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觉得好笑的事,不禁抬起胳膊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似叹气又像开玩笑地说,   “你知道吗,祁砚知, 你的这些话真的很像求婚。”   “那如果我说就是在求婚呢?”   祁砚知蹲在地上,胸腔闷闷地笑着, 明明攥着手机的指尖还沾着水汽消失后的凉意,但他整个手心就是一片滚烫, 像是血液逆流撞击脉搏, 骨骼跟着一起摇晃、震颤。   一时间,左侧脸颊的碎发轻飘飘地坠了下来,祁砚知抬手就将它撩回了耳后,然后撑着胳膊, 视线看向地板,语气不正经却又透着那么点儿认真地说,   “蒋昭南,我敢跟你求婚,你敢‘嫁’给我么?”   “什……什么?!”   蒋昭南惊得半个身子都弹了起来, 宾利前排空间实在不算太大,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蒋昭南这个一八几的个子立刻就撞到了额头。   “嘶—”蒋昭南用指腹揉了揉刚刚被撞到的地方, 然后重新把手机举到耳边, 语气不敢置信地问,   “你说什么?”   “我说。”   祁砚知放平双腿直接就这么坐了下来,他抬头看着厨房窗外一点点升起的月亮,面色从容又沉静地说,   “如果我敢跟你求婚的话,你敢‘嫁’给我吗?”   “你……”   蒋昭南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上不去落不下,像他的惊愕与犹疑,在刹那的冲击里,交织缠绕分辨不清。   “你说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蒋昭南抬手松开领带给了自己一点呼吸的空间,路上仍然堵得厉害,胸口也是,他不得不降下了旁边的半扇窗户,让夜里的几截凉风把自己给吹清醒。   “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祁砚知收敛了目光,只将视线短暂落在腿边的地板上。   “刚刚可能还有点儿这么想。”蒋昭南慢慢倒向椅背,胳膊搭在额头上,声音低低地说,“但现在……”   “我不这么觉得。”   “嗯。”祁砚知垂了下头,不自觉屈起左腿紧张地问,“那你的回答呢?”   “你敢么?”   又或者说,你愿意么?   电话那头忽然没了声音。   祁砚知能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只不过等待总是比想象中更煎熬,因为不知道心理准备是否已经足够,最终得到的答案又是否能够接受。   本来没想过会这么快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蒋昭南开始怀疑他们是否能够走下去的那秒,祁砚知突然就很想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会怎么想呢?   结婚,一幢房子两个人,三餐四季日暮黄昏。   没人比祁砚知更渴望这样的生活,但与此同时,他又近乎偏执地认为,这幢房子里的另外一个,必须且只能是,   此刻正与他通着电话的,不掉毛不发情,脾气爆性子烈,但又极度柔软,无比可爱的,   蒋猫猫。   “蒋昭南。”   祁砚知脑袋抵着屈起来的大腿,显得有些丧气地说,“你还在听吗?”   “……在。”   这下倒是很快给出了回答。   祁砚知心里不免泛起了一丝苦涩,他低着头,拿头发的阴影裹住自己,然后装作开玩笑似的说,“你是不是在吊着我啊,既不给我回答,又要我等。”   “我能等是能等,但前提是得有个结果,如果等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的话……”   “那我真的可能会疯。”   “!”蒋昭南皱着眉头攥紧了手机,他问,“你想要个怎样的结果?”   “还能怎样?”祁砚知再次放平双腿,单手撑着胳膊缓缓起身,他说,“就像你说过的,不是玩玩儿,要谈很久的恋爱,从一而终,然后结婚过完余生。”   “不能是我吗,蒋昭南,你应该也喜欢我的吧。”   这……该怎么回答?   蒋昭南忽然就觉得自己是不是遇上了地狱级的难题,因为方才的沉默显然没给他带来很好的解决方案,直到现在他都还是不知道该怎样回应祁砚知。   喜欢这个词于他而言还是有些难以适应,可蒋昭南自己心里又跟明镜儿似的,如果不喜欢他特么怎么会跟祁砚知接吻,又怎么会对这么一个男人起生理反应。   但话又说回来了,蒋昭南自认不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比如祁砚知说要找别人的时候,他能直接把想说的话一个劲儿吐干净,可一旦叫他承认喜欢表达爱,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别扭感总会悄无声息地将他包裹。   就好像,从小没得到过一句喜欢,长大后就不知道,   究竟该怎样接受与给予爱。   “我……”蒋昭南滚了下喉结,缓口气举起手机搁到耳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地说,“我喜欢你。”   “我说,我喜欢你,祁砚知。”   不是别人,只能是,祁砚知。   “……什……什么?”   祁砚知的手腕反撑在台边,当他躬着身子听到蒋昭南的回答时,肩膀不禁猛地颤了一下,左耳的十字架被震得晃来晃去。   “蒋昭南,你你你你……你再说一遍?!”   或许是脑子终于反应过来了,祁砚知高兴得竟开始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蒋昭南听到祁砚知那既惊喜又不可置信的声音不禁勾起了唇角,他慢慢坐直,望着窗外头顶那轮发光的明月,态度极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你,祁砚知。”   “以前没喜欢过别人,而现在,我只喜欢你。”   “砰”的一下,从尾椎骨到后脑勺,短暂而又深刻的,酸麻。   祁砚知沉着腰,整个上半身都笑得颤个不停,左耳的十字架晃得厉害,右耳的素圈也轻轻摇摆了起来。   “蒋昭南,原来你也喜欢我啊。”   鹅黄的灯光下,祁砚知笑得跟只狐狸似的,头弯得极低,左手抚着面颊勾过唇边的梨涡,因为发丝垂下来的缘故,配上他本就狭窄的轮廓,愣是徒增了几许平日少见的魅惑。   电话那头的蒋昭南见不到祁砚知这副模样,却也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喜悦,况且这人作为唱作歌手用词极讲究,一个“也”字代表的东西可不只是表面那么简单。   于是很快蒋昭南就听到了祁砚知的下一句话,他说,   “怎么办呢蒋总,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不正好两情相悦心意相通嘛。”   “要不你现在就答应我的求婚,我俩下个月先办婚礼,等签证下来再飞国外登记结婚。”   “哈?”蒋昭南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   “不好么?”   祁砚知笑得蔫儿坏,“还是说下个月太着急了?”   “我说也是,时间是有点赶,那我们就定在明年三月以后吧,刚好年过完春天也到了,婚礼办在户外肯定很出片。”   听得眼角直抽抽的蒋昭南:“……”   这特么跟出不出片有半毛钱关系?   “停停停!”蒋昭南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他不得不赶紧打断并提醒道,“祁砚知,我是说了喜欢你,可我没记错的话,咱俩都还没在一起吧,怎么就扯上婚礼了?”   “还没在一起么?”   祁砚知装得跟自己真忘了似的,一边笑一边放低了声音“蛊惑”道,   “那要不咱俩先在一起,等生活几年再考虑结婚的事儿。”   姿态很低,语气诚恳,祁砚知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真的只是在给蒋昭南提建议,可蒋昭南却觉得怎么听都不对劲,就好像如果有人问他能不能把他房子给炸了,蒋昭南肯定扭头就给这人送进精神病院。   但如果这人说完那话再问他,如果不能炸房子的话,能不能只把他家窗户砸了。   说实话,蒋昭南真的会犹豫一下。   祁砚知见蒋昭南又不说话,只好软着语气哄,“怎么样嘛蒋总,和我在一起又不吃亏,我会做饭能暖床,既能照顾你上面还能满足你下面。”   “况且找男朋友就像投资,一不小心就赔得内裤都不剩,但这次不一样。”   祁砚知站直了身,手机被他慢慢举到唇边,语气极郑重地说,   “蒋昭南,你如果选我的话,我保证让你稳赚不赔。”   祁砚知的态度实在太过认真,蒋昭南愣了很久,直到对方的呼吸时不时开始变重,似乎每个气口都有话想说时,蒋昭南才抚了抚额头,有些为难地说,   “可我不知道我们究竟能走多久,我没有见到‘完整’的你,你也不了解我的为人品性,如果现在就这么随意地在一起,会不会……”   “哪里随意了?!”   祁砚知好不容易这么靠近梦里期盼的答案,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松让它从手里溜走,于是他很快解释说,“你想了解我,我也想了解你,那为什么不能先在一起呢?”   “像现在咱俩互相摸也摸了亲也亲了,除了还没上床,咱俩也算把恋人间干的事统统给干了个遍。”   “那所以蒋总,”祁砚知状似无辜地问道,“咱俩现在算什么关系呢?”   “可以拥抱抚摸舌吻的好朋友?”   “还是互相撩拨点火的暧昧对象?”   “亦或者……其实可以上床但还没到时机的炮—”   “停!”蒋昭南越听越脸热,他总觉得祁砚知每当在这种时候永远天赋异禀,尤其说荤话调戏他这方面,蒋昭南每回都招架不住,心里只想知道祁砚知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东西。   “行了。”蒋昭南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嘴上低声道,“这些我都知道,你……你别说了。”   “怎么能不说?”祁砚知倒显得有些不依不饶,“我怕蒋总还打算糊弄过去,我自己倒无所谓,反正我喜欢被蒋总占便宜,蒋总想怎么欺负我就怎么欺负我,我不但不会反抗,还会觉得爽。”   “只是蒋总,你也得为你自己考虑一下啊。”   祁砚知脊背撑在台角,纤长的身形显得随意又风流,他说,“蒋总,万一你不小心越陷越深还被我吃干抹净了怎么办,到时候哪怕绳索绑着铁链拴着,我可都绝不会,”   “放你走哦。” 第80章   “?”蒋昭南闻言一怔, 怎么越听越感觉祁砚知这家伙像是要把他关起来搞囚禁那套,可现在分明是法治社会,要是祁砚知真打算干点儿违法勾当, 他可一点儿不惯着,扭头就送派出所。   “祁砚知, 这种话咱俩私底下当开个玩笑,要是以后有其他人在……”   蒋昭南手肘撑着方向盘, 指尖则不住地抚平无奈蹙起的眉头,叹着气说, “你那脑子里的东西都得好好删干净。”   才这程度就得删干净了?   祁砚知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神色还存着不屑,语气却顺从至极,“好好好,咱们蒋总开口哪儿有不听的道理, 我保证以后这些骚话只讲给蒋总一个人听,决不让除蒋总和我以外的第三个人知道。”   听到祁砚知究竟在说什么的蒋昭南:“……”   话是这么个话, 理也是这么个理,怎么听起来就这么不对劲?   “行了。”蒋昭南抬眼看了下窗外,面色沉静地说, “你心里有数就成。”   “嗯嗯。”祁砚知状似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倚着台边低声问,“那蒋总, 你现在怎么想?”   “嗯?”蒋昭南有点懵, “什么怎么想?”   “问题!我刚刚才问的问题!”祁砚知听得差点心梗, 敢情蒋昭南这家伙根本没把他先前的话放心上,明明他都那么渴望得到一个期盼许久的答案,结果从始至终还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意。   也不知道蒋昭南是心大还是刻意逃避, 永远话里话外都顺着自己来,却总在关键地方不听不问不在意,就好像这么做能把麻烦事儿糊弄过去。   可祁砚知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人,他犟,他轴,他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蒋昭南,你别诓我。”   祁砚知垂下眼睫,声音很轻地问,“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俩现在的关系。”   蒋昭南怔了怔,随后莞尔说,“当然考虑过,不然我为什么会承认喜欢你,难不成就像你说的,单纯为了吊着你吗?”   “!”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的祁砚知惊讶得忘记了眨眼,他问,“那我们……?”   蒋昭南的唇角始终带着笑,他慢慢倒在已经调好高度的椅背上,抬头望着天边的明月,语气真诚地问,“你希望我们在一起吗?”   “以恋人的身份相处下去。”   话音落下的那刻,祁砚知仿佛感觉心脏跳出了胸腔,激烈而又深沉地,划开了左耳属于十字架的,小小的,漂亮的,耳洞。   心理上的震颤其实只有短短一刹,但祁砚知觉得,若是遍布全身的血管能说话,那它们发出的第一声动静,一定是在他耳边低语,   爱上蒋昭南,是你这辈子都逃不过的宿命。   祁砚知承认吗?   当然,并且,   毋庸置疑。   跟心有灵犀似的,祁砚知不自觉也望了望厨房窗外的月亮,唇角卷起一个低幅度的笑,轻声说,“当然希望啊蒋总,我每天无时无刻不想结束这该死的暧昧关系。”   “我喜欢你,就想随时告诉你,我想亲你抱你,就想找个正当名义,不能总用一个‘朋友’或是‘追求者’的由头,这些不仅让我很没安全感,还显得我很不要脸……”   “哈?”蒋昭南话还没听完,声音就已经笑出来了,“不是,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蒋昭南笑,祁砚知也跟着笑,他撑着台角笑道,“蒋昭南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坏,每回见面都变着法儿地勾引我,我又没出家,当然没那么强的定力。”   “可我俩还没在一起,想做些什么都得收敛再收敛,好不容易亲个抱个,说不定心里都还有点负罪感。”   “这么严重?”蒋昭南拧了拧眉,然后跟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还有,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别给我扣帽子污蔑我啊!”   “诶,这话我可没说错。”祁砚知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地说,“咱们蒋总长得帅身材好,穿件西装往那儿一站就叫人挪不开眼,更别说我还从上到下摸过蒋总,那感觉—”   “啧啧。”祁砚知好似意犹未尽地回味了一下,压着嗓子,低低地笑,“对我来说,跟春|药有什么区别?”   “操!”蒋昭南听得浑身都热,却又不得不攥紧手机咬着牙说,“祁砚知,你特么不说荤话会死啊?!”   “这也叫荤话?”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祁砚知表现得极无辜似的,语气不解且不屑地回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还有更更更荤的,蒋总你想不想听?”   “听你爹啊听!”蒋昭南忍不住开骂,骂完又大声提醒道,“祁砚知,我们在说正事,别把话题给我带歪了!”   祁砚知听罢从喉咙里轻轻堆出一个“嗯”字,然后显得颇无所谓地说,“床上这事儿不急,反正咱俩日子还长,以后可以慢—慢研究。”   被拖长的“慢慢”搅得再次脸热的蒋昭南:“……”   行吧,这家伙不要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我们回到刚刚的话题。”蒋昭南硬着头皮摩挲了下自己通红的后颈,缓缓平复着呼吸说,“我记得上次在车上的时候,我说过等水到渠成咱俩就在一起。”   “那你觉得,咱俩现在是水到渠成了么?”   “怎么是我觉得?”祁砚知抬手撩了根头发绕在指尖把玩,刚才头低得太久脖子疼,现在撑起来才发现其实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   “蒋昭南,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祁砚知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自己的肩颈,然后慢慢转身将手机搁在台边,弯腰去够水槽里浮起来的草莓。   “‘水到渠成’这几个字听起来就跟‘改天再约’差不多,都是为了逃避当下胡诌出来糊弄人的东西。”   祁砚知把指尖夹起来的草莓一颗颗捻进早就准备好的盘子里,中途有一颗不太听话,悄悄从他的指缝跑了出去,祁砚知也不客气,伸手抓住擦干后,立刻就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蒋昭南。”   祁砚知一边咽下果肉,一边攥着剩下半边的草莓,声音沉沉地说,“你想了解‘完整’的我,我没意见,但我不接受你走进我的心里又随时可以抽身离开。”   “我很自私,也怕疼,当然,更怕受到伤害。”   祁砚知一口咬下还在淌着汁水的草莓,没咀嚼两下,兀自咽了下去,他说,   “蒋昭南,要么不让我疼,要么就一起疼。”   “没有让我沦陷你自己还清醒的道理。”   “我……”蒋昭南喉咙一滞,半天才艰涩般开口,“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祁砚知佯装轻松般道,“我不过就是想说咱俩在一起并不影响对彼此的了解,甚至与之相反,你我都能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去探索对方的性格、三观跟喜好。”   “再加上你也说不出什么叫做‘水到渠成’,我更没底气去赌那个时刻还会不会来。”   祁砚知将浮在水上的最后一颗草莓丢进堪堪装满的盘子里,然后伸手端稳盘子朝客厅走,边走他边把顺手捎上的手机搁到耳边,轻声说,   “蒋昭南,问问你的心,诚实一点好吗。”   “我说现在,此时,此刻,就是最好的时候,最合适的时机,最符合你口中所说的,”   “水到渠成。”   “那所以,蒋昭南先生,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或者说,你愿意让我做你男朋友吗?”   “哐”的一下,蒋昭南的额头再次重重地撞到了车顶,可他这次却像不知道疼似的愣住了。   “愿意么?”蒋昭南几乎呢喃般,自己询问着自己,或者说,自己询问着,自己的内心。   他忽地想到,跟家里闹掰那天,夜色既凉又黯,他蹲在地上,漫无目的地消化着,从小到大蒋令节都不爱他,姜女士也没想象中那么爱他的事实。   蒋昭南那时候心想,如果这世上都没人爱他,那也没关系,反正就算没有爱,他也不还是活下来了,也不还是成长到现在。   所以爱与不爱,关心与不关心,统统都没那么重要,从始至终他所拥有的、能倚靠的、不会背叛的,恐怕都只有他自己而已。   可是,事情又好像不只是这样,至少那天晚上,那个没有月亮的天幕下,还有一个跟明月一样皎洁的男人,愿意弯下腰问他,   “天黑了,要一起回家吗?”   蒋昭南似乎记得他当时没给这个人答案,因为那会儿他虽然感动,却也警惕,总觉得这家伙闯入他的生活实在太随意,像阵缥缈的凉风,只存在于这个短暂的寒秋,等到入了冬,下了雪,凉风不再,严寒已来。   但到现在,这阵凉风刮开他的胸腔,埋入他的心脏,用密不透风的爱意,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告诉他,   “凉风永远存在,而严寒,只偶尔到来。”   所以呢?   愿意一起回家吗?   愿意。   愿意让他背你吗?   愿意。   愿意……做他男朋友吗?   “愿意。”   电话那头传来了蒋昭南的声音。 第81章   “!”祁砚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声音不禁有些颤抖道,“你说真的?”   蒋昭南闻言觉得好笑,挑眉说, “这还有假?”   “这可说不定。”祁砚知走进客厅慢慢放下整盘草莓,整个人再向后仰倒进沙发里, 闭上眼睛轻声说,“万一蒋总说完就后悔了怎么办, 我那一颗脆弱的真心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那Q先生打算怎么办?”蒋昭南单手撑着方向盘,语气无所谓地说, “要不要过两天找律师拟份合同, 条约你定,我负责签字,刚好你也还没跟谊莱签约,到时候托人找个吉利日子两份合同一起签。”   “哈?”祁砚知睁开眼睛一脸无语地说, “蒋昭南先生,请容许我提醒你一下, 咱这是谈恋爱,不是做生意,别拿你们商业上那套应付感情。”   “呃……”蒋昭南顿时有些语塞, 随后他问,“那我怎么做你会相信我?”   “或者说,我该怎么做你能有点安全感?”   “很简单啊。”祁砚知立即翘起了唇角, 伸胳膊从桌上摸了颗草莓放进嘴里, 边嚼边说, “让我能感觉到咱俩是在谈恋爱就成。”   “多些恋人间的举动,比如牵手、拥抱、接吻还有……”   “上床。”   已经差不多适应祁砚知说话风格的蒋昭南:“……”   行吧,这都还算挺含蓄的了。   “前几个我觉得都没问题。”蒋昭南的手腕撑着下颌, 落在窗外马路的目光忽地挑了挑,他说,“就是最后一个稍微还有点为难。”   “为什么?”祁砚知不解,“你之前不是有反应么?证明你对男人的身体也能产生欲|望啊。”   “不是这个意思!”出于一种突如其来的心虚,蒋昭南忍不住低下头,声音很沉地说,“我在这方面可能有点心理阴影,所以不保证如果真上床的话,会不会突然觉得恶心。”   “心理阴影?”祁砚知“噌”的一下坐起了身,紧拧着眉头说,“蒋昭南,你老实告诉我,以前是不是有人逼你做过什么?”   “……必须要讲真话么?”蒋昭南犹豫了半分钟,最终还是攥着拳头回了这么一句话。   “我想听真话。”祁砚知的语速慢了下来,语气也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宽慰与安抚。   “其实也没什么。”蒋昭南躬着腰,视线停在脚尖的皮鞋上,他说,“就是出国那几年遇到了个变态,他玩儿得很花又是个没有道德感的gay,有天他来我办公室给我杯子里下了药,趁我昏迷的时候把我绑在了沙发上。”   “差点……就得逞了。”   “我靠!”祁砚知几乎是一瞬间就炸毛了,“这他妈也太不是人了吧!迷|药!强|奸!哪个不能送他进监狱蹲几年?!”   “像这种满身兽性的垃圾就该先物理阉|割再化学浸泡,最好能让他清醒地目睹自己下半身那脏东西究竟是怎么没的!”   “嘶—”蒋昭南光是想到那画面就觉得肉疼,眼见祁砚知心头的怒火愈演愈烈,蒋昭南不得不赶紧转换身份,成了安慰祁砚知的那个。   “没关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蒋昭南当讲别人的故事似的,语气平静地说,“那人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我也慢慢会淡忘这件事,重新过好自己的生活。”   “可……”祁砚知满脸心疼,此刻他好想见到蒋昭南,然后给他一个结实的,不留丝毫缝隙的拥抱。   “蒋昭南。”祁砚知胸口很闷,情绪也不太高,他问,“这就是你之前恐同的原因吗?”   “恐同?”蒋昭南皱了皱眉,疑惑地说,“我记得我应该没跟你明说过这个吧,你是怎么知道……?”   “你秘书说的。”祁砚知的情绪更低落了,“我当时在微信上问过他,他就说了句你恐同,具体的原因他也不知道。”   “饶朔?”蒋昭南短暂默了默,随后释然地笑了笑,“我好像是提过那么一两句,结果他还把它说了出去。”   “诶,你可别怪你秘书啊,他这么做才是对的。”祁砚知赶紧解释说,“他这也是关心你,知道我会对你死缠烂打,干脆就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我。”   “哦?”蒋昭南似乎发现了关键,“没想到你跟饶朔关系这么好,都到了要维护对方的地步。”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还得是蒋总你功劳最大啊。”祁砚知气得牙痒痒。   “我?”蒋昭南一脸疑惑。   “对啊。”祁砚知把这俩字儿咬得极重,随后慢慢补充道,“要不是蒋总日理万机,天天忙得不回消息,我跟你秘书也不会结下如此深厚的‘革命友谊’。”   蒋昭南原本还想听听祁砚知能编出个什么理由,却没想到射出去的回旋镖竟这么快就砸到了自己身上,于是他只得赶紧求饶道,   “怨我怨我,我一忙起来就忘了看手机,平时也没个报备习惯,害你每回都白等那么久。”   “原来你还知道啊!”祁砚知顿时开始咬牙切齿起来,“蒋昭南,你就欺负我性子软脾气好,不敢跟你吵架更不敢干仗!”   性子软?脾气好?   他在说谁?   蒋昭南忽觉有些错愕,可说来说去总归是他做错了事,难免有些理亏,于是蒋昭南不得不继续道歉,“是我错了,我以后但凡不忙就一定看手机回消息。”   “这还差不多。”其实祁砚知刚把话说完就气消了一大半,但他又不能立刻就原谅了蒋昭南,不然就显得他太好说话,太没脾气了。   然而转念一想,祁砚知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问,“蒋昭南,说真的,你刚刚是不是在吃醋啊?”   “吃醋?”蒋昭南脑子一懵,“吃什么醋?吃谁的醋?”   祁砚知:“……”   “别跟我装!”祁砚知狠狠咬下刚刚又从桌上拿起的草莓,神色愤愤地说,“你刚才的语气就跟捉奸似的,怎么可能没吃醋?!”   蒋昭南这下才算听明白了,含笑道,“你是说我吃你跟饶朔的醋?”   “不然呢?”祁砚知顿觉心累,“还能是谁?”   “我跟空气?还是饶朔跟空气?”   “哈哈哈哈,不是这个意思。”蒋昭南觉得祁砚知这家伙实在是太好玩儿了,认真的时候认真,炸毛的时候也是真炸毛,性格好到哪怕是阴阳怪气,蒋昭南也觉得格外有趣。   “那是什么意思?”祁砚知虽说没那么气愤了,但心里也还存着气,气蒋昭南不回消息不重视沟通,更气蒋昭南什么都不告诉他,什么都不当回事。   蒋昭南不知道祁砚知心里所想,他只单单回忆了离开公司之前饶朔的表情,然后很快得出了一个他觉得最有可能的结论,   “饶朔应该也快有对象了,你俩没可能,我当然不会吃醋。”   “怎么就没可能了?”祁砚知不服气,非得刺激一下蒋昭南,“蒋总你平时那么忙,我又有饶朔微信,像这么天天聊下去,说不定哪天就聊出感情了。”   “不对吧。”蒋昭南既觉得好笑又深感无奈,“我忙,饶朔是我的秘书,他难道就不忙吗?”   “可别人不管再忙,消息都照样能做到秒回。”祁砚知笑着问道,“那蒋总你呢,能做到吗?”   “尽量。”蒋昭南抚着额头真诚保证道,“我尽量做到。”   “嗯。”祁砚知这才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对着电话那头说,“乖,蒋昭南,这才是一个好男朋友该做的。”   好男朋友?   蒋昭南神经一震,显然对这个词还有点陌生,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随后心下一动,   “祁砚知,那你呢,要成为一个好男朋友,你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   “什么?”祁砚知显然没想到蒋昭南会问这个。   “约法三章。”蒋昭南缓缓翘起二郎腿,语气轻松地说,“恋爱期间,”   “不准出轨。”   “当然。”祁砚知觉得这一条完全就是浪费,本来他就根本没想过会出轨,之前说会找比蒋昭南更年轻的小鲜肉也纯属逗他玩儿,没想到蒋昭南会那么在意,他自己也想给自己几巴掌把那话收回去。   “下一条,”   “不准老是找别人聊天,尤其饶朔,更不许。”   “……当然。”   祁砚知听到这儿简直要笑出声了,这家伙还说没吃醋,那这条算什么?   算他口是心非?   “最后一条,”   蒋昭南话音顿了顿,祁砚知等着他的下文,蒋昭南则叹了口气,低声说,   “不准伤害自己。”   “无论什么原因。”   “你……”祁砚知惊讶得睁大了双眸,里面似乎氤氲着几许雾气。   “别惊讶,祁砚知。”   蒋昭南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柔和些,他说,“祁砚知,我虽然对你的过去不是特别了解,但我知道,你过得不好。”   “以前或许是你一个人独自面对不堪的现实,但现在,还有我。”   “我是你的男朋友,请你相信我,我会和你共同面对困难,解决困难。”   “而不是留你一个人,苦苦挣扎。”   “而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好吗?”   蒋昭南攥紧手机,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不要再伤害自己了,祁砚知。”   “未来的路,有我陪你。” 第82章   “……我”祁砚知紧咬着下唇, 待到察觉出一丝痛意,才松开齿尖缓慢地笑了笑,“我明白了, 今后我会多注意,争取不让自己再受伤。”   “那就说好了, 不许骗我。”蒋昭南笑着说。   “嗯,不骗你。”祁砚知换了个认真的语气说。   “那……”蒋昭南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脖子, 他问,“那现在我们算是开始谈恋爱了?”   “不是吗?”祁砚知觉得蒋昭南这问题问得好没意思, “蒋昭南, 你刚刚都说是我男朋友了,难道咱俩这都不算谈恋爱?”   “还是说你又反悔了,不想跟我谈,前面说过的都作废?”   “嗯?”蒋昭南心里想大喊一声“冤枉”, 可他又知道他根本没时间做这事儿,因为他如果再不哄祁砚知, 鬼知道这家伙是不是下一秒就开始骂他“负心汉”、“王八蛋”了。   “我从没那么想过。”蒋昭南握着手机赶紧解释道,“我只是……只是没谈过恋爱,所以不知道……”   “不知道怎样才算开始。”   “所以, 现在算吗?”蒋昭南问。   “……这”祁砚知忽觉嗓子一噎,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棘手,仔细说来的话, 他自己貌似也……也不知道。   “啧。”祁砚知挣扎了一下, 最后还是把自己蜷起来缩进了沙发里, 轻声说,“我以前也没谈过恋爱,所以我其实……其实也不确定算不算开始。”   “你没谈过恋爱?!”蒋昭南瞳孔都放大了开来, 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没谈过。”   “祁砚知,你别骗我。”   “我骗你干嘛?”祁砚知觉得无语,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那天晚上跟你接吻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是初吻了,你不会从来就没信过吧。”   蒋昭南:“……”   蒋昭南稍微有点心虚地捻了捻自己的指腹,转过头低声说,“也不算完全不信,就是……感觉可信度不高,干脆就……就当开玩笑了。”   “而且就算那真是初吻,也不代表没谈过恋爱吧。”蒋昭南越说越开始理直气壮了起来,“恋爱的方式有很多种,万一你以前都爱搞点儿柏拉图也说不定啊。”   “什么玩意儿?”祁砚知简直要被气笑了,“你觉得我像是会搞柏拉图的人吗?”   “……呃”蒋昭南愣了愣,稍稍回忆了一下祁砚知平时对他动手动脚的模样,然后叹了口气诚实地说,“不像。”   “这不就完了。”祁砚知抱着手补充道,“我要是喜欢谁,肯定恨不得天天把他捆在身边摸个够、亲个够、睡个够,哪儿可能明明就在身边还忍得住什么也不干。”   “我又不是和尚,在雄激素分泌正常,性功能也没障碍的情况下,”   “不可能连亲都没亲过。”   祁砚知对自己的认知当然十分到位,毕竟作为一个重欲且常年欲念缠身的音乐人,要不是一直以来他的创作欲都不曾消减,否则谁知道他现在会是个什么德性。   嗜酒如命,还是每晚不跟人上床就睡不着?   他不知道,不过幸亏还有点儿洁癖,也不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能吃得下去,不然祁砚知都无法想象跟一坨垃圾接吻会有多么恶心。   祁砚知那边还在被自己的设想惊出一身鸡皮疙瘩,蒋昭南就已经撑着胳膊开始询问了,“如果我俩都没谈过恋爱,那怎么判断这恋爱谈得对不对呢?”   “哈?”祁砚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蒋昭南,你到底把谈恋爱当什么了?”   祁砚知没谈过恋爱,所以自认是新手,结果蒋昭南特么更绝,已经不叫没入门儿了,简直就是小学鸡本鸡,脑子缺根儿感情方面的弦。   然而作为小学鸡本鸡的蒋昭南似乎还没意识到祁砚知快被自己气死了,他还好死不死地问了句,“要不去哪儿买本《恋爱攻略》之类的,说不定会有点思路。”   越听越深受打击的祁砚知:“……”   世界毁灭吧,这人没救了。   “不!用!”祁砚知都感觉快把自己后槽牙咬断了,“谈恋爱又不是考试,哪儿有什么标准答案,就算你买本‘参考资料’,用处也不大,最后还不是得放书架上吃灰,或者直接丢废品厂卖掉。”   “嗯。”蒋昭南慢慢思考了会儿,随后缓缓吐出了带着赞同意味的几个字,“有道理。”   “那男朋友,你能告诉我,咱们该怎么谈恋爱吗?”   “!”祁砚知震惊得差点忘记了呼吸,“你……你叫我什么?”   “男朋友啊。”蒋昭南丝毫没觉得哪儿有问题,“我们不是在一起了么,不叫这个叫什么?”   “对,就……就叫这个。”   祁砚知觉得全身血液都快沸腾了,他没想到蒋昭南会这么快适应这个身份,明明刚才想让他答应的时候还努力了好一阵儿,所以还以为前面的几声“男朋友”都是打趣。   结果蒋昭南却是真的打心眼儿里接受了这个角色,并且很快就试着以这个身份跟他相处了,这在祁砚知看来就像天上掉红包、地上踩香蕉,既接到了红包,最后又没摔倒,便宜全让他给占了。   “那你……怎么不说话了?”   蒋昭南心下一片疑惑,因为祁砚知差不多说完最后那句就沉默了下来,手机那头连他的呼吸声也听不见,搞得蒋昭南还以为祁砚知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没,我……我这边还有点事,就先……先挂了。”祁砚知紧攥着拳头说。   “嗯。”蒋昭南没多想,刚好前面车辆也有了动静,似乎这段路要开始重新通畅起来,于是他把手机举到面前,注视着屏幕正中央【追求者】这三个字说,   “那待会儿见,男朋友。”   “好。”   “……待会儿见,男朋友。”祁砚知始终笑着,用很柔软的气声跟着重复了这几个字。   然而当蒋昭南挂断电话的下一秒,祁砚知立刻把手机丢到一边,将整个头都埋进倒下来的沙发靠垫里,他的耳廓烧得通红,面颊也是,尤其唇角旁的梨涡,凹陷得极深,胸腔还笑得不停震荡,发丝跟着一起,缠在了十字架的耳钉上。   “妈的。”埋进垫子里的祁砚知不禁低低斥了一声,神色颇有些忍不住地说,   “蒋昭南,你怎么能这么……”   “可爱。”   跟蒋昭南想的差不多,两边的车辆迅速流动起来,前面拥堵的路段开始变得畅通无阻,蒋昭南很快踩下油门一路疾驰向前。   沙发上的祁砚知折腾了一会儿又重新恢复了均匀的呼吸,前两天编曲实在太累,想不出什么新东西,又担心旋律总是墨守成规,市场不买账,他既对不起粉丝,也对不起玩儿那么多年音乐的自己。   所以是时候换个风格了,祁砚知想。   可究竟换什么风格呢?粉丝会接受吗?他自己……又会喜欢吗?   问题好难,还是先睡一觉比较好。   蒋昭南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祁砚知家附近没有花店,蒋昭南就只好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下单了一捧玫瑰。   当然,也不全是玫瑰,因为蒋昭南忽然想到了祁砚知手腕上的蝴蝶,以及之前去他家看到过的,立在阳台角落的蝴蝶兰。   蒋昭南不知道祁砚知为什么会对蝴蝶这种生物情有独钟,但既然他喜欢,那就正方便蒋昭南投其所好,于是他就在外卖平台订购了一大捧粉雪山玫瑰和粉色蝴蝶兰混搭的花束。   因为祁砚知那小区安保系数特高,蒋昭南只能把目的地定位在他小区门口且当面拿取,蒋昭南估摸着等他找地方停好车也就差不多赶上外卖小哥送花过来了。   事情的发展当然跟蒋昭南预想的差不多,蒋昭南走到保卫室旁边顺利地从小哥手上取过花,也顺利地拿祁砚知给的卡刷开了他所在的单元楼。   祁砚知住的公寓占据着怀靖中心城区最黄金的地界,为了保留这处宅区,房地产界那几个有名的老总愣是联合起来共同抵制别家资本对这片儿区域的开发,美其名曰“回归生态、保存自然”,周遭最多建点儿文化公园或是几个造型还挺艺术的喷泉水池。   但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他们不过就是在搞营销,受众完全是那些人傻钱多,不在乎名下房产是不是已经饱和的“冤大头”。   至少在蒋昭南眼里是这么觉得,因为如果有买得起这种房子的能力,倒不如换个地方买幢别墅,不仅环境更好,周围也更清净。   所以蒋昭南第一次知道祁砚知家住这儿的时候,表情既一言难尽,又忍不住好奇,毕竟他觉得祁砚知也不像什么暴发户,或者不懂行的冤大头,至少肯定不至于掉进这么明显的营销陷阱。   可他又从祁砚知把他领进屋的神情能够看出这人是真的喜欢这个地方,不因为钱,也跟那些商业上的手段无关,或许就单纯喜欢,哪怕这地儿建的不是所谓的高档公寓,而是随处可见的居民楼也没关系。   房子有价,喜欢无价,这大概就是祁砚知的真实想法。   蒋昭南能理解,但却不会这么做,不过也没关系,祁砚知是祁砚知,他是他,他不会因为祁砚知的某个选择跟他不同而觉得奇怪,祁砚知也不该因为这点改变自己,变得不像自己。   所以哪怕确定了关系,蒋昭南也始终觉得,在一起是因为互相吸引,倘若变得一模一样了,那才真的无趣。   蒋昭南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电梯,祁砚知家在六楼,且是标准的一梯一户,蒋昭南只有用卡才能乘坐电梯上到六楼。   于是蒋昭南怀里捧着花等电梯慢慢升到六楼,随着“叮”的一声响,电梯门打开,蒋昭南抬脚走了出去,几步走到祁砚知家门口,突然发现自己没录入指纹,根本打不开门。   “靠!”蒋昭南想起前几回去祁砚知家都是早就敞开的门,所以也就完全没想起还有录指纹这茬。   那现在怎么办?   蒋昭南倒吸了口气,面前这门隔音效果特好,敲门肯定不现实,那就只有打电话给祁砚知,叫他帮忙开门了。   可是……   好吧,希望现在他还没有睡着。 第83章   “若夏夜蝉鸣代表心动”   “梦中爱恋无疾而终”   “无声无息……”   没开灯, 一楼客厅比想象中更加漆黑,阳台窗帘安静地垂在一边,只留天上的明月将冷白的光辉, 悄悄打在安然入睡的脸颊上。   桌边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原本悦耳的铃声在此刻竟显得有些吵闹, 沙发上男人的眼睫微微翕动了一下,睡梦中一直紧抓着领口的指尖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下一秒, 祁砚知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或许是没想到此刻环境如此昏暗,又或者刚刚睡醒脑子还不太清醒, 祁砚知不适地揉了揉眼睛才坐起来寻找声音的源头, 然后拿起手机一眼也没看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   带着浓重的、没睡够的、陌生疏离到染上了一丝敌意的语气。   电话另一头的蒋昭南刚想说话又忽地顿住了,他已经快不记得这通电话究竟打了多久才得到回应,本来接通的刹那该是极大的欣喜,却不成想这瞬间像被人当头泼了盆冷水, 从上往下浇了个透心凉。   打错了?……还是睡懵了?   蒋昭南不知道,但他还是沉着嗓子试探性地说了句,   “是我。”   “?!”刚睡醒还有点烦躁的祁砚知立刻就打起了精神,举着手机问,“蒋昭南?”   “嗯, 我在你家门口。”蒋昭南很淡地笑了笑,随后无奈地说,“没录指纹, 进不去。”   “嘶—”祁砚知闻言差点一巴掌拍脑门儿上, 语气极其懊恼地说, “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稍微等一下,我马上来开门。”   “……好。”蒋昭南抱稳了怀里的花。   屋里的祁砚知刚挂断电话就立刻趿拉着拖鞋往门那边跑, 随着“嘀嗒”两声响,房门很快被人从里面重重推开。   “蒋~昭~南。”   还没等祁砚知捏着嗓子喊完蒋昭南的名字,十几束快把他粉瞎眼的捧花被举着送到了他面前。   “给……给我的?”祁砚知低头看了眼捧花,里面有常见的玫瑰,也有于他而言,丝毫不陌生的,蝴蝶兰。   “嗯。”蒋昭南点了点头,然后笑了一下,慢慢把花塞进了祁砚知怀里,“送你的,纪念我们在一起第一天。”   祁砚知听完胸口立即就震了震,一脸感动又不可思议。   谁特么说蒋昭南这小学鸡不会谈恋爱的?   他真想把一两个小时前还觉得“世界毁灭都等不到蒋昭南开窍”的自己从六楼丢下去!   “怎么样,喜欢吗?”蒋昭南并不知道祁砚知心里在想什么,此刻他只关心祁砚知喜不喜欢他送的花,毕竟以前也没给人送过花,万一祁砚知觉得他审美不行,一点儿也不喜欢怎么办。   “喜欢,很喜欢。”祁砚知收紧胳膊,将整捧鲜花都牢牢陷进自己怀里,顺带还低头嗅了一下,干净的清香,以及蒋昭南身上外套的味道,干冽的橘皮香。   “喜欢就好。”蒋昭南看着祁砚知这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不禁心里一暖,因为见过的人太多,他能很轻易地分辨真心与假意,在国外当然也送过合作对象不少比这贵太多的礼物,但统统都只是生意往来,见不到几个真心的笑。   然而此时出现在祁砚知脸上的,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惊喜、感动、与幸福,就好像此刻怀里抱着的不再是一捧花,而是日夜期盼的、独一无二的,爱情。   祁砚知忽然就很想流泪,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感受到了爱,感受到了母亲曾说过的,拥有了就不会再放手的,幸福。   “蒋昭南……”祁砚知慢慢抬头,眼角的泪珠开始哐哐往地上砸。   “对不起,我都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哈?”蒋昭南错愕地看着祁砚知眼眶变得通红,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落。   说实话,因为祁砚知长相本身就偏精致甚至于漂亮那挂,尤其当他哭起来的时候,表情隐忍又难过,眉眼微蹙,看起来无比艳丽又无比脆弱。   所以也不怪蒋昭南能被这家伙掰弯,毕竟鬼知道一个男的怎么能哭得这么好看,泪珠一颗颗往下砸,表情还不崩,比他见过的那些男演员哭戏片段赏心悦目太多了。   更别说祁砚知本就哭得真情实感,叫人看一眼都心疼,蒋昭南虽然觉得祁砚知落泪的模样真的很漂亮,却也没变态到真让人继续哭下去的程度。   于是他赶紧伸手拿指腹将祁砚知脸上挂着的泪水一一拭去,边擦拭边哄,“别哭了男朋友,再哭就不好看了。”   “什么?”祁砚知垂着脑袋乖巧地挨蹭蒋昭南的掌心,委屈又担忧地问,“那我不好看了,你还喜欢我吗?”   “……呃”蒋昭南愣了一下,然后不说话了。   “嗯?”祁砚知满眼不可置信,身子一下就站直了,怒气冲冲地说,“不会吧蒋昭南,我不好看你就不喜欢我了?!”   蒋昭南见状实在没忍住,歪着脑袋笑出了声,“怎么可能,逗你玩儿呢,以前不知道,但现在无论你好不好看,我都喜欢你。”   “真的?”祁砚知止住了眼泪,一脸戒备又生气的模样。   “真的。”蒋昭南感觉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禁头疼又无奈地说,“无论如何要不咱先进门,不然我可有理由怀疑Q是想冻死他男朋友。”   祁砚知闻言立刻觑眼瞥了一下蒋昭南的手背,好家伙,关节部位都被冻得通红,一看就是因为抱花腾不出手才被冻成这样。   “操!”祁砚知当下把花放在鞋柜边,伸手去握蒋昭南的掌心,“快进来,家里空调一直没断过,不会让你冷的。”   祁砚知这话说得没错,当蒋昭南顺从地把手掌摊开任祁砚知把他牵进家里,一阵充满暖意的热气几乎是迎面而来。   “真的好暖和。”蒋昭南边脱外套边感叹道。   “那是当然,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怕冷。”祁砚知弯腰在鞋柜里翻找给蒋昭南准备的拖鞋。   “怕冷还在外面待这么久?”蒋昭南放下外套,站在原地慢慢巡视房子里的布置。   祁砚知顿了一下,随后找到拖鞋递给蒋昭南,故作自然地说,“这不一聊天就忘了嘛,不然谁会傻到在外面站这么久。”   蒋昭南当然听得懂祁砚知的意有所指,但他并不在意,只当是情趣,伸手接过祁砚知递来的拖鞋,自顾自穿上了。   “怎么是粉色?”客厅没开灯,蒋昭南穿上拖鞋朝前走两步开了灯,这才发现脚上的拖鞋不仅是粉色,上面还印着一只张开翅膀的蝴蝶。   “嗯,就是粉色,我专门找人做的,跟我脚上这双是情侣款。”   祁砚知把鞋柜边的捧花放到餐桌旁的柜子上,然后转身去厨房寻找碗筷了。   “情侣款?”蒋昭南坐在沙发上低头盯着拖鞋左看右看,纯正的粉色,跟他黑色裤子的气质一点儿也不搭,上面的蝴蝶倒是跟祁砚知手腕上的纹身很像,不过他记得祁砚知手腕上的那只没有张开翅膀,而且貌似还只有左半边。   难道这也叫情侣款?   “想什么呢?肚子不饿么?”   “还不过来吃饭。”祁砚知戴着手套把汤端了过来,饭也盛好推到了自己对面。   “好,马上来。”蒋昭南本来还想多研究会儿这蝴蝶到底是个什么品种,但转头一看到祁砚知弯着双眸笑盈盈地朝他望过来,脑子里纠结的任何想法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美人在前,就是天塌下来了也得过会儿再死。   蒋昭南刚走向餐桌就被一阵饭香勾得眼睛亮了又亮,“不开玩笑,你这汤煲得感觉都能开店了。”   “没这么夸张吧。”祁砚知笑着坐下来,然后打趣似的说,“你都没尝过,光看样子就能看出它好喝?”   “别是专门说好话诓我的吧。”   蒋昭南听罢笑着拉开椅子做到祁砚知对面,自觉先拿起勺子给祁砚知舀了一碗汤,然后再给自己把汤浇在饭上,尝了一口说,“小时候没人管,经常跑去学校附近的餐馆吃饭,那家老板煲汤一绝,我跟我从小玩到大的那群哥们儿老是跑那儿点锅汤抢着喝。”   “听起来很有意思。”祁砚知眉眼笑着看蒋昭南吃饭,下意识问,“后来呢?”   “后来……”   蒋昭南扒拉了两口饭,然后语气很自然地说,“后来那家餐馆倒闭了,我再也没喝过那么好喝的汤了。”   “怎……怎么是这样?”祁砚知忽然有点感觉说不出话来,思考半天也只艰难地吐出句,“抱歉啊,好像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没关系,这不是什么伤心事。”蒋昭南吃饭很快,锅里的汤跟菜迅速就被他消灭了大半。   “那……你觉得我做的汤跟你小时候的比,哪个更好喝?”   为了掩饰内心的紧张与期待,祁砚知刻意装作喝汤从而避开蒋昭南看过来的眼神。   然而祁砚知此时的演技实在不怎么样,至少蒋昭南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为了显得比较真诚,蒋昭南特地放下筷子,望着祁砚知的眼睛,认真而专注地说,   “其实都过这么久了,我差不多已经忘了那汤究竟是个什么味道了,但现在喝的这个,我敢下结论,”   “是真的很好喝。” 第84章   祁砚知不禁愣了一下, 垂起眼睫撩开落在颈边的长发,低声地说,“好喝就行,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就变着花样儿给你做好吃的。”   “真的?”蒋昭南低头笑着喝了口汤。   “真的。”祁砚知双手撑在桌上, 一脸笑盈盈地望着蒋昭南。   “那我未免也太幸福了吧。”   蒋昭南吃饱了,轻轻放下碗筷撑着胳膊回望祁砚知, 伸手拂过他耳后的长发搁进手心,歪着脑袋沉思说, “该怎么办呢祁大厨, 总不能白吃白喝吧。”   “该怎么报答你呢?”   “什么?”祁砚知盯着蒋昭南的眼睛,一脸疑惑地说。   蒋昭南见状很轻地笑了一下,捻摩祁砚知发丝的指尖缓缓挪到了祁砚知的下巴上,感受到摩挲的祁砚知垂下目光, 慢慢拿一种风流又轻佻的神色笑着打趣道,   “怎么, 蒋总想好要如何报答我了?”   “算是想好了吧。”蒋昭南跟头豹子似的,浅褐色的瞳仁从祁砚知的颈子开始,侵略性的眼神一路流连到他的嘴唇与眉眼。   “哦?”祁砚知被他这眼神越看越热, 却仍好死不死地挑着眉,自觉将脑袋凑得更近,“说说呗, 蒋总, 该怎么报答我?”   半个手掌不到的距离里, 两人的鼻尖几乎就要挨在了一起,蒋昭南的目光紧紧梭巡着祁砚知的嘴唇,不知道为什么, 祁砚知莫名有些紧张,凸起的喉结不受控地滚了一下。   紧接着,一阵充满男性荷尔蒙的气息覆盖了他的面庞,同时,耳边还传来了压抑且低沉的一句,“这种事,不该说,”   “该做。”   还没等脑子反应过来,祁砚知的牙关就被轻松地撬开了,对方立刻就毫不犹豫地开始吮吸,祁砚知开始觉得舌头有点发麻。   下颌被对方桎梏着,舌头被对方勾缠着,就连急促的呼吸也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老实说,如果祁砚知是承受方,那他大概会觉得这种程度的亲吻已经足够刺激。   只可惜,祁砚知浑身的欲|望实在太重,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小打小闹,那还不如过家家。   于是祁砚知敏锐地抓住蒋昭南换气的空隙,毫不怜惜地攥住他的脖子把蒋昭南猛地压向自己。   “喂?!”“唔!”   蒋昭南在这瞬间发不出一丝声音,因为祁砚知的嘴唇实在贴得太紧,灵巧的舌头也勾着他左右晃个不停。   口腔残存的空气几乎就在这短暂的几秒里被掠夺了个干干净净,蒋昭南喘不过气,拧着眉头开始伸手推阻祁砚知。   祁砚知感受得到蒋昭南的抗拒,轻笑着咬了一下他的舌头,很快就松开了蒋昭南的嘴唇。   “不是我报答你么?”蒋昭南一呼吸到新鲜空气就立即抬眼不满地望向祁砚知,开口说,“怎么变成你反过来了?”   “我可没别的意思啊。”祁砚知闻言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然后弯起指尖指了指蒋昭南的面庞说,“我的确很喜欢你的‘报答’,可是还不够。”   “不够?”蒋昭南抱着手,不解地问,“不够什么?”   “不够我塞牙缝的。”祁砚知弯着眼睛不加掩饰地笑着,“男朋友,如果你真想报答我的话,那就拿出点儿诚意来呗。”   “就这么亲一两下的,糊弄谁啊?”   “那你想怎么办?”蒋昭南偏过头,竟然有点不敢看祁砚知的眼神。   祁砚知见状忍不住抬了抬唇角,随后眸子一转,推开椅子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说,“坐上来。”   “坐上去?”蒋昭南转回头一脸不可思议,指着祁砚知的大腿根部说,“那个地方?”   “对啊。”祁砚知温和地笑了笑,没觉得丝毫不对劲地说,“你怕了?”   “怕?”蒋昭南不屑地嗤了一声,满眼无语地说,“你觉得我会怕?”   “可你不是有心理阴影么?”祁砚知慢条斯理地翘起了二郎腿,手腕撑着下巴笑得像只狐狸,“我怕待会儿你会打退堂鼓。”   “那你要做么?”蒋昭南耸了耸肩,一脸看穿了他的神色说,“那儿又挤又不好调整姿势,我不信你一点儿也不挑。”   “啧。”祁砚知闻言佯装恼怒地皱了下眉,随后又慢慢坐直身,敞开双臂摊在两边叹了口气说,“知道瞒不过你,快过来吧,我就想抱抱你。”   蒋昭南闻言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理了下袖口迈腿朝祁砚知走了过去。   “怎么坐?”蒋昭南弯腰撑在祁砚知身前,饶有兴趣地等他发话。   “还能怎么坐?”祁砚知仰头注视他的眼睛,沉着嗓子说,“岔开腿,坐上来。”   “你不嫌重?”蒋昭南将腰俯得更低了些。   “啵”的一声,蒋昭南感觉脸颊蓦地下陷了一瞬,然后不可置信地盯着下方的始作俑者。   只见刚刚偷亲成功的长发男人此刻正重新乖巧地躺回椅子上,并且还拿一副无辜的路人模样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蒋昭南赶紧上来。   蒋昭南见状当然不想顺着祁砚知的心意来,为了表示他也不是好惹的,蒋昭南右腿站稳,左腿则屈起朝祁砚知的下腹压了过去。   “嘶—”祁砚知这下当然没办法再维持冷静了,他支起胳膊挡在蒋昭南的膝盖与自己的小腹之间,神色颇有些难耐地吸气说,“我错了还不行么,你现在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亲夫你个大头鬼啊!”蒋昭南立起腰慢慢把腿放下去,盯着祁砚知开始冒汗的额头说,“咱俩谈恋爱,谁是谁的夫真还不一定,先前你说结婚问我敢不敢嫁的时候,我特么就想问了。”   蒋昭南瞳孔一转,浅褐色的目光挑衅似的落在祁砚知微笑的脸上,“凭什么是我嫁,不是你嫁,所以如果咱俩上床的话,到底谁是上面那个?”   “……啊,这个问题嘛。”祁砚知表情微微变了一下,似乎显得有些为难地绕了绕发丝,不过又很快就勾起了一抹笑,轻快地说,   “当然是我啦,我真的很不想当下面那个呢。”   蒋昭南懵了一秒,反应过来祁砚知究竟在说什么后,他的神色也不禁沉了下来。   “那算了。”蒋昭南站直了身,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自然道,“我也不当下面那个,如果你不当的话,咱俩要么一辈子不上床,要么就不谈恋爱只做朋友。”   “你选吧。”   蒋昭南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一定要现在选么?”祁砚知慢慢恢复了平时创作才少有的正经。   “什么意思?”蒋昭南停在了原地。   “我是说,现在谈这个还太早,不如等以后需要的时候再好好聊聊。”   祁砚知仔细凝视着蒋昭南的双眸,他的眼睛颜色实在太浅,完全是某种大型的猫科动物,诸如猎豹、或者老虎,总之一点儿也不像他曾以为的,温顺乖巧,惹急了才会发脾气的小猫。   可那又怎样呢?   已经太晚了。   他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其实不怎么乖的家伙,那就得接受这人对他好的同时,又时不时会露出爪牙,朝他凶两下。   “为什么得等以后?”   “难不成以后这个问题就能解决了?”   蒋昭南后背撑在餐桌边,一副不怎么相信祁砚知的模样。   “也不是一定就能解决。”祁砚知没骨头似的仰倒在椅子上,说话的语气自然充斥着一种无所谓,   “我只是觉得这不算麻烦,毕竟你性向都能改,万一哪天我就愿意躺下来被你上了,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真的?”蒋昭南仍然面露狐疑。   假的,   祁砚知心想。   但祁砚知又不能把这话说出来,毕竟蒋昭南有时候是真心狠,要是决定了抽身那就谁来也没用,不当场断个干净就算他是个当人孙子的怂货。   那么面对这种情况,尤其应对这么敏感的话题,祁砚知当然要采用迂回战术,比如转移话题,或者把答案交给以后。   当然,两者相较而言还是后者更好用,毕竟以后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反正一步步来呗,心急又吃不了热豆腐。   “真的。”祁砚知丝毫不心虚地给出了这个昧良心的答案。   “那你发誓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蒋昭南抱着手,好整以暇地说。   接触这么久,现在都成男朋友了,蒋昭南怎么可能不清楚这家伙的尿性,嘴上或许答应得很好,真正做的时候就开始胡来了,如果不签个合同,立个条约什么的,估计这人转头就忘了。   听到要求的祁砚知确实心惊了一瞬,不过不是因为发誓,而是他觉得蒋昭南似乎开始有点了解自己了,这对目前的关系来说是件好事,毕竟谁不希望自己的伴侣多了解一点自己呢?   但是吧,蒋昭南的这点认知实在有点太不够看了,甚至浅薄到祁砚知觉得有些可怜的程度,又或者说,蒋昭南把他想得有些太正派了,难道发一个誓就真的能保证什么吗?   它对祁砚知的约束程度还不如写一个不盖章的字条,说不定那玩意儿祁砚知还能试着装装样子。   “我发誓。”祁砚知笑着望向蒋昭南的眼睛,举起右手比了一个“四”正对着天花板,一字一句郑重地说,“我发誓,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这回连样子都不用装,因为本来就是真的,   他说的是“万一哪天”,又没保证一定有这个“万一”,更没保证一定有这个“哪天”。 第85章   “这样还差不多。”蒋昭南双手插兜, 低头欣赏祁砚知看起来勉强算是情愿的表情,然后笑着说,“针对祁先生这种经常喜欢反悔的家伙, 必要时就得用点儿非常规手段。”   “比如发誓?”祁砚知抬眼跟蒋昭南缓缓对视,神色不禁有几分戏谑地应道, “科学的来不了,就开始用上玄学了?”   “这么想也没错。”蒋昭南心情很好地弯起了眸子, 轻声解释,“不过就是科学的没必要, 玄学的正正好。”   “总归都是种手段, 哪个有用就用哪个。”   “那你觉得发誓有用么?”祁砚知忽然很好奇。   蒋昭南听罢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随后弯着腰问,“想听真话?”   “不然呢?”祁砚知顿时觉得有些无语,“不听真话, 难道还想等你骗我?”   蒋昭南闻言神色一顿,望着祁砚知的眼睛比胸腔笑得更明显。   “嗯?”祁砚知当然看见了蒋昭南满脸的笑意, 却也只得不解地问一句,“你笑什么?”   “笑你很有趣。”蒋昭南笑够了,唇角放平, 眉眼却还残留几分似笑非笑,给本就硬朗的五官增添了几分潇洒俊逸。   “有趣算是在夸我么?”祁砚知面上不显,实际已经快爱死蒋昭南这款长相了, 西方骨东方皮, 不笑是禁欲, 一笑就像是勾引,难怪第一次在酒吧见面那回,他跟这人明明完全不认识, 却还是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贴了过去。   “当然。”   蒋昭南并不知道他自己只是简单笑了一下,放在祁砚知眼里就已经变成了明晃晃的勾引,尤其现在他还承认祁砚知有趣,无疑又给那个坏心眼家伙悄悄添了把火。   “那答案呢?”祁砚知胳膊撑在扶手上,身子躺得歪歪扭扭,摊开的右掌弯起指节朝蒋昭南勾了勾。   “什么答案?”蒋昭南懂他的意思,考虑了几秒钟,还是站直身子慢慢走到祁砚知跟前。   “你觉得发誓有没有用?”祁砚知很满意蒋昭南的选择,低头伸手去牵他还插在裤兜里的左手。   “为什么还纠结这个?”蒋昭南对祁砚知的动作没什么反应,他喜欢牵手就随他牵,反正现在都是男朋友了,除了还没解决的上床问题外,他想干什么都随他。   “我就是想知道嘛。”   蒋昭南的想法似乎不太准确,因为祁砚知的确想跟他牵手,但又远不止于牵手,碍于现在时机不合适,场地也没那么合适,所以祁砚知目前也只能牵着蒋昭南的手,用指腹慢慢摩挲他的掌心。   “祁砚知。”蒋昭南稍稍俯身,身体的阴影压在祁砚知的头顶。   “怎么了?”祁砚知跟他对视,十分自然地问。   “男朋友。”蒋昭南换了称呼,神情透露着点儿说不上来的肯定,“你刚刚是不是在撒娇?”   “撒娇?!”祁砚知几乎要被这两个字雷得外焦里嫩,反复摩挲蒋昭南手掌的指尖也跟着停了下来。   “不是吧。”祁砚知满眼无奈又无语地解释说,“我刚刚就是在正常说话,一点儿没有要撒娇的意思。”   “不信。”语气平静地像在问明天吃什么。   祁砚知:“……”   “不信也可以。”祁砚知咬了咬牙,低声问,“那你喜欢么?”   “你是说撒娇?”蒋昭南愣了愣。   “对。”祁砚知应道。   “……还行。”蒋昭南稍微有些不自在地撇了撇头,很明显,这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只是还行?”祁砚知撑着脑袋笑得一脸不怀好意,“难道不是非—常—行么?”   蒋昭南自己应该不知道,他不好意思或者害羞的时候,后颈连带着侧边的脖子一起,就会像血染过一般艳红得不像话。   所以祁砚知时常觉得蒋昭南属于身体比嘴诚实,如果要想得到什么答案,那么最好应该问他的身体而非大脑。   “行了。”蒋昭南嘴硬的程度绝非常人可比,哪怕身体早已诚实地给出了反应,他仍强硬地表示,“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嗯。”祁砚知憋着笑,完美诠释什么叫“看破不说破”。   “对了。”蒋昭南感觉颈子越来越热了,为了缓解这种奇怪的气氛,他捂着拳头假装咳嗽了下说,“刚刚的问题我还没回答。”   “愿闻其详。”祁砚知挑了挑下巴说。   蒋昭南稍微犹豫了一下,慢慢开口,“其实……我不怎么相信誓言。”   “哈?”祁砚知感到了些许诧异,他问,“那你为什么还叫我发誓?”   “不知道。”蒋昭南的语气显得极其平静且自然,“总觉得这东西既然有人信,那就有它存在的道理。”   “本来有想过要不要立个字据,但你说过不要把感情和工作混为一谈,我觉得有道理,所以就没这么做。”   祁砚知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其实蒋昭南之前送他观音吊坠的时候,祁砚知就觉得蒋昭南会不会信佛,或者有意识的想要依赖神学,毕竟他以前说过生意人很多都喜欢算命,所以祁砚知就自动地认为蒋昭南大概会相信玄学。   当然,问蒋昭南觉得发誓有没有用也完全是出于好奇,祁砚知自己压根儿都不把发誓当回事,得到答案权当验证猜想,却没料到结果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怎么低着头不说话?”蒋昭南盯着祁砚知一点点陷入沉思,不禁皱了皱眉问道。   “突然想起了点事。”祁砚知抬起头,缓慢露出了一个微笑,“但现在解决了。”   蒋昭南闻言忍不住目露怀疑,但他无论怎么观察祁砚知的表情都没发现什么异样,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那我去洗碗了。”   “现在?”祁砚知不解。   “不然什么时候?”蒋昭南抬起左手露出腕骨上的手表,然后横着搁在祁砚知眼前说,“都已经凌晨了,再不洗碗的话,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洗漱睡觉。”   “可我都还没有抱你。”祁砚知瞥了眼蒋昭南手表上的指针就不满地陈述道,“我平时很难入眠的,如果说好了拥抱却食言的话,我真的很可能一晚上都睡不着。”   “那这些碗……”蒋昭南抿着唇,看起来还在犹豫。   “我家里装了洗碗机,到时候直接放进去就行,根本花不了什么时间。”   “可是……”蒋昭南似乎又想到了别的问题,但祁砚知才不会放他离开。   “好了,就一个拥抱而已,难道就这么麻烦吗?”祁砚知顷刻立起上半身朝前扑了一下,蒋昭南没有丝毫防备,瞬间就被祁砚知圈住了腰身。   “怎么又搞偷袭?”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过后,祁砚知的脑袋已经靠在了蒋昭南的腹部,而他的双臂则环住了蒋昭南的整个腰部。   “因为你不听话。”祁砚知的脸庞埋在蒋昭南下边的衬衫上,声音闷闷地说,“如果我说什么你都不做的话,那我就只能用这种卑鄙的办法。”   蒋昭南闻言一惊,垂在裤腿两边的手臂开始不自觉搁在祁砚知的头顶,收着力度一点点向下抚摸。   “舒服吗?”蒋昭南问。   祁砚知不想回答,却还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我想收回刚刚那句话。”祁砚知沉着嗓子低声说。   “什么话?”蒋昭南低头问。   “我不卑鄙,因为更卑鄙的人,是你。”   祁砚知仍然埋着头,环住蒋昭南腰腹的手臂慢慢抬到他的后背,然后开始一寸寸收紧,“蒋昭南,你真的好过分,仗着我那么喜欢你,总是不诚实,总是不遂我意,总是让我不高兴再随便哄我两下。”   “不对。”   祁砚知猛地抬头跟蒋昭南对视,再猛地一头扎进蒋昭南怀里,没开玩笑,蒋昭南感觉这一下跟铅球砸身上似的,小腹一阵钝痛。   “不对什么?”   蒋昭南都还没看清祁砚知的表情就先被他瞪了一眼,之后还莫名其妙被这家伙撞了一道,关键其实也没见他有多生气,不然现在这个把他搂得死紧,甚至都快喘不过气来的男人究竟是谁啊。   “你这次都不算是哄我。”祁砚知贴在蒋昭南的小腹上,看似只是简单埋下去,其实因为手感太好,他已经快忍不住想亲上去了。   毕竟蒋昭南是实打实有腹肌,还不像自己的这种薄肌,脸颊贴上去的触感就像碰到坚硬的石头,还是那种分量很足的大石头,一看就是平常有锻炼习惯,并且锻炼效果还十分不错的那种。   至于到底有多少块……   当前仍在摸索中,不过据前线记者祁砚知了解,大概六块左右,不知道具体有没有到八块。   “哄?”蒋昭南显然对这个词十分陌生,抚摸祁砚知发丝的双手不禁也有些发颤,他问,“男人之间,也需要哄吗?”   “怎么不需要?!”祁砚知气得再次猛地抬起了头,“你给我擦眼泪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不叫哄吗?我难过的时候你安慰我不叫哄吗?”   “蒋昭南!你都做了那么多哄我的事,怎么还好意思问男人之间需不需要哄?!”   “……呃”蒋昭南闻言的确有那么点尴尬地转了转眸子,眼见祁砚知眼里的戾色越来越重,他只得赶紧安抚道,“那些都是我下意识觉得该这么做,一直都没把它们跟‘哄’这个字联系在一起。”   “但现在……”蒋昭南偷偷瞥了下祁砚知的表情,知道他还没消气,于是赶紧“哄”道,“现在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是我错了,我一定改。”   “说得很好。”祁砚知点了点头评价道。   “但我—”   “不信。”祁砚知淡定地望了眼蒋昭南的神色,学着他之前的语气,平静而自然地吐出如此冰冷的两个字。   蒋昭南:“……”   得,惹上大麻烦了。 第86章   “好了, 别生气了。”蒋昭南摩挲祁砚知后脑勺的力度很合适,他的掌心很温暖,于祁砚知而言像是按摩, 再加上蒋昭南此刻的态度也算得上真诚,祁砚知虽然不想承认, 却也实打实被取悦到了。   “就摸两下头而已,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消气了……”祁砚知的嘴唇抵在蒋昭南的衬衫上, 因为有衣物的阻隔,他的声音显得既闷又沉,   “而且, 你当我是小狗么?”   “不高兴了就摸摸头。”   其实还是很舒服的,祁砚知心想。   不过这才刚在一起,他不能让蒋昭南觉得自己真的那么好哄。   “这样啊—”蒋昭南似乎是冥思苦想了一下,祁砚知静静等待着, 就想知道他的下文是什么。   “?!”祁砚知忽觉后颈一紧,原本停在后脑勺的指尖游移在了自己的下颌与脖间。   “你……要做什么?”祁砚知的脸庞被迫脱离了衬衫, 以及衬衫之下紧实的肌肉,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因为突然凑近,而被放大了十几倍的帅脸。   蒋昭南见状则显得极其无辜, 此刻的他半跪着俯在祁砚知身前,拿标志性的浅褐色瞳孔怔怔地望着祁砚知,“还能做什么?”   “当然是, ”   “认真哄你。”   紧接着下一秒, 祁砚知的唇齿就被一阵干冽的橘香侵入了。   祁砚知这瞬间都忘记了眨眼, 蒋昭南注意到了他那双因为错愕而睁圆的桃花眼,里面淡蓝色的眸子轻轻地颤动着,似兴奋又像紧张, 但更多的,或许还是隐隐的期待。   蒋昭南忍不住小幅度地勾起了唇角,随后缓慢地闭上了眼睛,用支在祁砚知脑后的手掌细细摩挲,拿舌尖上的颤栗深深回应自己的感情。   原来接吻也可以是这么舒服的事情,蒋昭南就这么闭着眼睛想,他不知道祁砚知怎么觉得,对蒋昭南自己来说,相比那种激烈的、恨不得要把对方吞下去的亲吻,他还是更喜欢这种,肌肤简单相触、唇舌细腻相接。   口腔里搅动的水声像是陷入静谧的大海,叫人忍不住接着沉浸下去。   祁砚知没有闭上双眼,他缓慢地眨着眼睛,又时不时安静地停一会儿,拿探究性的目光沿着蒋昭南的面庞一遍遍梭巡。   从一个男人的角度看,蒋昭南的长相真的无可挑剔,骨相立体眉眼深邃,各处棱角也都极其分明,所以平时哪怕没有情绪,看起来也都锋利感十足。   所以就连相貌都是典型的上位者啊,祁砚知漫无目的地想,这家伙貌似是中俄混血,所以才会拥有如此优越的头骨跟眉骨,以及这么近的距离才能看清的,浓密到不禁让人嫉妒的睫毛。   还真是老天赏饭吃。   祁砚知抬起落在蒋昭南后背上的胳膊,缓缓伸手撩了一下耷拉在他额头上的几缕短发。   蒋昭南亲得很温柔,既不争夺祁砚知口腔里的空气,也不用力舔舐祁砚知敏感的唇肉,甚至慢慢到最后舌头也不开始动作了,就只是单纯地唇瓣相贴。   起初祁砚知还觉得舒服,但当蒋昭南开始小鸡啄米似的亲他时,祁砚知就开始觉得有些痒了。   “等等,蒋昭南。”祁砚知迅速伸出右掌隔在自己的嘴唇上,无奈说,“够了,我已经消气了。”   蒋昭南愣了一下,再凑近了些,拧着眉问,“你不喜欢么?”   “还是说我的吻技依然很差?”   “不是这个意思!”   为了证明自己其实很喜欢蒋昭南亲他,祁砚知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在蒋昭南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然后又迅速退了回来。   “不是不喜欢。”祁砚知叹了叹气解释道,“就是如果亲太久了我会……”   “会忍不住起反应。”   说罢祁砚知就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只手指了指自己裤子中央凸起的部位,蒋昭南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抬眼看祁砚知的耳廓也是红到滴血,蒋昭南见状不禁又是一阵脸热。   “要……要不要我帮你。”蒋昭南撇过头,眼神不自在地问道。   “帮我?”祁砚知被这个询问惊得面色一震,他抬头问,“你要怎么帮我?”   “用手……”蒋昭南还是不太好意思转头看向祁砚知,但他声音不变,语气也尽量显得平静地说,“主要我还适应不了用嘴,用手的话应该会顺利很多。”   “听起来很有诱惑力啊。”   祁砚知觉得蒋昭南这副模样实在太可爱了,刚刚居然还觉得他的长相很锋利,现在看起来明明就是一只心地善良还总是害羞的小猫啊。   所以这么说的话,他再小小的欺负一下这只猫猫也是可以的吧。   “可是蒋昭南,这样不行的。”祁砚知佯装为难地说,“如果仅仅是用手的话,我还是会很兴奋,那儿也还是下不去。”   “真的吗?”蒋昭南面上略有怀疑,歪着脑袋问,“用手也不行?”   “嗯。”祁砚知努力憋着笑说,“不行。”   “那该怎么办?”蒋昭南沉下目光眸子转了转,似乎是在思考更好的解决方案。   祁砚知不自觉翘起了唇角,撑着脑袋耐心等他的回答。   蒋昭南稍稍想了会儿,神色愈来愈凝重,就在祁砚知以为他快放弃的时候,这人突然抬起头看了过来。   他说,“如果用手都不行的话,那就只能用嘴了,可我没试过,万一……”   “万一让你受伤了怎么办?”   “……啊?”祁砚知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现在的表情十分复杂,既有对蒋昭南这种时候还关心他会不会受伤的感动,又有对这家伙居然真开始考虑用嘴帮他的无奈。   “所以,你刚刚思考的这段时间,是在想帮我口的可能性?”   “呃……”蒋昭南怔了怔,随后垂下头,低低地说了句,“嗯。”   “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蒋昭南。”祁砚知忍不住弯着眸子笑得格外开心。   “什么有意思?”蒋昭南倒显得十分担心,“你现在不难受吗?真不需要我帮你?”   “老实说的话,需要。”   祁砚知没再笑了,望着蒋昭南的眼睛却仍然蓄着愉悦,他伸手抚摸了一下蒋昭南的面颊说,“但我不想你用这种办法帮我,这对你来说太勉强了。”   “而且—”祁砚知另一只搁在椅子上的胳膊顺着蒋昭南的脊背慢慢挪到他的后腰,然后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蒋昭南的屁股。   蒋昭南不自觉腰腹一颤,祁砚知觉得有趣,脑袋栖近他的脸颊,在蒋昭南的耳边轻声说,“而且宝贝儿,比起你用手或者用嘴帮我,不如努力一下,用这里帮我。”   说罢,停在蒋昭南屁股上的手掌又开始向下游移,目的明确到蒋昭南想忽视都不行。   “够了。”蒋昭南深吸口气坚决地攥住了祁砚知还在作乱的指尖,然后神情认真且专注地盯着祁砚知的脸说,“我说过了,我不做下面那个,除此之外,用手或者用嘴我都无所谓。”   祁砚知闻言表情先是怔住了,反应了一会儿才重新恢复了他原先打趣似的神色,被蒋昭南攥住的手臂也没骨头似的松垂下来。   “跟你开玩笑的。”祁砚知笑着说,“我知道咱俩还没解决上床这个问题,所以短时间内也没想过要用那种方式纾解欲|望。”   “不过没关系。”   祁砚知像只善解人意的妖精,一步步设下陷阱诱人跳下去,又故作清白地把自己当成宽容的救世主。   “我尊重你的想法,男朋友,如果你真的没办法在我身下的话,那我也是可以—”   “让你在上面的哦。”   真奇怪,祁砚知明明是笑着的,蒋昭南却好像能看到这张面庞背后的不甘与委屈。   是他太过分了吗?蒋昭南想。   在此之前,他没谈过恋爱,更没想过会和一个男人谈恋爱,所以理所当然地,他潜意识觉得自己应该做上面那个,用原始的、作为男人的本能进入恋人的身体,从而全身心地、彻彻底底地占有对方。   可是现在,一切都跟他想的不一样,祁砚知是男人,并且是一个想进入他的男人。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蒋昭南到现在都还不确定男人间的上下究竟代表着什么,如果仅仅只是无用的面子,或是某种占有欲的象征,那蒋昭南觉得,或许做下面那个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特别重要且急需解决的问题,那就是……   两个男人上床到底该怎么做啊?!   不开玩笑,上次他找程凌要的视频都是作为攻方需要学习的资料,因为画面实在过于直白,且里面的攻大多不怎么讲究技巧,于是蒋昭南也就匆匆瞥几眼了事,毕竟整个过程都跟他想的差不多,他到时候只需要找准地方就行。   可如果躺下来当受的话……   “啧。”蒋昭南忍不住在心里斥了一声,因为没想过做下面那个,所以目前他对这方面的认知几乎为零,如果以后真的改变想法了的话,要不……   改天去找辛逾白要点视频学一下?   “在想什么?”祁砚知眼见蒋昭南开始无意识皱眉,这是一种已经陷入沉思的状态,于是祁砚知就这么静静观察着他的微表情,直到蒋昭南缓缓展开了眉头才淡声询问。   “在想,我可不可能做受。”蒋昭南望着祁砚知的眼睛,诚实说。   “你是说,你在犹豫能不能当下面那个?”祁砚知面上不显,心下却十分惊讶。   “算是。”蒋昭南应道。   “那结果呢?”祁砚知问,“得到答案了么?”   蒋昭南闻言不禁叹了口气,然后说,“暂时没有。”   “不过就像你说的。”蒋昭南接着补充道,“这个问题现在还没办法解决,但不代表以后也解决不了。”   “祁砚知,”蒋昭南攥紧了拳头,语气无比认真地说,“如果你会为此想办法改变的话,那我也会努力克服以前的心理阴影,试着了解一下,如果是受的话,上床该怎么做。” 第87章   “你……”祁砚知知道蒋昭南这人容易心软, 所以才选择以退为进,时不时强调自己或许可以做下面那个,一方面是想先安抚蒋昭南的情绪, 避免他接受不了而决定分手。   另一方面,祁砚知又不得不承认, 他的确有想过利用这点让蒋昭南对自己感到愧疚与亏欠,毕竟以前他就跟段远说过, 要是真上床的话,一切都以蒋昭南舒服为主, 至于他自己是否爽到, 那都得建立在蒋昭南身心愉悦的基础上。   所以对祁砚知来说,虽然他很想当攻,很想欣赏蒋昭南在他身下、因他而兴奋的表情,但如果蒋昭南实在没办法接受的话, 祁砚知最后大概也会妥协。   只是妥协之前祁砚知必须得从蒋昭南身上拿点儿什么,一个承诺也好, 一阵心疼也罢,祁砚知向来没什么安全感,为了不分开, 他只能一次次试探、一遍遍尝试,争取在蒋昭南看透他的本性之前,占据这人心脏空隙的大部分地方。   卑鄙么?   当然很卑鄙。   可祁砚知没有办法, 一个人在黑暗里独行太久了, 如果这辈子都没见过光明, 那他没什么好说的,活与不活都差不多。   但问题是他现在见过光了,而且光此刻就离他这么近, 稍稍一伸手就够着了,那他能允许光短暂地经过,又永远地离开吗?   是个人都不会吧。   那么卑鄙就卑鄙吧,反正高尚者生来富足,所以什么都不缺,只有像他这种心性足够卑劣的人,才会死死抓住河流表面的最后一朵浮萍,因为那是唯一能救他命的东西。   “祁砚知。”   “祁砚知?”   “祁砚知!”   汹涌湍急的河流消失,水声渐息,耳边焦急的呼唤慢慢撞击耳膜,祁砚知缓缓抬头,眼前模糊到接近虚无的景象渐渐回归分明,刹那间,那张第一眼就心动的俊脸在祁砚知的瞳孔里无限放大。   “怎……怎么了?”祁砚知莫名觉得头有点疼,勉强撑出一个微笑看向蒋昭南。   “你还问我怎么了?我刚刚叫你那么多次都没反应!”蒋昭南一脸担忧地捏上祁砚知的下巴左转转右转转,大有一种仅凭眼睛就要把祁砚知看明白的势头。   祁砚知怕再这么近距离看下去,自己本来没毛病都得被蒋昭南看出点儿毛病,于是他赶紧反握住蒋昭南的手掌,将他作乱的指尖包入手心。   “好了好了,别看了,我真的没事。”祁砚知无奈地说。   “真没事?”蒋昭南还是有点不信。   “真没事。”祁砚知轻声笑了一下,然后转着眸子补充道,“就是突然有点头疼,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为了尽快转移蒋昭南的注意,祁砚知侧头看了眼二楼的方向说,“你不是想早点洗漱睡觉吗?桌上那些碗我来收拾,你先去洗澡好不好?”   “不好。”蒋昭南满脸严肃地望着祁砚知的侧脸说,“头疼得休息,你现在就坐在这儿不要动,等我把碗筷收拾好了再跟你好好谈谈。”   好好谈谈?   祁砚知心中一惊,这玩意儿可不兴谈啊!   “等等,蒋昭南。”祁砚知赶忙拉住蒋昭南手腕不许他走。   “什么?”蒋昭南不解。   “我……我突然觉得头不疼了。”祁砚知紧紧抚着额头,尽量显得不那么心虚地说。   “哈?”蒋昭南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皱眉问,“怎么突然就不疼了?”   “祁砚知,快点老实交代,你从哪句话开始诓我了。”   “不是。”祁砚知攥着蒋昭南的手腕一脸真诚地说,“我刚刚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只不过中间稍微……稍微开了个小玩笑,但我保证,至少现在我这头是真不疼了。”   “而且不仅不疼—”   祁砚知“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起来,与已经站直的蒋昭南慢慢对视,“我现在也能差不多算得上生龙活虎吧,如果不信的话,蒋总要不要检查一下?”   说罢祁砚知就笑着凑近蒋昭南耳边,声音蛊惑地说,“不但可以随便摸,还能脱衣观察噢。”   “怎么样蒋总,动心了吗?”   祁砚知说完就朝蒋昭南的后颈瞥了一眼,果然跟他想的一样,这人的身体就是比嘴更诚实,而且还不怎么经逗,稍微撩拨一下就跟发烧似的,脖颈通红一大片,简直想不注意都难。   唉,有时候虽然觉得写歌很有趣,但现在看来,明显欺负正经人更有趣。   “行了,都有心情跟我开玩笑了,应该确实是没什么事了。”蒋昭南偏过头,低声地说。   “嗯嗯,我当然没事啦。”祁砚知心安理得地接受蒋昭南因他这种流氓行为不得不作出的认可,并且他认为,如果稍微耍个流氓就能让蒋昭南无法应对的话,那他真不介意能再不要脸一点。   “既然我没什么事,那男朋友你就赶紧去洗澡吧,桌上的这些就交给我了。”   “放心。”祁砚知一边推着蒋昭南朝楼梯的方向走,一边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今天由我将它们安稳地放进洗碗机里,明天我决不跟你抢这个光荣的任务。”   “可是……”蒋昭南还想转头看两眼,却被早已察觉的祁砚知挡了回去。   “别可是了,蒋昭南你什么时候变这么犹豫了?”祁砚知一把将蒋昭南推上了楼梯,然后站在底下笑盈盈地说,   “上楼左转第二间就是浴室,里面有我给你准备的浴巾和睡袍,都是酒店通用的款式,我反正是穿习惯了,所以就给你拿了同款。”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明天出门再买新的。”   “当然,”祁砚知歪着脑袋,一脸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要是蒋总真觉得不舒服的话,完全可以不穿噢,反正这是在家里,除了我以外,别人根本看不到。”   蒋昭南:“……”   有没有可能,其实你比别人更危险。   “祁砚知。”蒋昭南胳膊扶着身旁木制的栏杆无奈道,“你哪天不说荤话就浑身难受是吗?”   “当然不是。”祁砚知闻言一脸“你错怪我了”的表情,满眼委屈地说,“怎么能把时间范围扩大到一天?”   “我明明是只要一分钟不说荤话就浑身难受!”   已经快要把无语变成母语的蒋昭南:“……”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算了。”蒋昭南已经接受自己没办法说过祁砚知的事实了,并且他还知道,如果再像这样不知死活地耗下去,估计祁砚知就会提出“要不要共浴”的“建议”了。   而到那时,蒋昭南忽然有些绝望地想,要是祁砚知软下性子求他,说不定他真的会答应。   我靠!完了。   蒋昭南觉得自己是真没救了。   “既然算了,那就赶快去洗澡吧,洗完澡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哦。”   祁砚知才不管蒋昭南心里在想什么,此刻他只想让这家伙赶紧去洗澡,然后再通过送礼物彻底转移蒋昭南的注意力,最好让他完完全全忘记自己刚刚的异常。   “礼物?”蒋昭南疑惑了一下,他问,“什么礼物?”   “乔迁礼物。”祁砚知边说边不自觉翘起了唇角,“我亲手做的,花了我大半个月的时间,成品才跟市面上卖的没差。”   “你亲手做的?”蒋昭南心脏的一根弦被轻轻地拨了一下,他忍住发麻的后劲儿问,“那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祁砚知抱着手表情高深莫测地说,“等你洗完澡出来就知道了,反正是很实用的东西,这个冬天你就能用到。”   “这个冬天就能用到?”   蒋昭南不自觉重复了一遍,然后下意识就开始猜起来了,“手套?帽子?棉衣?还是……?”   祁砚知闻言就是一惊,担心蒋昭南下一秒就猜出来了,他不得不立即咳嗽两声打断道,“蒋昭南!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惊喜啊!”   “如果现在就被你猜出来了,那我这礼物到底还送不送了?!”   “好好好,我不猜了,不猜了。”   “别生气,千万别生气。”   蒋昭南虽说喜欢看祁砚知炸毛的模样,但不代表他就是受虐狂啊,毕竟现在他还掌控不好祁砚知炸毛的程度。   要是一不小心真把人惹生气了,祁砚知会怎样他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是明确的,那就是他自己,   最后绝对没好果子吃。   祁砚知看着蒋昭南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不禁一阵好笑,但转念又想到如果自己真笑出来了,那蒋昭南肯定会觉得这事翻篇儿了。   可问题是他得让蒋昭南重视恋爱里的惊喜,该有仪式感的时候就得有仪式感,不然这恋爱谈得该有多无聊。   于是祁砚知抬头望向蒋昭南,刻意板着个脸说,“我现在已经生气了,如果那个叫做‘蒋昭南’的家伙再不去洗澡的话,那我只会更生气。”   “别别别。”蒋昭南立刻松手抬脚往楼梯上走,边走还边时不时回头说,“我马上去洗澡,洗完就下来收礼物。”   “而且刚刚我什么也没猜到,一点儿也没猜到,就纯口嗨而已,决没想过要把它猜出来。”   祁砚知:“……”   那我还得谢谢你啊,费那么大劲儿,故意猜不到。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祁砚知还是稍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确定浴室那头开始传来唰唰的水声,他才转身收拾碗筷。   等厨房里的洗碗机慢慢运作起来,祁砚知又三步并作两步迅速上楼拿东西,因为蒋昭南洗澡的速度很快,浴室里的水声不一会儿就停了,所以祁砚知还得赶紧把东西藏在身后,就等蒋昭南推门出来了。 第88章   “蒋昭南, 礼物给你。”   随着浴室门把手“吱嘎”一声转动,早已等在门口的祁砚知立刻朝前走了几步,里边热气很重, 雾气也很重,祁砚知没再往里走了, 就这么站在原地等蒋昭南出来。   “嗯?”蒋昭南走出来的时候发丝还在往下滴水,于是他不得不一边询声判断祁砚知的方向, 一边拿搭在肩上的毛巾擦头发。   “围巾?”蒋昭南看见了祁砚知手里的东西,然后很自然地接过说了一声“谢谢”。   然而当他把围巾拿在手上左看看右翻翻的时候, 那抹奇妙的诡异感忽然涌上了心头, 尤其当蒋昭南不死心地低头看见自己粉色的拖鞋时,这抹诡异感几乎是被放到了最大。   “围巾很漂亮。”蒋昭南又用毛巾擦了擦头发,然后注视祁砚知的眼睛认真问道,“但为什么是粉色的?”   “还有我脚上这双拖鞋, 为什么也是粉色的?”   “你不喜欢么?”祁砚知站直了身子,丝毫没犹豫地说, “我觉得粉色很适合你啊,可爱又鲜活,而且你送我的花不就是粉色的么,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这个颜色。”   “……呃”蒋昭南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为了避免祁砚知对他产生更深的误解,蒋昭南只好倚在门边认真说,   “我不排斥粉色, 但对它也说不上喜欢, 之所以买粉色的玫瑰跟蝴蝶兰,是因为店家给它的推荐语是—”   “珍贵的爱情,就该送最好的礼物。”   “所以, 我就把它买下来了。”蒋昭南抚着额头,无奈道。   “原来是这样。”   祁砚知心中感动之余又不免有些难过,毕竟无论拖鞋还是围巾都是他单方面送给蒋昭南的,因为觉得他可爱,所以祁砚知下意识就把粉色跟蒋昭南联系在了一起,从而完全没过问他到底喜不喜欢。   这样会不会太武断了?祁砚知想。   祁砚知还在沉思,一直关注祁砚知状态的蒋昭南倒是看出了他的纠结。   “好了,没关系的。”蒋昭南轻笑一声站直了身,然后慢慢靠近祁砚知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因为手感太好,蒋昭南又忍不住轻轻捏了捏。   “你送的东西我都喜欢,尤其这条围巾。”蒋昭南把手里的围巾吊在祁砚知眼前晃了晃,低声说,“你亲手织的,无论它长什么样子,是什么颜色我都接受。”   “毕竟送礼也就送个心意,只要心意到了,礼物究竟是什么,其实也都不重要了。”   祁砚知明白蒋昭南想说什么,但他就是觉得有些失落,不是怪礼物没送对,而是怪自己为什么没考虑蒋昭南的感受,明明是送人礼物,却一门心思送自己喜欢的,连对方的喜好都不研究一下,这叫个哪门子的追人啊?   于是祁砚知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对不起,蒋昭南,我不想这样的,我本来是想好好送你个礼物,最好这个冬天就能用到,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搞砸了。”   “?”蒋昭南这下是真愣住了,他不解地问,“哪儿搞砸了,这围巾难道冬天不能戴么?”   “不是不能戴。”祁砚知紧拧眉头,缓缓吐出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只是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戴。”   操。蒋昭南咬了咬牙,因为还真被祁砚知说中了。   不过这似乎也不能怪他,因为人前蒋昭南毕竟还是谊莱集团分公司的董事,未来不出意外的话,大概还会接手整个谊莱集团,为了保持稍微体面点的形象,上班他肯定不会戴这个围巾,然而下班的话……   其实没人认识倒还好,但怕的就是出门遇到见过面的合作方,或者更悲剧一点,遇到公司的职员或股东,要是“一不小心”还留下了照片,那他还是干脆死了算了。   祁砚知眼见蒋昭南的表情变了又变,他大概也能猜到这人现在的心理活动,特别是此时此刻,估计在想怎么解释才不会让自己生气吧。   于是祁砚知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拿一副“看吧,你就是不会戴”的表情看着蒋昭南。   蒋昭南当然察觉到了这种阴恻恻的目光,但他又不好说什么,毕竟事实就是除了在家以外,他几乎不可能把这玩意儿戴到脖子上,但问题是祁砚知怕冷,所以家里一般不会关空调。   于是蒋昭南实在不敢想象,如果在这种温暖到只穿一件衬衫都不会觉得冷的环境,他还天天把这么厚的围巾系在脖子上,且不说那画面离不离谱、滑不滑稽,就是真这么干了,他都怀疑自己那脖子会不会捂出一片痱子。   谁敢想啊,谊莱集团分部董事蒋昭南大冬天给自己捂出了痱子,说出去别人都以为是造谣的程度。   “祁砚知。”   为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着想,蒋昭南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道,“说实话,这个围巾我真的不太可能戴得出去,而且就算在家里,我大概也只能偶尔戴一戴。”   “不过虽说这东西的实用性不高,但毕竟是你亲手做的,我可以天天把它放在床头,或者直接裱起来,你看怎么样?”   祁砚知:“……”   什么玩意儿,这家伙是疯了吗,哪个正常人会把一条围巾裱起来啊?   不得不说,从某个角度而言,蒋昭南的那句“放床头”和“裱起来”成功救了他,因为祁砚知觉得,相比关心蒋昭南会不会戴他做的东西,他还是更担心这人现在的精神状态。   毕竟祁砚知自己就够疯了,要是蒋昭南也疯了,他俩就得结伴去看病了。   因而秉承着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的想法,祁砚知决定不再纠结自己到底有没有送对东西,反正他俩来日方长,未来还有各种纪念日、情人节、中秋节……甚至于儿童节跟清明节。   反正只要他想,随便挑个由头都能送礼,又何须纠结这次送得好不好呢?   虽然祁砚知打心底不喜欢那个给段远算过命的神棍,但那人也的确说过,凡事都有第一次,人这一生会有很多个第一次,但人必须得允许,不是每个第一次都那么完美。   别的不说,至少那人号称是个半仙儿,尽管祁砚知不喜欢他,却也觉得不信白不信,于是自己这么想着想着就释怀了,留下一个还完全不知情的蒋昭南跟他大眼瞪小眼。   “好了,围巾不用放床头,更不用裱起来。”   “从我把它送给你的那刻起,它就是你的东西了,无论你怎么处理我都不生气。”   祁砚知边说边觉得好笑,因为蒋昭南此刻的模样就像等待审判的罪人,而被蒋昭南紧紧盯着的祁砚知大概就是可以宣判他无罪的法官。   不过事实上,这位被寄予厚望的法官大人倒是真想给面前这个犯人判个重罪,不过罪名是什么呢?   祁砚知想了想,然后看了眼蒋昭南那张帅得无可争议的脸。   好吧,想好了。   罪名就是,   长得太帅让人嫉妒。   “真不生气?”蒋昭南满眼都是怀疑,本就挨得极近的身体又稍稍往前栖了栖,似乎势必要好好观察祁砚知的表情,从上面发现一些通往真相的蛛丝马迹。   “真不生气。”祁砚知实在不知道他们这种无聊的对话到底还要持续多久,难道每对刚在一起的情侣都是这样?老是问一些很幼稚的问题,聊一堆很没营养的话题。   “那你亲我一下。”蒋昭南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检验方法,于是他笑着凑近祁砚知的嘴唇,像是摇尾巴一样兴高采烈地说,   “男朋友,如果你亲我一下,那就代表你不……”   “……呃!”蒋昭南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唇瓣被什么东西压了上来,然而还没等他仔细感受唇上的重量,那种酥麻又心动的触感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晚安吻。”祁砚知俯在他耳边,带着气声说。   “当然,也是代表我不生气的一个吻。”   蒋昭南闻言有些受不住地笑了一下,此刻他不禁在想,祁砚知是真的第一次谈恋爱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他自己想说句情话都得提前看好几部影视材料、做好几页重点笔记,但落在祁砚知身上,这人谈恋爱就跟有天赋似的,管它情话荤话骚话,只要他想,那就随口即来。   可这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   本来对感情这事儿也就刚开窍,怎么对面拥有的还是顶级天赋。   所以这该怎么打?   认输?认错?   还是认命?   如此近的距离里,祁砚知完全可以看清蒋昭南因为思考而缓慢眨动的睫毛,并且他的身上既沾着浴室里的湿气,还带着独属于这个人的、不冷不热、刚刚好的体温。   蒋昭南身上的橘皮香变得很淡很淡,淡到祁砚知几乎只能闻到自己惯用的沐浴露的味道,而且洗完澡的蒋昭南跟平时还不一样,总是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垂散开来,虽然还没擦得很干,却自然形成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微分碎盖。   尤其配上那张祁砚知第一眼就心动的俊脸,不开玩笑,就这长相、这气质,说蒋昭南是二十出头的男大学生都不过分。   嘶,所以长得好看的人都这么多变是么?   一会儿公司老总,一会儿青春男大,那追到蒋昭南是不是就相当于同时拥有了两个男朋友,而且这两个都还帅得出奇。   祁砚知这么想着想着就开始犯嘀咕了,这老天爷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好了?平时都恨不得给他踹进阴沟里,怎么今年就开始暴雨转晴,晴转艳阳了?   当然,如果真这样的话,祁砚知觉得他明年还是可以少骂点儿这破老天。   “好了,时候已经不早了,快把头发擦干,然后去睡觉吧。”   因为顺毛小蒋实在不常见,祁砚知又不是个喜欢压抑自己情绪的人,于是很自然地,他抬起胳膊伸出掌心在蒋昭南头发上揉了一遭,指尖也因此染上了一些熟悉的木质香。   “做个好梦,男朋友。”祁砚知笑着说。 第89章   说是该睡觉了, 但蒋昭南怎么都睡不着,那条祁砚知送的围巾就这么安静地搁在床头,周遭静悄悄的, 除了窗外皎白的月光偶尔顺着缝隙流泻到室内外,整个房间黯得惊人。   不知道是第一天来到新环境有点认床, 还是在回忆今天跟祁砚知相处细节的时候越想越兴奋,总之现在躺在床上的蒋昭南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哪怕在此之前他已经去隔壁房间做了三组卧推、六十个俯卧撑, 还在跑步机上跑了半小时,可就这样都还是没把他累睡着。   甚至与之相反, 像这么锻炼过后蒋昭南的意识反而更清醒了, 其大脑活跃程度不亚于喝完半杯不加糖的热美式。   “操。”蒋昭南快被自己脑子里那堆胡思乱想的玩意儿整疯了。   但没办法,蒋昭南唯一的选择只能是伸出胳膊慢慢从床头够到手机,然后缓缓起身靠在床边打开微信,因为现在都已经凌晨三点了, 蒋昭南只打算刷会儿朋友圈,看看他那些狐朋狗友们最近还活得怎样。   梁柏实自不必说, 每天不是给自家公司的产品打广告,就是像个老年人一样分享各种花果图片,关键这人的拍照技术还不怎么好, 大部分照片不是歪歪扭扭模糊不清,就是主次不分让人以为他在拍空气。   更有甚者,这位仁兄能把漫山遍野的菊花拍得像土里长了堆金黄色的芝麻, 把当时刚好在吃饭的陆泊年恶心得当场摔筷破口大骂。   当然, 说到陆泊年, 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作为陆家三少,老陆总和原配妻子最小的孩子, 头上两个哥哥争家产,脚下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看他眼色过日子。只要陆泊年不碰黄赌毒,不闹出人命,哪怕未来几十年什么也不干,他那个大哥也会保他这辈子衣食无忧。   所以陆泊年理所当然成为了他们这群兄弟里最潇洒的那个,每天的日常不是为了度假到处飞来飞去,就是混迹各种酒吧派对挥霍青春。   并且为了不被他那个阴险却是亲生的二哥盯上,陆泊年还得经常砸钱买豪车泡名模,其浪荡程度在他们那个公子哥的圈子里至少能排进前五。   不过谁能想到,陆泊年这么胡搞的受益者居然是蒋昭南,毕竟谁叫他俩都喜欢玩儿机车,陆泊年又是个酷爱打赌且逢赌必输的主儿。   前几年蒋昭南还在国内的时候,无论是参加锦标赛、耐力赛、还是他们自己私底下组的对抗局,但凡那个报名表里有“蒋昭南”这三个字,其他参赛选手几乎就只能争夺亚军了。   更别说蒋昭南当时也就是二十刚出头的年纪,不声不响地拿下了国内国外差不多所有业余赛的冠军,那会儿几乎圈子里所有人都觉得他会就此走上职业道路,除了蒋昭南自己。   因为很快他就要出国了,打算参加人生最后一场越野锦标赛,然后回国创业,自己成立车队,争取让更多的职业车手走向世界的舞台。   可惜事与愿违,机票被蒋令节改了,蒋昭南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被迫学着如何做一个成功的商人、被迫混迹交际场、被迫参加各种推脱不掉的酒局。   不过幸好他适应能力强,以前也有过创业经历,知道被人看不起,所以拼命学习,拼命用实力证明,他并不比任何人差。   于是现在,当飙车产生的肾上腺素已经比不上咖啡的作用时,蒋昭南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接着说回陆泊年,因为这人家里有一个面积极大的车库,并且在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情况下欠了蒋昭南不少赌约。   于是蒋昭南出国第一年就叫他把当时准备比赛的几辆宝贝机车“接”去了车库保存,到现在几年过去,不出意外的话那几辆宝贝应该还在陆泊年的车库里尘封着。   毕竟这才刚回国没多久,陆泊年没问他这些车怎么处理,蒋昭南自己也没时间管这事儿,每天的工作忙到他或许都得挤时间谈恋爱,更别提那几辆好长时间都没碰过的机车了。   蒋昭南都怕自己这么久没骑,差不多快把曾经引以为傲的技巧都给忘干净了。   至于辛逾白跟程凌,前者恨不得一天发八百条朋友圈,后者则跟机器人似的,要么不发朋友圈,要么就逢年过节的时候发一两条机械性的祝福文案,字里行间疏离得像哪家微商的客服。   然而这俩性格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的家伙,居然也能天雷勾地火,早早地勾搭在了一起。   蒋昭南到现在都记得,五年前哥儿几个聚会的那天晚上,辛逾白和程凌越坐越近,气氛也越来越暧昧,甚至梁柏实给程凌灌酒的时候,辛逾白那个习惯看热闹的家伙居然还主动帮忙挡酒。   除了程凌以外,大家都是从小玩儿到大的朋友,所以只要稍微长个眼睛,就能看出这俩人不对劲。   后来事情的发展也跟大家想的差不多,几个月后的另一次聚会上,程凌把辛逾白压在椅子上舌吻,算是他们正式跟蒋昭南这些好朋友宣布正式在一起。   不过辛逾白那边的说法还跟程凌不太一样,因为他对外宣称自己跟程凌只是单纯的炮友关系,程凌听完也没意见,只是慢慢让辛逾白搬进了自己在榆陵区的别墅,还出资帮辛逾白开了家酒吧。   然而尽管这样,辛逾白都还是把他跟程凌的关系定义为“经常上床的朋友”,而且这“朋友”一当就是五年,直到前些日子蒋昭南回国第一次聚餐的时候,他才得知这俩人貌似已经分手了。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是五年的感情,难道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吗?   对程凌和辛逾白来说,蒋昭南无论关系跟他们再好也始终只是局外人,蒋昭南没资格也没必要过问他们的感情,大家得过且过,如果真过不下去,那就好聚好散。   但话又说回来了,那俩人的感情是结束了,可蒋昭南的感情是刚开始啊,总不能因为身边朋友感情的失败影响到自己谈恋爱吧,所以该秀的恩爱也得照样秀,不然谁特么知道自己谈恋爱了啊?!   没错,蒋昭南发现自己虽然跟祁砚知在一起了,但却完全忘记了官宣这件事,虽说这个所谓的官宣并不是网上买营销通知全世界他跟祁砚知谈恋爱了。   但蒋昭南觉得,他至少也得告知下这几个玩儿得还不错的朋友,省得下次聚会又被调侃是“没谈过恋爱的小学鸡”。   并且蒋昭南还思考了下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过几分,辛逾白那个开酒吧的夜猫子肯定还没睡,如果陆泊年又出国玩儿了的话,在有时差且没艳遇的情况下,大概率会刷朋友圈。   至于程凌和梁柏实,前者军人出身作息比较规律,后者则是标准的老年人作息,十点睡六点起,每天固定拥有八小时的良好睡眠,所以估计这俩人看到朋友圈最快也是早上七八点。   反正蒋昭南现在是真睡不着,倒不如干脆发朋友圈官宣算了,只是他现在还没想清楚发什么照片跟文字,如果一张照片都不发,单单只有文字的话,别说那几个哥们儿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可信度。   如果要发祁砚知照片的话,蒋昭南手机里倒的确有一张,是祁砚知手腕受伤那天,自己偷偷拍下来的侧脸。   但那张实在太惊艳,蒋昭南舍不得,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讲,祁砚知是很知名的公众人物,虽然从没露过脸,但蒋昭南不确定他未来会不会露脸,要是这张照片被哥儿几个当宣传流了出去,还不知道会不会对祁砚知的事业或者生活造成影响。   这么说的话,那张照片铁定发不了,那这朋友圈到底该怎么发呢?   蒋昭南胳膊撑在床边冥思苦想了一阵儿,然后默默将目光绕着整个房间转了一圈,直到发现床头那条安静躺着的、祁砚知亲手织的,粉色围巾。   没错,蒋昭南明白该发什么了。   就像祁砚知说的那样,这条围巾看起来就跟市面上卖的差不多,但毕竟是人手织出来的东西,如果近距离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发现三四个很细的线头,而蒋昭南想要的,也就是这几个“不完美”的地方。   于是蒋昭南开灯下了床,半蹲在地上调整了一下围巾的长度,以及摆在柜子上的角度,确保它能完全入镜的同时,又能露出那几个证明是祁砚知亲手织的“瑕疵”。   没过多久,得到照片的蒋昭南开始心满意足地编辑文字,势必要给那几个目前都单身的哥们儿一点“恋爱人士”的反击。   当然,相比照片,文字就简单很多了,官宣文案并不需要像写小作文似的长篇大论,有时候短短一句话反而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大概一分钟之后,编辑好文字的蒋昭南设置完仅他那堆狐朋狗友可见后,立刻点击发送。   【蒋昭南】:今天过后,名草有主。(围巾.jpg)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了。   就在刷新微信的下一秒,蒋昭南的朋友圈很快弹出了好几条消息提示,不过似乎都来自同一个人。   【陆泊年】:我靠二少!你特么谈恋爱了?!   【陆泊年】:太不够意思了吧,你追人都不告诉一下兄弟几个!等我们知道的时候你就已经追到了,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兄弟啊?!   【陆泊年】:对了对了,你那对象我们认识么?长什么样啊,什么时候带出来见见?   如蒋昭南所料,陆泊年这家伙果然又出国浪了,不然也不可能闲得刷朋友圈。   然而就在蒋昭南试图回复陆泊年的最后一条消息时,这人就跟八爪鱼似的,又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   【陆泊年】:妈呀蒋昭南,看我发现了什么,这围巾该不会是你亲手织的吧,简直惊悚啊。你什么时候学会织围巾了,而且还是粉色的,你对象要是知道你原来什么样子,估计得以为你鬼上身了。   蒋昭南:“……”   这朋友他不想要了,全瑕,免费出。 第90章   【蒋昭南】:第一, 我对象你们都不认识,如果下次有机会的话可以一起见个面吃个饭。第二,你说有没有可能, 这围巾是我对象织来送给我的?   两分钟后,又有消息弹了进来。   【陆泊年】:吃饭好啊, 等我过几周回国就约着一起聚个餐呗,为了惩罚你小子偷偷谈恋爱不告诉大家, 到时候你得开局就自罚三杯。   【陆泊年】:没想到你对象这么心灵手巧,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啧啧, 哪怕没见面,我都已经感觉到你浑身上下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不容易啊,快二十七了才迎来人生第一春。   看到消息内容的蒋昭南:“……”   没看错的话, 这家伙是不是变着法儿地在损他,能不能去哪儿找个胶布把他嘴缝起来?   【蒋昭南】:行了, 别酸我了,等你回国聚餐的时候,该喝的酒我一杯不逃, 不过也不能灌我太多,不然我对象会心疼。   对此,这位刚被人甩了只得独守酒店套房的大少爷给出了他的回应:   【陆泊年】:滚。   【陆泊年】:绝交两天, 别跟老子说话。   说是绝交两天, 大概是因为这两天陆泊年又找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 按照这位少爷的脾气,哪怕一星期不碰手机不上网,每天过得跟个原始人一样, 他都得把当地刺激的项目全体验一遍。   所以与其说是跟蒋昭南绝交两天,倒不如说是跟全世界绝交两天,毕竟高中那会儿这家伙跑网吧通宵打了三天端游,这三天除了游戏以外,不吃不喝不问世事,搞得他那大哥都快把整个怀靖翻遍了,才从榆陵犄角旮旯的一个黑网吧里把他提溜出来。   至此之后这家伙倒是消停了不少,可能是他大哥管得严,一直到陆泊年大学毕业都没再整出什么幺蛾子,然而这人大学一毕业就开始彻底放飞了,不仅包机满世界乱转,还在交女友或是交炮友方面挥金如土。   但陆泊年又跟其他的浪子或是金主不同,因为他找对象的审美极其单一,黑发、瑞凤眼、薄唇、最好是短发,几乎完全偏离一般男性喜欢的较为妩媚或是丰满的女性形象。   所以哪怕他带给兄弟们见过的都是各地排得上号的名模,哥儿几个还是会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这些女伴怎么都长得差不多,而且貌似……还和陆泊年本人的长相有些神似。   刚开始蒋昭南也以为陆泊年这人已经自恋到了没救的程度,所以才会找和自己长得像的模特当女伴,可直到有一天,兄弟几个聚会的时候,酒喝到一半陆泊年突然被一个电话叫了出去,刚好那会儿蒋昭南喝得头晕想出去透个气。   蒋昭南当时想在门外抽个烟,打算等抽完烟再进包间,却没想到刚好看到了陆泊年,以及陆泊年旁边那个比他稍微高一点的男人,想着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于是蒋昭南把烟收回兜里,准备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结果谁能想到,蒋昭南还没往前走两步,那俩人忽然就抱在了一起,而且陆泊年还把人压在墙上又摸又亲,蒋昭南心里一声“卧槽,这家伙怎么跟一个男的接吻”的同时,面上也顿觉尴尬。   毕竟他俩站得离包间更近,自己如果想要进包间的话,就必定会打扰到他们,那场面光是想想就觉得快窒息了。   于是蒋昭南自觉退到了拐角,然后倚在墙边等那俩人结束,可没想到陆泊年跟那个男人越亲越激烈,甚至中途蒋昭南还听到了脱衣服的悉索声。   这算个什么事儿啊,蒋昭南抚着额头快无语死了,他特么来这儿是想喝酒,不是想来莫名其妙听人上演活|春|宫的。   而且对方还有一个是他从小玩儿到大的兄弟,哪个正常人会听他兄弟墙角啊,更别说这俩都是男的,蒋昭南都怕自己不小心看见会长针眼。   所幸那俩人还没失智到真要在包间门外做什么,大概也就过了四五分钟,蒋昭南听见了衣服拉链被拉上的声音,刚刚那阵激烈到要把对方吞下去的吻声跟水声也渐渐消失了。   估计结束了吧,蒋昭南心想,他打算等听到包间门被拉开再出去,不然转头撞见也还是很尴尬。   然而就在他疑惑陆泊年怎么还不进包间的时候,下一秒,不可能认错的、属于他兄弟的声音透过长廊阴冷的寒风嘶嘶灌入蒋昭南耳边。   那是一阵无奈又无助的叹息,他问,   “哥,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哥?”蒋昭南几乎是瞳孔一震,这个称呼……   蒋昭南忽然想起初中的时候,那会儿他跟陆泊年刚认识,经常因为一些中二的东西打架,而且他俩年纪相仿,蒋昭南只比陆泊年大几个月,所以每次蒋昭南打赢了都想让陆泊年跪地上叫哥。   结果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怎么回事,无论被打得多惨,哪怕牙都掉了两颗,身上也被揍得青一片紫一片,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也还是打死不叫一声“哥”。   而且最令人费解的是,只要不叫“哥”,陆泊年甚至愿意跪下来给蒋昭南磕几声响头。   当然,蒋昭南也没答应,因为他觉得这人像神经病,明明只是叫一声“哥”而已,身上又不会掉块肉,他跟梁柏实那些朋友之间都经常用“哥”这个字互相称呼,也不见谁像陆泊年那么极端啊。   简单的不选,非得给自己整地狱难度,这是当年蒋昭南对陆泊年这人最大的印象。   然而谁能想到,一年多后他俩就这么打成了朋友,并且一直持续到现在,中间有几年蒋昭南还问过陆泊年为什么不能喊他“哥”,那个时候陆泊年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嘶——   蒋昭南想起来了。   当时陆泊年坐在沙发上,人已经喝醉了,但手上还紧紧攥着半杯没喝完的红酒,蒋昭南问他问题的时候,这家伙已经醉得东倒西歪,感觉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   “你说什么?”陆泊年躺在沙发上,浑身带着极重的酒气。   “我说你当年为什么不肯叫‘哥’。”蒋昭南边喝酒边问。   “哥?”   陆泊年眯了眯眼睛,酒精让意识变得不再清醒,他让脑子稍微反应了会儿,直到“哥”这个字开始慢慢在他脑海里发酵直至爆炸。   “哥来了吗?!”   像发病一样,陆泊年放下酒杯“噌”地坐起,眸子不安又急切地乱转,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哥他来接我了吗?”陆泊年扭头问蒋昭南,样子像头找不到家的幼兽,低声说,“他……是不是原谅我了?”   “谁?”蒋昭南也喝得多,陆泊年这两句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他愣是想半天才搞明白这家伙在说什么。   “没人来。”蒋昭南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也松松地倒在了沙发上,缓缓解释道,“我就是想问你个问题而已,你不想回答就算了,怎么还神神叨叨的,像得了失心疯一样。”   “失心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陆泊年忽然就笑出了声,然而仅这一秒,他就又不笑了,因为陆泊年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究竟是在笑这个世界,还是在笑他自己。   但他又觉得他不该笑啊,他特么是做事不敢当的胆小鬼、是喜欢却不敢说的窝囊废,他该恨自己痴心妄想,该厌恶自己龌龊无耻,可事到临头,他还是只能躲在每个醉到无法思考的酒后,守着那份终年见不得光的、一碰就疼的,   可笑的爱情。   陆泊年垂下眼睛,目光盯着杯子里摇晃的红酒,胸腔有时像泡在陈年的酸水里,浸湿血肉,腐烂骨头,有时又像身处熊熊燃烧的烈火里,一颗真心灼烧殆尽,他的不甘与贪心,似乎也开始慢慢凋零。   半杯酒下肚,平日里比谁都讨厌冷场的男人竟也会变得如此沉默,沉默到蒋昭南快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可就在蒋昭南准备翻个身回家睡觉的前一刻,他的耳边忽地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哽咽。   “我不就是得了失心疯嘛。”陆泊年的声音轻到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爱上了一个没可能的人,他明明就在眼前,可我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如果清醒会这么痛苦的话,那我宁愿是真的疯了。”   “没可能?”   “为什么没可能?”   哪怕陆泊年已经竭力抑制住了自己发颤的声音,离得很近的蒋昭南还是依稀听到了一点儿不对劲。   “你又不是死了,陆泊年。”蒋昭南没看他,半坐着起身去够桌上的冷茶,他说,“只要你还活着,跟谁都有可能。”   陆泊年闻言深深看了蒋昭南一眼,然后苦笑着说,“不一样的。”   “我跟他,”   “真的没可能。”   蒋昭南喝了口茶也算慢慢开始醒酒,他侧头瞥了眼这位状态越来越低迷的公子哥,随意问了句,“你腿断了?”   “什么?”陆泊年怀疑自己没疯,蒋昭南先疯了。   “我问你腿断没断,听不懂吗?”蒋昭南挑着眉问他。   “我靠!”陆泊年此刻的脾气几乎是一点就炸,杯子一摔起身就是一顿骂,“老子说没断,没断行了吧!”   “你他妈态度能不能好点儿,没看到老子现在心情差得想死吗?”   “要打架就直说,正好憋了一肚子气还找不到地儿发泄!”   “行啊。”蒋昭南不紧不慢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脸轻松地说,“打架我没意见,不过我不明白,你既然腿没断,心里也有气,为什么喜欢别人不去追,反而来这儿撒气?”   “你懂什么?”陆泊年带着气注视蒋昭南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些畏惧,却不小心看到了自己的懦弱。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刚才还控制不住的情绪,就在这对视的一秒里,忽然消失不见了。   同时,直到这个时候陆泊年才明白,原来有些架根本没有打的必要,不是因为实力有多悬殊,而是对方至少有面对未知的勇气,而他自己,则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战胜不了别人,更战胜不了自己,陆泊年只能一拳砸在酒桌上,任随意搁置的空酒瓶因为撞击发出“哗啦”的响声。   “我他妈能怎么办啊?!”“老子也想追他啊!”   “可他叫老子滚,叫老子有病看病,不治好就别回这家!”   很难想象,一个身高差不多一八二还染了一头红毛的男人竟会像个孩子似的,无助地坐在酒桌前,无声地,掩面流泪。   蒋昭南那会儿估计脑袋还有点懵,一时间没从他的怒吼里听出些什么不对劲,蒋昭南只当这人酒劲上头,开始发酒疯了。   于是蒋昭南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脖子,弯腰从沙发上捡起了自己的外套,一边披在肩上一边朝外走,   “如果实在心烦就睡会儿觉,才多大的年纪就开始借酒消愁了?”   “还有,想追的人就去追,别等到七老八十了再来后悔,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只要你愿意做,老天都会帮你一把。”   陆泊年没回应,蒋昭南也不管他听没听到,反正已经摸到了门把手,就当今天有点倒霉,摊上了个耍酒疯的家伙,反正蒋昭南运气就没好过,倒霉的日子也不差这一天两天。   “等等。”   就在蒋昭南准备推门出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陆泊年的声音。   “什么?”蒋昭南回头。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叫别人‘哥’么?”陆泊年垂着头,看不清眼里的神色。   蒋昭南稍微琢磨了会儿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然后呢?”   “这辈子我只叫一个人哥,你应该知道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兄弟们都没见过,但又经常被陆泊年挂在嘴边,时不时就要提几句的,   没血缘但又胜似有血缘的,大哥。   所以时间来到现在,也就是说,刚刚被陆泊年压在墙上亲得喘不过气来的,是他的大哥?   而难道说,那天蒋昭南想劝陆泊年追的人,也还就是那家伙的大哥?!   完了,蒋昭南想。   这下是真完了。   难怪陆泊年那家伙每次都说,如果下次再跟谁打赌,就让自己天打五雷劈。   这不当然吗?   他大哥虽说是他父亲的养子,但陆泊年他爹不在家的时候,都是这个大哥把他拉扯长大。   搞谁不行,非得搞把自己带大的哥哥,不天打雷劈才怪。   蒋昭南现在只求老天开开眼,真要打雷的时候稍微劈准点,别一不小心劈到他身上了。   毕竟他是无辜的,别说鼓励陆泊年追他哥了,要是真知道对方是他哥,蒋昭南一定第一个把他踹死。   不过现在怎么办,走又走不掉,进又进不去,门口那俩人似乎还在对峙,蒋昭南想干脆要不站这儿装死算了,反正外边又不冷,顶多腿麻一会儿。   然而就在这时,蒋昭南本来打算偏头望一眼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结果却没想到,蓦地看见了,对面那个男人的模样。   黑发、瑞凤眼、薄唇、短发。   或许大家都想错了,那些模特不是神似陆泊年,而是跟陆泊年他哥,   一模一样。 第91章   后来的事情蒋昭南想管也管不了, 因为真相的冲击实在太大,蒋昭南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当然这中间他也有好几次想找陆泊年聊聊这事儿, 可每回话到嘴边蒋昭南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毕竟时至今日蒋昭南都还记得这家伙哭着说“他叫我滚”的样子,那种将疯欲疯、活着比死了痛苦的状态骗不得人, 所以蒋昭南时常在想,   为什么不可能呢?是因为那是他哥吗?   虽说没有血缘关系, 但好歹把他辛苦拉扯大,当家人一样看待。   要是放在蒋昭南身上, 那就是亲哥一样的存在, 不可能产生除亲情以外的,别的情愫。   蒋昭南虽然无法理解这样的感情,但他也明白,这世上总有像陆泊年这样的人, 或许明知最后的代价是飞蛾扑火、粉身碎骨,却依然孤注一掷、义无反顾。   他们没有错, 他们只是无法控制地爱上了一个,或许可以叫做,   不该爱的人。   所以还是顺其自然吧, 蒋昭南认为。   虽然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旁观者说到底也只是站在了自己的角度看问题,它无法理解当局者, 而当局者或许也会嘲笑, 它没有入局的勇气。   “如果爱得实在太痛苦, 要不还是放弃吧。”   仍然是一次喝到快要日出的酒后,这天陆泊年像个神经病似的说自己失恋了,要喝酒买醉。   兄弟们都觉得这不过是陆泊年想喝酒的由头, 毕竟这位少爷换伴侣如换衣服,这个不行就下一个,要是每次失恋都喝酒的话,陆泊年还不如自己去开家酒吧。   可这回似乎又不像兄弟们想的这样,因为酒是用来品而不是用来灌的,一个真正想喝酒的人是不会像陆泊年这样,一杯接着一杯,一瓶接着一瓶,像喝白开水一样,不去考虑度数口味,拿到了就是一饮而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要的大概不是什么酒,而是一场醉,一场足以忘记他还活着,足以麻痹汹涌爱意的,   酩酊大醉。   一场酒喝至半夜,兄弟几个该走的走,该散的散,到最后竟只剩下了沙发上阖眼休息的蒋昭南,以及地上攥着个空瓶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陆泊年。   “别装了。”陆泊年盯着空瓶子表面映出的自己的脸,嗓子又沉又哑,“我知道你没睡。”   “他们都走了。”   “想说什么?说吧。”   “你跟他分手了?”蒋昭南睁开眼睛,漫无目的地盯着桌上的酒瓶。   “他?”陆泊年忽然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迅速转头望向蒋昭南,声音颤抖地说,“你……你都知道了?”   “嗯。”蒋昭南随意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陆泊年攥紧了酒瓶。   蒋昭南闻言稍微回想了一下,然后自然地说,“大概半年前吧,我在包间门口看见了你跟他接吻。”   “半年前?”陆泊年皱了皱眉,那会儿好像他刚跟他哥在一起没多久,家里出了事,闹得有点不愉快。   “原来是那个时候。”陆泊年不想喝酒了,一把将空瓶子撂在桌上,转身去拿外套里的烟盒。   “那你怎么想?”陆泊年指腹摩挲了会儿烟杆,随后夹着放进嘴里,早就从兜里翻出来的打火机慢慢点燃了烟纸,陆泊年深深吸了口,然后戏谑地、冷漠地,缓缓吐出了一阵苍白的烟雾。   “觉得我恶心?”   “觉得我不要脸?”   “还是觉得我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都不是。”   坚决的话音落下后,紧接着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只觉得你可怜。”   蒋昭南侧头望了眼陆泊年抽烟的模样,厌倦疏离,似乎是想透过这阵烟雾看清什么,可实际上,他什么也看不清。   “可怜?”陆泊年慢慢咀嚼着这个词,嘴角忍不住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你这说法倒挺新鲜,不过也很贴切。”   “我的确可怜,但不无辜,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走得太久,错得太多,”   “现在这就是报应。”   蒋昭南不明白陆泊年对于“报应”的定义是什么,但他能感觉得到,周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壁,伸出了数双黑白的大手,它们哭嚎着叫嚣着,一个劲儿地把陆泊年撕扯着往里拖。   原来一个人的痛苦竟能具象化到这种程度,哪怕只是远远望一眼,都能确切地感受到,对面是深渊。   于是蒋昭南低头喝了口酒,不知情绪地说了句,   “如果爱得实在太痛苦,要不还是放弃吧。”   “放弃?”陆泊年笑着嗤了一声,然后把正在燃烧的香烟摁进了烟灰缸里,他说,   “怎么放弃呢?”   “如果放弃这么容易,那你教教我好不好?”   陆泊年转过头,神色不明地盯着蒋昭南的眼睛,一字一句,嚼烂了,揉碎了,悲伤地说,   “教我不爱他,不想他,不在乎他。”   “教我不迷恋他的眼睛,不对他起反应,不干那些会让他痛苦的事情。”   “如果这些你都教不了的话……”   陆泊年闭上眼睛,语气释然又随意地说,   “那你就教我做个正常人,教我怎么爱上别人。”   “正常人?”蒋昭南平静地回望陆泊年的眼睛,丝毫没犹豫地说,“你不就是正常人么?为什么还需要我教?”   “你……!”陆泊年几乎是立刻就睁大了眼睛。   蒋昭南没管陆泊年的惊讶,他只安静地继续说着,   “我也教不了你爱上别人,因为爱谁是你的本能,也是你的权利。”   “哪怕未来某天,生命走到了尽头,权利没有消失,你的本能还是会下意识追逐他的身影。”   “所以有什么办法呢?爱上了就爱上了呗。”   蒋昭南起身,走到包间的落地窗边伸了个懒腰,毫不在意地说,   “又不是爱上了就得去死,管那么多干嘛,先爱了再说。”   “更何况,换个稍微混蛋点儿的说法,反正你跟他既没血缘关系,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只要堵得住你爸身边那些老人的嘴,然后再去你哥那儿服个软,问题轻松解决。”   蒋昭南站直了身,双手插着兜看向坐在地上开始沉默的陆泊年,   “谁叫你小子喜欢折腾,本来你爱上的人就注定了会吃这么多苦。”   “结果你倒好,不仅甘之如饴地接受这些痛苦,甚至还自找苦吃,把自己折磨得不人不鬼。”   “你说得对,我现在的确就是不人不鬼。”   就在蒋昭南以为陆泊年打算继续沉默下去,而自己也有了离开的想法时,他忽地听到这家伙说,   “我想出去看看。”   “出去?”蒋昭南目露不解,“去哪儿?”   “你不已经是经常出国玩儿了吗?”   “那不一样。”陆泊年撑着胳膊起身,慢慢走到窗边,“他说我见过的人太少了,所以才会紧抓着他不放。”   “以前出国单纯只是为了玩儿,可现在……”   “我想体验下跟现在不一样的生活。”   蒋昭南闻言倒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状似随意地问了句,“真的只是为了体验生活,而不是想向某人证明些什么?”   陆泊年懂蒋昭南的意思,毕竟是知根知底的好兄弟,他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当然也有这个原因。”陆泊年这回是真心地笑了笑,“我现在已经明白了,借酒消愁是没有意义的,与其像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倒不如清醒起来,尝试去做些什么。”   “而且我也想向他证明,我虽然年纪比他小,经历过的事情也比他少,但只要给我时间,我也可以慢慢成为他的后盾。”   “听起来还挺有志气。”   蒋昭南挑眉看了一眼陆泊年的神情,心中不免觉得他这兄弟到现在才算有点儿人样,于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但愿你能记住今天说过的话,清醒起来,做一个能挑大梁,能让你哥放心把肩膀交给你的,陆泊年。”   “当然。”陆泊年这下恢复了平时一贯有的臭屁跟欠揍,“毕竟我也成年那么久了,是时候该做点儿什么了,不像某个眼里只有机车的家伙,整日招猫逗狗抽烟喝酒。”   “啧啧,真是辜负青春,浪费生命。”   似乎是被当面蛐蛐的蒋昭南:“……”   突然有点后悔劝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行了啊,说话适可而止。”   蒋昭南掩面轻咳了两声后说,“我刚刚才帮你走出了人生阴霾,如果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可会……”   “会什么?”陆泊年朝他扬了扬下巴,似乎是在等蒋昭南的下文。   “我会一辈子鄙视你。”蒋昭南笑着说。   “嘶—”陆泊年听完故作为难地说,“确实挺严重,毕竟蒋二少一般不鄙视人,要是这一鄙视就鄙视了一辈子,那我还真招架不住。”   “知道就好。”蒋昭南虽然这么应和着,但也还是忍不住踹了陆泊年一脚说,“不过说真的,未来走好自己的路,别再出现像今天这么颓废的情况了。”   陆泊年结结实实挨完这一脚后,听到蒋昭南的话还是不禁愣了愣,然后等反应过来仰起脑袋轻声笑了一下,   “蒋昭南,不得不说,这次我是真的想感谢你。”   “诶打住。”蒋昭南抬起掌心隔在他跟陆泊年面前,语气带了几分认真地说,“要谢就谢你自己,我可听不得那些场面话。”   “而且比起感谢,倒不如多来点儿祝福。”   “祝福?”陆泊年不禁有些困惑,“祝福什么?”   蒋昭南缓慢转过身,静静注视着窗外即将升起的朝阳,态度竟有些虔诚地说,   “就祝心怀渴望,经年之后,如愿以偿。” 第92章   回忆结束, 时间来到此时此刻。   陆泊年的回复安静躺在稍显热闹的评论区里,蒋昭南稍稍瞥了一眼,然后诧异地挑起了眉头, 因为排在陆泊年之后,给他发消息的第二个人, 竟然不是一贯喜欢熬个大夜然后白天补觉的辛逾白。   而是……   跟那家伙同居五年最近才分手的“前任炮友”——程凌。   怎么会是他?   蒋昭南心下一片疑惑,如果没记错的话, 程凌的作息大概是除梁柏实以外最规律的那个,毕竟出身军人世家, 从小到大深入骨髓的也就是“纪律”二字, 虽说家里的产业都在海外,但程凌本人最终还是选择定居怀靖,承接相关的一些进出口贸易。   所以要是他还没跟辛逾白分手,蒋昭南倒不会觉得奇怪, 谁叫辛逾白是不折不扣的夜猫子,身体里的时差乱得可以横跨一整个太平洋, 程凌对此问过这家伙好几次要不要跟他去国外定居。   然而每次辛逾白的回答都大差不差,“移民?为什么要移民?”   “我爸妈在怀靖,我开的酒吧在怀靖, 我身边所有的朋友也都在怀靖。”   “程凌,只要我想的话,作息再颠倒我也能改掉, 但你……”   辛逾白紧紧盯着程凌的眼睛, 眸子里的怀疑几乎要化为实质, “如果你仅仅是因为想回去继承家产的话,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理解你, 更会放你走。”   “但请你不要一味把由头都推到我身上,那样我只会看不起你。”   每当辛逾白面无表情把这些话一字一句吐出来时,程凌的脸色永远立刻会变得铁青,衣服底下紧紧攥着拳头,却最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蒋昭南都不知道见过这场面多少次了,然而每次只要等到持续快一周的冷战结束,这俩人又会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旁若无人地腻歪在一起。   所以拿梁柏实的话来说,这俩人就是天生的怨侣,估计是上辈子没牵扯清楚,这辈子就互相恨上了,别人劝不得,他俩也理不清,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彼此互相祸害。   只可惜,这说的都是他们没分手的时候,现在他们分了手,程凌也不必再迁就辛逾白的作息,所以按理说应该早早就洗漱休息了,怎么现在都快凌晨三点半了,蒋昭南都还能在朋友圈里看到他的消息。   【程凌】:是你上次找我要视频的那个?   视频?   蒋昭南想起来了,就是上次他想研究一下两个男人之间怎么上床,但又苦于找不到资源,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程凌身上,而程凌听到这个请求也是心头一震,毕竟蒋昭南在他的印象里差不多是无可争议的直男。   就是那种一个男人过来跟他搭讪,他也真觉得单纯只是交朋友的直男。   直到后来程凌跟辛逾白在一起还在他们一堆朋友面前舌吻了,蒋昭南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一种名为“gay”的群体。   想到这儿蒋昭南也不免觉得头疼,因为事发突然,他都还没来得及把自己已经被人掰弯的事实告诉这几个兄弟,所以就算是刚才还在打趣他的陆泊年估计也以为他谈的是个女人。   看来带祁砚知跟这几个家伙见面这事儿还真得提上日程,只是在此之前他得先问问祁砚知的意见,毕竟陆泊年那几个家伙说到底也只是跟自己熟,在祁砚知眼里就完全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了。   因而这件事还得仔细考虑,不过蒋昭南觉得他至少现在得回复一下程凌的消息。   【蒋昭南】:嗯。   说多错多,一个“嗯”字就刚刚好。   两分钟过后,朋友圈再次弹出一条消息。   【程凌】:恭喜。   非常简洁的两个字,跟他这人的性格很像。   因为程凌的这两个字几乎已经堵死了差不多所有话口,所以蒋昭南也在认真考虑到底要不要回复,然而就在这时,一通备注为【辛逾白】的电话打了过来。   蒋昭南见此有些意外,却仍毫不犹豫地接了起来,“喂?”   “我靠蒋昭南,你小子居然脱单了?!”   辛逾白那一听就是喝多了的声音从电话那头爆炸似的传了过来。   蒋昭南立刻感觉自己耳膜上的细胞死了一大半,他不禁抚着额头无奈地说,   “老白,你要不要先看看现在几点了?刚刚好不容易才有的一点儿困意,现在全被你一嗓子吼没了。”   “切,你自己睡不着还怪我了?”   辛逾白语气无所谓且理所当然地说,“谁叫你想不开半夜官宣,但凡你能忍住今天一早再发朋友圈,我都没空骚扰你。”   “所以我还得感谢辛少不辞辛苦纡尊降贵,半夜不睡觉专门打电话轰炸我的耳朵?”   “那是当然。”   辛逾白一点儿不觉得有问题地应承下来,并更不要脸地补充道,“要不是蒋二少刚回国,勉强还算得上人中龙凤,不然我才没闲心打听这屁大点事儿。”   从小玩儿到大的朋友,蒋昭南早就习惯了辛逾白这种“老子是天,老子是地,老子说什么都有道理”的流氓态度,可就在他想好了准备再回怼这家伙几句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欢呼声,以及十分清晰的,杯子碰撞的声音。   “你在干嘛?”蒋昭南皱着眉拿远了手机问。   “喝酒啊,还能干嘛?”   辛逾白刚跟一个过来跟他打招呼的老熟人碰了杯,等这半杯酒一饮而下搁在桌上才说,“隔壁那桌刚刚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看他们激动成那样,估计是里面谁又跟谁接吻了吧。”   “你现在还在酒吧?”蒋昭南立刻抓住了关键,“怎么都这个点儿了还不回家,你真打算今天又熬个通宵啊?”   “要钱不要命,这不是我认识的辛逾白。”   “怎么会?”   辛逾白轻声哼笑了一下,然后从一旁的桌上又开了瓶红酒,边倒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自从破产以后,什么都看开了。”   “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没钱少花点儿,有钱多花点儿。”   “反正不管怎么说,得在我死之前,把兜里的钱都花得干干净净。”   “很高的觉悟。”蒋昭南稍显走心地评价道。   “不过这跟你回不回家有什么关系?”蒋昭南深恶痛绝他这种说着说着就岔开话题的行为,“该休息的时候就好好休息,身体是你自己的,要是哪天身体垮了,说不定你还活不到钱花完的时候。”   “天哪蒋昭南!”辛逾白翘着二郎腿喝了口红酒故作惊讶道,“虽然你话说得难听,但我居然还是听得出来你在关心我,简直不可思议。”   “果然,找到媳妇儿就是不一样,都知道关心你爹了。”   蒋昭南:“……”   如果嘴能当武器的话,这家伙足以歼灭全世界。   “去你的吧。”蒋昭南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总有儿子想当爹,我劝你还是收收脾气认清现实,早点搞明白谁是儿子谁是爹。”   “啧,又是这么无聊的话题。”辛逾白不屑地嗤了一声说,“蒋昭南,你都快二十七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幼稚?”蒋昭南简直要被气笑了,“到底谁幼稚,某人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而且这破话题不是你挑起来的吗?老子问的是你为什么不回家,结果你东扯西扯就是不肯说,甚至最后还反咬一口。”   “辛逾白!”蒋昭南气得差点把手机摔床上大喊道,“要不是我承受能力还行,不然高低得被你气出脑溢血!”   “诶,怎么突然就这么暴躁呢?”   辛逾白仰头再喝了口酒,完全不当一回事儿地说,“我这不就跟你开个玩笑嘛,怎么年纪大了,心态反而还更差了。”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找着的媳妇儿,啧啧啧,或许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理解,非常理解。”   蒋昭南:“……”   人生格言,别跟不讲理的人讲道理,因为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你。   “行了啊,再损就没意思了。”蒋昭南揉了揉太阳穴仰倒在枕头上说,   “如果再像刚刚这么吵下去,今晚干脆就别睡了,你白天要补觉当然没问题,可我特么明天得上班,你想我喝咖啡把自己喝死就直说。”   “又是咖啡?”辛逾白放下酒杯拿胳膊撑在沙发扶手上说,“刚才我就想问了,你一个天天喝咖啡续命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   “总归都是慢性毒药,咖啡比酒好得到哪儿去?”   “真不知道到时候我俩谁先死,说不定死之前还能为科学做点贡献。”   “张口闭口都是死不死的,你也不嫌晦气。”蒋昭南闭上眼睛,语气不咸不淡地说。   “对了,被你这么一打岔,我突然想起点事儿。”   “说。”辛逾白又馋酒味儿了,于是稍稍起身去够桌上的酒杯。   “我想找你要点儿东西。”蒋昭南尽量让语气显得比较平静。   “不给。”辛逾白拿上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蒋昭南:“……”   “我都还没说是什么。”   “听你这语气就不像是好事儿。”辛逾白咂摸着喝下去的红酒,过了一会儿才稍显仁慈地说,“算了,你说吧,我看你要什么再决定给不给。”   蒋昭南闻言不禁琢磨了会儿,然后才斟酌着措辞说,“我想要一些‘学习资料’。”   “学习资料?”辛逾白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一脸无语地说,“蒋昭南,你跟我玩儿失忆呢,你特么都毕业多久了,要什么学习资料?”   “而且你就算要,也应该去找梁柏实,找我干嘛?”   “你误会了,不是那种学习资料。”蒋昭南还想稍微挣扎一下。   “不是那种?那是哪种?你特么说人话要死啊。”辛逾白毫不客气地说。   “行。”蒋昭南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即视感,“那我说了,你先有个心理准备,不要突然大喊大叫。”   “大喊大叫?”   辛逾白满脸不可思议,手上紧攥着杯口嘲讽道,“我怎么可能大喊大叫,少故弄玄虚了,有话快说,不然……”   “我要的是那种教你怎么跟男人做的‘学习资料’,而且最好我的视角是下面那个。”   辛逾白:“……”   蒋昭南:“?”   辛逾白:“……”   蒋昭南:“?”   近三分钟的沉默过后,下一秒,   “我靠靠靠靠?!”   “你……你说什么?!”   蒋昭南提前捂住了耳朵。 第93章   “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蒋昭南还是没睁开眼睛, 就这么神色淡淡地说。   “什么叫大惊小怪?!”辛逾白神情极其愤懑地说,“你特么都把我杯子吓掉了,现在我裤子上全是红酒, 你得赔我条裤子!”   “我还得赔你条裤子?”蒋昭南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如此无语的心情了,   “辛逾白, 咱可以不讲理,但总不能不要脸吧, 我无非就说句话而已,是你心理承受能力不行, 怎么还怪到我头上了?”   “我心理承受能力不行?”辛逾白都快气死了, 却仍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气息说,   “好,打个比方,我说我其实是直男, 跟男人在一起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我真正喜欢的还是女人。”   “我操!你疯了吗?!”   蒋昭南震惊地睁开了眼睛, 不可置信这四个字几乎彻底写在了脸上,“没开玩笑,如果你敢说那是真的, 我会立刻打电话把陆泊年叫回来把你揍成馅饼。”   “嗯?”辛逾白的关注点倒挺清奇,他问,“为什么非得叫陆泊年, 不能你自己过来揍我?”   蒋昭南闻言“呵呵”一笑, 然后重新闭上眼睛没什么情绪地说, “因为我嫌恶心,怕亲自揍你脏了我的手。”   毫不意外听到这个答案的辛逾白:“……”   行吧,您老嫌恶心, 难道陆泊年那家伙就不讲究,就不嫌恶心?   同一时间,远在大洋彼岸晒着日光浴的陆泊年突然莫名奇妙打了个喷嚏。   “怎么回事?”陆泊年对此不禁摸了下鼻子疑惑地说,“难不成我哥想我了?”   “要不过两天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啧。”“还是算了,老头这几天在家。”   “行了,跟你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是直男。”辛逾白从桌上抽张纸擦了擦自己被弄脏的裤子,神色嫌弃又心疼地说,“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不是我心理承受能力不行,而是你这件事本身就很炸裂。”   “说吧,对方是谁,居然能把你这个万年老直男给掰弯。”   “你不认识,说了也没用。”蒋昭南翻了个身,语气自然地说。   “什么玩意儿?”辛逾白擦半天也只能擦干净部分还在流动的液体,至于那些已经浸进去的水渍就实在束手无策了,觉没睡还不小心报废一条裤子,此刻他的心情只能说是一言难尽,   “蒋昭南,别拿我不认识就给我搪塞过去!”   “不认识难道就没有照片吗?给我看照片也行啊!”   “……呃”蒋昭南闻言犹豫了一下,然后脸不红心不慌地说,“没有照片。”   觉得这家伙是在说鬼话的辛逾白:“……”   “你骗谁呢?”辛逾白一脸生无可恋地说,“连张照片都没有,你谈什么恋爱?”   “不是,你这话就不对了吧。”蒋昭南勉强耐着性子解释说,“这不才在一起第一天嘛,没照片不是很正常么?”   觉得不合理但又实在找不到漏洞的辛逾白:“……”   “行吧,就算你是真的没有照片,那什么时候把人带过来跟兄弟见个面?”   “毕竟这可是蒋二少人生第一次脱单,当然得好好庆祝庆祝。”   “有道理。”蒋昭南朦朦胧胧有了点儿睡意,于是抬手关了灯缩回被窝说,“但还是等陆泊年回国吧,我怕单独见面你会把祁……”   “把我对象吓到。”   “什么?!”   辛逾白听罢顿感血液从脚底板开始一路逆流,怒气彻底憋不住地大吼道,“我是长得有多吓人才会把人吓到?!”   “蒋昭南,你对象到底是有多天仙,居然宝贝得这么紧?”   “天仙?”蒋昭南似乎只听清了这两个字,接着回想到祁砚知盯着他吃饭的样子,漂亮的眼睛微微下弯,含笑的唇角轻轻上翘,好看得不可方物。   “你说得对。”蒋昭南轻声道。   “对?”辛逾白简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什么了?”   蒋昭南闻言也没觉得不耐烦,甚至慢慢解释道,“因为,天仙这个词,真的跟他很配。”   听得嘴角直抽抽的辛逾白:“……”   这家伙怎么不谈恋爱的时候禁欲得像个和尚,然后一开始谈恋爱就变成了恋爱脑?   “行了啊,少在老子面前秀恩爱,老子前段时间才刚分手,听不得这些。”辛逾白稍微收拾收拾,又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   “既然都说到这儿了,那我刚好想问问……”蒋昭南拿起枕边的手机紧紧搁在耳边,缓缓地说,“你跟程凌为什么分手?”   辛逾白喝酒的动作顿了顿,紧攥杯口的指尖不受控地颤抖,为了掩盖自己下意识的紧张,辛逾白不得不竭力按住发颤的手指,佯装平静道,   “全世界恋人分手的原因都差不多,性格不合、三观不合、感情变淡、出轨等等。”   “我跟程凌当然也不例外。”   辛逾白慢慢闭上双眼,仰起头,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无非失望积累够了,自然而然就分开了。”   “你承认了。”蒋昭南蓦地说。   “什么?”辛逾白放下酒杯,不解地说。   “五年的时间,”蒋昭南声音很平静,慢慢提醒道,“直到今天你才承认,是恋人,而非炮友。”   “咣当”一声,辛逾白听见了酒杯落在地上裂成碎片的声音,同一时刻,或许是酒喝得太多产生了幻觉,他好像还听见了心脏开始四分五裂的声音。   “是恋人又怎样?”   辛逾白不自觉掐紧了指腹,任身体缓缓适应着这种突如其来的疼痛。   “他……要订婚了。”   “就在下周。”   “订婚?”蒋昭南愣了一下,然后问,“跟谁?”   “不认识。”辛逾白似乎有些显得满不在乎,“反正女方家里很有钱,她的父亲跟程凌的父亲是老战友,也差不多算得上门当户对。”   “女方?”蒋昭南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是说他的订婚对象是一个女人?”   “对啊。”辛逾白还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如果跟他订婚的是个男人,我都不会这么瞧不起他。”   “不是。”蒋昭南顿感难以理解,“他不是gay吗?难道还能对女人起反应吗?”   “这谁知道呢?”辛逾白不屑地嗤了一声说,“管他是用药,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科技手段,总之程凌这狗东西说过他必须得有个孩子。”   “我生不了,他当然会去找别人。”   “这……”蒋昭南感觉事情的发展还真是离奇,但出于作为人类本能有的一点儿良心,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女方知道吗?她未来的丈夫其实是gay。”   辛逾白听到这个问题沉默了大概有两分钟,就在蒋昭南以为是电话不小心断线的时候,辛逾白忽然开口说,   “我之前以为她不知道,可是后来我发现,她应该早就知道。”   “你在说什么?别跟我突然鬼上身啊!”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半了,蒋昭南觉得辛逾白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起来真的很像恐怖片。   不过辛逾白才不管蒋昭南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叫人重新给他拿了一个酒杯,然后坐回沙发安静地说,   “蒋昭南,你知道程凌家究竟是干什么的么?”   蒋昭南闻言回想了一下,随后立刻得出了他的答案,“不知道。”   “程凌貌似只说过他全家都在海外,祖祖辈辈都是军人,所以做的生意差不多也跟这有关。”   “嗯,他说的没错。”辛逾白说不上什么情绪地评价道。   “只不过实际的“生意”比这复杂得多,一时半会儿我也讲不清,总之可以这么概括:”   “他不像你跟陆泊年的家庭,可能只是祖辈或是父辈单纯的有钱,他的背后是一整个庞大的家族,同时也是一整张极其复杂的关系网。”   “能挤破脑袋进入这张关系网里的人,他们大多拥有挥霍不尽的财富,以及难以想象的权力。”   “而程凌跟他们都不一样,他不需要费尽心思挤进这张关系网。”   “因为他生来,就在这张关系网的核心。”   “所以你现在明白他为什么必须得要一个孩子了吧。”   辛逾白靠在沙发边,身体不受控地苦笑着说,“因为钱权的更迭就是这样,最保险也最安全的传递方式,靠的永远只可能是血液。”   “那个女人大概也明白这点,所以哪怕她自己也有恋人的情况下,还是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毕竟像他们那个阶级和地位的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身不由己。”   “不仅仅是孩子,可能就连他们自己,其实也避免不了被当做交易的物品。”   辛逾白拿起桌上已经被倒好酒的酒杯,轻轻品一口后就喝掉了大半,他说,“程凌对我或许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五年的过家家,再怎么也应该玩儿腻了。”   “那你还爱他么?”蒋昭南问得很平静。   但辛逾白心里却不平静,指尖紧攥着酒杯说,“爱怎么样,不爱又怎么样,该离开的总得离开,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强留只会越来越痛苦。”   “我就是知道这点,才一直说是炮友,不给彼此带来负担,就只是单纯享受这段关系。”   “并且说实话,”辛逾白抬眼望向酒吧天花板正在旋转的射灯,漆黑的瞳孔被晃过来的光辉打上了一抹凄丽的紫,   “我害怕他求我跟他一起回去,住在所谓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房子里,像只被折断翅膀还被打烂了喙的鸟,”   “孤寂地、绝望地、哀沉地、”   “慢慢死去。” 第94章   “理解。”蒋昭南默了默, 低声地说,“或许这样也好,他有他的责任, 你要你的自由。”   “既然注定会分开,那不如就像现在这样, 各自远离彼此的人生。”   辛逾白听完不禁轻轻勾了下唇角,接着慢慢咽下一口酒, 调笑着说,“咱们蒋二少什么时候这么会安慰人了?”   “看来谈恋爱对你的影响还真不小啊。”   “不小是不小, 但辛逾白, 你小子少跟我贫。”蒋昭南缓缓睁开眼睛盯着房间的天花板,语气认真地说,“如果特别难过的话,可以随时找我喝酒, 但前提是—”   “我对象得同意。”   辛逾白:“……”   请问您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单纯只是在秀恩爱?   “行了行了, 我又不像陆泊年,一失恋就借酒消愁。”   辛逾白举着手机满不在乎地说,“我都多大的人了, 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不就分个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天底下适合我的多了去了, 要是还一直吊死在程凌这棵又老又闷的歪脖子树上, 那才真亏死我了。”   “嗯。”蒋昭南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自然地说,“你能看开就好,毕竟就算分了手, 生活还得继续,总不能一直待在原地。”   辛逾白闻言晃悠悠再抿了口酒,打趣似的说,“说得太对了,哲学大师,您的话令我十分受教。”   “不过大师,这怎么聊的都是我的事,您难道就不分享一下感情经历吗?”   说罢辛逾白就放下酒杯翘起二郎腿一副等着听八卦的模样,“说说呗,我实在好奇,人到底长什么样,性格又什么样,怎么就把你掰弯了?”   “嗯?”蒋昭南面上一阵疑惑,心中更是一片不解,他问,“你关心这个干嘛?”   “到时候等陆泊年回来如果能见面的话,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哈?”   辛逾白刚想说蒋昭南谈个恋爱把自己谈开窍了,结果转头来发现居然还是个榆木脑袋,他只得自认倒霉赶紧解释道,“我见面了解到的和你自己跟我讲的,这能一样吗?”   “别的咱先不提,就单纯从听八卦的角度,我肯定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啊,比如你有多喜欢这个男朋友,他到底是怎么吸引了你,你又是怎么……”   “停停停。”蒋昭南揉捏了下太阳穴无奈打断了辛逾白絮叨的话,他说,“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那辛逾白当然是毫不客气了。   “第一,你对象长什么样,并评价一下长相。”   这个问题对于蒋昭南而言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蓝色的头发,发丝很软,摸起来像轻盈的羽毛,挠在手心里的时候又有一点痒。他的眼睛很漂亮,眼睫毛也很长,眨眼的时候像一双绽开的桃花,似乎一下就见到了春天。”   “当然,他的嘴唇跟鼻尖也很好看,只不过最吸引我的还是他唇角那颗很小的痣,以及他笑起来的时候,那个深深的梨涡。”   说到这儿,蒋昭南稍微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还是显得很为难地说,“讲实话,我见过很多人,不论多好看的我都见过,可就是没有哪个能像他那样,”   “第一眼就让我觉得惊艳,然后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这么高的评价?”辛逾白几乎是一脸不可思议地说,“蒋昭南,你还记得你是做娱乐圈生意的吗?”   “长得标致成这样,不会是你偷偷潜规则才把人搞到手的吧?!”   “我靠!瞎胡说什么呢?”   “我像是这么没有职业道德的人?!”蒋昭南平复了好几次呼吸才勉强抑制住把这家伙臭骂一顿的冲动,毕竟这人才刚分手没多久,估计还没走出失恋的阴影,蒋昭南怕自己一不小心给人怼出毛病来。   “是是是,蒋总最有职业道德了,不可能像别人那样喜欢用些下三滥手段。”辛逾白不怎么走心地安抚了一下蒋昭南快要爆发的情绪,也不知道这家伙是跟谁学的,怎么动不动就开始炸毛了?   “不过二少,对方既然不是你在娱乐圈挖到的,那又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说出来给我参考一下呗。”辛逾白像是真心又像仅仅只是开玩笑似的说,“搞不好我也能在那个地方找到像他那样的‘天仙’。”   “真的么?”蒋昭南听完倒是无所谓地挑了挑眉,然后更加无所谓地笑着说,“那还正巧了,这地儿你熟,要是运气好的话,脱单不是问题。”   “但如果想找我对象那样的,那就得看你家祖坟有没有冒青烟了。”   冷不丁又被秀了一脸恩爱的辛逾白:“……”   到底能不能好好聊天了,谈个恋爱就开始不管兄弟死活了?   “打住,蒋昭南,我特么不是来听你秀恩爱的!”   辛逾白忍不住在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才勉强恢复平静地说,“第二个问题,你说的地方到底在哪儿,还有,你跟你对象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为了不让自己彻底睡过去,蒋昭南只能稍稍立起身体靠在墙边含混道,“不都说了你熟么?那当然就是在你开的这家酒吧里啊,我跟他就是在那儿认识的。”   “你是说……我开的酒吧?”   辛逾白一脸诧异地朝四周望了望,此时已经接近凌晨四点,DJ播放的不再是节奏强劲的热歌舞曲,而是旋律悠扬的经典情歌,而周遭无论是吧台还是卡座几乎都坐满了喝得烂醉的男男女女。   辛逾白实在不敢相信蒋昭南就是在这种地方找到的“天仙”,毕竟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他说的“祖坟冒青烟”或许也真不为过。   “你说真的?”辛逾白掩面叹了口气,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说,“你跟他真是在我这酒吧认识的?”   “嗯。”蒋昭南轻声应了应,随后很自然地说,“而且这事儿你应该还知道,就上回咱们一起喝酒的时候,陆泊年问我在国外有没有艳遇,我说没有。”   “但神奇的是,我赶过来的路上在你酒吧就碰到了一个美人。”   “美人?”   辛逾白不禁愣了一下,接着稍微回想了半分钟,有些不确定地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可那个时候你不是说对方不可能是男人么,怎么现在又……?”   “等等!”辛逾白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大笑着说,   “所以你这个对象就是那天一眼相中的美人,只不过这个‘美人’不仅是个男人,而且还是把你压在下面的那个。”   “什么叫‘把我压在下面的那个’?”蒋昭南觉得他这点儿睡意似乎又得被辛逾白赶跑了。   “我只是找你要点儿资料学习一下怎么当受,但没说我一定就是受,上次我还找程凌要了怎么当攻的视频,是不是就说明我才是把他压下去的那个?!”   怎么这么急着证明自己?   辛逾白不禁弯起了半边唇角,依他的经验来看,往往这种打死不信邪的家伙是最容易掉进坑里的,而且flag立得越高就越容易倒。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蒋昭南上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还是那次“美人不可能是男人”的时候。   然而结果呢?   还不是啪啪打脸。   所以与其浪费口舌跟这家伙理论,倒不如直接等着看好戏,别的不说,反正辛逾白就想知道蒋昭南到底要被打多少脸才能长记性。   “行了行了。”辛逾白敛了心神状似随意地说,“该八卦的我都八卦得差不多了,你不是想找我要点儿‘学习资料’吗,我U盘里有好几个G的视频,到时候回家发你。”   “好几个G?”蒋昭南说得太快差点咬到了舌头,“不是吧辛逾白,程凌那儿都只有四五个视频,怎么到你这儿就开始以G为单位了?!”   “老实交代,你平时到底都在干什么?”   辛逾白闻言则忍不住在心底狠狠叹了口气,几乎是无语到极点地说,   “收起你脑子里那些肮脏的东西吧,我特么又不像你,没分手之前,老子拥有极为正常的性生活,根本都用不着看这些玩意儿。”   “U盘里的视频都是我们这个圈子里其他朋友给的,类型丰富,尺度不一,你到时候自己挑着看。”   “不过建议还是别选那种标题特别猎奇的,毕竟你还是新手,我怕一不注意你就给自己看恶心了。”   “……呃,行。”   没想到这里面门道还挺深,蒋昭南听着听着不禁皱上了眉头,或许他可以把这东西当看影视片段一样,研究下视频主人公的动作表情?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蒋昭南重新躺回枕头上问,“如果没有的话,我就把电话挂掉睡觉了。”   “诶等等!”辛逾白突然说。   “什么?”蒋昭南闭着眼睛低声问。   “唉,其实也没什么。”辛逾白觉得有点渴,伸手从桌上拿起红酒喝了一口说,“就是我想说,可能谁攻谁受真的也没那么重要,当然,更没必要那么紧张。”   “从一个过来人的角度来说,除了没感情的炮友必须重视技巧外,但凡你跟对方有一点感情,在床上都可以商量着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跟程凌的确就是这样,一开始我俩确实就是纯粹的炮友,但渐渐的,慢慢产生了感情。”   “在这过程中,那些原本最在乎的技巧、时间、或是姿势,统统都不重要了。”   “上床的时候,我跟他心里唯一想的,无非就是让对方舒服,仅此而已。”   “所以我想告诉你的是,”   “那些视频顶多给你科普下生理知识,要是你真想跟对方上床,让他感到舒服的话,”   “那就多尝试了解对方的身体,并且也诚实地给出你自己的反应。”   “相信我,”   “足够爱的话,上床永远会是一种享受。”   蒋昭南没想到,最后挂断电话的居然是辛逾白,这家伙似乎并没想过要等他的回答,自己一个人自顾自说完后就立刻挂了电话,根本不给蒋昭南留一点回应的空间。   得,蒋昭南心想,挂了就挂了吧,反正现在也该睡觉了。   至于辛逾白说的这些,还是留到以后慢慢考虑吧。   当然,辛逾白这么快挂掉电话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就在蒋昭南准备开口的一瞬间,他忽地听见酒吧音响正在播放一首极其熟悉的歌。   “在枕边的你唤我”   “如海风轻轻抚摸”   “爱如天气如火花的你”   “在心中与我对望”   “……”   辛逾白不会粤语,但他记得这首歌的高潮部分并不是粤语,于是他颤抖着去拿桌上的酒杯,沉沉喝了一口才跟着它的歌词唱了起来。   “痛苦是因为我还试图找个人”   “让自己变得完整”   “这一刻我放手自由”   “原来爱是祝福所有不同”   “程凌。”   辛逾白举起酒杯,分明神情是深不见底的悲伤,可他却笑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当杯里的红酒被一滴不剩地喝干净时,男人眼角的泪珠恰好沿着脸颊径直落下。   熟悉的歌声里,无人问津的狭窄角落,辛逾白慢慢抬手跟空气碰了杯,流着泪听自己说,   “刚才那杯酒,敬你也敬我。”   “不后悔遇见,但也不愿从头再来。”   “就这样吧,祝我……”   “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你彻底忘记。” 第95章   一夜无梦, 蒋昭南醒来拿上衣服就开门走了出去,浴室在靠近楼梯的拐角,趁现在时间还早, 蒋昭南打算洗个澡再出门上班。   大概十分钟过后,蒋昭南洗完澡换好衣服准备下楼开车, 结果就在他刚走下楼梯即将转弯开门时,一句好听的“等等, 你还没吃早饭。”蓦地降临身后。   蒋昭南不禁有些惊愕地回头,只见祁砚知身穿一件很休闲的居家服, 一边手干干净净, 一边手戴了一只烘焙用的手套,腰上还围了一条亮色的围裙,一看就是刚刚烤完东西听到声音急忙探出头的模样。   好可爱。   蒋昭南心想,人看到美好的事物总会忍不住心生愉悦, 他也不例外。   要是祁砚知能天天待在他办公室就好了,哪怕这人什么也不做, 就只是当个吉祥物也不错。   “一直盯着我做什么?”祁砚知目露疑惑,然后弯腰从桌上拿起另一只手的手套,慢慢给自己套好。   “没什么。”蒋昭南扬起了笑, 抬腿渐渐走近,直到已经挨到祁砚知的手臂才转而来到他的身后,贴着祁砚知的后背将他缓缓圈拢, 并扭头嗅了一口说, “好香。”   “男朋友, 在做什么好吃的?”   祁砚知闻言先是轻颤了一下,而后听清蒋昭南说什么后又失望地站直了身子。   “怎么了?”感受到怀里人稍微有些低落的情绪,蒋昭南疑惑地栖近了祁砚知的脖颈, 抬头问,“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   “你说呢?”   祁砚知不禁有些闷闷不乐地伸手点了点蒋昭南的额头,蒋昭南觉得有点痒,抬手就握住了祁砚知不安分的指尖。   “到底怎么了?”蒋昭南轻轻攥着祁砚知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抚,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太好,蒋昭南就低头在祁砚知的锁骨上亲了一口,然后求原谅似的低声说,   “告诉我呗,男朋友,不说的话我下次怎么改正啊。”   其实本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祁砚知只是当下期望太高,一时没达到才忍不住有些失落,分明都算不上是谁的错,所以气都气不起来。   再加上蒋昭南不仅认错态度极好,还……还亲了他一口。   这特么谁能抵抗得了?!   于是祁砚知当然很没骨气地将头靠在蒋昭南肩上,蒋昭南站稳支着祁砚知,手上还松松圈着他的腰。   “蒋昭南。”祁砚知仰面看向蒋昭南,语气忧伤地说,“怎么办啊,我感觉无论我再怎么难过或是生气,只要你亲我一下,不管多大的问题都能解决。”   “可这样我也太没脾气了吧。”   说罢祁砚知就立即转身紧紧环抱住蒋昭南的腰身,双臂还深深箍着蒋昭南的后背不许他动弹半分。   直到这个时候蒋昭南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毕竟一般人也不会用听起来很像撒娇的语气说话,同时还像只八爪鱼似的把他扒得喘不过气来。   为了自己的生命着想,蒋昭南只得慢慢放下手臂,搁在祁砚知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好了,砚知,再抱就真的要喘不过气了。”   “你叫我什么?”祁砚知一脸震惊地仰头与蒋昭南对视。   蒋昭南见此也不禁有些怔愣,他稍微想了想后,还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地回道,   “砚知啊,你不喜欢么?”   “喜欢!非常喜欢!”   祁砚知埋在蒋昭南胸口跟捣蒜似的点头,蒋昭南见此只觉得自己真没救了,因为哪怕祁砚知只是随便点个头他都觉得可爱,而且还想不出为什么会觉得可爱。   就好像祁砚知不管干什么他都觉得有趣,不管生气还是不生气,只要摆着个表情,蒋昭南都觉得可爱又好看。   “你以后就这么叫我好不好?”   祁砚知没注意蒋昭南此刻的心理活动,此刻他只一心希望蒋昭南答应自己的请求。   “啊?好……好。”   祁砚知的眼神实在太过恳切,本来蒋昭南还在沉浸于对自己没救了的惋惜,结果面前那双像只小狗似的桃花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蒋昭南当然什么也不想地答应了下来。   “那,砚知,现在可以稍微松开一点了么?”   蒋昭南边说边面带无奈地指了指祁砚知抱得过紧的手臂,“再不松一点的话,我真的快被勒死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刺激到了祁砚知的神经,蒋昭南刚说完的下一秒他就立刻紧张地松开了手臂,然后还一脸担忧地观察起了蒋昭南的神情,嘴里更是不受控地念念有词,   “不能死,不准死,不能离开我,不能……”   “好了好了,不死不死。”蒋昭南一把握住祁砚知的手腕将他紧紧拉回怀里,然后悠闲地玩着他肩膀上的发丝说,“我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就死了呢?”   “而且如果可以的话,”蒋昭南顺着手腕摩挲祁砚知的掌心,然后慢慢跟他五指相扣,贴在耳边说,“我们得长命百岁,一起活很久很久。”   “嗯。”祁砚知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地叩紧蒋昭南的手掌。   “好了。”蒋昭南任祁砚知紧紧牵着自己的手,然后攀在他的肩上轻声问,“现在砚知能告诉我刚刚为什么不高兴了吗?”   “因为你说我做的曲奇香。”祁砚知歪了歪脑袋,试图让蒋昭南能够靠得更舒服一点。   “哈?”蒋昭南不论怎么揣摩这句话的意思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于是他问,“然后呢?”   祁砚知:“……”   难道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好吧。”祁砚知很快接受了蒋昭南不会联想引申这件事,于是他只得一字一句认真解释,   “因为你靠得太近,而且还说很香,我以为……以为你是在说我,结果——”   “结果居然只是几个曲奇?!”   “而且还没烤好!”   “不会吧。”蒋昭南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震,浅褐色的瞳孔漾起了一抹浮动的流光,“也就是说,仅仅因为几块没烤好的曲奇,让你难过这么久?”   “没有很久。”   祁砚知漫无目的地朝客厅四周盯了盯,嘴上还不肯承认地说,“其实我也就刚刚那一瞬间有点难过,总觉得我的魅力居然还比不上几块曲奇,干脆找个地缝钻起来算了。”   “怎么可能比不上?”蒋昭南笑着在祁砚知颈边那块儿露出来的皮肤上不停啜吻,祁砚知觉得痒,侧头躲了躲。   蒋昭南不准他躲,伸手揽住祁砚知的后脑勺迎面吻了上去。   祁砚知当然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扭头攥住蒋昭南的领带就回吻了过去。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蒋昭南的吻技几乎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不论节奏还是攻势,差不多都能跟祁砚知打得有来有回。   所以祁砚知一边觉得惊讶的同时,一边也能感受到之前从没感受过的,生理上的舒服。   的确是很有进步,祁砚知想,   不过他欲念太重,如果只是一点开胃菜的话,   真的远远不够。   就在蒋昭南已经勾住了祁砚知的舌头准备学着他那样吸吮时,祁砚知突然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蒋昭南满眼疑惑,不解地问,“怎么了?”   祁砚知没应声,只是哑着嗓子低声说,“抱稳了,别摔下去。”   “什么?”   蒋昭南接下来想问的话被统统堵回了喉咙里。   因为祁砚知又重新不假思索地吻了上来,蒋昭南没有准备,本就有些发软的小腿立刻不受控地踉跄了一下。   祁砚知见状立即拉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后环抱住蒋昭南的后背并重重向上施力托举。   蒋昭南对祁砚知的力气不知道是第几次感到诧异的同时,他也发现自己的大腿已经被这家伙揽进了臂弯里。   怎么回事?   蒋昭南心想,现在这个姿势就相当于他整个人被祁砚知完全地抱在了怀里,而且还是双脚离地,所有的支点都在对方身上,像是把自己的身体彻底交给对方,一切的未知都由对方全然掌控。   更危险的是,现在这个吻的主导方依然是祁砚知,每当蒋昭南试图问点什么了解下情况,祁砚知就会突然吻得格外激烈,就好像在惩罚蒋昭南怎么能这么不专心。   不过好在祁砚知并没有沉默太久,因为他很快就抱着蒋昭南走到了餐桌旁边,并慢慢松开手臂轻轻把他放在了桌上。   “这是在干什么?”蒋昭南双腿自然地垂落在桌边,后颈通红,嘴唇殷红,就连平时浅到几乎透明的瞳孔似乎也泛上了某种诱人的红。   祁砚知还是默不作声,缓缓抬腿一点点朝蒋昭南逼近。   蒋昭南见状当下警铃大作,作势就要立即合拢腿往后退,祁砚知当然既不允许他合拢腿,更不允许他就这么往后退。   于是就在蒋昭南准备不顾形象踩到桌角就立刻站起来逃跑时,祁砚知眼疾手快地攥住了他的脚踝,然后不容一丝质疑地把蒋昭南往自己这边拖。   “不是,祁砚知,你到底要做什么?”蒋昭南俯身趴在桌子上,仍然试图脱离对方的束缚。   “不做什么。”祁砚知的指尖顺着蒋昭南的脚踝一路往上摸,直到把他摸得浑身颤栗才终于开了口。   只是这回,祁砚知的嗓子实在哑得厉害。   “就是稍微尝个味儿,灭个火。”   “真的一会儿就好……”   “男朋友,你会答应的,对吧?” 第96章   祁砚知就是全世界最混蛋的骗子!   没有之一!   再说一遍, 没有之一!   蒋昭南手心紧紧攥着祁砚知的衣领不肯松开,修长的手指颤到几乎无法自主地收拢,后颈更是不忍直视, 醉酒一般的酡红从脖子中央一路蔓延到下颌,而那脆弱的嘴唇还被人不留一丝空隙地占有着。   对方扣着他的后脑勺, 逼他低下脑袋专心接吻,口腔里的空气被有技巧地互相渡来渡去, 两只灵巧的舌头跟打架似的凶猛地缠绕在一起,滋滋作响的水声与吞咽声搅在任何人耳边恐怕都是一阵面红耳赤。   可偏偏画面里的两个主人公就不这么觉得, 他们像极富经验的猎人互相把彼此当做可口的猎物, 嘴唇成了战场,舌头成了战斧,试图用最顶级的耐心和最顶尖的技术,将对方一点一点, 吞吃入腹。   祁砚知攻势猛烈,蒋昭南也不甘示弱, 前者仰头攫取对方口中所剩无几的呼吸,后者俯身勾勒对方唇齿间每一处雀跃的形状,战况焦灼, 棋逢对手,周遭气温愈来愈高,气氛也随之愈演愈烈。   渴到浑身发热的间隙里, 蒋昭南能感觉到祁砚知的双手正在他的后背不断游移, 他们分明贴得极近, 蒋昭南坐在桌上,祁砚知一开始就蛮横地挤进了他的□□,然后密不透风地拥着他。   所以蒋昭南一直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祁砚知身上高到快要烫手的体温, 以及小腹之下,蠢蠢欲动的欲|望。   当然,蒋昭南自己也不遑多让,他本就喜欢眼前这个经常炸毛,却又经常让他心疼到真心怜惜的家伙,无论外貌,亦或是性格,几乎都统统正中他的喜好靶心。   所以蒋昭南那么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家伙,一旦放到了祁砚知面前,那满身的刺,满面的无情,似乎都化作了冬夜的雨,轻轻捧起风来之前,天上落下的第一片雪。   尽管如此,可蒋昭南没想到,他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底线,居然还能被祁砚知这个欲念缠身的家伙冲击得四分五裂。   明明已经是一退再退了,境况危险到蒋昭南不禁觉得,如果再退下去,他或许真的会被祁砚知撕咬拉扯,全然占有,然后彻彻底底地融入血肉,密不可分。   蒋昭南的感觉当然没错,因为祁砚知一直都是这样的想法,就像庄思铭说的那样,他或许真的就是一台只把感情投入到创作中的机器,除了音乐,他学不会怎么与人正常相处。   但当那个似乎可以代替音乐,让他产生渴望、感到安心的人出现时,那种比创作欲更强烈的占有欲就悄然跃满了心脏。   因此祁砚知时常在想,要是蒋昭南不是会动会跳、会思考、会拒绝的人类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天天把它放在身边,天天给它听自己写的歌。   可同时,祁砚知又觉得,如果蒋昭南不会哭不会笑,没有喜怒,亦没有哀乐,那自己喜欢的,又究竟是什么?   想不出来。   因为没这种可能。   “够……够了。”蒋昭南趴在祁砚知肩头,有些受不住地喘息道。   此刻祁砚知已经没再把全部的注意力都倾注在蒋昭南的嘴唇上了,他缓慢松开叩住蒋昭南的手臂,继而脑袋向下,用嘴唇沿着蒋昭南的下巴一路碾磨,一直到他凸起的喉结,才伸出舌头在上面一遍遍吸吮。   蒋昭南没经历过这样的刺激,脑袋抑制不住地搁在祁砚知的肩上,十指发麻到忍不住用力蜷缩。   与此同时,由于挨得过近,蒋昭南能感觉到祁砚知底下隆起的部位正在他的小腹上重重厮磨,分明隔了好几层布料,蒋昭南还是觉得那种触感过于清晰。   太……太危险了,蒋昭南心想,   这样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不能……不能再继续了。   “祁砚知,停……停下。”蒋昭南颤得埋在祁砚知后背上,气息乱得差点连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一会儿……一会儿就好。”祁砚知呼吸也很乱,但他没有办法,欲|望积累太久,必须得有个出口。   哪怕眼下这个出口又狭窄又不尽兴,可从某个角度而言,苍蝇再小也是肉,祁砚知不能放弃,也舍不得放弃这个天降的机会。   于是他打横手臂抱紧了蒋昭南的腰腹,蹙着眉前后厮磨着蒋昭南的身体,神情则格外难忍地嘶声道,   “求你了,宝贝儿。”   “帮我……帮我一下。”   灼热的呼吸跟喘息重重打在耳畔,蒋昭南听得腿都软了,但却还是哑着嗓子问,“该怎么帮你?”   “别动就好。”祁砚知停止了亲吻蒋昭南的喉结,他也把头靠在蒋昭南的肩上,有些受不住地说。   祁砚知真的不太好受,抵着蒋昭南的脖颈张嘴想咬,但他记得蒋昭南说过不能留下痕迹,于是只得下狠手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   “我还得去上班,祁砚知。”蒋昭南缓了口气,抱稳祁砚知攀在他的耳边说,“真的……真的不能等太久。”   祁砚知明白这个道理,但也只得重重亲了一口蒋昭南的后颈后,哑着嗓子低声说,   “我去厕所解决一下,你先去上班,烤箱里的曲奇应该好了,但可能会很烫,拿它的时候记得戴手套。”   “什么?”蒋昭南迷迷糊糊地还没听清就被祁砚知又亲了一口,紧接着下一秒,他忽感怀里一空,反应过来的时候祁砚知已经飞速冲进浴室开始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   大概三四分钟过后,浴室慢慢传来了洗澡的水声。   蒋昭南坐在桌上,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算整洁的衣着,说实话,祁砚知这回差不多已经算是非常克制了,没动西装,没扯衬衫,甚至就连唯一露在外面的脖颈也忍着只是含吻。   不过由于刚才亲得太激烈,蒋昭南感觉自己的嘴唇隐隐有些发肿,开口的时候还稍稍有点酸疼,可惜时间不等人,如果再不出发的话,遇上堵车就真得迟到了。   蒋昭南自认是一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而且身为老板,他得以身作则。   幸好今天没有会议,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大概也只会见饶朔这一个人,只要稍微离远一点,应该就不会被发现。   于是蒋昭南长长舒了一口气后,伸手整理了下衣领跟袖口,然后单手施力一撑,稳稳站了下来。   羊毛材质的西裤沉稳地落下遮住才被人抚摸过的脚踝,倒V形的衣襟堪堪遮住劲瘦有力的腰肢,漆黑的纽扣被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整根领带四分之三的位置。   依然整齐的大背头,依然面无表情的脸庞,以及那依然锐利的、不可一世的,浅褐色瞳孔。   蒋昭南对自己的情|欲总是处理得很好,相比喜欢发泄出来的祁砚知,他还是更习惯享受当下的欢愉,然后慢慢脱离,将自己的情绪重新掩盖在繁重的工作之下。   即将出门的前一刻,蒋昭南回头望了一眼厨房的方向,随后垂眼很轻地笑了一下,接着关上门,准备应对今天安排好的所有任务。   蒋昭南离开后的两分钟左右,洗完澡围着浴巾的祁砚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进客厅四处打量蒋昭南还在不在。   很快,得到否定答案的祁砚知最终走进了厨房准备看看曲奇烤得怎么样了,结果他刚走近烤箱就发现上面贴了一张便签纸。   【砚知,时间太紧,曲奇我就不拿了,要是嫌浪费的话,可以留一些等我回来消灭。】   【对了,你做的曲奇很香,但是,】   【没你本人香。】   蒋昭南的字很好看,不知道有没有练过,一笔一画看似龙飞凤舞,实际又透着股特别的遒劲,像是拿签名的力道书写,便签纸上的划痕极重,几乎算是力透纸背。   祁砚知把这张便签纸轻轻搁在手心,白皙的指节跟着摩挲上面每个字的一撇一捺,尤其最后的那句“没你本人香”,祁砚知笑得弯起了漂亮的眼睛。   “蒋总,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星和那边已经放出消息一定会把霍易泽签入旗下。”   作为不久前才得知计划的知情人之一,饶朔站在蒋昭南办公桌跟前,弯腰递上了最近经纪部门做好的文件。   “嗯。”蒋昭南接过文件慢慢翻看,并随口问了一句,“朱导那边怎么说?”   “根据董姐给过来的反馈,朱导好像没怎么催进度了,应该是在考虑究竟选谊莱还是星和。”饶朔答道。   “嗯……”蒋昭南翻阅的速度稍稍变快了些,随后拧了拧眉思考道,“星和肯定是有大动作了,而且合同方面恐怕还给了不小的让步,就看朱导最后怎么考虑了。”   “不行。”蒋昭南想了会儿还是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妥当,于是他关上文件放到一边,面对着饶朔说,   “再去找人给星和放点儿‘内部消息’,就说我们打算把霍易泽当一哥培养,未来两年找上谊莱的电影资源都先投到他身上。”   “好。”饶朔点了点头,但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又不禁皱紧了眉头。   “怎么了?”蒋昭南喝了口咖啡,随意问道。   “是这样的蒋总,”饶朔最终还是决定现在说出来,“旭丰的刘总想下个月请您吃个饭。”   “刘总?”蒋昭南仔细回忆着这个名字,“是旭丰的那个新老板?”   “是的。”饶朔补充道,“他跟您应该都参与了昨天的视频会议,而且大概率发了言。”   “没印象。”蒋昭南诚实地说。   “他为什么突然要请我吃饭?”   “这我也不清楚。”饶朔敛眉道,“据他所说,是因为打听到你刚从国外回来,想表示一下对友司老板的欢迎。”   “好蹩脚的理由。”蒋昭南无情评价道。   “的确是有点蹩脚。”饶朔也同意这个说法,于是他问,“那蒋总你去吗?”   “只有他一个么?”蒋昭南问。   “好像不是。”饶朔想了想,认真说,“应该还有他的弟弟,以及其他几个合作公司的高层。”   “弟弟?”蒋昭南倒有些好奇,“吃饭还得带弟弟,这到底是简单吃个饭呢,还是给我准备的鸿门宴啊?”   “嘶—”饶朔闻言眯了眯眼睛,细细思考道,“鸿门宴应该不至于,据我所知,刘总的弟弟以后可能也会接触咱们这行,所以刘总大概是想让他在几个公司老板那儿亮亮相,未来合作起来也会更方便。”   “但愿如此吧。”蒋昭南处理完工作,疲惫得仰倒在椅子上,打着哈欠说,“那就先这样,等刘总那儿定好日子再告诉我,我到时候准备点儿礼物带过去。”   “管他是什么意图,咱不能失了礼数。”   “是。” 第97章   说实话, 如果早知道同居能有这么舒服的话,蒋昭南当初一定不会纠结那么久,甚至就他私心而言, 哪怕祁砚知不跟谊莱签约也无所谓。   毕竟拥有这么一个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能唱歌会创作还长得好看的男朋友, 蒋昭南觉得,此生足矣。   这话可不是夸张, 因为同居的这一个月里,祁砚知几乎完全包揽了蒋昭南的一日三餐, 而且就像他说的, 中餐西餐炒菜煲汤,差不多一天一个花样儿。   所以蒋昭南也就从之前那种“饿了就随便吃点儿垫肚子”变成了饮食极其健康规律的“饭盒党”,就连饶朔见到他捧着一个包装精致,菜品卖相更精致的饭盒, 也会忍不住调侃他“好像转性了”。   当然转性了,蒋昭南想, 祁砚知这段时间快为自己的健康操碎了心,每天不是变着法儿地做美食,就是随时监督他还有没有天天喝咖啡, 给蒋昭南整得都不敢熬夜了,尤其熬大夜,那更是想都不敢想。   不仅如此, 祁砚知还限制了他碰烟酒的频率, 一般情况下, 除开必须的应酬,每个月最多抽五支烟,喝两瓶酒, 还不能是度数高的烈酒,否则不给准备第二天的三餐,且冷战至少八小时。   蒋昭南对此能说什么?   当然毫无意见,且欣然同意。   其实大概在同居半个月的时候,祁砚知就已经拿到签约合同并在上面签字盖手印了,不过他说十二月一日是他的出道纪念日,他会在那天发布一张已经准备了很久的专辑,同时也刚好趁着这个日子官宣和谊莱的合作。   蒋昭南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毕竟以祁砚知目前的流量跟热度,发新专势必又会在各大平台掀起一阵惊涛骇浪,而谊莱也恰好能趁此机会冲一波热搜,获得一定量的关注。   如此利好的局面,不支持都有些说不过去。   然而随着同居日子的一天天增多,蒋昭南渐渐发现祁砚知其实并不像之前接触的那样坦率,之前告白的时候,祁砚知让他诚实一点,多问问内心的选择。   可很多时候,蒋昭南发觉祁砚知比他更不诚实,又或者说,总是隐蔽地,藏了更多心事。   祁砚知喜欢待在他的录音室里,经常一待就是一整天,只有偶尔需要做饭或者需要简单运动一下的时候,才会短暂出来一会儿,然后很快又会回去。   蒋昭南不止一次地进过他的录音室,里面的设备很齐全也很专业,但真正吸引蒋昭南目光的,还是整整齐齐摆在墙边的五个垃圾桶。   蒋昭南问过为什么会有五个垃圾桶,祁砚知说它们全都是废纸篓,如果创作效率高的话,一般一天一换。   一天一换?一次性换五个?   这得是怎样恐怖的创作欲才能产生如此庞大的废稿?   哪怕是初出茅庐处于创作旺盛期的新人也会有一定的倦怠期吧,可祁砚知,一个已经出道七年,产出过无数“神专”、“金曲”,国内外大奖拿到手软的顶尖唱作人,居然还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待在这个仅他一人存在的录音室里,不知疲倦地创作下去。   与此同时,蒋昭南有几天下班很早,回来的时候总是能看到祁砚知一个人窝在影音室里,他不喜欢开灯,所以整个房间基本只有屏幕发出的一点点亮光。   不仅如此,他还喜欢看黑白电影,尤其是默剧,没有一点儿声音,眼前只有黑白。   所以蒋昭南每次站在门边唯一所能看到的,也就只有祁砚知那张仍然惊艳,但却失了神采、满眼只有无趣跟厌倦的脸。   在那个时候,蒋昭南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似乎完全不了解祁砚知,就比如现在,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祁砚知会看起来这么孤独。   而他自己,哪怕已经跟祁砚知确定了关系,却仍像站在了一道门外,祁砚知在门内,中间是像墙一样的坚冰,坚冰很高,也很硬,拳头砸不碎,双脚踹不开。   唯一的办法是让拥有钥匙的祁砚知努力将钥匙对准锁孔,然后用力一拧,门开了,冰就化了。   可现在看来,这人似乎不小心,把钥匙给弄丢了。   不过也没关系,蒋昭南心想,   钥匙没了就没了呗,又不是只有钥匙才能开门,   实在不行他就撬锁,再大不了他就放火烧门。   反正他就不信了,再硬的冰它能不怕火,再冷的情它能不被真心捂热。   只是……   蒋昭南忽然有些头疼地想,祁砚知的性情还不是最让他招架不住的,真正让他觉得承受起来颇有些吃力的,还是这家伙的性|欲。   没开玩笑,蒋昭南真觉得最近身体快被掏空,哪怕祁砚知做再多“营养餐”、“大补汤”也没用,毕竟应该没有谁会像祁砚知那样,从同居第一天就开始孜孜不倦、废寝忘食地探索他的身体,而且还是以一种不太“正经”的方式。   起初蒋昭南真的无法理解祁砚知一天怎么能有这么多精力,白天研究创作,晚上又来琢磨他的身体,关键这家伙的胃口还越来越大,从一开始只是简单的接吻,偶尔隔着衣服的抚摸,变成了后来深入舌吻的同时,还得脱掉衣服肆意地揉捏。   怎么说呢?   蒋昭南对脱衣服没意见,因为他脱祁砚知也会脱,反正都是男人,他有的祁砚知也有,没什么好害羞的。   但问题是,祁砚知不光会脱,他还会上手摸,尤其蒋昭南上身的腹肌跟胸肌,祁砚知明明自己也有,却总喜欢这儿揉揉那儿捏捏,一通操作下来竟给蒋昭南搞得有些动弹不得。   虽说每次祁砚知都跟装乖一样解释“因为喜欢才捏”,但蒋昭南还是觉得祁砚知如果实在喜欢腹肌跟胸肌的话,大可以直接捏自己的,毕竟祁砚知自己的也不差,只不过因为是薄肌,部分棱块没有他那么突出而已。   但这样也很好看啊,人各有各的审美,至少蒋昭南就觉得祁砚知现在的线条已经足够完美了,增一分不和谐,减一寸略遗憾,像现在这样,就是不多不少,刚刚好。   可惜甭管蒋昭南怎么劝阻,祁砚知还是依然“我行我素”,每回猴急似的扒了蒋昭南的衣服就开始乱亲乱摸,现在嘴唇已经不再是祁砚知攻克的主站地了,因为蒋昭南身上的敏感点很多,他随便亲到哪里都可以看见对方很有趣的反应。   于是祁砚知目前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哄着刚洗完澡的蒋昭南去他房间“听歌”,第一天蒋昭南真以为是听歌,然后就被突然抵在门后亲得腿都软了。   第二天祁砚知如法炮制,蒋昭南将信将疑,然后就被脱光了上衣,边亲边摸还不让换气。   紧接着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最后到了今天。   无可否认,蒋昭南当然早就清楚祁砚知嘴里的“听歌”不过就是个幌子,可那又怎样呢?   蒋昭南坐在办公室的老板椅上,慢悠悠支着胳膊想,祁砚知这个人精明就精明在,他不仅自己懂享受,还知道该怎么服务对方,一旦蒋昭南稍微蹙下眉或者出声说不舒服,祁砚知就会立刻停下,或者换个地方含吮。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的洁癖在蒋昭南面前几乎形同虚设,不管蒋昭南觉得再脏或者再羞耻的地方,祁砚知都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用手摸,甚至用嘴舔,直接快把蒋昭南的心理防线给干崩溃了。   但是吧,话又说回来了,祁砚知爽了,蒋昭南自己也爽了,不仅能让一天疲惫的身心得到极大的放松,还有利于获得一个十分优秀的睡眠质量,实在是稳赚不亏。   这也就导致近一个月以来,蒋昭南几乎每晚都跟祁砚知厮混在一起,有时候是在祁砚知床上,有时候又是在蒋昭南床上,而且双方能接受的尺度也随之越变越大。   前段时间蒋昭南本来还觉得,如果在祁砚知面前把全身都脱光会稍微有点奇怪,可谁知道祁砚知当时一点儿也不犹豫地把衣服统统脱了下来,且毫无负担地在蒋昭南面前转了好几圈。   行吧,蒋昭南想,   都是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蒋昭南最后还是自己脱光了衣服并良好地适应了下来,原因无他,实在是祁砚知服务意识太高,服务质量太好,蒋昭南有点儿食髓知味,舍不得拒绝了。   因此从头到尾总结来说,蒋昭南对这一个月以来的同居生活几乎可以说得上是“非常满意”,不仅吃好喝好还能睡得很好,除了偶尔会觉得祁砚知莫名有些孤单,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解决外,基本就没什么毛病了。   当然,性生活这方面更是像打开了新世界,除了没有真正进入对方,或者被对方进入外,他俩就是几乎把能干的都干得差不多了。   针对这件事,蒋昭南表示,如果真的舒服的话,他可以不介意上下,而如果要询问祁砚知的真实想法,那么这位先生仍然会先虚假地表示,不介意,等蒋昭南走后才会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说,“如果能做上面那个,为什么还会想试试当受呢?”   “是因为闲得蛋疼么?”   “还是说纯脑子有病。”   这段时间蒋昭南的生活质量的确很高,与此同时他的事业还有了很大的进展,祁砚知签约这事儿暂且不说,光是这个月他促成的合作,谈成的生意就已经是上个月的两倍还多,并且前几天星和那边还已经官宣了将霍易泽签在自家旗下。   心中长达快一个半月的大石头终于彻底落地,蒋昭南请董姐、饶朔这几个吃了顿饭,席间最重要的一件事肯定还是给仍被蒙在鼓里的游嘉木答疑解惑。   不过这主要是董姐的任务,蒋昭南跟饶朔就负责吃饭喝酒,再偶尔聊聊工作。   走之前饶朔跟他说旭丰的刘总已经定好了时间跟地点,就等他赏个面儿大驾光临了。   蒋昭南向来对这种饭局没什么好感,但还是叫饶朔准备了撑得起场面的好酒作为谢礼,以便于到时候拿出来派得上用场。   日子很快就到了今天,蒋昭南提前给祁砚知发了微信不用给他留饭,晚上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所以困了就睡,不要等他。 第98章   恰巧刘总定的餐厅就在饶朔家附近, 于是下班以后蒋昭南很自然地就坐上了饶朔的车,今天工作不多,会也开得短, 蒋昭南难得感觉身心都很自在,要是待会儿不去那劳什子酒局, 安安心心待在家里该有多好。   “蒋总,到了。”饶朔将车停在路边, 侧头示意坐在后排的蒋昭南。   “嗯。”蒋昭南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过了几秒, 神色倦怠地推门下车整理了下衣领袖口。   饶朔见状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开了副驾驶的车窗问蒋昭南用不用待会儿来接他,蒋昭南理好衣袖说不用,接着就抬腿慢慢走进了餐厅。   见蒋昭南走了进来,门口的服务员立即拥过来问他是否提前有过预约, 蒋昭南随口报了个名字,服务员便立刻给他引了路。   刘总定的包厢在北边一条长廊的尽头, 中间会经过一口面积挺大的人工水池,就在服务员带蒋昭南走到这口水池一半的地方时,一名身着西装头戴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大步走了过来。   “你就是蒋总吧?”男人停在蒋昭南面前, 笑着想跟他握手。   服务员见状先行离开,蒋昭南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眼前这个男人,刚刚走过来的时候远远看起来的确是有些年轻, 可现在离近了还是能发现他眼角的纹路跟略往下凹的眼窝, 估计年龄大概在四十上下。   说实话, 之前饶朔提到“刘总”两个字蒋昭南都还没什么印象,但现在见到了本人,蒋昭南反而记起了这个刘总似乎真在那次的会议里发过言, 并且最后还做了一个简短的总结。   既然名字跟人都对上了,蒋昭南万没有让对方丢面子的道理,于是很快也伸手回握了一下说,“你好,刘总。”   “还真是年轻有为啊。”   刘总跟蒋昭南礼貌握了一下手后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边走边说,   “上次开会的时候没看出来,今天当面见到了才发现居然这么年轻,老蒋总还真是好福气,生的两个儿子都有接他班的能力。”   提到蒋令节跟蒋正初,走在一旁的蒋昭南当然不会高兴,但这种坏心情跟刘总无关,于是他只得面无表情地附和两句,等刘总说够了再一起进包厢。   “大家看看这是谁来了?”   刘总推开包厢门兴高采烈说的就是这句,站在身后还没进门的蒋昭南见状只好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然后迈步进门跟起身的众人一一握手。   “这就是小蒋总吧,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啊。”   “没错没错,这一看就是老蒋的种,而且他母亲还是中俄混血,就冲这基因能长得不好吗?”   “那是当然了,你们又不是没见过老蒋年轻时候的样子,我看这孩子跟他爸至少像了个六七成,不过真要说长得像的话,还得看他们家老大,差不多快跟老蒋年轻那会儿一模一样了。”   “哎呀,你们怎么都只夸人长相,没听说谊莱最近谈成了好几起大单子吗?都是人小蒋促成的。”   “别看他才回国几个月,这生意可都做得风生水起,就连钟嘉那个万年不火的命,现在都进了名导的组,说不定过几年还真能升咖。”   “哟,真的吗?那我还小瞧这孩子了。”   “啧啧真厉害啊,今年多大啊,没满三十吧,这么年轻接那么大的盘,不仅没倒闭还越做越红火,的确有两把刷子。”   “唉唉唉,你先一边儿去啊,昭南我跟你说,你现在应该还没结婚吧,有女朋友了吗,没有的话可以空下来跟我侄女儿见个面呗,她今年……”   “这真不行。”   蒋昭南跟人握了手再敬完酒后面带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有伴侣了,不方便见面。”   对方闻言先是吃了一惊,而后见蒋昭南神色认真,想来两人应该感情很好,再多说下去估计就要讨人嫌了,于是便赶紧打着哈哈说,   “没关系,感情这事儿强求不来,叔叔在这儿也祝你跟你女朋友两个恩爱甜蜜,长长久久啊。”   其实不是女朋友,蒋昭南心想,   不过无所谓了,对方没必要知道太多。   “好的张叔,感谢您的祝福。”蒋昭南举酒喝了一杯说。   包厢里的人比蒋昭南提前知道的多了大概一两倍,国内几个大公司里管事的高层基本都在这里,整体年龄大概在五十到五十五之间,所以大部分跟蒋昭南握手或者敬酒的时候都会提到他的父亲。   每当这时蒋昭南心里都会一阵恶寒,但又不得不迅速隐藏好情绪假装熟络地跟他们聊家常。   当然,整个酒局也不只有他这么一个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就像饶朔先前说的那样,刘总表面是想攒个局表达一下对蒋昭南这个行业“新人”的欢迎,但本意更可能是想让自家弟弟在一众大佬面前露个脸,日后也好多得点儿关照。   于是蒋昭南一开始就留了点儿心眼,一边恭敬地跟人握手祝酒,一边视线不紧不慢地梭巡包厢里所有人的面孔。   不过说实话,其实都根本用不着寻找,因为那家伙在这一众四处寒暄唠家常的“叔叔伯伯”当中,实在是显得太与众不同了。   一身玩儿摇滚才经常会见到的朋克穿搭,上面一件刻意做旧的破洞毛衣,下面一条看起来颇有些复古的阔腿牛仔裤,腰上还别着一条带着铆钉元素的金属扣皮带。   很难想象,当整个包厢几乎都充满了身着正装说话谈吐都是“好几个亿投资”的“成功人士”时,突然出现的这么一个“异类”,究竟会给蒋昭南目前的精神世界带来多么大的冲击。   “你好,刘泽裕。”   朋克青年此时正一手举着酒,一手伸在半空,意思是想跟他握手。   蒋昭南见状只犹豫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还是礼貌地伸手跟这人回握了一下。   “你好,蒋昭南。”   随后蒋昭南想把手放下,结果却被对方越握越紧,蒋昭南忍不住皱了下眉,但还是尽量保持着耐心,微笑问,“怎么了?”   “我认识你。”对方说。   “认识我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么?”蒋昭南正视着对方的眼睛,神色平静地说,“如果你要进入这个行业的话,当然谁都会认识。”   “可我说的不是这种认识。”   刘泽裕站的位置很巧妙,此刻其他人都还在餐桌旁边此起彼伏地喝酒寒暄,空出来的这点儿角落正好方便两个人谈话。   “需要我提醒你么?”刘泽裕显得很“贴心”,慢慢松开蒋昭南的手后轻笑着摩挲了几下指腹,随后缓缓栖在蒋昭南身前,压低声音说,   “法国,塞纳河畔,艺术桥。”   蒋昭南闻言身体一震,浅褐色的眸子顿时翻涌起危险的浪波,此刻大家忙着社交,没有人朝他们这边望上一眼,于是蒋昭南一点点放下那套装出来的友善,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对方这张势在必得的脸,轻蔑地说,   “你都看到了什么?”   “你……?”   刘泽裕显然没想到蒋昭南会是这个反应,他不解地愣了一下,然后说,“难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   蒋昭南不屑地笑了笑,随后瞟了眼周围的情况,众人似乎寒暄得差不多准备重新入座了,于是蒋昭南也懒得跟这叛逆的小屁孩儿浪费口舌,直接撂下一句,   “我不怕你告状,你告诉任何人都无所谓,生意场上有把柄会要挟当然是件好事,不过玩儿阴谋还得跟你哥再多学几年。”   “以你现在的伎俩,还实在是太嫩了。”   “小蒋,你快带泽裕一起过来落座,大家伙儿就等你们两个了。”   坐在靠东边位置的刘总转身朝他们这边呼唤了几声,听到动静的蒋昭南脸上重新浮起跟刚才进门时差不多的笑,转头应了几句后,看刘裕泽面上一阵诧异与不服气,蒋昭南还是勉强耐着性子警告道,   “提醒你一句,小屁孩儿,回去你想怎么跟别人告状都无所谓。”   “但现在,包厢里坐着的都是我们这行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你敢搞什么幺蛾子,丢的不仅是你自己的脸,还有你哥,以及你哥公司的脸。”   “我—知—道。”刘泽裕几乎是攥着拳头咬着牙才把这三个字蹦出来。   “而且我他妈已经二十岁了,才不是什么小屁孩儿!”   刘泽裕这句话的声音稍微有点大,蒋昭南怕餐桌那边的众人会不小心听到,但很明显,大家还在专注聊各自的天,于是蒋昭南忍着不耐烦压低声音说,   “既然已经成年了,那就麻烦稍微成熟一点,像个成年人一样思考,不要再幼稚地以为站在这里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刘泽裕突然紧紧注视着蒋昭南的双眸,给蒋昭南看得一阵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会关心你想要什么?”   “而且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蒋昭南忍不住皱着眉说,“我跟你不熟,没人会觉得两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能一个劲儿聊这么久。”   “现在不行,那待会儿呢?待会儿能找个时间好好聊聊吗?”刘泽裕的神色忽然变得很慌张,面上也不自觉溢出了祈求。   祈求?   蒋昭南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是祈求呢?   他到底在祈求什么?   仅仅是为了跟自己说话?   可为什么呢?   他们明明第一次见面,互相还处于一个要挟与被要挟的状态。   虽说不知道这小孩儿为什么会去法国,而且还正巧撞见了一些不该撞见的东西,但蒋昭南仍然觉得,这威胁不到他,因为那个人很快就会被他送进监狱了。   所以,哪怕撞见了,最好还是做个哑巴,当一切都没发生,   这样祸也不会上身。 第99章   这场酒局比蒋昭南想象中更无聊, 因为在场的基本都是某些知名娱乐公司的管理层,大家聊的话题除了娱乐圈哪个艺人最近势头正猛,或者哪个导演准备筹备拍摄什么题材的电视剧外, 几乎就没别的内容了。   当然,作为包厢里唯一的两个小辈, 蒋昭南跟刘泽裕理所当然地就会成为大家聊天的重点。   “小蒋啊,我刚听说你谈恋爱了, 这是真的吗?”一位坐在蒋昭南对面的中年男人边喝着酒边这么问。   此话一出,包厢里吃饭的、喝酒的、还在窃窃私语聊闲天的, 统统都停下来转头看向了仍在低头喝酒的蒋昭南。   蒋昭南见状心道无语, 怎么这群人聊个天非得时不时把他给扯进去,为了尽可能显得礼貌,蒋昭南只得放下酒笑着说,“是的, 崔伯。”   “而且您看我这都谈恋爱了,就别跟张叔一样, 逮着我去跟别人见面了呗。”   “说实在的,不怕您笑话。”蒋昭南扫视一圈,神色显得既高兴又无奈, “我那对象性子急,又容易吃醋,我怕到时候要是误会了什么, 估计回家就得给我皮扒了!”   “哈哈哈哈, 放心吧小蒋, 你崔伯我才没那么缺德。”   “现在时代已经变了,你们这些小年轻应该都崇尚自由恋爱。”   被叫做“崔伯”的中年男人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震,手上的酒也跟拿不稳似的胡乱摇晃, 其中还有几滴洒在了身前的桌子上。   “哎哟,小蒋都谈恋爱了啊。”坐在旁边的刘总放下筷子喝了口酒笑着说,   “对象长得怎样性格如何啊,刚刚听你说的时候感觉还挺泼辣,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还是个妻管严啊哈哈。”   蒋昭南闻言佯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具体长什么样我也形容不出来,但绝对是好看的,不然也不会把我迷成这样。”   “至于性格嘛,我觉得很好,而且还会做饭,唱歌也好听,除了偶尔有点急以外,几乎找不到什么错处。”   “啧啧啧,行了啊,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好。”   刘总仿佛是看穿了蒋昭南这种处于热恋期男人的把戏,不禁开始用着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   “小蒋啊,你就别再跟大家伙儿秀恩爱了,这席上有好几位都已经抱上孙子了,你可得加快进度,争取早点儿让老蒋也抱上孙子啊。”   “就是就是!”刚好把杯里的酒都喝干净了的“崔伯”一拍大腿认真道,   “聊到这儿都忘了问,小蒋你对象是干什么工作的啊,如果真长得好看的话不会是咱圈里人吧,过你爸妈那关了吗?”   “还有啊,你这年纪在咱这些开公司的人里边儿肯定算年轻的了,但要论结婚生子解决人生大事,你小子可还真得加把劲儿。”   耐着性子听完的蒋昭南不禁心想,让蒋令节抱上孙子算是这辈子没戏了,谁叫蒋正初不仅喜欢男人,还荤素不忌放荡至极,他那性功能早几年就坏掉了,现在只能用屁股。   不过要是科技足够发达,且蒋正初那个混蛋也愿意的话,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而蒋昭南自己,其实他早就想好了,无论喜欢的是男是女,亦或者无论能否找到共度一生的人,他都决不允许自己有个孩子。   原因无他,实在是蒋昭南觉得自己这基因并非多珍贵,根本没有继续传下去的必要,同时蒋昭南也自认没有将一个孩子抚育成人的能力,毕竟他都还在当孩子的时候也没有感受到多少家庭的温情。   缺爱的人没办法给予爱,所以蒋昭南觉得他那点儿贫瘠的爱全送给祁砚知就已经差不多了,再分一点儿给别的人或宠物,几乎都是奢望。   然而话又说回来了,虽说生孩子这事儿是不可能了,但结婚蒋昭南是真觉得可以早点儿提上日程。   因为到现在蒋昭南都还记得上次跟辛逾白打电话的时候,那家伙说过的一句话,   “蒋昭南,作为兄弟,我是真心想提醒你,如果哪天你真的打定主意要跟谁一辈子在一起,那就尽早结婚吧。”   “当然不是说一张结婚证就能把你俩永远捆在一起,而是说,至少这样你们之间能再多些羁绊。”   “尤其像同性之间的感情,相信我,它会成为某种爱或是勇气的证明。”   爱?勇气?   蒋昭南不动声色地转了转眸子,杯中的红酒倒映出一双噙着笑的浅褐色瞳孔。   他才不需要用任何东西证明跟祁砚知的感情!   于蒋昭南而言,结婚是必然的,但不是因为想证明什么,或是想完成什么,而是他记得祁砚知提过结婚这件事,而且还是在他们谈恋爱之前,所以蒋昭南知道,祁砚知想结婚。   而这,就已经足够了。   “不劳崔伯费心了。”蒋昭南再次扬起平时面对外人一贯礼貌的笑,温和道,“我对象算半个圈子里的人,不过一般只干幕后,不露脸。”   “他长得好性格好,我父母非常喜欢,所以目前也在考虑早点结婚。”   “至于孩子嘛……”蒋昭南顿了顿,很快又扬起了一个比方才更明朗的笑,“孩子这事儿不急,我们现在都以事业为重。”   听到回答的崔伯当然没什么意见,毕竟从始至终他也只跟老蒋总有交情,稍微问候一下小辈的婚姻感情已经算是尽到了自己作为长辈的责任,要是还跟刚刚一样没分寸地问下去,那可就真是不会看眼色、平白惹人厌了。   “哈哈哈行,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打算都很正常。”崔伯边喝着酒边打着圆场说,   “哎呀,这顿酒本身是刘总为了给你接风洗尘、表示欢迎,才把我们这些老家伙聚起来见个面的。”   “所以小蒋,你作为这场局的主角,可得多喝几杯尽个兴啊。”   “放心崔伯。”蒋昭南笑着举起酒杯跟邻座的老总碰了一杯说,“今晚一定尽兴。”   好吧,尽兴的结果就是,蒋昭南现在不得不单手支在厕所的隔间里,想吐又吐不出来。   “妈的。”蒋昭南吐不出来,难受地解开领带,拿纸给自己擦了擦额头跟脖子上的汗。   “这群老东西工作的能力不行,灌酒的功夫倒练得不错。”   近一个月酒都喝得不多,光这顿饭喝的就快赶上回国这几个月总共喝的,现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蒋昭南几欲作呕。   “不干实事,还总爱八卦,难怪公司做这么几年还吃着老本。”   蒋昭南勉强站直了身体,弯起的唇角终于露出了今晚唯一真心、却无比轻蔑的笑,“真不知道这里面大多数人的公司到底能撑多久。”   “都这么烂了,也该洗牌了吧。”   “下个主桌,让我坐坐。”   过了大概三分钟,蒋昭南勉强没那么犯恶心了,于是冲了厕所推门走了出来。   已经凌晨一点了,包厢里的人该走的走,该散的散,喝到最后差不多也就剩下了蒋昭南一个。   于是蒋昭南也算有了时间稍微休息一下,准备待会儿打辆车回家,不过回家之前他还是得先整理下着装,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难受,这样万一祁砚知没睡,见到他了也不至于担心。   随着水龙头被旋开“哗啦”一声响,蒋昭南接了一捧清水径直往脸上泼,最近怀靖已经快入冬了,周遭的气温比想象中更低,厕所里的凉水差不多已经冷到了接近刺骨的程度。   不过这样也好,够冰才够清醒。   “……呃,需要我帮忙给你叫碗醒酒汤么?”   淅沥的水声几乎灌满了蒋昭南的整个耳膜,但除此之外的,他还听到了别的、不算太陌生的声音。   “你怎么还不走?”蒋昭南关了水龙头,拿手抹了把脸,身子则继续倚在洗手池旁说。   “为什么问的不是‘你怎么来了’?”   刘泽裕站在厕所门口,身上还是那套熟悉的朋克穿搭,不过此时手里多了支燃着的香烟,已经燃到烟蒂了,看样子是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   “你觉得呢?”蒋昭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先前在包厢里装出来的恭敬不复存在,此刻真正属于他性格里的轻狂与自信慢慢逸了出来。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会过来?”   刘泽裕说的是个问句,却用了肯定的语气,并且此时此刻他看向蒋昭南的眼神都充满了藏不住的欣赏。   只可惜,蒋昭南并不会遂他的意。   “我没那闲工夫猜测你会干什么。”   蒋昭南抱着手没骨头似的倚在一边,打量刘泽裕的目光都充斥着跟看小孩儿一样的不屑,   “说实话,我只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但具体要做什么,我并不清楚。”   “不过这样也好,现在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你还要说什么,说吧。”   “咱俩趁现在一次性解决,省得后面给我惹出一堆麻烦。”   “你……”刘泽裕抬眼看着蒋昭南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心里也不自觉染上了几许难过,以及因焦急而产生的烦躁。   “先等等。”蒋昭南跟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打断说,刘泽裕以为他是想起了什么,于是自动闭嘴听蒋昭南说话。   但还是很可惜,因为蒋昭南想到的,跟他想到的不是同一个东西。   “虽然之前已经说过一遍了,但我现在还是得提醒你一句。”   “不要妄想再拿艺术桥上的那件事威胁我,错的是蒋正初,不是我。”   “更何况蒋令节已经知道了他那些破事儿,我也只是其中一个受害者,如果你想曝光豪门里的这些腌臜事儿的话,我也没意见。”   “不过你得明白,关于蒋正初的证据我那儿还有一大堆,不用你行动,或早或晚我都会把它们送给媒体。”   “但要是你想把我拖下水的话……”   想到这个可能,蒋昭南泠然地笑了笑,随后站直身体,颇有些居高临下地蔑视道,   “如果不怕死的话,你大可以试试。”   “不过—”蒋昭南缓缓收起了笑,豹子似的眼神像只沾满鲜血的利爪,一瞬间狠狠攫住了刘泽裕的喉咙,而蒋昭南自己,则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不过你得想清楚,究竟是你先把我拖下水,还是我先把你家给搞垮。”   “露宿街头的滋味儿不好受,小朋友。”   “我以前试过,建议你别试。”   话一说完,蒋昭南就满意地欣赏着刘泽裕面如死灰,甚至于有些苍白发颤的面孔,看起来他的“提醒”颇有成效,估计后面也没必要开展无聊的对话了,于是蒋昭南慢慢抬腿准备越过这家伙回家睡觉。   “……等……等等。”   就在蒋昭南已经走到厕所门口,马上就要经过并离开刘泽裕身旁时,这家伙突然转身叫住了他。   “什么?”   现在已经很晚了,蒋昭南的不耐烦差不多已经写在了脸上。   “你……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刘泽裕哀哀地望着他。   “什么?”   这次不是不耐烦,而是不理解。 第100章   “七……七年前, 曲水公园。”   刘泽裕慢慢抬头与蒋昭南对视,其实他身高也有一米八,但不知道为什么, 只要在蒋昭南面前他就总是像个小孩儿一样,老是不敢抬头, 更不敢像这样与对方对视。   “曲水公园?”蒋昭南疑惑了一下,因为时隔数年, 且他也没怎么去过那个地方,于是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发生过什么事。   刘泽裕见蒋昭南皱着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不禁心凉了一大半, 不用说, 这家伙肯定是忘记了,敢情这七年唯一把相遇记在心里的就只有他一个?!   七年前,一个现在已经倒闭的公园。   说实话,饶是蒋昭南自认记性还行, 这么短时间内也很难把七年前发生的事情想起来,更别说提示只有一个公园, 他记得当年是去过几次没错,可然后呢?   然后干了什么?   “抱歉。”蒋昭南最终还是决定放过自己,因为他的确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用跟我道歉。”刘泽裕垂下眼睛, 神色哀伤地叹了口气说,“本来就是一面之缘而已,你不记得也正常。”   “更何况, 我那个时候才只有十三岁, 估计这七年变化太大, 你已经认不出来了。”   “当然,你现在的变化更大。”刘泽裕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再抬头时蒋昭南已经陷入了思考。   “十三岁?”蒋昭南抱着手摩挲着指节, 没有情绪的眸子里流转着锐利的光芒,他问,   “所以,你是当年那个半夜不回家,一直坐路边哭的小屁孩儿?”   刘泽裕:“……”   不都说了不是小屁孩儿了吗?!   行吧,好歹是想起来了。   刘泽裕认命了,点了点头说,“是。”   “那你早说啊。”蒋昭南歪了歪头,不解地说,“既然认识,为什么非得用威胁的办法跟我对话?”   “还有,你怎么会去法国,还正巧撞见了蒋正初逼我去挂爱情锁?”   “说。”蒋昭南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不带丝毫感情地质问道,“你是不是跟踪我?”   “我没有跟踪你。”刘泽裕不甘地盯着蒋昭南的双眸,虎牙紧紧咬着嘴唇,难过地说,“我……我只是想跟你表白。”   “哈?”蒋昭南怀疑是他喝多了一不小心产生幻觉了。   “不是,你再说一遍你要干嘛?”蒋昭南一脸见鬼了的表情。   “我说……”刘泽裕看着蒋昭南的神情,忍不住垂下脑袋,声音很轻地说,“我喜欢你很久了。”   “当时刚好成年,从我哥那儿打听到你在法国,所以连夜买了机票想去找你。”   “结果没想到……”   “没想到会看见那种事情。”   “诶打住!”蒋昭南倚在墙边一脸无语地说,“什么叫‘那种事情’?”   “蒋正初那会儿是想亲我没错,可我也没让他得逞不是吗?”   “怎么到你嘴里听起来就像我要被他上了似的,根本没这事儿好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泽裕闻言耳廓爆红,摆着手赶紧解释道,“我当时被吓到了,因为那个时候我只认出了你的侧脸,至于旁边那个男人,我还以为……以为是你的恋人。”   “本来不想打扰你们的,但我……我还是忍不住,所以就站在旁边看了很久,直到我看见—”   “旁边那个人长得跟你哥一模一样。”   “纠正一下。”蒋昭南神色恹恹,满眼无所谓地说,“蒋正初不是我哥,别拿人渣侮辱了这个称呼。”   “呃,好。”刘泽裕试着适应了这个说法,然后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跟这个……人渣,现在是……是什么关系?”   “什么意思?”蒋昭南听得眼角直抽抽,不禁费解地站直身说,“你以为我跟他是情侣?”   “呵。”蒋昭南感觉喝了这么多酒都没有被别人以为跟蒋正初是情侣恶心,那种生理上的嫌弃几乎让他反胃的同时还打了好几个冷颤。   本就喝多了想回家睡觉,结果却莫名其妙被人拖在厕所听些更莫名其妙的话,蒋昭南心里的那股烦躁差不多是愈演愈烈。   “既然都看见了那家伙的脸,那应该也看见了我他妈把锁砸他胸口上了吧?”   “……呃”刘泽裕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无措地点了点头说,“看见了。”   “那怎么可能还觉得我跟他有关系?”   蒋昭南长腿一迈径直走到了刘泽裕面前,因为这人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极具压迫性,更别说他差不多还比刘泽裕高了半个头,因此刘泽裕不得不仰起脑袋紧张地回视过去。   “我……”因为实在受不了如此危险的对视,刘泽裕不禁只得偏过头小声说,“我只是想知道,要跟你结婚的……到底是谁?”   蒋昭南闻言眼里除了不屑就是一阵无语,他无聊地吸了口气插着兜退远了几步,轻慢道,“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刘泽裕不自觉用指尖紧紧攥着毛衣的下摆,身体则朝着蒋昭南站立的方向大喊道,“你难道忘了七年前的那个晚上你说过的话吗?”   见蒋昭南不说话,刘泽裕鼓起勇气走近了些,眼神受伤地望着蒋昭南面无表情的脸庞,一字一句,悲伤地说,“你明明说过,如果再见面的话,可以帮我实现一个愿望的。”   愿望?   有这事儿吗?   好吧,貌似还真有。   指针大概得拨回到七年前的一个夏夜,那个时候的蒋昭南才刚上大学,趁着暑假没事做就去染了一头白毛,上个月又出于好奇,以及觉得看起来比较酷,于是就顺便跟辛逾白一起去打了唇钉。   结果好死不死,辛逾白当时看到了有人刚打完舌钉出来疼得直掉眼泪,然后偷偷推了推他问敢不敢打。   笑话,他蒋昭南天不怕地不怕,就打个舌钉而已,有什么不敢的?   就这样,在辛逾白看笑话似的怂恿下,以及当年少不更事、干什么都不过脑子的冲动下,蒋昭南当天成功荣获一枚打在嘴角的唇钉,以及一枚打在舌头正中央的舌钉。   同时并于今天回家的时候,成功荣获姜女士拿着皮带的一顿毒打,以及毒打之后,毫无疑问地被赶出了家门。   尽管此时已经深夜,且兜里身无分文,但他蒋昭南是谁?   天不怕地不怕,难道还怕露宿街头连张床都没有吗?   好吧,还是有点怕的。   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地方凑合过个夜,等明天睡醒了再想办法哄好姜女士。   不过到底睡哪儿呢?   出来得急手机也没带,想找路人打电话又记不得那堆狐朋狗友的电话号码,思来想去蒋昭南最终还是把目光放在了离这里不是很远的一个公园上。   曲水公园,走路大概二十分钟就到了,而且不需要门票,随时都可以进去。   蒋昭南记得他小时候去那儿逛过,里面景色不错,最中心有一池湖水,湖水旁边有一座长亭,如果不考虑蚊子的侵扰,那那个地方对于睡觉来说的确算是不错的选择。   反正现在是夏天,睡湖旁边应该还挺凉快,于是蒋昭南一边想着一边就这么出发了。   大概二十多分钟过后,终于来到地方的蒋昭南发现一切都跟他想的差不多。   除了蚊子确实有点多导致他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睡着外,亭子里的其他环境都还挺合适睡觉,于是蒋昭南就这么倚着其中一根柱子迷迷糊糊睡到了半夜,直到耳边好像听见有小孩儿在哭才不耐烦地转了个身。   等等!   有小孩儿在哭?   大半夜的有小孩儿在哭?而且还是在公园的湖边?!   我靠!闹鬼了?!   蒋昭南立刻吓清醒了。   不会吧!他不就来公园找个地儿睡觉嘛,怎么就这么倒霉撞上鬼了?   仔细想想的话,他应该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吧,除了偶尔会给蒋令节杯子里的茶倒点儿洗手液以外……   但这说白了也罪不至死吧,总不可能就因为这么点儿毛病要他命吧?!   而且说实在的,这哭声怎么越听越像人?   按常理来说,一般鬼都会哭得比较凄惨,声音听起来也会比较凄厉,但很显然此刻落在蒋昭南耳边的,就像某个十来岁处在发育期小孩儿的哭声。   “操。”   听明白是真小孩儿在哭的蒋昭南忍不住重新闭上眼睛,低低地骂了一声说,“大半夜不睡觉,跑公园哭,父母不管了吗,还是离家出走?”   话虽这么说,但蒋昭南还是忍不住默默关心着湖那边的动静,可谁知道这死小孩儿不仅不走,还一直哭个不停,像不知道累一样,差不多哭了快半个小时。   然而就在对方哭声渐歇,蒋昭南好不容易又要重新睡着时,一阵重物掉落溅起湖水打在岸边的声音,就像根针一样,毫不留情地扎穿了蒋昭南的耳膜。   “我操!不会想不开真要寻死吧?!”   话音未落,蒋昭南几乎是拔腿就跑。   果不其然,下了亭子以后他就看见湖边有一个活物正在疯狂拍打水面,再跑近些就能发现对方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孩儿。   蒋昭南见状简直要被气笑了,实在无语又无奈地吐槽了一句,   “怎么一天天净碰到些破事儿,到底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只可惜,生气是生气,人该救还是得救。   于是蒋昭南当即脱了上衣立刻跳到水里救人,幸好这个夏天还没过去,哪怕到了半夜,湖里的水都还不算太冷。   “救……救我。”   刘泽裕不会游泳,只能一个劲儿地在水里扑腾,可他越使劲挣扎就被灌下了越多的湖水。   就在他以为人生无望,这辈子就要这么快结束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正朝他快速游过来的男人。   “求你……求你救救我。”   刘泽裕努力让自己的面庞浮出水面,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望着面前这个马上就要游过来的男人。   哪怕这个男人似乎态度不太好,拽着胳膊钳着他脖子的力道也很重,“妈的,不想死就节省点儿力气别说话!”   刘泽裕:“……”   不是说救人的都是天使吗?怎么这个天使的脾气这么差? 第101章   “咳咳咳咳……咳咳”   刘泽裕双手摊开仰倒在地上咳嗽个不停, 站在他旁边的蒋昭南捋了一把身上的水,然后弯腰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上衣套了回去。   “喂,没事吧。”蒋昭南半蹲下来, 低头打量着地上这小孩儿的动静。   “没……没事,谢……谢谢。”   刘泽裕的胸腔跟喉咙里还灌着不少湖水, 因此说起话来还比较费劲,但好歹是脱离危险了, 呼吸也比先前在湖里的时候顺畅许多。   “不用谢我,你没死就行。”蒋昭南心道这小子还真是命大, 一般情况下这么晚了应该也不会有谁来湖边瞎转悠, 要不是凑巧碰到他这个深夜被赶出家门的“好心人”,说不定再晚几分钟,这小子就得命丧黄泉了。   “天……天使,你叫……叫什么?”   刘泽裕攥着自己的喉咙想把肺里的湖水都吐干净, 可他又吐又咳折腾半天也没起什么作用,反而脸上的眼泪与头发上的冷水糊在了一起, 遮着他眼睛什么也看不清。   “你说什么?”   刘泽裕看不见,蒋昭南听不见,本来想着把人救上来就立刻离开, 可转头看着这小孩儿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表情也跟谁打了他一样痛苦,蒋昭南身上那点儿可怜的良心还是支撑着他留了下来。   “我说……”刘泽裕勉强吐出来了一部分积在口腔里的湖水, 然后支着胳膊一把抹去了糊在眼睛上的脏东西, 仰头盯着蒋昭南的脸准备认真而感动地说,   “……你!”   蒋昭南不解地歪了歪头,“?”   刘泽裕见状更是不受控地激动起来,“噌”的一下坐起身指着蒋昭南的鼻尖大喊道, “妈呀,鬼啊?!”   “天使快来救救我!”   蒋昭南:“……”   这小孩儿是不是刚刚在湖里的时候不小心把脑子泡坏了?   “等等!”还没等蒋昭南反应过来,刘泽裕就坐在地上仰着个脑袋东张西望了起来,蒋昭南抱着手观察半天也没搞明白这家伙究竟在张望什么。   直到他忽地转回头被刘泽裕抓着肩膀拼命摇晃了起来,“天使呢?刚刚那个救我上来的天使呢?”   “你是不是把它吃了?快吐出来啊啊啊!”   “吃你个大头鬼啊!”   “臭小孩儿,说老子是鬼,你特么有见过老子这么帅的鬼吗?”   蒋昭南一个脑瓜崩弹到刘泽裕额头上,给刘泽裕疼得“嗷嗷”直叫唤,“别弹了,求你别弹了,啊啊疼死我了。”   “疼个屁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你脑子里的水倒出来!省得跟着影响智商!”   说罢蒋昭南就钳着刘泽裕的脖子跟下颌晃来晃去,似乎是要把他口腔连带着喉咙一起的水液统统给摇出去。   “行了行了,别摇了。”刘泽裕整个身子被桎梏着摇来摇去,感觉再过不久就得眼冒金星直接昏迷了。   “不摇怎么行?万一你脑子里的水没清理干净看谁都像鬼怎么办?”   “我……我脑子里没水,要是再摇下去就真得……吐了。”   说罢刘泽裕真的作势想呕,蒋昭南见状不禁抽了抽嘴角,心里实在嫌恶心地放开了他。   “怎么样?小屁孩儿,你现在看我还像鬼吗?”   蒋昭南顺着额头捋了把头发,之前湿嗒嗒贴在脑门儿上的碎发被一下拨到了脑后,此刻露出五官的蒋昭南挑着眉看笑话似的望向刘泽裕。   说实在的,刚刚第一眼把蒋昭南认成鬼还真不算冤枉,因为那会儿湖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那一头酷毙了的白毛被水浸得遮住了眼睛跟鼻子,再加上这大半夜的路边又没有光,他整个人的皮肤白得像纸一样,不是鬼是什么?   可现在,当面前这只“鬼”露出了完整的五官时,年仅十三岁的刘泽裕这才发现原来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好看的人,并且对方跟他一样,是实打实的男人。   “喂,小朋友,你一直盯着我看干嘛?”   “我脸上有东西?”   蒋昭南蹲在地上捡了根狗尾巴草戳了戳刘泽裕的手肘,刘泽裕怕痒,飞快地收回手臂撇过头说,“没……没东西,你……你不像鬼。”   倒真像个天使,刘泽裕心想。   “算你有眼光。”蒋昭南听罢丢了狗尾巴草低头找了块儿干净地方坐了下去,然后屈起小腿拧了下裤脚说,“不过这大半夜的,你干嘛一个人跑这儿哭?”   “哭也就算了,你还跳湖自杀,要不是运气好碰着了我,不然现在漂湖上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我没跳湖自杀!”刘泽裕攥紧拳头面向蒋昭南不服气地说,“我只不过是哭累了没站稳,一不小心就掉进了湖里而已。”   “一不小心?”蒋昭南很轻地笑了笑,像怀疑又像不屑,眼神凉薄地盯着面前归于平静的湖水,冷漠问道,   “你今年几岁了?”   刘泽裕立刻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原因无他,实在是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的压迫性太强了,他明明长得很好看,刚刚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可为什么仅仅过了一两秒,那种说不上来的震慑几乎快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   “十……十三岁,怎……怎么了?”刘泽裕差不多是掐着自己的虎口才勉强把话哆哆嗦嗦讲清楚。   蒋昭南却听得直皱眉,他问,“你身体还不舒服?”   “还……还行,现在已经……已经好多了。”刘泽裕不敢看蒋昭南的脸,撇过脑袋畏畏缩缩地说。   “那你说话为什么这么结巴?”蒋昭南抱着手一脸疑惑地问,“是天生的吗?”   “不……不是!”刘泽裕转回头还是有点畏惧地盯着蒋昭南的眼睛说,“因为……因为你有点太凶了,比爸爸跟哥哥还凶,我……我害怕。”   蒋昭南:“……”   长这么大还头一次被小孩儿说太凶了,难不成辛逾白说他不笑的时候能吓哭小孩儿是真的?   “呃,小朋友。”蒋昭南稍微调整了下措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柔些,“你能告诉哥哥,为什么这么晚了不睡觉,非得跑湖边这么危险的地方哭吗?”   “你们家大人呢?要是碰到了坏人怎么办?需不需要哥哥帮你找人……”   “不!不要告诉他们!他们才是最大的坏人!”   刘泽裕边喊边激动起来了,掉进湖里前一刻才勉强平复好的心情,到了这个瞬间又重新悲伤起来,眼泪更是成串地往下掉,给蒋昭南这个从小到大挨再多打都没哭过的“混世魔王”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我靠,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能哭吗?”   蒋昭南看得一阵目瞪口呆,但这么哭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毕竟他还得睡觉,这小孩儿也得回家,像这么哭下去还不知道得耗到多久,万一人哭累了脱水昏迷了怎么办?   于是蒋昭南不得不支着脑袋叹了口气说,“别哭了,听得我心烦。”   冷不丁被蒋昭南这语气吓一跳的刘泽裕忍不住哭得更厉害了。   蒋昭南:“……”   怎么哄小孩儿这么麻烦?要不直接打晕交给警察算了?   “唉,好了好了,别哭了,大不了我去帮你打坏人总行了吧。”蒋昭南揉着太阳穴一脸头疼地说。   “真……真的吗?”刘泽裕虽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蒋昭南说的话他还是听清楚了的。   “真的。”蒋昭南支起下颌疲惫地闭上眼睛说,“但你得告诉我他们为什么坏,不然我是不会去的。”   “我说!我现在就说!”刘泽裕一把抹掉眼泪气鼓鼓地坐在地上说,“因为他们打我!”   “打你?”蒋昭南愣了愣,心想不会是家暴吧,这么小的孩子如果长期遭受家暴的话,的确会容易产生轻生的念头。   这也难怪他才十几岁就敢一个人大半夜跑湖边哭,想来是身体和心灵都遭到了非人的对待,这才忍不住想要提前结束生命。   妈的,蒋昭南气得眼皮直跳,都这年头了怎么还有人渣欺负小孩儿,哪怕蒋令节那个性子暴的打他都得考虑下后果,万一打伤了打残了不仅得进局子蹲几天,而且还得到处想办法把这种丑闻压下去。   可面前的这个小孩儿才十三岁,细胳膊细腿儿的能挨得住几顿打,更遑论对方是家暴,貌似能活到现在都已经够辛苦了。   于是蒋昭南望着刘泽裕的神色不免充满了同情,他问,“小朋友,你告诉哥哥,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如果没有任何缘由,完全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你,那你一定要告诉哥哥,哥哥会帮你……”   “因为我考差了。”刘泽裕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说。   “什么?!”蒋昭南一脸诧异,就差没把“你开什么玩笑”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尽管这样,但他还是有些不死心,认真地问,“那他们以前经常打你吗?”   “经常打我?”刘泽裕怔了一下,思考了会儿后摇摇头说,“没有啊,我以前考差了他们最多会骂我几句,但这次……”   “这次我考得实在太差了,我哥骂了我,我忍不住顶了几句嘴,”   “然后就被打了。”   蒋昭南:“……”   因为考差了挨了顿打就半夜到湖边哭,结果莫名其妙掉湖里差点儿把命丢了。   呵呵,这哪家的熊孩子,摊上了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蒋昭南这边还在感慨熊孩子害人不浅,结果熊孩子本熊一点也没眼力见儿地问,“所以哥哥,你能帮我打我哥吗?”   呵呵,打你哥?   打你还差不多。   蒋昭南叹了口气后侧过头,重新盯着眼前波澜不惊的湖水,冷漠地说,“不能。”   “不能?”刘泽裕顿时感觉天都塌了,刚刚才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就像决堤一样,哗啦啦流个不停,“呜呜大哥哥你说话不算话,言而无信欺骗小孩儿,简直道德败坏丧尽……”   “如果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丢湖里自生自灭。”蒋昭南转过头,平静无波的眼神里隐隐透着股狠戾。   刘泽裕瞬间被吓到了,眼泪明明还在流,哭声却堪堪止住了,整个人就像只鹌鹑一样默默低着头,偶尔才偷偷抬眼打量一下蒋昭南的神情。   “行了,大半夜不睡觉跟你这破小孩儿斗智斗勇,我差不多也是疯了。”   “什……什么?”刘泽裕还是很害怕,只敢悄悄抬头声音很低地问。   蒋昭南“啧”了一声面向刘泽裕,脸色十分不耐烦地说,   “我虽然不能帮你打你哥,但可以勉强帮你实现一个愿望,如果你想要这个愿望的话,就待会儿赶紧回家睡觉,然后明天一早跟你哥认个错。”   “愿望?”刘泽裕显然非常好奇,他问,“什么愿望?”   “随你定,等下次见面就帮你实现。”蒋昭南慢慢起身,伸了个腰打着呵欠说,   “不过不能太过分,杀人放火免谈,也不能伤害别人。”   “真的吗?!”刘泽裕明显十分高兴,但同时他又对蒋昭南先前“言而无信”的行为充满了怀疑,于是他忍不住大着胆子问,   “这次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叫‘这次是真的吗’?”蒋昭南又气又无语,心里开始有点后悔拿“愿望”催促这小孩儿离开了。   “喂,小朋友。”蒋昭南抱着手走近了些,因为刘泽裕比他矮好几个头,蒋昭南不得不弯下腰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再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唇钉,   “不是所有的白毛都是混混,也不是所有打了钉子的都是坏人。”   “所以麻烦别以貌取人,至少我再怎么差劲也不骗小孩儿。”   “我……我没这么想。”刘泽裕已经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几次撇头了,但他敢肯定的是,这一次跟前几次都不一样,因为眼前这个哥哥靠得实在太近,说话的时候他发现对方不仅嘴上有钉子,舌头上居然也有。   而且奇怪的是,刘泽裕不仅不觉得他是爸爸口中的“不良少年”,甚至反而感觉,这样真的……   真的很帅。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答应了?”蒋昭南望了刘泽裕一眼发现他没什么反应后,就自然地站直了身揉了揉酸疼的脖子。   “嗯嗯,我答应了。”刘泽裕还是不敢看他,垂着脑袋低声地问,“但是,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呢?”   “还有,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时候见面就看缘分吧。”蒋昭南背过身,满不在乎且毫无心理负担地回答道。   “至于我的名字……”   蒋昭南想了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说真话,“我叫蒋昭南。”   “蒋—昭—南?”刘泽裕轻轻地念了出来。   “嗯,蒋昭南。” 第102章   “现在呢?”   “想起来了吗?”   刘泽裕抱着手倚靠在门边, 手里燃尽的烟蒂被他“咻”的一下丢进了垃圾桶里。   蒋昭南眼皮很轻地撩了一下,盯着刘泽裕的眼神充满了看笑话似的无所谓,双手则插着兜平静道, “想起来了,然后呢?”   “然后?”刘泽裕捏紧了指腹, 脖子上的青筋有些不受控地暴起,“然后你打算食言吗?就像七年前那样?!”   “声音小点儿。”蒋昭南下意识皱了皱眉, 烦躁道,“吵得我头疼。”   “既然头疼那就赶紧告诉我答案啊!”刘泽裕摊开手握成拳头神色激动地说,   “当年你说的愿望到现在还能当真吗?!”   蒋昭南见状深深瞥了刘泽裕一眼, 然后缓缓挪开目光,重新落在不远处的水池上,思考说,   “你希望它能当真吗?”   “当然!”刘泽裕注视着蒋昭南的侧脸不禁露出一副愤恨又委屈的表情, 他说,“七年啊, 蒋昭南,我找了你整整七年!”   “你说有缘就会再见,可如果我不努力的话, 哪儿来的什么缘分啊?!”   “鬼知道……为什么下一次见面居然得等上七年……”   刘泽裕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可他现在已经二十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爱哭又无理取闹的小屁孩儿, 正巧蒋昭南没看过来, 刘泽裕立即慌忙地拿手抹眼泪。   “行了。”蒋昭南吸了口气靠在旁边的墙上, 指尖轻轻揉着耳后的肌肉说,“又没说过不当真,怎么动不动就哭?”   “什……什么?”刘泽裕愣了下来, 眼角的泪水还没擦干净,表情却没再那么悲伤了。   “我说过不骗小孩儿。”   蒋昭南懒散地侧过身面向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刘泽裕,轻轻叹了口气道,   “说吧,你的愿望是什么?”   “趁我彻底忘记当年那个约定之前,给你这个机会。”   刘泽裕闻言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随后抬头望着蒋昭南的眼睛紧张地大喊道,“我想你跟我在一起!”   蒋昭南听罢眯起眼睛危险地盯了刘泽裕一眼,刘泽裕当下立刻感到有些恐惧,声音也不禁变得哆哆嗦嗦,   “怎……怎么了,不行吗?”   “不行。”   蒋昭南没有丝毫犹豫地说,“我已经有恋人了,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恋人?”刘泽裕稍微有些失神,语气落寞地说,“就是你说会结婚的那个么?他……”   “是男人,还是女人?”   “这不关你的事。”蒋昭南后背倚在墙边,神情冷冷地道。   “不关……我的事?”刘泽裕哀哀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过了好一会儿才站直深深凝视着蒋昭南的面庞,苦涩地笑着说,   “既然不能在一起,那我要你跟他分手,”   “可以吗?”   可以吗?   很好的问题。   不过,是在开玩笑吗?   蒋昭南面无表情地跟刘泽裕对视,然后冷漠地吐出机械式的几个字,“你疯了吗?”   “什么?”刘泽裕感到既恐惧又受伤,但他还是紧紧攥着衣角,眉眼失望又不甘地说,   “难道……难道这也不行吗?”   “如果自己得不到,那就把别人的幸福毁掉。”   蒋昭南冷声笑了一下,随后抬腿一步步走近刘泽裕,垂着眼皮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孩儿”。   “刘泽裕,这七年你哥都教了你什么?”   “威胁、诱逼、道德绑架,这桩桩件件你都学得挺好啊。”   “你什么意思?”刘泽裕猛掐着手腕深深呼吸了一下,等心脏跳动的频率慢慢恢复正常,才沉沉抬眼应对蒋昭南的突然发难。   “还能什么意思?”   蒋昭南不屑地挑眉望了一眼刘泽裕的表情,随后站直身体格外冷淡地说,   “我到现在还愿意帮你实现愿望,仅仅只是想给当年叫我天使的小孩儿一个交待。”   “我想告诉他,人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考差了天就塌了,他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而我,送他一个愿望,其实也只是期待—”   “如果再见面的话,可以看看他成为了一个怎样的人。”   “我……”刘泽裕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刚刚慌张抹去的眼泪又沿着湿润的瞳孔簌簌地落了下来。   蒋昭南见状不禁又是一阵叹息,明明都已经是二十岁了,跟七年前那个被赶出家门的自己几乎差不多大,可为什么就偏偏养成了这样的性子,除了跟以前一样爱哭以外,蒋昭南似乎都在他身上找不到当年的一丁点儿影子。   难怪认不出来。   蒋昭南心想,当年那个看谁都像鬼的小孩儿,估计现在……   自己也变成“鬼”了吧。   “抱歉。”蒋昭南松松地站在刘泽裕身前,眼里古井无波地说,“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好像没有期待了。”   “至于那个所谓的愿望—”   “就当我言而无信吧。”   说罢蒋昭南一眼也没看刘泽裕,整理了下西装袖口就干脆利落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餐厅出口走。   “不!”刘泽裕双腿一下就站不住了,“嘭”的一声跌在地上,却还是晃颤颤伸出胳膊在蒋昭南的背后大喊道,“请……请等一下!”   蒋昭南听见了却并不理会,又或者说,他实在没心情理会。   “蒋—昭—南!”刘泽裕学着当年那个念他名字的语气,流着眼泪竭力高喊道,“求你等一下,就一下好吗?”   “求你听我把话说完,说完我就再也不缠着你了!”   果不其然,最终蒋昭南还是停在了狭长的人工水池旁,不过他没转头,也不说话,就等刘泽裕自己开口。   “对不起……哥哥,是我辜负了你的期待。”   蒋昭南看不到的地方,刘泽裕允许自己像七年前那样哭得糊住了双眼,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在看不清的世界里看清自己的内心,才会真心觉得救他的都是天使,而不是现实世界里的,   魔鬼。   真正的骗子是他自己,刘泽裕很清楚这点。   因为七年前的哭泣是个谎言,而落水,更是场骗局,他早就知道蒋昭南是谁,更知道他会去哪儿,所以那天特地跑到了湖边,就等这个善良的天使把自己解救出来。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他获得了天使的一个愿望,那种从脚底蔓延到头顶的喜悦几乎是一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可就在他准备拿着这个愿望要求天使成为他永远的朋友时,残忍的现实告诉他,天使出国了,并且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于是在那个时候刘泽裕才明白,或许有些东西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不属于他的哪怕用尽了手段最终也会离开,而他为此耍过的心眼、做过的脏事、烂事,最终也会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可他又有什么错呢?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而已,只不过是太孤独了,想找个朋友罢了。   直到现在刘泽裕都已经记不清当年为什么会选中蒋昭南了。   是因为他朋友多,应该不介意再多自己一个?   还是他长得帅,性格好,任何人在他身边应该都会开心?   好吧,其实都不是。   因为刘泽裕只记得蒋昭南笑起来很好看,尤其在他不小心摔折了右腿的时候,蒋昭南是唯一一个冲过来把他背进医院的人,而且送他糖朝他笑,还帮他联系了爸爸跟哥哥。   所以那天才是刘泽裕第一次听到蒋昭南的名字,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善良的人。   而他,真想这个善良的人,   只做他一个人的朋友。   于是谎言到了尽头,骗局到了最后,刘泽裕发现他似乎什么也没得到。   变质的友情,荒谬的爱情,其实什么都算不上。   七年以来,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好像都快忘了,他当初仅仅就是想找个朋友。   一个,能让他不那么孤独的朋友。   “呵。”刘泽裕觉得好笑又释怀地勾了下唇角,果然,人还是不能那么早熟,小孩儿就该得有小孩儿样。   话虽如此,然而当刘泽裕看到蒋昭南仍然停在原地,看样子是在等他的下文时,刘泽裕还是不受控地愣了一下,然后真心地笑了笑。   “蒋昭南。”刘泽裕估计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这样喊他的名字。   “我想要回七年前的那个愿望。”   刘泽裕笑着望向蒋昭南的背影,好似终于接受天使只是短暂给予过他光明,现在又要彻底离他远去。   “什么?”蒋昭南撇过头,低低地觑了他一眼。   “前面说的那些都不算。”刘泽裕支着胳膊缓缓起身,中途重重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灰尘,他说,   “因为这一次才是我真正的愿望。”   “听好了,我的愿望是—”   “祝愿蒋昭南一生平安、一路顺遂、”   “一辈子无灾无难、无拘无束。”   蒋昭南闻言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无声地笑了笑。   对嘛,这才真的算是长大了。   “行。”蒋昭南依然没转头,但他还是轻声笑着回应了身后一句,“知道了。”   接着就是长腿一迈,快步走了出去。   刘泽裕整个身心都有点疲惫,稍微倚在门边顺着蒋昭南离开的方向望了一会儿。   心想哪怕七年过去,他不过也才二十出头,所以就像蒋昭南说的那样,他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那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刘泽裕低头看了看自己皮带上的金属铆钉,忍不住会心地笑了笑。   没错,他要开始迎接真正属于自己的未来了。   至于这七年时时刻刻袭来的梦魇……   刘泽裕重新把手伸进兜里掏了根烟出来给自己点上,随着火星“嚓”的一下燃起青灰的烟雾,他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再重重地吐了出来。   够了,都结束了。   刘泽裕想,如果还有什么破梦魇的话,   那就跟它斗个你死我活不灭不休吧。   毕竟,没什么能比清醒更重要。 第103章   蒋昭南开门的声音很轻, 关门的声音更轻,已经快接近凌晨三点了,整个一楼都显得漆黑又安静。   按理来说, 祁砚知应该已经睡得很熟了,蒋昭南换好拖鞋把西装挂在落地的架子上, 准备先上楼洗个澡再好好睡个觉。   大概十多分钟过后,洗完澡的蒋昭南穿好睡衣推门出来, 肩上还搭着条擦头发用的毛巾。   “你……”   蒋昭南忽然止住了脚步,因为他发现拐角的墙边居然站着本应该熟睡的祁砚知。   明明已经很晚了, 祁砚知仍沉默地倚在墙边低头看着手机, 屏幕时不时亮起又时不时熄灭,祁砚知压根儿什么也没做,似乎就只是单纯瞥一眼时间。   “你回来了!”祁砚知听见了动静,侧头看见蒋昭南的脸庞时, 还是忍不住惊喜地喊出了声。   “嗯。”蒋昭南笑着点了点头,本想再继续说些什么, 却猛地被刚站直的祁砚知拉过来抱了个满怀。   祁砚知比蒋昭南稍微高一点,所以祁砚知微微弯腰的时候,蒋昭南就像被一张柔软的网轻轻包裹了起来, 并且不知道为什么,相比接吻,祁砚知格外喜欢拥抱, 而且还得是这种挨得极近, 几乎是密不透风的拥抱。   起初蒋昭南还稍稍愣了一下, 等反应过来后轻笑着把双手环到祁砚知后背拍了拍,低声道,“怎么了, 现在还不睡?”   “睡不着。”祁砚知把头埋在蒋昭南肩上,鼻尖抵在他的颈窝紧紧嗅了嗅,略微有些不开心地说,“你喝酒了。”   “……啊?”蒋昭南身体怔了怔,抬眼盯着天花板不禁有些疑惑道,“刚刚才洗了澡,现在都还能闻到酒气吗?”   “能。”祁砚知鼻尖还在不停嗅着蒋昭南脖颈连带着发丝的味道,蒋昭南觉得有点痒,于是转过头稍稍避了避。   “好……好了吗?”   蒋昭南靠近后颈的那一小块儿皮肤几乎是他全身最敏感的地方,哪怕稍微有一点急促的气流经过都会引起好一阵颤栗,祁砚知当然知道蒋昭南的这个敏感点,于是坏心眼儿地说“没好”,接着伸出舌头抵了上去。   “哈啊。”蒋昭南感觉他的整个右肩连着后背都麻了一大半,脖颈更是红得没眼看,环在祁砚知腰上的手掌不得不捂着眼睛直发颤。   “砚知……停……停下。”   蒋昭南现在的姿势差不多是陷进了祁砚知怀里,祁砚知虽然气他不珍惜身体,居然一次性喝了这么多酒,但他同时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管怎样,蒋昭南都避免不了也推脱不掉。   可祁砚知就算明白这个道理还是忍不住生气,毕竟这只是一顿酒局就喝了这么多,万一以后每月甚至每周都有酒局,那蒋昭南是不是回回都得喝这么多?   因此祁砚知还是决定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蒋昭南,并且还得适当的,施加一些小小的惩罚。   于是作乱的舌尖堪堪停下,蒋昭南本以为能稍微松一口气,结果却不成想祁砚知突然张嘴咬了下去。   “嘶—”蒋昭南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刺激得眯起了眼,身体刚有些站不稳就被祁砚知的双臂紧紧抱住,神情颇有些不解地问,   “砚知,你……你怎么忽然咬我?”   “我现在不想听这个称呼,换一个。”祁砚知脑袋搁在蒋昭南的肩上,目光则顺着他红透的脖颈落在他干净分明的下颌上。   “换一个?”蒋昭南低头跟祁砚知对视,疑惑地转了转眸子说,“你想听我叫你什么?”   祁砚知闻言深深地笑了一下,随后轻轻抬了抬脑袋栖在蒋昭南同样敏感的耳廓,低沉道,   “我想听……你昨晚受不了的时候,不停叫我的那个。”   “?!”   蒋昭南讶异地盯了一眼祁砚知的表情,只见这家伙此刻眨着漂亮的桃花眼,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自己,就像在期待即将会得到什么珍贵无比的宝物。   “真的要说吗?”   蒋昭南犹豫了一会儿,他本就是一个情绪不太外放的家伙,昨晚能叫祁砚知这么肉麻的称呼也是因为当时气氛太好,而且祁砚知又是个坏起来没边儿的,那会儿命根子都在人手里,不叫根本没办法睡觉。   但现在跟当时情况又不一样,两个人都稍显清醒地站在这里,一时间那烫嘴的称呼还真没办法说出口。   就在蒋昭南还打算再挣扎一下的时候,祁砚知忽地仰头亲了他一口,而且就柔柔地亲在蒋昭南嘴唇的正中心,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祁砚知就重新抱紧了蒋昭南的腰腹,声音含着笑地说,   “好了宝贝儿,你看我不先叫了吗?别不好意思了,你叫了我就不生气了。”   “真的?”   蒋昭南其实没怎么听清祁砚知在说什么,因为此刻他正趁着祁砚知不注意的时候,悄悄从身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肉,一触即分的轻碰,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这份黑夜里的悸动,实在是有些……遗憾。   “真的。”祁砚知不知道蒋昭南此刻偷偷在做什么,心里又在想什么,但他乐得跟这家伙玩儿“真真假假”的游戏,不嫌烦也不嫌累。   “那……宝贝儿,你现在不生气了么?”   蒋昭南松开触碰自己嘴唇的指尖,转而轻轻捏了捏祁砚知露出来的那只耳廓。   “不生气了。”祁砚知笑着攥住蒋昭南伸过来的指尖,然后拨开他的指节在掌心亲了亲,抬头说,   “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递过来的酒能躲就躲,不然下次再喝这么多酒,我可就不会这么快消气了。”   “明白。”蒋昭南站直了朝祁砚知点头笑了笑,随后回抱祁砚知的腰背苦恼又委屈地说,   “其实我也不想喝,但那群老东西非逼着我喝,要是我不喝还会说‘我看不起他们’,所以我实在没办法……才喝成这样。”   此时此刻蒋昭南真实的心理活动:“……”   呕,好想吐。   但没办法,这种责任尽量能推卸就推卸。   “老东西?”祁砚知神色凝重了起来,抬眼问,“是跟你一样开娱乐公司的老总?”   “嗯。”蒋昭南低头亲了亲祁砚知的脖颈轻声说,“差不多,反正都是做娱乐圈生意的。”   “那说不定我还认识几个。”祁砚知忍不住拧了拧眉,攥紧拳头戾声说,   “混那么多年娱乐圈至少还是攒了些人脉,要是以后有人还敢灌你酒,把名字告诉我,我到时候亲自……”   “别这样,砚知。”蒋昭南伸手握了握祁砚知已经取掉创口贴的手腕,并用指尖在纹身上面轻轻摩挲了几下。   “事情我都能处理。”   见祁砚知不说话,蒋昭南就学着他先前那样偏头吻了上去,祁砚知当然不可能拒绝,任由蒋昭南吸吮含吻攫走他口腔里所有的空气。   只可惜,窒息的感觉实在不好受,祁砚知霎时被逼得当即推开蒋昭南剧烈咳嗽起来。   “以前还说我不会换气,怎么现在反而自己不会换气了?”   蒋昭南一边调侃一边心甘情愿地把胳膊伸过去当支点,扶着祁砚知慢慢给他顺气。   “一个月的特训,进步很大。”祁砚知支着蒋昭南的胳膊缓缓站直,眉眼弯弯地笑着说,   “要是能在床上坚持久一点,那就更好了。”   “嗯?”蒋昭南扶着祁砚知一脸不可置信道,“什么意思,我那时间不久吗?!”   祁砚知闻言思索了十几秒,随后摇了摇头看起来十分抱歉道,“实话实说,不久。”   “那……!”蒋昭南松开支着祁砚知的胳膊,一副不信邪的表情说,“那你觉得,多长时间算久?”   祁砚知听到这个问题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蒋昭南对于这个事关男人尊严的话题也很重视,于是抱着手神情严肃地等着祁砚知的答案。   “或许—”祁砚知想了想,浅浅勾了勾唇角说,“跟我时间差不多,应该可以算久。”   蒋昭南:“……”   如果是这辈子的话,估计没可能了。   对此蒋昭南不得不掩面抚了抚额说,“如果你的标准是这个,那我认栽。”   “就这么容易放弃了?”祁砚知歪了歪脑袋,憋着笑说,“再努力一下,说不定就能超过我噢。”   “超过你?”蒋昭南低低地嗤了一声,几乎是面无表情地说,“我感觉重新投胎可能会更快一点。”   “噗哈哈哈,别这么想。”祁砚知这次是笑得快站不住了,刚好他在靠墙的这一边,于是就干脆倚在墙边沉沉地笑,   “虽然每次你的挑战都以失败告终,但哪回不是我来善后,什么床单被套都是我洗,甚至—”   “你那澡都是我帮你洗的。”   “哈?”蒋昭南听得一阵面红耳热,并赶紧一通解释道,“意外!那是意外!”   “谁叫你那床一点儿也不结实,我翻下去的时候不小心磕到脚了才……”   “嗯嗯,我明白,跟你丝毫没关系,全是床的错。”祁砚知笑着说。   蒋昭南:“……”   感觉你在嘲笑我,但我没证据。   “行了。”蒋昭南不禁捂了捂脸栖身埋在祁砚知的肩头说,“跳过这个话题,你又不知道你有多变态。”   变态?   祁砚知立刻想到了他说的哪方面,当然,祁砚知自己也承认这点,于是自知理亏地揉了揉蒋昭南还有些湿润的头发,轻声说,   “我知道你还有事想问,问吧,我保证如实回答。”   “没什么别的问题。”蒋昭南喜欢祁砚知的腰,劲瘦,衣服薄的话会显得格外纤细,但实际上,上手摸起来的时候肌肉一块儿不少,而且坚韧有力,触感极好。   “没别的问题?那就还是刚刚那个。”   “你怕我真去找他们麻烦?”   祁砚知倒是不怕痒,更不介意蒋昭南把他的腰抱得死紧,毕竟他没记错的话,每回不论再怎么好说歹说,这家伙永远只舔他身上的两个地方,一个是锁骨,上面纹了半只跟手腕方向相反的蝴蝶。   还有一个,就是侧腰,上面什么都没纹,但蒋昭南偏偏就是喜欢用舌头舔,不然就是用牙咬,祁砚知今天洗澡的时候没检查,也不知道前两天留的牙印现在消了没。   蒋昭南不知道祁砚知心里还在琢磨自己为什么喜欢他的腰,毕竟这人要是想藏些什么心思,蒋昭南估计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于是他干脆放弃,转而一门心思解决现在的问题。   他问,“那你会去找他们麻烦吗?”   祁砚知眼神冷了一刹,却又很快恢复了刚才浮着的笑意,“你希望我去吗?”   “不希望。”蒋昭南斩钉截铁地答道。   祁砚知瞳孔冷不丁地颤了颤,随后轻轻叹了口气抱紧了蒋昭南,低声说,“那就不去。”   “我听你的。”   “嗯。”蒋昭南缓缓闭上眼睛,深深亲了口祁砚知睡衣敞开的锁骨。   他知道,那个地方有半只蝴蝶,   半只,没有风,但需要振翅高飞的蝴蝶。 第104章   那天的酒局过后, 蒋昭南似乎遇到了大麻烦。   首先是旗下一个男艺人跟剧组的合同出了错,最近正在接洽阶段,不过看情况可能还是免不了要打官司。   除此之外是谊莱已经跟进了好几个月的大项目被对家公司恶意针对, 导致合作搞黄,白费了大家持续这么久的努力。   当然, 近期最大的麻烦还是来自多年的老对家—星和。   【星和旗下新人霍易泽竟是娱乐圈“太子”!】   【霍易泽半夜私会多名素人女生,疑似私生活极其混乱?!】   【采访霍易泽大学室友, 称其多次骚扰同班女生,平时脏话连篇素质低下!】   【据可靠消息称, 新人霍易泽不仅私联粉丝, 还跟几个男制片人关系不清不楚!】   【……】   不知道是哪个狗仔开的头,一时间霍易泽的黑料在短短几天内迅速占领了各大报纸头条,同时也席卷了各项微博热搜,【霍易泽未出道即塌房】、【霍易泽滚出娱乐圈】等词条甚嚣尘上。   随着狗仔一天天的深入爆料, 大众由对霍易泽本人的怒火渐渐转为了对他公司星和的怒火,尤其知道霍易泽其实是娱乐圈“真太子”的时候, 朱导的个人平台也遭到了许多网民的狂轰滥炸。   原本这对好不容易甩掉烫手山芋的谊莱是件好事,但星和这两天貌似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谊莱给它挖了一个大坑,于是联合朱导买各种黑热搜准备把谊莱拖下水。   蒋昭南本来不觉得他们能用什么办法转移火力, 但很明显,他还是低估了这群人疯起来的厉害程度。   造谣的成本很低,甚至不需要成本, 于是各种子虚乌有的绯闻或是随意捏造的丑闻来袭, 谊莱分部的艺人一个都没逃过, 总部那些资历很深、地位很高的艺人也沦陷了大半。   现在整个谊莱天天开会的主要目的就是公关,官博及各大平台开始没日没夜地辟谣,法务更是针对这些谣言几天内发了数张律师函, 但却都仍赶不上对方造谣的速度。   没办法,身为公司董事的蒋昭南只能稳定军心,通过一次次开会一次次反黑,拼尽全力熬过了最困难的那几天,如今谊莱已经慢慢扭转了局势,舆论的压力重新回到了霍易泽跟星和身上。   “男朋友,都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祁砚知抱着手倚在门边,脸色不太高兴,视线则紧紧落在椅子上一边看文件一边回消息的蒋昭南。   “手上还有点工作,待会儿就睡了。”蒋昭南没回头,抿着唇处理着当前的工作任务。   “待会儿?”祁砚知撇了撇嘴角,神色不悦地朝里走,“待会儿是多久?”   “还有,男朋友,你刚刚那句话半小时前已经说过一遍了,现在都快凌晨一点了,到底还要熬多久?”   蒋昭南闻言愣了愣,随后放下手机回道,“应该……应该快了。”   “别跟我说‘应该’!”   祁砚知走到蒋昭南身旁低头看见桌上那一堆文件都觉得头疼,他说,   “热搜我都看见了,那段时间忙我能理解,可现在呢?”   “事情不都已经解决了吗?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工作,而且还必须得现在做?”   蒋昭南见状转了转椅子面向祁砚知,长时间看文件导致眼睛有些干涩,于是他取下眼镜仰头看着祁砚知说,   “这些都是前几天堆积的工作,还有不少合同等着我签字,那些合作方都是人精,我如果不仔细看这些条款的话,又怕出现上次的错误。”   说罢蒋昭南就伸手环住了祁砚知的腰,顺便还把头埋了上去。   祁砚知瞥了眼蒋昭南的状态,知道他现在已经很累了,于是还是心软地抬手摩挲蒋昭南的后脑勺,力道时轻时重,连带着后颈一起按摩。   “好舒服。”蒋昭南闭上眼睛,鼻尖抵在祁砚知腰间轻轻嗅着熟悉的草木香。   “这就舒服了?”祁砚知放缓了按摩的速度,语气循循善诱道,“听我的,如果现在睡觉会更舒服。”   “说得对。”蒋昭南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同时慢慢松开了环住祁砚知的胳膊,抬头无奈道,“但我工作没做完,不能睡。”   “那这么多文件你打算今天一个晚上看完?”   祁砚知边说边指了指蒋昭南身后成堆的提案跟合同,语气怀疑道,   “有人规定这些工作必须要今天晚上完成吗?”   蒋昭南犹豫了一下,很快回道,“没有。”   “那不就成了吗?”祁砚知把眸子转向床上,一脸认真地说,“现在,上床睡觉。”   蒋昭南明白祁砚知的意思,但还是不禁面色有些为难地说,“现在……我睡不着。”   “睡不着?”祁砚知皱了皱眉,“为什么睡不着?”   “……呃”蒋昭南的目光稍微挪了挪,神色略微有些尴尬地说,“因为……今天喝了咖啡,而且不止一杯……”   “蒋昭南!”   祁砚知弯下腰跟蒋昭南对视,蓝黑色的瞳孔隐隐蕴着怒气,“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说好了少碰咖啡不熬夜,为什么现在说话不算数?”   “你难道忘了前天你才在办公室晕倒了吗?!”   “休息不够劳累过度,咖啡不要命地喝,酒也没节制,再这么糟蹋身体你还想活几年?!”   “晕倒?”蒋昭南惊得都忘记了呼吸,表情诧异地说,“怎么这你都知道?”   “呵。”祁砚知把蒋昭南的惊讶尽收眼底,重重地挑眉说,“我怎么不知道?”   “倒是你,蒋昭南,到现在你都还想瞒我!”   “这我能解释……”蒋昭南伸手抚平了祁砚知皱起的眉头,一字一句轻声说,   “我是怕你担心才不告诉你的,医生都说了没什么大事,只要以后注意休息就没问题了。”   “那你注意休息了吗?”祁砚知“微笑”着问。   “嘶……”蒋昭南知道躲不过去,但还是尝试挣扎了一下,   “目前是特殊时期,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再好好休息……”   “不信。”祁砚知毫不留情地打断道,“这段时间特殊,下段时间也会特殊,蒋昭南,你总有办法给熬夜找一堆理由。”   “可这明明是你自己的身体,说不定上次晕倒就是一个警告,你的身体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蒋昭南听罢眼神怔了怔,因为他清楚祁砚知没开玩笑,此刻房间气氛有些太过凝重,为了显得不那么严肃,蒋昭南愣是挤出了笑意打着哈哈说,   “哪儿有这么严重,大不了我现在立刻……”   “唔!”蒋昭南疑惑地望着用掌心捂住自己嘴唇的祁砚知。   “先别说话。”祁砚知俯身回望神色不解的蒋昭南,离奇的是,此刻祁砚知的手心在颤抖,眸子也是,里面蓄满了失落与恐惧。   恐惧?   蒋昭南不明白为什么是恐惧。   可就当他想伸手把祁砚知的掌心挪开时,祁砚知已经一个跨步坐到了他的腿上,蒋昭南没想到会是这样,但还是任由祁砚知把整个上半身压过来,手臂也紧紧扣着自己的后腰。   “怎么了?”蒋昭南能感觉到祁砚知在轻轻地颤抖,左耳的十字架跟着晃个不停。   “我……我害怕。”祁砚知已经把蒋昭南压得陷进了椅背里,但他还是觉得不够,不够紧不够深,不够他彻底地抓住、掌握,这个人从里到外的全部。   “哈?”蒋昭南自觉地环抱住祁砚知的后背,骨节分明的手掌在他单薄的脊柱处轻轻拍了拍,安抚道,   “砚知,你害怕什么呢?”   害怕什么?   祁砚知咬着牙,瞳孔的那一点蓝像是从天倒灌的墨,浸湿了他藏在地底下的恨。   “以前,我害怕再也没办法创作。”   祁砚知闭上双眼,下巴支在蒋昭南的肩上,耳廓则静静感受着他脖颈脉搏的跳动。   “那现在呢?”蒋昭南由轻拍转为了抚摸。   “现在?”祁砚知清浅的呼吸打在蒋昭南的皮肤上,紧接着,是一滴温热的清泪。   “我害怕你会离开我,但事实上,相比你会离开我,”   “我更害怕见到你的死亡。”   一时间,蒋昭南的眼里写满了惊愕,尽管看不到祁砚知的脸,但他知道刚才那滴泪是真的存在过,甚至哪怕到了现在,祁砚知的身体仍在不停颤抖。   “不会死的。”蒋昭南把祁砚知抱得更紧了些,嘴里还在轻声安慰道,   “你看,我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熬几天夜就死了呢?”   “不只是熬夜。”祁砚知睁开眼睛,眸子像失去了灵魂,一转也不转地说,“还有酒,还有烟,还有一切……不规律的作息。”   “那我改。”蒋昭南叹了口气把手伸进祁砚知的衬衣里,指尖细细摩挲着他腰间瘦削的弧度。   “只要不是工作需要,我再也不碰那些东西了。”   “而且咖啡,我也不喝了,一旦到点儿我就立刻睡觉。”   “真的吗?”   祁砚知慢慢抬头望了眼蒋昭南,试图通过他的表情辨别真假,但很可惜,蒋昭南反而看出了祁砚知的眼睛根本没聚焦,也就是直到现在,他似乎都还沉浸在悲伤的世界里。   “我爱你,祁砚知。”   蒋昭南看见了他脸上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可祁砚知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一个漂亮却了无生气的洋娃娃,对外界没有任何感知。   但蒋昭南听得见,听得见祁砚知在害怕地嗫喏,“不要死”、“求你了”、“不要离开我”,蒋昭南没有办法,只得抚住他的下巴,从嘴唇一路吻到眼睛,最后用舌尖拭去还在不断下坠的眼泪。   “我爱你。”   “听得到吗?”   “……啊?”祁砚知好像有了点儿反应,垂眼迷蒙地问,“宝贝儿,你说什么?”   蒋昭南见状很轻地笑了笑,然后说,“没什么。”   “就是有点困,想睡觉了。”   “想睡觉了?”祁砚知的反应还是稍微有些迟钝,盯着蒋昭南看起来真的有点困倦的眉眼说,“那我给你唱摇篮曲?”   蒋昭南默了一瞬,回忆起了那天车上的曲子,笑着说,“好。”   “不过砚知,你得答应我,睡一觉起来,回到现实。”   “回到现实?”祁砚知歪了歪脑袋,奇怪地说,“这里不就是现实吗?”   蒋昭南闻言忍不住深深看了祁砚知一眼,然后弯着眼睛笑道,“没错,这里就是现实。”   但我希望,你能一直分得清,   到底哪里是现实。   “想什么呢?”祁砚知栖近蒋昭南的眼睛,疑惑地说,“为什么皱眉,睡觉难道不高兴吗?”   “高兴。”蒋昭南仰头亲在了祁砚知的下巴上,随后缓缓抱紧他的腰腹,温柔道,“如果能听到你唱歌,我会更高兴。”   “那我……开始唱了?”祁砚知说。   “嗯。”   “小宝贝快快睡”   “梦中会有我相随”   “陪你笑陪你累”   “有我相依偎”   “……”   “同林鸟分飞雁”   “一切是梦魇” 第105章   神奇的是, 那天过后祁砚知恢复回了平时正常的生活状态,该做饭做饭,该创作创作, 似乎当时痛苦的场景统统都只是一场噩梦。   既然梦醒了,他也该回到现在的生活里了。   蒋昭南当然关心祁砚知的精神状况, 但不论他如何旁敲侧击都无法从这家伙嘴里套出一点儿话。   虽说蒋昭南对祁砚知这七年的遭遇还算有些了解,却也仅限工作方面, 诸如被打压、被雪藏、被前公司长时间吸血……   也就是说,当年祁砚知作为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纯新人, 出道早期吃过的苦几乎根本无法想象,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年年拿奖,年年创作出哪怕放到今天也不过时的金曲。   蒋昭南原以为祁砚知的一部分痛苦会来源于此,可那天跟祁砚知一起窝家里看电影的时候, 蒋昭南尽量不动声色地提起这些事,祁砚知听完却显得格外云淡风轻, 甚至还能顺便纠正那些八卦媒体夸张的说辞。   所以蒋昭南明白,祁砚知根本不在乎因为闯荡娱乐圈遭受的不公或欺辱。   那他究竟在乎什么呢?   如果连这都不算痛的话……   很遗憾,蒋昭南对祁砚知的家庭知之甚少, 哪怕是大一就成为朋友的段远也只知道祁砚知过得很惨,母亲很早就没了,父亲大概还在监狱, 听说是杀了人, 当场就被抓了。   为了生活, 祁砚知差不多十五六岁就自己打工赚钱了,直到快成年的时候签了昌耀发了唱片才慢慢火了起来。   蒋昭南想问祁砚知母亲为什么去世得这么早,祁砚知父亲又为什么会杀人, 段远说他不知道,又或者说,祁砚知从来没想过把这些事告诉任何人,是犯不得的忌讳,是不容提起的死穴。   可蒋昭南真的很想知道,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痛成这样,药物救不了,亲吻安抚不住,嘴里一直嗫喏“不要离开我”的祁砚知,那一刻真的比蝴蝶还脆弱。   只可惜,祁砚知不说,蒋昭南也不能问,日子就这么渐渐来到了十一月。   现在的怀靖已经进入了冬天,气温骤降,到处都冷得厉害,而蒋昭南也在十一月十八日这天,悄悄迎来了自己的二十七岁生日。   “恭喜啊蒋总,生日快乐!”   蒋昭南一推开办公室大门就看见饶朔跟董姐两个站在桌前等他,旁边还坐了一个穿得格外骚包的游嘉木。   “谢谢。”蒋昭南惊讶了一秒,随后抬腿走进办公室接过饶朔手里的文件慢慢坐下。   “诶蒋总,你今天下班有什么安排?”饶朔倚着办公桌问。   “有什么事吗?”蒋昭南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董姐接过饶朔的话补充道,“就是看今天不是你生日嘛,想着要不咱几个聚一下吃顿饭,定个包间喝点儿酒庆祝一下。”   蒋昭南闻言放下了文件,抬头稍稍有些为难地说,“我最近戒酒,尤其今天得早点儿回家,要是你们想聚的话可以单独聚,我就不参加了。”   “戒酒?”沙发上的游嘉木跟听笑话似的打断道,“蒋昭南,我没听错吧?”   “你这个喝起来不要命的家伙居然要戒酒?”   “不是‘要’,而是‘正在’。”蒋昭南目光都没分给游嘉木一点,伸手打开祁砚知送的保温杯喝了一口刚接的热水。   “我靠蒋昭南!你你你……你来真的?!”   游嘉木像见鬼似的站起来指着蒋昭南的保温杯说。   “瞎嚷嚷什么?”蒋昭南不紧不慢地关上杯盖,一脸无语地看向快要蹦起来的游嘉木说,“你这大清早的就喝多了?”   “我呸!”游嘉木嗤了一声迅速转头望了望淡定的饶朔跟董姐,神色不解地问,   “你俩难道不明白我想说什么吗?”   “明白。”董姐扫了游嘉木一眼,再瞥了蒋昭南一眼,故意拖长了调子说,“当—然—明—白。”   “但这难道不是早有迹象吗?”   董姐仰头给一旁看热闹的饶朔使了个眼色,饶朔懂她的意思,于是接过话茬补充道,   “不聚餐,不抽烟,日常饭盒不离身,这看起来已经够离谱了。”   “结果没想到,这段时间夜也不熬了,该下班的时候就正常下班,连酒都不喝了。”   “没错。”游嘉木打了个响指无比中二地走到桌边拍了一下说,“现在更狠,居然把咖啡换成了热水,这保温杯拿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偷了老陈的。”   蒋昭南:“……”   谢谢你啊,公司老总爆改保温杯小偷。   “行了。”这几个说起来就跟演小品似的收不住,蒋昭南不禁摆了摆手一脸头疼地说,“工作都做完了吗,还有闲心在这儿打趣我?”   “工作哪儿有八卦重要啊。”游嘉木一脸坏笑地看向蒋昭南,挑起眉毛贱兮兮地问,   “说说呗,蒋昭南,Q到底有什么能耐居然把你治得服服帖帖。”   这下诧异的倒变成了蒋昭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光是我。”游嘉木抱着手说得一脸坦然,指尖则绕着董姐跟饶朔转了一大圈,笑道,“我们都知道。”   那蒋昭南立刻就明白究竟是谁把这件事传出去的了。   “饶—朔。”蒋昭南抬眼望向已经开始坐下喝茶的饶朔,语气带了些咬牙切齿道,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先暂放一边。”游嘉木见状赶紧挡在饶朔面前说,“现在比较重要的问题是,你什么时候跟Q官宣?”   “官宣?”蒋昭南支着胳膊神色疑惑地说,“十二月一日啊,上次开会不是说了这件事吗?”   “不是官宣合作!”游嘉木竟有些哭笑不得地补充道,   “是官宣恋情!”   蒋昭南听罢愣了一下,思考了会儿后轻声说,“我无所谓,就看他那边怎么想。”   “毕竟Q是艺人,尽管不露脸,官宣恋情大概还是会对他的事业造成打击。”   说罢蒋昭南犹豫了一瞬,随后还是抚着额头叹了口气说,“更别说我俩都是男人,如今社会对同性恋的包容度没我们想的那么高,到时候官宣要是还有铺天盖地的黑料袭来。”   “我看我这老板还是别当了。”   “唉,情况貌似还真就这么糟。”游嘉木听完不禁跟只霜打的茄子似的,一脸萎靡且不悦地坐在沙发上,中途还踢了饶朔大腿一脚示意他赶紧让开。   饶朔目前对这个脾气阴晴不定的小祖宗几乎是百依百顺,毕竟是自己做错了事,游嘉木对他态度这么差倒也还算正常,至少没有明面上的孤立或针对,平时对接工作也挺配合,基本都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游嘉木才不管饶朔心里偷偷在嘀咕什么,他整个人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问蒋昭南,“那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官宣了?”   “就这么默默谈下去?”   “看情况吧。”蒋昭南深吸了口气重新翻开手中的文件说,“反正现在只能是顺其自然。”   一天的工作很快就结束了,在这期间蒋昭南收到了包括辛逾白在内一众狐朋狗友的祝贺,不过与其说是祝贺,倒不如说是“调侃”。   比如蒋昭南收到了陆泊年来自大洋彼岸的“裸体腹肌照”,说是在马尔代夫晒日光浴拍的,美其名曰“祝他二十七岁仍能保持像自己一样完美的身材”。   蒋昭南对此基本上已经免疫了,毕竟陆泊年的自恋有目共睹,比起他之前送的“怼脸自拍”、“健身照合集”来说,这次的礼物可以说是正常了不少。   至于梁柏实跟辛逾白,前者送了他家企业研究出的“抗老新产品”,据说是某种适合男性使用的抗衰美容仪,因为是新产品,所以还不确定具体的使用效果究竟如何。   于是梁柏实几乎是趁送礼的机会把蒋昭南当做小白鼠一样使用,发消息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记录使用情况。   而辛逾白,那更是离谱中的离谱,在蒋昭南大概下班前十分钟左右,这家伙突然发了个二十七块的红包,蒋昭南发语音问他为什么只有二十七,不是二百七或者二千七。   结果辛逾白浑不在意地回道,“知足吧,不是二块七或者二角七都已经很不错了。”   蒋昭南:“……”   行吧,等你下次生日的时候我再送你二角七。   原本蒋昭南以为下班之前该祝贺他的人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却没想到收拾东西离开之前,手机里还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儿子,生日快乐。】   儿子?   除开占便宜的可能性外,这条短信的主人也就只可能是姜女士了。   蒋昭南记得,自从上次彻底跟家里决裂了以后,姜女士就没再联系过他一次了,哪怕上次的舆论让总部也忙得焦头烂额,饶朔在汇报情况的时候,还是刻意不在蒋昭南面前提到他们的消息。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蒋昭南垂眼看着这条孤零零的短信,最终还是决定把它从已读里删去。   就这样吧,他想,   过了今天又是一岁,该早点回家见喜欢的人。   而那些糟心的东西,   最好还是永远留在过去吧。 第106章   “男朋友!”   “生日快乐!”   蒋昭南指纹解锁推开大门还没看到人就先听到了一声祝贺, 祁砚知单手支在门口笑盈盈地看向他,蒋昭南不禁跟着勾起了一个愉悦的嘴角,他问,   “不是今天凌晨才恭喜过我吗?怎么现在又……?”   “凌晨是凌晨,现在是现在啊。”祁砚知弯起眸子一脸理所当然地说,   “生日这么高兴的日子,当然说多少遍都不为过啊。”   “嗯。”蒋昭南轻声应了一下, 随后歪着脑袋指了指客厅,问道, “里面为什么这么黑, 刚刚你又睡了一觉?”   “什么啊?!”祁砚知撇了撇唇角无语地说,“我是那么嗜睡的人吗?”   “不开灯分明是因为我还在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礼物?”蒋昭南愣了一下,目光盯着祁砚知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不解问, “礼物在哪儿呢?”   祁砚知闻言忍不住像看傻子似的扫了蒋昭南几眼,指尖抚着额头叹了口气说,   “唉,男朋友,你也太没想象力了。”   蒋昭南感觉祁砚知眼里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 但他没办法,毕竟猜不出来,只得软下脾气低声哄起来,   “宝贝儿, 你别让我抓心挠肝儿了, 就告诉我是什么呗。”   说实在的,祁砚知喜欢死他这声“宝贝儿”了,本身蒋昭南的声音就很有磁性, 现在压低嗓子听起来又显得十分性感,貌似后背的骨头都酥了一大半。   这特么怎么忍啊?简直过分!   “怎么样,砚知?”蒋昭南看祁砚知在发呆,于是伸手在祁砚知眼前挥了挥。   祁砚知看见了,悄悄在身后掐着指腹说,“不行。”   “怎么不行?”蒋昭南栖近了些,低头在祁砚知锁骨的地方吻了一下,抬眼说,“这都不行?”   “不能说。”祁砚知神色认真地跟蒋昭南对视,挑眉道,“反正你待会儿就知道了,何必急于这一时?”   蒋昭南见状缓缓上手环住了祁砚知的腰,脑袋则埋在他的肩上嗅了一口满足道,“都听你的,宝贝儿。”   “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不过—”蒋昭南抬头皱了皱眉,下巴朝客厅扬了扬,“咱俩能不能先进去,外头冷,你穿这么薄容易感冒。”   “好啊。”祁砚知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但是进去之前你得先戴这个。”   “什么?”蒋昭南侧头朝祁砚知手上看,只见这家伙手里捏着个长方形的黑色丝织品。   “眼……眼罩?”蒋昭南一时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其实眼罩还不至于这么惊讶,更多是因为它绣着蕾丝边,中间还有部分是镂空的设计,整体看起来莫名有点……色|情?   祁砚知不明白蒋昭南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但当他低头看见这人一副尴尬又不好意思说的表情时,祁砚知瞬间知道他肯定想歪了。   “想什么呢?”祁砚知扯了扯蒋昭南的耳垂说,“不是那个意思,别想歪了。”   蒋昭南听罢挪开了目光重新跟祁砚知对视说,“那这是……?”   “就单纯给你一个惊喜。”祁砚知边说边把手中的眼罩轻轻套在蒋昭南的眼皮上,接着慢慢调整了松紧。   “戴好了。”祁砚知松开指尖,仔细盯着蒋昭南的表情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行。”蒋昭南抱着手站直了说,“就是什么也看不见,稍微有点儿紧张。”   “紧张?”祁砚知怔了怔,立即伸手握住蒋昭南的胳膊,随后一路往下牵住他的手掌,低声问,“现在呢?”   蒋昭南感觉得到祁砚知的触摸,身体不受控地颤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着叩住祁砚知的指节,轻松道,“现在不紧张了。”   “那好。”祁砚知垂眼望了望被紧紧叩住的右手,嘴唇缓缓附在蒋昭南的耳边说,“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摔倒。 ”   “嗯。”蒋昭南摩挲了一下祁砚知的掌心,算是应下了他说的这句话。   其实……   蒋昭南心想,如果对方是祁砚知的话,   就算摔倒也不错。   然而事实上,蒙上眼睛没蒋昭南想的那么简单。   没有一丝光的世界里,不论身体还是心灵都会自然产生一定的恐惧,蒋昭南也不例外,为了不碰到桌角或是柜台,蒋昭南走得格外谨慎,也格外缓慢。   祁砚知清楚这点,于是在紧紧牵着对方的同时还将身体挨得极近,试图以此给蒋昭南一个支点,让他跟着自己的步伐慢慢向前。   “这里需要抬一下腿。”祁砚知注视着蒋昭南说。   “好。”蒋昭南试探性地抬了抬腿。   “这个地方需要退后一点。”祁砚知扶着蒋昭南的后腰说。   “……好。”   蒋昭南看不见,只能尽量把身体全部交给祁砚知,任由他带领自己去向一个完全未知的地方。   黑暗会放大一个人的恐惧,这毋庸置疑,但同时,黑暗也能放大一个人的感官。   蒋昭南觉得,尽管眼前一片漆黑,但他能闻到祁砚知身上熟悉的草木香,能摸到属于祁砚知的、修长而又结实的手臂。   若是安静下来,他还能感受到祁砚知呼吸的轻重缓急,以及心脏跳动的节奏跟频率。   就好像,在这样似乎有些危险的空间里,蒋昭南独自奔跑在一条正在崩塌的石桥上,身后天崩地裂乱石飞溅,巨物倒下落入尘土的碰撞声清晰响在耳边。   可蒋昭南一点儿也不害怕,因为祁砚知就在桥的另一边,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跳了过去。   “现在,坐下吧。”一阵椅子腿挪动的声音过后,祁砚知拍了拍蒋昭南的肩膀说。   蒋昭南闻言稍稍朝前走了两步,直到指尖已经能够碰到椅背才顺着扶手慢慢坐下。   等彻底坐稳以后,蒋昭南才撇了撇头松开祁砚知的手掌问,“能把眼罩摘下来了吗?”   “当然可以。”祁砚知肯定道。   于是蒋昭南抬手摸到眼罩,沿着后脑勺的系带将它扯了下来。   “蛋糕?”蒋昭南显然有些惊喜,因为桌上的蛋糕是一只闭着眼睛打盹的缅因猫,猫咪的胡须很长,上面还停着一只张开翅膀的蓝色蝴蝶。   蒋昭南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客厅东南角那瓶青花瓷上面的图案。   “好漂亮的猫。”蒋昭南霎时想摸一摸这只猫咪的脑袋,可手都伸出去了才发现这是蛋糕,摸一下就会破坏造型。   于是蒋昭南收回指尖瞥了瞥猫咪胡须上的蝴蝶说,“这是你手腕跟锁骨上的纹身么?”   “嗯。”祁砚知点了点头,自然地把手搭在蒋昭南的肩上说,“喜欢吗?”   “喜欢。”蒋昭南顺势将祁砚知的胳膊揽进怀里,仰头问,“这不会是你做的吧?”   “……呃”祁砚知犹豫了几秒,望着蒋昭南略微有些期待的神色,转了转眸子说,“很遗憾,不是我做的。”   “原本计划提前半个月去学怎么做蛋糕,结果……”   “结果怎么了?”蒋昭南好奇地问。   “结果成品丑得没眼看。”祁砚知苦笑了一下,补充地道,“其实我绘画还可以,所以感觉半个月已经足够了。”   “但没想到这跟做蛋糕几乎是两码事,尤其这种立体的造型,师傅说半个月还不够我把那只蝴蝶做灵动。”   “所以我就放弃了。”   眼见祁砚知一边沮丧一边愤懑地表达“计划出错”,蒋昭南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抬手揉捻落在他肩上的发丝,安抚道,   “这样也很好啊,就算不是你做的,我也很喜欢。”   “男朋友。”祁砚知半蹲下来,目光与蒋昭南平视,语气格外认真道,“你知道吗?这个语气听起来,感觉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喜欢。”   “难道不是吗?”蒋昭南松开了祁砚知的发丝,转而轻轻捏了捏他晃荡的十字架耳钉,真诚道,“我又不图你必须要做什么,只要每天开心快乐就已经很好了。”   “现在费心为我做的这些,我看到了当然会很喜欢啊。”   “话我爱听,但蒋昭南,你这家伙也太容易满足了吧。”祁砚知感叹道。   “没办法啊。”蒋昭南将十字架耳钉揽进手心仔细观察了一下,语气很轻地说,   “我就是一个这么容易满足的人,可能是从小到大没怎么收到过正经的礼物,现在收到了,心里只有珍惜。”   祁砚知听完眉眼下意识染上了几分怜爱,他抚上蒋昭南的指尖将其拢入掌心呵气道,“有我在,以后不管什么日子我都会准备礼物。”   “如果心情好,我就拿出来庆祝,如果心情不好,我就拿出来哄你。”   “对了。”祁砚知望着蒋昭南的浅褐色瞳孔说,“你以为我只准备了这个蛋糕吗?”   “难道……难道还有么?”蒋昭南疑惑地问。   “当然还有啊,我可是大名鼎鼎的Q”   “但是—”祁砚知转头看了看桌上的蛋糕,伸手把一旁的蜡烛推到蒋昭南面前,温柔地说,   “看到下一个礼物前,你得先把这些蜡烛点上。”   蒋昭南瞥了眼面前的蜡烛,最粗的两根是数字“二”跟“七”,其余的都是用来点缀蛋糕的细烛,蒋昭南打开包装取出其中一根捻了捻说,“一般不都是许愿的时候才点蜡烛吗?”   “为什么现在就要点燃它们?”   “因为下一个礼物需要用上耳朵跟心脏。”   祁砚知从兜里拿出打火机放到桌上,一点点推到蒋昭南手边,低声地说,   “我希望你能用耳朵好好感受接下来的这个礼物,在它结束之前,用心许下二十七岁的第一个愿望。”   “这样,我们的灵魂才能在这一刻,”   “同频共振。” 第107章   “你像经过我的一阵风”   “轻轻掠过, 月光都失重”   “哪怕相遇只是一场幻梦”   “我也甘愿为你心动”   “……”   祁砚知坐在纯皮的琴凳上一边弹着钢琴一边低声吟唱,整个空间只有蛋糕蜡烛摇晃的一点点火光。   蒋昭南支在桌上侧头注视着祁砚知专注的侧脸,因为没有多少光亮, 祁砚知整个人的轮廓像浸在了雾里,朦朦胧胧, 似乎就像歌词里的一场幻梦。   可蒋昭南又不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哪怕此刻看不清楚无法触摸, 他也能感受到两个人心脏的跳动。   他爱祁砚知,时间会为他证明。   祁砚知也爱他, 那是心跳给出的回应。   “老旧的路灯, 摇曳着昏黄”   “回忆的画面,不停播放”   “你的影子”   “治愈这漫长冬凉”   “……”   烛光还在婆娑地摆动,蒋昭南转过头正对着蛋糕缓缓闭上了眼睛。   二十七岁,今年又该许一个什么愿望呢?   工作顺利, 公司稳定发展?戒烟戒酒,身体健康?   蒋昭南向来是一个不信鬼神不碰玄学, 认为“科学改变人生,万事脚踏实地”的现实主义者。   但似乎遇见祁砚知以后,他的原则屡屡被打破, 包括现在,二十七岁的第一个愿望,   他想不切实际一点。   “如果愿望真能实现的话, 我希望……”   “我跟祁砚知”   “能够一辈子在一起。”   “你像一阵风, 吹过我的冬”   “在每个寒夜与我紧紧相拥”   “爱已汹涌, 无法自控”   “你是我一生,最美的相逢”   随着钢琴的最后一个音缓缓落下,祁砚知也唱到了这首歌的最后一个字。   与此同时, “呼”的一声,蛋糕上的蜡烛彻底熄灭,整个客厅陷入了只有月光流动的世界。   “喜欢吗?”循着月色打下的辉光,祁砚知慢慢起身走近蒋昭南。   “当然喜欢。”蒋昭南仰着头,勾着唇笑。   “不过这首歌有名字吗?”蒋昭南问。   祁砚知轻轻坐在蒋昭南身旁,玩儿着他的指尖说,“没有,给你准备的,你想取什么都可以。”   “给我准备的?”蒋昭南愣了一下,侧头问,“你不发行吗?”   “为什么要发行?”祁砚知摩挲着蒋昭南的指节,歪了歪脑袋说,“这是我写来送给你的,不适合被太多人听见。”   “而且—”祁砚知挑了挑眉,一副好奇的模样问,“男朋友,你刚刚许了什么愿?”   “想知道?”蒋昭南弯着眼睛笑。   “嗯。”祁砚知诚实道。   “那你过来一点。”蒋昭南伸出另一只手朝祁砚知勾了勾,轻声说,“我悄悄告诉你。”   祁砚知闻言惊讶了一秒,随后笑着栖过来,让蒋昭南的嘴唇抵在自己耳边,“说吧,到底是什么……?”   “唔。”祁砚知的唇肉瞬间被蒋昭南攫住了,他亲得很温柔,舌尖描摹着唇瓣的形状,珍视而又怜惜。   祁砚知垂眼望着蒋昭南爱怜的模样一时怔住了,蒋昭南就不停啜吻着他的脸颊跟鼻尖,“啾”的几下停住了,极近地目视着祁砚知的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说,“我爱你,宝贝儿。”   “不再只是喜欢。”   “而是深爱。”   祁砚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黑色瞳孔里那一点儿单薄的蓝沉沉地颤了起来。   “不会又要哭了吧?”蒋昭南抚上祁砚知的脸庞,打趣似的笑了起来。   “蒋……蒋昭南。”祁砚知抬眼望着蒋昭南浅褐色的眼睛,从里面瞥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怎么了?”蒋昭南不解地问。   “嗯?!”蒋昭南还没得到答案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唇被含住,腰被箍住,整个人被猛地往上一带,顷刻间他就坐在了祁砚知的腿上。   “干……干什么?”蒋昭南的嘴唇像什么珍贵的战利品,一直被祁砚知争夺个不休。   “男朋友。”祁砚知一边说话一边转移了目标,嘴唇不断游移到蒋昭南的下巴跟脖颈,指尖也不消停,从上到下一路解开蒋昭南衬衫上的纽扣。   氛围暧昧得有些过分,气温也在急剧上升,祁砚知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喘着气说,“我想做。”   “可以么?”   蒋昭南冷不丁颤了一下,神智稍微清明了些说,“你想进来?”   指的是祁砚知大腿中央鼓起来的部位。   “不行么?”祁砚知猛嗅了口蒋昭南后颈处的香味,脑袋轻轻蹭了蹭安抚地说,“如果你还是介意的话,可以我当下面……”   “不用。”蒋昭南低头吻了一下祁砚知的眼睛说,“我可以在下面。”   “不过—”蒋昭南忍不住笑道,“你得让我舒服。”   “我保证!”祁砚知小狗似的点头,眼睛又大又亮,好看得要命。   蒋昭南见状本来还想再调侃祁砚知几句,结果这厮刚征得同意就不要脸地蹭来蹭去,蒋昭南的腰还被他抱得死紧。   “蛋糕……蛋糕还没吃。”蒋昭南被亲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身上的衣物也被一件件剥开,接着随手搭在椅子上。   “明天再说。”祁砚知已经开始从蒋昭南的锁骨开始细细往下含吮了。   “那也应该……应该去床上。”蒋昭南喘息着试图推开祁砚知的桎梏,挣扎着想跑进房间。   “等等宝贝儿。”祁砚知攀在蒋昭南颈边在他肩上轻轻咬了一口,低笑说,“我想先试试别的。”   “什么?”蒋昭南顿时大惊失色。   “喂,不能这样!”   “太羞耻了我不去!”   “不去!”   “……混蛋!”   “若夏夜蝉鸣代表心动”   “梦中爱恋无疾而终”   “无声无息,不言不语”   “……”   房间窗帘没拉,外头的日光透过窗缝一点点渗进屋里,祁砚知的眼皮动了动,懒散地伸出一条胳膊去够床头的手机。   “喂?”祁砚知按开接听键,嗓子沙哑,明显没睡醒。   电话那头的饶朔愣了一下,随即试探性地问,“请问是Q吗?”   祁砚知缓缓睁开眼睛,手臂遮了遮透过来的阳光,神情也愣了一下,“是。”   “你好,我是饶朔,蒋总的秘书。”对方说。   “我认识你,微信聊过。”祁砚知回道。   “那太好了,呃……”   不知道为什么,饶朔忽然有点语塞,但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我想问一下蒋总在你身边吗?”   祁砚知闻言侧头看了一眼,他的一只胳膊用来接电话,另一只胳膊已经成为了蒋昭南的枕头,原本的大背头乖巧地垂下来覆盖住额头。   这家伙可能没睡舒服,发丝显得蓬松却又乱糟糟的,看起来像十七而不是二十七。   “他在我身边,怎么了?”祁砚知瞥了蒋昭南一眼又迅速收回来,平静地问,“有什么事吗?”   “就是……我刚刚打电话给蒋总他一直没接,所以想问一下Q你能不能把电话给蒋总?”   祁砚知听罢再次转头望了望蒋昭南的后脑勺,昨晚太累了,几乎折腾到半夜才睡,就算祁砚知拿指尖戳了戳他的脸颊也没有一丝反应。   于是祁砚知只得叹了口气说,“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可以先告诉我,我待会儿帮忙转告。”   “其实也没什么事。”饶朔略微显得有些尴尬地说,“就想知道蒋总他今天还来上班吗?需不需要我帮他把上次开会的文件整理一下?”   “上班?”祁砚知不禁皱了皱眉说,“今天不是周六吗?按理来说他应该有半天的假。”   “是这样的没错。”饶朔解释道,“但蒋总昨天说周六上午他会来公司开一个小会,但都现在了也没见到他人。”   “这个会议重要吗?”祁砚知思索了会儿说。   饶朔听到这个问题也思考了一下,随后认真说,“应该不算很重要,参会的也就我们几个,如果蒋总实在不方便的话,时间可以推迟到下午。”   “……呃,”祁砚知盯着蒋昭南后颈那一大片吻痕跟咬痕伤透了脑筋,犹豫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会议不重要的话,可不可以给它推到下周?”   “啊?”饶朔一脸不解。   “好吧。”祁砚知认栽了,直截了当地询问道,“如果这周末没什么工作的话,我能不能帮蒋昭南请两天假?”   “这样啊,当然可以了。”饶朔反应过来后,差点没憋住笑。   “嗯,那就这样。”祁砚知抚了抚额望着蒋昭南耳垂上的咬痕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了。”   “好的。”饶朔一边保持着自身专业的形象,一边好似听到大八卦一般笑道,“祝您和蒋总周末愉快。”   “嗯,谢谢。”祁砚知挂断了电话。   蒋昭南仍然没醒,祁砚知却没了睡意,可因为这人还枕着他的手臂,祁砚知暂时下不了床。   没办法,祁砚知只得重新躺回床上侧着脑袋紧盯蒋昭南的身体,昨晚他想开灯,蒋昭南打死不乐意,说除非他把东西抽出来,祁砚知当然舍不得,于是就依着他关灯做。   现在天亮了,祁砚知细细观察起蒋昭南的皮肤才惊觉大事不妙,本来蒋昭南一贯的态度是“只要不留痕迹,玩儿再疯都可以”,但现在……   祁砚知咬了咬下唇,心想,   会不会有点儿过头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祁砚知稍微挨近了些,指尖从耳廓一路摸到后腰,暧昧的吻痕跟咬痕几乎遍布全身,尤其蒋昭南的肩头,上面似乎还有祁砚知虎牙压进去的一个小窝。   而且这还只是背面,祁砚知记得,蒋昭南的前胸应该比这还狠得多。   完了。   祁砚知摸了摸被自己咬出一圈印记的耳垂,无奈地想,   要不等蒋昭南醒来主动给他递刀算了?   只要不砍下面那个小兄弟,   其他都行。 第108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 蒋昭南的睫毛微微翕动了一下,舒展的眉头也跟着轻颤了一下。   几分钟之后,双眼缓缓睁开, 周遭的景象开始一点点映入浅褐色的瞳孔。   “嘶—”浑身酸软提不起一丝力气,后背跟脖颈也像被什么重物压着喘不过气来。   等等!   重物?   蒋昭南伸手朝身后一探, 指尖立即触碰到一片火热紧实的胸膛,往上的话是瘦削精致的下颌, 往下的话……   “摸够了吗?”   蒋昭南的指腹立即被对方攥住了,不仅如此, 这人一边伸进他的掌心, 一边将手臂搭在他的腰上,企图持续缩短这本就密不可分的距离。   “现在几点了?”蒋昭南并没有回答祁砚知那个调情似的问题,在他看来,这家伙实在太混账了, 要是大清早的再不正经一点,待会儿就别想去上班了。   祁砚知闻言攀到蒋昭南颈边嗅了一口满足道, “十一点了,饿了的话我去做饭。”   “十一点了?!”蒋昭南顿时有些惊讶,想到今天还有会要开立即伸手去找床上的手机。   “怎么了?”祁砚知见状目光闪过一丝不解, 他问,“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手机。”蒋昭南干脆利落地甩下这两个字后,很快就在门边的墙角发现了他的手机。   蒋昭南本想下床去捡, 却没想到他连起身都费劲, 双腿像是使用过度一般抬都抬不起来。   没办法, 蒋昭南只得认清现实重新躺回床上,稍稍侧头转向祁砚知叹了口气说,“男朋友, 我起不来,你去门边帮我把手机捡回来。”   祁砚知忍不住很轻地笑了一下,挑了挑眉说,“遵命,男朋友。”   “不过—”祁砚知眼睫垂了垂,目光锁定在蒋昭南的肩上,略显委屈地说,“我手臂麻了,你枕着我起不来。”   “手臂?”蒋昭南愣了愣,小幅度侧头发现自己的脑袋还躺在祁砚知的小臂上,于是他赶紧挪了挪肩膀把祁砚知的手臂拯救了出来。   “现在呢?”蒋昭南问。   “现在可以下床了。”祁砚知揉了揉被压麻的手腕笑道。   紧接着祁砚知掀开被子起身下了床,然而当他趿拉着拖鞋弯腰去捡地上的手机时,蒋昭南才发现他身上什么都没穿,尽管身材的确很好,但画面的冲击力还是太强,蒋昭南闭上眼睛默默盖上了被子。   “男朋友,你的手机。”祁砚知捡回手机搁到蒋昭南手边轻声提醒道。   “我知道了,你先把衣服穿上。”蒋昭南仍然像个鹌鹑似的把脑袋缩进被子里不出来。   祁砚知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轻笑着凑近蒋昭南露出来的指尖吻了一下说,“不是吧男朋友,你不会害羞了吧?”   “明明都见过那么多次了,怎么这回反应这么大?”   “这能一样吗?!”蒋昭南还是不出来,隔着一床被子闷闷地说,“之前又没有真的做过,现在我一看到你的身体就会想起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祁砚知勾着唇角调笑道,“是我抱着你在凳子上那回,还是后来回床上那几次?”   “你特么还好意思说!”蒋昭南气得“噌”一下掀开被子露出精壮却布满吻痕的上身,指着祁砚知的眼睛骂道,“我昨晚喊了那么多次停下,结果你呢?跟聋了一样就是不听!”   “要不是我最后心软了,不然你这一头长发得被我揪成秃头!”   “原来是这样!”祁砚知两手一拍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认真道,“我就说为什么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疼,起初还以为是没睡够,结果是昨晚头发被揪太久没恢复过来。”   蒋昭南:“……”   一时间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天才,还是……   “我错了宝贝儿。”祁砚知单腿支在床上盯着蒋昭南的眼睛一脸真诚地说,“我不该在你喊停的时候继续做,我千错万错罪该万死,但你能原谅我这次么?”   “我保持下次尽量……不!”   “一定克制!”   “……呃”蒋昭南有时候还真接不住这么精分的祁砚知,他只得抬起手臂支在脑后,眸子转了转说,   “其实……也没到罪该万死的程度,虽然当时的确很气,但挨过那一会儿就还挺……”   “挺爽的。”蒋昭南遮住眼睛低声承认。   “嗯,挺—爽—的。”蒋昭南面子薄,祁砚知就偏爱逗他,故意拖长每个字的读音。   蒋昭南既羞耻又心烦,一把扯起脑后的枕头猛地砸进祁砚知怀里,气道,“行了,滚去穿衣服!”   “唉。”祁砚知抓住枕头放回床上佯装一副受伤的模样低声说,“男朋友这么凶,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看我脸色过。”蒋昭南抱着手眼神挑衅地说。   “好好好,看男朋友脸色过。”祁砚知笑着说。   等祁砚知笑够了转身去衣柜前找衣服时,蒋昭南才伸手拿起手机准备给饶朔打个电话。   “诶?”蒋昭南不禁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听到动静并且穿好了裤子的祁砚知转头问。   “我手机没电了。”蒋昭南意外道。   “那就充电呗。”祁砚知理所当然道。   “但我现在事情很紧急,等不了它开机。”蒋昭南起身立在床头思索了一会儿,随后转头对祁砚知说,“借我一下你的手机,我得给饶朔打个电话。”   “饶朔?”祁砚知随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帽衫从头往下套,接着慢慢捋平衣摆走近说,   “如果是要工作的话,那就别了,我已经跟饶朔说了你请假,这两天你是我的。”   “请假?”蒋昭南忽然觉得好笑,他问,“老板明明是我,你跟饶朔请什么假?”   “就是找不到跟谁请假,所以才只能跟饶朔请假。”祁砚知理好衣服坐在床边侧头摸了摸蒋昭南的下巴,温柔道,   “先前饶朔给你打过好几个电话你没接,没办法之下才打到了我这儿。”   “我问了他这两天你能不能不去上班,他说可以。”   “他说可以就可以了?”蒋昭南抱着手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勾唇道,“怎么办啊男朋友,我才是总裁,饶朔说话可不管用。”   “那你要去上班吗?”祁砚知栖身抱住蒋昭南的腰身,脑袋低低地埋在他好闻的颈窝,语气低沉地说,“我不想你去。”   蒋昭南见此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祁砚知柔软的发丝,轻笑道,“你这是在撒娇吗?”   “如果你能不去上班的话,那我就是在撒娇。”祁砚知亲了口蒋昭南的脖颈,低声地说。   蒋昭南觉得有趣,指尖勾了勾祁砚知的发丝说,“如果我不去上班,你这两天能一直撒娇吗?”   “真的吗?”祁砚知瞬间抬头眼睛亮亮地望着蒋昭南。   看见这双漂亮又满含期待的眼睛,蒋昭南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了昨晚祁砚知每回求他“再做一次”时,害他心软的都是这双眼睛。   明明已经不记得听过多少回“最后一次”了,蒋昭南心里也明白祁砚知床上哄他说的那些话根本作不得数。   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旦祁砚知示弱,一旦祁砚知对他露出内心最真实的期盼与渴望,蒋昭南就实在不忍心拒绝了。   这次也不例外,蒋昭南只要看到祁砚知这双透着期待的眼睛就招架不住。   甭管这家伙说什么要什么,但凡人类能做到的,蒋昭南就不可能让他得不到。   所以……   难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吗?   蒋昭南心想,   不舍得让他失落,更不舍得让他失望。   要是他想要天上的星星跟月亮,或许,   蒋昭南会考虑一下徒手摘下来的可能性。   “好了砚知,不逗你了。”蒋昭南抚了抚祁砚知的眉眼再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肉,轻声笑道,“不管撒不撒娇,这两天我都是你的。”   “嗯,说好了不许骗我。”祁砚知眷恋地蹭了蹭蒋昭南的掌心。   与此同时,祁砚知又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握住蒋昭南的手腕,慢慢将他的手背翻过来仔细看了看。   “还没好吗?”祁砚知心疼地碰了碰蒋昭南手上那一小圈焦黑的伤口。   “已经结痂了,估计过两天就好了。”蒋昭南毫不在意地说。   然而这圈伤口其实是昨晚不小心烫出来的,当时祁砚知进得太深他受不了,为了缓解这种陌生而又刺|激的感受,蒋昭南几乎是下意识爬到床头,从抽屉里颤抖着翻出了打火机跟香烟。   那时祁砚知攀在他后背帮忙揉捏着略有些痉挛的小腿肌肉,因此根本无暇顾及蒋昭南的上半身究竟在做什么,直到室内开始翻涌一股弥漫的烟草香时,祁砚知才发现蒋昭南立在床头眯着眼睛一阵阵地吐着烟圈。   那会儿蒋昭南的脸上沾满汗水,稍长的发丝落下来遮住额头,那双不可一世的褐色眼睛逸散着一层又一层的情|欲,尤其咬住烟身的齿尖跟薄唇,似乎时刻都在散发性|感的气息。   于是很自然的,祁砚知觉得他那句刚说的“最后一次”可以就此作废。   可就在祁砚知扑过去环住蒋昭南的胸膛猛地亲上去时,不设防的蒋昭南冷不丁被烟呛了一下,左手燃到一半的香烟“嚓”的一下掉在了右手的手背上。   祁砚知见状立刻将它摁灭掸了出去,怎奈还是慢了一步,灼热的烟灰在蒋昭南的手上烫出了一个红肿的水泡,面积不大,却仍然有些刺痛。   尽管昨晚就已经拿药敷过,今天也很顺利地结了痂,但祁砚知一摸到这个伤口还是觉得心疼,语气难过又不忍地问,“还疼么?”   蒋昭南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这家伙又在自责了,于是笑着摸了摸他脑袋说,“不疼,药很管用。”   “对不起,男朋友。”祁砚知低头虔诚地吻了一下蒋昭南的伤口,后悔道,“我当时不该那么莽撞地扑过去,明明你手上有烟,我却还做那么危险的事,我……”   “你很好,不要那么想自己。”   蒋昭南松开手低头认真地看着祁砚知的眼睛,轻松道,“这只是一次很小的意外,再说也不全是你的错,本来抽屉里就不该有烟。”   “要不是我戒烟思想不够,偷偷藏了点儿,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烫到。”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觉得……”祁砚知皱着眉试图再理一遍逻辑。   “好了好了,再掰扯下去我都快饿死了。”   蒋昭南露出一副可怜的神色再次捏了捏祁砚知的脸颊,手感太舒服,对方太好看,导致蒋昭南一时竟有些爱不释手起来。   “那我先去做饭。”祁砚知眸子盯着蒋昭南捏他脸颊的指尖无可奈何地说。   “嗯嗯,去吧。”蒋昭南有点恋恋不舍地松手。   随着祁砚知离开的脚步声响起,蒋昭南这才惫懒地仰头倒在床上,本是寒凉的冬日,屋外的阳光却烈到有些刺眼的程度。   蒋昭南缓缓抬起手臂,视线跟随着手腕一路落到肩膀,然后叹了口气放下来,慢慢遮住眼睛忧愁道,   “我这一身的痕迹到底该怎么办啊?” 第109章   周末的这两天蒋昭南陪祁砚知一起出门逛了趟街, 当然,不管逛任何地方祁砚知都还是习惯戴口罩,蒋昭南倒无所谓, 毕竟通常情况下买东西的都是祁砚知,他则只把逛街单纯当做散步。   不过说来也好笑, 虽说认真逛街的只有祁砚知,但他最后买的衣服也好配饰也罢, 几乎统统都送进了蒋昭南的房间里。   而祁砚知自己,则光荣地承担起了“家庭煮夫”的责任, 将买回来的食物变着花样儿地送进蒋昭南的胃里。   期间蒋昭南当然也有溜进厨房抱着祁砚知的腰“偷师学艺”, 奈何天赋不够,不论“祁老师”如何耐心讲解,蒋昭南都始终无法做出能够下咽的东西。   “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做。”   蒋昭南深谙此理,于是每顿心安理得地等着“祁大厨”上菜, 而他自己,除了偶尔用手机处理下工作, 就是坐沙发上盯着祁砚知忙碌的背影发呆。   没办法,男朋友实在太帅,一八七的身高, 宽肩窄腰大长腿应有尽有,走起路来像行走的衣架子,所以哪怕出门戴了口罩也会有不少惊讶的目光, 以及大着胆子来搭讪的男男女女。   每当这时祁砚知都会尽量显得礼貌地拒绝, 可因为他身边站着蒋昭南, 一个没戴口罩且同样帅得人神共愤的男人,所以往往在祁砚知那儿受挫的人,通常都会转而把主意打到蒋昭南身上。   祁砚知当然不乐意, 甚至隐隐有发火的意思,蒋昭南自己则是觉得有点懵,毕竟他自认长相偏凌厉,平时习惯穿风衣或西装,所以经常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然而那天跟祁砚知搭讪的人都纷纷跑来要蒋昭南的号码后,祁砚知醋得当场摘口罩跟蒋昭南接吻,还从此“勒令”蒋昭南出门的时候也得戴口罩,且必须跟他是情侣款!   蒋昭南对此的评价是,“不讲道理”。   可那又怎样呢?   家有悍夫,他招架不住。   但话又说回来了,悍夫的“悍”可不仅体现在吃醋上,还体现在……床上。   祁砚知是个疯起来没边儿的,尤其这两天好不容易得了空,他跟蒋昭南除了周日上午短暂逛了趟街外,其余时间几乎都宅在家里吃饭、聊天、看电影以及做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有时候是沙发,有时候是凳子上,但更多时候还是床上。   蒋昭南觉得,祁砚知或许只有在床上才最诚实,因为哪怕不问,他也会主动要求蒋昭南把脸露出来,或是尽情发出声音,蒋昭南虽然一开始还有点抵触,心想一个大男人在床上呻|吟算什么样子。   结果祁砚知察觉他故意克制不叫,就一边咬他一边往他敏感点上撞,蒋昭南受不了,不自觉就叫出了声。   有了第一次,那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蒋昭南渐渐放得更开了些,跟祁砚知之间的节奏也变得越来越和谐,似乎就像辛逾白说的那样,与其拿着一堆“教学视频”翻来覆去看半天,还不如把身体交给对方跟他一起研究到底怎样才能更舒服。   因此相比生日第二天腰跟屁股酸得下不了床,此后每次做完蒋昭南几乎都可以用“神清气爽”来形容。   尤其周末这两天,他跟祁砚知简直可以说是“做了个爽”,除了身上痕迹不仅没消掉还又多了几道咬痕外,其他一切都很完美。   只可惜,就算的确很爽,蒋昭南也不得不揪着祁砚知的耳朵大喊“节制一点”!   一周最多做五天,次数看情况,但必须维持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只有周末的时候才能偶尔放纵一下,且要保证蒋昭南每个周一都能起得来。   祁砚知对此能说什么?   当然是,遵命遵命再遵命。   说实话,蒋昭南原以为上床最大的好处是让他第二天拥有充足的精力,却没想到这玩意儿就跟健身一样,不仅锻炼了身体,还慢慢改善了他原本不太规律的作息。   一切都还得多亏祁砚知,但凡蒋昭南哪天工作太忙一不小心熬到了凌晨,无一例外就会被祁砚知拖到床上乱摸乱亲,然后……乱做?!   与此同时,处在戒咖啡初期的蒋昭南愣是不敢偷摸买一杯咖啡,原因无他,祁砚知已经把蒋昭南的房间划为了专门的办公区域,平时没特殊情况他俩都会睡在祁砚知那间屋子。   一旦蒋昭南睡不着就会被拉起来做到累昏过去,尤其应酬回来喝多了酒的时候,祁砚知会把这账记在心里,等周末蒋昭南不工作的时候再拿一晚上讨回来。   这也就导致蒋昭南戒烟、戒酒、戒咖啡进度飞速,就连常年失眠这个坏毛病都好了不少。   十一月下旬接近十二月的时候,陆泊年突然打电话给蒋昭南说要把机车送回来,蒋昭南愣了一下问为什么,陆泊年说他爸最近管得紧,车库里的汽车可以不用动,但机车必须得转移。   蒋昭南为此跟祁砚知商量了一下,祁砚知表示可以停到他的车附近,但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情,蒋昭南忽然就很不想见到曾经的那几辆“宝贝”,思考过后最终也还是选择找人把车搬过来,自己则一次都没有去看过。   除此之外,陆泊年还说他在国外遇上了点事情,估计过年都不一定回得来,跟兄弟几个包括祁砚知见面这事儿至少得推到年后。   蒋昭南对此当然毫无意见,毕竟他都还没跟祁砚知提过这几个狐朋狗友,也不知道祁砚知愿不愿意跟他们见个面吃顿饭。   但不管怎么说,见面这事儿还早,目前蒋昭南关心的还是十二月一日这天,祁砚知发布新专的同时会官宣跟谊莱的合作。   鉴于祁砚知咖位实在太大,当天蒋昭南跟各大部门主管提前开会实时应对官宣产生的各种舆论,而祁砚知本人倒显得没那么紧张,他不喜欢人多的环境,所以安静待在家里准备一到点儿就各平台发公告。   很快,客厅的挂钟“叮”的一下指向了九点半。   下一秒,已许久没有登录过的微博,   【Q】:   “当蝴蝶冲破茧房,棱镜折射出光芒,每一个音符都将见证一场勇敢的蜕变。”   亲爱的乐迷朋友们:   在漫长的筹备与精心打磨后,我的全新专辑《蝶棱镜》正式与大家见面!   与七年以来发过的所有专辑不同的是,今年我选择与谊莱合作(@谊莱娱乐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共同完成发行这张于我而言意义重大的专辑。   “与过去告别,对未来期许”,这是我来到创作第八年最为明显的心境,那么《蝶棱镜》同样想告诉大家:“天宽地广,永远不要失去重来一次的勇气”。   最后,希望大家在《蝶棱镜》有关流行、摇滚、电子等元素的音符中,能够找到共鸣,发现自己的成长轨迹,感受音乐带来的温暖与力量。   专辑现已在各大音乐平台上线,欢迎收听!   一时间,关于【Q出道纪念日空降发歌】、【Q官宣签约谊莱】、【Q新专辑《蝶棱镜》好听】等热搜冲爆了微博:   ——我没看错吧,Q发新专了,而且还是今天!呜呜呜我就知道他没忘记我们这些乐迷。   ——天哪!我就说Q今天凌晨的时候怎么没动静,结果是憋着惊喜现在才放出来!   ——啊啊啊啊新专的每首歌都好好听,我的耳朵这下是真要怀孕了,上次Q发《蓝海》的时候说他灵气枯萎的人给我出来!这灵气都特么快溢出来了好吗?!   ——没错没错,感觉Q这次的状态好到爆炸,不论是编曲作词还是演唱水平,好像都回到了以前论坛讨论过的“巅峰时期”。   ——楼上加一,作为从Q出道就开始听他音乐的资深老粉,我是真觉得Q不仅仅像是“回春”那么简单。   怎么说呢?这感觉就像他专辑里说的“蜕变”,只是我没想到这次蜕变能这么成功,很像脱胎换骨,但仔细听的话又能发现这完完全全就是Q的风格,一样的特立独行,一样的打动人心。   ——楼上说得太好了,我一开始只是觉得,完了,Q这次又有迷幻摇滚,估计“年专”要么陪跑,要么肯定早早就被刷下来了。但意外的是,我一个那么讨厌摇滚的人居然都把它听完了,甚至一点儿也不觉得吵。   ——对对对,Q这次编曲太厉害了,不仅融合的元素多,还排得很巧妙,完全超越我之前对摇滚的理解,真希望许多不爱听摇滚或者对摇滚有误解的听众,能给Q的这几首歌一个被听见的机会。   ——是的,Q前几次落败都输在受众太少,但这次如此精心的制作我相信一定能拿奖拿到手软,毕竟谁听了不得说一句:《蝶棱镜》神专!   ——《蝶棱镜》神专!   ——《蝶棱镜》神专!   ——……   祁砚知简单翻了翻,微博的话题楼越堆越高,不仅是对他个人、对《蝶棱镜》这张专辑的讨论热火朝天,就连谊莱官博的粉丝量也以秒计地不断增长。   对于这个好消息,祁砚知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打电话给蒋昭南传递下喜悦,与此同时,他的指尖也不停在微博主页上下划来划去,试图再了解一下各类粉丝对于这张专辑的理解。   一分多钟过后,蒋昭南接通了电话,“喂?”   “宝贝儿,我……”祁砚知突然说不出话了。   因为,他看见【杀人犯的儿子】这个词条慢慢被顶上了热搜。   “哐啷”一下,手机瞬间断了线,蒋昭南立刻听不见祁砚知的声音了。   “祁砚知?”   “祁砚知!”   “祁砚知?!”   “……”   不论蒋昭南在手机这头怎么喊都听不见祁砚知的回应,再加上莫名其妙的眼皮狂跳,蒋昭南心中一紧,抓起椅子上的衣服就大步奔去开门。   “蒋总,你去哪儿?”离他最近的饶朔“噌”的一下起身问道。   “回家!”蒋昭南攥紧外套咬着牙说。 第110章   “冷……好冷。”   破旧的门板被狂风吹得吱嘎作响, 斑驳到开始泛黄长霉的墙壁浸着大片大片的雨水,一张单薄的小床上依偎着一对挨得很近,却又冷得发抖的母子。   “本台消息, 入秋以来,受强冷空气影响, 我市气温持续走低,并伴随着极端灾害天气, 给市民的生活和城市运行带来了诸多不便。”   “据气象部门监测数据显示,自昨日起……, 随着气温的骤降, 我市还刮起了大风,大部分地区风力达到5到7级,阵风最高可达9级。在强降温与大风天气的双重影响下,我市部分地区还出现了降雨和雨夹雪的情况……”   “对此, 气象专家提醒广大市民,此次断崖式降温还将持续一段时间, 大家要注意添衣保暖,特别是老人、儿童和体弱者,要谨防感冒和呼吸道疾病……”   老旧的电视机断断续续地播报着近日的天气状况, 说实话,真的很糟,糟到女人关电视都只能哆哆嗦嗦伸出一只冻得惨白的胳膊。   “呵—”女人勉强哈出一口热气, 给刚刚碰到冷气的指尖稍微暖一暖。   脆弱的木板不自觉地将周遭的寒气渗进人的骨子里, 窝在母亲怀里的祁砚知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紧接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砚知醒了?”女人脸色苍白,却笑得很温柔。   “妈……妈妈?”祁砚知颤抖着不敢置信, 惊讶了一瞬便立即猛地抱住了身前的母亲。   “怎么了?”女人抬手轻轻拍着祁砚知颤抖的脊背,温柔而又疑惑地说,“是太冷了,还是做噩梦了?”   “不是,都不是……”祁砚知温热的眼泪一滴滴砸进女人的肩窝里,身体抖得厉害,脑袋却埋在女人的颈边无比眷恋地说,“妈妈,我好想你。”   “真的……好想你。”   “想我?”女人不禁愣了愣,侧头去看祁砚知的表情,不解地说,“为什么想我?我不是一直在你的身边吗?”   “……呃!”祁砚知的头忽然刺痛了一下,刹那后,他的瞳孔褪了蓝,彻底变得又灰又黯。   “对啊。”祁砚知眸子不安地转来转去,眉头紧皱着,眼神闪过几分思索,不停地自言自语道,   “明明……明明你就在我面前,可我为什么……为什么总有一种许久不见的感觉。”   “那应该是错觉吧。”女人握住祁砚知的肩膀将他轻轻推到眼前,然后柔柔地用指尖给他擦眼泪,“砚知,你刚刚是不是做梦了?”   “梦?”祁砚知怔了一下,瞳孔仍然黯淡,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   于是他放弃了,低声说,“应该是梦吧,但我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当它是噩梦,我们讨厌噩梦,所以忘掉它吧。”   女人柔声笑了笑,轻轻抚摸着男孩儿稚嫩的脸颊,温柔地起身亲了口祁砚知的眼睛后,又紧紧地把他抱在了怀里。   “砚知,你冷吗?”女人问。   祁砚知闻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女人瞬间就笑了,她问,“你这是冷呢?还是不冷?”   祁砚知听罢垂了垂眼睛,双手紧紧环抱着女人的腰,语气沉沉地说,“其实是冷的,但有妈妈在身边,我就不冷了。”   “妈妈这么厉害呢?”女人轻柔地抚摸男孩儿垂到肩上的长发,柔软的发丝落入她的指腹,就像幼鸟终于找到了避风巢,一枝一叶都显得缱绻而又温馨。   “妈妈。”祁砚知将女人的腰抱得越来越紧,脑袋深深埋在她的锁骨上闷闷地说,“你能不能永远在我身边。”   “永远不离开我。”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女人神色疑惑,似乎完全没想到儿子会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祁砚知攥紧了妈妈的衣袖,吸着气说,   “就是莫名感觉心很慌,哪怕抓再紧、挨再近,我也总觉得妈妈离我好远,就好像……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可妈妈就在你身边啊宝贝,别害怕,妈妈不会离开你的。”   “这不一样!”祁砚知猛地抬头望着女人的眼睛,神色哀伤而又恳切地说,“妈妈,你能保证‘永远’吗?就是以后我长大了你也不离开我。”   女人不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揉了揉祁砚知的后脑勺笑道,“可以啊,只要你不嫌弃妈妈老了,给你添麻烦了。”   “妈妈就会一直在你身边。”   “永远不离开你。”   “不嫌弃!”祁砚知赶忙真诚地保证道,“无论如何,我都永远不会嫌弃妈妈!”   “这样的话—”女人勾着尾音,弯眼笑道,“那我就永远不离开砚知,要看到砚知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拥有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   不知道为什么,祁砚知听到这儿突然犯了难,他问,“妈妈,如果我没有孩子,这样也可以吗?”   女人这下笑得更开怀了,明朗的笑声在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回荡开来。   “没有就没有呗。”她说,“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得有孩子,如果没能力养,那么生了也会是一种悲哀。”   “更何况……”女人顿了顿,忍不住捏着祁砚知的脸颊,轻声笑道,“砚知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能结婚的不一定就是男人和女人。”   “两个男人,其实也能在一起,生活很久很久。”   “男人?”祁砚知似乎很难理解,好奇地问,“那他……会喜欢我的长发吗?”   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说,“会帮我扎头发,会帮我做娃娃吗?”   “会的。”女人认真地说,“如果足够爱的话,他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   祁砚知听完会心地笑了笑,随后躺进妈妈怀里,满足地说,“那我应该会很喜欢他。”   “那妈妈呢?”女人竟有些吃醋地说,“喜欢他,就不喜欢妈妈了?”   “怎么会?!”祁砚知解释得格外认真,“我喜欢他,也喜欢妈妈,但现在,我最喜欢的还是妈妈。”   “嗯。”女人握了握祁砚知的指尖,轻声说,“妈妈最喜欢的也是你。”   “而且妈妈很庆幸身边还有你。”   “咳咳。”   “咳咳咳咳。”   祁砚知的眸子一转,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他不再躺在妈妈怀里,而妈妈,却趴在床上痛苦地咳个不停。   “妈妈,你怎么了?!”祁砚知慌张地紧握着女人的手掌。   “没……没事,咳咳,妈妈……妈妈只是感冒了。”   女人的脸色好像更苍白了,瘦削的手腕被凸起的青筋紧紧包裹着,单薄的肩膀因为咳嗽而显得脆弱不堪,她整个人瘦得厉害,脸颊已经凹了进去,眉眼也总是一副疲态。   可面前是她的孩子,是年纪太小还不能离开母亲的孩子。   于是女人不得不打起精神,竭力挤出一个笑说,“砚知,别担心,妈妈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不!妈妈,我带你去医院,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医院?”   女人轻轻抚摸着祁砚知的眉骨跟鼻尖,边咳边笑说,“傻孩子,这几天风太大整栋楼都被封起来了,我们哪儿还能出得去呢?”   “可是妈妈……”祁砚知蹲在地上呜咽着说,“如果出不去的话,你会……你会死的。”   “不会死的。”女人揉了揉祁砚知的发顶轻声咳了咳说,“妈妈答应过你,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无论发生什么,”   “妈妈都不会离开你。”   “真的吗?”祁砚知眼里闪过一丝挣扎,那双黯淡的眸子紧紧注视着面前虚弱的母亲。   “妈妈,我好害怕。”祁砚知双腿支在床边,慢慢伸手环住了女人快瘦成皮包骨的胳膊。   “砚知害怕什么呢,告诉妈妈好吗?”女人缓缓起身给祁砚知扎着头发说。   “我害怕……长大以后妈妈不见了。”祁砚知蜷起身体瑟缩地说。   “妈妈怎么会不见呢?”女人给祁砚知扎好了头发,轻轻从背后抱住他说,“砚知,你要明白,妈妈永远爱你。”   “哪怕以后妈妈去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能经常跟砚知见面。”   “但砚知一定得记住,”   “妈妈一直都在,从来没有离开。”   “对了砚知。”女人抱紧孩子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你不是一直想学唱歌吗?”   “新闻上说等到了冬天,下了雪,风就会停了。”   “我们等风停了就去学唱歌好不好?”   “……好。”祁砚知低低地应道。   “怎么声音这么低?”女人低头看了一眼祁砚知的神色,柔柔地笑道,“砚知是不是困了?”   “困了就睡觉吧,睡一觉起来,妈妈的病就好了。”   “不行。”祁砚知突然困得眼皮开始打架了,但他好想看着妈妈,又或者说,他好想多听听妈妈的声音。   于是他说,“妈妈,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故事?”女人意外道,“砚知想听故事吗?”   “想听妈妈讲什么故事?”   祁砚知思考了一会儿,脑袋不是很清醒地说,“想听妈妈讲一个幸福的故事。”   “幸福的故事?”女人忽然怔住了,神情略有些尴尬地说,“可妈妈不知道什么样的故事才能叫幸福。”   “要不妈妈还是唱歌吧,唱你小时候每次睡不着都会听的摇篮曲。”   “……嗯。”祁砚知困得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温柔的女声轻轻地响了起来:   “小宝贝快快睡”   “梦中会有我相随”   “陪你笑陪你累”   “有我相依偎”   “……”   不知道过了多久,“叮”的一下,祁砚知的身体不受控地剧烈抖动起来。   “妈妈?”“妈妈不要走……!”   “妈妈不要抛下我,不要!”   灰色的眸子猛地睁开,似乎已经脱离梦魇的祁砚知满头大汗,急促地呼吸着外界的新鲜空气。   等等。   不对,这空气为什么还是冷的?   祁砚知立刻回头,只见床上的女人安静地躺在一床浸满湿气的被子下面,被子很薄,上面堆满了夏天才会穿的,泛黄的短袖。   “妈妈?!”祁砚知心中一悸,眼泪不自觉就开始往外滑落,“妈妈你怎么了?”   “妈妈你不能这样,不要吓我,不要就这么离开……”   “砚……砚知。”   气息很微弱,声音也轻得不像话,但无可否认的是,女人依然没有离开。   “妈妈!”祁砚知像只迷惘的雏鸟,风雨之下,只得惊慌地紧握女人的手心。   “不要害怕,砚知。”女人艰难地张开嘴,被冻到发红甚至发紫的胳膊慢慢从被窝里伸出来,轻缓地、哀沉地,摸了摸祁砚知左边的耳垂。   她说,“妈妈在,妈妈……”   “在。”   胳膊最终还是垂了下来。   “呲啦”一声,祁砚知感觉他的心好像被人剜了一刀,胸腔缺了一块儿,空落落的。   只有冷风刮过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尝到了疼。   对啊,祁砚知坐在地上呆呆地想,   本来应该是疼的,可他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知觉了呢?   木板关不住浸骨的风,当那把剜开心脏的刀一下接着一下,划破眼底的黯淡时,那双漂亮的蓝黑色眼睛落下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   “妈妈。”祁砚知跪在床边,鼻尖不舍地轻蹭已经失去温度的掌心。   “我现在很厉害,靠着音乐赚了很多钱,慢慢也有很多人开始喜欢我了。”   “他们都说我是天才,羡慕我拿了很多很多奖。”   祁砚知歪了歪头,指尖描摹着女人掌心的纹路说,“这些年我发了很多专辑,每一张都会留一首歌送给你。”   “其实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但我就是想这么做。”   “毕竟,我有时候会病得很严重,段远他们都要我吃药。”   想到这儿,祁砚知下意识攥紧了女人的指尖,痛苦地呢喃道,“我不想吃药,那些药会让我见不到你。”   “只有音乐,只有那些歌,只有它们才能让我见到你!”   下一秒,祁砚知似乎意识到自己实在攥得太紧,于是轻轻地松开后,缓缓地圈住了女人唯一支出来的胳膊。   “妈妈,你会希望见到我的对吧。”   “可是……怎么办呢?”   “我真的好像快忘记你的模样了。”   情绪波动太大,祁砚知的精神承受不住,疲倦的困意很快来袭,他的脑袋不禁缓慢地倒在了女人的胳膊上。   在即将彻底陷入昏睡之前,祁砚知的嘴里还在呢喃,   “妈妈,我有一个恋人。”   “他对我很好很好。”   “好到让我觉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他有一个家。”   “一个,真正幸福的,家。”   “要是你能看见的话,”   “肯定会为我高兴的吧。” 第111章   “妈妈……我好冷……”   “什么?”蒋昭南栖在祁砚知耳边认真地倾听。   “冷……真的好冷。”祁砚知双眼紧闭, 眼泪不受控地急促涌出,蒋昭南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轻声哄道,“砚知不哭, 咱们吃完药就不冷了。”   说罢蒋昭南转身从桌上拿起了之前在药箱里发现的几板胶囊,按照段远说的药量, 将它们一一拆开倒在了手心。   “砚知,起来吃药好吗?”蒋昭南垂下眼睫, 凝了凝床上抿着唇流泪的祁砚知。   怎么会痛苦成这样?   蒋昭南叹了口气,伸手握住祁砚知的肩膀将他轻轻托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祁砚知仍在喊冷, 但慢慢靠在蒋昭南怀里后,哭声轻了不少,气息也平稳了许多。   蒋昭南忍不住用眼睛深深地描摹祁砚知五官的形状,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它们现在显得很不安、很难过,甚至于……很脆弱。   嘴上不停喊着冷, 额头却热得满头大汗,蒋昭南抬起指尖仔细拭去挂在祁砚知眉骨上的汗珠,再低头在他的眼睛上重重吻了一下, 恳切道,   “好起来,祁砚知。”   可能觉得还不够, 蒋昭南紧紧地抱住祁砚知, 嘴唇抵在他的耳边似呼唤又像哀求地说, “拜托,宝贝儿,快好起来。”   很遗憾, 祁砚知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蒋昭南显然也知道这点,一只手臂扶住祁砚知的后背,另一只手将拆开的药倒在了自己的舌头上。   紧接着下一秒,蒋昭南低头吻住了祁砚知紧抿的唇瓣,齿尖咬住唇肉叩开他的口腔,俯身将舌尖上的药缓缓推入祁砚知的喉咙。   “咳咳!”   “咳咳咳咳!”   喉咙忽然被“异物”入侵,本就难受到极点的祁砚知下意识剧烈挣扎了起来,蒋昭南见状先紧紧圈住他的腿,再拿起桌上放好的温水喝进口腔,等祁砚知重新抿唇之前重重吻上去,将嘴里的温水一点点渡进祁砚知的喉咙里。   果不其然,祁砚知渐渐安静了下来。   直到眼泪止住,呼吸也彻底平稳后,蒋昭南才缓缓俯身将他轻轻地放回床上,接着调整了下枕头再给他盖上了被子。   做完这一切,蒋昭南闭上眼睛静静地在祁砚知额头上吻了一下,低声说,   “睡一觉吧,砚知。”   “等醒来,病就会好的。”   说完蒋昭南起身在祁砚知床头默默站了一会儿,确定他的状态已经趋于稳定才转身出去,随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喂?”蒋昭南从兜里掏出手机一秒接通响个不停的电话。   “蒋总,祁哥他吃药了吗?!”对方显然很着急。   蒋昭南闻言忍不住倚着身后那道紧闭的门,指尖支着额头,叹了口气说,“吃了,现在刚睡着。”   “太好了!我就愁他如果不吃药怎么办。”   “要是还像上次那样生熬过去的话,就算人好了,身体都得垮了。”   “上次?”蒋昭南似乎抓住了关键,急忙问,“上次他发病是什么时候,也像现在这样经常性地陷入梦魇吗?”   “嘶—”段远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貌似是好几年前了,那个时候祁哥得了很多奖,但却总是不开心,经常一个人在录音室待很久。”   “我是有一次半夜的时候接到了他给我打的电话,在电话那头他一直喊“救救我”、“救救我”,把我都快吓死了。”   “为了怕出事,我立刻就报了警,等警察帮忙把门撬开的时候,我才发现祁哥已经倒在了地上,周围全是喝空的酒瓶。”   “酒瓶?”蒋昭南紧张地攥起了拳头,他问,“然后呢?”   “然后送医院了啊。”段远回忆道,“他那段时间喝了太多酒,尤其晕倒那天晚上,直接急性酒精中毒了。”   “医院给他洗了胃,人在病床上躺了好几天,每天都梦魇,医生开了药怎么都喂不进去。”   “最后还是好几个护士把他按住强行灌了进去。”   蒋昭南越听越心疼,心里只恨怎么没早点认识祁砚知,这样说不定他遭的罪也不会这么多。   一时间,脑子里那股烦躁的劲儿上来,蒋昭南突然就很想抽烟。   但他也知道,祁砚知不喜欢他抽烟,于是蒋昭南只得从口袋里掏出祁砚知前几天送的棒棒糖,“嘎嘣”几下嚼了起来。   “之后呢?”蒋昭南问。   “之后……”段远挠了挠后脑勺,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之后祁哥就出院了。”   “出院?!”蒋昭南简直要被气笑了,“他好了吗他就出院?出的哪门子院啊?!”   “病人都这样了,医院不管吗?!”   “医生呢,医生也不管吗?!”   段远知道蒋昭南很生气,但就算再气也改变不了当年的事情,于是段远尽量显得平静地说,   “那个时候祁哥稍微清醒一点就要求离开医院,我们当时所有人都在劝他。”   “但没用。”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祁哥会对医院有那么大的敌意。”   “所以你们就让他回去了?”   “一个人?”   事情已经离谱到蒋昭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段远知道蒋昭南肯定误会了,不禁赶紧解释道,   “不是一个人,那会儿是我陪祁哥回的家。”   “医生说,他的身体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但是胃溃疡基本是板上钉钉了。”   “所幸不急着做手术,医院同意先保守治疗,可以开完药回家观察情况。”   “然而事实上,比起身体上的疾病,祁哥精神上的问题显然要严重很多。”   段远垂下了目光,语气沉沉地说,“祁哥拒绝服用那些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尽管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产生幻觉了。”   “时而自言自语,时而又大吵大闹,但更多时候……”   “他会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疑惑地、呆滞地,在窗户前静坐一整天。”   静坐一整天。   会在想什么呢?   蒋昭南不知道,因为此时此刻他只能不忍地问,   “医生怎么说?”   听到这个问题,段远更是不禁苦笑道,“医生说,不排除祁哥有精神分裂的可能性。”   “但他不去医院,也不让医生来家里。”   “没有经过专业的检查,医生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不过好在,祁哥虽然不吃抗抑郁的药物,但心里也知道自己这个状态根本没办法创作。”   “于是他开始强行调整作息,学着做饭转移注意力,同时也通过锻炼慢慢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除了……”段远有些欲言又止。   “除了什么?”蒋昭南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除了失眠,非常严重的失眠。”段远认真道。   “几乎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旦做梦又会醒不来。”   “这个时候祁哥会选择疯狂地创作,可头脑不清醒,意识不稳定,写出来的歌词或者曲子几乎统统都变成了废稿。”   “有段时间,他录音室的地上快铺满了全是褶皱的废纸,一连换了五六个垃圾桶才勉强够用。”   垃圾桶?   蒋昭南立刻想起了他当时在录音室里看到的东西。   所以,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吗?   蒋昭南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很久,段远明白他在努力消化这些信息,于是等了一会儿后,又沉重地开口道,   “蒋总,你仔细看过祁哥的药箱吗?”   蒋昭南愣了一下,认真道,“前天拿药的时候大概翻过一下,基本都是治疗精神疾病一类的药物。”   “怎么了吗?”蒋昭南不解。   段远闻言则是苦涩地笑了一下,叹着气问,“里面是不是有好几盒布洛芬?”   蒋昭南思索了一下,肯定地说,“有。”   “那就对了。”段远笑得更苦涩了,低声说,“不用怀疑,里面装的全是安眠药。”   “安眠药?!”蒋昭南完全不敢置信,疑惑道,“他到现在还失眠吗?”   “是的。”段远把手机拿近了些,轻声地说,“可能会比以前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是……”蒋昭南的眸子颤了颤,似乎有些无法接受,“砚知他明明……明明总是催我睡觉,”   “而且他平时的作息很规律,经常一到凌晨就犯困。”   段远听罢深深吸了口气,虽然无情,但还是不得不真诚地拆穿道,   “对不起蒋总,祁哥犯困几乎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吃了药。”   “要么就是装的。”   “如果他经常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我会更倾向于是后者。”   “为什么那么肯定?”浅褐色的瞳孔里盛满了心痛和担忧。   “因为……”段远犹豫了一下,慢慢解释道,“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说,祁哥真的很会演戏,要不是他不喜欢露脸,不然当演员的话说不定也能大火。”   “比如,我见过他发病,也见过他假装‘正常’的样子。”   说到这儿,段远缓缓闭上了眼睛,“最痛苦的那段时间,他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疼’,哭过之后开始笑,笑完了又继续哭,反反复复被情绪、被幻觉、被回忆,不断折磨。”   “有天我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发现他在拿头撞墙,他说有很多人在他耳边说话,很吵,吵得受不了。”   “所以他想把自己撞晕,晕过去就听不见了。”   “我当时吓坏了,拉着他不准撞,祁哥听不进去,求我给他酒,让他把自己喝晕。”   “但他当时胃都成那样了,我怎么可能会给他。”   “可是……他说他脑袋快炸开了,眼前都是重影,耳边又全是噪音。”   “如果不晕过去的话,他宁愿去死。”   “……死?”   蒋昭南感觉自己快呼吸不上来了,指尖不受控地颤了颤,他问,“后来呢?”   段远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浅得不能再浅的笑,平静道,“我给了他药。”   “安眠药,保证他不会做梦,但也不会醒来。”   “一直到现在?”蒋昭南的心脏开始渐渐刺痛起来,嘴里不停呢喃,“难道,他一直没断过?”   “这我不知道。”段远认真道,“祁哥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得靠药物才能入眠,但也并不绝对。”   “这几年他的状态已经好了不少,说不定没有以前那么依赖安眠药了。”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蒋昭南眼里蓄满了哀伤与不解,他说,“长期这么没节制地服用安眠药是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所以他是不是……是不是就没想过……”   蒋昭南突然就不敢猜下去了。   因为到现在他都不敢回想到家那天,祁砚知倒在地上的时候,那副安静而又惨白的模样。   没开玩笑,那一刻,蒋昭南感觉自己如坠冰窖,   就好像全身的鲜血被彻底地凝固了。   同时也是在那一个瞬间,蒋昭南这才发现,   他是有多么害怕祁砚知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离开。   不敢想,一想就心绞痛。   段远大概也猜得到此刻蒋昭南的心情到底有多糟,但他没有办法,只能试着轻声安慰道,   “或许祁哥不说也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毕竟他那么爱你,肯定也不想你为他操心。”   段远的安慰效果只能说是微乎其微,可蒋昭南也明白,现在他必须打起精神,不能在祁砚知好起来前,他先倒下去了。   于是蒋昭南深吸了口气,慢慢握紧手机,认真问道,“段远,砚知当时是怎么好起来的?”   段远闻言不禁怔了一下,脑子思索了好一会儿说,“祁哥那次病了大概三个多月,真正完全好起来差不多花了半年时间。”   “如果要说怎么好起来的,我感觉是后期祁哥愿意吃药了,虽然还是不去医院,但至少也开始听医生的话,慢慢试着接受治疗了。”   “不过—”段远顿了顿,接着补充道,“我怀疑当年出现转机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蒋昭南很好奇。   “我记得有一天祁哥坐在窗边晒太阳的时候,突然莫名其妙问了我一句话。”   “他问我—”   “如果哪天……他死了的话,会有人难过吗?”   果然,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蒋昭南深深闭上了眼睛,难过地问,“你怎么回答?”   “我列了很多人。”段远现在想起都还有些后怕,“我说我会难过,祁哥的另一个朋友也会难过,不止我们两个,那么多喜欢祁哥音乐的粉丝都会难过。”   “祁哥当时听完以后愣了很久,因为他那会儿安眠药吃了太多,清醒的时间很短。”   “脑子被药物影响得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了。”   “但那天,他好像听了进去。”   段远仔细回忆道,“他后来每天都过得很平静,平静吃饭,平静睡觉,平静吃药,平静写歌。”   “然而日子也就是这么一天天‘平静地’好了起来,祁哥慢慢变成了现在的Q。”   蒋昭南紧咬着嘴唇悲伤而沉默地听完了段远“平静的”叙述,话到要开口时,一阵酸涩涌上了嗓子眼,上下平复良久也只能说出一句,“谢谢你,段远。”   谢谢你在那个时候陪着他,告诉他这个世界上,仍然有人爱他。   “不用谢我。”段远讲完了故事颇有种心中大石头落地的感觉,他起身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说,“祁哥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他就没有我的现在。”   “他要是没了,我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出这段阴影。”   说罢段远又真心地笑了笑,轻声安慰道,“蒋总你也别担心,上次祁哥那么久才好是因为不吃药,这次他吃了药肯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吧。”蒋昭南的声音很低。   “对了蒋总。”段远忽地开口说,“你信不信缘分?”   “缘分?”蒋昭南拧了拧眉,显然对这个词不算陌生。   “对,缘分。”   “我觉得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好的,祁哥的病是这样。”   “你们的相爱也是这样。”   冥冥中注定?   蒋昭南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因为他突然很想知道,   如果那天没去酒吧,没有在楼梯口正巧碰上,   那他还会遇见祁砚知,然后爱上他吗?   好复杂的问题。   但蒋昭南知道,祁砚知一定能给他答案。   只是现在,他得等。   “砚知。”   蒋昭南头靠在墙边,胸腔痛得发麻发酸,干哑的喉咙沉沉地吐出一句,   “别让我等太久好吗?” 第112章   “回来了?”   钥匙对准锁孔“咔哒”一声响, 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慢慢推开。   “嗯。”背着一只单肩包的祁砚知默默关上门,一边换鞋一边冷漠地朝沙发上望了一眼。   “你他妈看什么?!”   一个压瘪的易拉罐“咻”地从祁砚知的眼角疾驰而过,祁砚知歪头撇了一下, 神色如常地继续朝里走。   直到脚边滚来一个接一个的劣质酒瓶,他的眉头才轻轻皱了一下说, “你又喝酒?”   “关你屁事!”沙发上的男人喝得满脸通红,扯着喉咙“嗤”了一声眼神愤恨又不屑地说, “翅膀都还没长利索就他妈管到老子头上了?”   “我呸!”男人狠狠啐了一口说,“小兔崽子, 你给老子记住, 只要老子还在这家一天,”   “你就休想冲老子指手画脚!”   祁砚知似乎是见惯了这种场面,淡漠地垂下眼睫,静静转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等等!”男人突然大吼。   祁砚知没理, 攥紧书包加快脚步。   “操你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男人气得青筋暴起,随手从桌上操起一个半只手掌大的开瓶器朝祁砚知头上扔。   所幸瞄得不准, 开瓶器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凌厉的弧线,却偏偏与祁砚知的后脑勺堪堪擦过。   可就算是这样,它还是重重地砸到了祁砚知的背上, 祁砚知后背一疼,咬着牙跌了下去。   “嘶—”祁砚知皱着眉低头扫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开瓶器,心中火气几乎烧到了顶点, 但他还是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松开拳头冷冷地回头觑了男人一眼。   “你瞪我干什么?是不是还想挨打啊?!”   男人“噌”地起身指着祁砚知的眼睛怒骂道, “别给老子当哑巴,说话!”   “你他妈又去哪儿鬼混了,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   祁砚知的后背开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眼前男人的骂声还在继续,祁砚知只当是狗叫地冷声回了两个字,   “写歌。”   “写—歌?”男人恶意地拖长了这两个字,勾起嘴角嗤笑着说,“就你这种货色能写出个什么东西?”   “整天不想着赚钱,就爱跑出去瞎玩儿。”   “浪费时间,不思进取!”   “老子怎么就养了你这种废物!”   “是!”祁砚知攥紧拳头缓缓起身,仰头盯着面前满脸戾气的男人,掀了掀眼皮嘲讽道,“是,你说得对。”   “我是废物,那你是什么呢?”   “把废物生出来的—”   “人—渣?”   “嘭”的一下,空气中传来一阵急促的撞击声,祁砚知的下巴冷不丁挨了一拳。   “妈的,敢骂老子?!”   男人气得浑身发抖,抓着祁砚知的衣领就是猛地一脚,一点儿不收力地横踹在少年腰上,愣是给祁砚知疼得倒在了地上。   “你算什么东西敢跟老子叫板?”   “你吃的穿的哪样花的不是老子的钱!”   祁砚知疼得起不了身,指尖紧紧扒着地板竭力地喘息着,但显然,男人不仅没有一点动容,甚至还悠哉悠哉地走过来,冷哼着一脚踩在了祁砚知的手背上。   “怎么?”   “不服气?”   男人慢慢蹲下来,脚下的动作越来越重,几乎完全是把少年的手当拖布,戏弄似的碾来碾去。   祁砚知开始有点受不了,额头疼得直冒汗,嘴里低声呜咽着,“疼。”   “疼?”男人闻言心情很好,随手捡起先前砸过去的易拉罐,轻蔑地在祁砚知脸上拍了几下。   祁砚知觉得耻辱,咬紧牙关把脸侧到一边,男人见状当然不满,一把攥住祁砚知的下巴按到地上,手里的易拉罐被悬空举在头顶。   紧接着下一秒,易拉罐被瞬间捏爆,里面残留的劣酒“哗哗”地散开,再“簌簌”地洒满祁砚知的整张脸。   “咳咳。”   “咳咳咳咳……”   难闻的酒气灌入鼻腔,从下颌到发丝,几乎每处角落都沾满了这种恶心的味道。   然而这都还没结束,男人“啪”地松开手里爆开的易拉罐,任这玩意儿重重地磕在祁砚知白皙的额头上。   “疼吗?”   男人眯起眼睛哈哈大笑,拽起祁砚知的头发狠戾地警告,“疼就对了。”   “只有疼才能长记性。”   “啧。”男人瞥了眼祁砚知的模样嫌弃地说,“真不知道你妈怎么会给你养成这样?”   “一头长发跟个娘们儿似的,看着就心烦。”   “五官也是,长得跟老子一点儿也不像。”   男人阴毒的目光沿着祁砚知干净的面孔一点点梭巡,嘴里还恨恨地咒骂道,“说不定那女人还真背着老子在外面偷男人,才生出了你这么个狗|杂|种。”   “不……不许……!”祁砚知艰难地开口。   “你说什么?”男人剜了祁砚知一眼,态度不耐烦地说。   “你……不准这么说我妈!”   “不准我说?”男人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眼神轻蔑道,“不准我说,那我就偏要说。”   “你就跟你那早死的妈一样,都是倒霉的赔钱货!”   “一天天就知道花老子的钱,老子那些家当全他妈被霍霍干净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咚”的一声,男人的脑袋不受控地歪了一下。   拼尽全力揍出一拳的祁砚知喘着气,眼神凶狠地盯着男人怒吼道,“我不允许你这么说我妈!”   “你这个人渣!人渣!人……”   脑中一片刺痛,祁砚知忽然倒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祁砚知发现自己似乎来到了“那一天”。   “太贵了,少点儿呗。”   木板的隔音效果很差,祁砚知静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门外的对话。   “开什么玩笑呢?”男人应该是又喝多了酒,哪怕没见到他人,单凭声音也能听出来醉得很厉害。   “你也不看看那孩子长什么样,才刚满十五,就已经比女人还漂亮了!”   “而且啊—”男人边说边“嘿嘿”地在对方的耳边小声淫|笑开来,“这孩子还是个雏儿,长这么大都没被人碰过呢。”   对面满脸肥肉的男人显然明白这意思,不禁也跟着小声嘿笑起来,但笑过了他还是觉得有点贵,忍不住皱了皱眉佯装为难地说,“哎呀,那孩子虽然漂亮,但怎么说也是个男孩儿。”   “以我的经验来看,这男孩儿就是……就是没那么得劲儿。”   醉醺醺的男人闻言忍不住在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儿,心想这人没钱还来嫖,穿金戴银的充什么大款呢。   要不是这两天债主追得紧,自己急需用钱,不然也不会卖得这么便宜。   唯一就是有点可惜,那小孩儿长那么漂亮,第一次应该抬个高价才对。   不过也没关系,男人心想,   反正日子还长,   他会慢慢把花在那娘俩身上的钱,统统给拿回来。   于是冷笑一声后,男人又恢复了起初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摆摆手大笑道,   “我看你也是个爽快人,这样吧。”   “一口价,八百!”   “成交!”男人笑得肥肉横飞,说罢就从兜里掏出一只边角有点发黄的钱包,在里面左翻翻右数数,扯出几张皱巴巴的红钞票塞进对方手里。   “够了吧。”男人收回钱包挑着眉说。   “够了够了,嘿嘿。”尽管醉得已经有些厉害了,但只要看到红钞票就眼睛发直、发亮。   身形肥硕的男人见到这模样不禁嫌弃地撇了撇嘴,但他给了钱,还有要紧事儿没做,于是只得理了理衣袖,视线紧紧盯着面前那道紧闭的房门,不耐烦地说,“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可以,当然可以!”   拿到钱的男人美滋滋地把钞票折好放进自己贴身的衣服兜里,一边狗腿似的开门,一边又旁敲侧击地“提醒”道,   “你这给的只是这回的钱啊,看着点儿情况。”   “别给我玩儿坏了,我还得指着他赚钱呢。”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男人面上烦意更甚,双手插着兜大步进门。   随着木板做的房门“吱呀”几声重重关上,一身肥肉的男人装模作样地踱到祁砚知身前几米,邪笑着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祁砚知听见动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俩人的对话既猥琐又下流,给祁砚知听得好一阵恶心。   眼见面前这人敢不怕死地过来,祁砚知不禁讽刺地笑了笑,接着敛起表情,眸子跟冰一样地看向男人,凛声道,   “给你一分钟,立马滚出去!”   “叫我滚?”衣服脱到一半的男人斜了斜眼睛盯着祁砚知,一脸不屑地说,“你会不会有点太天真了?”   “我可跟你爸说好了的,一次八百,刚刚才交的钱。”   祁砚知闻言冷漠地觑了他一眼,无所谓地说,“然后呢?”   “我答应了吗?”   男人听罢却是“嘿嘿”一笑,猥琐地慢慢靠近道,“这事儿可不需要你答应……”   “好啊—”   祁砚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着眼神一凌,顺手操起地上的酒瓶“啪”的一声砸在床头柜上,四分五裂的碎片迸溅开来,祁砚知没躲,任由锋利的瓶渣刺穿自己的手腕,让那滚烫的鲜血淋漓地落满整个手臂。   “你有本事就过来试试!”   祁砚知的眸子像蓄满了滔天的海浪,蓝得彻底,也黑得彻底,就好像暴风雨来临前,天空总是乌云密布。   而大海,总是深不见底。   “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男人显然有点被这场面吓到了,声音都不禁开始哆嗦起来。   “我干什么?”祁砚知握着还剩半截的瓶身泠然笑道,他说,   “如你所见,我没成年,也不怕死。”   “不过你怕不怕死,我就不知道了。”   说罢祁砚知跟一点儿也不疼似的转了转酒瓶,没什么表情地走近男人,沾满血的瓶口指着他,平静地说,   “如果把瓶尖捅进去,我不一定坐牢,但你一定死。”   “这买卖,我不亏。”   “你觉得呢?” 第113章   男人后背开始止不住地冒冷汗, 脊柱也开始因为恐惧而发颤,他看得出来,面前这人没跟他开玩笑。   要是一个弄不好, 是真有可能把他捅死!   “妈的,遇上疯子了!”男人狠狠瞪了祁砚知一眼, 弯腰从床上捞起衣服塞进怀里,“哐当”一下摔门而出。   “骗子, 给老子还钱!”对方暴怒的吼声几乎要穿破门板,将爬满脏灰的破窗摇得噼啪响。   “诶诶诶, 我骗你什么了?”喝醉的男人被一把攥起按在墙上惊慌地说, “你给钱,我办事,这不是说好的吗?!”   “说好个屁啊!”男人气得肥肉乱飞,拎着对方的衣领就是“嘭嘭”几拳。   “你说他会乖乖听话, 随便老子怎么玩儿都行。”   “结果呢?他妈的要跟老子拼命!”   “什……什么?”醉鬼挨了几拳意识也算清醒起来了,身子哆哆嗦嗦地说, “他不是喝了药吗?”   “怎么……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呢?”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肥硕的男人显然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他,嘴上一边喊着“还钱”, 一边动手往对方的衣服跟裤子兜里翻来翻去。   “喂不行,我的钱,我的钱!”醉鬼看着对方从自己兜里翻出了十几张红红绿绿的钞票, 不禁顿时剧烈挣扎起来。   下一秒, “啪”的一下, 醉鬼的脸上多出了一只清晰的手掌印。   “老实点儿!”男人皱起凶戾的肉脸,飞速数完钱,指着醉鬼的鼻子恶狠狠地说,   “那八百我拿了。”   “剩下的,赔我的精神损失!”   说罢男人就跟扔脏东西似的随手把醉鬼甩到地上,醉鬼吃痛朝墙边爬,男人拿了钱塞进兜里还回头朝醉鬼啐了两口,“呸!”   “坏老子兴致,晦气!”   随后拿上衣服大步开门再重重关上。   前门一声重响后,身旁紧闭的房门缓缓走出一个面容冷漠又清俊的少年,少年的整条右臂被数根绷带紧紧缠绕,伤得最重的手腕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你……你……?!”醉鬼几乎已经气若游丝,却还是怒视着少年的眼睛。   “怎么?”祁砚知一步一步地走近,垂眼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说,“很意外?”   “你没喝药。”醉鬼笑了笑,笃定地说。   “当然没喝。”祁砚知蹲下来,神色嘲讽又轻蔑地说,“就你那破演技,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你!”醉鬼气得瞳孔乱颤,身子却止不住地发抖,掩不住恐惧地问,“你到底想怎样?”   “杀……杀了我吗?!”   “杀了你?”祁砚知盯着醉鬼的面庞极其戏谑地说,“未免也太轻松了吧。”   刹那后,一个紧攥的拳头毫不留情地狠狠砸在醉鬼的下巴上。   “咚”的一下,醉鬼没有一点防备,瞬间被打趴在了墙边。   “这一拳是我替我妈打的。”   祁砚知慢慢起身,一点点走到醉鬼身前,眉眼似结了一层终年不化的坚冰,冷到极点地说,   “因为你,她下巴缝了七针。”   紧接着下一瞬,祁砚知一脚踹在醉鬼的肚子上,给他疼得五官紧紧皱在一起。   “这一脚,也是我替我妈踹的。”   祁砚知重新蹲下来,抓着醉鬼的头发说,   “因为你,我妈脾脏破裂,差一点儿就死了。”   醉鬼听到“死”这个字害怕得要命,忍着疼爬起来跪在地上哭喊,“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求你!”“求你放过我!”   “放过你?”祁砚知好笑地望了醉鬼一眼,目光一凌,拽着醉鬼的头发就是“哐哐”往地上撞,瞬间把脆弱的木地板砸得“啪啪”响。   “放过你,谁来放过我跟我妈呢?!”   祁砚知疯了一般掐进醉鬼的头皮按着他狠狠往下撞,醉鬼受不了,哭嚎着直喊“疼”。   “对啊。”祁砚知扯了扯嘴角,苦涩地笑道,“原来你知道什么是疼。”   “这样的话—”   祁砚知冷笑了一下,拎起醉鬼的脖子压着他径直往墙上砸,“你既然知道疼起来不好受,为什么还要那么对我妈?!”   说罢祁砚知拽起他的头发压到自己面前,对着他的脸一字一句怒吼道,   “你出轨那天,她被你打破了额头,昏迷的时候一直在流血。”   “要不是我回家早,不然看到的就会是一具尸体!”   “砚……砚知,你……你不能这么对我。”   醉鬼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哭的时候鼻涕眼泪都糊到了一起,语气痛苦地哀求道,“我……我是你爸啊。”   “再怎么说也是……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怎么可以……?”   “爸?”祁砚知轻声“嗤”了一下这个字,紧攥着醉鬼的脖子说,“你配吗?”   “我交学费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妈做手术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跟我妈挤在出租屋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祁砚知箍着他下巴怒吼道,“说啊!”   “你在哪里?!”   “生了不养不教,死到临头知道是我爸了?”   祁砚知眯了眯眼睛,迎着对方求饶的目光嘲弄地说,“祁志杰,你还真是个人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被叫作“祁志杰”的男人不禁失声痛哭,跪在地上一遍遍磕着头喊道,“我是人渣,我是人渣,我是人渣……”   “没错!”祁砚知泄恨似的笑道,“你是人渣。”   “把我母亲害死的,是你!”   “真正该死的,是你!”   祁砚知喊完深深地闭上了眼睛,胸腔苦痛地笑起来,直到终于笑够了才冷冷掀起眼皮,平静道,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醉鬼忽然怔住了。   “因为—”祁砚知缓慢地、残忍地解释道,“我知道你杀过人,等我把你折磨够了。”   “再慢慢……把你送进监狱里养老。”   “怎么样?”   “我对你好吧。”   醉鬼的神经显然受不了如此剧烈的打击,尖叫了一声后,径直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醉鬼的身体也在慢慢消失。   一切都是虚无,一切都是回忆。   祁砚知霎时同样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手臂遮住眼睛,无力地叹了口气说,   “这些杀千刀的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蒋总,现在的舆论已经控制下来了。”   “目前大众已经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了Q的新专辑上。”   蒋昭南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开语音会议,一边专注地扫视着电脑上的数据,过了好一会儿才松了口气说,   “这段时间辛苦了,饶朔。”   饶朔闻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着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努力,多亏了上次星和给咱们挖了那么多坑。”   “这回公司处理起这些谣言简直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再加上Q那么多真爱粉都始终站在他那边,反黑效率大大提高。”   “嗯。”蒋昭南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轻笑着说,“昌耀这次的算盘基本是落空了,他们本想着借这次机会把我们跟Q一起拉下马,结果没想到最后把自己搭了进去。”   饶朔喝了口水挑着眉说,“哎呀,这能怎么办呢?”   “只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   “Q这七年明明为他们带来了那么多收益,却偏偏不仅不满足,还倒打一耙忘恩负义。”   “发展到现在连良心都不讲了,曝人隐私戳人伤疤,还到处买水军恶意抹黑。”   “忒不要脸了,简直就是行业耻辱!”   “行了行了。”蒋昭南支着额头无奈地说,“现在网络舆论是控制下来了,Q的精神状况却依然不容乐观。”   “我们并没有完全胜利,所以要时刻提防昌耀再拿出别的‘东西’。”   “明白。”饶朔说。   “对了。”蒋昭南从桌上拿起手机翻了翻说,“上次我让你找的人,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饶朔补充道,“他两个月前才刚从监狱里出来,现在正在一家保洁公司上班。”   “我们已经找到了他的住所,就等蒋总你下一步指示了。”   蒋昭南闻言深感头疼,深吸了口气缓解了下疲惫才说,“现在砚知……”   “啧。”   “现在Q的身边离不开人,我不能走。”   “你就按之前我发给你的东西问他问题,回头再把录音发我。”   “好。”饶朔答应得很快。   “那么蒋总……”饶朔忽然有点支支吾吾地说,“我想知道……Q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蒋昭南顿时怔了一下,忍不住皱了皱眉说,“说实话,不太好。”   “经常性地流泪、喊叫,但又冷热感知失调,对外界没反应。”   “吃完药会好一些,可却撑不了太久。”   饶朔听罢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蒋总你总说我们辛苦,结果到头来最辛苦的还是你。”   “我倒不觉得辛苦。”蒋昭南重重地呼了口气,再沉沉地仰倒在身后的椅子上,真诚地说,   “如果能让他醒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半开的窗户透过树林的阴翳,送来了冬日难得的一片阳光。   静谧的风轻轻绕过男人高挺的鼻尖,像是蝴蝶振动着翅膀,在他脸上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大概一分钟后,蒋昭南缓缓闭上了眼睛:   “砚知,就要过年了。”   “你得快点好起来。” 第114章   “砚知, 戴上这个。”女人弯下腰摸了摸祁砚知的脑袋温柔地说。   “耳机?”祁砚知放下书包惊喜又好奇地看来看去。   “嗯,耳机。”女人笑着问,“你喜欢吗?”   “喜欢!”祁砚知接过耳机飞快戴上然后跟小鸡仔似的点了点头。   “那就好。”女人歪了歪脑袋捏着祁砚知的脸颊笑道, “我问过店员,他们都说这款耳机的音质很好, 降噪功能也不错,很适合你仔细感受音乐的美妙。”   “不过—”   女人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决定取下祁砚知一边的耳机,轻声问道,   “砚知, 你知道爸爸今天会回来对吧?”   祁砚知愣了一下,疑惑地望着女人眼睛说,“知道。”   “怎么了,妈妈?”   女人皱了皱眉, 显得有些为难,但孩子还小, 她不能表现出太过负面的情绪。   于是女人慢慢蹲下来,捻了捻祁砚知的下巴说,“爸爸很久没回来了, 今天回来肯定有一堆话想跟妈妈说。”   “但这是大人之间的秘密,小孩子不能听。”   “所以砚知,你到时候就待在房间里听歌好吗?”   “听歌?”祁砚知怔了怔, 不解地问, “我不能见爸爸吗?”   “不是不能, 只是现在……”女人垂了下眼睫,神色凝重地说,“现在不是时候, 爸爸工作忙,等他彻底不忙了你再见他好不好?”   又是工作忙?   祁砚知心想,为什么爸爸总是工作忙?   什么样的工作能忙到半年不回家,而且每次打视频见个面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祁砚知虽然心里有气,但看着妈妈如此恳切的眼神,他还是说不出一声拒绝。   “好的妈妈。”祁砚知抿了抿唇,低着头认真地说,“我就待在房间里,等你们说完话了再出来。”   “嗯。”女人伸手揽过祁砚知的后背,将他整个人紧紧圈在怀里,微笑着说,   “砚知,你是乖孩子。”   “所以一定要听妈妈的话,”   “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   “贱人!”“老子的钱呢?”   “都被你们娘俩霍霍到哪儿去了?!”   暴力的拖拽声渐渐压过了耳机里强劲的鼓点,祁砚知呆呆地倚着门,眉眼好似悲伤到了极点。   “……疼,不要这样……求你不要这样……”女人痛苦的呼嚎透过门板的细缝一点点溢进了祁砚知的耳朵里。   “疼?”男人狠戾地扬手“啪”地扇了女人一巴掌,随后拽着女人的头发将她一步步拖到紧闭的门前。   “疼就开门!”   “让那狗东西出来给老子跪下认错!”   “花老子的钱去学什么摇滚,可真他妈有能耐啊!”   女人疼得趴在地上苍白地喘气说,“开不了门。”   “我没有钥匙……真的没有……”   说罢女人咬着牙竭力抱住男人的小腿哀求道,“砚知他还小……求你放过……”   “放过他吧……”   “啊!”女人被一脚踹到了门边,脆弱的木板可怜地颤了好几下,而门背后的祁砚知早已泪流满面。   “没有钥匙?”男人凶狠地逼近,走到门边攥着女人的下巴威胁道,“是不是只有挨打才能老实啊?!”   紧接着下一秒,女人痛苦的哀嚎声再次响起。   祁砚知靠在门后,慢慢摘下了耳机。   蓝黑色的眸子已经悲伤到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似乎浪花消失,大海永远陷入了孤寂。   可不该这样的啊。   音乐里的世界到处都是幸福,   可为什么到了人世间,就只剩下了痛苦?   祁砚知不明白,也很难明白,他只呆呆地望着对面敞开的窗户。   因为,那里好像出现了一只蝴蝶。   “蝴蝶?”   在这个冰凉刺骨的冬日,祁砚知的泪水慢慢模糊了瞳孔。   他望着窗户,颤动着眼睫问,“蝴蝶,你是来救我的吗?”   “但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   “救救我的妈妈。”   很遗憾,蝴蝶给不了他答案。   而祁砚知的眼皮却随之越来越沉,直到彻底昏过去之前—   他还流着泪,不停呓语:   “我愿意……”   “愿意用生命做代价。”   这两天蒋昭南听完了录音,知道了发生在祁砚知身上的,   令人心疼的遭遇。   因此每个难熬的夜晚,蒋昭南都会把又一次陷入梦魇的祁砚知揽进怀里。   一遍遍地轻拍,一遍遍地安抚,   一遍遍地唱着,他最爱的摇篮曲。   “如果生日愿望可以重许一次的话。”   蒋昭南紧紧抱着祁砚知的身体,栖在他的耳边,诚恳而又真心地说,   “我只要你健康。”   或许是太过强烈的呼唤打动了上苍,在跨年的这天清晨,祁砚知忽然发起了高烧。   “水……我想喝水……”祁砚知紧闭着双眼,难受地说。   “水在这里,砚知,喝水。”蒋昭南紧张地扶起祁砚知,并迅速把桌上的温水递到祁砚知唇边。   这一回,算是祁砚知自主地喝了下去。   “热……我好热……”祁砚知喝完水,依然很难受地说。   “砚知,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医院?”祁砚知终于对外界有了一丝回应,但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无比揪心。   “我不去医院……不去!”   “医院救不了我……救不了我!”   接着祁砚知开始剧烈挣扎起来,蒋昭南见状只好先抱着祁砚知,尽量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好,我们不去医院。”蒋昭南说。   “但宝贝儿你总得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好起来?”   祁砚知闻言想要睁开眼睛,可无论怎么做都没办法睁开,于是他缓了口气,难受地呼喊道,   “粥……我想喝粥。”   “粥?”蒋昭南意外地问道,“什么粥?”   “就是……就是上次我们喝过的那碗……那碗南瓜粥。”   “你是说,开在‘乡间小味’旁边的那家店?”蒋昭南惊讶地问。   “嗯。”祁砚知勉强应道,接着开始不受控地咳了起来。   蒋昭南见状赶紧再喂祁砚知喝了点水,然后慢慢把他扶着躺回了床上。   “砚知,我马上去买粥,你先休息一会儿等我回来。”   祁砚知听见了,但他说不了话,只能稍稍挑了挑眉头以示回应。   蒋昭南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低头在祁砚知面上轻轻吻了一下,握着他的指尖说,   “宝贝儿,别担心。”   “我很快就会回来。”   “乡间小味”旁边的那家早餐店已经开了很久了,搬家之前蒋昭南带祁砚知吃过一次,祁砚知觉得味道不错,但却再也没有去过了。   蒋昭南记得那家店的老板是一对夫妻,看起来在退休左右的年纪,店面很小,却很干净,做的粥也很香甜可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家店没有外卖,想喝粥的话只能开车去买。   但问题是,蒋昭南的车前天才借给了梁柏实出门旅游,祁砚知的车他又找不到钥匙,而且跨年这天打不打得到车都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思来想去,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选择。   “KTM 790 Duke”,当年陪蒋昭南挑战数个弯道的“橙色手术刀”。   随着“咔哒”一声响,蒋昭南系紧卡扣,顷刻间,外界的喧嚣被全然地阻绝,碳纤维的头盔之下,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   尤其当他双腿一跨,稳稳上车握住车把时,掌心立刻传来一阵微微的震颤。   蒋昭南能感觉得到,这位老朋友已经蓄势待发。   那就试试吧,   看看几年后的你是否还与从前一样。   蒋昭南深吸一口气,右手轻轻拧动油门,下一秒,发动机立刻爆发出了熟悉的轰鸣巨响。   神经在兴奋,灵魂在发烫!   KTM 790 Duke带领着他像箭一般,笔直地冲向远方,只留不断卷起的气流在男人的身后啸叫、怒吼。   跨年清晨的车辆几乎可以说是少得可怜,不过这也正方便蒋昭南驾驶机车在跨江大桥上肆意疾驰。   建筑与树木飞速倒退,狂风呼啸着拍击头盔,蒋昭南眯起眼睛,握紧车把紧紧注视着前方。   此时此刻,世界就在他的眼前飞速掠过。   大概过了半小时,蒋昭南开到了“乡间小味”旁边的早餐店,并在一堆七嘴八舌唠家常的大爷大妈面前接过了打包好的南瓜粥。   “喂,老头子,你看那小伙子开的什么?”坐在最里边的大妈小声地问道。   “好像……是摩托车。”坐她旁边的大爷伸着个脑袋仔细望了望。   “哎呀,这种摩托车我都还没见过,看起来真拉风啊。”大妈望着蒋昭南身后的机车“啧啧”称赞道。   大爷瞥了一眼不禁撇了撇嘴说,“这算什么?我年轻的时候可比他帅多了……”   大妈一听就知道大爷又要吹牛了,忍不住喝了两口粥哈哈大笑说,“去你的吧。”   “你年轻那点儿糗事我可都知道,别说帅了,简直叫人笑掉大牙哈哈哈哈。”   大爷大妈交谈的声音不小,蒋昭南放好热粥戴上头盔都还能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   当然,既温馨又好笑,蒋昭南不禁在想,   如果他跟祁砚知老了,是不是也能像他们这样快乐又鲜活。   会的吧,蒋昭南觉得,   到时候他跟祁砚知一定是小区里最帅的两个老头。   回去的路不像来时那么风驰电掣,因为开太快的话粥会冷会洒,所以蒋昭南只能尽量压速,但速度如果太慢,轮胎的抓地力就会不稳定,过弯的时候容易打滑。   因此蒋昭南只能勉强保持一个还算正常的速度,专注地行驶在跨江大桥上。   然而就在行驶到一半的过程中,太阳出来了,正好从武津江的东面缓缓升起直至高悬。   不知道为什么,蒋昭南忽然就想停下,稍微欣赏一会儿这边的江景。   毕竟从小到大他大半夜跑桥上飙车都只是为了刺激,谁也没想到如今二十七岁的年纪,重新骑上机车是为了给人买粥。   说出去大概也会让人笑掉大牙吧。   不过那又怎样呢?   以前无依无靠,现在有了爱人。   并且蒋昭南有预感,   这个让他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的爱人,应该……   就要醒了。 第115章   十分钟后, 蒋昭南摘下头盔倚在机车旁边轻轻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紧闭着双眼再次陷入了梦魇的祁砚知开始在床上不停挣扎。   “……那里危险……快过来……快过来!”   “呃!不要!”   “不要……蒋昭南……不要!”祁砚知猛地睁开了眼睛,额头布满了因惊惧出现的冷汗。   刚才的梦跟以往做过的全都不一样, 这次他看见蒋昭南站在一个很高的桥上,桥下面全是湍急的河流。   祁砚知想叫蒋昭南下来, 可蒋昭南却像听不见一样,愣愣地往桥边走。   祁砚知开始慌了, 咬着牙往桥边一路狂奔,一边奔跑还一边呼喊道, “蒋昭南, 不要再往前走了,那边很危险!”   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祁砚知怎么拼命呼喊都换不来蒋昭南的一丝反应,于是祁砚知只能加快速度竭力跑到蒋昭南身前, 准备将他一把拉过来。   “你是谁?”   蒋昭南站在桥边,语气冷漠, 身体看起来也格外警惕。   “我……”祁砚知一瞬间呆住了,却还是苦涩地笑着说,“我是你男朋友啊。”   这回蒋昭南的表情更冷漠了, 他说,“我没有男朋友。”   “你认错人了。”   紧接着下一秒,他回头转身攀上石栏一跃而下。   而祁砚知, 只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   “不要!”祁砚知眼睁睁看着蒋昭南的身体被卷入河流淹没于浪潮, 高度紧绷的神经忽地受到剧烈冲击, 情绪因为太过崩溃而再次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祁砚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遭的布置跟自己的房间一模一样。   “这里是现实, 还是……梦?”   如果说以前的回忆祁砚知能清楚地知道是梦,可经过刚刚那一遭,他开始有点分不清了。   许多问题太过复杂,但有件事是祁砚知必须要立刻弄明白的,那就是:   “蒋昭南在哪儿?”   为了得到这个答案,祁砚知躺在枕头上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突然!   “粥?”祁砚知想起来了,他好像去叫蒋昭南买粥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买粥的地方就在“乡间小味”旁边,而如果要去“乡间小味”的话就会路过……   武津江?!   祁砚知顿时打了个寒颤。   没错,就是武津江!   刚刚梦里那条把蒋昭南卷走的河流就是武津江!   “操。”祁砚知根本顾不得这里是现实还是梦了,哪怕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此刻是梦,他也不会让蒋昭南一个人孤单地去到另一个世界。   大不了就殉情,祁砚知已经想好了。   不管怎样,他都得见到蒋昭南。   然而问题是,由于这段时间祁砚知在床上躺了太久,精神是稳定了,但身体还没办法适应过来。   于是祁砚知只能支着床头柜、衣柜、门把手这些东西,一路晃晃悠悠地朝楼下走去。   当然,楼梯的扶手给了祁砚知很多帮助,尽管仍有些吃力,但他也还算平稳地走了下去。   直到—   祁砚知的右脚即将离开最后一级台阶时,左腿忽地一软,手臂没把住扶手,整个人当即重重地摔了下去。   “嘶—”祁砚知趴在地上久久动弹不得,同一时刻,他发现地上多了些瓷白的碎片。   碎片?   祁砚知怔住了,不敢置信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套在后颈的红绳子还在,而那挂在胸前辟邪保平安的观音吊坠,   碎了满地。   “碎……碎了?”   蓝黑色的瞳孔顿时颤了又颤,苍白到几近透明的指尖缓慢地、沉重地伸向地面,深深地攥紧了那块刻着净莲的白玉。   “为什么偏偏就是现在?”   像不怕疼似的,锋利的碎玉已经扎破了祁砚知的指尖,一颗颗的血珠汩汩地往外冒出。   “玉碎了,那灾祸挡住了吗?”   没人能回答祁砚知的问题,而他自己此刻脑海里的思绪几乎是一团乱麻,各种可怕的猜想齐齐上涌,瞬间给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不管怎么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无论如何他都得去找蒋昭南,就算是爬也要爬过去!   于是祁砚知深吸了口气,指尖仍然紧攥着玉块不放,身子则侧过来用手掌发力,带动着上半身不断向前。   尽管双腿酸疼得不像话,但他还是弯曲着膝盖蹭着地面往前挪,接着再换一条腿重复动作,直到指腹终于能触摸到门缝才堪堪停下。   然而就在祁砚知即将撑着鞋柜起身的前一刻,身前这扇安静的房门蓦地被人推开了。   下一秒,一双浅褐色的瞳孔惊愕地低头望向地上匍匐着的祁砚知。   “砚知,你怎么在这儿?”   “我……”祁砚知霎时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在思考,眼前的蒋昭南是否只是他的幻觉。   蒋昭南见祁砚知没反应不禁有些疑惑,但转眼间又看到祁砚知趴在地上指尖还渗着血,他的担忧立刻蹿上了心头。   “不是,地上冷,砚知你快起来。”   说罢蒋昭南就蹲下揽着祁砚知的肩头将他慢慢扶了起来,被扶起来的一瞬间祁砚知还是没什么力气,于是蒋昭南就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稍微缓了一会儿。   “怎么了?为什么不在房间里等我?”蒋昭南轻轻拍着祁砚知的后背,在他的耳边温柔问道。   “蒋昭南……你……”祁砚知的下巴搁在蒋昭南的颈窝,说话的时候热气喷洒在颈边,泛起了一股熟悉的颤栗。   蒋昭南此时却十分疑惑,因为自从在一起后祁砚知一般都叫他“宝贝儿”或者“男朋友”,像现在直呼他的全名还是头一次。   难道他去买粥的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什么吗?   蒋昭南不解,于是他稍稍侧了侧头,望着祁砚知不安的眉眼说,“砚知,发生什么事了吗?”   祁砚知叹了口气,深深地埋在蒋昭南肩上说,“蒋昭南,你……真的还活着吗?”   “哈?”蒋昭南嘴角震惊地抽了抽,他不过就是出去买了个粥的功夫,怎么一回来就问他“还活着吗?”。   不至于吧,蒋昭南心想,   自己也就去的时候开得稍微快了点儿,回来的时候慢得跟蜗牛一样,   怎么都不像能出车祸的样子啊!   可祁砚知这模样看起来又是真的很担心他,蒋昭南虽然觉得奇怪,却也只能打着哈哈安慰道,“我当然活着啊,而且还活得好好的。”   祁砚知闻言却没有放松下来,他转而嗅着蒋昭南身上的橘皮香说,“男朋友,你告诉我。”   “这里是现实,还是……我的梦。”   蒋昭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祁砚知应该还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于是立即揽过祁砚知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神色认真地说,“砚知,相信我,这里是现实。”   “你醒了,而我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   “唔!”   蒋昭南话刚说完就被祁砚知迎面吻了上来,时隔数日,这是祁砚知第一次清醒而又主动地吻他。   唇齿相触的一瞬间,蒋昭南先是怔了怔,而后那股熟悉的、蔓延全身的欢欣抚慰了长久以来得不到发泄的神经。   “嘭”的一下,蒋昭南任由祁砚知将他压在门后肆意含吻,分别太久,爱人的吻总是缱绻得令人不舍。   幸好,老天对他不薄。   最后还是把珍爱的宝贝送回了他身边。   蒋昭南笑着闭上眼睛,专注地用舌尖回应祁砚知的躁动与兴奋。   “蒋昭南。”祁砚知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每一次下咽他的睫毛都会颤一下,眸子也会跟着犹疑地转来转去。   蒋昭南看得出来,祁砚知在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又或者说,是在用感觉确认他真的还活着。   明白这一点的刹那,蒋昭南忽然就产生了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原来,在这段不能正常相见的时间里,   他跟祁砚知都深深挂念着彼此,并且随着日子的推移—   几乎已经思念成疾。   “别怀疑了,砚知。”蒋昭南抚了抚祁砚知的面颊,温柔地笑道,“我就在你面前,没有死,也不会离开。”   “嗯。”祁砚知勾起唇角,望着蒋昭南的眼睛释然地笑了笑,他说,“我……”   “我知道。”   “呃!”说完这三个字的祁砚知脑海刺痛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心中尘埃落定,神经跟随着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巨大的疲惫与困倦席卷全身,祁砚知不受控地向前倒了下去。   蒋昭南见状眉头一紧,当即搂住祁砚知的后背将他抱进了怀里。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祁砚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床上,而蒋昭南正端着粥推门进来。   “醒了?”蒋昭南把粥放到床头柜上,然后坐在床边望着祁砚知的眼睛笑问,“这一觉睡得好吗?”   祁砚知闻言坐起来立在床头,轻轻点了点头说,“挺好的,没再做梦了。”   “那就好。”蒋昭南转身从柜子上拿起热过一遍的粥递到祁砚知唇边,祁砚知疑惑地望了蒋昭南一眼。   蒋昭南见状则忍不住笑道,“喝一口呗,男朋友,这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买回来的。”   生命危险?   祁砚知一听就知道蒋昭南是在调侃早上自己以为他死了的事。   说实在的,祁砚知现在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有些荒谬,但当时他的确怕得要命,甚至很快想好了如果蒋昭南真死了,自己到时候是跟着跳江,还是随便找个地儿把自己埋了。   不过万幸,那只是一个噩梦。   祁砚知一边想着一边低头喝下了蒋昭南喂给他的粥,味道和记忆里的差不多,甜而清爽,好喝又养胃。   “好喝吗?”蒋昭南喂了一口后好奇地问。   “好喝。”祁砚知微笑道。   “嗯,好喝就多喝一点,我原本还担心粥热了一遍就没那么甜了。”   说罢蒋昭南就继续一点一点给祁砚知喂粥,祁砚知本来想说可以自己动手,但蒋昭南此刻的表情太过专注,就好像给他喂粥是一件多么神圣而重要的事。   祁砚知觉得可爱,就随他去了。   “对了。”祁砚知咽下一口粥缓缓伸出右手在蒋昭南面前挥了挥。   蒋昭南有点不解,问他,“怎么了?”   “这是你给我包扎的吗?”祁砚知弯曲又伸展了一下指节,五根手指整整齐齐,全都被包成了“粽子”。   “嗯,是我包扎的。”蒋昭南一边喂粥一边说,“我技术不太行,包得有点儿丑。”   “但能保证每个上了药的地方都被包好了。”   “毕竟你以后还要弹钢琴,手坏了可不行。”   祁砚知闻言却微微垂了垂脑袋,有些闷闷不乐地说,“那……你应该也看到我的玉……它碎了。”   “看到了啊。”蒋昭南慢慢放下手里的粥,抬头望着祁砚知垂下的睫毛说,“玉碎了就碎了呗,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下次再送你一块儿更好的。”   “那……红绳子呢?”祁砚知有些犹豫,“这不是你去庙里求的吗?”   “为什么不在我的脖子上了?”   “因为玉都碎了,还要红绳子干嘛?”   蒋昭南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玉我清理了,红绳子我也连带着一起丢了。”   “原本就是送来保佑你平安的东西,现在它们碎了,也算光荣完成了使命。”   “当然—”   蒋昭南卖了个关子,颇有些打趣意味地说,“还是那句话,如果你喜欢的话,那红绳子我就再去求一条。”   “反正那庙离我们公司近,大不了我就天天过去求一次。”   “虽然很不道德,但我就不信那老法师不被我烦死,再怎么都会给我一条的。”   祁砚知听完笑得眉眼都亮了起来,原先大病初愈仍然有些苍白的脸色顿时染上了些笑意,本就漂亮的美人骨更是多了些鲜活的精神气。   蒋昭南喜欢这样的祁砚知,时而狡猾,时而暴躁,时而悲伤起来恸哭不止。   因此蒋昭南不得不承认,祁砚知拥有他为之惊叹的许多面,但那其中的每一面都是生动的,而不像生病时那般的死气沉沉,充满绝望、哀伤的味道。   时逢跨年,蒋昭南忽然想问,“砚知,你喜欢看烟花吗?”   祁砚知愣了愣,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只问,“你想看吗?”   蒋昭南说,“想。”   于是祁砚知转身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窗户说,“要不,就在房间里看吧,我最近还不太想出门。”   “好。”蒋昭南其实就在等他这句话。   怀靖跨年这天基本晚上八九点就会有专门的烟花秀了,但祁砚知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好,蒋昭南需要稍微开一点窗户才能听见外面的声响。   不过也不能开太多,因为祁砚知还是怕冷,房间里的暖气得开到很足才能让他感到舒适。   简单吃过晚饭洗漱后,蒋昭南跟祁砚知窝在床上开始静静看烟花。   新年新气象,人们总是喜欢将跨年这一天过得喜庆些、热闹些,但蒋昭南跟祁砚知却都默契地选择安静地、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让绚丽绽放的烟花在某一刻落入眸子、刻入记忆。   “砚知,你喜欢这些烟花吗?”蒋昭南仰着头,目不转睛地问。   祁砚知闻言侧过头,盯着蒋昭南看烟花的瞳孔说,“其实……比起这些烟花,我更喜欢你的眼睛。”   “什么?”烟花炸开的声音太大,蒋昭南没听清。   祁砚知笑了笑,栖在蒋昭南的鼻尖几公分前说,“烟花绽放在天上不好看,绽放在你的眼睛里才好看。”   蒋昭南听见了,心脏似乎比烟花还炸得厉害。   下一轮烟花冲上天空的前一刻,蒋昭南跟祁砚知心照不宣地接了个吻。   密不可分的相触之后,蒋昭南注视着祁砚知的眼睛,热切而又期待地问,“我想做。”   “可以吗?”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第一次那回好像祁砚知说过同样的话。   “当然。”   “乐意之至。”   凌晨十二点,最为绚烂的烟花开始大片大片地冲撞天幕,而此时此刻,房间的窗户早已被紧紧关上。   而祁砚知,也埋在了蒋昭南的身体里。   “新年快乐,砚知。”   “新年快乐,男朋友。”   这是我们的第一年,但我们都无比确信,   未来还有很多个这样的一年。 第116章   新春的这段时间, 祁砚知的身体好了很多,原本偶尔没注意的话还会出现晕倒的现象,但现在不说健步如飞, 至少也算彻底恢复了正常。   与此同时,蒋昭南慢慢学会了如何给祁砚知扎一个漂亮的马尾或是丸子头, 一开始他那手真跟残废了似的怎么都扎不好,一会儿松一会儿紧, 一会儿又扎得歪歪扭扭额发乱飞,简直就是一团糟。   然而时间久了之后, 蒋昭南对这项“工作”愈发熟练, 最近不仅可以做到三下五除二搞定一个低马尾,甚至在祁砚知脑后扎几个简单的辫子也是不在话下。   之后几天祁砚知觉得家里闷,于是就想出门走动一下,蒋昭南说要陪他, 祁砚知居然拒绝了。   理由是祁砚知突然想去纹个身,纹在腰上, 到时候回来给蒋昭南惊喜。   蒋昭南能怎么办?当然是同意啊。   于是当天晚上祁砚知脱衣服的时候,蒋昭南瞥到了他左侧腰腹上那只张开翅膀高飞的蝴蝶。   蒋昭南记得他曾经问过祁砚知,为什么他锁骨跟手腕上的蝴蝶都是半只, 而且方向还不一样。   祁砚知说,那两个纹身拼在一起可以形成完整的一只蝴蝶。   但他不喜欢。   因为祁砚知总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灵魂是破碎的, 身体是支离的, 如果纹一只完整的蝴蝶, 于他而言实在是有一点讽刺。   但现在不一样了,蒋昭南总说要看到“完整”的自己,祁砚知认为可以先从纹身下手, 先让自己接受“完整”的事物,再慢慢一点点改变。   当然,锁骨跟手腕上的两个纹身他也没打算洗,毕竟蒋昭南平时喜欢舔的地方不多,那两个纹身算是经常被他“光顾”。   好吧,现在得多加一个左腰。   祁砚知纹完身以后蒋昭南也没闲着,因为有一天祁砚知抱着他玩手机的时候,忽然略显遗憾地感叹了一句,“好可惜没见到当年打了唇钉跟舌钉的你。”   蒋昭南立刻对这句话上了心,可事实上他这个身份跟年纪已经不适合再做这些事了,于是蒋昭南只得退而求其次地打了一个单边的耳钉,戴了跟祁砚知同类型的一枚素圈。   接下来几天蒋昭南跟祁砚知还共同DIY了两个石膏娃娃,成品出来以后蒋昭南不得不承认,他在艺术这块儿是真没什么天赋。   就比如祁砚知涂画的那只缅因猫一眼看过去漂亮又灵动,而他自己做的那只小蝴蝶就单薄得没眼看了。   不过也没关系,至少祁砚知很喜欢,并且还把这两个石膏娃娃摆到床头当装饰。   年后的那段时间,祁砚知换了手机屏保,用的是过年某天他跟蒋昭南在烟花下接吻的照片。   蒋昭南看见了说他也要换,不过换的不是这张照片,而是以前拍的祁砚知手腕受伤时的侧脸照。   祁砚知当然很惊讶,毕竟他根本不知道蒋昭南还拍了这个照片。   心下感动之余,也在不断暗想,   今后还得加把劲儿,努力把蒋昭南的照片塞满相册。   过完年,也就算正式步入了春天。   祁砚知生病的这段时间,网络上关于他家庭、身体、以及精神状态的八卦跟猜测几乎是铺天盖地。   再加上祁砚知一直没有出面回应那些舆论,导致外界出现了大量“Q因抑郁跳楼自杀”、“Q受不了打击吞药自杀”等诸多离谱的谣言。   于是祁砚知跟蒋昭南商量了一下,打算发微博澄清一下这些谣言,以及安抚一下许多正在关心他身体状况的粉丝们。   与此同时,祁砚知也真心觉得,   有些事情是该官宣了。   因此,情人节当天:   【Q】:大家好,我是音乐人Q。   近三个月没见,外界关于我身体的传言已经发酵到了无法遏制的程度。   那么在此,我想稍微回应一下许多关心我的粉丝朋友们:   首先,我的确是生了一场大病,病得很重,直到前些日子在爱人的悉心照料下才算完全好转。   其次,就像众多营销号说的那样,我跟我的母亲确实遭受过严重的家庭暴力,它带给我的负面影响几乎是持续到了现在,所以我也希望能有更多人站出来打破沉默,为那些破碎的灵魂发声。   最后,引用一下我出道时说过的那句话,   “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就用作品告诉全世界,用音乐来对话。”   那么,欢迎期待我的下一张专辑。   这条微博的最后,祁砚知附上了那张他跟蒋昭南在烟花下接吻的照片。   一瞬间,微博被彻底点燃了。   ——哇靠靠靠靠,Q出现了啊啊啊!   ——天哪!照片里的是Q跟他男朋友吗?也太甜太帅了吧!   ——呜呜呜Q没有死,谁懂啊!前两天营销号都传他下葬了,给我哭得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楼上加一,管它恋情不恋情的了,Q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而且……那个长发的是Q吗?歌好听就算了,怎么人都还长得这么帅啊,当然他男朋友也好帅啊啊啊啊!   ——我就说Q喜欢男生吧,结果你们都不信呜呜呜。爷失恋了,但没关系,只要Q幸福就好。   ——救命啊,Q好惨!真希望全天下所有的人渣都能经历一遍物理、化学、生物阉割,再欢快地原地爆炸!   ——没错!支持!   ——支持!   ——支持!   ——……   此后的几天里,这条微博的热度居高不下,不仅评论、转发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业内许多优秀的音乐人也纷纷开始创作有关“抵制家暴”的宣传歌曲。   圈内一家极其有名的电台为此特地向祁砚知发出邀请,希望他可以做客分享生病期间的心路历程,以及介绍一下《蝶棱镜》这张专辑的创作理念。   祁砚知此前从未接受过任何形式的采访或专访,但这一次,他同意了。   “欢迎Q来到我们的电台直播间,现在请Q给我们的听众朋友们打个招呼。”   “大家好,我是音乐人Q。”祁砚知的声音回荡在蒋昭南的车里。   已经是下班的时间了,天上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蒋昭南正在开车去电台接祁砚知的路上。   “大家最近应该也知道,Q经历了一场大病,近段时间才刚刚痊愈。”   “所以我们想请Q分享一下这段艰难的心路历程,给许多可能也在遭受疾病折磨的人们一点力量。”   祁砚知闻言顿了一下,随后缓缓开口道,   “坦白来讲,治病的确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尤其像我这种精神类的疾病,持续时间久,病发难受至极。”   “所以不开玩笑地说,几乎每一次我产生幻觉陷入梦魇的时候,都曾想过用死亡来解决问题。”   “不过幸好,我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主持人听到这里不禁长久地愣了愣,他问,“那Q……你后来是怎么走出病痛的呢?”   祁砚知顿时笑着解释道,“第一次是我发现,这个世界依然有我在意的东西,诸如朋友、诸如粉丝、诸如……音乐。”   “而第二次,也就是这一次……”   祁砚知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属于蒋昭南的诸多画面,内心不禁一片柔软。   他说,“这一次,我发现我离不开我的恋人。”   “他有一个看似冷漠的外表,却藏着一颗善良炽热的心脏。”   “我爱他,很爱他。”   “所以当然舍不得离开他。”   前方遇上了红灯,车停下来,蒋昭南安静地听清了祁砚知说的每一句话。   “我也爱你,祁砚知。”   “很爱,很爱……”   直播还在继续,主持人再次提问说,“那么Q,你认为这两段经历都是什么帮助你走出了阴霾?”   祁砚知听罢思索了一会儿,随后坚定而又认真地说,   “音乐救了我第一次,我的恋人救了我第二次。”   “我希望所有跟我一样经历过痛苦、遭受过不幸的朋友们,能够早日找到治愈自己的良药。”   “而我将永远祝愿你们——”   “走出阴影,拥抱幸福。”   “享受属于你们自己的精彩人生。”   蒋昭南到的时候祁砚知已经站在了大楼门口,天上还在下雨,祁砚知戴着口罩立在台阶上梭巡着爱人的身影。   “砚知,我来了。”蒋昭南撑着伞,一步步走到祁砚知面前。   “嗯。”祁砚知笑得弯起了眼睛,轻轻凑近蒋昭南的鼻尖,蓦地说,“宝贝儿,你能背我吗?”   “背?”蒋昭南愣了一下,轻笑道,“好啊。”   说罢蒋昭南就将雨伞的手柄搁进祁砚知掌心,随后转身慢慢蹲下来朝祁砚知勾了勾手说,“上来。”   祁砚知握紧了伞柄轻轻伏上蒋昭南的后背,蒋昭南感受到了重量,双手紧紧环住祁砚知的双腿,将他稳稳背起一步一步朝下走。   “现在想回家吗?”蒋昭南下了台阶侧头问。   “不想。”祁砚知攀在蒋昭南的肩上盯着脚下的雨滴说,“我想去便利店买糖。”   “糖?”蒋昭南不解。   祁砚知见状解释说,“家里的糖都被你嚼没了,这次我要买一大堆,保证能坚持到你彻底戒烟那天。”   蒋昭南闻言忍不住笑着说,“好,那我背你去便利店。”   “嗯。”祁砚知缓缓闭上眼睛轻声说。   很快,蒋昭南背着祁砚知走到了一个岔开的十字路口。   因为下雨,路过这条街的人很少,蒋昭南在等红绿灯的过程中,忽然问了祁砚知一个问题。   “砚知,你说如果那天我们没有在酒吧相遇。”   “现在还会不会在一起?”   “又或者说,还会不会遇见对方?”   祁砚知听完以后沉默了一会儿,一直到街头的路灯亮起,蒋昭南迈开脚步朝前走去,他才缓慢而又坚定地说,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谁又知道呢?”   “万一不是相遇在酒吧,也有可能相遇在某个吃饭的地方,某个上班的路上,甚至于……”   “就相遇在我们脚下的这条街上。”   祁砚知说罢低下头深深吻了一口蒋昭南的颈窝,郑重而又真心地说,“所以我固执地认为,总会遇见的。”   “无论哪天,无论在什么地方,”   “你与我,总会相见。”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