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高临上》作者:深窥   文案:   起初以为是见色起意,于是强取豪夺;   后来明白是一见钟情,于是俯首称臣;   一句话简介:大佬看上搓澡小师傅   标签:年上,甜宠 第一章   门冬他爸现在是市内一家有名的洗浴城的搓澡工,他来这家洗浴城有三年了,之前是在普通的大澡堂子干活。门冬今年高中毕业。他是艺术生,考上了省内全国闻名的的L美院。暑假期间,门爸爸就寻思着让孩子走后门,进这家洗浴城里干个暑假工。以前门爸就职的那家大澡堂子没什么规矩,门冬从小缠在门爸爸旁边,对搓澡的门道早就熟稔于心。看在门爸爸是老员工的份上,又检验了一番门冬的搓澡水平,经理就让门冬在这儿试着干几天。   按说这高中毕业生,也不一定非得走后门干搓澡工,可偏偏门冬的右腿有些残疾,这才难办。一般要进厂里干活,首先就得验验应聘者是否四肢健康,门冬这种条件,自然没戏,就甭说餐馆服务员这样抛头露面的活儿了。   自从腿脚不便,门冬便不再爱出去玩,性格也没小时候那样调皮,老师同学但凡说起门冬,都说门冬就一实打实的乖孩子。在公共搓澡室里搓澡的时候,客人惯爱与搓澡师傅聊天,听说门冬考上好大学了,暑假还来打工,年纪那么小,居然搓得有模有样,都对门冬赞不绝口。   门冬性子讨喜,手法娴熟,在公共搓澡室给人搓了半个月澡,经理就安排他为能够去单间搓澡室的一对一搓澡师,这样薪酬也高些。   今天,是门冬为单间的客人搓澡的第一天。   单间的门刚打开,还没瞧清楚来者的模样,门冬就半弓着腰打招呼:“您好。”   话音甫一落定,门冬感到一股迎面扑来的居高临下的压制感。门冬站直身子,这才发现进来的这位客人身量极高,面目悍毅。男人的健壮的手臂上纹了一个古怪又凶恶的纹身,裸露出来的上半身肌肉虬结发达,即便现在他下半身裹着松垮的浴巾,门冬也能清晰地看见男人胯间象征着雄性资本的对象隐约凸起的形状。   门冬莫名有些胆怯。但他一想到自己本就是仗着爸爸攀了点关系才进来这么高级的洗浴城,便只能装作大方见过世面的样子,镇定自若地给人招呼到搓澡床上。   男人身上的浴巾被解开,胯间疲软仍显巨大的东西便曝露在门冬的眼前。门冬不敢乱瞥,收敛心思,认真地开始给男人搓洗脖颈。   杜承毅很少见到年轻小伙子能在高级洗浴城里干搓澡,他感觉门冬的手法和力度尚可,便睁开眼打量眼前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小孩。   门冬从小长得白,他童年时,即便四处疯玩,晒得黑黢黢,只要养个冬天,便能白回来。更何况他跛了脚后不出门,体育课也不用晒太阳,那更是白上加白。他长得清秀,黑色的头发柔顺地搭在耳际,又一身细皮嫩肉,若不是胸前极其平坦,兴许还会有人将他认做女孩子。   杜承毅的眼睛只睁开一条缝,微睨着门冬:“还在读书吧?”   门冬不好搪塞,也不惯说谎,回答:“要读大学了。”   “考的哪个大学?”   “L美院。”   “在读了?”   “没呢,”门冬边搓边答,“刚高考完。”   杜承毅阖上眼睛,没接着问了。这时门冬恰好搓到杜承毅的那个部位,他扶起蛰伏在草丛间的物件,搓洗沉甸甸的两颗。   和有经验的搓澡大爷的粗糙厚实的双手不同,门冬这位搓澡小师傅的手幼嫩纤细,即便隔着搓澡巾,也能感觉到像是勾在男人心口画圈圈的女人的手。杜承毅忽地睁开双眼,盯着小师傅垂下的薄薄的眼睑和微抿着的两片不厚不薄的唇。他问:“叫什么名字?”   杜承毅轻微地眯了一下眼睛,看清了门冬别在右胸口的编号牌,编号上面还有三个字。他不急不缓地问:“姓门?”   “是的。”门冬答道。   “门什么?”   “门冬。”   “冬天生的?”   “嗯,对的。”门冬没有按以往那样轻拍客人的小腹来示意客人转身,他收回手,说,“您可以翻面儿了,我给您擦背。”   杜承毅便翻身趴着,让门冬给他搓后背。杜承毅放松地侧着脸,枕在手背上,手臂的纹身凶相毕露。门冬用力搓洗杜承毅肌肉紧实且极具力量感的后背,他顺着肌肉纹理搓动,隔着两层布,都能够感受到手底下这副身体多么具有爆发力。即便这人姿态放松,但门冬毫不怀疑,如果他惹得这位客人不快,这位客人一拳就能把他的肋骨打断,于是他愈加不敢松懈姿态。   终于给人擦完了背,门冬问:“请问您用奶醋盐吗?”   “都来吧,”杜承毅没有回头,“你多点儿提成。”   闻言,门冬倏地瞥了眼杜承毅的后脑勺。他的脸悄悄红了。他为自己以貌取人,下意识认定这位大哥高高在上不好惹的偏见感到有些羞愧。   门冬臊着脸,小声道:“好的。谢谢您。”   门冬走到旁边放奶醋盐的台子前。杜承毅闻声看去,视线巡睃于门冬的腰间和脖颈,而后落到门冬的两条腿上。   这个高级洗浴场里的每个搓澡师傅的服装都是统一制定的,无论男人女人,上半身皆是白色黑边短袖,下半身皆是纯黑色九分裤。门冬长得瘦,却不矮,经理给他发的衣服尺码是男士最小码,九分裤穿在他身上变成了七分裤。门冬的腿已经伤了八、九年,高中读书时,他有时画画入了神,就会忘记按摩,导致如今两条腿的粗细程度明显不一样。   门冬转身拿着用品走回来,接着给杜承毅搓背。搓完后,杜承毅围了浴巾,他的视线在门冬的发旋逗留几秒,而后出了搓澡室。门冬在后头轻声道:“您慢走。”见男人的背影消失于视线内,他才轻阖上门,等待下一位客人的到来。   冲洗身体后,杜承毅没多逗留。他换好衣服,径直离开了洗浴城。他刚出洗浴城的大门,便有一个穿着便服的人迎上来:“毅哥,您洗完了。”   “嗯。”杜承毅示意小刘带路,“走。”   两人坐到车上,小刘坐在副驾驶上,给后座的杜承毅递上一根点燃了的雪茄。杜承毅接过来,浅闷一口,待烟在唇齿间逗留几秒,才缓缓喷出。   烟雾缭绕至车窗外,与夜风厮混。   他对小刘说:“刚刚那家店,有位叫门冬的搓澡小师傅,编号10586,你去查一下。” 第二章   除开杜承毅,门冬当天晚上遇到的其他客人都面目和善,他们时不时和门冬搭话,问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和公共搓澡室里的客人并无太大分别。对此,门冬松了一口气。   经理安排他为单间的搓澡师,虽说是看得起他、喜爱信任他,但多少有些不合规矩。首战告捷。第二天上岗的时候,门冬没像昨天那样紧张。   大约晚上九点的时候,有客人缓缓推开了门冬所服务的搓澡间的门。门冬依旧先躬身打了招呼,而后才抬头看向来者。   居然又是昨天那位模样凶悍的大哥。   一般来说,是不会有人天天都来搓澡的。一个星期搓上两次都算得上相当频繁。这是门冬第一次遇到隔天再次搓澡的顾客。若顾客没有指定搓澡师傅,洗浴城便会随机分配师傅给顾客。门冬猜想,很大几率上,这位大哥是主动点的他。   门冬有些仓促地补上一个腼腆的笑:“您好,您……您今天又来了呀。”   话音刚落,男人身后跟进来一位身材适中,相貌普通的青年。门冬这才发现两位都穿着贴当,显然不像是来搓澡的。   杜承毅说:“找你。”   门冬:“啊,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杜承毅开门见山:“你跟我,每个月十万。”   如今高中生懂的东西不少,学校里还会相传某某班的班花被社会人士包养的颜色绯闻。门冬听出杜承毅潜在的意思,又踌躇地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吞吐地问:“您的意思……?”   杜承毅说:“是你想的意思。”   自瘸了腿后,门冬性子大变,再不是幼时胡作非为,鼻孔都要长到天上去的性格。他得到杜承毅明确的回复,犹不可置信。他呆愣几秒,小声反驳:“可,我是男的啊。您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   杜承毅打断他:“我知道你是男的。”他坐到一旁的红木椅子上,就着橙黄的灯光打量门冬略带惊惶的脸。   杜承毅虽现在是微微仰视门冬,可那不容置疑、势在必得的眼神却像庞然的冷漠的网,从上往下地,压在了门冬身上。   门冬无法自已地发怵。可他还不愿轻易叫人看出他的畏惧。他镇定片刻,硬声道:“您这个要求,恕我不能同意。我不会以出卖身体的方式获取金钱,而且,我并不是同性恋。”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杜承毅不耐烦地蹙眉,他没了耐心,霍地站起来,逼近门冬,居高临下地凝视门冬带着些警惕对望过来的眼眸,陈述,“我是在通知你。”   搓澡室里的灯用特定的透明灯罩罩住了,渗出来的浅黄色灯光并不扎眼醒神。室内点了白茶香熏,丝丝白茶味钻进了暖色灯光里,有了温度和亮度,平添几分暧昧旖旎。灯与香在密闭空间里四处流窜,把屋里的人紧紧闷裹在里头。   门冬并不矮,却仍是比杜承毅矮了近一个头。现下他几乎被杜承毅的身影笼罩住了大半身子。白茶味变得微乎其微,男人身上的烟草味霸道强势,闻上去并不低廉,但仍旧呛人,欺压下来,掌控门冬的每一次呼吸。   扑鼻的烟味和压制感使人意识恍惚,门冬不敢仰头。他平视着男人脖颈,恰好瞧见随着男人说话而上下颤动的粗大喉结。他撇开眼神,小声地表达自己的坚持:“非常抱歉,我、我不会同意的。”   门冬的脸又白又嫩,紧张的情绪让它顷刻间便涌上些红。杜承毅低头观察,看见门冬翘起的睫毛不停地扇动,鼻子也一翕一张,嘴巴像被人咬了口的樱桃肉,边缘抿出泛白的痕迹。他拿粗粝的手指轻掐住门冬的脸颊肉,没等门冬条件反射地望上来就收了手。杜承毅往后退了一步,脸上表情晦暗不明,说:“嗯,是吗。”   伫在一旁的青年男子开了腔:“门先生,您父亲也在这里工作吧。”   门冬看过去。他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一时之间,不敢再多言,只怕自己说多错多,祸从口出。小刘接着道:“据我了解,您与您父亲相依为命,父子俩关系非常好。您十八岁生日时,您父亲还给您买了您一直想要的机械玩具。您如果答应杜先生,收益每个月十万,一年便是上百万,这是您父亲工作多少年都赚不来的价值,您和您父亲的生活质量能得到显著提升。若您一直拒绝,那么,恐怕您父亲既保不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好工作,以后……怕是也找不到别的新工作了。”   听到这两位来者不善的顾客开始以爸爸威胁他,门冬方才还佯装镇定的心情慌乱起来。他哪里接触过这类人物,忙不迭色厉内荏地说:“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你们是什么人,但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这种行为是违法的!”   闻言,小刘面色不改,他还打算说些什么,杜承毅便止住了他:“不用说了。”杜承毅转身朝外面走去,小刘便颔首跟在杜承毅后侧方。两人头也没回,一并出了搓澡室。   直到下一位客人进来,门冬才恍惚地回神。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于是卸下紧张的精神,认真地给客人搓澡。门冬帮这位客人搓澡的时候,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电铃声,他暂时未加理会,等将客人送出门,才掏出手机看来电显示。   是爸爸。门冬立刻回拨过去:“喂,爸爸?”   门爸爸慌不迭地问:“冬儿,你犯事了?”   “啊?”门冬摸不着头脑,“没有啊。”   “你刚刚干嘛呢,没接我电话。”   “我给客人搓澡呢,搓完了才给您拨回来。”   “咦?”门爸爸在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更为困惑,“那怎么回事?我也没犯事啊。”   听到爸爸这样说,门冬的脑子里陡然闪过刚刚出现在搓澡室里的两个人。他心里一慌,追问:“怎么了?爸爸,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经理过来跟我说,我被开除了!”   门冬抓着电话的手指顿时攥紧了。他回想刚才那两个人跟他的对话,才平息的心情再次忐忑不安起来。 第三章   “经理怎么是跟您说的呢?”门冬仍然不敢相信这事跟半小时前来找他的那两个男人有关。   “经理说,是老板直接打电话给他的,叫他开除我,也没给理由,只提了两句,叫我问问你。”要知道,这种高级洗浴城的工作可没那么好找,像这家,不克扣员工,同事间相处融洽的,属实难得。门爸爸有些遗憾,更多的是不解,“但你不是没犯事么,而且你还是走了我的关系塞进来的,怎么你还干着,我倒……哎,算了。你接着上班吧,我今晚早点回家做饭,过两天再去找新工作。”   门冬后知后觉,有些懊恼自己刚刚过于激烈的言辞。他怀疑是那两人去跟经理或是老板投诉了他,可他又万不能把这事详细地说给爸爸听,于是只好安慰道:“没事的爸爸,还有这么多洗浴城呢。刚好趁这机会好好休息几天吧。今晚您做些好菜,我给您报销。”   “噗嗤,”门爸爸笑他,“冬儿现在有钱了。”   父子俩简单聊了两句,结束了通话。门冬按捺住心底的不安,接待了几位顾客后,换了衣服下班。刚走出洗浴城大门,挎包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翻出来一看,是没见过的本省号码。只犹豫了几秒,门冬接了起来。   “门冬先生。您好。”   门冬认出这个声音来自刚才跟着那位杜先生进来的青年。他应:“你好。”   “您父亲已经告知您,他被辞退了吧。”   门冬心念一动。他不动声色地飞快将贴在耳边的手机拿下来,轻轻按下录音键,而后重新放至耳边,说:“是你们投诉的吗?我说了,我不答应那位杜先生,你们觉得让洗浴城把我爸爸辞退了,就能强迫我吗?”   那头的声音语调不变:“那家洗浴场是杜先生旗下的。据我所知,您的右腿行动不便,理应是进不了洗浴城的,我同样可以以此开除那位通融您进来的经理,如果您还坚持您之前的想法的话。”   经理平时对门冬多有照料,门冬自然不可能置之不理,他忿忿道:“可我并不愿意和杜先生发生这种交易关系,你们以此要挟我是违法的!而且你今天下午还威胁我,说让我爸爸再也找不到工作,我根本不是自愿的。”   “自愿与否,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您可以一意孤行,但我劝您还是尽快答应,这样对您和您父亲是最合适的。”   门冬镇定道:“你们先别辞退经理,让我考虑几天。”   “五天。”那边笃定不疑,“您可以考虑五天。”   “好。”   门冬挂断了电话,这段通话的录音也自动储存在了手机里。门冬有了录音证据,心下安定不少。他收回手机,轻踮着右腿,踱步至公交车站台,恰好等到回家的公交车,便上了车。   回到家时,门爸爸已经完成了几道好菜。父子俩在饭桌上没再讨论门爸爸被辞退的事,只聊些门冬对大学生活的向往和憧憬。   门爸爸只休息了一天,隔天便开始出去找新的搓澡堂子或是洗浴城面试。   三天后,门冬刚进家门口,就看见门爸爸正坐在客厅的木椅上沉着脸,一言不发。门冬走上前,给门爸爸按了按肩膀,问:“怎么啦?”   “哎。”门爸爸叹气,“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般干搓澡工当场试试搓澡功夫就行了。我这两天找了好多家招聘搓澡工的地方,我刚报上名字,就被打发走了。”   门爸越说越恼火:“前几家是洗浴城,就当我形象不好吧。可后头我找的都是大街上的大澡堂子,就那都没人要我。中途我看到有一家招洗碗工的饭馆,我一问,也他妈不招人。真是见鬼了!”   这两天忙起来,差点儿把那件事抛之脑后的门冬闻言一愣。他给门爸按摩肩膀,安抚道:“可能这两天运气不好,您别着急。”   门爸叹息几下,算是应了门冬的安慰。   洗完澡后,门冬迅速回了自己的卧室,他确定卧室的门被锁上,才拨出电话。响了两声后,那边一接起来,门冬当即按下录音键,他听见那头说:“门冬先生,您考虑好了吗?”   “你们对我爸爸做了什么?”   “门冬先生,上次就跟您说过的。您若是坚持拒绝,您父亲就找不到工作,那位经理也会被辞退,您自然同样会被开除。您想清楚了吗?两天后,若您不给予相应答复的话,我们不会再采取这种温和的手段。”   “温和?难道我不答应的话,你们还要采取暴力措施?!”门冬气道,“你们是黑社会吗?挨家挨户地威胁别人?你们不怕我报警吗?”   “您大可一试,我言尽于此。”这次,对方先挂断了电话。   门冬恼怒地收了手机,同时,得到了一条新的通话录音。第二天早上,门冬不需要去值班,等门爸爸出去找工作后,他踟蹰了一会,捏紧兜里的手机,出了门。   这是门冬第一次来警察局报案。毕竟还只是个刚高中毕业的孩子,况且门冬在学校从不惹是生非,对于警察局这类场所,门冬怀有莫名敬畏的心理。他掏出手机,戴上蓝牙耳机,检查了那两段录音,确认无误,才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警察局大门。   刚开口时,门冬难免生出胆怯,但他见执法人员面色正常,便尽可能沉静清晰地陈述了这些天他遭遇的事情。言毕,门冬放出了那两段他录制的通话录音文件。录音放至一半时,那位接待他的警察小哥接了个电话,门冬及时暂停播放,他察觉到警察小哥对着电话边低声应“是”边偶尔觑他。   挂了电话后,那警察执起门冬的手机,像是随口道:“小同志,你跟我进来一下。”   门冬便跟着警察进了里屋。警察小哥道“你等一会”后便出了屋,还顺带关上了门。门冬没戴手表,手机又被警察拿走了,无法感知时间流逝快慢。寂静无声的空气似有暗流涌动,门冬逐渐惶惶不安起来。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门口终于传来叮啷声响。   门冬霍地一声站起来,残疾的右腿轻微发抖。他心脏狂跳,紧绷着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渐裂的门缝。   率先映入他眼帘的,是方才接待门冬的那位警察小哥。门冬稍稍缓了心神。可紧接着,那警察恭敬地侧过身子,这次进来的,便是那位身量极高,面目威严的杜先生。   门冬与杜承毅瞥过来的眼神对上,出了半背冷汗。门冬的心也坠了下去。 第四章   跟在杜先生身旁,随他一起进来的是一位看上去年纪五十出头,面容温和刚毅的男人。   “好不容易等到你小子来我这儿坐坐啊。”   “孙局客气了。”   两人面色如常地交谈着进入房间,仿佛没注意到在屋里头唯一的那个人,而他俩身后便是那位之前跟在杜先生身边的助手青年。   门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机被那位方才接待他的警察递到杜承毅手上。随后,那两段录音堂而皇之地播放在空寂的室内。录音里他强装镇定又自作聪明的试探和引导犹如外放的刺耳鸣钟。   录音播放完毕后,手机便依旧静静地放置在台面上。除了他,室内其余的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两段录音的内容。进屋的三两人无一人搭理他,杜承毅和孙局坐在门冬对面的椅子上寒暄,其余两位,包括警察小哥,就站在一侧候着。   门冬盯着对面的四个人,和那台安静的手机,彻底警醒。他在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坐在门冬对面的两人谈了一会儿,便双双站起来。杜承毅向对方告别后,没看门冬,径自出了门,那位助手敛色,当即跟着往外走。不需两人命令,门冬自觉跟了上去,而后坐进那位杜先生的车里。   “这还是你第一次报警吧。”杜承毅轻笑,“小孩子,真可爱。”   门冬垂眸,低声道:“我没见过世面,希望杜先生不要计较。”   车厢里没有一丝廉价轿车的气味,只萦绕着似有若无的烟草味。从关上车门那一刻起,车内似乎就与外界切断了声音传播的介质。车窗外间或路过几个行人,门冬规规矩矩地挨着车门坐着,只听得到杜承毅和他的呼吸声。   “想好了?”   “嗯。”门冬说,“想好了。”   杜承毅抬起手,掌心置于门冬翘起些几根毛发的发顶,揉了揉细软的头发。他颇为好心地帮门冬想搪塞门爸爸的话:“你可以跟你父亲说,我请你做私人搓澡师,一个月十万是聘用你的价格。给你一天时间,明晚小刘会去你家接你。”   “我爸爸的工作……”门冬动也不动,任由杜承毅的手揉弄他的脑袋,眼睛盯着蜷缩的手指,小声说。   “今晚就会让您父亲重新回到这家洗浴城工作,这个您可以放心。”坐在副驾驶上的小刘见杜承毅瞥了眼自己,忙侧身,对门冬说道。   “好的。”门冬深深地呼吸,“谢谢。”   *   门爸爸恢复了在洗浴城的工作。门冬跟门爸爸提起有一位贵客要求门冬提供上门服务,门爸爸见过不少这种情况,因而并没有太惊讶,只嘱咐门冬凡事小心。   隔天晚上小刘来接门冬的时候,门爸爸已经去上班了。   门冬坐上那辆停在巷子里显得格格不入的泛着磨砂光的黑色轿车,他们的汽车驶进半山的弯曲向上的道路,抵达别墅。   别墅正屋有三层,一侧靠近庭院的墙壁攀爬了半壁藤蔓,面朝泳池的这面则是整面的落地窗。庭院里的回廊尽头似乎还架了一个由篱笆栅栏围起来的亭子,里头摆放着一套红木桌椅,桌子上是一套暗紫色的雕花茶具。门冬及时收回眼神,跟着小刘走过蜿蜒的大理石小道,进了室内。   门冬跟着小刘进门。在客厅一角拭擦木制镂空台架的两个女佣预上前问候,被小刘摆手斥退了。小刘领着门冬到沙发边,说:“您在这等着吧,有什么需要的,叫家里佣人即可。我姓刘,以后您叫我刘助、小刘,都可以。”   “好的。我知道了。”   刘守宗跟门冬交代了事宜,便出了别墅。门冬静静地在沙发一侧伫立了半晌,直到感觉右腿有些吃力,才挪着步子,走到沙发前慢慢坐下。   杜承毅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多。他见门冬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他,露在沙发上的后脑勺圆绒绒的,还飞起几撮头发。他步子微顿,而后便径直走过来,坐在门冬身侧。听到动静,门冬不敢转身,兀自盯着身前的茶几边缘,身子倏尔绷紧,屏气等杜承毅的吩咐。   “什么时候开学?”   “啊……”门冬回答,“还有一个月左右。”   “开学后,把课表发给我。”杜承毅道,“我不会在你上课的时候叫你过来。”   门冬轻微点头:“好、好的。”   “查资料了吗?”   门冬歪头,觑了眼杜承毅的无甚表情的脸,小声问:“什么资料?”后又及时转头回来,继续盯着茶几角。   “怎么做的资料。”   闻言,门冬神情一窒。他隐约知道男人和男人是怎么做的,即便没有专门查过,同学间偶尔提及,也能从中略知门道。他煞白着脸,摇了摇头。   “头转过来。”   门冬缓缓把头转过去,将脸正对着杜承毅的脸。杜承毅谛视门冬仓惶颤动的睫毛和慌乱下难掩惧畏的眼神。门冬安静地任由杜承毅打量,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裤子。   突然,他的脸被杜承毅捏住了。   杜承毅只需半张手,便能轻捏住门冬的两颊。他看了几秒门冬霎时抿紧的嘴唇,偏头凑上去亲了口被他的手指挤捏出来的软弹的脸颊肉,低声道:“我先去洗澡。你查一下,等会儿自己清理干净。”   杜承毅洗澡的时候,门冬摸出手机,查了查,脸色变得又红又白。他知道杜承毅说的清理是什么意思了。而且这件事,让他自己来,才是最不让他难堪的方式。杜承毅洗完后,叫佣人拿来一套衣服,递给门冬,门冬接过来,在佣人眼观鼻鼻观心的恭敬姿态里窘堪不已地进了浴室。   出了浴室,门冬跟着杜承毅进了卧室。   门冬只被弄了两回。   杜承毅在床上沉默寡言,并没有门冬以为的粗俗羞辱,但他的动作却强硬、不容拒绝。门冬白着脸,只敢盯着天花板,努力去适应身体逐渐被开发的感官刺激。   门冬是见过杜承毅的那根玩意儿的,不仅见过,还上手搓过,门冬自然知道它的尺寸有多惊人,何况它现下起了反应。起初,门冬是痛的,即便杜承毅没有蛮横地闯进来,做了不少扩张工作,但还是痛的,是被破开、被入侵、被占满的带着强烈羞耻感的痛。但后来,门冬渐渐体会到了不一样的感觉,非常奇怪的,令人颤栗的,无力抵抗的,让他的脚趾都蜷缩起来,让他的身体不自主痉挛,让他的脸全然泛起潮红。   第二次的时候,门冬不痛了。他甚至翕动鼻翼,闷声呜咽起来。他颤巍巍地湿了眼眶,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天花板突然变成了男人的脸。   杜承毅摩挲着别在他腰间那两条粗细并不一致的白皙的腿,俯下身,亲了亲门冬滚烫的脸和被泪水和汗渍洇湿的眼睫毛。   结束后,门冬浑身发颤,不得动弹一下。他还惦记着要给爸爸打电话,可他浑身无力,只好闷着脸。杜承毅揽人进怀里,问:“要什么?”   “我想,”门冬绵绵,腾腾的呼吸闯进杜承毅的心口,“我想给爸爸打个电话。”   杜承毅给门冬拿来手机。门冬几乎没有对爸爸撒过谎。现下在杜承毅的注视下,他臊着脸,又白着脸,对门爸爸道客人家里提供了住宿,太晚了不便回去。   挂了电话后,门冬小声嗫喏:“杜先生,我去哪间房睡啊?”   杜承毅沉默片刻。   开了窗的室内还残留浅淡的膻腥味,墨色窗帘被袭进来的月光拂动,月色像丝带一样,滑落到室内的地板上。   他抚摸几下门冬光滑的肩头,说:“就在这儿睡。” 第五章   因为有生理缺陷,门冬几乎不在外面做剧烈或幅度大的运动。不光源于他的腿会酸胀得疼,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不想看见别人异样的眼神。即便他跛了近十年,他如今仍旧未能坦然地接受他的残疾。他唯一做的运动,就是时而在自己的卧室里,关上门,尝试着来回多训练自己走路的姿势,寻找最佳发力的部位,好叫旁人不能轻易察出他的残疾。   现下他被杜承毅这样弄了两回,尽管他心理上惴惴不安,告诫自己要警惕,生理上却无法自抑地感到疲倦。杜承毅揽着门冬,并没有额外之举。室内安静,门冬耳边只有两人渐缓的呼吸声,不过片刻,他便再抵不过逐渐涌上来的睡意,慢慢阖上了眼皮。   听到胸口处传来变得沉缓的呼吸声,杜承毅神情一顿。他抬手,用指腹摩挲几下门冬的脸,而后扯过一旁的薄被,搂着门冬,也闭上了眼睛。   翌日,杜承毅是被怀里人不寻常的热度熨醒的。门冬的呼吸很沉,一下又一下,似乎是很艰难地从鼻腔里挣出来。杜承毅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挨了一个小火球,掌心和手臂触碰到的肌肤也烫乎乎的。他放开门冬,摸了摸门冬的额头。   门冬的两颊均已变得红彤彤,薄薄的眼皮紧阖着,眼睫毛随着重重的呼吸颤颤地抖动,掩住了下眼睑。他的头发有些乱,尖尖的下巴含在白皙的胸口。杜承毅动作这几下,门冬都没有要转醒的趋势,真像睡得极熟似的。   杜承毅握住他的手臂,沉声喊他:“门冬。”   门冬仍双颊酡红地闭着眼。   杜承毅下了床。他翻出睡衣穿上,打了电话给住在附近的私人医生。打完电话后,杜承毅只站在床侧,垂眸盯着门冬通红的脸。   不过片刻,医生便到了。   “私处有些发炎,”医生重新将被子盖回门冬的身上,回身对杜承毅道,“等这位先生醒后,吃两天退烧药就好了。”   “嗯。”杜承毅道。   医生临走前,杜承毅叫住他:“是受伤了?”   孙禹有些惊讶地扭头。他看了几眼杜承毅脸上与平常无异的神情,说:“不算吧,伤口细微,只不过里面的东西没有及时清理,才导致炎症。”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下次的话,建议这位先生事后要处理一下。”他将刚才用过的药膏放到床头柜上,说:“清理后,如果有疼痛感,可以擦一点药。”   杜承毅觑了眼药膏,没再说话。见状,孙禹便了了,他没再逗留,揽了揽药箱,离开杜承毅的别墅。   待医生走后,杜承毅站在原地少顷,而后走到门冬身前,挨着门冬坐下。他捏住门冬的脸,扯了扯,说:“起来。”   见门冬没反应,他提高了音量:“起来。”   门冬感觉有人重重地捏住了他的脸。似乎有滚烫的石头强硬地塞进了他的脑子里,让他感到闷痛不已。他无法轻易地睁眼,眼皮就像是被外力控制了似的,重甸甸的。他隐约听见有一个男声在催促他。随着思绪渐渐清明,他听出叫他的人是谁。   他皱着眉,用力撑起眼皮。   于是杜承毅就看见门冬睁着一双着湿泠泛红的眼睛与自己对视了。门冬的眼里还有未褪去的迷蒙,望上来的眼神因为发烧而显得有些可怜。杜承毅凝视了几秒他的眼睛,别开眼神,道:“醒了就吃药,在床头。”说罢,杜承毅起身,没再看他,转身出了卧室。   门冬晕晕沉沉地阖上眼皮,又勉强睁开,如此试了几个来回,才彻底睁开眼睛。他撑起自己,中途因腰腹间和难以启齿的地方的疼痛感而几度暂缓动作。他将自己的上半身完全撑起来,才脑袋抽痛地环顾卧室里的装饰。他瞟见床头柜上的一杯水和两粒放在方形纸上的药,想起杜承毅走之前说的话。   门冬摇了摇脑袋,脑子里登时针扎似的疼。他知道自己这是发烧了。没有犹豫太久,他拿过药,就着那杯温水,吞服了下去。吃过药后,门冬慢慢挪动身子,扶着床头柜,忍着几处酸疼,避免左腿受力,花了好半会儿功夫,才站起来。   这时,门口传来叩击声。门冬没再扶着外物,自己站好了。他开口:“请进。”话音一出,他才察觉自己的声音竟这么沙哑。   女佣打开门,就见屋里那位瞧上去才成年的男孩光着身子站在床头。她急忙低头,将手里托着的东西放到干净的床尾,低声道:“这是您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女佣一直埋着头,没有看门冬,说完话,她及时弓着腰,小心地退了出去。   看清女佣拿进来的东西是什么的门冬,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就这样裸着身体大剌剌地站在了地板上。他羞臊得匆忙扯过被子,遮挡住自己的身体。他记起什么,瞟了地面和床上,都没见着昨晚他穿的睡衣。他想起,那套睡衣好像后来是被垫到了他的身下,然后,那位杜先生就开始……门冬晕红的脸颊渐渐褪了些热度下去。   门冬穿好衣服,将自己洗漱干净,而后走出卧室。   二楼分了三块区域。卧室这边都是带了门的紧挨着的密闭房间,对面则是无阻挡的长廊似的空间,那边没有墙壁,全是落地窗,保龄球道、各类桌游等娱乐设备整洁地依次挨在落地窗前。两边之间便是巨大的厅。三条走廊围成一圈,中间镂空,只吊着一个吊灯,人扶着二楼的围栏,能看得见一楼。门冬望了望前边的厅,厅外头还有一个放置了长椅圆桌的阳台。他没见到有人,便松了口气,扶着墙往前走。直到走到墙壁拐角处的楼梯口,他才放下手臂。   下楼后,门冬看见杜承毅坐在不远处的餐桌前。他停站在楼梯角,没有再往前走。   杜承毅等了一会,没见人走过来,偏头看过去。他看见门冬脸颊粉红,局促谨慎地站在那儿不动,说:“过来,吃饭。”   “哦。好的。”门冬低声应道。   餐桌很长,门冬瞟了眼整条餐桌,只有一副干净的餐具被摆放在紧挨着杜承毅桌位的桌上。他只得慢慢走过去,坐下来。   安静地吃过饭后,门冬发觉杜承毅在打量自己,一时踟蹰地问:“杜先生,那我,等会儿可以回家吗?”   杜承毅看了眼门冬望过来的闪烁不安的眼睛,说:“嗯。”   门冬抿起嘴角,说:“好的。谢谢您。” 第六章   门冬离开前,女佣将一个小袋子递给他。门冬没看是什么,推辞着摆手:“不、我不要。”女佣道:“杜先生说,这是孙医生给您配的药。”   门冬犹豫了一会儿。他思及自己某个地方的异痛感,接过来,低声说:“好。谢谢您。”   “不用不用,您客气了。”女佣连声说道。   回去的时候,刘守宗派了司机送门冬。门冬并不熟悉杜承毅住的地方,放眼望去,别墅周围环绕着不少树,但别说公交车了,连住宅都没有几所。他想咬咬牙打车回家,却发现手机没电已自动关机,于是他没有拒绝刘守宗安排的送行。只不过在离他家所位于的巷口的前两条街时,门冬就及时喊了司机停车。   门冬打开家门。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门爸便扭过头来:“回来了?”   “嗯。”门冬将钥匙挂在墙壁的挂钩上。他走了不短的距离,现下身后隐隐作痛。他轻声问,“爸爸,你吃饭了吗?”   “没呢。”门爸爸站起来,往厨房走,边走边说,“打电话你没接,手机没电了吧?现在吃饭也不晚,我做点菜,咱爷俩就凑合一顿吧。”   “我吃了。”门冬及时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含糊,“那个客人留我吃了午饭,我才回来的。”   门爸爸便只煮了一碗米:“哦,那我自己炒个青菜。”他按下电饭煲的按钮,回身朝门冬走来,仔细打量门冬过后,加快了步伐:“怎么了,冬儿,看起来脸色不大对劲呢?”   “没、没。”门冬说,“只是有点热。”   “热就开空调,”门爸把门冬房间的空调打开,“进来,一会儿就凉了。”   “好。”   门爸爸关上卧室的门,说:“那客人住的地儿离我们家远不?”   “还挺远的。”   “那你坐公交车回来的?”   “不是,”门冬抿了抿嘴,道,“他们送我回来的。”   “坐到家里多长时间?”   “一个小时左右吧。”   “哦……薪酬怎么样?离家这么远,咱们也不差那点钱,爸赚得还算可以,要不你就别上门给人搓了。”   “薪酬……挺高的。”门冬说,眼睛不敢看门爸,“我,我自己攒着当大学的零花钱。您也知道,我平时画画得花不少钱呢。”   “难为你没有?有钱人规矩多不多?”   “没有。挺好的。”门冬小声道,“没什么规矩。”   门爸爸见门冬埋着头,懂事早熟的样子,突然感到喉咙哽了一下。他垂眼瞟见门冬的右腿,心里涌上些莫名滋味,揉了把脸,低声说:“嗯,你就是肯吃苦。”他的声音沉下去:“要不是……你也不至于干搓澡。”   门冬听出门爸的情绪,忙抬头说:“搓澡怎么了?没什么的啊。”   “我都四五十岁了,当然没什么。但你的同龄人谁愿意天天给人搓澡?总归……是个不大体面的活儿。”门爸说,“随便进间厂子,也好过给光着膀子的大爷擦背。”   门冬走上前,说:“爸爸,搓澡哪里不体面了?谁看不起搓澡的,那叫他别来搓就是了。这没什么的啊。”   门爸没说话。   门冬说:“我搓得可好了。没人看不起我,那些客人都夸我。”   门爸见儿子反倒来安抚自己,换了平常的语气:“那是,不看看你师从谁啊。”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   父子俩就这样开始胡打胡闹地说话。待饭快要煮好时,门爸才出了门冬的房间。门冬见门爸离开,按关了空调。他翻出背包里女佣给的那袋药,仔细看清了药盒上的注意事项。又过了一会儿,他掏出药膏,深吸一口气,而后脸色发白地进了浴室。   上次恢复门爸爸的职位后,经理便私下告诉门爸最近上级领导查得严,他不好再收门冬这样条件的暑假工。对此,门启盛表示理解。刚好门冬有了固定的“上门搓澡”服务,门启盛也不舍得门冬来回跑,两者兼顾。于是门启盛没有再给门冬找其他的搓澡活干。   在爸爸面前,门冬没表现出自己身体的不适。门启盛不在家时,门冬就在自己的卧室里画画练手。如此休息了半个星期后,门冬收到了刘助理的电话。   门冬知会了门爸一声,再次来到杜承毅的家。这次,他进屋时,杜承毅正背对他站在会客厅的落地窗前。门冬望过去,发现从落地窗往外看,能看见巨大的露天泳池和刚刚轿车驶上别墅门口需要途径的弯道。   刘守宗说:“毅哥,门先生到了。”   门冬听着,低声对身旁的刘守宗道:“您叫我门冬就好了。”   杜承毅转过身子,看着门冬,对刘守宗道:“嗯。”刘守宗微微鞠躬向杜承毅示意,而后便离开了别墅。门冬没听到女佣走动的声音,他抬头看向杜承毅。杜承毅逆光而立,门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杜承毅高大的身影轮廓。他眼角睨见杜承毅上臂被衣袖遮挡了一半的纹身,匆忙收回了眼神,垂下眼皮,盯着地板。   杜承毅瞧见门冬垂在身侧攥着空拳的蜷缩的手指,慢慢地将视线顺着门冬纤细的手臂挪到那张白皙的脸上。门冬的眼皮垂耷,面上气色瞧上去比那天早晨要好,没再泛着病态的红,薄薄的黑色刘海乖顺地遮在眉毛上。   他们就这样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相对而立。期间,门冬一直不自在地低着头,而杜承毅则沉默地打量他。大约过了十分钟,门冬低声道:“杜先生,您现在……要吗?”   “怎么了?”杜承毅问。   “我想,”门冬说,“现在还早。您要是,要是早点的话,我晚上想回家。”   杜承毅没应他好或不好,说:“跟我上来。”门冬埋头跟着杜承毅走上二楼。杜承毅却没直接去卧室。他推开隔了卧室好几个房间的门,走进去,门冬也跟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室内泳池,池面平静无波。   杜承毅问:“会游泳吗?”门冬摇摇头:“我不会。”杜承毅又问:“会什么体育运动?”门冬抿了抿嘴,低声答:“都不会。”杜承毅 第七章   杜承毅见门冬一直低着头,忽然摸了摸他的脑袋。门冬条件反射地仓惶抬头看上来。两人对视几秒,杜承毅说:“想学可以看着。”说完,他就回身走到泳池边,而后抬臂,俯冲进泳池。   没有跛脚之前,门冬是个在空地上看见皮球都要上前一脚踹飞的总叫周围大人头疼的小霸王。他常常四处疯玩。爬树跑步,哪样他都要冲第一。他很小便会打羽毛球。门爸爸还许诺,门冬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时,就给门冬报游泳班。谁知……没到那时,门冬就跛了脚。自那以后,门冬就再没参加过任何有可能需要用到腿的体育活动。他不想突发一些什么情况,让大家都来看他那条残疾的腿。   这些年来,即便门冬渐渐地说服着自己去习惯这一切,心里始终还是介意的。方才杜承毅问门冬会什么体育运动时,门冬有想将自己埋进地里的冲动。   现下眼见四周没人,杜承毅也越游越远,门冬不由自主地便开始观察杜承毅游泳的姿势。   杜承毅游了一圈回来,说:“下来。”   门冬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小声道:“我不会的。”   杜承毅看了门冬两眼,没有再叫他。他游了两三圈后,撑起自己上岸。他周身是水,右手臂上的纹身淌过几滴硕大的水珠。他微微喘着气,走到门冬面前。门冬慌忙低下头,安静地站在原地。   杜承毅盯了一会儿门冬的发旋,说:“抬头。”   门冬慢慢地扬起头,与杜承毅居高临下的目光对视。杜承毅半张手,掌住门冬的两颊和下巴。他轻笑了一声:“报警的时候胆子倒挺大。”   闻言,门冬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他的眼神尽可能地往下落,却也只能落到杜承毅剃须后余些青茬的下巴上。他不知道能怎么回答。道歉未免太自贱,又不能反驳,于是他只能沉默。   杜承毅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门冬的脸。他盯着门冬根根分明的睫毛,和小幅度翕动的鼻翼,忽然低头。   熟悉的烟草味扑面而来,门冬登时微微张大了眼,慌张地看向杜承毅。两人眼神相触,彼此之间,近在咫尺。杜承毅看见门冬澄亮的眼睛里装满了自己。他亲了一口门冬的嘴,呼吸变得有些沉。他猛地打横抱起门冬,将脸色瞬间难掩惊惶的人抱进卧室,扔到了床上。   这次,杜承毅不再只用了面对面的体位。弄了两轮后,他抱着门冬的腰,将门冬掀了过去。杜承毅掐着那节白生生的细腰,从后面进入门冬,一边大力顶撞,一边抚摸门冬出了薄汗的背。   门冬双手撑着身体,膝盖跪在床上。难堪的快感袭上他覆满薄红的身体。他面朝下,揪着床单,汗湿的头发随着杜承毅的动作而上下甩动。   杜承毅一手撑在门冬的身侧,一手环箍着门冬的腰,半俯下身子,亲吻门冬沁着汗的后脖颈。他命令道:“头转过来。”   门冬缓慢地将头扭过来,一张脸早已潮红遍布。他小心地看向杜承毅。   杜承毅腾出那只揽着门冬的手,猛地控住门冬的半张脸,凑上去,吻住了门冬的嘴唇。他下身的动作猛烈,嘴上也啃咬似的亲吻门冬。他顶开门冬的牙齿,用力地吮嘬门冬的舌头。门冬难以呼吸地想往后躲,却发现自己的脑袋根本动不了。他没有接过吻,且还是以这样,一边被撞得往前扑,一边不得不扭着头的姿势。   不过片刻,门冬就感觉自己的嘴角有口水淌出来。烟味并不好闻,杜承毅这样亲他,门冬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好不容易等到杜承毅挪开嘴唇,门冬的脸早已憋得通红,他连忙急促地喘息几下,又被杜承毅堵住了嘴。   结束的时候,门冬的腿还在发抖。他颤着声,眼前发黑地侧躺在床上,又急又小声地喘。杜承毅就势从背后抱住他,啄了两口门冬的肩膀。   门冬几乎整个人被杜承毅禁锢着环在身前,他感受到贴在自己背后肌肉勃发的热腾腾的胸膛,鼻息是浓郁蓬勃的烟草味,耳边也尽是杜承毅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良晌,门冬缓过神来。他呼吸逐渐平缓,试探地轻声问:“杜先生,您今晚,还方便叫人送我回家吗?”   杜承毅道:“明早送你。”   门冬只好歇了晚上回家的心思。他将思绪放回这个室内和自己身上,忽然感觉有根硬热的滑腻的东西一直在顶着他的腿跟。意识到那是什么时,门冬的脸立时白了。他想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挪开腿,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累得根本连腿都提不起来。他僵着身体,怕杜承毅突然又压着他来弄。他不敢再多想,只催着疲累的自己入睡。他想着,现在应该还不晚,他早点睡着,明早就能早点起来,早点回家了。   如此暗示着自己,不一会儿,本就困倦的门冬渐渐陷入了昏沉的梦境。   杜承毅听见门冬匀缓的呼吸声。他忽然想起什么,放开门冬,翻身去浴室,带了毛巾出来。睡觉的时候,门冬也不忘将双腿并得紧闭。杜承毅稍稍用了力,才把人的腿掰开一点缝隙。他探指到那处摩挲几下,没察出有血。他将刚才弄进去的东西清理了出来。   杜承毅带着沾满污渍的毛巾进了浴室,过了半晌,才从里面出来。   翌日一早,熹微阳光一从窗帘缝隙中渗进来,杜承毅就醒了。他睁开眼,先摸了摸门冬的额头。静躺少顷,杜承毅起身去浴室洗漱。他没有刻意放轻声音,出来时,却见门冬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睡得极沉。   杜承毅步伐微顿,走过来,俯下身,再次摸上门冬的额头。   门冬睡觉向来睡得熟,杜承毅这样摸了他两回,他都没有要醒的迹象。纤长浓密的眼睫毛静静地盖在门冬的下眼睑上,隐约映出阴影。杜承毅看了他一会儿,敛神,出了卧室。 第八章   门冬醒来的时候,杜承毅已经不在别墅了。刘守宗静候在一楼,见门冬下楼,便叫门冬留下吃过饭,而后安排人送门冬回家。   虽然门冬感觉杜承毅这次比上次要弄得狠,但他回到家后,只身体累,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痛。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涂那个药膏的姿势和感受,都使门冬感到羞耻至极。   这天后,杜承毅找门冬的频率固定在一周两次。门爸知道这事,对门冬说:“你这客人还真是搓得勤快。”   门冬说:“是。是挺勤快的。”   “每回都是他们派人接你的?”门爸问,“那还挺好的。省得你自己来回跑。”   “嗯,”门冬应,“那位客人……人很好。”   门爸说:“冬儿,你不是快开学了么?你记得提前跟人说一声。再要不,我替你去也行。”   “啊!”门冬急急抬头,他见门爸看过来,及时缓和语气,说,“不用您去了。他、那位客人说,我开学后,可能,每周找我去搓一次。挑我没课的时间。”   门启盛颇有些想笑:“瞧你这样儿,还怕你爸抢了你的生意?整天就想着攒私房钱吧?”   自从那位杜先生强迫自己跟了他,门冬已经不知对爸爸撒了多少次谎。他不擅长说谎。可他又不得不说谎。为了圆这个大谎,他说了许多小谎。   现下门冬心中惭愧,面上还得装作被门爸看穿小心思的样子,支吾着应是。   门冬去了杜承毅家几次。小弄堂里长大的门冬咋舌于杜承毅家的奢华。他知道,杜承毅所处的地位根本不是他能抵抗的阶级。连报警都无用,他跟爸爸说,又有什么用呢?说不定反而会害了爸爸。他想,那位杜先生这样有钱有势,身边肯定许多俊男美女,想必并不会强迫他太久,就会腻掉。到时候,他就解脱了。   门冬的乖巧顺服从来不源于怯懦。他只不过看得清,且识时务。   距离门冬开学还有最后一个星期时,刘守宗派人来接门冬到杜承毅家里。他知会门冬的时候,门爸已经出去了。门冬难得偷懒没按时做晚饭,没料想突然被告知要去杜先生家,只得饿着肚子坐上了车。   偏偏这次不知为什么,门冬坐在沙发上等了很久,那位杜先生都没回来。临近夜晚十点的时候,门冬再熬不住饿意,踌躇着问正在拖地的女佣:“您好。”   “门先生。”那位女佣立刻摆放好自己手上的工具,毕恭毕敬地回复道,“您需要我做什么吗?”   门冬的肚子适时地发出咕隆一阵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请问,有什么吃的吗?”女佣抱歉地说:“家里只有杜先生的烟酒。不过厨房是常备肉和蔬菜的,您需要的话,可以吩咐负责伙食的师傅给您做。”说着,她走到厨房,往里观望了一下。片刻后,她走回门冬身边,面有难色地说:“除了招待客人,平常杜先生晚上都不会吃夜宵的。师傅可能等到这会儿,见刘助理没有通知他会来人,就回家了。”她连忙补充:“我去告知刘助理,刘助理可以安排师傅过来。”   “不用不用。”门冬说,“算了,我也不是很饿。谢谢您了。”   “您不必客气,这是我应做的。”女佣道,“真的十分抱歉。”   门冬又静静地等了半个小时。他实在饿得要头昏眼花了。他只好又去叫那位女佣:“我可以去厨房自己煮个面吗?”他说:“我不需要加什么菜,就煮面。”   刘守宗嘱咐过屋里的佣人们。只要门冬提出的要求不涉及杜承毅的书房这类商务私密性高的房间,他们都应尽可能地满足配合门冬。于是女佣道:“当然可以的。您可以随意使用冰箱里的菜品呢。”   门冬没有真的打算使用那些菜。他从找到的现有的各种国内国外的面条里挑出最普通的挂面,甚至连油都没有放,清汤寡水地就将面条放进了锅中沸水里。   杜承毅回来时,听见厨房的动静,走了过来。他站在门口,正好瞧见门冬在用锅铲慢慢地搅动软化的面条。他没有出声,只沉默地看着门冬的侧脸。   门冬煮面时很认真。或许由于拘谨,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的面。杜承毅想,如果此时自己开口叫他,门冬扭过头的神情是会瞪大眼睛抿着嘴,还是会下意识窘促地挤出个笑来,门冬的脸是会白嫩嫩的,还是会微微泛红。   厨房里的门冬见面条已经差不多熟了,熄了燃气。正打算找个碗来装时,他眼角突然扫见伫立在门口的高大身影。他吓了一跳。锅铲从他的手中脱落,“叭”地摔在地上。   回过神来的门冬忙捡起锅铲,白着脸说:“对不起。”   杜承毅默了片刻,说:“煮好了面,就端出来吃。”   门冬见他转身离开,盛好面,犹豫地端面走到餐桌前。他发现杜承毅居然就坐在餐桌主位上。门冬瞟了两眼桌位,最后硬着头皮,挑了个离杜承毅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门冬闷头小口小口地吃起了面。   杜承毅看了眼那碗一点儿油渍都没有的面和埋头吃面的门冬的颤动的眼睫毛,说:“只煮了面?”   门冬连忙吞了口中的面,说:“我、我只煮了面。其他的都没弄。”他扶着碗的手指微微用力,说:“对不起。”   杜承毅忽然问:“冰箱里没菜?”   “有的。”门冬说。   杜承毅突然笑了一声。门冬听不出他的情绪,只听到他说:“我就那么吓人?煮个面你都得道两次歉?”   门冬觑了一眼神色不明的杜承毅,抿着嘴,没说话。   “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杜承毅不再看门冬,站起身,往楼梯走,留下一句,“吃完来卧室。”   吃完面,门冬在厅里站了一会儿,而后才上楼,走进杜承毅的卧室。门冬刚在床边站定,杜承毅就猛地搂拽过门冬,将人压在了身下。   他动作幅度大,一下比一下用力,最后惹得门冬不得不小声求饶,才收了劲头。   -   翌日起床时,门冬没有见到杜承毅。他以为杜承毅像前两次那样离开了,洗漱后,便按下卧室的门把,打算下楼。卧室的门刚裂出一条缝,他便听到一楼突然传来“嘭”的一声。门冬踟蹰了一会儿,轻轻打开了门。他踱步至墙壁边缘,看见了一楼的场景。   一个中年男子跪在茶几旁的地板上,小刘站在他身侧。杜承毅背对着门冬,从沙发站起来,猛地抬脚往那个男人的头上踹。   乍看到这一幕,门冬急忙避开了眼神。他小心翼翼地倒退步伐,重新回到屋里。他坐到床上,一时间脑海里全是杜承毅暴力的动作。在这之前,门冬觉得,杜先生虽大多时是强势的,但行事作风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充斥残横暴力。现在他知道了,前提是,他不忤逆杜先生。 第九章   约莫十几分钟后,卧室的门开了。   杜承毅走进来,问:“不吃饭?”   “啊。”门冬忙站起来,他的脸色微微发白,“吃的。您今天在家吃啊。”   杜承毅走近门冬,突然抬手捏掐住门冬的两侧脸颊肉。   随着杜承毅的动作,门冬被迫仰了头起来,他两颊被杜承毅的手指按压得凹陷,嘴巴微微嘟了起来,像讨要食物的小鹌鹑。   杜承毅垂眼看了会,低头含吻住门冬的嘴唇,却没有深入,只辗转几秒,便挪开嘴唇,而后收回手,低声问:“用的什么牙膏?”   “不知道,是阿姨给我准备的。”门冬看着杜承毅的眼睛,说。   “嗯。”   杜承毅没再问。   门冬跟着杜承毅下楼时,那位跪在客厅的男人和刘守宗都已不见踪影。   沉默地和杜承毅一起就餐后,门冬有些不知所措。前几次是刘守宗帮门冬安排的司机。现在刘守宗不在,他不可能自己提出要人接送。他犹豫地想,自己是不是应该预约一辆车,到了就近的公交车站再坐车回去。   杜承毅见门冬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闷头闷脑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说:“过来。”   门冬站起来,走到杜承毅身旁。   “坐下来。”   门冬刚坐到离杜承毅一人距的沙发空位上时,突然被杜承毅一把拽过去,猛地整个人栽进了杜承毅的怀里。他撑着自己,小声道:“杜、杜先生。”   “不愿意挨着我坐,就坐我腿上。”   门冬顿时没有再动,而后慢慢地挨着杜承毅,坐在了杜承毅身边。   杜承毅把手放在门冬的后脖颈上,松松地箍着:“想什么?”   “啊,”门冬说,“我在想,等会儿怎么回去。”   “我送你。”   “您?”门冬扭头看杜承毅,低声说,“不、不麻烦您了。我可以……”   杜承毅的声音忽然沉下来:“别再说让我不高兴的话。”   “好。”门冬忙不迭应,吶吶道,“对不起。”   杜承毅霍地站起来:“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   一个星期后,门冬开学了。   杜承毅找门冬的频率并没有因此而变少。门冬的课大多安排在白天,周末两天都是空闲的。尽管他们晚上才会做那些事,但杜承毅有时周六一大早就会叫司机来接门冬。对此,门冬并不敢多加质疑。   杜承毅会叫门冬跟他一起去书房,他和两个助理谈事情时,并不避讳门冬。门冬坐在沙发上,只偶尔玩手机,大多数时候都在看他在学校图书馆借的介绍设计方面的书。两人之间交谈不多,兴起了,杜承毅招手让门冬过来,门冬便会放下手中的书,慢吞吞地走到杜承毅身边,而后被杜承毅猛力揽过去亲吻。   如今网约车流行,来接门冬的司机驾驶的车不是张扬的跑车,也不固定用一辆车,且相对一般大学的学生,家境殷实的美院学生不在少数,因而门冬被接走时,并不引人注目。   门爸爸对门冬这门“差事”并无起疑。门冬成年后,门爸爸便不会再去追问门冬自己“打工”赚的钱,只说门冬可以随意支配它。杜承毅给门冬开了张卡,吩咐人在每个月的固定时间往里打钱,只不过,门冬至今未查看过那张卡的余额,也没有从里头取出过一分钱。   对门冬来说,班里恰好有一位他的高中校友这件事,让他难得地高兴起来。门冬高中时和这位校友碰过几面,虽然那时双方不是好友关系,但互相叫得出名字。   有缺陷的人是忌讳别人给予带有可怜意味的帮助的。门冬的右腿有些跛,却也远没到不能用它的地步。不少人会就此处处照顾门冬,反而每每提醒门冬,他与别人的不同。虽然门冬现下不是开朗热情会与人攀谈的性子,但这位高中同学相当自来熟,他屡屡来找门冬聊天,他知道门冬的生理缺陷,既没有用异样目光看门冬,也没有刻意地顾及门冬的腿,这让门冬感到自在。两人自然很快熟络起来。   周五,上完下午的最后一堂课,他们肩并肩一齐走出校门。他们往常都会去学校附近的胡同里打包晚餐回宿舍吃。这会儿他们一边往外走,一边讨论今天新学的内容和教课老师的姿态。   “冬儿,你看,”赵良一边忍俊不禁,一边模仿专业课老师的神态,“这位同学,你站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门冬昨晚没睡好,今天上课时实在禁不住,打了瞌睡,结果被专业课老师当堂点名批评。他腿脚不便,罚站时便更是羞愧难当。现下见赵良这样声情并茂地揶揄,门冬感到不好意思,又有些想笑。他臊着脸,作势要打赵良:“赵良你再说!”   赵良夸张地往旁躲,边躲边喊,用开玩笑的语气嘲讽门冬:“救命啊!瘦柴棍打人了,我好怕啊!”   门冬又被他气笑:“你才是瘦柴棍!”   两人打闹着往步行街走,正拐出校门口一侧的道路时,门冬的眼角突然扫见停在只离他们十步之遥的马路边的黑色轿车。   轿车并不是流线型的跑车,若不了解其所属系列,不懂行的人顶多能看出这车还算中高端品牌。赵良家境小康,平日爱看些汽车杂志,当即指着车示意门冬去看,一回头,却见门冬停下脚步,目光早就定在了那辆轿车的车牌号上。   刘守宗提前告知了杜承毅门冬今天的课程时间。下午谈妥一批俄罗斯的石油交易后,杜承毅吩咐司机去车库换了辆不显眼的车,而后便来到门冬的学校。   司机将车停在门冬就读的美院门口一侧的路边。刘守宗本打算直接打电话叫门冬出来,抬眼便见门冬的身影出现在了校门口。他收了手机,从后视镜里看见杜承毅的目光早就落在了从校门口出来的那两人身上。   挨着门冬,和门冬一块儿走的,是一个身高比门冬稍高些的同龄男生。那男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逗得门冬一边笑,一边握着拳头作势挥了挥。男生假模假样地躲避,门冬便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背。   杜承毅看着门冬轻轻踮着右脚,和那男生并肩朝外走。门冬有血色的嘴唇开开合合,不时笑一下,直到他偏头看路上来往的车时,发现自己的车,他的步伐立时顿住,方才轻松笑着的脸蓦地变得僵硬。于是杜承毅看见,那个面对自己时惯有的表情,替代了自在臊恼的笑,重新出现在了门冬的脸上。 第十章   缓缓地,杜承毅那辆车朝站定在马路边的两人驶了过去。   车窗徐徐落下,一张面目刚硬,眉眼不怒自威的脸出现在两个刚成年的大学生面前。   杜承毅对门冬说:“我接你。”   “我操!!”赵良瞪大了眼睛,他没刻意降低音量,对门冬咋舌,“门冬你家里这么有钱啊?”   杜承毅没出声催,也没有反驳,只静静地看着门冬。赵良是门冬在大学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他想着自己又要对这个朋友说谎,声音跟蚊子嗡鸣似的小,脸也红了起来,说:“不是。是、是我一个叔叔。”   “你叔叔这么有钱,怎么你都没提到过啊?”赵良打量着轿车里的装饰品,啧啧赞叹,“冬儿,真是看不出来啊!”   门冬被赵良不加掩饰的大嗓门炸得心脏怦怦直跳。周围路过的学生投过来的目光让门冬如芒刺背,杜承毅沉默不语地注视更让门冬心慌意乱。他目光闪躲,连忙对赵良说“我叔叔催我了,今晚我可能不回寝,赵良你帮我跟我宿舍长说一声”,而后匆匆走到车的另一侧,拉开车门,上了车。   门冬上车后,车厢里无一人说话。   杜承毅坐在车后座的另一侧,坐在副驾驶上的小刘察出杜承毅的情绪,给他递了根烟。杜承毅按下身侧的车窗,鼻腔里闷出的烟沉默地搅着傍晚的风,往外头滚。   门冬静坐了一会儿,偏头觑了眼杜承毅的侧脸,吶吶低声道:“杜先生,他是我班里的同学。”解释了赵良的身份,门冬见杜承毅并不开腔,也低着头,没再说话。他们一路沉默地抵达别墅。   晚上做的时候,杜承毅的动作前所未有的猛烈。门冬被杜承毅重而有力的撞击弄得浑身发烫,情事刚开始十分钟,他的全身便覆上了大片的潮红。   门冬一下一下地往上扑,不多时,黑色的额发便被汗水浸湿。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眼角凝聚起水色,连脖颈后面也出了汗,溻湿枕巾的表面。   两人交合的地方黏腻,肉与肉碰撞的声响激烈,门冬听得心口发震。杜承毅按着门冬,自己挺腰往里送的同时,还把着门冬的胯骨朝自己抵。   门冬觉得自己要穿了,要死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杜承毅如此反常的强势对他,又自知反抗不得,只好闷着鼻子,瓮声瓮气道:“别、您别这么大力。”   杜承毅的动作不见缓。他稍稍用力地掐着门冬小而饱满的臀肉。他掐揉得越来越大力,一边顶弄一边垂眸盯着门冬。门冬分明被揉得有些疼,他眉头轻轻蹙着,眼睛闭着,却没再出声求饶。杜承毅看着门冬紧闭的眼,蓦地狠力拍打了一下门冬的臀肉,发出的“啪”的一声脆响混在持续不断的肉体撞击声中,砸进门冬的耳里。门冬咬了咬下唇,没有吭声。   杜承毅顺着摸到门冬的小腿,他用掌心揉捏门冬的小腿肉,视线扫过门冬晕上了浅红的眉尾和鼻尖,低声骂:“小瘸子,怎么这么骚。”   门冬氤氲着泪意的眼睛顿时一怔。他睫毛湿黏一片,眼里还噙着生理性泪水。尽管之前杜承毅在床事上对他的确强势,但杜承毅从没有对他说过这类有羞辱意味的话。门冬瞪眼望向杜承毅,不敢置信,又万分难堪地啜啜:“杜、杜先生……”   “现在怎么不叫叔叔了?”   “我,”门冬不知这个搪塞赵良的称呼怎么会让杜承毅似乎生了气,当时那种情况,他认为自己称不上对杜承毅不敬,因而现下只能不知所措道,“我……”   杜承毅却没再说出其他让门冬难堪的话。   结束时,门冬已经累得连喘息都吃力。接连的持续性快感让门冬整个人像是泡进了令人窒息的深水域里,心神俱溺。他的腿不停地打颤。他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生理性泪水不断从眼角涌出,洇进半湿的枕巾。   杜承毅把人翻了身,抱进自己怀里。他从上往下,抚摸门冬汗津津的脊背,喊他“冬冬”。   这是相当亲昵的喊法。在此之前,杜承毅甚至鲜少唤过门冬的姓名。平时他只需招招手,门冬就会乖顺地过来他身边,配合他,服从他,甚至自觉地不麻烦他做任何事。   此刻,门冬的身体疲惫至极,呼吸急促又轻,心跳声从胸腔震至耳边,逐渐加快。伴着这样剧烈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喘息声,门冬听到杜承毅缓声道:“我叫杜承毅。你以后可以叫我承毅。”   脑袋还昏沉着的门冬忽然愣了愣,而后慢慢地抬眼看杜承毅。   趁着那星点的微光,杜承毅的眼睛漆黑。他的鼻梁高挺,嘴唇不薄不厚,头发很短,没有刘海,浓黑眉毛的眉头眉尾凌厉。如他的性格般,杜承毅长了一张悍戾强硬的脸。   杜承毅任门冬愣神打量,面色如常。   门冬感受到那只正抚摸着自己的背的手,很烫。杜承毅箍得门冬很紧,门冬抬眼,恰好与他对视,垂眸,视线也只能落到杜承毅的喉结和胸膛。在这样满眼都是杜承毅的情形下,还有郁涩的烟草味闷住了门冬的吐息。   门冬试探地瞧了会儿面无表情的杜承毅,小声说:“杜先生,我觉得这样叫您,不大好。”   “是吗。”杜承毅垂眼看着门冬耷拉颤动的眼睫毛,说。   他说:“抬头看我。”   门冬掀着睫毛,慢慢看上去。杜承毅盯着他的眼睛,问:“我对你很凶?”   门冬轻微摇摇头:“没有。”   杜承毅说:“敢报警,却连我的名字都不敢叫?”   这下,门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不是不敢,而是不想。   等了一会,杜承毅都没有听到门冬的答复。他放开门冬,说:“随你。”   杜承毅翻身下床,进了浴室。出来时,他带了条毛巾。他随手将毛巾扔给门冬:“里面的东西清出来。”   第一次导致的发烧让门冬专门去查过相关的资料。他知道事后清理的重要性。他拿过毛巾道:“谢谢您。”而后缓慢地拭擦自己的下身。擦到后面,他冷不丁想起,前几回,每回他到后头都累得昏昏入睡,根本就忘记去清理自己,但翌日早晨他的下身却总是清爽的。   门冬突然意识到什么,拭擦的动作一顿,他没有抬头,不过停了少顷,就重新擦了起来。 第十一章   杜承毅没有读完高中就出社会了。他家里条件不好,那时没什么心思读书,也学不来那些对他来说死气沉沉的知识。他为人仗义,并不趋炎附势,读书时就认识不少生意人。一个偶然的机遇,他结识一个俄罗斯的轻工业产品经销商。辍学后,杜承毅先后倒卖了几批中国的轻工业产品给那位经销商,和他合作的俄罗斯商人逐渐多了起来。两年过后,他经人介绍,开始进口俄罗斯的矿产和石油资源。因而他算是通过做俄罗斯的进出口贸易发家的。发家后,他开了建筑材料有限公司,而后又将其发展成涉足娱乐行业、房地产行业、餐饮行业等多个领域的集团。杜承毅行事低调,也不接受新闻采访,寻常老百姓是没怎么知道杜承毅的,但在东三省的官商圈里,他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门冬那次报警未遂后及时妥协,是非常明智的做法。   门冬将自己拭擦干净后,那毛巾早已污脏不堪。门冬看着那些垢渍,手指微微用力地攥紧了毛巾。他勉力撑起软垂的手臂,想把毛巾放回浴室。   见状,杜承毅俯身拿走毛巾,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而后猛地揽过门冬。   门冬猝不及防地被箍着腰,横挂在了杜承毅身上,下意识惊慌地抱住了杜承毅的腰。   他们每次做之前,床上都垫了专门的隔层。杜承毅单手把门冬箍抱到腰侧,抬手掀了那张遍布各种湿黏液体的隔层布。他感觉自己被一双细胳膊紧紧地抱住了腰,当即瞥了眼门冬。他将人放回到床上,自己也躺上床,重新揽过门冬。   杜承毅把量了一下手里那截腰,说:“吃多点。”   门冬说:“啊?”   杜承毅说:“太瘦。”   门冬忽然想起,刚刚他抱着杜承毅的腰时,发现杜承毅的腰没有丝毫赘肉,全是虬结硬实的腰肌和腹肌。他想起下午时自己被赵良说是“瘦柴棍”,又想起刚刚杜承毅说的“小瘸子”,垂下了眼皮,小声道:“好的。”   -   第二天临近正午,门冬才转醒。   他下楼,发现客厅的会客厅里,除了杜承毅和刘守宗,还多了一个外国女人。那外国女人一头棕黑长卷发,眼睛碧蓝,鼻梁高耸,穿着低领的波点短袖,露出饱满白皙的半边胸脯。她身量高,站在杜承毅旁边时,刚好到杜承毅的耳际。门冬觉得兴许她比自己还要高几厘米。他踟蹰地站在楼梯边缘,没有上前打搅他们。   露西亚是一位与杜承毅长期合作的俄罗斯商人的妹妹。杜承毅二十岁出头便认识了她。那时杜承毅已经开始做俄罗斯的进口生意,在同龄人里,算得上有钱人。他们上过床。露西亚对性不保守,在杜承毅之前谈过几任男朋友。她和杜承毅,彼此之间都知道没什么情感上的纠葛,仅仅是床上关系。杜承毅没有对露西亚做任何承诺,露西亚也并不在乎。   后来杜承毅的生意越做越大,回到了中国,开始谋涉其他产业,两人自然就断了。遇到门冬前,杜承毅没有谈过正经的恋爱,但经济上他有钱有势,外貌上他性吸引力十足,因而这些年下来,没有床伴那是不可能的。连露西亚,都会偶尔过来找杜承毅,有时是替她哥哥给杜承毅带话,有时是找杜承毅上床。   “承毅,”露西亚说,“我一年没找你,你都没有打过电话给我。不想我吗”   杜承毅说:“你这次过来是给阿列克谢带话?”   露西亚暗示:“才没有,找你的。”   杜承毅说:“我好像说过,不要来我家找我。”   “那等会去外面好了,”露西亚没生气,说,“对不起嘛。”   杜承毅沉默一会儿,说:“以后不要来找我了。叫阿列克谢自己跟我联系。”   闻言,露西亚瞪大了眼睛:“是我变丑了吗?不会吧,我在俄罗斯可是……”   杜承毅扭头看见了站在楼梯角的门冬。他没管露西亚的自说自话,向门冬招了招手,说:“过来。”门冬慢慢走过去。这时,露西亚才看见站在她身侧不远处的门冬。她观察门冬,看见门冬有些跛的右腿,惊讶地多瞧了两眼。门冬对这样的目光是熟悉且敏感的。他低着头,没看露西亚,走到杜承毅的身边。   待门冬在杜承毅身边站定,露西亚的目光开始巡睃在杜承毅和门冬之间。她打量杜承毅的神色,说:“原来不是我变丑了,是你有新床伴了。”   杜承毅下逐客令:“你什么时候走?我叫守宗给你订机票。”   露西亚忽然看见门冬脖颈上的吻痕,忍不住惊呼了一下:“天哪!你们昨晚!你叫他在你家留宿了吗?”   杜承毅蹙了蹙眉头,有点不耐烦她的大呼小叫。露西亚对杜承毅是有好感的,否则不可能总是单方面地跑过来找他。但杜承毅从没有给过她两人能在一起的表示。露西亚在俄罗斯可没受过这样的冷落,她家境富裕,样貌美丽,原本还有些不忿,但她见杜承毅身边似乎只有其他床伴,也没有过和谁在一起的样子,才勉强释然。   他们之前见面,不调情,只上床,且每回都是定的酒店。杜承毅没带过她回家。现下露西亚发现面前这个还没有她高的中国男人得到了杜承毅的特殊对待,有些生气:“你居然……”   杜承毅不想对女人动粗,但他对露西亚的不请自来、登门拜访、自以为是已经不耐烦到极点:“守宗,送她离开。”   露西亚连忙挽尊:“好好好,别生气,我才不是专门来找你的呢。”她瞥了眼低着头的门冬,面上笑笑:“不过,原来你喜欢的是这样的小男孩啊。看起来比你小了好多岁呢。”   杜承毅和露西亚一直在用俄语沟通,门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还在为刚才这个外国女人打量他的腿时的讶异眼神而发窘。露西亚见杜承毅不耐的神情明显,也识趣地不愿多留。她的确喜欢杜承毅,但杜承毅不喜欢她,她自然不愿自取其辱。她洒脱地耸耸肩:“好吧。那我走咯。”   临转身,露西亚突然扭头,凑近了些门冬,用蹩脚的中文调侃道:“承毅那方面很厉害,那个也很大哦,你真是个幸运的男孩!” 第十二章   门冬的脸又是臊红了,又有些发白。   他难堪地想,杜先生居然把他们的关系告诉这位女士了吗?可、看起来,杜先生不像是个会这么多嘴的人啊……那这位女士怎么就看出来他们是这种关系?难道她们那个国家有很多同性恋吗?还有……这位女士居然直接当着他和杜先生的面,夸杜先生的……还说他是个幸运的男孩……她怎么就能看出来他是下面那个?可看她的样子,好像并没有鄙夷他。   杜承毅见门冬眼神闪躲,双颊泛红,不敢看露西亚的样子,又听露西亚在门冬面前谈这种事,蓦地沉下脸。露西亚没等杜承毅发火,说完那句话,转身就走了。   露西亚走后,门冬还安静地低着头。   杜承毅盯着门冬头顶小小的发旋,忽然说:“她是我一个合作商的妹妹。”   门冬迟钝地反应过来,抬头看杜承毅:“哦。”   杜承毅凝视了几秒门冬的眼睛,将其他的话咽了下去。昨天看见门冬和那个同龄男生打闹时的火,又重新燃了起来。眼前门冬毫不在意的眼神,续了这把本就大势的火。杜承毅垂眸看着门冬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小瘸子。”   门冬的眼睛立时瞪大了。   杜承毅看见门冬难以置信和仓惶难过的表情,又顿觉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他对站在一旁的刘守宗吩咐道:“吃完饭就送他回学校。”说完,杜承毅大步离开了别墅。   多少年了,没有人当着门冬的面说过他是瘸子。   以前他刚跛脚的时候,有巷子里那些跟门冬不对付的小男孩,看见了门冬,就会在街道那头远远地喊:“快看快看,瘸子来了!”夏天时,原先是门冬的手下败将,还被幼年门冬嚣张地嘲讽过的男孩会爬上树顶,对着门冬的家里,叫嚷道:“喂!门冬!!门冬在家吗?!我们来比赛爬树啊!看看谁是第一名!哈哈哈!”而躲在家里的门冬就一边哭一边闷在被子里捂住耳朵。门爸爸接门冬放学,会有男孩飞快地跑过门冬身边,笑嘻嘻地说:“飞毛腿变瘸子啦!!”而后被门爸爸扯着嗓子骂得一溜烟跑远。其实那时大家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大的恶意。就连门冬自己,在没有跛脚之前,也总爱在比不过他的那些男孩面前,趾高气昂地吹嘘自己的本事。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小时候那些让人难过的声音随着孩子们的年岁渐长消失了。再怎么样,大家都是幼年的玩伴,懂事后,那些嘲讽过门冬的男生开始自愧自惭,甚至还有人会专门来跟门冬道歉。门冬读了高中后更是了,虽然第一次见门冬时,免不得会有人禁不住好奇心而小心打量那条腿,但大家都不会刻薄地挖苦门冬,反而处处照顾门冬。   昨晚杜承毅说了门冬一句,现下又说了一句。杜承毅走后,门冬抿着嘴,站在客厅中央,一动不动。   半小时后,厨房的师傅做好了饭菜。刘守宗便喊:“门先生。”   “嗯,好。”门冬回过神,走到餐桌前坐下,开始小口小口地吃饭。   刘守宗站在一旁等他吃完饭,打算自己送门冬回校。   吃饭时,门冬一直埋着头。忽然,刘守宗瞥见有两颗大大的透明的水珠落到了门冬的碗里。   刘守宗在杜承毅手下办事多年。杜承毅白手起家,虽脾气不大好,却从不薄待下属员工,也不会不把他们当人看地使唤他们。在他眼里,杜承毅既是个好老板,也是他崇拜敬重的对象。他一向是站在杜承毅这边的,现在他看见门冬的模样,才恍然发觉,其实门冬只是个比他小了八岁的孩子,杜承毅拿门冬的缺陷说门冬,到底,这孩子是会委屈的。他和门冬相处了这么多次,门冬性格又讨喜,现下不由微末地疼惜了一下门冬。   送门冬回去的路上,刘守宗有心想安慰门冬,但他是个五大三粗的人,不会说那些体己话,只是偶尔从后视镜里觑门冬两眼。   门冬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他面上看不出什么难过神色了,只是怔怔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他忽然想起什么,又察觉刘守宗脸上的表情,试探地问:“刘哥。”   “欸,”刘守宗接道,“怎么了?”   “那个,杜先生,”门冬吞吞吐吐地问,“他以前……”他有些难以启齿:“他以前,这样的关系,一般会持续多久啊?”   刘守宗知道门冬的意思。杜承毅和那些床伴之间似乎没有一个固定的持续时间。杜承毅有钱,也没虐待人的癖好,起初那些人都是自己主动找的杜承毅,而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到后面都会真的喜欢上杜承毅,只要杜承毅不叫停,他们便心甘情愿地跟着杜承毅,不论是因杜承毅的钱还是杜承毅这个人。只有门冬,是杜承毅单方面强迫的。   刘守宗不好告知门冬杜承毅的私事,只隐晦地回答:“不好说。看毅哥吧。”他又补充道:“兴许就没多久呢。”   门冬问:“那他……结婚了吗?”   刘守宗回复他:“没,这倒没有。”   “好的。”门冬没有再问,“谢谢您。”   送走门冬后,刘守宗赶到杜承毅的办公室。杜承毅不止刘守宗这一个助理,但刘守宗跟他的时间最久,因而平时一些非工作的事,杜承毅都会选择叫刘守宗去处理。他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远处的大厦楼顶,忽然开口:“人送到了?”   “嗯。”刘守宗道,“我看着门先生走进去的。”   杜承毅没有再问。刘守宗犹豫地说:“刚刚吃饭的时候,门先生,好像哭了。”   “哭?”杜承毅突然扭过头来,问刘守宗。   “瞧着像是吧,”刘守宗低声道,“您说他那个,生理缺陷,门先生可能有些伤心。”   杜承毅沉默了一会。他盯着刘守宗的欲言又止的脸,又问:“你想说什么?”   刘守宗说:“回校的路上,门先生问了我‘您之前,那些类似和他这样的关系,大概要持续多久。’,还问您是否已婚。”   “你怎么说。”   刘守宗说:“我告诉他您没有结婚,但您其他的私事,我都没有告知,只说一切看您。”   杜承毅又沉默了片刻,而后说:“嗯。你下去吧。” 第十三章   在那之后的两个星期,杜承毅都没有找门冬。   门冬高中时是美术生,大学学的专业是工业设计。他不爱出门,没课时,便会在宿舍里画些动漫人物图和器械模型图。他打算过段时间在网上找找有没有插画或是图标设计的兼职。   对于杜承毅没有找他这件事,门冬感到高兴。他甚至有些兴奋地想,杜承毅是不是又看上了上次那个漂亮的外国女人,再也不需要找他了。他是瘸子,这是事实,但杜承毅瞧上去比他大那么多岁,明明是个大人,还比不得他的高中同学,还要来嘲讽他,实在是又恶劣又令人讨厌。既然这样看不起他,又总是来找他做什么?如果杜承毅以后都不找他,那就再好不过了,因为他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想见到杜承毅。   然而门冬刚喜气洋洋地想着有可能再也不用被杜承毅叫去做哪些事,刘守宗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门冬收了电话,闷着脸,迅速把颜料和画板收了收,走出校门,而后在车内司机的示意下,上了车。   面对杜承毅时,门冬没有露出任何不适宜的表情,反感的、生气的、委屈的情绪,通通都咽回了肚子里。两人在沙发上面对面坐着。杜承毅看着坐在他对面,低眉顺眼,一脸温顺的门冬,没有开口说话。门冬则只静静地盯着茶几边缘。   杜承毅率先打破两人之间的静默场景:“上来。”他起身,门冬跟上去。   这次杜承毅没有像上次那样强横。他进入、顶弄时都很缓慢。他一直垂眸凝视门冬微微泛红的脸,和门冬紧阖着的薄薄的眼皮。   “睁眼。”   门冬缓缓地睁开眼,他的眼眸里什么情绪都没有,若是往常,或多或少应是有些瑟缩胆怯的。杜承毅居高临下地与躺在床上的门冬对视,抓着他的脚踝的手微微用力。杜承毅把门冬的腿别在腰侧,手掌回握住门冬的小腿肉,前后抚摸。门冬感觉到杜承毅在摩挲他的右腿,顿时脸色一白。他没有挣脱,任由杜承毅动作,只是右腿变得肉眼可见地僵硬着,没有跟随身体而前后晃动。   门冬很瘦。那条右腿因为轻微的肌肉萎缩而显得更瘦。杜承毅的手掌稍一用力,那腿肉就凹陷了进去。整个儿绵腻的小腿肉,都软在了杜承毅的掌心。   要结束的时候,杜承毅握着门冬小小的脚踝,将门冬的腿高举到他的眼前。他下半身的动作加快,门冬的脚在空中颤抖地晃动。   忽然,杜承毅俯过去,偏头,吻了吻门冬的左小腿,而后又吻了吻门冬的右小腿。他亲门冬的右腿时,感觉身下包裹着他的地方紧缩了一下。   门冬的脸涨红起来,眼神闪烁地盯着杜承毅亲他右腿时的侧脸。   他在干什么……门冬震惊又窘迫地想。居然,他居然在亲自己那条残疾的腿。上次,他不是还嘲讽自己是小瘸子吗?还说了两回。   柔软的嘴唇带着温度,落到了有些凉的腿上。杜承毅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亲上去的时候,似乎像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门冬觉得杜承毅垂下的眼睫毛几乎都缠绵地蹭到了他的腿上,弄得那一小块儿肌肤痒痒的。门冬的腿在杜承毅手里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他感觉自己的脊背都有些麻。他觉得杜承毅真古怪。上次这样嘲讽讥笑他,现在又这样……这样亲他那条腿。   有一个胆大的触角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冬的脑海里。   他这样,算是……在道歉吗?   道歉?门冬及时斩断了那个小心翼翼的触角。他可不管杜承毅对他的看法。瘸子就瘸子,亲腿就亲腿了。反正无论杜承毅做什么,他都不能反抗。杜承毅怎么想他,又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那些本来因为上次见面时杜承毅的两句“小瘸子”而对杜承毅生起的怨恨厌恶至顶点的情绪,撤走了一点点。   第二天吃早饭时,杜承毅坐在门冬的对面,突然说:“冬冬。”   门冬听到杜承毅这样叫他,一愣,小声问:“怎么了?”   杜承毅缓声问:“你的腿怎么回事?”   门冬的脸有些白。他往后挪了挪藏在餐桌下的右腿,曲着膝盖,将整个小腿挪到了椅子下。他抿了抿嘴,手指执紧了筷子,低声道:“没什么。”   “后天的?”杜承毅还是接着问。   门冬只答道:“嗯。”   见状,杜承毅没有再继续问下去。送走门冬后,杜承毅叫来刘守宗:“这两天,你去查查,他的腿是怎么回事。”   “好的。”刘守宗不动声色地觑了觑杜承毅的表情。   他突然冒出了个隐约的不合时宜的想法,他想,上次门冬在车上问他那个问题时,他后来补充安抚门冬的那句话,兴许,说反了。   门冬回到学校。   “门冬,你周五晚上都出去啊。”门冬刚走进宿舍,他对床的宿舍长封嘉炀就从床头探出个头来,朝他挤眉弄眼,“跟学校哪个女生谈恋爱呢?”   “没。”门冬回身关上宿舍的门,“我……去亲戚家住了。”   “每周都去啊。”   “嗯,比较熟的亲戚。”门冬的脸有些红,“不好意思啊舍长,每次都要你跟辅导员汇报。”   封嘉炀不在意地说:“辅导员就前两周象征性地查了查寝,后来就没管了。”   “哦哦,那就好。”门冬点点头。   “再说,咱们班外宿的女生都有好几个呢。”封嘉炀说完,扬了下眉毛,向门冬示意他话中的深意。   门冬扯出了个笑来,回:“……哦。”   “啧,”封嘉炀叹了口气,躺回床上玩手机,“羡慕你啊,家就在本地。”   门冬见封嘉炀似乎也并没有要再和他谈下去的样子,便没再接话,安静地爬上了自己的床。他坐到床上,环顾四周,发现寝室里只有他和封嘉炀。封嘉炀仰躺在床上,直盯着手机,正在打游戏。   门冬曲起右腿。他开始慢慢地给自己按摩小腿。当手指按压到某一处小腿肉时,门冬的脑海里忽然就浮现了杜承毅凑上来亲吻他手下捏着的这块肌肤时的侧脸。他觉得自己那一小块肌肤像是被火撩了一下,古怪地烫起来。 第十四章   周六早晨,杜承毅看了会儿门冬睡得脸颊粉红的脸,凑上去,亲了亲。他揉了揉门冬的头发。门冬被杜承毅这样兜头兜脑地一顿揉给揉醒了。他撑开沉甸甸的眼皮,迷迷糊糊地看杜承毅。杜承毅便又亲了亲门冬的眼皮。   “起来。”杜承毅说,“等会儿要见几个人。”   “哦。”门冬含混地答。   两人下楼时,有两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们见到杜承毅,站起来,说:“杜总。”   “帮他看看腿。”杜承毅颔首,示意两人过来给门冬看腿。   门冬刚睡醒不太清明的脑子顿时就像被焮天铄地的火灌了进来。他感觉自己那条残疾的腿此刻仿佛被人扒下那层护在外面的布料,显露在这个客厅里的所有人的面前,杜承毅、刘守宗、那两个陌生男人、客厅里的女佣们,以及,他自己——最不想直面这条腿的他自己。   “去楼上客房。”杜承毅突然说。他带着门冬,一起走到二楼一间空旷的客房里。   刘守宗没有跟上去。客房里便只有门冬、杜承毅和那两位陌生男人。   杜承毅说:“他们是中国很有名的康复科医生。”   那两位医生站在门冬对面,开始问门冬的病情。他们问一句,门冬便答一句。大致了解情况后,其中一位年纪稍长些的说:“把裤子卷起来,我来仔细看看你的腿。”门冬弯下腰,慢慢地一截一截地将右腿的裤子卷至膝盖。那个说话的医生蹲下来,轻柔地全方位摸门冬的脚踝。门冬的手指揪着自己的衣服,局促地低头让医生给他检查。   杜承毅走到门冬身边,把手放在门冬的头发上,掌心盖住发旋,摩挲了几下。   门冬抿着嘴,抬头与杜承毅低头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对视。   室内静默无声。杜承毅的眼神,一贯的沉闷,又居高临下。门冬匆忙地重新低下头来。   门冬的腿瘸不是骨骼问题,而是大脑的局部脑细胞受损,导致的支配区症状。过去了这么多年,已经没有什么特效的治疗方法,但可以通过长期的康复训练,利用中医的针灸和按摩去改善症状,百分之百的恢复不大可能,但恢复至九成还是有希望的。   医生给门冬说了治疗方案,也告知了后期能达到的恢复效果。门冬有些愣神地听着,微微瞪大了眼睛。他对医生喃喃道了谢。医生走后,门冬还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消化这个对他来说,巨大的好消息。   他咬了咬嘴唇,还有些不敢相信。他微红着脸,其实脸上已经露出了个小小的笑。他抬头向杜承毅确定:“杜先生,医生是说,能恢复到九成吗?!”   杜承毅捏住那张扬了半个笑出来的脸上的脸颊肉,轻拽了两下,低声道:“嗯。”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的一瞬间,门冬的眼睛里几乎映出光来,熠熠的光,像骤亮的夜色,绽在杜承毅的眼底。门冬小声地说:“谢谢您,杜先生。”   “嗯。”杜承毅摸了摸门冬微烫的脸颊。   针灸治疗不能操之过急,前期的频率不能太快。医生跟门冬说了需得先一星期针灸一次,观察身体的反应,再循序渐进地尝试加快频率。下一次门冬来找杜承毅的时候,就可以施行第一次针灸。   坐在回校的车后座上时,门冬的脸上仍是不可置信的笑意。他现在已经开始因对针灸报以期待而感到紧张。他脸上自顾自的兴奋和笑意太明显,惹得坐在一旁的杜承毅看了他好几眼。   但回校的第二天,发生了一件让门冬乐极生悲的事。   他喝水的时候还在神情恍惚地想着治腿的事,不小心呛到了自己,他憋不住地咳嗽半天,发现水杯里剩下的半杯水都撒在计算机屏幕上。他登时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擦干净那些水,擦到一半,却发现计算机黑屏了。   他们这个专业要用不少设计绘图软件,内存需求大,屏幕分辨率要求高。尽管当初买计算机时,门冬说随便买台用用,但门爸爸还是特意挑了高配置的笔记本,只嘱咐门冬好好保护好它,用久一些就不算贵了。门冬甚至顾不得掩饰腿疾,当即一路小跑到学校附近的计算机城里,叫人帮他检查计算机的故障问题。   “屏幕进水了,换屏就行。”   门冬听到只是屏幕的问题,松了口气。他气喘吁吁地问:“换屏多少钱啊?”   “你这个同款配置的屏,八百。”   “哦,哦,好的。”门冬有些慌神地点点头。   “现在换吗?”那人问。   门冬想起他们还有软件的作业要做,且迟早是要换的,便说:“那,那现在您帮我弄好吧。谢谢。”   付了钱后,门冬抱着计算机,垂头丧气地往宿舍走。即便只换了屏幕,但八百块对他来说,不是个小数目,是他近一个月的伙食费。他的饭卡里只剩一百多块了……接下来一个月他要吃什么啊……门冬懊恼地想。他知道,如果跟爸爸说明情况,爸爸肯定会给他钱,但……在爸爸眼里,他一直在做上门搓澡的兼职啊,怎么可能手里没钱,爸爸要是追问起来,他要怎么解释搪塞呢?所以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门冬一时没想出什么能赚快钱的好办法,眼下只得能省则省地花钱。接下来这一个星期,他只有周三时,实在挨不住肉香,点了荤菜,其余四天都是一份大白菜、两个大馒头就将就了一餐。赵良和他一块儿吃饭,皱眉问:“你怎么只吃素啊,饭卡没钱了?用我的呗。”   门冬只和赵良相熟了两个月,他不想和刚交不久的朋友谈钱,找了个理由:“前段时间吃得太腻,这周轻食简餐,下周再按正常的来。”   赵良“噗嗤”一笑:“就你,轻食简餐?都这么瘦了,就多吃点肉吧。”   门冬努了努嘴,埋头道:“吃饭吧。”   周五的晚上,杜承毅的司机来接他,门冬坐上车,发现刘守宗坐在副驾驶上。   门冬向他打招呼:“您好,刘哥。”   自从上次刘守宗看到门冬哭过,他与门冬之间的关系相较以前缓和了些。另一方面,杜承毅对门冬的日渐上心的态度让刘守宗讶异之余,也下意识地关照起门冬来。他观察几眼门冬的脸色,说:“怎么一个星期不见,瞧着瘦了?”   门冬见他关心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换计算机屏幕花了好几百生活费,下个月就好了 。”   “几百块?”刘守宗愣了一下,他扭头问,“毅哥不是每个月给你十万吗?”   “十万”这两个字眼从刘守宗的嘴里说出来,让门冬感觉自己的脑袋猛地被什么冷硬的东西砸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地想起,几个月前,现在他面前这位面色和蔼的刘守宗和他等会儿要去见的杜承毅,是怎么威胁他,强迫他。他在他们眼里,本质上,是个不需要、也不可以有自我意识的躯体。他们觉得每个月给他十万,便足够当作他“卖身”的奖励。而他,刚刚,居然把刘守宗当成什么温和的大哥哥去诉苦了。门冬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自然不愿意用杜承毅一分钱,如果他用了,他已经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妓女。   门冬的脸色不变,语气滞硬下来:“那张卡,我没用过。”   刘守宗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他忘了,门冬和之前那些人不一样,从头到尾,门冬都不是自愿的。他脸上关心的表情冷不丁变得讪然。他自然不可能跟门冬道歉,于是沉默地扭过头,没有再问。   两人一路无话。   现在没像夏天时热,十月下旬,正是晚秋。门冬坐在车后座,眼神怔怔地落到窗外一排排熟悉的树以及那些垂在树梢变了颜色的树叶上。司机开车开得稳,微末的颠簸不足以晃得人眼疼。门冬想,这样的关系,到底,什么才能结束呢?日子一天天地过,不知觉,下周就是十一月了。可是,突然,他又想起了杜承毅给他找的那两位医生。他不肯用那些“卖身”钱,但治好腿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门冬摸了摸自己的右腿,难堪地暗盼,杜先生还是不要那么快腻了他吧。他想把腿治好。杜承毅的钱权门冬已经切身体会过,杜承毅找来的医生,想必不是普通的医生。他不要钱,但如果有机会,让他的腿恢复到九成,让他能没那么顾及地去跑,去跳,他舍不得,也没有骨气拒绝。 第十五章   抵达别墅后,门冬下车。   杜承毅的别墅不在市中心,周遭空旷,林荫草树居多。秋冬时期,人若是在别墅附近走动,会感到格外的瑟冷。门冬打了个冷颤,吸吸鼻子,一边往别墅的主屋走,一边将卫衣的下摆往身体处压了压,好叫风不透进来。   幸而杜承毅的家里前些天便开了地暖。门冬进屋后没再像在外头那样冷。   杜承毅站在一楼的落地窗前,看见轿车驶进别墅的外置停车房后片刻,门冬从停车房出来。看见门冬瘦削苍白的脸,杜承毅微不可见地蹙眉。门冬进了屋。杜承毅扭身,沉着脸,上下打量门冬。   现下面对杜承毅时,门冬不自觉地有了些卑微感。这种卑微感来源于他的心态的转变。从前他想着,他是被强迫的,他心不甘情不愿,杜承毅什么时候愿意放过他,他便能抚掌大笑地恢复自由身,而现在,有了治腿的契机,他便希望杜承毅能在他治好腿之前还将他留在身边,如此一来,自己这样,就算不得被强迫了,反倒变成了自愿甚至祈盼,他再没有原先那样无所谓的心境。   杜承毅说:“穿这么少?”   “还好……呀,”门冬瞥了眼杜承毅。他揪着自己的衣摆,局促地抓了抓,而后放下手,“进屋就不冷了的。”   门冬现在说话的语调,是软的,又轻。杜承毅猛地用眼神擒住门冬的脸。门冬窘促的表情,发着光似的,映进他的眼底,门冬赧然的尾音,又像刺麻的火苗,窜进他的耳里,它们带着烫意,顺着喉管,一路熨进他的心肺。他浑身忽然地涌出了热度。   杜承毅往前走了一步,说:“你。”   “嗯?”门冬微红着脸抬眼看杜承毅。   杜承毅盯了门冬片刻,倏地大步逼近他。门冬硬是抵住了难堪和惧意,没有低头,只看着杜承毅朝他走来。杜承毅没让门冬以这副眼眸微湿,双颊泛红的模样地望向自己太久,他单手用力一揽门冬,稍稍往上一顶,便使得门冬双脚离了地,上半身紧贴在自己身上。他就这样直直抱着门冬往卧室走,一边走,一边偏头看门冬的侧脸上的细小的绒毛。   杜承毅将门冬抵在床边时,门冬还被杜承毅箍在怀里,只能堪堪脚尖点地。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跟杜承毅说话的语气不仅和之前截然不同,甚至,他觉得……刚才的自己是谄媚的。门冬有些瞧不起这样的自己,不由自主地脸红。   杜承毅埋下头,吻住门冬的有些干燥的嘴唇。重涩的烟味通过交迭的吐息渡进了门冬的嘴里。门冬微微地憋着呼吸,任由杜承毅的舌头探进自己的口腔。没亲多久,门冬还是禁不住闭上了眼睛。   视觉关闭,听觉和触觉便会被放大。   倾压下来的闷沉的喘息声,两人唇舌纠缠的濡湿咂吮声,像悉悉沙沙的颗粒,一层一层地攀爬上门冬的脊背。门冬被亲得脸颊通红,手脚发软。他感觉到了杜承毅的反应。   那根东西以绝对的热度和硬度抵在了自己的腿跟处。   杜承毅扯下门冬的裤子,顺着卫衣的下摆探手到门冬的后背,摩挲瘦削滑腻的肌肤。他倾身将紧箍着的人压到床上,而后把门冬的卫衣堆到脖颈处。他埋首,慢慢地啄吻,门冬白皙清瘦的胸膛,见骨分明的肋下,扁扁软软的肚子。门冬的身体逐渐染上薄红,他不自觉地微微弓起了腰。   刚顶进去不久,杜承毅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   他将躺在床上弓着腰的门冬的腿在自己腰侧别好,而后猛地朝自己一揽。门冬立时惊惶地抱住了杜承毅的脖子。杜承毅没让门冬坐着,他让门冬挂在自己身上,自己则直直跪在床上,抱住门冬的小小的两瓣臀,自下而上地顶弄门冬。   门冬被杜承毅激烈的动作弄得上下直晃,他害怕自己往后头仰摔,于是一直遵循本能地紧紧抱着杜承毅的脖子。他将脑袋埋在杜承毅的脖颈间,眼睛瞟见了杜承毅右手臂上的纹身。   纹身上已渡了一层薄汗。蓬勃的情欲和突兀的纹身,在门冬的脑海里,融成了一副浓昳的画。   杜承毅又将门冬按在床头,让门冬双手撑着墙壁直起身,自己从背后猛地弄了进去。   “啊!”门冬被顶弄到最深处,弓着腰,浑身开始发抖。   杜承毅揽着门冬紧贴向自己。门冬往后微仰的头恰好蹭到杜承毅的肩膀,他湿泠泠的发尾滑过杜承毅的肌肤,闷闷的喘息声急促内敛地敲在杜承毅的耳边。   杜承毅侧头,亲吻门冬扬起的下巴。他顺着门冬沁着薄汗的细白脖颈,一路亲到门冬小小圆圆的喉结。   他们就着这个姿势弄了很久。   还没结束的时候,门冬忽然眼前一黑,而后便没了意识。他软着身子,整个人往前栽去。就在他的额头差点儿就要大力砸向墙壁时,杜承毅及时把他搂回来。   杜承毅喊了两句“冬冬”,见门冬还是没有反应,又见门冬脸色苍白,额头正冒出汗来,将人抱回了床上。他扯过被子盖住门冬,一边打电话给医生,一边拿过浴袍穿上。   “低血糖导致的昏迷,”孙禹检查过后,说道,“我现在给他注射葡萄糖。”   “低血糖?”   “嗯。”孙禹端详几刻门冬的面色,问,“是不是没按时吃饭。现在的年轻人好像都不注意这些。”他说:“门先生需要多补充营养。”   杜承毅沉着脸没说话。   门冬没有醒来,孙禹就在一旁候着。他本以为杜承毅会出去,自己好坐在椅子上等,却见杜承毅就站在床边,一直看着门冬的脸,于是他也只好跟杜承毅一样站着。   大约两小时后,门冬醒过来。他清醒后,发现自己浑身光裸地躺在被子下,床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男人和杜承毅,登时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他听到那个陌生男人问道:“门先生,你近段时间的饮食是否合理?”   “饮食?”   “有按时吃饭,且三餐按合理的荤素搭配就餐吗?”   “啊,我……”门冬自然听出面前人的身份,他不敢搪塞医生的问话,嗫嚅道,“我就吃了点青菜和馒头。但也算有主食和蔬菜呢。应该,没关系的吧……”   孙禹有些古怪地盯着门冬看。他虽然不清楚门冬和杜总的准确关系,但瞧着杜总也不可能苛待门冬的吧?怎么这孩子已经穷到吃青菜馒头去了? 第十六章   孙禹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没显露出惊愕的神情。他严肃地说:“这样不行的。你这年纪还在长身体,需要养成良好的饮食习惯。你刚刚都因为低血糖昏迷了,很危险的,以后要格外注意。”   门冬羞愧地低声应:“我知道了。谢谢医生。”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慌乱地抬眼,有些磕巴地问站在一旁的杜承毅:“杜先生!明天,明天是有针灸的吗?”   杜承毅应:“嗯。”   门冬最在意的便是治腿的事。他此时万分后悔自己省了那些钱,万一明天因为他的身体原因,针灸不了怎么办?他耐不住焦虑地问孙禹:“医生,那我低血糖,会影响明天的针灸吗”   孙禹说:“针灸之前不空腹就好。不过我只略懂皮毛,具体是否能施行针灸,还得看明天你的针灸医师怎么说。”   “哦……”门冬惴惴不安地应,“好吧。好吧。”   孙禹见醒来后的门冬面色无恙,朝杜承毅示意后便离开了别墅。   杜承毅问:“你说你吃青菜馒头?”   “……嗯。”门冬小声道。   “怎么回事?”   “就是,因为……”门冬想不出什么借口来。他家境虽不富裕,但远不至于穷魄到只能吃这些最便宜的饭菜。可如果照实跟杜承毅说,因为换计算机屏幕花了八百块后没钱了,听起来倒像是向杜承毅要钱似的。他现在不像之前那样,表面顺从,内心抗拒。他怕他说错了话,惹恼杜承毅,杜承毅就不给他治腿了。   任凭门冬支支吾吾,杜承毅却没有打算停住询问,他径自站在床边,等待门冬的回答。   门冬只好低声说:“是上周天,我把我计算机屏幕弄坏了。然后就要换屏幕,我就……我的生活费不够。”他又忙不迭道:“我这周回去就不会这样了。我的钱够用,会好好吃饭的。”   “生活费?”   杜承毅沉默了一会儿,陈述:“你没用我给你的钱。”   门冬小幅度地点头。   其实杜承毅不止每月月初会给门冬十万,他有时想起门冬,便会吩咐秘书给门冬打一笔钱过去。随着时间的增加,他给门冬打钱的频率越来越快。近段时间,杜承毅几乎每天会叫秘书打钱给门冬。只不过,现在没必要将这些告诉门冬了。   杜承毅笑了一声:“不敢用,还是不想用?”   闻言,门冬立时觑了眼杜承毅脸上的神情,而后又慌忙垂下了眼皮。   杜承毅蓦地转身。他大步朝卧室门口走去,声音冷下来:“醒了就把衣服穿好,等会儿有人送你回学校。”   门冬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杜承毅转瞬间就变了脸色。他心慌意乱地穿好衣服,果然,不一会儿,他就听到外头有人敲了敲门。他去给人开了门,发现来者是刘守宗。   刘守宗低声道:“收拾好东西了吗,我现在叫司机送你回学校。”   “现、现在?”门冬有些愣。   “嗯。”刘守宗没有多说。   门冬的腿还有些软,他跟着刘守宗走出去,边走边张望,没在二楼看见杜承毅。下楼后,门冬才看见杜承毅站在落地窗面前,背对着自己。他踌躇地跟在刘守宗后面,时而偏头看杜承毅的背影。终于,在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冬心一横,停住了脚步。   他扭身,面对杜承毅,小声喊:“杜先生。”   女佣们都去三楼打扫了,一楼只有门冬、杜承毅和刘守宗三人。刘守宗自是不会发出声音,因而门冬的声音虽然轻而细,却还是像钩子一样,探进了杜承毅的耳朵里。   杜承毅偏头看过去。   门冬鼓起勇气,试探地问:“我,我明天的针灸……”   杜承毅盯着门冬的脸,像是讥讽,又像是不耐烦听下去地打断了门冬的话:“没什么针灸。”   门冬霎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杜承毅。杜承毅却没有再看门冬了。门冬的脸一点一点地苍白了下来。他鼓起的勇气到此为止了。他小声答:“嗯。我知道了。”   他忍不住要哭了。门冬不愿意让自己像个小丑一样站在这偌大的厅里流眼泪。他低下头,转身,脚步有些急乱地朝门口走了过去。   别墅的门轻轻地被关上。   过了片刻,杜承毅看见那辆载着门冬的轿车,撕破那一路的昏黄灯光,驶离了这个地方。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辆车,杜承毅才收回视线。他与落地窗里那个隐约的自己对视几秒。他转身,面对只有他一人的的客厅,朝前走了两步,而后猛地抬脚踹向旁边摆放陶瓷制品的木制雕花橱柜。   蓝白相间的陶瓷“哗啦”地碎了一地。   —   轿车启动的瞬间,门冬的眼泪就掉了出来。   他把什么都搞砸了……没有针灸了……没有针灸了……他又惹杜先生生气了。他哪里说错了,做错了呢?他今天见到杜先生的时候,明明都用了那种语气跟杜先生说话。来的时候,他还在想着,得乖一点,主动一点,这样兴许能等杜先生帮他找的医生给他治好了腿,他再离开。现在,什么都没了。明明说好的,说好下一次见面医生就帮他针灸,说好明天有针灸。为此,他期待了一个星期,不安了一个星期。说没有就没有了。   杜先生为什么这样啊?   门冬蓦地用手捂住脸,弯腰,将自己的脸埋到膝盖上。大颗大颗的眼泪,兜在掌心,而后终于满得连掌心都盛不住,顺着指缝和腕沿淌下来,成串地滴落到铺在车厢的白色毛毯上。   没有给他希望时,他真的习惯了。他习惯了接受自己的残疾,习惯了接受异样的目光。偏偏在十年后的今天,杜先生给了他希望。可现在,希望没了。   既然要收回去,就不要给啊!   他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他没用杜先生的钱,没麻烦杜先生,除了一开始不知分寸地报过警,后来就再没反抗过杜先生。杜先生强迫他,还骂他是瘸子。说好了,帮他治腿,现在又反悔了。他还不够配合吗?不够听话吗?还要他怎样?还要他怎样!   凭什么啊,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啊?   他真的好讨厌杜承毅。他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 第十七章   轿车抵达学校的时候,门冬还没能止住哭。他现在不在乎司机和刘守宗怎么看他。他讨厌杜承毅,连带杜承毅的下属都面目可憎起来。门冬没有跟他们打招呼,一边擦眼泪,一边下了车。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刘守宗看着门冬的背影,叹了口气。   而后将近一个月,杜承毅都没有叫人来接门冬。   回校当晚,门冬窝在被窝里哭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时,他的眼睛几乎肿得睁不开。   昨晚门冬回来已将近十点。他在车里哭了那么久,进寝室自然埋着头,尽可能地不引起室友的注意,而寝室里的人本就各自玩游戏或是赶作业,因此并没有多关注到他。   现下封嘉炀看见门冬起床,惊讶道:“昨晚你回来了?”   “嗯。”门冬微低着头,不想让人发现他的异样。   封嘉炀说:“我都没发现。”   “回来得比较迟。”   “感冒了?声音怎么这么哑?”   “没,”门冬清了清嗓子,“可能没睡好吧。”   “行吧,”封嘉炀边说边下床,“我去买早餐,带你的份不?”   “不用了。”门冬说,“我再睡会儿。谢谢舍长。”   “没事。”   门冬又躺了回去。他阖着眼皮缓解眼睛的酸胀感。他没再想哭了。刚跛脚那年,他还年幼,不知晚上偷偷哭过多少回。长大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为此而哭了。   委屈、不解、对杜承毅不守信用的怨怼,都随着昨晚的眼泪,一同洇进了被子里。   他安慰自己,治腿的事本来就是杜承毅主动帮的忙,那如今他收回他的帮忙,也无可厚非。杜承毅没有义务帮他治腿。眼下,只不过让事情回到了最初那样,不是么?   他本来就不该对这个杜先生报以希望和信任。是他太年轻,太天真了,才会将他们这种有钱有势的人的随口一句话当了真。   没关系的,门冬告诉自己,以后赚了钱,他自己去找医生就是了,中国那么大,难道只有杜承毅找来的那两个医生能帮他治腿么?只不过、只不过没有那么快而已。   门冬想,这回,杜承毅是真的动怒了吧,以后再也不找他了吧?一切终于回到原点。他自由了。   从这天开始,门冬的生活似乎回到一个真正的大学生该有的样子。   杜承毅正在听伍正宇向他汇报本季度集团里各个模块的营利总额和利润率。刘守宗站在伍正宇身侧,手上拿着几份文件,打算等会儿向杜承毅说明这几个新项目的最新推进情况。   杜承毅一边吸烟,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   伍正宇汇报完后,静静地等杜承毅的吩咐。他等了良晌,只听到杜承毅应了一句“嗯”,伍正宇只好主动道:“杜总,您看还有没有相关指示呢?”   “下去吧。”杜承毅偏了一下下巴,示意道。   伍正宇退了出去。杜承毅把吸尽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又从桌面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自己拿打火机点上了。他从鼻腔里喷出一股烟,问:“山西那个项目,那边的人跟进得怎么样?”   刘守宗说:“已经谈好了。政府会在下个月中旬给出招标文件,到时我们按说好的价格定价就行。这个月月底小范会准备好另外两家竞标公司的基本信息。”   “嗯。”   刘守宗又接着说了几个项目的进度。他说完后,瞥了眼杜承毅的脸色,又瞥了眼摆在桌沿的装满烟蒂的烟灰缸。   距离上次送门冬回去那天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今天是周日。按以往,杜承毅前两天就该吩咐刘守宗去接门冬了,即便他偶尔周五抽不开身,周六一大早也是要见到人的。可现在都已是周日下午了,杜承毅还没有要让刘守宗去接人的意思。   刘守宗觉得,他老板应该是想问些什么的。   果不其然,刘守宗听到杜承毅低声问:“那天送他回去,他跟你说什么了?”   刘守宗道:“门先生什么都没说。”   杜承毅看了眼刘守宗:“什么都没说?”   “嗯。”刘守宗道,“门先生很有礼貌。以前,下车的时候,都会跟我和老冯打声招呼再走的,这次,直接头也不回地下车了。”   杜承毅猛地吸了一口烟,而后慢慢地吐出来,说:“嗯。”   刘守宗静默了一会儿,接着道:“但是门先生哭了。从离开别墅就开始哭,也没遮着掩着,哭得很大声,直到送到学校,也是边哭边下车的。”   杜承毅沉默地听着,没有应刘守宗。   刘守宗说完话,便抬眼,慢慢地看了一眼杜承毅。杜承毅的脸隐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刘守宗看不分明他的神情。杜承毅没有开口叫刘守宗退下,刘守宗就一直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站在杜承毅一侧,一动不动。   “守宗。”杜承毅忽然说,但他只叫了刘守宗的名字,接下来却没再说了。   “毅哥,”刘守宗踌躇地开口,“您,您这样对门先生,门先生不会……”他不好接着说下去。他做了杜承毅的助理已有七年。杜承毅对门冬的心思,他甚至不需要揣摩,只看着,便觉得已是摆在明面上的事。   “不会怎么?”   刘守宗低声道:“您知道,一开始就是您,单方面地要门先生跟着您。门先生后来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他才成年,对自己那条有缺陷的腿应当是很在意的。前段时间,您说了门先生,这次,又突然取消了给门先生安排的康复治疗。门先生现在对您,难免……会比较反感。”   听罢,杜承毅突地笑了一声。   他瞥了刘守宗一眼,说:“守宗,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门冬了?”   “……”刘守宗噎了一下,说,“其实,我也不大了解门先生的事。”   刘守宗平时自然不是个这么多嘴的人。当然,也没有什么可多嘴的地方。商业上的事,杜承毅白手起家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哪里轮得到刘守宗去提点什么。只是眼下出现了门冬这号人物。眼看他这位做事向来措置裕如的老板完全按反方向追人,而门冬也顺理成章地越来越讨厌他老板,刘守宗属实是有些无奈——毕竟到最后,陪着老板糟心发愁的还得是他。   刘守宗缓声道:“只是,毅哥,您如果希望门先生对您放下戒心的话,您不应该这样处理有关他的生理缺陷的事情。”   杜承毅是个很讲信用的人,和人谈好的项目,即便后续有别的厂家报更低的价格,杜承毅也不会转手给后来者,跟着他做事多年的刘守宗很清楚这一点。而这次,明明杜承毅为了找合适的中医给门冬治腿,花了不少心思,却说反悔就反悔。刘守宗暗忖,对门冬来说,好不容易见到希望,又被突然告知没了这回事,这样一折腾,哪里还会喜欢他老板呢?   刘守宗说完后,杜承毅没再接话。 第十八章   最近正好是著名国际设计比赛——意大利B-D设计大赛的早鸟报名时期。门冬的专业课老师韩雪涛一般只带大三的学生和研究生团队。但他对门冬的印象很好。韩雪涛在查阅学生作业时,能看出门冬已经具有一定辨识度的美学素养。大一新生里,其实很少有人能这么快进入状态,再加上,门冬的学习态度也端正认真,于是课后,他叫来门冬。   “门冬,有没有兴趣跟你几个学姐学长参加一个国际设计比赛?”   “比赛?”门冬有些惊讶。   “嗯,目前正处于早鸟报名阶段,”韩雪涛说,“由我作为你们的指导老师。”   门冬犹豫地说:“可是,老师,我们大一,还没学什么呢。”   “一边参加比赛,一边学。”韩雪涛道,“以团队作品参赛,不是个人比赛。跟着你的学长学姐学,我也会指导你们。”   “你要是参加的话,要尽快联系队友。具体的参赛事宜可以问他们。”   门冬应下来:“好,那我等会儿就联系学长学姐。”他脸有些红地道:“谢谢老师。”   “嗯,加油。”韩雪涛对门冬颔首,笑了一下,便离开了教室。   这是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事关比赛,门冬没有心力再想其他东西。他跟学长学姐们讨论时,时常会听不懂一些他还没学到的知识点,过后回到宿舍,他要花大量的时间去学习并及时运用起来。   初评只需他们提交图片和设计说明,通过评委审核后,才需补交展板或实物样品。   这一个月,门冬的时间几乎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什么讨厌的杜先生完全被他抛掷脑后了,他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比赛之中。   美院的工业设计学院有塑料成型室、金属加工室等相关实验室。课余时间,门冬几乎大半时间都跟着学长学姐们去实验室。大家反复推敲了近一个月,才敲定最后的参赛作品。   直到大家一起在计算机面前递交作品数据,门冬看着学姐点了提交的键,才算真正地卸了一身劲。他和学长学姐们挥手道“再见”,而后回到宿舍,爬上床铺,将松懈下来后猛然间变得昏沉的脑袋栽进软厚的被子里。   赵良来他的宿舍找他:“冬儿,你那个比赛结束了?”   “不是结束,”门冬的脸还半埋在被子里。他半睁着眼看向抬起手肘伏在他床边的赵良,“作品已经发了,审核过了就寄样品过去,还有一轮报名时间,这一届大赛的获奖结果,得等到明年六月份才知道。”   “周期这么长啊……”赵良叹道,“你好牛逼啊,大一好像就两个人参加这个比赛。”   “茍富贵,勿相忘啊兄弟。”   门冬闷闷一笑:“还不一定呢。不过,反正我是尽力了。”   “韩老师主动叫你,那还不厉害,”赵良说,“他那么严肃。”   门冬说:“你今天怎么回事,有要我帮忙的事就直说。”   “靠!”赵良说,“夸夸你都不行?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门冬:“……”   赵良说:“好吧,就是……布置的英语阅读和作文你做了没,明天要该轮到检查我的了,借我抄抄。”   门冬没好气地说:“你自己拿就是了。别翻乱了我的书。”   “好嘞!”赵良拿了门冬的英语书就走,“那我走了。”   门冬无奈地瞥了眼赵良风风火火的背影,疲倦地慢慢阖上眼皮休息。   他回宿舍时临近傍晚,再次睁眼是晚上十一点。寝室里有暖气片,门冬醒来时感觉闷得有些难受。他们寝室没有独立的阳台,只有卫生间。门冬下床,披了件外套,打算出宿舍,到楼道尽头的阳台吹吹冷风,透透气。   现在已是十二月初,楼道里并没有什么人打闹。门冬走到荡着呼啸的寒风的大阳台。阳台的晾衣杆上挂得尽是深色系的厚外套,中间夹挂了一两床被单。各种洗衣粉或是洗衣液的味道,遭冷风吹过几天,变得几乎微不可闻的清淡,似有若无地氤氲在阳台上。   门冬的宿舍在五楼。这也是课后门冬不常出门的原因之一。   现下,门冬扶着阳台的金属横杆,静静地看墨蓝色的夜空。前段时间,他一边要准备比赛,一边要兼顾学业,整个人都是绷着精神的。和学长学姐们组队完成的作品让他有成就感,不论结果如何,至少他尽全力地完成了这件事。   此刻,门冬什么都没有想。睡醒过后,倦怠的精神得到恢复,门冬遥望着撒了半边天的碎星,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美好。他憧憬,他的未来,或许也能像天上的某颗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门冬只在阳台呆了十几分钟。方才他骤然从闷热的室内出来,并不觉得冷,眼下在不断灌进风来的阳台上站了不一会儿,便开始感到有些瑟凉。他缩了缩手指进衣袖,准备回宿舍。   门冬的宿舍楼挨着校区的西门,学生在阳台上能看到校外的马路。就在门冬转身前,他无意识地往下瞥了眼宿舍楼外的街道。   不远处,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马路两侧的路灯灯光,像昏黄色的滴沰的毛毛雨,坠洒在了地面和那辆车上。那辆车安静地笼在了雾蒙蒙的雨里。   门冬并不能够看清车里的情况,但他对这辆车,再熟悉不过了。一个月前,就是这辆车,载着他,在同样的昏黄色的灯光下,远离了某个地方。他还记得那晚他在车里,埋在自己膝盖上,掉眼泪的样子。   门冬的脸被风吹得更冷了。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拢紧外套,转身离开阳台,回了宿舍。   杜承毅并不知道门冬在阳台上发现了他的车。   早在两个小时前,他叫司机将车开到门冬的学校附近。轿车停在路边后,杜承毅没有打电话叫门冬下来。他其实来过几晚,只不过,他没有下过车,每晚都只坐在车后座,静静地呆个一两个小时便会回去。   前几次,车里只有杜承毅和司机老冯,这次,刘守宗也坐在副驾驶上。   “毅哥,”刘守宗低声说,“明天就是周六了。”   杜承毅抬眼看了下黑漆漆的宿舍楼,沉默了一会儿,说:“回去吧。” 第十九章   不意外地,周六一大早,门冬收到了来自刘守宗的讯息。   门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短信的时候,并不感到慌张或惊奇。昨晚那辆停在他宿舍楼外的车隐约代表的意味,他深呼吸一口气,不想去了解,也不在乎。   按刘守宗要求的时间点的前十分钟,门冬下楼,走到校门口一侧的马路旁。轿车已经等在那儿了。   门冬坐上车,发现车里只有老冯和刘守宗。   他们不约而同地没有互相打招呼。刘守宗忍不住从后视镜里觑了眼门冬,发现门冬脸上并没有任何激烈的神情。   门冬安静地坐在车后座。随着轿车驶离学校,他的视线平静地落到不停变换着景色的窗外。   进了别墅的主屋后,门冬看见坐在主沙发上的杜承毅。他走过去,没有说话。   杜承毅问:“吃早饭了?”   “没吃。”门冬应。   杜承毅说:“去吃早餐。”   “好。”   门冬走到餐桌前坐下。片刻,两个女佣把刀叉碗筷和已经做好的早餐端到门冬面前。门冬道了谢,而后不紧不慢地将早餐吃了。   吃完早饭后,门冬起身,回到杜承毅的身边。   杜承毅没有开口,门冬也不主动询问。   过了良晌,杜承毅说:“坐。”   门冬坐到侧沙发上。沙发由黄花梨红木制成,上头垫了层软榻,人坐下去,并不感到乍冷。杜承毅凝视了一会儿门冬平静的脸,问:“冷不冷?”   门冬下意识瞧了瞧自己的着装。他本就穿得不少,进了有地暖的室内自然不觉得冷。他说:“不冷。”他没有向以前那样,直盯着木制茶几的一角,却也没有看杜承毅。   过了一会儿。   杜承毅说:“什么时候放假?”   门冬答:“不知道。”   这样的对话听起来实在是毫无意义。   门冬轻吸了一口气,忽然开口:“杜先生。”随着他喊杜承毅这一声,门冬渐渐将眼神放到杜承毅的脸上。他看着杜承毅的眼睛,脸上甚至挂上了一丝浅浅的笑。他温声问:“您和我这样的关系,需要持续多久呢?”   杜承毅盯着门冬澄亮的眼眸,没有回话。   门冬接着道:“我现在不会违抗您,您是知道的。不过,原本我以为,这一个月,您没有叫我来,是您已经腻了。让我惊讶的是,您今天又叫我过来了。虽然,您的确不需要顾及我的想法,但是我毕竟也有自己的生活。我只是想,”说着, 门冬笑了一下:“我想着……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过了几秒,他道:“这样——没完没了似的。”他说这番话时的态度并无不妥。后头那句带笑的调侃更像是自嘲,而没有半点冒犯到杜承毅的意思。   门冬说:“您之前应该会给类似的关系赋予一个期限的吧?那可以麻烦您提前告知我期限吗?好让我……让我能看得到头。当然,期限内,我会很配合的,这点您可以放心。”   杜承毅看着门冬脸上冷淡的神情,喉结上下滚动数次,最后还是未曾开口。   门冬等了半晌,没有等到回复。   倒是他逾矩了,杜承毅这样的地位身份,想要便要,想不要便不要了,哪有什么期限一说?门冬想。   他并没有露出恼怒或是悲伤的情绪,点点头,说:“好的,我知道您的意思了。”   杜承毅没再看门冬,霍地起身:“跟我上来。”   闻言,门冬强撑着面色自然的脸渐渐苍白起来。他不发一言地跟在高了他近一头的杜承毅后边,却发现,杜承毅带他踏过二楼的阶梯,径直拐上了三楼。门冬没有来过三楼。相较二楼,三楼更敞阔。三楼的左侧仍是长廊,长廊里间隔摆放了沙发、茶几、长榻。现在冬日早晨的阳光正透过一整面的落地窗,铺在软实的榻上。长廊的尽头便是露天阳台。而尽管右侧的房间不多,一间便占了很大的空间。   杜承毅带着门冬,走到最近的一间房间的门口,而后开门。   “你可以在这里看书。”   门冬跟着杜承毅走进去。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书房。门口挨着的这面有一张书桌,房间两侧皆是枫木色书架,书架里头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书。房间里剩下那面是飘窗,飘窗的窗台上垫了毛毯,下头还摆了一个全海绵懒人沙发。门冬扫了一眼两侧书架里的书,发现一侧摆的是工业设计史、艺术概论等书籍,另一侧摆的则是Wallpaper、DOMUS等国内外知名杂志的近几年的期刊。   杜承毅又带门冬去了隔壁的房间。   这个房间比书房更大。里头一面是嵌入式橱柜,摆了盒装的中国画颜料、水彩颜料等不同画种所需的各式颜料,另一面则放置了水彩纸、生熟宣纸、水彩笔等纸笔工具。剩下那面则是被窗帘遮挡住的一整面落地窗。落地窗前架了一个画板。   “你可以画画。”杜承毅撩开薄薄的纱织窗帘,“从这里看到的风景,可以叫佣人带你去实景里,”他顿了一下,似乎想了一会儿,才说,“写生。”   门冬缓慢地打量这一整间画室。他想,没有一个学画画的能拒绝这个颜料工具应有尽有,还能眺望风景的画室。但他及时地意识到,这是杜承毅给他准备的画室。他不想用。他也觉得,他不应该用。   杜承毅看着门冬的脸,少顷,开口:“你可以选择在画室和书房呆着。午饭会有佣人叫你。”   “嗯。”门冬点头,“好。”   杜承毅瞥了眼面色如常的门冬,随即走出了画室。门冬站在画室中央,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没有见到杜承毅回来,门冬慢慢走到画板旁的椅子边,坐下,而后便没有再做任何动作。   直到女佣来叫他下去吃饭,门冬才起身,下了一楼。   吃过饭后,女佣们收走了餐具。杜承毅坐在餐位上没动,于是门冬也没动。门冬静静地等着杜承毅的吩咐,丝毫没有要去三楼的意思。   杜承毅问:“画画了吗?”   门冬说:“没有。”   杜承毅没有再问。   两人便这样隔着不远的距离,相对而坐。他们都没有说话,偌大的一楼只有女佣们打扫卫生时发出的悉悉呲呲的声音。   约莫一小时后,别墅的门口穿来动静。门冬没有回头看,只听到两个男人的声音:“杜总。”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男声道:“饭后半小时就可以针灸了。”那个男声落到了门冬的头顶。   门冬迟疑地抬头眺过去,发现来者是一个月前,那个给他检查了腿部情况的医生。当时同行的另一个医生此时就站在这个医生的身后侧。 第二十章   他们一行人走到二楼的客房。   重新得到治腿的机会,门冬没有像上次那样喜出望外。   在门冬看来,有这一次,却不一定有下一次。只要他惹得杜承毅不悦,杜承毅随时可以把这个机会收回去。何况上次,他甚至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事,能使得杜承毅那样生气。杜承毅如何安排,他只管接受便是了,只不过,没必要妄想着那些没有定数的所谓的帮助和承诺。   门冬本以为针灸只是扎腿,原来还得扎他头顶的一些xue位。   细细长长的针,刚扎进来时,自然是有些疼的,门冬猛不丁憋住了呼吸。他不敢乱动,也不敢去看医生手里的针。他紧闭着眼睛,手指用了力,按压在床的边缘,指腹外圈随之洇开抿白的痕迹。   卧室异常安静,门冬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不确定医生到底扎了几根针,他想着针灸后可能的效果,很想放松自己去尽力配合医生,但他过于珍惜这次针灸,反而让他完全没办法放松自己。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就在这时,门冬感觉自己的脸被人摸了一下。   他缓缓睁眼,发现杜承毅站在没有医生的一侧床边,正低头看他。   杜承毅朝门冬的头顶看了两眼,视线短暂地停顿了几秒,而后才落到门冬的脸上。门冬正睁着眸子,安静地看自己,透亮的黑眼珠,细细黑黑的下睫毛。杜承毅与门冬对视数秒,而后用大拇指揩了一下门冬的脸颊。   脸颊受到的触感和头顶尖锐的疼痛感形成了略带违和的对比。   门冬别过眼神,没有再看杜承毅。   针灸结束后,门冬慢慢地撑起自己。   医生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给门冬:“要是感觉有什么异样的情况,及时告知我。”   门冬掀起眼皮,瞟了眼杜承毅的神情,见杜承毅并没有反对的样子,才与医生交换了联系方式。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门冬跟着杜承毅来到卧室。杜承毅站在床边,看着门冬。门冬顿了片刻,而后迂缓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杜承毅也跟着躺了进来。门冬仰躺在床上,感受到突然从身侧涌过来的熟悉的烟味,和手臂边缘微微凹陷下去的床铺。   杜承毅将门冬捞进了怀里。   杜承毅身上的烟味,笼罩住了门冬。杜承毅的手臂肌肉很坚硬,熨发着阵阵热度,渗过门冬薄薄的长袖睡衣,蹭到他的胳膊上。   此时,门冬的脸正对着杜承毅的脖颈,他看见杜承毅粗大的喉结和硬朗笔直的锁骨。   门冬察觉到有东西抵在了自己腿间。他眨了两下眼睛,霎时抿紧了嘴。他没有抬头,下意识地憋住了呼吸,后脊背在杜承毅的手掌下瘦嶙嶙地僵直着。   杜承毅偏头亲了口门冬的太阳xue。   “睡觉。”   门冬只听到杜承毅沉着嗓子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后再没见他有所动作。杜承毅的下巴轻贴在门冬的一侧太阳xue上,他的呼吸沉重,又隐约沉哑,热腾腾地抚到门冬的耳廓边缘。   不知是因为那个吻,还是因为杜承毅未刮尽的胡茬,门冬感觉自己的太阳xue微微泛麻。门冬盯着眼前只上下滚动了一次的喉结,慢慢阖上眼皮。   待门冬昏沉沉地睡熟后,杜承毅稍稍用力地搂紧门冬,就这样无声搂了一会儿。他知道门冬睡觉时是没那么容易醒的。他松开门冬,自己的身体往后仰,扯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好让他能看清门冬的脸。   门冬的脸颊有些苍白,或许是今天下午的那次针灸,耗了些精神。思及此,杜承毅腾出一只手,抚摸到门冬的头顶。   那么细那么长的针,扎进去,门冬也不见怎么害怕,杜承毅一边轻轻地摩挲门冬细软的头发,一边想。   他抚弄几下门冬的额发,将细碎的薄薄的刘海撩起来,亲了亲门冬的额角。他又禁不住去亲了门冬的脸颊和眼皮。如此亲过几番,杜承毅及时停住了亲吻,重新将门冬抱进怀里。他身下有了反应的东西,抵在这个人身上,得了安抚和肯定似的,慢慢地,不动声色地愈加胀硬。   门冬轻轻细细的呼吸声像扑棱着翅膀的蝴蝶,躁乱鲁莽的一大片,齐齐刺破杜承毅的肌肤,飞进了他的胸腔。   一个月没见了,杜承毅想。   翌日,门冬大约十点才醒,醒来的时候觉得精气神十足,再没有昨晚疲倦嗜睡的感觉。   身边没人。   他一抬眼,冷不丁看见了坐在桌子前的杜承毅。   杜承毅正看着门冬,不知看了多久,只是当门冬和他的眼神对上后不久,就将视线重新放回到了手下的文件上。   “杜先生,早上好。”门冬面色平静地和他打招呼。   杜承毅没看他:“嗯。”   门冬起身去了洗漱间,出来时发现桌面上多了一碗热腾腾的粥。   他脚步一顿,望了眼四周,搬着一把椅子到卧室的墙边,坐了下来。他正襟危坐的姿态处处透露着疏离和拘谨,宛若刚来杜家那会儿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杜承毅忽然说:“过来。”   门冬立刻站起来。   “粥是给你的。”   门冬走到书桌对面,打算端着碗去楼下餐厅吃。   杜承毅手中的笔一停,说:“就在这儿吃。坐我对面。”   “嗯。”门冬依言坐下,点点头,“好。”   粥的温度刚好,他勺起一勺,吹两下,就能入口。除了陶瓷勺偶尔碰到碗产生的轻微的声音,门冬喝粥时几乎没发出声音。他一直垂着头,刘海胡乱散落在额间,遮盖住了他的神色。   杜承毅瞥他几眼,都只瞥见了门冬头顶的发旋。没来由地,他顿觉喉咙有些涩,于是摸出一支烟,点燃,含进嘴里。   直到喝完了粥,门冬才抬头:“杜……”   不待他说完,杜承毅拨了座机:“上来收一下碗。”   不多时,一个佣人便敲响门,进来收走了碗。   杜承毅一手夹着烟,一手拎着文件一角,仔细看着。门冬坐在他对面,无事可干,又不想看杜承毅,于是无意识地将目光落在了离自己最近的正燃着的那支烟上。   杜承毅看他一眼,将那支只燃了半截的烟按灭在了烟灰缸里。   门冬猛然回神,愣了一下。   他刚想开口,说自己不介意烟味,可话将将逼至嘴边,就被他咽了回去。   算了,门冬想,没什么可说。   杜承毅问:“身体有不适的地方吗?”   “目前没有。”门冬如实回答,“昨晚刚针灸完时有些累,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针灸这件事……”杜承毅停顿几秒,接着道,“医生说暂时每周一次。”   两人现在对话都没有看对方。门冬看墙,杜承毅看文件。   门冬不知道现在自己该是什么态度。   像上次那样感激涕零?然后因杜承毅的无故怒火落得一场空。他一开始有多少期待,后来便有多少失望。他怨杜承毅,却又自知怨恨是最无能的情绪。   他上回试图去讨好杜承毅,已是没脸没皮地鼓足了勇气,杜承毅那句冷漠的“没什么针灸”就像一兜冰冷的水,把他的勇气彻底扒下来,扔在了别墅大厅的地板上,提醒他捡起自尊——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更狼狈了。   能不能针灸,就是杜承毅一句话的事,全凭杜承毅的心情如何。   自始至终,不是由他门冬能左右的,无论是什么。   他已经看清了。或许他早该看清。   有了一回,他不会再天真地尝试第二回。   他再不要期待。   他微微笑着,说:“嗯,我知道了。谢谢杜先生。”   杜承毅盯着门冬的脸,手指有些僵,片刻后,沉默着收回了视线。 第二十一章   每周六的下午,是医生帮门冬针灸的固定时间。   门冬本以为,那晚杜承毅没有强迫他做那些事,是由于杜承毅难得好心地顾念他第一次针灸后的身体状态,可后来这几次找他,杜承毅都没有对他做过分逾越的事。   除了晚上睡在一起时,杜承毅还是会抱着他,其余时间,他们大多相对无言。   他不是个善于记仇的人。杜承毅失诺那晚,他在车后座上哭泣时的伤心,他对杜承毅生出的愤恨,在每周按部就班的针灸时光里,都渐渐被消磨得不那么尖锐了。   不过,也仅此而已。他不记仇,却记打。上次他生出期待后得到的反馈,足以时刻让他警醒。   门冬没有再踏进三楼那间画室。他没有心思在杜承毅家里画画,即便那个画室那么完美,他也丝毫没有坐在里面创作的欲望。   但他时而会去那间书房。因为有时杜承毅周五晚上就会将他叫来,周日早上才放他回学校,碰上他有作业要赶,他便会背了书包到书房里写作业。   写作业的途中,实在遇到不懂的问题或是瓶颈,门冬会抵不过迅速解决问题的急切心理,去背后那满屋子的书和杂志里翻一翻。那些书和杂志都是崭新的,尤其是杂志,还会及时更新最新的期刊。   他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书籍杂志,偶尔会联想到一墙之隔的那间画室。   他知道杜承毅在对他做什么。他兴许,也知道杜承毅想要的是什么——只是他不想给。因为一旦他试图给,就会期待有人能收。   在施行针灸治疗的一个半月后,门冬感觉自己的腿有了细微的变化。这种变化细微到,或许只有他本人才能体会得到。   他跛了十年,在意了十年,现下那一丁点的好转的迹象都让他欣喜若狂。他才十九岁不到,面对这样满心的欢喜,完全无法平静自若。   无论上次杜承毅突如其来的怒火源自什么,至少现在,他之所以能有治腿的机会,仍是因为杜承毅。要说万分感谢杜承毅,倒也没有,但要说怨恨杜承毅,门冬已经拿了这好处,现在自是无法心安理得地再计较下去。   不论他对杜承毅还有多少防备,在这时,都比不上他内心巨大的满足感。   他实在是太开心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表达自己的开心。   治疗腿的事情不能告诉爸爸,同学朋友间更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说法,因而除去医生,门冬唯一能与之分享这样的变化的人便是杜承毅。   周五晚上,门冬被杜承毅抱在怀里,一齐躺在床上时,他低声说:“杜先生。”   “嗯。”杜承毅沉声应道,他顿了顿,亲了一下门冬的头发,问,“怎么了?”   “我的腿……”门冬主动说起自己的有缺陷的那条腿,感到不适应的窘臊,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小,又藏不住跃跃而出的兴奋,“我的腿好像,比以前好点儿了。”   杜承毅拉开两人距离,去看门冬微微泛红的脸:“开心了?”   “嗯。”门冬看着杜承毅,轻微又快速地点头。   杜承毅的手摸到门冬的右腿,轻捏了两下:“再治疗一段时间,会慢慢好起来的。”说完,杜承毅将神情局促的门冬再次拥紧,又说:“别急。”   过了良晌,静寂的室内响起因闷团在胸口处而显得含混的一声“谢谢您。”   杜承毅沉默了一会儿,说:“没生我气了?”   门冬被杜承毅抱在怀里,看不见杜承毅说这话时的神情。他的眼睫毛颤了两下,低声道:“没有了。”   ——   转眼间,门冬要放寒假了。   因为腿的问题,高三毕业暑假之前的假期,门冬大多都不常出门。而这个寒假,一方面,按理说,针灸的治疗不能停,一方面,想必杜承毅不可能整整一个多月都不叫他过来,可若是去得频繁,门冬不知道要怎么和爸爸解释。   放假之前的那个周末,门冬犹犹豫豫地坐到杜承毅对面:“杜先生。”   “嗯。”杜承毅放下手里要他签字的单子。   “我们学校下周就放假了。”   杜承毅抬眼凝视他,等着他的下文。   门冬说:“我,我……”他想问针灸的安排。可他还记着上次的事,一时间,便怎么也问不出口。   杜承毅说:“针灸按医生计划来。”   “哦。好……”门冬刚才在书房复习期末考,现在过来找杜承毅,手里还抓着笔,他捏着笔,说,“那到时候,我跟我爸那边……”   杜承毅说:“我会派司机接你。”   门爸爸知悉门冬还在干“上门搓澡”的活儿,有些讶异地说:“冬儿你这干了有几个月了吧。”   “嗯。”门冬点头。   “寒假也得去?”门启盛问。   “嗯……对。”门冬低声说。   “这天儿这么冷呢。”门启盛不赞同道,“你本来就,腿脚不方便。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家里缺你那几百块钱?别去了。”   “……不止几百。”   “几千?”门启盛咋舌,“几千……几千……那我替你去,钱给你。你在家给我做好饭就行。”   “不是、不是,”闻言,门冬立时急道,“爸爸,不是钱的问题……”   “你还能搓得比你老子好?”门启盛瞅着门冬。   门冬哭笑不得:“不是这个原因,爸。”   门冬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说明这件事。他无法拒绝杜承毅的要求,更不想耽搁针灸的事。他想了一会儿,只得焦急地说:“哎呀爸,您就别管了。一个星期估计也就去个一两回。那客人很好说话,每回都来接我的。在车上不冷……”   “门冬。”门启盛打断门冬的话,“虽然,我门启盛赚不了多少钱,但这些年下来,把你门冬养大倒也是绰绰有余的。”   门冬忽然眼睛一红,他低声道:“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爸爸。”   门启盛没有再说话。门冬说:“是……是因为那客人跟我关系不错,我们现在是朋友。我就当去朋友家玩了。”   “朋友?朋友搓个澡你还收人家钱?”   “那以前不是朋友啊,”门冬说,“是最近,熟起来的。”   “他多大?”   “嗯……”门冬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杜承毅的年纪,他胡诌了一个数,“三十出头吧。”   “你跟人差十几岁,咋能处成朋友?”门启盛问。   “他、他跟我讨论画画的事。”   “这样……那行吧。交朋友的话,倒是挺好。”门启盛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总而言之,冬儿,你先顾着读书,至于钱,还不是你现在该操心的事儿,知道吗?”   门冬低着头,说:“嗯,我知道的,爸爸。”   过了年尾,临近春节,学生们放假后,不过多久,工薪族的假期也将至。   杜承毅没有像之前那样忙,门冬没有针灸时,两人时而会在二楼的客厅里看电视。   这段时间以来,杜承毅对门冬的亲昵举动频率大幅度骤减,这让两人的相处显得怪异又尴尬——门冬是这么以为的。   毕竟,杜承毅一开始找上他,强迫他,不就是为了这些么,可自从上回两人一个月没见,杜承毅再次叫他过来后,杜承毅就既没有再和他做床上那些事,也鲜少强迫来与他接吻。   他们每回见面,似乎就真的只是为了履行字面上的意思。   门冬不愿意去深想这背后的原因。   杜承毅平时几乎不看电视,而门冬,平日也多是玩手机,因而尽管电视里正上演着令观众哄堂大笑的小品,两人都没有仔细去看。   杜承毅问:“喜欢画画?”   门冬答:“是。现在是喜欢的。”   “家里有画室。”   门冬顿了一下,说:“我知道。”   话中含义显然分明。室内安静了半晌。   杜承毅突然说:“明天是你生日。”   “……嗯。”门冬垂下眼神,应,“是的。”   杜承毅问:“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吗?”门冬扭头看杜承毅,有些小心地低声道,“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杜承毅凝视门冬的脸,没有再问。   门冬嗫嚅:“杜先生,那、我今晚就得回去了。我爸爸明天会在家。”   “嗯。”杜承毅道,他没有再看门冬。   门冬觑了眼杜承毅的侧脸,而后同他一样,将视线放到了电视屏幕上。电视里传出喧闹喜气的哈哈笑声,散浮在这个沉寂的厅里的空气里,渐渐湮佚。 第二十二章   屏幕上的喜剧演员鞠躬,一出节目落下帷幕。   杜承毅忽然说:“过来。”   门冬本来就没有认真看电视,听到杜承毅一喊他,当即站起身,坐到了杜承毅身边。   杜承毅微微前俯身体,手往回一捞,扣在了门冬的右腿上。   门冬浑身一颤。不仅右腿僵在了杜承毅温热的掌心里,他脊背也僵直,整个人就像被人按住了命门,动弹不得。   杜承毅对他的僵硬恍若不觉,说:“最近腿的情况怎么样?”   门冬看着近在咫尺的杜承毅的侧脸。   电视里又开始上演新的喜剧节目,杜承毅的脸正好档在屏幕中央。他脸上的神情自然,语气沉稳,他低垂着眼,似乎在打量门冬的腿。   门冬一直觉得杜承毅强硬而凶狠。   独断专行,阴晴不定,所有的坏脾气形容词,都可以按在杜承毅身上。   谁见到杜承毅,会觉得这人像是脾气好的?   杜承毅脸部的线条实在和温柔无关。他颚骨分明,鼻梁山根那儿微微起节,眉毛浓密,眼睫毛笔直得有些生硬,他脸上的每一处就像是粗犷的艺术家用刀雕刻出来那般悍硬。   但这时,门冬瞧着他的侧脸,却觉得那个下刀的艺术家或许手法比他想象中要温柔得多。   门冬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蜷缩着手往后撑,不动声色地使得自己的上半身离杜承毅远了些。   他眼睛落到茶几的杂志首页上,小声应:“我觉得是越来越有效了。我感觉得到……它越来越有力了。”   “嗯。”杜承毅轻捏一下,收回手。他侧头看门冬,两人顿时正面以对。   杜承毅凝视了一会儿门冬的脸,又去捏了一下那微红的脸颊肉,语气低缓:“胖了点。”   “哦。”门冬被摸过的腿发热,被捏过的脸也开始发热。他蓦地俯身拿过茶几上的水,挡住自己的脸,慢慢喝了两口。   傍晚,门冬告别杜承毅,回了家。   门启盛炒几盘好菜,扬声夸两句门冬长大了,最后封了个大红包给门冬,便算过了门冬的十九岁生日。   对此,门冬并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只有他十八岁那年,门爸额外给他买了他喜欢的机械玩具,之前那些年的生日,他们爷俩都是这样过的。门爸过生日,同样如此,只不过换做门冬给门爸做菜罢了。   父子俩都不爱吃太甜腻的东西,门冬小时候嚷着吃过两回蛋糕,后来就再没要吃蛋糕了。两人之中无论谁过生日,有一桌子菜,一个寓意好的红包,足矣。   睡前,门冬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打算躺回床上。突然,手机振动了一下。   平时在学校上课时,老师会要求学生将手机调为静音模式,因而一学期下来,门冬养成了课余时间也将手机静音的习惯。   他拿过手机,看见来电显示。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省的号码。   盯着这串未知,却有可能即将已知的数字,门冬的心脏突突哒哒地跳起来。   他按下接听键。   “门冬。”   门冬的呼吸声很浅:“嗯。”   “生日快乐。”   门冬轻声答:“谢谢您。”   “嗯。”那边回,“早点睡。”   门冬应了句好。   他安静地等着,通话结束的提示音却一直没有响起来。没有人挂电话。门冬小声道:“那我挂电话了,杜先生。”   “嗯。”   门冬挂了电话。他觉得自己刚刚接听电话的那边耳朵烫了起来。门冬用有些凉的手捂住那只耳朵。可他捂住了耳朵,却没办法捂住怦怦跳的心脏。   这是不对的,门冬想。杜先生有选择权,他没有。于是他的耳朵没再烫,心跳也逐渐平缓,一切,恢复成他没有接到这通电话前那样——正常。   假期的日子过得飞快。   下了几个夜晚的大雪铺满了地面,和天空一样透白。整个世界像块夹心糕点,上下是白面包,中间夹着人间百态的馅儿。   很快,街道上挂起了灯笼,人们也开始购置年货。   除夕夜,自然是要和至亲至近的人一起过的。家家户户,其乐融融地围在一块儿,谈天,侃地。   杜承毅和父母的关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差。杜承毅幼年时的记忆,没什么父慈母爱,只充斥着他的父母又是为他读书烦恼又是为两顿饭钱争吵的琐碎事。当年辍学出来身无分文,到今天这样的成就,杜承毅没有用过家里一分钱。他不向家里诉苦,独自在外飘了十几年,于是也渐渐习惯了一个人。杜承毅早给父母买了房,请了保姆,这些年每月都会打给他们足够的钱。隔几年,他会去看看父母,偶尔打个电话,仅此罢了。   今年,他没打算去父母那边过年。这个时候,家里那些佣人换班交替工作,各自有了几天休假日。杜承毅并不要求他们于除夕和春节这两天在岗,因而此时杜承毅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以前是穷过的,自是会做些简单的饭菜。正当他打算自己去煮碗面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杜承毅看见那个电话号码,顿了顿,而后接起来。   “您好,请问是杜先生吗?”   “是。”杜承毅道,“我是杜承毅。”   “我是门冬。您……在家吗?”   “嗯。”   “您一个人吗?”   “嗯。”   “我,我家里做了很多饺子。您现在方便吗?我给您送一份过去吧。”   “……我去接你。”   ——   半小时前。   门启盛一边包饺子一边和门冬聊天:“冬儿,你那朋友,是还跟他爹妈一块儿住?”   “没,”门冬说,“就他一个人。”   “他没娶媳妇儿?”   “……没。”   “他是本地人么?”   “不知道,”门冬说,“听口音,应该就是本省人吧。”   “那他今年过年回家不?”   “不知道……”   门启盛把门冬随手放到案板上摆歪了的饺子重新整好,瞅了眼门冬:“他不是你朋友吗?你还每周都去找人家玩儿,怎么一问三不知啊。”   门冬的脸有些红:“不是,忘了问这些。”   门启盛擀出一批新的饺子皮,瞧了眼盆里还剩的饺子馅儿和包好了的饺子。他抬头瞟了眼客厅的时钟,说:“你去问问人家,是一个人过年不,要一个人的话,你给人送些饺子过去。”   “啊?”门冬支吾道,“不用了吧……”   “你这孩子,”门启盛说,“那以前,你爷爷奶奶叫我送饺子的时候,我都是跑着去的。你等会儿打个车去。哦对了!”门启盛道:“你爸前两个月涨工资了!翻了差不多整整一倍!你,今儿就打车去,啊,多远我都给你报销!知道不?”   “不是……”门冬说,“爸,人家很有钱,看不上我们这几个饺子的。”   “啧!你咋这么看你朋友?”门启盛不赞同地说,“人看不上你,人还能每周接你去,接你来的?你就问问他,是不是一个人过年,要是的话,你就说咱们家做了很多饺子,送些给他。如果他拒绝,起码咱心意到了是不。”   最后,门冬只好给杜承毅打了电话。   通话结束后,门启盛问:“他咋说?”   “他说,”门冬说,“他来接我。”   “你看!”门启盛扬声道,“你还说人家看不上。你自个儿打车去就行了,还要人家来接你干啥?”   “……”门冬说,“应该是他家的司机来接我。” 第二十三章   一个小时后,门冬的电话振动起来。是一则短信。   “到了。”   门冬没仔细看来信号码,忙回道,“好的,我这就出去。”   门启盛把冰冻过的饺子放进保鲜盒里,递给门冬,嘱咐道:“怕煮好的饺子放久了不好吃,你叫他自己煮煮。这会儿还早,你还能跟他唠会儿,晚上七八点得回家,知道不?”   “我知道了。”门冬提着保鲜盒出门。   他走到胡同外头的街道,看见那辆停靠在路边,笼在路灯下的轿车。他熟门熟路地拉开车后座的门,径直坐进去,抬头打算和司机老冯打招呼,却发现驾驶座上的人是杜承毅。门冬错愕道:“杜、杜先生。”他又看了看副驾驶,发现并没有人。他说:“怎、怎么是您自己开车啊?”   “司机都放假。”杜承毅从后视镜里看门冬。   门冬愣了一会儿,捧着保鲜盒,有些不安地说:“那我应该自己打车过去的。我、我……”   杜承毅打断了他的话:“没事。”   门冬看了眼后视镜里杜承毅的表情,没有再顺着刚才的话往下说,只低声道:“那好吧。麻烦您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杜承毅开车,门冬便将保鲜盒放在腿上,在车后座坐着。   马路上来往的车寥寥几辆,路灯齐齐站在道路两侧,上头挂了灯笼,灯笼的影子紧挨在路灯的影子边上,像喜庆活泼的小动物,风一吹,小动物就黏乎乎地围着路灯蹦蹦跳跳起来。   他们只花了五十多分钟,便抵达别墅。   门冬跟着杜承毅走进厅内。他双手捧起保鲜盒,说:“饺子是生的,还得煮熟了。”说着,他突然想起,杜承毅家里的厨师想必也休假了。他不由觉得杜承毅大老远过来接自己,自己就给杜承毅带了盒生饺子,实在是尴尬。门冬问:“您,您自己会煮吗?”   杜承毅沉默片刻,说:“不会。”   “那……”门冬感觉冷冰冰的保鲜盒都变得烫手了。他只好道,“您现在要吃吗?我给您煮。”   “嗯。”杜承毅看着门冬因为窘促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一起煮了。你也吃点。”   门冬煮饺子时,杜承毅就站在他身侧看着。门冬用汤勺轻轻地往外推饺子,以防有些饺子粘到一起去。   察觉到一旁的杜承毅一直落在他侧脸的目光,门冬只得僵着脸,紧盯着锅里沸腾的水泡。过了一会儿,他偏头与杜承毅对视,试探地说:“要不,您在外面坐着吧。很快就好了。”   杜承毅凝视片刻门冬拘束的神情,应了句“嗯”,而后转身离开了厨房。   隔不多时,门冬将杜承毅的饺子盛出来,端到杜承毅桌前放下,道:“给您的。”   杜承毅说:“一起。”   “我就吃几个吧,”门冬道,“我家里还有好多饺子。等会儿我回去,还得吃一顿。”   杜承毅说:“嗯。”   门冬端了份饺子出来。他见杜承毅还没开始吃饺子,脚步一缓,而后坐在杜承毅身边的座位上。杜承毅没有动作,门冬便也拘谨着没动。杜承毅执起筷子,说:“吃吧。”见杜承毅拿了筷子,门冬才跟着一起动筷。   两人吃饺子时很安静。刚煮出来的饺子的馅儿汁水饱满,烫乎乎。待人一口咬下半个饺子,那热腾的气就会从内里飘渗出来。门冬家里包的是最寻常的猪肉白菜馅儿和猪肉香菇馅儿的饺子。门爸掺了两种饺子放进保鲜盒,让门冬带过来。   杜承毅吃了两个,就见门冬埋着头,吃得两腮圆鼓鼓,嘴巴红嘟嘟的,饺子散出来的热气氤氲在门冬的脸前,似乎都熏到门冬的眼睫毛上了。杜承毅问:“你包的吗?”   “我和我爸爸一起包的,”门冬咽下嘴里的饺子,“您不喜欢这两种馅儿吗?”   “没有。”杜承毅道,“挺好的。”   两人又接着吃起来。   门冬正咬下一口饺子,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嘣噔”。门冬下意识疑惑地抬头,便见杜承毅脸色微变,慢慢伸手从嘴里拿出了一个反光的圆状物。此时杜承毅脸上微妙的表情委实难能一见,门冬见他出糗,忍不住噗哧笑了一声出来。他边笑,边察觉杜承毅正看向自己,立时打算收敛了自己的笑,没料到,反而越来越憋不住笑,最后他只得偏过头,将自己的脸埋在胳膊间,闷闷笑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望向杜承毅。   门冬憋着笑,解释:“那是代表好运的硬币。我忘了提前告诉您,害您没留意,不好意思。”“您没有弄伤自己吧?”   “没有。”杜承毅看着门冬还微扬着的嘴角和眼里清亮明澈的笑意,说。   门冬向杜承毅祝福道:“我爸爸只放了一个硬币进饺子里呢,这是好兆头,您今年会很幸运的,会万事如意。”   听罢,杜承毅抽了张纸,将手里的硬币擦干净。他说:“伸手。”   门冬不明所以,手背朝上,朝杜承毅伸出手。   杜承毅将他的手翻转过来,将那个硬币放到门冬的手心:“给你。”   那个圆圆的硬币便稳稳当当地躺在了门冬的手心。硬币上没有任何滑腻的油渍,只凉凉的。   餐厅外头的天色渐暗,落地窗隐约透过些光,映在杜承毅的后背。门冬瞧见自己手心的硬币一半熠熠,一半暗沉。   门冬后知后觉地吞吐道:“这是您的硬币,是代表好运的。您、您给我干嘛?”   “没关系。”杜承毅神情不变。   门冬的耳朵有些热。他将硬币慢慢吞吞地揣进了兜里,低声喃了句“哦。”   吃完饺子后,门冬本打算自己打车回去,却见杜承毅已经径自坐在驾驶座上等他上车了。一个小时后,杜承毅将车停在刚才他来接门冬时的位置。门冬说:“杜先生,那我回去了。”   “嗯。”   车门被打开一条细长的缝,呼啸的冷风顿时从缝里滋滋地钻进车里。门冬正打算抵开车门下车时,杜承毅回头道:“冬冬。”   门冬的手一顿,回头望去。   杜承毅说:“明年见。”   除夕夜总有那些偷摸着放烟火炮仗的门户。烟花并不花里胡哨,往往是最简单的那种单支朝天炮,咻地一声飞至空中,而后“噼里啪啦”地往四周迸炸出绚丽的颜色。噼里啪啦的烟火爆竹声,传进了安静的车厢里,不绝于耳。   “嗯。”门冬低声应。他一手捧着空空的保鲜盒,一手捂住棉衣的兜,下了车。 第二十四章   三、四月份,冬日积留的雪未化尽,冰凌花愣头愣脑地挤开地面上的碎冰,顶出一簇簇金黄色的欲绽未绽的花苞。   门冬开学后,杜承毅像去年那样,每周五便会接门冬到他的别墅,周日早晨才送门冬回校。晚上时,他们还是没有做那些事,即便门冬常常能够察觉到杜承毅分明已经有了不小的反应。   尽管他们没有再发生实质性关系,他们仍会有一些亲密行为。每回清晨门冬有了生理现象,杜承毅就会握着门冬的东西,不紧不慢地弄。没有遇到杜承毅以前,门冬多是选择将反应憋下去,直到实在憋不下去时,才会动手帮自己发泄。杜承毅的手掌大,手劲也大,能整个包住门冬的那根,现下经杜承毅这样帮他,往往杜承毅没来回弄多少次,门冬就会脸色通红,气喘吁吁地泄在杜承毅手上。门冬出来后,杜承毅便一边搂着门冬亲门冬微烫的脸,一边给自己弄,最后将自己抵在门冬的那儿的根部,射出来。   杜承毅很少亲门冬,但凡亲了,也不缠绵霸道,只轻轻地在脸上、鼻头、额角这几处地方碰上几下。门冬无法说清自己心里的感受。他自然不可能期盼杜承毅按以前那种方式对他,可杜承毅现在这样,却更让门冬感到不安。   先不论同性恋这样的关系能否走下去,他们之间,最重要的问题在于身份地位的差距。   杜承毅掌握所有的主动权。杜承毅如何处理这段关系,从来不需要得到他的肯首。   杜承毅想要他,他无法拒绝,哪一天,杜承毅放手,同样如此。   经过半年的针灸治疗,门冬的腿恢复了六成。前期疗效会相对较快,越到后头针灸和按摩的见效越慢。门冬的腿积淤十年,想要恢复至九成,还需花上一年半载的功夫。   尽管只恢复至六成,门冬就已经足够高兴了。虽然他还是不能跑步,但是在走路时,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右腿能够使上了不少的力。   赵良察出门冬的腿的变化,自己硬是暗自琢磨了一个月,才问门冬:“冬儿,你的腿……是不是比以前,好些了啊?”他边说边看门冬的表情,怕门冬介意。   相较之前,门冬此时谈到腿的神情自然许多:“嗯。”他想了一套说辞:“我学了一套按摩手法,好像有用。”   “卧槽?”赵良瞪大了眼睛,“你这是什么手?画画,班里第一,按摩,媲美中医?”   门冬笑:“你这还押韵呢?”   赵良说:“哈,我自带喊麦天赋。”他接着道:“那真挺好的。你天天按,说不定哪天你自己真给自己按好了,你就不用画画了,你去开个按摩馆,绝对能赚大钱。”   门冬被他逗笑:“哧。”   六月份的时候,门冬去年参加的意大利设计比赛出了获奖结果。美院拿了一个金奖,三个银奖,五个铜奖。其中,金奖获得者是韩雪涛等几位老师的教师团队。而门冬所在的队伍获得了银奖。   金奖和银奖的获得者,能够去意大利参加颁奖典礼,学校会报销全程费用。   在队里组织的庆功聚餐上,学长学姐们热烈碰杯,脸上皆是一派喜气洋洋。   大家并肩作战一个月,多少都算得上有了些共患难的交情,但在场的学生,除了门冬是大一的,其他都是大三的,几人聊着聊着,难免就聊到了大三一些课程上的趣事了。门冬在里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个比赛的含金量在设计界很高,大一新生里有幸被老师选中去参加的就没几个,更遑论得奖了。   得知自己也能去意大利,门冬深觉自己不过是蹭了那几位学长学姐的光,最初的喜悦过去后,莫名心虚,如坐针毡。   坐在门冬右边的学姐察出他的不自在,笑着看他:“门冬,拿了奖,要开心才对啊。”   门冬脸有些红:“是学姐你们……”   学姐“哎”了一声,打断了他:“咱们既然是一个队,成果就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不分什么学姐学弟。再说了,门冬,是你妄自菲薄啦。美术这种东西,很多时候要靠天赋的,咱们说的灵光一闪不就是那么回事儿。你以为的你提出的一个小意见,很可能就是评委眼里的亮点,对吧?”   门冬赧然一笑,点头。   学姐一吆喝,大家都起身,含笑举杯相撞。   知道门冬要出国领奖,门启盛又是骄傲又是担忧。他激动地夸了门冬几番,蓦地想起门冬甚至没出过省,这次居然要出国,且是去遥远的欧洲,不由问:“去的人多不多?”   “还好。”门冬说,“我们几个专业课老师都去,学生的话,一共去十个。”   “那还行。”门启盛道,“那你到时候千万要跟紧大部队,别回不来了!”   “当然了!”门冬啼笑皆非,“我又不是小孩子。”   既然要去意大利呆上一个星期,周末时,门冬自然不能再去杜承毅那里,于是他跟杜承毅说明了他要出国,以及他获奖的事。杜承毅听门冬说得越来越兴奋,又见门冬喜形于色的模样,沉声道:“你很厉害。”   “没,”门冬猛地收住自己的话,低声道,“是学长学姐一直在带我。”   杜承毅望了一会儿门冬微红的脸,只说:“注意安全。”   六月底的时候,门冬正式和大家出发去了意大利。   颁奖仪式在周三,他们周日傍晚便抵达意大利科莫。安顿好各自的行李后,他们在酒店吃了晚餐,第二天,由博士期间在意大利进修过的李老师带着大家坐车去了离科莫最近的米兰。周二一群人则去了罗马。   在周三的白天稍作休整后,他们和各个国家的获奖者一起参加了这次设计大赛的颁奖晚宴。   韩雪涛和另一位女老师作为美院的代表老师,作了颁奖总结。美院的几个学生们便在下面将老师的发言过程录下来。结束晚宴时,已经比较晚了。他们回到酒店。门冬和一个学长住在一个双人标间,两人谈论了会儿这两天吃到的意大利菜,而后各自洗漱,上床休息。   翌日,他们一伙儿人去了趟弗洛兰斯。   他们在弗洛兰斯提前吃了晚餐才回来,抵达酒店时已是晚上八点。   刚和学长一起走进住的房间,门冬的电话响了起来。门冬低头一看,号码的备注是“杜先生”。门冬表情微愣。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学长,佯装自然地走到自己床边,接起电话。   “您好。”   “你在科莫哪个酒店?”   “您是指,酒店名字吗?”门冬没有想太多,他拿过酒店放置在房间的介绍册子,看了看,说,“ovico Hotel”。他不确定自己读的是否正确,又将里面的英文字母按顺序念了出来,末了,他问:“您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在酒店?”   “在的。”   “嗯。”   门冬不明所以:“……啊?”等不到那边再发出声音,他一头雾水地挂了电话。   四十分钟后,门冬再次接到杜承毅的电话:“出来吧。”   门冬还没有意识到杜承毅这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按杜承毅的吩咐,走到酒店门口,直到他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杜承毅。 第二十五章   周一。   杜承毅和几个高层开完例会,又签了一下午的文件,忙碌一天后,晚上七点才回到别墅。   佣人们见到他回来,都放下手里的活,向他打招呼,他微微颔首,面上没什么表情,拐身上了三楼。   偌大的四层别墅里,除了回荡着杜承毅自己的脚步声,余下的都是佣人们走动着打时发出的的细微的声音。   杜承毅走进三楼的那间书房,耳边骤然清净下来。   桌面上零散摆放着几支笔。杜承毅随意拿起一支,打量两眼,又将它放了回去。房间的两侧墙壁是内嵌式储物柜,每间柜格里都码满了书。杜承毅踱步观察,发现有一本书在一排整齐的书里露出了书脊。他抽出那本书。   书的名字叫《包豪斯1919-1933》   杜承毅翻开书籍。淡淡的书卷味饱满着扑鼻而来。   书页像是有被人翻阅过,微微松缓,但内里没有被留下任何笔记。杜承毅将书塞回书柜里,转而去了隔壁的画室。   他刚踏进去半步,脚步就停住了。   画板夹着的白纸,笔尖排成一条线的笔,边角按摞对齐的纸张,飘窗下看起来像石头一样兀立着的小沙发,整个房间的一切都说明了它从不曾被人踏足的事实。   杜承毅沉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而后没再走进去。他关上画室的门,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里也没有比那两间房间看上去多些什么。淡而清新的香氛味,一丝不茍的桌面,干净整洁的床铺。谁在这里住过,睡过,都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杜承毅给刘守宗打了个电话:“门冬什么时候去的意大利?”   刘守宗本欲脱口而出答案,脑子没来由地沌了一下。他放下手机,犹疑地查看日历,确定自己的确没记错,这才谨慎回答道:“昨天。”   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   刘守宗的语气很快恢复成平常那样冷静:“昨天下午的机票,您需要我去查具体的航班号吗?”   “不用。”   杜承毅挂了电话。   一夜过去。   杜承毅沉着脸走出卧室。   临出门前,他问家庭佣人里年纪稍大些的负责人:“我卧室的打扫频率是多久一次?”   杜承毅平时几乎不跟佣人们说话。   起初佣人们见杜承毅从不恶意指使她们,还以为他话少好相处。直到某次,她们亲眼看见他发火,才后怕地庆幸之前没犯错。似乎是那人背着这位杜先生吃回扣,又或是漏标底,总之,被杜先生发现了,然后男人被连踹两脚,当场仰摔在地上,鼻血横流,意识昏迷地被司机送去了医院。   自那以后,佣人们战战兢兢行事,谁都不敢怠慢松懈。   这会儿女佣人被杜承毅叫住,当即后颈发凉。她还以为是自己昨天检查卧室不到位,慌神间回忆,反复确认自己工作都做到位了,才忙说:“每天一次的,杜先生。每天您出去后,整栋别墅我们就会全部打扫一遍呢。尤其是您的卧室,我会派两位佣人早上清理一次,晚上打扫一次,包括您的枕巾,床单,每天都会换,好确保您每晚回来时都是一尘不染的呢。书桌、洗手台、地板都会……”   她生怕杜承毅不信她,越说越快。见杜承毅微微皱起眉头,她吓得一咬舌。她猛地发现自己话太多,语气又过急,立刻噤了声,没敢再多解释。   出乎她意料的是,杜承毅并没有问责她们,只留下一句“以后不用每天换床单和枕巾。每周五早上换一次就行。”后便离开了别墅。   她呼出一口气。   杜承毅走后十分钟,年轻的女佣们才敢围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   “何姐,杜先生他说什么了?”   “是不是哪里没打扫干净啊……”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杜承毅似乎是嫌她们打扫得太勤快,但何姐不敢马虎,把杜承毅的嘱咐一字不漏地转达了大家。   当天下午,刘守宗拿着秘书整理好的报表,进了杜承毅的办公室。他给杜承毅汇报一些项目线的进度,杜承毅站在窗前抽着烟听。   他刚说完,便听到杜承毅问:“周几了?”   刘守宗脑子里还在想着项目的事,冷不丁被这么一问,还没立刻反应过来:“嗯……?”片刻后,他回神,赶忙道:“今天周二。”   杜承毅问:“门冬什么时候去的意大利?”   刘守宗:“……”   昨天杜承毅问他后,他留了个心眼,下来特意去查了具体的时间,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他说:“上周天去北京坐的飞机,他们那趟航班,是下午五点多抵达米兰。”   杜承毅静静地望了一会儿远处的大厦楼顶,忽然说:“你去申请一条飞米兰的航线。”   刘守宗猛地张大眼睛,飞快抬头瞟了眼杜承毅的背影,只一眼,他就低头掩饰了自己的神色,稳声应道:“好的。”   按规定,申请航线需要经过层层审批,但足够的钱权可以凌驾规定。杜承毅吩咐了刘守宗后不到两天,航线就申请了下来。当天下午,杜承毅坐上了飞往米兰的私人飞机。   亲历了这一切的刘守宗坐在杜承毅后侧,内心大震。   抵达米兰后,杜承毅询问了门冬所住的酒店。他们过来前,刘守宗已经安排好了从米兰出发,到科莫的车。   他们到了科莫。   “你不用下车。”杜承毅对刘守宗道。   杜承毅打开车门,走到位于酒店门口的道路旁的一颗树下。   在等门冬出来时,他本想摸出西裤口袋里的烟,抽上一支,想起什么,还是将已经探进口袋的手收了回来。时间好像过得很快,似乎下一秒,门冬就会出现,又好像过得很慢,似乎等了好久,门冬还没有出现。   可能是一分钟,也或许是十分钟,终于,杜承毅看见了那张不过离开他两天,他就忍不住如此大费周章,不辞万里,只为了过来瞧上两眼的脸。那张脸上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都是他亲吻过的地方。   就是这一刻。与站在酒店门口,懵懂地、震惊地望着自己的门冬对视的这一刻,杜承毅忽然意识到一个避无可避的事实。   尽管他们早已赤裸相对,尽管他的感情在那次隔了一个月后重新叫门冬回到身边时,便显露端倪,但现在,此时,他才算是在门冬面前,真正地彻底地剥开了自己。他以破竹之势,劈开了意大利和中国之间的上万公里的长空,告诉门冬:   杜承毅爱上你了。 第二十六章   科莫湖旁的住所里好像有当地人在房间里演奏曼陀铃。乐音跟着夏日的晚风,奔在道路上。街道边,路灯朦胧地亮着,让本该暗得看不清人的树下有了微弱的光。   门冬看清了杜承毅的脸,和那个很久以后他都还记得的眼神。   杜承毅身姿挺拔,一头黑色短寸,穿着白衬衫,黑西裤。衬衫的袖子被他挽至手肘,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和款式简单的黑色腕表。他静静地望着门冬,然后提步,慢慢走过来。他逼近门冬,盯着门冬的脸。   门冬犹豫地问:“您,您怎么来了?您是过来……”   杜承毅说:“来找你的。”   他们之间只隔了一步的距离。门冬微仰着头,与低头看他的杜承毅对视。   找我做什么?门冬没再问。他们沉默地望着彼此。门冬凝望杜承毅平静坦然的脸,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门冬的手指微微蜷缩着动了一下。   间或有三两个意大利人走过杜承毅后边的街道,好奇地在两人之间巡睃,一会儿瞟瞟背对马路的,身材高大,成熟硬朗的亚洲男人,一会儿觑觑站在男人对面,瘦削年轻,俊秀白皙的男孩。   杜承毅问:“去走走?我会送你回来。”   门冬说:“好。”   他们便一起往外走。   杜承毅问:“已经颁奖了吗?”   “嗯。”门冬说,“昨天晚上我们参加了颁奖晚宴。”他将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告知杜承毅:“明天,大家计划去威尼斯,然后后天休息一下,下午就会飞回北京。”   杜承毅道:“嗯。”   门冬走得慢,杜承毅便也走得慢。门冬住的酒店离科莫湖不远,他们走了不到十几分钟,就走到了科莫湖的湖畔。湖畔边是窄小而长的走道,走道旁间隔种了树,树与树之间放置了约莫能坐下两三人的长椅。科莫镇称不上热门的意大利旅游景点,此时也并非旅游旺季,因而现下,街道上,湖畔旁,行走的人并不多。   走路时,两人挨得不远不近,连手臂都没有碰到一块儿。   杜承毅忽然喊:“冬冬。”   门冬回神:“嗯?”   杜承毅却没再言语。于是门冬也保持缄默,没有追问。他们沿着湖畔走了近一个小时,期间几乎没有做任何交谈。   快要回返时,杜承毅问:“累不累?”   “累?”门冬说,“您……是指我的腿吗?不累。”   杜承毅说:“坐。”   门冬坐到一旁的长椅上。他抬眼望去,便见杜承毅径直走近他,然后神情自然地半蹲在他的腿前。下意识地,门冬将右腿往后猛地一缩,整个人也朝后躲了躲。   门冬微低着头,神色惊惶地盯着杜承毅看过来的眼睛。   杜承毅注视了他片刻,而后埋头,抓着门冬的脚踝,将门冬的右腿拉回来,一言不发,开始揉捏门冬的小腿肉。   门冬已在杜承毅家针灸治疗过多次,两人自然没怎么避讳他这条有缺陷的腿,可杜承毅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反复地辗转地揉它。杜承毅单膝着地,左手的手肘微撑在膝盖上,右手则掌住门冬的整个儿小腿肉。杜承毅的动作并不娴熟,但门冬感受得出来,杜承毅在依照医生的手法,帮他按摩。   门冬低头凝着杜承毅平静自若的脸,以及,杜承毅完全朝他坦露的头顶。他的手指用力地捏住了长椅的椅座。   “回去吧。”杜承毅站起来,说。   门冬呼吸有些急促,跟着起身:“……好。”   杜承毅带着门冬跨过走道,走到不临着科莫湖的另一边。他们途径各式各样的民宿和街巷。快要回到门冬所住的酒店时,杜承毅突然牵住门冬,拐进附近一条巷子。   巷子里阒静,黢黑,空无一人。他们往里走,走到连巷子外的灯都几乎要照不到的位置。杜承毅停住脚步。他猛地将门冬抵在一边的墙壁上。他用手掌护住门冬的脑袋,另一只手用力地揽着门冬的腰。没有任何停顿和犹豫,他埋首吻了下来。   这个吻,是一个久违的激烈的唇舌交缠的吻。   门冬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耳边尽是两人的黏湿的,像被迫拥挤在一个小水域里的两条鱼互相缠绕着彼此发出来的声音一样的接吻声。杜承毅抱着门冬的力道越来越大,在就要将人搂疼的时候,又放缓了。杜承毅吻了很久,门冬不光被亲得几乎窒息,还能感觉到杜承毅有了反应。   巷子里实在太过安静。杜承毅粗重而急切的呼吸声仿佛扩大了无数倍,像正扑腾着的滚水的沸腾声,笼罩着门冬的耳廓,有水气,有温度。与此同时,门冬感受到了抵在自己小腹上愈加坚硬,似乎还跳动的东西。他有点慌地挣扎起来。   杜承毅挪开嘴唇。他用大拇指帮门冬揩去嘴角濡湿的痕迹,而后罩住门冬的后脑勺,朝自己一压,把人搂进了怀里。他亲了亲门冬的耳朵,安抚:“不亲了。”   门冬的耳朵被热热的吐息一缠,立时烫起来。他埋在杜承毅的右肩膀上的脸,也跟着烫起来。他低声说:“您……”   杜承毅揉了揉门冬的头发,偏头又亲了口门冬的鬓角。他喊:“门冬。”   门冬答:“嗯?”   “冬冬。”   “……嗯?”   “冬冬。”   门冬没再应。杜承毅安静地抱了会儿门冬。杜承毅说:“我等会儿就回去了。”   “回……中国吗?”门冬问。   “嗯。”杜承毅说,“你好好玩两天,回来注意安全。”   “我会的。”门冬说。   他又问:“您是今天下午过来的吗?”   杜承毅闻着门冬的头发上浅淡的洗发水的味道,说:“问你酒店名字的时候,我刚到米兰。”   门冬讶异:“那您……这么快就回去啊?”   杜承毅沉默了片刻,告诉他:“我来意大利,本来就只是为了看你一眼。”   这句说明了一切的话,就这样轻飘飘,像再普通不过的某句话一样,传进了门冬的耳里。   门冬瞪大了眼睛。他当然知道杜承毅的意思。霎时间,他隐在黑暗里,闷在杜承毅的肩膀前的脸,涨红起来。他的手还垂在身体两侧,此时,不由蜷缩起来。   门冬的声音又轻又颤:“我……我只过来一个星期啊。”   “嗯。”杜承毅说,“我知道。”   门冬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几乎要逼至嗓子眼般震耳欲聋。   在这一刻,门冬没有想到他和杜承毅之间的身份地位的差距,没有想到杜承毅以前莫名朝他生气惹他难过的事,他只确定了一件事:杜承毅喜欢他,远超过了他以为的那样。   并且,杜承毅现在将主动权,给了他。 第二十七章   杜承毅将门冬送到酒店门口。他缓声道:“我走了。”   “嗯。”门冬的脸还泛着红,只不过在不那么醒眼的夜灯下不能被看得真切。但杜承毅能看见他闪躲的眼神。杜承毅说:“回去吧。”   “好。”门冬低声应,快步回了酒店。   直到门冬的背影消失在酒店的大堂,杜承毅才收回眼神。他走到不远处的停泊的轿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回到房间时,门冬脑袋还有些懵。   学长问他:“门冬,你出去了?”   “啊?”门冬回神,道,“哦,我去科莫湖那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没走远。”   学长脸上的表情不大好:“嗯。虽然我们前几天去过几次科莫湖,但是老师还是规定了晚上八点之后不能出门。如果问起来,我是得担责的。你明天晚上不要再出去了。”   门冬羞惭道:“我知道的。不好意思。”   “没,”学长缓了语气,“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得谨慎一点。”   “嗯。我会的。谢谢学长。”门冬连声应下。   到点,门冬和学长各自躺到属于自己的单人床上。他们今天一大早便出发去佛罗伦萨,一路上鞍马劳顿。不过片刻,门冬就听到学长那边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门冬却没什么困意。他无法自抑地想起刚才在那个安静漆黑的巷子里,杜承毅紧拥着他时,身上的烟味和热度,以及,在科莫湖畔的长椅边,杜承毅半蹲在他面前,低着头帮他按摩的模样,以及……他走到酒店门口那瞬间,发现的杜承毅看向他的眼神。   门冬的脸开始微微发烫。   他想起这几个月的早晨,杜承毅帮他的场景,其实……杜承毅想对他做什么,根本就不需要顾及他,不是么?就像他低血糖晕倒那晚之前的几个月那样。杜承毅不是没有感觉,没有反应,甚至就在刚刚,都有那么大的反应。门冬仿佛还能闻到杜承毅身上郁涩蓬勃的烟味,还听着杜承毅粗重沉哑的喘息声,而……那硬硬的勃发的东西似乎还抵在自己小腹。   在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门冬发现自己也有了反应。   耳边学长的鼾声及时唤醒了门冬的理智。他蓦地意识到现在自己所处的环境,臊得面红耳赤。   他连忙逼着自己不再想这些,凝神去回忆枯燥无味的理论课知识,如此想了好半晌,反应才消了下去,门冬也渐渐疲倦地阖上了眼皮。   结束在意大利的旅程,门冬一行人回到美院。   针灸治疗还在按计划继续,门冬的腿以渐好的趋势慢慢恢复起来。   门冬和杜承毅之间相处时的形式有了变化。他们交谈的时间增加了,尽管话题不多,但他们时常是能说上几句话的。而杜承毅亲门冬的频率逐渐地加快了。每次见面,杜承毅都要和他接吻。杜承毅会将门冬压在床上,一手将手肘撑在他的脑袋边,摩挲他的额发,一手掌在他的耳际,抚摸他微烫的脸颊和耳垂,然后重重地,反复地吻他。   不过,最大的亲昵程度,也只到了亲嘴这里,便截住了。   门冬……并不反感杜承毅和他接吻。而杜承毅,似乎也能感知到这一点,所以亲的时候愈加用力,甚至,会将舌头探进他的口中,蹭他的舌尖,舔绕他的舌头。他们每次接吻时,彼此的喘息声都很急促。门冬是憋得,杜承毅也是憋得。   周日早晨,杜承毅会和门冬一起坐在车后座,送门冬回校。   门冬觉得他们现在这样,有点不对劲。   某个周日的下午,门冬在宿舍里练习画人物线稿。他画画一向心无旁骛,这次画完后,却恍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画了杜承毅的脸!他当即将纸翻转过来,使得空白的背面朝上。他捂着纸张,朝四周看了两眼,才想起,室友若是发现,也只会以为他在画一张普通的人像画。他们并不认识杜承毅。想到这儿,门冬稍稍放缓了心神。但他还是慌张地将纸揉成团,脸色涨红地把它塞进了抽屉里。   七月初,门冬放暑假了。   门启盛问他:“暑假还去找你那朋友玩吗?”   门冬有些心虚。他含混地说:“嗯,应该吧。”   “冬儿……”门启盛缓声问,“你的腿,是不是,比以前好些了?”   闻言,门冬愣了一下。他瞟了眼门爸的表情,点了点头,说:“好像是的。”   “哦,那就好。”门启盛道,“那就好。”   门冬转移话题,说:“爸爸,暑假期间,您是不是要提早去上班啊?”   门启盛说:“是啊,比以前早一个小时,不过,每个月工资会多一点。”   门冬问:“那您是等会儿就要出去了吗?”   “嗯。”   “您还没吃早饭呢。”   “蒸两个馒头呗,很快的。”门启盛坐在门冬的床边,掖掖被角,笑道,“一放假就睡得天昏地暗。你也起了吧,跟我一块儿吃早饭。”   “好。”门冬掀了被子,起了床。   吃完早餐,门启盛出了门。   门冬接到杜承毅的电话,那头道:“我现在来接你。”   门冬说:“可以的。”   半小时过后,门冬的家门被敲响了。门冬打开门,看见杜承毅时,惊了一瞬:“您!您怎么来我家里了啊!”他仓惶地偏头瞧了瞧四周,没发现邻居,松了一口气。他低声道:“您进来吧。”   杜承毅走进屋里。他慢慢地打量还不够他家里餐厅一般大面积的门冬家的整个客厅。杜承毅的目光淡淡,但门冬这会儿联想到对方的家,对比之下,感到有些窘促。他挪着脚步走到沙发旁,伸出食指,指了指,问:“您要坐一会儿吗?”   “不用。”杜承毅说,“去你卧室。”   门冬应了句,慢吞吞地带着杜承毅走进他的卧室。门冬的卧室很小,摆了一张单人床、一张小书桌、一架画板、一个衣柜后,剩下的空间只刚好够人在这几个对象间来回走动。杜承毅看了会儿,并没有说什么。他坐到门冬的床上,而后伸手,一手拽过门冬,一手就势将人揽抱住。   站在一旁的门冬猝不及防地被揽着腰背,禁锢在了杜承毅怀里。杜承毅坐在床边,比他矮了一个头。   两人动作间,木板床发出了几声“咯吱”声。门冬听到了,脸上有点臊。   两人的脸凑得近,杜承毅仰着头,近距离地凝视门冬的脸。门冬抿着嘴,眼睫毛颤了颤。对视不过两秒,杜承毅扣住门冬的后脑勺,开始与人接吻。   少顷,杜承毅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杜承毅置若罔闻,仍箍着门冬,呼吸粗重地嘬吻门冬的舌头。   手机铃声停了。   过了一会儿,门冬似乎听见自己兜里的手机也开始震动。他稍稍挣了挣,还没等到杜承毅放开他,便听到他的卧室的门被骤然打开,然后,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却戛然而止的声音。   “冬……?!” 第二十八章   门启盛就职的洗浴城离家不远,步行只需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他刚走到洗浴城门口,突然发现自己的工牌忘带了。他们上下班都需要用工牌打卡,若是漏打卡了,必须要到经理处报备。门启盛看了看时间,发现来回一趟还来得及,于是当即调头往家走。   坐在轿车副驾驶的刘守宗在处理手头上的公事。   突然,他瞥见一道急匆匆的身影拐进门冬家的小道。他无意识地抬眼望了一眼,只觉得那个背影莫名有些眼熟。他跟门启盛接触不多,当下还没有立时反应过来。他收回眼神,正打算继续处理公务时,才陡然想起那是门冬的父亲!   而此时,他已经看不见门启盛的身影了。   刘守宗想起,他老板亲自去了门冬家里,两人万一在里头……他立刻给杜承毅致电,却是无人接听。他又赶忙给门冬打了电话,却也是等了良晌没等到门冬接起来。他不好贸然闯进去,这会儿怕也是赶不上拦住门启盛,于是只希望两人能及时察觉到门冬父亲进门的动静。   门启盛往常都会在回家进屋后将工牌放在鞋柜上。现下,他径自在鞋柜上左瞧右找了半天,却没看到工牌,打算去问问门冬有没有见着。   父子俩平时不讲究进屋要敲门的规矩。门启盛没有想太多,直接扭开了门冬卧室的门。   随着门被打开,他喊道:“冬……”剩下的那个字没能从他口中说出来。因为他看见他的儿子——门冬背对他,站在床边,正被一个坐在床侧的男人抱在怀里。两个人在接吻。   门启盛的声音就像一把极具破坏力的锋利刺刀,径直劈裂了门冬的脑海。   门冬恍然觉得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空气被划破,绵长尖锐的鸣音炸开了般轰响在他的耳边,顶替门口传来的熟悉的声音,短暂地侵占了门冬错乱的惶恐的听觉。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门冬猛地挣开杜承毅,转身看向了门口的人。   杜承毅起身,站在门冬身侧。   看着朝他并肩而立的两人,门启盛目眦欲裂。他咬着牙根,盯了一会儿门冬仓惶煞白的脸,又狠狠看向杜承毅。   当发现杜承毅瞧上去比门冬大了起码十岁,又是个成熟男人时,门启盛脑门一热,怒火蜂拥而上,全然涌进他的脑海。   门启盛一边骂道“操你妈的”一边冲上去,扬起紧握着的拳头,卯足了力地砸向杜承毅。杜承毅没躲,挨了这一下。   拳头击中脸颊,发出闷重的声音。门爸是搓澡师傅,手上力气自然不小。一拳下去,立刻见了血。   杜承毅被打得偏过头去。门冬还没有见过爸爸打人。他知道杜承毅的脾气并不好,又这样有钱有势,他上回还亲眼看见杜承毅踹人,他只怕如果惹恼了杜承毅,爸爸会被杜承毅报复。   眼见门爸就要向杜承毅砸向第二拳,门冬及时上前挡在了杜承毅面前。他颤着声喊道:“爸,别打人。”   门启盛一直压抑的怒火和不可置信掀翻了他仅剩的理智。   这是门冬,他门启盛的儿子!   他的指关节紧攥在一起,整个手腕都因过度用力紧捏着的拳头而发颤。他逼问门冬:“你刚刚跟他在干什么?”   “我,”门冬下唇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   “你他妈跟一个男的搞在一起?!”门启盛大吼出来。   门冬慌乱地埋下头,不敢面对门爸。   门启盛打量一眼杜承毅的穿着,而后似是想起什么。他脸色猛地一变,质问:“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有钱朋友?!”   门冬始终低着头。他沉默不语的模样便是默认了。门启盛犹如当头一棒,他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吼:“所以,你从去年就开始骗我了?!什么上门搓澡,什么每周去见朋友,全是你瞎编的?难怪……难怪你就是不肯让我帮你去,我真当你门冬多勤快!甚至除夕那天我他妈还叫你去送饺子?哈哈哈!”门启盛怒极反笑,他不由边点头,边道:“门冬,门冬!你真他妈好样的,骗了你老子整整一年。你把我当傻子骗?嗯?门冬!”   “不是的,爸爸。”门冬小声说。   此刻门冬那副温眉顺眼的样子尤为刺眼,门启盛瞧在眼里,脑袋嗡嗡作响:“你看看,你自己去镜子面前照照,你现在这是什么样子?!你是个大姑娘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小时候,那是整个胡同里,最淘气,最捣蛋的男孩儿,我只当你长大了,性格变得斯文了。可是现在!现在你看看你这副娘了吧唧的样子!你还跟一个男的搞到一起去了?!门冬,你是已经把自己当女人了?!”   门冬没有说话。他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门启盛见他哭,又是恨又是痛心疾首。他到底没再继续说下去。   杜承毅站在一侧,看见门冬的脸颊早已湿辘一片。   从刘守宗口中,杜承毅知道门冬之前哭过,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门冬哭泣时的模样。   门冬闷头不语地流泪,鼻尖红通通的,眼泪淌到他瘦削的下巴,聚成了豆大般的泪珠。那些眼泪好像源源不断似的淌了门冬满脸,一滴连着一滴,有的顺着下巴滑进脖颈里,有的直直坠下去,安静地砸在地板上,发出了莫大的清脆的声音。   “门先生。”杜承毅突然开口,“门冬和我一起,是我强迫的。”   杜承毅望向脸红筋暴的门启盛,慢慢地说:“门冬为什么性格大变。你应该最清楚原因才对。”   杜承毅的话音一落,门启盛的表情便凝住了。门冬倏地抬头,盯着杜承毅。   门启盛的眼眶逐渐变红。他抹了把脸,喃喃道:“对。我清楚。”   “爸爸,不是的!”门冬看向门爸。此时他的眼里还噙满了泪。他瞪向杜承毅,猛地大力将杜承毅往后一推。他推着杜承毅往外走:“你出去!”   门启盛站在门冬的卧室,一动不动。   门冬把杜承毅一路推到家门口。没跟门爸处于一室,门冬的哭音大了些,他一边哭一边恨恨道:“都怪你!!就是你!你什么都不清楚!你凭什么说我爸爸!谁叫你今天来我家的?!你走!你走!”   杜承毅被他推出门外。他抬手揩了揩门冬脸颊上的眼泪,低声说:“总有一天,你爸爸会知道的。”   “哪来的总有一天?!”门冬厉声道,“是你想逼着我跟你在一起,难道我不能一直瞒着我爸爸吗?!本来我爸爸不知道的!都是因为你!”他说着,眼眶里涌出更多眼泪:“你怎么这么讨厌?!明明就是你……一直在强迫我。你比我大那么多岁,还总是欺负我。谁要跟你总有一天?我才不喜欢男的!更不喜欢你!”   门冬恼恨地没有再去看杜承毅脸上的神情。他用力地摔上了门。   大门“嘭”地一声,响震在破落的楼道里,隔绝了里头的一切声音。   杜承毅的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门冬的哭音和门冬最后那恼怒低吼出来的几句话。楼上有个小女孩悄悄地攀在楼梯上,好奇地望着那个站在门外的高大沉默的男人的背影。杜承毅听到楼道间的动静,回了神。他面无表情地离开门冬的家,回到轿车后座。   见只一杜承毅人出来,副驾驶的刘守宗道:“毅……”   “别说话。”杜承毅打断他。   刘守宗忽然发现杜承毅的嘴角正流着血,眼睛有些红。他立刻噤了声。 第二十九章   关上门后,门冬在门口站了片刻。他怔怔地落了不少泪,而后大力地擦揉掉眼泪,抿着嘴,往卧室走去。   门冬的腿的残疾是门爸造成的。这是发生在门冬小学三年级的事。   门冬的母亲傅苓茗是家中独女。她家境富裕,自小便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大。她长相漂亮,身材姣好,追她的有钱人不少。起初,她父母知道她执意要嫁给一无长物的门启盛,都不同意,却耐不过女儿的一门拗劲,只好随她去了。   恋爱时还能有情饮水饱,结婚后却全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门启盛虽然喜欢妻子,也确实没有什么赚钱的大本事。傅苓茗没有去工作,是个娇生惯养的。她吃穿用度都要用好的用贵的,尽管如此,门启盛从不会苛责她。   两年后,门冬出生了。傅苓茗自己本就还是个心性幼稚的娇娇女,怎么能有耐心照顾小孩,兼顾并不富裕的家。她当年嫁给门启盛时信誓旦旦,婚后自然舍不下面子向父母要钱。但她父母看在眼里,时常还是会给她财务上的帮助,这让心气高的傅苓茗感到难堪羞愧,同时,她对丈夫和儿子的态度日渐烦躁。   终于,在门冬七岁那年,傅苓茗走了。她对她清贫平凡的丈夫和调皮捣蛋的儿子厌烦到了极点。她丢下了门冬。   其实,在傅苓茗走之前,门启盛已经有了预感。他一直知道,傅苓茗嫁给他,受了委屈受了苦。他没文化,不聪明,再是努力赚钱,也只赚得那些苦力劳动的工资,是他高攀了傅苓茗。当他发现傅苓茗真的走了的时候,他悲愤,失望。可男人的自尊让当时的他无法坦然接受这个结果,甚至,他将责任推到了只有七岁的门冬身上。他骂门冬不懂事,怪门冬把妈妈气跑了。门冬还那么小,不懂里面的绕绕弯弯,真以为是自己到处疯玩,不听话,才叫妈妈抛弃了爸爸和他。那一年,门启盛辞了工作,成日酗酒,而门冬也学会了自己搬来小板凳站上去,在比他人还高的灶台上煮饭,炒菜。   门冬的小学有课后托管班。报了名的孩子们,在托管班里吃晚饭,老师辅导他们完成作业, 而后大约八点半的时候,家长才来接走孩子。   读三年级时,门冬八岁。   那天晚上,托管班里除了他,其他的孩子都被父母接走了。老师打电话给门启盛,叫他来接门冬。门启盛喝了酒,醉醺醺地开着电瓶车去接门冬。等门冬告别老师,坐在后座上后,门启盛就骂咧咧地启动电瓶车。   在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门启盛眼神迷蒙,没看清路。电瓶车直直撞向了电线杆。门冬摔倒了,后脑勺着地。门启盛看着在空地上昏迷不醒,脑袋渐渐渗出血来的门冬,恍然惊醒。他抱起门冬,打车去了医院。在送门冬去医院的路上,门启盛的眼泪也流了出来。他回想,他这浑浑噩噩的一年,对这么小,还是个孩子的门冬都做了些什么。   后来,门冬的腿就跛了。门启盛不是没有带他去看过医生,但有的医院说不能治,而有的医院,则治了近一年也没有成效。如此,换了好几家医院,折腾了两三年后,门冬既是心疼门启盛每天工作到凌晨,次日五点多又出去工作,身兼数职,又是对自己这条腿失去了信心,便说,不治了,兴许就是治不好的。   头几年,门冬是怨过门启盛的。怎么不怨呢,周围那些玩伴的嘲笑声让他抬不起头,陌生人的打量让他难堪自卑,可明明那一年,他已经足够听话了。但后来,门冬长大了,从闲言碎语里知道了当年的事,也将门爸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便不怨了。门启盛赚得不多,却在他能力范围内,给了门冬最好的。门冬知道爸爸对他感到十分愧疚。放弃治腿后,他们几乎不谈论这个话题。   但其实一直以来,门冬很想告诉爸爸:没关系,真的。爸爸,你把我养大了,你没有抛弃我,什么都没关系。   门冬回到卧室。门启盛坐在床边,捂着脸,有水意从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的手指指缝中渗了出来。   门冬低声道:“爸。”   门启盛没有应他。   门冬又说:“爸,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门启盛还捂着脸,声音有些发抖,“是我。”   “门冬,那个男的说……他强迫你?”门启盛放下手,眼睛里还有错结的血丝。他看着门冬,问,“是怎么回事?”   门冬将去年暑假期间发生的事情,避开杜承毅对门爸的威胁,简要地告知了门启盛。门启盛听完,怒不可遏地站起来,当即要出门找杜承毅算账:“他妈的。”   门冬制止了他:“爸爸,别去。”   “我怎么能不去?!”门启盛紧握拳头,脸红脖子粗地怒气冲冲道,“老子不怕他。妈的,变态还搞到我儿子头上!别拦我!操!”   门冬的脸色微变。他抿了抿嘴,还紧抓着门启盛的手腕,不让门启盛走。他小声说:“我刚刚把他赶跑了。您就算去找,也找不到他的。再说……您真要是去了……去了只会伤着您自己。不然当初……我也不会瞒着您。”   门启盛这才想起门冬讲述的报警无果的事,他霍地坐下,颤声道:“是我没本事。”   “不是的。”门冬低低道。   “冬,”门启盛低声道,“刚刚,爸不该那么说你的。爸没觉得你……你才十九岁,就自己扛这些事,我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得受多少委屈。我当年,三十好几的人了,明明是自己没本事赚钱,还把责任推到孩子身上。你那时才多大?你才七岁啊!”说着,他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门冬,你才七岁。我,我不知道我当年怎么狠得下心,去这样对一个孩子。我还害得你残疾。十几年了啊……你这些年怎么过的?因为这条腿,你受了多少委屈多少苦?你顾及着我,从来没有跟我抱怨过,于是我也一直不敢问。   “因为我知道……我问了,我根本没脸面对你。爸对不起你……我刚才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数落你。我算什么男人?你比我像个男人。真的。门冬。”   门冬的声音里含了哭腔:“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爸。”   “过去了、过去了……”门启盛眼睛赤红,喃喃自问,“可你的腿呢?怎么过去呢?”   门冬轻声道:“我的腿,可能明年就能恢复到九成的样子了。”   门启盛猛地抬头:“什么?”   “是刚刚那位杜先生。”门冬低下头,说,“他找了两位很有名很厉害的中医,帮我做康复治疗。已经做了大半年了。”   “您看。”门冬示意道。   门冬平时会尽可能地掩饰自己的腿疾。因而门冬若是缓慢地走路,门启盛并不能及时察觉出门冬的腿的变化。现下他看见门冬快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遭,自然发现了不同。门启盛霍地站起来,说:“你的腿!”   “嗯。”门冬点点头,说,“医生说,再针灸按摩一年左右,就能恢复至九成。”   “九成?”   “就是不能参加过分用腿的运动。比如短跑竞赛,足球这种。但是其他的一般运动,我都可以参加。像平常走路,就跟普通人一样的。”   “真的?!”   “嗯。应该是的。因为现在效果就挺明显的。”   得知门冬的腿能治好,门启盛的脑子里喜悦占据上风,暂时没了其他想法。缓过神后,他才开始观察门冬此刻脸上的神情。他联想到门冬刚刚提到那位杜先生时的语气,面上喜色一僵。   门启盛的神情重新凝重下来。他缓声问:“冬儿,一开始,是那个男的强迫你,那现在呢?” 第三十章   不出所料,门启盛看见门冬的脸转瞬间变得不太自然。   门冬停了脚步,说:“虽然,一开始,他是强迫我的。那时候,我也很讨厌他,后来、但是……他对我,一直,都挺好的。”他补充:“……很尊重我。”   闻言,门启盛沉默了一会儿。   再次开口时,门启盛的语调有些急:“你这是什么意思?冬儿,你这样,是……”他没有像刚才那样说得那样难听,“这、两个男的,怎么能在一起呢?你读书的时候,难道没有喜欢的女生吗?”他提高语调:“你放心,以后,我绝对不会任由他欺负你。我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他再对你动手动脚!”   门冬安静片刻。他抬眼,盯着门爸的眼睛,轻声道:“他没有对我动手动脚。”   门启盛扬声道:“那刚刚!”   门冬只盯着门爸的眼睛,不说话。门启盛的话便没有说完。门启盛还不能够及时吸收这个信息。他呆坐了一会儿,说:“你是怎么想的,冬儿?”   “我、我也不知道。”门冬说。   “你是因为他帮你……治腿,所以才对他……?”   门冬轻微地摇头。   门启盛不忍心再苛责门冬。他对门冬道:“你……哎。你们两个都是男的,别人会怎么看你?冬儿。爸爸的话,只要你开心,你幸福,你健康,就都能接受。但是你周围的人会怎么看你?”而且,门冬口中的杜先生,在门启盛看来,绝不是一个适合门冬的人。   门冬垂下眼皮,沉默不语。   门启盛又道:“再说,你自己也知道,他很有钱,我看着也像是。那他能有什么真心?他年纪那么大,你才多大?你能拿得住他吗?现在,我勉强认为,他喜欢你,所以对你好,那以后呢,我看他的条件,身边不像是会缺人的。到时候,他又喜欢比你年轻的人,你怎么办?冬儿,咱们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就算你喜欢男的,你也不能喜欢他啊。”他道:“你们俩,性别不合适,年龄不合适,身份不合适,哪样都不合适。”   门冬依然低着头,没有接话。   他承认,他有些昏了头。他忽然想起,去年的某天早上,有个外国女人来找杜承毅。当时门冬并不在意,只觉得尴尬而难堪。   现下,他才有了不一样的心境。杜承毅和那个女人上过床,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杜承毅对他做过的事,也对那个女人做过。   门冬告诉自己,杜承毅比他大那么多岁,又这样有钱有势,这再正常不过了。他不怀疑,杜承毅现在是喜欢他的,可杜承毅之前不也喜欢过别人么?甚至,是女人。   见门冬不说话,门启盛没有再劝下去。他不想逼门冬,更不想再口不择言地指责门冬。   门启盛叹了口气,只说:“冬,你成年了。如果你真的做了决定,爸不会干涉你。你的腿要能治好,那爸爸还真不知道怎么……难道还得感谢他吗?!”说着,门启盛也觉得荒唐,他不知如何说下去,起身,道,“哎。你先自己想想,明天我们再聊一下。”   门启盛的思绪还有些混乱。几十年后,他不过就是埋在一泼黄土底下的白骨,只要门冬以后过得健康快乐,他什么都能接受,但他需要时间。他离开了门冬的卧室。   门启盛温和的态度出乎门冬的意料。   刚才发现他和杜承毅接吻时,门启盛的反应才是门冬设想过的场景。他慌乱,无措,害怕,不安,于是下意识地将自己摘了出去。他不肯承认,现在的自己对杜承毅是有好感的。所以,他对杜承毅说了那些伤人心的话。   门冬的确对这段关系没有什么信心。他没谈过恋爱,读初高中时,虽有朋友,知心的却不多。杜承毅却不同,杜承毅有钱有势。在他之前,杜承毅还包养过多少小男孩呢?或许还有年轻女孩。那个外国女人那么漂亮,杜承毅以前分明跟她有过一段,那天还不是当着他的面,毫不留情地将人拒之门外。兴许过几年,杜承毅也会这样把他赶跑。   可门冬又觉得,他不能把对未来的杜承毅的猜忌落到现在的杜承毅身上。明明刚才杜承毅还在帮他擦眼泪,他却对杜承毅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一年前,他哪里敢那样对杜承毅说话呢。   正想着,门冬的手机振动起来。   门冬拿过手机一看,发现了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刘守宗的,一个,是杜承毅的。杜承毅的是最新未接电话。门冬攥着手机,犹豫了良晌,给杜承毅回了电话。他拨出去,只响了一声,那边就接了起来。只不过,接起来后,却没人说话。   电话两头,都非常短暂地安静了一分钟。   门冬说:“您好。杜先生。”   “嗯。”   “刚刚,我爸爸打了您,”门冬说,“对不起。希望您不要跟我爸爸生气。”   杜承毅没有回他。   “还有,”门冬小声道,“我也不该那样说您的。对不起。”   “门冬。”杜承毅说,“你一直怪我强迫你,是吗。”   门冬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没有。是以前,怪。”   电话那边的呼吸声变得有些重。过了一会儿,杜承毅说:“我只强迫过你。冬冬。”   “以后……”杜承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隐约有些不稳,“不会再欺负你了。”   那似有若无的颤抖的声音像弦音,荡进了门冬的心里。   “您、您早就没欺负我了。刚刚是我太害怕了,才那样说您的。”门冬的声音轻缓下去,变小了些,“还有,我也不讨厌您。”   “是吗?”   床边书桌的桌角并不锐利。门冬的脸上浮起了热度。他摩挲着那小小尖尖的木桌角。润硬的锥,沉闷地任他搓揉捏扁。   门冬感觉自己喉咙涩涩的,话都快要说不出口,有些艰难地慢慢答:“嗯。是的。”   两人忽然谁都没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杜承毅倏地说:“明天,我来跟你爸爸谈。”   “谈、谈什么?”门冬一愣。   “谈我们的事。”   伴随着阵阵鼓噪般的心跳声,门冬本就漂浮不定的心更是晃悠悠地悬升了起来。他听着杜承毅低沉的声音,磕磕巴巴道:“我、我们?我们的什么事?”   杜承毅说:“我只有你。”   “以后,也只会有你。”   “谈这件事。” 第三十一章   门冬恍然间不知自己耳边的声音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是杜承毅的说话声了。   他不清楚杜承毅在那头是用什么样的神情说出这短短几句话的,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肯定脸红得不象话了。   他脸上涨红,嘴上却没在电话里露怯:“明天?明天会不会太急了?”   “你想什么时候?”   什么叫我想什么时候……   门冬觉得自己嗓子眼都烧起来了:“我不知道。”   “后天。”   “后、后天也太急了!”   “……”   门冬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想起门爸刚才离去时的姿态,面颊的温度猛地就冷了下来。   他低声道:“我以为我爸爸会很生气。”他在门爸面前能迅速又妥帖地回缓自己的情绪和眼泪,这会儿在杜承毅面前,不知怎的,说上两句话就鼻子发酸。   他声音闷闷,还有些哑:“杜先生,您刚才之所以刚才那样说我爸爸,是不是因为您已经知道了我们家之前的事。”   杜承毅简短地回了个“嗯”。   门冬继续说:“其实我这些年真的没有怪过我爸爸。小时候,委屈过,长大了,就觉得我爸爸对我来说,给予我的恩是远大于当年那一点点过错的。您走了以后,爸爸转头就跟我道歉了。   “他对我真的很好。”   杜承毅一直没出声,安静地听着门冬说话。   门冬吸吸鼻子,说:“所以……我不想那么急着逼我爸爸表态。”   电话那头安静了良晌,而后响起杜承毅的声音:“门冬。”   门冬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嗯?”   “那就不急。”   “……哦。”门冬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好。”   两人都没再说话,门冬心里又乱又燥,胡乱道别后率先挂了电话。   这半天里发生了太多事。   那些本该酝酿好久才有可能发生的事,经几个小时,通通走了一轮。   在这之前,门冬想都没曾想过自己哪天会在爸爸面前出柜,今天被迫出柜,他爸爸看起来却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反对抵触。   今天,也是他第一次对杜承毅说出这样口不择言的话。他一方面觉得抱歉,另一方面有点怕杜承毅,他以为按杜承毅的脾气,被他那样说了,该气得又不给他针灸了。   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回拨电话过去只是想道个歉,没料到居然得到了好多句简直就像是告白一样的承诺。倒像是显得他把杜承毅想得太坏了似的。   一个小时前,门冬觉得今天会是他出生以来过得最糟的一天。现在,他觉得连空气都是明快的。   门启盛回到自己的卧室,一屁股栽进座位,手肘抵在膝盖上,双手扶住头侧。他沉着脸想事情,突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一看,来电人是经理。   他按下接通键。   经理说:“怎么回事啊老盛,你这会儿还没来上班?有客人找你呢。”   “哦,是经理啊……”门启盛没什么心情顾及工作,说,“我家里……出了点急事,今天是上不了班了。没能提前跟您说一声,不好意思。您就按规章制度处理吧。”   “这样啊,”经理听出他语气不大好,没计较,“那我算你请假一天。”   “好,谢谢经理。”   “是什么急事吗?如果有要我帮忙的地方,能帮我尽量帮。”   “是跟儿子的一些事,小事,谢谢了啊。”   “那行吧,那我先挂了。”   “嗯。谢了。”   门启盛挂了电话。他想起门冬刚才跟他说的话——那个杜先生就是他工作的店的背后大老板——再联想到年前自己得知工资翻倍后时的得意,脸上一阵火剌剌的烫。   甚至,除夕夜他还自以为好心地叫门冬去送饺子,门启盛现下回想起来,不由啐骂自己:他都干了些什么事?   门冬几乎是门启盛一手养大的,门冬是什么性格,门启盛再清楚不过。门冬说的那些话,他是信的。看门冬的态度,怕是也对那个男人有好感。   门启盛烦闷地双手抱头。门冬怎么就……怎么就会和一个男人搞到一起去呢?   相对同龄人,门冬是早熟的。从门冬读了初中开始,他从来没有操心过门冬的学习,门冬在意腿,公众场合却不因腿而生怯,否则不会在干搓澡的时候,被那么多客人夸。   门冬并不虚荣爱攀比,不可能因为钱,就对那个男的有好感。   门启盛活了四十多年,是听过,甚至见过同性恋的,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儿子会是同性恋。而且,那个男的还比门冬大十几岁。就算受了单亲家庭的影响,门冬也应该是谈姐弟恋啊,怎么会喜欢男的?   门启盛坐在床边沉重地想了一个下午。   傍晚的时候,门冬敲响了门爸卧室的门:“爸,我炒了两个菜,您出来吃饭吧。”   “欸。”门启盛应了。   吃饭时,父子俩刻意没有提及早上发生的事。   门冬没午睡,一个下午都在东想西想。眼下尽管吃着饭,他依旧心不在焉。   他反射弧很长地想到,他早上在电话里跟杜承毅说不想逼爸爸那么快表态,话中潜在的意思便是他默认自己已经表态了。杜承毅肯定听出来了!所以才说不急的!   那么,他和杜承毅现在的情况是——他俩互通心意,就差父母的认可?   好像……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门冬就着那一粒米饭,翻来覆去地嚼。   门启盛这会儿心情郁卒,一直低头扒饭,无意间瞥眼看去,就觑见了门冬有些泛红的脸颊。   门启盛:“……”   他盯了会儿,忍不住问:“你和他打电话了?”   “……嗯?”回过神来后,门冬的脸不由臊红了,半低着头,“是、是打了。早上,我把他赶跑,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我跟他道歉。”   “什么?!”门启盛啪地放下筷子,提高音量,“你跟他道歉?他好意思么,那么大岁数,还叫一十几岁的小孩儿跟他道歉?”   门冬含进一口饭,嚼了几下,咽了,说:“我满了十九,就算是二十了。”   “他也……没有很大岁数吧。”门冬用筷子戳着米饭,吶吶道,“就,三十一。”   “都大了你一轮,你还要多大?”   “……”   门启盛攒了一下午的不忿此时涌上了脑袋。   想他儿子,学习厉害,长得俊俏,要不是腿有点毛病,高中指不定会谈多少恋爱!思及此,门启盛又想到,那个姓杜的安排的医生正在帮门冬治腿,于是那股气便憋得上不去,下不来。   对于自己早年对门冬做的事,门启盛一直感到歉疚,又因为门冬确实体恤人,是他唯一的儿子,这些年他一向对门冬有求必应。   今早,他在短时间内,无法接受他看到的一切且门冬骗了他一年的事实,气急了,才会说出那些伤害门冬的话。因为他,门冬受的委屈还不够多吗?这一下午,门启盛既感到后悔,又不知如何处理这些事。   他没本事找着好医生给门冬治腿,眼看门冬的腿好不容易就要治好了,而且门冬还喜欢人家。他还能怎么反对?   门冬真要是喜欢男的,难道他还能逼着门冬去娶个女人?   吃过饭,门启盛沉着脸,面色不愉地回了卧室。   门冬扭头看着门爸的背影,抿抿嘴,收了碗筷,洗干净后,也回了卧室。 第三十二章 (PC修改)   那厢,车后座的杜承毅收了手机,而后瞥了眼从后视镜里偷眼觑自己的刘守宗。   刘守宗与杜承毅的眼神直直对上,咳了一声,有点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他们的车就停在门冬的家附近,已经停了两个小时。   刘守宗眼看着杜承毅早上从门冬家出来后以那副模样不发一言地呆坐到了现在,期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直到刚才,杜承毅接了通电话。刘守宗跟在杜承毅身边做事多年,就没见过杜承毅露出过那种眼神,以及用那种语气跟别人说过话。   电话还谈着呢,杜承毅就已经换了副风貌,现下挂完电话更是,居然还笑了。   杜承毅自然不是个成天黑着脸的阴沉老板,平时和别人谈事也会客气笑笑。但是此刻他脸上的笑,实在是——刘守宗见了,顿觉嗓子眼里齁得慌。   他刘守宗但凡不是个盲人,也该知道他老板这是怎么回事了:“毅哥,那这会儿我们是……”   杜承毅说:“打个电话给小范。”   “好的。”刘守宗依言掏出电话,一边在通讯簿里翻找首字母,一边问,“您是要吩咐她干什么?”   “整理我的财产构成。”   刘守宗手指一顿,看杜承毅一眼,低头接着翻,很快,他找到小范,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他和小范对话几句,转头对杜承毅说:“出详细报告的话,小范说可能需要一周左右。您的不动产、持有股份等数量比较多。”   “叫她加班。五倍工资,这两天清算好。”   “……好的。”   下午三点,刘守宗第一次在不请假的情况下这么早下班。他妻子是大学老师,今天没课,在家正看着书,见到丈夫回来,吃了一惊:“今天怎么那么早?”   刘守宗笑:“老板有喜事儿呗。”   “什么喜事儿?”刘守宗妻子放下书,问他。   刘守宗一直男,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自己老板和门冬的事。他走到妻子身边,拿过书,顺嘴问道:“看的什么书?”   “钱钟书的《围城》,之前看过,现在再看一遍。”   “这么好看?”   “倒不是好看。写得好。很多句子值得推敲。”   刘守宗翻开一页,扫两眼:“‘老头子恋爱听说就像老房子着了火,烧起来没得救的。’啧,这比喻,又传神又新奇,还真是写得不错啊。”   “不然呢?人家是大文豪。”妻子觉得有点好笑,“你以为跟你一样,写情书都能写一大堆错别字?”   “又来!”刘守宗觉得有点丢脸地嘟囔,“多少年前的事了……”   “好好,不说。”妻子笑睨他,“问你话呢,你老板什么喜事啊?”   刘守宗看着书里那行字,福至心灵,唔了一声:“大概就是——老房子着火吧。”   不知道下属把自己形容成“老房子”的杜承毅此时正身处别墅三楼的画室。他站在落地窗前,往不远处眺望。   放眼望去,是一片欲盛朝气的绿,林木参天。盛夏的日头拦腰打在茁壮挺拔的树干上,又撒金粉一般撒满了层迭摇曳的树叶。   虽然住在别墅有些年了,他却没有哪天认真打量过这周围的风景。   自从给门冬建了这个画室后,不知不觉的,他竟走进这里,往外看了许多次。每回都是一个人。   前几次只觉得满眼的绿色沉郁压抑,现在再看,树还是那些树,他的心情却不再是那些心情了。   窗户有些反光。杜承毅从里面看见自己的脸,不知是早就笑了,还是现在才笑。   他转身出了画室,经过书房时,无意间撞上女佣偷偷打量的眼神。那眼神,和刘守宗刚才的无二分别。   兴许是五倍工资的激励起了效果,第三天的中午,小范就赶出报告,而后将它妥帖地塞进活页夹里,送到了杜承毅手上。   当天晚上,杜承毅接到门冬的致电。   这两天,门启盛请假在家。每每提到杜承毅,门爸俨然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满脸嫌恶,可门冬只要轻声替杜承毅说两句好话,门爸的声音便跟着轻了,气也蔫了。大多数时候,父子俩其实并不会提门冬和杜承毅的事,可大家心知肚明,于是相处起来,显得很是别扭尴尬。   这样僵持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到底是三个男人里年纪最小的,见门爸的态度模糊,却也没有强烈反对,门冬熬到第三个晚上,憋不住给杜承毅打了个电话:“我感觉我爸爸好像不怎么生气了。”   杜承毅大致浏览着手头上的财产构成报告,说:“嗯。”   门冬这会儿心里有点忿忿。   感情就他一个人心急火燎,坐立难安地睡不着觉?杜承毅怎么好像个没事人似的?   他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冲劲,说:“早说晚说都得说,干脆您明天就过来吧!”   “好。”   上一秒还其势汹汹的门冬像是没想到杜承毅答应得这么果断,又有点踟蹰:“啊……啊?”   “明早我过去。”   “真……真的啊?”   “嗯。”   睡觉前,门冬翻来覆去几遭,又给杜承毅拨了电话:“杜先生,您明早真的要过来吗?”   “嗯。”   “您,不要跟我爸爸,打架。”   “……”杜承毅说,“我不会打你爸爸。”   “那我也会叫我爸不要动手的。”   “嗯。”杜承毅似乎轻笑了一声,“早点睡。”   那声低沉沉的笑透过手机,像人的嘴唇,抚了一下门冬的耳朵。   门冬挂了电话,那声笑还直往他耳朵里塞。他闭上眼睛,心脏怦怦直跳,明明眼前是黑的,脑海里却五颜六色,跟炸开了成片的烟花似的。他深呼吸几口气,在无法抑制的心跳声中催着自己入眠。   翌日早上,门冬家的大门被人敲了两声。   门冬一大早就跟门启盛说了杜承毅要来的事。坐在沙发上的父子俩听到敲门声,同时表情一凛。   门冬瞧了眼门爸的神色,率先道:“我去开门。”开门前,门冬回头,低声道:“爸,你别打人。”   “嗯。”门启盛脸色沉沉,不轻不重地从鼻腔里应了声。   门冬打开门,和杜承毅对视了一眼。   杜承毅身形高大,换了身正式的衬衣,西裤,还系了规整的领带,看上去成熟又沉稳。门冬手扶着门框,低头瞧了眼地板,又重新看向杜承毅。   门启盛打量一眼站在门口的杜承毅,语气生硬地说:“跟我进来。”说罢,他就迅速扭头,没再多看杜承毅一眼,转身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杜承毅将手里的保健品和茶具茶叶递给门冬。门冬接过去,往后蹭蹭挪了两步,让出位置,觑了两眼杜承毅。   杜承毅端视片刻门冬的脸,而后揉了一下门冬的脑袋。   门冬眼看杜承毅跟着爸爸,进了卧室。   大厅里骤然安静下来,卧室里也没有声音传出来。   门冬神情恍惚地坐到沙发上。想到现在的卧室里只有爸爸和杜承毅两人,他有些犯懵。   明明几天前他还张皇失措地赶跑了杜承毅,怎么今天……杜承毅就……就来见家长了?!杜承毅的脾气这么坏,会不会跟爸爸吵起来?他们真的不会打架吗?杜承毅说了不会打爸爸的,可万一爸爸揍杜承毅怎么办?他爸爸力气这么大,杜承毅不还手的话会不会被凑得满脸是血?   门冬如坐针毡。   等待着未知结果的时间,格外的长。   终于,门爸的卧室的门被打开。门冬立时挺直了腰,仔细去看出来那两人的脸。没有发现两人中的任何一人有受伤的痕迹,门冬松了口气。他没有再看杜承毅,径自望向门爸。   门启盛与试探着望过来的门冬对视数秒。门启盛怎么不知道门冬的心思。   一番交谈下来,门启盛能够察出杜承毅的态度。   门冬年纪小,或许涉世未深,容易被哄骗,他的年纪却不小。若杜承毅向他做小伏低、天花乱坠地百般发誓,他才要警惕。偏偏杜承毅不卑不亢,态度陈恳。   他知道杜承毅有钱,但他不知道杜承毅这么有钱。   杜承毅将身家给他看的时候,他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个零,那么多块地。尽管门启盛不愿承认自己的无能,可他很清楚,如果杜承毅真要用强的,他们父子俩又有什么办法呢?   以杜承毅的身份,如果他不是认真的,今天大可不必在两个没钱没权的人面前做出这番姿态,但他仍然亲自上门,表明了诚意。   而门启盛所考虑的事里面,最重要的便是——门冬本就是喜欢杜承毅的。   尽管他并不能完全接受,门启盛仍然对门冬说:“你……开心就行。”   门冬抿了抿嘴,而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三人都没有动作,不发一言地在客厅站了一会儿。杜承毅看着门冬,门冬看着门爸。   门启盛不想让门冬为难,出声:“我去上班。”   杜承毅说:“您以后不必再去上班,我会叫助理把那家洗浴城过到您名下。”   “……”门启盛不耐烦地剜了眼杜承毅。他换好鞋,拿了工牌,“嘭”地一声甩上了大门。   屋内的门冬迟疑地望向杜承毅。   杜承毅走近门冬,将门冬拉到沙发前。他坐到沙发上,而后搂过门冬。   门冬顺势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杜承毅。   杜承毅圈着他,揩了揩他的脸颊,说:“谈好了。”   他将门冬往下揽,直到门冬不得不曲腿,膝盖抵到他的腿上。   在几乎整个人就要摔扑进杜承毅的怀里时,门冬条件反射地双手按在杜承毅的肩膀上,稍稍撑住自己。   两人的脸挨得很近。   门冬不敢置信:“我爸爸……就这样……同意了?”   “嗯。”   “您,您是怎么做到的啊?”   “他很疼你。”杜承毅凑上前,啄了口门冬的下巴,“不是我做到的。”   门冬听出杜承毅的画外之音,蹭的一下,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脸上涌。   他支支吾吾半天,舌头被烫到似的,憋出一句:“哦……”他刚张口说出半个字,局促的尾音便被猛地堵了回去。   杜承毅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