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分化成A后》作者:刘狗花【完结】   简介:   G城谁不知道,顾家大少爷顾砚修是个板上钉钉的优质Alpha。   他家世显赫、气质清贵、能力夺群,是位教科书式的贵公子,唯一的污点,就是他那个便宜弟弟。   那小子是顾砚修的后妈和臭名昭著的Beta前夫生的,早早死了爹,是个被上位小三领进豪门的小野种。   沉默寡言,对谁都丧眉耷眼的,像条养不熟的小野狗。   小野种在哪都不招人喜欢。   他后爹对这个买一送一的崽子置若罔闻,他亲妈对他这个拖油瓶嫌弃万分,就连学校里的同学,也合起伙来孤立霸凌他。   顾砚修也不大喜欢他,不过大少爷教养良好,且尤其爱惜羽毛,从不趟这校园霸凌的浑水。   却也从没把这小野种放在眼里。   ——   后来,小野种被亲爹接回了家。   他在全国赛车联赛上一鸣惊人,被财阀厉氏的掌门人一眼认出,是厉氏失散多年的太子爷。   而高傲优秀的顾少爷,竟一夜之间分化成了个Omega。   深夜公司的地下停车场里,顾砚修骤然进入了情热,浑身上下只有一支Alpha抑制剂。   一辆赛车横在了他面前。   此时挤爆了各大媒体头条的厉家太子爷打开车门,一把将他拽上了车。   顾砚修被压在副驾上,贴着冰冷的赛车服,后腰硌着他的奖杯,被狠狠咬住了嘴唇。   顾砚修这才知道,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分化成了个A。   还是个早就盯上了他的A。   ——   *人狠话少社会小野狗X高岭之花清冷大美人,攻受都有视角跟随,根据故事发展而定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未来架空 ABO   主角视角:顾砚修 厉野(陆野)   一句话简介:惊!异父异母的弟弟居然对我…   立意:为科技发展和人类文明的延续贡献力量 第1章   【检测到考生已停止答卷,是否立即提交?】   钢笔平放在课桌上的瞬间,一行蓝色电子光幕从纸质试卷上弹开,同时出现了“是”和“否”的两个选项。   阳光穿过摇曳的梧桐树,透过光幕,洒落在清隽的字迹上。   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点,瞬间,浮空的光粒子变换重组,生成了一行新的提示。   【考生已确认交卷,正在为您批阅。】   【3-5分钟后,将生成您的本场考试成绩。】   ——   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时,已经有不少学生围拢在礼堂前的广场上。   这是凯纳第一实验中学的传统。   每年开学时,学校都会进行统一考试,成绩公示在这里。排名第一的学生将会作为学生代表,在开学典礼上致辞。   白色的罗马柱礼堂前,已经亮起了一块三层楼高的透明光子大屏。最先进的全息显像技术,以空气为介质,并不会造成遮挡,人可以自如的穿过屏幕行走。   “怎么还没出分啊?”有个学生着急,在大屏底下走来走去。   有人笑他:“考试结束还没到五分钟呢,急什么,你要拿第一?”   那个学生想都没想:“有顾神在,怎么可能!”   周围人都附和起来。   “对啊,今年的第一肯定还是他。”   “他又要当学生代表了吧!”   “连续三年在典礼上致辞,校史上也没有第二个,太牛了!”   学生们议论纷纷,忽然,人群里响起一声不屑的冷嗤:“这次未必吧?”   广场上静默了一秒。   看到大家都不说话了,那人很得意:“就他家最近闹出的那些破事,他估计没心思复习了。”   一开始说话的学生不服,反驳他:“顾神一个假期都在Lush做科研,未必知道那件事,你怎么这么肯定?”   那人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直接笑出了声。   “你是说,他爸从下区领回一个野种的事情,他会不知道?”   听到下区两个字,那个学生表情难看,也不说话了。   毕竟在场的人,谁都知道“下区”是什么地方。   作为亚大陆超一线的大城市,G市被交汇的两条大江分成了两个部分。   两江交汇的凯旋港以东,是圣托斯凯纳山脉的山麓,环境清幽,安宁富庶,虽然只占G市的十分之一,却聚居着几乎整个亚大陆的上流权贵。   而在凯旋港以西,则被用罗马数字划分为十二个区,G市99.8%的人口都生活在那里。   这12个区被统称为港外区,也会有个别高傲无礼的上流人士,称那里为“下区”。   下等人居住的区域,他们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踏足过。   毕竟,蓝星的环境问题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世纪。虽然先进的科技解决了人类所有的生存所需,但除了圣托斯凯纳山这样极少数的净土之外,绝大多数地区并不宜居。   据说,港外区的土地无法生长任何植物,密集的摩天大楼像漆黑的鸽子笼。重工业的噪音和污染让街道浑浊泥泞,斗殴和枪击事件更是随处可见,常年处于警力不足的状态。   从那里出来的人,得有多穷凶极恶啊?   看到那些学生讳莫如深的表情,开口嘲讽的那人更得意了。   他抱着胳膊:“要不然,他怎么不来看榜?估计早就躲起来了!他爸爸居然还想进议会,简直是痴心妄想……”   有人忍不住:“顾神就算不考第一,也轮不到你。”   那人挺起腰板:“怎么会?我上次只比他低了57分。”   立刻有人吐槽:“那顾神得少考一门才行。”   听见人群里发出的笑声,那人涨红了脸,正要说话,他身后巨大的光屏上粒子闪烁,瞬间,画面亮起。   【蓝星历2325年凯纳第一实验中学开学测验成绩公示】   所有人立刻抬头,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最高处。   一排密密麻麻的姓名和成绩之上,一张全息半身照高高出现在榜首。   清冷疏离的眉眼,隽秀英俊的五官。浅褐色的桃花眼上覆盖着纤长的羽睫,淡漠而疏离,平静的目视前方,像是目下无尘的神明。   半身照的下一栏,是他的姓名和班级。   【高三A班-顾砚修】   ——   阳光清透,穿过明亮的玻璃幕墙,一室蓊郁。   和礼堂前的热闹不同,生物培植室里十分静谧。   玻璃阳光房里集中种植着蓝星各地的珍稀花木,苍翠茂盛。每一棵植株下都有一块光屏,记录着复杂的生长数据。   礼堂大屏上的顾砚修,此时正独自站在这片茂盛的花木之间,专心给一株山茱萸幼苗浇水。   他背脊挺拔,校服下隐约可以看见肩背轮廓,像他身后那棵风姿清逸的榉树。   低垂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落下光影,落在眉睫上的两滴露珠随着他的呼吸,折射出清透的光芒。   “嘭!”   忽然,培植室的门被大力推开。   顾砚修抬头,就看见是一个中等身高的棕色卷毛少年。   他火急火燎地冲进来,飞快环视一圈后,目光立刻锁定了顾砚修。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这是顾砚修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布兰登·希斯,罗马血统,家族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搬迁到了亚大陆。   眼看着布兰登像只大狗一样,横冲直撞地朝他冲来,顾砚修默默侧身躲过,不忘提醒他:“小心碰到花。”   “班任和校长满世界找你呢,你还顾得上这棵破草!我就算是……”   布兰登随便看了一眼那棵山茱萸,然后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III区土壤实验植株?啊?这不是学校S级学科样本吗?!”   布兰登像是撞见了鬼,飞快弹开,退出去三四步才心有余悸地顺着胸口。   “靠,幸好没碰到,不然全体校董能一起生吃了我!”   顾砚修平稳地把水壶放在旁边,拿起光脑,记下山茱萸的各项指标:“不会。校长找我干什么?”   布兰登:“还能是什么?之前每一年不是都要安排你去准备致辞嘛。”   顾砚修手里的笔一顿。   然后他抬头,清透的眼满是疑惑:“今年还是我?”   “不然呢!除了你,还有谁能考第一?去年的第二名比你低了五十多分呢。”   顾砚修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按了按额角。   “我这次特意空了三道大题。”   布兰登的嘴张成了“O”形,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专门空了三道大题,就是因为不想致辞?”   顾砚修点头,实话实说:“挺麻烦的。”   布兰登:“结果,你还是考了第一?”   顾砚修:“……我没想到。”   他不喜欢嘈杂的环境,尤其每年的开学典礼。他当了两年学生代表,每次都会碰到一些麻烦,让他有点困扰。   所以这回,他提前十五分钟交卷,仿生学这一门的最后一整页都没写。   这还能拿第一吗?   顾砚修有点怀疑人生,旁边的布兰登已经笑的拍桌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下曲尚的脸要被打得啪啪响了!他去年拿了第二名就不服气,刚才还在礼堂那里放话,说你家出了那件事,这回肯定……”   布兰登笑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他飞快地捂住嘴,清澈又愚蠢的眼睛一个劲地眨。   他这破嘴!怎么把这话传到顾砚修耳朵里了!   布兰登吓得像只鹌鹑,顾砚修倒是不在意。   他收起数据记录,仔细替山茱萸整理根系:“他以为我会怎样?”   他没听说过曲尚,不过三道大题占65分,他不应该还考第二才对。   说起“那件事”,布兰登眼神闪烁,也有点担忧。   “那不是……说你会被影响嘛。”布兰登凑到顾砚修旁边。“我也怕,挺担心你的。”   顾砚修不明白:“担心我?”   布兰登点头如捣蒜,眼神坚定得像是要入党:“对啊!就是那个小子!来者不善,你想好怎么对付他没?”   顾砚修:“?”   对付谁?   他怀疑自己和布兰登说的是两件事。   顾砚修确认了一遍:“来者不善,你说祝姨要带回家的那个孩子?”   布兰登一拍桌子,一脸愤慨:“什么祝姨!我早就觉得你那个后妈不是好人!现在搞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野种,眼看就要登堂入室,这事可太不对劲了!”   顾砚修被他逗笑了,左颊边浮起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那是她和前夫的孩子,现在前夫去世,孩子由她抚养,这是联邦法律的规定。”   布兰登一拍大腿:“那根本不是一个孩子!”   顾砚修:“……那他是什么?”   布兰登痛心疾首:“筹码啊!把Lush集团从你手里抢走的筹码!修啊,Lush可是亚大陆最大的集团之一,这么大的产业,可不能落在外人手里!”   说到这儿,他一把攥住顾砚修的肩膀,痛心疾首。   “你要准备好啊,万一那小子是私生子,那就难办了!”   布兰登的声音回荡在玻璃阳光房中,震得头顶上的枝叶一阵摇晃。   顾砚修忍不住抬手,按了按额角。   “你昨天是不是又熬夜看小说了?”   布兰登一愣,然后微微脸红:“你怎么知道?”   顾砚修认真,抽下了布兰登握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豪门恩怨狗血文,还是少看。” 第2章   关于布兰登的猜测,顾砚修从来没有怀疑过。   毕竟早在祝欣柔前夫去世的当天,管家就把他们全家的资料放在了顾砚修的书桌上。   她的前夫陆成风,是蓝星当年最出名的赛车手之一。他凭着超强的天赋成为联邦F1历史上第一个Beta选手,在当年是家喻户晓的赛车明星。   后来,在即将拿到F1总冠军的那场决赛上,陆成风车辆失控,冲入观众席,撞死了两个人。   然后蓝星汽联介入调查,查出陆成风赛前注射了过量的Alpha信息素,导致神智错乱。   之后,他的成绩被取消,终身禁赛,高额赔偿让他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他在那年和祝欣柔离婚,带着孩子搬去了港外区,靠一家修车厂过活。   那个孩子叫陆野,比顾砚修小一岁,今年应该刚满16岁。   在陆成风出事之前,陆野的身世非常干净,甚至10岁那年,就拿到了蓝星少年组赛车奖项的大满贯。   媒体大肆吹捧,说他的天赋远强于他的父亲。   但是陆成风却在那一年闯祸暴雷,因为过量注射信息素而损伤了腺体,病痛缠身多年,死在上个月。   极其清晰的履历,没有怀疑的余地。   而更没必要怀疑的,是他父亲顾诣。   Lush集团八十多年的历史,不仅是亚大陆的龙头集团这么简单。   他父亲这些年苦心经营,就是为了更进一步,以Lush掌权人的身份踏入政坛。   现在蓝星联邦大选在即,他不会做糊涂事。   这些家事不好直说,顾砚修只能告诉布兰登:“你放心,不会有事。”   但是这话根本安慰不到布兰登。   “修,你信我,那小子一定不对劲!”   下一秒,布兰登伸手,把通讯器打开,飞快点了几下。   放到最大的光子屏弹开在顾砚修面前,上面是一张全息影像。   影像里,顾砚修的继母祝欣柔在保镖的簇拥下,两眼含泪,搂着一个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男生。   他个子很高,肩宽腿长,骨架很挺拔,人却很瘦,简陋的旧T恤下能看见后背凸起的脊骨。   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低着头,整张脸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全息照片是动态的,也可以划动光幕转换角度。可是整个影像被布兰登转来转去,也看不到他的脸。   倒是鼻梁很显眼,挺而锋利,山根下凸起了一个骨节,显得他眉眼阴鸷。   “新闻我看了。”   顾砚修正要移开目光,布兰登手指一划,忽然在一帧画面里,露出了一角帽檐下的眼睛。   全息画面极度真实,画面停住的瞬间,那只眼直勾勾地看向了顾砚修。   浓黑的眼睛,不像人的,像狼。   冰冷的目光有如实质,倦怠却锋利,像在看一个死物。   顾砚修微微一顿。   布兰登却没发觉,一个劲地戳那人脸上严严实实的口罩。   “都已经公开了身份,居然还挡着脸,肯定是这小子的长相不对劲啊!”   顾砚修收回视线,就见布兰登一拍大腿。   “靠,他不会下半张脸跟你爸长得一模一样吧?”   顾砚修:“……你想象力挺丰富的。”   ……   一直到顾砚修离开学校,布兰登还扒在车窗上一个劲的叮嘱。   “媒体面前遮挡面部可疑,你后妈的态度更奇怪!那小子今天就要来上区了,要是回家之后还遮遮掩掩的,那你就真要小心了!”   顾砚修:“怎么可能。”   布兰登急得上蹿下跳:“你怎么不信呢!”   顾砚修只好改口:“好,我会当心。”   布兰登这才暂时放心,目送顾家的车离开。   车里的顾砚修无奈笑笑,自觉这些怀疑都是无稽之谈。   整个顾家也如他所料的一般平静。   圣托斯凯纳山麓下的庄园刚入秋,庄园后的千顷原始森林刚刚泛黄。夕阳染红雪山,佣人们井然有序地打理主楼前的落叶。   顾砚修下车时,就看到了前庭喷泉边孤零零还停着一那辆车。   “少爷。”老管家阿尔伯特笑眯眯地在车旁迎接他。   “祝姨回来了?”顾砚修随口问。   阿尔伯特点头,表情有些微妙:“夫人刚到家,正在餐厅布置晚餐。”   关于祝欣柔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却只字没提。   顾砚修有些疑惑,脑海里莫名其妙窜出了刚才上蹿下跳的布兰登。   是有些反常,不过顾砚修不太在意。   “走吧。”   庄园主楼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经过多次改建,已经完成了智能化植入。   进门处有一座巨大的旋转楼梯,被顾诣改成了一座雨林造景。用分子玻璃隔断,直通屋顶的玻璃穹顶,里面树木蓊郁,养着两只成年美洲豹。   顾砚修路过时,雨林里的天气系统正在下雨。   穹顶上乌云密布,时不时有闪电亮起,两只美洲豹慵懒地卧在浓密的树荫下舔着爪子。   看见顾砚修,其中一只懒洋洋地站起来,巨大的脑袋在玻璃上蹭了一下。   阿尔伯特微笑:“荧惑一直很喜欢少爷。”   顾砚修伸手隔着厚厚的玻璃,轻轻摸了摸美洲豹的头。   这两只美洲豹一只叫荧惑,一只叫启明,是顾诣当年从生物研究中心带回来的。   当时顾砚修和美洲豹都还小,顾砚修经常躲开佣人的视线,钻进雨林里找荧惑玩。   “哎呀,砚修回来这么早呀!开学第一天,累不累啊?”   这时,突兀的女声忽然响起。   顾砚修回头,就看见他继母祝欣柔一脸欣喜,快步从会客厅里迎出来。   她今年刚四十岁,五官清秀,保养得宜,浑身珠光宝气,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   她和这个家里大多数服务人员一样,是个Beta,生育困难,嫁给顾诣五年多都没有孩子。   或许是这个原因,她一直对顾砚修无微不至,甚至称得上讨好。   但是今天,祝欣柔看起来谄媚得过分。   她走上前,先佣人一步接过顾砚修手臂上的外套。   “今天考试累了吧?今天厨房到了新鲜的松茸和龙虾,阿姨已经吩咐他们做好了,好好给你补补身体!”   顾砚修淡淡应了一句:“谢谢阿姨。”忍了忍,还是微微偏头,打量了一下祝欣柔。   她其实还有些憔悴。陆成风去世的消息传来之后,她哭了好几天。   当然,不是哭陆成风,而是因为陆成风的死上了新闻头条,把正在参选蓝星议员的顾诣送上了风口浪尖。   所有媒体都在关注那个尴尬的孩子会被怎么处理,顾诣第一时间赶去国会,今天都还没回来。   祝欣柔吓得在家里直哭,生怕惹出麻烦,顾诣会停掉她的信用卡。   直到前两天,她大张旗鼓地去港外IV区接回了那个孩子,风波才暂且平息。   但是现在,她心虚什么?   对上顾砚修的视线,祝欣柔视线有些躲闪,立刻换了个话题:“今天考试顺不顺利呀?你在公司里忙了一个假期,应该没有耽误功课吧?”   祝欣柔从不会这么积极地找话题。   顾砚修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抬眼看向她:“祝姨今天才从港外回来?”   祝欣柔表情一顿,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尴尬。   “啊……是,我想你也是看过新闻了,那边的事情是有点麻烦,就多耽搁了两天。”   仍然只字不提她的那个孩子。   顾砚修的脑海里又响起了布兰登一惊一乍的声音。   难道那个人,真有什么值得遮掩的?   眼前莫名闪过那只又冷又深的黑眼睛,顾砚修转头,掠过祝欣柔,直接看向了旁边的阿尔伯特。   “开饭吧,今天加一套餐具。”   语气平淡,却又不容置喙。   到底有什么猫腻,他亲眼看看就好。   祝欣柔肉眼可见的慌了。   她连忙迎上来,笑得勉强,挡在顾砚修面前。   “呀,不用这么麻烦!那小子才从下区来,什么礼节都不懂,弄来也是碍眼。阿姨几天没见你,感觉你都瘦了……”   顾砚修淡淡一笑:“不麻烦。”   祝欣柔噎住,更尴尬地解释:“而且……而且他孤僻得很!很怪!不爱见人也不说话,身上脏兮兮的,一股怪味。砚修啊,我知道你爱干净,不然……”   祝欣柔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瞪圆了眼睛,惊讶又心虚地抬头,看向顾砚修的身后。   怎么了?   顾砚修回身,猛不迭撞进全息影像里的那双,浓黑而生冷的眼睛。   雨林造景里还在下雨。   乌云卷集,雷声微弱,闪电的微光里,两只美洲豹抖擞着玫瑰状斑点的艳丽皮毛,发出对陌生人威胁的低吼。   玻璃幕墙对面,大门敞开,高挑瘦削的少年沉默的站在那里,杂乱的刘海遮住眉眼,露出瘦得锋利的颌骨,和干裂的浅色嘴唇。   顾砚修的目光顿在那里。   只见那个少年嘴角渗血,脸颊乌青,留着被殴打过后的清晰指痕。   触目惊心,显得他的皮肤苍白得过分。 第3章   一阵短暂的沉默蔓延开来。   顾砚修也在此时,看见了那张被无数媒体猜疑揣测的脸。   是一张帅得很出众的脸,或许是因为瘦,所以显得锋利,刘海遮住了大半眉眼,但一眼就能看出,绝对和顾家人的长相不沾边。   刚才祝欣柔说的话,他应该全听到了。   可他居然没有任何情绪,一双眼睛像不通人性的犬科动物,越过顾砚修,直视着祝欣柔。   “我的证件。”   他打破沉默,变声期的嗓音像车轮碾过的石子路。   祝欣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直勾勾盯着他,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恨意。   什么证件?   顾砚修本来就意外,听见他的话,有点疑惑地转头看向祝欣柔。   祝欣柔瞬间换了一副表情。   “陆野,你这个孩子真是没礼貌,说了让你安分点,又不打招呼就乱跑!”   她一边说话,一边偷看顾砚修的表情,几步走到陆野面前,在他肩上重重搡了一把。   陆野被推得后退半步,整个身体也随之转向了顾砚修。   “还不快来跟少爷问好?”祝欣柔责备他。   ……什么少爷。   以顾砚修的教养,少爷这个词实在有点滑稽。   但是不等他说什么,祝欣柔已经像赶羊一样,推着陆野朝他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数落陆野。   “砚修你别在意。这个孩子本来就孤僻,这几年更是跟着他爸爸在下区学坏了,简直就是个小痞子。陆野,你身上怎么还那么大味道?我不是早让你去把那些破铜烂铁的味道洗掉吗!”   陆野也不出声,面无表情地耷着眉眼,被推一步就走一步。   他走近了,顾砚修也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   皂香,带着冷冽寒凉的金属气息和淡淡的机油味。   对于二十年前就淘汰了这类重工材料的港内区来说,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与此同时,陆野的影子也被推搡着,一步步压向顾砚修。   他太高了,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甚至比顾砚修还高出一点。   高瘦坚硬的身体逼近,顾砚修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推搡着陆野的祝欣柔立刻停下。   “你看吧,少爷都被你熏到了,还不快点道歉!”   她刻薄到声音都尖锐了,手一抬,居然押着陆野的后背,就要按着他给顾砚修鞠躬。   “真是太没礼貌了!”   顾砚修皱眉,立刻抬手:“不用。”   他话都还没说,祝欣柔这是干什么?   演戏一样,好像他什么恶毒大反派,那种狗眼看人低的炮灰公子哥。   停了停,顾砚修又补充:“也别再叫少爷。”   结果祝欣柔一听,脸上的嫌恶顿时变成了感激,居然又在陆野的后背上重重按了一把。   “少爷原谅你了,还不快谢谢少爷!”   顾砚修:“……”   他刚说什么来着?   看他皱眉,祝欣柔立刻笑着改口:“对对对,不该叫少爷,以后该叫哥哥了。”   像是顾砚修给了她多大的恩典。   不过幸好,刚才还被轻而易举地搡来搡去的陆野,这回脊梁骨有劲得很,祝欣柔按了好几下,都岿然不动。   可却没见他使劲。耷着眼,微垂着头,身形倦怠。   还真像个故障的机器人。   顾砚修正要收回目光,忽然,面前的陆野抬起了眼。   过于黑沉的眼睛,扫过顾砚修的脸,没作任何停留,再次看向后头的祝欣柔。   “证件。”他重复了一遍。   祝欣柔的表情明显挂不住,偷偷瞥了一眼顾砚修的反应,这才狠狠瞪向陆野。   “真是一根筋,我有说过不给你吗?”   然后,她立刻转头,向顾砚修赔笑:“砚修,快先去吃饭吧。阿尔伯特说你晚上还有一节马术课,不要让这小子耽误了。”   顾砚修看了一眼座钟,距离马术课的时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反正知道了祝欣柔遮掩的原因,也不好草率地插手别人的家事。   顾砚修没再关注陆野,略一点头,就转身去了餐厅。   长廊尽头,守在门口的佣人有序地拉开两扇大门。   水晶灯熠熠生辉,大门打开又合上,隔绝了他和门外的一对母子。   ——   “你不是要证件么,还在发什么呆!”   祝欣柔暴躁的声音响起。   她面前,陆野站在那儿。在餐厅大门合上的瞬间,他偏头朝向那个方向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祝欣柔开口,他回头,双眼仍旧没有任何情绪,冷得深不见底。   祝欣柔最讨厌他那双眼睛。   既不像她,也不像他爸爸,不知道随了谁。   从小就凉薄,寡言少语得像个小哑巴,盯着她的时候又让她后背凉飕飕的,像只冷血动物。   祝欣柔不想承认自己怕他,她只觉得自己倒霉。   要是陆成风晚死几年,她也省得在这么风光的时候,把这个小子弄到身边。   她转头,从沙发上扯过自己的包,抓出一把乱七八糟的证件。   陆野的视线终于有了变化。   看到他在看那些证件,祝欣柔冷笑一声,并没有立刻递给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陆野抬眼。   祝欣柔满眼恶意:“还想去收容所里当孤儿,是吧?你想都不要想。顾家现在正是竞选的关键时候,没人会允许你出现在那种地方。   你在下区的户籍我已经消了,你只要想跑,我一个电话,就会有稽查把你押着送回来。”   她咬牙切齿,像是在跟仇人说话。   她也的确恨陆野。   这个孩子是她的污点,她比陆野更想让他滚到收容所去。   可是顾诣不能承担遗弃孩子的污名,也给她下了死命令,要把陆野风风光光地接回顾家。   可是祝欣柔怎么也没想到,陆野居然不愿意。   搬出那个阴沟一样的贫民区,成为Lush集团掌权人的养子,从此踏进上流社会的最顶层的机会,多少人做梦都得不到!   他居然拒绝了!   陆野当时是怎么说的?   “你就当你也死了,我有地方去。”他偏着头靠在墙上,面无表情。   祝欣柔没忍住,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你以为我想要你吗,我要不是没有办法!”   她连打带骂都没有用,陆野就站在那儿,像个死人。   最后,还是她带着保镖搜出了陆野所有的证件,才成功把他带走。   而他脸上,也留下了她失控殴打的痕迹。   就因为这个,陆野不得不在媒体前戴上帽子和口罩。   也因为这样,现在外面的媒体风风雨雨的都在猜测陆野的身份。   顾诣下午才来了电话,把她狠狠训斥了一顿,还把她这个月的花销扣光了。   现在外面的贵夫人圈子都在嘲笑她,后天就有一个茶会,可她已经连一套新珠宝都买不起了!   简直丢死人!   祝欣柔越想越气,表情狰狞,咒骂的声音也尖锐了不少。   “给你安排好了住处,你就好好在那儿待着,别再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她搡了陆野一把,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一身下区的穷酸味,贱骨头!”   “说完了?”   陆野却没有任何反应。   祝欣柔咬牙,一把将那些证件哗啦啦地砸在他头上脸上。   “滚吧!”   ——   顾砚修吃完晚饭,简单消食之后,换好衣服,准时去了后山。   后山位于主楼后方不远,顾家的高尔夫场地就在山前,还有一片私人的马场。   骑术教师已经等在那里,工作人员牵着顾砚修那匹叫青霜的白马,在马场上转圈热身。   “修!”骑术教师是个拉丁裔的中年Alpha,以前是个专业马术运动员,退役前拿过八个联邦级别赛事的冠军,现在在联邦亚大陆马术队任教。   顾砚修礼貌地和他打了招呼,接过工作人员手里的缰绳。   “青霜今天状态很不错,修你呢,心情怎么样?”   顾砚修和教师分别上马,教师和他闲聊起来。   他从五岁学骑术起,就很有天赋,现在老师除了偶尔的指导之外,已经基本不用教他什么了。   顾砚修骑着青霜小跑起来。   “还不错。”他笑了笑,想起今天家里的闹剧,又补充了一句。   “就是家里有点吵闹。”   骑术教师大笑起来。   “要是按亚大陆从前的传统,家里人丁兴旺,吵吵闹闹,是幸运的事情。”   顾砚修跟着扬了扬唇,没有多说。   他话少,周围所有人都清楚。骑术教师也不再多话,和他在马场里一前一后地奔跑起来。   日落时的圣托斯凯纳山美得像一幅画。层林尽染,天高气爽,夕阳染红雪山,鸟雀从林中飞起。   忽然,顾砚修看见远处的森林脚下,有一座小别墅的门大敞开着。   有人住?   庄园里有很多座留给客人的别墅,那一座是最远的,紧邻森林,常有野兽出没。   只有冬天时有客人想要赏雪,才会被安排在那里。   顾砚修不记得家里今天有客到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然后,就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高挑瘦削的少年单肩挂着一只旧背包,穿过林边的步道,朝着那座房子走去。 第4章   顾砚修认出了那个人是陆野。   他握缰绳的手微微一顿。   他虽然与父母亲的关系算不上亲厚,但是他也不太理解,祝欣柔何必对她的亲生孩子这么刻薄。   至少对顾家来说,没有这个必要。   陆野的父亲死了,死在顾诣大选的关键时期,对顾家来说既是变故,也是机会。   毕竟,陆野身份尴尬,同时又是一个来自港外区的、父母都是Beta的少年人。   众所周知,Beta和Beta生不出第二种性别。平民Beta,在蓝星议会里是一种非常显眼的政治符号。   如今,顾家大方宽容地接纳了他,这在舆论届是一桩美谈,对一个政客来说,更是一步好棋。   这个道理顾砚修懂,他的父亲更不会不明白。   正如当年,顾砚修的父亲娶了祝欣柔,就是因为陆成风案和beta运动搅在了一起。   她是案件里的受害人,顾诣第一时间为她平息风波,靠着这桩美谈击败了商业对手。   对于如今的顾家来说,就算多养十个孩子,都不算什么事。   更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难为谁。   眼看着陆野停在那座别墅面前,顾砚修也驱策缰绳,让青霜缓缓停下来。   庄园的别墅统一用的是智能人像门锁,陆野停在门前,扭动了几下门把手,大门都没开。   看来祝欣柔也没给他录入人像。   那正好了。顾砚修转头,示意马场边的佣人过来。   让他去跟阿尔伯特说一声,给陆野换一栋房子,免得林中的野狐猞猁伤到了他,再被媒体如何揣测攻讦。   佣人一路小跑到了顾砚修的马前:“少爷,请问有什么吩咐?”   顾砚修朝着陆野房子的方向示意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见,陆野打不开房门,单肩背着背包从门前走开了。   他直接走到廊下的落地窗前,利落地一个肘击。   顾砚修:“……”   落地窗玻璃碎了一地,陆野躬身抬腿,很自然地跨过一地残渣,进屋去了。   佣人还顺着顾砚修的视线张望:“少爷,那边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进了个强盗。   顾砚修沉默片刻,摇摇头:“没事了。”   看来担心陆野的安危,纯属多余。   以陆野破窗而入的身手,他更应该担心的,估计是森林里那几只猞猁的安全。   ——   一直到第二天清早,顾砚修去上学,都没再见过陆野。   他记得父亲提过,陆野现在也在读高中,搬来港内之后,会让他转学到凯纳一中。   学校在港内区的繁华地段,从顾氏庄园过去会有很长一段公路穿过森林,只能坐车。   顾砚修上车时,开车的李叔笑眯眯地说:“夫人给陆少爷安排好了车子,我就先送您去学校。”   顾砚修嗯了一声,低头打开通讯器。   学校已经把开学典礼的流程发给了他,他昨天准备了演讲稿件,需要在路上整理一下。   初秋的清晨阳光正好,蓝色的光屏悬停在顾砚修面前,树影穿过摇下的车窗,落在他的眉宇间。   他认真地翻阅着稿件,并没注意到,在不远处来往忙碌的佣人中间,一双生冷的眼睛静默抬起,正好看向他的侧脸。   ——   私立高中定制的三件套西服并不适合所有人,就像这里澄净得离谱的空气,和陌生的草木与鸟鸣。   陆野坐在一辆小型货车上,校服不合身,袖口短了一截。   他像个被放在后座上的货物,安静却有点碍事,旁边的佣人来来往往,正在往卡车上搬运冷冻箱。   这就是祝欣柔安排给他的车子。   对祝欣柔来说,她在顾家的身份太尴尬了,连阿尔伯特那个老奴才都不太尊重她。   尤其是最近,她走到哪儿都觉得有佣人在她背后议论,说她是个飞上枝头的Beta,现在又弄来了一个和下等Beta生的拖油瓶,简直是笑柄。   所以,她不想为了陆野浪费任何资源。   这辆买菜车每天早晨都会下山采购,正好能捎带上陆野。   祝欣柔都没跟阿尔伯特说,和管采购的司机打了个招呼,就算把这事解决了。   弄得佣人们怨声载道。   “去凯纳一中根本就不顺路呀!”   佣人一边搬箱子,一边抱怨,声音透过车窗,传到了陆野的耳朵里。   “就是啊。我们采购的时间总共只有两个小时,去学校门口绕一圈,就要浪费掉一半的时间。”   “夫人怎么不去和阿尔伯特先生说?一辆车而已。”   车窗里,陆野像没听到,眼神从卡车驾驶舱的结构移开,漠然一抬,正好看见窗外缓缓驶离的轿车。   锃亮的黑色豪华轿车,安装着蓝星最先进的内燃机和制动器。   这样的车,陆野小时候见过,八岁时还拆过一辆同款的发动机。   但是联邦的技术日新月异,据说如今已经把钢铁全都换成了分子聚合材料。   陆野再没见过。   汽车缓缓起步,轮毂转动,内燃机轰鸣。陆野的视线扫过,正要收回时,他看见了顾砚修。   私立高中的校服好像就是为他定制的。   端正的三件套服帖又矜贵,打理整齐的发型优雅且端正。   三角车窗里,他垂着眼,睫毛长得过分,通讯器蓝色的屏幕映照在他脸上。明明是安静专注的神色,却像只犄角漂亮、高大又骄矜的雄鹿。   正如昨天陆野第一次见他。   隔着玻璃囚笼里咆哮的豹子,他也穿着这身校服站在那里,矜贵又倨傲,像个冷漠的上位者,平静打量着他。   既不厌恶,也没有怜悯,显出一种一视同仁的冷漠。   陆野的修理厂里有一台上世纪产的旧电视,他在上面见过同样的人。   那是影碟里20世纪的上流绅士。   只是20世纪的人出现在现在太不合时宜,像相框的蝴蝶标本,精心养在港内区这样精巧奢侈的玻璃花房里。   一摔就碎了。   陆野扫过顾砚修微微垂下头时,露出的白皙修长的后颈。   一阵轻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   几片微黄的叶子落下来,顾砚修的一缕头发也被风吹落,轻轻拂过他的耳边。   陆野看一颗红色的小痣,栖息在他的耳骨上。   ——   出了山脚下的公路,陆野就被放在了最近的一座公交站前。   “陆少爷,您自己搭公交吧。我们也有自己的工作,不能耽误太多时间。”   车上的佣人虽然嘴里叫着“陆少爷”,但态度并不算尊敬。   司机旁边的佣人还小声抱怨了一声:“对呀,耽误了采购,阿尔伯特先生会训我们的。”   陆野单手打开车门,转身下了车。   清晨的风很干净,不像IV区的空气里,常年弥漫着烟尘和浊气。   公交在陆野面前停下,他看见了车子里自己的倒影。   脸上的皮外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有嘴角还留着一块青紫。   这对陆野来说都不能算作是伤,但从他上车起,就换来了不少偷偷摸摸的打量。   穿着凯纳一中的校服坐公交车就是一件奇闻,更别提这个顶级私立学校的学生,脸上居然还有斗殴的痕迹。   本世纪以来,凡自诩上流社会的人,都以自持优雅为荣。   他们认为,因为信息素波动而造成破坏,是不开化的野蛮人才会有的行径,怎么会有人脸上带着伤招摇过市呢?   人人都在猜测他是谁。   不仅因为他脸上的伤,更因为他帅得太出众,又太陌生。   是新任官员的子女,或是别的大陆的资本迁移?不管是哪一种,背景都不简单。   各种目光投来,陆野视而不见。   直到他走到校门口,忽然有个人挡在他面前。   他抬眼。   是一个少年,极其漂亮,绯红着耳根,后头还有两个他的朋友,一脸期待地小声起着哄。   “阿桜加油!”   那个少年抬起眼睛。   “同学你好,我是高中一年级的原绫桜,请问你是新生吗?”   他脸颊绯红。   “你身上的味道好特别哦,你已经分化了吗?”   现在分化其实并不算光荣的事。众所周知,蓝星人的第二性别会在16岁之后分化,通常分化越早,综合评级越低。   16岁分化的Alpha,评级顶多是D,说不定分化成一个F级Alpha都有可能。   但是少年眼神清澈,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   陆野却头没抬头,看了一眼表,直接绕开了他们朝着校门走去。   但他看手腕的动作好像鼓励到了原绫桜,他追上来两步,满脸好奇。   “哇,你通讯器的款式好特别,是私人定制吗?”   陆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废品回收站里废弃的旧手表,他自己调了一下机芯,能用。   “我们加个好友吧。你刚来这个学校,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问我哦。”   说着,他俏皮地晃了晃手腕上精巧的通讯器。   陆野脚步没停,路过他时,嗓音淡淡。   “我没有通讯器。” 第5章   “靠,这小子这张脸,绝对不简单啊!”   顾砚修坐在教室里翻演讲稿,布兰登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谁?”顾砚修抬眼,就看到布兰登对着空气大惊小怪。   现在的通讯器为了保护隐私,都有隐藏光屏的功能。只有通讯器识别通过的虹膜才能读取画面,其他人什么也看不见。   布兰登把通讯器一翻,滴的一声,他的通讯器屏幕出现在了顾砚修面前。   原来是在看校园论坛,帖子的标题非常吸引眼球。   【爆!今年高一新生的颜值都这么顶了吗?】   底下配的那张图,居然是陆野在校门口被偷拍的一张照片。   穿着校服,脸上带伤,眉眼沉冷,面无表情,和周围洒满阳光的花草雕塑格格不入。   帖子底下,不少人都在猜测他的身份。   【在初中部没见过他呀,是不是从别的大陆才搬来的?】   【他的脸怎么了……】   【会不会是新调来的大陆议长的公子?听说那位这两年快到分化期了,信息素波动特别大,上个月才在外头跟人打过架。】   帖子里猜得有鼻子有眼,布兰登得意地哼哼一笑,说:“这些人就知道乱猜。我光看眼睛就认出来了,是你那个便宜弟弟吧?”   顾砚修没否认,点点头,继续去看演讲稿。   结果布兰登直接在他旁边坐下了。   “看样子不是你们顾家的孩子,不过,一看就不是善茬。”   听见布兰登这话,顾砚修想起了昨天陆野破窗而入的背影。   他抬抬眼,难免好奇:“为什么?”   难道这也能从脸上看出来?   结果布兰登一脸神秘,凑近了:“我最近学会了相面。”   顾砚修:“……”   他早知道布兰登不靠谱,就不该听他胡吹乱侃。   结果,布兰登指着陆野的照片,居然真给他隔空相起面来。   “你看,眉压眼,下三白,这人绝对性格阴险,唯利是图。”   布兰登的手指从陆野的眉眼划到鼻梁。   “鼻梁又高又瘦,中间起结,六亲缘浅,是个狠人!”   最后,布兰登在陆野的嘴唇上狠狠一点。   “上唇薄,薄情寡义!下唇厚,还极重情-欲!”   最后两个字猝不及防,像辆飞快碾过的车一样,差点把顾砚修创飞。   布兰登浑然不觉,还在总结:“这小子不是善茬啊!”   顾砚修伸手关掉了这个帖子:“……别瞎说,封建迷信已经破除了三百年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棕色卷毛的罗马人讲什么面相八卦,五行周易,怎么看怎么违和。   布兰登倒是不在意,顾砚修关掉了一个帖子,立马又有另一个帖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啊?原绫桜找他搭讪,被他拒绝了?”   “谁?”顾砚修仍然不认识。   布兰登一拍桌子。   “原绫桜啊!原氏地产的少爷,你不知道?初中部的校草,今年刚升高一。”   原氏地产顾砚修倒是听说过。   看一眼他的表情,布兰登就明白了。   “也是,顾大校草,你的名头比他响亮多了,不认识他也正常。快快快,你就不好奇,他是怎么拒绝原绫少爷的吗?”   布兰登兴奋地点开那个帖子:“吃瓜就得趁新鲜啊!”   顾砚修实话实说:“还好,不太好奇。”   无论陆野究竟面相是什么样,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只是一个寄住在家里的同龄人,有自保能力,性格也够强硬。   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关注的必要。   ——   顾砚修并不认为自己冷漠。   他每天都很忙,又有数不清的人想通过各种方式接近他。   他精力有限,无法温柔热情的面对所有人,更想留一些空余时间给自己。   他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么做的。   布兰登和他从小认识,互相都很了解,也不怕他扫兴。   布兰登吃瓜,顾砚修就继续整理演讲稿。没过多久,就有学生会干事来找他。   “顾学长,典礼那边准备得差不多啦!老师让我们来请你过去,说再对一下上台流程。”   每年开学典礼的流程都是学生会负责的,去年来请他的也是同一批人。   不过他们几个去年还只是普通干事,今年都升了官。   两个部长,一个副会长,都是高二的,顾砚修在学校外的世家聚会上见过两回。   兴师动众,一看就是有话要说。   果然,一行人陪着他去礼堂,走到半路,副会长就开了口,问他今年有没有什么“安排”。   “顾学长,你知道的,去年学生会就很诚恳地想邀请你加入。”副会长一脸期待。   顾砚修笑了笑,实话说:“我去年和你们会长说过,我进学生会做不了什么工作。”   副会长听见这话,连连摆手:“不用做什么!我们内部开会商量了一下,觉得您担任一个名誉会长的头衔就够了。”   “名誉会长?”   旁边两个部长连连点头。   “是呀!不需要您做工作,偶尔露个面,开个会,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   “学长您知道的,咱们亚大陆好几任议长都是咱们学生会出去的,您这个会长当之无愧呀!”   “是的!听说顾叔叔已经进了联邦议会,我们……”   副会长赶紧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那人立刻闭了嘴。   顾砚修心里笑笑,脸上装聋作哑,假装没看见也没听懂。   “我会考虑的,谢谢你们的邀请。”他微微一笑,态度很礼貌。   刚才说错话的那个部长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短暂的一个对视,他的脸颊就一路红到了耳根。   旁边的副会长一脸恨铁不成钢。   议会议会,这话是能乱说的吗!   联邦的议员名单还没公示呢,她们也不过是听到了一些风声罢了。   赶在顾议员上任之前把顾砚修拉进学生会,这可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怎么能在顾学长面前瞎说?   她可不希望这件事有任何变故。   毕竟顾砚修本来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她们去年邀请了半个学年都没有成功。   到了今年,更不一样了!   蓝星的议会制有明确的等级,五个大陆的大陆议会属于地方政府,而联邦议会则是整个蓝星的权力中心。   顾砚修的父亲如果能够当选,那就是能和大陆议长平起平坐的身份。   更别提顾砚修本来的出身。   他们Lush集团的创始人、他的曾祖父顾禾易先生,可是整个蓝星的生物元勋、学术泰斗,学校门口的伟人公园还有他的塑像呢!   顾砚修加入学生会,这不是给他镀金,是给整个学生会镀金。   结果这小子倒好,说错话就算了,顾学长跟他客气一下,他先害上羞了!   就他知道顾学长帅!   出息!   ——   顾砚修没打算进学生会。   他上次进社团的时候还是在初二,一个天文社。   结果短短一个学期,就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堆“直系学弟学妹”和“社团好友”。   顾砚修实在懒得整理这些,干脆什么组织都不进。   他很擅礼貌温和地敷衍,不过这回,这个副会长不太好打发。   “谢谢顾学长给我们学生会一次机会!您既然考虑的话,这周例会我给您留个位置吧!”   居然直接就要跟他定时间了。   顾砚修脸上笑容不变,心想,快跑。   “看情况吧,我这周有点忙。”   他抬眼,周围学生多了起来,礼堂就在不远处。   副会长还跟在他旁边:“没关系的!位置我给您留下,您实在没空的话,空着也行。”   顾砚修笑而不语,加快了脚步。   不管人到不到场都留一把椅子?傻子才会答应你。   反正快走两步就到礼堂了,他没亲口答应,对方也不敢乱做决定。   结果,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热切的招呼。   “周会长!”   ——   副会长姓周,顾砚修记得好像叫周钰。   听见有人喊她,几个人都回头,顾砚修也转头看了一眼。   就看见一个又高又壮的男生,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单手插兜,一脸风流潇洒,朝着他们挥了挥手:“好巧啊,周会长。”   他的头发是金色的,梳了一个油光水滑的侧分,蓝眼睛,大鼻头,鼻梁周围一圈雀斑,非常典型的欧大陆人长相。   顾砚修听见周钰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又是他。”   然后,她敷衍地笑了一下:“诺尔?你也在这里。”   诺尔朝着礼堂扬了扬下巴,领着一群人朝他们走过来:“参加开学典礼嘛。”   然后,他就自顾自朝着那群人介绍起来:“这位就是周钰,学生会的周会长。我们之前在宴会上见过,聊得不错。”   然后,他朝着周钰笑着眨了眨眼:“进学生会的事,我再考虑哦。”   一副非常熟络,也被周钰盛情邀请过的样子。   顾砚修看了他两眼,有点印象,但不多。   好像是港内区新上任的区长的儿子,上个月他父亲弄来了一张顾家晚宴的邀请函,特意带他来家里敬过酒。   他跟周钰还挺熟?   结果下一秒,周钰就面无表情地戳穿了他。   “你尽管考虑,申请表你自己提交,会有我们专门的干事审核。”   公事公办的态度,和刚才面对顾砚修时完全不一样。 第6章   即便只是站在旁边看热闹,顾砚修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   尤其是诺尔。   他像个社会大哥一样,乌泱泱地领了一群同班同学过来,就是来显摆人脉的。   他初来乍到,能有这样的好人缘,也是因为他父亲的身份。   毕竟区长的级别本来就不低,他父亲又是直接管辖港内区。学校里很多学生家的产业就在本地,错综复杂,少不了巴结这位地方官的公子。   但没想到,周钰不吃这套。   周钰不留情面,诺尔的脸明显挂不住了。   他才来新学校,刚收拢了一群拥趸,现在班里其他同学也都在周围看着,他怎么能丢这个脸!   他清清嗓子,尴尬地笑了一下,正要转移个话题来圆场,余光一下扫到了周钰旁边站着的那个人。   长身玉立,肩宽腰细,腿尤其长。   他甚至都没有完全转过身来,微微侧过半张脸,偏过头,侧脸的线条俊逸清朗,被清晨的阳光笼罩。   哪来的小白脸?   光是他这张过于夺目的脸,诺尔就看不惯。他心情不好,自动忽视了对方身上矜贵淡漠的气质,很随意地调笑:“周会长这是在带新人?长得不错啊。”   长得是不错,就是个子太高,以后不是个Alpha就是Beta。   ……有病。   打量的目光落在脸上,顾砚修没出声。   他不再看这群人,扭回头,抬腕看了看通讯器。   直接把他无视了。   看着顾砚修风轻云淡的背影,诺尔感觉脸上挨了一巴掌。   结果不等他开口,周钰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顾砚修说道:“顾学长,不好意思耽误了您的时间,请。”   诺尔一愣。   顾学长?   哪个顾学长?   ——   眼看着顾砚修被几个学生会干部簇拥着离开,头都没回一下,诺尔听见了周围学生的议论。   “顾学长,居然是顾砚修!”   “好帅……真人比全息影像还帅。”   “今天可以看到他上台吧?”   诺尔感觉脸上又挨了一个耳光。   顾砚修,那个人是顾砚修!   学校里要说家世,也没有多少人能比得上他,所以他才敢这么随意地调笑那个人。   结果那人是顾砚修?!   他爸上个月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找到机会带他去顾家。   他本来跟着一起过去,想提前结识顾砚修一下,结果那天的宴会,顾砚修根本就没来。   他听见别人议论说,顾砚修在公司里跟项目,很忙,一般的晚宴不会露面。   他那会儿还酸溜溜地想,这小子真装。   没想到,真人比他想象的还装!   他不仅看都不看他一眼,甚至连他的冒犯都直接无视了!   诺尔能感觉到,周围的同学不仅在小声议论顾砚修,还在偷看他,像是在看他的笑话。   尤其是原绫桜就在不远处呢!   想到分在一个班里的原绫桜,诺尔忽然想到了自己班里的另外一个人。   他猛地回头,在拥挤的人群里扫视了一圈。   通往礼堂的路被堵住了,那个人也被堵在那里,丧着眉,垂着眼,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诺尔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没错,顾家现在可不止顾砚修一个人。   他推开众人,走上前,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   “小子,刚才过去的不是你哥吗?怎么,他没认出你?”   ——   原绫桜搭讪失败这件事,诺尔刚到班里的时候就听说了。   照片被人发到了论坛上,原绫桜在座位上掉了几滴眼泪,诺尔气得火冒三丈。   他刚到港内区的时候,在一次饭局上见过原绫桜。甜美漂亮的准Omega,是诺尔的理想型。   但是可惜,他是个冰美人,诺尔那天没能加到对方的联系方式。   结果,美人居然搭讪了其他人,还被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还那么搞笑!   没有通讯器?妈的,2325年了,又不是原始人,这理由简直就是在侮辱人好吗!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在笑,难怪原绫桜会哭。   本来诺尔忍着这股火气,因为别人都说,拒绝原绫桜的是大陆议长的公子。   但是没想到,那小子居然分到了他们班里。   冷着眉,垂着眼,一副全世界都不放在眼里的拽样,看得诺尔拳头发痒。   但想到他是议长公子,诺尔忍了。   结果,他居然不是!   老师进来点了一次名,叫到“陆野”的时候,那小子站起来了。   当时不止诺尔,全班都震惊了,连原绫桜都惊讶地忘记了哭。   ……陆野?   那不是前两天在新闻上,被顾家收留的那个下区野种吗!   全班都傻眼了,一直到老师离开,诺尔壮着胆子,走到了陆野的课桌前。   “你叫陆野?”诺尔问。   结果陆野眼都没抬,安静收拾着桌上东西。   诺尔有点没面子,目光扫过陆野的桌面。   他这才发现,陆野的背包不是奢侈品牌做旧的限定款。   磨损的深色帆布包,很旧,上面还有清洗不掉的机油。   放在桌上的几支笔,都是廉价的破塑料壳,说是工业垃圾都不为过。   而他的双手,修长,骨节劲瘦而有力,指骨和青筋看起来是挺帅,但上面居然还有薄茧和疤痕,看起来像干过不少体力活。   这怎么可能会是议长公子!   诺尔咧开嘴,恶劣地笑了。   “你是叫陆野,是吧?”他笑着问。“野种的野?”   ——   后来的事,诺尔自己想起来都有点丢人。   因为他那句话话音刚落,陆野抬起了眼。   浓黑的眼睛,像在看死人。   对上目光的瞬间,诺尔居然被吓得一哆嗦,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他后腰撞在身后的桌子上,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害怕一个下区来的野种!   诺尔恼羞成怒,冲上去狠狠搡了陆野一把。   课桌发出哐当一声响,班里的学生都被吓到,纷纷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陆野却居然只是微微侧了一下肩。   诺尔没搡动他。   他一米九的身高,壮得像一座山,陆野坐在那里,瘦高而沉默,像只任人宰割的野狗。   但这小子的骨头却硬得要命,硌得诺尔手掌一阵阵的隐痛。   诺尔甩甩手,气得直接攥成了拳。   他今天非要狠狠把这个臭小子揍翻在地!   不过不等他的拳头落下,教室里的广播就响了起来,通知全体学生去礼堂集合。   而他假期里新收的几个小弟,也都扑过来拦住了他。   “诺尔哥,没必要跟这个野种计较。”   “就是,为了他触犯校规,不值得。”   诺尔甩开他们,恼怒地瞪了陆野一眼,又偷偷瞟了一眼原绫桜的方向,故意拔高了声音。   “为了他?他也配!我就是气不过原绫,让这臭小子欺负!”   不远处,原绫桜也在跟周围的学生小声解释,一脸委屈。   “我没有找他搭讪。”他说。“我只是正好路过,感觉他身上的味道很怪,就随口问了一声……”   他的朋友也帮腔:“就是!没想到只是下区的穷酸味,我们小桜怎么知道?结果就这么被冤枉了!”   周围的同学立刻附和,说原绫桜怎么会看上一个下区来的人,谣言真可怕。   就算要聊,至少也是区长公子这样的人吧?   诺尔听见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心里沾沾自喜,这才放过了陆野。   结果没想到,还没到体育场,他又因为顾砚修丢了脸!   这回,陆野对他来说,就是个出气筒。   不过他还没忘自己刚才没搡动陆野的那件事,这回直接扯他的领子,没再推他。   陆野没比他矮多少,在基因优秀的凯纳一中,也显得鹤立鸡群。   虽然蓝星人的二次性别分化通常在16岁之后,但是由于信息素会对人造成影响,所以在分化的前两年,大多A和O的性征就会显现。   比如身高、体型,还有大脑和性格的发育,都会受到影响。   如果不是早知道陆野的父母都是低贱的Beta的话,诺尔还真怀疑他会有一天发生分化,变成一个Alpha。   不过现在,他不用担心。   下区的Beta,命没有路边的一棵草值钱,挤到上区来,只能算这小子倒霉。   诺尔扯着陆野的领子,笑得很恶劣。   “你哥刚不是就在那儿吗,他怎么没理你?”他问陆野。   “不会吧,咱们清高的顾家太子爷,也不承认他有个下区的野种弟弟啊?”   他周围的几个小弟发出一阵哄笑。   诺尔笑嘻嘻地看向陆野,打算看他愤怒屈辱的模样。   可他没想到,陆野这回连眼都没抬,“野种”两个字,居然完全攻击不到他。   他微微偏过头,明明是被扯住领子的那个人,却淡定而冷漠,姿态懒散,看向另一个方向。   诺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只见刚才对他态度冷淡的周钰,正殷勤地推开礼堂侧面的玻璃门。   顾砚修好像偏头对她说了声谢谢,她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这个势利眼!诺尔气得喘粗气。   再回头,他冷不丁对上了陆野的目光。   深而冷的眼睛,明明没有表情,却含着冰冷的讥诮。   好像在问他,就这?   诺尔像是一瞬间被看穿了。   他的讨好,他的嫉妒,和他的自卑,全都在这双深黑的眼睛里无处遁形。   陆野!   这个野种,他怎么配,他怎么敢!   诺尔猛地回神,怒火中烧。   下一秒,众目睽睽之下,诺尔提起拳头,重重砸在陆野脸上。 第7章   凯纳第一实验中学校规第十三条,禁止在校园内进行任何形式的斗殴,违规者将被记过处分,并全校通报。   人群里发出惊呼,陆野和诺尔谁都没去成开学典礼。   观众席上少了几个人,聚光灯下的顾砚修是看不到的。   他顺利地完成了演讲,离开礼堂的路上照例收到了几封情书,并一一礼貌拒绝。   回到班里,就看见布兰登一脸兴奋地凑上来。   “学校里今天打架了,听说了吗?”   这在凯纳一中的确是个大新闻。毕竟2325年了,大家都不是刚进化出第二性别的野蛮人。   顾砚修也有点惊讶:“没听说。通报了吗?”   布兰登一脸神秘兮兮。   “没有!”   顾砚修疑惑:“记过的处分不是都会公示吗?”   布兰登说:“对啊!问题就是,学校根本没处理,谁都没记过!要不是有人亲眼看到了,这事根本就没人知道。”   这就很奇怪了。   毕竟港内区有不少约定俗成的规矩,大家把它们称呼为“上流社会的礼仪规范”。   比如打架斗殴这样的野蛮行径,对于一些重规矩的家庭来说,可以算得上是奇耻大辱。   凯纳一中上一次斗殴事件,还是在八年前。   当时一个高三年级的Alpha在学校里进入了分化,信息素爆发带来的易感期让他神智失常,殴打了两个来给他送抑制剂的同学。   这件事在学校造成了很差的影响,这个Alpha也被记了大过,全校通报。   就因为这件事,他家里直接给他办了转学,据说举家搬迁去了美大陆。   怎么这回学校处理得这么随意?   知道顾砚修在疑惑什么,布兰登压低了声音。   “我听说,是因为被打的那个人挑衅在先,因为情节特别严重,所以酌情把处罚取消了。”   “挑衅,什么程度的挑衅?”顾砚修更疑惑了。   “对吧!我也琢磨呢,得是多离谱的挑衅,才算情节特别严重?”   顾砚修说:“校规补充条款里也没有这一项。”   布兰登:“对呀!所以现在,校园论坛里都在猜呢。”   “猜什么?”   布兰登伸出一根手指:“不然,就是打人的那个人一手遮天,让学校直接为了他把规矩改了。”   顾砚修笑了:“怎么可能。”   又不是演玛丽苏电视剧,公立学校,怎么会这么不严肃。   布兰登又伸出了一根手指。   “要不然,就是挨打的那个特别没背景,学校懒得处理,就这么着了。”   ——   诺尔大摇大摆地回到班里。   他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居然做了一个这么正确的决定!   看到班里的同学或是疑惑、或是震惊、或是敬畏的眼神,诺尔知道,这一拳是打对了。   现在全学校都是他的传说,更别说班里这些人,可是亲眼看他一拳揍在陆野脸上的。   结果,他进了一趟教务处,居然全身而退。   简直太有面子了好吗,比他亲爹当选议长还有面子!   就连之前对他不屑一顾的原绫桜,都过来问了一句:“还好吗,学校怎么说?”   诺尔得意一笑,扫过周围探询的目光。   “什么也没说。”诺尔说。“就是让我回来了呗。”   他的确说的是实话。   但是他没说,刚被领到教导处的时候,他吓得腿都软了。   他打了人,周围的同学全看见了。   他爸刚调来G市,脚跟都还没站稳,要是这件事传出去,不仅他要被他爸打断腿,他爸的仕途也要完蛋。   陆野安静地站在旁边,他则是已经吓得开始说胡话了。   “老师,我错了,我没想打他……”诺尔结结巴巴。   “是他……对!是他挑衅我,我一下没忍住,我就……”   诺尔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辩解无力。   八年前学校里那个打人的,易感期这样的理由都没保住他,他这简单的一句挑衅,又算什么?   教务处的几个老师也神色凝重。   “陆野同学现在是顾家的人,先打个电话去顾家。”最后主任拍了板。   诺尔腿一软,直接跪下了。   完蛋了。   为什么只给顾家打电话,而不提前告诉他爸?   因为他爸在这件事里,根本说不上话。   学校担心简单的一个记过处罚太轻,这才要提前问顾家的意思。   要是顾家觉得,只是记过不解气的话……   那说不定,他今天就会收拾行李滚出学校,而他亲爹的官帽,也不知道还有几天可戴。   ——   想到这些,诺尔更得意了。   在同学们惊叹的目光里,他扭头,瞥了一眼陆野空荡荡的书桌。   要不是那一通电话,他今天的处分是吃定了。   但是学校偏偏打了这个电话,而恰好,电话又是陆野的亲妈,顾家那个Beta续弦接的。   她不仅跟学校一连声地道歉,狠狠数落了一顿自己的儿子有多顽劣,又拜托学校一定不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她愿意不追究任何责任。   电话开的免提,诺尔和陆野就在旁边站着听。   诺尔听得一愣一愣的,转头看陆野时,就见他面无表情,舌尖顶着口腔里的伤口,一副事不关己的死人样。   然后,诺尔就在电话里听见了一条爆炸信息。   “陆野呢,你有没有在听!你别忘了你没有港内区的正式身份,要是做出任何出格的事,都是要被关进收容所的!”   电话那头,祝欣柔嗓音尖锐。   “去学校第一天就惹事,谁教你的规矩,还不快跟老师同学道歉!”   诺尔瞪圆了眼睛。   我靠,还有这么极品的妈?   主任到底没让挨打的陆野道歉。   看他站在那儿不说话,他叹了口气摆摆手,说:“好了,这事就这样了,下不为例,都回去吧。”   诺尔往教学楼走,一路都晕晕乎乎,感觉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了。   陆野居然连港内区的正式身份都没有?   顾家人挺大义灭亲啊,一张港内区的临时居留证就把他打发了。   听他妈的意思,他在下区的身份也被注销了,浑身上下就这一张身份证。   他又没成年,没法自己重新申请身份。   港内区的临时居民都是被严格限制的,要是犯了事,当流浪汉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进收容所。   港内收容所,那是什么地方?根本就是未成年的监狱。   虽然可以读书,也有优渥的生活,但这是出于人道主义的考量。   为了港内区的治安,里面的人完全没有自由,会被一直关在里面,成年了才会被放逐出港。   难怪这小子挨了打还不还手呢!   一个没有正式身份的小子,简直是送上门的沙袋,他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更别提,顾家根本没人管他!   诺尔越想越来劲,恨不得陆野现在就出现,让他好好在原绫桜面前展现一下Alpha气概。   就在这时,陆野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整个教室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脸上本来就有伤,现在更重了。脸颊和嘴角斑驳一片,破皮和淤青,显得他更阴沉。   但是所有人都直勾勾地打量他,没人怕他。   他本来就是寄人篱下,现在看来,顾家估计根本就不管他。   所有的视线落在身上,陆野像是没感觉到,很自然地进教室,走向自己的位置。   开学典礼结束,还有几节课要上。   陆野的态度和他表现出来的一样淡定。   学校里这些人一惊一乍,对他来说像唱戏。   他在IV区的学校后面有个巷子,经常发生械斗。里面偶尔拖出一两具尸体,也没有像今天这么多人围观。   他不懂那一拳头的定义,他只知道,港内区的规矩虽然有点多,但是安全到不需要他费什么心。   这些人弄不死他,偶尔挠痒似的打他两下,周围看热闹的人好像比他反应还大。   挺无聊的,让人昏昏欲睡。   他不在意,诺尔却好像被他的态度再次激怒了。   路过他课桌的时候,诺尔再次伸手,拦在了陆野面前。   “你还敢回来?”诺尔邪笑。   陆野想打哈欠。   为什么不敢?还有十分钟就要上第一节课了。   陆野偏偏头,懒得理他。   就像以前在修车厂的时候,会有一些假扮的乞丐。他通常也不理,等他们撒泼打滚闹够了,自己就会走。   正好,他头刚偏过去,就看到了窗外的大屏。   悬停在不远处那栋楼上的大屏,正在回放着刚才开学典礼上的画面,正好播到学生代表讲话的部分。   “……任何人都无法预言蓝星的未来,但人类的步伐绝不会停留在此,困在一颗衰老的行星上倒计时。”   面前,诺尔还在叫嚣:“不敢吭声了,是吗?以后记好了,在老子面前,把尾巴夹好了做人。”   陆野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全息画面里,所有的聚光灯都打在顾砚修的身上。   苛刻的顶光并没让他的五官显露出瑕疵,反而让他看起来像浩瀚宇宙里的一颗星星。   “我们尽力留存山海,也在试图探索星辰,就是为了有一天,全人类都能在更广阔的天地里,更自由,更恒久。”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陆野从来不信。   蓝星就要完蛋了,这是全世界的共识。   电视里的专家吵得不可开交,天天都在争论人类灭绝的时间究竟是三百年,还是五百年。   三百年还是五百年有区别吗?到了大家一起死的时候,这个问题自然会有答案。   陆野从来不屑一顾,但是这回,他居然没有立刻移开眼睛。   或许是这个场面有点荒谬。   养尊处优的学生在教室里找茬闹事,张牙舞爪的像一群没进化的猴子。   操场上三三两两路过的学生,正悄悄议论顾学长出众的五官和纤长的睫毛。   不远处的原绫桜,也在透过窗户看顾砚修的影像,眼睛里野心勃勃,是对嫁入豪门的向往。   而全息影像里的顾砚修,在聚光灯下神色清冷,声调平缓。   他说,请大家为了延续蓝星的生命,再多读一些书吧。 第8章   顾砚修每年的演讲稿都会用心准备,但是他也很清楚,这种官方的致辞没有人会认真听。   所以这两年,他更多的是自娱自乐,演讲稿都是写给自己看。   他读完稿,随手收起,仍旧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高三的课业繁重,不过对顾砚修来说很简单。   倒是学校里好几个研究项目他都有参与,需要打理植株,记录数据,一天下来也没什么空闲时间。   顾砚修享受这样的忙碌。   天色将晚,司机把他接回了家。   今天顾宅里很热闹,门口停了好几部车。   除了佣人之外,还有一些西装革履的人进进出出,看到顾砚修时,都礼貌地点头致意。   顾砚修回礼时,视线扫过他们胸前的铭牌,是联邦议会的人。   他父亲回家了?   顾砚修加快了脚步。   陆成风去世的消息传来当天,顾诣就第一时间去了联邦大厦,连续几天都没离开。   外界都传,他是被议长先生和大法官接见了,不仅进议会的事情板上钉钉,说不定还能在上院拿到不错的席位。   但是顾砚修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这两年蓝星局势紧张,陆成风的后事和孩子怎么处理,代表的不仅是两家的私事,更是港内政客对港外平民Beta的态度。   日薄西山的星球上,包括人类在内,各种动物的嗅觉都会格外敏感。   顾砚修快步走上阶梯,大门推开,他看见了坐在客厅里的顾诣。   秘书拿着刚签好的文件,恭敬地离开,他坐在单人沙发上,随手端起旁边的热茶。   他今年不过四十出头,体型和仪态保持得都很好,身上还穿着在国会穿的整套正装。他和顾砚修的母亲向葳都是纯粹的华夏人,五官清隽,黑头发梳在脑后,庄重而儒雅。   举手投足的优雅和礼节,正是这些年最推崇的Alpha做派。蓝星各地的杂志都很爱写他,整版彩印的影像,夸他是有君子遗风的儒商。   “陆野呢,还没回来?”顾诣一边喝茶,一边随口问道。   站在一旁的祝欣柔顿时如临大敌。   “这小子,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都是被他爸爸教坏的,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那副紧张的样子,好像恨不得原地跟陆野断绝血缘关系。   “孩子贪玩点,也没关系。”顾诣倒表情淡淡,随意放下茶杯,态度和善,轻描淡写。“你坐。”   祝欣柔却根本不敢坐。   “先生您放心,我早就跟他说了,出去不许丢顾家的脸!这小子是不听话,太欠教训,但我绝对不会让他丢了分寸!”   又是一通表决心,顾砚修在门外听得都累。   他从见祝欣柔第一面起,就觉得她像只惊弓之鸟,这么多年了都没变。   就好像顾夫人这个身份,是她偷来的一样。   顾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就算现在有点不耐烦,也只是眉头微动,朝外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见了顾砚修。   像春风拂过雪山,顾诣笑着朝顾砚修招了招手。   “砚修回来了。”   顾砚修点头,简单打过招呼:“爸,祝姨。”   祝欣柔又是一顿夸张的彩虹屁。   “砚修真是不错,家里这几天乱了点,却根本没打扰到他!我听希斯太太说,学校今年的学生代表又是他,是不是?哎呀呀,真是……”   “阿尔伯特。”顾诣神色平静地打断了她。   “是,先生。”老管家立刻应声。   顾诣像没听见祝欣柔在说什么:“委任状过段时间就会公开,到时候家里需要办答谢宴,你提前布置。”   办家宴,也没有一点让祝欣柔插手的意思。   祝欣柔尴尬地停在那儿,话说了一半,不上不下。   顾诣态度温和,却像没看见,从沙发上站起身,朝着顾砚修笑道:“砚修,来书房。”   ——   顾砚修知道祝欣柔浅薄,却也理解她的惶恐。   一个永远公事公办的丈夫,对她来说,应该跟领导没什么区别。   等进了书房坐下,顾砚修还是多说了一句:“爸,您对祝姨这样的态度,她没法不怕您。”   顾诣在书桌前坐下,态度很无所谓:“本来也不需要她做什么。”   一个平民Beta的符号,一段王子与灰姑娘的佳话,就是顾诣所需要的全部。   至于其他,他甚至连和祝欣柔交谈的需求都没有。   顾砚修很佩服他父亲的冷漠,但也清楚地明白,这是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原因。   他自己也习惯了,从他记事时起,他的父母就保持着这种相敬如宾的冷淡。   所以,劝说点到为止,顾砚修不再试图改变顾诣。   “你这个假期做得很好,集团里对你评价很高。我今天也给你们校长打了电话,那几个研究项目你也没耽误,很不错。”顾诣笑着对顾砚修说。   顾砚修摇摇头:“是前辈们照顾。”   顾诣说:“议会的事情解决了,你做得好,这些机会才更好给你。”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顾砚修。   顾砚修翻开,难得惊讶:“拓荒者峰会?”   顾诣点头:“今年的会你去参加。”   顾砚修猛地抬头,有点不敢置信,眼睛却忍不住地发亮。   拓荒者计划,这是整个蓝星一百年以来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场工程。   蓝星衰老而陈旧,早在百年之前,就已经显露出灭亡的端倪。   所以联邦划定了无人区,缩减人类活动空间,借此延长蓝星的寿命。又向宇宙发射空间站,寻找其他宜居的星球,把蓝星拓展为星系。   但是人类留存的计划太浩大了,仅靠任何一种办法都无法做到。   所以六十年前,他的曾祖父顾禾易提出了拓荒者计划,用以统筹全蓝星的资源和科技,全力延续人类生命。   这些年来,蓝星所有的头部企业都加入到了拓荒者计划中。从生物科学到机械制造,再到航天工程,Lush就是其中的支柱企业之一。   顾砚修从小就对拓荒者计划感兴趣,这些年来,蓝星更新了什么生物技术、在哪些资源星球上建立了基站,他记得比自己养的马还清楚。   而拓荒者每年都会召开一场会议,商讨计划施行的方向,对整个蓝星来说都十分重要。   在此之前,都是他父亲代表Lush前去参会的。   现在他也有机会了。   看到他双眼放亮,顾诣也忍不住笑,说:“峰会之后,还会有科研团,今年是去南极洲的无人区。这个机会我不帮你,就靠你自己了。”   顾砚修几乎完全没有思索:“您放心,我一定尽力!”   顾诣笑了笑,他不怀疑顾砚修的决心。   他这个孩子有多优秀,他最清楚。而他这个孩子的性格有多像他曾祖父顾禾易,他也很清楚。   聪慧,执着,极度求真,以至于有点痴。   “好好做,这可是全人类的大工程。”顾诣提醒道。   顾砚修很郑重:“我明白。”   顾诣笑了笑,没再多说。   顾砚修其实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个纯粹的商人,全人类的大工程对他而言,是滔天的功名和利益,以及名垂千古的大好机会。   不过顾诣觉得,顾砚修不需要明白。   他是自己牌桌上最得意的一张底牌,他不明白,有时候比明白更好。   毕竟一味追求真理的人,总会更容易成功。   ——   刚推开书房的门,顾砚修就听见楼下隐约传来的声音。   “野在外面这么晚才回家,你到底上哪里去了!”   祝欣柔的声音,隔着这么远都有点刺耳。   顾砚修脚步停了停,一低头,就在旋转楼梯下方看到了陆野的身影。   他单边肩膀上挂着背包,站在那儿,语气很无所谓:“回家啊。”   祝欣柔听起来更气急败坏了。   “你知不知道,你顾叔叔一回来就问你?我说你没回家,我的脸往哪里放?”   顾砚修看见她走上前,狠狠在陆野的肩窝上搡了两把。   看起来不像是因为陆野发怒,而是积攒了很久的情绪,一股脑全发泄在了陆野身上。   再之后,她压低了声音,顾砚修听不清了。   顾砚修按了按额角,感觉有点无语。   陆野才到顾家两天,他就每天都能听到祝欣柔教训他。   又夸张又聒噪,像在演伦理剧,恨不得把布兰登看的那些狗血小说搬进家里来演。   顾砚修顺着楼梯走下去,快要到一楼时,他又听见了两句。   “……电话都打到了家里!你知不知道家里的电话有可能是阿尔伯特接,也有可能是你顾叔叔的秘书接!第一天就惹这样的事,你简直丢死人了!”   顾砚修抬眼,就看到了祝欣柔扬起巴掌的背影。   “祝姨。”顾砚修开口。   一瞬间,祝欣柔的动作僵在了原地,周围漠不关心的佣人也纷纷抬头,看向顾砚修。   祝欣柔手足无措地转过身,也露出了被她遮挡住下半张脸的陆野。   崭新的伤痕,就在他的脸上。   顾砚修皱眉,视线扫过那片新伤,看向祝欣柔。   他神色淡漠,问出口的话语气平淡,甚至还带着敬语。   祝欣柔却吓得后背一哆嗦。   “您在干什么?” 第9章   顾砚修确实是诚心问她,到底在干什么。   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也看到了。陆野晚回家了半个小时,顾诣随口问了一句,祝欣柔就大动干戈地动手打他。   顾砚修一直认为,别人的家事不该胡乱插手。   但是他很不喜欢现在这样。   他父亲没有责怪陆野的意思,祝欣柔为什么非要打他?   顾砚修觉得有必要问清楚。   祝欣柔却好像并不理解他的想法。   她先是惊慌,然后就开始飞快的解释,看起来嘴比脑袋动得更快。   “我……我也就是吓唬一下他,砚修你别误会。这小子,上学第一天就……就这么晚回家,我也是担心他呀!”   只是吓唬吗?   新伤就在脸上,她还有什么说谎的必要?   顾砚修抬眼看向祝欣柔。   可是他还没说话,祝欣柔就更惶恐了,脸上挂着讨好,飞快改口:“是不是吵到你和先生谈正事了?哎呀,阿姨知道了,阿姨声音大了,以后一定注意。”   顾砚修按了按额角。   跟祝欣柔说话怎么这么难。   她不仅改不了过度解读的毛病,还总是对他一个晚辈卑躬屈膝,弄得他很无语。   难道他看起来很盛气凌人吗?   于是,顾砚修沉默片刻,换了种说法。   “爸爸喜欢清净,不希望家里总是吵闹。”他和缓了一下语气,对祝欣柔说。   祝欣柔立马开口,恨不得指天发誓一样:“阿姨知道了,下次一定不会!”   然后,她话锋一转,居然把所有的锅都甩在陆野身上。   “都是这小子气我!下区总是这样,缺管少教,把孩子都教坏了。我也是担心,怕他在外面惹事,我跟先生也没法交代……”   又开始了。   没人怪她,甩什么锅?   顾砚修拧眉,还是没忍住打断她。   “多大一点事。”他说。   祝欣柔立马闭上了嘴。   余光里,陆野就站在那儿。   他脸上的新旧伤痕很清晰,顾砚修在港内区长大,从没见过有人被打成这样。   他顿了顿,转身走开之前,还是多留了一句话。   “别再在家里打人。”   ——   陆野站在那儿,看着他那个血缘上的妈殷勤地凑过去,请那位顾少爷去餐厅用晚饭。   而他拒绝了她,自己下楼,背影消失在巨大的旋转楼梯上。   她看起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陆野不懂她在怕什么,就连他都一眼看出,少爷确实没有胃口。   像养在玻璃穹顶里的珍稀动物,极度的脆弱和金贵,一点点温度湿度的变化都足以让它神色恹恹,垂着华美的尾羽无法进食。   而让陆野唯一意外的是,打扰了少爷用餐兴致的居然是他。   祝欣柔这回确实冤枉。   动手的不是她,而是学校里的同学;他也的确回家很晚,因为晚班车只停在山脚下,他得走上山来。   祝欣柔喜欢发疯,他不介意,没想到这位少爷反而会在意。   他站在楼梯上,庄园里灯光考究,让他看起来仍像站在聚光灯下。   太清晰了,以至于陆野可以看到他微蹙的眉头,已经含在那双清冷眼睛里的、稍纵即逝的不忍。   陆野知道,他不是在可怜自己。   而是因为那双太过清亮眼睛,像它的主人一样娇贵,天生见不得暴力、肮脏和疾苦。   港外区词汇贫瘠,陆野说不出仰视着顾砚修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他只是觉得有点晃眼。   ——   顾砚修虽然只说了一句话,对祝欣柔来说就已经够有威慑力的了。   毕竟她害怕,这个权贵的世界让她提心吊胆。   嫁给陆成风的时候,她只是个侥幸和偶像结婚的粉丝,对她来说就是一步登天。   她嫁给他,只需要享受他带来的奢侈生活和媒体的闪光灯。   只是后来,陆成风出事了。   她不想坐上他的沉船,在媒体面前拼命洗脱自己。   顾诣也在这时从天而降,真正的豪门掌权人,罕见的A级Alpha,简直是童话般的幻梦。   祝欣柔觉得是老天眷顾她,才让她踩着那段失败的婚姻,嫁进顾氏财团。   但她没想到,事实不是这样。   顾诣太冷淡了,像个苛刻的上司。顾家庄园她插不上手,权贵的聚会她也总闹笑话。   更别提顾诣那位美丽的亡妻向葳,顾氏庄园到现在都留着她用来观星的高塔。   每次透过窗户看见那座塔,祝欣柔都在想,要是她也有个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可她是个Beta,顾诣也在新婚之夜告诉她,他不会再要第二个孩子。   为什么呢?祝欣柔到现在都不知道。   她只能猜测,猜是因为顾诣太爱向葳。   而她只是一个平庸的后来者。   所以祝欣柔嫉妒,嫉妒的同时,又忍不住地怕这里的每一个人。   顾砚修下了楼,祝欣柔赶紧去让佣人安排,让他们给顾砚修把饭送到楼下去。   她自己不敢去。   庄园负二层,是顾砚修十岁的生日礼物。   顾诣在那里为他修了一座巨大的海洋馆,顾砚修平时很喜欢待在那里,写作业,看书。   祝欣柔刚嫁过来的时候,就想从这个礼貌温雅的孩子身上下手,很热心地去海洋馆里帮他喂鱼。   一只大西洋旗鱼莫名其妙就死了。   那天,十二岁的顾砚修站在海底的玻璃幕墙前,仰头看着工作人员清理尸体。   “阿姨,以后不要再帮我做任何事。”   大鱼尸体的阴影之下,深蓝的波纹映照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祝欣柔第一次对他感到害怕。   她再也没敢去负二层,就连送饭都不敢亲自去。   祝欣柔吩咐完佣人,一回头,正好看见陆野也在看那个方向。   ……晦气。   要不是有陆野,她还不至于这么抬不起头!   怨气终于有了出口,她抬抬手,像在打发一条狗。   “还不走?钥匙给你了,以后别再往主楼里钻,听见没?”   留给佣人的备用钥匙摔在陆野脚边,他弯腰捡起来。   正要离开,身后又传来了祝欣柔尖锐的声音。   “也别鬼鬼祟祟的乱看。楼下是少爷的地方,谁都不许进的,你给我记住了!”   ——   陆野也不知道,她这句没用的话是强调给谁听。   他不感兴趣,拿了钥匙就走了。   昨天被他撞碎的玻璃,今天已经被悄无声息地修好,还换成了更坚硬的防弹玻璃。   陆野撞不开,只好过来拿钥匙。   他刚提到钥匙的时候,祝欣柔还讥笑他,说在上区,钥匙只有佣人会用。   陆野毫不在意地用钥匙开了门。   庄园里的开饭时间早就到了,主楼里饭菜的香味飘了很远,不远处宿舍楼的佣人们也在吃饭。   陆野上了二楼,放下背包,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支营养剂。   锡纸塑封的包装,是很常见的平价营养剂品牌。   陆野随手打开,坐在窗台上,一边咬开包装,一边拿出了手机。   这是港外区最常见的通讯工具,数据和通讯器互通,只是远没有那么方便。   几十条未读消息弹出来,大部分都是车队的群聊。   【2号奎恩:今天上了一下赛道,手感真不咋样】   【5号芙拉维娅:这个场弯道多,直道接回头弯,不好控速。】   【AAA科伦廷主理人陈子轩185****6688:没事,Lyle周末回来,让他去试两圈】   【2号奎恩:不是吧,野子都去上区当少爷了,还回来开比赛??】   【AAA科伦廷主理人陈子轩185****6688:肯定回】   ……   【AAA科伦廷主理人陈子轩185****6688:@陆野回吧?这周末?】   剩下的未读消息,都是车队经理陈子轩给他发的私聊。   鬼哭狼嚎十几条,求他一定不要当了少爷就忘记兄弟,车队没他就完了。   陆野叼着营养剂,随手关掉私聊,在群里回了一个字。   “回。”   顿时,话最多的奎恩就跳了出来。   【靠,这么晚才看手机,野子是不是搁上区吃大餐呢?吃的啥,爽不爽?】   营养剂带着浓重的化工味在口腔里蔓延,辣味有点扎舌头。陆野皱眉,拿下来看了一眼,水煮肉片风味。   带错了,难吃。   陆野直接把剩下大半管全挤进嘴里。   奎恩又在群里叽叽喳喳。   【上区的饭得老好吃了吧?听说上区的马都有青草吃,靠,哥们这辈子只吃过草味的营养剂】   陆野咽下辛辣的膏体,营养剂顿时在他饥肠辘辘的胃里发生生物反应,饱腹感蔓延开来。   窗外,携着青草清香的风也温柔地吹进来。   陆野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马场上,几匹高大健壮的马匹正小跑着踱步。漫山遍野的草场上,那匹浑身雪白的骏马最显眼。   陆野昨天看到过,它的主人骑着它在夕阳下奔跑。   他没见过这种鬃毛像绸缎一样的马匹,光芒晃得人眼睛痛。   手机还在他手里震动。   【上区的人都长啥样啊?跟咱们一样不?】   这里的人?   短短两天,陆野实在见过不少人。   但是晚风轻柔,树木翕动,斑驳的夕阳覆盖山脉,这样的夜色很容易被形容成一双淡漠又悲悯的眼睛。   “不一样。”   陆野回复道。   那个人,看起来跟谁都不太一样。 第10章   顾砚修真心觉得,布兰登平时用来看八卦的时间能匀出一半给课业的话,期末至少能多及格三门。   不过目前的情况是,很难。   凯纳一中上午总共有四节课,前三节是数学、语文和政治三门主课。   早上学生容易困,数学课睡觉的人最多。   高三A班的数学老师姓张,是位非常严肃的Beta女士,出了名的公正。每一个打瞌睡的学生被她发现,都会被请到教室最后一排站着醒神。   这天也不例外。   在第四个学生垂头丧气地去教室后罚站的时候,张老师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全班,最后停在某个方向,意有所指:“和数学课堂无关的东西,全都收起来。”   全班鸦雀无声。   只有顾砚修旁边的布兰登没听见,目视前方,小声嘿嘿笑。   顾砚修默默地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不过已经晚了。   “布兰登·希斯!”张老师严厉地叫出了布兰登的全名。   布兰登一哆嗦,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张老师大步走下讲台,利落地没收了他手上的通讯器。   果然,呼吸灯是亮着的,代表它的主人正在使用它,只是把屏幕隐藏了。   “别以为偷偷玩通讯器我就看不到!我站在讲台上,你们在干什么我一眼都能看见!”张老师把通讯器拍在桌上。   “看什么这么高兴?来把权限打开,给大家都看看!”   布兰登缩着肩膀不敢说话。   通讯器就这么被张老师没收,下课铃响,布兰登苦着脸,哀嚎着在课桌上滚来滚去。   就在顾砚修要安慰他的时候,布兰登抬头,一脸幽怨。   “都怪你弟!”   顾砚修:“?”   ——   原来布兰登玩了一上午通讯器,就是在论坛里冲浪,一个劲地吃瓜,吃的还全是陆野的瓜。   听见这个原因,顾砚修太阳穴突突突地跳,又无奈又无语:“……他又怎么了。”   “就他和原绫桜那事儿啊!论坛里传了好几个版本,今天又有一个叫【这一刀为红颜】的,突然跳出来,舌战吃瓜群众,太有节目了。”   顾砚修忍不住吐槽:“……这什么名字?”   “估计是个追原绫桜的大情种,反正说话挺搞笑的,特抽象。”布兰登说。   “所以你上课在笑,就是在跟他对线?”顾砚修问。   “对啊!”布兰登一拍桌子。“我才讲两句这红颜哥就破防了,追着我骂完,又骂你弟,说我俩都一样剑。”   说着,他凑过来问顾砚修:“真的吗?你弟到底啥样,我俩真的很像?”   顾砚修:“……我怎么知道。”   布兰登不相信:“拜托,他都住在你家了,你总该看出来一点什么吧?就算不住一块儿,吃饭总是一起吃的吧。”   这还真没有。   顾砚修回忆了一下,然后摇头:“饭桌上没见过他。”   布兰登夸张地我靠了一声。   “不会吧?为什么,是他妈不让他来,还是你爸不喜欢他?”   这又把顾砚修问住了。   好吧,他承认,自己的确冷漠,从来不会关注这些事。   布兰登摸着下巴:“那他吃什么啊?总不会自己回去吃营养剂吧。”   这话刚说出口,布兰登就被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笑了一会儿,他才发现顾砚修没有笑。   “怎么了?”布兰登问。   就见顾砚修沉默片刻:“……不会吧。”   布兰登惊讶地瞪大眼睛:“什么不会吧?他可是你后妈的亲儿子,她能让他饿死啊,你想什么呢。”   顾砚修仍然没说话。   布兰登吓得靠了一声。他也没想到啊,随口说的一个笑话,还能是真的?   他目瞪口呆,直到顾砚修摇了摇头:“也是。”   “对吧,我就说嘛。你还担心别人亲母子?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顾砚修说:“学校有食堂。”   布兰登:“?”   他一脸震惊:“你没开玩笑?”   顾砚修不解:“开什么玩笑?”   “学校食堂,狗都不吃!”   ——   傍晚时分,陆野停在凯纳一中的食堂门前。   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食堂里却空空荡荡,只有一些住校生在里面吃饭。   窗口前,打饭的校工在悠闲的聊天,时不时看一眼表,等着下班。   看到陆野停在窗口前,校工站直了身体,问:“同学您好,点餐吗?”   陆野的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菜单,问:“有营养剂吗?”   校工一愣:“什么?”   陆野重复了一遍:“营养剂。”   校工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上下扫视了一圈陆野的背包和鞋子,笑了。   估计又是下区考上来的优等生,或者是谁家佣人托关系塞进来的孩子。   校工笑着撇嘴:“没有。免费的米饭在那边。”   他随手一指,然后哗啦一声,合上了点餐的窗口。   七点了,他们准时下班,没空服务这个穷学生。   ——   食堂角落里坐着几个学生,单看身上穿的校服,是看不出他们的身份的。   但他们有一个统一的特点,就是都没有吃窗口里点的餐。   免费的米饭堆在桶里,是港外12区里的富人才消费得起的食品。附送的汤里漂浮着蔬菜和蛋花,那几个学生配着米饭吃得狼吞虎咽。   而食堂另一边,还有几个学生围坐在一张桌上。   他们面前摆着的刀叉盘碗都是烫金的,里面摆满丰盛的食物,旁边还开了几瓶汽水,倒在水晶杯里喝。   他们有说有笑,时不时回头打量陆野,然后爆发出恶意的哄笑。   陆野的目光扫过他们,单肩挂着书包,转身离开食堂。   但是那群学生却站了起来。   七八个人,身材都很高大,很快就堵住了陆野的去路。   为首的那个笑嘻嘻地凑上来,一把拐住了陆野的脖子。   “小子,你刚才上窗口买什么来着?”他问。“我好像听错了,你要买什么,营养剂?”   一群人又大笑起来。   好笑在哪里?   陆野不明白。   这种行为在他眼里,跟弱智没有区别。   他不想跟弱智浪费时间,但港内区对临时居民有规定,无论什么原因,都禁止攻击他人。   于是,为首的那个学生拐着他,被一群人围着他,带到了他们的桌子前面。   “小子,既然都来了凯纳一中,怎么能还吃营养剂?”他朝着角落里一指。   “你没看见吗?那些贱民都有菜汤吃,你怎么不吃?”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刚才还在吃饭的几个学生已经跑没影了。   食堂大门被重重关上。   陆野懒洋洋的垂下眼,打算像从前一样,等这群人闹完再回家。   只是今天时间有点紧,学校门口的末班车一个小时之后就要停运了。   他没反应,领头的却一摆手,两三个人坏笑着凑过来,把陆野按着坐下来。   “得了,吃不起饭,哥几个今天就请你吃。”他们说。   “来吧。”他们把陆野按在桌前。   桌面上,丰盛奢侈的晚餐早就被折腾成了一片狼藉。   吃不完的牛排上留着牙印,被随意丢在桌面上,用过的面巾纸丢在菜里,菜汤和骨头洒得到处都是。   看到陆野不动,领头那个凑过来,笑着说:“营养剂都能吃,你不会嫌弃哥几个吧?”   说着,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也行,那哥帮你收拾一下。”   说着,他端起一盘法式炖菜,稀里哗啦地倒在地上。   “这样可以吃了吧?小子,这一份可没人动过。”   周围的学生笑得捶胸顿足,看起来,他们也不是第一天这么干了。   领头的摆摆手,周围的学生就放开了陆野。   他亲自揪住陆野的后衣领,按着他,就要押着他让他跪下去。   “哥们几个今天请客,你就乖乖吃完。吃完了,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他说。   “不然……小子,你知道吧,食堂里是没监控的。”   ——   听到这句话,陆野停住了。   领头的攥着他的领子,按了一下,又狠按了一下,没按动他。   “你……”那人有点惊讶。   “你说什么?”陆野抬头,终于开口。   对上他的双眼,领头的莫名有点打怵。   但他六七个哥们都在旁边,其中还有两个是已经分化的Alpha,根本没必要怕。   他壮了胆,拔高了声音。   “这儿没监控,听清楚了吗?你看看,校工都走完了,门也关死了。你今天要是不老实,就算被揍死在这儿,也没人知道。”   说着,他笑得有点得意。   “上个月那个自己摔断了腿的住校生,你觉得他的腿是怎么断的?”   他打赌,面前的小子绝对会吓死,就像他们之前弄来玩的每一个穷学生一样。   但是,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却看见陆野笑了,露出一双锐利显眼的犬齿。   这小子抬起眼来,低眉压在浓密的眼睫之上,碎发下的一双眼睛,直直看向他。   然后,这小子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呃啊!!”   他痛得头皮发麻,手不受控制地松开了。   陆野就这么捏着他的手腕,慢悠悠从领子上摘下来,像随手摘下一片落在衣领上的落叶。   他站起身,然后手腕一抖,哐当一阵巨响,那人滚摔在地。   “谢谢你啊,告诉我这件事。”   陆野一边说话,一边按着肩颈,简单活动了一下。 第11章   最后,陆野还是赶上了离开学校的末班车。   去坐车之前,他还抽空在食堂里洗干净了手。   他不喜欢油污,那几个人太碍事,挨揍的时候把桌椅都撞翻了,满桌剩菜也倒得到处都是。   陆野知道粮食有多珍贵。   于是,他按着那些人,让他们一口一口把地上那些饭吃干净,这才洗手离开。   剩下那一群人,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收拾满地桌椅。   因为陆野说了,明天之前,要把这里恢复如初。   恢复个屁!他们几个每次吃完饭,食堂里都像打过仗,学校早就习惯了。   他们心里嘀咕,却还是老实地干起了活。   “妈的……打个人还这么装逼。”有人一边拖起倒在地上的椅子,一边小声嘟哝。   “到底什么路数啊!”   其他人都说不上来。   是,他们也算是学校里小有名气的社会人,私底下打过不少架,第一次见这样的。   一拳一脚都下死手,招数却又极其漂亮,身段角度都特别讲究,跟拍电影似的。   哪来这么装逼的人!   他们确实想不到陆野是跟谁学的。   他刚到港外区时,那些成群结队的小孩也很排斥他。   港外的法规混乱,警力严重不足,学校里学生闹事,有时候甚至会闹出人命。   陆野当时只有十岁,要保命,但没人能教他。   是他爸修理厂隔壁的那家杂货店,什么都卖,能借出一些陈年老电影的碟片。   陆野没有老师,就跟着里面的人学打架。   有武打片,有黑-道片,也有警匪片,学得很杂。   但架打多了,总有能用得到的。   一群人嘀嘀咕咕,但又不敢怠慢,第一回闹完事后还把食堂收拾干净,本来就挨了一顿狠揍,现在更是累得腰酸背痛。   临走时,为首那个狠狠呸了一声。   “有什么可牛逼的?”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   周围人赶紧凑上来问:“哥,有什么打算?”   “我就不信了。”   那人啐了一声。   “要是老子认他当了大哥,我不信他这么好的身手,还能不教给我?!”   ——   顾砚修今天仍然没在餐桌上见到陆野。   顾家的餐厅三面临窗,就是为了无论清晨还是傍晚,都有阳光穿过外面成片的银杏树,洒落在餐桌上。   顾诣今天仍然不在家,热气腾腾的菜肴一道道送上长桌,祝欣柔非常殷勤地坐在对面,给顾砚修介绍今天的食材。   对上祝欣柔殷切的目光,顾砚修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会有人在顾家吃不上饭吗?   昨天之间,顾砚修绝对不会想到这个问题。   且不说庄园里的福利待遇,就连整个Lush集团都把员工福利作为一项重要指标。他父亲不止一次地教导他,钱赚得再多,也没有经营声誉重要。   但是看到祝欣柔,顾砚修有点不自信了。   虽然他觉得,想这些事有些多余。   陆野的学籍和证件是阿尔伯特去办的,费用已经预缴了,就算祝欣柔真想把他饿死在家里,他也可以在学校解决一日三餐。   但是,布兰登大惊小怪的声音又出现在了耳边。   食堂的饭真有那么难吃?   他没去过,只在食堂附近喂过几只猫。   顾砚修沉默半晌,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头痛。祝欣柔苛待自己的儿子,却要他来考虑对方有没有饭吃这样无聊的问题。   “砚修,怎么啦?”看到他揉额角,祝欣柔很关心地问道。“今天学习累了,头痛吗?”   说着,就要喊阿尔伯特过来,给他安排水疗和SPA。   顾砚修抬手打断她:“没事。”   祝欣柔明显仍然不放心。   她正要再问,顾砚修却说:“陆野还没有回家?”   祝欣柔一愣,明显没想到他会问到陆野。   她也的确被问住了,支支吾吾,一看就是根本不知道陆野在哪儿。   顾砚修转头去问管家:“有去送晚餐吗?”   阿尔伯特躬身:“抱歉,少爷。夫人说陆少爷的事由她安排,让我不必插手。”   顾砚修:“……”   该说祝欣柔胆大还是胆小呢。   她总是很怕他和他父亲,却又好像一点都不怕出事。   毕竟这样放养一个人,真的会有意外死亡的风险。   他无语地看了祝欣柔一眼,就看见祝欣柔手足无措,乓地一声碰翻了手边的高脚杯。   然后就慌忙站起来,像是小学生立正了。   干什么,他没要责怪她啊。   顾砚修沉默,只好转而去看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先生,以后这些事情,别再让我操心。”他说。   “是,少爷。”   顾砚修按按眉头。   天天烦心这些,不如这个管家换他来当好了。   ——   佣人敲响陆野房门的时候,他刚吃完一管辣椒炒肉味的营养剂。   辛辣味从舌根一路烧痛到了喉管,他面无表情的咽下去,还是呛咳了两声。   敲门声很清晰,陆野下楼,门一打开,就看到了佣人非常官方的微笑。   “陆少爷,您的晚餐。”   琳琅满目的餐车摆在面前,需要两个佣人才能推动。   陆野难免一愣。   什么晚饭?   “我吃过了。”他回答。   “好的,祝您用餐愉快。”   佣人仍旧笑得很像个人机,恭敬地把餐车推进来,并不关心他到底吃没吃饭。   房门重新在陆野面前关上。   ……怎么,祝欣柔改变主意了,想趁早毒死他?   陆野没见过这样的糖衣炮弹,审视的目光扫过餐车。   这时,佣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这样就可以了吗?”   “可以了吧,少爷的吩咐,我们也完成了。”   “少爷真是好心,还特意让我们给他送饭。”   “走吧走吧。”   佣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少爷”两个字也传进了陆野耳中。   谁?   摆满食物的餐车静静停在那里,像动物园里定点投入兽笼中的鲜肉。   是他。   陆野停在那儿,食物的倒影映照在他眼里。   光是前菜就有三道,更别说一只手数不完的水果甜品。   除了这些,甚至还有几道中华菜和东洋菜,估计是不清楚他的口味,所以各准备了一些。   丰盛得过头,好像是高傲的少爷很见不得有人在他地盘上饿肚子。   静默片刻,陆野低下头去,笑了一声。   一顿晚饭而已,弄得好像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所有人说能他爬进上区是天大的幸运,却居然有人在因为一顿饭而可怜他。   陆野觉得好笑。   但想到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他又觉得,不意外。   估计,就算一只野狗钻进这座庄园里,也会受到少爷这样的款待。   ——   事情交给管家,顾砚修就没再过问。   至于一日三餐什么时候送去,什么时候收走,陆野的起居又由谁来照顾,那都是家里琐碎的内政,没人比阿尔伯特更擅长。   他专心学业和工作,本来就挺忙,还要时不时应付学生会。   周钰真的很执着。   连续半个月,顾砚修总是会在各个地方偶遇她,最后,连顾砚修都忍不住问:“你不上课吗?”   周钰笑了:“我们班教室就在您楼下,我跑步很快,拿过区里冠军的。”   说着,她还从口袋掏出了一本小绿书。   “路上还能背好几条公式。”   顾砚修让她逗笑了:“你太努力了。”   周钰抿嘴,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但眼睛里是大大方方的野心。   “不怕您笑话,我以后也想进国会。”   顾砚修转头看向她。   “我现在还在读书,能做的事情不多,所以只好来打扰您。”   她很直白,并没有掩饰自己功利的目的。   顾砚修见过很多套近乎的人,揣着明白装真心,周钰是第一个这样诚实的人。   他其实很赞美野心和努力,只是有些人装模作样,却又装不像,让他懒得和他们打交道。   短暂的对视后,顾砚修笑了。   “报名表给我一份吧,我看看。”   周钰大喜过望:“好的顾学长!!”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件事很快就在学校里传开了。   与此同时,新闻上也公示了蓝星联邦两院完整的的议员名单。   顾诣的名字出现在了上议院,很靠前,和议长的大名中间没隔几个人。   Lush的股票涨了又涨,顾砚修也在一中声名大噪。   他现在,可是国会议员家的独生子!   本来他这支高岭之花,高冷矜持得出名,学校里的学生们都喊他“顾神”,平时也不太敢打扰他。   但是听说,学生会的周钰跟了他半个月,他居然收了她的东西!   别管收的是什么,这是天仙要下凡啊!   一时间,顾砚修感觉自己身边人类的浓度暴涨。   总有人凑到他身边刷脸,有表白的,有请教习题的,甚至还有问路的。   早上把背包放进课桌里,还被里面的东西顶了出来。   不知道课桌被什么东西塞满了。   布兰登见状,好奇地把头伸进去,然后就像哆啦A梦一样,从里面掏出了一把情书,几份便当和一堆早餐。   布兰登目瞪口呆:“他们这是把你当牛喂呢!”   顾砚修站在课桌边,感到深深的无语。   “帮我看看上面有没有署名,回头我找人还回去。”   布兰登应声,一边翻看,嘴里一边啧啧啧的。   “哥,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不看爽文了。”   “什么?”   布兰登把情书放在桌上。   “要是给你拿本爽文,书翻开你一看,就这?哥,爽文哪有你的生活爽啊!” 第12章   顾砚修没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多爽。   反而是别人莫名其妙的躁动,让他的生活总是碰到一些麻烦。   这天下午,还有十分钟就要上课了,顾砚修却被人挡在了音乐教室外的过道里。   “顾学长,听说你钢琴弹得很好,可以加入我们音乐品鉴社吗!”   几个低年级的学生叽叽喳喳,把整个过道堵得水泄不通。   顾砚修感到头痛,敷衍地笑了一下,婉拒他们:“抱歉,我空余时间不多。”   那些学生却不依不饶。   “考虑一下嘛,顾学长,我们活动场次很少的,您如果没有时间,请假也可以!”   “不好意思,我还要回教室。”顾砚修婉拒。   几个学生却嬉皮笑脸。   “不行,顾学长答应我们才让你过去!”   就连旁边的布兰登都不耐烦了。   “都说了不想进了,可以让让吗?”他说。“马上上课了,你们不上课?”   别说顾砚修,他都要被吵得脑袋炸开了。   这些人到底干什么啊!围追堵截着抢顾砚修,各个都缠个没完,把顾砚修大卸八块算了!   但是这些学生却谁都不理他。   “还早呀,预备铃都还没响!”   “就是,顾学长也没说不想进呀。”   “学长学长,你再考虑一下吧,拜托了!”   他们看到有人成功,一个个都不想放弃。   就算顾砚修有再好的教养,也禁不住这样的打扰。   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响个不停,顾砚修皱眉,侧身准备从另一条路离开。   与此同时,一道极不友好的声音在人群的背后响起来。   “什么社团这么好?来来来,让我看看。”   ——   顾砚修抬眼,就看到几个个头很高的男生挤进来,硬是把水泄不通的楼道挤出了一条路。   有点眼熟,顾砚修在升旗仪式上个见过。   当时他和校领导站在一起,这几个人则在主席台上站了一排,被挨个公示处分。   都是住校生,家庭背景深厚又复杂,虽然总是闹事,校方却又不敢轻易开除。   这几个人受处分的时候,顾砚修还听见校长在旁边叹气。   他们怎么在这?   不等顾砚修回神,领头的那个已经凑上来,一把拐在一个学弟的脖子上,抽走了他手里的宣传册。   “音乐品鉴社——整挺好啊,加我一个呗?”   刚才还兴致勃勃的几个学生,现在都吓坏了,尤其是被拐住脖子的那个,肩膀哆嗦,说话也结巴起来。   “我……那个……”   “咋了,老子也喜欢音乐,不能进?”旁边一个剃着寸头的小弟凑上来,冲他龇牙。   Alpha信息素顿时在过道里蔓延,顾砚修都忍不住后退半步。   虽然只是一个D级左右的Alpha,这样释放出的威压也仍旧让人感到不适。   看到顾砚修在看他,那个寸头小弟抬起头,冲着顾砚修也龇牙一笑。   “砚修哥好!”   顾砚修:“?”   就连旁边的布兰登都诧异地看着他,像是在用眼神问他:认识?   ……不认识啊。   那边,音乐品鉴社的几个学生已经瑟瑟发抖了。   领头那个住校生这才冷哼一声,一把放开他。   “现在知道不情愿了?”他说。“那还不快滚?”   那人一开口,几个学生忙不迭地跑了,宣传册掉了一地也顾不上捡。   眼看他们的背影就要消失在楼梯口,那个寸头小弟还吹了声口哨。   “记住了啊!下次找你顾学长之前,先让老子进你们社玩儿!”   几个学生跑得头都不回,寸头小弟龇牙直乐,回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顾砚修他们。   这回,就连布兰登都回过味了:“你们……谢谢帮我们解围哈。”   寸头小弟的嘴最快,手一摆,说:“谢啥!还不是我们大哥,他……”   啪地一声,领头那个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味儿收一收,没看到熏到顾学长了吗!”   寸头小弟嘀嘀咕咕地退到后面,还抬起胳膊狠狠闻了两下:“我这信息素不是烟草味吗,多香啊……”   顾砚修的目光也移到了为首那人的脸上。   “你们大哥?”他询问。   是谁专门派他们过来,让他们来解围的吗?   领头那个心虚了一下,飞快开口:“……就是我!我乐于助人嘛,看他们在这儿堵你,我们见义勇为!”   顾砚修宁可信他是秦始皇。   他敷衍地笑了一下,没较真,弯腰把散落一地的宣传单捡起来,说:“那多谢你们了。”   几人立刻摆手:“这有什么!砚修哥以后再碰到这事儿,直接找我们!”   顾砚修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哥。   “多谢,好意我心领了。”   他笑笑,道了谢,不过暂时还没有做校霸头领的打算。   ——   “他有什么了不起?我听说了,顾砚修拿到的也不过是学生会的一张报名表。”   与此同时,诺尔在教室里侃侃而谈。   自从那天偶遇顾砚修,他就因为丢面子的事心里一直不舒服。   他虽然刚来凯纳一中,但又不是没上过学,学校里再厉害的学生,又能厉害到哪儿去?   他不服,但是在这个学校待了两三个星期,耳朵里天天都是顾砚修的事。   不就是他爸当了议员吗?一身铜臭味的商人,多大的官也是用钱买的!   更别说顾砚修了。   长得帅没用,顶多就是个小白脸;个子高也没用,毕竟诺尔自己都快两米了!学习好更没用,不是都说成绩好的人都是给人打工的吗?   诺尔的精神胜利法用了大半个月,一直到今天,他终于找到了顾砚修的“破绽”。   他还以为顾砚修拿到的是学生会的聘书,但是他找会里的“人脉”问了,对方说,顾砚修只拿了一份报名表!   诺尔比过年了还高兴。   他还以为顾砚修有多牛呢!   这么大的乐子,他一定要在班里好好宣传一下。   班里还是有不少人巴结他的。   “真的吗?诺尔哥你不是说,你都要拿到学生会的聘书了吗?”   诺尔趾高气扬。   “对啊!”他说。“想不到顾砚修一个高三的人了,进了学生会也就是一个小干事。哈哈哈哈,说不定以后,他还是我下属呢!”   诺尔一边说,一边偷偷拿眼镜瞄原绫桜。   但原绫桜好像在发呆,低头翻着书,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   半个月了,原绫桜一直不太在意他。   甚至前阵子他告诉原绫桜,在校园论坛里为他力证清白、舌战群雄的红颜大侠就是自己,原绫桜都没多高兴!   诺尔负气,不过立刻,他就找到了另一个发泄对象。   开学那天,陆野就坐在了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没有同桌,就他一个人。   自从那天起,班里没有一个人理他。   阴沉沉的野种,还是下区来的,有谁会喜欢他?跟他多说几句话都会被人笑话。   更何况,他可是顾家那个续弦夫人的孩子,跟顾神的关系太尴尬了。   万一顾神不喜欢他呢?毕竟那天在礼堂前遇到顾神,顾神的确没理他,后来每天上学,也从没跟这个野种同路过。   反正,不管什么原因,离陆野远一点准没错。   欺负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孤狼,对诺尔来说简直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还好意思叫顾神呢,我看学生会也没多抬举他,他倒是装!”   诺尔说着,笑嘻嘻地看向角落里的陆野。   冷不丁,撞上了陆野的目光。   陆野在看他,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睛深得像断崖湖。   诺尔猝不及防,让他吓了一跳。   “看什么看!”他恼怒,表情和语气一样恶毒。“怎么着,听见我说你的好哥哥了吗,废物?”   陆野偏了偏头,没出声,余光却看见后门外面有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他皱眉,没再理诺尔,站起身就出去了。   班里的学生看见这一幕,都好奇地朝门外看去。   就见陆野走出教室,很快,就被学校里那几个著名的刺头围在了角落。   “天哪,陆野惹到他们了!”   班里的学生们窃窃私语,表情里有畏惧,但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兴奋。   而门外,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里,为首的那人笑嘻嘻地搓着手,态度殷勤,像在邀功。   “野哥!事儿办妥了,你放心,之后没人敢再骚扰我砚修哥!”   陆野单手插兜,面无表情:“我放什么心?”   那人一愣。   “……哥?不是你说,砚修哥总在学校让人堵,很烦吗?”   陆野不置可否,懒洋洋地垂着后颈。   “那我还说了什么?”   “呃……”   几人一时语塞,然后小声嘀咕:“呃……您还让我们滚远点。”   不是,谁懂啊!   自从那天在食堂让陆野打了,他们第一时间就打听到了陆野的身份。   难怪揍人不要命呢,原来是从下区来的!   他们听过很多下区的传闻,外面都说,下区的人手里多少都有两条人命。   他们一合计,陆野这种的,估计手里少说死了二十个人。   于是几人一拍即合,打算管陆野认哥,学他的看家本领。   至于本事学到手之后,会不会翻脸不认人,那就看他们的心情吧!   结果,陆野怎么说?   呃……陆野说,滚。   他们缠了半个月,终于,昨天下午,除了“滚”以外,他们终于听见了陆野的第二句话。   “缠着他的那些,都是什么人?”   当时刚放学,走廊里人来人往。陆野在教学楼尽头的窗边,垂眼看向窗外。   他们顺着陆野的视线,就看到了被围追堵截的顾砚修。   “我靠,顾神啊!”他们脱口而出。   “还能是什么人?追求者呗!要不就是搞社团的,能请他加入,得多有面子啊!”   陆野不出声,仍旧看着那边。   他们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不是立刻就去帮野哥办事了吗?   一群人目光灼灼,等着陆野的奖赏。   会是一套帅飞天的擒拿手,还是几招又酷又狠的格斗术?   结果,都没有。   陆野微垂着头,在他们中间,像个阴冷沉默,但受尽欺凌的普通学生。   但他嗓音很冷,带着刮擦耳膜的微微沙哑,轻飘飘的。   “那就滚啊。”他理所当然地说。 第13章   陆野从小就独来独往,没有朋友。   因为这个,祝欣柔还专门带他去看过心理医生,但是各项指标测试出来,非常健康。   “有可能……呃,这个孩子,天生就不太喜欢人。”医生推断。   这算什么事?   祝欣柔想了几天,准备跟陆成风商量,再要一个孩子,实在生不出来的话,可以去下区找个omega代孕。   他俩都是beta,已经低人一等了,总不能守着一个残次品过下半辈子。   结果当时陆成风在赛场边,兴奋地拉着她说,陆野是个天才!   看着赛场上飞驰的卡丁车,祝欣柔其实不懂,但她能看懂周围的教练和车手惊叹兴奋的表情。   那这个孩子,一定能赚很多钱。   祝欣柔都想好了,如果有一天陆野拿到世界冠军,就像陆成风的Beta身份一样,他孤僻的性格也可以营销成闪光点。   但老天没给她机会。   陆成风离开上区后,她也没再见过陆野。   她不知道,当年十岁出头的陆野,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是怎么在被霸凌之后,带着满身的伤,一瘸一拐地穿过泥泞的街巷,在修理厂的阁楼里,对着破旧的电视一遍一遍看那些老碟片。   又是怎么在陆成风烂醉的深夜里,提着一把生锈的游标卡尺,一战成名。   他们被他打服,想认他一个初中生当哥,结果又挨了揍,一直到不敢再接近他为止。   陆野一直不喜欢人。   直到这一天,这是第一次,陆野利用了几个跟在他身后的臭虫。   因为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透过窗户,总能看见顾砚修从那里经过。   他视力很好,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看见顾砚修防御的姿态和微拧的眉头。   而与此同时,每天都会有丰盛的晚饭,准时送到陆野的门前。   泥菩萨原来是这样过江的吗?   有空管他吃不吃饭,却处理不了这种事,高高在上的少爷,成天为了这点事皱眉。   陆野觉得,没这个必要。   ——   顾砚修周围的人果然少了很多。   他不看论坛,也不知道那天的事传成了什么版本,就光听布兰登感叹了好几天。   反正从那之后,很少再有社团找他,那几位见义勇为的校园混混,也没再出现过。   这对顾砚修来说也不是坏事。   至少,他每天的背包终于可以顺利地放进抽屉里,忙完课业和实验,午休时间还有空去琴房练练琴。   顾砚修心情不错。   “你那是想练琴吗,是舍不得琴房里那两只小肥鸟吧。”   看着他嘴上说练琴,却往口袋里放了一小把坚果,布兰登忍不住吐槽。   顾砚修在学校里喂了不少动物。猫猫狗狗就算了,还有鸟和松鼠,甚至琴房外面有一棵半死不活的葡萄藤,也让顾砚修随手养活了。   真不知道生物学家是不是祖传的,跟游戏里的植物系法师似的。   “是远东山雀。”顾砚修纠正他。   “你再喂下去,就要成远东胖墩了。”布兰登说。   “不会。”顾砚修说。“雌山雀上个月产的卵,小鸟应该已经孵出来了。”   布兰登顿时好奇:“小鸟是毛茸茸的吗,能摸不?”   顾砚修也不确定:“你可以去看看。”   午休时间,布兰登肯定不会学习,反正没事儿,他立刻答应:“好!那你先去,我上门口把饭取了。”   于是这天中午放学,顾砚修就揣着那把坚果去了琴房。   琴房在礼堂西边的另外一栋楼里,一楼二楼是学校的展厅,楼上就是艺术学的教室。   琴房在三楼,距离楼梯很远,整面的落地窗外是一片露台,正好长着一棵茂盛的香樟树,树冠上的那个鸟窝就在露台前,一伸手就能碰到。   窝里的两只鸟都很活泼,会在顾砚修弹琴的时候,飞到琴键上跳来跳去。   也只有这样一对没有防备心的山雀夫妻,才会在这么显眼的位置筑巢。   想到这,顾砚修轻轻笑了笑,加快脚步。   “嘭!”   顾砚修刚踏上三楼,就听见过道里传来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怎么了?   他抬头,就看到一间美术教室敞着门,靠近过道的玻璃上绽开五颜六色的油彩。   这是……搞抽象艺术呢?   然后,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翻倒声。   像是谁碰翻了画架,把颜料全弄倒了。   ……估计是低年级的新生在这里上课,毛手毛脚的,还不习惯用学校里的画具。   顾砚修的琴房也在那个方向,他没打算管,一边朝琴房走,一边在口袋里找琴房的门卡。   就在他路过那间教室的瞬间,一道黑影从余光里朝他飞过来。   顾砚修眼疾手快,侧身一躲。   “啪!!”   一个满是颜料的调色盘,摔在他旁边的墙壁上。   白墙瞬间被染得五颜六色,还有几滴颜料飞溅出来,正好溅在顾砚修身上。   白衬衣上开了花,一些颜料顺着他的手背流下。   顾砚修:“……”   你好?有事吗?   他一阵无语,抬头朝着那间教室里看去。   学校明文规定,艺术教室里不许打闹,怎么还有人拿颜料砸着玩……   呃?   顾砚修抬眼,教室里的几个人,居然都眼熟。   翘着腿坐在讲台上的,是个又高又壮的欧大陆人,顾砚修见过他,在礼堂外跟学生会的周钰套过近乎。   叫什么,诺尔?   他正坐在讲台上大笑着,现在回过头来,笑容还没收住,穿着鞋的脚踩在一座画架上。   而周围站着的几个学生,手上都是五颜六色的颜料,还有人提着颜料桶,看样子是马上就要砸出去。   而在教室最后,隔着乱七八糟的画架、桌椅和画板,高挑而瘦削的少年,单手插兜,静默地靠站在墙边。   ……陆野?   ——   顾砚修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在场的几个人表情都不太好看。   “顾……顾学长。”有人认出了他,赶紧放下手里的颜料桶。   顾砚修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   他们都挺怕的,毕竟忽然出现在门口的,是学校里最有名的风云人物。   还是国会议员家的公子呢!   而为首的诺尔,则单腿踩在画架上,也打量着顾砚修。   他们都说顾砚修本人比影像还帅……他不想承认。   但是一件被弄脏的白衬衫,穿在他身上就像是秀场的设计款一样,挺拔的身段像外头那棵漂亮的香樟,尤其那双腿,包裹在黑色西裤里,又直又修长。   他站在那儿,只是简单地皱个眉,眼神扫过来,就让他感觉自惭形秽。   没人会在这么耀眼的人面前做到不自卑。   这点自卑让诺尔感觉恼怒,尤其这段时间,他老觉得自己活在顾砚修的影子里。   有什么不得了的!   在其他人都吓得不敢出声的时候,诺尔反而往画架上一踩,啪嗒一声,将那只画架踹倒在地。   “顾学长啊,巧。”他觉得自己开口的语气很拽,一点不落下风。   顾砚修皱眉。   “不巧。”他冷冷说。“校规上不允许在艺术教室打闹,你们在干什么?”   他又扫了一眼陆野。   只有他手上是干净的,看起来应该没有跟着一起玩闹。   诺尔却笑了。   “没有啊。”他说。“我们帮忙呢,你们说是吧?”   他看向教室里的其他人。   顾砚修一来,他们的气焰全没了,这会儿也不敢说话,就站在那里,点了几下头。   “帮忙?”顾砚修问诺尔。   诺尔大言不惭,手一抬,直接指向了角落里的陆野。   “帮您弟弟打扫教室啊,顾学长。”   说着,他咧嘴一笑,猛地朝着陆野的方向训斥道。   “还不快点?没听老师说吗,教室打扫不干净,你的成绩,全废!”   ——   “打扫教室,谁安排的?”   隔着大半个教室,顾砚修直接问向陆野。   凯纳一中雇佣了数量充足的校工,在校的学生连上课的教室都不需要打扫。   这种到处都是油彩的艺术教室,什么时候轮到他来打扫?   除非陆野犯了错,老师惩罚他。   但是教育改革了这么多年,这种形式的体罚早就被教育局取消了。   顾砚修看过去,却看见陆野仍然垂着眼,神色漠然,没搭理他。   他不知道,陆野现在有点紧张。   为什么?陆野也不知道。   可能是环境太安静,让他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咚、咚,规律的心跳声,让他有种莫名的紧张。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和他说话,他想。   那位矜傲又清澈的少爷,像跟学校里那些麻烦的学生说话时一样,微皱着眉,看起来遥远而冷淡,却连偏头的角度都带着一种贵公子的优雅。   但是这回,他看向的是他。   陆野喉结一滚,忘了回话。   短暂的沉默里,顾砚修看见了陆野冷若AI的脸。   祝姨的孩子……是挺个性。   他收回目光,正要说话,诺尔却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顾学长,看你这口气,‘谁安排的’?哈哈哈哈哈哈哈,您是不是说话比老师还管用啊?”   顾砚修神色彻底冷了下去。   他记得自己跟这个诺尔没交集,他却好像对自己意见很大?   他平时温和守礼,是出于教养,还没人因此真觉得他好欺负过。   顾砚修对上诺尔的目光,冷冷勾了一下唇。   “不关他事。”   顾砚修刚开口,一道声音从教室后排传来。   沙哑的少年音冰冷至极,把顾砚修的话全堵在了嘴边。   顾砚修:“……”   刚才问话不答,这会儿又打断他。   这个陆野……好像对他意见也不小的样子。 第14章   陆野很烦这种人,没完没了的蠢货。   没听见顾砚修是在问他的话吗?他还没回答,就被诺尔夸张的大笑打断。   同样的羞辱,陆野每天都听,他看得都有点腻了。   但是诺尔这次没朝着他,而是冲着门口那个人。   那人清亮的一双眼,很快就被诺尔吸引了过去,倒映出他肥胖丑陋的面孔。   他还没回话呢。   陆野眼神很冷,缓缓站起身。   他想,今天要是非要在学校里动手,也行。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总有一点不自在,站起身的动作比平时多了点刻意,像是有观众会看他。   导致他一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画架。   ——   哐当一声,画架应声砸落在地。   把顾砚修第二句话也打断了。   他平时从没有逞凶斗狠过,今天好不容易想放句狠话,结果被陆野抢了白。   他正要再说什么,陆野居然直接把画架推倒了。   顾砚修看向陆野,就见他仍然单手插在口袋里,神色冷冽,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但是脚边翻倒的画架,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很显然,刚才还默默忍受的他,拒绝顾砚修的插手。   顾砚修一时陷入沉默。   不对吧,是陆野寄宿在他家的好吗?   他没记错的话,自己没招惹过陆野,总共没见过几面,今天还是意外。   陆野怎么对他这么针锋相对?   顾砚修只能当他是有点自卑,不想这样难堪的样子被撞见,所以才会迁怒他。   迁怒到话都不让他说。   顾砚修抿嘴,出于修养,他没有争辩。   结果诺尔先来劲了。   “干什么?陆野,有人撑腰了,就这么大脾气?”他恶劣地笑着,盯向陆野。   他发现这小野种对他哥的事还挺敏感。   陆野被学校里那几个混混叫走那天就是,他刚说两句,陆野就看他。   诺尔本来被陆野盯得挺不爽,准备放学教训他一顿。   只是可惜他那天点背,路过篮球场的时候被那几个打篮球的混混砸到了嘴,急着去医院补牙。   要不然,那天就该轮到陆野被他打掉门牙了。   今天又是,这小野种急着出头,怎么,顾砚修在这儿,他急着想表现一下?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顾砚修的耀眼固然让他嫉妒,但是他再不济,家里也没养一个下区的野种啊。   这么想着,他笑嘻嘻的,又看向顾砚修。   “顾学长你看嘛,他动不动就摔东西。教室里也不是我们弄乱的,老师罚他打扫,也没错呀。”   说着,他挤眉弄眼,扮出一个好学生的表情,说:“您不会因为他是你弟弟,就徇私舞弊吧?您也不是学生会的,哪来这么大权力啊,是吧?”   在此之前,顾砚修听说过,美式霸凌看起来有点好笑。   这回倒是让他亲眼看见了。   这个人真是,找茬就找茬,干嘛要上蹿下跳的演节目?   蓝星早就没有动物表演了。   顾砚修忍不住笑了,提醒他:“徇私舞弊这个词用得不恰当,要是在考试里,是会扣分的。”   诺尔的表情僵在脸上。   然后,他就看到顾砚修不再理他,眉睫一垂,点开了通讯器,在光屏上划动了几下。   蓝色的光亮照在他脸上,显得他嘴角没降下的弧度很温柔。   陆野一抬眼就看见了。   他藏在口袋里的拳头松了松。   而那边,诺尔本就有点恼羞成怒,顾砚修现在轻描淡写的态度更让他不爽。   不是在对线吗?怎么开始玩通讯器了!   “顾学长,你在干什么?”   顾砚修大方解答:“德育处中午有老师值班,可以调取监控。”   诺尔一愣:“监控?”   周围几个学生也吓了一跳:“调什么监控?”   顾砚修神色自然:“你们不是说,这里是陆野弄乱的吗?那就调监控看一看,如果属实,可以记他的过。”   所有人顿时慌了神,只有陆野站在那儿没动。   他被人叫过无数次名字,第一次听人把他的名字念得这么好听。   至于什么记过?没听见。   那两个字好像在耳边荡开了涟漪,他正要再听,却被一阵碰撞声打断了。   是诺尔慌了神,从讲台上跌下来。   他把这一茬忘了!   “……没必要吧?让他打扫教室是老师说的,又不是我。”诺尔强装镇定。   本来就是啊!   那天他没揍陆野,心里不爽,但之后也没少拿他撒气。   把他书包丢进喷泉池,把他椅子偷走,撕烂他的课本什么的,是他们最近常玩的解闷游戏。   而这个陆野还真就像只死狗,随便踢踹,让诺尔总觉得差点意思,玩得不够爽。   到今天,他又让人在美术课上把陆野的画架踹翻了。   颜料倒了一地,美术老师跟诺尔关系不错,当场把陆野训了一顿,让他放学之后把教室收拾干净。   这话的确是老师说的啊!   至于之后他们在教室里狂欢,拿这些颜料砸着玩的事……   可千万不能让学校知道啊!   看他这幅样子,顾砚修就明白了。   他们心虚。   他像是没看出几个人的慌张,轻轻“啊”了一声,指了指光屏:“可是电话已经通了。”   电话?什么电话!   下一秒,德育处老师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   “你好,凯纳一中德育处。”   顾砚修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很平静地回答道:“老师您好,我是顾砚修。”   ——   等顾砚修慢条斯理的说完前因后果,诺尔一群人已经满脸死灰。   尤其是他的那几个跟班。   拜托,诺尔就算犯了错,那也有他爸给他摆平啊!他们呢,跟着诺尔混,谁也没有诺尔的爹啊!   顾砚修把一切都看在眼中。   他笑了笑,走到诺尔面前,停下来。   “老师一会就到,让你们在原地等。”他看着诺尔,温声慢语,不像命令,倒像商量。   诺尔死沉着一张脸,盯着他不说话。   “教室里的监控没有死角,如果我判断有误,学校会还你们公道的。”顾砚修继续补刀。   他平时温和好说话,是因为他从学龄前就开始上礼仪课,不是因为他好欺负。   “……好。”诺尔半天才挤出一个字,表情难看,咬牙切齿。   顾砚修笑得春风拂面。   “不过,如果你们的家庭没有教你们做好一个绅士,让你们举止出格,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的话。”他说。   “那就该轮到校规来为你们补课了。”   ——   了解顾砚修的人都知道,他生气的时候,通常都是这么笑的。   但陆野不了解,他只是觉得,顾砚修笑起来很耀眼,比他前段时间皱着眉的样子好看。   德育老师很快就来了。   监控里的记录很清楚,校规也有明文规定。不到十分钟,除了陆野之外,几个人就各自喜提一条警告处分,检查800字,并赔偿教室的清理费。   “今天多亏了顾同学,不然这里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德语老师冲顾砚修笑得和颜悦色。   顾砚修也礼貌笑了笑,说:“还麻烦老师,大中午过来一趟。”   老师连连说着不麻烦,带着诺尔几人回德育处签字写检查去了。   乌泱泱的一群人离开,美术教室里就只剩下了顾砚修和陆野两人。   顾砚修回头,就看见陆野还站在那儿。   凌乱的刘海遮过眉眼,肩膀凸起的骨头在校服衬衣下很明显。又高又瘦的,也没有表情,在这样阳光明媚的教室里,也显得阴沉。   仍然连一个眼神的欠奉,像是把他当空气。   顾砚修才知道,原来陆野这么排斥自己。   他们之间没什么过节吧?   顾砚修不太理解,但对外人一直保持着一种疏离的尊重。   毕竟别人对他的态度与他无关。   包括陆野,在家里他们相安无事,学校这么大,之后也很难碰巧遇见。   目光扫过他恢复得差不多,只剩一点淡淡淤青的嘴角,顾砚修平淡地说:“以后再有困难,可以直说。”   他这话完全出于人道主义,至于陆野会不会说,那就是他的自由。   意料之内,陆野仍然没说话。   他只是抬起眼,冷冷朝着顾砚修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就抬手拿过搭在旁边的外套,自顾自翻找起来。   这是……找通讯器还是要抽烟?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再明白不过的逐客令。   顾砚修不再说话,后退一步,转身去了琴房。   清脆的脚步声在教室外渐行渐远,教室里,陆野翻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空荡荡的门口,外套口袋里的手,拿着刚从里面找出一包纸巾。   人走了。   那包纸巾质感粗糙,似乎并不适合在这里拿出来。   可是顾砚修挽到手肘的衬衣袖口,却显得他露出的那节手臂那样白净。   和他看向他的眼神一样干净。   陆野不知道为什么,他以前从没觉得跟人对视很难,可是顾砚修一看向他,他就条件反射地垂下眼睛。   明明他每天都能看见顾砚修从校园里路过,在后山上骑马。   像是有什么阻力,他终于顶着那道视线抬起眼来,却看见了顾砚修被颜料弄脏的手臂。   只一眼,陆野就立刻想起了一件事。   他带了纸。   只是纸巾还没拿出来,顾砚修已经走了,只剩下纸巾的塑料包装在陆野手心里发出轻响。   也是,这样的纸不知道会不会擦破他的皮肤。   沉默片刻,陆野把那包纸巾重新放回了口袋里。 第15章   顾砚修第一时间去洗干净了手。   但是颜料不仅弄到了手上,衬衣也被泼到了,脏兮兮的很碍眼,顾砚修对着镜子直皱眉。   中午有点热,他的外套落在教室里了,不然还能遮一下。   没办法,顾砚修深吸两口气,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洁癖,转头先去露台上喂鸟。   雌山雀的卵果然已经孵出了小鸟,一窝毛茸茸的幼崽在窝里叽叽喳喳地叫,显得整个阳台生机勃勃。   顾砚修暂时忘掉了他的脏衬衣。   他没去打扰小鸟,拿出口袋里的坚果,熟练地放在鸟窝附近几个很适合栖息的点上。   没一会儿,布兰登就来了,对着他手上的颜料大惊小怪:“你这是咋弄的?衣服都脏了。”   “旁边教室里有人打闹,不小心弄上的。”顾砚修无奈,指了指旁边的美术教室。   教室已经空了,只能看见墙上地上都是五颜六色的油彩。   “我靠,有毛病吧,拿颜料打着玩?”布兰登很震惊。   正常人确实不会这样,除非是为了刁难人。   想到这儿,顾砚修难免想起陆野冷冰冰的侧脸。   顾砚修其实有点好奇。   “你说,陆野是怎么看我的?”他问。   布兰登差点没跟上他跳跃的话题,不过立刻脱口而出:“还能怎么看?不恨死你都算好了!”   顾砚修:“……”   呃,这么直接吗?   布兰登絮絮叨叨:“你看啊!你是港内的公子哥,家财万贯的,他呢,在港外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现在不仅寄人篱下,他妈还成天巴结你,就他那副样子,一看就是硬茬,肯定早就记恨上你了呀!”   很合逻辑,也挺符合人性。   顾砚修:“但我还什么都没做。”   布兰登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什么都不用做,你这个人只要出现在他面前,就够了。”   所以陆野今天的态度,就是怪他突然出现?   顾砚修摇摇头,不再试图理解别人。   “好了,你自己知道,防着他点就行了,小心他背后给你使绊子。”   “也不至于。”顾砚修倒没把他当成威胁,反而是身上的颜料太碍眼了。   备用校服都在他们教室的柜子里,顾砚修想尽快把这件脏衣服换下来。   布兰登知道他爱干净:“可惜我的衣服你穿不上,不然还能借你遮一下。”   他说着话就往阳台走。一回头,就看到钢琴上搭着一件深蓝色的外套。   “你衣服不是在这儿嘛!”布兰登拿起来一看,大小都跟顾砚修的一模一样。   “我没穿过来啊。”顾砚修有点意外。“看看是谁的吧,要是没有铭牌,一会就拿去失物招领处。”   布兰登把那件衣服翻来倒去的看。   “铭牌?我找找,啊,高一……我靠!!”   那铭牌上像是有鬼,把布兰登吓了一跳,衣服都差点扔在地上。   “怎么了?”   顾砚修伸手接过衣服,就看到别再胸前的铭牌上,印着一行熟悉的名字。   【高一C班-陆野】   ——   顾砚修也不知道陆野的衣服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衣服搭在这儿,口袋是空的,陆野和刚才他翻找的东西一起消失了,一直到布兰登看完小鸟都没回来。   顾砚修实在有点看不懂。   不过他从来不多想,借用这件衣服回了教室,换好衬衣,他就拿着这件外套去了一趟高一的楼层。   有不少中午在教室里吃饭的学生,看到他来,都很意外,小声议论着。   “是顾学长诶!”   “顾学长来找谁?”   “快看……”   顾砚修停在C班门前,朝里面看了一眼。   稀稀落落的学生,没看到陆野。   也不重要,随便在他班里找个人,帮他放座位上就行了。   顾砚修手臂上搭着衣服,一抬眼,就看到一个瘦弱漂亮的男生正在看他。   看起来很柔弱,眼睛也像小兔子一样湿漉漉的,但看向他时却一点都不怕,很自然地站起来,一边走过来,一边打招呼:“顾学长好!”   顾砚修有点意外:“你认识我?”   男生笑了:“学校的光荣榜上有你的影像,我每天上学都会路过的。”   然后,他歪歪头,自我介绍的样子非常可爱:“你好呀学长,我叫原绫桜。”   听说过,好像前阵子在校园论坛上很火。   顾砚修很礼貌地后退半步,也冲他笑了一下:“你好。”   据说是初中部的校草,长得的确很漂亮。而且他这样的身体指标,用老一辈人的话来说,早晚都是要分化成Omega的。   而顾砚修自己,也会每年被家里检测各项数据。15岁那年,他的指标就达到了一个B级Alpha的标准。   从那时开始,他父亲就开始让他系统地了解成为Alpha后的各种注意事项。   比如在这种同龄人面前,一定要保持慎重,避免对方被自己冒犯到。   他的小动作让原绫桜笑起来,湿漉漉的眼睛水波荡漾。   “学长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帮你的。”   顾砚修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那件衣服。   “陆野在你们班吗?”   原绫桜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轻快地笑了起来:“对呀,陆野是我们班的同学。”   说着,他还指着教室的一个方向介绍道:“他就坐在那边,我们座位离得不远呢。”   看起来跟陆野关系不错。   顾砚修略一点头:“这是他的衣服。”   原绫桜状似不经意地惊叹了一声:“呀,你们中午都是一起吃饭的吗?你们感情真好。”   顾砚修没隐瞒:“不是,我捡到的。”   原绫桜眨眨眼,明显很意外。   “可以帮我交给他吗?”他不说话,顾砚修却很耐心。   原绫桜一秒恢复热情:“当然可以!”   然后,他就走上前来,伸手要接过顾砚修手里的衣服。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顾砚修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桃花味的香水香。   就在他要后撤一步,退回社交距离的时候,忽然一只手从旁边横亘过来,先原绫桜一步,停在他面前。   是陆野回来了。   顾砚修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把衣服递给他。   “你的,落在琴房了。”他神色平淡,言简意赅。   陆野嗯了一声。   结果刚接过衣服,陆野就飞快地收回了手,好像完全不想跟他有任何触碰一般。   ……这么讨厌他啊。   顾砚修一阵无语,也懒得跟他多说。   他没再看陆野,朝原绫桜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没看见原绫桜落在他背影上的那道若有所思的目光。   也没看见陆野藏在衣服下的,那只紧张地摩挲骨节的手。   ——   陆野讨厌人,各方面都是。   从气息,到触感,都让他很厌恶。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衣服借给顾砚修。   美术教室和琴房的窗户都很大,他只需要一抬头,就能看见顾砚修在阳台上喂鸟的样子。   太阳的光线穿过树枝,显得他的目光格外温柔。   像拂过林间的风,像落在窗上的光斑,就是不像他见过的那些,本性肮脏贪婪的人。   就连他手臂上溅落的颜料,都像画一样。   但是他刚才看见了,顾砚修在门外洗手时,镜子里倒映出的他拧起的眉头。   他不喜欢。   鬼使神差,陆野把自己的衣服留在了琴房门口,临脱下的时候,还拿走了口袋里那包粗糙的纸巾。   那包纸他扔了,去学校商店里买了一包新的。   一包纸,花了他半个月的营养剂钱,不知道拿来干什么用。   不过等他再回教学楼里,就远远看到顾砚修站在他班门口,微微低着头,露出纤长的后颈,朝着一个人笑。   那个人对上顾砚修的笑容,也笑了,靠近顾砚修,还朝他伸出了手。   顾砚修也抬起手,递出去的是一件衣服,是他的。   人都很难闻,碰一下,就会留下味道。   陆野第一时间走了过去,胳膊横亘在两个人中间,不知道是要接过自己的衣服,还是要阻拦什么。   顾砚修把衣服还给了他,递出衣服的瞬间,凉润的指甲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   顾砚修没察觉,陆野的手却猛地一缩。   和他的眼睛一样干净的触感,骤然落在陆野的手背上,像被鸟喙轻轻啄了一下。   衣服垂下,盖住了那里,却没什么用。   班里的学生,还有旁边的原绫桜,都在用各种眼神打量着他。   他们在猜测他和顾砚修的关系,猜测顾砚修对他的态度。   肯定没猜出什么好结果。   顾砚修来还陆野的衣服,却说是捡到的,陆野呢,一把夺过那件外套,也对顾砚修冷脸以对。   这一对养兄弟之间,关系肯定水深火热啊!   大家心里都有了谱,也都放心了。   毕竟这段时间他们对陆野挺差劲的,要不是原绫桜胆子大,他们还真没人敢和顾砚修搭话。   不过现在看来,没事了!   顾砚修都讨厌陆野,那他们做什么都没关系!   至于陆野……   那些窥视的目光,他像是感觉不到一样。   他拿着那件衣服回了座位,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更没人知道,如果把那件被外套拿在手里的话,就能闻到浅淡的、顾砚修用过的沐浴露的味道。   像穿过森林的日光。 第16章   发现陆野讨厌自己,对顾砚修的生活完全没有影响。   也就是布兰登多问了两句,听到事情原委之后,忍不住啧啧感叹:“他们班学生怎么这么low啊?搞校园霸凌,演电影呢?”   确实,高度文明的社会里,这种行为甚至用不着明令禁止,就像随地上厕所一样丢人。   顾砚修想了想,说:“他们班其他学生倒是挺友好的。”   “友不友好也不关你的事,你管他干嘛呀?”布兰登说。“就算他在学校出了什么事,也跟顾家没关系。”   道理是这个道理,顾砚修也没觉得自己关照了陆野。   倒是布兰登在旁边摇头叹气:“也是,你啊,路边上看只蚂蚁被碾死你都不忍心。”   让布兰登一说,他都要成唐三藏了。   顾砚修没多解释。总之今天只是偶遇,诺尔招惹他在先,他不会因为陆野喜不喜欢他这种小事,就影响自己公正的态度。   正好,陆野既然讨厌他,就不会在他面前晃。   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果然,之后一段时间,顾砚修都没再见过陆野。   校园里的落叶乔木逐渐泛黄,校园内的步道上落了一层树叶,踩上去咔嚓作响。   顾砚修路过体育场的时候,远远听到有人喊他。   “砚修!”   他回头,就看到击剑场上有不少人,应该是在上课。人群中有个高挑的男生朝他挥手,穿着白色的运动服,外面套着整套护具。   是他堂哥顾研知,比他大半岁,也在这里读高三。   “研知哥。”顾砚修停下来跟他打招呼。   顾研知今年刚分化,B级Alpha,在整个蓝星虽然不算凤毛麟角,但也算是Alpha里的翘楚。   毕竟现实不是小说,S级Alpha遍地走。顾砚修长这么大都没见过S级的Alpha,据说这个评级目前只是一个数据标准,不代表现实存在。   顾研知笑容爽朗,很快走到了围网边缘,跟顾砚修打招呼:“怎么在这里,没有上课吗?”   顾砚修抬了抬手上的档案袋:“去做生化学的实验课题了。”   “哦哦!”   顾研知知道他这个堂弟优秀,毕竟从高一就进了学校的科研小组的人,整个校史上只有顾砚修一个。   “既然结束了,过来玩会儿呗?”他朝顾砚修扬了扬手里的细剑。“比一场,怎么样?”   周围的学生见状,都笑嘻嘻的起哄。   “好诶好诶!比一场!”   他们光听说顾神的剑术很厉害,但是谁也没见过啊!   起哄声里,顾砚修无奈笑笑,纵身一跃,跨上了击剑场。   他这个堂兄平时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玩击剑。就因为两个人水平差不多,顾砚修就从小被他缠着比剑。   按他的话说,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打起来没意思。   一看到顾砚修来,周围的学生们纷纷让道,还有人大着胆子关心:“顾砚修同学没换运动服,要不要我的借给你?”   太麻烦了。   顾砚修摇摇头,随手脱下外套,拿起一套护具。   “不用,剑借我用一下就好,谢谢。”   ——   击剑场旁边就是学校的网球场。   高一新生的体育课分配的是网球,老师教了半节课,剩下的就是自由练习了。   很快,隔壁的击剑场的动静就吸引了高一C班大半学生的目光。   “……好帅!”   几个学生趴在围网上,朝着那边看去。   英俊清隽的学长身材高挑,护具裹在衬衣西裤外,将他的腰臀和长腿勾勒得赏心悦目。   尤其他还穿着皮鞋,简单的校服和护具,却让他看起来有种禁欲的吸引力。   他接过了旁人的剑,手腕简单一挽,就是一个标准而漂亮的剑花。   网球场上又发出一阵压低的惊叹声。   “顾学长真的好帅啊!”   学生们都不打球了,全跑到击剑场边,看两位顾学长上场比剑。   一道冷嗤从旁边传来。   “嘁,像是谁没学过剑似的!”   原绫桜回头,就看见诺尔垮着一张脸,单手握着球拍,对着空气挥来挥去。   前阵子他在美术教室乱扔东西,被顾砚修撞见,当天就记了过,这件事情班里人全都知道。   就为了这个,他那个区长父亲还专门来了一趟学校,不知道在校长办公室说了什么,他们几个的处分就全改了。   本来要背到毕业的永久处分,改成了临时的,只要三个月不再犯错,就可以取消。   因为这个,诺尔在班里又好一阵耀武扬威,那几个跟着他混的,更是嚣张,把整个班级弄得乌烟瘴气。   原绫桜的眼里划过淡淡的嫌弃,没有说话,目光又扫过不远处的陆野。   网球需要两两组队,没人愿意跟他一组,他只能跟发球机对打。   握拍的姿势一看就没打过网球,但却打得出奇的稳和准,远远看去,就像是两台发球机在比赛一样,一颗球飞来飞去,半天都没分出胜负。   原绫桜的目光在他过于出众的脸上停了两秒,还是移开了。   帅有什么用?顾家不喜欢他,那他就连学校里野生的猫狗都不如。   更何况,他本身也阴沉沉的,不讨人喜欢。   顾砚修怎么也是他名义上的哥哥,就在旁边比剑,所有人都去看了,就他还在那儿打球,跟没看见似的。   原绫桜目光冷淡,转头看向击剑场。   那边,顾砚修和顾研知都上了场。两个人面对面,各自站在赛场一端,顾砚修正好是面朝着他们的方向。   两人各自上前三步,执剑,行礼。   顾砚修立起长剑的瞬间,寒光一凛。见多识广如原绫桜,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而他身后,陆野的球拍一哆嗦,迎面打来的一记直球脱了手。   0:1,两台发球机终于分出了胜负。   ——   顾砚修以两分的微弱优势赢下了比赛,赛场周围发出激烈的欢呼声。   不光是因为他的胜利,也是因为他们两个的比赛实在精彩,周围的观众都看得很尽兴。   顾研知也打得尽兴,虽然输了,却很高兴。   “我就说,还得跟你打!”他拍着顾砚修的肩膀,笑着说。“跟别人比都没意思。”   顾砚修笑着说:“哥适合去做运动员。”   顾研知一边拿着剑玩来玩去,一边说:“我不想吗?就怕我一说,我爸打断我的腿。”   他爸爸是顾砚修的伯父,在集团里做研发的,为人非常刻板固执。   顾研知凑近顾砚修,笑着说:“你快点接管Lush好吧?当上总裁那天,下第一个命令,就是让我去勇闯体育界。”   顾砚修让他逗笑了:“我可不接你的锅。”   他平时除了礼仪性的微笑之外,很少露出这样的笑容。他一笑,像圣托斯凯纳山巅的冰雪融化了一般,四周都安静了。   有人小声的抽气,也在这短暂的安静中,一个人夸夸其谈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算什么,也就是一些普通的技法而已!我表哥可是专业的击剑运动员,我可是跟他学了几手。就顾砚修这样的?三个回合我就能打赢他!”   顾砚修:“……”   不是,大白天的,谁啊。   这声音还有点耳熟,他一抬眼,就看到诺尔在球场边大声吹牛。   周围人的目光瞬间被他吸引过去,场上的顾研知也往那儿看,想看看这个夸下海口的大神是谁。   结果,呃……   看那体型,不像是体育课成绩能及格的。   顾研知的目光在诺尔脸上停了停,然后无声地询问顾砚修:这人,有仇啊?   顾砚修也无语,觉得这人没完没了。   不过,他跟诺尔不一样,他从来不爱废话。   所有人都看诺尔,他旁边的人赶紧拿胳膊肘提醒他。   诺尔自己也发现了,看到赛场周围神色各异的目光,他虽然心虚,却还是挺了挺胸。   那态度明摆着:咋了,还不能说话了吗!   然后,他就看到一双黑皮鞋停在他面前。   他抬头,映入眼帘的先是顾砚修比例逆天的双腿,再是他那张面无表情,却清俊夺目的脸。   “比一场?”   顾砚修垂眼看着他,淡漠询问。   诺尔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是顾砚修已经抬起了剑。   他身后,顾研知心领神会,扬手就把自己的剑抛给了顾砚修。   顾砚修头都没回,剑尖一挽,就挑下了半空中的那把剑,翻手一个剑花,那把剑就直直向诺尔飞去。   诺尔手忙脚乱,赶紧伸手。   可他接都接不稳,啪嗒一声,剑摔落在地。   笑声顿时从周围传来。   诺尔恨恨地抬头,看向顾砚修。   成心让他丢脸是吗!这个姓顾的,太装逼了!   但顾砚修却没笑,垂眼淡淡看着他,仍旧邀请:“上来啊。”   像是没看见他剑都握不稳的样子。   诺尔说不出话,更不敢上台。   开玩笑,他就是随口一说,击剑场这么高,他咋可能直接跳得上去呢!   他的脸憋得有点红,越是窘迫,脸上的表情越是狂妄不屑。   “来什么?我可不像你,每天就知道出风头!”   顾砚修都要听笑了。   出风头,谁?   “你不是说你剑术很好?我不想出风头,只是想领教一下。”他说。   诺尔下巴却抬得更高了。   “行了吧,我很忙的,没时间教你……”   他话还没说完,脑袋后面就传来一股劲风。   “……啊!!”   他没来得及回头,一颗沉甸甸的网球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啪地砸中了他的后心窝。 第17章   网球冲击力很强,啪地一声,诺尔直接被被砸出一个两步上篮,一头撞在击剑场上。   顾砚修都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生怕他碰瓷。   不过诺尔又高又壮的,像一座山,周围的惊呼声还没响起来,他就已原地跳起来,顶着通红的脑门怒吼道:“谁!!”   整个运动场鸦雀无声,只剩下网球弹落在地的声音。   哒,哒,哒。   “手滑了。”   网球滚进角落,陆野平静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诺尔快要气炸了。   他这辈子还没这么丢人过!!   这么多人看着,他正放狠话呢,被陆野一颗球砸得差点给顾砚修跪下,这小子他妈的有病吧!   他恼怒地回头,直接拨开围在周围的同学,朝着网球场上的陆野冲过去。   他一定要狠狠把他的牙揍下来!!   学生们都围在击剑场边,现在都在回头看热闹。   人群尽头,陆野单手握着球拍,就站在那儿,很平静地看着他暴怒冲来的样子。   诺尔轻而易举地一把扯起陆野的衣领。   “你他妈长眼睛了吗!”他把陆野提到自己面前。   陆野顺着他的力气往前走了一步,偏着头,抬眼看向他:“不小心的。”   明明就是故意的!!   这小子臊眉耷眼的模样,从远处看好像挺可怜,但从诺尔的角度,他根本就是在挑衅!   甚至,这小子还在笑。   “对不起。”他说着,嘴角却在往上翘。   诺尔提着拳头就往陆野脸上砸去。   但是,就在他刚提起拳头的瞬间,他身后传来了顾砚修的声音。   “诺尔同学,中等以上的记过处分,会全校通报的。”   ——   顾砚修单手把剑还给了借给他的同学,还不忘跟对方道谢。   他其实不太明白,怎么这么多人都喜欢打陆野的脸?   他妈妈也打,他同学也打,就好像这些人见到陆野,就都退化成了只会厮咬的原始动物一样。   难道是他的脸打起来手感很好?   顾砚修不好奇,他就知道,如果今天这里发生了斗殴事件,那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被叫去德育处问话。   他下午还有事呢。   果然,提到校规,周围的学生都反应过来了,诺尔的拳头也立刻停在半空,没砸到陆野的脸上。   他回头,顾砚修看到了他眼里的怒火。   然后,顾砚修就看到诺尔盯着他,笑了。   他一把放开了陆野,转过头,一边慢悠悠地走向顾砚修,一边露出恶意的笑容。   “我揍了他,有的是办法不拿处分。”诺尔说。“你信不信?”   这有什么好不信的。   顾砚修点头,也跟他讲道理:“我信。不过现在既然我知道了,你的那些办法应该不会起作用。”   他知道这些人喜欢滥用权利,恰好,他手里也有一些。   诺尔被噎得说不出话,笑容消失,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凭什么?你又不是什么学生干部,不就是找你爸给你摆平吗?”   这么多人看着,他已经被架在这里了,输人不输阵,他可不想轻易认输。   顾砚修却偏头打量了他两眼。   “你一直很讨厌我。”他说。“好像也很在意我进不进学生会这件事?”   顾砚修的确不明白,毕竟这跟诺尔有什么关系?   诺尔却像被拆穿了心事,一张脸都涨红了:“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哦。”   那就是非常在意了,顾砚修点点头。   “那么,学生会邀请我做名誉会长这件事,我会答应。”他朝着诺尔笑了笑。   “现在如何呢,‘找爸爸摆平’?那是你做的事情,我从来不会。”   下课铃在这时响起,诺尔一把甩开陆野,扭头走了。   他落荒而逃,顾研知在旁边笑得直拍大腿。   “哈哈哈哈哈哈哈!砚修,真是很少见你这个样子啊!”   顾砚修也很少会做这种事,为了跟人叫阵,随口答应了那件他避之不及的事。   不过看着诺尔那张气红了的脸,他感觉还不错。   顾砚修跟着笑了笑,抬手解开肩上的护具扣,正要取下时,他看见了陆野的背影。   三三两两的学生散去,他一个人在那儿,弯身捡起地上的网球。   运动服下的背脊骨骼凸起,像是沙漠里一棵孤零零的枝干。   ——   “握拍姿势不对,是会容易让球脱离轨迹。”   顾砚修的声音传来时,陆野没意识到是在跟他说话。   他弯腰把球捡起,刚直起身,就看见台上的顾砚修正面对着他。   表情冷淡,称不上温和,眼睛却在看着他。   陆野下意识闪躲了一下,像是被直射的太阳晃了眼。   他站直了身体。   诺尔是他打的,他承认,因为诺尔刚才话太多,他觉得很吵,想揍他,就揍了。   一颗球打不断诺尔的骨头,他知道。但它能激怒诺尔,让那个蠢货当众暴怒,跟他动手,就会把上次的处分坐实。   他做的他承认,即使面对顾砚修。   陆野这么想着,却没注意到自己的后腰和脊背都绷直了,这是一种紧张的表现。   他知道这样不光彩。   然后,他就看见顾砚修抬起手腕,做了一个握拍的姿势。   “这样拿,要握在底端。你刚才的姿势容易脱手,还有可能肌肉拉伤。”   ……什么?   陆野看向顾砚修模拟握拍的手。   他没怀疑他?   他刚才侧面对着他们,他握得动球拍,球再怎么偏也打不到诺尔。   顾砚修为什么不怀疑他?   陆野当惯了惹人讨厌的恶棍,习以为常,面对顾砚修这样纯粹的指导,他反而不知道怎么做了。   他该主动承认,不是他握不好拍,是他故意招惹那个蠢货。   电影里的正人君子都这么干。   陆野这么想,却没看顾砚修的眼睛,垂着头,本能地点了一下。   他不是正人君子。   旁边,顾研知的眼睛在两个人身上乱转。   谁啊,认识?   也不怪他好奇,毕竟顾砚修虽然性格冷一点,但其实挺好说话的,很少见他对一个认识的人这么冷淡。   而顾砚修看到陆野点头,就也不再多说,转头熟练地拆下身上的护具。   “走吧,研知哥。”他说。   “哦哦,好。”   他背过身去摘护具,没看见身后陆野抬起的视线。   就算是只有身体能做筹码的亡命徒,也会在某些时刻装一回单纯无辜,就算这会让他看起来不太帅。   但是只一秒,陆野的目光就触到了他弯腰时,被护具紧束的长腿。   他像被电了一下,飞快地低下眼去。   ——   顾砚修答应了,最高兴的是周钰。   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好吗!   她没想到,自己努力了一个月都没完成的事,诺尔犯个贱就帮她搞定了。   当然,她不感谢诺尔。   “让我们掌声欢迎新任会长,顾砚修同学!感谢他的加入!”   在学生会热烈的掌声里,顾砚修一愣:“什么,新任会长?”   周钰连连点头:“对呀,学长您实至名归!”   “不是名誉会长吗?”顾砚修问。   旁边的同学立刻抢答:“因为会长一直是空置的,我们还没有来得及选举!”   顾砚修:“……”   大意了,差点忘了这些搞学生工作的都是人精,没有一个简单的。   但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这个会长当得可以说莫名其妙,一上任,每周的例会和工作安排就全都吻了上来,让他措手不及。   倒是顾诣挺满意。   “你总是不想接触这些行政工作,现在终于想开了。”他笑着拍拍顾砚修的肩膀。“刚好,你在学校里历练一下,对你以后要走的路都有好处。”   为了他能“想开”,顾家今晚的餐桌都丰盛了不少,顾诣开了瓶红酒,连陆野门口的晚饭都加了好几个菜。   佣人很骄傲,难得多跟他说了两句话。   “少爷当选学生会会长,家里上下都高兴。”佣人说。“喏,这几个菜,都是少爷爱吃的。”   佣人说完,就高高兴兴地走了,并不在意身后的陆野什么反应。   陆野看着桌上新添的几道菜。   他喜欢的?   一想起那个人,陆野眼前就立刻浮现起他那天教自己打网球的样子。   腕骨清瘦,手指修长。他站在台上俯视着他,睫毛垂着,像是鸟类低垂的翅膀,栖息在他冷淡却清澈的眼睛上。   之后他转过身,护具紧绷着他穿着西裤的腿。   然后他弯下了腰。   陆野狠闭了一下眼睛,从餐桌前退开几步,飞快摸起自己的手机。   手机里,还播放着一段视频。   烟尘飞扬的赛场上旗帜飘扬,工人在假草坪上喷涂着赞助商的LOGO几辆车呼啸着开过去。   是车队的人发给他的,给他看赛道。   他看不进去,先退出了。   结果手机一划,他的网页界面出现在屏幕上。   历史搜索第一条:面对准Alpha时心跳过速是什么原因?   推荐答案里,全是一群Omega的少男少女心事。 第18章   周钰其实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虽然顾砚修担任了学生会会长的职务,但是周钰会尽量减少他的工作量,把工作内容简化之后,再在会议上提给他。   有两回,顾砚修还撞见了周钰偷偷加班,完成顾砚修的琐碎工作。   于是,顾砚修跟她直说:“没这个必要。我既然签了字,之后的工作一视同仁,不需要你帮我完成。”   周钰高兴得连连感谢他,又和他商量着接了好几个洲际竞赛。   以校学生会的名义,顾砚修带队。如果拿奖的话,对双方都是好事。   这些对顾砚修来说都很简单,包括学生会的管理工作。   开了两次会之后,学生会的干事们胆子大了一些,敢跟顾砚修搭话了。   “会长你真的好厉害,感觉什么东西你都会!”   回教学楼的路上,宣传部干事兴奋地跟顾砚修说。   顾砚修平淡回应:“之前在公司里学到过一些。”   “哇……”周围几个干事都发出感叹。   顾神名不虚传!   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们说话,顾砚修有一搭没一搭的听。   他话不多,这些学生也不太打扰他,有时候他回一句话,他们就能兴奋半天。   顾砚修从小走到哪里都是这样,他已经习惯了。   几个人朝着教学楼走,路过体育场时,有人好奇地“咦”了一声。   “那边在赛马!”   顾砚修抬眼,随意瞥了一眼。   学校的马场并不算大,赛道是椭圆形的,周围围了不少学生,时不时还能听见他们发出的笑声,不像看比赛,倒像看热闹。   现在马场上尘土飞扬,一匹白马一骑绝尘。   品相不错,一看就是学生自己养在学校里的。   不过马上的骑手个子太高,体型又过于健壮,对马匹的操控更是普通,让它没有发挥出原本的实力。   而在它身后,一匹棕色的马,一看就是学校养的教学工具。   那位骑手,几乎是挂在马背上的。   他根本不会骑马!   棕色的马跟在白马身后,飞奔过了椭圆形的弯道。颠簸飞驰间,那个没戴头盔的骑手发丝飞扬,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副锋利夺目的眉眼。   ……陆野?   ——   那天从网球场回来之后,诺尔气得恨不得杀了陆野。   校规,可是他妈的有校规!   上次他爸来找校长,卖了很大一个面子,回去把他狠狠骂了一顿,警告他如果再在学校丢人显眼,就扒了他的皮把他扔到下区去上学。   诺尔还是怕他爸的,虽然知道自己亲爹不会真把自己扔去下区。   诺尔一口气憋在胸口,一个星期了,他都快憋出高血压了。   陆野这小子却是自在,每天像个透明人一样上学放学,让诺尔看一眼就来气。   于是这天,终于让他找到了机会。   马术课一个月一次,学生可以自带马匹,也可以用学校准备的马。自由活动期间可以比赛,但安全第一,要穿戴整套的护具。   学生们一解散,诺尔就牵着自己的马,走到了陆野面前。   刚才统一训练的时候他看见了,这小子根本不会骑马。   也是,下区来的贱民,一匹马的价格可比他的命都贵。   “陆野,比一场?”   陆野抬眼,就看见了诺尔不怀好意的眼神。   只是短暂的一个对视,陆野就单手牵着缰绳,绕开诺尔走了。   公平竞技?又不是拍电影。他在港外区待惯了,从来没有什么体育精神。   如果诺尔要打一架,他倒是可以奉陪,找个没有监控的地方,生死不论。   陆野牵着马刚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了诺尔的叫嚣。   “你别是不会吧?我说,顾公馆光马都养了二十匹,你的好哥哥没借你一匹骑一骑啊?”   陆野回头。   就看到诺尔笑得恶劣,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一团。   “那咱们的学生会会长,还真是够小气的。”   ——   陆野翻身跨上了马。   为什么要和诺尔比?不重要,他虽然不会骑马,但是会开车。   马匹并不驯服,在他胯·下躁动地踏着蹄子。   他不知道骑马还要戴头盔,扭头看向诺尔时,就见他一边穿护具,一边不怀好意地冲他笑。   陆野没下马,只是扭头打量起了场里的地形。   很简单的跑道,椭圆形,直道不长,弯道很规律。   他刚才看到有人骑着马在这里兜圈,时速40km/h上下,比赛时应该会更快。   赛马场的内容简单,陆野收回目光时,诺尔已经骑着他的高头大马走到了陆野旁边。   马鼻子里喷着气,诺尔把马骑过来时,还骚包地让马颠了几步盛装舞步。   “怎么样?”他咧嘴看着陆野。   陆野却很平淡:“赌什么?”   “什么?”诺尔没反应过来。   “彩头。”陆野说。“你们这边的比赛没有?”   诺尔大笑起来:“彩头?我说,你浑身上下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吗?”   “你要什么?”陆野只是问。   诺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冲他龇牙。   “你要是输了,就从凯纳一中滚出去,怎么样?”   还彩头?这小子真是个傻逼,简直是送上门来的。   两个人声音都不小,很快,马场上的视线就都被他们吸引住了。   听见诺尔这话,在场很多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偶尔有几句话飘到陆野耳朵里,意思都差不多。   他居然敢跟诺尔提彩头,他完蛋了。   陆野却牵着马的缰绳,仍然淡漠地看着诺尔:“那你呢?”   “什么?”   “你如果输了。”   诺尔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他随手拍了拍身·下的纯血马:“这匹马给你。从欧大陆用私人飞机运来的,比你的命值钱。怎么样?”   ——   自从到了IV区,陆野就再没碰过好车。   陆成风染上了酒瘾,很多顾客的车子是陆野修的,他有三年没上过赛道。   后来科伦廷的经理找上他,一个在IV区都籍籍无名的小车队,他终于能上赛场,但开的也都是东拼西凑的组装车。   他在科伦廷开了三年,有一样技能,是港内区再好的教练也无法教给他的。   那就是,如果双方车辆的性能天差地别,那他唯一的机会,只在弯道。   找准那个再有经验的车手都会减油的地方,那个最容易车毁人亡的位置。   开赛的哨声一响,诺尔骑着那匹雪白的马,像离弦的箭一样直冲出去。   陆野瞬间落后,只能在马蹄踏出的尘土中,看到诺尔的背影。   他刚学会怎么催马加速,怎么喝止马匹,就像简单的油门刹车一样,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   马匹没有发动机听话,会颠簸,会偷懒,还会不服管教。   第一圈,陆野只能在马背上稳住身形,尽量不被甩下去的同时,落后了四分之一圈。   但上区的马场,灰尘远没有IV区的四驱赛道那么大。   他能清楚地看见诺尔过弯时的整套动作,甚至能看见他回头,那副得意而嚣张的眼神。   那眼神像在告诉他,等着滚出学校吧。   陆野并不在意在哪儿读书,他只是不喜欢输。   第二圈,诺尔没能再甩开他。   两个人保持着四分之一圈的距离,甚至在两次转弯之后,距离渐渐缩短了。   诺尔明显慌神,操作比刚才乱了不少。   陆野像没看到。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并不出众的马匹被他牢牢操控着辔头。在又一个弯道俯身催马的时候,陆野一眼看到了场边一道修长的身影。   顾砚修。   他站在那儿,怎么又皱着眉?   陆野的手在触碰到他眼神的瞬间哆嗦了一下,缰绳攥紧了,紧到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都有点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顾砚修他就容易慌,尤其是像今天这样,这么突然。   马匹短暂地减速,陆野抬头,看到了诺尔近在咫尺的背影。   太碍眼了。   ——   顾砚修就没见过有人这么骑马的。   过弯姿势极不规范,却还要加速;那匹马明显已经在超负荷奔跑,嘴边都泛起了白沫,随时可能摔倒。   而且这个人,居然一个护具都没戴!   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从高速奔跑的马上摔下去,是会被摔断脖子的吗!   顾砚修只站在场边看了一秒,就快步朝着主席台的方向走去。   胡闹,陆野万一摔死在这里,就得是他代表顾家去开新闻发布会!   寄住在家里的Beta养子死了?跟人在学校赛马摔死的?请问媒体都是傻瓜吗,这种哄孩子的话他们会相信吗?   主席台上的教练看得正起劲,顾砚修的声音冷冰冰地传来时,他还没反应过来。   “教练,他们比赛是您允许的吗?”   教练回头,一看是顾砚修,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同学们自己组织的比赛嘛,顾同学你知道,学校一直都是……”   “护具是您检查的吗?马匹呢?”顾砚修冷声问。“为什么有人没穿护具,如果在赛场上摔倒,您能负责吗?”   性格冷淡的顾同学从不会这么咄咄逼人,教练被吓傻了。   “我……我那个……”他也没想到有人不穿护具啊!   “请您立刻吹哨停止比赛。”顾砚修直接打断他。   教练手忙脚乱地摸起哨子。   下一秒,整座赛场上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顾砚修转头看去。   只见赛场的弯道上,陆野棕色的马匹从内线切入,以极近的距离超过了诺尔的白马。   诺尔咬牙加速,白马听从指令,在最危险的急弯处猛然加速。   瞬间,一人一马被强大的离心力摔出赛道,重重摔在马场的沙地上。   而内线加速的陆野,则在离开弯道后,慢条斯理地慢了下来。   他回头,冷漠地看向摔倒在地的诺尔。 第19章   周围的工作人员和学生都吓坏了,纷纷冲上赛场查看诺尔的情况。   而陆野则慢悠悠地跑过终点,翻身下马,松开了马匹的缰绳。   棕色的赛马几乎在瞬间也倒在地上,嘴角冒着白沫,重重地喘着粗气。   远处,诺尔被马场专业的教练和医护人员扶起来,因为穿戴了完整的护具,所以没有伤到骨头。   但是这一摔也足够他喝一壶了,从地上爬起来时,他一阵一阵地惨叫,远远听着像在杀年猪。   陆野转身,走到摔倒的那匹白马面前,俯身握住它的缰绳,将它从地上拉了起来。   一辆好车,这是他的战利品。   白马也没有伤筋动骨,但是对陆野的控制很排斥。   它恼怒地喷着气,歪着头对抗他的力道,在陆野将它扯近时,扬蹄朝陆野踢过来。   下一秒,缰绳被另一只手拽住了。   修长的手像白玉扇骨,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让他的皮肤看起来快透明了。   那只手紧紧扯住了缰绳,规范的动作看起来赏心悦目,接着,它就覆在白马柔顺的鬃毛上,熟练地安抚起了它。   陆野作为旁观者,都觉得这匹马一定很舒服。   他认出了这只手的主人。   他赢了比赛,赢得还算不错。陆野抬起眼,尽可能自然地看向那个人的眼睛,像在递交一份很重要的答卷。   嘭嘭,嘭嘭,剧烈运动过后的心脏在他胸膛里叫嚣。   他抬起眼,对上了鸦羽覆盖下,那双棕色的眼睛。   微皱的眉头下,那双眼睛冷冽,冰凉,有隐约的火苗在冰面下跳跃。   “你不要命了?”   他听见了顾砚修的质问。   ——   顾砚修真觉得他不要命。   他是在骑马,不是在开碰碰车!   马的平稳性不好,更多的是要看骑手的控制。就算在蓝星最顶级的赛马场上,顾砚修都没有见过敢这样过弯的选手,陆野一看就没骑过马,他怎么敢!   顾砚修到现在都心有余悸。他不敢想,自己家如果出了这样的人命,该怎么向媒体和公众交代。   他一只手扯着缰绳,一只手安抚着那匹暴怒的白马,不仅是在安抚它,也是在安抚自己。   万幸没有出事。   白马累得够呛,让它原本温和的性格都难免暴躁。顾砚修的安抚起了作用,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甚至蹭了蹭顾砚修的手心。   顾砚修回头,就看到陆野在看他。   他的发丝上有汗,让他总被遮盖的眉眼终于露了出来。没有任何圆钝的线条,攻击力很强的五官,又长了一双看不出一点人性的黑眼睛。   “别再有下次。”顾砚修抿抿嘴,再次警告道。   陆野现在的性命不止代表他一个人,就算他们几乎没见过面,但顾砚修也要为他的命负责。   “好。”   顾砚修本来没奢望陆野吭声,结果没想到,这小子这次倒是答应得很快。   知道危险了?他多看了陆野一眼。   陆野却还是之前那副模样,冷着眉眼,面无表情。   现在的智能机器人都比他表情丰富。   顾砚修没再多说,单手牵着那匹马,就转身准备还给诺尔。   诺尔还在那边嚎叫呢,裤子挽起来一片乌青,他又疼又气,骂完了陆野又骂这匹马不争气。   纯血的欧大陆马,一看就有冠军马的血统,跟着这人真是浪费。   顾砚修拍拍了拍马的脸颊。   结果刚走出两步,陆野的声音就从他身后传来。   “送你了。”   顾砚修回头:“什么?”   陆野指了指他手里的那匹白马。   “这匹马,送你了。”   ——   车队的人老说陆野心思很深,做事情全凭高兴,想一出是一出,没人能猜透他在想什么。   陆野自己不觉得。   这匹马是挺漂亮,不然顾砚修也不会在看向它时,松开紧锁的眉头。   那就送给他好了。   他其实不明白顾砚修为什么生气,赛场上都是这样。   就算是他爸,当年在F1冠军赛上冲进观众席,一条腿被截下换成了机械腿,这样惨烈的事故,所有人也都会认为,愿赌服输。   包括他爸自己都觉得,赛车手死在赛车场上,天经地义。   诺尔那话也没说错,他的命没有这匹白马值钱,因为这里是赛马场。   陆野不明白,但是把这匹马赔给他,应该没错吧?   毕竟他的确什么都没有,一条不值钱的命,送人都没人要。   他看着顾砚修,短暂的沉默里,他放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像是刚才在超越诺尔的关头,他紧握着缰绳时一样。   又紧张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像是在怕顾砚修不会接受一样。   ——   顾砚修莫名其妙地得到了一匹马。   就连开车的李叔都看得出来这马不错,围着它直夸漂亮。   “这马是哪儿来的,少爷赢的吗?”   顾砚修摇摇头:“陆野的。”   李叔表情很惊讶,和刚才布兰登看到这匹马的表情一模一样。   “我靠,这小子狠啊!”布兰登当时围着马转来转去。   他经常蓝星各地玩,正好在拍卖会上见过它。他说这是西亚那边的一个王储的马,当时拍到了很高的价格。   当时还是诺尔的爷爷给他买的,花了大价钱。   据说为了这匹马,诺尔在拍卖会上又哭又闹,闹了不小的笑话,老人家受不了,这才给他买下来。   “好家伙,这下成你的了?”布兰登看着这匹马,也有点爱不释手。   “是陆野赢下的。”顾砚修按按额角,有点看不懂。“他说给我。”   什么意思啊?   布兰登倒是完全不在意:“嗨,什么你的他的。他就算想养,他有地方养吗?最后还不是养在你们顾家的马场里,都一样的。”   这么说着,布兰登还有点感叹:“没看出来啊,这小子,还挺会巴结人。”   顾砚修:“你觉得他是会讨好我的人?”   布兰登很诚实:“呃,不像,更像是会杀了你夺权的人。”   顾砚修:“……法治社会,也不至于。”   ——   为了这匹马,诺尔发了很大的脾气。   毕竟谁看不出来,这匹马可是很贵的!去年他爷爷给他拍下这匹马时,还上了当时的地方报纸。   那个标题怎么说的?艾伦家族掌权人为长孙豪掷千金!   他刚转学过来,想把这匹马弄出来好好炫耀一番,可是求了他爸好久,他爸才同意他把马带到学校的!   这下好了,脸也丢了,马也没了。   诺尔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输给陆野啊!   这事儿全班都知道了,甚至年级里都有不少人听说。他没办法,只好让自己的小弟出去散布,说是陆野使阴招,把他绊倒了,赢得一点也不光彩。   但是陆野好像完全不在意。   他空着手回了班,在周围人各异的目光中上完了课。   一直到放学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他课桌前,在他桌面上轻轻扣了两声。   陆野抬头,是原绫桜。   “恭喜你啊。”原绫桜轻飘飘地说。“听说你赢走了诺尔的马?”   陆野没理他,书包甩上肩膀,就起身去赶公交。   原绫桜在背后叫住他。   “卖给我,怎么样?”   班里没别人了,他也不装了,抱着胳膊靠在课桌上,看向陆野的眼神轻蔑又自信。   他也看上了那匹马,要不是落在陆野手里,他还没有机会买呢。   但是它现在成了陆野的,一个马场都没有的人。   原绫桜很乐意花一点钱,给自己添一匹漂亮的好马,等到春天郊游的时候,骑着和他那些Omega朋友们踏青。   但是陆野头都没回,眼看着已经走到了门口。   “我可以给你很多钱。”原绫桜补充道。   其实不需要多少。他心里有数,随便两顿晚饭的钱,对下区来的人就已经是一笔巨款。   陆野果然停下,回头看他。   “开价吧。”原绫桜很大方。   陆野的声音却几乎同时响起:“送人了。”   原绫桜一愣:“什么?”   陆野没重复第二遍。   眼看着他又要走了,原绫桜上前两步,很不客气地问:“送人?Alpha还是Omega?”   重要么?陆野懒得理,脑海里却浮现起顾砚修高挑俊朗的背影。   所有人都说他会分化成一个Alpha,等级很高的那种。   看他不说话,原绫桜笑了。   “我今天好心,提醒你一句。”他说。   “一个下区的Beta,不可能靠一匹马一步登天。”   登什么天?   陆野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原绫桜一眼,走了。   他送给他,是因为他看起来不太高兴,但好像很喜欢那匹马。   很难理解吗。 第20章   之后一段时间,顾家庄园很热闹,管家井然有序地安排着顾诣就任之后的答谢宴。   阿尔伯特先生作为一名职业管家,在顾家工作了三十年,做事非常牢靠。用小说里比较流行的话说,顾砚修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更不用说这样的宴会,即使这回有不少政界官员会到访,阿尔伯特也游刃有余。   宴会前一天,新鲜的食材和鲜花准时运到了庄园。   裁缝也送来了顾砚修的定制礼服。   “这次少爷的礼服准备了三套,先生比较倾向您穿这套。”   三个木质模特被推到顾砚修面前,裁缝首先为他展示了那套燕麦色的西装。   “青果领,领口设计了绸缎质地。领链、胸针和袖扣为您搭配了两套,钻石是浅蓝色的,很配您的气质,鸽血红则更加活泼……”   裁缝滔滔不绝,顾砚修的视线扫过,感觉三套衣服都差不多。   “我记得,是有需要我上台的流程?”他问了一句。   旁边的阿尔伯特立刻回答:“是的少爷。先生希望您可以准备一首钢琴曲,您父子二人开场,会显得比较温馨。”   “那就这件吧。”顾砚修指了指那套燕麦色的礼服。   他不太爱操心这些,听他父亲的总不会错。   “好的!”裁缝很高兴,立刻又推出了一排配饰给顾砚修看。   “这是为您搭配的几套领带和领巾!少爷请看……”   隐约间,顾砚修听见楼下有争执的声音。   其中祝欣柔的声音听起来最清楚。   她容易激动,情绪一上头就会大喊大叫,连哭都很大声。   “怎么了?”顾砚修问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表情有些为难,看了裁缝两眼,弯腰小声对顾砚修说:“先生和太太吵起来了。”   他爸爸平时都不怎么和祝欣柔说话,居然能吵起来,还真挺新鲜。   “为什么?”顾砚修问了一句。   阿尔伯特沉默了一下,说:“夫人没给陆野少爷定做西装。”   顾砚修:“……啊?”   这不是闹着玩吗?   明天政商两界的来宾都会到场,还有数不清的媒体记者。祝欣柔不给陆野做衣服,让他穿什么?穿校服吗?   “为什么?”   阿尔伯特声音压得更低了。   运筹帷幄的老管家,什么危机事件没处理过?顾砚修第一次见他露出丢人的表情。   “……夫人拿陆野少爷定做衣服的钱,买了一只新手袋。”   ——   别说阿尔伯特没见过,顾砚修在这个家长大,也没见过这种事啊。   “……我去看看吧。”   他起身下楼,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了祝欣柔委屈的哭诉。   “我也没有委屈他呀!他跟着他爸爸那么多年,有一天比在这里的日子好吗!”   然后,她似乎在推搡谁。   “陆野你自己说,我是亏你吃了还是亏你穿了?”   楼梯中央,雨林造景里的豹子正在吃饭。花豹尖锐的犬齿上染满鲜血,将死去的羊按在地上厮咬。   “你对他怎么样我不想管。”   顾砚修顺着旋转楼梯往下走,就听见了他父亲的声音。   “明天晚上就是宴会,你让他穿什么出席?”   顾砚修甚至能听见他父亲在深呼吸,好像在压制怒火。   祝欣柔小声嘀咕。   “外面的西装店,都可以买到衣服的呀。”   顾诣笑了,笑声里含着怒气。   “你让他穿成衣店的衣服出席?那好,全家都穿成衣好了!”他说。   “你是生怕媒体没有东西可写,要给他们看看,我连一件衣服都要苛刻你儿子?”   “你儿子”三个字,把祝欣柔吓得一哆嗦。   “法院早就把他判给他爸爸了!”   祝欣柔哭着,第一时间跟陆野划清了界限。   顾砚修看到了陆野。   自从上次陆野拿走了别墅钥匙,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再来主楼,看样子是被佣人叫过来的。   今天是周末,他没穿校服,一件很简单的灰色卫衣,看起来又旧又单薄。   他站在那儿,没说话,好像面前所有的争吵都与他无关一样。   就在这时,祝欣柔一抬眼,正好看到了顾砚修。   她瞬间变了表情,刚才对陆野的嫌弃,全都化作了欣喜和讨好。   “砚修来啦!”她一抹眼泪,亲热地凑过来,转头就对顾诣说。   “砚修不是做了好几套衣服吗?这小子不挑,拿一套给他穿上不就好了!”   顾砚修也要被她气笑了。   祝欣柔在顾家生活了几年,裁缝都养了五个,还不知道定制是什么意思吗?   量体裁衣,一厘米都不会错。他的衣服拿给陆野,就算他挤一挤能穿进去,看起来会很滑稽。   “阿姨,他穿不上的。”顾砚修看向祝欣柔,尽量平和地说。   祝欣柔好像才意识到,嘀嘀咕咕,又不说话了。   顾砚修又问:“您为什么要拿他做衣服的钱去买包?”   他虽然没去过祝欣柔的卧室,却也知道她的衣帽间有两百平,各大品牌每季的新品都会送到家里来。   祝欣柔看起来更局促了。   她不说话,反而是坐在沙发上的顾诣按了按额角,看起来极度无语,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气。   “H家限定款钻石包,她要拿来在明天的晚宴上用。”   顾砚修:“……。”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   祝欣柔的丈夫和她结婚了几年,好像一点都不了解她。   他看起来很惊讶,但对陆野来说,祝欣柔做这种事太正常了。   他是她随手团起来丢到角落里的垃圾,谁会花心思和金钱去把一团垃圾打扮得体面漂亮?   甚至顾家要办宴会,陆野也是现在才知道的。   祝欣柔肯定不想让他去。   他只要出现,对祝欣柔来说就是天灾,她会觉得所有人都在议论她,议论她那段失败的婚姻和这个丢人的儿子。   陆野倒不在意。   他们夫妻吵架,他就在旁边站着,无聊地默背下个月联赛的赛道,一边计算那些弯道的刹车点位,一边看热闹。   幼稚的上区人,为了一件衣服就能吵到不可开交,好像能闹出人命一样,挺好笑的。   他无聊地等他们吵完,至于明天怎么办,随便。   反正他没脸可丢,至于别人的脸面,关他屁事。   就在这时,玻璃笼子里的豹子在叫。   是吼声,但并不凶狠,还有一只丢开了吃到一半的羊身,几步跳到了树上,像在迎接谁。   陆野跟着抬头,看到了顾砚修。   他来了。   漂亮的雄鹿微拧眉,像个领地被打扰的统治者。   他冰冷的眼神看过来,即将扫过陆野时,陆野条件反射,脊背很细微地直了直。   不过顾砚修的视线并没在他身上停留。   简单扫过陆野之后,他加入了那两个人的交谈。   他语气很淡,甚至比他父亲还要冷静,声音清洌洌的,听得人耳朵很舒服。   这样舒服的声音拂过,陆野的耳朵却绷紧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又紧张。心理素质差成这样,应该第一回上赛道就会撞死才对。   他又犯什么病?   可能是因为他确实没有一件体面的衣服,他血缘上的妈还厚着脸皮,去要这位少爷的衣服给他穿。   他本来有点钱的。   在港外区跑赛道,奖金很丰厚,更别提他只拿过冠军,没跑过第二。   但科伦廷太穷了,车子和配件全都要钱,光是一年轮胎的损耗都要一大笔钱。   经理天天哭穷,他干脆就拿奖金把车队买了下来。   当时怎么没想着留点钱,给自己置办一身像样的西装?   能参加明天晚宴的那种。   陆野绷着耳朵,零碎的念头一个个从脑子里划过。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只是多了一个人在场,他就也像那群幼稚的上区人一样,开始为了一件衣服烦恼。   然后,他就看到顾砚修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是侧着身的,穿着柔软舒适的家居服,腿很长,领口处能看见漂亮的锁骨。   “走吧。”顾砚修在他面前简单停了停,冲他偏了偏头,表情很平淡。   什么?   然后,他就看到顾砚修经过他,率先上楼去了。   他走上旋转楼梯,发现他没跟上,就又停下,回过头来看向他。   俯视的眼神,淡然,冷静,像在询问他,还不过来?   陆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像只被扯动链条的狗,听话地跟了上去。 第21章   顾砚修不太想跟祝欣柔争论。   能说什么呢,难道跟她辩论一下,宴会上到底有没有提包的必要?   他觉得没有,至少一只通讯器都装不下的钻石包,应该排在她儿子后面。   但这话没法说。祝欣柔像个被下了指令的机器人,只要提到她和陆野的血缘关系,她就会发疯。   顾砚修不想看她发疯。   他一直是务实主义的人,只想尽快解决问题。   “裁缝就在楼上。”他想了想,转头对顾诣说。   父子两人不需要多说,顾诣摆摆手,示意他去解决。   顾砚修带走了陆野,陆野好像不太情愿,一直到他上了楼梯,停下来等他,他才终于跟上来。   他跟在他身后,也不出声,像只被人牵着走的羊。   雨林造景里,吃饱了的荧惑也跟着他,一路跳到巨大的树冠上,好像很想被摸头。   一瞬间,顾砚修感觉自己像动画电影里的森林大王,身后跟着一群猫猫狗狗。   隔着玻璃,顾砚修轻轻摸了摸荧惑。   荧惑朝着他手的方向蹭过来,却没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不满地小声咆哮了一声。   顾砚修笑了,手覆在玻璃上安慰它:“好姑娘,你已经长大了。”   他声音很轻,荧惑没听懂,一双金黄色的眼睛盯着他看。   玻璃的倒影里,顾砚修看到了另一双眼睛。   是陆野。   明明是从下往上看,却侵略性很强,估计是瞳孔颜色太黑的原因。   顾砚修只当他也是在看豹子,短暂一个对视,就转身继续朝楼上走去。   他并不知道,从陆野的方向抬眼,正好能从弧形玻璃的倒影上看到他与美洲豹相对的侧脸。   他看向荧惑时,眉眼含笑,如同天光乍破。   照在这个腐朽的世界上。   ——   看到顾砚修带着陆野回来,阿尔伯特都惊讶了一下。   “给他量吧。”顾砚修没有多说,招呼了裁缝一句,就在沙发上坐下来,拿红茶喝。   他卧室的前厅很宽敞,裁缝连忙拿出卷尺,邀请陆野抬起胳膊。   “少爷,要另外再做一套衣服吗?”阿尔伯特问。“时间可能会赶不及。”   听见这话,陆野和裁缝都看向顾砚修。   定制一套西装确实不容易,就算工期再赶也至少要三天。更别提还要按照陆野的身形调整、修改,一套能穿到宴会的礼服,明天之前肯定做不出来。   陆野倒不懂这些。他看顾砚修,完全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钱。   顾砚修叫他上楼,是为了给他做衣服?   陆野一向自认无脸可丢,现在却忽然有点要面子。   一瞬间,他脑袋里只剩下一件事。   他要立刻从身上搜刮出一件衣服的钱。   可他要买的不是普通的衣服。旁边立着的三架模特上,每一件礼服都光彩夺目。   想从那里换一件,他可能得从车队里拿出一辆车卖掉,或者从自己身上摘一两件器官。   但衣服他现在就得买,没人能跟他做这个生意。   或者立刻去跑两场公路赛?可他还没成年,出了赛道连驾照都没有。   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意识到脸面的昂贵。   他没说话,顾砚修也没抬眼。   “继续。”   听见阿尔伯特的疑问,他没多解释,随手拿起裁缝的数据册子翻看。   裁缝和佣人们立刻动作起来。   “少爷的身材比例真好。”裁缝站在陆野身后,一边扯卷尺,一边感叹。   陆野的视线正好扫过坐在那儿的顾砚修。   他双腿很自然地交叠,一手端着茶杯,一手翻着腿上的书册,短发垂下两绺,被阳光照出褐色的微光。   他身材当然好,就没见过比他还漂亮的人。陆野想。   不过下一秒,裁缝就把卷尺扯过他的肩背,报出了一连串的数据。   陆野不太喜欢有人碰他,手指屈了屈,没动。   他知道自己没有钱,很穷,现在站在这儿,勉强只剩听话这一条优点。   至于听谁的话?   他没想那么多。只是在僵硬地服从每一个指令的时候,顾砚修的身影都在他的余光里。   他全程没有抬头,一本册子翻来翻去,手上的茶都凉了。   一直到裁缝报出最后一个数据,卷尺离开陆野的身体,顾砚修才抬起头来。   他看向陆野,陆野刚要放松的身体瞬间更紧绷了。   像在等谁检阅似的。   “阿尔伯特,给向烨哥打电话吧,请他多送几套礼服来。”   只听顾砚修说道。   ——   万幸,顾砚修的父母家族都很庞大,顾砚修有很多同龄的兄弟姐妹。   陆野的身体维度量出来之后,顾砚修很快在裁缝的册子上找到了和他身形差不多的数据。   向烨,他母亲家的堂哥,正好是个很张扬的人,每年都会做很多套礼服,恨不得一场晚宴换三套。   不过,和陆野最相近的是他,还是让顾砚修有点意外。   毕竟向烨今年都20岁了,A级Alpha,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堪称优越。   陆野还没成年,父母都是Beta,居然跟向烨的身材最像。   顾砚修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果然,他虽然瘦,骨骼却很挺拔,尤其是肩背,看起来像力量感很足的塑像。   或许是他父亲是赛车手的原因,毕竟第二性别的特征不能概括所有人。   向烨的礼服很快送了过来。   他很大方,居然直接送了十几套衣服来,还都是没穿过的,模特架子摆了一客厅。   裁缝在里面穿来穿去,很快找出了一套,推到陆野面前比划。   中规中矩的黑色礼服,面料考究,款式简单,是绝对不会出错的类型。   “配饰去我衣帽间拿。”顾砚修又对裁缝说。   佣人立刻领他去了衣帽间,没一会儿就挑出了几套西装配饰,摆在那套衣服前比来比去。   在宝石的映衬下,那套礼服体面又考究,旁边的阿尔伯特都笑着松了口气:“还是少爷有办法。”   顾砚修也觉得不错:“去跟爸爸说一声,再去酒窖里拿两瓶威士忌,谢谢向烨哥。”   “是。”   旁边,裁缝还殷勤地把几套配饰端到陆野面前,请他挑选。   顾砚修回头,就看到陆野在看他。   “选不出来吗?”顾砚修随口问。   挑配饰是挺难的,至少对他来说,这些珠宝钻石都长得差不多,选哪个都一样。   陆野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明天用过之后就还给你。”   这算什么事。顾砚修随口答应:“都行,你不是还送了我一匹马?不用在意这个。”   然后,他看了一眼自己要穿的那套礼服,袖扣和领链都是钻石的质地,泛着淡淡的蓝色。   “就选那套蓝宝石吧。”顾砚修指了指裁缝手里的托盘。   媒体面前,越是相近的配饰,越能显得他们感情和睦,兄友弟恭。   ——   陆野被请进了衣帽间里,裁缝说衣服需要他上身试试,腰身之类的地方会有些宽松,他需要再改动一下。   陆野拒绝了佣人的服务,自己进了衣帽间。   他上次穿礼服还是在9岁,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男装并不复杂,不难穿。   衣服不是按他的尺寸定做的,但大体上服帖合身,有端正的廓形和剪裁,在灯光下反射出柔和的色泽。   陆野顺畅地换好衣服,深色的玻璃柜面倒映出他修长的身形。   很像某部经典老电影里的画面。巨轮上的穷小子被邀请进贵族的晚宴,他换上不属于自己的新衣服,看起来像个让人不敢忽视的新贵。   陆野抬眼看向自己的倒影。   倒影之下,成套的衣服在深色玻璃后若隐若现,灯光从上方照下来,非常统一的尺寸,是完全贴合某个人的身形做出来的。   无数件衣服悬挂在四面八方,每一件都属于同一个人,沉默而端正地把陆野包围了。   心脏像一台燃油发动机,在他的胸腔里轰鸣起来。   只是衣服而已,陆野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发什么疯。   他飞快地错开眼去,伸手摸起一枚袖扣,有点狼狈地往自己手腕上按。   珠宝的棱角硌在手心,蓝宝石的光反射进他眼睛里。   像深海,像夜空,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顾砚修。   它们的主人是很适合蓝色。   但现在,这颗宝石却静静停在陆野的手心里,隐约散发着它的主人上次使用的香水的气味。   雪原上连绵而沉默的针叶森林,铺天盖地地覆盖了陆野的感官。   陆野一下子有点无所适从,手指一紧,宝石无意识地捏进指腹里。   十六岁的少年尚且年轻气盛,对云端的世界不屑一顾。   他不畏惧权力,也不喜欢珠宝,这些东西吸引不了他,他的一条烂命廉价又强韧,没什么可怕的。   但他不知道,他只是还没有领教这座权欲的深渊,为什么能把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有人图财富权势,有人要显赫声名。   还有人目空一切,却在一抬眼间忽然看见了花团锦簇中的某个人,等回过神时,已经连带着灵魂都献了出去。   他并不特殊,他也只是个俗人而已。 第22章   第二天傍晚,夕阳笼罩圣托斯凯纳山脉,顾家庄园前衣香鬓影,停满了各色豪车。   阿尔伯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正装的佣人们在各处待命,宴会厅里灯火辉煌,香槟塔搭了十多层,杯中的美酒和璀璨的水晶灯相映成辉。   晚上八点,夕阳渐渐被群山吞没的时候,宴会厅的灯光暗下来,顾砚修上台弹了开场曲。   曲目不难,还有一支小型交响乐团在他的身后伴奏。   顶光轻柔地从头顶落下来,顾砚修流畅地完成了曲目。   全场掌声雷动,顾诣适时走上台来,向各位来宾们致辞。   顾诣一直很擅长演讲,顾砚修坐在琴凳上安静地听,目光扫过台下时,正好看见了角落里的陆野。   他眼神停顿了一下。   陆野总是垂在额前的刘海被造型师全梳了起来,整齐地梳向脑后,露出额头和眉眼。   很有攻击力的一张脸,即使什么表情都没有,也足够让人目光停住的同时,无意识地避开那双深邃浓烈的眼睛。   他站在那儿,黑色的西装是很简单的三件套,却让他穿出了一种不可忽视的贵气。   人群里,顾砚修差点没认出来他。   ——   顾诣请各位宾客尽情享用晚餐之后,整个宴会厅的灯光都明亮起来。   交响乐团继续在幕后奏乐,顾诣单手端着一杯酒,含笑招呼顾砚修:“走吧,带你去见几个叔叔。”   这种应酬必不可少,顾砚修听话地跟上,端了一杯果汁,和顾诣穿梭在人群中。   许多来宾他都眼熟,还有一些顾诣在联邦议会的新同僚,顾砚修都在新闻上见过。   “顾先生的孩子真是青出于蓝,这钢琴弹得比您当年还好!”   “叫什么名字,砚修?我看过你的研究论文!真是,颇有禾易先生遗风啊!”   “长得和禾易先生可真像!刚才他上台,差点把我吓了一跳呢!”   吹捧和恭维必不可少,顾砚修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忍不住吐槽。   每次都说差不多的话,他都快能背下来了。   他长得很像他曾祖父吗?他自己都没看出来。   伟人公园和公司总部都有他曾祖父的塑像,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不过,顾诣一直很喜欢别人这么说。   “这孩子从小在老先生身边长大,能耳濡目染一些,是他的福气。”他笑着说。   顾砚修适时低了低眉眼。   周围人都说老先生有多疼爱他,包括他的名字都是亲自取的。   但顾砚修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顾禾易病危的时候,浑身插满仪器,在重症监护室里沉默地闭着眼的样子。   “哪里,是这孩子有天赋啊!”旁边立刻有人接话。   果然,几个人立刻谈论起顾砚修四岁时就溜进医学院研究所,在里面把论文当画报看的趣事。   顾砚修轻轻晃着水晶杯,笑而不语。   四岁?那会儿他在医院待得太无聊,就偷偷溜出病房,跑进研究所里喂兔子。   被人抓包,反而传成了佳话。   四岁看论文,那不成妖怪了?亏这些人说得出口。   祝欣柔也陪在旁边,面带微笑,时不时跟着附和两句。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情很差劲。   那支钻石手包顾诣没让她拿,才从欧大陆定做的那条镶了水晶的裙子也被换成了缎面的。   顾诣说,今天的媒体和政客太多,不许她在今天的场合里招摇。   她招摇什么了!进门的这些贵夫人,哪个比她穿的朴素?   她陪着顾诣一起给来宾敬酒,感觉自己灰扑扑的,像是个硬挤进上流社会的下层人。   看着那些Omega们光彩夺目的礼服,祝欣柔的牙根都要咬酸了。   这时,一道含笑的声音柔柔传来:“顾夫人,不是早就听说您还有一个孩子吗?怎么一直没见到他?”   说话的是一位男性Omega,当地一家知名房企掌权人的妻子,跟祝欣柔一直不对付。   祝欣柔转头看向他,就见他的礼服熠熠生辉,上面的花纹都是用碎钻拼接的,灯光一照,流光溢彩。   那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祝欣柔,明显是在挑衅:你那个下区来的儿子呢,牵出来看看啊!   祝欣柔脸上的笑容都要挂不住了。   而旁边,顾诣正和这个男O的丈夫交谈,听见这话也转过头来,温和地笑着问:“陆野呢?让他来跟张夫人问好。”   陆野呢?   她怎么知道陆野呢!   祝欣柔勉强维持着笑容,说:“这孩子总是贪玩,我去看看他又跑到哪里玩了……”   说着,她就假装四处寻找,敷衍得顾砚修都要扶额了。   这种简单的应酬,祝欣柔从来没出过差错,怎么一扯到陆野,她就显得这么……不聪明?   正好,余光一闪,一群人说笑着走过,顾砚修正好看见了那抹黑色的身影。   “陆野!”   他扬声,直接打断了祝欣柔。   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看见陆野转过头来,看向他。   顾砚修单手端着水晶杯,隔着人群,朝他露出了一个在社交场内无往不利的微笑。   “来这边。”   ——   陆野一瞬间像在做梦。   灯火熠熠的宴会厅里,顾砚修站在不远处,冲他笑得弯起了眼睛。   水晶灯的光芒被他鸦羽般的睫毛分割得很碎,星星一样落进他的眼里,被笑意荡成了涟漪。   陆野的心脏一瞬间忘了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只知道他回过神时,顾砚修已经把一杯果汁放在了他手里,轻笑着说:“给,我记得你最喜欢西柚汁。”   什么西柚,他连这个味道的营养剂都没吃过。   但陆野却接过了那杯果汁,喉咙里发出“嗯”的一声。   然后他就看见,顾砚修冲他笑着,眼神明亮,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梨涡栖息在他嘴边,眼睛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下一秒,隔着西装挺括的布料,陆野的肩膀感觉到了顾砚修手心的温度。   “陆野,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张叔叔,是爸爸的老朋友了。你房间里的智能机器人就是张叔叔公司设计的。”   什么机器,什么人?   陆野不知道,他的大脑和心脏一样罢工了。   因为顾砚修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手覆在了他的后背上。   像他在马场上驯服那匹白马,说话间还会在他背上轻轻拍两下,轻缓而温和。   陆野的半边背都麻了,脊梁骨像被抽空,一碰就酥得掉渣。   顾砚修在说什么?听不见。   他似乎已经变成了那只玻璃笼里的豹子。   追逐着,叫嚣着,猫一样地撒娇,蛾子一样咚咚地撞玻璃,就是为了让顾砚修伸出手来。   摸摸他,再摸摸他。   ——   陆野这么配合,完全出乎顾砚修的意料。   社交场里流行这种温和的热情,顾砚修一点都不喜欢。   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装作跟陆野很熟,什么喜好,什么机器人,都是随口编的,临时演给外人看。   没提前跟陆野通气,顾砚修心里也有点没底。   但没想到,陆野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却出奇地配合。   他说话,陆野就点头答应,让敬酒就端杯,让问好就点头。   看他这个反应,顾砚修的假笑都真心了两分。   毕竟是表面上的一家人,互相行个方便,大家都开心。   陆野长得英俊,今天这幅打扮又矜贵得体,就算话不多,也很容易让人对他宽容,更何况一个养子,不喧宾夺主是最要紧的。   顾诣看向自己的儿子,也很满意。   在这之后,顾砚修很自然地接过祝欣柔的任务,带着陆野应酬了一圈。   效果反而比祝欣柔来做更好。   “哎呀,长得真高,可惜呀,是个Beta。”一开始的张夫人还有些不服气,在旁边笑着阴阳祝欣柔。   顾诣的目光扫过不远处举着全息设备的媒体。   这种话怎么能瞎说?他眉头微动,正要开口,就听见了顾砚修游刃有余的声音。   “曾爷爷一直很喜欢Beta,我也是。他们总是更理性,更平和,我和陆野在一块的时候,也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   他站在陆野旁边微笑,肩膀挨着肩膀。说话间,他还微微转头,朝陆野笑得亲近又自然。   看到这一幕被媒体拍下,顾诣眼里的赞许都快要溢出来了。   “好了,听我们说话也没有意思,你们孩子就自己去玩吧。”   该见的人也见完了,顾诣转头,对顾砚修两人笑着说。   好,下班。   顾砚修立刻乖巧地点头,和周围几个长辈道别之后,带着陆野离开。   到了人少的地方,顾砚修松出一口气,不再假笑,又恢复了从前淡淡的样子。   他不知道这在旁人眼中,有多像夕阳落山后,重归静谧的山雪。   “不好意思,刚才给你拿错了,可能会有点苦。”   顾砚修仰头喝光果汁,把杯里的饮料放在侍者的托盘里,换了一杯香槟。   “……什么?”陆野好像在出神,难得地和平时的死人脸不一样。   顾砚修拿着香槟杯,和陆野手中的酒杯碰了一下,提醒道:“西柚汁,可能会苦。”   两支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陆野几乎秒回:“不会。”   顾砚修被他引得笑了一声。   “那就好,不打扰你了。”   看他似乎神经还有些紧绷,顾砚修体贴地起身,举了举杯,贴心告辞。   毕竟两个人实在不熟,用不着让陆野陪同应酬之后,还得继续应付自己。   他自然地转身离开,很快就被几个同龄人围住,有说有笑地交谈起来。   而他身后,陆野后知后觉一般,看着他的背影,仰头喝光了杯中的果汁。   苦吗?他好像没有味觉了。   之前有媒体说过,上区的人会投放让人神经麻痹的du品,目前来看,可能不是空穴来风。 第23章   “砚修,难怪音乐鉴赏社那些人非要让你进社团!”布兰登也来了今天的宴会,一看到顾砚修过来,就凑上去叽叽喳喳。   “靠,就你刚才那钢琴弹的,绝了!”   “哪有那么夸张。”顾砚修碰了碰他递过来的酒杯。   “真的!刚才我碰到好几个同校的同学,都在讨论你。”布兰登说。“听说他们还偷偷拍了视频呢。”   “为什么?很常见的协奏曲而已。”顾砚修说。“你不是之前也听过吗?”   看他这幅帅而不自知的样子,布兰登一阵无语:“算了,你从小帅习惯了,我原谅你。”   顾砚修:“……”   布兰登又说:“我看你跟你那个便宜弟弟关系还挺好?”   说起这个,顾砚修也很意外。   “刚才人多,我没想到他应付还不错。”他晃了晃酒杯。“你刚才看见了?”   布兰登:“那倒没有。不过你弹琴的时候,他就在我附近,我看他一直在看你。”   ……这算什么关系好?   顾砚无语:“当时只有台上有灯光,他还能看哪里?”   布兰登却说:“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哼唧半天都说不出来,最后居然憋出一句:“就是直觉!你不会懂的!”   行,他不懂。   布兰登的脑回路太跳脱,顾砚修已经习惯了。   宴会进行了一段时间,厅里觥筹交错,正是气氛正好的时候。   按照惯例,宴会厅的楼上被整理成了休闲区,准备了一些室内项目供宾客打发时间。   顾砚修和布兰登上楼时,已经有不少年轻宾客聚在这里,喝酒聊天。   “砚修!”他们一上楼,立刻就有人打招呼。   顾砚修抬头,就看到是自己的几个堂哥堂姐。   顾研知单手拿着一支高尔夫球杆,向烨就在他旁边,胳膊搭在他肩上。   他穿了一套很骚包的暗红色法兰绒礼服,胸针上镶了一块鸽子蛋大的黄宝石,外头一圈碎钻,整个场子就数他最耀眼。   顾砚修挨个打招呼,招呼还没打完,向烨就凑过来拐住他肩膀:“终于等到你来了。来来来,打两杆。”   “室内打高尔夫有什么意思啊。”   坐在旁边沙发扶手上的女Alpha站起身:“桌球打不打?”   她表情很淡,眉眼却很凌厉,长发挽成发髻,祖母绿耳环青翠欲滴。   这是顾砚修的堂姐顾蔓,去年刚分化的A级Alpha,已经在集团里做事了。   她穿着鱼尾长礼服,倒一点不影响她活动。她站起身,从旁边抽出两根球杆来,顺手扔了一根给顾砚修。   “我听你表哥说,你才给他送了好酒,这么偏心?今天要输了,你得送五瓶到我家。”   顾砚修接过球杆:“是之前找向烨哥帮了忙,特意感谢他的。”   向烨听见这话,在一边咋咋呼呼:“什么啊?这话说得多见外。”   说着,他四下看了一圈,问顾砚修:“衣服借给谁穿了?我怎么没见着,带来给我看看呗。”   说话间,顾蔓已经开了球,顾砚修一边俯身打球,一边回答:“陆野,就是祝姨的那个孩子。”   桌球在台上乒乓相撞,向烨小小地“靠”了一声:“牛哔。”   陆野的身份实在尴尬,他也没再多问,和其他几个人坐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看顾砚修和顾蔓打球。   顾蔓桌球打得很好,这局结束时,她赢了顾砚修两分。   “顾蔓姐可真专业。”布兰登在旁边跟向烨小声嘀咕。   向烨说:“开玩笑!之前顾蔓在凯纳一中的时候,代表学校去打过比赛呢。”   “这么厉害!”   “那是,你要不要跟她打一把?试试呗。”   布兰登吓得连连摆手:“我不我不,顾蔓姐感觉一杆子能把我抽死。”   顾砚修和顾蔓在旁边坐下休息,向烨就拉着顾研知上桌去打。正挑着球杆呢,向烨余光一扫,小声“哟”了一声。   顾砚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陆野,站在楼梯的拐角,低头拿着什么东西在看。   微弱的光芒照在他脸上,他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却很专注。   顾砚修长这么大,只在电影里见过“手机”这种东西。   旁边,向烨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陆野,忍不住点评道:“我一直觉得这件衣服难看,没想到这小子是个衣架子,穿得挺帅。”   布兰登忍不住吐槽:“哥,衣服也不丑吧?”   反正他觉得比向烨身上的好看。   结果向烨非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那表情,就好像在嫌弃他眼光很差一样。   “黑黢黢的,哪好看了?我穿上像个酒保,在吧台那边摇冰杯的那种。”   布兰登忍不住哈哈大笑。   顾砚修也笑,刚拿起酒杯,就看到陆野抬起了头。   这身衣服是很衬他。   丝绒的质地黑得很纯粹,不仅没压住他身上的气质,还很衬那双静默的黑眼睛。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收起手机,略一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顾蔓看了顾砚修一眼,然后叫住了他。   “陆野,是吗?”她语气平淡,很随意地招呼道。   “过来一起玩吧。”   ——   在这些亲戚里,跟顾砚修关系最好的就是顾蔓。   按顾蔓的话说,这是天才间的惺惺相惜。顾砚修觉得有点夸张,不过的确,只需要一个对视,顾蔓就能明白他的想法和态度。   在别人都看在顾砚修的面子上,把陆野当敏感人物避让的时候,顾蔓一眼就能看出,顾砚修其实不在意。   他不会因为家里多个同龄人而患得患失,那是儿童读物里的小孩才会做的事。   周围的几个人愣了一下,就见顾砚修也朝着陆野点头:“来吧,楼上人少。”   陆野动了身,朝他们这边走来。   向烨又开始咋呼上了:“好啊,姐,咱们几个陪你玩都不够?”   顾蔓语气淡淡:“不爱跟Alpha玩,围在一起臭烘烘的。”   向烨顿时上蹿下跳:“我喷了阻隔剂的好吗!”   顾蔓面无表情:“闻不到。”   向烨听见这话,像个被污蔑了的小媳妇一样,把贴着抑制贴的脖颈直往顾蔓面前凑。   顾蔓也不客气,扭过向烨手里的球杆,把他挡了出去。   球杆正好抵在向烨的肚子上,捅得他吱哇乱叫,后退了好几步。   就要撞上一个人的时候,那人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向烨回头,正要道谢,就看到扶住他的人是陆野。   他没什么表情,在他站稳的瞬间就收回手去,冷淡而疏离地后退一步。   向烨:“……”   不是,他真要怀疑人生了,他的信息素有那么难闻吗??   都嫌弃他!   旁边,顾研知看到陆野的脸,有点意外地怔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起来。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在学校里见过。”   就是他和顾砚修比剑的那回,他记得很清楚,这小子的球脱了轨,正好把那个口出狂言的胖子砸翻。   顾砚修不在意陆野的身份,那他们也没什么好多嘴的。反正年纪都差不多大,凑在一起就玩,都一样的。   “斯诺克,会打吗?”他笑着递出自己的球杆,彬彬有礼。   结果,陆野还没开口,向烨已经先一步把自己的球杆塞在了陆野手里:“我负伤了,你来吧。”   然后就躲到旁边偷懒去了。   顾砚修抬眼看向陆野。   他会吗?   只见陆野单手接过球杆,自然地抬头看向顾研知,比了一个请的动作。   ——   这种室内运动,陆野其实只在电影里见过。   他可以拒绝,但是在球杆递到面前的瞬间,他的余光里有个人抬起了头。   他背后是一排灯光璀璨的玻璃柜,美酒和书籍摆在上面,像王座后金碧辉煌的图腾。   那人双腿交叠,坐在那儿,腿上平放着一根球杆,手里拿着酒,抬起眼时,看的就是他的方向。   灯太亮了,陆野有点看不清顾砚修的眼神。   但是在顾砚修的注视下,他觉得他也不是怕输的人。   至少不会因为怕输,就在比赛开始前逃跑。   陆野单手拿着球杆,上了场。   奢侈的贵族运动,总有不少优雅的礼仪。顾砚修的堂兄一看就是很擅长的样子,握杆俯身时,仪态和动作都赏心悦目。   桌上的球被击得四散开来,他朝着陆野点头,示意陆野可以开始了。   陆野走到桌前,按照刚才学会的动作,将球杆架在了桌上。   周围立刻传来几声轻轻的笑声。   他们这边动静不小,好几个宾客家的公子小姐都被吸引了过来。   听到这样的笑,陆野知道,应该是他的动作错了。   但应该没有犯规。嘲笑声里,他没动,继续瞄准面前的球。   “铛。”   就在他即将出杆的瞬间,一杯香槟放在了球桌边缘。   水晶灯波光粼粼的光芒从头顶照下,把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照得几乎透明,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像是海面上清澈的层层波澜。   陆野抬眼,对上了顾砚修的眼睛。   他站在球桌边,身姿挺拔,西装笔挺。顶灯自上而下,给他镀了一圈光晕,他同样自上而下,垂眼看着陆野。   “起来,我教你。”   他单手按在陆野的球杆上,轻轻扣了两下。 第24章   顾砚修也听见了旁边的笑声。   他偏头看过去, 是几个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公子哥,端着酒杯,有人在看陆野, 还有人在看顾砚修。   都很面生, 应该是从别的城市或大陆过来赴宴的。   听见笑声,顾蔓几个人也都转过头。布兰登啧了一声, 冲着在看顾砚修的那人说:“曲尚?你也来了啊。”   那个人微微一抬下巴, 表情倨傲,眼神还扫了顾砚修一下:“我爸爸可是拿到了邀请函的。”   布兰登直接笑喷了:“你好搞笑,在这里的人, 谁没拿到邀请函?”   曲尚被他这句话怼住, 冷着脸不说话了。   布兰登叫的那个名字, 顾砚修感觉有点耳熟, 不过对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印象, 就是搞不清他总盯着自己看干什么。   不过顾砚修没怎么在意。   在双方的对视中, 他已经站起身来,走到了陆野旁边。   他们笑,是因为陆野瞄准的是一颗彩色的球, 万一打中, 就要罚分给对手。   一看就不懂规则,不过这些人笑点还真挺低的。   “起来, 我教你。”他言简意赅, 随手把酒杯放在球桌边缘。   陆野没说话,却听话地直起身,拿着球杆看向他。   短暂的几次接触,顾砚修逐渐发现了一件事。   陆野这个人,不爱笑也不正眼看人,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却莫名地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也没废话,拿起自己的球杆俯身,给陆野简单演示了一下动作。   “这样架杆,先打红球。”   他瞄准了一颗位置比较好操作的红球,给陆野大致演示了一下,怎么对准连线,又怎么控制击球位置和角度。   这时,旁边又传来了一声笑。   “不是吧,这还能代打的?你们兄弟两个感情真好。”   顾砚修从球桌上抬头,就看见说话的还是那个叫“曲尚”的。   顾砚修单手握杆,直起身来,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碰到球了吗?”   他脸上惯常没有表情,过于出众的五官和清浅却矜贵的气质,让曲尚的气焰瞬间矮了一截。   “我也没说你碰到了。”   顾砚修:“如果我有任何违规的举动,你可以直说。”   但问题是没有啊。   他自认为很讲道理,结果这个曲尚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冷哼一声,一脸不满:“我就是说说,你凶什么?”   顾砚修:“?”   谁凶了?   他皱皱眉,旁边就传来了顾蔓的声音。   “要是喝多了想先回家,管家会派车送你。”她坐在沙发上没动,晃着杯里的酒。“要是突然犯病了,这里也有家庭医生。”   她抬眼看向曲尚:“你是哪种情况?”   向烨很不给面子的直接笑出了声,顾研知也笑着对曲尚说:“我们打着玩玩而已,你如果感兴趣,一会我们可以单独比一场。”   扫过曲尚表情难看的脸,顾砚修收回目光,直接无视了他。   “来吧。”他起身,把位置让给陆野。   陆野走到桌边,架杆俯身,一套动作流畅而干脆。   连顾砚修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学东西可真快。   非常流畅的连线,用的并不是顾砚修刚才演示的球,却非常精准地指向球洞。   只差一个挥杆的动作。   顾砚修专注在球场上,很自然地按住陆野握杆的手腕,往后挪了两厘米。   “握杆位置往后移,手放松一些。”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手指按在陆野衬衣修口的边缘,正好碰在他骨节凸起的手腕上。   ——   是微微的凉,很干燥,细腻得像绸缎。   顾砚修让他的手放松一点,他听见了,却根本控制不住手的力气,球杆几乎被他攥进了手心里。   他手背上的青筋都股了起来,顾砚修却浑然不觉,满意地后退一步,说:“好。”   他的手离开了,触感却停留在了那片皮肤上。   陆野听从指令,过于用力的手却不受控制地一抖,像是他在赛场上高度兴奋与紧绷时,会发出的神经性的颤抖一样。   球杆送出,白球歪了,擦着那颗红球冲出去,撞在球台上,弹出好远。   而红球却只微微滚动了一下,停在那里。   曲尚又笑了。   陆野听到了笑声,却好像隔着很远的距离,失真了,根本听不清。   像是感官过载一样,他的所有感觉都被什么占满了。   他抬头,周围的环境模糊,只有站在那儿的顾砚修是完全清晰的。   甚至他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陆野也看见了。他抬眼,淡漠地扫了曲尚一样,他也看见了。   然后,他看见顾砚修回过头来,看向他。   他总是从这个角度看他。   俯视着,自上而下,下巴不动,唯独眼睛垂向他,睫毛的阴影会在脸上拉长。   陆野的心脏又被发动着了,油门被狠踩了一脚,聒噪地要命。   然后他听见了顾砚修的声音。   “没事,继续吧。”   ——   球桌轮到顾研知。   场上球很多,他流畅地进了两个球,然后才下场,重新交给陆野。   顾砚修看得出来他在放水,因为陆野刚才的表现,看起来完全不会打。   至于旁边兴奋看热闹的曲尚,他完全不在意。   尤其刚才布兰登凑过来,小声跟他说,这个曲尚是他们一个年级的。   他特别争强好胜,又连着三年都没考过第一,所以“万年老二”的称号都在学校里传遍了。   至于第一是谁,没人比顾砚修更清楚。   布兰登神秘兮兮地说,上个月放榜的时候,就是曲尚在礼堂前大放厥词,说顾砚修一定会考砸的那个人。   这么一说,顾砚修想起一点了。   他多看了曲尚两眼。   几场考试而已,至于这样记恨吗?   顾砚修不太能懂,更不懂这人现在盯住了陆野,想看他出丑是什么心态。   他和陆野的脸面又不能共享,就算陆野真的丢了人,难道真的能让曲尚开心?   击球的声音响起来,哒哒几声脆响,顾砚修看到了曲尚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回头,就见陆野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场上已经少了一颗红球。   打进了?   然后,他看到陆野再次俯身,这次,他瞄准的是球台边缘的方向。   顾砚修眉眼一动。   不会吧?   他这个角度,如果一定要击中一颗的话,那只能是……   白球被击打出去,在球场上几次折返之后,精准地把那颗分数最高的黑球打进了球洞。   这回,旁边看热闹的向烨都“我靠”了一声。   “你不会?你真第一回打??”   陆野直起身,微微点头,然后抬眼看向顾砚修。   顾砚修几乎秒懂了他的意思,回答道:“对,这一轮打红球。”   向烨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不是吧,这小子连规则都还不懂呢?!   还不懂规则,就能打出这么刁钻的球了??   不开玩笑,就他刚才打出的路线,放到数学卷子上,都够出一道几何大题的好吗!   ——   出人意料的,这场球把顾研知都打兴奋了。   之后他再没放过水,但陆野像是开了挂一样,以压倒性的优势赢过了他。   他特别高兴,伸手就拍陆野的肩膀:“你太有天赋了,考虑做运动员吗!”   旁边,布兰登也挺兴奋,阴阳怪气地放高音量,朝着曲尚那边说:“曲尚,光看有什么意思啊,你这么感兴趣,过来一起打一局嘛。”   顾砚修都让他逗笑了。   他起哄倒没什么,但陆野未必听他的话啊。一会儿陆野要是一声不吭走了,布兰登不得尴尬死?   他抬头看向陆野,结果陆野好像也在看他。   顾砚修的笑容都还没收,两个人的目光就碰到了一起。   只是简单地一碰,陆野就像得了什么指令一样,转过头去,也看向曲尚。   “来吧。”他单手握着球杆。   顾砚修有点意外。   结果曲尚先不干了:“你们以多欺少!”   布兰登莫名其妙:“比赛难道不是1V1吗,谁欺负你啊?”   向烨也跟着帮腔:“就是,你不会是怕了吧?不至于吧,陆野第一次打桌球,规则都才刚知道呢,你怕什么?”   曲尚涨红了脸,憋了半天,居然直接指向了顾砚修。   “你们都说他有天赋了,就算是顾砚修也不一定打得赢他。”他说。   “那你们还让我跟他比,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顾砚修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关他什么事,他记得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吧?   顾砚修有点无语。   他的确是个挺宽容的人,但是谁都很烦这种得寸进尺的事。   他靠在球桌边缘,单手端着自己的酒,在众人的注视下,抬眼看向曲尚。   “对啊,我的确不一定打得赢他。”对上曲尚的目光,他大方承认。   曲尚没吭声,回避开他的视线。   顾砚修仍然气定神闲,偏过头去,冲着陆野的方向举了举杯。   “不过,要是他肯放水,让我几分,那我一定会有胜算。”他说。   曲尚立刻叫嚣起来:“让分?亏你说得出口。”   顾砚修笑了:“对啊,让分。就像是这次学年考,我空了一整张卷面一样。”   曲尚瞬间瞪圆了眼睛:“你……”   “我让了你四十五分,你怎么还没把第一的位置拿走?”顾砚修说。   “是不喜欢吗?”   ——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修啊修,还真有你的!”   这件事让布兰登一直笑到了周一开学。   顾砚修都不明白了,有这么好笑吗?   布兰登说:“你不懂,像你这样从来不装逼的人,偶尔装一下才是绝杀。笑死我了,简直太爽了好吗!你记得当时曲尚什么表情吗?”   听见这话,顾砚修的嘴角也勾了一下。   嗯,他也是第一次见,人的脸居然真的会变绿。   他恼怒地盯着他,那表情像是古代电视剧里的霓虹人,要从墙上拿一把刀切开自己的肚子一样。   布兰登笑得直拍桌子。   顾砚修淡笑着提醒他:“快点取衣服,要上课了。”   下节课是体育,他们的运动服都在储物柜里。   顾砚修走到储物柜前,柜门打开,一本乐谱静悄悄地躺在里面。   顾砚修拿出来翻了翻。   半新不旧的乐谱,上面没有署名,但是标注了不少笔记,并不是他的。   “谁的东西放错了?”   布兰登赶紧凑过来看,刚翻了两页,就暧昧地笑了起来。   “哎呦,我看不是放错的东西,是专门拿来钓你的,少爷。”   “什么?”   布兰登指着扉页上的几行霓虹字:“你看嘛,都用家乡话写上诗了。”   顾砚修没学过霓虹字,看不懂那几行字写的是什么。   “放错了也说不定。”马上就要上课了,他把乐谱拿出来,放在自己书桌上。“一会送去失物招领吧。”   布兰登也赶紧拿出自己的运动服。   “哎呀,你信我,不然怎么偏偏是乐谱?你不知道你现在在校园论坛上有多火,就你弹钢琴的那个视频,直接在论坛里刷屏了!”   顾砚修笑了:“哪有人这么无聊,走啦。”   布兰登赶紧一把扯出运动服,手脚毛躁地随手一扬,就搭在了肩膀上,追上顾砚修。   他和顾砚修都没看见,那本乐谱被他的衣服一甩,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   体育课刚结束,顾砚修就在体育场门口被几个人拦住了。   为首的按个有点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学长,你还记得我吗?”少年冲他眨了眨眼,笑容有点羞涩。   “我叫原绫桜,是陆野的同班同学。”   “哦,是你。”顾砚修想起来了。“有事吗?”   原绫桜说:“是这样的学长!我在论坛上看到了您弹钢琴的影像,真的非常崇拜您!我也有学钢琴的,但是完全没有天赋呢,跟您完全没法比较。”   顾砚修客气地笑了一下:“谢谢。”   他简单点了一下头,绕开他们准备走,原绫桜又拿出了一本乐谱,脸上写满了忐忑。   “是这样,我是学校乐团的见习乐手,乐团安排我邀请您,参加校庆典礼的演奏,这是曲目。”   乐团?   顾砚修接过乐谱,简单翻了一下。   很眼熟,跟早上落在他柜子里的拿本乐谱是同一首曲子。   是班里谁参加了乐团,不小心放错了柜子?   至于顾砚修自己,他倒是没什么参加的兴趣。毕竟这种大型表演,需要集体排练很多次,光是时间都会占用很多。   他把乐谱还给原绫桜:“我会考虑的,谢谢你们。”   这话稍显客套,但其中的含义很明显:不直接答应,那就是拒绝。   好在原绫桜也没有多纠缠,双手接过乐谱,高兴地点头:“好的学长,耽误您时间啦!”   顾砚修朝他笑了笑,走了。   他没看见,在他走远之后,背后的原绫桜脸上露出了怎样志得意满的笑容。   在他旁边,他的朋友惊叹:“你看到了吗,顾学长看到乐谱的时候,的确愣了一下!”   立刻有人点头:“对啊!他一定看见小桜的谱子了!”   “还是小桜有办法,那些想办法给顾学长送表白情书的,根本都是笨蛋嘛!”   在他们中间,原绫桜看着顾砚修的背影,笑而不语。   对,那本乐谱就是他故意放在顾砚修的衣柜里的。   他提前看了高三A班的课表,知道顾砚修一定会打开柜子,看到拿本谱子。   一本没有署名的乐谱,看不懂含义的异乡话,都会让对方对它的主人产生好奇。   要是顾砚修试图去翻译乐谱上的文字……   就能看到那率真又可爱的语句,还能靠字里行间的信息,去找到乐谱的主人。   至于来邀请顾砚修进乐团?只是来刷个脸而已,让他看到乐谱时,更容易联想到自己。   原绫桜垂了垂眼,很满意地等待着计划的下一步。   “呀!”   旁边却传来了一声惊呼。   他旁边的一个朋友几步冲上前,拦住了一个路过的校工。   那个校工推着垃圾车,上面放着打扫卫生的工具。   在一只扫地机器人上,居然平放着一本乐谱,封面微旧,根本就是原绫桜的那本!   那个朋友惊呼一声,直接冲校工嚷嚷起来:“你这是从哪里拿的,快还回去!”   校工一脸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跟学生争吵。   “我在地上捡的呀,正要送到失物招领处呢。”他说。“是你的吗?是的话你就拿走吧。”   “你……!”   那个朋友气得说不出话,回头看向原绫桜。   原绫桜也盯着拿本乐谱,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   原绫桜回教室的路上就在哭,到了班里之后眼眶也是红红的。   班里学生都看见了,不少人都问他怎么了。   原绫桜也不吭声,回到座位上就在课桌上一趴,跟谁也不说话。   他的朋友们也一脸不高兴。   “也没有怎么样。就是没想到,有一些大少爷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做事居然这么不绅士,还乱丢别人的东西。”   听这话头,这是有瓜啊!   立刻有不少人都来问他们。   原绫桜这几个朋友,不是原氏地产股东的孩子,就是原家合作伙伴的孩子,全都靠原氏地产过活,当然什么事都全听原绫桜的。   几人偷偷看了看原绫桜的反应,看他没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该闭嘴的时候闭嘴,该当嘴替的时候就当嘴替,这个道理他们从小就知道。   于是几个人七嘴八舌,很快就把刚才的事添油加醋地说给全班听。   “小桜也是不小心的呀,乐团工作太忙了,他不小心才会放错的!”   “对呀!刚才在操场上,还是他主动和小桜说话的呢,怎么转头就丢掉小桜的东西呢?”   “那个乐谱对小桜真的很重要的!”   “他明明就是对小桜感兴趣,还这样欺负人……”   几个人三言两语,直接说得好像顾砚修暗恋原绫桜一样。   班里的学生们将信将疑。   虽然感觉不可能,但是原绫桜的确初中的时候就是校草来着……   顾砚修对他感兴趣,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而后排的诺尔听见这话,直接拍着桌子站起来了。   “草,这个顾砚修,他算个什么东西!”   前几天没拿到顾家的邀请函,他已经很生气了!拜托,他爸爸可是港内区的区长好吗,顾家有什么可装模作样的!   今天论坛上全是顾砚修弹琴的视频,他看到都气死了!   弹琴,好像谁不会弹一样!   他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现在看原绫桜无助地哭着,他的朋友委屈地伸张正义,他真想……   诺尔攥紧拳头。   ……算了,要不是顾砚修那家伙的爸爸新官上任,他真要狠狠揍他一顿!   诺尔提起的拳头又放了下去,但说的话却更难听了。   “原绫,你别把他放在心上,一个被惯坏的大少爷而已!”他说。   “呵,就那个顾砚修,我早就觉得他装逼!每天拽成那个样子,目中无人,不过就是因为没碰到人教训他罢了!要是让我遇上他……”   诺尔一抬头,正好看见门口的陆野。   他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一双眼漆黑深邃,正静静看着他。   诺尔吓了一跳,然后气焰更高。   他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表决心一样,指着陆野问:“小子,你还敢回班?看我干什么,想去跟你哥哥告密吗?”   没想到,陆野没说话,直接朝着他走了过来。   ……要动手?诺尔戒备地看着陆野。   他的处分还没过三个月考察期呢,诺尔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想想陆野这小子,难道他就敢动手?就他那个极品妈,分分钟让他滚回下区去。   眼看着陆野走到面前,诺尔往过道里一横,直接堵住了陆野的路。   却没想到,陆野身都不侧,肩膀直接撞过诺尔的身体。   诺尔比他高,比他壮,山一样沉重壮硕。   “咣当!”   班里爆发出一阵惊呼。   诺尔非常狼狈地仰倒在地上,哗啦啦撞翻了三四张桌子,其中一张还砸在他身上,砸得他哇哇大叫。   “陆野,你TM没长眼睛啊!”诺尔躺在地上怒吼。   “嗯。”陆野垂眼看着他。   诺尔没想到陆野会点头,愣了一下之后,连滚带爬地推开身上的桌子,从地上爬起来。   “你小子,狂了是吧?你敢跟我动手,我现在就告诉老师去!”   陆野平静地后退一步,单手插兜。   “好啊。”他说。“但我没动手,我不小心的。”   诺尔张口结舌。   陆野这话说的没错。他没动手,就算按校规的标准,也没法判定是斗殴。   他咬牙切齿,指着陆野“你”了半天,最后恶狠狠地说:“行,你小子,有本事放学别走!”   放学之后,校规就管不到他们了,但治安法规还能管陆野这个临时居民。   对上他的挑衅,陆野却很淡定。   “不行。”他说。   “什么?”诺尔瞪眼。   “放学之后,我还要去食堂吃饭。”   陆野淡淡说道。   ——   什么,吃饭??   他可是要把陆野约到放学后,狠狠揍掉他的牙齿的!   结果陆野说他要吃饭,来不了?   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诺尔和周围的小弟们都听愣了,而陆野居然直接绕过他们,回到了座位上坐下。   好像只是拒绝了诺尔一个吃晚饭的邀请一样。   陆野毫不在意,只有他在这里大吼大叫,班里的同学也都在看他们。   诺尔被架在台上下不来了。   他粗粗地喘了几口气,然后指着陆野,恶狠狠地说:“好,小子,这是你说的!”   他一拳捶在旁边的桌子上。   “放学之后,我去食堂找你,到时候可别走!”   陆野垂眼翻着书,眼睛都没抬,居然直接无视了他。   “你……”   诺尔还要再发作,旁边的小弟一个劲地扯他。   诺尔回头,就看到班主任站在门口,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   而他自己呢?虽然人站在教室的过道,但周围的桌子全掀翻了。   就剩唯一一张完整的,还被他的拳头砸得咚咚响,已经有点晃动了。   “诺尔同学,之前在校长办公室保证的事情,你最好还记得。”班主任皱着眉头。   他虽然也不敢招惹区长公子,但诺尔也不能总惹事啊!   校长那天可是发了脾气的,说他们班如果再出一次斗殴事件,就要他第一个卷铺盖走人。   凯纳一中这么高的薪水,他可不想滚蛋。   诺尔看了一圈自己周围的狼藉,立刻大声解释:“不是我,老师!”   周围几个小弟谁也不敢吭声,只有他一个人在辩解。   老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行了,你记得下不为例就够了。”   诺尔指着自己的脸大叫:“我才是被打的那个!”   又高又壮,声若洪钟,整个班里一片死寂。   这次,就连诺尔这种智商有点低的人,都看懂了老师眼睛里的意思。   老师好像把他当傻逼了。   诺尔的怒火直冲天灵盖。   他可没撒谎!明明是陆野那个小子,他把他撞倒的,这些桌子都是他干的!   他凶狠地转过头去,朝着陆野的方向狠狠瞪过去。   他不是要吃饭吗?   行!   等晚上到了食堂,他再跟这个死小子算账!   ——   因为顾砚修不想搞特殊,所以学生会给他也安排了日常工作。   每周一回,在学校各处检查干事们的执勤情况,没有特定的日期,就是为了敦促大家不要偷懒。   这一天,顾砚修放学后没有安排,就戴上徽章,拿着学生会的名册去检查。   巡视过一圈后,夕阳已经将整个校园染红了。   顾砚修坐在球场边的长椅上,在夕阳下整理名册。   这些工作对他来说很简单,甚至称不上琐碎。毕竟顾诣只有他一个孩子,早在他初中毕业那年,顾诣就已经把他带进了公司去学习。   名册弄完,他抬头,正好看见夕阳下的一片玻璃圆顶。   那边是食堂的方向,附近总有几只小猫出没。   有一只小黑猫特别喜欢顾砚修,他有时候从那里路过,都会被小黑猫碰瓷,躺在他面前滚来滚去。   学校里一向打扫得很干净,这样的小动物通常没有多少东西可吃。   不远处,巨大的钟楼响起庄严的钟声。   还有一个小时,学校就会自动进入夜间安保程序,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出。   还来得及。   顾砚修打开背包,把学生会的名册放进去,又从里面拿出了一包猫粮。   嗯……二十四世纪,他还保持着背包上下学的习惯,这就是原因之一。   顾砚修单手提着猫粮,朝食堂走去。   食堂附近是一片小型公园,有长椅和塑像,种了许多花草树木。   小猫们经常会在这一片活动,顾砚修远远就看见灌木丛里窸窸窣窣,有小动物的身影钻来钻去。   顾砚修的嘴角忍不住扬起来。   可能是因为他小时候,大半时间都是在私人医院度过的。   消毒水味冰冷锐利,雪白的走廊生冷无趣,还有被精密仪器折磨了三年多才撒手人寰的曾祖父,偶尔清醒时,顾砚修都能看到他无比痛苦的样子。   很多年后,他都在贪恋另一种生机勃勃的画面。   就像现在这样。树木茂盛,小猫活泼,实在太让人安心了。   他在树丛里做了一个简单的投喂装置,只需要把猫粮定期倒在里面。   顾砚修熟练地倒进了一整袋猫粮,一只黑猫探头探脑,从树丛里钻了出来。   它开始蹭顾砚修的手,蹭得很用力,翘着尾巴围着他走来走去。   树林的枝叶在头顶沙沙作响,鸟鸣声清脆静谧,黄昏的风吹过来,将顾砚修的刘海拂下一缕。   顾砚修摸了摸黑猫,发现盛水的装置已经空了。   “好了,我先去买些水。”他拍拍黑猫的后背,站起身。   一般这个时候,黑猫都会一路绕着他的裤脚,跟他去食堂,再一路跟回来。   但是这回,顾砚修刚朝食堂走去,小猫就停下,焦虑地冲他喵喵叫。   “怎么了?”   小猫只会喵喵回答。   难道是食堂附近来了什么动物?   顾砚修朝着食堂看了一眼,背好背包,朝着那边走去。   ——   诺尔带着几个跟班,一直在食堂等到窗口下班,才看到推门而入的陆野。   他单肩挂着背包,刘海垂在眼前,嘴里叼着一管裹着塑封纸的东西,吃得很悠闲。   诺尔怒火冲天。   他都在这儿等了一个多小时了,正是火气最旺的时候!   “你TM不是来吃饭的吗?”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陆野怒骂。   窗口都关门了才来,吃饭都特么不积极是吧!   结果,陆野像才看到他一样,哦了一声,抬眼看向角落里的时钟。   “哦,你们是来陪我吃饭的?”   他沙哑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种冰冷的怠惰。   诺尔:“?”   这小子平时从来不说话,今天怎么这么狂?   “铛——铛——”   七点的钟声准时响起来。   陆野扫了一眼座钟,摘下身上的背包,随手丢在一边的桌子上,抬手捋了一把头发。   “时间到了。”他说。   什么时间?诺尔跟身后的小弟面面相觑。   只见陆野单手攥住那管胶体,把最后一点东西吃完,手一扬,攥成一团的铝塑管当啷一声,落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他咀嚼着,抬眼看向诺尔。   “要动手就快点,我赶时间。”他说。   这小子,明明就是在挑衅!   “操****的!”   诺尔被气得大骂一声,提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早就过了放学时间,他不怕,周围的乌合之众也不怕。   一群人一窝蜂地冲上去,都想你一拳我一脚地狠狠收拾一顿这个死小子!   毕竟他们这么多人,陆野又这么瘦。   光是一人踩他一脚都够让他进医院的了!   结果,诺尔的拳头还没挨到陆野,就被一拳揍倒在地,大声嚎叫起来。   下一秒,紧随其后的那个人直接飞出两米,撞倒了一堆桌椅。   诺尔被揍得视线模糊,差点吐出来。   恍惚抬头间,他看见陆野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扭住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   他像扔一袋垃圾一样,一把将他掼在另一个人身上,两个人全被砸倒在地,摔成一团。   场面顿时乱了。   原本还士气高昂的一群人,顿时吓得不敢上前,而坐在地上的诺尔,也无意识地向后蹭了半步。   却看见陆野亮相一般回头,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像在看一个死人。   ——   陆野学得杂,打人的时候帅得莫名其妙。   不过这些人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他们还不如食堂里那些有点名气的混混,刚挨两下打,就鬼哭狼嚎地到处乱逃。   陆野当然不会放过他们。   他今天刚到教室门口,就听见了诺尔说的那些话。   这些人没说,但也在跟着笑,一个都不冤枉。   敢跑一步的就多揍一拳,跑出三步的就一脚踹翻。至于这个诺尔,陆野最关照他。   嘴太脏了,还总把别人干干净净的名字挂在嘴边。   一群人又叫又哭的,吵得像IV区的二手集市。   陆野倒也习惯这种吵闹,揍人揍得冷静又有条理,稳而狠,非常公平。   就在这时,窗外起风了。   有人朝着这边走来,步伐平稳,身姿挺拔,像树。   明明都穿着一样的校服,陆野却能一眼认出来那是谁。   他的身形一顿,拳头停在半空。   这里的门到七点自动落锁,只能从食堂里按开锁键才能打开,顾砚修进不来。   但是树影摇曳,从窗外能看见食堂里在做什么。   夜风吹过窗外,夕阳的余晖里,陆野看见顾砚修抬起了眼。   陆野猛地闪身躲开了。   毕竟他自己也不喜欢看别人打架。   不管打人的还是挨揍的,都像野兽一样翻滚厮咬,没有一点人的样子,很难看。   而他旁边,诺尔像只被惹怒的大熊,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正朝着他狠狠扑过来。   像是要用他三百斤的体重,跟陆野同归于尽似的。   陆野只需要侧一下身,他就会扑空,自己狠狠趴倒在地上。   但是这回,他却没动,任由诺尔将他搡倒在地。   连诺尔都震惊了,隔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   然后他就大叫起来。   “草!我按住他了,上!!”   刚才还连哭带逃的一帮人,顿时士气大涨,接二连三地扑上来,笨拙的拳脚雨点一样砸在陆野身上。   他们不懂拿捏力气,只知道TM的,陆野这小子刚才打得他们太痛了!   陆野没出声,在杂乱的拳脚里熟练地抬起胳膊肘,护住头颈。   这样从窗外就看不见他。   按照他的步速,应该刚路过食堂门口?陆野想。   只需要再过一分半到两分钟,他就会从食堂窗户的视野里消失……   在咒骂和殴打声中,陆野闭了闭眼,安静地在心里读起了秒。   5,10,15……   “滴。”   食堂的正门前,响起了一声清脆的电子音。   这是食堂的门禁芯片才有的声音,除了学校老师之外,只有学生会干部的徽章有这项权限。   “在干什么?”   食堂的大门推开的瞬间,有清润的晚风吹进来。   陆野听见了顾砚修的声音。 第25章   如果让陆野来选择, 到底是要打人的模样还是挨揍的模样被顾砚修看见,他自己也选不出来。   但是或许……受害者的身份,会显得善良一点吧。   不过对顾砚修来说, 完全没有区别!   他没想到, 食堂门推开,看到的居然是这样一副混乱的场面。   一群学生扭打在一起, 或者准确来说, 是一群人拳打脚踢地,在围殴一个人。   顾砚修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恶劣的事。   他皱眉,立刻按下了徽章上的采证按钮:“在干什么?!”   他不用怕这些学生不听话, 也不怕他们不认账。   他的胸章有学生会最高的权限功能, 只要开启采证, 就会录下现场全部的全息影像。   他走近了那些人, 就看见围殴的几个学生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人群散开, 他意外地在人群中央看见了陆野。   被围在中间殴打的人居然是他。   他的头发散乱在额前, 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颌上散乱着血污和淤青,校服上全是乱七八糟的脚印。   而他面前, 高壮的男生也很面熟, 正是他班里的那个诺尔。   他已经打上头了,居然完全没听见顾砚修的声音, 提着陆野的领子, 像拖个死物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在骂,拳头举高,对准了陆野的脸:“我TM今天就让你知道,敢动我是什么下场!”   “诺尔哥,有人来了……”   旁边的人小声阻止, 他压根没管,拳头带着风往陆野脸上砸去。   顾砚修两步上前,一把格挡住诺尔的手腕。   双方体型和重量都很悬殊,但顾砚修的擒拿术非常标准。   他反手将诺尔的胳膊拧上他的后背,瞬间卸了诺尔的力气。   诺尔发出惨叫,顾砚修低头,正好对上陆野的视线。   他扭过头来,散碎的发丝下是乌青与擦痕交错的脸颊。   他抬起了眼,浓黑的眼睛静得没有丝毫波澜,好像高悬的拳头下不是他的脸,而是一件坏了也没关系的物品。   目光短暂地一碰,他看见陆野偏开头去,垂下的黑发再次挡住了眼睛。   ——   他胸前的会长徽章闪烁着红色的呼吸灯,就连打上头的诺尔都瞬间清醒了。   他愤恨又忌惮地看了顾砚修一眼,就算再不服气,也不敢再动。   顾砚修直起身,神色冷然:“什么原因,要把人打成这样?”   诺尔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关你什么事!”   他本来就看到顾砚修就烦,现在看到他胸前亮着灯的徽章,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MD,这兄弟两个商量好的吧?   顾砚修冷淡地看着他:“校规里对校园暴力和霸凌有明确的规定,希望你们没忘。”   一群人顿时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是陆野先动的手!草,死小子,下手真狠!”   “就是,我们只是自卫而已!”   “他把我们约到这里来的,刚才可把我们揍惨了!”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顾砚修按按额角,有点疲惫。   “你们是说,他一个人,群殴了你们六个?”   他的目光扫过他们,然后点了点自己胸前的徽章,说:“考虑清楚吧,全息影像会排在所有证据的第一位。”   那群人叫得更欢了。   “本来就是他打的人,是你来晚了!”   “是吗。”顾砚修问。“既然是他在打你们,你们是怎么扭转的败局,忽然就打赢了?”   这下,谁也说不出来了。   有人嘀咕:“莫名其妙就被诺尔哥按倒了呗……”   这话说出来谁信啊。   顾砚修转头看向诺尔。   诺尔气呼呼地盯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嫉妒,又像是恼怒。   他的确快气死了。   原绫桜的事情还没过去呢,顾砚修就拿学生会会长的身份来质问他。   “你不信就算了,不然我们就去验伤,验伤!”他瞪着顾砚修。   陆野刚才可没少打他呢!去医院一验就知道,到时候看顾砚修还狂什么!   听见这话,顾砚修看向陆野。   他已经站起了身,微垂着头,沉默着单手抹过脸颊上的血污。   就算大半张脸都低下了,却还能看见他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这种情况,还需要验伤?   但是本着程序正义的原则,顾砚修深吸一口气,问他:“你同意验伤吗?”   陆野垂着眼,点了一下头。   他不怕验伤。从他十三四岁的时候开始,他就会按照医院的伤情鉴定打人。   他怕的是他脸上的伤。   应该很难看?挨打的人没有好看的,就像当时祝欣柔扇在他脸上的耳光,也很丑。   只是他不爱照镜子罢了,看不到。   但是这回不一样。   顾砚修挡下诺尔那一拳的时候,他抬头了,在顾砚修那双剔透的眼睛里,他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血的颜色脏兮兮的,很难看。这帮蠢货连打人的位置都找不准,把他颧骨都打青了。   所以他低下头。   他其实也不爱美,不是那种挨两拳头还怕人看见的人。   可明明学生会有那么多人,今天应该只有几十分之一的可能是顾砚修执勤才对。   陆野糊弄着,勉强允许了自己的反常,像个被抓进看守所的嫌疑犯一样,低着头,一副引颈受戮的姿态。   顾砚修目光顿了顿,转开眼,对那六个人说:   “那好,你们去找正规医院做检查,把报告带来学校。到时候我会连同采集的证据,一起交给校领导。”   几个人顿时面面相觑。   这……那就算验伤出了结果,学校也会定性成互殴吧?   那不就完蛋了吗!全校通报的大过处分,他们以后读大学都要受影响的!   一群小喽啰瞬间全怂了,但看向顾砚修时,顾砚修却完全没理他们。   他单手关掉了胸章,回头看向不远处的陆野。   “走了。”他说。“一起回家。”   ——   顾砚修出了食堂,陆野就跟在他身后。   他应该伤得不重,走路很正常,临走时还没忘记拿走他的背包,空荡荡地挂在肩上。   顾砚修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2325年了,居然还有这种事会发生?尤其陆野名义上还是顾家的孩子。   顾砚修虽然不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权力和背景总会带来更多的公平才对。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沉默地往外走。   直到旁边的丛林里,钻出一声小小的猫叫。   顾砚修回头,就看是那只小黑猫,探头探脑地在那里,想靠近却又不敢。   小猫还没有水喝,这里离学校的湖太远了。   他缓缓出了一口气,对陆野说:“等我一下。”   陆野几乎秒回:“好。”   顾砚修走进树丛,正是刚才他投喂小猫的地方。   装水的容器还是空空的,他只能拿出自己的水杯,把里面还剩下的半杯水倒进去。   “我明天再来。”   半杯水喝不了多久,他跟小猫承诺。   小猫打着呼噜,蹭在他的皮鞋上,顺势翻出了肚皮。   身后传来了踩踏枯叶的咔嚓声。   顾砚修回头,就看到是陆野。   他取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瓶水,没说话,只是递给他。   他身上还留着被人踹出的脚印,头发散乱着,脸颊上还有青紫和擦痕。   安安静静的,像另一只灰头土脸的流浪狗。   “……谢谢。”   顾砚修接过了那瓶水。   陆野没出声,收回手,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两人之间只剩下水流倾倒的声音,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小猫翻起身,用爪子扒拉水流玩。   陆野喉结上下动了动,有点移不开眼睛。   他站在那儿,一低头就可以看见顾砚修。他握着水瓶的手修长而漂亮,那只黑猫蹭来蹭去,贴着他的手背打呼噜。   忽然,他听见了顾砚修的声音:“我之前说过,有这种事,你可以跟我说。”   跟他说吗?   人是他揍的,骗到没监控的食堂揍的。这些人对他来说人都算不上,打一个也是打,打六个也是打。   如果不是顾砚修来了,他可能会打烂诺尔的嘴再离开。   这话他跟谁都能说,可这个时候,他却像成了个哑巴。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见人下菜碟了。   顾砚修倒也没期待他的回答。   他摸了摸小猫,缓缓说:“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但是,这种事我可以处理。”   陆野知道他可以,他身上的荣耀和光芒,没有一样是假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嗯。”   顾砚修站起身,看向他陈旧的背包。   陆野拿着背包的手不着痕迹地往后一收,挡住了他关节上破皮的擦伤。   那个位置的伤,只有打人的时候会有。   “阿尔伯特没做好的地方,我也会提醒他。”好在顾砚修没有发现,只是多看了一眼他的包。   “总之这些事,以后不会再发生。”   公平而正直的雄鹿不会让人糟蹋它治下的领地,这是它的纯良,亦是它不可亵渎的高傲。   但陆野清楚,事是他惹的,他才是那只兴风作浪的鬣狗。   他藏着自己拳头上的擦伤,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乱七八糟。   一直到顾砚修离开树丛,他才终于回神似的。他抬腿跟上,可刚动一下,就有个乌黑的毛团子一头扎在他的脚边。   这只黑猫没什么原则,眼看顾砚修走开,它立刻又赖上了另一个人。   陆野不喜欢这些,他从记事起就只爱跟冷冰冰的钢铁打交道。   可是毛团子软软地蹭在鞋上,他却像是看到了刚才摸猫的那只手。   果然人人都说上区美得像童话。   一只猫,一只鸟,都有出奇的好运气。   陆野看着那乌漆漆的猫头,手放进口袋里。   他可能是想拿出点什么东西喂给它,好顺势蹲下身去,或许那只猫也会拿头蹭蹭他。   刚才它是用左边脑袋蹭的顾砚修,他看见了。   可是他的手伸进口袋,只摸到了两管很难吃的营养剂。 第26章   顾砚修这次直接绕过了祝欣柔, 去和阿尔伯特谈。   包括陆野的书包,还有那天晚上,空荡荡的校门口只有一辆接顾砚修的车, 却没人来接陆野。   阿尔伯特立刻承认了错误, 并且承诺,以后会从夫人手里接过这些琐事, 不会再让少爷费心。   而学校里的事情, 很快也有了眉目。   诺尔那群人吆五喝六地去了医院,结果挨个检查下来,一点皮外伤, 根本没达到鉴定标准。   医院的报告送到学校, 几个人的记过处分立刻通报了全校。   组织校园暴力, 欺凌并殴打同学, 每人记一大过。   这回, 连顾砚修都听说了, 诺尔的妈妈到校长办公室哭了一上午,结果学校还是维持原来的判定。   “我们诺尔说了,是那个学生打的他!”   她从校长办公室离开的时候, 大声说道。   校长没说话, 倒是旁边的教导主任沉默了一下,说:“分化期前的青少年有过产生幻觉的案例, 可以带孩子去做个心理疏导。”   诺尔的妈气得把教导主任骂了一顿。   布兰登绘声绘色地把这件事说给顾砚修听, 笑得直捶桌子。   “真不知道这一家人还有多少乐子。”他说。“这在港内区可是个大丑闻,我听家里说,说不定对他爸都有影响呢。”   “也合理。”顾砚修点头。   毕竟诺尔现在这个模样,猜都能猜到他的家庭教育有多混乱。   布兰登却神秘兮兮地摇头。   “没那么简单!”他说。“你没听说吗?亚大陆的大陆议长最近就在G市,这件事儿好像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了。”   按行政等级, 大陆议长和顾诣平级。   但是按权力划分的话,大陆议长是诺尔父亲的直属上级,的确比顾诣的实权要大得多。   说起这个,布兰登啧啧两声。   “不过也是。议长先生自己的儿子就特叛逆,估计他也见惯了。”   ——   从那天之后,每天都有一辆车等在庄园门口,专程接送陆野上学。   阿尔伯特还亲自去了一趟陆野的别墅,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这位陆少爷面对面。   “之前照顾您不周到,是我工作上的失误,还请您原谅。”他的笑容彬彬有礼,侧过身,让两个佣人搬进了一件箱子。   箱子里是整套的学习用具,包括一支崭新的通讯器。   “之后再缺少什么,您也可以直接告诉我。”阿尔伯特说。   “不用。”   陆野不习惯这样,也用不着这些东西。   阿尔伯特笑了笑。   “您不用担心,这本来就是您应得的。”他说。   “少爷很关心您的起居,也是我们做得不够好,才让少爷担心。”   他……   很关心?   陆野看向阿尔伯特。   但是训练有素的老管家脸上只有微笑,妥帖而恰当,看不出多余的东西。   可是透过他,陆野却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这些事以后不会再发生。”   他在班级里曾经听见别人说过,Alpha的一项重要准则就是言而有信。说到的事情一定会做到,这代表了他们的能力和自信。   这也是他的能力和自信吗?   一定的,但这其中,说不定、万一、或许有可能还有其他呢?   就像他看着满脸血污,被揍得很狼狈的自己的时候。   眼里没有厌恶,语气也更轻缓,有点像是在跟学校里那只黑猫说话。   或许,他也像那只被他多看了一眼的流浪猫一样。   陆野像个赌徒一样地想。   这个念头从脑袋里窜出来,他的心脏就像是移了位,在他的喉咙口一下一下地跳起来。   他想起了顾砚修喂养那只黑猫的样子。   很和缓,而且温柔,宽容地让它在他手上蹭来蹭去,一点都不嫌弃落在裤脚上的浮毛。   陆野的心脏跳得他呼吸困难,像是在激情杀人,突发奇想地要扼死他。   而他面前,老管家仍然在微笑,看到他没再拒绝,礼貌地点了点头。   “不打扰您了,陆少爷。”   陆野也向他点了一下头。   房门重新在他面前合上,他在那儿站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旁边的箱子。   方方正正的,像丛林里的那只投食器。   ——   天气渐渐冷下来,山麓的落叶乔木逐渐掉光了叶子,眼看着就要到冬季。   山麓下有成片的原始森林,每到这个季节,住在附近的少爷小姐们都会相约来这里打猎。   顾砚修像往年一样,也收到了邀请函。   阿尔伯特知道他的惯例,替他准备好了马匹,但没给他准备猎枪。   这周六一早,顾砚修换了一身轻便的骑装。很传统的马靴和骑术服,外面套了一件深棕色的山羊绒大衣。   原始森林与顾家庄园相连,就在马场附近。   那里圈了一片合法猎场,顾家有时候来客人,顾诣都会在那里招待贵宾。   顾砚修到得不算晚,刚到猎场门口,就见到了不少熟人。   向烨和他几个堂表亲戚都在那里。   深秋的原始森林落满了枯叶,马匹走在上面会被没过马蹄。他们坐在马上,慢悠悠地散步,在讨论猎场哪一片的猎物更多。   向烨第一个看到顾砚修,远远地就跟他打招呼:“砚修,这边!”   看到顾砚修骑着马走过来,向烨笑着问他:“砚修,今年还不打吗?”   顾砚修摇了摇头。   几个人都善意地笑,不远处的一些世家子弟也扬鞭跟顾砚修打招呼。   顾砚修知道,他每年打猎都不带枪的这件事,早在圈子里传开了。   布兰登有时候会跟他学两句,说外头有人说他信佛,所以才不杀生。   顾砚修自己也当笑话听。   “那我居然不吃素,简直太不虔诚了。”   他不太在乎别人议论他什么,对他自己来说,他不过是下不去手罢了。   他也知道这座猎场完全符合法律规定,每年都会按数目饲养动物,猎杀比例也在科学范围之内。   不过他不习惯猎杀,每年收到邀请函,就来这边遛遛马,和人散步聊天。   天色大亮,顾蔓几个人和他简单打了招呼,就骑马进了森林。   顾砚修在森林外围散步,顾研知骑马跟上来,问他:“你那个弟弟呢,怎么没来?”   他今年也不打猎,据说是因为他外祖家的老人生病,他们一家都在素食祈福。   听见顾研知问陆野,顾砚修停顿了一下。   实在抱歉,他习惯独来独往,完全没有多问陆野一嘴的意识。   顾研知上次跟陆野打过球,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兴冲冲地撺掇顾砚修:“去问问呗,他要是也不打猎,我们一起去旁边打靶呀?赛马也行,都可以的。”   顾砚修不由得想起那天,陆野和诺尔赛马的盛况。   还真是……这个人真是有天赋,他从没见过不会骑马的人胆子这么大。   “他骑马的确有一手。”顾砚修笑了。   看他不反对,顾研知赶紧转头跟自己的佣人说:“去砚修家问一声,陆野要是在,就让他来一起玩。”   然后他看了顾砚修一眼,笑嘻嘻地说:“就说是砚修请的,去吧。”   “怎么还要借我的名头?”   顾研知说:“哎呀,不然显得我奇奇怪怪的,见面就要跟他比赛。”   也是。   顾砚修笑了笑,没说话。   两个人在森林边缘散步,林中偶尔响起一两声枪响,惊得鸟群飞上天空。   就在这时,顾砚修看到远处的猎场门口,浩浩荡荡来了好几辆车,看起来阵仗很大。   “这是谁家的人?”   顾砚修看了一眼,为首的那辆车和他的车是同款,在整个港内区都很少见。   顾研知伸头往那边看:“江议长家的吧,他最近就在G市,听说他家孩子也在这边,估计来玩的。”   江议长正是亚大陆的大陆议长江明驰,他那个大名鼎鼎的独生子,顾砚修经常听布兰登提起。   之前陆野刚到凯纳一中的时候,论坛里还把他错认成了这位离经叛道的江公子。   顾砚修点点头,随意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   没一会儿,车上的人就浩浩荡荡地骑上马,朝着猎场里走来。   “诶,韶容怎么也在?”顾研知说。   顾砚修转头看去,就见五六个人骑着马,被佣人簇拥着往这边走来。   其中就有他表妹向韶容,刚十四岁,还在初中部读书。   向韶容一眼看到了他,骑着马兴奋地朝顾砚修挥手:“表哥!研知哥!”   然后,隔着老远,她兴奋地指着她旁边那个骑在白马上的少年。   “表哥你快看看,这是谁,你还记得吗!”   ——   陆野不在顾家。   周末没有车子在门口等他,他起得很早,徒步走下山去,坐着公交车,去了凯旋港码头。   那里是上区和下区唯一的连接点。   停满奢华船只的游艇俱乐部边,一条十五公里的大桥横亘在波涛汹涌的大江上。   这里有列车运行,每半个小时一班,可以抵达港外各区。   桥梁这边,圣托斯凯纳山脉宁静地蔓延。房屋和高楼散布在浓密苍翠的草木中间,道路干净而安宁,磁悬浮的公交车不会带来任何噪音。   而穿过汹涌的江水,桥梁的另一头,钢铁森林般的城市比圣托斯凯纳山脉还要巍峨。   陈旧的高楼紧密地挨在一起,半自动的机器在它们之间运转,不间断地运输着货物和燃料。高架桥一层高过一层,像缠绕在城市上空的蜘蛛网。   五颜六色的巨大霓虹灯牌挂在锈蚀的墙壁上,层层堆叠着,印着抑制贴纸和新口味营养剂的广告。   建筑的玻璃外墙覆盖着厚重的尘土,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陈旧的车辆和飞行器密集地来往,远远看去,像是围绕在城市上空的蝇虫。   而在陆野旁边,全息影像的电子广告牌上,衣冠考究的大陆议长宣传画还在冲着站台上的人群微笑。   【让亚大陆的明天更加美丽】   他没有回头,单手拿着电子票据,踏上了列车。   和宣传画上的那位议长公子擦肩而过。 第27章   列车在港外的每个区都会停靠。从I区开始, 到XII区,距离港口越远,空气质量就越差。   只有列车内部有空气净化的装置, 车门一打开, 就有一股燥热浑浊的空气夹杂着嘈杂的噪声,扑面而来。   陆野下车, 踩在破损的水泥路面上。   “小伙走吗?商业北区15元一位, 还有两个位置坐满了。”   “抑制剂要不要?”   “上区来的好货,带五十发子弹,便宜卖。”   来往车辆的喇叭声混合着人声涌入耳中, 巨大的机械齿轮和吊臂运转在大楼之间, 飞扬的尘埃把太阳遮蔽得只剩轮廓。   陆野背着包, 熟练地绕过人流出站, 在路边扫了一辆摩托车。   发动机很破旧, 轰鸣声带着整个车身都在震动。   陆野单手戴上头盔, 很快消失在拥挤的街道。   他爸腿断之后,手里只剩两万块钱。   其中八百给陆野交了一年的学费,还有五十买了一瓶劣酒, 除此之外, 所有钱都拿出去,盘了一家破旧的修车厂。   从那天起, 那里就成了陆野的家。   修车厂在IV区一座普通的街区里, 附近有不少二手车卖场,位置还不错。   就是每次来这里,都要穿过一条很暗的小街。   左右两边都是四五十层的高楼,楼上的窗户间错综地拉着晾衣绳,每天都像在下雨, 地面上到处都是泥泞的水洼。   陆野十二岁的时候在这里被堵过。   五六个人,他打不过,但牙咬碎了也要打破对方的头,他们就找了几根铁棍,狠狠地砸他的后背。   后来是楼上的窗台上掉下了一盆花,砸中了那群人的老大,陆野才捡回一条命。   也是那一次,他发现电视里学来的招数,并不是每个都有用的。   轰鸣的摩托车穿过小街,泥泞的水潭倒映着五颜六色的灯牌。水花飞溅开,远处传来了招呼声。   “野哥!野哥回来啦!”   是小街尽头的那家杂货店,陆野去借过影碟。店主是个七十岁的阿婆,大喊大叫的是她的小孙子康嘉祖。   十二岁的小胖子一眼就认出了他,站在店门口兴奋地又喊又叫。   “阿祖,谁回来了?”   拐过街角去,修车厂就在一大片坑坑洼洼的空地上。   小胖子嗓门大,厂里很快冒出来了两个人,穿着满是油污的倒褂,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鸡窝。   阿伟和晓杰,陆成风前些年收的两个学徒,全是孤儿。   摩托车一甩尾,停在修车厂门口。   陆野下车,刚取下头盔,几个人就热热闹闹地围上来。   “我以为阿祖瞎说呢,靠,真是你啊小野!”阿伟兴奋地上下打量他。   “是有啥事要回来办?陈经理最近老来问你,我们说你上学呢,哪有时间回。”晓杰说。   就阿祖最兴奋,又蹦又跳地,看完了陆野的衣服又看他的鞋子:“野哥,上区的人都这么穿吗,太酷了!”   陆野看他一眼:“瞎了?”   “呃……”阿祖挠挠头,这才想起来野哥之前也有一件这样的卫衣。   “哥,你这么节约啊,咋不买新衣服呢?”   陆野没说话,沉甸甸的头盔往阿祖脑袋上一套,压得他一阵哇哇大叫。   一群人围着他叽叽喳喳,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   上区待得好好的,咋回来了?   陆野则停好摩托,熟练地走到修理厂门口,拿起一件修车工服套在身上。   “今天放假。”他直接问阿伟。“还有哪些没搞定?”   阿伟赶紧带着他进了车间。   说来他和晓杰都不好意思。俩人都去技校进修过,也跟着陆大哥学了好几年,可碰到一些难修的车子,还得陆野回来处理。   可人家陆野哪学过修车?   每天都得去学校读书呢,也就是晚上在车间里写作业,偶尔看他们修过而已。   结果谁知道就这么看会了?   以前陆哥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这些活他们干不了,就都被陆野干掉了。   车间里停了三四辆车。绕过乱七八糟的工具设备,他直接把陆野带到了最左边的那辆前面。   “发动机不好使了,我跟晓杰检查了一圈,感觉是气缸的问题。”   陆野嗯了一声,戴上劳保手套,熟练地打开发动机盖,把发动机整个吊卸出来。   这里的机械大部分都是手动的,液压起重机锈蚀而沉重。   “野哥野哥,你今天去赛场吗?”阿祖一路跟到了车间里。   “让开点。”陆野用胳膊肘把他从机器旁边顶开,然后说。“下午去。”   他今天回IV区只有一天时间,上午修完这边的车,下午就要跟陈子轩去试赛道。   月底有一场IV区联赛,他去港内区之前就已经报了名。   “哥,你带我去呗,我也想开。”阿祖眼巴巴地看他拆发动机。   “你有赛照?”陆野头都没回。   阿祖哼哼唧唧。   他攒着钱呢,每天的营养剂钱他都攒一半,等他和野哥一样大的时候,就有钱考赛照了。   “不然你先教我修车也行。”他退而求其次,又凑上来。   他十二岁了,陆野简直是他见过最帅的人,他以后也想当野哥这样的哥。   结果陆野还没说话,旁边的晓杰一巴掌拍在他头顶:“好好读书,学什么修车?没出息。”   咋没出息了!   阿祖不服。   陈旧的车子敞着发动机盖,吊在半空的发动机像个复杂的大怪物。   陆野站在那儿,背对着他们。   修车工服下是宽阔的肩和劲瘦的腰,露出的小臂肌肉紧实,就连油污的白线手套戴在他手上都有种说不出的张力。   咋没出息了,野哥就是他见过最有出息的人!   “是发动机,活塞连杆组坏了。”   陆野没回头,放下检测仪表,从旁边的工具箱里拿出了几个扳手和拆装钳。   阿伟和晓杰赶紧凑上去,看他是怎么修的。   机器和工具碰撞出叮当的声音,机油的味道潮湿而生冷。   阿伟看了一会儿,歪头问陆野:“小野,上区咋样啊?”   这段时间,他们和陆野也有联系,不过除了实在搞不定的车子要微信问他,他们基本也不打扰他。   毕竟,他们全都默认,陆野是去上区过好日子去了。   大家都在G市,但凯旋港两边就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   陆野命好,吃了这么多年苦,终于从这儿出去了。他们不想打扰他,当那种拖后腿的穷亲戚。   “都差不多。”陆野说。   “肯定差多了!哎,你好好读书,以后跟他们造机甲去。”   阿伟说着,转头朝厂房里看了一眼。   三层楼高的厂房中央,摆着一副报废的外装机械骨骼。   很大,摆在那里几乎顶到了厂房的天花板,远远看去像个大手办,精密的机械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那是前两年他们从二道贩子手里回收的。   当时陆野瞒着陆成风开赛道,攒了半年多的奖金,把它买了下来。阿伟和晓杰都替他保密,口风一致,说是外头捡的。   据说这种外装骨骼只是个实验品,上区的人不会用它,那里的残疾人用的外骨骼只比皮肤厚几毫米。   但是这两年,陆野有空就在改装它。   “修了干啥呀?”阿伟不懂。“不如拆了,零件全是好东西,能卖不少钱呢。”   当时陆野仰视着这幅机械骨骼,说:“它和机甲的运行逻辑很像。”   阿伟让他吓了一跳。   机甲,那可是上区人在玩的东西!   听说他们前两年才提出了一个概念,真要研究出来初代机,少说要十年八年呢!   阿伟不懂,但是阿伟觉得,研究机甲应该是陆野的理想。   现在他去上区了,条件多好啊!   阿伟抬头看着那副机械骨骼,心想说不准再过几年,陆野真能做出一座机甲也说不定呢!   晓杰就没那么多想法。看陆野不说话了,他又问:“上区的人咋样?有没有交新朋友啊。”   陆野修车的手停了一下。   ……新朋友吗?   说起上区,他立刻就能想到一个人。但要说朋友,他又觉得这个词不对。   那什么词对呢?   以他们两个的关系……可能该叫哥哥。   陆野喉咙滚了一下,盯着面前的机器,没有说话。   ——   向韶容指着的那个人,顾砚修一下子还真没认出来。   白马上的少年身材单薄,棕色卷发长到脖颈,劲瘦的猎装利落又英气,但一点都遮掩不住他五官的明媚。   漂亮得很亮眼的男生,看着顾砚修,笑得嘴角扬起来,一对酒窝又甜又野。   旁边,向韶容提醒他:“小溪哥呀,你忘啦?”   小溪?   顾砚修稍微有点印象了。   他很小的时候,跟家人去海岛上度假,一个月,和家里的几个兄妹一起认识了一个邻居。   叫小溪的,他都记不清对方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好,江宁溪。”少年朝顾砚修笑着,很大方地打了招呼,一点都不介意他不记得自己。   恶名在外的江公子,分不清男女的小溪,原来是同一个人。   顾砚修策马走过去,两个人都戴着皮手套,很礼貌地简单握过了手。   “不好意思没认出来,你变化太大了。”顾砚修朝他礼貌地点头。   “你倒是没怎么变。”江宁溪笑得璀璨而明媚,一点都不像传闻中的那个少年恶棍。   “还是一本正经的,不过比以前还要帅。”   非常直白的夸奖,顾砚修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应对了。   他笑了笑,没接话。   旁边,随从已经取来了江宁溪的猎枪:“少爷!”   口径非常大的步骑枪,长而厚重,后坐力非常强。   江宁溪单手接过,非常熟练地往手里一架:“听说你射击很厉害的,走,一起吗?”   非常违和的一把枪,他抱在怀里,终于有一点小混蛋的味道了。   旁边,向韶容笑起来。   “小溪哥你不知道,我哥哥有规矩的。”她说。“他虽然每回射击比赛都是第一名,但是不打猎,不杀生的。”   “啊。”江宁溪似乎不太理解,但一点也不在意。   “这里是不是有打靶场?打靶也行,要玩吗?”   他干脆利落,顾砚修也不打算推辞。   “走吧。”他比了一个请的动作。   江宁溪架着枪,骑马朝着靶场一路小跑而去。   顾砚修正要策马追上,向韶容却走到他旁边,笑容暧昧地撞了他一下。   “哥哥,把握好机会哦~”   “……什么?”顾砚修没明白。   对上他的眼神,向韶容一脸恨铁不成钢,明明比顾砚修小好几岁,反而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哎呀,你什么都不记得啦?”她凑过来,压低声音。   “你小时候,江叔叔还要给你跟小溪哥定娃娃亲呢,你忘啦?”她说。   “这次江叔叔来G市,又跟你爸说了这件事呢!” 第28章   2325年了, 哪还有什么包办婚姻,开玩笑呢?   “别瞎说。”顾砚修提醒向韶容。   向韶容嘟嘟哝哝:“才不是我瞎说呢,不然江叔叔今天干嘛要小溪哥来这边打猎?说不定过两天, 姨夫就跟你提这件事了。”   顾砚修瞥了向韶容一眼。   顾研知提醒她:“别以为你砚修哥哥脾气好, 就不会揍你。”   顾砚修看着向韶容,也点了点头。   “哼!不信就算了!”   向韶容不服, 又怕顾砚修真揍她, 撂下一句话,骑着马就跑了。   那边,江宁溪已经先到了靶场, 骑在马上走来走去, 安排靶场的人:“都换成AI移动靶, 固定靶有什么意思?”   看到顾砚修他们跟了过来, 他回头问:“AI靶, OK吧?”   AI靶是目前难度系数最高的射击靶, 会模拟生物反应,对枪支进行闪避和躲藏。   顾砚修没意见,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一把猎枪。   “我也拿一支!”骑在马上打AI靶, 这个比赛强度看得顾研知都手痒了。   惯例的试枪环节, 只有向韶容不会打,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一边吃蛋糕一边看热闹。   “小溪哥加油!”   江宁溪嘴唇一勾, 熟练地上膛举枪,朝着场上瞄准。   “砰!”   枪栓声从他旁边响起,紧跟着,就是一声干净利落的枪响。   在江宁溪的瞄准镜里,一只AI流动靶应声倒下, 被击穿头部正中心,十环。   江宁溪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   谁?   他回过头,就见马上的顾砚修平静放下枪支,一边校准,一边对靶场的人说:“准星不对,下次记得提前调。”   江宁溪震惊得半天没有出声,一直到顾砚修抬头,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江宁溪笑了,兴味盎然的眼睛里满是被点燃的胜负欲。   “好枪法!”   ——   陆野刚把发动机装回车上,身后就传来了陈子轩的声音。   “祖宗,祖宗你可回来了!”   大呼小叫的一阵嚷嚷,从远到近,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像个移动的大喇叭。   “子轩哥!”阿祖又蹦又跳地扑了过去。   陆野头都没回,摘下一边手套,拉开车门探身扭了钥匙。   车子顺利地点了火,发动机的轰鸣声从机盖中传出来。   “修好了!”晓杰在旁边比谁都兴奋。   陆野站起身,把另一边手套也摘了下来。   他的手臂上弄到了一些机油,头发汗湿地垂在额头上,抬手捋了一把,亮晶晶的发丝就全顺到了脑后。   “祖宗,一回来就光顾着修车,真有你的!”陈子轩看到他这个样子,气得要窜上厂房屋顶了。   “这辆车修好了,可是能赚这个数呢!”晓杰不服,冲陈子轩比划了个数字。   陈子轩说:“你懂什么,这个数又咋了,赛车手的手是用来拿扳手的吗?”   “那你派俩机械师过来帮野哥修不就得了?”   “去去去,加班费车费你给出啊?赶上一架新发动机钱了!”   俩人见面就掐架,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完一轮,才发现陆野已经去旁边洗手了。   陈子轩凑过去,拍拍怀里鼓囊囊的旅行包,一脸讨好:“野哥,上回两场比赛的奖金取出来了!”   陆野甩了两把手上的水:“走吧。”   两个人在旁边的铁椅子上坐下,陈子轩把包往桌上重重一搁,拉链拉开,满满当当的全是钞票。   “哇——”阿祖在旁边俩眼冒星星。   陈子轩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计算器,和一本棕色的皮面笔记本。   上面记的是整个车队的账单。   他嘴皮子利索,一项一项跟陆野汇报起来。   陈子轩一口一个野哥的,实际上比陆野大了十几岁。一个C级Alpha,以前是科伦廷的车手,开过两年赛道。   按他的说法,他是这个没落车队最后的余晖。   但是科伦廷有历届车手的成绩,晓杰偷看过他的,说他开了两年赛道,成绩稳定在倒数三名。   不过他开车没有天赋,当经理却是一把好手。   几个月的帐他清清楚楚地罗列出来,花销多少,要拿多少钱,他一摞一摞地从包里往外取。   旅行包里的钱肉眼可见地消失了。   最后,皮面笔记本翻完,包里孤零零地剩下一把散钞。   陈子轩看着陆野的脸,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运营车队就是烧钱,哥你也知道……”   陆野知道。   他只是点了一下头,没多说,从包里数出两份钱来,放在阿伟和晓杰面前。   “工资。”   两个人谁也没动。   虽然修理厂的盈利都在陆野账上,但上区得多花钱啊?陆野也不宽裕……   “小野,我们手里还有钱。你拿着,我们……”   “别废话。”陆野懒洋洋地,眼皮都没抬,把最后二十来张钱拿出来,数出两张,剩下的往阿祖手里一放。   “回去吧,作业写完,再说学车的事。”   阿祖手背到后面,死活不肯要:“不行的野哥!奶奶说了,不能再要你的钱……”   “药不买了?”陆野抬眼问他。   阿祖低着脑袋,沉默了半天。   “行了,拿上吧。”陈子轩看不过眼,替他把钱揣进兜里。   阿祖咬牙:“野哥你放心,你给我的,每一分钱我都记着,以后我双倍还你!”   “十倍还我都行。”陆野随手把剩下的两张钱放进口袋。   陈子轩拍拍阿祖的肩膀。   陆野的事情他知道。前几年他跟他爸爸刚搬过来,他爸总喝酒,这小孩的奶奶总会来给他送东西吃,还偷偷帮他交过学费。   老太太有慢性病,每个月都得吃药。杂货店生意不好,要不是陆野,这小胖子早就成孤儿了。   可陆野呢,他也不过十几岁,就有这么多人要靠他活。   “行了,赶紧回去写作业。”看那个小胖子红着眼眶在那儿小声哼唧,陈子轩捋了一把他的脑袋。   “我们大人要说事儿。”   小胖子一步三回头,小狗崽似的,说了五六遍野哥再见。   陈子轩忍不住叹口气:“这小孩儿。”   电视里还在放新闻。   欧大陆的厉氏重工研制出了新的飞行器,或可三五年内推广全球,取代传统的交通工具。   掌权人厉峯在镜头前,衣冠楚楚,眉目凌厉。   他说,厉氏将会把所有的营收投入到初代机甲的研发中,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可以解放所有的体力劳动者。   陈子轩啐了一声。   “吹他妈的牛逼,把人解放了,让大伙儿都喝西北风去?资本家真不是人。”   阿伟和晓杰也凑过去看飞行器的发布图,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是不是修车工也要和“传统交通工具”一起被淘汰掉。   只有陆野从不关心国家大事。   “走了。”他站起来,随手把车钥匙丢给陈子轩。   他身量高挑,正好挡住电视里的厉氏掌权人。   ——   最后一支流动靶被击倒,电子屏上清晰地报出三人的分数。   顾砚修比江宁溪高了两分,比顾研知高了七分。   “打不过打不过,你俩这枪法到底跟谁学的!”顾研知一把放下枪,走到旁边猛灌了一杯水。   江宁溪也收起猎枪,哗啦一声挎在肩膀上。   “还第一次有人打靶赢过我呢。”他抬头看向场内的靶子,对顾砚修说。   “就是可惜了,你不进猎场,野外的不确定性更多,打起来更爽。”   顾砚修笑了笑,把枪交还给靶场的人:“嗯,我不太习惯。”   “为什么?”江宁溪回过头,很直接地看向顾砚修。“因为你经常捐助那些生物项目,所以很喜欢每一个动物吗?”   顾砚修愣了一下:“项目,你怎么知道?”   顾诣每年都会给他集团分红,这些钱他只留了一小部分,其他的钱拿去做了什么,连顾诣都不知道。   江宁溪笑了:“巧合。”   他朝着树林的方向指了指:“去散步吗?”   看样子是想聊聊,顾砚修没有拒绝。   两个人朝着森林走去。   原来江宁溪去年离家出走过,报名了一个非大陆的无人区考察,正好看到了投资人的姓名首字母。   他一下就猜到了。   “整个蓝星,也没几个人对这些感兴趣。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心软,连一只兔子都不愿意杀。”   顾砚修摇摇头。   “不算心软。”他说。“只是觉得,我和他们的命运一样。”   现在的时局,他分不出人和动物的高低贵贱。猎枪指向彼此,顾砚修觉得没什么意义,自然就没有乐趣。   江宁溪歪头打量他。   “不一样。”他说。“你看吧,咱俩的命运也不一样。”   顾砚修不解。   江宁溪说:“我知道今年Lush去参加拓荒者峰会的是你,我就说我也要去。可我爸把我在家里关了三天。”   “为什么?”   江宁溪耸肩,马鞭指了指自己的脸。   “你看不出来吗?我长了一张明天就要分化成Omega的脸。”   顾砚修:“非大陆的那个项目我记得。你能通过他们的考核,说明你足够优秀,跟脸又有什么关系?”   “对啊,跟脸有什么关系,难道分化成了Omega就得裹小脚了?”江宁溪撇了撇嘴。   “这话我跟我爸说了,然后就关了一个星期的禁闭。”   顾砚修忍不住笑了。   他现在知道,这位江公子为什么凶名在外。   “你是个很勇敢的人。”他很真诚的说。   毕竟就算是他,也做不到离家出走去无人区。这些年他捐助了不少科研团,但一个都没去过。   “我不勇敢。”江宁溪摇头,坦诚而直白。“我只是野心很大,心眼很小。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全都老老实实的。”   他想都没想,补充道:“包括我爸。”   顾砚修没忍住笑出声。   他笑点不低的,只是这个江宁溪,实在有点太孝顺了。 第29章   IV区的宁北赛道是出名的刁钻。   这儿以前是城市道路, 有山路,有高架桥。后来因为设计太不合理,总出交通事故, 这才封锁起来, 被用作专业赛道。   但是对于港外区来说,这已经是个不错的场子了。   “下个月的联赛, 第一名奖金七位数。”陈子轩刷卡带陆野进场。   进场之前, 陆野就换好了赛车服,头盔镜片漆黑一片。   但门口的工作人员立刻就认出了他,讨好地打招呼:“Lyle哥来试车啦!”   毕竟科伦廷的Lyle从不露脸, 这在港外的赛车圈子里都出了名的。   “你开一车, 芙拉维娅开二车, 其他几个人替补。你俩这回要是都拿了名次, 咱们车队能富裕好几个月。”说着, 他一拍陆野的肩膀。“李姐说了, 到时候给你装一辆好车。”   到了维修站,车队一半的人都在那里。   几个车手,基本都是欧大陆人, 就算是科伦廷这样的小车队, 也是清一水的Alpha。   毕竟这样的极限运动里,Alpha相比于其他性别, 简直有压倒性的优势。   不仅体能上限更高、身体机能更好, 就连Alpha的信息素都能在赛场上让车手更兴奋。   也正因为如此,这么多年了,顶级车手里也只出过陆成风一个Beta,结果还被曝出来在赛前违法注射信息素,相当于强行把身体阈值拉高了好几倍。   这更向所有人证明了, 赛车场就是Alpha的统治区。   到了科伦廷的修理站,李姐刚把轮胎装好。   她是科伦廷的机械师队长,叫李秀梅,四十八岁的一个女Beta,胳膊上的肌肉比陈子轩的小腿还结实。   “好了,中性胎,试试吧。”她摘掉手套,对陆野说。   “Lyle,真这么跑吗?”身材高大的奎恩凑过来。“我听说其他几个队,都打算红换黄。弯道太多了,软胎安全一点。”   赛车场上,车队会根据不同情况更换轮胎。轮胎越软,抓地力越强,但是更容易磨损。   按他们比赛的长度,如果用软胎,中途就需要进维修站至少换一回轮胎。   “先试试。”陆野的声音隔着头盔传来。   奎恩立马让开。   陆野的一号赛车缓缓驶上赛道,奎恩挥旗,陈子轩读秒,旗子落下的瞬间,赛车如离弦之箭。   尾气和尘土里,奎恩伸着脖子“靠”了一声。   “Lyle用这个速度进弯?我靠!”   只见赛道前方,一个长长的上坡直道之后,整条路就都被桥墩架上了半空。   在远处密集的建筑遮挡下,几十米高的高架桥上一个接近七十度的回头弯,在当年被称为“断头路”。   只要冲下去,就不可能生还。   但是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黑红相间的组装车以一种堪称恐怖的速度冲向那个弯道,然后在即将撞向护栏的瞬间,漂移甩尾。   尾尘飞扬,一号赛车飘过断头弯,瞬间提速,向下一个弯道直冲过去。   “靠……”   陈子轩低头看了一眼秒表。   比上一个车队用最软的红胎试车,还快了三秒多。   ——   陆野坐上回港内的列车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暖红的太阳沉在江面尽头的大海上,港外的霓虹灯都亮了起来,五颜六色地点亮了破旧高耸的城市,远远看去,光怪陆离。   车上很沉默,陆野上车的时候,还有好几个人投来嫌弃的目光。   毕竟,坐上这辆车的人,是和下区不一样的下区人。   他们有的去港内办事,有的在那边做帮佣。   但无论做什么,都代表他们已经不再属于下区,衣着光鲜,气派体面,这是最基本的。   但陆野的头发却是乱的,卫衣简单而陈旧,上面还带着烟尘和汽油的味道。   陆野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旁边的人捏着鼻子,坐远了一点。   陆野眼都没抬,低头翻看手机余额。   今天修的那辆车,钱打过来了。   列车很快到站。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不太大,凉飕飕的和秋风混在一起,小石头一样打在脸上。   陆野赶上了晚间的公交,在天黑之前回到了顾家庄园。   庄园门前的地面被雨下得湿淋淋的,停了不少豪车。漆黑锃亮,旁边站着穿黑西装的佣人和保镖,都打着黑伞,在雨夜里安静的像是一排塑像。   而在车子前,站着很多少爷小姐。他们的衣服五颜六色的,说说笑笑,在雨夜看起来很鲜明。   但陆野一眼就看到了顾砚修。   他没穿外套,骑装外是深棕色的马甲,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单手打着伞,伞下站着一个漂亮的少年,两个人相谈甚欢。   陆野的视线顿了顿。   他看见那个少年身上披着的大衣,完全不合身,深棕色的,和他的穿着格格不入。   是顾砚修的衣服。   ——   等到打猎的那些人离开森林,已经是下午了。   一起玩的大部分都是朋友,顾砚修招待他们在顾宅吃了晚饭。   刚出来就下了雨,江宁溪打了两个喷嚏,顾砚修体贴地脱下大衣递给他。   “谢啦。”江宁溪爽快地接过,开玩笑说。“你真贴心。唉,我爸给我找婆家的眼光真不错。”   顾砚修知道他在开玩笑。   他们下午聊了很多,江宁溪让他另眼相看。   毕竟有野心的人不少,但江宁溪的确目光狠辣。两个人聊到了好几个项目,他的见解都让顾砚修眼前一亮。   这种人实在难得,如果真的被关在家里,就太可惜了。   顾砚修笑笑没说话,向韶容却探头过来:“真的吗?那你还不快加我哥一个微信,想加他的人可是很多的。”   江宁溪敲了敲她脑袋:“你怎么知道我没加?再说了,过阵子拓荒者峰会,我可还要见你哥哥呢。”   “好哇,你们俩偷偷约会!”   “死丫头语文考了几分?那是商务会谈你懂不懂?”   两个人互怼起来,顾砚修笑了笑,一转头,就看到了门外的陆野。   他没打伞,雨虽然不大,但头发上已经落了一层水珠。   路灯昏黄地照下来,他却站在阴影里。层层雨幕隔在两人中间,被明亮的车灯划出一条楚河汉界。   ——   陆野本来想侧身躲开。   可是他的目光只是多停了两下而已,顾砚修就抬起了眼。   目光相撞,陆野从没觉得自己的样子这么狼狈。   他想立刻走开,可是顾砚修已经打着伞,朝他走了过来。   穿过车灯,穿过雨幕,马靴踩过湿漉漉的地面,雨伞遮在了陆野头上。   “没带伞?”他问陆野。“怎么不让阿尔伯特派人去接。”   陆野不觉得这样雨有打伞的必要,反而,顾砚修离他这么近,他的腿却有想后退的冲动。   他从没自卑过,这辈子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但离得这么近,隔着小雨湿漉漉的气息,他能闻见顾砚修身上清冷的松木气息。   他自己身上一定也有。不止一个人说过,下区的尘土味有多刺鼻,工厂赛道里把人腌入味的汽油味有多难闻。   顾砚修一定也能闻到。   而且他的朋友们就在不远处,其中一个……还穿着他的衣服呢。   有钱人的世界里,养条血统不纯的狗估计都会被嘲笑。他站在顾砚修身边,站在他的伞下,在赛道上跑了两圈之后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   陆野没学过“玷污”这种高级的词汇,他就是觉得,不太合适。   陆野嘴唇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就听见顾砚修说话了。   “走吧。”他说。“去送几个朋友。”   ——   顾砚修很自然地把陆野带到了车前。   毕竟秋天的雨很冷,他走近的时候,看见陆野的衣服都湿了。   他手里也没有多余的伞,不然还能分给陆野一把。   “陆野。”他简单介绍了一下。“祝姨的孩子。”   车旁边的几个少爷小姐们,有好几个都见过陆野,更别提顾砚修的那几个堂姐表哥。   也就是向韶容没见过他,盯着他“哇”了一声:“你好高呀。”   这个社牛,跟谁都能聊两句。   旁边,江宁溪也兴致盎然地盯着他。   顾砚修没注意,还在叮嘱向韶容:“好好送你小溪哥回去,路上不要胡闹。”   “我才没有胡闹过!”她哼一声,爬上车的时候还不服地拿肩膀撞了顾砚修一下。   “明明应该你送小溪哥才对吧,还说我,现在不勤快,小心以后追妻火葬场。”   顾砚修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嗯,我过两天跟舅舅聊聊,让你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   ……居然告家长!   “你太过分啦!”她在车里大叫。   江宁溪也上了车,路过顾砚修的时候,朝陆野笑了一下。   “我看过你比赛。”他说。“塔拉法赛道那回,挺厉害。”   轻飘飘的,尾音上扬,好像不止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顾砚修转头看向陆野。   夹着雨的夜风吹过来,能闻到他身上的尘土气息。   混杂着很复杂的味道,像汽油,像钢铁,冷而硬的气息,在泥土湿润的森林中显得格格不入。   却在这样的夜风里显得滚烫。   顾砚修这才后知后觉感觉有点冷。风还在吹来,雨点穿过衬衣单薄的布料,他不着痕迹地缩了一下。   只一下,谁也没看见。   “多谢。”   那边,陆野回答江宁溪。   江宁溪说的塔拉法赛道,是他在港内跑的最后一场比赛。   那会儿他刚十岁,是少年组里年纪最小的选手,横空出世的黑马。   当时有三辆车提前商量好了,要在决赛上围堵他,结果被他别翻了两辆,成功夺冠,造成了蓝星少年车赛最大的一场事故。   差点惊动联邦汽联,网上不少媒体说他冷血无情,藐视人命。   江宁溪说的就是这场。   陆野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深意,简单答了,就闭上嘴。   然后简单换了个站姿,很普通的动作,像态度上的无视。   却正好侧过身,挡住了吹向顾砚修的冷雨。 第30章   车子一辆一辆地开走, 只剩下他们两个和几个佣人留在原地。   “给。”顾砚修把手里的伞柄递给陆野。   “我不用。”   眼看陆野就要从伞下离开,顾砚修又往前递了一下:“拿着。”   雨伞挪开,他的肩膀从伞下露出来, 冷雨撒了两滴在上面, 打湿了丝绸衬衫。   陆野立刻单手接过那把伞,重新打在顾砚修头上。   不过, 就在他刚把伞朝着顾砚修倾斜过去的时候, 顾砚修一躬身,从伞下离开了。   几乎就在瞬间,训练有素的佣人就把伞打在了他头顶, 像是黑-道片里的画面。   陆野的动作停在原地。   顾砚修没注意, 临走前转头跟陆野说:“你回吧, 路上慢点。”   从这里到陆野的住处不算太远, 雨不大, 一把伞够用了。   看着顾砚修的背影, 陆野握伞的手指动了动。   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夜里,他才低下眼睛,看向手里的那把伞。   金属伞柄散发着冷冷的光泽, 他的手再往下一些, 就是顾砚修刚才握过的位置。   他轻轻碰了一下。   凉冰冰的,像是刚才接过伞时, 一触即分的顾砚修的指节。   ——   听说这晚的事后, 祝欣柔的天都要塌了。   什么?陆野居然野在外面玩了一整天,湿淋淋地回来,正好撞见顾砚修的几个朋友?   那岂不是把人丢到了老远以外!   再说了,陆野去外面干什么?   他在上区哪有地方可去,不会是趁着休息, 又滚回下区那个老鼠洞去了吧!   想到当时去下区接陆野时,那座破破烂烂的大厂房,还有里面黑漆漆的机器和两个獐头鼠目的Beta小工,祝欣柔就觉得眼前发黑。   她想立刻把陆野叫到面前,狠狠地给他一巴掌。   可是这两天,顾家人来人往,有不少公司科研部门的负责人和顾砚修的朋友。   眼看拓荒者峰会在即,顾砚修只要从学校回来,就有不少的会议要开。   这些天连庄园里的佣人都小心翼翼,祝欣柔不敢出岔子,给顾砚修惹麻烦。   于是破天荒的,从陆野来到港内区以来,她第一次去了陆野的住处。   森林边的那座小别墅,两层楼高,隐匿在一片松树林里,她到门口的时候,还看到两只探头探脑的猞猁。   祝欣柔皱眉避开,让佣人拿钥匙直接打开了大门。   整洁的客厅里没有人,只有沙发上搭着两件旧衣服。智能壁炉散发着热气和木柴的香气,偶尔发出“噼啪”声,在模拟木柴燃烧的状态。   浴室的门打开了,陆野叼着牙刷从浴室里扭过头来。   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没穿上衣,发梢流淌下的水珠顺着锁骨和肩胛淌下,划过他又紧又硬的身体。   他虽然瘦,身上肌理的线条却很清晰,身体一动,就能看见肌肉在皮肤下鼓动,像蓄势待发的猎豹。   像陆成风,又不像。   陆成风年轻的时候更结实,更强壮,却丝毫没有这种让人侧目的攻击性。   佣人只看了一眼,就红着脸赶紧转过头。   祝欣柔则直接直接皱起眉头,不客气地训斥:“衣服穿好,像什么样子!”   好像不是她突然闯入一样。   陆野只是看了她一眼,刷牙的动作都没停下。   一直到牙刷发出完成工作的提示音,他才吐掉泡沫,头都没回:“有事?”   像是根本没把祝欣柔放在眼里,甚至不怕她突然冲进来,将他按在浴室的墙壁上狠狠责打。   她以前做过这样的事,因为陆野长到五六岁,也总不肯说话,被媒体造谣说有语言障碍。   他的反应让祝欣柔感觉打在了棉花上。   她咬牙,然后冷声问:“你上周末到哪里去了?”   陆野扯过旁边的毛巾:“修理厂。”   “你还真去,你真敢到下区去!”   看到陆野理所应当的样子,她怒上心头,冲上去扬手就是一巴掌。   她打陆野从不留力,巴掌带起了风声,狠狠朝着陆野的脸上扇过去。   巴掌落下的瞬间,陆野轻而易举地攥住她的手腕。   “你……”   祝欣柔不敢置信。   这是第一次。从小到大,陆野在她的殴打下不会哭,不会叫,但也从来不会反抗,像个随便往地上摔的玩具一样。   这是陆野第一次阻挡她。   她狠狠挣扎了两下,却纹丝不动,被陆野捏住的手腕隐隐作痛。   祝欣柔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儿子长大了。   或者说,这个四五岁就开始玩车的小子,早就拥有远胜于同龄人的力量。   抬头对上陆野的视线时,祝欣柔第一次感到恐惧。   “你放开我!”她尖叫。   陆野却很平静,把她的手甩开,冷淡地说:“打脸会有痕迹。”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用不着陆野教给她。   祝欣柔立刻开始揉自己的手腕,不忘讽刺他:“你什么时候开始要脸了,还怕我打你?”   陆野擦了把头发,套上了旁边的T恤。   “很丑。”他说。   是很丑。那天他和诺尔在食堂打过架之后,回来照了好几回镜子。   他知道这个社会反对野蛮,而恰好,皮下毛细血管破裂的脸,看起来既凶狠又蛮横。   顾砚修看得到,他知道顾砚修不喜欢。   似乎每次他被祝欣柔打过,顾砚修都会不高兴。他去责备祝欣柔,祝欣柔却听不懂,反而嗓音尖利地说一些话,吵得顾砚修皱眉头。   既然这样,那事情一开始就不要发生好了。   他的态度理所当然,看得祝欣柔又窜起了火气。   可她刚要扬手,陆野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在她即将打下来的时候偏过头,淡淡看着她。   在他的目光里,祝欣柔的巴掌再也没法落下。   他比她高了许多,看着很瘦,却结实又有力,像个用金属装配出血肉的概念机器人。   祝欣柔感到一阵不受控制的惶恐。   ……反了,全反了!   “好!反正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通知你!”   她狠狠抓过一件什么,重重砸在地上。   “以后除了上学,你哪里都不许去!我会和阿尔伯特说,让他把你关在别墅里!”   ——   顾砚修这段时间很忙碌,连学校里的学生都听说了。   “听说了吗?顾砚修今年要去参加拓荒者峰会呢,连假都跟学校请好了!”   “这有什么呀,大陆议长家的江公子今年不是也要去吗?”   “这可不一样!江公子是跟着议长去的,顾砚修这次是总负责人,代表lush集团去的!”   周围发出一阵感叹的声音。   也有人不信:“假的吧?”   立刻就有人说:“怎么可能!我爸说,顾议员前两天都去联邦述职了,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   拓荒者峰会就在十天后,顾议员根本赶不回来。   曲尚跟两个课代表正好从旁边路过,听见这话冷哼了一声,酸溜溜地说:“独生子命真好啊,只要他爸没空,就什么都是他的。”   周围人都知道他在说谁,一下子面面相觑。   这两个人不像曲尚,他们的家境,甚至没有资格拿顾家宴会的邀请函。   所以没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曲尚去顾家参加过一次晚宴之后,就好像比从前更讨厌顾砚修了。   其中一个想了想,讨好地说:“没事的,曲哥。他去峰会,要耽误好几天的课呢,回来就要月考,到时候曲哥一定把他超过了。”   另一个立刻搭腔:“就是!曲哥上次可只比他低了十几分,这次一定行的!”   听见十几分,曲尚的表情更难看了。   因为那天,顾砚修说给他“让分”之后,他连夜赶去学校查成绩,在档案室里翻到了顾砚修的试卷。   他这才知道,顾砚修那次考试真的空了整整三道题!   他感觉自己被顾砚修羞辱了,那天回到家,辗转反侧了一整夜,闭上眼就是顾砚修工整漂亮的卷面,直接连觉都睡不着了。   士可杀不可辱!   ……等着吧!他在心里暗下决心。   他一定要想个办法!   这次要是再比顾砚修考的低,他就真没脸见人了!   ——   跟着顾砚修请假回来,布兰登一阵大呼小叫。   “拓荒者峰会啊,我靠,牛,砚修你可太牛[哔——]了!”   他拿着顾砚修的请假条上看下看。   开玩笑啊,那会场上到时候全是蓝星各界的大人物,连他爸爸去那里都只是听讲作陪的。   结果顾砚修一去,直接和他们平起平坐!   听说今年欧大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厉氏老总也要来,布兰登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了。   “……你不知道,砚修,他们公司的那个概念机甲我看了,太厉害了!三五年之后,要是真生产出来,岂不是蓝星又要工业革命了?”   他跟在顾砚修旁边叽叽喳喳。   “你能帮我要签名吗?他可是我的第二个偶像!”   希斯家族是做机械的,主要业务是车辆生产,顾砚修知道,布兰登从小就对这些感兴趣。   不过“第二个偶像”这个说法,他倒是第一次听说。   “第二个?那你第一个偶像是谁?”他好奇问道。   布兰登脸红了,挠挠脑袋,难以启齿了半天。   “我第一个偶像塌房了,不提也罢。”他说。   “塌房?”   “嗯呐!小时候你也不爱看车,我就自己去看他的比赛,每次都给他扯横幅。”   顾砚修眉心一动。   他不了解赛车,但是这些年发生的大事,他还是听说过一些……   看到他这个表情,布兰登扑上来就要捂他的嘴。   “行了行了,别说了,就是陆成风,好吧!”他说。   “为了他,我还看过陆野的比赛呢,但是现在我粉转黑了,他俩现在都是我的黑历史!!” 第31章   陆野的比赛?   顾砚修之前的确对赛车不感兴趣, 只在阿尔伯特收集来陆野信息的时候,他在文件里看到过。   年纪最小的蓝星少年组大满贯获得者,很简单的一句话。   顾砚修忽然想起了江宁溪前两天说的话。   “塔拉法赛道。”他说。“陆野跑过那里?”   布兰登很夸张地“靠”了一声。   “你居然这么内行, 塔拉法那场你都知道?”他说。   “比F1的场子还精彩, 那条道就是被他跑出名的。现在网上还有不少剪辑呢,你听说过吗?别翻两个对手, 自己衣角微脏。”   布兰登的表情很纠结, 一看就是对“黑历史”这件事耿耿于怀。   但是他又忍不住,嘀嘀咕咕地说:“他那会儿真是个天才,又狠又没人性的天才。”   顾砚修还很少听见布兰登这样评价别人。   不过很快, 布兰登就把这茬给忘了。   “不过这两年的比赛越来越难看了。哪个车厂的钱多, 哪个车队就霸榜第一。你看厉氏重工, 包揽了五年联邦冠军了。”他说着, 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   “所以我打算下个月, 溜到港外去看比赛, 那边跑赛道都是搏命的。”   顾砚修眉心一跳:“你家人同意?”   “我家在港外有分公司嘛,票是主办方送的。到时候有人接待,绝对安全。”布兰登说。“正好两张票,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布兰登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   “一起去啊!一个人看车赛很无聊的好吗!”   ——   今年的拓荒者峰会在亚大陆举办, 位于G市的亚大陆议会大厦,在峰会开幕的当天围满了媒体记者。   Lush集团的车子停在红毯前, 车门刚拉开, 迎面就有不少的闪光灯与镜头。   顾砚修抬腿下车,朝着镜头的方向微笑致意。   这样的场面,他从小就见,应付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只是他还没成年,甚至只是一个刚到分化期的高中生, 由他代表集团出面这样的会议,对媒体和公众来说也是一件很新奇的事。   所以等他在大厦门前签完字,例行采访的时候,记者的问题比从前尖锐一些。   “小顾总,今年由您来参加拓荒者峰会,是否是顾议员忙于联邦工作的原因?”   顾砚修游刃有余。   “对父亲来说,联邦工作和拓荒者的任务没有先后之分,本来他完全可以调剂自己的时间。”他说。   “是我多次要求参加,父亲历练我几年,终于认为我有能力代表集团,才会允许我今天出现在这里。”   “那么您认为,您能为拓荒者事业带来怎样的贡献呢?”又有记者问道。   闪光灯不断闪烁,顾砚修朝着镜头笑了笑。   “禾易先生曾说过,拓荒并不是某一个人、某一企业的任务,它是需要全人类共同完成的事业。”他说着,转头看向大厦前方的伟人塑像。   顾禾易的全身像就立在那里,背对着他,面朝政府大楼前车来车往的环岛。   “作为后来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继承先生的遗志,正如他创办Lush时,为集团取名的初衷。”他说。   “让人类永远繁茂。”   ——   “少爷这几天都不回家吗?不是说拓荒者峰会就在港内办。”   “嗯,因为参加会议的嘉宾都要统一住在议会大厦,全蓝星的大人物都在那里呢。”   “这算什么?咱们少爷才是大人物呢。”   “是呀,谁能这么小年纪就代表集团出面的?就连议长公子也不行……”   几个佣人刚喂完马,穿过森林往主楼走时,正好路过陆野的小别墅。   放学的陆野和他们擦肩而过,佣人简单地冲他点头行礼,但并没停下他们的话题。   陆野回头,就看见几个人越走越远。   学校的那些人也都在聊顾砚修,说他今天就要去参加会议,做集团代表。   “那天,说不定是顾学长不小心弄丢了乐谱呢?到时候我再去问问他。”原绫桜温声细语地和自己的几个朋友说。   “是呀!原绫你要尽快抓住机会,顾学长现在还没有分化,万一以后……”   原绫桜羞赧地横了那个朋友一眼,说:“你别瞎说。”   但是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顾砚修这样的金龟婿,出了凯纳中学就没有第二个。   所以就算面对一些冷脸又怎么了?万一成功了,那是一辈子的荣耀地位。   就连老实了很久的诺尔都拿鼻子哼冷气,说那些记者绝对不会放过他,一定会把顾砚修问得哑口无言。   不过诺尔现在很好对付。   自从那天离开食堂,只需要陆野一个眼神,他就会讪讪地闭上嘴,多一句话都不敢说。   陆野听见他偷偷骂过自己,说这死小子下手真黑,还有顾砚修给他撑腰。   陆野没少被骂过手黑,但是第一次,这种咒骂比恭维还好听。   有人撑腰……吗?   这种事情放在下区的社会上,并不算太光彩,只有拳头不够硬的废物才需要人撑腰。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陆野装作没听见,没跟诺尔计较。   眼看着佣人走远,陆野自己开门上楼,背包打开,里面除了课本作业之外,还放着一只旧手机。   阿尔伯特给他配了通讯器,但他还用不习惯。   作业摊开,总共有七门的课程,写完之后会自动上传到教师的客户端。   上区和下区的教材完全不同,每天的作业都会花掉陆野绝大多数的时间,他根本没空玩手机。   他平时也不爱玩。   但是今天,课本摊开了十分钟,陆野都没动笔。   手机屏幕隔一段时间就会亮一下,是微信消息,大部分都是车队的。   屏幕再次亮起,陆野把手机拿了起来。   但他根本没看微信消息一眼,屏幕划开,直接点进了网页。   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顾砚修的脸已经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他在台上演讲,内容是Lush这一年的生物制药成果。   他说,新型的抑制剂可以让Alpha和Omega以更理智的状态度过易感期,新成果的副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为零。   Lush和厉氏航天合作取回的R星土壤,也正在进行培植实践,或许会在三年之内推广种植。   陆野看着他,忽然想到,通讯器的广告每天都在电视上播,说能够缩短人与人的距离,让你想见的人就出现在面前。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但手指却碰在了手机的屏幕上。   凉冰冰的,视频暂停了,一个透明的三角形出现在了顾砚修脸上。   陆野瞬间回神。   他在干什么?   陆野一瞬间点心虚,飞快地收回手指,攥得骨节发白,像在藏匿什么作案工具。   不过十分钟后,崭新的通讯器第一次被从盒子里拆出来。   顾砚修的声音再次在别墅中响起时,浅蓝色的光线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   等身的全息影像出现在半空中,他刚做完报告,手撑在议会大厅前的演讲台上,冲着镜头游刃有余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感谢这些年来,各家企业间的通力合作,Lush才能达成今日的局面。也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能够共同找到人类命运的延续之道。”   最先进的通讯器,精细到可以看见对方耳骨上的小痣。   他看着通讯器,就像在看着他,微笑时弯起的眼睛,会让人有种错觉。   像是能从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似的。   陆野仰头看着,第一次发现,尖端科技真的具有成瘾性。   ——   第一天的会议结束,顾砚修发挥得还不错,下台之后Lush的高层也说,他的讲话反响很好。   到了晚上的晚宴,不少人都端着酒杯来和顾砚修搭话。   有一些顾砚修见过。比如说港内区的一些商人,还比如说江明池这样的,他父亲的政界旧交。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专家学者,其中就有美大陆一所知名院校的副院长,去年拓荒者的无人区考察就是由他带队。   顾砚修特地去敬了酒。   “砚修,前两年你的研究论文我就看过,哎呀,早就跟你父亲说过,让你来科考团历练一下。”副院长笑着跟顾砚修说。“结果他呢,又担心你年纪太小。今年好啦,看来他终于松口了。”   顾砚修不敢自满,谦逊地说:“院长过奖了。我正在准备申请的资料,一直担心准备得不够充分。”   “你提交嘛,不用担心,整个蓝星的孩子又能有几个比你优秀呢?”   几个人相谈甚欢,等顾砚修礼貌告辞的时候,一转身就看到江宁溪在角落里冲他笑。   顾砚修走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   “不好意思,我也不想打扰你。”两个人碰了一下杯,江宁溪冲他耸了耸肩。“我爸非要让我在这里等你,要是我没跟你说两句话,回去他一定会发火。”   顾砚修理解,也愿意给对方卖个方便。   “你要去拓荒者科考团吗?”江宁溪问。“据说今年是去南大陆的极地,很苦的。”   顾砚修点点头:“嗯,我有在提前锻炼体能。”   如果他是个已经分化的Alpha,抵御极地气候的能力就会强得多。   不过这对他来说不算难事。庄园里有模拟极地气候的装置,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   江宁溪点点头,感慨了一声:“你这行动力真不错。”   两个人说着话,不远处,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被几个人簇拥着,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是厉峯,厉氏集团的掌权人。   作为美大陆乃至整个蓝星最大的重工集团,他是拓荒者峰会极其注重的目标人物之一。   不过他性格古怪,峰会邀请了他很多年,他一直都拒绝,一直到今年才第一次应邀来参会。   “走走走,去敬酒。”看到那人,江宁溪站起身。   顾砚修也端起了酒杯。   两人一起朝那边走去,江宁溪一边彬彬有礼地微笑着,一边小声跟他说起了八卦。   “你看他挺严肃的,是吧?”江宁溪说。“我小时候见过他两回,他都不怎么说话的,都要把我吓死了。”   这位厉先生的确以严肃苛刻著称,据说有四分之一的德意志血统。   顾砚修微微点了点头。   江宁溪小声笑了。   “不过后来,我听说了一个圈子里的秘密。”   “什么?”   “他啊,年轻的时候跟他爸闹翻了,离家出走过。”江宁溪说。   “隐姓埋名,跑到亚大陆的一个车队去当修理工,干了两三年,才被他爹偷偷接回去。”   顾砚修有点意外:“是吗,那怎么后来没人认出他?”   江宁溪小声笑了。   “因为他那会儿刚分化,信息素紊乱,据说跟现在胖若两人。” 第32章   江宁溪之后说的一些话就有点不着调了。   他说厉峯当年还是个情种, 找了个漂亮的Beta女朋友。为了攒钱给女朋友买包包,每天就混一顿车队免费的餐食,到了休息日, 宁可饿一整天也不多花一分钱。   再后来呢?   后来那个女朋友拿他当跳板, 和某知名车手结婚了。   “不过这个车手到底是谁,不知道。”江宁溪说。“但是听说, 他回到厉氏之后, 砸钱做了那么多年车队,就是在跟那个情敌对着干呢。”   剧情太离谱,顾砚修直接当故事听了。   两个人说话间, 已经到了厉峯面前。   江宁溪上一秒还在八卦厉峯的风流韵事, 现在一秒露出了乖巧的笑容, 给厉峯敬酒:“厉总您好, 我是江宁溪, 您还记得吗?小时候您还抱过我呢。”   厉峯略一点头, 酒杯相碰的瞬间,他看向顾砚修。   很深的黑眼睛,看得顾砚修愣了一下。   厉峯很高, 眉眼深邃, 眉峰沉沉压在眼睛上方,鼻梁像断崖的山刃。   怎么长得有点眼熟……比照片上的陆成风还像陆野。   顾砚修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荒唐的念头, 可能是因为, 瞳孔颜色这么深的人很少见。   短暂的怔愣之后,顾砚修飞快找回了状态,朝着厉峯微笑:“厉总您好。”   厉峯朝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开了口:“你很不错,顾诣养了个好儿子。”   顾砚修笑着回应:“您过奖了。今天看了厉氏这些年的科技成果, 我受益匪浅,正想找机会向您讨教。”   Lush和厉氏早在几年前就有合作,顾砚修看了双方的项目,最重要的就是厉氏的概念机甲。   机甲和普通机器人的区别,就是要接入操纵者的神经,让它能够和人类的生物反馈合为一体,就像玄幻小说里的“意念合一”一样。   要研制出真正的机甲,就需要两个集团极为深度的合作。顾诣临走的时候特意嘱咐过他,和对方掌权人真诚地聊一聊,对以后合作的进展会有不小的好处。   顾砚修很自然地和厉峯聊起了概念机甲。   他不仅提前做了功课,还在两年前就参与了集团电子神经元的项目,所以对概念机甲有不少见解和设想。   厉峯本来就对他印象不错,短暂的交谈之后,更是对他另眼相看,甚至以严肃寡言著称的他都罕见地露出了笑容,和他多说了不少。   等两人交谈结束,晚宴都进入了尾声。   厉峯单手拿着酒杯,和顾砚修握了握手。   “之后合作的机会还有很多。”他对顾砚修说。“你多历练两年,以后大有可为。”   他朝着顾砚修笑了笑,像是照在冰冷机械上的阳光,耀眼而转瞬即逝。   顾砚修礼貌地和他点头告别。   江宁溪还在旁边卖乖:“厉总再见!有空我再跟爸爸一起去拜访您。”   他和顾砚修一起离开,刚走出去没几步,他就一改刚才的乖巧模样,眉飞色舞地开始说八卦了。   “唉,情种呀。”他说。“情之一字可真伤人。”   变脸之快,跟蜀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似的。   顾砚修简直让他逗笑了:“你能不能走远一点再说别人的小话?”   “忍不住嘛。”江宁溪一脸理所当然。“我刚才没当着他的面笑出来,已经很给面子了好不好?”   “不至于笑吧。”   江宁溪笑得有点贼眉鼠眼:“你觉得不好笑,是因为刚才的八卦我还没讲完。”   两个人到了冷餐区,顾砚修简单拿了点吃的,江宁溪也端了一份小蛋糕。   “你没看见吗?他刚才看你的眼睛都放光,估计要羡慕死你爹了。”   “他羡慕我爸?”   “对啊!能生出你这么优秀的继承人。”江宁溪说。“不像他,他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什么?”顾砚修一愣。   江宁溪凑近了,小声说。   “因为他前女友结婚那天,他出去飙车,出了事故。”他说。   “要不然,他怎么这么多年,一个继承人都没有?”   ——   顾砚修见识过豪门八卦有多厉害,这种话他要是信,那才是真闹笑话。   毕竟,不光是厉峯,他也一样。   那天江宁溪凑在他旁边讲八卦,不知道被哪家媒体拍了下来。   布兰登转了好几条新闻给他,说网上那些媒体都开始猜测两个人的婚期了,说什么顾江两家喜结连理,强强结合。   顾砚修看得无语,但是也清楚,这背后说不定还有两家人的助推。   这样的八卦,民众爱看,新闻爱写。Lush的股票这两天因此涨势更好,赶在峰会上谈的几个合作,合同也签得很顺利。   所以顾砚修也没管,一门心思应付之后几天的会议。   他对Lush的经营了如指掌,大部分科研和合作都经过了他的眼,那些记者提问自然不在话下。   几天下来,他在各界的风评都水涨船高。   媒体大肆夸赞,说他是Lush极具天赋的继承人,那些采访和演讲被剪辑出来,甚至拿去和顾禾易的影像做对比。   他的优秀表现,几乎和Lush的未来捆绑在了一起。   等到峰会闭幕,门口的记者再向他提问时,问题都完全不同了。   他们问他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去美大陆深造,或者提前进入公司跟进项目。   “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有机会参加拓荒者的科考团。”   虽然这件事对顾砚修来说已经八九不离十,但面对媒体,他的回答还是很保守。   立刻有不少记者问他,为了科考团做了那些准备工作。   毕竟能够加入科考团,前往无人区的成员,都是整个联邦最顶尖的专家学者。即使一个很普通的团员,或许都是全蓝星顶尖学院里的天才。   顾砚修笑了笑,没具体回答。   “申请已经提交了,目前最需要准备的,就是回学校好好读书,拿到合格的学年成绩了吧。”   他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轻而易举地结束了这个问题。   ——   当天晚上,顾家庄园里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庆功宴。   大部分都是Lush的合作伙伴和顾家的故交旧友,因为顾诣不在场,所以规模不大,属于半个家宴的性质。   祝欣柔打扮得花枝招展,终于穿上了她特意定做的礼服和钻石手包,穿梭在宾客之间。   顾砚修看得很是无语。   但宴会已经开场,总不至于让她再去更换衣服。他只好避免和祝欣柔一起出现,独自代替父亲应酬。   应酬难免需要喝酒,尤其今天的主角还是他本人。   于是顾砚修无暇分心,也就顾不上祝欣柔了。   宴会进行到一半,祝欣柔在几个昔日的Omega塑料好友面前耀武扬威了一圈,终于心满意足地离了席。   刚走到宴会厅门口,她就看见了阿尔伯特和几个侍从长站在一起。   “……厉氏的厉总拒绝了邀请,今天就回了美大陆。”阿尔伯特对着其中一个人吩咐。“今晚给先生去电话,这件事要第一时间汇报。”   看到祝欣柔出来,阿尔伯特面带微笑:“夫人。”   祝欣柔趾高气扬,冷冷问他:“陆野呢?”   阿尔伯特脸上的笑容不变:“今天是周末,陆少爷不用去学校,一早就离开了庄园。”   祝欣柔一脸不悦:“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陆野以后周末不许乱跑,他要是出去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难道你能负责吗?”   阿尔伯特表情恭敬,但态度一点都没有松动。   “是的。但是最近少爷很忙,我会明天禀报少爷,由他来定夺。”   祝欣柔更不高兴了:“你别忘了,他是我儿子。”   阿尔伯特笑着,没有再说话。   那态度不言而喻:他已经因为祝欣柔对陆野的那些安排,被顾砚修责备了不止一次。   所以这件事情,他不会听从祝欣柔的指示。   两个人对峙了半天,最后祝欣柔咬牙,冷哼一声,败下阵来。   “好,好。”她说。“你要禀报就禀报吧,反正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夫人一向以大局为重。”阿尔伯特仍旧微笑。   祝欣柔冷哼一声。   “等陆野回来,你也别忘了告诉他,他哥哥这么大的喜事,他不管多晚回来,也得亲自来给他哥哥敬一杯酒。”   她这话是在赌气,好像摆明了告诉阿尔伯特,自己是个多明事理的人一样。   然后,她提着裙摆,高傲地像一只天鹅,走了。   ——   陆野从港外回到顾家时,晚宴刚刚散场。大宅的门前停了不少车子,有佣人来来往往地送客。   顾砚修回家了?   是,他这几天都有看新闻,拓荒者峰会今天闭幕。   他上周就约了陈子轩今天练车。预约了三圈的练习道,他提前半个小时就结束了训练。   “我靠,你今天状态绝佳啊。”陈子轩都看呆了。“有什么好事儿刺激到你了,给你肾上腺素整超标了?”   陆野只冷冷回了他一句:“有病。”   陈子轩还说让他加练一圈,他没理,坐上回港内的列车时,太阳还浮在海平面的上头。   列车的电视上也在放拓荒者峰会的新闻,顾砚修游刃有余地和记者交谈。   陆野在座位上看着,时间不知不觉过得飞快。   没一会儿,画面一切,切到了什么顾江联姻。   陆野转开视线,抬手看了一眼表。   车开得太慢了,还没到。   只是从公交站台再到顾家门口,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等他回到顾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刚进大门,就见几个佣人小声议论着:“少爷呢?”   “是呀,刚才散场的时候就没见少爷。”   “去找找吧,少爷喝了酒,可千万不能找不见了。”   什么?   陆野愣了愣。   然后,他脚步一转,朝着顾家庄园的主楼走去。 第33章   陆野进门时, 整座大宅里的佣人都在来来往往地忙碌着,整理宾客离开之后的宴会厅。   地上有翻倒着水晶杯和酒液,精心打理的花材落了满地的花瓣, 桌上摆放的餐盘里只剩下残羹冷炙。   有佣人站在两层楼高的楼梯上擦洗水晶吊灯, 没有一个主人家在场。   他来这里做什么?   整个顾家,每走三步就会有一个佣人经过, 肯定不会让主人家在光天化日之下走丢, 像下区那些溺死在街边的醉汉一样。   陆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井然有序,并不需要他。   更何况, 偌大的一座大宅, 他只进过大厅。   陆野脚步停下, 视线穿过一个个佣人时, 他看见了那座楼梯里的豹子。   雨林造景里一片安宁, 其中一只花豹在树上睡觉, 粗壮的尾巴垂落在枝叶间,惬意地卷着尾梢。   而另外一只,陆野认得, 它很喜欢顾砚修, 像只大猫一样喜欢贴着他。   它趴在雨林造景的底部,朝着楼下的方向, 用厚重的爪子一下一下地刨着地面, 时不时用鼻子闻一闻,看起来专注极了。   像是动物之间的心有灵犀,陆野居然一眼看出了它的意图。   它对土地并不感兴趣,也没有钻洞栖息的本能。   它朝着那个方向,似乎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要看到谁。   ——   佣人们都在忙碌, 没人有空管陆野。   陆野第一次下楼。   旋转楼梯很长,穿过本该是负一层的位置,仍然继续往下。   陆野走了一段时间,一直到快要走到楼梯尽头的时候,他隐约闻到了一股浅淡的松木气息。   他像是进了那片广袤的森林,可他穿过玻璃拱门,却是在海里。   他站在半空中的平台上,整个大宅的负二层都是一片海。   列阵的鱼群在他头顶巡游,几只蝠鲼像张开翼展的大鸟,在他头顶落下波光粼粼的阴影。巨大的鲨鱼在半空摆动尾鳍,有水母成群结队地浮动着,灯光穿过它们的身体。   巨大的深蓝隔着分子玻璃,像天空一样从四面八方展开。   而深蓝之下,顺着玻璃楼梯再往下走,海底的大厅像是孤岛,摆着一座孤零零的沙发。   陆野看到了顾砚修。   他在海底,安静地蜷缩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   似乎为了保证珊瑚群的生长,这里的光线并不明亮,海水的波光一层一层地落在顾砚修的侧脸上。   他看起来像是生在这片海域里的人鱼。   世界好像只剩下了大海的潮汐声,陆野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他顺着楼梯往下走。职业车手对自己四肢的掌控已经到了一种变态的程度,可他从来没这么小心过,从前在山崖上漂移过弯的时候也没有过。   他走下海底,踩过金属的地面,停在沙发旁。   这里的环境是恒温的,但顾砚修只穿了一件丝绸衬衣,领带解开,在这座偌大的空间里看起来太单薄了。   陆野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就在外套即将盖在顾砚修身上时,顾砚修醒了。   漫天的波光在瞬间倒映在他眼睛里。   陆野也在他眼睛的倒影里看见了自己。   “好看吗?”他听见顾砚修这样问他,嗓音是酒后沙沙的质感,像是有海浪拍打在陆野的心尖上。   他盯着顾砚修,愣愣地点了两下头。   ——   顾砚修是有点喝醉了。   他这两天风头太盛,给他敬酒的人不少,很难招架。   所以应酬过一圈之后,他提前交代好了阿尔伯特,就自己下楼来躲清静。   这是他惯用的办法。   他年纪小一点的时候,祝欣柔刚来顾家,一来就养死他的一条旗鱼。   那条旗鱼他养了三年,生物指标非常稳定,要不是祝欣柔弄坏了喂食装置的话,活到现在估计能长到一倍半的大小。   顾砚修感觉很可惜,特意提醒了祝欣柔一句。   结果这句话传来传去,渐渐传得人尽皆知,说顾家大少爷不许任何无关人等靠近他的海洋馆。   顾砚修觉得这个谣言挺好笑,不过胜在方便,有了这句谣言,海洋馆里比从前清净多了。   他也就乐见其成,假装没听见这句离谱的话。   顺便在必要的时候,享受一下这句谣言带来的好处。   他在海洋馆里休息了一段时间,谁知道看着鱼群游来游去,酒意渐渐上头,居然在这里睡着了。   再睁眼,陆野就在眼前。   客观来说,祝欣柔的这个孩子继承了他们夫妻两个全部的优点,长得确实很不错。   他背着光,高大安静地站在那儿,眉眼五官就足够赏心悦目。   在他身后,顾砚修养得最漂亮的那只鲨鱼缓缓游了过去,健壮的尾鳍在海水里有力地摆动。   太漂亮了。   顾砚修欣赏地看向那只鲨鱼,忍不住询问在场的另一个观众。   “好看吗?”   ——   陆野点过头,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失礼。   明明环境里只有很淡的酒味,却好像喝多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他飞快地错开眼睛,像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小偷。   然后,他听见顾砚修轻轻地笑了。   很愉悦,很轻快。带着轻微的醉意,笑声从他喉咙里轻飘飘地散出来,他的胸膛也跟着起伏,让陆野看了一眼,又不敢再看。   他看见顾砚修弯着眉眼,海水的波澜在他眼里碎成了浪花。   他看出来了,他一定看出来了。   至于看出了什么,陆野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脏像一台被吊装起来的发动机一样,被拆开了,隐秘的心思像纵横交错的管线,在对方的笑声里一览无余。   而那台发动机还在运转,嘭嘭地在他胸腔里乱跳,完全失去了控制。   然后,他听见顾砚修开口了。   “她叫塔拉,是从大西洋来的姑娘。”   陆野愣了愣。   “嗯?”   然后,他看见顾砚修懒洋洋地抬起一只手,朝着天空中指了指。   “她被生物研究院救回时,还是一只刚离开母亲的幼崽。研究院承担不了养活她的费用,她才被送来这里。”   只见顾砚修笑着,目光温柔。   “她很坚强,靠着自己活了下来。”   陆野在混乱的呼吸里拼命稳定住心神,顺着他的手指往天上看。   一只巨大的鲨鱼从他们的头顶而过。   “只是可惜,大西洋现在已经不适合生存了。整个蓝星,都找不到她可以去的地方。”   鲨鱼游来游去,顾砚修眼里的光芒也微微闪烁着。   陆野感觉,整片的大海都属于他的眼睛。   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柔软下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嗯。”   ——   这天晚上,顾砚修看了很久的鱼。   他之前倒没发现,陆野是一个这么好的倾听者。   他不说话,就在旁边。偶尔某一条鱼从他们的头顶游过,顾砚修说起它们,他就安静地听,看起来比顾砚修还专注。   后来,顾砚修都忍不住看他,结果正好撞上陆野的视线。   嗯,海洋馆这样的光线,谁的眼睛看起来都很深情。   短暂的对视后,顾砚修后知后觉地笑了笑,抱歉地说:“我是不是话有点多了?晚上客人太多,没办法,多喝了两杯。”   陆野却立刻回答他:“没有。”   再后来,顾砚修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第二天醒来,他身上整齐地盖着羽绒被。贴身的佣人就在旁边,已经替他准备好了换洗的衣物和醒酒的甜汤。   他坐起身,羽绒被从身上滑下,露出了盖在底下的一件衣物。   很陌生的外套,一件布料极度耐磨的黑色冲锋衣,没有任何标记和LOGO,安静地搭在他的身上。   果然喝酒误事。顾砚修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拓荒者峰会的工作告一段落,他很快又回到学校,继续完成高三的课业。   他那天在媒体面前说,自己要回学校准备学年成绩,也不全是开玩笑。   毕竟除了他的那些学术和科研资料之外,整个中学阶段的成绩也需要提交给拓荒者协会,这些都是必要的程序。   只是对顾砚修来说,学校的功课都很简单,不需要花费时间复习。   他缺了一周的课程,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接受乐团的邀请。   他记得之前来请他的是个低年级的学生,不过这回,来邀请他的是负责校庆晚会的校办主任。   “顾同学的琴弹得实在是好,好多同学都在推荐你呢!”主任很热情地说。“这个钢琴手呢,我们也换了好几个,不过都不太满意,老师就只好来麻烦你,看能不能耽误你一些时间,试一试。”   看顾砚修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主任又说。   “毕竟今年,是咱们学校六十周年的大节庆嘛。”   顾砚修知道对方的意思,也知道学校想要借他的名气。   凯纳一中本来在亚大陆就是最知名的重点中学,他和学校之间也不存在什么利用,他在校庆上弹琴,也属于相互成就罢了。   左右这段时间他的确忙完了,这周的期中考试也没什么可准备,他也就干脆答应下来。   “好好!那我就尽快通知乐团,到时候让他们来跟你联系!”主任高高兴兴地走了。   布兰登从旁边冒了个头。   “修啊,世界上还有什么你不会的吗?”他感叹。   顾砚修笑了笑,刚要说话,就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正翻来翻去。   “这是什么?”顾砚修有点好奇。   布兰登把单子递给他看。   “月底的港外联赛呀,你忘啦?咱们还要一起去看的呢!”布兰登说。“这是车队的单子,我刚看见一匹黑马,正研究呢!”   说着,他翻到港外IV区的页面,放在顾砚修面前。   “就这个!科伦廷车队,听说有个叫Lyle的家伙,车技好得简直变态 !” 第34章   说起这个, 布兰登再一次滔滔不绝起来。   他说这个Lyle的车技好得像是开挂,科伦廷那样的小破车队都让他开进了联赛里。说这两年好多大车队都给他递橄榄枝,甚至港内还有老板发邀请函, 结果全都被他拒绝了。   “你知道吗?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不挑车的车手。”布兰登兴奋得直拍桌子。“什么破车都能开到第一, 你说神不神?”   顾砚修听得发笑,问他:“那他现在是不是你的第三个偶像?”   说起这个, 布兰登慎重了不少。   “我不乱认偶像的。”他说。“万一这小子之后出事了, 我跟谁说理去?”   嗯,很谨慎。   不过不到一秒钟,他就压不住脸上的兴奋了。   “你不知道!最帅的是, 他从来不露脸!只要到了赛场上, 就没摘过头盔, 现在圈里好多人都在猜他是谁呢, 太酷了!”   顾砚修:“……”   好吧, 布兰登也只是嘴上谨慎罢了。   说起这个Lyle, 他比谈起他上一个偶像还要兴奋。   ——   乐团的人很快联系了顾砚修。双方约了一个时间,在学校礼堂见了一面。   乐团里的成员们在舞台上坐得满满的,已经摆好了演奏的阵型。顾砚修一到场, 这些人肉眼可见的兴奋, 小声窃窃私语起来。   实在是这段时间,顾砚修风头太盛了, 别说凯纳中学, 就是整个蓝星都很难找出第二个人。   本来就是学校里知名的风云人物,家世显赫,成绩优异,结果现在居然人还没毕业,已经接管集团去参加联邦会议, 这简直就是小说里的男主角啊!   顾砚修平时很忙,除了上课的时间,连班上同学都很难见到他。   他们这次能和顾砚修一起演奏,完全是乐团福利!   顾砚修沿着阶梯走下去,提前联系过他的乐团团长立刻上前迎接:“顾同学好,我是乐团的卓嘉,很高兴见到你!”   他个子很高,眉眼英俊舒朗,笑起来如沐春风的,露出一排洁白耀眼的牙齿。   已经入冬了,虽然还没下雪,但天气很冷。   结果卓嘉还只穿一件单薄的校服衬衣,衣袖都挽在手肘上,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看起来像是还在过秋天。   顾砚修在之前的学校活动上见过他,这两年的乐团表演,基本上都是他做的指挥。   “卓团长。”顾砚修和他握了握手。   卓嘉领他上台,周围的乐手都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顾学长。”   “顾学长好!”   顾砚修没法挨个跟他们打招呼,简单点了点头,就在钢琴前坐了下来。   卓嘉递给他一本乐谱:“这是我们到时候演奏的曲目。交响曲,你会看指挥吧?”   顾砚修点点头,接过乐谱。   很陌生。   他从小弹琴,在这方面记性非常好。前段时间给他送乐谱的学生他已经不太记得了,但是当时谱子上的曲目他却没忘。   跟卓嘉给他的并不是同一本。   “你们换曲子了吗?”顾砚修问。   卓嘉说:“没有啊,前两天威尔伯老师才定下来的,不会随便换。”   那那个学生是哪来的谱子?   顾砚修觉得奇怪,但是并没放心上。   他点点头,把乐谱在琴架上摊开,简单试了几个音。   之后的合奏非常顺利。   虽然乐团已经排练了两天,顾砚修还是第一次弹,但这对他来说完全没有难度。   演奏结束,卓嘉的指挥棒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兴奋地对顾砚修说:“顾同学,就是你了,你一定要参加我们这次表演啊!”   顾砚修弹得顺手,就也没有推辞。   “威尔伯老师说了,你的时间宝贵,我们每天都会统一练习,你有空就参加就好了。”卓嘉很高兴。   顾砚修点头。   他本来就爱清净,反正学校里有琴房,他自己练习好了再来和乐团合奏,都是一样的。   双方约好,卓嘉高高兴兴地把顾砚修送出了礼堂。   “之前你爸爸的就职宴会你就弹了琴,有同学拍下来发网上,我看了好多遍呢!”卓嘉一边走,一边兴冲冲地对顾砚修说。“那会儿我就跟威尔伯老师说,有空一定要请到你!”   顾砚修笑了笑:“嗯,前段时间你们派来的同学和我说了。那阵子我有点忙,就没有回复。”   卓嘉一愣:“谁?”   顾砚修偏头看他。   卓嘉:“我们之前没派同学联系你呀?威尔伯老师亲自找你我都怕你不答应呢,怎么会找别人!”   顾砚修微微一怔,然后立刻明白了过来。   他笑笑,没说话,在礼堂门口和卓嘉告了别。   是了,即便他已经够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可还是会碰到这种让人猝不及防的小伎俩。   让人应付起来很厌烦。   顾砚修带着卓嘉给他乐谱回教室。走过操场边的林荫道,学生刚体育课,都穿着运动服,嘻嘻哈哈地也在往教学楼走。   “顾学长!”   一道明亮的声音从顾砚修身后传来。   他回头。   居然是上次那个给他送乐谱的学生,陆野他们班的,布兰登之前提过,原氏地产家的,姓原绫。   顾砚修眉峰动了动。   还真够巧的。他才从乐团离开,这个人就出现了。   看见他脚步停下,甚至回身过来等他,原绫桜明显很高兴,抱着网球拍快步跑过来,停在顾砚修面前很可爱地小声喘着气。   “顾学长,好巧,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你!”   他眼神亮晶晶的,很快,他的几个朋友也都赶过来,几双眼睛全都在看顾砚修。   “你还记得我吗?上次我代表乐团,给您送过谱子的。”   顾砚修笑了笑。   他本来想给原绫桜留点面子,也无意计较。可他正好刚被告知这人是个骗子,现在就又过来纠缠,好像不死心。   在他看来,这样的欺骗一而再再而三,实在不够尊重人。   难道他看起来很笨?   他的视线扫过原绫桜这几个人,脸上的笑容平和又淡然。   “我记得。”他说。   原绫桜满脸写着兴奋。   “那您考虑得怎么样呢?团长总是问我。”他俏皮地眨了眨眼。“不过我知道学长你很忙的,所以帮你挡下来啦!”   顾砚修:“啊,那谢谢你了。”   然后,在原绫桜兴冲冲地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顾砚修淡淡开口:“正好你在,我想好了,我接受你的邀请。”   原绫桜一愣:“什么?”   “我接受了,加入乐团的演奏。”顾砚修说。“给我一个你们团长的练习方式吧,我会和他联络的。”   原绫桜哪有团长的练习方式。   学校乐团很难进,他才刚高一,按乐团的规矩,他最多只能在里面做见习乐手,不是练习就是坐冷板凳。   原绫桜去了几回,觉得很没意思,干脆就退出了。   他知道顾砚修不会同意,这才大胆邀请的。   可是,他怎么忽然同意了?   原绫桜愣住,然后立刻回过了神。   “这个……很感谢你能同意!这样吧学长,您先加我的微信,团长安排了,让我来负责跟您联络……”   “是这样吗?”顾砚修问他。   他足够仁慈,到这个时候还在给原绫桜最后一次机会。   但原绫桜自己没意识到。   周围不少同班同学都在看,先不管什么乐团不乐团的,要到顾学长的微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是呀!”他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地眨眨眼。   “好。”顾砚修拿起通讯器。“不过抱歉,在这之前,我需要先跟你们卓团长确认一下。”   “……什么?”   “我上午才和他们练习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给我另外安排了别的曲目,才会让一个陌生的学生单独和我联系。”   顾砚修淡淡看着原绫桜。   他们已经……练习过了?顾砚修已经加入乐团了?   原绫桜一脸怔愣,但立刻反应过来顾砚修话里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在骗他了,一直都知道!   原绫桜脸色一白。   “我……”   “学校社团并不是拿来交友的借口吧,你觉得呢,这位同学?”顾砚修神色平淡。   周围的学生窃窃私语,原绫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听得见那些人在说什么。   “啊,原来是原绫想要顾学长的微信,才找的借口呀……”   “他挺聪明的,我怎么没想到?”   “顾学长是谁呀,那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在这之前,别人说起他,都是说他漂亮、矜持,是别人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原绫桜的眼眶瞬间又红了。   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当众拆穿他?   “都别说了,看什么看!”他旁边,几个朋友赶紧驱赶闲杂人等。   有人不服:“学校的大路上,怎么还带赶人的?”   立刻有人附和:“你生什么气,顾学长还没生气呢。”   顾砚修:“……”   他抬眼,就见原绫桜红着眼眶,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   都高中生了,怎么还有这么爱哭的人,难道不是他愚弄旁人在先的吗?   顾砚修皱皱眉,就要转身离开。   可他还没动,原绫桜居然先把脸一捂,哭着撞开他的肩膀,直接跑开了。   顾砚修猝不及防,被他撞得后退半步,鞋跟正好绊在人行道的台阶边缘。   他没站稳,向后摔去。惊呼声里,他的余光看见身后有两个推车经过的学生,车上堆放着击剑课使用的护具和剑支。   太危险了!   但几乎就在同时,旁边的人群里忽然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握住他的胳膊,将他猛地一把拉住。   午后冬日,晴空下微凉的风里,他稳稳地撞在一道坚硬的胸膛上,和那车护具擦身而过。   隔着运动服的衣料,他感到陌生的心跳声,贴在自己的后背上跳动。 第35章   顾砚修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陆野。   他回过头, 满树的枯叶簌簌地漫天落下。陆野比他站得更高,正朝着原绫桜离开的方向回头,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陆野的下颌和紧绷的嘴角。   然后陆野回过头来, 没说话, 目光却逡巡着,像在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顾砚修说。   也是, 原绫桜就是陆野班上的学生, 他们上的是同一节体育课。   击剑器械的推车堆得很高,两个学生听见惊呼声,才意识到差点撞倒了人, 赶紧拉着车子停下来。   “没事吧同学, 我们没看到!”   “没事。”顾砚修摇摇头, 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后背还靠在陆野身上。   他立刻站直身体, 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   那个学生还真够莫名其妙的, 主动招惹的是他, 第一个破防的也是他,哪来这种奇怪的人。   也幸好陆野在这边。   想到这儿,顾砚修转头看向陆野。   陆野没看他, 单手插在口袋里, 扭开头很专注的不知道在看什么。他的头发遮住了大半的眼神,看起来冷冰冰的, 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多谢你。”顾砚修道了谢。   陆野没吭声, 很平淡地摇了两下头,像是在回应他,没事。   就在这时,教学楼响起了准备铃声。   “我走了。”得回班里上课,顾砚修不再多说, 简单跟陆野招呼了一声。   陆野又点了下头。   惜字如金的,顾砚修也习惯了。   他转身离开,刚才围在周围看热闹的学生也一哄而散。   只有陆野站在那儿,半天才回过神。   他抬起手,在刚才顾砚修撞到的位置按了按。   没感觉,再使劲按一按,还是没感觉。   铺天盖地的松香味把他淹没了,他像溺死在了一片松涛里,只剩下心脏横冲直撞。   哦,不止。   他的耳朵也燃烧起来,快要把头发点着了。   陆野的脑海乱七八糟。一会儿是顾砚修猛地撞在他胸膛上时,后背喘息间微微的起伏,一会儿是顾砚修抬眼看向他时,那惊鹿一样澄澈的眼睛。   这让陆野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们应该很熟了才对,他不该连说句话的能力都没有。   但事实却是,按住那颗躁动的心脏,已经花掉了陆野全部的力气。   ——   曲尚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   一个星期了,每天新闻上都是顾砚修的消息。   曲尚翻了很多评论和营销号,可是恶评却寥寥无几。那些媒体像收钱了一样,清一色的都在夸顾砚修。   夸吧,夸吧。古人都说登高必跌重,现在赢了还不叫赢。   毕竟,这一周学校的课程讲的都是重点,顾砚修全错过了,期中考试还怎么办!   毕竟学业成绩可是很重要的!不仅决定这个学生能不能保送名校,就连顾砚修要去的那个拓荒者科考团,也是要看学业成绩的!   之前也不是没有先例。不少学生只考砸了一次,就和美大陆的名校失之交臂。   他就等着看,顾砚修回学校之后急死他……   曲尚憋着一股劲儿,已经卷了一个星期了。甚至为了弯道超车,他每天最多只睡四个小时,眼睛底下一片乌青。   他做题做得头都晕了。   就在他昏天黑地地解一道几何大题的时候,忽然,耳朵里出现了顾砚修的名字。   “……结果你猜顾砚修说什么?他说……”   “哈哈哈哈哈哈?这么尴尬!那那个人不是要气死了!”   “对啊!他直接撞开顾砚修走了……”   是两个刚回到班里的学生,在小声议论着刚才看到的事。   曲尚猛地抬起头。   顾砚修!他回学校了!   他立刻扭过头去,直勾勾地盯着那两个人:“你们看到顾砚修了?”   那两个学生吓了一跳:“对,对啊……”   曲尚逼问:“他在哪里,图书馆还是老师办公室?”   要是让他知道,顾砚修偷偷去找老师问重点的话,他一定会去问个清楚的。   “这……”   “快说!”   那个学生尴尬地挠了挠头。   “他,他刚从礼堂出来。”他说。“说是在跟乐团的人一起排练呢。”   曲尚:“?”   旷了一周的课,回来居然还不学习?   顾砚修……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曲尚手里的笔捏得咯咯作响。   ——   之后一段时间,顾砚修有空就会去练琴。   他的时间比较零散,所以都是自己去琴房排练。   总之他乐理知识充足,上次也合奏过。只要在演出之前再和他们合奏几遍,服从指挥调度,就不会出问题。   临近期中,学校里学习氛围很浓,除了顾砚修之外,还没有几个会在外面躲清静的人。   宋祁东就是其中之一。   他跟几个小弟都住校,家里没人管,考几分更是没啥区别。   临近考试,几节音乐体育课都被改成了自习,这对他们哥几个来说,就是想上音乐就上音乐,想上体育就上体育。   直接旷课,出去玩去了。   “上器材室借俩篮球呗?打球去。”几个人在校园里边走边商量。   “就我们几个?没意思。”   “马上考试了,你还想跟谁玩?有个球打都不错了。”   宋祁东领着几个人溜达,忽然,有人靠了一声:“哥,你快看,那不是大哥吗?”   这一嗓子,让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自从上次他们在食堂里让陆野狠揍了一顿,陆野就单方面成了他们的大哥。   只是陆野下手狠,性格更冷,不管他们怎么示好,甚至帮他拿篮球砸了他们班里那个死胖子的嘴,结果他到现在也不搭理他们。   一听到大哥两字,几人齐刷刷地抬起头来,宋祁东也扭头往那个方向看。   没想到真是陆野。   他坐在艺术楼后侧,贴着墙根坐在地上。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宋祁东伸长脖子。   只见是一只漆黑的毛团子,正在陆野脚边滚来滚去。   ——   只有港内区有猫粮卖。   陆野上次比赛的奖金分完之后,没给自己留多少。   买了半个月的营养剂,剩下的钱,只够在食堂换很小的一袋猫粮。   他本来没打算喂猫。   可是那天,他在体育课后撞见顾砚修的第二天,他到班里就听人议论,说顾砚修最近都在艺术楼那边练琴,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可以偶遇到他。   偶遇,这种桥段,只有电视里的连续剧会演。   陆野知道喜欢顾砚修的人很多,但是正常人,谁会主动去制造什么“偶遇”。   可是这天,他从艺术楼附近路过,正好听见楼上飘来的琴声。   陆野不懂音乐,但是认出来了,是顾砚修在楼上弹琴。   他的琴声很安静,像他这个人。就像那天在顾家的家宴上,灯光暗下来,他在台上出现的瞬间,整个世界也就只剩下他。   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等他回过神时,一只黑猫已经从树丛里钻出来,躺在他的脚下碰瓷。   他认识,这只猫顾砚修喂过。   陆野蹲下身,猫就抱着他伸过来的那只手蹬着玩,玩了一会儿,就又蹭着他要东西吃。   陆野知道,来到别人的地盘,交保护费是规矩。于是他花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一小包猫粮。   他不是刻意偶遇,也不是为了讨好顾砚修的旧朋友,更不是专门留下,听顾砚修在高楼上弹琴。   是这只猫饿了。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猫粮倒在地上,黑猫安静地在他旁边吃东西。陆野则原地坐下,一抬眼,就能看见琴房的阳台外,那两只在树梢上飞来飞去的山雀。   琴房的落地玻璃门开着,琴声毫不吝啬地飘了出来。   陆野的确不懂音乐。   那天顾砚修在家宴上弹琴之后,有人拍下来发在网上,他听了很多遍,也没听懂。   他只是觉得好听,每一个音节落地的时候,他都能看见琴键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和顾砚修专注弹琴时轻轻阖上的双眼。   灯光会拉长他睫毛的影子。   陆野的眼睫也跟着颤了颤,转移注意力一样抬头,往某个方向看去。   就像那天顾砚修撞在他身上,向他道谢时一样,他很迫切地需要移开自己的目光,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结果他眼睛一抬,就看到几个人躲在不远处,贼眉鼠眼地冲他笑。   陆野:“……”   “大哥,干啥呢!”宋祁东冲他吆喝。   “哟,好黑一只猫!”   几个人嗓门都大,黑猫饭都没吃完,夹着尾巴钻到树林里逃跑了。   陆野:“。”   “哎哎哎,跑了!”   一群人又发出一阵哄笑。   陆野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朝他们招了招手。   “来。”   从没被搭理过的一群人顿时受宠若惊,屁颠屁颠地凑过来:“这么巧啊大哥,我们刚还说呢……”   几个人走到陆野面前,他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一脚踹翻了离他最近的那个。   那人哎哟了一大声,一头滚到了草丛里,顺带还砸倒了一个。   陆野像没看见,回过身来,又一脚踹倒了另一个。   “……哥!”   陆野面无表情。   “猫粮很贵。”他说。   猫让他们吓跑了,浪费了一半,够他吃20天的营养剂。   几个人摸不着头脑,谁也没想到陆野把他们叫过来,就是为了踹他们一顿啊!   “哥哥哥,我们赔好吧?赔十袋,全喂那个小崽子……”   他们一个劲地讨饶。   结果话音没落,又一脚补了上来。   “闭嘴。”陆野说。“会吵到人。”   吵到人,哪有人啊?!   快期中考了,哪个班不是关在教室里复习?这艺术楼底下除了那只猫崽子,他们能吵到谁?   一群人东张西望一圈,也没看到还有谁。   只有非常细微的钢琴声,隐隐约约地从头顶上飘出来。 第36章   转眼就到了期中考试的日子。   顾砚修琴练得很顺利, 中途和乐团碰头合练了几回,配合得都很好,卓嘉高兴得说, 演出结束以后要请全乐团吃饭。   “砚修, 到时候你也一起啊!”他还不忘招呼顾砚修。   看着乐团里几十个眼巴巴地都在看他,顾砚修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有空一定。”   卓嘉又一阵兴奋, 高兴地跟周围的几个乐手击掌。   顾砚修摇头笑了笑。   期中考试总共有三天时间, 阅卷系统还是会在交卷的同时完成批改,学生的总成绩也会在每一门考试之后实时更新。   考到第三天,卓嘉到顾砚修的班门口找他。   “你也太厉害了, 砚修!”卓嘉说。“我刚还听班里的同学说, 你这次的总分排名又是第一。唉, 不像我, 乐团排练一个月, 我的名次比开学考又低了二十名。”   他唉声叹气。   顾砚修看他手里拿着一本乐谱, 问他:“是有什么事吗,卓团长?”   卓嘉打开了乐谱,给顾砚修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们上次排练, 威尔伯老师说第二乐章的情绪衔接不太好, 让我们调整一下。”   卓嘉翻倒第二乐章,乐谱上密密麻麻都是涂改的痕迹。   “我跟乐团的同学改了几稿, 但是感觉都差点意思, 就想拿来问问你。”   顾砚修接过乐谱。   “不用急,我们还有很充足的时间,你看看有没有灵感。如果我们这次都没有改出来的话,老师说也没关系,可以维持原版。”   “好。”顾砚修简单浏览了一遍他们的改动, 就把乐谱收了起来。   不过卓嘉还站在那儿没走。   顾砚修问:“还有事吗?”   既然送乐谱不急,那卓嘉这会儿特地来一趟,肯定是有其他着急的事。   顾砚修很有耐心地等他开口。   卓嘉笑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也没什么,就是……”他一脸害羞。   “下一门考生物了,我这门最差。我听班里人说,你每年都会准备复习重点的,能给我看看吗?”   ——   很遗憾,顾砚修没有重点。   学校安排的课程他全部都会,尤其是他最擅长的生物科学。   “我没准备过。谁跟你说的?”顾砚修问。   “班里都在讲。”卓嘉小声感叹了一声。“你没有啊?那岂不是老师教的你全都会。”   顾砚修点点头,不懂有什么好感慨的。   “好吧好吧,人和神之间是有壁的。”卓嘉唉声叹气。“那我走啦。”   送走卓嘉,顾砚修回到位置上,很随意地翻动乐谱。   不得不说,乐团这些成员的乐理知识都很扎实,光从对乐谱的修改上就能看出,是非常有条理的学院派。   顾砚修翻看了一下,自己也有了一些想法。   午休时间,班里都是背书的声音,顾砚修在乐谱上写写画画,感觉有点分心。   于是他直接去了琴房,准备去把第二乐章弹两遍,先把这些灵感记下来。   考试期间,艺术楼里空荡荡的,只有顾砚修一个人。   他提前给通讯器设置了时间提醒,之后把乐谱摆上琴架。   手触到琴键后,时间就过得很快。   顾砚修很专注,一直到窗外响起整点的钟声,隐约混杂在钢琴声里。   整点钟声,距离考试还有五分钟。   顾砚修一愣,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通讯器的计时没有响?   顾砚修看了一眼,发现通讯器的时间停在了一个小时之前,上面提示出于信号消失的状况。   出故障了?   不过时间还来得及,顾砚修没在意。他放下通讯器,很快整理好乐谱。   可当他走到琴房门口的时候,伸手推门,却推不开。   透明的玻璃门被完全锁死了。   顾砚修回身,挨个推过阳台的门窗。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关闭了,推不动。   他抬头,就看到琴房顶的设备提示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色。   顾砚修在学生会的手册上读到过。   设备提示灯变红,代表整个艺术楼的安保系统完全离线,会自动关闭,维持最后一条系统指令。   顾砚修眉心一紧。   他没锁过门,是谁下的指令?   他的手按在门上,再次重重又推了一把。   纹丝不动。   临近考试,他不知道被什么人,锁在了这间琴房里。   ——   考试已经进行了两天,顾砚修仍旧稳坐年级第一的位置,简直成了其他学生口中的神。   毕竟他可是有整整一周没有上课,回来之后又一直在忙乐团的工作,甚至都不在班里复习。   就这样,每一门成绩一出来,他的总分就又会刷到新高,跟第二名的分数不断拉远,每门功课都是第一名。   学生们都忍不住讨论,顾神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啊?   “唉,按顾神这个分数,整个蓝星的大学还不是任他挑?”   “对呀!听说美大陆那边的学校这段时间就要来招生了。像他这种三年持续都拿第一名的人,肯定会被那些学校抢着要的!”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一声冷哼。   “三年都是第一名?你怎么这么肯定?”   两个学生一扭头,看见说话的那人之后,他们表情都有点耐人寻味。   他们以为说话的是谁呢,原来是曲尚那个出名的万年老二啊。   其中一个笑了笑,没给曲尚面子:“顾神现在总分比你高了七十分了,你下一门打算怎么超过他?”   曲尚抱着胳膊,居然一点都没生气,甚至看起来还有点得意。   “这就跟你们没关系了。”他说。   “怎么了,你还能让顾神最后一门不去考吗?”   曲尚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很快,他就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也不是没可能啊?他不是很喜欢弹琴吗,说不定现在还在艺术教室里弹琴呢?”   临考试只有十分钟了,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那两个学生对视一眼,摇摇头,不理曲尚直接走了。   那态度很明显,他们都觉得曲尚有病。   结果他们都走出半层楼了,曲尚还在那儿叫嚣。   “我看,他直接去找个音乐学院弹钢琴算了!还去拓荒者科考团?他考砸一门,就想都不要想了!”   他得意地说。   可他话音刚落,一回头,猛地撞上了一双深黑的眼睛。   那双眼静静地盯着他,把他吓了一跳。   “你有病啊,站在这里不出声!”   曲尚认出了这是陆野,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   可陆野只是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抬腿快速下楼,撞过他的肩膀,飞快地和他擦身而过。   ——   窗外,考试开始的钟声隐约响了起来。   顾砚修眉心紧锁。   学校的安保系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坏掉,更何况连他的通讯器都用不了了。   这种情况很典型,只会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使用了信号屏蔽的装置。   那个人特意陷害他,就是为了让他无法去参加这场考试。   顾砚修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会费这样的心思。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在琴房里寻找趁手的利器。   考试已经开始了,开考十五分钟之后就完全不许学生入场,那他的这门课程成绩就会作废。   他不在乎这些分数,但是拓荒者科考团的资料审核就在这个月,他的这次考试成绩也是关键的资料之一,如果出了这个岔子,会很麻烦。   他现在还有最后的机会,时间不多。   艺术楼的门锁都是最先进的安保设施,但是好在学校为了美观,使用的门窗都是普通的分子玻璃,虽然很难破坏,但并不像防弹玻璃那样坚不可摧。   可是整个琴房里空空荡荡,除了一架钢琴之外,就只有一些零碎的琴谱和挂画。   顾砚修找过一圈之后,拿起了地上沉重的琴凳。   他拿着琴凳,尝试着朝玻璃门砸去。   可是学校的琴凳是某奢侈品牌的定制,为了防止伤到学生,所有的棱角都设计了皮质软包,砸在玻璃上软绵绵的,根本留不下痕迹。   顾砚修咬牙,把琴凳放在地上,飞快找到最合适的棱角,徒手去拆上面的软包。   他从小养尊处优,没做过这样的体力活,手指的皮肤细腻光滑,在这样的时候稍显得有些脆弱。   他有点笨拙地撕下一片软包,指尖被坚硬的皮料磨得通红。   但他从不是娇气的人。   皮料的边缘割过指尖,他没出声,抿嘴用着力,以最快的速度拆开琴凳,让它露出里面坚硬的结构。   只是皮料很难处理,他也没有剪刀,只能完全借助蛮力。   顾砚修紧扣住琴凳,抿嘴咬唇,很快地再次发力。   “咚!”   忽然,玻璃门外发出一声沉重的撞击声。   顾砚修抬头。   ……陆野?   透过玻璃门,他居然看到陆野出现在门外。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初冬季节,还穿着单薄的衬衫,凸起的手肘骨骼在衬衣下非常显眼。   “咚!咚!”   只是短暂的一个对视,陆野就重新收紧神情,曲起手肘,沉默又专注地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撞在玻璃门上。   撞击声越来越清晰,分子玻璃逐渐裂出了几道缝隙。   然后,顾砚修看见陆野单手挽起衣袖,在门外对他说:“退后。”   顾砚修读懂了他的口型。   下一秒,少年瘦而坚硬的手肘重重撞在玻璃门的裂隙上。   玻璃门应声而碎。   一阵哗啦啦的脆响中,玻璃四散飞溅。顾砚修看到一片飞起的碎渣划过陆野的脸颊,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停在少年的下巴上。   他一脚踹落门框上碎成蜘蛛网的玻璃,门里门外的两个世界瞬间连在了一起。   他一把掰掉了一块尖锐的碎玻璃,踏着满地亮晶晶的碎渣,朝着顾砚修伸出手来。   “走。” 第37章   顾砚修赶在开考后的十分钟回到了教学楼。   在高一和高三楼层的分岔口, 顾砚修回头。   陆野就在他身后,脸上的伤还没有结痂,只有流淌到脸颊上的血迹凝固了。   还有他的手肘, 隐约有血渍从衬衣下透出来。   顾砚修顿住脚步:“你……”   陆野却打断他:“先去考试。”   他站在楼梯上, 陆野停在楼梯下,抬着头, 就这么直直看向他。   沉默, 冷静,呼吸平稳,目光浅淡。   “去吧。”陆野又说。   时钟在两人头顶静悄悄地走着, 短暂的安静之后, 顾砚修对陆野点头:“考试加油, 考完我去找你。”   考试不能耽误, 但陆野胳膊上的伤, 还是得去医务室包扎一下。   看见陆野点头之后, 顾砚修转身,快步上楼去。   而陆野却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过道上, 才收回目光。   他甩了甩手, 刚才为了掰掉那块可能会刮伤顾砚修的玻璃,他的手心被割破了一道, 不深, 只是有点渗血。   他随意甩了两下手腕,然后转身。   高一C班正在考试,可他却目不斜视直接路过自己的教室,穿过过道,从另一个方向上楼。   整个学校都在考试, 教学楼里一片安静,只有陆野的脚步声在过道里回荡。   他停在高三C班的教室门前,往里看了一眼。   “同学,你是哪个班的?”   监考老师看见门口忽然来了一个人,站起身问他。   班里的学生们也纷纷抬起头。   只见站在门口少年高挑瘦削,脸上一道鲜艳的划痕,血迹划过脸颊,显得他冷冽的眉眼越发阴戾。   他的衬衫挽在手肘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下,是垂落在身侧的一双骨骼分明的手。   “找人。”   他开口,径直走进了教室里。   监考老师和班里的学生们都愣住了,上了这么多年的学,谁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啊?   考着试呢,一个陌生的学生忽然就闯进来,直直走向教室后,像是这班里没有人似的。   然后,他停在了一张课桌前。   是曲尚的桌子。   他正埋头专心答题,一直到阴影落在他的课桌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抬头。   陆野?!   他瞪圆了眼睛,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   他怔怔地看见,陆野站在他的课桌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大半张脸沉在阴影里,看不清眼神。   然后,他就看见陆野抬头,淡淡看了一眼教室前方的挂钟。   考试开始,正好十五分钟。   陆野抬手。   “哗啦!”   他的试卷被陆野一把抽走。   只见陆野偏过头,垂着眼,翻着他的卷子很随意地看了两眼。   “你以为你很聪明?”陆野边看边问他。   曲尚瞪大眼睛:“……你还给我!”   他扑上去要抢回自己的卷子,但是已经晚了。   清脆的撕裂声传遍了整个教室。   曲尚一脸不敢置信,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陆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张试卷撕得粉碎。   ——   考试刚结束,顾砚修就听说C班出事了。   “陆野跑到C班去,把曲尚的卷子给撕了!”布兰登扯着顾砚修说。“我靠,这小子疯了?!”   顾砚修一愣。   一瞬间,他就想起了刚才在楼道里时,陆野让他先去考试的时候。   陆野看向他时,双眼冷静得过头,平稳得像是没有任何波澜的深潭,好像在那时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人现在在哪里?”顾砚修站起身。   布兰登说:“还能在哪儿?在校长办公室啊!曲尚寻死觅活地都要疯了,刚才要不是有老师拉着,他要拽着陆野一起上天台跳楼呢!”   顾砚修没再说话,很快站起身,转身出了教室。   布兰登赶紧跟上:“你去哪儿,你别去掺和啊!你知道曲尚有多恨你,要是扯到你身上,你说都说不清了……”   但是顾砚修已经走到楼梯口,按亮了校长办公室的专梯。   布兰登目瞪口呆:“你……你真要去给那小子平事儿?”   顾砚修看向他:“不是我给他平事。”   布兰登眨眨眼。   电梯门已经打开了,顾砚修没再耽搁时间,抬腿跨进电梯。   电梯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布兰登好像明白了什么。   “啊?啊??那小子不会就是为你出头吧,啊?!”   ——   校长办公室里乱成了一锅粥,曲尚已经大哭了半个小时了。   陆野撕他卷子的时候,正好是考试开始的十五分钟后,按照学校的规定,就算给了他新卷子,新试卷也进不去学校的阅卷系统。   监考老师被吓坏了,赶紧去跟领导申请汇报。   因为这个事件太恶劣,太离奇,学校临时给曲尚申请了一套新试卷,向他保证,一定会按系统的标准给他阅卷批改,不会耽误他这门考试的成绩。   可是曲尚的心态已经崩了。   “还有四十分钟考试就结束了,你们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他一气之下,居然把学校发给他的新卷子也撕了。   他拒绝考试,老师们没有办法,只好先把他也带到了校长办公室,先处理这件事。   刚进校长办公室,看到站在里面的陆野,曲尚就又疯了。   他两步冲上前,一把揪住陆野的衣领:“谁指使你的,是不是顾砚修!”   周围的老师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提起顾砚修。   “曲尚同学,你先冷静一下……”   有老师上前想要拉架,可陆野却直勾勾盯着曲尚,平静而笃定。   “就是你。”陆野说。“你提他,就是你承认了。”   曲尚像是撞见了鬼,猛地丢开陆野,往后躲了两步,惊讶又心虚地盯着陆野的眼睛。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跟踪了顾砚修好几天,一直到今天顾砚修才去琴房练琴。   他带了信号屏蔽装置过去,只需要很简单地修改一个操作,琴房的门就会自动上锁,整个音乐教室都无法联系到外界。   他只需要拖住顾砚修十五分钟,甚至要不了那么久,顾砚修的这场考试就会被搞砸。   而他也只需要在事后悄无声息地拿走那个信号屏蔽器就够了。   这件事他跟谁都没有商量,根本没告诉第二个人。   陆野又上哪儿知道去!   “哦。”   陆野的站姿很悠闲,好像进教室把人卷子撕了、犯下的事儿猎奇到校规里都没写到的人不是他。   “那下次别忘了,事情做成之前,不要到处大呼小叫。”   老师们都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曲尚却盯着陆野,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陆野的意思是说,是刚才他在过道里撞见自己的时候,听见了他说话?   他那会儿刚放好信号屏蔽器,知道顾砚修还没发现。   他正得意着,正好听见两个学生议论顾砚修,兴奋劲儿一上头,就没忍住多说了两句话……   陆野从他那两句话里听出了什么?   ……不可能!   “我要见顾砚修。”曲尚哆嗦着咬牙,还是那句话。   就见陆野笑了,歪着头盯着他:“他现在在教室里考试,来不了。”   ……什么?   顾砚修连这场考试都没耽误??   本来以为顾砚修和他是两败俱伤、故意派陆野来报复他的曲尚,彻底懵了。   然后就是暴怒。   他朝着气定神闲的陆野冲过去,笨拙地提起拳头就要打他。   老师们赶紧上前阻拦:“曲尚同学,你先冷静。我们已经通知家长了,学校会处理这件事的……”   “让他退学,让他滚出凯纳一中!!”曲尚指着陆野愤怒地大喊。   陆野挠挠耳朵,像没听到。   态度摆明了,他不在乎自己上不上学。   就在这时,校长办公室的门被匆匆推开。   祝欣柔接到学校的电话,行色匆匆地赶到学校里来。   她很在意形象,临出门还不忘打理好自己的妆容和发型,手里提着最新季的限量款包包,一片珠光宝气。   “老师,出什么事了?”她第一次被叫到学校来处理事情,整个人都有点紧张。   曲尚认出来了,是陆野的妈妈,顾家那个Beta续弦。   他立刻调转矛头。   “你是怎么教育的你儿子?这种撕掉别人试卷的本事,他是跟你学的,还是从你们下区学的?”   祝欣柔被一起骂进了下区,脸色瞬间变了。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她被曲尚骂了,却不敢瞪他,眼睛狠狠地横了陆野一眼,恨他居然能惹出这种烂摊子,要她来解决。   老师连忙说,是陆野闯进了曲尚的教室,把他这门考试的试卷撕碎了。   祝欣柔傻了眼。   曲尚还在那里叫嚣。   “学校不是要处理吗?好啊,那就让他退学!”   祝欣柔听见这话,那还了得!   陆野退学不要紧,丢的可是她的人!等到顾诣从议会回来,她又要怎么跟顾诣交代!   她立刻一把扯过陆野,将他搡到曲尚面前,按着他的后背逼他弯下腰去。   “你这个死孩子,你疯了!还不快给同学道歉,还在这里傻站着!”   陆野的腰背纹丝不动,曲尚也不吃这一套。   “没用!肯定还有指使他的人,问出来,那个人也必须要一起退学!”曲尚大叫。   一个陆野上不上学不要紧,要是不能把顾砚修一起拉下来,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幸好,陆野的这个妈妈是个蠢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还不快点说啊!是不是在外面交了什么狐朋狗友,指使你做出这种事!”祝欣柔推搡着陆野。“你倒是说啊!”   旁边的老师看到她和曲尚都这么笃定,还以为有什么内情。   “这,陆野同学,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的吗?”   陆野还没出声,曲尚就趾高气扬地开了口。   “这还用问,能指使他的人,除了顾砚修还会有谁?”他说。   “反正我现在就要见到顾砚修!”   这下,周围的老师们面面相觑,祝欣柔也吓了一跳,立刻停下了动作。   短暂的静默里,校长办公室的门被从外推开了。   “你要见我?”顾砚修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正好,我也有话想要问你。” 第38章   陆野没想过什么后果。   他长了眼睛, 事情摆在那里,可以看。   他看得见曲尚说顾砚修会考砸的时候,脸上藏不住的愚蠢和狡黠, 也看得见媒体前的顾砚修, 夺目得让人移不开眼,笑着说只要完成今年的学业成绩, 就可以去做他一直想做的事。   他也不确定曲尚做了什么, 所以赶去琴房看看。   看到的第一眼,就是顾砚修奋力地撕扯那只皮革凳子,抬起头时, 他看见了他涟漪荡开的眼睛和被磨红的指关节。   这对陆野来说, 就足够了。   一扇玻璃门而已, 挡不住顾砚修去做他想做的事。   至于那个曲尚, 这试他也别考了。   他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让顾砚修少一门课的成绩, 陆野理解不了, 但总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永远不会错。   至于他自己?   陆野没想过。   反正最差的情况,也不过是现在这样, 旁观曲尚和祝欣柔发疯, 好像他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   更何况曲尚都气成这样了,能做的最多的事情, 也不过是让他退学。   陆野都听无聊了。   祝欣柔在身后推搡他, 他也只是按了按耳朵,觉得有点吵。   一直到曲尚又开始扯顾砚修。   陆野抬起眼。   曲尚还在大叫,似乎因为他终于有了反应,让他得意起来,一个劲地叫嚣, 要让顾砚修来这里对峙。   陆野静静地盯着他。   他不怕曲尚闹。他上楼之前就已经想到了,顾砚修什么都不知道,这事扯不到他身上。   他只是有点后悔。   他刚才只撕了曲尚的卷子,为什么没再打他一拳?   ——   顾砚修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学校的老师和领导都在旁边,祝欣柔推搡着陆野,曲尚反而像个受害者一样,大呼小叫着说要见他,说要学校让他退学。   顾砚修看向陆野。   他还像从前一样,不吭声,脸上的那道刚结痂的血痕还没处理,胳膊上的血渍星星点点的,在祝欣柔的推搡下又渗出一些。   顾砚修眼神冷了下来。   “祝姨。”   他先开口打断了祝欣柔。   一看到他进来,祝欣柔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殷勤中带着讨好:“砚修!真是,怎么还打扰到了你,都怪这个小子……”   “阿姨,事情还没有定论,您说呢?”他朝着祝欣柔冷淡地笑了笑。   祝欣柔立刻闭上了嘴。   “顾同学,刚才曲尚同学说,是你指使陆野撕坏了他的试卷?”年级组的老师也没想到顾砚修真的会来,试探地问他。   顾砚修礼貌而有条理:“是的,那曲尚同学有没有说我的动机是什么?”   他转头看向曲尚,温和询问:“是因为你总考第二名,所以我嫉妒你吗?”   曲尚的脸彻底黑了下去,支吾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恨恨地盯着顾砚修。   “既然有误会,那就坐下来说吧。”顾砚修转开目光,再次看向那些老师。   “而且这里有人受伤了,麻烦老师请一位校医过来,谢谢。”   顾砚修三言两语之下,整个局面很自然地被扭转了,甚至校长室里摆开了一些椅子,真像他说的那样,“坐下来说”。   顾砚修也没有谦让,率先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坐啊。”他抬眼看向陆野。   陆野没吭声,但立刻在最近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   其他老师见状,陆陆续续都找了位置坐。   “顾同学这么说,应该是知道情况?”有老师问。   曲尚立马大声说:“他肯定知道!要不然他会这么快赶过来?还不是因为陆野就是他指使的,他们说起来可是一家人呢!”   “我们从头来说吧。”顾砚修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首先,学校里有规定,使用信号屏蔽器等装置需要向学校报备,得到学校开具的许可证之后,才能在固定的时间地点使用。”顾砚修说着,看向曲尚。   “曲尚同学,你在艺术楼外使用的屏蔽器,有向学校申请过吗?”   曲尚一愣,然后立马脱口而出:“我没有用过,你有什么证据!”   顾砚修笑了笑:“我没有证据。只是如果不是陆野帮我,我现在应该还被你锁在艺术楼里。”   然后,他问陆野:“你有告诉老师们,你是怎么知道的吗?”   陆野:“他自己在楼道里说的,说你在琴房,参加不了这场考试。”   顾砚修继续问:“还有其他人听见吗?”   陆野毫不犹豫地点头:“有两个。”   顾砚修笑了笑,不再说话,看向旁边的老师。   这件事他事先并不知道,但是陆野能那么准确地找到琴房,就说明他一定知道了什么。   恰好,他没有嫉妒曲尚的动机,曲尚却有。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了曲尚,顾砚修也看向他,笑得如沐春风。   “你是认为,一场这么普通的考试也能决定我的未来吗?曲尚同学,读书不仅是为了得到更高的分数,更是为了明志,明理,开眼看世界。”   他的态度轻描淡写,却瞬间把嘲讽拉满了。   曲尚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可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只能嘀嘀咕咕的,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句话。   “你没有证据,凭什么这么说?”   没错,他的确放置了信号屏蔽器,现在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但是屏蔽器没有购买记录,也没有指纹,就算真的有,谁又能证明那是他放的?   的确,看到他这个态度,顾砚修也明白。   曲尚虽然愚蠢了一些,但是想要躲开监控、不留下痕迹,也是有可能的。   否则,他现在也不会这么理直气壮。   顾砚修笑着点了点头。   “嗯,确实是这样,我没有证据。”他说。   “不过,老师们,这件事我认为还是有必要调查的。我在准备校庆典礼的工作,却被人恶意锁起来,想要让我参加不了考试,我认为不合理。”   年级组的几个老师听见这话,纷纷点头。   “是啊,是该查。”   刚才他们也很震惊,现在就算曲尚不承认,他们这些老师心里也都有数了。   是曲尚故意把顾砚修关在琴房里,想让他错过考试,陆野提前听见他说漏嘴,才会撕了曲尚的试卷。   可是就像曲尚说的,没证据,就算要调查,难度也很大。   顾砚修继续说。   “那就查吧。查学校所有的监控,还有每个教室和校门口的。屏蔽器是谁带的,谁又在那段时间消失过,都可以一一排查。当然,学校人员不足我知道,这件事不需要麻烦学校,只要学校授权,我能调出足够的人手。”   “如果这些都查不到,那就继续,谁最近买过屏蔽器,想要找购买记录,我也有这个能力。”   顾砚修双腿交叠,偏头看向曲尚。   “总之,我是个很固执的人。我如果想要什么结果,就一定能拿到。”   他朝着曲尚笑了笑。   “那么,你有信心吗,我会一查到底,你会不留下任何马脚吗?”   ——   顾砚修一向不喜欢特权,但是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的时候,特权是有用的。   曲尚的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最后,他几乎站不住了。   顾砚修要这样豁出去了,天罗地网地查他,他的确没本事抗衡。   “反正,违规使用信号屏蔽器,也只是记个过而已。”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顾砚修,直接承认了。   顾砚修点点头。   他当然不在意曲尚记不记过。他和曲尚不一样,他从没把曲尚当做过对手。   “嗯,一切按学校章程来。只是可惜,你还耽误了这门考试。”   曲尚梗着脖子:“怎么了?我没考成试是因为陆野,我可以申请补考!”   也正因为这样,他刚才才会撕了老师给的卷子。   四十分钟怎么够答题?他是受害者,理应受学校照顾。   结果顾砚修却摇了摇头。   “不可以了吧。”他说。“按学校规定,如果我被锁在琴房里,也不可以补考了,对吗?”   曲尚瞪大了眼睛:“你……”   顾砚修这么说,摆明了要和他计较到底了啊!   而周围的领导和老师都不说话,看这样子,分明已经被顾砚修威胁到了!   他气得发抖,顾砚修却已经不再理他,只是转头询问老师:“既然他承认了,老师您看,陆野的话……”   他刚才的一通发言不亚于示威,学校的领导们立刻表示:“都是误会,陆野同学也是见义勇为。”   曲尚自然是学校里出名的优等生,但是本来就是他犯错在前,校领导们也不想招惹顾砚修。   毕竟顾砚修这三年是他们的学生,再过几年今非昔比,谁也不知道他会站在多高的位置上。   总不会比他爸爸低。   更何况,他们还没有处理曲尚呢!   顾砚修如果真的去参加了拓荒者科考团,这在校史上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要是因为曲尚,把这个荣誉闹没了,他们才是有苦说不出呢!   双方达成共识,顾砚修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老师们体谅。”   正好,校医刚带着药箱赶来,顾砚修起身把椅子放在陆野面前,让校医去给他处理伤口。   祝欣柔立刻就凑了上来。   “这小子,总算是做了一件有用的事。”祝欣柔讨好地说着,又对坐在那儿一言不发的陆野训斥。   “以后也不要松懈,知道吗?今天要不是你哥哥,你早就……”   “阿姨。”   顾砚修冷冷地打断了她。   “砚修……”   顾砚修偏头看向祝欣柔,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这样不给她面子。   “陆野的教育问题有阿尔伯特安排,您就不必费心了,好吗?”   老师和领导都在旁边看着,祝欣柔也不敢多说,诺诺地点头,一点也没有了刚才了嚣张气焰。   “您今天不分青红皂白,这样武断地处理事情,不仅陆野,对我来说也会很难办。”顾砚修却没打算让她糊弄过去,继续说道。   “下不为例,希望您体谅。”   “好,好,砚修,今天是阿姨不对……”   即便是在这个时候,顾砚修的每句话也都是敬语。   但这并不能让祝欣柔放松,她赶紧低头,生怕顾砚修真的生气。   顾砚修却已经转开了目光。   校医刚处理完陆野胳膊上的伤口,正要收起箱子。   顾砚修两步上前,一把捉起了陆野的手腕。   “还有这里。”   他平淡地和校医说着,翻过陆野的手腕,剥开他收拢着的手指。   藏在手心那个掰玻璃时划出的伤口被露了出来,在此之前,谁也没注意到过。   陆野看到那个伤口,也愣了一下。   他抬起头来,目光有一瞬间地怔然,看向顾砚修。 第39章   陆野的伤口都不太深, 确定没有玻璃渣留在皮肤里之后,校医才收拾医疗箱离开。   其余留在校长室里的当事人们,也各自一哄而散了。   曲尚认了错, 按照学校的规定, 会记一次过。   这种擅自使用信号屏蔽的行为在校规里并不算严重,因为其他的学生顶多会带来玩, 偶尔会妨碍教学, 所以只是一次警告处分,并不算严重。   严重的是,曲尚自己这次的成绩一落千丈。   少了一门的成绩, 他的总分直接跌出了80名开外, 今年的学年成绩也花了, 按这个总分, 绝大部分的联邦顶尖名校他都失去了保送资格。   按说这要处理陆野。   可是, 顾砚修就在这里坐着, 学校含糊着,把陆野的事情略过去了。   反正校规上也没写,突然冲进教室里撕掉同学的卷子这事儿怎么算, 这件事可大可小。   回家的路上, 祝欣柔一个劲地感谢顾砚修。   “哎呀,砚修, 要不是你, 今天的事情真的要闹大了!”祝欣柔殷勤地说。   顾砚修没有出声。   祝欣柔只当他还因为今天的事情不悦,笑了笑,又很讨好地说:“砚修你放心,阿姨以后真的知道了,下次有这种事, 阿姨一定先去找阿尔伯特……”   顾砚修闭了闭眼:“阿姨,我休息一下。”   祝欣柔连忙闭了麦。   旁边的陆野偏过头来,看向顾砚修。   他身上所有的伤都包扎完了,脸上的伤口也贴了创可贴,连他从来没注意到过的手心都被绷带缠了两圈。   这么小的一点伤,却要用这么多药品来包裹,这是陆野第一次这样。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顾砚修那样强势张扬的样子。   他不是很在意曲尚发疯,但是顾砚修就是能三言两语让他发不起来疯。   他只需要在那里坐坐,简单亮出一两张牌,就能让对方支支吾吾,丢脸至极却又说不出话。   但这一回,陆野的心不像从前那样躁动,他的发动机好像故障了。   因为他知道顾砚修不爱做这样的人。   顾砚修对这些感到无趣,同时倦怠,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他撕了曲尚的试卷,有可能今天就会被赶出这所学校。   顾砚修这么做,是因为他。   就像所有的机器都有运行逻辑,陆野也有。   在他的世界里,什么债就用什么偿,除了死都不算事儿。   曲尚这科考试就不配拿分,他洋洋自得地想用离开学校这种事去惩罚他,陆野觉得搞笑,也不在意。   反而没有学籍就更轻松,他可以在退学之后,把曲尚拽进监控死角狠狠打断腿,教给他除了生死无大事的这个道理。   陆野是这么想的,理所当然,完全忘记了他与曲尚结仇,就是因为顾砚修的一门功课成绩而已。   他的机器里落了一个小零件,在这之后,所有的程序逻辑都有了变数。   就像这回,变数立马就来了。   他不在意自己一团烂泥的人生,打算和曲尚死磕到底。   可顾砚修却将他遮在了羽翼之下,让那些本该落在他自己身上的雨点,弄湿了顾砚修的羽毛。   陆野胸口一阵阵发闷。   他怎么这么没用?这种事,要顾砚修来摆平,要顾砚修来保护他。   他本来不想这样。   可乱七八糟的人生,让他束手无策,活了今天不管明天的人,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怎样。   想给顾砚修报仇?想要曲尚的命?想多赚一点钱拿去喂顾砚修很喜欢的那只小黑猫?   这些答案和风一起拂过皮肤,轻飘飘的。   陆野是在这个时候抬起的眼睛,正好撞在顾砚修闭目养神的侧脸上。   他有点累了,单手支着脸颊,车窗外的夕阳穿过不断后退的树木,斑斑波波地在他脸上拂过。   陆野乱七八糟的思绪瞬间停在了这一刻。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答案呼之欲出,却很安静。   ——   车子停在庄园门口,顾砚修抬眼,就看见了好几辆挂着联邦旗帜的黑色车辆,停在庄园前。   祝欣柔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像是很害怕:“先生回来了?”   车牌号简单而熟悉,顾砚修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是他父亲回家了。   ……还真是有点巧,巧得他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学校的事情还没处理完,按照惯例,学校一定会往家里寄来说明信。   他父亲这时候在家,估计信已经看过了。就算不看,事情闹得这么大,少不了有给他父亲致电道歉的人。   听见他笑,祝欣柔立刻没主见地扭头看他。   顾砚修没多说,单手拉开车门,只留了一句话。   “我先去见父亲。”   “好好好!”祝欣柔赶紧答应。   车门合上,极其优质的隔音瞬间把车里车外分成了两个世界,顾砚修一边走,一边偏头和阿尔伯特说着什么,祝欣柔一句都听不见。   她立刻回头,狠狠地横了陆野一眼。   “还留在这里不走,等着先生来教训你吗?”   他们两个向来话不投机,陆野也基本不会理她,她就算再怎么骂,陆野也把她当空气,简直是个刀枪不入的混账。   但是这回,陆野居然没走。   “教训?”他问。   祝欣柔稍有点意外,但很快,就讥讽地看了陆野一眼。   “不然呢?你在学校闹了这么大的事,难道先生会不管吗?”她冷笑。   “除了少爷,现在谁敢去见他?就算是少爷也是要挨罚的。”   这回,陆野没再说话,打开车门下区了。   祝欣柔冷哼一声,仍然坐在车上,打开通讯器,翻看着去找有没有临时去赴的约,等到顾砚修和顾诣说完话了她在回家。   可是车窗外黑影走过,她随意地抬起头,居然发现陆野没往马场那边走。   他的背影朝着主屋去了。   祝欣柔一愣。   他去那边干什么?!   ——   顾砚修敲门进了顾诣的书房,刚走进去,就看到顾诣在翻文件,白花花地堆了一桌子。   抬眼看到顾砚修进来,顾诣没说话,也没让他坐下。   顾砚修明白他的意思,在桌前站定,才开口:“爸。”   顾诣嗯了一声,没抬眼,嗓音也听不出喜怒:“在学校耍完威风回来了?”   顾砚修低头,平静地回答:“对不起,爸,今天冲动了。”   父子两人不像一个教训另一个,倒像是领导在训示下属。   他们两个人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相处,顾砚修明白,也知道顾诣是什么意思。   他今天的事情做得不漂亮。   但事出紧急,陆野也是为了他出头,曲尚不能不教训,他也不能放任陆野被退学。   他的威胁很强硬,把曲尚和校领导都吓住了,但是他清楚,必须要这么说。   话说得不够狠,震慑不住人,那就要真的去做什么。   到时候真把人派到了学校去查,兴师动众的,那才叫大家都丢脸。   听见他说话,顾诣嗯了一声,说:“曲尚的父亲给我打了电话。他人在亚大陆议会,说自己的孩子招惹了你,要亲自来给你登门道歉。”   顾诣抬眼,看了顾砚修一眼:“之前教了你什么。”   “不要仗势欺人,不要乱露锋芒。”顾砚修对答如流。   顾诣点头,说:“嗯,那就想吧,好好想,这件事你该怎么做,想好了告诉我。”   顾砚修知道他苛刻,同时也知道,这种颜面上的问题,一直是顾诣的大忌讳。   在人前失态,回家就必须受罚。   事情办得不漂亮,就站在这里想,一直到想出漂亮的办法为止。   如果没有更周全的办法,那就站着,罚站。   也算涨了教训。   顾砚修不再说话,让自己的身体站得端正笔直,安静地去想,是否还有能让顾诣满意的对策。   顾诣也不急,翻动着桌上的文件,继续处理他的工作。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直到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进。”顾诣没抬头。   祝欣柔这时候不敢来,一般是阿尔伯特有事要汇报,或者有紧急的来电打进宅子里。   门被推开,顾诣抬眼,继而愣了一下。   “……你?”   他几乎已经不记得祝欣柔那个孩子的名字了。   顾砚修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陆野。   出乎他的意料,顾砚修微微一愣。   顾诣则直接略过了他的名字,冷淡而敷衍地勾了勾嘴唇:“是你啊,有事吗?”   这样的姿态,在他们上层人的圈子里,是非常明显的逐客令。   陆野却走进来,关上门,上前停在顾砚修斜前方半步的位置。   顾砚修可以看见他开阔的肩膀和挺直的脊背。   “叔叔好。”他听见陆野说。“今天学校的事情是我做的,跟他无关,我来领罚。”   顾诣偏过头,难得正眼看了他一眼。   不过,他暂时还没那个闲心跟陆野废话。   “哦,没事。”顾诣说。“他处理得不好,我教教他而已。”   云淡风轻的,陆野却偏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顾砚修。   他站得笔直,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微微偏头看他一眼,似乎是让他先走的意思。   但是陆野见过别人罚站,这样的站姿很累,明明就是在受罚。   顾砚修为什么要被罚?   陆野重新看向顾诣。   “我撕了曲尚的卷子,他大喊大叫,要求我退学。”他说。“所以他才会去收拾残局。”   顾诣眉头一跳。   曲尚的父亲是他下属的下属,这些话,他肯定不敢对顾诣说,只是一个劲地道歉,生怕顾诣计较。   倒是这小子……   他嘴唇冷冷地扬了扬,很轻蔑地看向陆野。   在逞义气吗?   “你要被退学了,还挺骄傲?”顾诣凉凉地说。   陆野却表情淡漠,直面他的讽刺:“不骄傲,我无所谓。退学,或者去收容所,都可以。”   “但是您可以吗,叔叔?顾砚修今天做的事,维持的是您的脸面,不是他的。”   顾砚修从没听见陆野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 第40章   顾诣本来好整以暇地笑着, 现在也笑不出来了。   陆野话音刚落,他表情一凛,脸上平和得体的神色差点没挂住。   这小子, 是在威胁他?   他缓缓坐直了身体, 盯着陆野,放下了手里的钢笔。   “你是觉得, 我只会罚他, 不会罚你?”   他问陆野。   陆野平静摇头,语气理所应当。   “不会。”他说。“所以我说,我来领罚。”   陆野都忍不住偏过头去看他。   他在说什么话?领罚, 他知不知道他父亲罚人的办法, 他就来领?   “陆野。”他小声警告了他一句。   陆野却没回头。   书桌后, 顾诣沉吟半晌, 然后凉凉地笑了一声。   “好。”他说。“很好。”   顾砚修及时出声:“爸, 他是……”   “你还要替他求情?”顾诣直接打断了他。   顾砚修闭了嘴。   顾诣冷漠地看向陆野。   “你来领罚, 也没错。在学校里敢做这样放肆的事情,是谁教的你?既然没人教,来了我家, 我也该教你一次, 清理门楣。”   然后,顾诣指着书房的角落, 空荡荡的地面, 是一片冰冷的大理石。   他的表情并不凌厉,却有一股冷冰冰的威压:“我也不受你的礼,你就跪去那里。”   门外窸窸窣窣,有人探头探脑。   顾诣扬声,直接打断了门外人偷听的动作:“进来。”   门被推开, 果然是祝欣柔。   刚才他们的对话她都听见了,一进门看到陆野还杵在那里,连忙冲上前,一把按住他,让他在地上跪下。   “你叔叔说话了,你怎么还不听!这个孩子,教你多少遍都没用……”   这次,陆野直接拂掉肩膀上那只手,然后转身走到顾诣刚才指向的角落里,很自然地跪了下来。   膝盖撞击到大理石地面的瞬间,顾砚修还是忍不住了:“爸……”   顾诣再次打断他:“砚修,第二回了。”   他看向顾砚修的眼神带着警告,顾砚修抿了抿嘴唇,又一次收了声。   可是,他小时候偷偷溜出曾祖父的病房,去实验室喂兔子那回,他也被罚过跪。   很柔软的地毯垫在膝盖下,阿尔伯特还偷偷给他加了个垫子。   可还是疼,跪了四个小时,他的膝盖紫了一片,走路瘸了两天。   陆野本来就是为了他……   “砚修,你别管他!本来就是这个小子野蛮,早就应该好好教训!陆野,你叔叔说的你就听着,别学你从前那些……”   顾砚修实在听不下去了。   “阿姨,您在学校明明听见了。”顾砚修打断她,转头看向他父亲。   “爸,他是因为我。如果今天没有他,我今天的考试参加不了。拓荒者科考团的事已经在媒体面前说过,如果因为成绩的原因被拒绝,我没法跟媒体和家里交代。”   顾诣凉凉地笑了。   “我是罚他这件事吗?”他说。   “您是罚他顶撞您?”   顾诣没说话,只是冷淡地看向不远处的祝欣柔:“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他对自己的这个妻子很不满意,顾砚修知道。   即便使唤仆人,他也永远不会这样失礼。   而祝欣柔呢?她是个蠢到还残留了很多动物属性的人,她欺软怕硬,慕强又自卑。   仅仅只是被顾诣简单撒了点气而已,她就吓得连滚带爬,一边道歉一边急匆匆地退了出去。   顾砚修看见了他父亲眼底的轻蔑。   然后,他看见他父亲转向他。   “你还记得他的身份吗?”他指着陆野,问顾砚修。   顾砚修一愣。   然后,顾诣平铺直叙,并没有丝毫遮掩和委婉。   “他是从下区来的,父母都是Beta,是你祝姨的孩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就连顾砚修也很少听见他说这么直白的话,一时间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顾诣继续说。   “爸爸让你温和,让你仁慈,不是让你真的妇人之仁。究竟什么事是做给人看的,什么东西是你真正要得到的,你永远不要忘了。”   他的声音仍旧温和儒雅,却在问顾砚修。   “你是不该让人闹到他退学的地步,可是没让你牺牲自己的形象,去把他保护得毫发无伤。   现在爸爸问你,他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人,为他这么做,应该吗?”   ——   顾砚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书房。   顾诣还有工作要忙,陆野跪在角落里,纹丝不动的像个雕塑。   顾砚修离开书房后也没走远,书房门外就是一座巨大的会客厅,坐在这里的沙发上,正对面就是雨林造景里的两只豹子。   它们是顾诣最得意的藏品,每当有客人来,都可以优雅而轻易地向他们展现顾家的财力和品味。   而在顾砚修十岁之前,它们是他的朋友。   两只年幼的小美洲豹,荧惑粘人的像一只猫,启明冷漠而疏远,顾砚修靠近的时候还会龇出长长的犬齿恐吓他。   可是有一回,顾砚修不小心从树杈上摔下去,是启明用身体接住的他。   再后来,两只豹子都长大了,一次打闹,荧惑的爪子不小心刮伤了顾砚修。   他父亲就命令他,不许再进到那片雨林里。   “可是荧惑很需要我。”顾砚修说。   他父亲笑了。   “它需要你?”他父亲问。“你们是朋友吗?”   顾砚修点头。   他父亲微笑着,循循善诱地告诉他:“你是人,它们只是宠物,人和宠物是不一样的,人永远不能和畜生做朋友。”   这似乎是这个世界的一条准则。   一只花豹不配伤害他的身体,一个下区的Beta,也不配伤及他丝毫的名誉。   他应该高高地站在云端上,远离那些平民和牲畜。偶尔表演出一些慈悲和平和,用来让他们歌颂。   顾砚修有点疲倦地闭上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窗外隐约有晨光照进来,清早的光线像带着露珠,柔软地穿过窗棂和树枝。   顾砚修坐起身,毛毯从身上滑落下去。   “少爷,您醒了?”阿尔伯特在旁边轻声问。   顾砚修点点头,抬头去看远处的座钟。   “清早六点了,少爷。”阿尔伯特说。“先生昨晚接了一个紧急来电,赶去了欧大陆。”   佣人妥帖地给顾砚修递上热饮,阿尔伯特简单跟他汇报了一些琐事。   顾砚修打了个哈欠:“嗯。”   阿尔伯特笑了笑:“先生临走的时候,让我们不要打扰您,但也吩咐我们叮嘱少爷,以后还是要回房间休息,不要总在沙发上打盹。”   顾砚修接过瓷杯,垂眼喝了两口,刚睡醒的脑袋逐渐清醒,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阿尔伯特继续说:“先生还说……昨天不是有意责罚您,只是希望他教的话,您能记得。”   这种话顾砚修也熟悉了。他每次受罚之后,他父亲总会这么说。   但他不笨,不会沉溺于惩罚之后的温情,他知道,从心理学来讲,这是一种驯化。   正如他,即便清醒而冷静,也在一步步生长成他父亲满意的样子。   他倒不在意,都行。   “陆野呢?”顾砚修放下茶杯,问。   阿尔伯特沉吟了一下。   顾砚修抬头看他。   “陆野少爷还在书房。”阿尔伯特说。“先生说,让我们七点钟再请他出来吃饭。”   顾砚修一愣。   他父亲罚陆野……跪了一夜?   顾砚修站起身,毛毯从身上掉了下去。   “少爷……”   阿尔伯特想要阻拦,但是先生临走前的确没有额外吩咐。   他只好站在原地,看着顾砚修重重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   他父亲温雅的外表下永远藏着狠厉和冷漠,这件事顾砚修一直都知道。   他每次惩罚自己,都会选在他能承受的临界点上,既不会让他轻松,也不会让他真的受什么伤害。   因为他是他的孩子,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可陆野不一样,陆野在他眼里,甚至算不上一个人。   所以他责罚他,不需要掌握任何的度,他高兴,就罚两个小时,不高兴,就让他跪一夜,把一双膝盖全部跪烂。   顾砚修推门进去,看见的就是陆野的背影。   他仍旧跪在昨天的原位上,腰背笔直,稳稳当当。   他昨天明明是为自己出头,晚上又是他来书房里,替自己受过。   他们两个明明没什么关系。   一瞬间,顾砚修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雨林里玩时,从树上摔下来的那回。   启明接住了他,抖抖皮毛就走开了,走开的时候腿有点瘸,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起来吧。”顾砚修停在他旁边,低声说。   陆野抬头看了一眼钟表,回答他:“没事,还有半个小时。”   顾砚修缓缓呼出一口气,不知道怎么胸口有点堵得难受。   “起来吧,我爸这个书房里没装监控。”   陆野听出他嗓音不对,立刻回过头来,抬头看向他。   顾砚修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头发睡得有点乱,翘起两撮毛。   这显得他嘴角下压的模样有点可怜,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陆野立刻站起身,笔直又平稳,甚至顾砚修都要伸出手了,都没来得及扶他。   “怎么了?”陆野问他,目光清明,利落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不像在受过罚的样子,昨天半夜顾诣离开的时候,他隔着门,还听见顾诣吩咐佣人给顾砚修盖毯子。   “着凉了?”陆野又问他。   很朴实的一个问题,让顾砚修本来有点堵的情绪瞬间被冲淡了。   他嘴角忍不住动了动,然后问陆野:“我是说你。我去找阿尔伯特,让医生过来看看。”   这样的大理石地面,跪两分钟都会痛,更何况是一夜。   这下,陆野又不明白了。   “不用,我没受伤,他没打我。”陆野说。   顾砚修:“……我是说,你跪了一夜。”   “嗯,对啊,”陆野应声,理所当然地说道。   “但他还没罚我呢,就先走了。” 第41章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之后, 是顾砚修轻轻的一声笑。   他实在是没忍住。   “地板很硬的,你跪了这么长时间,腿可能会受伤。”他难得耐心, 把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讲给人听。   陆野却不大理解。   他又不是个碰了就碎的玻璃杯, 为什么会受伤?   沉默的对视之后,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不痛?”   “……他罚完了?”   顾砚修:“……”   他抿着嘴拼命遮住笑意, 拍拍陆野的肩膀:“嗯, 出来休息一下吧。”   跪了一夜都没什么感觉的陆野,在这一瞬间,忽然就来了感觉。   腿不痛, 但是肩膀发麻, 像是供血不足的症状。   他顿了顿, 顾砚修已经转头向外走了。   陆野很快跟上, 和他一起在门外的客厅里坐下来。   顾砚修特意关注了一下他的步伐。   很平稳, 没有丝毫遮掩的自然, 如果不是他事先知道,谁也看不出来陆野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跪了一夜。   不过,想了想, 顾砚修还是提醒他:“昨天晚上那种话, 以后不要再说了,爸爸会不高兴。”   以他父亲的教养和习惯, 的确不会真的动手去打陆野。   但陆野才刚上高一, 还要在这个家生活很多年,没必要让自己的处境更艰难。   陆野却说:“他不会。”   顾砚修偏头看他。   清晨的光照进来,把陆野的发丝照得金灿灿的。   他的眼睛也很少有色彩这样丰富的时候,漆黑如墨的表面被镀了一层金光,静静看向顾砚修的时候, 很漂亮。   陆野说:“我不是他生的,我出言不逊,会更让他放心。传出去,别人会夸他。”   顾砚修一愣。   他承认陆野说的话没错。   他是顾家收养的孩子,不是顾诣亲自教导的。他狂悖、嚣张,只会显得顾家宽容、慈爱。   就像顾诣昨天说的话。   他没必要保护得陆野毫发无伤。   顾砚修简单露个面,让陆野退学的惩罚改成普通处分,既不会伤害他的羽毛,反而会让外人觉得,顾家对这个顽劣的小子真好。   顾砚修一时陷入沉默。   这好像成了公认的道理,他父亲这么认为,陆野也这么认为。   但他似乎总有一些残存的固执。   “……我爸昨天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顾砚修说。   陆野看向顾砚修。   他没什么好在意的,顾诣说的是实话,同时也是上区下区几乎所有人的共识,是一条默认的社会法规。   但顾砚修似乎很在意。   他昨晚应该也没有睡得很好,脸色看起来比之前更白,连旁边的佣人看起来都比平时更怜爱他。   陆野脱口而出:“你不用总想这些。”   有的人,天生不该被这些规则污染——虽然在此之前,陆野可能没把这种规则和“污染”二字挂钩过。   整个蓝星百分之七八十的区域都被污染了,谁还会在意这个。   陆野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顾砚修愣了一下,下意识开口:“我没有……”   没有吗?   也是,没有的话,他也不会在这里坐了整夜,远远地看着雨林造景里的荧惑和启明,一直看到自己睡着。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摇摇头,对陆野说:“好吧,也是我太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了。”   远处的旋转楼梯中间,佣人正在往造景里投放新鲜的肉类。荧惑还没睡醒,启明兴致缺缺,从树冠上一层一层往下走。   他何必在意呢?他也不是每一句话都会听从的人。   顾砚修转头,视线从玻璃缸里的豹子,转到了坐在不远处的陆野身上。   他想起刚才,阿尔伯特给他倒茶时,随手说的一件小事。   “夫人不赞同陆少爷去港外。让我阻止他。因为少爷吩咐过,所以我没有同意,一切会仍然照旧的,少爷放心。”   人和动物有什么分别?   没有的,造景里的美洲豹和山麓庄园里的人,都是一样的。   顾诣教导他,陆野和豹子都不能做他的朋友,他顺从,却不认同,甚至觉得,在他的权力之内,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就像当初,这座造景的规模和里面巨大的树木,都是他要求的一样。   顾砚修看向陆野。   陆野冷不丁撞上了他的目光,就看见顾砚修的眼睛里带着水盈盈的笑。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光线很刺眼。   但是照在顾砚修的眼睛里,再反射出来,明亮夺目,就刚刚好。   陆野的心脏砰砰咚咚地又不老实起来。   他看见顾砚修对他说:“你想要的东西,我会还给你的。”   他想要的……吗?   陆野看着顾砚修,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一滚。   他想要的……   这个词由顾砚修的口中说出来,对陆野来说,有点烫人。   ——   这个周末,陆野看着停在别墅外的汽车,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司机站在车边,冲他笑得热情洋溢。   “陆少爷好!阿尔伯特先生吩咐过,以后您周末不论去哪儿,都由我来为您服务!”   陆野:“……?”   他有点迟疑,司机却完全没注意到,还一脸骄傲地絮絮叨叨。   “您一切放心,全都是少爷安排的!他说了,以后您的任何生活和行程,夫人都无法插手,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能阻碍您的自由!”   陆野:“……”   短暂的安静之后,司机看到陆野笑了。   不像高兴的笑,倒像是……某种无奈。   原来顾砚修以为他“想要”的,是这个。   ——   顾砚修此时没在家。校庆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和卓嘉那些人约在了学校,合奏几回,磨合一下。   顺便试试顾砚修改过的谱子。   乐团简单演奏过之后,卓嘉和乐团的反应几乎可以用惊艳来形容。   甚至有个小提琴手很大声地说:“都不需要威尔伯老师再听了!我发誓,这就是老师想要的效果!”   卓嘉也一脸兴奋:“太神了,砚修,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这话顾砚修都听腻了,听见之后也就是笑笑,没多说。   说起这个,卓嘉就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天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你临考试还来改谱子呢,那个曲尚真不是人,怎么能干出那种事情!”   说起这个,乐团的其他成员也纷纷议论起来。   “对啊!他这人真阴,还能想出这种办法害顾学长!”   “就是嫉妒吧!”   “幸好学长幸运!真是,如果耽误了学长的前途,或者咱们校庆的表演,哪一个是他承担得起的吗?”   大家听见这话,纷纷点头。   顾砚修也只是勾勾唇,回答得恰到好处:“也没什么,一场考试而已。”   校长室里那天发生的事情,也都被学校压了下来,大家都知道他是受害者,其余的一无所知。   卓嘉是个人精,任由团员们骂了一会儿之后,很顺利地把话题转了回来。   “唉,都是砚修你学习成绩太好了。要不然,我一定要劝你以后去做音乐呢!”   立刻有人接话:“要说顾学长的天赋,还是生物学。你看培植室里的实验样本,我们老师说,就是顾学长照顾的!”   卓嘉顿时来了精神:“不止!砚修,听说你家里还有一座海洋馆,都是你在照看,真的吗?”   顾砚修说:“没有很难。仪器都有生物指标的检测,按照指标调整喂养数据就可以。”   卓嘉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   指标什么的他不感兴趣,倒是声名远扬的顾公馆有很多传说,他光听过,都没见过。   “还有两只豹子?”卓嘉又问。   不知道为什么,说起家里的美洲豹,顾砚修居然一下子想到了陆野。   是太像了吗?   他是有点像启明。启明刚被抓回来的时候,危险评级很高。它很排斥被饲养,也极其讨厌人,家里的饲养员和佣人谁也不敢靠近它。   顾砚修不由得笑了笑,简单回答:“嗯,美洲豹。”   不是两只,更像三只。   ——   车子只把陆野送到港口,陆野自己去买了票,没让司机再送。   司机也没多说什么,非常热情地告诉他,自己会在港口等他。   这让港口不少人对陆野侧目,虽然他仍然穿得朴素,甚至有点穷酸,那些人谁也不敢轻视他,都把他当成谁家离经叛道的少爷。   陆野像没感觉,坐上了列车。   他今天必须要去IV区。下周的港外联赛,今天是赛前的排位赛。   他们今天会先比一场,按照今天的排名确定下周的发车顺序,排名越高,正式比赛时起步的位置就越靠前。   这对陆野其实没什么影响,但陈子轩总喜欢大呼小叫,生怕排位赛出什么失误。   他在修理厂里吃过午饭,刚换上赛车服,陈子轩就开着一辆快报废的破车来接他。   “喏,戴上吧,赶紧给你脸遮住。”快到赛场门口的时候,陈子轩从后座捞过陆野的头盔,丢在他身上。   “这么帅一张脸,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遮的。”陈子轩嘀咕。   陆野没理他,戴好头盔内部的面罩之后,将头盔扣在头上。   他不怕露脸,当初遮着脸去参加比赛,是为了瞒住他爸。   他爸当年在总决赛上,让自己的队友下了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注射了一整管的Alpha信息素,这才在赛场上失控,撞进观众席。   之后,陆成风酗酒了很多年,对陆野耳提面命,不许碰赛车。   赛场上每一个小失误都会死人,还有相交多年的兄弟,为了利益从背后捅刀子。   他不许陆野走和他一样的路。   陆野没听话,拿头盔挡住脸,取了个英文名,照样跑比赛。   一直到陆成风临死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第一场比赛过的第一个弯,陆成风就在电视上认出了他。   “你就是为赛道生的,不用管我,听你自己的心。”   难得清醒的陆成风摸摸他的头,这样跟他说。   陆野目视前方,面无表情,非常利落地扣好头盔。   他这种软硬不吃的死德行,陈子轩也见惯了。   绿灯亮起,他开着他的破车玩了一个非常丑陋的漂移,晃晃悠悠地转了个弯,朝着赛场门口驶去。   “听说下周,会有上区的大人物来看比赛。”他偏过头,继续跟陆野聊天。“听说是大集团家的少爷,邀请函已经收了。你就在上区,听到一些风声没有?”   陆野熟练地调整着卡扣和目镜:“没有。”   陈子轩觉得有点可惜,不过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那到时候,你不去见一见?”他又不死心。“你现在名气很大的。要是能拉一笔投资,或者接点广告啥的,咱们不就发了?”   他凑过去:“就是跟那些少爷见个面,打个招呼的事情。”   陆野不为所动,一把扣下护目镜。   “不见。” 第42章   赛场上旗帜飘扬, 观众席人潮涌动。刚到赛场门口,就能听见嘈杂的音乐声和欢呼声,震耳欲聋。   赛场门口还在排队检票, 观众们男女老少都有, 光看他们穿的衣服和脸上涂的彩绘,就知道他们支持哪一支车队。   赞助商的广告牌和旗帜都做得很大, 在晴朗的天空下飘荡。   陈子轩和陆野穿过一些卖营养剂、饮料汽水和抑制剂贴纸的小摊, 刷胸牌进了车手的通道。   周围很吵,陈子轩在陆野耳边大喊大叫:“看到那边没?T恤上印墨蓝色字儿那些,都是你的粉丝!”   陆野目不斜视, 在门口的花名册上签字。   陈子轩啧了好几声, 抱着胳膊在旁边:“Lyle啊Lyle, 你要是哪天能露脸, 粉丝不得翻好几倍啊?”   他嗓门很大, 赛场的工作人员听见这话, 也凑热闹:“Lyle有露脸的计划吗?这次好几个赞助商又在问呢!”   陆野放下圆珠笔,陈子轩已经凑上来替他回答。   “有的话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各位老板!”   车手通道是由一座座的广告牌围成的,四周都是铁制的脚手架。陆野没走出去多远, 陈子轩就蹦过来, 一把拐住他的脖子。   “再等等,不露脸也挺好的。你要上学, 去上区那边的身份也敏感。”   “我的计划是,等你开进F1再说。到时候开个全球第一,踏上领奖台,头盔一摘,我靠, 把那些人全都吓死!到那时候,再卖你的第一个代言,直接卖上天价,爽!”   陈子轩把他自己说得嘿嘿直笑,好像那画面已经在眼前了似的。   嘈杂的叫嚷声里,陆野偏头,透过头盔淡淡看他一眼。   “你还在睡?”   “啊?没啊。”陈子轩一愣。   “那做什么梦。你能造引擎?”   能进F1的车队,必须有独立的车厂,使用自己制造的车身和引擎。   陈子轩:“……”   等他反应过来,陆野已经走出好远了。   这小子的嘴就是淬了毒!陈子轩一蹦三尺高,要不是陆野要比赛,他真想狠狠给他来一下子!   “你不做梦,你最好永远都别做梦!”   陈子轩从后头追上他,大声骂骂咧咧。   ——   陆野到场的时候,港外汽联的几个工作人员刚检查完赛车。每个车队两辆车,两个车手,这回派的是他和芙拉维娅。   芙拉维娅正在维修站前一边热身,一边跟李秀梅交谈。看到陆野,两个人都停下来,简单跟他打了个招呼。   车队其余的人正忙碌着,最后检查他们的车,有条不紊地装上轮胎。   “马上开赛了,好好比,这儿没人能做你的对手。”陈子轩拍拍他的肩膀,往车的方向推了一把。   看到陆野过来,几个机械师都让开了路。奎恩从车里钻出来,兴奋地跟陆野挥手。   “全准备好了,Lyle,最好的车胎,燃油加满。”他嘭地一拍车身,替陆野把门拉开。   “加油,跑个杆位出来!”   杆位是排位赛的第一名才有的待遇。正式比赛上最前排的发车位,能抢到最得天独厚的条件。   陆野点点头,上车,车子缓缓驶入发车区。   上了赛道,视野渐渐开阔。   平坦的公路在他面前一直延伸到天际。上坡路,在尽头驶上高架,是他之前试车的时候跑过的赛道。   赛道两侧,是人潮汹涌的观众席,隔着薄薄的一层围网,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广告牌。   隔着车门,能听见嘈杂的人声和吹喇叭的声音。   而其余的空地上,已经被铺满了翠绿的假草,上面用白色的油漆喷涂着车商和赞助商的LOGO,晃眼的阳光照下来,反射着塑料草皮廉价的色泽。   “喂喂喂,Lyle,听得见吗?”   车里,陈子轩已经在跟他试对讲机了。   这条道总共要跑7圈,跑下来将近三百公里,中途改换策略、更换车胎等等,都需要车队实时汇报的消息。   “嗯。”   确认对讲机正常之后,距离开赛也只剩下了十分钟。   维修站已经关闭了,其他组的车子陆续驶上道路。   “行了,不打扰你,听会歌吧。”   对讲机那头,陈子轩说完话,按了两个按钮,就有节奏感很强的摇滚乐出现在陆野的耳机里。   陆野被吵得皱了下眉。   用音乐促使感官兴奋,让车手在发车时达到最亢奋的状态,是赛道上的老传统。   陆野其实不需要,但陈子轩每次都逼着他听。   “别人都听,怎么就你不听?好好感受心跳加速的感觉!”   什么心跳加速,他只觉得吵。   摇滚歌手在耳机里嘶吼,陆野百无聊赖地听着,抬头看着前方电子大屏上的倒计时。   这种无聊的时候,时间过得尤其慢。   今天是周日,他去做什么了?   陆野忽然想。   早上司机送他的时候,好像在车上说过,说他和乐团的同学约好,今天会去学校练琴。   他弹琴是很好听,在陆野看来,甚至不需要练。   赛道上彩旗飞扬,兴奋的观众在观众席欢呼涌动,太阳炽烈地照在水泥地面上。   陆野的眼前,却浮现出顾砚修弹琴时,那双安静又修长的手。   乐团的那些人……运气是挺好的。   “……陈子轩。”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对着对讲机开口。   “说!”   “换首歌。”   “……?”   陈子轩从来没听陆野提过这种要求,但很快,一条视频就发在了他的手机上。   “……这啥啊?”   陈子轩划动着看了一下,没弄明白怎么临要比赛了,陆野怎么开始整这些高雅的洋活。   “发错了吧?”他问陆野。   带着电流音的声音很快从耳机里传来。   “没有。”   “……”   陈子轩任命,把那条视频放进陆野的耳机。   很快,熟悉的钢琴声,一瞬间压住了赛场上所有嘈杂热烈的声响。   钢琴是主角的协奏曲,旋律很轻柔,娓娓道来的,像是清透的水晶折射出的蜡烛的光芒。   陆野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以至于只是听旋律,他的眼前就会出现视频里的画面。   他坐在钢琴前,只有他头顶是有光的。他的睫毛被照成浅金色,皮肤几乎透明,那样薄的眼睑,轻轻合上,遮住了那双水波荡漾的眼睛……   车门外,欢呼声被完全隔绝了。最近的坐席上有人扯起了旗子,墨蓝色的旗,上面用白字大大地印着“LYLE”。   陆野紧盯着前方,什么也没看到,心跳却在胸腔里愈发鼓噪。   咚咚、咚咚。   钢琴声还在他耳边,和缓而流畅。   他却感到躁动,这是他从前在赛场上也从没有过的。   他手握在方向盘上,收紧到血管都清晰地凸起,也丝毫没有作用。   他的心脏在叫嚣,让他的四肢没法这样一直保持静止。   赛前一分钟的指示灯亮起。   陆野几乎是在一瞬间内,一把发动了引擎。   发动机轰鸣,带得整个车身都震颤起来。   一瞬间,陆野的心脏终于找到了共鸣,像是在草原上找到同类的狼,此起彼伏地在圆月下嚎叫。   他抬眼,单手稳稳的挂挡,右脚悬停在油门上。   在他前方,倒计时的红灯亮起来。   一盏,两盏。   在五盏灯全部亮起时,旗帜飞舞,红灯瞬间熄灭。   陆野的车子在一瞬间冲向赛道,底盘和轮胎在干燥的路面上擦出明亮的火花。   ——   杆位拿得毫无悬念,陆野开门下车的瞬间,欢呼声随着头顶炸开的彩带铺天盖地地涌向他。   “牛逼!太牛逼了我草!!”   车队里的人都在欢呼,又蹦又跳地抱成一团,在陆野下车之后,也一把将他拽了过去。   “杆位!杆位!”   这不是陆野第一次拿下杆位。   之前除了规则要求的一些特殊情况之外,不管是排位赛还是正式赛,他都很少不是第一。   他被拉进人潮,一群人围着他欢欣雀跃。   倒是陈子轩了解他,隔着头盔和厚重的赛车服,也看出来他没多兴奋。   他一把揽住陆野的脖子,隔着头盔冲他大声叫嚷。   “破纪录了,你排位赛就破记录了!这条道从来没人跑过这个成绩,你也没有!”   说着,陈子轩把一张银行卡狠狠塞进了他的手里。   “二十万,怎么样!你车上喷的广告,最后一圈的时候赞助商就打钱了!老板高兴坏了,说正式赛再这么跑,广告费翻倍!”   在他们身后,第二名抵达的那个车手才刚刚下车。   赛道上,还有几十辆车还没到达终点。   陆野回了一下头,陈子轩又大声冲他喊。   “你太牛逼了你!草,果然还是搞艺术的牛逼,听个钢琴就破纪录了!”   陆野:“……”   没人看到头盔下的他有没有脸红。   只是欢呼涌动的人潮里,他的心脏又不听使唤,躁动地跳着,好像得再去道上跑两圈,才能平复一般。   陆续有车子停在终点,修理站旁的门终于打开,无数记者举着镜头涌进赛场里。   但是陆陆续续这么多车手下车,他们却像没看到一样。   几十个记者,无一例外地瞬间包围了陆野,镁光灯不停闪烁,反射在陆野漆黑的护目镜上。   “Lyle,你知道你这次排位赛打破了宁北赛道三十多年的记录吗!”   “你在正式赛上有什么打算,有没有机会再创新记录!”   “坊间有关于你身份的传闻,你……”   记者媒体挤来挤去的,陆野不耐烦,低头正正头盔,转身朝外走。   陈子轩眼疾手快,一把将陆野塞到科伦廷的维修站里,一把拉上围栏的门。   然后回头,熟练地挡住汹涌的记者:“我是科伦廷的主理人,各位有什么问题,一个一个来……”   陆野回头看了一眼,倒不担心。   陈子轩滑头,最擅长应付记者们的长枪短炮。他们也说好了,这些采访宣传什么的陆野都不用管,只需要专心开车就行了。   陆野看了一眼,就抬起长腿,朝着维修站的休息室走去。   “喂!”   嘈杂的环境里,有个人扬声叫住他。   陆野抬头,是隔壁车队的车手,刚从场上下来,跑了个第三。   他这会儿刚摘下头盔和面罩,发丝汗淋淋地搭在额头上,朝着陆野咧嘴一笑。   “挺牛啊,Lyle。”他说着,指指陆野手里的卡。“多少钱啊?”   陆野没出声。   “顶多几十万吧?唉,这第一,跑了也没什么意思。”   陆野淡淡看他一眼,没理他,擦身而过。   却在两人擦肩的瞬间,那人把一张名片插在他胸前的口袋里。   陆野回头,就见那人挑衅一笑。   “下个月有场赏金赛,第一名能赚你这五十张卡。怎么样,来试试?” 第43章   赏金赛。   这种比赛, 陆野离开港内之后才听说过。之前有人来找过陆成风,但看到他裤腿下那条陈旧锈蚀的机械腿,就摆摆手走了。   “残废了, 算了。”   陆野知道, 那种比赛不正式,跟打黑拳没什么区别。   场地危险, 没有引擎和车速的限制, 上场了就生死不论。   死人和断腿都是家常便饭,但是跑一趟下来,能赚几倍甚至几十倍的钱。   陆野还没说话, 李秀梅就从维修站里走出来, 皱着眉, 结实的身躯挡在陆野和那个车手中间。   “他不去。”李秀梅言简意赅。   那个车手一挑眉:“你问过他么, 就说他不去?”   然后, 他把头歪过来, 仍然看陆野:“真不去吗?还有一个月,不考虑考虑?到时候咱们在那个场子上比一轮,都有大钱赚。”   李秀梅已经推着陆野的后背, 带他回维修站了。   “这个人歪门邪道多, 什么钱都挣。”李秀梅说。“他们车队记恨你不是一两天,估计想去正式赛场外使点绊子, 整你。”   赛车本来就不是什么多干净的运动, 在港外这样的地界,更是像□□一样,帮派分明,厮咬夺食。   陆野清楚得很,光看那人的表情他就知道。   他点点头, 在李秀梅肩膀上拍了两下:“我知道,李姐,放心。”   有的车手赌/博欠债,有的车手投资失败,要么就是买名车名表。   他们有急于得到的东西,这才会上赏金赛上卖命换钱。   他用不上,一次赚上千万,他都没地儿花去。   ——   换下赛车服,摘了头盔,再也没人认得出来陆野和Lyle。   陈子轩开着他的小破车送陆野到码头,隔着汹涌宽阔的大江,他忍不住朝着江对岸多看了两眼。   夜色下,青山连绵,雪峰成群,像上帝自留的后花园。   “去吧,好好休息,下周加油。”   陈子轩站在码头上,朝着陆野挥手。   陆野上车,列车走到一半,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一点小雨。   这对陆野来说根本算不上雨,但这回,他刚下车,就有司机打着伞,站在码头上等他。   “陆少爷!还好还好,我还怕您看不到我,回去路上淋雨!”   司机把他迎进暖气很足的车里,临走时,还贴心地问他温度适不适应,需不需要更换音乐和香薰。   陆野没这么多要求,只是摇头:“不用,多谢。”   司机高高兴兴地开车上路。   不知道是不是阿尔伯特的特意安排,这个司机性格跳脱,人也热情,一路上嘴都没停,就算在陆野这样话少的人面前,也没冷场。   他聊了一圈,甚至开始聊天气。   “唉,港内就是这样,不到年末,就一直下雨。”司机说。“这雨点子凉飕飕的,还不如直接下雪呢!”   陆野不习惯和人这样攀谈,听见这些话就只是“嗯”。   不过不用他回应,说起下雪,司机自己就来劲了。   “你还不知道吧?少爷生的日子特别巧,当年就在港内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现在每年少爷生日前几天,都下雪,那可是庄园里最漂亮的时候!”   陆野搁在膝盖上的指尖一动:“他生日?”   “对呀!十二月二十九,年年港内就是这时候下雪,错不了!”   那个日子在陆野心头滚了两三遍。   不用他应和,司机自己就把话题说下去了。   “今年少爷成年,家里估计要大办。唉,下一次大办,估计就要等到少爷分化了。”   说到这儿,他有点怅然若失,像是自家孩子的事儿似的。   “那就不知道要等多久咯!等少爷21岁、22岁?到时候先生肯定高兴。”   这话陆野听说过不知道多少遍。   顾砚修生来优秀,各方面的。这样的人,分化通常不会来得太早。   毕竟分化越晚,腺体的发育等级就越高。顾诣当年就是在21岁,分化成一个A级Alpha的。   顾砚修一定……也是的。   陆野低着眉眼,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这样一个注定平庸的Beta,管得到这些?   顾砚修的人生清晰到一个司机都知道,他会在一个非常荣耀的年龄分化,然后娶一位门当户对的Omega进门,生几个孩子,都和他同样优秀……   陆野越想眉头拧得越死,直到司机都从后视镜里发现了,紧张地问:“怎么了,陆少爷,晕车吗?”   陆野开口,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点艰涩。   “……没有。”   他这个反应更像晕车了。   司机赶紧帮他打开窗户,一瞬间,玻璃降下,凉润的晚风吹起了陆野的头发。   港内的空气和下区不一样,风吹在脸上没有尘土和砂砾,也没有空气里那股金属、燃油和废气混合的味道。   是,他在想什么呢?   顾砚修面前的路,平坦而宽阔,珍稀洁白的飞鸟本来就是生活在天上的。   和他这种人,不一样。   ——   一周之后,布兰登兴冲冲地来接顾砚修。   去看比赛!   顾砚修都听他念叨了一整个星期了,赛程单子翻来覆去地看,包括排位赛上Lyle那场破纪录的表现,他念得顾砚修耳朵都起茧了。   “唉,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见见他。”布兰登说。“要是能把他签了就好了!让他来我们家车队开。”   顾砚修理性分析:“他成绩一直都很好,之前应该还有其他车队邀请过。”   布兰登哼哼唧唧:“也不知道那个小破车队有什么好待的,他想来上区,不是一句话的事?”   顾砚修不由得想到陆野。   “可能不习惯吧。”顾砚修顿了顿,这么说。   今天要去港外,顾砚修一出来,就看出布兰登特意准备了一番,从人到车,都让人感觉他很努力地在低调。   但是他身上穿的机车夹克是某奢侈品牌的冬季新品,停在门口那辆貌不惊人的黑车,也够在港内换一套房子。   而布兰登呢,冲他笑得龇出一口白牙,看起来得意洋洋。   顾砚修:“……”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开门上车。   车子向凯旋港大桥驶去,半路上,布兰登还非常“专业”地点评了一番顾砚修的穿搭。   “唉,你今天穿得也太耀眼了,咱们可是去港外诶。”   顾砚修低头看了一眼。   自己身上,从大衣到鞋子,没有任何一个logo,比起布兰登来说,已经非常朴素了。   不过布兰登话锋一转:“也是。算了算了,就你这张脸,穿个麻袋也像高定。”   这话夸张,顾砚修干脆当没听见。   “你特意换衣服干什么?”顾砚修问。“不是看赛车吗?”   布兰登说:“对啊!赛车下午才比呢!咱们好不容易去港外,你不想到处看看吗?”   他双眼亮晶晶的:“港外,那可是港外诶!”   顾砚修其实也没去过港外区。   凯旋港码头有一座游艇俱乐部,他有两条游艇停在那里,夏天的时候会和朋友出海,在船上远远看到过。   港外的楼建得很高,大部分都是上个世纪修建的,外墙斑驳破旧,但灯火尤其明亮。   他妹妹向韶容之前和小姐妹约着拍写真,还拿那儿当背景,拍了一组赛博朋克风的。   晚上港外区五颜六色的灯光倒映在海面上,巨大的机械设备在楼宇中间运转,看起来的确有点未来废土的味道。   布兰登已经畅想了起来。   “你看我穿的衣服,用的车!到时候去了港外,咱们就先去吃午饭,去找港外人才去的那种餐厅!”   顾砚修默默打量了一下这辆奢华的车。   “……开这辆车去?”   布兰登双眼亮晶晶的,直冲他点头。   顾砚修不再多说。   他了解布兰登。两个人小时候,布兰登就喜欢看那种皇帝微服私访的电视剧。   随他去吧。   ——   陆野出门的时候,顾砚修和布兰登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   佣人们在草坪里打扫落叶,井然有序。知道他每个周末都要出门,司机也早早等在门外,车子擦得很亮。   “陆少爷好!”一见陆野,他站得笔直,又来给陆野开门。   “刚才少爷才和布兰登少爷一起出门玩呢,我还想着您可能会一起去,结果没看见您出来。”   这一周顾砚修都挺忙的,据说和乐团那些人玩得不错,那个团长听说他最近有空,就拜托他一起带乐团排练。   陆野几乎一周没见到他。   他点点头,没说话,坐进车里后想了想,对司机说。   “今天不需要等我,我自己回来。”   决赛完会颁奖,之后车队一般会一起庆功,不一定多久才能回。如果列车停运,陆野就要在车厂里住一晚上,第二天走。   司机收到的命令就是让他听陆野的,陆野这么说,他也没多劝。   “好的少爷!”   车子朝着凯旋港码头驶去,快要抵达的时候,陆野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   他打开手机,是之前陈子轩给阿伟晓杰他们拉的一个群。   几张照片弹出来。   【晓杰:我靠,这是上区来的人?】   【晓杰:你看看,认得不?不过好像不是来找你的@陆.】   几张照片照的都是同一辆车,黑色的,停在康阿婆的杂货店门口,亮得格格不入。   上区的人偶尔也会有去下区的,偶尔停在他们片区,也不会各个都是找陆野的。   他在港内能认识几个人?   陆野随意点了一下那张图。   图片弹开,他正要退出,目光却在扫过照片的瞬间,顿了一下。   车子前,他看见了一个背影。   他站在一个张牙舞爪的少年旁边,背对着镜头。   高而挺拔,黑发后梳,穿着一件深色的驼绒大衣,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第44章   车子刚驶入港外区, 窗外的空气就浑浊起来,锃亮的车窗都蒙上了一层灰,看得布兰登大呼小叫。   “哇……好酷!”   他趴在车窗上抬头, 密密匝匝的高楼中间, 机械臂像个巨大的怪兽,缓慢地在楼间运送着燃油和钢铁。   布兰登也意识到他们的车子有多显眼。   漆黑的轿车行驶在公路上, 四周高楼起伏, 却连一棵树都没有,灰蒙蒙的,反倒这辆纯黑的轿车是其中唯一的亮色。   “难怪我家在港外的销售额这么差。”布兰登说。“这十几个区GDP不都挺高的吗?怎么大家都不买新车啊。”   顾砚修也回答不上来。   要问他港外区前五年的GDP几区最高, 升降趋势又是什么, 他随便都能背出来。   但这也是他第一次出港。   这次比赛的宁北赛道在IV区。车子驶下高架桥, 但是在整个IV区转了一圈, 也没找到布兰登说的“港外人的餐厅”。   布兰登肚子饿得直叫。   “怎么一家饭店都没有?他们难道平时都吃营养剂吗?”   布兰登在车里探头探脑。   “蓝星这些年资源贫瘠, 营养剂在食品消费里占比很高的。”顾砚修对他说。   “那也不能一家都没……诶!”说话间, 布兰登兴奋地指着窗外的广告牌。“凯恩营养剂,我姐家的牌子!”   顾砚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街边高楼上挂的一副褪色的广告牌, 底下并排开着一些店面。   “就停那儿, 我买两支尝尝。”布兰登很高兴,转头跟顾砚修说。   “你吃过吗?听说一吃就饱, 一管就能补充一天的营养, 不知道真的假的。”   顾砚修摇头。   司机把车停在一家杂货店门口,忍不住提醒:“少爷,那个东西不太好吃。”   布兰登毫不在意:“尝尝呗!”   不信邪的大少爷跳下车,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砚修,快来!”   顾砚修刚下车, 就被浑浊的空气呛得咳嗽了两声。   轰隆隆的噪音就在头顶上,他抬头,就看到遮天蔽日的机器,在自己头顶的高空中嘈杂地运转。   这是上世纪工业搬迁的成果。   那时候,蓝星的可居住范围快速缩小,很多搬迁的居民区和工业区都无法分开,仓促地挤在了一起。   这些年,蓝星的污染区域又扩大了百分之一点多,其中许多搬迁的工厂,都以这样的形式嵌入城市里。   他皱眉,遮了遮鼻子,勉强压住呛咳的冲动。   这是一片居民区,很少的几家店铺,算不上商业中心,不远处的路口上还有一间修车厂,三层楼高,外墙是灰蒙蒙的水泥。   顾砚修的目光扫过去,就看到两个脏兮兮的修车工,站在厂门口探头。   布兰登已经钻进了杂货铺里,挑选上营养剂的口味了。   “砚修,这里好多种味道!你吃什么,党参鸡汤,豉汁排骨?”   有些居民远远地聚在街角看热闹。   他们都没见过这样衣冠楚楚、开着豪车的少爷,居然还在这边买营养剂。   顾砚修抬腿走进杂货店:“都可以。”   杂货铺里很很昏暗,但整理得非常干净,能闻到清苦的樟脑球味。   顾砚修终于能喘上气,站在柜台旁边咳嗽两声,拍拍身上的灰尘。   旁边,店老板笑了。   是个年纪很大的阿婆,头发花白,身材矮小,站在那儿笑眯眯的。   “呛吧?”阿婆说。“这边灰尘大,刚来是不习惯。”   她态度很温和,像是在和自家小孙子说话。   顾砚修愣了一下,才注意到她说话的时候再看自己。   他不好意思地微微笑了一下,冲阿婆点头:“是有一些。”   然后他又问:“港外的环保条例不是去年颁发的吗?空气里不能有明显颗粒物,有规定的。”   阿婆愣了一下,有点迟疑。   布兰登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说:“哎呀,你别跟来检查的官员一样,吓到人了。”   顾砚修也意识到这一点,抱歉地冲阿婆笑了:“我随口问的,婆婆,我还在上学呢。”   阿婆也笑:“没有,发的那些条例什么,我也看不懂,不知道怎么要求的。”   布兰登啥都想要,挑了十几管营养剂。   阿婆过去一边给他找零,一边跟顾砚修说:“但是要发展经济嘛,大家也要赚钱。要吃饭,肯定要盖工厂的。”   布兰登付完钱就拆了一管,剁椒鱼头味的。   他兴冲冲地往嘴里塞,刚吃了一口,就被呛得一阵咳嗽,上蹿下跳地抠嗓子。   “咳咳咳咳咳!呸呸呸,怎么一股塑料味啊!”   顾砚修拿起一管同品牌的,简单看了看上面的成分表。   他参与过公司里抑制剂的项目,对这些有点了解。如果有塑料的口感,通常会有某几项成分超标。   但是按这个定价,不应该才对……   阿婆在那边笑着跟布兰登聊:“吃不惯吧?小野那孩子刚来这里的时候,也吃不惯,也是一吃就咳嗽,但他倔,硬忍着。”   顾砚修还在看成分表,布兰登好奇地问:“小野?是谁呀?”   然后他就看到了躲在不远处的一个小胖子。   “是你吗,小野?”   小胖子摇头,本来还怯生生的,听见“小野”两个字,立刻腰板挺得笔直:“我叫阿祖,他是我哥哥。”   顾砚修抬眼,就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很厉害的。”小胖子说。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那双眼神,顾砚修想笑,顺着他的话问:“是吗?”   小胖子连连点头:“嗯!世界上所有的车他都能修好,他是开车最快的人!”   旁边的布兰登听笑了,一本正经地说:“啊,这么厉害?那你给我他的联系方式,我签他。”   小胖子摇头:“哥哥说了,他谁也不签!”   “哟!”布兰登大笑。“你哥哥是Lyle啊?”   “谁呀?”小胖子英文不太好,不认识。   “你别逗他了,满地找Lyle?”顾砚修笑着,把营养剂放回柜台。“你还吃不吃?不吃就还回来,别浪费。”   布兰登赶紧把刚才揣了一口袋的营养剂放在柜台上。   谁爱吃谁吃吧,他不吃。   阿婆赶紧要给他退钱,顾砚修眼疾手快地把他往外一推,回头对阿婆说:“不用了,不退。”   说着,他从那堆营养剂里拿出一管Lush产的,冲阿婆晃了晃,走了。   阿婆连连说着不行,急匆匆地从柜台里找钱。   顾砚修走下台阶,回头就看到小胖子站在那里,灰蒙蒙的杂货店,他一双眼睛明亮鲜活。   顾砚修顿了顿,手伸进大衣口袋,里面有几颗备用的巧克力。   他拿出来,放在柜台上。   对上小胖子的目光,他歪歪头,温和地冲小胖子眨了一下眼。   ——   摩托引擎声在小巷里响起的时候,那辆黑色的车已经开走了。   泥泞的污水向两边溅开,引擎声由远及近,很快,一辆陈旧的共享摩托停在了巷口的杂货店前。   周围的邻居还在小声议论着,说刚才那两位少爷的派头多足,车子多昂贵,一看就是上区来的少爷,到这边玩的。   “玩?谁来下区玩。”   “那说不准,说不定少爷们没见过啊。”   不远处的修理厂,阿伟眼尖,一眼认出停在那儿的是陆野,赶紧跑过去问:“小野,你今天不是比赛吗?怎么回来了,落东西了?”   陆野摘下头盔,看向杂货店前空荡荡的水泥路。   “……没有。”   人走了,他下了火车,第一时间骑车赶过来,还是没赶上。   陆野的心脏砰砰直跳,刚才高速骑车过来,他还没平复。   他没出声,阿伟也急。   “啥事啊?你说话!”   “……没事。”陆野看着那片空荡荡的地,不知道怎么说。   只是一个背影,他就骑了十来公里赶回来,以最快的速度。   可他赶回来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来下区?   这时,康嘉祖从旁边探了个胖乎乎的脑袋,看到他眼睛一亮,惊喜地喊:“野哥!”   陆野抬头,就看他嘴巴里鼓鼓囊囊的咀嚼,不知道在吃什么。   “野哥,你终于想通了,打算带我去比赛了吗!”   陆野被他殷切地看着,却不为所动。   “在吃什么?”陆野问他。   康嘉祖手掌摊开,给他看:“巧克力,刚才一个超——级超级好看的大哥哥给我的!”   他手里只剩包装纸了。黑色烫金的,被康嘉祖捏得皱皱巴巴,上面很简短地印着一排英文,看起来低调而奢侈。   陆野:“……哪个哥哥?”   康嘉祖滔滔不绝:“一个穿风衣的哥哥!超级高,头发这样梳,好白好帅的!唉,野哥,我差点就变心了,他一冲我笑,我都觉得他比你还帅了!”   毕竟,他对他野哥可是有私心的,那位哥哥虽然给了他巧克力吃,可他说这话,完全客观公正!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而陆野,康嘉祖每形容一句“那个人”,他的心跳就快一分。   是他,他不可能认错。   只是他怎么会来这里?   陆野的思绪刚起,就被康嘉祖最后一句话打断了。   “冲你笑?”陆野眉峰一扬。   “对啊!”康嘉祖说。“他还冲我抛媚眼呢!”   陆野:“……?”   他的表情变了一下,康嘉祖还以为他是不信,很夸张地对他挤眉弄眼,务求努力还原出那位哥哥冲他眨眼时,风华绝代的样子。   “就这样……他这样冲我眨眼睛!哇……”   康嘉祖的两只眼睛都要变成星星了。   不过下一秒,他手上一空。   是陆野把他手心里攒的包装纸全拿走了。   “没收。”陆野说。   康嘉祖哇哇大叫:“你凭什么没收!这是哥哥给我的!”   结果陆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说谎,就没收。” 第45章   顾砚修和布兰登的车走远了, 自然听不见康嘉祖被气得哇哇大叫的声音。   布兰登眼看着顾砚修把那管营养剂放进大衣口袋里,一脸好奇:“你拿这个干什么,你也想尝尝?”   他跟顾砚修从小玩到大, 知道顾砚修这人确实不挑剔, 但也被家里养得真金贵,廉价食物碰都没碰过, 估计肠胃都受不了。   他劝顾砚修:“别尝了, 真不好吃。生物制剂嘛,根本还原不了食物的味道。”   顾砚修却摩挲着那管营养剂:“如果是技术上的难题,那只是时间问题。”   “你的意思是……”布兰登觉得他话里有话, 一下子也紧张了。   顾砚修看到他如临大敌的样子, 笑了。   “什么啊, 我就是准备把这个带回去, 化验一下。”顾砚修说。“测试一下Lush的品控。”   顿了顿, 他又说:“顺便尝尝。”   毕竟公司投入了几十个人的团队, 去解决营养剂的口感问题,每年送到他和父亲桌上的资料,都说成果卓著。   他也想看看, 成果究竟有多卓著。   布兰登忍不住佩服他。   “果然是继承人。”他说。“还没毕业呢, 就替公司操碎了心,活该你发财。”   顾砚修摇了摇头。   按照联邦的食品安全法规, 塑料味的抑制剂完全合格。理论上说, 只要对人体无害,那就可以放心生产。   但是……   顾砚修看向窗外。   他第一次来到下区。   这些让上层公子们新奇的、钢铁森林一般沉在浑浊空气里的城市,让穿梭其中的人看不清面容,像小说里的甲乙丙丁,电影里的路人炮灰。   可是空气不好闻, 就是实时,环境嘈杂而污浊,也是事实。   他们冲顾砚修笑的时候,好奇地看着他的时候,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这让顾砚修忍不住去想,万一他能呢?   万一他有改变一些事情的能力,比如说他口袋里那管小小的营养剂。   ——   车子停在赛场后门,出来迎接的是主办方和几个主要赞助商,还有当地汽联负责人。   来人一口一个希斯少爷,恭敬地簇拥着,将他们请到了主席台上的一号包厢。   “这位是……”主办方负责人是希斯集团子公司的,给两个人倒了茶,有点不确定地问布兰登。   布兰登翘着腿:“顾砚修,不认识?”   不需要提任何头衔和身家,只需要一个名字,就足够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哎呀,顾少爷!百闻不如一见,您好您好!”   “认出是您,但是不敢认,本人比全息影像上还要一表人才!”   “和禾易先生长得可真像!”   顾砚修不是来应酬的,轻描淡写地回应两句,就坐在一旁垂眼看通讯器,不再多说。   看他的态度,留下来陪同的人也不敢打扰他,都去跟布兰登攀谈去了。   布兰登一脸期待地问:“今天能见到Lyle吗?”   主办方连忙说:“能的!8号车就是他,杆位嘛,排位赛您一定看过,非常精彩!”   布兰登摆摆手:“我知道他8号。我是说,开赛还有一个小时呢,能叫他上来见见吗?”   主办方脸上为难了一瞬间,似乎也知道这位车手不好搞定。   但是很快,他就满脸堆笑,吩咐旁边的属下:“去!到科伦廷的场子上问问,Lyle到了没有!”   对方能来最好,但是按他的经验来说……   “Lyle个性比较强,到现在都没露过面,连我都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呢!”主办方讨好地给布兰登打预防针。   “他要是不同意,您看这……”   布兰登本来也不是刁钻的人,面对偶像,他更是宽容。   “嗯嗯嗯,我知道他!”他头点的像拨浪鼓。   “问问就行,千万别打扰到他比赛!”   ——   陆野到赛场的时候,就听说了今天有大人物来。   “汽联的昆尼尔主席都上门口迎接去了!我靠,十几个大老板就在那儿站着,等人!”奎恩是个大嘴巴,说到八卦就喋喋不休。   陆野坐在一堆轮胎上,俯身扎鞋子的系带,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硬是站了一个多小时,那大人物的车才来!好家伙,大白天还打伞,那保镖跟机器人似的,拿黑伞遮着,就上楼了。”   奎恩一脸可惜。   “我脖子都伸断了,都没看到!”   旁边一个修理工搭话:“我刚去搬器械,看到了一点儿。”   “啥啥啥?看到啥人了?”   周围人都好奇,就陆野背对着他们坐在那儿,扎完了鞋子,又开始整理赛车服。   衣服穿不利索,有时候操作会出状况。   “脸没看到,但是感觉年纪不大。”修车工挠挠头。“俩人,一个穿夹克,一个穿大衣,都可白了。”   “嗨,这算看到个啥呀!”   周围的人都觉得没劲儿,一哄而散干活去了。   只有陆野停下动作,转头看向他。   “什么?”   那修理工没想到Lyle会和他说话,愣了一下,然后指向赛场后门。   “就那边看到的!车上下来俩少爷,别的没瞧见。”   陆野转头,就看见了照片上那辆熟悉的黑车。   “怎么了Lyle?认识?”奎恩兴冲冲地问。   毕竟Lyle可是到上区去了,还是顾家!他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LUSH集团的老板的儿子,在上区岂不也是个大人物?   但是陆野还没说话,一个书记员气喘吁吁地跑到修理站前:“八号车手!Lyle来了吗?”   “在!”门前抽烟的陈子轩立刻抬手。   陆野走过去,就见书记员说:“有空吗?一号包厢的老板想见见你,主席让我来问呢。”   陆野脚步一顿。   一号包厢……   在场谁都知道,除了那辆车上下来的大人物,没人能在一号包厢里看比赛。   旁边,陈子轩看了陆野一眼。隔着头盔,也看不着陆野的表情。   但是谁能比他清楚?这位少年车手是个最软硬不吃的家伙,不然也不会现在还在这个小破车队里开比赛。   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可这小子不中用啊!   陈子轩一阵痛心疾首,可惜得像是自己被挖了肉。   “那个……Lyle不见人,不好意思哈张书记,不然……”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穿着整齐赛车服的高大身影已经走上来。   “走吧。”   隔着头盔,少年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   陈子轩跟在陆野屁股后面,一路上感觉晕晕乎乎的,好像在梦里。   从来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陆野想开了?难道是因为之前的老板们给的不够多,身份不够高?   进电梯的时候,陈子轩忍不住撞了一下陆野的肩膀,小声说:“行啊,你小子!”   说不卖就不卖,要卖就卖个超大的!   陆野没动,穿着赛车服的身体高而挺拔,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正了正他的头盔。   ……臭美啥呢。   陈子轩撇嘴,继续做他发大财的美梦。   那大人物只叫了陆野见面,肯定是他车迷吧?要是花大价钱把陆野雇了,他该不该拒绝?最好干脆把科伦廷打包买下来,他和陆野全都大赚一笔,然后去给大集团开车去……   “叮!”   电梯打开,直接进到了包厢里。   刷卡才能到达的楼层,一整层楼只有这一个包厢。   270度的巨大全景玻璃,将整个赛场和观众席一览无余。静谧的音乐在空间里流淌,那些陈子轩只远远见过几面的大人物,或站或坐,电梯一响,都转头看过来。   大名鼎鼎的汽联主席就在其中,看向他时,表情和蔼得像他邻居三叔。   “Lyle!”   正中间的巨大长沙发上瞬间弹起一个人。   嗯,穿夹克的,陈子轩刚才也听说了,是那两位大人物中的其中一个。   非常出乎陈子轩的意料。   这大人物,咋看着这么小啊?   稚气未脱的一个蓝眼睛小卷毛,这……还在上学呢吧?   ……好年轻的一个大人物。   不过这位大人物一看到他旁边的陆野,整个人就在沙发前面立正了。   眼睛睁圆,耳朵变红,脸上的笑容变了又变,最后开始结巴。   “是……是你不,你好你好,我看过你好几场比赛,都没……那个……没见过你,嘿嘿……”   陈子轩:“……”   不是,怎么就傻了呢?   他扭头,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陆野。   他站得笔直,赛车服穿得也整齐,头盔也戴得严严实实,垂在身体两边的手也戴着厚重的赛车手套。   就这么一个,半点皮肤都没露出来,直挺挺的像个搬进来的等身手办的一个人……就能让这位大人物宕机了?   不过,周围那些老板和领导,可一个比一个人精。   “哎呀,Lyle,能请动你真不容易,还得是希斯少爷的面子啊!”   汽联主席走上前,拍拍陆野的肩膀,非常上道地顺着布兰登的话,说:“来,让希斯少爷见见你。”   这话就是让陆野摘头盔。   虽然陆野之前不露脸是因为他爹,陆野自己不在意,但是整个车队包括陈子轩都默认,“Lyle露面”这件事,是个非常严肃、正式的事情。   可是等陈子轩转头的时候,陆野居然已经抬起了手。   “咔哒!”   他解开下颌上的搭扣,眼看着就要把头盔取下来。   疯啦!!   陈子轩一把按住他的胳膊,拼命眨眼,跟发电报似的。   对面老板还没开价呢,没开价呢!   别这么不值钱啊哥!!卖代言,卖车队!   他拼命用眼神示意陆野要价,陆野的胳膊被他按得微微顿了一下。   不过下一秒,他的手就被陆野从胳膊上摘了下去。   隔着赛车手套,他感觉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陈子轩瞪圆了眼。   不过下一秒,一道浅淡清冷,雪一样的声音从旁边响了起来。   “没事。按你们的规矩来。” 第46章   不知道为什么, 对方刚走下电梯,顾砚修就觉得这个叫Lyle的车手……有点眼熟。   眼熟什么呢?   不知道。头盔和赛车服都严严实实的,对方既没说话, 也没动作, 就走进来的这几步也端正而平稳,除了显得那双腿长得逆天之外, 看不出什么特征。   但就是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过, 只是轻微的晃神,顾砚修就立刻反应过来。   汽联的领导在要求那位车手摘头盔,旁边的车队经纪人急得直挤眼睛, 但眼皮都眨出风声了, 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顾砚修没有犹豫, 很自然地站了起来。   他知道布兰登这个笨蛋, 这会儿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了, 也知道这些商人和高层, 为了讨好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威逼利诱,顾砚修不喜欢。更何况对方从不露面, 很有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或者商业上的考量。   没必要为了讨他们欢心,就为难人。   顾砚修的话一出口, 在场的所有人果然都停了下来。   包括那个头盔摘到一半, 已经隐约露出一角清晰的下颌的Lyle。   陈子轩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头盔重新按了回去。   一句话把汽联主席都吓成三孙子了,这位说话明显比那个小卷毛还权威啊!   陈子轩狗腿地扭头,对上顾砚修那张脸的瞬间,忍不住愣了一下。   我靠……真够漂亮的, 这老天爷真不公平。   眼看着顾砚修抬腿朝他们走过来,陈子轩赶紧开口,点头哈腰,笑嘻嘻的。   “少爷您好!您说笑了,我们哪有什么规矩啊?也就是Lyle,他……”   顾砚修抬了抬手,打断了他之后的话。   不需要解释,他们本来也不是小说里那种强人所难、横行霸道的炮灰公子哥。   “你叫Lyle?”顾砚修停在他们面前,偏头看向那个叫Lyle的车手。“你上周的比赛我看到了,确实很精彩。”   当然,是布兰登三百六十度围着他叽叽喳喳求着他看的,他只看了两眼,并没什么印象。   陈子轩在那儿直扯陆野的袖子。   说话啊!少爷都发话了,快谢谢少爷啊!   可Lyle跟死硬了似的,一动不动,胳膊绷得死紧,像在站军姿。   陈子轩又偷摸去看顾砚修的表情。   少爷可千万别怪罪啊!   顾砚修倒没注意他们的小动作。   距离比赛开始没剩多少时间了,他扭过头,和颜悦色地对布兰登说:“你见到人了,怎么反而不说话?不是要合影吗,还不快来。”   整个脑袋都红成虾子的布兰登,简直要爱死顾砚修了!   他怎么知道他想合影又不好意思说,砚修简直是他的大救星啊!   布兰登赶紧凑上来,冲Lyle笑得狗腿又讨好:“可以吗,合个影?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顾砚修在旁边都要憋不住笑了。   之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Lyle不是他的偶像吗?还说怕这小子出事塌房呢。   现在那些骨气都丢哪去了?   不过还好,这么多人在场,也不需要布兰登再说什么。   他话问出口,那个Lyle才刚点一下头,主办方那边就立刻安排人过来,给希斯少爷和Lyle合影。   双人合影完,那些老板高层又讨好地也站进了镜头里,生怕谁站远了,都往布兰登和Lyle周围凑。   布兰登还没忘记感激顾砚修,很大方地一把把他拉过来,拉到了自己和Lyle中间。   “你也来一起拍嘛!”   顾砚修一阵无奈,还是没下布兰登的面子,对着镜头熟练地微笑。   他穿着厚重的驼绒大衣,周围人站得很近,他的手臂紧紧贴着Lyle的赛车服。   防火阻燃的高纤维材质,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凉冰冰的气息。而在赛车服下,少年的手臂坚硬而修长,肌肉硬韧,有种喷薄而出的力量感。   顾砚修很细微地往旁边让了让。   他不习惯陌生人贴得这么近,总觉得有点失礼。   一组影像拍完,周围人都凑过去看成片。顾砚修这才有空间后退半步,有些抱歉地对Lyle说:“不好意思。”   那个Lyle好像顿了一下,然后摇了两下头。   漆黑的护目镜里反射着顾砚修的倒影,不知道为什么,顾砚修居然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种……犬类一样的听话。   他笑了笑,很随便地找了个话题:“布兰登是很喜欢你,想必也是因为你在赛场上的表现足够优秀。”   这回,不等Lyle说话,布兰登先不干了。   “砚修,你别老说这个啦!”   这可是Lyle诶,他耳朵都要烧着了!   ……出息。   顾砚修看他一眼,满是无奈。   朋友太没出息怎么办?那他想做的事情,只好自己替他抓住机会了。   “希斯集团是做引擎的,你应该有听说过。以后如果有什么合作意愿,你可以直接联系他。”   顾砚修从布兰登的口袋里很自然地拿出他的家族名片,想了想,又拿出一张自己的,两张并在一起,递给陆野。   “我是做生物制药的,虽然不是一个行业。”   他冲Lyle笑笑,抬手在自己额角点了点,示意他的头盔。   “不过,你如果之后有意愿的话,想做商业合作,可以联系我们。”   ——   “我靠,我草啊!妈的,不愧是大家族的少爷!”   从包厢出来,陈子轩激动得恨不得跳起来。   那少爷人真好啊!合影拍了,还特意给陆野递名片呢!妈的,这金尊玉贵的大少爷,不仅长得帅,人还这么善解人意!   “快给我看看,他是哪家生科公司的?”   陈子轩伸手一抓,结果抓了个空。   “?”   他眼看着陆野避开他的手,把那两张名片放进了胸前最贴身的口袋里。   “是给我的。”   陈子轩冷不丁听见他这一句话,还以为头盔底下那个人让人夺舍了呢。   拜托,他还不了解陆野?这么个又臭又硬的人,再有钱的老板都不搭理,啥时候这么宝贝两张名片?   “……你这会儿倒懂事了,刚才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他忍不住,啪地一巴掌拍在陆野的后背上。   然后,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隔着厚重的赛车服和紧实坚韧的背脊,他感觉到了陆野的心跳声,有力而快速,咚咚咚地一下一下震着他的手心。   ……这是咋了,天塌了??   不过只是一瞬间,步速很快的陆野就脱离了他的手心,朝着车队的修理站大步走去。   “喂,干嘛去!”   心跳这么快,血压不得奔二百了?他到底咋了啊!   结果陆野像感觉不到自己的异常一样:“去赛场啊。”   陈子轩无语,追上前去,非常真心诚意地关心他。   “你特么没事吧你,一会儿别心跳过速死场上了!”   “……啰嗦。”   “谁跟你开玩笑了!一会让大夫给你量个血压听见没!”   “一会跟李姐说,给我换软胎。”   “啊?你排位赛不是没用软胎吗?你训练赛从没用过这个打法,你这不是胡闹吗?”   “没有。”   “那你想干嘛?”   “用软胎开,比赛更好看。”   陈子轩都要崩溃了。   “祖宗,你是要开给谁看啊!!!”   ——   事实证明,这样高速而活跃的心跳对一个赛车手来说,是非常好运的加持。   而陆野突然更换的战术,也让这场比赛尤其精彩。   8号赛车杆位起跑,以非常绝对的优势跑完了前四圈的赛程。   之后进站换胎,重新上场。   “Lyle!八号Lye过弯的时候居然在加速,他要做什么!”   “外线!他从外线超过了5号!”   轮胎在公路上磨出惊人的火花,他毫不减速地超过了一辆又一辆在他进站时超过他的赛车,没有任何悬念,拿下了这场锦标赛的冠军。   而更让人惊讶的是,仅仅一周时间,他就打破了他在排位赛上港刷新的记录。   顾砚修站在落地玻璃前,旁边的布兰登兴奋得又蹦又跳,嗓子都喊哑了。   而那些投资商和赛场高层同样很高兴。   这个Lyle,简直就是天才啊!   且不说他这场精彩的比赛带来的商业价值,就说今天这两位大人物,也是看得十分过瘾,不虚此行呢!   他们再多的恭维和巴结,也比不上Lyle那几个精彩的过弯啊!   “我今天押了20注在Lyle身上,真不愧是他,又让我赚了不少呢!”   “可惜!我还想剑走偏锋呢,押的5号,可要赔惨了。”   “哈哈哈哈哈!下次就知道啦!有Lyle在的场,还用得着押别人?”   “真是毫无悬念的一场比赛呢!”   赛场的一大收入就是押注赌车,这些老板也不例外,押些钱进来,也算讨彩头。   几人笑着交谈,然后就有人问顾砚修:“小顾总,您今天也押的Lyle吧?”   顾砚修一脸可惜地笑了笑。   “没有,我第一次来看赛,忘记押注了。”   其实是他不习惯这种□□游戏而已。不过大家都在玩,他也不会说这种话扫兴。   周围人立刻跟着附和,说可惜,顾砚修也只是跟着笑笑,转头看向窗外。   赛场上,观众沸腾,彩带飘扬。   黑白方格的旗帜在终点挥舞,鲜艳的8号赛车在终点停下。   鲜花,喝彩,漫天的欢呼声中,车门拉开,那位车手从车上走了下来。   无数人群涌上去,很快被赛场的保镖拦住。一片涌动的人潮里,那位车手扶着车门,单手接过他的奖杯。   漫天的彩带落在他身上,这一瞬间,连顾砚修都觉得,这就是体育赛事的魅力。   就在这时,那位车手单手拎着奖杯,抬起了头,看向他的方向。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漆黑的护目镜将那人的脸遮得很严,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就在那一瞬间,顾砚修居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那位年轻而陌生的冠军,正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涌动的人群,远远看向他的眼睛。 第47章   “Lyle牛逼!!”   车队满打满算二十号人, 肩膀挨肩膀地挤在修车厂的大圆桌前,酒杯热热闹闹地碰在一起。   庆功宴就摆在修理厂里,陈子轩今天难得大方, 从IV区唯一的一家饭店里连菜带酒包了一桌, 全打包回来,摆在了修车厂最大的那张桌子上。   “吃!今天吃多少都哥买单, 不够再去馆子里点!”   陈子轩喝高兴了, 脸颊通红地坐在桌上,一个劲往康阿婆碗里夹菜。   小胖子康嘉祖和阿伟晓杰也在旁边。   他们几个年纪都小,长这么大, 也没吃过几次新鲜的饭菜, 印象里的食物就是各种口味的营养剂。   “上区的人吃的东西, 都这么好吃吗?”   康嘉祖的嘴吃得油光光的。   “那当然。这食材可都是从上区运过来的, 港外区只此一家, 别的地方都没这么好。”   奎恩一副很懂的样子, 说得头头是道。   但事实上,这一桌饭虽然丰盛,但从食材到做法, 都称不上精致。   蔫了的拍黄瓜、盐撒少了的花生米, 还有口感发柴的鸡肉,都是港内人会嫌弃的食物。   可大家都吃得心满意足。   “等着吧, 野子有本事, 以后早晚发财。到时候顿顿吃饭,营养剂就都给我戒了吧!”   陈子轩醉醺醺地翘起腿,点起一根很珍贵的烟:“你说是吧,Lyle?”   陆野已经下桌了,陈子轩找了一圈, 才在修理厂门外的台阶上看见陆野的背影。   他坐在那儿,昏黄的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来,长长的影子落在斑驳的街巷。   饭桌前嘈杂,陆野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话。   陈子轩叼着烟,也把自己的杯子端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陆野旁边坐下。   冬天的空气清冽又冰冷,风一吹,陈子轩酒劲更上头了,往台阶上坐的时候,差点一头栽倒。   还是陆野拎住了他的胳膊。   陈子轩这才稳稳坐下,跟陆野碰了碰杯,反而说教起了陆野:“你还没成年呢,小孩儿,酒少喝点。”   早跟他们喝过一圈、现在眼神清明冷静的陆野看他一眼,没理,抬头喝了一口酒。   劣质白酒味道刺鼻,但胜在劲大,用不着喝几口,人就会飘飘然。   陈子轩歪歪扭扭地一搭他的肩膀。   “吃饱了吗,就下桌子?”   “吃好了。”陆野回答。   陈子轩不信,狐疑地盯了他半天:“你有心事吧?从赛场回来就不对劲。……不对,从去一号包厢看那两个少爷,你就不对劲。”   他凑过来,压低声音,像特务接头。   “认识啊,有仇?”   陆野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嫌弃:“……你喝多了,离远点。”   结果陈子轩搂着他的肩膀,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知道上流社会的人都看不起人,正常。可架不住你牛逼啊?他们就是有再叼的爹又怎么了,Lyle,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成绩,给车队赚了多少钱?”   “两百万。”陆野淡淡回答。   “屁!!”陈子轩拍他一把。   “连续两场破了宁北断头路的记录,你以为那些投资商和广告商是瞎子?我跟你说,今天光是合同我都签了四五份,就是在你的车上印个投资商LOGO,都够养我们车队几个月的了!”   说着,陈子轩从兜里掏出一张卡,塞在陆野手里。   “所以,这次的奖金,车队一分都用不上!你拿着,回头合同一签,到时候哗啦啦都是钱!”   陆野接过卡,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管他想什么?总不会有人不喜欢钱啊。   陈子轩又灌了一口酒,酒气熏天地凑上来,嘿嘿笑着问陆野。   “二百万呢,有数没?快点想想,有什么想买的。到时候狠狠花它一笔,咱也是有钱人了。”   陆野单手拿着卡,看了一会儿,又把它翻过来。   “如果要给人送生日礼物的话,送什么好?”   陈子轩嗤了一声,抽着烟,鼻孔扬上了天。   “哥,你手里这么大一笔钱,还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好?   我跟你说,到商场去,一片一片地包下来,拿车运过去,让他随便选!”   ——   后头陈子轩自己说了什么胡话,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车厂里醉倒了一片,幸好李秀梅酒量好又高壮,三两下就把那些醉鬼扛到地方睡觉。   其他的队员和朋友们各回各家,李秀梅回头的时候,就看到陆野从角落里拿起背包。   “Lyle,今晚还走?”   陆野点点头,看了一眼表。   “我赶末班车,李姐。”   李秀梅没留他,让他放心回去,这边不用操心。   而陆野,还真像陈子轩说,去了商场。   只是他去的商场,跟陈子轩说的不一样。   晚上九点,港内区的商业中心仍旧灯火通明。奢华锃亮的橱窗里,模特穿着当季的高端新品,手表和首饰摆在水晶展示台上,被四面八方的灯光照得熠熠生辉。   陆野停在一面橱窗前,那儿摆着几只镶钻的手表。   最中间的那支标价189万八千八,但是只是陈列品,需要提前三个月预定。   陆野停在那只表面前。   他见过顾砚修戴表,比这支好看得多,表盘更通透,上面的钻石和珠宝也更大更透亮。   “喂,站在那里干什么?”   这时,店门口传来一道不友善的声音。   陆野抬头,就看见是这家店的一个销售,皱着眉,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朴素廉价的衣服和鞋子,跟商业中心的环境格格不入。   修长的手虽然骨节分明,手指上却沾着难洗的机油,一看就是做工的,还是低级的小工。   “走远点,不要在这里站着。”   那个销售不耐烦地摆摆手,站在那里没动,盯着陆野,等着他快点走。   陆野没出声,转身离开了这座橱窗。   上区的商场和陈子轩的猜测不一样,并不能让他一片一片地包下来。   但即便如此,这里的东西也配不上顾砚修,更不配出现在他成年的日子里。   陆野的手放进口袋,摸到了那张银行卡。   里面的两百万现在只是一串数字,没有重量,轻飘飘的。   可即使把它们全部取出来,也换不来一样配得上顾砚修的东西。   他安静地捏着那张卡。   “您好,麻烦让一下。”   就在这时,几个清洁工推着工具从他旁边路过。   陆野侧身,抬眼的瞬间,一面橱窗撞进了他的眼睛。   珠宝店的展品在玻璃后横向列开,一件件设计精美的项链和手镯摆在漆黑的展示台上。   而在这些珠宝的正中,一座黑丝绒展示台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上面光彩熠熠,像是落了一颗星星。   那是一颗深蓝色的钻石。   钻石没有做任何镶嵌工艺,孤零零的一颗,所有的光都聚集在了它的身上,将它锐利的切割面照得光芒熠熠。   像海,像那天顾砚修喝酒之后,倒映在他眼睛里的海。   陆野走近,停在那座橱窗面前。   深蓝色的钻石就这么躺在丝绒上,没有任何标注和价格,隔着玻璃,静静与陆野对视。   陆野定定地看着它,缓缓抬起手。   沾染着机油痕迹的手指隔着玻璃,轻轻地碰了碰那颗钻石。   旁边,门扉拉开的声音响起,是这家店的销售。   不过这回,不等她开口,陆野就转过头来。   夜色笼罩,璀璨的灯光下,单肩背着背包的少年抬起眼来,机油斑驳的手指向橱窗里那颗星星般的稀有色钻石。   “这个。”他问。   “多少钱?”   ——   顾砚修从实验室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陆野回家。   天气已经很冷了,他穿得却还是很单薄。顾砚修下车,刚走到他几步远的位置,就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气息。   尘土和钢铁的气味,像是他在港外区时,吹在他脸上的带着砂砾的风的味道。   但除此之外,好像又有一些更熟悉的气息。   有点像他们今天从赛场主席台离开的时候,空气里浮沉弥散的尾气。   还挺巧的。   一阵风吹来,顾砚修闻见了淡淡的酒气。   “你喝酒了?”他问陆野。   陆野点头,回答:“没有很多,一点点。”   看他眼神清明,走路也很平稳,顾砚修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然后他就注意到了陆野空荡荡的身后。   “司机呢,没有去接你?”   陆野说:“我没让他等我。”   顾砚修了然。   “嗯,那你回去慢点。”他朝着陆野点点头,简单招呼一句,就往主楼走去。   今天带回来的营养剂,他一回港内就送去了公司,亲自监督检测之后,拿起剩下的半支尝了一口。   很生硬的水果味,入口的瞬间就让顾砚修皱起眉头。   “小顾总,这已经是我们目前能做到的最好的口味效果了!”陪同的总经理看见他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解释。“可能您吃不惯,咱们投入在口味研究上的经费也有限……”   顾砚修不爱较真,却一直严谨,直接让他去把口味研究的相关报告找出来,尽快发给他。   刚才报告已经发在了他的通讯器终端上,他还要赶去书房,仔细看一遍。   他走得很干脆,并没注意到身后陆野的目光。   也没注意到自己今天穿的这件大衣,看起来是很纯粹的黑,实际上在灯光的照射下,会反射出一点幽深如墨的蓝。   像阳光照不到的海底。   斑驳的灯光静谧地洒落在他肩头,而在他身后,陆野缓缓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名片。   是那天隔壁车队的车手塞给他的,一个月后的赏金赛,第一名的报酬高达上千万。   正好无限接近那颗蓝钻的价格。 第48章   第二天, 陈子轩到中午酒才醒,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感觉自己还醉着。   手机最上方是陆野发给他的消息, 一张图, 图上是一张漆黑的名片,上面没有名字, 只有一串金色的号码。   【陆.:下个月的赏金赛, 我报了,跟你说一声。】   陈子轩觉得,不是他醉了就是陆野疯了。   为了证实这一点, 他当场拨通了陆野的电话, 刚接通, 就冲着电话对面大喊。   “你是不是疯了!下周赏金赛在英格索尔赛道, 那条废弃的路你不是不知道!”   荒山里的赛道, 早就被围栏封锁住了。当年这条道还在维护使用的时候, 都是车手的噩梦,现在荒废了十多年,路况更是差得可怕。   这个地方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陆野怎么敢!   结果电话那头, 传来了陆野规律的呼吸声。   “嗯,我知道。”   陈子轩听见他喘气, 皱眉问:“你干什么呢?”   “在跑五千米。”陆野回答。“练体能。”   陈子轩直接傻眼。   “你……你为了跑这场赏金赛, 去练体能?”   要知道,陆野是他见过体能天赋最好的车手,从小又受过很多年的系统训练,现在虽然一直在保持,可是谁见他练这么基础的项目?   电话那头, 陆野的态度很平淡。   “对啊。”他说。“第一名奖金三千万。”   陈子轩大骂:“三个亿又怎么了?你很缺钱吗,需要去跑那种卖命的比赛!”   电话那头的陆野没说话。   陈子轩吓了一跳:“你不会是欠债了吧?你去赌了?”   陆野:“……有病。”   “那就是欠高利贷了?”   陆野:“你没事我就挂了。”   陈子轩急得恨不得把他抓到面前揍一顿:“那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啊!你手头这么多钱,之后还有比赛,犯不上啊!”   结果,电话那头的陆野轻描淡写。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   “什么?”   “我要送生日礼物。”   陈子轩:“?”   他震惊地拿下被挂断的手机,盯着漆黑的屏幕,脑子里回荡着陆野的最后一句话。   ……他卖命去跑赏金赛,是为了送礼物?   疯了……   不是他疯了就是陆野疯了。   ——   顾砚修并不知道陆野最近在做什么。   去看完联赛之后,他又忙起来。   眼看着已经快到十一月底,他将自己的所有成绩和资料整理出来,一起发给了拓荒者协会。   资料发出去没多久,之前顾砚修在峰会上交谈过的那位院长哈罗德先生就给他来了电话。   “资料我们收到啦!组织科考团的副主席伯顿先生很欣赏你,你就放心好了!”   顾砚修连忙表达感谢。   “不用谢我,是你这个孩子确实很不错。”哈罗德院长说。“我和伯顿先生最近就在亚大陆考察,你要是有空的话,我们可以出来聊聊。”   顾砚修当然愿意,立刻答应下来,和他们约了大概时间。   约好没两天,消息灵通的江宁溪就打来了电话。   “听说你要进科考团了,恭喜你啊!”江宁溪说。   顾砚修笑了笑:“原来你也是会打电话祝贺的那种人吗?”   江宁溪在电话那边大笑:“就知道瞒不住你!哎呀,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就是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嘛!”   “就知道你。什么事,说吧。”   江宁溪直言不讳:“哈罗德先生我也见过,不过伯顿主席可是很难请的。我过两年也有打算,就想问你和他们出去的话,能带我一个吗?”   顾砚修想了想。   他们不算正式会面,是约在港内区郊外的一座高尔夫球场。如果只是打球聊天的话,多带一个人确实没什么,不过……   “那你想好了吗,打算怎么去?”顾砚修问。   “那还用说!反正我最近有空,过几天又放假,我就来你们家玩两天呗?到时候你带着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一起出去打个球,不过分吧?”   顾砚修就知道他早就想好了。   他不排斥和这种聪明人打交道,话说到这里,他也没拒绝。   于是,没过两天,江宁溪就大张旗鼓地来顾公馆“度假”了。   成车的行李和华服、马匹鞍具、猎枪球棍,甚至还有钓鱼的工具。车队在顾公馆门前排满了,一直到陆野傍晚回来,佣人都还在进进出出的收拾。   陆野在那几辆车旁边停了停。   他今天回IV区,是去车队取走了他常用的车。   赏金赛没有任何车辆的限制,所有的车手都会使用性能最豪华的车子。陆野没有什么好车,就得提前做准备,在原车的基础上做一些改装。   他改车的时候虽然戴了手套,但汽车的各种液体还是难免渗透进去,在手上留下很难洗的痕迹。   他站在那些车子边,垂着手,正好能听见几个佣人交谈。   “江公子带了这么多行李来,应该是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吧?”   就有佣人笑着说:“江公子讲究,就算住几天也是这样的排场。”   “唉,也是,不过真好,江公子跟咱们少爷这么投缘。”   “毕竟是竹马呀!”   佣人笑得喜悦又暧昧,言语之间,好像顾砚修和江宁溪的“事情”是板上钉钉的。   “先生知道,也很高兴,不是还让阿尔伯特吩咐我们吗?好好照顾江公子,以后来日方长呢。”   几个人说笑着,高高兴兴地从陆野身边走过去。   “诶,陆少爷?”有人看见了他,笑着打招呼。“您回来啦?”   顾砚修和阿尔伯特处理过几回,他们现在对陆野也不敢太轻慢。   陆野嗯了一声。   就有佣人说:“少爷和江公子在马场玩呢。您要是回来了,就过去和他们一起啊?顾家和向家的几位少爷小姐都在呢。”   “……嗯,好。”   陆野答应着,却是侧了侧身,将自己脏污的手藏在了身后。   ——   皮肤上的机油很难清理,陆野不知道自己洗了多少遍手,才把附着在上面的漆黑痕迹洗淡。   总之,在他放下香皂,冲干净双手的时候,他血管清晰的手背都泛起了摩擦后的红痕。   陆野安静地擦掉了自己双手上的水。   其实不脏……但是骑马,总是要伸出手的。   一想到这个,陆野就忍不住地联想起顾砚修的模样,尤其是他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睛。   总不能让那双眼睛,看见他脏兮兮的手。   镜子里的少年安静地擦手,紧实修长的身体比之前更坚韧有力,擦手的时候,还能看见手臂上绷起的肌肉线条。   这是陆野这段时间练体能的成果,包括之前他很严格控制的力量训练,他这段时间也在成倍地增加。   这要是让陈子轩看见,一定会骂他。   因为正式的比赛,车手和车子的总重会有严格的限制。科伦廷不像那些很有钱的车队,车身都是轻巧结实的碳纤维,他们用的金属车身,本来就比那些车重。   这样的重量,就只能从陆野身上找。   所以他一直保持着精悍的体型,连增肌都很严格地控制。   这样没节制的练习,虽然确实对赏金赛有好处,但赏金赛后,又得想办法减重,到时候更受罪。   陆野却很淡定地擦完手,走出去两步,又退回来,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   敲门声也在这时候响起了。   陆野开门,就有佣人在门口冲他笑:“陆少爷!少爷他们在马场旁的草坪做烧烤呢,问您回来了的话,就一起去吃一些。”   ——   草坪上气氛很融洽。   佣人为他们准备了户外折叠椅和原木桌,不仅在草地上搭了帐篷,还牵起一圈小灯球,夜幕降临,天边泛红,小灯球亮起来,像是围在周围的萤火虫。   至于烧烤,大家都不太会,说是自己烤肉,其实就是闹着玩。   工具和烤架都是佣人准备的,江宁溪和向韶容已经围着炉子,大呼小叫地往上面放肉。   顾砚修倒不太凑热闹,远远坐在椅子上,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很快,一盘肉就烤好了。   “快来快来!尝尝小溪哥的手艺!”向韶容把盘子端得高高的。   向烨凑过去捏起一块,很不给面子地嘲笑:“这什么呀,黑黢黢的都要烧成碳了,给谁吃?”   向韶容不高兴地用手肘撞他:“这是我烤的,你有病吧!”   不过一盘烤肉放上桌,卖相确实不怎么样。   半生不熟的、表面烤焦的,调料乱撒的,总之,乱七八糟的一盘,让人很难有什么食欲。   向烨不给面子地笑话他们,向韶容就又把盘子端到顾研知面前。   顾研知笑眯眯的,但立刻躲开了:“我不饿,你们先吃。”   向韶容:“你就是嫌弃!”   烤肉销路不好,她看了一圈,最后把眼神锁定在了脾气最好的表哥身上。   “哥哥!这一半可是小溪哥烤的,吃不吃,你看着办吧!”   顾砚修:“……”   江宁溪烤的又怎么了?喊他干什么?   不过,这么多双眼睛看过来,顾砚修迟疑着,还是把目光放在了那一盘肉上。   卖相确实很差,但是勉强找一个能入口的,应该也……   问题是根本找不到啊!   这几个最爱玩的人,每个都是厨房杀手。黑乎乎的肉就这么摆在面前,顾砚修沉默了一会儿,在想说点什么,才能把这个糊弄过去。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里看见了一道身影。   他一抬头,就看见跟在佣人身后的高挑少年。   陆野!   顾砚修长舒一口气,立刻站起身,朝陆野招了招手。   “陆野,这边!”   这可是从天而降的救星,顾砚修看向陆野时,笑容真诚极了。 第49章   陆野非常痛恨自己之前一对上顾砚修的眼睛, 就没出息地避开目光的样子。   骂过自己多少回,不记得了。但是这一回,陆野强迫自己僵着脖子, 直面顾砚修, 天塌了都不许躲开。   赛车手的颈部力量可以对抗高速行驶时强大的离心力,当然有能力在这样风平浪静的傍晚, 迎上一个人的目光。   但是, 视线对上的瞬间,顾砚修冲他笑了。   ——   顾砚修看见陆野往旁边侧了侧眼,应该是这边的人太多, 让他不大适应。   不过今天来的这些人, 之前的宴会上都见过, 倒也不算陌生。   看到他态度热情, 周围的朋友们也很知趣。向烨更是自来熟, 几步上去拐住陆野的肩背, 然后惊叹了一声:“哟,你看着瘦,还挺结实啊!”   陆野一向听话, 身体僵了一下, 但也没有躲开。   顾砚修敏锐地看见,替他提醒了向烨一声:“向烨哥, 你别见谁都搂搂抱抱的。”   顾蔓平稳补刀:“是啊, 讲点A德吧。”   “顾蔓你不会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会说啊。”   两个Alpha你一句我一句地互怼起来。   不过这样,倒是终于让陆野被解救了。向烨光顾着跟顾蔓拌嘴,一下抽走了搭在陆野身上的手,顾砚修也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椅子,招呼他:“来坐吧。”   陆野走过来, 顾砚修总有种幻视,感觉他像只沉默的大型犬。   然后,他就看见陆野停在椅子边,短暂地顿了顿。   “怎么了?”顾砚修问他。   陆野指了指他面前的桌子上:“这是?”   顾砚修顺着看过去,就是刚才向韶容端过来的那盘乱七八糟的烤肉。   “嗯……烤肉。”   然后,他就感觉陆野在用眼神问他:用来吃的吗?   顾砚修小小沉默了一下。   旁边的向韶容一脸不服气:“怎么啦!那人家和小溪哥第一次烤嘛!”   顾砚修又只好哄她:“没说不好的意思,只是……”   只是妹妹,你自己的眼睛也看得到,送了一圈给别人吃,自己可一口都没尝诶。   你自己也知道它不一定能吃,对吧?   向韶容不管,胳膊一抱,说:“哥哥要是不吃也可以,那哥哥来烤!”   顾砚修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几个佣人,觉得没这个必要。   但向韶容已经抱着他的胳膊开始撒娇了。   “反正哥哥什么都能做好的,对吧?只是烤个肉而已嘛!”   小时候她就是这么跟顾砚修撒着娇,让顾砚修帮她做家庭作业的。   顾砚修被她连拉带拽的带到了烤架前。   烤架上,黑乎乎地还粘着她和江宁溪粘在烤盘上的残渣,都快要被烤成碳了。   然后向韶容就把夹子和铲子塞进顾砚修手里:“哥哥加油!”   顾砚修抬头,求助地看向周围的其他人。   结果所有人包括顾蔓,都一副看热闹的态度,向烨和江宁溪还在兴致勃勃地起哄。   顾砚修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从旁边夹起一块完整的牛肋条。   肉块接触到烤盘的瞬间,滋啦一声冒起烟雾,油星四溅。   “小心。”   顾砚修被一只手握住胳膊,拉着稳稳地后退一步。   溅起的油星擦过顾砚修的手背,一阵炽热的触感,他的手条件反射地向后一缩。   他回头,看见的就是陆野,低头问他:“还好吗,有没有烫到?”   顾砚修摇头。   幸好陆野反应很快,没有一滴油落在他手上。   “这是怎么回事……”   顾砚修看向烤架,手里的夹子就被陆野抽走了。   只见他有条不紊地夹起那块肉,然后铲掉烤盘上的碎肉、调整火力、刷油,最后将那块肉平稳地放在烤架上。   “哇……”   向韶容在旁边看得快要星星眼了。   顾砚修也站在一旁,看陆野很有条理地将一块块肉放上烤盘,翻动,整理,肉片的表面逐渐泛起成熟的色泽,香味也弥漫开来。   顾砚修有些好奇:“你居然这也会?”   陆野嗯一声,轻描淡写地说:“以前学过。”   他没说,他所说的以前,已经是他七八岁的时候了。   毕竟港外没有这种奢侈的娱乐活动,当时祝欣柔正打算带他一起去参加一个亲子互动的综艺,专门找人提前教了他好多生活技能。   “既然不说话,那就多做事,知不知道?”祝欣柔当时这么教他。“不然网上那些观众会讨厌你的。”   陆野不知道别人讨不讨厌他,跟他有什么关系,但这些技能却实打实地学了。   修长有力的手握着那只夹子,熟练地翻动着烤盘上的肉。他的衣袖挽在手臂上,露出的一截紧实的小臂,肌肉随着他的动作绷紧。   一小块机油还留着淡淡的痕迹,已经被陆野洗成了浅灰。   不过头顶的灯光明亮地照下来,顾砚修还是看见了。   他很好奇:“你手上这是什么?”   陆野的手顿了顿,然后回答他:“是机油。”   顾砚修还记得之前看到的陆野的资料,了然地点点头,说:“我记得你家有一个修理厂,你还在回去帮忙吗?”   陆野沉默了一下,然后应声:“是。”   手上的机油不是这么来的,但他也的确还在那边修车,顾砚修没问错。   他不动声色地遮了遮染着机油的那只手指。   然后他就听见顾砚修轻轻笑了一声。   “很厉害。”他说。“我就不行,房间里的灯坏了都不会修。”   陆野抬起眼。   顾砚修正专注地看着烤盘,灯光像他眼里的星星。   他看见顾砚修又说:“我前段时间去下区,还看了一场比赛。场上有个车手很不错,叫Lyle,你听说过他吗?”   陆野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那天,他没想隐瞒顾砚修,虽然他只是港外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小车队的赛车手。   但是顾砚修一拦他,他就反应不过来了,从头到尾像在梦里,一直到他走出那间包厢,才渐渐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到了现在,他居然仍然没什么长进。   他看着顾砚修,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居然问他:“……你很喜欢他吗?”   心脏咚咚直跳,他好像在等某个大逆不道的答案。   而只有他一个人心跳入鼓,顾砚修浑然不觉。   他甚至非常严谨地思考了一下,说:“我不太懂赛车,不过看样子,他应该很有天赋,那场比赛他的表现真的很精彩。”   然后,他偏头看向陆野:“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开比赛,现在怎么样,还有想法吗?”   他抬眼的时候,陆野也在看他,不过几乎是一瞬间,陆野就专注地看向盘里的烤肉,滋滋啦啦的肉香里,他飞快拿起旁边的调料罐,拿错了,又飞快地换了一瓶。   陆野自己也不知道,原来被人关注过往,也会让人紧张。   他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你喜欢就很好。”   顾砚修愣了愣,才意识到他才回应自己“比赛很精彩”那句话。   他有点不解。   是有什么原因吗?像陆野这样从小被当做职业赛车手培养的孩子,难道不想重回赛场吗?   不过不等他问出来,一块放在盘子里的烤肉就递到了他面前。   “尝尝。”陆野在他手里放了双筷子。   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均匀的调料混杂在亮晶晶的油脂表面。   看起来确实很好吃的样子。   ——   有陆野在,他们这场草坪烧烤成功了不少。   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好几轮,到头来全都吃撑了。就算自制力强如顾砚修,最后都忍不住让佣人送来一些红茶中和一下。   而向韶容这个见风使舵的小姑娘,已经对着陆野亲亲热热地一口一个“小陆哥哥”去了。   “谁给你饭吃谁就是你哥哥,是吧?”江宁溪从后面揪她的小辫子。   向韶容理直气壮:“那怎么啦,你肉烤得那么难吃!”   一群人欢声笑语,一直到夜色渐深,才陆陆续续告辞回家。   江宁溪住的客房就在主楼,跟顾砚修一起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之后,抱着后脑勺,溜溜达达地和他一起往回走。   “真热闹啊。”他感叹。“不想回家了都。”   顾砚修笑笑:“多住一阵子也没什么,只要江叔叔同意。”   江宁溪撇撇嘴。   “他?算了吧。”   远处的草坪上,佣人们还在收拾残局。江宁溪远远看了一眼森林边那栋亮着灯的小别墅,凑到顾砚修旁边。   “你跟你那个弟弟,关系还挺好的?”   顾砚修点头:“他虽然话不多,但是性格还不错。”   江宁溪嗤地笑出了声。   八九岁的时候就能在赛道上把对手撞翻的人,性格就算不差,还能好到哪里去?   “他确实看起来很听你话,不过,顾砚修啊,你还是长点心吧。”   顾砚修不解:“怎么了?”   之前布兰登就说陆野狼子野心,现在江宁溪也让他注意。   难道是有什么内情,连他都没注意到吗?   他看向江宁溪。   江宁溪打量着他,脸上带着坏笑,猛地凑近到他面前。   “对啊!你就看他看你那个眼神……”   “什么眼神?”   “总有一天要把你生吞活剥了的眼神呀!” 第50章   顾砚修:“……”   看他一脸无语的样子, 江宁溪噗嗤一声大笑出声。   “我开玩笑的!你怎么吓成这样!”   顾砚修跟他解释:“我跟他是兄弟,就算是玩笑,也不适合这样说他。”   江宁溪倒是一脸满不在乎:“又不是亲兄弟, 不犯法的。”   顾砚修:“……你听听你这在说什么话?”   江宁溪扶着墙哈哈大笑起来。   “本来就是嘛!”他说。“你别年纪轻轻的像个老古董, 动不动就拿什么关系身份说事。”   顾砚修无奈:“不是我刻板。他从来顾家,虽然话少一点, 但对我一直……”   “好啦好啦, 我知道。”江宁溪说。“我就是说万一。谁让他眼睛就粘在你身上移不开?”   这话就更离谱了。   顾砚修觉得自己没忽视过陆野,但两个人总共也没对视过几回,陆野怎么会总看他?   看到他这个表情, 江宁溪又是叹气又是摆手:“唉, 好了好了, 跟你这种直A没话说。”   “不是……”顾砚修想了想, 还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   他很认真地看向江宁溪:“毕竟他是祝姨的孩子。”   “……?”   顾砚修:“我就算再不是人, 也不会设想……让他做我妻子这种事, 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啊。”   这种剧情,不成电视剧里的弱智男主了?   小白花Beta寄居在养父家里,又被养兄觊觎, 之后虐恋情深……   这种事情正常人都做不出来吧!   江宁溪盯了他一会儿, 终于忍不住了,噗嗤一声大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砚修啊砚修,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顾砚修:“……”   江宁溪:“你怎么就会觉得这个大灰狼是你?那万一他分化成了个Alpha, 那怎么办?”   顾砚修:“……”   他后背一阵恶寒。   好吧,这些年思想开放,确实有一些A性恋和O性恋,但是对于自己的取向,他从来没怀疑过。   两个A怎么在一起?易感期的A攻击性一个比一个强, 凑在一起打架吗?   他这个表情,江宁溪光看一眼就知道,死直A。   也是,上流社会教育出来的Alpha都这样,领地意识又强,又高傲而不自知。   他啧啧两声,摇摇头。   果然呀,跟直A聊不了这些。   就祝愿他永远不会跟任何一个Alpha产生感情纠葛吧~   ——   江宁溪来顾家小住之后,祝欣柔还特意去吩咐了阿尔伯特一声。   “晚上吃饭的时候,让陆野到主楼来吃。家里来客人了,他也不露面,像什么样子?”   阿尔伯特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   她生怕自己的孩子没有上桌,被人背地里揣测她在顾家的地位不稳,或者陆野遭受了什么排挤。   越缺乏某种安全感的人越心虚,阿尔伯特心知肚明。   “江公子和少爷关系很好,不会在意这些。”阿尔伯特提醒。“况且,少爷也吩咐过,一切如旧,不必特意安排……”   “这个家里到底我是主人还是你?”祝欣柔猛地怼了他一句。“我以前家里的佣人,就不会像你一样。”   阿尔伯特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夫人曾经的家庭,他有所耳闻。   一位知名赛车手的后宅基本只需要五到八个工作人员,负责清扫、做饭和抚育儿童,一般不需要统筹调度的管家。   他当年在蓝星管家学院读书的时候,学到的第一课,就是如何处理一个大家庭中的主人关系。   主人之间想法不同时,需要管家代为解释和沟通。   而在祝欣柔从前的家庭里,自然也没有这样复杂的家庭关系。   阿尔伯特自然也不会因此跟她发生争执。   他不再试图解释:“抱歉,夫人。”   祝欣柔冷哼一声:“那就去啊,去把陆野叫过来,还需要我说第二遍?”   反正也不是大事,阿尔伯特思索了一下,答应道:“我这就去,夫人。”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祝欣柔高傲地抬了抬下巴。   果然,像这样的刁奴,如果不拿出点威严的话,就完全不把她当回事。   想到自己刚来这个家里时,阿尔伯特对她的冷漠和轻视,祝欣柔感觉终于出了一口气。   这时,旁边路过两个男仆,手里端着刚清理过的玻璃器皿。   擦肩而过时,祝欣柔又皱起眉头,训斥道:“看什么看?!”   两个男仆立马道歉,加快脚步飞快地离开。   祝欣柔看见,他们转头的时候对视了一眼,好像在用眼神偷偷议论她。   祝欣柔还想发怒,但是两个人已经走远了。   更何况,只是一个对视而已,她能说什么?他们一句话都没说,甚至对她也没有任何一个不尊敬的眼神。   但是祝欣柔就是知道,即便是这种负责清洁的低等男仆,也看不起她。   以前……以前在家里,她才不会遇见这种事。   保姆和厨娘都夸她漂亮、命好,夸她先生能赚钱又疼妻子,她每天过得高高兴兴,不需要担心哪个仆人对她阳奉阴违。   现在,明明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祝欣柔憋着一口发不出来的火气,一直到抬头看见天花板上两层楼高的巨大水晶灯,心里的火气才终于散了一些。   对啊,她是这里的女主人,这儿的一切都是她的。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那些佣人就算是恨她,那也是嫉妒她。   毕竟,谁会不想要荣华富贵,又有几个人能得到这样的荣华富贵?   这些人,一定全都嫉妒她。   ——   这天晚上,陆野一回到顾宅,就被通知要去主楼吃晚饭。   “江公子在这边,先生今天也回来了,阿尔伯特先生请您也一起去用饭。”   陆野没多犹豫,跟着佣人回了主楼。   主楼里静悄悄的,除了来来往往的佣人,就只有那两只在造景里徘徊的豹子。   “少爷和江公子还没回来?”有个传菜的男仆问领路那个。   领路的佣人停下脚步,后面的陆野也跟着停了下来:“没有呢。江公子今天想进山骑马,少爷和他一起。刚才已经派人去请了,应该也快回来了。”   “好。先生已经到了,既然要等一会,就让人把先生要看的报纸送过来。”   佣人们有条不紊地交接着工作,说话间,祝欣柔的声音从餐厅里传来。   “砚修和江公子关系真好。今天下午我和周夫人喝茶的时候,他们还说呢,说江公子现在一有空就来找我们砚修,真是让他们羡慕死了。”   顾诣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来。   “羡慕什么?”   陆野转头,朝餐厅的方向看了一眼。   “先生的报纸不在书房吗?”两个佣人还在交谈。   祝欣柔的声音很轻易地盖过了他们。   “肯定是羡慕咱们家砚修的好桃花呀。周夫人今天还问我,是不是砚修好事将近了呢!”   陆野的身形微微一顿。   “别胡说。”顾诣的声音淡淡响起。“砚修还没成年呢。”   祝欣柔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   “那是周夫人他们说的嘛……”   顾诣的态度冷淡极了:“你别乱说就行。”   祝欣柔连忙为自己辩解:“我不会的。先生之前嘱咐过,我记得。您也说过,您对砚修的婚事有成算,我当然不会跟他们掺和在一起……”   她这么说,顾诣似乎终于满意了。   “嗯。”他说。“宁溪是个不错的孩子,再等几年,或许他父亲会升到联邦。到那时候再考虑也不迟。”   祝欣柔笑了。   “我知道的,先生,毕竟也要和咱们家门当户对,才有资格嫁给我们砚修……”   “祝欣柔。”顾诣语气中对了两分警告。   祝欣柔立刻闭了嘴。   短暂的沉默,像是顾诣在喝茶,然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我跟你说过,只需要好好照顾宁溪那孩子,别的不用多管。”   “是……”   “至少目前,没人比他和砚修更合适,砚修自己也喜欢,那更不错。”   “是是是!砚修可喜欢宁溪了呢!天天一起出去玩,从前那么用功,可是很少破例呢……”   两个人交谈的声音一句又一句地传进陆野的耳朵里。   陆野没什么感觉,就是主楼的热气好像开得很低,比山里下霜的夜晚还冷一点,让他手脚都有点麻。   但是,难道他们说错了?   怎么会。   一个家世优秀、性格开朗,相貌明艳的少年,一个板上钉钉的Omega,的确和顾砚修很般配。   不然,难道是Beta这样的身份配站在他身边吗?   既没有家族光环的庇佑,又很难生出一个孩子。身体不柔软,浑身都是做过力气活的痕迹。   陆野低头打量着自己高大的身形,居然莫名其妙地和江宁溪对比起来。   没有原因,但他看着自己,就觉得辱没顾砚修。   “陆野?”   这时,顾砚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由远及近,像幻觉。   陆野回头,就看见顾砚修和江宁溪并肩站在那儿。   他们两个都穿着骑装,裤子束在长靴里,明媚而漂亮,般配的像故事书里的贵族竹马。   而他没注意,顾砚修看见他的时候,也微微愣了一下。   “你怎么站在这里?”   餐厅的光明亮温暖,陆野却正好在暗处。   一束光打在他身上,却没照在他脸上,他回过头来时,虽然仍旧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却有点可怜。   他沉默着,安静得甚至显得很懂事,餐厅暖融融的光给他镀了一层金边,却矜傲地没照进他的眼里。   这让他看起来,被排挤在了整个场景之外。   像一只正在受罚,或连受罚资格都没有的……   弃犬。 第51章   佣人抢先一步, 替陆野回答了顾砚修。   “啊,少爷和江公子回来了!”佣人很恭敬。“夫人吩咐我去接陆少爷来用晚饭,在这里耽搁了一会。”   顾砚修看看陆野, 见他没什么异样, 说:“那走吧,去吃饭。”   陆野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旁边的江宁溪噗嗤笑了:“砚修, 你弟弟真听话。”   顾砚修回头, 就看他挤眉弄眼的,眼神在他和陆野之间贼眉鼠眼地转。   顾砚修:“……闭嘴。”   他不接江宁溪的茬,江宁溪也不生气, 居然直接凑到陆野旁边, 笑嘻嘻地对他说:“你哥哥也够护着你的, 说你一句都不许。”   顾砚修:“江宁溪, 你吃不吃饭了?”   江宁溪这才装模作样地举手投降, 跑掉之前, 还冲陆野眨了眨眼睛。   他这个举动没逃过顾砚修的眼睛。   “……江宁溪。”   “好了好了,我不闹了行不行?”   江宁溪这才哼哼唧唧地老实下来。   陆野后背僵硬。   或许刚打猎回来的两个人都不知道,他们自然而又熟稔的态度, 看起来又是另外一种亲热。   即便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落在角落里的小狗眼里……   已经有了一种共有秘密般的默契,别人就算想插足, 也挪不动双脚。   ——   到了餐桌上, 顾诣坐在长桌尽头的上首,祝欣柔坐在他左手边,右边是顾砚修的位置。   江宁溪和祝欣柔不熟,自然挨着顾砚修坐,唯一剩下一个祝欣柔身边的位置, 默认就是陆野的。   佣人井然有序地上菜,顾诣温和地询问他们今天玩得怎么样。   江宁溪在这个好脾气的叔叔面前滔滔不绝。   “……砚修骑马当然没得说!顾叔叔,您到底给他请的哪位老师啊,能不能让我也偷个师?他跑马一点都不让着我!”   主菜挨个摆在他们面前,祝欣柔笑眯眯地招呼他:“宁溪,阿姨特地让厨房给你准备的海鲜!砚修说你最喜欢吃日料是不是?你尝尝这次的金枪鱼……”   餐桌上欢声笑语,顾砚修忍不住看了陆野一眼。   他话少,但话题总是围绕在他身边。陆野不一样,他沉默,安静,像个没有影子的透明人。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陆野也在此时抬头,看向了他。   在满桌热闹的交谈声中,两人的目光无声地隔空撞在一起。   顾砚修顿了顿,然后冲陆野勾勾嘴角,手里的筷子示意了一下面前的那道鲑鱼。   这鲑鱼是在北极圈附近养殖的,油脂丰富,花纹均匀,一看就是顾诣为了招待江宁溪特意准备的。   陆野顺着他筷尖的方向,夹起一片他自己面前的鲑鱼。   对视中,顾砚修冲他意会地笑了笑。   不过下一秒,顾砚修的余光就看见了江宁溪贼眉鼠眼的筷子。   他转头,江宁溪已经在大家都没察觉的时候,夹起一块蟹腿,正心满意足地放在自己盘子里。   顾砚修扭头,安静地和他对视:“宁溪。”   江宁溪:“……”   糟糕,被抓包了。   是,他对螃蟹过敏,每次吃完都会浑身起红疹,可他就是喜欢吃。   在顾砚修的注视下,他不服地撇撇嘴,赌气一样夹着那块蟹腿,丢在了顾砚修盘子里。   “行行行,给你吃,好了吧?”   像个小孩一样,吃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要发点小脾气。   顾砚修都无奈了。   他过敏反应很严重,后天就要去见那两位院长了。如果起了疹子,到时候能不能恢复好都成问题,更何况要是被江议长知道,他们又怎么跟对方交代?   顾砚修夹起那块蟹腿,刚抬眼,就看见陆野埋头,沉默又乖巧地吃掉了那片鲑鱼。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陆野没抬头,却很听话地又夹起一片来。   顾砚修忽然像是看到了网上的那种训犬视频。   大型犬虽然不喜欢吃绿叶蔬菜,但会听从主人的命令,一片一片地吃掉。   甚至还有一些心机比较重的大狗……   会在其他小狗胡闹的时候,用这种方式展现自己的乖巧。   ——   “Lyle这是咋了?”   尘土飞扬的练习道上,奎恩探头看向绝尘而去的那辆赛车。   他今天也约了练习,准点到场,结果陈子轩一脸神秘地跟他说,Lyle练完体能,已经在场上跑了三圈了。   “一圈比一圈快,我真看傻了。”陈子轩冲他嘀咕。“我都怀疑,Lyle不会……了吧?”   说着,他神秘兮兮地比了一个打针的动作。毕竟赛场上的车手出现异常状况,十个有八个都是打信息素了。   李秀梅跟两个修车工搬着配件路过,冷冷怼了他一句:“怎么可能,别瞎说。”   陈子轩也知道自己在瞎说,毕竟陆野的爸爸当年是怎么来的下区,大家心知肚明。   “那你说怎么回事?”陈子轩说。“他又报了那个赏金赛,我都不敢问!他也不是去赌去混的人啊!”   奎恩插嘴:“野子不会谈恋爱了吧?”   陈子轩:“?”   李秀梅也停下,多看了他一眼。   奎恩挠头:“咋了!我就说说!野子都十六七了,怎么不能谈?”   陈子轩却在沉默过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奎恩,你脑子虽然不太灵光,但有的时候说话还真TM的一针见血……”   奎恩一下分不清他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了。   说话间,底盘极低的赛车扬起尾气和灰尘,刹停在众人面前。   陆野推门下车,单手抬起护目镜,面无表情地穿过他们,朝着器械间走去。   “怎么了?”李秀梅问了一声。   “起动器需要再调。”   他们看着陆野走进器械间,没一会儿,就自己提着工具和零件出来了。   像是感觉不到他们的注视,陆野走到车前,单手打开引擎盖,拿着扳手俯身操作起来。   他没穿赛车服,只简单穿了了一件单薄的T恤,后背肌肉随着他的动作鼓动着,看起来很有力量感。   陈子轩凑过去,问他:“野子,谈恋爱了?”   陆野拧动螺栓的手一顿。   “你别这样冷冰冰的啊,人家能喜欢你吗?”陈子轩继续问。“跟我们说说嘛……”   “别胡说。”陆野打断他,嗓音有点沉,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沙哑。   什么恋爱,这些人满脑子就是这些事,他们懂什么?   陆野在心里这样说,却忍不住想起顾砚修和江宁溪言笑晏晏的样子。   一上午了,他不管把油门踩得多凶、刹车点多惊心动魄,也总是忘不掉顾砚修冲江宁溪笑的样子……   还有冲他笑的样子。   那个人太温柔了,简简单单勾一下嘴唇,就让人有生出妄想的错觉。   但下一秒,他就会立刻对着下一个人笑。公平,同样轻柔,雨露均沾到让他觉得前一秒的对视只是梦,只是幻觉。   对啊,他在妄想什么?   陈子轩知趣地闭上嘴,奎恩却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大嘴巴。   “我靠,哥,你这是真谈恋爱了啊!”他大声嚷嚷。   “跟谁,Alpha还是Omega?”   是Alpha,所有人都说他会分化成一个Alpha……   等等,他在想什么?   恋爱,他跟谁?   跟……跟他?   陆野从没想过,他从没敢想过。   但是在这个词和顾砚修的名字关联上的那一秒,他的心剧烈地震颤起来,像是忽然输对了密码的保险箱。   藏在里面的那些被他珍视的破铜烂铁,一瞬间全都涌了出来……   他,顾砚修……   “嘭!”   像是要把这些妄念统统关起来一样,陆野猛地拧紧制动器的螺栓,一把将发动机盖扣了回去。   不可能,他的家里对他有安排,他父亲也说,他很喜欢那个江公子……   “你别胡说。”陆野回头,直直看向奎恩。   “你瞎说没事,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你别往他身上泼脏水。”   ——   ……他?   周围的那些人都愣住了。   他是谁?   陈子轩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他怜悯地看了陆野一眼,走上前,拍了拍陆野的肩膀。   他是看出来了,陆野真完了,陷进去了。   而且看这个样子,还是陷在了上区某位少爷小姐的身上。   “得了,Lyle,你也不是什么脏水,别乱想。”   他叹气,安慰陆野,但是心里比谁都明白。   下区来的泥腿子,就算本事再大又怎么样?   就连下区这些腰缠万贯的大老板,到了上区也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呢。   再有钱又怎么样?人家讲的是血统,身份。   一瞬间,他也明白陆野为什么要去跑那场赏金赛了。   能让这个天才所有的闲暇时间都拿来练体能,每天泡在赛场上像时钟一样一圈一圈地训练,除了这种云泥之别的感情,估计也没别的了……   旁边,李秀梅不再说话,叹口气,搬着一箱零件走了。   奎恩也悄悄闭上嘴,看向陆野的眼神又敬佩又心疼。   大家都不好说,陈子轩却忍不住,还是多劝了一句。   “这上区的Alpha或者Omega,能不碰就不碰吧……”陈子轩说。“咱们跟他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陆野单手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拂下去。   “你在说什么?”   他转头看向陈子轩,眼神冷冰冰的,像是陈子轩当年第一次见他一样。   但陈子轩却看出来了,湖面上飞快结起的冰,薄得像纸,一踩就碎了,根本遮不住下面汹涌的潮水。   “你……”   他正要再劝,陆野已经躬下身,重新钻进了车里。   发动机轰鸣,调整过制动器的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轰鸣着飞驰而出。   尾气和尘土里,孤零零的车子绝尘而去。   像个横冲直撞的、一条路走到黑的少年。 第52章   见过伯顿副主席后, 江宁溪就离开了亚大陆。   顾砚修送他去了港内的机场,江家的私人飞机已经等在了那里。   “这回我可欠了你一个大人情,以后但凡有用到我的地方, 你尽管开口!”临上飞机前, 江宁溪回头对顾砚修说。   顾砚修笑着答应下来:“算不上什么人情,你本来也很擅长交际。”   不是他特意夸奖江宁溪。   江宁溪天生就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更何况除了从小接触的精英教育之外, 他还不服输地学了很多额外的专长。   和副主席先生见面那天,在场的众人本来只把江宁溪当成一个贪玩的孩子。   但短短一天,伯顿先生就对江宁溪另眼相看, 哈罗德院长还跟他交谈了很久, 对他很是欣赏。   顾砚修知道, 自己不过是引荐而已, 至于其他, 只能靠江宁溪自己。   他自认说的是实话, 江宁溪却直接笑了。   “你别总这么温柔,会惹到很多烂桃花的,知不知道?”   顾砚修:“……有吗?”   他倒从没觉得自己温柔, 也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评价。   结果江宁溪居然卖起了乖, 夸张地冲他抛了个媚眼。   “对啊,要不是我心智坚定, 我都已经要爱上你了呢。”   顾砚修已经习惯了他满嘴跑火车, 这时候居然还能似笑非笑地回怼一句:“那你父亲还想让你跟我结婚呢。”   江宁溪撇撇嘴,一脸无所谓:“也行啊,反正你也不是什大A子主义的人,嫁给你我没意见。”   顾砚修:“……行了,别恶心人, 快点走吧。”   果然要论脸皮厚,他还不是江宁溪的对手。   江宁溪笑嘻嘻地上了飞机。   之后一段时间,顾砚修的生活就平静了许多。   科考团的申请通过了,他的成绩也顺利收到了好几所大学的保送邀请。   之后除了课业之外,他只需要偶尔和乐团的同学们合奏练习,跟他们相处得也不错。   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段时间他几乎没再见过陆野。   一直到校庆晚会的前一天,顾砚修和乐团一起排练之后,卓嘉看时间还早,就问顾砚修能不能去他家里看看豹子。   “嘿嘿,明天就表演了,之后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你。”卓嘉挠着头,对顾砚修说。“但是我实在太想看看真的美洲豹了!”   顾砚修很大方地答应了,联系阿尔伯特,让他立刻派了车来。   去家里玩的人也不多,除了卓嘉以外,就是这段时间比较熟悉的几个朋友。   车子开回山麓的庄园,顾砚修带他们去看了荧惑和启明,还有他养在负二层的海洋生物。   参观一圈,他们惊讶得大呼小叫。   下午茶之后,阿尔伯特还在后山安排好了球场。   “陆野在吗?他在的话,让他一起来玩吧。”顾砚修随口问了他一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习惯了家里多了一个“弟弟”。   “陆少爷不在,周五晚上就让小张送他去码头了。”阿尔伯特回答。   顾砚修有点意外:“他整个周末都在港外?”   阿尔伯特点头。   “是的。陆少爷最近有空就会回去,夫人问过两回,最近也不大问了。”阿尔伯特说。“少爷,您看……”   顾砚修摆摆手。   “不用管,随他吧。”他说。   陆野也不是小孩子了,更没必要限制他的自由。更何况那里是他长大的地方,还有一座他父亲留给他的修理厂,有事要忙,也情有可原。   顾砚修简单和阿尔伯特交谈了几句,就回到了球场上。乐团团长卓嘉正在和几个朋友喝饮料,看到他回来,连连跟他招手。   “砚修!你弟弟在吗,一起来玩吗?”   顾砚修摇头:“他出门了。”   卓嘉忍不住感慨:“你们关系还真好。”   毕竟那天陆野为了他撕掉曲尚卷子的事情,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陆野心机很深,是在冲顾砚修投诚,还有人说陆野就是顾砚修的跟班,什么话都听顾砚修的。   但是卓嘉他们和顾砚修相处了这么久,都觉得顾砚修不是这样的人。   更何况,他对陆野的态度这么平和,怎么会利用他?   大家心里都有杆秤,不至于听风就是雨地胡说。   顾砚修听见这话,也就是笑笑,旁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同学的声音。   “顾学长,那你弟弟最近有没有谈恋爱?”   顾砚修一愣:“什么?”   周围的同学听见这话,哄笑成一片,还有人跟着起哄。   “学长,他之前还在团里偷偷说,你弟弟长得很帅!”   有人指着问话那个少年,向顾砚修“告状”。   那人红着脸:“怎么啦?我爸爸是Beta,以后说不定也是Beta,问问怎么了?”   周围的同学又是一阵兴高采烈的起哄。   连顾砚修都忍不住好奇,转头看向那人。   长相很清秀的一个低年级学弟,表情虽然有点害羞,但看上去很坦然。   周围人笑着开他的玩笑,他也不生气:“怎么了,陆野确实长得很好看呀,开学第一天的时候,原绫桜都找他要微信呢!”   顿时有不少同学附和。   “是啊,我那天在路上也一眼看到了他,真好看!”   “唉,就是原绫桜这个人总这样,之前在初中部就弄毁了好几个人的名声……”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虽然外面都说,陆野是个跟着继母寄宿在顾家的下区人,但连顾砚修都不在意,他们还有什么好议论的?   尤其他看起来跟顾砚修关系不错,说不定以后LUSH都有他的一席之地呢。   大家说笑着,卓嘉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凑上来问顾砚修:“砚修,不然帮聂颍问问呗?人挺好的一个小学弟,人品我能担保!”   他最近似乎有一点信息素波动的痕迹,后脖颈上提前贴上了抑制贴,离近了能闻到贴纸的薄荷清香。   顾砚修笑了笑,也不扫兴:“那我问问他。”   说着,他打开了通讯器。   然后就有点尴尬地停在原地。   呃……   顾砚修的手指悬停在微信的界面上,顿了顿,尴尬地笑笑,看向卓嘉和聂颍:“等晚上他回家吧。”   他差点忘了。   认识陆野这么久,他们还从来没有加过微信呢。   ——   当天晚上,陆野回家的时候,卓嘉那群人刚好告辞离开。   “明天表演加油!”   大家站在门外互相加油打气,看到陆野回来,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陆野!”   “哈喽陆野!”   陆野谁都不认识,目光短暂地掠过众人,压根没注意到他们有些戏谑的眼神和某个人认真炽热的目光。   他像是面前挡着一片树丛,他越过他们,看向了他们身后的顾砚修。   顾砚修站在那儿,看向他的时候,抿嘴冲他笑了笑。   “是乐团的朋友们。”顾砚修跟他介绍,拍了拍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这是卓嘉,乐团团长,跟我一个年级。”   看到陆野冷淡的表情和目光,卓嘉冲他笑着打了个招呼,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小子确实帅。   倒也没指望这个性格冷硬、孤僻得出名的少年会回应他。   结果,顾砚修话音刚落,他就看见陆野冲他点头。   “卓学长好。”   卓嘉受宠若惊,立刻又跟他打了一遍招呼。   还不忘偷偷用胳膊肘顶了顶顾砚修。   顾砚修意会,指了指人群,又对陆野说:“那是聂颍同学,应该就在你们隔壁班。”   聂颍红着脸,跟陆野招了招手。   陆野同样跟他点头打招呼,但目光掠过,却连他的五官长什么样都没注意。   天色晚了,简单说过几句话,顾砚修就和陆野一起把他们送走了。   最后一辆车子驶离,顾砚修说:“本来今天想问你要不要一起玩,不过阿尔伯特说你最近很忙。”   陆野:“嗯,也还好。”   顾砚修转身,和他一起往回走,停在岔路上时,他晃了晃通讯器:“我们是不是一直没加过微信?”   陆野顿了顿,没出声,但立刻拿出手机,调出自己微信的二维码,递给顾砚修。   园林里的灯光温暖柔和,从头顶照下来,让他的耳根看起来红红的。   顾砚修扫码加上了他的好友,一边点击光屏,一边问他:“你单身吗?”   短暂的沉默,陆野没回答。   顾砚修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你是……”   “我是。”   这回,陆野答得非常快,都没给顾砚修再问一遍的机会。   顾砚修愣了愣,笑了:“你不用这么紧张。家里不会管我们早恋的,我也就是问一下……”   “我真的是。”   陆野却回答得很笃定。   路灯下,他虽然没有完全抬起眼,顾砚修却觉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像是有潮汐,推着海浪在他的眼里一下一下地翻涌。   但他的身体却绷得很紧,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顾砚修愣了愣,然后眨眨眼,笑了。   “那你有喜欢的类型吗?”   这回,陆野很难干脆利索地回答他。   他顿了顿,很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为什么会抬眼,去看顾砚修的眼睛。   然后,他就看见顾砚修在笑。   初冬的夜色里,灯光温柔,晚风温柔,四级长青的草木在顾砚修身后摇曳,也温柔得像水。   但顾砚修在冲他笑,漫山遍野柔软的夜色,就都比不上他。   “我是问,你有没有理想型?”   他听见顾砚修这样问他。   可他的眼睛被占满了,现在耳朵也被占满了。   顾砚修这样站在他面前,这么问他,那他的答案就不可能有第二个。 第53章   他的……理想型?   他为什么这么问?   陆野张了张嘴, 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但他的心脏在叫嚣着,像个被彩票大奖砸中脑袋的赌/徒,一边不相信眼前的画面是真的, 一边又疯狂而自负地想, 怎么不能是我呢?   就算是顾砚修,怎么就没有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 对他感兴趣呢?   哪怕他是天上的星星, 哪怕他们隔着万亿光年的距离……   陆野感到眩晕,胸口里有山火在烧,翻涌的热浪让他喘不上气。   然后, 他就见顾砚修又笑了笑, 笑容有一种生疏的赧然。   对, 我喜欢你, 对不起。   这句话几乎是本能地要从陆野的喉咙里跳出来。   “不好意思, ”顾砚修却这么说道。“我不太擅长做红娘。”   ……什么?   那句话愣愣地停在陆野的舌尖。   顾砚修浑然不觉, 有些抱歉地说:“只是我们乐团的一个学弟,他很喜欢你,拜托我问问。是不是冒犯到你了?”   陆野定定地站着, 既没有点头, 也没有摇头。   顾砚修觉得,那应该就是冒犯到了。   “抱歉。”   “没有。”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还好, 陆野没有生气就好。顾砚修点点头:“那我先回去啦, 不打扰你。”   临走的时候,他想了想,又指了指通讯器:“嗯……你的微信,可以推给他吗?”   不然万一他们再问,他也好回应。   只见陆野顿了顿, 然后说:“我不喜欢他。”   顾砚修眨眨眼。   嗯……他好像还没告诉陆野,喜欢他的是谁?   不过,随便吧,他本身也不是很爱参与别人感情生活的人。   “好的。”他平和地笑了笑,告辞离开。   他和陆野不是走同一个方向,自然也没有发现,一直到他离开之后很久,陆野都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没说错,他不喜欢对方,不管那个人是谁。   他就不喜欢人,是谁都没区别。   但是……为什么呢?   让一阵暴雨浇熄的山火只剩下飘荡的烟尘,浓黑翻涌的尘土里,陆野隐约想起了刚才他差点说出口的那句话。   他喜欢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了。   陆野缓缓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这颗心脏像是要叛逃,张牙舞爪地跳动着,都快要撞破他的胸膛,冲向某一颗它觊觎已久的星星。   陆野感受着手心里汹涌的震动,有一瞬间的茫然。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的这颗心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属于他了。   ——   只有陆野自己知道,他这天晚上到底睡了多久。   总之,他眼睁睁看着窗外的榉树逐渐在晨光里显出影子,它摇曳着,树叶晃动的时候,显得时间分外漫长。   但是一直到他坐在校庆典礼的观众席上,他才隐约感觉到有些困。   “最不爱看领导讲话了,能不能直接快进到晚上?”   “晚上有舞会呢,你找好舞伴了吗?”   “今年可不一样!你没听说吗,今年能看见顾学长弹琴呢……”   周围传来班里同学交谈的声音,忽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不就是顾砚修吗,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直接办晚宴呢。”   谈话的几个人抬头,就看见说话的是原绫桜,高傲地抱着胳膊,抬着下巴冷淡地说。   几个人撇撇嘴。   谁不知道?从那天原绫桜接近顾学长,结果被对方拆穿之后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提到顾学长他就要冷冷地怼两句。   大家背地里都说他是粉转黑了。   说话的几个人不想跟他起冲突,原绫桜冷哼一声,正要收回目光,忽然感觉到旁边有一道幽冷的视线。   他扭头,就看到是角落里的陆野,凉凉地抬眼看他。   “看什么?”原绫桜皱眉。   反正陆野虽然看起来阴恻恻的,实际上却是个一巴掌也打不出声音的家伙,就算怼他几句,他也跟哑巴一样不会开口。   但是就在他要扭过头时,陆野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   “看你滑稽。”   原绫桜震惊地瞪圆眼睛,旁边的跟班也很意外:“……你说什么?”   “我说他滑稽。”陆野居然回答了他。   原绫桜震惊地看向他。   “你是讨厌顾砚修么?不过是你骚扰他被他拒绝了,所以恼羞成怒。”   只见陆野冷淡而讥诮,对他这么说。   “要表演给所有人看,你对他有多耿耿于怀吗?他没义务给你留面子,你自己给自己留点脸吧。”   “你……你……”   原绫桜被他怼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你血口喷人!”   “哦。”   陆野凉凉笑了笑,这回,他直接无视了他。   原绫桜气得又要哭了,班里其他学生一脸震惊,谁也没想到,哑巴一样的陆野今天忽然说话了。   而且,不开口则已,一说话……居然攻击性这么强。   他们忍不住偷偷看陆野。   只见他坐在阴影里,离他最近的同学也隔着一个座位,赫然是被整个班孤立的样子。   他却肢体舒展,身体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单手撑在脸边,交叠着腿,头发自然地垂下来。   刚怼完原绫桜,所有人都傻眼着呢。   他居然……就这么很随便地睡觉去了。   ——   乐团的演出很顺利。   毕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团队,又顺利地排练了很多遍。开场的协奏曲引得全场掌声雷动,就连一位知名校友上台讲话时,都特意夸奖了他们。   到了校庆晚宴上,乐团的成员们一起庆祝着干了一杯。   “祝贺大家演出顺利!”   顾砚修也参与了这个小小的庆祝活动,不过刚喝了两杯,就借口换衣服,回到了后台的休息室里。   晚宴上实在是人太多了。   全校的同学和返校的校友都参加这场宴会,一会儿又要跳舞、又要喝酒的,人来人往,顾砚修觉得太挤。   尤其总有人跟他套近乎,还有一些他都不认识的校友跟他搭话。   他才懒得应付这些,直接逃走摆烂。   顾砚修一向擅长偷懒。   有两三个乐团的同学正好也回休息室换外套。顾砚修和他们简单打了个招呼,很自然地进了一间更衣室。   然后坐下,打开通讯器,开始冲浪。   顾砚修平时上网都是看新闻居多,这两年被布兰登影响,才偶尔刷一刷学校里的论坛。   论坛上现在全是关于校庆晚会的帖子。   有科普某位神秘校友身份的,也有点评大家今天的穿着的。   有一条帖子被顶得很靠上,顾砚修一眼就看见,在层叠的人群里,照片正中赫然是陆野。   他端着酒杯,站在角落里,眉目冷冽,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好帅!对不起虽然我知道不该这么说……但是好帅!】   顾砚修忍不住勾勾嘴唇,随手转发给了陆野。   他们两个昨天晚上才加了好友,对话框里只有一条成为好友的提示,还没说过话。   晚宴上热闹,顾砚修没指望他回复自己,转发过去之后,就继续留在论坛里看帖。   结果,他刚退出微信,陆野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陆.:我没看到你】   顾砚修一愣,回他:【啊,我没在宴会上,我在休息室里。】   陆野几乎又是秒回:【身体不舒服吗?】   顾砚修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自己只是在偷懒而已。   不过,他还没回消息,门外忽然传来了碰撞的声音。   顾砚修:【没有。好像有人打翻了东西,我去看看。】   他关掉通讯器,推开门,就看见进来的人是卓嘉。   他跌跌撞撞的,身上带着轻微的酒气,勉强扶着一张桌子才没有摔倒,站在原地喘了半天的粗气。   “卓嘉?”顾砚修皱眉,走上前去,就感受到了他身上炽热的气息。   不对。   “啊,砚修,你也在这啊。”卓嘉勉强抬头,看到是顾砚修,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酒量不好,刚让那几个小子灌多了,有点头晕……”   他笑得很礼貌,但顾砚修却看见了他赤红的眼睛。   “没事,我喝杯水缓一缓就行……”   顾砚修拧眉:“你不像醉了。”   然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卓嘉后颈上的抑制贴上。   贴纸非常牢固,但这种贴纸一般是用来应对普通的信息素波动或易感期前后的。但是卓嘉明明还没有分化,现在这种情况,很有可能……   “卓嘉,你是不是分化期要到了?”   卓嘉的眼神空白了一下,拼命想了半天,才回答:“最近是有点不对劲……”   顾砚修了然。   分化期的症状之一,就是意识不清,瞳孔泛红,会在短时间内失去理智。   “我这就去找校医。”顾砚修利落地起身。“我会很快,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卓嘉像是才反应过来,“分化期”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靠……我今天换了表演服,抑制贴和抑制剂都不在身上……”   他有些暴躁,居然开始撕扯自己后颈上的抑制贴。   顾砚修快步走到更衣室里,从自己的外套中找出自己准备的抑制剂。   他从十六岁开始,就会随身携带。   “我不知道你分化的性别是什么,这有两管Alpha的抑制剂,你如果坚持不住,就先用。”   顾砚修把自己的抑制剂放在他面前。   气息炽热,逐渐变得暴躁易怒,卓嘉这样的症状,十有八九进入的是Alpha的分化期。   Alpha在分化的过程里会短时间增强力量和攻击性,顾砚修知道。   不过他并不怕。   顾诣给他安排的Alpha生理课在第一节时就告诉过他,即便是未分化的Alpha都会被易感期的同类排斥,通常不会受到侵犯。   顾砚修放下抑制剂,就转身快步离开。   他需要第一时间去通知校医,学校有完备的易感期应对设备,可以避免分化期的学生伤害到自己和他人,帮助他们顺利完成分化。   可是,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拽住他的手腕。   天旋地转。   顾砚修被狠狠扯回去,一把按在了墙壁上。 第54章   即便还没有分化, 顾砚修也感受到了自己身后翻涌着的、以很快的速度变得浓烈的信息素的气息。   卓嘉挟制着他的手臂,已经开始意识模糊了。   “对不起,砚修, 你快点走……”这句话还没说完, 他就已经开始疯狂地接近顾砚修。   “我闻到了,我闻到了的……”   他居然开始朝着顾砚修的后颈上凑。   ……分化期的Alpha都是疯子!   顾砚修神色一凛。   他知道, 短时间之内, 他只能靠他自己了。   在卓嘉即将触碰到他后颈的瞬间,他单手反制,借着格斗术的巧劲将卓嘉的胳膊反扭在背后, 接着一把抽过离自己最近的那支抑制剂。   他单手拆开包装, 衔掉针筒上的保护套, 接着稳而准地一把扎在卓嘉的后颈上。   但几乎就在瞬间, 卓嘉居然嘶吼着, 一把挣脱开了他的桎梏。   分化期力量剧烈上涨的Alpha, 居然在被反拧着骨骼的情况下靠着蛮力挣脱。顾砚修被震得后退两步,手腕痛得发麻。   扎在卓嘉脖颈上的针筒也应声落地,啪地一声摔碎了。   卓嘉几乎是在同一瞬间, 扑向顾砚修。   不是同类间的斗殴, 他的分化期来得太猛烈,居然开始对着同类发/情了!   这是极个别的案例, 发生在一些等级过低或过高的Alpha身上, 几乎上万个案例也见不到一件。   顾砚修咬紧牙关,靠着自己的灵巧躲过了卓嘉的身躯。   来不及了,不能在这里继续缠斗!   顾砚修回身,毫不犹豫地一把掀倒旁边的衣架,挡在自己和卓嘉之间。   然后拉开休息室的门, 快步向外跑去。   但他刚跨出一步,就和一人的身体重重撞在一起。   “呃……”   顾砚修还没痛呼出声,抬眼就看见了陆野冰冷的侧脸。   他没在看他,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顾砚修的身后。   那是失去意识的卓嘉扑向他的模样。   下一秒,顾砚修被陆野一把塞在身后。   高挑瘦削的少年两步上前,一拳重重砸在卓嘉的脸上。   ——   在强烈的信息素爆发的作用下,卓嘉感受不到疼痛。   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冲着顾砚修发/情的他,居然在瞬间嘶吼着,和陆野缠斗在一起。   双方斗殴的拳脚毫不留情,休息室的桌椅哗啦啦倒了一地。   顾砚修站在门口回头,都愣住了。   两个少年此时像失去理智的野兽,卓嘉情有可原,而陆野……却似乎比卓嘉还疯。   以至于分化期力量暴涨的Alpha,居然在剧烈的斗殴中逐渐落了下风,在一次失误中被他一拳砸倒在地。   而陆野却像没痛觉一样,瞬间顶着他的反击将他按在原地,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拳,砸在卓嘉的肚子上。   失控的Alpha居然在他这一拳里发出痛呼。   顾砚修立刻回神,快步上前,一把拦住陆野再次落下的拳头。   “陆野!”顾砚修说。“你要把他打死了!”   这不是玩笑。信息素只是让人精神亢奋、痛觉麻痹而已,陆野这样重的拳头,很容易把对方的脾脏打破!   陆野抬头,顾砚修微微一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陆野漆黑的眼底也在此时泛起红光,像是照在海面上的警示灯。   “你……”   但下一秒,卓嘉就再次暴起,被陆野面无表情地一拳再次打翻在地。   不能再这样了。   顾砚修立刻起身,从最近的道具架上扯过一根捆箱子的绳索,两步上前,借着陆野的力道,反扭住卓嘉的双臂捆住他。   用来控制犯罪分子的专业绳结,根本挣脱不开。   但是,就在顾砚修把绳子绕过卓嘉的脖颈,做最后固定的时候,陆野居然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要杀他的话,我来。”   顾砚修一愣:“……什么?”   被捆住的卓嘉还在挣扎,陆野又一个拳头砸上去。   顾砚修连忙一把系紧绳索,拦住陆野。   拳头生生悬在半空。   “你干什么!”顾砚修说。“杀人是犯法的!”   陆野攥着拳,半天不肯松开:“他刚才碰你。”   “他只是突然进入分化期了!”   “……可是他要碰你。”   顾砚修简直跟他没法说。可刚一抬头看向陆野,就微微一愣。   陆野提着拳头,攥得骨节发白,指骨打人都打得磨破了。   可他的表情,却像受欺负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眼眶红着,抿紧的嘴唇还在哆嗦,眼睛里像是有水光,看起来暴怒又委屈。   “……你怎么了?”顾砚修连忙问。   陆野没吭声,嘴唇抖了抖,最后丧气地垂下拳头。   卓嘉还在挣扎,顾砚修立刻回神,一把拿起桌上仅剩的那支抑制器,快速而熟练地注射进他的后颈。   “给校医院打电话。”他一边注射,一边快速提醒陆野。   陆野没说话,却很服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顾砚修念出的数字拨号。   可他连手都是在抖的,拨号拨了一半,手机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顾砚修看他,他低下头,默不作声地把手机拿起来,打通了电话。   顾砚修拔出抑制剂针管,抽出了陆野手里的手机。   “我来。”他安抚地对陆野说。   校医那边了解情况后,立刻派了人来处理。   顾砚修挂了电话,把手机交还给陆野。   就见他仍然丧眉搭眼的,像只垂着尾巴的小狗。   顾砚修不大会安慰人,顿了顿,还是说:“没事,他打了抑制剂,情况已经稳定了。”   说着,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伸出手,在陆野的头顶上轻轻拍了拍。   陆野像是触电,脊椎哆嗦了一下。   “我……”   “没事了。”顾砚修说。“第一次见到别人分化,的确会有点害怕。”   “……嗯。”   陆野不知道怎么说。   他见过别人分化。   下区那些分化的A和O比这里的人更像野兽,他们厮打,纠缠,有的人在分化期当天就死了。   他不怕这个,但是刚才门忽然打开时,他看见的是那样的顾砚修。   他像只受惊的鹿,抬头看向自己时,眼神是极力保持的冷静也压不住的惊吓。   光看一眼,陆野就忍不住的发抖。   他害怕,同时憎恨。他盯着从身后扑向顾砚修的那个人,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杀意。   也许幸好,他唯一的武器只有他的拳头。   现在冷静下来,他开始怕,又怕刚才自己万一没赶到的话会发生什么事,也怕后来那个暴怒失控的自己。   ……他怕自己刚才的样子,太丑太吓人,不然顾砚修安抚他的时候,也不会像也被他吓到了一样。   陆野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低着头,像狗一样任由顾砚修安抚他的发顶。   或许是他这个样子足够的乖,顾砚修也比刚才平静多了。   “校医马上就到,让他们给你也看看手。”   顾砚修看向他破皮的手背。   陆野只是闷闷地“嗯”一声,却根本没看见自己的手也在流血。   “应该没伤到骨头。”顾砚修说着,伸手拉起他的手腕,想看看伤势。   可是,他的手指才碰到陆野的手背,陆野就像被针扎了一半,飞快缩回了手去。   他剧烈的反应,让顾砚修都愣了一下。   陆野默了默,然后说:“……没事。”   只有他自己知道,事情大得很。   密闭的更衣室里空气并不太流通,刚才猛烈爆发的信息素,携着未褪的热流,在几人之间流动着。   陆野感觉自己也被传染了。   他冷静下来,却像是还没有冷静。心跳的速度很可怕,浑身沸腾的血液像是要决堤了,在顾砚修触碰他的瞬间……   他居然差点没管住自己的手。   至于自己的手想做什么?   他不知道,他全部的力气,都用来平复身上奇怪的反应。   他以为,是自己太野蛮,太缺少管教,以至于打完了架还意犹未尽,像个激情作案的凶手。   他没经历过系统的第二性教育,不知道其他Alpha爆发的信息素,会让即将到达分化期的Alpha产生同样的躁动和共鸣……   甚至会因此提前分化。   他拼命忍着身体的异样,没有抬眼。   以至于顾砚修都没看见,刚才映照在陆野眼中的红光,到现在都没有退去。   ——   卓嘉被安全送去了医院。   由于顾砚修处理得专业又及时,卓嘉除了受到一些皮外伤之外,算是比较平安地度过了这个分化期。   等他分化结束、平安度过易感期之后,卓嘉很抱歉地给顾砚修发了好几条消息,向他道歉,又想亲自登门向他道谢,感谢他那天不计前嫌地救了他。   还没把他丢人的样子往外说,连校医都被叮嘱要保密,不然他之后真没脸在学校待下去了。   顾砚修倒不计较,平和地接受了他的谢意。   “没事。”他说。“你平安就好,之后千万不要再忘带抑制剂了。”   想了想,顾砚修又问:“嗯……那你身上的伤还好吗?抱歉,那天陆野有点冲动。”   卓嘉连忙说:“没有没有!也幸好他揍我,后来给我理智都揍回来了一点,不然我就真完蛋了!”   顾砚修笑了笑:“那就好,我怕他真的伤到你。”   毕竟连他都没想到,陆野能把一个分化期的Alpha打得站都站不起来。   “不会不会。”卓嘉松了一口气,接着感慨道。“砚修啊,你这个弟弟,对你是真不错。”   “什么?”   “他那天打我的时候,是真拼命啊!后来我隐约能听见一些声音,像是他在说话一样,我现在醒了都没忘呢。”   “什么话?”   “他一直在问我,怎么敢碰你。” 第55章   之后, 卓嘉千恩万谢,又请顾砚修一定替他好好谢谢陆野,谢他那天揍自己没有留情, 没让他酿成大祸。   顾砚修无奈, 可卓嘉一直说,他也只好答应:“话我一定带到, 你好好休息吧。”   卓嘉这才放心挂了电话。   关掉通讯器, 顾砚修停了停,想起卓嘉刚才说的话。   陆野真是……   顾砚修没来由地想起了那天陆野抬头看向他时,那双委屈又泛红的眼睛。   他没见过这种替人委屈的人, 以至于那么重的拳头揍在别人身上, 也可怜巴巴的好像受欺负的人是他。   顾砚修感觉心有点软。   “阿尔伯特。”他转头去问管家。“陆野在吗?我去他那里一趟。”   阿尔伯特立刻回答:“少爷, 陆少爷一早就出门了, 还没有回来。”   “哦……”顾砚修点头, 转头看看天色。“那等他回来的时候, 你跟我说一声吧。”   “是,少爷。”   结果顾砚修没想到,一整个周末, 都没有听见陆野回家的消息。   一直到周天的晚上, 他快要睡下的时候,阿尔伯特才姗姗来迟地告诉他, 司机终于等到了陆野。   ——   陆野不知道, 自己的症状怎么会越来越严重。   一开始只是那天晚上,那个分化的Alpha扑向顾砚修,他一时失控打了那个人,但很快他就被顾砚修扎了一针,之后就被捆在担架上带走了。   可是, 陆野那天因为怒火沸腾的血液,却再也没有平息过。   心跳整天整天的过速,一晚上只睡两个小时也很亢奋,闭上眼睛就是顾砚修那天求助一般的、湿漉漉的眼神,无措又惊恐地看着他。   他的心脏快要在肋骨上撞破了。   他勉强上完这周的学,甚至看都不敢多看顾砚修一眼,就在周五的傍晚逃跑一般去了港外。   陈子轩那些人快要被他吓死了。   谁也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坐末班的火车回家,翻过铁丝网去封闭赛道上开车。   发动机声在赛场上一圈又一圈地轰鸣到后半夜,还是陈子轩接到赛场管理员的电话,睡眼朦胧地赶到赛道上,把陆野拽走了。   “你特么打鸡血了?”陈子轩冲着他一顿骂。“不要命了啊你,晚上的赛道都断电了,视野有多差,你不知道?”   结果陆野面无表情:“英格索尔那一场也是晚上。”   陈子轩当场爆了句粗口:“草!你特么也知道啊!要死死英格索尔去,别特么死在练习道上!”   陆野被他生拉硬拽上了车,往车厂赶时,陈子轩骂他像头拽不动的倔驴。   结果到了修理厂,躺在狭窄的折叠床上,陆野还是精神抖擞,一点睡意都没有。   “以后别再胡闹了,啊。赶紧睡吧。”陈子轩在旁边打了个地铺。   “你少管闲事。”陆野冷冷骂了陈子轩一句。   陈子轩快要气死了。   “你特么的到底咋了!”他翻身坐起来。   “大晚上的,你翻墙去跑车?管理员听见动静都以为他撞鬼了,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问,是不是前年撞死那个车手的魂在场上发疯!”   陈子轩咬牙切齿。   “来来来,你跟我说,你在发什么疯?”   陆野平躺在那里,很淡然,有种平静的疯感。   “我也想知道。”   “你TM……”   “我就是睡不着,怎么办?”陆野说。   他现在虽然安静地躺在床上,可是浑身汹涌的血液,烫得他的血管都在发痛。   “眼睛闭上,自然不就睡了?”陈子轩一脸暴躁。   “闭上眼,就全是……”陆野喉结滚了滚,不说话了。   “全是什么?”   陈子轩不耐烦地问,陆野却不说,翻了个身,背对着地上的陈子轩。   跟他说了也没用,他又不认识顾砚修。   这个名字很自然地出现在大脑里,陆野的喉结上下一动,身上的血更热了。   连鼻子里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像是赛车加速时的排气口,连沥青地面都能烫焦。   陈子轩的耐心早就用完了。   “你闭上眼到底全是啥啊!钱还是人,你给我个准话行不行!”   “……人。”   “艹。”   陈子轩骂了一句,一把将陆野身上的被子扯下来,裹在自己身上。   “赶紧特么的睡吧,别发/情了。”   “……。”   ——   说陆野发/情只是一句玩笑话。毕竟全世界都知道他爹妈是谁,AO也不是什么隐性基因,爹妈没有,那就是真没有。   从读书的时候学习就很差的陈子轩把事儿告诉了车队的人。大家一起结合了一下上下文,都觉得陆野应该就是谈恋爱谈的。   当然,这恋爱他真不一定谈得上,十有八九是失恋,人没看上他,或者把他踹了。   鉴于这个结果,之后的两天,陈子轩都严格控制陆野的练习时间,不允许他上了赛道就不下来。   结果陆野就又开始犯病。   只允许他跑两个小时,他就跑得尤其快。   刹车点一个比一个近,漂移角度一个比一个刁钻,轮胎和底盘都磨出火星子,看得李秀梅都皱眉头,提醒陈子轩,别把他逼太紧了。   陈子轩也没辙,只好摆烂。   于是,陆野一直在赛道上跑到周天晚上,才终于离开。   不走不行了,明天要上课,不能让顾砚修看出他不对劲。   陈子轩把他送到码头,临走还不放心,扒在车窗上,苦口婆心地劝陆野:“好好的,别发疯。”   他发什么疯了?   陆野不明白,他的身体虽然越来越难克制,可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打过人。   班里的诺尔冲他犯贱,他都当没看见来着。   他这怎么算发疯?   陆野的眉头皱得死紧,终于,在列车开动的时候,他想到了一个解除自己疑惑的办法。   他把自己的症状输入进了搜索引擎里。   手机网页远没有通讯器流畅,江面上的网络也不太好。加载的图标转了半天,终于,屏幕上出现了答案。   【因暴力而产生兴奋是心理障碍的一种,请尽快前往正规医疗机构咨询……】   陆野皱眉,掠过AI的答案,将屏幕往下划。   【揍完人还能热血沸腾好几天的,真去看看心理医生吧。反社会人格,说不定还有杀人犯基因,别在外面祸害人了。】   最高赞的回复被顶在网页的最首页,陆野的目光停在那里,半天都没移开。   这样直白的回复,按理说应该让他浑身发冷才对。   但他发现,即使面对这样的文字,他身上的血液……仍旧燃烧着,他的骨头都向噼啪烧着的柴火一样,烫得他皮肉发痛。   他缓缓移开了目光。   大桥下,夜色笼罩的江面漆黑一片,翻涌的浪潮像是会吃人的怪物。   ——   顾砚修想了想,还是起了身。   他睡衣都换好了,阿尔伯特却说陆野在回来的路上。   顾砚修本来想等明天早上再说,可是想起陆野那天委屈得堪称可怜的眼神,顾砚修就又不想等了。   初冬的夜晚很凉,他准备起来换套衣服,可是庄园外的山路上已经远远亮起了车灯。   算了。   顾砚修随手扯过一件羊绒大衣,一边往身上披,一边穿着拖鞋下了楼。   “少爷……”   看见他衣服单薄,佣人纷纷上前想要劝他。   但顾砚修摆了摆手:“没这么娇气,我出去一趟就回来。”   佣人们就也不敢再劝。   顾砚修快步走出去,穿过主楼前长长的大理石阶梯,正好在陆野下车,往回走的时候,赶上了他。   “陆野!”   他扬声叫住陆野。   夜色里,灯光昏暗,陆野的身形似乎顿了顿。他像在犹豫,最后却还是乖乖地停住,站在原地等着顾砚修。   一阵夜风吹过,顾砚修终于停在了陆野面前。   “这么晚?”顾砚修问他。“是有重要的事忙吗?两天都没见你。”   陆野垂着眼,纤长的眼睫将他漆黑的瞳孔遮住了,顾砚修什么也看不见。   他只是觉得,陆野像在看他的鞋一样。   他跟着低头,就看见自己急着出来,忘了换鞋,还穿着卧室里穿的拖鞋。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坦然的解释:“出来的有些急了,有话要跟你说,就忘了。”   陆野的睫毛颤了颤,喉咙里发出很哑的一声:“嗯。”   顾砚修只当他是在外面累了,根本不知道,少年的血液已经把他的身躯烧成了一把柴,顾砚修每次开口说话,清润的嗓音都像在火上浇油。   他浑然不觉,还在说:“也不是大事。卓嘉托我谢谢你,那天要不是你,他怕自己会出大事。”   然后,顾砚修又问:“你还好吧?那天之后,我总觉得你……”   在躲着我一样。   只是他这句话还没说出口,陆野就打断了他:“没有。”   嗓音哑得吓人,顾砚修愣了愣,意识到对方估计真的需要休息了。   “那就好。”他点点头。“那我……”   “我没事,不用管我。”陆野又说。   一阵夜风吹过,很凉,刮过顾砚修清癯的脚踝。   倒是和陆野的态度一样冷。   顾砚修有点无奈,不过仍旧,尊重他人的一切态度,是他向来保持的习惯。   “那好,你就回去休息吧,不耽误你时间了。”   他朝陆野笑笑,平和而客气,似乎只是特意来感谢他,再适当而疏离地表示一下关心。   陆野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反驳什么。   不过很快,他就重新闭上了嘴。   见他不动,顾砚修就也不再多耽搁,点头示意一下,就转身先走了。   夜风又起了,不远处的树木沙沙作响,由远及近,像是海上的涛声。   下一秒,顾砚修肩膀上就温热地一沉,甚至有点烫。   他回头,就看见自己身上多了一件陆野的外套。 第56章   夜色下, 陆野低垂着眼睛,仍然不看他。   外套是落在顾砚修肩膀上的,陆野的手甚至碰都没碰到他, 悬在半空, 在外套盖在顾砚修身上的瞬间就收走了。   真的是在躲着他。   顾砚修本来不想多说,可外套披在身上, 他能感觉到陆野的体温, 还有瞬间包裹住他的,冷冽的烟尘气息。   他想,陆野至少不是启明。   启明是一只独来独往的豹子, 它厌恶人类, 却又默默地保护着他, 他领情, 却也尊重启明的孤僻与桀骜。   但陆野是个人, 他的眼睛里有更多的情绪, 他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时,就是个被人群抛弃的群居动物。   他跟启明不一样,有些跟豹子说不通的话, 他跟陆野应该说。   顾砚修偏头看向陆野, 在他后退准备离开的瞬间,很平稳地走上前, 瞬间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在躲我?”他直接问。   “没有。”陆野的声音几乎是擦着他的尾音响起来的。   “可我将近一周都没见到你。”顾砚修陈述事实。“包括在学校和家里, 之前我们经常会偶遇。”   陆野只是低着头,不出声。   顾砚修知道,他这样应该是被说中了。   他很有耐心地告诉陆野:“如果遇到什么事,就跟我说。”   陆野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却仍旧没有出声。   说……怎么说?   要让他告诉顾砚修, 自从那天开始,他的脑袋和身体就都不受控制了,整整几天,满脑子里都在想他……吗?   甚至顾砚修现在就在眼前,他后背的肌肉绷得快要断掉,才能够勉强忍住,不去靠近他、触碰他吗?   他不知道自己满身暴戾的侵略冲动是哪来的,可他哪里敢让顾砚修知道。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变态、疯子,不受掌控的恶棍。   陆野抿着嘴唇,不敢发出哪怕一点声音。   可是这时,顾砚修却动了。   他走上前来,朝着陆野的手腕伸出手。   陆野很激烈地后退了一大步,脚跟重重磕在路沿石上。   顾砚修顿了顿。   沉默蔓延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一个佣人快步跑过来。   “少爷!西山来电,特意找您的!”   顾砚修回头。   拓荒者协会的伯顿副主席现在就住在西山,找他的电话,那一定是协会那边打来的。   顾砚修摸摸手腕,出来得急,没有带通讯器。   事不宜迟。   “……这就来。”顾砚修点头,回身就朝主楼赶去。   刚走两步,他停下来,转头看向陆野。   陆野仍旧站在树荫下,冷冰冰地垂着眼,有点像他刚来到顾家时的样子。   他虽然话不多,但不是那种喜怒无常的人。   顿了顿,顾砚修说道。   “我只是想看看,你手上的伤好了没。”   他最后向陆野解释了一句。   “你别误会。”   ——   “今日,北极圈内的冰山出现大面积垮塌,导致三艘科考船被毁,二十余名科考队员被困,暂无人员伤亡。据拓荒者协会专家称……”   偶尔一辆车从赛道上呼啸而过,陈子轩坐在窗户边,朝着外面探头探脑的,根本没注意电视上在说什么。   “冰山也能塌?”   “全球变暖吧。”两个看电视的修理员一边吃营养剂,一边闲聊。“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   “暖什么暖,降温都降了几天了?”陈子轩话听一半,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   “说了让Lyle买两件厚衣服去,就是不听……”   修理工笑了:“Lyle哥用不着吧?他现在住在上区呢,要什么好衣服没有?”   陈子轩想起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声嘀咕:“你们懂什么……”   就陆野天天活的像个穷鬼似的样子,哪像有人管他?更何况他前阵子才拿了两百万呢,也没见他在自己身上花一分,不知道把钱弄哪儿去了。   没一会儿,车子刹停在修理站门口,陆野开门下车,打开引擎盖又钻进去摆弄起来。   陈子轩凑过去:“怎么样,明天就比赛了,车还没调好?”   “还差一点。”陆野回答他。   陈子轩说:“照我说啊,你调不调都是一样的。赏金赛上那些人,开的都是什么车?超跑!我专门去打听了,有个小子还从上区弄了辆车呢,你跟他们比?”   陆野不出声,只有发动机箱里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   陈子轩叹口气,还是劝一句:“明天就比赛了。你要是实在不满意,那两百万拿来调车,也行。”   陆野手上动作顿了顿,然后说:“交定金了。”   “……什么?”   陆野拿着扳手直起身:“两百万,交定金了。”   他跟任何人都没说,那天他从那家知名奢侈品牌的珠宝店里走出来的时候,那张卡就空了。   因为赏金赛的日子,就在12月29号,顾砚修的生日那天。   他看上的那颗钻石,销售说可以买,但它只是一颗裸钻,如果想要做成配饰的话,还需要另外加钱。   陆野不知道该做什么,销售给了他一本图册,说可以做参考。   袖扣、戒指、项链……陆野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最后停在一枚胸针的图纸上。   碎钻拼成一片冷冽的海,留给主钻的位置空置在那里,像浩瀚的海面少了一颗心。   概念图里,那枚蓝钻胸针别在笔挺的西装模特身上。隔着厚重的衣服,它栖息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那天,陆野刷空了自己的卡。   他不再说话,旁边的陈子轩也惊呆了,像是从没见过这么纯种的恋爱脑。   沉默过后,他拍拍陆野的肩,叹口气,像是自己跟自己妥协了。   “那个人知道你要送东西给他吗?”他问陆野。“要过生日的那人。”   陆野:“……他最近不在。”   “他去哪了?”   陆野不再说话。   他不知道。   那天,他的外套被顾砚修穿了回去。第二天,外套被洗干净,送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佣人。   陆野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很难以启齿,却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他呢?”   佣人立刻就知道他在问谁。   “少爷昨天晚上就去西山了,好像说之后几天都回不来。”说起这个,佣人脸上的表情有些骄傲。   “据说是伯顿副主席看重我们少爷,有什么项目要领他一起做呢。先生也高兴坏了,一早就让人去学校给少爷请了假。”   陆野点点头,没再出声。   之后几天,顾砚修果然再也没回过家。   他既不知道顾砚修去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甚至他搜索西山,也找不到定位,应该是蓝星高层某一个很秘密的处所,从没有对外公开过。   像是幻觉,也像是命运在嘲讽他。   你不是害怕见到他吗?你不是每天都疯狂地在想他,想到自己都在害怕,所以连他出现在你面前都无法承受吗?   那就如你所愿。   陆野沉默地改装好发动机。   可是顾砚修不在,他的症状却一天比一天更严重了。   他像只被焖在锅里的螃蟹,身体一分一秒的快要被蒸熟了,血液沸腾到近乎凝固,甚至有的时候,他自己都能看到自己眼睛里的红光。   准确的来说,是血光,是沸腾的血液流过眼球中的毛细血管,清晰得他几乎能看见。   他不说话,只是抬手,一把将引擎盖扣了回去。   陈子轩觉得,自己的容忍度一退再退,让陆野这小子弄得都要没底线了。   但那怎么办呢?死小子恋爱脑,不气别人,光往死了折腾自己。   他沉默,最后缓缓拍了拍陆野的肩膀,说道。   “行了,那就别想了,准备好,明天好好比赛,拿个第一回来。”   他看着陆野的背影。   “反正,他不是要过生日了吗?不管去了哪儿,过生日那天,他一定会回家的,对吧?”   ——   这个月的28日是个周天,从早上开始就不晴朗,到了29日凌晨,阴沉沉的天空暗得发红。   西风烈烈,英格索尔赛道外生锈的围网上,亮黄色的警示带被吹得哗啦啦作响。   车子是陈子轩帮陆野开进赛道的。   “真特么离谱了。”陈子轩把车子开进门,验证过身份之后,将它停在路边,把钥匙甩进陆野手里。   “上公路的驾照都没有的小子,你敢来开赏金赛?”   “不合法么?”   陆野头都没抬,单手接住钥匙,开门从副驾驶上下了车。   “行,合法,只要是赛道,你开都合法。”陈子轩不爽地嘀咕着。   陆野今天仍然穿得很单薄。一件机车夹克里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毕竟车一开起来,肾上腺素爆发的身体就会非常地热,穿厚衣服太影响发挥。   尤其,最近状态奇怪的陆野根本感觉不到冷。   他今天没戴头盔,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和黑口罩,整张脸都像是沉在阴影里。   他坐上驾驶位,拉安全带的时候,陈子轩在窗沿上拍了拍。   “得了,就送你到这儿。里面都是有钱有权的大人物,我就不凑热闹了。”他说。   “小子,加油啊。”   陆野点点头,车子缓缓驶离。   英格索尔赛道在一座山上,85%都是山路,非常陡峭崎岖,任何一个失误都有可能让车手摔下悬崖,车毁人亡。   起点就在山脚下,终点在山顶。那儿现在灯火通明,最好的观景位里,坐着港外区最有权势的观众。   装着三千万现金的黑卡,此刻也摆在那个最高的奖台上。   “8号Lyle就位!”   有工作人员过来检查,验证过指纹和车辆之后,他们朝着对讲机通报道。   “16号位,请。”   今天在这里开车的,总共只有十六辆车。   16号位,是最后一名发车的位置。   陆野淡淡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就笑了。   “老板安排的,Lyle哥,见谅啊。”他说。“老板说了,天才车手总是杆位跑第一,太没意思了。” 第57章   陆野没说话, 面无表情地升起车窗,朝着16号位的方向驶去。   他知道,按照老板们的口味决定发车顺序, 这是赏金赛的传统。   毕竟赌马场上的赛马, 没资格要求自己的起跑位置。   他缓缓停在16号位上,正前方是一辆亮橙色的法拉利, 很出名的性能野兽, 以前他爸的车库里有一台。   发动机的轰鸣此起彼伏,回荡在英格索尔山里。头顶上,无人机的探照灯一束一束照下来, 每一架都是性能极高的直播设备, 可以将比赛的全息影像实时投放在山顶。   工作人员安静地走来走去, 只有车手们说笑的声音。   陆野跟谁都不熟, 也没打算跟人寒暄。   就在这时, 他的车窗被叩响了。   他抬眼, 看见的就是那天给他塞名片的车手。   III区车队的莫里斯,排位赛那天跑第二,至于正式赛拿了第几, 陆野就不知道了。   那会儿他只顾着看一号包厢的方向, 连自己左右两边领奖台上站的是谁都不记得。   他摇下车窗,就听见了莫里斯夸张的笑声。   “我靠!Lyle, 你还真来了!我之前听他们说, 还以为是开玩笑呢,没想到你真缺钱啊!”   说着,他开始上下打量陆野的车子,随手拍了几下,钢铁车架被拍得砰砰作响。   “你怎么开自己这破车就来了, 没找个老板?”   毕竟赏金赛太有赚头了,大家越来越卷,现在已经有不少老板也来凑热闹。   老板出豪车,车手出人,拿了奖两头分,大家都有不少赚头。   当然,豪车也不是便宜货,能拿来给车手们撞着玩的老板,也没几个。   他们通常也会挑选最有潜力的车手投资。   莫里斯一边说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甩着自己手里的GTR超跑钥匙。   陆野眼皮都没掀:“没找。”   莫里斯哼笑一声:“真可惜。你总决赛上去一号包厢见老板,我以为你找好金主了呢。”   山顶上几束白光打下来,莫里斯抬头,是一架直升机正在着陆,螺旋桨的声音带起山风,又一位老板驾临了。   陆野面无表情地升起车玻璃,莫里斯手一缩,差点被夹到。   再敲两下窗户,陆野已经低头看手机去了,像没听见一样,不再理他。   莫里斯撇撇嘴,笑了。   随便吧。就他这不知道改装过几手的破车,想要在山间车毁人亡,可太简单了。   他随手一甩,昂贵的车钥匙就攥进了手心。   他的车是车队老板给的,花了重金,但老板说,就算撞碎了都不可惜,随便开。   他只有一个目的。   让科伦廷这个碍眼的主将,以后再也不要上场。   ——   平稳行驶的汽车里,顾砚修从一摞文件中抬头,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在北极圈内被冰川损毁的科考船是Lush出资的,船上一半的科研人员都是Lush研发部的骨干,那天事发第一时间,伯顿副主席就打电话给了他。   连续五天了,他几乎没有休息。他父亲还在议会,只有他能代表Lush参加拓荒者的紧急会议。   现在,科研人员的营救工作已经有条不紊地展开了,但是又有一个新问题摆在面前。   顾砚修参加的那支科考团,要去的地方也在北极。   “目前的计划是提前进程,蓝星各地的专家已经在集合了。”临走时,伯顿副主席跟顾砚修说。   “砚修啊,你跟家里人好好商量,现在来北极洲不太安全,你一定好好考虑。他们在冰岛有一周左右的行前会议,如果你决定好了的话,哈罗德院长会在冰岛接你。”   顾砚修知道,为什么计划进程会提前。   除了完成这次被中断的项目之外,冰川大面积坍塌的原因也需要考证。   他跟顾诣通过电话,他父亲和他的想法一样。   这次自然事件不仅重要,而且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如果现在退缩,对集团和他自身影响都不好。   “你肩负的不仅是咱们顾家和Lush。砚修,你也清楚。”电话那边,顾诣的声音很严肃。   顾砚修点点头:“父亲,跟您通电话之前,我已经让阿尔伯特申请去冰岛的航线了。”   电话那边的顾诣愣了愣。   他明白顾砚修的意思。他打电话并不是商量,无论自己答不答应,他都会赶去北极。   沉默片刻,顾诣笑了。   “砚修,你真是长大了。”他说。   “集团拨款我已经批了之前的五倍,设备和船舶安全都不用担心。财务也给你开通了总裁权限,之后再有需要,你直接从公司的账目上划钱。”   短暂的温情后,顾诣说。   “我一会就给航空署电话,天亮之前,你的飞机就能起飞。”   “好的,父亲。”   电话挂掉,顾砚修关掉通讯器,转头看向窗外。   一片雪花轻轻飘落,停在他的车窗上。   司机笑吟吟地说:“生日快乐,少爷。先生一定也祝福您了吧?”   顾砚修愣了愣:“……嗯?”   他打开通讯器,才看到上面的日期是12月29日。   莹蓝色的光线照在脸上,顾砚修顿了下,很平淡地笑了笑。   他和他父亲都忙得晕头转向,谁也没记起他的生日是在今天。   ——   轮胎飞速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碎石迸溅,噼里啪啦地打在挡风玻璃上。   将近160度的弯道,陆野甩尾漂移,轻松地又从外线超过一辆超跑。   剧烈的轰鸣声就在身后,陆野瞥了一眼后视镜,一脚油门,貌不惊人的赛车就越过那辆亮红色的跑车,绝尘而去。   他甚至能透过对方的挡风玻璃,隐约看见他骂人的样子。   是啊,别说陆野这辆车是五年前的旧车,就算是崭新的,也买不来对方的一副轮毂。   但是经陆野改装过,那辆陈旧的车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劲大、不要命。   发动机几乎是在超负荷地运转,轰鸣着像是要把车架震碎了。刹车系统既不平稳也不精准,但胜在有力。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陆野在港外区摸的第一辆车,就是它。   短短两年,他已经熟悉到好像这辆车是他的另一双腿。就算性能再普通,有这样精准的控制和默契,他都能把它开出不输超跑的效果。   车灯照亮前路,夜晚的大山像是能把人吞没的怪物,在泛红的夜里黑沉沉地从面前压来。   陆野不出声,只是瞥了一眼车上的时钟。   不过凌晨一点,按这个速度,天亮之前,他就可以将那枚胸针带回家。   他已经提前联系了销售,请他们今晚不要闭店,等他带钱去取东西。   那颗钻石,会被做成什么样呢?   其实公平来讲,陆野觉得再漂亮的东西,也配不上顾砚修。   但是今天他过生日,就像陈子轩说的,他一定会回家。   那颗钻石虽然可能什么都不值,但这是他现在能献出去的,最有价值的东西。   转过又一个弯,一辆跑车就在前方。   它的发动机轰鸣着,很轻蔑地左右转了转方向,用一种很侮辱的姿态,在对陆野发出挑衅。   陆野像没看见,目视前方,在下一个刁钻的弯道上与它擦身而过。   轰鸣声在身后恼羞成怒地响起,陆野头都没回,手下利落干脆地操作换挡,只留给那辆车一点逐渐消散的尾气。   赛程刚刚过半,他开到山腰,前方却只剩下一辆车了。   莫里斯的那辆GTR。   好几架无人机围着陆野飞来飞去,像是盘桓在山间的秃鹰,这是山上的老板们对他聚焦的关注。   探照灯明明灭灭地扫过挡风玻璃,陆野却在想,幸好那枚钻石的颜色够深,蓝得纯而深邃。   因为顾砚修喜欢穿深色的衣服。   太浅的蓝色过于浅薄,不像海,他应该也不会喜欢。   远远的前路上,渐渐能听见GTR发动机的轰鸣。   陆野一脚踩下油门,以一种极其惊险的姿态越过又一个弯道,朝着那辆GTR追去。   或许是他最近的状态太不对劲了,甚至现在都处于亢奋狂暴的边缘,又或许是他最近练车练得太不要命,让这样陌生的山路在他的车轮下,跟平地没什么区别。   陆野平稳地缩短着两辆车的距离,每过一个弯道,发动机的声音就更近一些。   山腰上风很大,干枯的树木在山石中间张牙舞爪,滚落的碎石砸在车顶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陆野眉心微动。   他看见,在下一个弯道之前,对方的车速明显慢了下来,双方的距离在快速拉进。   二十米,十五米……五米。   陆野的车子性能有限,在直路上没有任何优势,只有在双方过弯的时候,才又超车的机会。   在临近那个弯道之前,陆野的车头正好越过那辆车的车位。   在极其极限的刹车点上,陆野一脚踩下。   按照他习惯的路径,他将会从外线越过那辆GTR,继而擦过它的车头,完成这次惊险的超车……   陆野却猛地刹停在了原地。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爆音,碎石顺着悬崖猛烈地滚落,烟尘四起。   “嘭!!”   那辆GTR居然没有拐弯,朝着陆野原本要行驶的路径,猛烈地撞了过去!   银白色的超跑擦着陆野的车头,一头撞过拐角处的护栏,朝着山下冲去。   陆野转头,顺着车窗朝外看了一眼。   即使莫里斯紧急刹停,也已经来不及了。车子冲下山体,跟碎石一起翻滚着,在夜色里带起一片烟尘,发出剧烈的摔砸声。   刚才,如果他没有停车,他就会被这辆车顶出赛道。   过于脆弱的车身会因此飞到半空再摔下,落地的瞬间就会解体爆炸。陆野见过这样死掉的赛车手,即便及时灭火,拖出来的遗体也是焦黑色的。   陆野冷漠地收回目光,重新启动挂挡。   孤零零的一辆赛车,继续在夜色里冲向灯火通明的山顶。 第58章   终点的路面仍旧坑洼不平, 烟尘四起,但却亮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各色灯光照在那里,穿着暴露的Omega挥舞着黑白方格旗。舞台上在跳热烈的桑巴, 不同角度的全息影像照在山间, 是每一个车手的实况转播。   有的车子还在山路上盘旋,有两辆车在路上相撞, 车身已经冒出了烟。   莫里斯的无人机也停在他头顶, 他右腿彻底断了,正在惨叫着往车外爬,可他的老板似乎不想管他, 正在台上大骂他没用。   陆野的车子就是在这个瞬间冲的线, 五颜六色的彩带在荒山上炸起。   “8号车冲线!Lyle夺冠!”   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播报声, 回荡在整座山上。   有的老板看起来很高兴, 应该是押了重金在陆野身上。也有老板叹气, 毕竟陆野的车况这么差, 又是最后一名起跑,他们一念之差,把钱押在了别人身上。   聚光灯里, 陆野下车, 朝着领奖台走去。   “恭喜您夺得本次赏金赛的冠军,Lyle!”赛场工作人员在两侧祝贺他, 陆野却停在罩着玻璃罩的那张黑卡面前, 看向最近的那个人。   “可以拿了吗?”   他问。   工作人员明显一愣,毕竟第一次有车手比赛完之后,第一时间就来拿钱的。   他们会上台去和老板们寒暄庆祝,陪着他们一起等到比赛结束。如果得到老板们的青睐,他们就能在比赛结束之后陪同老板一起去喝酒、彻夜狂欢。   毕竟台上坐的那些老板, 可都是港外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啊!   这些人脉、老板们的投资和青睐,不比这钱值钱?   他发愣,陆野却不耐烦地盯着他,又问了一遍。   “能拿吗?”   像是急着赶时间。   “哦,哦!”   那个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替他打开那座玻璃盒子。   陆野安静地看着它。   很快,黑金色的卡被取出来,捧到了陆野面前。   他单手接过,恰好,一片雪花飘落在那张卡上。   陆野回头。   山里很黑,他只能通过车灯看见细密的小点,不知道天上下的是雨还是雪。   他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漫天的雪花飘落,被五光十色的灯火照得亮晶晶的。   山顶的风缓缓吹着,它们飘飘摇摇,漫山遍野地朝着他洒下来。   ——   私人飞机是阿尔伯特安排的,顾砚修还没回家,庄园里就已经在有条不紊地在替他整理行李。   毕竟航线还在审核,冰岛那边的行前会议明天就会开始,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立刻动身,他们要提早准备。   人来人往的忙碌里,顾砚修回到了家。   “少爷,证件、衣物和必备物品都在替您整理。就是您房间里的那些文件,我不敢乱动。”   阿尔伯特一边说着,一边替顾砚修拉开车门,将一把黑伞打在他头顶。   地上的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顾砚修俯身下车:“我去整理。学校那边呢?”   如果科考团的时间提前,那他之后的半年多学业也没法进行。   “学校那边说,您可以远程参加结业考试。”阿尔伯特替他打着伞,跟在他身后。“至于大学,您已经收到了好几所大学的邀请,学校说,如果您需要,可以代为联系。”   其实不必。之后会在冰岛接他的哈罗德院长,就在全蓝星金融学排名第一的高校里。   如果没有意外,科考团结束之后,他会顺理成章地答应那所学校的邀约,去美大陆把大学的课程修完。   顾砚修点头,抬头看了一眼:“雪下大了。”   阿尔伯特微笑:“是呢,少爷每年生日的时候总是会下雪。……只是今年的生日,少爷过得太辛苦了。”   顾砚修转头看向他。   阿尔伯特的鬓角已经花白了,他低头看着顾砚修,眼神里带着一些不属于员工的慈爱。   顾砚修冲他笑了笑。   “还好。”他说。“只是怕天气太差,会影响起飞。”   雪越下越大,阿尔伯特陪着顾砚修进楼,就看见祝欣柔正指挥着佣人们整理大厅。   大厅摆满了庆祝用的鲜花,餐桌上雪白的桌布也被撤掉了,看来是准备过丰盛的晚餐,却没办成宴席。   “砚修回来啦!”   一看到顾砚修,祝欣柔就殷勤地凑上来。   “哎呀,本来给你准备了生日宴会的。但是阿尔伯特说你事情忙,回来收拾收拾东西就要走了。去哪里,冰岛是吗?”   顾砚修点点头。   祝欣柔又拿出一个小丝绒盒,递给他:“不过宴会不办嘛,礼物还是要收的。我们砚修过了今天,就是成年了的大人啦!”   水晶灯光下,她的表情看起来热切极了,甚至多了一些不属于她的温柔。   “……谢谢阿姨。”   他接过那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宝石袖扣。   “陆野呢?”顾砚修看了一眼,就合上盖子。   祝欣柔的笑容退去了一些。   “死小子,大晚上的,又不知道野去哪里!砚修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管教……”   “阿姨。”顾砚修抬眼,很认真地看向祝欣柔。   “……嗯?”   “我这次去冰岛,如果确认上船的话,短期之内很难回家。”顾砚修说。   “并且,无人区是没有信号覆盖的,之后我可很长时间都无法和家里取得联系。”   “啊……啊,是啊!”祝欣柔明显没明白,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顾砚修看着她,严肃而缓慢地说道。   “但是我希望,我不在的期间,请您不要再欺负陆野了,可以吗?”他说。   “我……”   祝欣柔愣在原地。   她虽然不想承认自己和陆野的关系,但是不可否认,绝大多数时间,她都默认陆野是自己的所有物。   一件想摔就摔的首饰,或者一只用旧了的包包,扔在角落里,偶尔会在试衣服的时候不小心踩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才强撑起笑容,对顾砚修说:“哎呀,砚修你这是什么话?你放心好了,就算这小子再顽皮,我也……”   “他是个很好的人。”顾砚修打断她。   祝欣柔愣愣地看着他。   “我已经吩咐过阿尔伯特,以后陆野所有的衣食住行,他都会完全照顾到,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他都会替我关照陆野的安全。”   顾砚修说。   “阿姨,这些话,您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顾砚修点点头,冲她温和而礼貌地笑了笑。   “好的,谢谢阿姨,也谢谢您送我的礼物。”   ——   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陆野的脖颈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雪花飞舞着落在他皮肤上,一碰到就化了。   但从首饰店取回的丝绒盒子,却牢牢地收在他的夹克口袋里。   他刚才取走它的时候,打开看过。   钻石的实物比画报上更漂亮。   银白的碎钻在灯光下会熠熠生辉,让海浪看起来像是鲜活的,汹涌的,像是浪花在翻涌,激起海鸥鸣叫着盘旋。   而它顶端的那枚深蓝的钻石,静默而优雅,在灯光下平静地闪烁着深邃的色泽。   很漂亮,像他眼睛里的光亮。   仅仅只是这一个念头,陆野就要压不住滚烫的血液了。   他窒息了一瞬,然后飞快合上盖子,在嘭嘭作祟的心跳里刷卡,连回执单都没拿,揣起盒子就冲进了雪里。   第一回,他在路边打了一辆车,朝着顾家的方向赶去。   凌晨五点,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   顾砚修的生日明明才过了五个小时,他就算一步一步走回去,也来得及。   可他等不了。   最近怪异的身体似乎让他变成了一个急性子,又或者说……   顾砚修今天过生日,他一定会回家的。   这个念头简直是在往他滚烫的血液里焦油,火焰都要窜起来了,他怎么能等?   上一回,他连自己的身体都管不住,顾砚修一靠近,他就要压制着炽热的呼吸躲闪,结果这么久都没再见到他。   这一回……   这一回,他偏不信,不信他血管里流淌的火焰,还能烧死他。   可是,出租车停在庄园门口,庄园的门却大敞着。   “少爷走了。”佣人这么跟他说。   “……他去哪里?”   “去冰岛。航线刚批下来,不知道几点的飞机,不过说天亮就走。”   “他今天不回来吗?”   “何止今天呀。科考团都是按年起步的,至少到明年,少爷都不会回来了吧。”   漫天的雪簌簌地往下落,别墅和树木上已经落了一层积雪,连远处的圣托斯凯纳山脉都白雪皑皑。   可陆野这些天,第一次感觉到冷。   好像所有的雪都朝着他落下来,漫天遍野,被雪下得空空荡荡。   他站在雪里,手刚放进口袋,就被硌了一下。   丝绒盒子被他的体温暖得温热,棱角硌在他手心里,麻麻的,感觉不到疼。   “陆少爷,您还不进来?您怎么穿这么单呀,小心感冒……”   陆野身后,传来了车子发动的声音。   是那辆出租车刚掉好头,在雪里熄火,又重新启动。   车子缓缓驶离,陆野单手攥着那只盒子,猛地回头,甚至没等佣人把话说完。   他头也不回,飞奔着追向那辆即将驶离的车子。 第59章   “顾公子, 您的航线署长特地关照过,您放心,我们和冰岛那边已经取得了联系, 只要您准备好, 随时都可以起飞。”   顾砚修刚到机场,就已经有好几个负责人在门口等他。   他们陪着他朝vip通道走, 很殷勤地替他拉着随身行李。   “这一场雪很大, 塔台那边预计还要两天。幸好现在是可以起飞的,不会耽误您的行程……”   顾砚修却忽然想起什么一样,低头看了一眼通讯器。   虽然已经是凌晨了, 上面的消息却很多。   大多数都是祝他生日快乐的, 还有一些工作消息。   “阿尔伯特先生也吩咐过, 飞机上已经给您准备了生日晚宴, 祝顾少爷成人礼快乐!”   机场负责人笑得如沐春风。   顾砚修早习惯把这些马屁当成耳边风了。   “嗯, 麻烦了。”   他淡淡回应一句, 划过那些消息,点开了陆野的对话框。   对话还停在那天校庆典礼。   他跟陆野说有人摔了东西,陆野就没再回复他, 但是短短几分钟, 他就赶到了更衣室来。   ……也幸好是他。   只是更衣室里的一些异响,当时谁也不会放在心上。   顾砚修停下脚步。   虽然不知道陆野这两天怎么了, 但是对方在家里住这几个月, 确实帮了自己许多事。   沉默却拼命,倔得惊人。   科考团事发突然,他走得着急,虽然把陆野之后的生活起居都交给了阿尔伯特处理,但他想, 该道个别才对。   通讯器的屏幕在他面前弹开,顶上的时间已经快到六点了。   他转头朝外看了一眼。   机场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漫天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天边隐约泛起了白色,看起来天要亮了。   这个时间,陆野应该在港外休息,不好电话打扰他,还是发消息吧。   顾砚修点开输入框。   就在这时,一阵隐约的争执声从他身后传来。   “抱歉,您不能过去,那边临时有特殊客人,已经戒严了,不许闲杂人等接近。”   “请在警戒线后稍等,谢谢。”   顾砚修回头,看见的就是被几个保安拦在远处的陆野。   他衣服很单薄,一件半旧的夹克,里面的T恤领口还能看见锁骨。   他被人阻拦在外面,眼睛却固执而坚定,越过那些保安的肩膀,正往自己这边寻找什么。   两人的目光隔空撞在一起。   “……陆野?”   ——   顾砚修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旁边的几个负责人立刻明白,连忙让那些保安把陆野放开。   顾砚修刚走出几步,就停下来。   他看见保安一松开手,陆野就像一头沉默的小牛一样,穿过人群,快步冲到了他面前。   衣衫单薄的少年冲到一众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中,顾砚修都觉得像幻觉。   “你怎么来了?”他问陆野。   陆野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这回,没像上次一样躲避他的目光。   “我回家,听佣人说你要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一路跑过来的,嗓音沙哑得可怕。   顾砚修立刻看向他单薄的衣服。   “你怎么穿这么少?外面在下雪。”他说。   陆野这才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看。   他感觉不到冷。   他在来的车上,暖气开得太足,燥热到他甚至都要坐不住了。   刚才下车之后,雪都化在他身上,可他只顾着往机场里跑,没注意什么天气和温度。   至于现在……   他赶上了,他见到顾砚修了。   机场灯光很亮,让顾砚修清俊安静的脸看起来无比清晰。   他看着顾砚修,心脏在跳,血液也在沸腾,喉咙还在发抖,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唯一记得的,是他有东西要送给顾砚修。   他的手伸进口袋里,毫不犹豫地握住那只丝绒盒子。   可是,就在他把盒子拿出的瞬间,顾砚修的大衣沉沉地披在他的肩上,压住了他之后的动作。   顾砚修温热的体温,和浅淡清冷的松香味,铺天盖地地裹住了他沸腾的躯体。   陆野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   “你穿吧。”顾砚修将羊绒外套脱下来,稳稳地披在陆野身上。   他看见陆野身体顿了顿,睫毛轻颤,融化在他眉宇间的雪花瞬间滴落下来。   “没事,飞机上有备用衣物,我的行李里也有。”顾砚修跟他解释。   可他不知道,陆野现在根本动弹不了。   这些天,他光是控制自己奇怪的身体、让自己保持住理智,就已经很艰难了。   可是忽然地,顾砚修的衣服就裹住了他。   他……   他很奇怪,身体在那件外套下面烧着了。   顾砚修还在跟他说话。   “我之后可能很难和家里联系,你有任何事,就告诉阿尔伯特,他会给你安排好一切。”他说。   陆野能听见他说话,夹杂着自己的身躯噼啪燃烧的声音。   ……哪来的信息素味?   旁边一个Omega工作人员皱了皱眉,不悦地看向身边那个没贴抑制贴的Alpha同事。   同事一脸无辜,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   不过又只是瞬间,像是被强行压制住一般,那股信息素气息又失踪了。   跟幻觉似的。   Omega狐疑地收回目光,毕竟收放自如的信息素,那是概念里S级Alpha才有的能力。   信息素杳无踪影,顾砚修完全没有察觉,还在看向陆野。   “记住了吗?如果实在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也可以告诉我。我只要看见,就会帮你的。”   陆野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最后,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好。”   他简直是疯了,就算真的喜欢上了顾砚修,也不该让自己的身体……对他产生这么放肆的反应。   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他勉强定神,幸好,那件重要的事死死烙在了他的头脑里,就算现在理智烧得快要一点不剩了,他也还没忘记。   他有东西要给顾砚修,他目前能拿出来的,他的全部。   陆野控制着自己逐渐失控的手,试着拿出那个盒子。   一个接了电话的机场负责人匆匆赶来。   “顾少爷,您得尽快登机了。气象中心那边说,这场雪即将转为暴雪,机场随时都会开始管控……”   “走。”   顾砚修飞快点头,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快步转身。   最后转头看向陆野。   厚重的衣服遮住了他手上的动作,也挡住了他刚拿出来的东西。   “谢谢你来送我。”   他匆匆挥挥手,踏进了VIP通道。   周围的安保重新戒严,他一边走,一边还转头和身边的机场负责人说了一声。   “麻烦安排人送他回去,他是我弟弟,送到顾家就好。”   “是,顾少爷。”   ——   之后的事情,陆野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他只记得,顾砚修很快就走掉了。他费力地追上去,可是VIP通道在他面前关闭。   “少爷,您还有什么事吗?”   他披着顾砚修的衣服,连保安都对他十分尊敬。   陆野攥着盒子,对着紧闭的通道门发不出声音。   他是个废物。   追到的人就在面前,却连东西都送不出去的废物。   这个念头吞噬了他最后一点理智,火焰烧灼着他的身体,他浑身沸腾着,骨头几乎要爆炸。   好像有人过来请他,要让他去哪里,可他拒绝了,凭着最后的本能,冲进了最近的一间卫生间。   卫生间里有信息素隔离装置,这对他来说其实没有任何必要。   可是狭小的隔间门关闭,在他放弃控制身体的瞬间,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从他的身体里爆发出来的,陌生的热意。   汹涌的龙舌兰气味,将整个隔间瞬间充满了。   信息素隔离装置不停地在他耳边报警,提示灯从黄色变成橙色,最后在红色的位置不停地滴滴闪烁。   他不知道,这是剂量爆表的意思。这间狭小的隔间里,信息素的浓度与强度已经超越了A级Alpha的水准。   他只知道自己没用,没用得恶心。   顾砚修细腻厚重的羊绒外套包裹着他,深灰色的,是他一贯喜欢的颜色,上面的松香味很熟悉,陆野从来都不敢靠近。   可是这天晚上,陌生的隔间里,他高大结实的身体却缓缓蜷缩起来。   像是筑巢的野兽,颤抖着,仓皇的,在陌生的失控状态里,寻求一件衣服的拥抱。   那个丝绒盒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来,啪地一声,摔开了。   深蓝色的钻石美得像海。   可他甚至没能把它拿出来,让它的主人看它一眼。   陆野捡起它。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颤抖着手,在模糊的视线中,将那枚钻石胸针小心而虔诚地别再顾砚修留给他的大衣上。   钻石组成的海浪静静地栖息在大衣上,如果它的主人穿着它,就正好能停在他胸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一滴眼泪滴落下来,浸在细腻的羊绒里。   陆野听见了自己压抑的、一声沙哑而沉闷的啜泣。   他走了,他走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拥有整座半球的候鸟不会为了一只败犬停留,那双羽翼的影子曾经在它身上划过片刻,就已经算是恩赐。   龙舌兰的海洋在狭小的隔间里掀起惊涛骇浪,信息素隔离装置不断启动着更高级别的屏蔽权限。   而隔间里蜷缩在一件大衣里的少年,无措又自我厌弃着,自虐一般憎恨着自己野兽一般不受控的身体。   可能死在今天吧。陆野意识模糊地想,缓缓拥紧了自己身上的那件大衣。   可他不想今天死。   今天是顾砚修的生日,他的身边最好不要有丧事。   啪嗒。   两支alpha抑制剂从大衣口袋里掉出来。   陆野低头,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两支针管。   大雪纷飞,隐约的晨光被乌云挡住了,只有穿过云层的客机才看得见天边的日出。   它已经飞离。   蜷缩在隔间里的少年靠着这两支抑制剂,横冲直撞地度过了自己的分化期。 第60章   2330年夏, 北美大陆。   加州的沙生植物在道路两侧的荒原上星星点点,巨大的植株沉默地肃立,看起来青翠又坚实。   黑色的轿车飞速驶过荒原公路, 锃亮的车窗漆黑一片。   “顾总, 这就是咱们Lush生科培育的荒漠种群,现在整个蓝星, 76%的干旱区域已经在尝试推广了!”   车里, 衣着考究的青年从文件里抬眼,淡淡朝窗外扫了一眼。   车窗上映出他的侧脸。   睫毛纤长,五官疏朗。隽秀清俊的五官上是一双清冷浅淡的眼睛, 比起五年前, 多了许多掌权后的漠然和稳重。   顾砚修。   零星的铁树和大型仙人掌从窗外掠过, 偶尔有两三棵龙舌兰, 在阳光下长势不错。   “嗯。”   他嗓音清冽, 语气浅淡, 像是石间流淌而过的清泉。   汽车前排,刚才说话的助理笑着说:“顾总这些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顾砚修淡淡勾了勾嘴唇, 垂眼重新看向膝头的文件。   这是和北美的厉氏重工合作的企划案。今天厉氏的厉峯邀请他来加州看这一届的F1联赛, 就是为了他手里的这项合作。   厉氏的机甲概念模型设计到了第五代,计划和Lush合作, 将人类的神经元接入到机器的线路中。   顾砚修接手Lush一年, 知道这项合作的重要性。   就是因为拓荒者在这些年内发现了多颗资源星系,又建立了空间站开始稳定开采,所以蓝星的生态才能够初步开始恢复。   而星际资源的开采,又是一片蓝海。   现在各个集团投放的开采机器,只能对人力进行协助。资源星系状况复杂, 要对机器进行精准控制和实时调整,就需要大量的科技人员。   科技人员数量少,培养成本极高,根本不够供应蓝星的星际计划。   于是,联邦和各大集团已经达成了共识,让工人和机器合二为一,是如今提高效率的最优解。   顾砚修翻动着合作案。   他知道厉氏为什么这么钟意Lush。   通讯器的呼吸灯缓缓闪烁,顾砚修低头看了一眼,星链自动弹出,是秘书发来的一些工作文件。   现在全蓝星都不用微信了。   三年前,他在大学期间做了“星链”这个通讯项目,完成了信息科技和人体实时反馈的结合。   现在,只要能感应到人的皮肤,星链就可以与意识互通,不仅可以靠意识进行输入,还可以通过星链,直接把信息发送到对方的“脑海”里。   光这一个项目,就让顾砚修在21岁那年,不靠Lush,跻身蓝星的富豪排行榜。   顾砚修简单看了看秘书发来的文件,问助理:“厉氏向联邦法院提交了调查申请?”   助理柳程立刻回答:“是的,顾总。据说是一项泄密案,厉氏的声明说,他们的机甲源代码被人窃取了,现在对方正在大范围量产盈利,就是那家……”   “X机械?”顾砚修问。   “是的,顾总。”   “有证据吗?”顾砚修问。“X机械的设备集团上一次会议研究过,就算运行逻辑和厉氏的机甲差不多,但代码设计完全不一样。”   “是,所以厉氏这次大张旗鼓,有可能在打舆论战。”   顾砚修放下文件,按了按眉头。   这就是他不太想和厉氏合作的原因。   他回集团做执行总裁这一年来,集团和拓荒者所有重要项目都经手过。包括这个X机械,他也有所耳闻。   三年前横空出世,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却造出了目前最精密实用的外置机械。   公平地说,顾砚修觉得X机械造出的成果最接近他对“机甲”的设想。   但是这个公司太神秘了。   它的产品现在遍布所有的资源星系,可是X机械的掌权人,却谁都没见过。   顾砚修对它挺欣赏,但是确实,这家公司动了厉氏太多的市场份额。   厉氏集团靠着重工起家,即使现在已经是全球规模最大的企业,也不肯让出重工第一的宝座。   尤其厉峯的行事作风极其霸道,现在有人敢动厉氏的利益,他看起来并不想善了。   “顾总,厉总今天估计还会跟您提起这个案子,试探您的态度。”柳程说。   “嗯,我心里有数。”顾砚修点头。   “另外……您一直吩咐的,找到当年注资给星链的投资人,还没有找到。”   “嗯。”   这在顾砚修的意料之内。   三年前,他大学还没毕业,星链的方案做出来,他父亲却不认可。   “太天方夜谭了,砚修,做事情要脚踏实地。”顾诣这样跟他说。   “投资这个项目的钱,对集团来说不算什么。但是的提案董事会没有通过。爸爸今天可以直接把钱给你,但是如果失败了,你想好和董事会怎么解释了吗?”   方案被顾诣否了,顾砚修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也知道,大家族的长辈,最不喜欢孩子放着偌大的家产不要,却去投资创业。   短暂的沮丧之后,顾砚修没认命,自己出去找投资。   可是星链需要的投资金额太大,顾诣的态度又太明确,一个星期,顾砚修只得到了一些朋友的帮助,但远远不够开发成本。   结果就在那时,他收到了一份注资合同。   对方的名字只有一个字母代号,L。   合同条款非常简单,L先生几乎什么权力也不要,连分红比例都写得非常模糊。   好像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给钱。   顾砚修没见过这样签合同的,将信将疑地签了字之后,对方当天就汇来了一笔九位数的现金。   直接成了星链最大的投资方。   可是一年后,星链项目正式开始上市盈利,顾砚修却再也找不到那位L先生。   连投资账户也被注销了。   顾砚修还第一次见到这种把钱往水里砸的人。   这两年,他一直没放弃让助理找那位大股东。但是对方的分红都在他的账上翻了好多倍,那位大股东也还是没有踪影。   “嗯,没事,继续找。”这个答案顾砚修都听习惯了,轻描淡写地吩咐了柳程一声。   “是。”   车子驶入沙漠尽头,很快,一座巨大的赛车场就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观众席环抱着围绕住赛道,直升机和热气球在晴朗的天空上盘旋。   赛场周边还有很多热闹的店铺,停泊的车辆在阳光下反射的光线很刺眼,观众们熙熙攘攘,已经在赛场外排起了长队。   整个蓝星最顶尖的汽车赛事,也只有蓝星顶级的车厂才有资格派出队伍来比赛。   上场竞赛的不止是车手,更是他们背后巨物一样的资本集团。   车子缓缓驶向贵宾通道,柳程回头,轻声跟顾砚修说。   “还有最后一件事,顾总。”   “嗯。”   “老宅那边打电话……问您这个月回不回去用晚饭。”   顾砚修顿了顿,柳程大气都不敢喘。   他在公司的秘书部里也算资深,从顾砚修毕业之后就跟在对方身边,把这位新总裁的脾气摸得很清楚。   冷静,沉稳,虽然话不多,但其实脾气挺好,主打一个情绪稳定。   但是就一点,总裁似乎跟家里的关系……不太好。   据说跟他那个继母带来的后弟弟有关?   据说三年前,他那个后弟弟刚成年就忽然失踪了,不管是他继母,还是管家,都不知道他上哪里去了。   顾总似乎也给他发过一条消息……但是石沉大海。   他刚跟顾总三个月的时候,第一次听见顾总冷声说话,就是在跟家里打电话的时候。   “阿姨,我临走的时候说过什么话,您忘了,阿尔伯特也忘了。”他说。   “您别提陆野,我和陆野也没有多熟。我只是觉得,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更何况他是您亲生的。”   那之后,家里那位祝夫人甚至不敢亲自给顾总打电话。   可见顾总虽然轻易不发脾气,但是决不能惹怒他啊!   柳程大气都不敢喘,顾砚修却没什么反应。   只是微微顿了一下。   他挺长时间没回过家了。   当年他去冰岛后,确实一整年都没和家里取得过联系。等他到了美大陆的学校,终于拿到通讯器之后,也没看陆野给他发过消息。   阿尔伯特事无巨细地汇报,说一切如常。   顾砚修也就没多想什么。   就像当时他和祝欣柔说的,自己和陆野之间的关系,充其量不过是没有血缘的养兄弟。他作为哥哥,保证陆野在家里的安全,对他来说是最基本的。   可是一年后,他就听说陆野失踪了。   刚成年的少年,甚至高考考了很不错的成绩,一夜之间消失……他能去哪呢?   顾砚修给他发过消息,没回,他偶尔会想,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可是阿尔伯特又说,陆野是自己走的,甚至打包了很简单的行李,重要的证件一个都没落下。   再到今年,微信彻底停止运营,他和陆野连最后的联系方式都没了。   顾砚修垂了垂眼。   “不回。”他平淡地回应柳程。   不至于有什么恩怨,但是他父亲忙得蓝星各地奔波,他也一样,没必要特意回去和祝欣柔吃一顿饭。   “是,顾总。”   漆黑的行政轿车畅通无阻地驶入VIP通道,道路两侧,热情的车迷脸上涂着彩绘,身上穿着各种应援服饰,喧闹的声音透过车窗,隐约传进来。   热闹到顾砚修都忍不住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涌动的人群像是海洋,五颜六色的旗帜里,有好多面墨蓝色的旗子,在晴空下被挥得呼呼作响。   上面雪白的大字,也无比清晰地映照在顾砚修的眼睛里。   【LYLE】。 第61章   “LEF车队8号赛车电子辅助检查完毕。”   “8号赛车引擎及起动器检查完毕。”   “现进行燃油指模提取……”   LEF全称为厉氏引擎制造厂, 作为全蓝星知名的顶级汽车品牌,已经风靡全球将近一百六十年。   LEF汽车以出色的引擎和调校闻名,只是这些年来他家的车队似乎差一点运气, 接连20年都表现平平, 在F1赛场上从没进过前五。   但是三年前,不一样了。   厉氏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 从亚大陆G市的港外区挖到了一个从不露面的天才车手。   不知道国籍, 不知道年纪,甚至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叫Lyle, 是个Alpha。   这三年, Lyle的名字响彻了蓝星的赛车圈。   短短一年, 拿满了全球赛事的大满贯, 第二年碾压了全球多项方程式比赛, 在今年直接开进了蓝星赛车的最高殿堂, F1方程式。   LEF也大胆破例,在他开进F1的第一年,就任命他做主将, 开8号车。   他也不负众望。   整整半年的阶段赛, 他从没开过第二,积分不断刷新F1的记录, 排名断层第一。   F1历史上, 从没出过这么猛的车手。   本场自由赛即将开始。   赛场上欢呼声震天,汽联检察员们在修理站前检查车辆。而那位被奉上神坛的8号车手,正静静地坐在站内的折叠椅上。   陈子轩走到他旁边,轻轻撞了撞他胳膊:“还行吗?”   比起他高大挺拔的身体,折叠椅实在太小, 他一双长腿快要没地方放了。   他抬起头,隔着漆黑的头盔,静静看了陈子轩一眼。   饶是陈子轩这个大直A,看到他这个样子,都忍不住心疼了一下。   全世界都说Lyle是下凡的车神,但是只有他知道,Lyle就是陆野。   他像五年前一样不露脸,但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   三年前,他高价把自己的整个人、包括肖像权都卖给了厉氏,之后十年,他在赛道上赚的每一分钱都归厉氏所有。   厉氏老总自然不会亲自接见他,但是专业的经理人在他脱下头盔的瞬间,就已经给他定好了造神计划。   之后三年,在他拿到F1冠军之前,不许在任何地方、以任何形式露出自己的脸,否则就得为车队服役终身,一直到他死。   LEF根本没把他当人。   陈子轩一开始心疼坏了,毕竟那两年,陆野的事业本来就发展得不错,科伦廷都被他开进了洲际赛事。   更别提他自己,名气大盛,粉丝多得像个流量明星。   但是陆野在那个时候把自己卖了,他说,他急用钱。   至于钱用在哪里,陈子轩不问都知道。   肯定是那个人呗。   一个分化了的Alpha,度过自己易感期的办法不过两种。要么就是给自己找个老婆,要么就是往自己后脖颈子里戳抑制剂。   但他从没见过陆野这样的。   几支抑制剂打进去还不够,要是没有那个人的全息影像,他的易感期就过不去。   陈子轩第一次撞破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强悍的信息素让陈子轩差点跪下。   唯一的光源就是房间正中的全息影像,被放到最大的尺寸,西装革履的青年站在台上,等身比例的影像,像是他本人站在房间里似的。   他正在发表讲话,清润的嗓音回荡在房里。   而角落里的陆野,面前散落着好几支空的抑制剂,怀里抱着一件昂贵的大衣。   淡得像风一样的雪松气息,从那件衣服里轻轻散发出来。   他抬头时,全息影像的光正好照在他脸上。   面无表情的少年眼眶通红,湿漉漉的,像只被遗弃的凶犬。   陈子轩吓得一把摔上了门。   ……妈的,情种。   他心疼陆野,也无可奈何。   一开始他还怕陆野卖身之后没饭吃,从牙缝里省钱出来给陆野。   结果发现这小子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账户里的数字长得快赶上他的手机号了。   偶尔有人从他家进进出出,管他喊“陆总”。以前车厂的那座大机甲也被搬走了,据说运到了新的厂房去,至于干什么,不知道。   甚至他还随手拿出钱来继续经营着科伦廷,虽然少了个王牌车手,但这两年成绩也不错,没让陆野亏钱。   陈子轩就也不管他了,甚至还凭着本事挤进LEF车队做了个助理,平时陆野的行程起居,他来替陆野负责。   毕竟,这大车队太特么没人情味了。   蓝星的顶级车手都挤在这儿,就算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在这里也只有坐替补冷板凳的份。   陆野的卖身合同是个秘密,忽然从天而降,人人都觉得他关系贼硬。   车队里的人本来就看不惯他,再看他谁都不搭理,连脸都不露的态度,就都骂他是装货。   再牛逼又能怎样?   上百人的大车队,陆野却仍然是被孤立的那个。   陈子轩拿了罐冰镇可乐来,但是陆野的头盔已经戴好了,他只能在陆野旁边坐下,自己喝。   “我前两天看新闻了,那人也在加州?”陈子轩说。   他后来看新闻才知道,陆野喜欢的那个人是他顾家的哥哥,甚至就是当年一号包厢里的那位少爷。   吓得陈子轩又两个晚上没睡着。   这小子……真特么猛,冲谁都敢动心。   不过时间长了,他也习惯了,偶尔跟陆野聊到他两句,有时候陆野还会回答他。   “嗯。”   果然,坐在那儿的陆野出声了。   “他昨天在加州州政府。”   陈子轩一愣。   车队在加州已经待了一个星期了,昨天陆野自己开车出了趟门,好像就是去的加州政府大楼。   “你……你……”   陈子轩都不知道说啥了。   “……你偷偷摸摸看他去了?”   “嗯。”   结果陆野承认得倒是很干脆。   陈子轩再次无语。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暗恋真挺苦的,尤其是像陆野这样,暗恋一个身份高到云端上的人。   听见这话,陆野抬头,看向赛道的方向。   柏油路面上蒸腾的热气,让贴着地面的空气都扭曲了。   LEF性能最高的赛车静静停在那儿,像一只偃旗息鼓的野兽,上面涂装着LEF的logo和Lyle的名字。   那儿是他剩下的唯一的出路,也幸好,是他最擅长走的一条路。   “合同上说,我夺冠之后,就不用再隐瞒身份。”陆野说。   陈子轩几乎秒懂。   “你打算到那个时候,就去追他?”他说。   “靠,你小子偷偷做那么大的生意,是不是就是为了更有底气,把他追到手?”   陆野顿了顿。   五年了,他的身体长高了很多,陈子轩去年犯病,非要给他量身高,量出来净身高191。   他变声期过了,长相也变了很多,眉眼更凌厉,棱角更尖锐。   但是……把他追到手?   整整五年,他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在感情这件事上,他更像动物,许多事情想不明白,只有本能。   比如那个雪夜之后,他落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一样的执念。   他经常会做梦,梦里是在漫天飞雪里起飞离开的飞机。   他在梦里追在飞机狂奔,跑得肺都在痛,却从没想过让他停下来,留下来。   他只想把那枚没送出去的钻石交给他。   但是执念扎根,在他心脏上张牙舞爪地生长,渐渐的,一颗钻石对他来说,太少了。   他总是在翻来覆去失眠的夜里,反复想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卑微到甚至不能为他做任何事,能为他献出的东西这样少。   X机械几乎是在他这样的心态下创立的,又在全蓝星贪得无厌地扩张。   好像他有的东西越多,心里烧灼的痛就能麻痹得越多。   他甚至病态地将所有的财产都放在一个移动保险柜里,不是为了携带方便,而是为了一拿起来,就可以整个塞进谁的手里。   他想,等他真正把这些全部送给顾砚修的那天,他就能从那个下雪的晚上走出来了。   陈子轩建议了他好几次,让他去看心理医生。   陆野却觉得不需要,他觉得自己非常清醒。   他没说话,陈子轩也拿他没任何办法,拍拍他的肩,说:“行吧,好好开。现在排行榜上的车手都是怪物,你加油。”   想了想,他还是由衷地说:“也是,谁的实力能比你变态啊。”   赛场上挥舞起了旗帜,红灯亮起,自由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陆野站起身,身材高大而挺拔,一双腿长到逆天,朝着车子走去时,简直像是男模在走T台。   就连队里那些上不去场的其他队员都忍不住看他两眼。   陈子轩昂首挺胸,特意仰着脖子大声喊,喊得全队人都能听见:“Lyle加油!LEF今年的排名,可全靠你啦!”   那些队员脸色更难看了,陈子轩暗爽,脖子仰得更高。   但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僵在了脸上。   “……靠。”   他表情大变,飞快地两步冲上去,一把拉住陆野。   “野子,你看,你看那儿!”   他语无伦次,手一个劲地往上指,都要失口喊出陆野的大名了。   陆野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主席台正中,最显眼的VIP坐席的位置。   西装革履的两方人,正在那里会面。   随从和下属都远远地围在周围,两个高大的男人在那里握手,看起来谈笑风生。   背对着他的,是厉氏的总裁厉峯,陆野在电视上见过几回,但从没见过他本人。   而在他对面……   身姿清举、疏离清冽的青年,修长俊逸地站在那里,浅淡地笑着伸出手,和厉峯交握。 第62章   顾砚修和厉峯的手简单握了握, 双方就各自放开了手。   “小顾总,请。”   厉峯抬手邀请,两个人在主席台上坐下来。   顾砚修第一次见他, 还是在亚大陆当年的拓荒者峰会。   这些年, 他在美大陆读书创业,和厉峯有不少生意上的来往, 对他这个人也越来越熟悉。   客观地说, 顾砚修不是很喜欢他。   刚认识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厉峯有点倨傲冷漠。   但后来,在美大陆待的时间越长, 他就越意识到, 美大陆落后的寡头经济, 和厉峯这个全球最大的经济财阀脱不开关系。   他凌厉霸道, 最擅长猛烈扩张、排除异己, 不像个商人, 倒像个金戈铁马的暴君。   现在,一个企业要想在美大陆存活,就要给厉氏递投名状。附庸他的那些商人都像是□□的打手, 脏活更是不少干。   连柳程偶尔都跟他开玩笑, 说厉峯估计是继承了北美老祖宗的垄断资本家习气。   虽然是玩笑话,但顾砚修难得有点认同。   不过他一直很擅长应酬, 尤其已经接手了两年的公司事务。   “加州这个季节的天气真热。”他淡笑着和厉峯寒暄。“听汽联的人说, 这个场地是厉总特意挑选的?”   厉峯点头,目光落在赛场上。   “年轻的时候来过这里,印象很深,是个很不错的赛道。”   顾砚修顺着他的目光,往场上看了一眼。   嗯, 他说的“不错”,就是尘土飞扬的沙丘上,曲曲折折的死亡公路。随便一个小失误或者碰撞,就能让车手连人带车地滚出几十米,不爆炸都算命大。   顾砚修笑了笑:“厉总眼光一向很好。”   然后,他就看见厉峯偏头,问站在旁边的车队经理:“你上次买的那个车手,是几号?”   车队经理立马谄媚地说:“是八号!叫Lyle,厉总。”   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顾砚修顿了顿。   他这才注意到,整个赛场的观众席上,几乎有一半的旗帜都写着Lyle的名字,远远看去像墨蓝色的海洋。   那边,经理还在介绍:“是个长得很出色的年轻人,车队打算等今年拿奖的时候公开他!厉总要是想见,我们现在就把他带上来,让您和小顾总看看……”   厉峯却是冷淡地抬抬手:“不用。”   明显对那个车手长什么样子,没有任何兴趣。   “有他在,那今天的比赛应该不算无趣。”厉峯难得笑了,朝着顾砚修说。   顾砚修有些意外:“您也没有见过他的脸?”   他记得当时在港外区的那场比赛上,Lyle也是戴着头盔,从始至终都没露过面。   但他当时的经理,好像对他的相貌很熟悉似的。   厉峯却很淡然:“一个车手而已。”   车队经理立马在旁边,侃侃而谈起来。   “厉总当年,几个亿就把他买下来了!现在这个车手从经济合同到肖像权,都是厉氏的,只要厉总不点头,他就绝不敢在任何公共场合下露脸。”   经理尽力地赞美着,厉峯嘴角含笑,冷漠而满意地看着场上。   顾砚修感觉有点不舒服。   就算他当年读书的时候,买一匹新的马,也不会像他们这样轻蔑。   然后,他就看见厉峯偏头,朝着他淡淡开口。   “一个好的车手之所以重要,是因为LEF极致的机械引擎,只有天才才能百分百地发挥出来。”   顾砚修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紧接着,厉峯就微笑着说。   “就像蓝星现在的机甲事业。最优秀的生科技术,也只有最完美的机械才能发挥它的作用。你说对吗,小顾总?”   ——   顾砚修只是微笑。   恰好,场上绿灯亮起,比赛开始。   顾砚修没有回答他,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回了赛场上。   这的确是一场极其精彩的比赛。   8号Lyle在排位赛上就是第一,这次理所应当的杆位发车,在这样复杂的赛道上跑出了0失误的成绩。   第四圈时,他进站换胎,排名暂时从第一掉到了第八。   这让另外一支知名车队有了机会,或者说,他们这次安排的二号车手,就是用来对付Lyle的。   为了围堵Lyle,他甚至放慢速度少跑了一圈,就为了在陆野出站时,恰好开到修理站的出口。   8号赛车驶出修理站的瞬间,那辆车堵住了修理站前狭窄的出口。   结果,8号车没有丝毫停顿,一个丝滑顺畅的甩尾,就轻易地绕过了对方的围堵,重新冲回了赛场上。   场上掌声雷动,解说员激动得嗓子都喊破了音。   即使对赛车不怎么感兴趣的顾砚修,也忍不住被他吸引了目光。   不得不说,五年了,这位Lyle选手,仍旧是他见过的、最适合赛道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顾砚修想起了陆野。   如果他家里没有变故,没有在那么小的年纪离开赛场的话,他应该和Lyle一样天赋异禀吧?   说不定今天的赛场上,也能看到他的身影。   顾砚修难得走了下神,接着,就听见厉峯冷漠的嗓音里,带着高傲的满意。   “确实不错。”他说。   “今天有厉总在,Lyle超常发挥了!”LEF车队经理恭维道。   顾砚修不信。他五年前看过Lyle的比赛,水平跟今天差不多。   而厉峯听见这话,却是看向了顾砚修。   “小顾总对他感兴趣?”   顾砚修并不吝啬夸奖:“他很有天赋。”   “嗯。”厉峯点头。   “这场比赛结束,让他上来吧。”语气像是恩赐。   车队经理眉开眼笑:“好的厉总!”   厉峯看看顾砚修,说:“是小顾总喜欢。你要是有兴趣,一会儿就让他把头盔摘下来,看看也没什么。”   顾砚修眉心微动。   他不喜欢这样,把人当成一个观赏物,剥掉他的遮掩,特意拿出他的脸来娱乐众人。   更何况……他看得出刚才,车队经理一瞬间的戏谑。   “是呢!小顾总放心,是个很英俊的Alpha,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顾砚修抬眼,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   没错,他知道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他23岁都没分化,要是再晚两年,估计要当一辈子的Beta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   比起那些Alpha,他没有易感期的干扰,头脑更加冷静理智,办事效率也比他们高得多。   他不觉得分不分化这件事会影响他,但也不会觉得,自己会对一个Alpha产生兴趣。   毕竟之前的几年,他都把自己当做一个Alpha,取向非常正常。   这个笑话不好笑。   他淡笑着,没有出声,那个车队经理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尴尬地想转移话题。   但顾砚修没给他这个机会。   “我为什么会对他的长相失望?”顾砚修说。   “难道他是我流落在外的亲人,需要考察他的外貌吗?”   ——   车队经理面如土色,正好,顾砚修也不想让Lyle特地来见自己。   印象里,对方本来就是一个冷淡寡言的人,顾砚修不想强人所难。   于是,比赛结束,他很礼貌地告辞,感谢了厉峯的款待,说回去一定会在会议上好好考虑合作的议案。   回到车上,顾砚修深深呼出一口气,拿起旁边的合作案看了看,就放下了。   柳程眼尖,立刻问到:“小顾总今天的会面不太满意?”   顾砚修问:“你觉得呢?”   柳程说:“您不用在意那个经理说的话。赛道上跑的人,好多都爱开黄腔。他也是昏头了,敢对您……”   顾砚修笑了一声:“我怎么会在意他说了什么。”   “那你……”   “我只是在考虑……厉总这个合作伙伴。”   “厉氏财力雄厚,重工事业更是全球第一,董事会都很看重和他们的合作。”柳程说。   顾砚修转头,看向窗外。   赛场里还在庆祝LEF的8号车手刷新比分,欢呼声里,烟花在白昼的上空炸开。   解说员高喊着LEF车队的名字,顾砚修知道,这是Lyle的功劳。   但他的雇主好像并不这么认为。   他们把他当个买到手的玩意儿,还打算在比赛之后,把他弄来讨好宾客。   顾砚修顿了顿,缓缓开口。   “我只是在想,一个人不管有多有权势,如果头昂得太高,就会变得盲目。”他说。   “这样的人,适合做合作伙伴么?”   ——   美大陆治安不好,车子刚开进加州首府的市中心,就被堵停在了路上。   “前面好像有游行。”司机张望着,堵了一片的车,前面的主干道上人头攒动,声音嘈杂。   这在北美大陆挺常见的。   前几十年,厉氏为美大陆提供了将近50%的岗位,这些年陆续用机器取代了四五成的工人,美大陆失业率一年比一年高。   顾砚修看了一眼表。   “还有半个小时,我到洲政府还有两个文件要签。”他说。   “那您……”   “我先下车,走那边。”顾砚修没多犹豫,抬手指向旁边的一条小街。   “我跟您一起!”柳程立刻就要开门下车。   “你们两个先回酒店。一个小时后有科研所的访客,可能会提前到,你先招待着,我一会坐州政府的车回去。”   “是!”   顾砚修安排完事情,拉开车门,转身走进那条街道。   这里离州政府距离很近,他前几天散步的时候走过这里,路还算熟。   他穿过小街,很快到了州政府附近。只是刚上大路,他就发现,游行的人群有点太混乱了。   他们拥挤着,喊叫着,举着标语和牌子,居然和周围的警察发生了肢体冲突。   “砰!”   枪声忽然响起。   顾砚修肩头一震,周围的路人惊呼着四散奔逃。   顾砚修的肩膀猛地被人撞过。   下一秒,他就被人一把攥住了胳膊,稳稳拉进了旁边的小巷里。 第63章   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震得顾砚修耳膜发痛。   而小巷外,四散奔逃的人群像迁徙的角马,咚咚地踩踏过街道。   顾砚修一头撞在那人的胸膛上。   宽阔, 紧实, 因为拽着他,所以绷得又硬又韧。   顾砚修闻到了他身上冷冽的钢铁气息, 混杂着燃油的味道, 冰冷得像个机械人。   他几乎是一瞬间想起了陆野。   当年,陆野刚到顾家时,身上也是这样的气息。只是他身上的味道来自港外的修理厂, 带着烟尘和肥皂混合的味道, 而这个人……   他尤其高, 肌肉硬得像机械, 顾砚修一抬眼, 就看到了他身上印着LEF车队logo的赛车夹克。   夹克敞着, 黑T恤领口往上,是骨肌锐利的脖颈。   顾砚修听说过,赛车手的脖颈极其有力, 尤其是F1车手, 光靠颈部肌群就可以对抗赛车行驶时上百公斤的离心力。   再往上,凌厉的下颌和脸挡在了口罩里, 压得很低的鸭舌帽下, 是一副墨镜。   顾砚修几乎一瞬间认出了他的身份。   “Lyle?”   “嗯。”   低醇的嗓音传来,伴随着巷道外接二连三的枪响。   Lyle抬头向外看去,很熟练地用半边身体挡住他,手拢在他的耳朵上。   这个动作,让顾砚修几乎被他揽在了怀里。   “咳咳……”   他有点尴尬, 主要是一个高大的成年alpha,从身体到气息都带着强烈的侵略性,让他不太舒服。   “你不用这样。”顾砚修说。“我出门有穿防弹衣。”   “……”   短暂的沉默,Lyle放开他,手却还是停在半空中,拦住他的去路。   “先不要过去。”他说。   “那边是什么情况,警察向游行队伍开枪了?”顾砚修问。   “应该是鸣枪示警。”Lyle说。“可能会有踩踏事件,危险。”   顾砚修点头,然后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Lyle顿了顿:“我们酒店就在附近。”   顾砚修忍不住好奇:“你们刚比赛完,居然直接回酒店,都没有庆功吗?”   Lyle沉默。   顾砚修的社交礼仪一向妥帖,对方不回答,他就不会再问第二遍。   “今天的比赛我看了,还没有祝贺你夺冠。我以前在G市港外见过你,你还记得吗?”   “……记得。”   Lyle停顿了一下,才点头,然后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没有夺冠。”   “什么?”   “今天只是阶段赛,还没夺冠。”   他一本正经,顾砚修愣了愣,没忍住让他逗笑了。   “大家都说你胜券在握,那我就提前恭喜你一下吧。”   零星的枪声和奔走惊呼声里,高大的政府大楼上传来了威严的整点钟声。   顾砚修抬头看了一眼,没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我去州政府还有事要办,刚才多谢你。”顾砚修说。“这条巷子的另一边能出去吗?”   他打算绕开这里,从政府大楼的后门进。   只是大楼占地宽广,前面的主干道在戒严,估计他会耽误一些时间。   Lyle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走吧。”   “嗯?”   “我送你。”   ——   他的车就停在小巷尽头的另一端。一辆性能极佳的双门跑车,黑色的,和他沉默的气质很像。   那条路的路况更差,顾砚修看到的时候还担心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怎么能质疑一个顶级赛车手的车技?   车子飞快地扫尾调头,在混乱的街道上像一尾鱼,快而流畅地驶离了拥堵的区域。   “可能会绕远一些,但是很快。”   车子开上大路,引擎声轰鸣,Lyle目不斜视,对顾砚修说。   顾砚修笑笑,开了个轻松的玩笑:“好的,我相信最厉害的赛车手不会让我迟到。”   Lyle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哆嗦,车头擦着高架桥的护栏飞速驶过。   “……没有。”   过了一会儿,Lyle才低声说。   顾砚修正看着前面的路,没注意到Lyle滚动的喉结:“嗯?”   “我不怎么厉害。”Lyle说。   顾砚修越来越觉得他有意思了,可能这种沉默而一本正经的人,他只见过两个。   上一个还是陆野。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总会把Lyle和陆野扯在一起,可能是因为当年他们都在G市,陆野小时候也做过赛车手。   “顶级车手也这么谦虚吗?”顾砚修笑笑。   “我记得,昨天你的积分已经比第二名高出二十几分了,你们经理说,F1历史上你也是第一个。”   陆野没说话,只是窗外的街景倒退得更快了。   车子平稳提速。   不知道为什么,顾砚修感觉像是看到了一只被夸夸之后昂首挺胸的小动物,板着脸,尾巴却甩成了螺旋桨。   顾砚修不由得问起另一件事。   “我记得你当年也很厉害。”他说。“为什么跟厉氏签那种合同?”   从车队经理到厉氏总裁,都把他当成一匹买到手的名马,牵到马场上,收藏品一样展示,没有任何尊重可言。   可当时,他还记得布兰登口里的Lyle,是多少钱的合约都不屑一顾的少年天才。   驾驶位上的Lyle顿了顿,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怎么说。   当时他还在顾家,是听佣人们说起的那件事。   顾砚修要做星链,顾诣不同意。阿尔伯特叹气,说先生对少爷太苛刻,就算是拿出几个亿来给少爷打水漂玩,又有什么不可以?   但是他们又说,先生要求的继承人,履历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学校里,顾砚修那个刚升高中的表妹向韶容找同学借了一圈的零花钱,别人问她干什么,她很骄傲地说:“拿给我哥创业,怎么了?”   但是没两天,她又垂头丧气,把零花钱全还给了小姐妹们。   “我哥说了,这点钱没用,让我拿着自己花。”   这些话,陆野都听见了。   顾砚修所有的新闻他都看过,甚至看得能一条一条背下来。   他离开亚大陆之后,那么意气风发,为什么要让他为了一些钱苦恼?   陆野转手就把自己卖了。   成年且出名的车手价格很高,他挑了一家出价最贵的,加钱多卖了五年,包括他的肖像权。   他当时这么做,只是在想,多换一点,省得顾砚修创业的钱不够。   但是他从没想过,隔了这么久,他还需要当面回答顾砚修这个问题。   缺钱了,把自己卖掉……这个话,有点丢人。   人年纪更大,不代表更有长进。比如他,几年了还和以前一样,一到顾砚修面前就特别要面子。   Lyle的沉默,对顾砚修来说是一种难言之隐。   他平和地解释了一句:“没什么,我只是记得,当时我给你递过名片,没想到你没有选择我。”   “选择我”这个词,让Lyle的喉结再次上下一滚。   ……他没有,只要他有选择的权力。   “不过也是,我没有车厂,为我做事是埋没你。”顾砚修轻松地说。   “不会。”   Lyle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尾音响起来的。   顾砚修一愣,继而忍不住笑了。   “你真的很像我的那个弟弟。”他说。   陆野也是这样,话很少,但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倔强。   开车的Lyle握着方向盘,手猛地一收,手背上的青筋跟着一鼓。   “……哪个?”   顾砚修一点都没察觉。   “只有一个。”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垂垂眼。“在我家住过,不过家里规矩太严,没有照顾好他。”   他垂着眼,没注意到Lyle墨镜后的眼睛,正透过后视镜看他,瞳孔轻轻哆嗦了一下。   他不知道Lyle有多想对他说,没有。   他紧攥着方向盘,拼命抑制着自己摘下口罩墨镜的冲动。   他很好的,不仅车开得很好,还开了一家很大的公司。   现在不管顾砚修想做什么项目、想花多少钱,都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他能拿出来。   但是……不行。   合同压在他身上,只差两场比赛,他就能换回自己重见天日的自由。   他不能真做厉氏一辈子的奴隶,他的那些东西,不是为他自己赚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和他……很像吗?”   ——   车子已经在加州政府大楼后门停下了。   顾砚修转头看向Lyle,明明看不见他的五官和表情,他居然从这个人身上看到了一点可怜,包括他握着方向盘的那双手。   ……顾砚修真觉得自己同情心泛滥了。   毕竟这双手指骨锋利,青筋盘桓,看起来力气大到能捏碎一个人的脑袋。   可能是吧,能把自己整个卖掉的人,不像有家,可能“弟弟”两个字真能戳中他。   他顿了顿,还是遵从内心,语气温和下来。   “嗯。”他说。“你们都是看起来,很坚强又很执拗的人。”   Lyle抬头看着他。   他很想说,不是,他有多无能而狼狈,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但是,他受够了。   从前,顾砚修就和他住在同一个家里,那么多次,他只会揣着一颗咚咚作乱的心沉默,有时反驳,笨拙得自己都讨厌。   顾砚修不知道陆野心里的惊涛骇浪。   车子停下,他笑着道了声谢,伸手一拉车门,纹丝不动。   自动锁了,需要司机开门。   他一只手扣在门把手上,转头示意陆野。   “麻烦你……”   叮,通讯器的屏幕猛地在面前弹开,一个巨大的星链二维码,悬停在两个人中间。   “加个联系方式吗?”   Lyle盯着他问。   顾砚修:“……”   嗯……   他开门的动作停在原地,突兀的二维码拦在面前,背后是Lyle看不清表情的一张脸。   这架势,好像不加好友就不放他下车,跟在胁迫他似的。 第64章   还好, 顾砚修不是太介意加好友这件事。   他很快地扫了Lyle的二维码,加好友的过程里,还轻松地多聊了一句:“你们下一站是半决赛吗, 赛场在哪里?”   “非大陆, 坦桑尼亚地区。”Lyle回答他。   “这个季节,那里很漂亮。”顾砚修说。“这两年生态恢复, 可能可以看见动物迁徙。”   口罩后的Lyle看着他, 没头没尾地问:“你看过吗?”   顾砚修摇头:“公司事务忙,暂时没有机会。”   Lyle又不说话了。   顾砚修加好好友,像是被收保护费了似的朝他晃了晃通讯器, 然后示意门把手:“抱歉, 不过我要迟到了。”   车辆解锁的声音飞快响起。   顾砚修单手开门, 正要下车, 利落的动作却还是顿了顿。   他僵硬地回了下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看不清对方的脸, 可他总觉得旁边有一道眼巴巴的视线, 安静却执拗地看着他,像只乖巧的大型犬科动物。   顾砚修僵硬地顿了顿,回过头:“那我走了, 再见。”   Lyle立刻点头, 顿了顿,说:“我们星链联系。”   明明没人碰他, 他却像是被迎头顺了几下毛似的。   顾砚修朝他扬了扬嘴唇, 飞快下车。   再不走,他真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是什么遗弃动物的坏人。   ——   两天后,顾砚修处理完公务,回到了亚大陆。   圣托斯凯纳山下的庄园静谧奢华, 但光是上山下山就要花费一个多小时,太耽误时间。   于是他毕业之后,就搬进了公司附近的一套顶楼大平层。除了偶尔会去照看两只美洲豹和他的海洋馆,只有大型宴请的场合才会回庄园。   几天没回家,书房里堆放了一些他出差期间积攒的合同。   顾砚修没急着去看,先换下外衣,去了楼顶的露台。   露台上种了花,藤蔓植物在城市夜色下摇曳,是这个季节开得很好的蔷薇。   而在花园角落里,分割出了一块突兀的菜地,里面不仅种了一些容易成活的蔬菜,还有一片专门种小麦的地方。   顾砚修去查看了一下,长势都不太好。   他很自然地挽起裤子,到菜地里细心地忙碌起来。   其实在港内区,种植蔬菜也是有钱人才配有的奢侈消遣。毕竟干净的土地是比钞票还值钱的东西,亲手种一些新鲜果蔬,是一项比马术高尔夫还昂贵的运动。   但顾砚修不一样,这里是他的实验田。   资源星系开始开采之后,蓝星的负荷比从前小了很多。许多生科集团都开始做土壤恢复和新植被的研究,Lush也不例外。   但是顾砚修的想法和他们都不一样。   关于植被研究的经费,他拨了将近一半在农业种植上,不管董事会怎么反对,他都仍然坚持。   “顾总,您知道的,食品的食用标准非常严格,现在的土壤环境,投入和产出的比例会非常差!”   “对啊!况且Lush的营养剂研发非常成功,开发农作物太多此一举。”   “是啊!现在蓝星的营养剂产量,一年可以养活一百五十亿人,蔬菜水果根本没有市场!”   提出反对意见的人很多,但是顾砚修一个都没听。   毕竟他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手里的星链科技在整个蓝星都举足轻重,去年发射的空间站甚至找到了一颗宜居的资源星球,现在由星链科技全权开发。   董事会的人都很敬畏他,没人敢跟他对着干。   项目就在他的一意孤行下敲定了,之后他让人从港外运来了改良的土壤,每次有心的种子研究出来,他都会拿一些回家自己种。   因为他总会想起当年去港外看球赛时,杂货店里那个小胖子拿到巧克力的样子。   谁愿意一辈子吃营养剂?股东们信誓旦旦,可他们自己每天都在吃新鲜的食物。   人作为人,不仅该有活着的权力,还该有追求更美好的事物的权力。   顾砚修照顾完地里的作物,简单记录过数据,就回了书房。   他每天公务很多,很快就忘了和赛车手Lyle见过面、加过好友的这件小事。   公司仍然倾向和厉氏合作,周一的例会上争执了很久。   顾砚修不反驳,就让他们递交合作方案。   只要方案可行,就可以立刻签合同。   顾蔓来顾砚修办公室的时候,眉开眼笑地说他是个坏家伙。   “你明知道厉氏现在的机甲成果不可行,对不对?”   “也不是不行。”顾砚修说。“机械接入神经元的项目本身就很复杂,就算合约签下来,也需要双方共同开发之后,才知道能不能成功。”   “难怪呢,现在那帮董事忙得焦头烂额,但是做出来的方案就是不对劲。”顾蔓笑着说。   她现在已经是集团的副总,是顾砚修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之一。   顾砚修理所当然地点头:“不可行就执行不了,谁出主意,那就谁给方案。”   方案给不出来,那就只能听他的。   “你啊。”顾蔓挑眉。“上任之前,那些懂事都说你太年轻太温和,还想着欺负你呢。现在看来,是他们太蠢。”   毕竟就任一年就把整个集团掌握在手里,把那些老狐狸治得服服帖帖。   顾砚修笑了笑,不置一词。   他脾气的确很好,但不包括那些仗着他礼貌有修养,就得寸进尺的人。   “那你是怎么想?”顾蔓在他办公桌对面一坐。“上次开会,我看你还是对X机械更感兴趣。”   顾砚修拿起面前的一份文件,递给顾蔓。   “X机械的机甲分析图。它的构造有一部分留白,很适合神经元的接入。”   顾蔓翻着文件,边看边点头。   “的确。上次会上X机械的分析我看了,我也觉得他们最好。”   她抬头,问顾砚修。   “但是要和他们合作,问题很多。”她说。“先不提厉氏要把他们赶尽杀绝的决心,就说你要是跟他们合作,厉峯难道不会对付你?”   顾砚修从文件里抬眼。   他的办公室在56楼。一整面墙的分子玻璃通透极了,整个繁华的G市在他身后铺开,阳光笼罩,给他修长俊逸的身形镶了一圈银白色的光晕。   “姐,做生意是□□打架吗,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他偏偏头,神色淡然。   “我反而不喜欢和野蛮的□□分子合作。”   顾蔓愣了愣,然后笑了。   “你果然想好了。”她笑容妩媚。   “决定好了就做吧。董事会里那帮烦人的老东西,我来帮你解决。”   ——   顾蔓拿走她要的文件,临走的时候提醒顾砚修:“那你尽快和X机械取得联系吧。他们的老总像个隐形人,和他们合作也不是容易的事。”   顾砚修:“嗯,已经让柳程去办了。”   顾蔓点点头,高跟鞋的声音哒哒远去。   顾砚修重新垂眼,面前展开的文件正是柳程递回来的报告书。   X机械在整个蓝星的运作都很完整,经营规范,规模庞大,可就是找不到老板是谁。   柳程正在尝试和对方的中层接触,但是关于他们的老总,他们也知之甚少。   至于合作项目,更是没有一个可以拍板的人。   顾砚修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企业。   他翻看着报告书,就在这时,一条星链的消息提醒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Lyle:[图片]】   嗯?   顾砚修有点好奇,点开通讯器,悬浮的屏幕上就出现了一张高清的全息影像。   烈日下的乞力马扎罗山。   顾砚修愣了愣,没想到对方为什么会忽然发给他一张旅游照片。   消息紧跟着就来了。   【Lyle:还没有看到动物迁徙。草原上有一些面包树,只见过一只鬣狗,但是没拍到。】   顾砚修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一周前在加州,他跟这位车手闲聊过两句。   一本正经的,像是在给他汇报工作似的。   顾砚修失笑,想了想,还是回复了他:【那真可惜,不过山很好看。】   对方反复输入了一会儿,消息才发出来。   【Lyle:我们就在这里比赛,还要待两天,如果看见了,我再拍给你。】   ……好认真哦。   顾砚修好脾气地回应他:【好。】   对话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   不过,对方又显示正在输入。   他好像打字很慢似的,输入了半天,才又发来一句很短的话。   【忙吗?有没有打扰到你】   半天发来一句寒暄。   顾砚修其实从小就被搭讪,那些好不容易纠缠上他的人,也会经常问他忙不忙吃没吃饭。   可是这个Lyle,为人太冷淡了,让人很难和“搭讪”两个字扯到一起。   顾砚修:【还好,有些小问题而已,不忙。】   这次对方回得倒快。   【什么问题?】   放在平时,顾砚修应该不会回复这样笨拙的提问,尤其他面临的问题,很少有人能替他解决。   可能是他今天的确不太忙。   【你知道X机械吗?】   顾砚修随手翻动着下一份不太重要的文件,回复道。   Lyle再次秒回:【知道。】   【有一份合作想谈,在找他们的老板。】顾砚修说。   【嗯。】   对方这回只回了一个字。   顾砚修倒不介意。   闲谈结束,他关掉屏幕,重新拿起钢笔,翻开手边的文件。   只是一份文件刚看了一个开头,柳程的电话就急匆匆地打了进来。   “顾总!”   隔着通讯器,顾砚修都能听见他的兴奋。   “嗯?”   “X机械那边来电话了!”   “什么?”   “X机械的负责人忽然跟我联络,问您下周什么时候有空,如果要合作的话,可以面谈!” 第65章   这电话及时得像在开玩笑, 之后约定见面的过程也极其顺利。   来电话的是X机械亚大陆分部的地区总裁。柳程前天才见过他,他很为难地说这样的合约他没法决定,需要他和大老板联系过后, 才能回复Lush。   至于大老板什么时候可以回应他, 他也不确定。   柳程早就偷偷在心里吐槽了,这么大的公司, 怎么弄得像一群特务, 还搞单线联络的。   但是没想到,约见的事情这么容易。   他跟顾砚修汇报过之后,就按顾砚修下周的行程和对方约定了时间。   至于地点, 对方定在了港外区的一间私人会所里。   “顾总, 您看这个位置……”   港外区毕竟治安不好, 收到位置的柳程不太放心, 特地问了顾砚修一声。   顾砚修随便看了一眼。   Saxon会所, 这两年在港内都很有名。只是港内区的富人大多自诩“老钱”, 就算那间会所名气再大,位置盖在港外,他们也不愿意涉足。   偶尔听到某位老板在那儿一掷千金的消息, 大多数也是港外区的富豪们。   “没事, 到时候多带两个人就行。”   毕竟X机械的工厂和办公楼都在港外,邀约请客定在那边, 也很正常。   应酬在周二, 顾砚修从公司离开之后,就赶去了港外。   五年来,港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毕竟整座城市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建成完工了,空余的土地极少,建设的又大多是摩天高楼, 人口密集,所以就算拆迁,都是一项非常浩大的工程。   不过资源星系开发之后,港外市区内的工厂倒是停工了不少。   巨大的吊臂和齿轮悬停在城市上空,灯火辉煌的霓虹里,看起来还真有一些赛博朋克的意思。   车子驶到IV区市中心,楼群里一座外表普通的建筑,没有招牌,门口已经有西装革履的经理领着一群手下,恭敬等候了。   “久仰了,顾总,里面请!”   车门刚打开,经理就快步上前,双手跟顾砚修握手。   顾砚修云淡风轻地和他握了手,一触即分,淡笑着说:“你们Saxon我也是久闻大名,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来体验一下。”   经理受宠若惊,弓着腰将他请进会所。   低调奢华的装潢,极有艺术感的设计,配合着考究的光线,连顾砚修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经理还在一旁介绍。   “付总已经提前招呼过,今天和您是来谈生意的。顾总放心,我们都安排好,绝不会有人打扰,私密性这一点您放心!”   顾砚修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问:“付总经常来这里?”   柳程提前给他看过资料,姓付的这位就是亚大陆地区的总裁,替背后那位老板做事,是个谈判高手。   “付总一般有重要的商务宴请,都是在我们Saxon!”经理说。   “不过今天不一样,付总特地提前安排的,定在Y先生专属的包厢里。”   “Y先生?”   经理笑了笑,说话点到为止:“X机械一向神秘,顾总您一定早有耳闻。”   看来这位Y先生,就是X机械的掌权人了。   顾砚修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又是X又是Y的,这位大老板是什么爱好,喜欢平面直角坐标系?   他笑笑,又问:“哦,你见过Y先生?”   经理连连摆手。   “顾总说笑了,我的身份怎么够?Y先生这些年只来过两回,每次都不露面,还有很多保镖跟着,店里也戒严。”   “这么大排场?”   “嗨!大老板嘛,像顾总您这样平易近人的,可不多呀。”经理笑着恭维。“想必Y先生就算要见,也得是您这样身份的人,我算谁呀。”   说着,经理替他推开沉重的包厢门。   “顾总,请。”   ——   包厢里灯光昏暗,里面的人纷纷起身迎接。   都是X机械的高层,为首的那个正是地区总裁付总,貌不惊人的中年男性Beta,梳背头,西装穿得干脆利落。   “顾总您好,久仰久仰!”   一众高层跟着付总纷纷上来握手,顾砚修目光扫过,似笑非笑。   “付总好。”他说。“没想到今天是和您面谈,是Y先生特许的吗?”   毕竟这位付总前几天还跟柳程说,自己没有任何决策的权力。   付总这回连连应是:“是啊顾总!实在抱歉,我们Y先生不方便出面,但是合作的事宜已经吩咐过了,您尽管放心……”   说着,包厢里的侍应生立刻鱼贯而入,一瓶瓶名酒被端上来。   顾砚修目光扫过,打眼一看都是窖藏多年的名酒。   像是为了表达诚意一般,付总大手一挥,侍应生像是开啤酒似的,一瓶瓶七位数的好酒被挨个启开了瓶盖。   顾砚修:“……”   早有耳闻,港外区的人谈生意,都是这么鲁莽直接,像土匪。   他不太习惯地向后倾了倾身体,躲开飞溅出的威士忌,脸上笑容不变:“付总大气。”   谈生意的确是要喝酒,他没打算推辞。   结果,他还没说话,付总的脸色变了一下。   被西装遮住的通讯器呼吸灯闪烁两下,如果有人看见,就知道是有人传输来了星链消息。   下一秒,付总就改了口。   “顾总您喝什么!咱们今天也不是非要喝酒,您要是不方便,咱们就算喝果汁,喝可乐,都能把生意谈下来!”   顾砚修:“……?”   ——   喝饮料谈生意?   没听说过。   一瞬间,他都要怀疑面前的X机械负责人的身份是真是假。   一直到他将信将疑地要了一杯温水,开始和对方展开谈自己的构想之后,才渐渐打消了疑虑。   付总举止奇怪,油嘴滑舌,在业务上却完全没得说。   听见顾砚修接入神经元的构想,他兴奋地跟顾砚修分析起可行性。他说X机械早在生产机器之处,就是冲着做机甲的目标去的,给机器接入人的感知和操控,是他们一直以来努力的方向。   也正因为如此,机器的所有留白,都是为了以后的生物合作准备的。   顾砚修都忍不住好奇。   “你们为什么会这样计划?”他问。   毕竟这个X机械的理念,和他自己的想法简直完全一样。   付总说:“就是您28年在拓荒者峰会上发表的讲话呀,我们全公司的高层都看了!”   顾砚修点头:“嗯,然后呢?”   “然后就这么办了!”付总一拍大腿。“Y先生要求的!”   “……Y先生?”   付总已经滔滔不绝起来:“Y先生是机械上的天才,我们都听他的安排!Y先生说您的计划可行,那就完全可以!您看,现在我们不是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来谈合作了嘛!”   他没说,当时顾砚修的讲话发表之后,Y先生就把视频交给了会议负责人。   “按这个方向去办。”他当时只有一句指示。   付总当时刚到X机械,面对这样的指令摸不着头脑,同时也担心得要命。   毕竟所有机械公司都想做机甲,厉氏也不例外。   但是这种生物与机械的结合,到现在都没有过成功的案例,把所有力气花在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上,是不是太离谱了?   但之后,X机械的营业额让他心服口服。   还没有接入生物元件,发展势头都这么强劲了,以后如果真做出来机甲,岂不是要超过厉氏,当蓝星第一!   付总摩拳擦掌,准备拿出毕生所学,在今天的谈判里为集团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以后就是X资本的大功臣。   可是,他还没开口,通讯器闪烁,又一条星链消息发送了过来。   ——   顾砚修离开会所时,拿着拟定好的合同陷入了沉默。   这X机械,是做慈善的?   他默默看着上面的条款。   向Lush公开所有机械构造和生产原理,提供研究所和工厂设施,还在研究成果的分红上让出了最大的利润……   顾砚修都怀疑,Lush是不是救了Y先生的命。   “顾总……”   副驾驶上的柳程沉默片刻之后,也忍不住开口:“这X机械的人……是挺好的哈。”   “……嗯。”   顾砚修收起合同。   算了,大家都是商人,就算是事出反常,难道有钱就不赚了?   对方真要一门心思地让利,他也没有不收的道理。   车子驶离港外区,而在他身后,恭敬将他送走的付总并没有离开,而是快步回到会所里,恭敬地推开了包厢的门。   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包厢里,现在端坐着一个人。   高大而挺拔,即使看不到脸,也会让人震慑于他浑身的气势。   他坐在沙发正中,一双长得逆天的腿随意分开,手里的威士忌杯里加了冰球,晃荡的酒液正是刚才付总开的其中一瓶。   “安全送到了?”   他戴着墨镜,下半张脸没戴口罩,沉在阴影里,却没人敢直视。   “是……。”   付总其实也不理解,从会所门口到顾总的车子,总共连十米都没有,人家自己也带了保镖,有什么安全问题需要他们护送的。   “嗯。”   Y先生喝了一口酒。   付总知道,这间包厢里还有一间休息室,单向玻璃,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看进去却只是一面墙。   刚才Y先生一直在这里,要不然,他也不能实时给自己下指令,让自己按他的要求说。   犹豫了一会儿,付总还是没忍住。   “先生,咱们今天,何必要让这么多的利?顾总来跟我们谈,说明和厉氏的合作意愿不强,我们何不趁这个机会……”   “下次不要给他的水里加柠檬。”   “……啊?”   战战兢兢的付总一愣。   就看见那位Y先生放下酒,在刚才顾砚修用过的玻璃杯上,轻轻点了两下。   “他刚才没吃多少东西,喝这个会伤胃。” 第66章   之后的合作案做得很顺利。   董事会虽然异议很大, 但是谁的决策权都高不过顾砚修。只有他父亲特地打了个电话来,问他怎么和厉氏交代。   “我已经和厉总说过了。”顾砚修说。“如果厉氏的指控被法院认定的话,我会立刻解除和X机械的合约。”   电话那头的顾诣停顿了一下。   他知道, 顾砚修敢这样说, 就是因为他完全确定,厉氏的指控没有根据。   这样的保证, 对厉氏来说不像妥协, 反而像挑衅。   “事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厉氏的态度。”他提醒顾砚修。   顾砚修却很淡定。   “厉氏和Lush不止一桩合作,厉总很清楚, 就算这次合作不了, 厉氏和Lush也仍然是朋友。”   他轻描淡写。   “毕竟星链和厉氏还有几项合作。”   大家都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人, 谁会把这句“朋友”当真?   任何企业之间都是敌人, 只是蓝星的命运当前, 大家都有共同利益罢了。   顾诣不再多劝。   他这些年的重心放在政坛上, 公司早就交在了顾砚修手里,今天来电,也不过是提醒和劝诫而已。   “你心里有数就好, 时刻记得戒骄戒躁, 不要轻敌。”   “是,父亲。”   这个话题结束,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才缓和一些。   顾诣也在这时开口。   “你赫尔曼伯伯最近就在G市, 你听说了吗?”他问。   欧大陆的赫尔曼财团掌权人,顾砚修平时称呼他为“伯伯”,是因为两家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合作了。   “嗯,月初的时候再公司见过。”顾砚修回答。   顾诣说:“我早上和他通了电话,他儿子乔尔最近也在港内, 我给你们在高塔餐厅定了位置,明天晚上七点,你不要迟到。”   “……什么?”   电话那头的顾诣和颜悦色。   “乔尔啊,你忘啦?”他说。“去年才分化的,很乖巧的Omega,你去见见,就当是交朋友。”   顾砚修直言不讳:“爸,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没有分化?”   顾诣满不在乎:“你赫尔曼伯伯很开明,一直欣赏你,不在乎你现在是不是Alpha。”   “那如果我就是个Beta呢?”顾砚修问。   电话那边,顾诣沉默片刻,语气冷了下来。   “砚修,从家族遗传的角度,你无法分化的可能只有10%。”他说。   “你还年轻,这样的胡话,以后不许再说。”   电话被切断,通讯器的屏幕界面弹出在顾砚修面前。   顾诣已经把相亲的地址和位置发在了他的星链上。   高塔餐厅二楼窗边最好的位置,这个季节可以看到成片的蓝花楹。   顾砚修毫不在意地扫了一眼,关掉了通讯器界面。   ——   第二天,他还是准时赴约。   顾诣这两年给他安排的相亲不少,各种名目,躲了这个还有下一个。   时间一长,他都习惯了。   从公司下班之后,他赶到高塔餐厅,正好比约定时间早二十分钟。   高塔餐厅今天人不多,据说有个大车队包场,最顶楼的两层都不对外营业。   F1的总决赛定在G市,就在下周,最近来往的车企和车队很多,连Lush旗下的酒店都住了两个车队。   顾砚修坐下,打开通讯器就开始看文件。   一份文件看了一半,对方姗姗来迟。   乔尔·赫尔曼,赫尔曼家族最受宠的长孙,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和高傲地打量着人的眼睛。   打量的视线落在身上,顾砚修像没察觉,绅士地把纸质菜单推到对方面前。   “你好,我是顾砚修。”   对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这才接过菜单,恩赐一样地说:“我在新闻上见过你。”   顾砚修都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这位小少爷但凡接触一点点家族事务的话,就不会这样对他说话。   毕竟这个老派财团这些年已经渐渐失去了竞争力,就连一向高傲的掌权人赫尔曼,这两年对顾砚修都亲昵温和了许多。   他垂下目光,平淡微笑着说:“我的荣幸。”   乔尔少爷慢条斯理地点了单,菜单递回之后,顾砚修又加了一道主菜和两道前菜,将菜单递给侍者:“谢谢。”   因为提前有预定,菜上得很快。开始吃饭后,乔尔少爷再次开口了。   “你现在已经在经营集团了吗,是做什么的?”   贵族少爷纡尊降贵,顾砚修拿着刀叉,很随意地回答:“一些生物项目。”   乔尔哦了一声,明显没什么兴趣:“做营养剂的?”   顾砚修顺着他的话:“是的。”   乔尔耸耸肩:“我爸爸说你生意做得很大,赚很多钱的那种。”   态度既不热络,也不感兴趣,一看就是养在城堡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王子。   相过一些亲,这种少爷顾砚修见得很多,已经见怪不怪了。   有时候看着他们这种姿态,顾砚修都很有闲情逸致地想,也不能怪他们,那些老牌贵族对Omega的审美,实在封建得让人不敢苟同。   他一边吃饭,一边随意答道:“赫尔曼伯伯过奖了。”   可是,小少爷歪了歪头,直接问他:“可是,既然你都是做生物公司的,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分化呢?”   顾砚修:“……?”   小少爷叹口气,看起来是真的很可惜。   “我所有的朋友都是跟Alpha结婚,我不能承担这样的风险,和一个有可能是Beta的人交往。”   ——   他太天真傲慢,甚至让顾砚修都没感到被冒犯。   他笑了笑,说:“那真是太可惜了。”   乔尔少爷努了努嘴,有点意外他居然都不再争取一下,比如说拿出许多倍的诚意追求他,他说不定会答应的。   毕竟顾砚修虽然没有分化,但在整个上层圈子里,仍然是炙手可热的金龟婿。   但是顾砚修像是没看懂他的眼神一样,彬彬有礼地笑了一下,就认真吃起饭来。   他晚上还有一点工作要做,饿着肚子效率会很低。   两个人不再说话,一直到楼梯那边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脚步声、吆喝声,酒味混杂着浓郁浮动的Alpha信息素,惹得乔尔少爷皱了皱眉。   顾砚修转头看去,就看到是一群穿着队服的赛车手,勾肩搭背地说笑着下楼。   看向他们时,那几个车手居然停下来,不走了。   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冲着乔尔少爷响起。   乔尔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顾砚修朝着那些车手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几年蓝星的机械事业发展很快,整个赛车圈子也水涨船高,加上媒体的高曝光率,不少赛车明星比歌星影星还红,更别提他们高额的佣金和培养费用。   有些车手被养得很狂,尤其是联邦有名有姓的那些。   “……我吃好了。”乔尔说。   顾砚修虽然还没分化,但生理知识充足,明白他的不适。   尤其这种娇生惯养的Omega,没有保镖和管家在身边,根本应付不了这些人。   顾砚修站起身,单手拿起靠背上的外套:“那走吧,我送你下楼。”   为了营造二人世界,司机和保镖都是等在楼下的。   “走吧。”乔尔脸色难看地站起身,往外走的时候,下意识地往顾砚修的旁边躲了躲。   金发小王子实在太显眼,这个举动,又惹来了一阵高低起伏的口哨声。   顾砚修:“……”   真无语,下次再有这样的相亲,直接拒绝掉算了。   两个人走到楼梯口,顾砚修单手虚环在他身侧,带着他一边下楼梯,一边给司机打电话:“车开到门口。”   结果刚走到拐角,一个明显喝多了的车手挡在两个人面前,醉醺醺地凑到乔尔面前:“嘿,小帅哥?”   乔尔往顾砚修身后躲,正好撞在顾砚修虚环着他的手臂上。   顾砚修面不改色,提醒那个车手:“公共场合信息素释放指数超过2.7的话,会有治安官来处理你。”   那个车手直接伸着脖子,放肆地朝着顾砚修的方向闻了闻,怪叫道:“Beta啊?”   顾砚修面无表情地扫过他的队服,LEF的。   一看就是平时不怎么看新闻的人,毕竟一周前,他才和他们的集团总裁一起上过财经头条。   “让开。”   顾砚修按着乔尔,将他挡在自己身后。   那个车手却笑嘻嘻地冲乔尔说:“换个男朋友吧,小帅哥,跟Beta有什么好谈的?”   说着,他伸出手,就要把乔尔从顾砚修身后拉走。   顾砚修反手挡在他面前。   他的格斗术一直没有松懈,只需要对方的手一碰上来,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扭住对方手臂。   只是,那个车手还没碰到他,旁边就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呃啊!”   一声惨叫,那只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反手将他甩下楼梯。   惨叫声夹杂着滚下楼梯的咚咚声,一阵噼里啪啦的摔砸,那个车手'狗一样被甩下了楼梯,砸在角落里。   “我草!”   一阵不干不净的惊呼里,顾砚修回头,看到了楼梯上那张挡在口罩墨镜之后的脸。   Lyle。   他没穿外套,很薄的一件黑色T恤,很宽松,却还是能隐约看见他紧韧有力的背肌。   他站在比顾砚修还高两层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那个骂骂咧咧的车手。   “你他妈的,Lyle,你敢……”   “我敢。”   Lyle的声音沉冷地打断了他。   接着,他走下楼梯,刚才还围拢在旁边看热闹的车手们,此时鸦雀无声,被Lyle坚硬平稳的肩膀撞到过道两边。   Lyle停在那个车手面前,高大的阴影遮住了他。   下一秒,他抬腿,重重一脚踏在那人身上。   “我怎么不敢。” 第67章   惨叫和惊呼声一起响起, 其中还夹杂着几个车手的骂声。   “Lyle你疯了!”   “你敢动克莱哥,克莱哥下周要上场的!”   “告诉经理,取消他的比赛资格!”   可是前面的陆野却像是没听见, 背对着他们, 踩得克莱满地乱滚。   “他……”   顾砚修身后的乔尔都吓了一跳。   “没事。”顾砚修轻声安慰他。“看着就行。”   人在G市,他这点权力还是有的。就算Lyle今天把人踢伤踢残了, 他也有能力让Lyle毫发无伤。   他没看见, 他话音刚落,背对着他的Lyle身形一顿。   下一秒,他改踩为踢, 重重一脚把克莱踹进墙角。   像是在拿他泄什么私愤。   楼下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是听见这边的打斗声, 匆匆赶上来的餐厅老板和保安。在他们身后, 跟着一群西装革履的Beta, 顾砚修认出他们衣服上的徽章, 应该是乔尔来时带的人。   人群里, 还有几个穿制服的治安官。   “这……这是……”老板看到这个场面,都吓坏了。   赛车手的队伍里顿时有人喊:“这小子喝多了,他特么的打人!”   他们早就看不惯Lyle了, 最好趁着这个机会, 让他滚到候补队里去!那样他8号车开出来的积分,就都是他们的了。   一群人蠢蠢欲动, Lyle直起身, 冷漠回头。   车队里的人他一个都不熟,目光扫过他们的嘴脸,落在楼梯上的顾砚修身上。   他站在那儿,合身的西装显得他腰窄腿长。   他很好看,眉眼太夺目, 让他眼里的冷色都是风情。   可是他身后还有一个人。   金发的Omega像个小王子,被他妥帖地护在身后。   刚才他就是这么护着他,迎上的那人的脏手。   他也听见了,那些人调笑的时候,还让这个Omega换个男朋友。   一群蠢货,瞎子,看不出是谁配不上谁吗。   Lyle的手也在抖,胸腔里的器官也在抖。   ……什么男朋友。   而那个看起来又蠢又软弱的金发Omega,正紧贴着顾砚修的后背,探出半边头来,怯生生地看向他们。   他再配不上,也是个Omega。   这个念头让陆野抑制不住地烦躁。   他干脆回过身,居高临下地重重一脚,又踹在哀嚎的克莱身上。   ——   周围的车手没想到他这么狂,人都来了还敢打人。   怕不是今天晚上想在看守所里过吧!   在这些人诧异又得意的目光里,顾砚修偏头,安抚地关照了乔尔一句:“没事,在这里稍等一下。”   乔尔点头,顾砚修下楼,走到老板和治安官面前,露出一个平淡的微笑:“抱歉,只是一些小口角。”   那些车手忍不住看向地上鼻青脸肿的克莱。   这是……小口角?   但是餐厅老板已经认出了他,一阵点头哈腰:“顾总!真抱歉顾总,餐厅里发生这样的事,打扰了您用餐……”   顾砚修笑着摇摇头,看向治安官。   “也不算,事情本身就是因我们而起,要不是这位朋友仗义出手,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这……什么后果?   那些车手面面相觑。   就看他刚才保护那个Omega露出的架势,估计Lyle不出手,克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吧?   只是可惜,港内区的治安官,没有一个不认识顾砚修。   “顾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治安官立刻问道。   “刚才他们路过,骚扰这位Omega先生,不仅过量释放信息素,而且试图动手动脚,有强迫Omega提前进入易感期的嫌疑。”顾砚修说。   车手们面面相觑。   这特么凭着一张嘴,说啥就是啥啊?   顾砚修面不改色:“监控录像里应该都有记录,我记得今年出台的ABO法案上,对这种行为的Alpha是有具体惩罚条例的。”   法案上的确有条例,拘留7-14天,并且会留案底。   地上的克莱听见这话,差点气死。   监控里的确能看到画面,可是信息素浓度谁能检测!过去这么久了,这个Beta不是钻空子吗!   他爬起来大叫:“你怎么证明我刚才释放了信息素,你都感知不到!”   顾砚修:“对啊,但是那位Omega先生感知到了。你说是吗,乔尔?”   他偏头看向乔尔,乔尔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人刚才语言上调戏他,他正不爽呢!   “对!他刚才冲我释放信息素,治安官先生!”乔尔的下巴扬得高高的。   顾砚修微笑着看向治安官。   克莱根本无从解释,咬牙切齿半天,又狠狠指向Lyle:“那我要验伤,他刚才打我,把我打伤了!”   顾砚修一扬眉,冷淡的目光里带了一些恰到好处的惊讶。   “啊?你身上的伤,不是刚才不小心掉下楼梯时,摔的吗?”   克莱:“?”   他从没见过这么会颠倒是非黑白的人。   而那边,治安官已经一边点头,一边记录:“好的,顾先生,我们一定会依法处置的。”   行,被这个家伙摆了一道。   不就是认识治安官吗!   克莱咬着牙,想到自己身后是LEF,胆子又壮起来。   “行,你等着。”他指着顾砚修,狠狠点了两下。“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他就算是进了治安拘留所,也可以毫发无伤地出来。   而他面前,正和治安官交谈的顾砚修听见他说话,微微偏头,朝着他彬彬有礼地笑了。   “嗯,想必你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吧。”   ——   事情解决,顾砚修把乔尔送上车。   “抱歉,吓到了吧?”   “没事。”乔尔趴在车窗上,眼睛亮亮地问他。“我还要在港外住一段时间,你下周有空吗?”   今天这件事,他觉得是不是Alpha也没那么重要了。   毕竟顾砚修真的蛮帅的。   顾砚修假装没听出他的邀请:“下周行程很满,赫尔曼伯伯如果有公事,可以来公司找我。”   乔尔抿抿嘴:“好吧。”   车子开走,顾砚修站在原地目送之后,就看见那群车手像斗败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人群后,Lyle身材挺拔,鹤立鸡群地从那里走出来。   只是看起来也不太高兴,整个人丧沉沉的。   也是,事情发生在他们车队内部,很有可能影响他之后的发展。   顾砚修站在原地等,一直到Lyle走到他面前。   “没事。”顾砚修说。“车队里你也不用担心,晚上我让朋友打个电话,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你。”   今年希斯集团是F1的主办方之一,一个电话很容易。   “……嗯。”Lyle应声。   那些车手陆续钻上车队的保姆车,就在顾砚修以为Lyle也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听见Lyle问他。   “那个是……你男朋友?”   顾砚修想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说谁。   “不算。”他笑笑。“家里介绍,见个面而已。”   “你喜欢他吗?”Lyle又问。   顾砚修一愣:“只见了一面,现在说喜不喜欢,是不是有点早?”   看到Lyle没有上车的意思,保姆车也没跟他客气,关上车门就绝尘而去。   “嗯。”Lyle点头,站在他旁边的样子,看起来有点乖。   顾砚修想想,也是,他跟车队闹成这样,现在应该也不想和他们的人一起。   “你一会怎么回驻地?”顾砚修拿出车钥匙。“我送你吧。”   以两个人的关系,对方应该会客气地推辞。但是对面是Lyle,他只是安静地点点头:“谢谢。”   顾砚修带他上车,目的地输入成功之后,Lyle忽然又开了口。   “我也觉得你们不合适。”   顾砚修:“……嗯?”   对上Lyle的目光,他才反应过来,Lyle在说乔尔少爷。   顾砚修好奇,好整以暇地问:“为什么?”   至少在别的外人看来,他和乔尔无论是家世还是外表,都很登对。   Lyle沉默了,一直到车子驶上大道,才闷闷地说:“他遇到事情,只会躲在你后面。”   顾砚修没忍住笑出声:“这不是应该的吗?我能处理。”   “那如果更危险的情况呢?”Lyle却好像特别执着。   顾砚修很想说,不会有。   至少对于他和乔尔这样的家庭,遇见今天这种情况都少之又少。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回答:“没事啊,就算我不分化,也有能力保护对方。”   “你不会不分化的。”Lyle脱口而出。   顾砚修愣了愣:“什么?”   Lyle没说话。   他不会的。不是说他不分化就不够好,而是他听过太多关于Beta天生平庸的话,他不在乎,但是世界上没人能看不起顾砚修。   沉默中,顾砚修以为是对方在安慰自己。   “没事啊。”他说。“我不在乎自己是什么。可能在相亲这件事上是会遇到一些麻烦吧,但还好,选择伴侣本来就是宁缺毋滥。”   车子转向,朝着Lyle车队驻扎的酒店开去。   他听见Lyle这样问他:“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别的?”   “什么?”   对方像是鼓足了一些勇气,然后说:“除了Omega之外的其他性别。”   其他?   顾砚修很诚实:“我不在意对方是不是Beta。但如果只考虑合适和方便的话,娶一位omega能让我家人更满意,或许会减少一些麻烦吧。”   他耸耸肩,不过恰好,他不是一个怕麻烦的人。   即便再温文有礼,那也只是长期的贵族教育留下的礼节。   在顾砚修骨子里,一直有一种强者主义,如果麻烦太多,只能说明他的能力还不够强大。   不过这些话,没必要和外人说。   Lyle却好像很执着,又问他:“再其他呢?”   “还有其他?”顾砚修不解。   Lyle顿了顿,声音很低,却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缓缓问他。   “比如说……一个Alpha。” 第68章   顾砚修还没来得及回答, 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就在两人之间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也不在亚大陆。   “抱歉。”顾砚修朝着Lyle点点头,接起了电话。   乔尔少爷清亮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我在回家的路上了, 你呢?”   尾音仍然带着小鸟一般的高傲。   只是, 怎么会这么急着给他打电话?   “在车上。”顾砚修回答。   “噢。”乔尔答应了一声,又问。“你下周真的没空吗?”   顾砚修问他:“是有什么事吗?”   乔尔说:“我想去圣托斯凯纳山上打猎。我爸爸说你骑术和枪法都很厉害, 我想让你带我去。”   隔着电话, 顾砚修都能想象到乔尔少爷骄矜又期待的样子。   顾砚修笑了笑,说:“抱歉,赫尔曼伯伯可能没有说过, 我只会用枪, 但是不打猎。”   “哦。”乔尔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 但是没多问。   “那陪我去骑马, 行不行?”   顾砚修:“……”   小少爷穷追不舍, 恐怕是非要他陪同外出不可了。   他的沉默让乔尔意识到了什么, 他立刻飞快地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就是?”   “就是我怕不安全,我想让你保护我。”小少爷好像在电话那头扬了扬下巴。   顾砚修失笑。   “……好吧,但是我的行程很满, 不确定是哪一天, 可以吗?”   这次乔尔少爷答应得很轻快:“那好吧,我一会儿加你的星链, 你的电话和星链我都找我爸爸要到了, 你一定要通过。”   “好。”   电话终于挂了,顾砚修无奈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他今天态度很不积极,不知道哪里惹到这位少爷的关注,非要拉着他玩这种王子与骑士的游戏。   不过还好, 这位小少爷在亚大陆待不了几天,应付一两回,就当是给他父亲面子。   红灯亮起,顾砚修将车停下,才注意到旁边的Lyle一直在看自己。   “抱歉。”他朝Lyle笑了笑。“你刚才问什么?”   “……Alpha。”   Lyle的嗓音很干涩,一个单词说得非常艰难,估计是刚才在楼上用餐的时候没有喝水。   “啊。”顾砚修的注意力立刻被这个话题转移了,坦然回应。   “Alpha就算了,没考虑过。”   以他个人的拙见,骄矜的Omega少爷不想接触,上层社会这些划领地的雄性动物一般的Alpha,更是走远一些。   理想状态就是三十岁四十岁都单身,总比回家还要应付另外一个人要好。   顾砚修惬意地打算着,绿灯亮起,稳稳地踩下油门。   Lyle的脸挡得太死了,以至于他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感觉不到他身上的情绪。   Lyle默默转过头去,看向了车窗外。   ……他在笑。他委屈地想。   接到那个Omega的电话之后,他看起来心情就很不错。   Lyle有点烦躁地扯了扯口罩。   他第一次感觉这个东西这么勒,勒得他呼吸困难,有点喘不上气。   可那能怎么办呢?   他不是个Omega,甚至连Beta都不是。   不是就是不是。   ——   当天晚上,顾砚修就收到了Lyle发来的消息。   是两张F1总决赛的VIP座位票,位置很不错,尤其在这种重大赛事上,估计已经炒到了一票难求的行情。   【这个月27号是决赛。】   他甚至有点多余地解释了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他送两张票的这个举动莫名有种委屈求全般的懂事,虽然一般礼节性的赠送,也不会只赠单张票。   顾砚修一边揉捏眉心,一边随手拿起自己最近的行程看了两眼。   27号是空的,但是集团早就得到消息,届时厉峯也会来亚大陆看赛,不过他邀请了好几个商界名流,就是没邀请顾砚修。   顾砚修淡淡笑了笑,放下了那张行程表。   厉峯的这个态度不言而喻,他和X机械合作的事,让厉峯很不高兴。   但是谁管他高不高兴?   两家该合作还是会合作,他挑选合作对象向来客观公正,厉峯这个举动震慑不到他。   不过……Lyle给的票,估计要浪费了。   【抱歉,我没有得到厉氏的邀请,那天估计没法到场。】   不然不请自来,别人会觉得他在冲厉峯低头。   顾砚修很直接地回应了Lyle。   Lyle那边输入了一会儿:【那你那天会在哪里?】   又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顾砚修倒没什么可隐瞒的,告诉他:【回家或者在公司加班吧。到时候有空,我会看你的直播的。】   想了想,他又回了一句。   【加油。】   【好。】   两个人的对话停在了这里。   ——   之后一周,顾砚修都不清闲。   除了跟进X机械的合作案之外,公司光是需要他经手的项目就有五个。   X机械的合同签得很顺利,不知道哪里传出的消息,说是顾总早有成算,所以在合同上狠狠地敲了X机械一笔。   这倒是让董事会都挺高兴,周一的例会上吹了他好一会的彩虹屁。   散会之后,顾蔓跟上他,问:“厉总今天已经到G市了,是不是没跟你联系?”   顾砚修笑了笑,云淡风轻。   “没想到啊,厉总一把年纪了,心眼还这么小。”顾蔓撇嘴。   顾砚修说:“他在美大陆的习气,在这里不管用。”   毕竟如果在美大陆,他发出这样的信号,那这个敢惹怒他的公司一周之内就会被所有供应商和合作伙伴孤立。   但无论是顾砚修还是他手里的Lush和星链,对于这种举动都很无所谓。   “下午我去圣托斯凯纳山一趟,如果有什么重要事务,我们电话联系。”他跟顾蔓说。   顾蔓一挑眉:“是陪那个赫尔曼家的小少爷打猎?”   顾砚修点头:“你怎么知道?”   顾蔓啧了一声,抱着胳膊,有点不爽地嘀咕了一句:“那个臭小子。”   什么意思,有瓜?   对上顾砚修饶有兴趣的眼神,顾蔓不乐意:“怎么了?那个小子飞机落地的时候,还是我去接的。”   她至今也还单身,亚大陆的黄金单身A里也排得上号。   顾砚修点头:“嗯,然后呢?”   顾蔓不高兴:“然后他不愿意上我的车。”   “为什么?”   “他说我信息素是水生调的,他闻到会晕车。”   “……。”   “笑什么!”   顾砚修连忙正了正神色。   结果第二天,他和乔尔“相谈甚欢”的影像就出现在了各大媒体之上,头顶上的标题是,赫尔曼小少爷或与Lush掌权人好事将近。   顾砚修看见新闻后,一阵无语。   照片上的乔尔骑在马上,很骄矜地板着脸,但视线却隐约看向他。而他身边,顾砚修眉眼柔和地看向他,难得一见的笑容像是冰霜初融。   虽然有点迷惑性……但是媒体也不能乱写吧!   顾砚修的星链消息都要爆炸了。   这让他怎么跟每个人解释?一整个下午,他和乔尔只是正常地骑马交谈而已,唯一这样笑了一回,是他提起顾蔓的水生调信息素的事。   “她有什么好不爽的?我如果真的吐在她车上,她才会真不爽吧。”   顾砚修忍不住问:“真的会吐吗?”   毕竟以他学过的AO知识,再难闻的信息素也不至于……   结果乔尔少爷先炸毛了。   “对呀!我很容易晕车那怎么办嘛!”   顾砚修一个没绷住,就被媒体拍下来了。   星链消息划都划不完,中间还夹了几个家里和公司打来问情况的电话,顾砚修一阵头痛,只好关掉通讯器装死。   没一会儿,电话又来了。   是乔尔少爷打来的,刚接起来就问他:“新闻你看了吗?”   顾砚修说:“你放心,公关部门已经在处理了,希望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困扰。”   电话那头静了静,然后乔尔说:“还好啊,不算什么困扰。”   顾砚修:“嗯?”   乔尔的语气轻快里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别扭:“反正我爸爸也是让我们互相认识一下,不是吗?媒体要写就让他们写吧。”   顾砚修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恰好,他也很明白他自己的想法。   “对不起,乔尔。”他说。“我们或许做朋友会更合适。”   电话那边的乔尔半天没有说话。   “……你不喜欢我吗?”   顾砚修直言不讳:“我不太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乔尔:“你……!”   顾砚修很耐心地洗耳恭听,反而让乔尔破防了。   “你这个家伙怎么能这样!越冷漠就越是迷人,真是气死人了!”   他撂下一句话,气呼呼的啪地挂了电话。   顾砚修:“……?”   呃,他刚才,好像是被骂了,又好像被凶狠地夸了一句?   通讯器界面自动熄灭,他愣了愣,继而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   随便吧,不管是夸还是骂,他的意思表示得很清楚,不会引起对方的误会。   他长舒一口气,翻开桌上的文件。   通讯器又亮起来,星链自动提示,发信人是Lyle。   呃……他也是来八卦的?   顾砚修点开通讯器,想看看这位寡言的车手在这个满城风雨的夜里,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星链点开,只有一段视频。   灯火通明的赛车场上,旗帜飘扬,车辆飞驰。   而在一片机械轰鸣的热闹里,镜头朝向天空,平稳地放大。   Lyle的声音在画面里响起,尾音带着一些不太自然的颤抖,像是有点紧张,却还在装作很自然的样子。   “你看,星星。”   他轻轻在视频那边,对顾砚修说。   墨蓝色的天幕里,漫天的繁星安静闪烁。 第69章   对着影像里满天的星星, 顾砚修没来由地笑了一下。   【很好看,谢谢。】   Lyle突然的分享看起来有点无厘头,顾砚修关掉通讯器, 并不知道星链那端的“Lyle”有多紧张。   总决赛前夜的练习场, 他还在修理站等发车,就看见了网上爆发的新闻。   全息影像上的人他都认识。   他知道他们要去骑马, 那天在车上他听见了电话。   只是骑一次马而已, 顾砚修和很多人都骑过,之前他还在港内上学的时候,那个江宁溪也很喜欢来找他骑马。   这个欧大陆小少爷比起来, 还不如江宁溪。   陆野这么想着, 可是全息影像点开, 他却对着顾砚修的笑容, 看了好久。   他笑起来很好看, 是眼睛的原因, 太漂亮的眼睛看谁都会含情。   可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讨厌那个外国少爷。   那个小少爷那么装,明明对顾砚修很有好感,但非要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不知道给谁看。   陆野忍不住想, 顾砚修在干什么呢?   他们骑完马,经常会一起吃晚餐。车队里的人经常聊天, 一说到和Omega一起吃晚饭的事, 就会恶心又暧昧地笑。   陆野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给顾砚修发去的那个视频。   可能是因为他正好站在车边,出神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后一靠,抬头正好能看见天上的星星。   星星明亮又冷漠, 它照着他,却不会只照着他。   顾砚修回复得很快,陆野盯着他的头像,出了很久的神。   一辆辆赛车从他面前飞驰而过,带着烟尘的风鼓动他的上衣和头发。   又一条顾砚修的消息出现在了他的屏幕上。   【你明天比赛吧?】   又一辆飞驰的赛车掠过陆野面前。   ——   【嗯,在练习,明天下午正式赛。】   收到消息,顾砚修从文件里抬眼,回了他一句:【好,我会等着收看的,加油】   【嗯,会的。】   顾砚修想起对方的积分,可以说明天的正式赛,只要他不犯规或缺位,那这个冠军就一定会是他。   这让顾砚修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你明天夺冠的话,会在媒体面前摘头盔是吗?】   Lyle很快回复:【对】   然后,他的名字后面就反复陷入了输入中。   顾砚修也没注意,再次回复道:【我提前看到了一些报道。真可惜,你的经济合同在厉氏,不然我还想请你为我们的项目代言。】   【什么项目?】   【和X机械的合作。】   【嗯。】   话题又在Lyle那边终止了。   顾砚修没什么话想说,正要关掉通讯器,又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我明天想见你,可以吗?】   顾砚修一愣,然后问他:【是有什么急事?】   Lyle说:【要等明天才能说。】   还挺神秘。   顾砚修沉思了一会儿,也没想到自己和Lyle之间有什么秘密。不过只是见个面,小事。   【好。明天晚上我在公司有个会,会议结束后会加班。你到时候忙完,可以来公司找我。】   然后,他给柳程发消息,让他给Lyle开一张内部停车场的出入证明。   柳程答应之后,又问他:【顾总,私人医院那边提醒您,三月一次的信息素检测可以做了】   顾砚修揉揉鼻梁。   信息素检测算是分化期前的青少年常见的一项体检,只要父母中有一方是A或者O,就有必要做。   主要是为了检测信息素的波动状况,提前预估分化期。   这项体检顾砚修做到了23岁,他都觉得没必要了。   【嗯,约下周吧。】他看看日程表,回复柳程。   【是,顾总。】   ——   第二天,公司里的顾砚修依旧忙碌。   例会之后,有各种审查和文件。到了月末,各个部门的总结汇报也会提交上来,秘书处审核之后,全都递交到了顾砚修的办公桌上。   忙到下午,泛黄的夕阳穿过落地窗玻璃,顾砚修想起了昨天答应过别人的一件事。   他打开通讯器,网上现在所有平台的热度第一,都是F1决赛。   他点进其中的一场直播,赛场嘈杂的声音瞬间在办公室响起。   “8号Lyle出站!仅仅用时2秒81,他的车速就提到了两百公里每秒!”   “可见LEF的引擎系统已经超越了公开资料。LEF的厉总的确公开表示,LEF汽车的百公里加速度受到一些路况和车手的影响……”   “超车!Lyle还没有减速,他在超车!”   画面里,醒目的8号车在车速没有完全提起的情况下,丝毫没有减速地冲向弯道。   尾气夹杂着火花,他和前一辆车擦身而过。   “全速过弯!”   “Lyle的过弯速度超过了一百八十公里每秒,破记录了!”   解说员的嗓子快要喊哑了,整个赛场上十几个车队、二十多辆车,俨然成了Lyle的主场。   “咚咚。”   柳程拿着文件敲门进来,看到顾砚修面前的光屏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   “顾总在看F1决赛?”   他走上前,双手把文件放在顾砚修面前,笑着说。   “嗯,你也看了?”顾砚修把光屏推到旁边,接过文件。   “公司茶水间里都讨论疯啦!今年的比赛简直是在造神,好多不看车赛的同事都在关注呢。”   至于造的神是谁,不言而喻。   顾砚修笑了笑,翻开文件,一边浏览,一边和他闲聊了两句:“确实很精彩。”   “是呀!不过今年的第一太稳了,大家想猜个第一吧,这赌都没法打。”   柳程一聊起天,话就多了。   “嗯,上次在加州的时候,Lyle表现就很出众。”顾砚修说。   “您看今天这场!简直疯了,第一明明稳坐,他还开这么凶。”柳程说。“好像是奔着破赛道记录来的。”   顾砚修抬眼朝通讯器画面上看去。   8号赛车一骑绝尘,以极快的速度甩尾,通过了一个极度刁钻的弯道,连柳程都忍不住低声惊呼:“好帅!”   顾砚修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   柳程不好意思地挠头:“我这不看车的人,都要成他粉丝了。”   顾砚修看完文件,签上字,合起来递给柳程。   柳程没忍住,又问了一句:“顾总,您觉得Lyle会长什么样啊?”   “嗯?”顾砚修抬头。   柳程笑得很腼腆,又有点兴奋:“Lyle今天要是夺冠了,就会在镜头前露面诶!现在大家都在打赌,猜他一直藏着,到底是因为长得太丑还是太帅。”   “不会丑。”顾砚修脱口而出。   柳程眼睛都凉了:“顾总您私下见过吗?”居然这么笃定!   顾砚修:“……没有。”   为什么这么笃定,他也不知道。   虽然对方声音是很好听,身材也难得地好,即便在顾砚修见过的那些顶级Alpha里也算数一数二的。   但是……他应该不是这么肤浅的人啊?   他顿了顿,正要说话,柳程惊呼一声。   光屏里也传来了解说员惊讶的大叫。   “16号车!16号车忽然变道,21号车也在改道!”   “他们在围堵8号Lyle!裁判!”   ——   晴天,赛道上骄阳炽烈。   转过一个弯道,陆野就看见了前方几辆异常的车子。   16号是LEF最大的竞争对手那支车队的,21号是去年冠军车的队友。   陆野面无表情,在车轮刚扭正的瞬间,将油门一脚踩到了底。   F1汽车的操作按钮比飞机还多,他有条不紊,在16号车改道擦上他车头的瞬间,和对方擦肩而过。   而21号,已经等在了他变道之后,必经的线路前方。   他身后,16号车不甘心地全速追上来。   陆野知道,他们都是车队里的第二辆车,今天上场,就是为了让自己无法完成比赛。   本场分数是0的话,第二名就可以夺冠。   他漠然看了后视镜一眼,手下换挡、操作,炽烈的夕阳穿过挡风玻璃,照在他的头盔上。   多谢他们,不然这场比赛跑得还真没意思。   那人说了他会看的,一场无聊的节目,很耽误他的时间。   陆野流畅而平稳地操作,顺利拐过第一个弯,没有让那两辆前后夹击的车子找到机会。   而他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解说员猜测着:“Lyle中了夹击战术,正在减速。”   “他是不是在寻找机会?”   对讲机里,车队经理匆忙地提醒他:“前方过完下一个弯后,有机会!咱们车队的14号就在前方,他会接应你!”   14号,本来是克莱的车。他进了治安拘留所,现在在车上的是他们队的另外一个备用车手。   “Lyle,听我说,减速过弯,等14号接应!14号正在减速,你……”   吵死了。   陆野一把扯掉对讲机的线路。   下一秒,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他飞速换挡,在即将过弯的瞬间,突然加速。   赛车轰鸣着,猛地冲入弯道。   两辆夹击的车子反应不及,飞快调整,8号车从他们之间穿过,两辆车重重撞在一起。   “轰!”   撞击声和爆炸的火光照亮了陆野的后视镜,他甚至没有往后看一眼。   火光里,8号车子一个漂亮的甩尾,擦着正忽然转向,试图别停他的14号车飞速而过。   尾翼剐过轮毂,14号车猝不及防,被强大的冲击力带翻,滚摔出赛道。   满场的惊呼声和解说员的惊叫声里,被围追堵截的8号车挂断了半边尾翼,从一片翻车和爆炸的烟尘里平稳驶出。   它轰鸣着,朝着方格旗飘扬的终点线飞速冲去。 第70章   “太精彩了!!”   作为专业助理, 柳程很少失态。这是他第一次在顾砚修面前大喊大叫,差点在他办公室里原地蹦起来。   喊完之后,他才想起来领导就在对面。   柳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正要解释, 却看到顾总对着悬空的光屏,微微皱眉, 像是在思索什么。   柳程连忙静音。   而顾砚修看着这出精彩的1V3对决, 眉心一动,感觉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还在读书的时候,布兰登和江宁溪都说起过陆野夺冠的那场比赛。   顾砚修去网上看过, 被誉为最血雨腥风的少年赛, 短短30秒的时间, 陆野突围, 剩下三辆与他较量的车撞在一起, 当场报废。   今天……很像。   不光是场面很像, 连Lyle的应对措施,也一样像。   顾砚修觉得自己疯了。   他读书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Lyle,陆野那时候还在港外的修理站修车, 他怎么会觉得他们两个是同一个人?   顾砚修按按额角, 全息影像里,8号车已经成功冲线, 稳稳停在了终点上。   漫天的彩带、鲜花、欢呼、喷溅的香槟, 还有媒体拥挤的长枪短炮下,Lyle单手开门下车,镜头和话筒立刻拥挤到他面前。   “Lyle,关于您本次成功夺冠,您有什么想说的!”   “据说您计划今天在媒体前露面, 是真的吗?”   “您会在这里摘下头盔吗!”   Lyle站在车前,隔着护目镜,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只是把凑得最近的镜头稳稳地向后推,扶稳,让它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停下。   而镜头这边的全息影像,正好是镜头的视角。   顾砚修站在办公桌前,放大的光幕上,Lyle单手扶着镜头,另一只手覆上下巴,咔哒。   解开头盔的声音,在欢呼声几乎爆炸了的赛场上,听起来无比清晰。   柳程都忍不住捂住了心脏。   吗的……这Lyle真是又装又帅啊。   下一秒,厚重的头盔被单手摘下,Lyle一手提着头盔,扯下了覆面的防火面罩。   “我靠,好帅!”   柳程再一次不小心在顾总面前失态了。   他飞快捂嘴,却看见顾总怔愣地看着全息影响的画面。   而画面里,眉眼锋利的青年喘息着,凌乱汗湿的短发搭在额头上,露出一双睫毛汗湿的漆黑眼睛,高挺的鼻梁上凸起一个骨节,显得整张脸都帅得极有攻击性。   而他站得笔直,性感的唇形微微抿起,以一种极深的、略带忐忑却很坚定的眼神,定定地看向镜头。   一瞬间,柳程都有一种错觉。   他没有在看所有人,而是隔着镜头,很认真地对上某一个人的目光。   ——   陆野。   他一定是陆野。   顾砚修胸口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不知道陆野怎么会和Lyle真的是同一个人,甚至时隔五年对方的五官完全长开了,他也能一眼认出,这就是陆野。   那双眼睛不会错。   一瞬间,顾砚修想起了很多细节,包括自己见到Lyle时对方欲言又止的停顿,还有两人对视的时候,隔着漆黑的墨镜,他感受到的深得像海的目光。   除此之外,隐隐约约还有另一件事,浮出水面一般让他震惊。   “……顾总,您是不是也看出来了?”柳程在旁边,嗓音有点哆嗦。   顾砚修转头看向他。   柳程的表情一言难尽,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小声说:“Lyle长得,怎么这么像厉总啊。”   顾砚修是注意到了。   年少的陆野眉眼上就有厉峯的影子,但五官尚有些稚嫩的少年刘海总是很长,将眉眼遮住大半,浑身倔强得像只失孤狼崽子似的劲儿,让人很难将他和厉峯联系在一起。   可是现在,他不仅像年少的陆野,也像厉峯。   汗湿的发丝下是凌厉的眉宇,深邃的眼型利落冷冽,几乎和厉峯一模一样。   顾砚修看着画面里的陆野,在欢呼声和尖叫声嘈杂的赛场杂音下,无意识地点开通讯器,点开了陆野的星链通话界面。   不对。   顾砚修飞快回神。   陆野现在人在赛场上,通讯器属于违禁物品,连修理站都不让带,现在电话就算打出去,他也接不上。   直播画面在此时摇晃起来。   一片混乱里,顾砚修听见了画面那边传来的声音。   “让一让,请让一让。”   “Lyle,厉总要见您……”   “关掉!都关掉!”   一阵剧烈的晃动后,影像很快被一群穿着黑西装的人占领,他们推开媒体,很快围住了陆野。   镜头被推开遮挡,直播画面闪烁几下,彻底黑屏了。   整座办公室都陷入了一片安静。   柳程:“……”   他好像直播看了一场豪门秘辛,即将公之于众的那种。   他转头看向顾总。   只见顾砚修冲着消失的画面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单手撑着办公桌,缓缓坐了回去。   “如果是,也好。”   过了一会儿,顾砚修缓缓地说。   ——   顾砚修真心实意地觉得,也好。   在对上画面里陆野那张熟悉感扑面而来的脸的瞬间,很多事情像补全的拼图,一下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   他离开了家,被厉氏购买了,之后再也不能露面,无论到哪里都得遮住自己的脸。   他不知道为什么缺钱……至少,他应该问一问自己的,自己可以帮他。   顾砚修缓缓坐回办公椅上。   不过,还好。   他很责怪祝欣柔和阿尔伯特的一点,就是陆野消失。他知道世界有多复杂,对于一个没有靠山、刚刚成年的少年来说,生路比死路要少得多。   他这些年每次想起陆野时,都会避开这个想法。   但是无论是港外区,还是蓝星任何一个平民区,每年意外死亡的人数都很可观,甚至这还只是被统计到的。   现在,他好好活着,还有一张和厉峯很相似的脸,是好事。   顾砚修摆摆手,示意拿上文件的柳程可以出去了。   柳程赶紧退出办公室,小心关上沉重的大门。   顾砚修按按额角,面对着满桌的重要文件,强迫自己定下心神。   还有许多工作要完成,就算刚才看到的画面太让人震惊,事情也分轻重缓急,要先工作。   看赛场上的情况,厉氏和厉峯也很意外,他们还没有弄清厉氏和陆野的关系,但是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   至于陆野……   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在自己发给他的停车场通行证上,按两个人的约定,陆野今晚会来公司找他。   顾砚修想了想,关掉了通讯器。   按目前的状况,他们应该很难能见到面。   顾砚修向来理智,想清楚利害关系以后,一般天大的事情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工作效率。   但是今天成了例外。   一整个下午,顾砚修走了好几次神,点开社交软件看了好几回。   F1决赛、冠军Lyle、厉氏总裁,这些关键词在热搜上爆了一下午,每个点开都是最新消息。   热搜上说,厉氏总裁已经把Lyle带去做了亲子鉴定,结果是当场出来的,两个人有亲缘关系的可能性超过了99.99%。   厉氏只公开了这一条消息,之后就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   但是还是有狗仔拍到,厉峯被下属簇拥在私人医院里,罕见地掉了眼泪。   阿尔伯特也偷偷给顾砚修打了电话,说先生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夫人在家不停地打电话,又哭又笑的。   “是她?”顾砚修问。   阿尔伯特回答:“是的,少爷,夫人跟先生通话时说,当时的确有一个前任男友……不知道具体身份,只有一个假的名字。”   事实显而易见。   顾砚修挂了电话,通讯器点开了陆野的对话框,想了想,又关掉了。   上流社会里的豪门秘辛不少,真假少爷认亲的事情也有过。   顾砚修知道流程,通常这个时候,是厉峯和陆野核对真相和过往的时间,之后温情认亲,重拾多年的父子情谊。   想到这里,顾砚修居然觉得有些畅快。   他没忘记厉峯当时是怎么对待陆野的,一个高价买到手的物件,尊严和死活他都不在意。   可是,如果这个人是他的孩子呢?   甚至是唯一的孩子。   惯常在食物链顶端猎食、把人权当做空气的人,也该让他的所作所为痛到自己身上。   顾砚修关掉通讯器,在规定时间里开完会,甚至见了两个重要合作商,在办公室里小酌了两杯,谈了一些合作细节。   等他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坐下处理残余文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顾总,给您准备了晚餐,您现在用饭吗?”   客人刚走,秘书处就打电话来询问。   “送进来吧。”   顾砚修向来三餐准时,再忙都不会忘记。   虽然小说里胃病是总裁的标配,但顾砚修一向注意个人健康。   慢性病总是很痛苦,容易降低人的工作效率。   “没什么事,你们先下班吧。”收到晚饭,顾砚修对秘书处的人说。   顾总独自加班是常态,大家都习惯了。   “好的陆总。”   秘书恭敬退下,安排后勤让顾砚修所在的楼层保持灯火通明。   顾砚修吃完晚饭,处理过文件之后,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他按按后脖颈,看了一眼通讯器,和陆野的对话框仍旧空空荡荡。   而网上的新闻仍旧停在厉氏赛场认亲的时间点,虽然接连几个小时都没有更新,话题的热度还是居高不下。   果然,和他猜测的差不多,他现在应该很忙。   顾砚修拿上外套起身,没打算再等。   可就在起身的瞬间,一阵眩晕感热腾腾地袭来,顾砚修眼前一晃,飞快扶住办公桌,才没让自己摔倒。   ……怎么回事。 第71章   应该是疲劳, 或者饮酒?   顾砚修的身体状况一向稳定,很少出现这种突然眩晕的情况。   他按按额角,想起今天喝的那两杯红酒是合作商带来的, 南美大陆特产, 是一个很陌生的品牌。   应该是酒的问题。   顾砚修扶着桌沿缓了缓,重新穿起外套, 起身出了办公室。   幸好公司离他的公寓不远, 不到十分钟车程,回家之后就能好好休息。   可是顾砚修刚进到电梯里,情况就更严重了。   晕眩之后, 是逐渐升腾起的燥热, 像是有小虫在啃噬他的皮肤, 后脖颈腺体的位置也阵阵发烫。   电梯里的信息素监测仪响起了提示音, 浓度很低, 提示尚在安全范围里。   分化期到了吗?   顾砚修把手放进口袋, 摸了个空。   这种服帖修身的西装外套,口袋多是装饰,他之前准备的抑制剂放在了车子扶手箱里。   顾砚修深吸一口气, 按照之前所学的生理知识, 平复,冷静, 维持血压和信息素提升指数的稳定。   电梯运行很快, 锃亮的金属轿厢里,映照出顾砚修的倒影。   他抬眼,看到的就是呼吸急促、脸颊泛起酡红,眼神逐渐开始涣散的自己。   而在倒影之上,信息素监测系统显示出一排数据提醒。   ……Omega?   顾砚修浏览过一排数据, 目光在最后的信息素种类提醒上顿了顿。   系统错误了吧。   ——   早就过了下班时间,电梯门在地下停车场打开,偌大的停车场空旷无声。   顾砚修勉强扶住墙壁,走出电梯。   很奇怪。   Alpha分化期会产生的暴躁、易怒、攻击性增强还有破坏力提升,在他身上好像都没有发生。   他只觉得热、麻,同时双腿有点脱力,感觉到腿软。   顾砚修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在飞速抽离,他单手捏着车钥匙,尽力稳住身体,朝着自己车子的方向走去。   车里还放了两管抑制剂。   他的车停得不远,但是这么短的距离,居然漫长得可怕。   他一路扶着墙壁缓慢地走,可车子停在停车场正中,他要过去,就得松开手,朝着没有墙壁可扶的方向去走……   顾砚修松开手,迈出一步的瞬间,脱力地摔倒在地。   他的手撑在冰凉的地面上,疼痛和麻木交织,理智有一瞬间的回笼。   “呃……”   他听见了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一声低喘。   顾砚修扶着地面的手一哆嗦,本能地想抬手捂住嘴。   来不及了,他可能真的分化成了一个Omega,分化期时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控制。   他最后的理智告诉他,不要再做无用的举动。试图站起来、或者伸手捂一下嘴,或许都会浪费掉自己最后还有理智的时间。   他颤抖着手,呼出通讯器界面,朝着紧急呼救的按钮上点击。   “轰……”   地面忽然震颤,顾砚修的手指被震得一松,从光屏上落下来,紧急呼救没能呼出。   引擎的声音?   顾砚修勉强抬头,就看到了一辆醒目的超跑。   车子他见过,LEF车队统一配备的座驾,是他们车厂最新款的性能跑车。   顾砚修的五感变得灵敏又迟钝。   浑身的燥热让他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可是好像就在下一秒,车子横亘在他面前。   他甚至没有看清开车的是谁,就被一把捞上了副驾。   炽烈的龙舌兰气息,瞬间点燃了他浑身空荡荡的燥热。   他不受控制地贴向将他按进车里的那人,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了锋锐的颌角和下唇丰润的嘴唇。   呃……莫名其妙,突然想亲嘴。   ——   顾砚修的自控能力一向很强,无论是在读书工作的时候,还是在分化的时候。   交织的信息素浓烈炽热,他却还能分出心神,在认出对方是谁的时候,朝他简单打了个招呼:“陆野。”   但是下一秒,他的眼睛就被一只手遮住了。   他听见了陆野的声音,晦涩地在耳边回荡:“别冲我笑。”   他嗓音哑了,声线颤抖,听起来好像陷入分化期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手心触碰眼睛的瞬间,顾砚修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一颤。   他感觉到那只手也抖了一下,然后飞速抽离。   “……你在分化。”主驾驶上的陆野说了一句废话,然后埋头飞快地在车里翻找。   很快,几支抑制剂、半盒抑制贴就被翻出来。   顾砚修下意识地去拿抑制剂。   腺体注射,他很在行,工作之后他制服过不止一个易感期的Alpha。   可是陆野却把他的手抽开:“这个没用。”   抑制剂的管身上印着大大的Alpha字样。   “别动。”   顾砚修感觉到陆野扶住了自己的后脑,托起来,然后倾过身,另一只手往他的后颈上贴抑制贴。   阻止信息素扩散,能够让车里的陆野避免受他影响,将他尽快送去医院。   可是陆野也在喘'息。   贴抑制贴的动作让顾砚修几乎被陆野圈住了,他的身体倾斜在面前,漆黑的瞳仁翻江倒海,温热的呼吸轻轻落在他的脸上,有点急促,像夏天的海风。   顾砚修:“……。”   翻涌的信息素让他失去神智,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微微偏过头去,将脸颊贴在了陆野手心上。   陆野浑身一震,像个雕像一样僵硬在那里。   顾砚修想说抱歉的,可是Alpha的手心在此时像是有魔力,他刚一碰上,啃噬般的燥热就变成了滚烫的海水,汹涌的几乎要将他吞没。   “抱歉”变成了喉咙里一声无法控制的喟叹,带着气声,听得顾砚修耳朵都在发烫。   幸好,幸好来的是陆野。   或许是养兄弟的身份让顾砚修把对方当成了血亲一样不用忌惮的人,又或许是两个人年少相处的岁月里,陆野沉默而乖顺,是个各种意义上的“好孩子”。   他垂着眼睑,贴着陆野的手心,没看到他眼睛里燃起的火焰。   “……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听见陆野哑着声音说,覆盖在他脸上的手像是想抽离,但却没挪动,最后只微微动了动拇指,缓缓地摩挲过他的脸颊。   顾砚修抬眼看向陆野。   他想告诉他,可以开车了。抑制贴让车厢里信息素的浓度下降不少,Lush附属的医院就在隔壁,开车两分钟就能到。   可是,他湿漉漉的眼神刚看向陆野的瞬间,陆野忽然改口。   “你明明知道。”   嗓音很低,语气很快,听起来凶巴巴的。   顾砚修:“……嗯?”   情'热中,仅仅一个眼神、一个音节都像勾引。   一瞬间,天旋地转,陆野整个身子都压过来,他重重靠在身后的座椅上。   “嗯……”   顾砚修的后腰被狠狠硌了一下,眉心皱起来。   陆野一把抽出了他腰后面的东西。   F1冠军赛的奖杯,沉甸甸的,被他像垃圾似的扔到了座位后。   贴着脸颊的手将他的脸托起来,隔着精纺西装的材质,防火面料的赛车夹克凉冰冰地贴在他身上。   顾砚修的喉结滚了滚,伸手想要推开陆野,可身体却越来越烫,空气也变得稀薄。   他呼吸困难,可能是陆野的身体太硬,压得他喘不上气。   也可能是……   顾砚修忍不住开始扯自己的领带,还有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的衬衣。   陆野一把握住了顾砚修的手腕。   “别乱动。”陆野说。   顾砚修呼吸急促,可手却用不上力,根本挣脱不了陆野的束缚。   他没办法,只好求救地看向陆野。   可他还没说话,刚抬起眼,就对上了一双泛红的、委屈又炽热,倔强得八匹马都拉不动的眼睛。   顾砚修一顿。   明明是陆野压在他身上,攥着他的手不让他动,可陆野却委屈得像个受害者,死死盯着他,凶狠又可怜。   他看见陆野说:“你不是Alpha。”   显而易见的事,顾砚修不懂陆野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听见陆野又说:“我什么都能给你。”   托起他脸颊的那只手又动了动,是陆野的指腹缓缓擦过他的下唇。   有些粗糙,很干燥,蹭过嘴唇时有细微的麻,顾砚修的嘴唇忍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陆野的喉结也跟着上下起伏:“我可以吗?”   顾砚修不知道可以什么。   陆野喘息着说话,嘴唇在昏暗的车厢里看起来柔软又湿润,顾砚修的身体里有火在烧,他只知道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去吻那张嘴唇,从那里找灭火的办法。   不行,人之所以是人……   他即便要被自己的信息素烧死了,也没忘记陆野是他的弟弟。   顾砚修避无可避,凭着最后一丝理智闭上了眼睛扭开头,避免自己真做出出格的举动。   他的眼睛闭得很牢,紧得睫毛都在颤抖。   然后,他听见了很低的一声叹。   “顾砚修。”   陆野哑着嗓子,这是他第一次叫顾砚修的全名。   “等你明天醒了,可以杀了我。”   他听见陆野这样说。   下一秒,他的脸被掰正了回去,滚烫柔软的嘴唇重重压在他的唇上。   炽烈的呼吸带着信息素汹涌的热潮,将顾砚修整个人凶狠地裹挟而起。   没有技巧,生涩而猛烈,却瞬间本能地挟持住顾砚修的舌尖,拖拽人质一般掠夺进了他的口腔。   汹涌失控的白冷杉信息素瞬间和被龙舌兰包裹侵袭,大火从北西伯利亚针叶林烧到了北美荒漠的沙丘。   在一片热烈混乱的纠缠中,顾砚修尝到了一点咸湿的味道。   他迷蒙地睁开眼。   就看到一道湿漉漉的水痕,顺着陆野的脸颊,从他的眼睫滑落。   “顾砚修,我没办法不喜欢你。” 第72章   顾砚修是在一间陌生的卧室醒来的。   卧室面积很大, 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但陈设非常单调,干净得像是样板间, 好像没有一丝生活过的痕迹。   但是, 顾砚修感觉到了这间屋子里充斥的信息素气息。   龙舌兰味的,从被子到浮动的空气, 像是被庞大沙生植物的鳞茎包裹住了, 有种说不上的舒适和安全。   顾砚修按按额角,缓缓坐起身。   然后就感觉到后脖颈上的异样。   轻微的刺痛,却并不难受, 他抬手抚上后颈, 摸到了一片细微的齿痕。   他……   回忆汹涌而来。   他昨天晚上在公司忽然陷入了分化, 之后陆野来了。   他被拉上了陆野的车, 原本应该去医院, 可是陆野吻了他。   亲吻铺天盖地的席卷, 他也不够理智,没有推开,甚至渐渐地开始迎合。   再之后……   陆野不知道什么时候, 从嘴唇吻上了他的脖颈。   牙齿咬进腺体的瞬间, 顾砚修身上所有的灼热和空旷好像都被填满了。   他感受到了对方的信息素进入自己的身体,强大而猛烈, 却又平稳得像是怕伤到他, 温和的像是在哄小孩子吃药。   顾砚修的手陷进了床单里,耳朵红得要烧着了。   他……昨天他都做了什么!   这里应该是陆野的房子,昨天陆野问他的家在哪里,他却被Omega的本能控制,一个劲地去勾陆野的脖子。   之后陆野开着车把他送回了这里, 一直到进电梯,他都纠缠着往陆野的身上贴靠。   被临时标记之后,他似乎对对方的信息素产生了一种雏鸟般的依赖。   后来是陆野抱着他,下了电梯,开了门,帮他换了鞋和外套,替他盖上柔软的被子,守在床边陪他睡觉。   半睡半醒的时候,顾砚修好像看见了陆野在打抑制剂。   他靠坐在床边,一手将他圈进怀抱里,一手握着针管,信息素稳稳扎在他自己的腺体上。   他丢针管的时候,发现了顾砚修在看他。   像是哄孩子似的,他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轻轻落了一个吻。   “没事,睡吧。”   ——   ……全乱套了。   顾砚修坐在床上,向来冷静平稳的他第一次感觉到慌张。   在异性陷入易感期的时候,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确可以靠临时标记去缓解危机。   但是……通常不会没完没了的亲吻。   顾砚修的记忆力很好,他还记得陆野在吻他的时候,贴着他嘴唇说的那句话。   他……   顾砚修不是小孩,不会把那句“喜欢”理解成亲情或友情。   顾砚修单手捂脸。   他甚至想不到……陆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名义上来说,他是陆野的哥哥!   顾砚修感觉在这儿有点待不下去了,翻身下床,身上是陆野替他换上的睡衣。   大了一号,应该是陆野的,袖子长到他的手背,裤腿搭在他的脚踝下。   ……该走了。   顾砚修没找到自己的衬衣和裤子,单手拿起床边的外套,飞快地推开卧室门,打算暂时先不告而别。   可是门一推开……   迎面撞上陆野。   卫生间的门正对着卧室,陆野站在洗手台前,听到声音,抬头看向他。   他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灰色长裤,短发捋在脑后,垂下两绺,短袖下的手臂肌肉紧实,手里握着一件洗到一半的衣服。   顾砚修的衬衣。   混合了丝绸的材质只能手洗或干洗,昨天陆野给顾砚修拿了热牛奶,顾砚修手软拿不住,是陆野喂给他的。   但后来,亲吻把牛奶弄得到处都是。   他主动的。   顾砚修:“……”   他有点不太敢看陆野了。   而那边,陆野看见他出来,目光顿了顿,然后将衣服放回洗手池里,甩甩手上的泡沫,转身走到顾砚修面前。   他微微垂着头,看进顾砚修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顾砚修感觉到了一种引颈受戮的坦荡,就连他微微垂下的头,也像是在平静地等一个耳光一样。   顾砚修飞快错开了视线。   “抱歉,我……”   “对不起。”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来。   顾砚修甚至一瞬间就听明白了陆野向他道歉的原因。   不是因为两个人昨天在信息素的作用下,如何纠缠接吻,也不是因为他擅自咬了他的腺体,在他的身体里注入了自己的信息素。   而是因为……他觊觎哥哥的这件事,被他亲口说了出来。   顾砚修喉咙里一梗,感觉像是被一些道德人伦上的问题打了一拳。   ……算了,他毕竟是哥哥,是更成熟的那个人。   “……我走了。”顾砚修顿了顿,缓声说。“昨天的事情……”   昨天的事情,怎样呢?   他不知道该说感谢还是责备,但是在他的为人准则上,别人无论抱有什么样的想法,都是他人的自由,他无权干涉,也从来没有改变旁人想法的兴趣。   更何况……陆野也没有给他带来任何麻烦,反而他的自制力也很差劲。   顾砚修乱七八糟地思考着,正在想怎么说,眼睛一抬,正好撞上陆野紧闭着的嘴。   嘴角上一道破皮的伤口,是昨天在他的牙齿上磕的。   ……算了。   顾砚修泄气,飞快地说:“我走了。”   他转身朝着客厅走,一只手呼出通讯器,准备叫人来给自己送一套衣服,还有度过之后的易感期所需要的抑制剂。   通常A和O第一次分化,易感期会持续一周左右。临时标记只能起到一种简单的抑制,如果不能持续得到安抚的话,定期使用抑制剂会更稳妥一些。   只是顾砚修的通话界面还没有呼出,手腕就被人按住了。   他抬眼,陆野已经从旁边提过几只手提袋,里面是一整套衣服,还是顾砚修比较常穿的成衣品牌。   在这之前,他还不知道陆野是这么妥帖的一个人。   短暂的无言之后,顾砚修单手接过袋子:“……多谢。”   ——   顾砚修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陆野的家。   港内区市中心的高档小区,离Lush倒是不远。顾砚修坐上车就开始无法自控的喘息,平复了一会儿,才给柳程发消息:“我现在去公司,替我准备一些抑制剂。”   柳程很快回复:“好的顾总!是您用吗,需要替您安排私人医生做一些简单检查吗?”   顾砚修顿了顿,说:“先不用。抑制剂要Omega的,不要买错。”   通讯器那头,柳程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顾砚修才收到了他的回复:“好的,顾总。”   顾砚修长出一口气,打开车上的仪容镜,找出抑制贴,对着镜子往自己的后颈上贴。   仪容镜里,他偏过头,后颈上的齿痕清晰可见。   昨天,陆野给他贴上的抑制贴,是陆野自己用嘴撕下来的。   牙齿刮过后颈的触感让人战栗,像是被鹰的利爪攫住后颈皮的兔子。他动物一样叼着抑制贴撕掉,一直到咬在顾砚修皮肤上的时候,顾砚修才发现陆野的犬齿很长。   陆野像是怕他痛,一直在舔他。   细微的痛,伴着舔舐,更多的是被Alpha标记的说不清的战栗。   “不要……”   顾砚修忍不住地哆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不要什么。   “啪!”   他一把将仪容镜关上,将抑制贴牢牢地贴上后颈,单手撑着方向盘狠狠呼出一口气。   一直想这些干什么!陆野比他年纪更小,他犯糊涂,难道自己也要犯同样的错误吗!   难得的,向来开车很平稳的顾砚修,比导航时间提前了好几分钟到了公司。   他乘专梯到了办公室,柳程早就等在那里,怀里抱着两盒Omega抑制剂,有点忐忑地等顾砚修来。   “顾总。”   “嗯。”   柳程是个Beta,虽然感觉不到信息素的波动,但是常识还是有的。   他的目光扫过老板贴着抑制贴的后脖颈,又偷偷看了一眼他空荡荡的身后,这盒抑制剂是给谁用的,不言而喻……   “顾总,是您分化了吗?”柳程问。   “嗯。”顾砚修坦然回应。   靠,大老板分化成Omega了。   柳程本着作为助理最基本的专业,没有表现出任何态度,将抑制剂打开了放在顾砚修面前:“顾总,那您分化的事情,需要透露给媒体吗?”   顾砚修顿了顿,说:“去说吧。”   虽然分化成Omega是计划外的意外,但是也没有向媒体隐瞒的必要。即使有影响工作的可能性,也没必要为了这个去装A。   “是。”   办公室的角落里种了一些稀有植物,其中有几株北美的沙生物种,味道和龙舌兰有点像,但是区别很大。   但是……只需要这一点点相似性。   顾砚修感觉皮肤下莫名的酥麻,甚至心理作用一样,感觉到了一种周围空荡荡、冷冰冰的虚空感。   他之前听说过,被标记后的Omega会在身体和心理上对标记自己的Alpha产生依赖,如果突然离开对方,还会产生一些戒断反应。   ……真是太麻烦了,还不如就当个Beta。   感觉到自己对陆野逐渐产生的渴望和依赖,顾砚修有点无奈,抬头看向柳程:“没什么事就先下去吧。”   注射抑制剂需要撕开抑制贴,他后颈上的牙印还没有消,不适合在人前这么做。   “是。”   柳程立马开门,只是人还没走出去,门外就传来了顾蔓的声音。   “柳程?来送文件啊?”   “顾经理!”   “你们顾总在呢吧?”顾蔓扬扬手里的文件夹。“几份报表,需要顾总签字。”   柳程让道,顾砚修一抬眼,就看到了拿着文件大步走进来的顾蔓。   只是没走出两步,顾蔓就停下,非常警惕地在办公室里看了一圈,最后目光锁定在了顾砚修的脸上。   “……哪来的Alpha?领地标记得这么凶。” 第73章   顾蔓和柳程不一样, 她不仅是个Alpha,还是一个等级很高,感知力强得变态的Alpha。   几乎一瞬间, 她就锁定到了顾砚修身上异常的气息。   很淡的白冷杉针叶的Omega信息素气味, 被抑制贴控制得很好,没有轻易逸散。   而在这之外, 浓烈强大的龙舌兰信息素浓烈凶狠, 像是一只对踏入领地的人龇出獠牙的狮子。   顾蔓不适地皱起眉,不仅因为它强烈浓郁,更因为这道信息素的强度, 让她感到一种被迫臣服的不适。   她一把关上门, 然后问顾砚修:“你分化了?”   顾砚修在桌子后冲她点头, 有点无奈:“昨天晚上。”   顾蔓走上前, 文件放在桌上, 两只手也撑在桌沿上:“是谁?”   顾砚修顿了顿, 错开目光回避了这个问题:“……没事,只是临时标记,当时情况紧急。”   仅仅只是临时标记?   临时标记能留下这么浓烈的痕迹, 那个Alpha, 什么来头?   顾蔓顿了顿,又问:“跟三叔说了吗?”   她三叔是顾砚修的父亲。   顾砚修说:“还没有, 一会我给他去电话。”   空虚感让身体一阵阵发烫发冷, 顾砚修顿了顿,朝着顾蔓扬了扬手里的抑制剂:“姐。”   顾蔓一抱胳膊:“就在这儿打,我看着。”   行吧。   一些Alpha在涉及到其他Alpha的事情上,总是有一种几乎偏执的强势,顾砚修早有体会, 也不跟她犟。   他撕掉抑制贴,熟练地将针管扎进自己的腺体里。   顾蔓扫了一眼,不爽地小声嘀咕:“……属狗的啊。”   顾砚修就当没听见,一边将液体推入,一边说:“听说我爸昨天回港内了?”   顾蔓点头:“嗯。三叔昨天晚上赶回来,听说在家鸡飞狗跳了一夜,还瞒着不让你知道。”   “家里怎么了?”顾砚修问。   顾蔓说:“还不是厉峯那个儿子的事儿呗?谁也没想到陆野是厉峯的种,昨天三堂会审,差点把你后妈吓死。”   “……嗯。”   陆野的名字猝不及防地出现,顾砚修耳根一酥,一阵火燎的烫。   居然对一个名字都能产生生理反应。   他缓缓呼吸,勉强平复身体的异样,继续问:“结果呢?”   “结果陆野真是厉峯生的。你后妈说,当时在跟厉峯谈恋爱,光知道他是车队里的机械师,不知道他是厉峯,稀里糊涂的,没想到孩子会是他的。”   说到这儿,顾蔓抱着胳膊冷笑一声,也没对厉峯嘴下留德。   “厉峯也是个人物,离家出走,硬是没跟你后妈说一句实话。后头走了,也能装几十年的死,我说呢,他怎么从来不来咱们家的宴会。”   听见这话,顾砚修笑了笑,没反驳。   他和顾蔓想法一致,都不觉得厉峯无辜。   说到这儿,顾蔓又问顾砚修:“说起来,你昨天见到陆野了吗?”   顾砚修后背一紧,难得心虚。   “……什么?”   顾蔓还以为他是没听清:“陆野。昨天他被绑去做亲子鉴定,鉴定报告一出来,厉峯就急着要跟他认亲。”   “然后呢?”   “然后他不吃厉峯这一套,非要走,厉峯不让,昨天好像闹得把他关起来了。”   顾砚修:“……关起来了?”   这回他是真不知道了,昨天和陆野见面,陆野什么都没说。   “嗯。然后陆野就跑了,厉峯找了一晚上,听说把陆野电话都要打烂了。”   顾蔓说完,又问顾砚修:“你那里有没有消息?我记得你跟陆野关系还不错,他昨天没找你,你们没见见?”   顾砚修:“……”   何止见了,还亲了。   耳根一阵阵发烫,这种违背道德的羞耻和身体的戒断反应交杂在一起,顾砚修喉结滚了滚,没回答顾蔓。   不过顾蔓也没指望他的回应,只是短暂的停顿,就推翻了自己的问题。   “也是。”她说。“你昨天要是见了陆野,就不至于让狗咬了。”   顾砚修:“……”   随她怎么说吧。   ——   临走的时候,顾蔓千叮咛万嘱咐,就是提醒顾砚修,不要被信息素控制,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外头的Alpha没几个不是畜生的,你姐我就是,我清楚。”顾蔓提醒顾砚修。   “暂时标记,应个急也就算了,别真让那些野小子占了便宜。”   一夜之间,顾蔓对他的态度像是从弟弟变成了“妹妹”,三令五申,生怕他被人当白菜拱了。   “咳咳……我知道,姐。”   顾蔓这才放心一些,顿了顿,又跟他说。   “分化了就分化了,别想太多。AO平权都搞了多少年了,董事会里那些老家伙要是敢拿这个说事,轻举妄动,我替你收拾他们。”   顾砚修笑了。   “姐,我只是分化了而已。”他说。“我还是我。”   Omega的腺体会让人的身体发软发烫,但是不能让人失去能力和智商。   就像他之前的想法,无论自己的第二性别是ABO的哪一种,都不会影响他的事业。   顾蔓放心地点了点头。   “嗯。我就知道你。”   临走,她还是不满地嗅了嗅鼻子,对顾砚修身上那股陌生又强大的气息不满地嘀咕了两句。   “哪来的野Alpha。”   标记得这么凶,懂不懂规矩?   顾蔓关上门走了,办公室大门合上的瞬间,顾砚修抬手,抚上自己的后颈。   按常理说,抑制剂会在皮下注射的瞬间起效。   可是现在,过去十几分钟了,他身体里躁动的抽离感却还是没有减弱,反而在增强,让他的心跳维持在高速的水平,手指却在发冷。   肌理控制不住地发颤,甚至逐渐产生了一些生物本能。   想要被对方信息素的气息包裹,就像是寒冬里的人,摸索着想要盖被子一样。   等顾砚修回过神的时候,他的通讯器界面已经停在了陆野的星链对话框。   消息停留在前两天,他还不知道Lyle是陆野的时候。   但只是简单的文字,顾砚修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声音和语气……   身体更燥热了。   他按了按自己胸腔里躁动的心脏,飞快退出,拨通了柳程的电话。   “安排一个私人医生。”他吩咐。“要信息素专科的,尽快。”   ——   信息素检查的仪器精密却小巧,一个专科医生带着两个助手,就将仪器带到了顾砚修的办公室。   快速的检查之后,医生皱眉,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顾总,那位Alpha的等级,您有了解吗?”   顾砚修摇头。   医生将检测结果拿给顾砚修看,指着某一项高出指数图许多的指标,说:“他的信息素等级,比概念上的A级Alpha高出一个平方的数值。”   顾砚修自己就是做生物科学的,只需要一眼,他就能看懂复杂的数据图。   他的视线扫过信息素的几项指标,眼里闪过震惊。   医生说的并不夸张,陆野的信息素水准,已经达到了概念上的A级以上,也就是理论上并不存在的S级。   不过,不等顾砚修说话,又一份数据表摆在了他面前。   “顾总,您看您的指标……”   顾砚修接过检测表,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的信息素各项指标,也远在A级的数值之上。   医生还有些兴奋:“顾总,难怪您的分化时间比普通人要晚很多,应该是您的腺体水准达到了S级,所以需要更长时间的生长和发育!这在医学上和生物学上都是前所未有的例子啊,您如果……”   顾砚修抬了抬手,示意他不用多说。   他知道自己这份数据表的存在,对生物学界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把他自己送进实验室里。   他点了点自己的后颈,那里已经重新贴上了抑制贴。   “我一个小时前注射了抑制剂,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作用。”   医生立刻回神。   “是!这种例子,我们之前也没有见过……顾总,您认为有没有可能,和对方的信息素强度有关?”   顾砚修沉默。   “毕竟这在医学上没有先例,我们只能推断。”医生说着,小心地看了看顾砚修的脸色。   “毕竟昨天,对方的临时标记对您起到了作用,或许在这种强度的信息素影响下,抑制剂对您来说,是有失效的可能……”   ——   抑制剂失效。   顾砚修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就是说除了陆野之外,或许没有第二个可以让他平稳度过这次易感期的选择。   顾砚修感到头痛,揉着眉心让医生可以离开了。   临走时,医生还好心提醒。   “顾总,强行忍过易感期的隐患,您应该知道。”医生说。“嗯……强行压制的话,很有可能会导致反扑,有加重症状、延长易感期的可能。至于之后……”   之后的话,他没说,顾砚修也能懂。   这次抑制剂失效,就不能保证下一次情热时,抑制剂能不能起到作用。   他摆摆手,感到疲惫。   他终于分化了……但是分化成了一个O,还是一个得靠自己养弟才能平稳度过易感期的O。   实在活不起,不然就算了。   躁动的信息素像是在嘲笑他,在啃噬骨头一样的折磨里,顾砚修难得负气到想破罐子破摔。   他一直以自己的冷静和强大的自制力为荣,但是老天似乎非要跟他对着干,给他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主动给陆野打电话吗?   去找他……邀请他抱抱自己吗?   这个想法,让顾砚修没来由地腿一软,差点又陷入到昨天失控的状态里。   冷静。   他强迫命令着自己,却在这时,电话忽然响起。   顾砚修紧绷的脊背一颤,立刻看到通讯器的提示,上面显示着来电人的姓名。   【Lyle】。 第74章   顾砚修接起电话, 陆野还没有说话,他先听到了陆野的呼吸声。   似乎是易感期让他的听觉都变敏锐了。   很浅,却像是真的落在他耳朵上一样, 顾砚修忍不住往旁边一躲, 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敏感得过分。   一片短暂的沉默里,他们两个谁也没有说话。   隔着电话, 呼吸声渐渐地交缠在一起。   顾砚修忍不住了。   “喂。”   他出声, 却不知道说什么。   幸好,陆野也开口了。   “你早上得急,我忘记问你。”他嗓音低哑, 说话慢慢的, 磨得人耳朵发痒。“还难受吗?有没有买抑制剂。”   顾砚修没说话。   他不是一个拧巴的人, 但是让他对陆野说, 抑制剂没用, 只有他才有用这样的话……   顾砚修说不出来, 他见陆野的第一面就把他当弟弟。   沉默像是把时间拉长了,一直到陆野再次开口。   “你早上也没有吃饭。”他说着,顿了顿。   “再见一见我吗?”   ——   这次顾砚修没有拒绝。   他挂了电话, 第一次苦恼到想要抱脑袋, 但最后也只是用指关节抵着额头,按下了总裁办的内线电话。   “半小时左右会有访客, 从专梯接上来, 之后一个小时的行程空下。”   “是的,顾总。”   要怎么和陆野说,还是靠自己和药物忍着?   不知道,顾砚修自己想不出答案。   但至少这一上午,越来越汹涌的戒断反应, 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工作,光是让自己冷静下来,就已经花费了顾砚修很多力气。   身体叫嚣着反抗,顾砚修感觉有一点疲惫。   很快,柳程领着陆野来了他的办公室。   陆野不再遮脸,很随意的一件机车夹克下穿了一双短靴,都是黑色的,看起来并不张扬,也不显眼。   可是他这张脸昨天挤爆了所有的热搜词条,就连柳程领他进来的时候,都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Lyle诶,F1赛场上最年轻的总冠军,现在还是厉氏的大公子!   网上的娱乐媒体就算是编,也不敢编出这么猛的身份啊!   “顾总。”他恭敬地替陆野开门,出声跟顾砚修打了个招呼。   顾砚修抬眼,就看到陆野手里提着一个盒子。   “多谢。”   他偏头看向柳程,冷淡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让他回避的意思非常明显。   顾总没说话,柳程很识趣,立马退出办公室,替他俩关上了门。   顾砚修听见了靴底踩踏地板的声音。   由远及近,像是潮汐时的海边,海浪一般的信息素随着脚步声向他奔涌而来。   甚至不是刻意释放的程度,只是陆野身边浮动的气息,就足够引诱他的身体,像是渴了一般地趋赴。   顾砚修握紧了手里的钢笔,手边还扣着那几张信息素报告。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对抗天性的自制力。   就算现在的戒断反应很强烈,他也应该先保持理智,至少跟陆野把前因后果讲明白。   陆野走得更近了,顾砚修握着钢笔的手开始发抖。   信息素的吸引力与生俱来,强烈而致命,他甚至有了失温的错觉,又冷又热,心跳快要从喉咙迸发出来了……   下一秒,陆野按着他办公椅的扶手,将他转了一个方向。   他站在高背座椅前,单手覆上顾砚修的肩胛,将他整个人圈进了怀抱里。   “我知道我的心思恶心,但是也不要这样折磨自己。”   陆野的声音伴随着他腹腔的震动,温热而酥麻,修长有力的手覆盖在顾砚修的后脑上,将他的侧脸轻轻按在那里。   “……。”   顾砚修出了声,不是回应,而是一声不可自抑的,软绵绵的低喘。   ——   多奇怪,只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拥抱,就让顾砚修所有生理上的折磨迎刃而解。   他觉得自己应该起身,推开陆野告诉他不必。可被安抚的信息素让他太舒服了,居然产生了一种好逸恶劳的惰性。   他本能地告诉自己,马上,再这样抱一小下,就好了。   他的侧脸贴在陆野的腰腹上,能感觉到陆野呼吸的起伏。腰腹的肌肉没有用力时有点软,柔中带着韧,像是花豹冲他翻起的肚皮。   “铛。”   一声细微的碰撞声,顾砚修抬眼,看到是陆野把手里的盒子放在了办公桌上。   “什么?”顾砚修问他。   “早饭。”陆野说。“现在吃吗?还没凉。”   他说话的震动,又热腾腾地蹭到顾砚修的脸上。   顾砚修好多了,清清嗓子,直起身,转移注意力一样打开那个饭盒。   “……你坐吧。”   陆野没动,仍然站在他的座椅旁,像个寸步不离的骑士一般,又高又挺拔。   ……但是骑士不会把手放在国王的后背上,用自己的身体安慰他。   顾砚修低低头,做不到把他推开,只好认真地去开那个饭盒。   饭盒打开,里面是一盒饺子,还冒着热气,隐约可以闻到一些海鲜的鲜甜味。   “一半是海胆,一半是鱼肉。”陆野在旁边跟他说。“不喜欢就放那儿。”   “哪里买的?”盒子里的饺子闻起来很香,就是样子有点丑。   陆野顿了顿,然后说:“昨天晚上没睡着,和了点面。”   顾砚修抬头,诧异地看向陆野。   所以他昨天晚上没睡觉,在家里包饺子?   陆野没吭声。   他没告诉顾砚修,昨天一直到他睡着,自己扎了两针抑制剂,才勉强保持住清醒,从顾砚修的卧室里逃出来。   明天顾砚修会怎么看他?不知道。   可是,有的死刑犯就是没出息,一顿断头饭也能让他兴奋得睡不着觉。   陆野也睡不着,就算明天顾砚修会立刻扇他一巴掌,骂他是变态,他的身体也在兴奋,身上的力气没地方发泄,热腾腾的,血管都在鼓。   这栋房子里有健身房,但是陆野怕吵到他,只能去厨房里和面。   海胆馅的饺子是他为数不多和顾砚修吃过的几顿饭里,见到顾砚修比较爱吃的。   但他好像嫌腻,只吃了几只,还跟阿尔伯特说过,让厨房少做一些。   顾砚修早上起来的时候,饺子刚包好没多久。   但他走得很急,陆野甚至没来得及去煮熟。   他只是一味的不出声,顾砚修顿了顿,可能是信息素的影响,他心软了一下。   “我没有说你恶心的意思,你别多想。”   他是在回应陆野许久之前的那句话。   事实也是如此。他如果去责备陆野,那他现在的生理反应又算什么?他不是圣人,但是向来公正。   更何况……他和陆野上次分别的时候,陆野也才十六岁。   或许人的年纪越小,年龄上的差距就越明显,这让顾砚修总有一种当长辈的责任感,在对方误入歧途的时候,也认为自己有引导的责任。   于是,在陆野抬眼看向他的时候,他继续说道。   “但是你做过顾家的孩子,无论现在是什么身份,我都是你哥。”   说到这儿,顾砚修垂了垂眼。   “虽然目前的状况,我没有立场跟你说这些话……但是人年少的时候,有可能会错认一些感情,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   陆野看着他,很想说,他没认错过。   没人会靠着自己的哥哥度过一个个易感期,没人会因为哥哥的一个眼神就产生反应。   他分得清。   就像现在,顾砚修抬头看着他,眼神是和从前一样的浅淡清明,可易感期的生理反应让他的眼睛比平时更湿,就显得眼神更软,比起拒绝,更像是引诱。   就连他清冷的嗓音,都轻缓得有点温柔。   陆野的手就覆在他的肩胛骨上,再往上几厘米,他的齿痕就在那里,他的信息素就是从那里侵入到了顾砚修的腺体。   易感期的Omega有多好操控,所有人都清楚。   可顾砚修说了拒绝的。   无论他现在再怎么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也还天真地想要劝自己迷途知返。   怎么可能,一条路走到黑的人,早就溺死在海里了。   陆野知道自己的血液在如何叫嚣,阴森森地在身体里嘶吼着,信息素也蠢蠢欲动的汹涌。   很简单的,只需要一些生理上的操控,他就能让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无法抵抗地渴求他,予取予求。   可对上那双眼,他偏不忍心。   陆野的喉结上下一滚,认命地闭了闭眼。   “我刚才听你助理说,早上有医生来过。”他绕开了顾砚修的话题,问他。“很不舒服吗?”   顾砚修的目光扫过堆叠的文件,如果放在平时,他下午之前就能处理完。   “……是有一些。”他还是无法说谎。   “我在这里陪你,晚上回我家。”陆野干脆地说。   顾砚修反而过意不去了。   刚才还让对方不要觊觎哥哥,现在就要靠对方的身体来解决生理问题……   不过不等他开口,陆野就先说话了。   “易感期会持续一段时间,但不会很久,你可以等到这个时期过了,再说那些你想说的话。”   他偏头看着顾砚修,覆在他后背上的手轻轻顺了顺,像是哄一只大猫。   “好吗?”   顾砚修抬头看着他,沉默之后,还是点头。   “麻烦你了。”   陆野把筷子塞进他手里。   “嗯,先吃饭吧。” 第75章   对话冷静而客气, 可让人招架不住的暧昧却在空气里蔓延。   顾砚修只好低下眼睛去吃饭。   一盒饺子的分量刚刚好,顾砚修刚放下筷子,陆野就伸手抽走了他手里的饭盒。   “去哪边洗?”陆野问他。   顾砚修指了指休息室的门:“那边有盥洗室。你放着就行了, 一会让秘书……”   “没事, 放着有味。”   陆野很自然地拿着饭盒过去了。   带着热度和信息素的身体拉远了距离,顾砚修还没陷入戒断反应, 陆野就已经单手端着饭盒折返回来。   “难受就找我。”   陆野说着, 又脱了外套,搭在顾砚修身后的椅子上。   裹挟着体温和信息素气息的衣服从身后包裹过来,像是北美夏季的荒漠, 烈日照在高大的沙生植物上。   顾砚修清了清嗓子:“……我没事, 放心。”   陆野这才端着饭盒, 去休息室里洗碗。   休息室的门关上, 顾砚修扶住额头。   几年不见, 陆野也变了不少……忽然这样相处, 像他忽然之间娶了一位贤惠高大的妻子一样。   电话声在这时响起,是顾诣。   顾砚修接起,通讯器那头响起顾诣的声音。   “砚修, 你这两天有没有见到陆野?”   他语气平稳, 语速却很快,开门见山的, 把顾砚修吓了一跳。   隔着休息室的大门, 隐约的水声传来,是陆野在洗碗。   “……有什么事吗?”顾砚修避开了问题。   顾诣在电话那边叹气。   “新闻你看了,你祝阿姨真是荒唐。”他说。“要是早知道陆野是厉总的孩子,我们至少也……”   之后的话他没说,只是沉默。   但是顾砚修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知道陆野的父亲是厉峯而不是陆成风, 他会对陆野换一副态度,至少让他在顾家的这些年,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   顾砚修忍不住反驳了一句:“他的父亲是谁都不重要。”   顾诣在那边笑了:“怎么不重要?现在他父亲满世界地找他,已经问到咱们这里了。”   顾砚修不解:“他没有陆野的电话?”   顾诣啧了一声:“早就查到了,被陆野拉黑了。”   顾砚修:“……”   或许是他问的这些话,让顾诣以为他和陆野完全没有联系,继续说:“如果见到了,就跟爸爸说一声。厉总放着几个大项目留在亚大陆,就是为了陆野。”   顾砚修:“……好。”   眼看着顾诣要挂电话,顾砚修再次出声:“爸。”   “怎么了?”   顾砚修朝着休息室看了一眼,说:“我分化了。”   电话那边传来了顾诣惊喜的声音:“分化了吗?什么等级的,有去检查吗?”   顾砚修顿了顿,说:“A级。”   不等顾诣高兴,他再次补充道:“Omega。”   电话里传来了短暂的沉默。   “……也行。”顾诣沉默之后,叹了口气。“不影响。易感期怎么样,过得顺利吗?”   说话间,陆野已经推开门,拿着湿漉漉的饭盒出来了。   他只穿了一件黑T恤,双手湿漉漉的,没有擦干,水珠顺着手背经脉的纹理向下淌。   顾砚修看得眼睛一热,匆匆转开目光。   “……没出问题,您放心。”   ——   顾诣没再过多叮嘱,临挂电话的时候,还是让顾砚修把陆野的事情放在心上。   “陆野小时候跟你关系就不错,抓住这次机会,对Lush有怎样大的好处,你明白吗?”   电话里的声音毫无阻隔地传到两人耳中,顾砚修看向陆野。   “嗯,我明白的,爸爸。”   陆野倒是没什么反应。   电话挂断,顾砚修关掉通讯器,问陆野:“你把厉总拉黑了?”   “对。”   陆野承认的很利索。   “为什么?”   陆野说:“他一直打电话,很吵。”   他仍然站在顾砚修旁边,眼睛一垂,就能看见顾砚修的发顶,和他眨眼时煽动的睫毛。   昨天他陪着顾砚修睡觉的时候,也是这个视角。   可是厉峯的电话一直来,换着号地骚扰他。他关了静音,可是静音时的来电仍然会震动,顾砚修睡得不安稳,被吵得睫毛总是发抖。   陆野立刻把那些电话号全拉黑了。   反正他成年了,不缺爸爸。   顾砚修顿了顿,很违心地劝了一句:“厉总可能是想要补偿你,所以很急地想见你。”   很利于合家欢大团圆包饺子的话,不过想到厉峯那副倨傲冷冽的模样,顾砚修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陆野看着他,顿了顿,居然笑了一声。   “真心话呢?”   他嗓音本来就沉,很忌讳像这样轻柔地问话。   顾砚修碰了碰自己被勾得发痒的耳根,还是实话实说:“人到了一定的位置,想要传宗接代的愿望就会尤其强烈。”   这话很不好听,像是在否认大家都歌颂的亲情。   但是顾砚修自己也从没认可过。   包括他和他父亲,也一样。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父亲只要他一个孩子,是因为他足够优秀,他父亲担心兄弟阋墙会导致家族衰败。   简而言之,他有用,好用,所以他父亲愿意做个慈父。   但顾砚修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跟自己一个想法。比如陆野,他可能本能地在渴望亲缘,这也是人的本能。   但是他看陆野时,却见陆野一脸随意,好像自己说的是别人的爹。   “对啊。”他说。“那他急不急,关我什么事。”   “那厉氏的财产呢?”   这是摆在陆野面前最大的诱惑。那么庞大的商业帝国,即使陆野违背本心地去做厉峯的孝子,顾砚修都觉得是人之常情。   可是陆野却低头,很认真地看着他,问他:“你想要吗?”   “……什么?”   “想不要,想要,我就给你弄来。”   陆野垂着眼,从上而下的角度本来有点死亡,但架不住他这张脸太抗打。   顾砚修对上他的视线,身体在他的影子下,居然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以至于听见“要”这个字,顾砚修的目光,居然是落在陆野开开合合的嘴唇上的。   他像触电,飞快地错开视线。   “……别开玩笑了。”   陆野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伸出手,覆在了他搭在桌上的手背上。   很烫的手心,显得他手指冰凉。   “还难受?”陆野问。   “没有。”虽然有一些,但在顾砚修可控的范围里。   陆野却说:“不用骗我,你的信息素会波动,我能感觉到。”   顾砚修:“……”   可能是因为刚才的确在盯陆野的嘴,他有一种觊觎弟弟被抓包了的羞耻,不敢多看陆野的眼睛。   陆野却拉高了他那只手,将他的手背放在唇边,轻轻贴了一下。   “这样会好一点吗?”   顾砚修的耳根烫得要滴血,眼睫仓皇地遮住视线。   陆野却贴着他的手背,低声说:“我感觉到了。”   然后,就又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发出声音的吻。   “会好一点的,是吗?”   ——   顾总分化成Omega这件事情在公司里不胫而走。   到了下午的那场高层会议,顾砚修刚进会议室,就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   顾砚修知道原因。   公司的高层里,80%都是Alpha,并且都担任要职,少有的几个Omega高层都是负责公关和宣传之类的位置。   这些Alpha里,绝大多数都是他父亲留下的老臣,这两年虽然不服气,但是被顾砚修压制得还算老实。   但是顾砚修知道,他们无论从年龄还是资历上,都不服气顾砚修这个新掌权人。   更别提他之前还不是Omega。   今天这场会议会面临什么质询,顾砚修很清楚。   但他平稳地走到座位前,像是没感觉到那些目光一般坐下,淡淡吩咐柳程:“发文件。”   柳程立马领着几个助理在会场分发资料。   那些领导们的眼神和表情,柳程也看到了。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心里却在吐槽:肯定又要找事。   但是他可是亲眼所见,自己家顾总有多厉害的!   早上才要了抑制剂来度过易感期,上午甚至办公室还来了个朋友,可是顾总的工作效率没有受到一点影响,甚至处理完了财务部的账目和研发部的工作报告,还去了趟研究所。   这些人要找茬,能从哪里下手?   结果,一个副总的声音应声响起。   “顾总,您身上……似乎还有另外一个Alpha的信息素吧?”   那人以前在顾总面前从来都不敢吭声,老老实实低眉顺眼的,这是他第一次用一种倨傲的态度对待顾总。   顾砚修抬了抬眉,就看见会议桌上的几个Alpha都露处了差不多的表情。   他知道他们能感觉到,甚至进办公室时,还注意到其中几人露出了不适的表情。   应该是陆野的信息素等级过高,即使只是留在他身上的这些,就足够对其他Alpha产生压制反应。   “嗯。我昨天分化,临时标记应了下急。”顾砚修平淡地说。“周总消息这么不灵通,都没有听说吗?”   他态度坦荡,那个副总表情尴尬了一瞬,然后立刻找回了场子。   “听说了。顾总,恕我直言,我只是觉得,一个易感期的Omega,最需要的还是休息。”   他挑衅地看着顾砚修。   “您认为呢?”   顾砚修打量着他,没说话,任由气氛在沉默里变得尴尬。   他似笑非笑,一直到对方有点心虚地错了错视线。   “我只是为了公司考虑。Omega毕竟不够冷静理性,尤其您还在特殊时期……”   顾砚修却拿起面前的一本文件,隔着会议桌,抛到了那人面前。   “周总,该好好休息的,是你。”   顾砚修说。   “西郊的项目这三个亿的亏空,是你的决策失误导致的。怎么,你在拍脑袋做决定的时候,也是什么信息素紊乱的特殊时期吗?” 第76章   助理里有一个是实习生, 拿漏了两份文件,发完了偷偷跑到柳程旁边。   “柳哥,落了两份文件在顾总办公室, 怎么办啊……”   柳程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 将自己手里剩余的文件塞给他:“继续发,发慢点, 我去取。”   “谢谢柳哥!”   柳程出了会议室, 一边往顾砚修的办公室走,一边按下耳朵上的通讯器,跟秘书办联系。   “今天会议预计召开时间会增加一到两个小时, 加派两个书记员, 要办事最利索的。”   总秘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要求, 一边飞快安排书记, 一边忍不住问:“柳总助, 会议上有什么重要内容吗?”   柳程一边推开办公室门, 一边冷哼一声。   “还能是什么?顾总分化了,那些老狐狸刁难他,顾总早有准备, 就是要揭他们的短。到时候让书记员全给他们记下来, 通报会议内容的时候,给各部门看看他们的嘴脸……”   他话说到一半, 猛地停住。   只见本该空空荡荡的顾总办公室里, 还坐着一个人,赫然就是刚荣升他偶像之一的Lyle。   这……Lyle先生还没走?   他坐在顾总的会客厅里,一双长腿懒洋洋地交叠着,看见他进来,和他四目相对, 漆黑的眼睛深得没有一丝波澜。   柳程:“……”   通讯器那头,总秘还在同仇敌忾:“好,我这就吩咐书记。都是最会写会议记录的好手,柳总助放心……”   柳程:“……好,那我先挂了,还有文件要送。”   通讯器掐断,柳程恭敬地朝着陆野打招呼:“Lyle哥还在?抱歉,刚才没看到您……”   陆野摇头,表示没事。   柳程飞快地去顾砚修的办公桌上拿文件,一点八卦之火都不敢有。   虽然心里还是打鼓……顾总就算再有私交的朋友,也没有这么……   Lyle应该是Alpha吧?他不可能记错!   结果他文件刚拿上,准备开溜,陆野却忽然叫住了他:“柳助理?”   “在!”   “你刚才说,有人刁难他?”   陆野抬眼,一双眼沉静淡漠,却看得柳程心里打鼓。   “是谁?”   他问得轻飘飘的,柳程却莫名其妙出了一背冷汗。   这就是Alpha的血脉压制吗?也不能吧,他又不是没跟Alpha打过交道,没见过压迫感这么强的……   他一点也不敢怠慢,飞快回答:“还好!就是公司里的周总,之前就是他牵头要和厉氏合作,但是顾总更属意X机械……”   说到这儿,柳程飞快闭嘴。   差点忘了,这位F1总冠军还是厉氏大少爷,前两天刚上任的。   陆野听见这话,却好像没什么反应。   “他和厉氏关系很好?”   柳程的脑子转得飞快,几乎瞬间听懂了陆野的语气。   “Lush之前跟厉氏有一些合作项目,他的确跟进得比较多,跟厉氏那边的一些中层私交不错,来往得特别密切。”   这话点到为止,但就差直说周总和厉氏有利益牵扯了。   陆野没再多说。   “嗯,知道了。”   ——   柳程赶去开会,陆野一个人在顾砚修的办公室里,拿出通讯器,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掂着玩。   顾砚修昨天才分化,只在这里待了半天,但白冷杉的信息素却像是留在了每个角落,让陆野只是坐在这里,就平静舒适得难以言表。   又或者说……顾砚修对他的吸引力,超过了信息素本身的生理反应。   就像过去的五年,陆野易感期时,扎几针抑制剂都没有用,但两件用顾砚修同款的洗衣凝珠洗出来的衣服,就能够让他度过情热。   陆野弄不懂其中的原因,对他来说,也不重要。   他在思考厉氏的事情。   经营X机械这两年,他虽然不是管理学出身,但经营大公司的门道也摸清了。   就厉氏那种经营模式,搞得像个封建王国,看起来称霸蓝星,实际上早烂在了根子里。   不然,也不会短短两年就受到X机械这样的冲击。   就这样一家企业,送给陆野他也不想要。   但是……   成熟的机械研发机构,数不清的专利,还有遍布蓝星的工厂和生产线……   顾砚修在通讯器上扣了扣,随手把黑名单里所有的电话都拉了出来,顺便关掉了陌生号码拦截。   对顾砚修有用,至少弄到手里,能帮他清理门户,让顾砚修少听两声苍蝇的叫唤。   电话声几乎是立刻响起来的。   陆野接起,听见的就是那边兴奋的声音:“厉总!快通知厉总,电话打通了!”   通讯器被传来传去的声音响起,时不时还有人表忠心:“少爷,我是厉总的下属,厉总吩咐我们尽全力联系您……”   陆野只觉得很吵,皱眉把通讯器丢在了茶几上。   厉峯的声音很快在电话那头响起:“小野!你总算接爸爸的电话了,你昨天去哪里了?都没跟爸爸说一声……”   又激动又慈爱,好像跟报道里冷峻铁腕的企业家是两个人。   陆野却不为所动:“我成年了,不是出门还得报备的中学生吧。”   厉峯一个劲地说了好几个“是”。   陆野又说:“我这几天有事,忙完之后会去找你。”   顾砚修的易感期还有一段时间才能过去,无论多重要的事,也要等他过完易感期再说。   在那之后,他可能就没有赖在顾砚修身边的理由,但是他考虑不到那么多,至少今天和明天,他一分钟都不想浪费。   厉峯却不死心:“那你告诉爸爸,你在哪里?你一个人在外面,总归不安全,爸爸派一些人保护你,不会耽误你做事……”   陆野打断他:“我之前二十一年也没死。”   很客观的一件事,却好像戳中了厉峯的什么心思。   “之前……之前爸爸不知道你的存在,让你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是爸爸的错。”   陆野之前签在LEF的时候,不知道厉峯说话这么黏糊,没完没了的让人烦。   “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我会回去,这段时间别烦我。”   陆野言简意赅地说完,利索挂了电话。   果然,通讯器没有再没完没了地想,乖乖地躺在茶几上息了屏。   不过,还没安静三秒钟,通讯器又响起来。   陆野垂眼,弹出的光屏上显示来电人是陈子轩。   陆野接起电话,就听见陈子轩在那边大喊大叫:“靠,你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把我拉黑了吗!”   陆野顿了顿:“……哦,那天晚上来电太多,一起屏蔽了。”   “?”   陈子轩大骂了两分钟才消气。   “妈的,老子本来是祝贺你的!结果让你小子拉黑了,真有你的!”   陆野:“祝贺我什么?”   陈子轩:“当然是祝贺你厉峯是你爹啊!之前你签了那么多年的卖身契,我还不知道怎么办,这下好了,现在谁敢买你这个厉氏大少爷?”   陆野知道,陈子轩是真为了自己的职业生涯高兴。   他往沙发上靠了靠,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那要么让厉峯给你转个千八百万的,一起高兴一下?”   陈子轩:“……真的吗?”   不敢置信,但没人会跟千八百万过不去。   陆野沉沉地笑。   气得陈子轩又骂他:“拿我寻开心,靠,当大少爷当爽了?”   “嗯。”陆野也不反驳。   “瞎扯吧你!你自己都赚多少钱,看得上给人当儿子换的那些?”   陈子轩果然了解他。   陈子轩又说:“说正经的,你人在哪儿呢?昨天还没领奖就消失了,不会真被关起来了吧。”   陆野说:“没有,就在我家。”   陈子轩:“那你怎么不出门?”   陆野说:“他分化了,也在我家。”   陈子轩:“……”   这个意味不明的“他”,除了陆野那个名义上的好哥哥,还能有第二个人吗?   这小子真把他哥……那个了啊!   陈子轩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骂:“草……难怪你小子刚才笑的那么骚。”   陆野:“……”   陈子轩又骂:“你要骚别冲着我骚,到了人家面前又闷不吭声的像一块石头。”   这回陆野真被骂到了。   “你瞎说什么。”他沉了沉脸。   “是不是瞎说你自己知道!”陈子轩说。   “陈子轩。”   “也别给我画千八百万的大饼了,有这个功夫,好好琢磨怎么勾引人家吧!顾氏掌权人,什么帅哥没见过?不差你一个!”   “……滚。”   ——   回家路上,陆野开车。   顾砚修心情不错。毕竟在今天的会议上大获全胜,是个很好的开始。   今天这些公司高层能垂头丧气地走出会议室,明天,他就能让那些冥顽不灵的董事全都闭嘴,老老实实地承认他的身份。   顾砚修翻动着通讯器光屏,没注意到陆野偶尔投射过来的目光。   然后,陆野状似不经意地把自己的夹克拉链,往下扯了扯。   他脑袋里一直盘旋着陈子轩说的话。   陆野不屑一顾,却莫名有些不服,尤其是在顾砚修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的时候。   拉链扯下来,能看见他领口的肌理和骨骼。   他身材练得还不错……那些车手上杂志的时候,都喜欢这么要露不露的穿外套。   余光看向顾砚修,顾砚修还是没反应。   陆野想了想,又开始动自己的衣袖。   他今天穿得很随便,T恤不够紧身,夹克也是一件旧衣服。   但是队里那些骚A是喜欢开车的时候露手臂,说是什么性张力,他不懂。   把左边袖子扯起来,陆野又开始扯右边袖子。   终于,顾砚修从文件里抬起了眼,看向他。   陆野立刻紧张地坐直身体,不动声色地绷紧手臂肌肉,让它的线条看起来更硬朗显眼。   侧脸看起来应该也还行?以前在车队总有人说他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顾砚修却疑惑地打量了他两眼。   “怎么动来动去,很热吗?”他问。   “很热的话可以开空调,我不介意的。” 第77章   车子停在陆野家的地下车库, 顾砚修刚摘下安全带,就听陆野问他:“晚上吃什么?”   “……嗯?”   顾砚修眨眨眼,还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现在就算不住在山麓庄园里, 也有完整的管家班底照顾他的生活。厨房部分有三个营养师负责, 平时除了必要的应酬,他从没考虑过吃什么饭这种事。   他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然后就看见陆野又问他:“想出去吃吗?”   顾砚修看了一眼自己膝盖上的文件。   然后, 不等他回答,陆野就利索地熄火拔钥匙,单手解开安全带:“那走吧, 回家。”   回家, 很日常的两个字, 听在耳朵里却有说不出的暧昧。   顾砚修垂眼装聋, 飞快地拿起文件下车。   陆野的房子很大, 全屋的家具像是买房子的时候配套的, 尺寸很合适,但显得房子很空旷。   陆野替他打开了书房的门,里面仍旧空旷整洁, 像是地产商拿来展示的样板间。   窗外, 沉入夜色的G市灯火通明。   “过会儿吃饭,我会来敲门。”陆野靠在门边, 微微垂头看着顾砚修。   想了想, 他又说:“有什么事情就叫我。”   顾砚修有点受不了他这样的注视。   “好。”   房门再次在面前关上,顾砚修呼出一口气,飞快地到书桌前坐下来,将文件和电脑放在桌上。   平复心跳的方式之一,就是尽快让自己进入到工作状态里。   解决信息素波动带来的脸红、耳热和脖颈发烫, 想必也是同样的原理。   顾砚修打开电脑,刚点开工作文件,光屏上就弹出了一条通话邀请。   江宁溪。   这几年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虽然江宁溪在欧大陆常住,但只要路过顾砚修的学校或公司,他就会停下来玩两天。   电话接通,就听见江宁溪大呼小叫。   “我看新闻,你分化了,Omega?”   顾砚修:“嗯。”   江宁溪啧了一声:“真倒霉。有没有不适应?让你这个大直A去当O,要不要这么为难人啊。”   他又问顾砚修:“还好吗?”   顾砚修下意识回答了一句:“还好。”   然后他就沉默了。   好吗?其实还行,但陆野的信息素在空间里安静地浮动着,他的心就也静不下来,过速的心跳让他的体温都升高了一些。   “……也不太好。”他说。   “你分化期怎么过的?”江宁溪不出意外地在两年前成了个Omega,对于顾砚修的难言之隐,他很是了解。   顾砚修说:“临时标记。”   江宁溪倒抽一口冷气。   他从小就被当个Omega养,家里严防死守,所以分化期和易感期都过得有惊无险。   他到现在还没被Alpha碰过,更别说被标记了。   “我听说,被临时标记之后,会对标记者产生依赖?这是真的假的。”   顾砚修沉默。   江宁溪懂了,骂了一句脏话,小声逼逼:“Omega信息素真害人。”   顾砚修很难不同意,想了想,又说:“而且,我今天用抑制剂,好像失效了。”   “什么?!”   顾砚修说:“我找了医生,原因可能是,对方的信息素强度过高,让抑制剂产生了抗药性。”   这下,连话多得停不下来的江宁溪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江宁溪说:“Omega的易感期是潮汐形态的,你记得吗?”   顾砚修记得。   潮汐形态是说,信息素的波动程度像是浪潮。在白天时,信息素不稳定的症状可能较轻,但是到了夜间……   据说没有人能凭空熬过。   “抑制剂失效,你今晚可能会很难过。”江宁溪提醒他。   他默了默,说:“应该问题不大,我准备好了。”   毕竟他现在人在陆野的家里,陆野的信息素到处都是,应该比较稳妥。   江宁溪叹了口气:“你自求多福吧。反正,先把这易感期过了再说。”   ——   顾砚修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他没想到,他还没有加完班,潮汐效应的信息素波动就来得这么猛烈。   燥热、空洞感、噬咬感只是最基础的,随之而来的,还有他对空气里的Alpha信息素上瘾一般的渴求。   原本平稳浮动在空气里的信息素,反而成了一种阴险的勾引,让他能够嗅闻到气味,却只是不痛不痒地撩拨,引诱他,让他想要更多……   更多什么呢?他不知道。   陆野敲门的时候,顾砚修已经不太能回应他了。   敲门的声音隐约在耳边响起,陆野应该是敲了三遍,然后,门就被急切地推开。   陆野看见了伏在桌上的顾砚修,喘息着,整齐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一双湿漉漉泛红的眼睛。   他抬眼看向陆野,鼻梁上架着工作时才会用到的眼镜,眼神因为极差的状态而变得可怜又湿润。   陆野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腿。   他快步走过去,一把将顾砚修拉进怀里:“怎么不叫我?”   顾砚修的脸埋在他的腰腹上,很深地呼吸了几口,镜框硌在鼻梁上,硌得他低低“嗯”了一声。   陆野单手帮他摘掉眼镜,因为脸在发烫,镜片上已经被熏出了一片薄薄的水雾。   顾砚修想告诉陆野,不是不想说,而是没来得及。   他专心工作,身体上有一些异样也暂时忍了,等他忍不住的时候……文件还有最后两页没有看完。   但他现在说不出话,只是伸出手,环住了陆野的腰身。   他听见了陆野很闷的一声哼,像在忍耐什么。   也是……即便不是亲生的兄弟,他们也不该这样抱在一起。   是自己当初没有排除特殊情况,关键时候连一支有用的信息素都没准备。   顾砚修的神智混沌交杂着清醒,轻声对陆野说:“对不起。”   “没有,别说这种话。”   陆野嗓音很哑,只是一味地往后撤腰,让自己腰腹以下的部位离顾砚修远一点。   他是一个正常的Alpha,在顾砚修面前,很容易就会……别吓到他。   可是他越往后撤,顾砚修就贴得越近,最后他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轻轻扒下顾砚修的胳膊,哄他:“来,别这样,换个动作。”   顾砚修倒是听话,真的松开了环着他腰的手。   陆野将他抱起来一些,在他的椅子上坐下,将他抱到自己身上,严严实实地环在怀里。   顾砚修似乎舒服多了,腰背松了劲,靠在他身上。   顾砚修个子也很高,坐在陆野身上比他还高出一些,往后靠的时候,需要偏下头,耳朵贴在陆野额角上,呼吸之间,将陆野的头发拂得轻轻晃动。   陆野的腰又往后挪了挪。   浓烈的信息素和温热的体温包裹着,陆野的手撑着桌沿,从手臂到肩膀,再到胸腹的肌肉都随之绷紧,硬韧的触感靠起来很舒服。   顾砚修感觉到,自己汹涌的信息素被肉眼可见地安抚了。   真是奇怪……从惯例上讲,Alpha更容易冲动暴怒,一般都是由Omega来进行安抚的。   顾砚修忍不住低下头,看了陆野一眼。   围绕在周围的信息素汹涌猛烈,陆野的表情看起来却很平静,甚至感受到他的目光后,还抬头哑着嗓子问他:“怎么了?”   俯视的动作像带着隐约的暗示,他一说话,嘴一动,顾砚修就又移不开眼了。   没出息。   “……没事。”他轻声说,转开了头。   桌上的电脑还亮着,上面是最新一个季度的财务报表,还剩最后两页,签名的位置空着。   顾砚修不敢再看陆野,只好决定先把这份文件看完。   毕竟工作能让人静心……他知道的。   顾砚修把手放在鼠标上,打算把这份文件先签完。   光屏的荧光照在他脸上,他努力地想要静心,却意识到……   在这样暧昧的拥抱下工作,甚至比刚才的对视还要奇怪。   一行行数据划过他的眼睛,他却一点也看不进去。   他坐在陆野身上,身下的大腿修长有力,即使只是简单的呼吸,都能让他感受到陆野肌肉的起伏,带着强烈的生命力和力量感。   顾砚修耳根一热,腰又软了。   ……这该死的Omega的身体!   他覆在鼠标上的手指忍不住颤抖,下一秒,陆野的胳膊环上来,拦腰环住了他的腰身。   然后,是贴上后背的、炽热坚硬的身体。   “会好一点吗?”陆野在耳边问他。   不会。两个人的心跳贴在一起,此起彼伏,反而让顾砚修的心跳更快更乱了。   他的手从鼠标上滑落下去,页面一划,直接溜到了签字的尾页。   陆野接住了他的手。   “会脱力?”陆野一边问他,一边拉着他的手,放在鼠标上,手指覆着他的手指,像是在辅助他操作。   ……没有这样的。   顾砚修的手背酥酥麻麻一片,向来好脾气的心里也因此燃起了一团火。   就算他是哥哥,有克制和引导的责任……   陆野也不能这样勾引他!   别忘了他是个易感期的Omega,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陆野的手还攥在他的手背上,带着薄茧的手指在他指甲边蹭来蹭去,在替他将文件进度划回他看的那一页。   顾砚修抖了抖,实在没忍住,抬手攥住了陆野的衣领。   他回头,攥着领子把陆野近自己,在他的脸在面前放大的瞬间,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猛地低下头去。   嘴唇相碰,陆野的犬齿重重磕在他唇瓣上。   有点痛,但下一秒,陆野就抬手扣住了他的后颈,温热地舔过他被磕痛的嘴唇。   嗯……   陆野的嘴,的确是蛮好亲的。 第78章   这之后, 已经分不清是谁在吻谁了。   顾砚修没有经验,全凭着易感期对一个临时标记了自己的Alpha的渴望和依赖。   他闭着眼,放任地让自己沉在炽热交织的呼吸里。   陆野的吻汹涌而热烈, 和他平时沉默的样子判若两人。顾砚修被吻得节节败退, 上气不接下气地想要逃,陆野的手却死死扣在他脑后, 没留给他一丝躲避的余地。   舌尖舔舐过他的齿列, 他像一座被攻陷的城池。   沉浮交缠间,顾砚修无意识地睁开眼,差点陷进了陆野漆黑深邃的眼睛。   他这才注意到, 陆野睁着眼在吻他。   陆野仰着头, 毫不遮掩地露处脖颈与喉结, 是一种虔诚到乖巧的视角。   可他却是拥着顾砚修的, 一只手稳稳揽住他的身体, 一只手扣着他的后颈, 隔着抑制贴,顾砚修都能感觉到他指腹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气。   剧烈的呼吸和亲吻间,他的眼睛里像深海燃起的火焰, 炽热地在海面下跳动着, 在冰冷的水下热烈地燃烧。   像是觊觎已久的恶龙终于霸占了它的珍宝,又像是虔诚的信众在跪拜之前, 仰头凝望空无一物的天空。   顾砚修从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陆野的爱意。   一瞬间, 眼前的陆野和五年前那个清晨他在机场见到的陆野,模模糊糊地重叠在一起。   他跨进VIP通道时,曾经回过一下头,就看见陆野站在那里,眼神让他有点看不懂。   可怜巴巴的, 像一棵孤零零的树。   两个身影交叠在一起,五年过去,陆野好像一直站在原地,望着他,一步都没有离开过。   顾砚修差点被汹涌的爱意淹没。   他本能地往后闪躲,却被陆野托着后颈按回来,然后他就看见,在他的注视下,陆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一副任他处置的模样,像个摊牌的赌徒,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典当成筹码,全推给了他。   顾砚修一颤,居然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体燥热地起了反应。   不光是信息素的作用,也不是出于Omega的本能,而是纯粹来自他自己,强势而独断的商人的劣根性。   他被这样的陆野诱惑到了。   顾砚修手忙脚乱地推开了陆野。   陆野睁开眼,顾砚修就扶着他的肩膀,停在他面前一厘米的位置剧烈地喘息,很清楚地就能看到他被推开之后,茫然之余泛起涟漪的眼睛。   顾砚修产生了一种把人用完就丢的愧疚。   “……先吃饭吧。”   他极力隐藏着起了反应的身体,假装没这回事,对陆野说。   但是他的声音都带着心跳过速的颤动。   “饿了?”陆野顿了顿,问他。   顾砚修连忙点头。   然后他就看见陆野笑了。   “好。”   接着,那张英俊锋利的脸放大,在他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走吧,吃饭。”   顾砚修第一次发现,陆野笑起来的时候,比他冷着脸的样子还帅。   ——   陆野手艺很好。   生鲜超市送货上门的食材,简单做了四菜一汤,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顾砚修感觉都很合自己口味。   只是他刚亲过陆野,这会儿余热没消,顾砚修想夸他也夸不出口。   陆野就坐在他对面,两个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饭后,陆野伸手,把他的碗拿过来给他盛汤。   “……谢谢。”   顾砚修伸手接过汤碗,不小心碰到了陆野的手指。   猝不及防,顾砚修的信息素本能地波动,让他的手腕一抖,滚烫的热汤从碗里撒出来。   陆野的手几乎是瞬间遮住了他的手,洒出来的汤全淋在了他的手背上。   顾砚修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没事。”   陆野稳稳接住汤碗,将它放在顾砚修面前,然后扯过一张纸,按在湿淋淋的手背上。   顾砚修却不相信,拉过他的手腕,就看见他手背上红了一片。   汤是一直温在火上的,刚才揭开盖子的时候,还在冒热气,怎么会没事。   “烫伤膏在哪?”顾砚修问他。   陆野顿了顿,说:“房子里有医药箱,我去找找。”   “在哪?我去拿。”顾砚修已经站起了身。   陆野默默指了个方向,顾砚修打开柜子,立刻看见了空荡荡的柜子里孤零零的一个药箱。   他把药箱拿到餐桌上,在陆野旁边坐下来。   “你家柜子这么空,平时不用吗?”   他说着,把陆野的手拽到面前,单手打开药箱,从里面找出了烫伤药。   他大学虽然是学金融的,但生物医疗的研究和论文做过很多,简单的医学知识和外科技能,比他的生活常识还熟练。   陆野回答他:“不常回来,平时都在外面。”   也是。   顾砚修有一些了解。   蓝星顶尖的汽车赛事都是按赛季划分的,一个赛季会持续好几个月,每个阶段的比赛都在不同地方,回家的机会的确不多。   而陆野早在三年前就进了LEF车队,之后能这么快拿到大满贯,就是因为他的赛程排得尤其紧。   简单来说,就是被车队当牛马在用。   想到这,顾砚修忍不住问他:“三年前是怎么回事,是急用钱吗?我听厉总说起过,你和LEF签的合约很不平等。”   陆野的手指动了动,却仍旧让顾砚修握着,没有抽开。   修长细白的像玉竹一样的手握在他手腕上,没用什么力,像是一条缠绕在凶兽脖颈上的丝带。   可那只野兽真被栓住了,偃旗息鼓地趴在那儿,成了一条被拴在门口的狗。   “嗯,是缺点钱。”陆野没有多说。   星链现在有多赚钱,陆野知道。那些钱就算放在账户里不动,也是顾砚修执掌Lush的底气。   “你当时可以跟我说的。”   顾砚修拿出药膏,简单看了成分和日期,才涂在陆野的手上。   “我能解决。”   陆野看着他,很认真地说。   这句话他做梦都想跟顾砚修说出口,到了今天,他终于能告诉顾砚修了。   无论他碰到什么问题,自己都能替他解决。如果暂时不能,也一定可以找到能的办法。   但顾砚修不知道陆野怎么想,听见他这话,反而有点来气。   “你的解决方式,就是签那样的合约是吗?”顾砚修问他。“如果厉总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呢?”   陆野想,也没事,他自己有赚钱的办法,顶多就是帮他们跑跑比赛,拍拍代言。   对上顾砚修的视线,他顿了顿,很诚实地说:“那就给他们跑十年比赛。”   顾砚修第一次发现,陆野还挺会惹人生气。   但是对上他的眼神,顾砚修又有点气不起来。   他忍不住叹气,一边替陆野上药,一边循循善诱地给他解释:“我之前只是不知道Lyle是你,我和Lyle总共只有一面之缘,不至于真的为他做什么。”   “嗯。”陆野点头。   顾砚修说:“但如果是你呢?如果现在我要把你从厉总手里赎出来,你觉得厉总会怎么要价?”   他想告诉陆野,自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给别人签卖身契。   如果他当时知道Lyle就是他,一定会从厉峯手里将他赎出来。   可厉峯不是好人,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意图,他不光会要钱,更会拿陆野挟持自己,开出让Lush向他让利低头的条件。   作为哥哥,总该教给陆野,有些生意是赔本买卖,他比他换来的钱珍贵得多。   更何况,当时的陆野只需要向自己开一下口而已。   但是,听到他这句话,陆野的眼睛居然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   “……怎么了?”   陆野却问他:“你想买我吗?”   顾砚修:“……”   这是什么话,像宠物市场上的小狗才会说出来的。   可是对上陆野的视线,顾砚修的心脏却忍不住地狠跳了两下。   他飞快错开目光。   “……别瞎说。”   再瞎说下去,自己又要犯错误了。   ——   陆野把主卧留给了顾砚修,就是他前一天晚上住过的那间。   主卧里有很深的衣帽间,衣帽间尽头有单独的卫生间,里面内嵌了很大的浴缸,用起来很方便。   顾砚修的信息素平复之后,时间已经晚了。虽然第二天是周末,但顾砚修的生物钟一向准时,到了这个时候一定会困。   他带着睡衣去洗澡,进卧室的时候,隐约还能听见洗碗机工作的声音。   陆野背对着他整理厨房,这个场面有种奇怪的温馨,像是一对普通的AO夫夫。   顾砚修耳根一热,飞快关上卧室的门。   他本来是想洗个澡冷静一下的,但是到了浴室他才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   陆野的浴室,即使他不经常住,也到处充斥着他生活过的气息。   洗手台上摆着陆野的牙刷,和顾砚修的牙刷并排放在一起,像是两个并肩站着的人。   陆野的毛巾和浴巾也在这里,顾砚修能明显感受到上面留下的信息素。   他只好匆匆打开花洒。水流浇注下来,的确让他冷静了一些,但是沐浴露打开,又是陆野身上的味道。   刚才他在书房和陆野亲吻时,陆野身上就是这样的气味。   顾砚修的一个澡洗得狼狈不堪,甚至连头发都没来得及吹,用毛巾随便擦了几下,就飞快逃离了这间浴室。   但是浴室的门打开,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很深的一间衣帽间,两侧是落地的透明衣柜,里面整整齐齐地悬挂着陆野的四季衣物。   顾砚修:“……”   易感期Omega筑巢的冲动铺天盖地地袭来。   满眼整齐的衣物,像是摆在巨龙面前的金银财宝一般,诱人到让他挪不开眼睛。 第79章   只是……打开一下而已, 没关系吧?   顾砚修平稳地走出几步,还是没忍住停了下来。   他旁边的玻璃立柜里,挂着一整排的赛车服, 有LEF车队的, 也有科伦廷的,上面印着各种赞助商的LOGO, 衣柜顶整齐地摆着一排头盔。   其中有几件, 顾砚修看着眼熟,在新闻上见过。   而最旁边的那件……他记得,当年跟布兰登去港外看比赛的时候, Lyle就穿的那套赛车服。   等顾砚修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已经打开了衣柜, 指尖触碰在坚硬冰冷的面料上。   防火材质摸起来并不亲肤, 顾砚修的手指却不受控制的一抖。   他目光顿了顿, 转到衣柜底部的空间上。   如果人是在那里的话……   就会有铺天盖地的、印着Lyle名字的队服, 四面八方地拥抱住他。   顾砚修的喉结没来由地上下一滚。   ——   陆野发现顾砚修的时候,他已经在衣柜里睡着了。   幸好他腿很长,就算蜷缩在衣柜里, 也不能完全把他的身体装下, 陆野在床上没看到他之后,一路朝着洗手间走, 就看到了衣柜门外露出的半截小腿。   他裹着浴巾, 头发还湿漉漉的,软绵绵地搭在额头上,看起来又乖又安静。   陆野看过太多他的全息影像。   在会议或者论坛上,他身姿挺拔地站在台上,总是最中心的位置。   在那种场合下, 他的头发向来会整齐地梳起,显得清绝的五官冷而疏离,陆野仰头看他讲话时,像在仰望圣托斯凯纳山顶的雪。   而现在,陆野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   他蹲下身,伸出手却停在顾砚修的脸颊边,有点不舍得把顾砚修叫醒。   第一回,清醒的人比睡着的人更贪恋美梦。   一直到顾砚修的发梢滴下一滴水。   他头发还没干,这么睡会很冷。   “顾砚修。”   陆野轻轻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颊,温热的,像是那天他在自己面前安静睡着时一样,微微泛着红。   顾砚修睁开眼。   短暂的迷蒙之后,他看见了蹲在衣柜前的陆野。   而在他周围……几十件赛车服悬挂在那里,还有两件被他扯落下来,披盖在他身上。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钻进来的了。   顾砚修耳根一烫,手忙脚乱地要从衣柜里站起来。   “对不起,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很奇怪地起了筑巢的冲动,钻进别人的衣柜里睡觉吗?   顾砚修撑着身体站起来,可腿刚用力他就发现,腿麻了。   他往后趔趄着一歪,正好撞到一件厚重柔软的大衣,和整排的赛车服材质格格不入。   他顺着衣摆往上看,就看见衣柜的边缘,悬挂着一件深色的羊绒大衣。   有点眼熟,不过大衣嘛,长得大同小异,顾砚修已经记不起来这是自己的衣服了。   他只看见,大衣的胸口处别着一枚夺目的蓝钻胸针,深蓝色的,净度和色泽都是顶级,在一圈碎钻海浪的包裹下,深沉地闪烁着。   就连处在尴尬里的顾砚修,都忍不住愣了愣。   这钻石的颜色真好看。   ——   “腿麻了?”陆野俯身,攥着他的小腿轻轻捏了捏。   “嘶……”顾砚修没忍住抽了一口气。   陆野在一排密密麻麻的衣服里俯身,将顾砚修稳稳地从衣柜里抱了出来。   “不是说,有事情就喊我?”陆野说。“在这里睡觉会很冷。”   顾砚修第一次被这样抱……像个柔弱的Omega一样。   明明是很不好受力的角度,陆野却抱得很稳,好像他根本没有重量。顾砚修被他硬韧的身体托着,拥进了胸膛里,说话的时候,还能感觉他胸膛的震动。   顾砚修低了低头,没好意思说自己只是临时忍不住。   这生理本能……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陆野也没有多问,抱着他出了衣帽间,替他拉起被子,又转身拿来了一只吹风机。   顾砚修摸摸自己的头发,才发现它还是湿的。   “没事,我自己来……”   陆野却握着吹风机,已经熟练地打开,用手去试风的温度。   呼呼的风声响起,顾砚修就没有再抢。   陆野撩起了他的头发。   温热的风吹拂过来,陆野有些粗糙的手穿过他的发丝,很轻缓,顾砚修后脊一阵麻痒,却难以否认,是很舒服。   他只好靠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我之前都没发现,你真的什么都会。”顾砚修说。   “是吗?”陆野的声音随着风声传来。   恰好相反,顾砚修才理所当然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陆野没觉得自己在仰视他时做一些事情,就能得到他这样的称赞。   “对啊。”顾砚修说。“至少一开始,我知道你很有天赋,但从没敢想过Lyle就是你。”   24世纪,蓝星的机械技术几乎是在指数发展,赛车手这种职业,早过了靠天赋就能吃饭的时代了。   培养一个赛车手要花费怎样的天价,顾砚修大概有了解。有几家豪门公子想要去赛车场上玩票,家里至少要亏损两三家公司的成本,才能把他们送到正式赛场上。   否则那些赛车手也不会这么骄狂,在顾砚修面前都敢放狠话。   像当年的厉峯,也是一样。   他离家出走,能到顶尖的车队里做机械师,也是因为厉氏砸了重金,从小培养的他。   在陆野之前,全蓝星的奇迹只有陆成风一个。   “我爸从小就把我往赛道上送。”   短暂的沉默之后,陆野对顾砚修说。   “后来他出事,就不让我开车,到了厂里也不许我做修车工,让我一门心思好好读书。”   陆野替顾砚修吹着头发,将他半拥在怀里。暖风拂过,陆野闷闷地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贴在顾砚修后背上,弄得他背脊一紧。   “但我手痒,他不让我开,我就偷偷开。”   顾砚修也默认了陆野说的“他爸”,只有陆成风一个人。   “他可能是担心你,怕你会经历和他一样的事。”顾砚修说。   “应该是吧。”陆野说。“不知道有什么可怕的。”   顾砚修笑了。   “他当年也是赛车手,肯定不是一个容易害怕的人。”   说到这儿,他难免的有些羡慕,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   “他会怕,一定是因为他很爱你,比起荣誉,更想让你平安。”   顾砚修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但即便没见过陆成风,也大概能从陆野的话里,渐渐猜到他的想法。   同时,他羡慕,只是因为他也同样理解自己的父亲。   那些有权有势的世家总是张狂地把自己当做王朝的皇帝,顾砚修嗤之以鼻,却也知道高处不胜寒这样的事,从古至今都没变过。   他父亲如果像所有普通的父亲一样,偏爱、仁慈,那他就无法走到今天的位置,甚至无法维持家族的荣耀。   谁都害怕盛极转衰,包括顾砚修也是一样。   他已经算是游刃有余,有足够的天资和能力,已经是幸运的了。   只是偶尔羡慕一些被允许平庸的孩子,羡慕在父母眼里,他们有比成功更重要的事。   顾砚修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发现陆野在看他。   “你也永远都会平安。”陆野说。   顾砚修忍不住笑了:“借你吉言。”   陆野却没笑。   晚上卧室的灯光开得并不亮,他漆黑的眼睛却很显眼,沉静而专注的,差点一眼看进他心里。   “……怎么了?”顾砚修的喉结没来由地又滚了滚。   陆野没说话,只是放下吹风机,轻轻抚了抚他已经被吹干的发顶。   吹风机的声音熄灭了,突然的安静里,气氛一下变得极其暧昧。   顾砚修感觉到了自己的呼吸在发沉,也感觉到房间里龙舌兰的气息逐渐汹涌,猛烈的几乎要赶走所有的氧气。   顾砚修有点呼吸困难了。   “啪嗒。”   细微的声音响起,他转头,就看见陆野放下吹风机后,反手拉开了床头的抽屉,从里面熟练地拿出一支Alpha抑制剂。   顾砚修知道为什么。   A或O不是只在易感期会控制不住信息素的汹涌,人如果在各种情况下情动,都有可能让身体同时陷入情热。   这对独处的AO来说,太过危险。   陆野单手磕掉针盖,顾砚修却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对上陆野询问的目光,顾砚修顿了顿,对他说:“你昨天才打过抑制剂。”   “嗯。”   陆野却毫不在意。   他的易感期一直都很剧烈,每次都要用掉不少抑制剂。虽然据说会有一些副作用和抗药性,不过他习惯了,也没什么。   顾砚修看着他这幅模样,却莫名觉得可怜。   默不作声的……像是当年在机场上孤零零站着的那个少年。   他自从分化之后,就是靠着陆野的信息素在安抚自己。陆野对他一直是有求必应,但换在陆野身上,他就理所当然地靠着打抑制剂来解决。   沉默之后,顾砚修倾身,拿过他手里的抑制剂,一把丢进了垃圾桶。   这个动作让他半边身体都伏在陆野身上,只需要微微一低头,两人的呼吸就会勾缠在一起,连目光都被扯动着,很自然地汇聚在一处。   被陆野这样看着,顾砚修的耳根烫得厉害。   他伸手,一把盖住了陆野的眼睛。   嗯……好多了。   安静的夜色里,顾砚修伏在陆野身上。   他就这么乖乖地靠坐在那里,任由顾砚修遮住他的眼睛。   顾砚修生疏地俯下身,很不熟练地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这样…也会好一些的吧?”   陆野的眼睛上覆盖着顾砚修的手。   他看不见,只能听见静谧的夜色里,顾砚修这样问他。 第80章   再之后, 陆野反客为主,顾砚修沉入柔软的被子里,被铺天盖地的亲吻吞没。   这天晚上, 陆野没从这间卧室里出来。   顾砚修从记事起, 第一次和别人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这才发现,同为男人, 体温也是不一样的。陆野在他身边, 就像一座硬邦邦的火炉,干燥而灼热,蓬勃的热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侵略感。   顾砚修同时也发现, Alpha的怀抱, 比衣柜更适合筑巢。   清早睡醒, 顾砚修身边已经空了, 但Alpha的气息还留在枕头里。   阳光穿透窗帘的缝隙, 顾砚修半张脸都埋进了枕头。   虽然昨天晚上到头来什么都没做, 但他现在记忆回笼,知道昨天有多危险。   信息素控制理智,他甚至忍不住地把自己的后颈往对方嘴边送。   “顾砚修。”陆野单手覆在他腺体上, 哑着嗓子提醒他。   指腹的触感摩挲在皮肤上, 陆野的眼睛深得像大海,让提醒更像是一种引诱。   现在想起来, 顾砚修都忍不住佩服他的定力。   亲吻起来比谁都沉溺凶狠的人, 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刹住车,提醒顾砚修,不要做让他自己后悔的事。   比如邀请陆野再次咬上他的后颈,只会让他对陆野的信息素更加依赖。   但当时的顾砚修没这么理智。   陆野拒绝他,又用那样勾引的眼神盯着他, 顾砚修不服,将陆野按住,在他的后颈上咬了一口。   不会咬是吗?我教你。   Alpha的腺体没有被标记的功能,陆野的喉咙里却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闷哼。   再之后,天旋地转,顾砚修被他的亲吻重重压回了床上。   顾砚修不敢再想,抬起手背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门外隐约传来细微的声音,顾砚修起床洗了把脸,洗漱之后出门,就看见陆野背对着他,在厨房外的岛台前忙碌。   高大的身影肩宽腰窄,围裙的束带系在中间,让这具衣服整齐的身体看起来有点涩气。   光幕悬空在他面前,教学视频里,专业的厨师正在讲解:“弯梳虾饺的包法,需要拇指不动,这样推……”   听见身后的开门声,陆野回头,光幕上的视频也暂停了。   “醒了?”陆野问他。   顾砚修走近,就看到台面上包了一半的虾饺。   水晶虾饺皮和馅料看起来都很美味,就是成品的形状不太好看,歪歪扭扭地排列在盘子里,像是一群列阵的老弱残兵。   而陆野手里,现在还捏着一只包了一半的。修长的手赏心悦目而有力,就是手里的那半只虾饺……   嗯,包得比之前几个还难看。   “你起这么早?”顾砚修忍不住问他。   “习惯了。”陆野说。“买了虾和青菜,过一会儿饭就好了。”   “好香。”顾砚修又往厨房看了一眼。   “嗯,蒸了排骨还有叉烧,配白粥吃。”   顾砚修口味清淡,之前他的营养师团队里就有两位粤菜师傅,每个月的菜单上经常出现他们的名字。   只是不知道陆野怎么对他的口味这么清楚。   “你真是什么都会。”顾砚修忍不住夸他。   陆野沉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惨不忍睹的虾饺。   顾砚修忍俊不禁。   他上次吃过陆野做的饺子,鲜美可口,不过也不太好看,歪歪扭扭的一整盒,看起来卖相的确不好。   “很难吗?我试试。”   顾砚修在旁边洗了手,陆野立刻帮他擀好了一张皮。   光幕里的视频继续播放,是个有粤区口音的厨师,讲话清晰又有条理,顾砚修跟着他的演示,三下两下就包好了一只漂亮的虾饺。   端正的饺子立在手心里,圆鼓饱满,看着剔透可爱。   顾砚修看向陆野手里。   陆野继续包。   一鼓作气……成功把手里的虾饺包漏了。   他面无表情,顾砚修却莫名看出了他的苦恼,噗嗤笑出了声。   “陆大厨终于有一件不太擅长的事情,我这个白吃饭的人总算放心了。”   混迹商场的人总是很会说话,这种尴尬,顾砚修同样游刃有余。   “那请陆大厨来擀皮吧?最的几个就交给我好了。”   陆野漆黑的眼睛看向他,顾砚修一边说笑着一边挽袖子,挽到一半,才注意到陆野看着他的那个表情,像是想亲他。   咳咳……现在他还清醒着,做不出这种事。   顾砚修扭过脸,飞快转开目光,装作没看见。   一顿饭的分量不多,两个人沉默的忙碌着,很快包完了剩下的几只虾饺。   陆野把它们送上锅蒸,顾砚修就去洗手。   洗到一半,听见门铃响了。   顾砚修周末还有一些公事要处理,提前告诉了柳程,重要的工作文件就送来这里。   厨房里声音大,顾砚修看陆野在忙,就自己去开了门。   门打开,站在外面的却是陈子轩。   两个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面面相觑。   顾砚修隐约记得对方,陆野以前的经纪人,当时他去看比赛的时候,还是这个人阻拦的陆野脱头盔。   而他面前,陈子轩人已经傻眼了。   这这这这……他就是路过正好来送个财报,陆野也没说过,他哥还在他家啊!   这是……这是同居了?   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该说啥啊!   死嘴,快说话啊!   只是陈子轩常年混迹港外,在LEF车队也只是个车手小助理,纯纯的边缘人物,从来没跟这种天天上新闻的大人物面对面地单独说过话。   不过也是……野子现在也是大人物了,亲爹是大陆首富那种。   那他该叫顾砚修什么?叫哥,叫嫂子?   不对,他比他俩岁数都大呢!   陈子轩的脑袋直接宕机,还是顾砚修先开口,侧了侧身,说:“有事找陆野吗?先请进吧。”   一句话,陈子轩差点立正了。   “谢谢顾总!”   站得比Lush门口迎宾的公关还直。   ——   陈子轩进门的时候,陆野刚把汤端上餐桌。   豉汁排骨和虎皮凤爪冒着热气,叉烧上淋着浓郁的酱汁。时蔬青葱欲滴,汤盅在桌上放下,鸡汤里漂浮着虫草花和菌菇。   陈子轩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陆野这小子从小吃营养剂,这两年天天在队里吃盒饭,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好的手艺?   不过他还没顾得上馋,陆野的眉头就先皱了起来。   “你来干什么?”   月月都来给他送报表,这回就搞得好像他是什么不速之客。   不过顾总就站在三步之外,那家居服也没什么装饰,穿在他身上就跟芝兰玉树一样,显得窗户外面照进来的太阳光都干净了两个度。   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大人物站在旁边,陈子轩老实不少,把文件递给陆野:“科伦廷上个月的财务状况,会计才送过来。”   陆野放下汤,单手接过文件。   陈子轩又说:“下个月GT大奖赛,名已经报好了。”   陆野却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个表情很明显。   还在说什么废话,怎么还不走?   陈子轩瞪圆了眼睛。   陆野这小子聋了吧!大奖赛,GT大奖赛,他一点也不心动!   余光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顾砚修,陈子轩一阵无语。   明白了,死恋爱脑。   但是那么耀眼的人就站在那儿,陈子轩甚至想骂陆野都有点骂不出口了。   只能说情有可原吧。   陈子轩挠了挠头,没理陆野,朝着顾砚修嘿嘿一笑。   “那我走啦,顾总。”   顾砚修没想到他送个东西就走,出于礼貌,简单挽留了一句:“就走吗,吃饭了吗陈经理?”   陈子轩再次立正:“没有!”   陆野:“……”   ——   陈子轩在餐桌前面坐下,还感觉陆野在瞪他。   那咋了,他哥留他吃的饭,又不是自己死皮赖脸要留下的!   那位大人物陆总,还管他叫陈经理呢,嘿嘿。   陆野冷冷看了他一眼,回身去端最后一道菜。   顾砚修在桌前坐下,随便翻了翻那份财报,跟陈子轩闲聊:“你们车队经营得这么好吗?我看营收很可观。”   说起这个,陈子轩就不困了。   “顾总您不知道!我们车队这两年成绩特别好,洲际赛事都拿过冠军,这两年如果不出意外,肯定能进蓝星的大赛呢!”   顾砚修稍微了解一些,问他:“你们有签车厂吗?”   毕竟蓝星各大赛事,不光是车队的竞争,更是他们背后车企的较量。想要进蓝星大赛,最基础的就是有独立生产引擎的能力。   “X机械嘛,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陈子轩说。   “你们和X机械还有合作?”   陈子轩诧异地看向端着虾饺走过来的陆野。   哥,你这么能瞒,当了这么大的老板,硬是一句都不跟心上人显摆?   陈子轩这下是真心实意地佩服陆野了。   纯爱战神啊。   陆野理都懒得理他,放下虾饺之后,就给顾砚修盛汤拿筷子。   陈子轩也知趣,不指望陆野伺候他,自己抽了一双筷子。   这虾饺闻着就鲜……就是包饺子的技术不太稳定,忽上忽下的。   看着盘子里歪七扭八的一堆虾饺中间,圆圆胖胖的那几只漂亮饺子,陈子轩没有任何犹豫,伸筷子就往最漂亮的那个夹。   “啪。”   筷子被陆野打掉了。   陈子轩抬头,就见陆野面无表情:“去洗手。”   哦,穷讲究。   顾砚修坐在桌上,陈子轩无比老实地上厨房去洗了手。   结果洗完手出来……他就发现,那盘虾饺里,只剩下了那一群歪瓜裂枣。   漂亮的饺子不翼而飞,一个都没留。   陈子轩狐疑地看了一圈,就见顾砚修正姿态优雅地喝着汤。   而在他旁边,陆野鼓着一边腮帮子,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第81章   几个人边吃边聊。   陆野话少, 基本说话的只有顾砚修和陈子轩两个人。   陈子轩的嘴闲不住,顾砚修则是与生俱来一种游刃有余的求知欲,饭还没吃到一半, 陈子轩就已经把科伦廷的家底都倒给顾砚修了。   “……去年亚大陆的那场锦标赛, 顾总看了吗!我们科伦廷现在也养了好几个好苗子,就算野子不在队里, 实力也完全扛得住。”   “你们的投资商也很支持你们。”顾砚修说。   他吃着饭, 心里简单一算,就从陈子轩的话里算出了这家车队的大致成本。   “嗨,野子出钱, 他肯定舍得!”陈子轩说。“队里大伙儿都知道, 谁也没脸让野子亏本。”   他这不是大话, 顾砚修刚才看报表, 就发现了这家车队的赚钱能力。   顾砚修忍不住看向陆野。   这才几年, 他是怎么赚到的这么多钱?从车队到房子, 陆野看起来非常殷实。   陈子轩咧嘴笑着看热闹,筷子伸向那一盘豉汁排骨。   结果筷子伸到一半,盘子里最漂亮的那块精排, 被陆野夹起来, 放进了顾砚修的盘子里。   被截胡的陈子轩:“……”   不让吃直说,他滚。   “这几年做了点小生意。”他又听见陆野轻描淡写的说。   陈子轩:“……”   哥, 你好装, X机械快把你亲爹都干垮了,能是小生意吗?   陈子轩也懒得给他当捧哏,趁着陆野骚气哄哄地盯着他哥看,一筷子夹走两个凤爪,埋头认真啃起来。   顾砚修其实是想夸陆野的。   无论是多大的生意, 能够白手起家做出来,就是成功。   如果当年,陆野就是为了这门生意而向厉氏出卖自己的契约的话,那他的魄力,连顾砚修都会佩服。   只是……饭桌对面坐着一个人,顾砚修对上陆野的视线,莫名有种隐秘的羞怯。   夸到嘴边的话说不出来,好像简单的夸奖是什么耳语情话一样。   他知道,是自己有点做贼心虚,光和陆野在人前对视一眼,都会心跳过速。   他清清嗓子,错开目光,默默缓和自己发烫的耳朵。   陆野也没有说话,埋头将一只虾饺塞进嘴里。   陈子轩忍不住想,不愧是两个做大生意的人,定力真他妈好。   要是X机械是他的,他都恨不得雇人满世界用大喇叭喊。   他摇摇头,继续问:“下午约了大奖赛的场子,去试车之后再定上场人员。野子,你要是提前定好了谁,就说一声,我直接上名单。”   陆野说:“不用,按流程来。”   车队的事他基本不管,陈子轩靠谱,全按规章制度走,车队也更加正规。   有X机械在背后,科伦廷说不定真能开进F1。   顾砚修倒是有点好奇:“试车?”   陈子轩来劲了:“对啊!这次大奖赛的场子就在G市,比赛之前是可以进场练习的。咱们的车都已经到位了,到时候看看车手的状态和表现,再选谁上场。”   顾砚修边听边点头。   这时,陆野忽然说话了:“感兴趣?”   顾砚修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还好。之前没经营过汽车相关,听说过一些,但是没见过。”   陆野又问:“去玩玩吗?”   陈子轩:“?”   哥,一圈上万的成本,是玩的吗?   然后,他就看见顾砚修的眼睛亮了亮,第一时间没看陆野,而是转头礼貌地问陈子轩:“方便吗,陈经理?”   这双眼睛的杀伤力太大了。   草,有什么不方便的!   别说一圈上万,就是一圈上百万,让天仙玩玩又怎么了!   陈子轩坐在餐桌前,都恨不得立正了。   “方便方便!我这就联系赛场,加钱,清场!”   ——   “清场?”   顾砚修从行李里换了一套休闲装,他和陆野一辆车,陈子轩自己一辆车。   科伦廷现在今非昔比,陈子轩也把那辆早就该报废的破车换了。X机械去年才生产的第一批汽车,换了个骚包的颜色,前脸处大大的“X”logo耀武扬威。   只是车子刚停在赛场门口,就被拦住了。   “怎么回事?”   顾砚修透过挡风玻璃,看见几个穿着队服的高大男人堵在陈子轩的车前面。   “这赛道是你们车队买的吗,怎么着,就你们能用?”   陈子轩玻璃摇下来,和他们争辩:“我打电话来管理处的时候,他们说没别的预约啊,我约好的包场训练,怎么了?”   他这一通操作完全符合赛道规定,就算对方车队想来共用赛场,也要提前预约才行。   结果对方冷笑了一声,直接扬声说:“他们出多少?我们车队加钱,双倍。”   这就比较流氓了。   顾砚修皱皱眉,转头跟陆野说:“我去处理。”   虽然对方车队的人他不认识,但是以他的身份,解决这点麻烦非常容易。   陆野却摇摇头,抬手取出一副墨镜,递给顾砚修:“先戴上。”   顾砚修不明所以,还是戴上了墨镜。   陆野摇下车窗,一只手搭在窗外,很随意地勾了勾。   那几个堵路的车手看见了。   为首说话的是他们经理,只是一个分队的负责人,但手下也管了百八十号人。   看见这边有人招手,经理笑了,很张狂地走过来,打算让这小子知难而退。   开的车还不错,但不是什么顶级超跑。他们虽然只是一个分队,但背后的总队却是LEF,就算是F1的负责人也要给他们两分面子……   结果车窗降下来,经理腿一软,差点跪在车前面。   “少少少……少爷!”   现在整个赛车圈子,谁不认识陆野这张脸!   不对,说不定现在都不叫陆野了,叫厉野。   厉氏大老板失散多年的太子爷,还是LEF的王牌车手!他去年见过一回,想握手都没找到机会……   陆野微微偏了偏头,问他:“有事?”   “没事没事!!”   那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忍不住穿过车窗,看向副驾驶上的那个人。   厉总找太子爷都要找疯了,只是昨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没了动静。难道是已经……   “还不滚。”   陆野心平气和,没有任何多余情绪。   那人立马收回目光,一阵点头哈腰,一分一毫都不敢再乱看。   可是嘴却不闲着。   “就是来跟少爷打个招呼!少爷您好,我姓谢,去年见过您的,劳烦您向厉总带好……”   车窗升起,陆野目不斜视,一脚油门,只给那人留了一路尾气。   顾砚修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笑了。   上学的时候学校里就盛传陆野长得很帅,顾砚修不否认,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小小惊艳了一下。   但红气的确养人,当年那个沉默而阴郁的少年,即使表情和姿态都没有变,也另外增加了几分上位者的自若。   “怎么了?”陆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顾砚修直言不讳:“感觉你对这个身份适应得还不错。”   没有开赛的赛场公路空无一人,平坦的大道两边树木成荫,笔直地通向赛场和观众席。   陆野的车子缓缓靠边停下。   “怎么了?”   陆野从扶手箱里拿出一张抑制贴:“队里alpha多。”   顾砚修这才想起来。刚做Omega没几天,在这种事情上,他的确不太细心。   “我来吧。”   他伸手,陆野却没把抑制贴递给他。   顾砚修只好倾过身体,偏头露出自己的后颈。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灰色运动裤下一双长腿,头发也没梳起来,看起来比上学的时候还要青春活泼。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那双眼睛看着人笑的时候,有多漂亮。   顾砚修笑容还没消失,抑制贴贴上腺体的瞬间,他感受到了覆在后颈上的力道,将他朝着陆野的方向拉近了。   很蜻蜓点水的一个吻,顾砚修都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神,陆野已经坐直了身体,重新发动着了汽车。   他……   顾砚修碰了碰嘴唇,柔软一片,刚才亲吻的触感似乎还没消退。   什么时候学会偷亲了……   这个臭小子。   ——   车子从赛场后方驶入修理站,机械师和程序师来来往往,修理工将配件和轮胎运到修理站门口。   即便只有一个车队,总共也有几十号工作人员,顾砚修一下车,就被眼前的热闹吸引了视线。   有条不紊,充斥着沉重的钢铁和精密的器械,发动机嚣张地轰鸣,是顾砚修从没接触过的领域。   陆野跟着他下了车。   “看看谁来了!”   陈子轩一嗓子,几乎所有人都朝着他们这边看过来。   陆野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那些人却纷纷愣住,然后爆发出了一阵惊喜的欢呼。   “野哥!”   “靠,野哥,是野哥啊!”   队里的机械师大多都认识陆野,就算没见过,听他们这样喊,也知道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是谁。   顾砚修站在旁边,第一次切实感觉到朝着陆野扑来的欢呼和仰慕。   他的确是这个行业的天才,是这支车队的支柱。   他看起来没什么情绪,但只是站在这里,就让人感觉他本身就是属于这儿的。   听见动静,还有好几个人从前面的修理站赶过来。   最显眼的是一位高大的女Beta,身材很健壮,鬓边的头发有些花白。   紧接着,就有一个高壮的美大陆血统Alpha,皮肤黝黑,连滚带爬地冲向陆野。   “野子!终于见着你了野子!”   然后,他看见了顾砚修,在陆野面前三四步的位置一个急刹。   那么黑的一张脸,都肉眼可见地变红了。   下一秒,震天动地的一嗓子,把顾砚修都吓了一跳。   “呀,嫂子好!” 第82章   他这一嗓子差点把旁边的陈子轩送走。   我草, 奎恩这傻大个乱喊什么呢!   陈子轩知道内幕,奎恩这毫不收敛的一声喊得心脏一哆嗦,眼睛心虚地乱转, 一巴掌扇在奎恩厚实的肩膀上。   “没规矩, 冲着顾总瞎叫唤什么!”   顾总?   奎恩一脸疑惑。   不怪他认错,顾砚修今天的打扮, 的确不像他平时的风格。   他又戴着墨镜, 后颈上的抑制贴严严实实,身上却还能感受到陆野的信息素气息,就算只是这么站在陆野身边, 看着也是说不出的暧昧。   更何况, 野子什么时候跟Omega来往过!   别说Omega了, 野子就不喜欢人, 啥人都不喜欢。   对上四面八方的目光, 顾砚修有些无奈地摘下墨镜, 朝着他们点头打招呼。   “各位好,我是顾砚修,打扰了。”   这下好了, 没人不认识这张脸, 也没人不认识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刚才还胆大包天的奎恩更是膝盖一软,好像一瞬间变得内向, 高大的块头躲到陈子轩身后, 快要把后脑勺挠破了。   “顾总!对不起对不起,开玩笑的!”   谁不知道顾总是陆野的哥哥啊?当初野子去上区,就是去的顾家。   那顾总身上有一些野子的信息素,也正常了,自家兄弟嘛。   修理站里响起了此起彼伏打招呼的声音, 顾砚修也笑着回应:“不用客气,我也是来看着玩玩。”   “走吧,挑个头盔。”   陆野谁也没理,偏过头看向顾砚修。   “嗯?”   不是来看他们试车的吗,为什么戴头盔?   陆野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疑惑。   他抬手,穿过修理站,指了指不远处的赛道。   “想不想上去试试?”他说。“我带你。”   “可以吗?”   陆野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朝几个修理师说:“再运一辆车上赛道。”   ——   陆野也没有换衣服。赛车服厚重闷热,主要是为了保障车手在高速行驶中的安全。   只是上路上玩玩的话,陆野扫过挂在那儿的赛车服,觉得不够帅。   顾砚修挑中了一只黑色的头盔,样式简单,提起来沉甸甸的。   他试着往头上戴,比较服帖,只是下巴那儿的卡扣很复杂,他摸索了几下,也没找到从哪里扣。   “这个怎么戴?”他问陆野。   陆野回头,就看到了顾砚修在戴头盔的样子。   他的手很漂亮,贵族礼仪教导出的举止,让他一个简单的小动作都很赏心悦目。   他现在的表情有点苦恼,动作生疏,微微抬着下巴,一双雄鹿似的漂亮眼睛从炭黑色的头盔中间露出来。   陆野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好……好可爱,想拍下来。   “怎么了?”顾砚修看他站着不说话,有点疑惑。   “……没事。”   陆野走上来,低头替他扣好了头盔。   顾砚修想起之前和陆野见面时的样子,Lyle之所以一只不露面,就是因为每次出场都戴着头盔。   顾砚修摸索到头顶,往下一划。   啪!   护目镜扣下来。   很容易的样子。   顾砚修又摸到护目镜的下缘,试着把它朝上一推。   轻而易举地推开,护目镜又停在他的头顶。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不知道,隔着钢铁色泽的头盔,他那双眼睛本就亮得出众。现在再一笑起来,睫毛纤长的双眼弯起,更像是钢铁森林里一汪格格不入的清泉。   “……顾砚修,别笑。”   “嗯?”顾砚修不明就里。   然后,阴影忽然落下。   旁边一步之遥的单向玻璃外,队员们走来走去,有说有笑。   单向玻璃里,陆野凑过来,一个吻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   一直到坐上陆野的副驾,顾砚修才憋出一句话。   “……陆野,按道理说,你应该叫我哥哥。”   小时候他们话不多,互相没有称呼也就算了。   重见这段时间,陆野开口就连名带姓的叫他。   顾砚修虽然不刻板,但是这样的称呼听在耳朵里太暧昧,显得那些吻都理所当然,让他想要拒绝都开不了口。   驾驶位上的陆野顿了顿,偏头看他。   顾砚修非常坚持地继续看着陆野。   虽然他没这个立场,但是有一些可以制止和纠正的错误,他也有提醒的义务。   短暂的对视之后,陆野的嘴角扬了起来。   “好。”   他轻而易举地就答应了。   然后,顾砚修就眼看着陆野朝着他倾过身体,信息素和呼吸一起扑面而来,像是在引燃他身体的火苗。   ……不能总是亲来亲去的!   顾砚修立刻往后躲,后脑撞在座椅的头枕上。   陆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进了他的眼睛,却没有凑上来亲吻。   而是在两个人贴得极近的时候,陆野伸出手,拉过了他旁边的安全带。   “那我们系好安全带。”   陆野看着他。   “出发了,哥哥。”   ——   GT大奖赛的车辆是两座的,不过车子的重力会影响驾驶,从来没有谁的副驾真坐人。   陆野要带着顾总上赛道跑两圈,车队的人都好奇,围到了修理站外面看热闹。   只有陈子轩一个人在边上犯嘀咕。   这陆野,怎么骚不死他呢。   倒计时的红灯一盏盏熄灭,绿灯亮起时,大家都屏息凝神,朝着赛道上张望。   对于他们这个级别的赛车手来说,当年的陆野是教科书般的存在,现在更是在整个行业里封神了。   几个新进队的车手,甚至都没机会看陆野现场开一回车。   他们其中好几个都是陆野的粉丝,现在双眼恨不得冒星星,守在赛场旁边等着看陆野的表现。   车子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   “Lyle神的起步果然没得说!”有小车手欢呼。   “这算什么呀,Lyle的神级过弯才是顶级!”另一个小车手说。“F1场上就他是独一份,没人能超越!”   几个小车手深以为然,紧盯着那辆冲入弯道的赛车。   然后……   然后,在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刹车点上,车子平稳减速,亮着刹车的尾灯,稳稳地行驶过第一个弯道。   车手们:“?”   呃……那个,弯道杀手Lyle,什么时候过弯这么稳了?   “失……失误吧。”有人找补。   “下一个弯有整整150度!马上,马上就……”   这回,大家甚至没来得及欢呼。   赛车又稳稳地降下速来,顺滑而平稳地转过了下一个弯道。   这下,修理站里鸦雀无声。   只有陈子轩呸了一声。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什么赛道荣耀,什么车手信仰!这死小子刹车踩得这么柔,还不是怕离心力撞到了他的心上人!   他开的那辆车子,光改装造价就两千万,引擎简直是性能野兽,让他这么开,简直白瞎了。   “狗东西,是在开赛车还是滴滴司机啊!”   陈子轩自言自语,嘀嘀咕咕地吐槽。   不得不说,Lyle在操控赛车的这一方面,简直有种让人想骂都开不了口的天赋。   一整圈跑下来,速度飞快却不失舒适,加速减速时的推背感一点都不逊色,偶尔还能玩点小刺激,过弯的时候漂移一下。   但这特么是开赛车吗,简直就是在逗小猫开心!   车子在众人的沉默中开完一圈,稳稳停在修理站前。   车门打开,从没有坐过赛车的顾总摘下头盔,眼睛亮晶晶的,有点喘,脸也微微泛着红。   陆野也从驾驶位上走了下来。   “好玩吗?”他问顾砚修。   顾砚修毫不吝啬地点头。   陆野偏头,看他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又问:“再跑一圈?”   顾砚修其实是有点没过瘾。   极限运动带来的快感令肾上腺素飙升,是任何他接触过的运动所没有的。   而他有点无法否认……陆野开赛车的时候,的确很赏心悦目。   “可以吗?”他问陆野。   陆野冲他一扬下巴:“上车。”   赛车再次绝尘而去,陈子轩看着尾气,有点恨铁不成钢。   “还跑什么赛车,上游乐场开小火车去吧,一样是哄人高兴。”   旁边,有小车手忍不住问:“陈哥,Lyle神和他哥哥关系很好呀?”   一个顶级车手愿意在赛道上哄对方高兴,小车手代入了一下,觉得就算是自己亲哥也不行。   陈子轩冷哼一声。   关系可不是好吗?一发情就看人家的影像,还没被当变态,顾总对这小子也算够好的了。   对上小车手清澈愚蠢的眼睛,陈子轩拍拍他的肩膀。   “岂止是关系好?”他说。“人家家族里的牵扯,你不懂。”   “牵扯?是什么,钱吗,继承权?”小车手只能想到这个。   陈子轩冷哼。   什么钱,是你们家的Lyle神的一整颗心。   而赛车里,巨大的引擎声和呼啸的风声中,顾砚修看着陆野,忍不住问他:“这场比赛,你参加吗?”   GT大奖赛,他记得也是蓝星很顶级的赛事。   他第一次坐在赛车里,看到陆野在呼啸后退的赛道上操作车辆的样子,他就觉得,陆野的天赋不该浪费在别的地方。   窗外景色倒退,陆野握着方向盘,问顾砚修:“你想看吗?”   顾砚修点头:“想。”   然后,在陆野猝不及防时,他又补充道:“想看你开。”   陆野:“……”   他后脊一紧,0.5秒的反应时间错过了。   赛车瞬间冲过原本温柔的刹车点,在最极限的位置上猛地一刹,飞速漂移过一条惊险的弯道,强大的离心力差点将顾砚修甩飞。   陆野吓了一跳,立马扭头查看顾砚修的状况。   结果,在飞速行驶的赛车里,顾砚修喘息着,双眼亮晶晶的,单手扶着车门,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看,这里本来就是你的统治区啊!”   轰鸣的引擎声里,陆野第一次这样理解他自己。   无论什么时候,爱上顾砚修,都是一件过于简单、过于理所当然的事。 第83章   这一圈跑下来, 比上一圈刺激多了。   赛车的空间狭小而炽热,呼啸后退的窗景、轰鸣震动的引擎,让整个世界都变得嘈杂, 感官被刺激到了极限。   强烈的加速度和离心力, 更是让引力都被弄乱,让人又燥热, 又清醒, 又冲动。   车子猛烈地驶过赛道,停泊在修理站前。   隔着车窗,欢呼声和掌声激烈地传来。顾砚修转头, 就看见那些机械师和车手们趴在围栏上, 兴奋冲着他们鼓掌。   即便开车的不是顾砚修, 他也忍不住被这样的快乐感染了。   他忍不住想, 这只是练习而已, 空荡荡的赛场上只有这几十个车队成员, 欢呼和掌声就这么激烈。   那如果是正式比赛呢?   他想起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次,在主席台上看到的陆野。   铺天盖地的观众,像喧嚣的浪潮。   顾砚修忍不住看向陆野。   在他的注视下, 陆野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好可爱, 那双眼睛亮得像星星。   想吻他。   但是赛车的玻璃没有防窥功能,所有人都能看见他们。在顾砚修的注视下, 他忍了又忍, 最后伸手,轻轻帮他解开了头盔上的卡扣。   “好玩吗?”他问。   顾砚修点头。   “那下次教你开。”   顾砚修的眼睛看起来更亮了。   偷窥下,陆野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他说了下次,他答应了。   陆野心满意足地想。   他们之间,还有下次。   ——   陆野下了车, 就把自己登记上了GT大奖赛的名单里。   队员们目瞪口呆,就连陈子轩都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虽然他知道,X机械幕后的人是陆野,科伦廷也早晚要被X机械收编,陆野给自家车队开几场比赛,无可厚非。   但是,他毕竟是给LEF签了卖身契的啊?   不过也是,他现在是厉氏如假包换的太子爷,他想卖,还没人敢买呢。   “你回科伦廷开车,也行。”陈子轩说。“但是Lyle,你要不要跟你那个爹……说一声?”   陆野转头,朝着顾砚修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工作很忙,就算是休息日出来开两圈车放松一下,也有不少的工作电话需要处理。   他这会儿正站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们,低声讲着电话。   “不用。”陆野收回目光,淡淡说道。   无论是F1总冠军,还是总决赛上被爆出的身世,已经够让LEF火出圈了,他们从他身上赚到的商业价值,也够多了。   厉峯要怪,就怪自己运气差,签的车手是他亲生的。   “怎么突然又想开比赛了?”   他能回来开车,队里人比谁都高兴,陈子轩能劝那一句也算仁至义尽,见陆野不在乎,立马忙不迭地给他登记名字。   因为有人想看。   陆野在心里回答的他,却没说。   “回来挺好的。”一直没说话的李秀梅开口了。“队里现在有钱,给你配最好的车。”   陈子轩偷偷瞄她一眼,小声跟陆野逼逼:“你看吧,LEF区别对待,秀梅姐一直记着仇呢。”   陆野笑了笑。   他今年在LEF开比赛的时候,是碰到一些不公平的事。   他的赛道成绩最好,但队里装配最顶级的王牌车却不是给他的。甚至经理还会有意地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媒体,就是为了制造一些噱头,好造神。   但这个行为对车队其他成员来说,就是拿他们做垫脚石,给陆野出风头。   至于陆野那辆车有多难开、每次的冠军拿得有多费劲,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里了。   陆野不在乎,因为从来没把他们当人。   但自家车队的偏袒他也领情,冲着李秀梅目光一碰,点了点头。   旁边的几个小车手已经兴奋得要飞起来了。   “Lyle神!那以后您跟我们一起训练吗!”   陆野正要说话,余光里,他看见顾砚修在角落里来回踱步,正好露出侧脸。   他的眉头微微拧起,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笑得很冷。   那通电话打得似乎不那么顺利。   陆野抬了抬手,示意他们等等,然后朝着顾砚修走过去。   顾砚修在接的电话,是厉峯打来的,跟他旧事重提,又说起双方机甲合作案的事情。   “顾总啊,你贵人事忙,这么久了,我也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好好聊聊。”   厉峯在电话那头语气冷淡。   “厉总说笑了。”顾砚修平淡回击。“我以为咱们上次聊得很清楚了,没想到厉总意犹未尽,恐怕是我这个晚辈想得不够周到。”   “上次和这次,肯定不大一样。”厉峯说。   “哦?还请厉总指点。”   “谈不上指点。你们顾家照顾小野这么久,你对我来说,和自家孩子没什么区别。”   厉峯在电话那头笑了两声。   “小野也说,对你这个哥哥很是感激,咱们一家人,做起生意来,岂不是比外人更合适?”   顾砚修忍不住回头,陆野正好走到他面前。   高大的青年发丝微湿,垂下头来看他时,冷峻的黑眼睛像只巨大的护卫犬。   顾砚修差点笑出声。   陆野跟厉峯说?说感激他?   那昨天晚上在床上吻他的,恐怕另有其人。   顾砚修笑了,冲着电话那头也毫不客气。   “厉总,一家人最不好讲利益。我们不说远的,如果您的合作意向还是这么强烈的话,那我们和X机械的违约金,又该怎么办?”   厉峯毫不在意地笑了。   “只是签过合同而已,具体怎么合作,还不是看顾总你?”他说。“X机械嘛,小公司而已,不管是生产力还是竞争力方面,跟我们厉氏都差得远。”   说到这儿,厉峯又说。   “而且,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咱们双方的合同,让小野跟进也没关系。”他说。   “你和小野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总不会对他不放心吧?”   顾砚修都要听笑了。   这商场的父亲们,还真是大同小异。陆野才刚被认回几天?厉峯就开始拿他做幌子了。   厉峯说的话,他肯定不信,他甚至还确信厉峯会拿陆野给自己挖坑,事成之后他和陆野反目,厉峯却坐收渔翁之利。   要不是修养良好,顾砚修都要直接挂电话了。   但是这时,站在他对面的陆野伸出了手,将他的通讯器拉到了自己面前。   “是吗?我也是第一次听说,X机械原来是个这么废物的小公司。”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   “小野啊!”紧跟着就是厉峯惊喜的声音。“你和顾总在一起?事情处理完了吗,爸爸这两天……”   “我问你话呢。”陆野却打断了他。   厉峯顿了顿,立刻笑了。   他的笑声很欣慰,一点都不在乎刚才的对话被陆野听见,反而挺高兴,高兴陆野一回来就对集团的大事上心。   “小野啊,你一直在跑比赛,有些事情不清楚,也很正常嘛。X机械这两年,又是做车子,又是做机甲,你知道他们机甲的核心算法,和咱们集团的概念机甲……”   顾砚修在旁边抱着胳膊,笑了笑。   他知道,厉峯这话不仅是说给陆野听的,还是说给他听的。   随便吧。   结果厉峯还没说完,陆野就冷淡出声,打断了他。   “这些我都知道。”   厉峯很惊喜:“你都了解过?”   “对啊。”陆野说。   “我自己办的公司,我能不了解?”   ——   回去的路上,顾砚修的脑袋都有点懵。   “……你是说,X机械是你的?”   陆野偏头看向他,有很强的冲动,想要摸一摸顾砚修的头发。   他可能是有病,顾砚修好端端的,他却一天到晚地觉得他乖、觉得他可爱,动手动脚的冲动像是有虫子在咬他。   “嗯。”他回应顾砚修,强迫自己别看他,看路。   顾砚修坐在副驾上,忍不住叹息:“好厉害啊。”   虽然他读书的时候,也白手起家地创立的星链。但他知道,对于自己来说,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白手起家。   他有经受过严格的精英教育,还没有成年就在公司历练过很久。这些经历对他来说,比财富更加珍贵,因此他也从没有居功自傲过,虽然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天才。   可陆野,他只在港内读过两年书。   顾砚修不吝啬地夸奖,根本没注意陆野的耳朵已经被他夸红了。   他很快地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和Lush的合作,也是你拍板的吗?”   陆野点头。   顾砚修忍不住说了他两句。   “你让利让得太多了,核心技术又不设防,对你们公司很危险。如果和你们对接的不是Lush的话,很有可能……”   他话说到一半,顿住了。   对啊,他不知道对方是陆野,陆野却知道,Lush是他的。   他转头看向陆野,就看见陆野冲他点头,眼睛里带着一些笑意。   “嗯。”他说。“因为是Lush。”   这下轮到顾砚修说不出话了。   简直是胡闹……因为一些情情爱爱,就一副要把公司拱手相让的样子。   可他是受益方,这话又让他说不出口。   沉默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有点笨拙的话:“你们的机甲构想……的确很成功。”   陆野很少看到他这种局促的样子。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   顾砚修正偏头看着窗外,似乎想避开一些对视。   可这个动作,却正好出卖了他的耳朵。   洁白的皮肤藏不住心事,微微的红,让陆野的狗胆都被引燃了。   他朝着顾砚修偏过头,心脏咚咚跳,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有点抖。   只有嗓音是稳的。   “那,可以给一些奖励吗?”   顾砚修看着窗外,就听见陆野低低的声音带着笑,从他的身后传来。   “哥哥。” 第84章   顾砚修:“……”   他突然有点后悔提醒陆野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了。   怎么不叫名字, 改叫哥哥之后,那种怪异的暧昧更强烈了呢?   不知道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顾砚修只好装聋作哑,在交通信号灯变绿的瞬间提醒陆野:“……可以走了。”   一个赛车手对绿灯的敏感程度, 远胜过条件反射。   陆野却慢了两秒, 才说:“好。”   他真好看。   陆野看着顾砚修的侧脸,这样想。   除了他之外, 没人再见过顾砚修这么可爱的样子, 他不需要他再给他什么奖励了。   陆野踩下油门。   周末的道路上车子不多,他们很快回了陆野的公寓,柳程已经发来了几份重要文件, 等顾砚修过目。   顾砚修一回家就进了书房, 没一会儿, 陆野就拿了咖啡来。   “要加糖吗?”   优质的咖啡豆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陆野一手把咖啡放下, 一手给顾砚修递过牛奶和方糖。   “不用。”   顾砚修摇头, 端起黑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抬头看向陆野。   恰好,他刚收到的这个项目和X机械有关, 而这家企业的负责人现在正站在他桌前, 单手握着装方糖的小瓶子。   有些奇妙,又有点诙谐。   “怎么了?”陆野注意到他在看自己。   顾砚修笑了笑, 把光幕转向陆野。   “和X机械的合作案, 要看看吗,陆总?”   他语气轻快,陆野也不客气,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在顾砚修旁边坐下。   “哪方面的?”   “研发框架。”顾砚修说。“我看了一遍, 感觉构想不错,但是具体的可行性,还需要进实验室实测。”   顾砚修把文件翻回第一页,将光标递给了陆野。   合作案他过目之后,下周就会在双方的研讨会上研究,现在提前给陆野看看,也没什么。   不过顾砚修没想到,陆野对这份合作这么了解。   他简单看过方案,立刻跟顾砚修探讨起来,都是机械生产相关的专业问题。   也恰好,Lush这几年的研发顾砚修一直在跟进,这些问题正好问在了顾砚修的专长上。   两人你来我往地讨论起来,除了方案上的漏洞之外,还另外提出了几种生物接入的构想。   说到兴起,顾砚修甚至直接从旁边扯过一张白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地记录。   等两人聊完,窗外太阳西斜,阳光已经渐渐变成了橘红色。   “我没想到,你对机械研发这么了解。”   顾砚修难得感到尽兴。   陆野说:“X机械的初代机,是我自己做的。”   顾砚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陆野笑了笑,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   “厉峯之前一直说要告我,也正常。”他说。   “我当时买了一副厉氏废弃的概念机甲,拆开研究,发现他们的机械程序乱七八糟,浪费了好材料。”   “然后呢?”顾砚修忍不住问。   “然后,我就自己做了。”陆野说。   “机械的重要部位要用分子钢材,我手头没有,就把他们的机甲拆了。”   他说得轻而易举,顾砚修却知道其中有多难。   “你自己做的?”   “分子钢材没法熔炼,改装花了一些心思。”   他说的“花了一些心思”,就是X机械的那几十项分子钢材的专利。   沉默一会儿,顾砚修有些不敢置信。   “厉总生气,就是因为你用了他们的钢材?”顾砚修问。   可钢材只是原料,不涉及任何技术,更和厉氏在诉状上提出的“剽窃程序”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家上数三代都是做机械的,鼻子一闻,就知道X机械的初代机是哪来的原料。”   顾砚修却不以为意。   “拆分废弃材料回收使用,本来就是合法的。”   陆野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   “你怎么总帮我说话啊。”   顾砚修:“……”   他只是在讨论客观事实,怎么到了陆野嘴里,就变得这么奇怪?   他无语:“……因为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你要是吃了官司,Lush也是很难办的,陆总。”   他这话说得公事公办,陆野的眉眼却好像更舒展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所有下属都叫他陆总,但只有顾砚修叫起来不一样,听得他耳朵痒痒的,发麻,像是有小麻雀蹦蹦跳跳地啄他。   这让他模样落在顾砚修眼里时,显得烧哄哄的。   “你放心。”陆野说。“一定不会让你难办。”   顾砚修错开眼睛,清了清嗓子。   明明是在讨论公事,陆野这是干什么。   算了,跟这个空气里都能抠出两块糖吃的人没法说话。   顾砚修看他一眼,干脆不再管他,整理刚才的谈话纲要去了。   陆野也不多嘴,仍然安静地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工作。   顾砚修效率很高,很快,一份文件反馈就发给了柳程,顺带提醒他,让研发组在合作会前开一个小会,把他反馈的问题再研究一遍。   柳程很快回应他,之后又给他发来一条信息。   “顾总,星链那位投资人的状况如旧,我会继续派人调查的。”   陆野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条消息。   然后,他就看见顾砚修对着光幕叹了口气,然后关闭了对话框。   鬼使神差地,他问:“怎么了?”   顾砚修也没瞒他,一边关电脑,一边言简意赅地说:“一直在找一个人,不过到现在还没有眉目。”   陆野又像吃错药了一样,控制不住地问:“很重要吗?”   顾砚修想了想,郑重地点了点头。   “的确是重要的人。”   陆野的心脏没出息地咚咚直跳,明明是自己引诱出来的答案,却好像是骗到了顾砚修的两句表白似的。   “那你找到他,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把这些年的分红全数转给他。   顾砚修找人,就是为了还钱的。他理所当然地这么想,不过一转念,又觉得,好像不够。   给钱不过是履行合同,但是出于他本人,是真心实意地感谢对方当年的雪中送炭。   顾砚修忍不住思考起来。   怎么表达感谢呢。金钱、股份、古董珠宝?对方当年那么大的手笔,估计不是缺钱的人。   他陷入沉思,在旁边一直观察他的陆野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他的回应。   他有点沉不住气了:“怎么了?”   顾砚修摇摇头。   “只是没想好。”   他说。   “想找到那位先生,应该很困难,我还有一些时间,去想该如何感谢他。”   陆野看着他。   他想说,其实也没那么麻烦,对方也不希望这件事惹他烦心,他只是想让他高兴而已……   然后,就听见顾砚修话锋一转。   “不过,如果找到他时,我还没想好的话……”   他笑了笑。   “那不如问问他,有什么愿望好了。”   陆野的喉结上下一滚。   “……什么愿望?”   顾砚修忍不住笑了:“什么愿望,当然要那位先生来提了啊。”   陆野的目光落在顾砚修开开合合的嘴唇上。   什么愿望,都可以提吗?   ——   之后几天,顾砚修的生活平静而有规律。   过了易感期最手忙脚乱的两三天,他逐渐习惯了Omega的身体,甚至能够感应到信息素潮汐的规律。   白天在公司工作,只要不会加班太晚,信息素波动就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而短暂的几次加班,陆野也会提前在公司的车库里等他。   让F1总冠军给自己当司机,这种体验确实有些奢侈。更别说到了家里之后,总有一桌饭菜等着他,都是陆野自己做的。   陆野其实不会做饭,顾砚修偶尔能撞见他跟着视频一步一步学的样子。   不过也不知道他那里来的热情,这么喜欢泡在厨房里。   而到了晚上,陆野还是会很自然地和他留在一个房间。   床很大,睡两个高大的男人绰绰有余。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空调温度开太低的原因,顾砚修早上早起,总是会从陆野的怀里醒来。   晨光透过窗帘,对上陆野安静的睡颜时,顾砚修有时候会有种恍惚感。   恍惚感觉自己是个已婚的男人。   不过他很快就会回神。   毕竟临时标记之后,被迫独处的一对AO,的确经常会有擦枪走火的可能。   信息素干扰大脑,人之常情。   这样过于规律的生活,让顾砚修的时间仿佛过得很快。   一直到这天早上。   两天前,顾砚修就感觉到信息素的潮汐在减弱。这天他睡醒,就感觉到了一阵久违的清明和冷静。   陆野已经起床了,他睡的那半边被子整齐地铺展在床上,还隐约缭绕着陆野信息素的气息。   但顾砚修却感到了一股与生俱来的掌控力。   触碰到龙舌兰气息的瞬间,他居然能够无比精准地控制住自己的信息素,腺体里的潮汐只是轻微地泛起波澜,就立刻风平浪静。   这是易感期过去的征兆,也证明陆野留在他体内的临时标记解除了。   顾砚修一阵惊喜。   对于一个事业心与胜负欲极重的人来说,冷静的头脑、失而复得的自控,简直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顾砚修飞快地翻身下床,甚至没来得及换睡衣,穿上拖鞋就快步走出卧室。   这样的惊喜,他太需要和人分享了。   连顾砚修自己都没注意。   他的通讯器就放在床头,里面有很多亲人和朋友,可他第一时间却是推开卧室的门,去厨房里找陆野。   陆野果然在厨房。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听见顾砚修的脚步,陆野就回过了头,面前的锅里滋滋地煎着一对鸡蛋。   “我好了!”   陆野回头,顾砚修眉目舒展,高兴地对他说道。   “易感期过去了,我的信息素现在很平稳。”   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上,煎蛋的焦香在空气里弥漫。   一瞬间,顾砚修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事。   易感期过去,他也就没必要在陆野家住下去了。   而这个临时帮助他度过易感期的弟弟……   似乎也应该退回到两人原本的关系中去。 第85章   顾砚修脸上的笑容莫名其妙地淡了下去, 高兴的事情好像也没那么高兴了。   陆野却是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他手指上都是面粉,倒过来用手背贴了贴顾砚修的额头。   顾砚修的脊梁一颤, 信息素几乎是本能地作出了反应, 叫嚣着侵入神经中枢。   ……腺体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听话。   顾砚修偏了偏头,强忍着身体的燥热, 勉强开口:“可能还没有……”   “抑制贴你忘了。”   陆野的声音几乎和他一起响起。   “……嗯?”   顾砚修微微一愣。   然后他就看见陆野很认真地对他说:“就算不在易感期里, 抑制贴也不能忘。不做防御的话,和Alpha接触很容易被影响到,尤其在对方的信息素不稳定的情况下。”   顾砚修:“……”   嗯……非常简单的医学常识, 通常在中学的生理课上就会教。   结果现在他还要他弟弟提醒他。   向来游刃有余的顾砚修, 第一次用笑容来掩饰尴尬。   “刚起床, 一高兴就忘记了。真是粗心, 之后一定不会……”   他笑到一半, 却发现陆野没有笑。   他站在他对面, 安静地看着他,沾着面粉的手垂在半空中,目光又静又深。   顾砚修渐渐不笑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 自从他告诉陆野这件事, 陆野看起来既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   就是……有点可怜, 像是垂下了耳朵而尾巴的大型动物。   “你……”   顾砚修一时间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可到了这会儿, 他反而词穷。   然后他就听见陆野问他:“吃完饭再走吗?”   顾砚修:“……嗯?”   陆野看着他。   “很快的,马上就好。”   厨房的蒸锅里还冒着热气,隐约的香味传来,平底锅里的鸡蛋还滋滋作响,渐渐发出一股惨兮兮的焦糊味。   陆野也闻到了。   陆野飞快回身, 快走几步,啪地一声关了火。   向来在他面前游刃有余的陆大厨,迅速地收拾锅里的残渣,平底锅浸到水里,发出手忙脚乱的滋啦声。   明明是锅在受罪,顾砚修却莫名觉得陆野的背影看起来可怜。   他顿了顿。   明知道事情解决,不该藕断丝连的冷静商人,难得因为心软而做出判断。   “嗯,先吃饭吧。”   他跟陆野说。   “正好,今天早上也不想吃煎蛋。”   ——   一顿早饭沉默地吃完,柳程早就得到消息,特地带了两个助手来帮顾砚修整理物品。   住了将近一周,顾砚修留在这间公寓的个人物品很多。   摆在客厅里的文件和简报,书房里的各类资料,还有一大堆私人衣物。   东西送到顾砚修办公室的时候,连顾砚修都有些意外。   “不用全都送过来。”顾砚修看他们抱的几个满满的大箱子。“重要资料送来公司就行了。”   柳程说:“顾总,这些就是那部分资料。”   他没说,送到顾总家里去的东西才多呢。   生活用品、西装、休闲服、书籍,光是皮鞋都单独装了一箱子。   顾总的东西收走的时候,那栋房子都空了一大半,感觉活人气息都被收走了一样,空荡荡的像个样板间。   Lyle就站在旁边看,看得柳程都觉得他有点可怜。   像什么呢?像主人毕业搬家之后被遗弃的猫猫狗狗。   柳程当时差点被忽然窜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想什么呢!猫猫狗狗塑也要有个限度,面前这位可是厉氏太子爷啊!   他都可怜,那自己这个打工人是什么?   拿着工资心疼上少爷了,该死!   柳程飞快收心,以一种非常公事公办的态度替顾总收回了个人物品,顺便感谢陆少爷这些天对顾总的照顾。   临走,还偷偷扫视了一眼干干净净的屋子。   不是说赛车手都很狂吗?这干净整洁的房子,哪里像个赛车手的家。   然后,他就看见Lyle淡淡说了一句不用,就转身进厨房……   呃,进厨房洗碗去了。   这下,柳程觉得他不像弃犬,像个弃妇。   估计是着魔了。   柳程飞快关门告辞,非常专业地把顾总重要的文件送去他的办公桌。   “嗯,那就放下吧。”顾砚修的目光在大箱子上顿了顿,点头说。   柳程应声,立刻上前替陆总放好。   “文件和报表已经整理好了,顾总您翻阅的话,文件夹上都有贴标签。”   “好,辛苦了。”   柳程退出办公室,顾砚修按按眉心,抬眼看向那堆箱子。   易感期忽然顺利过去,居然还让他挺不习惯的。   忽然的清明和理智让他的工作效率比之前还要高,以至于早上开会都让那些董事们措手不及。他都离席了,那些人还遗留了一堆问题,单独开会讨论去了。   顾砚修不用管他,但是随之而来的,居然有一种淡淡的,让他不太习惯的空荡感。   或许是今天工作量不多,他已经提前处理完了吧。   闲得有点空虚的顾总站起身,打开了那个箱子,准备看看还能不能找出一些工作来。   结果箱子一打开,浅淡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龙舌兰,缭绕在这一箱文件中。   顾砚修:“……”   Alpha的信息素果然猛烈而强悍,只是在陆野家放了几天,就腌入味了。   和他们一起腌入味的,好像还有他的习惯。   顾砚修的耳根没来由地发烫,可却不是被信息素勾动起来的反应。   而是这气味像是一种标记,扑面而来时,就让另一个人的模样浮现在他面前。   昨天他工作的时候,陆野还会坐在旁边,微微歪过头来看他。   顾砚修手头一顿,啪地一声关上了箱子。   ——   效率太高,顾砚修今天难得没有加班,在黄昏时回了家。   一周没回,家里的管家团队井然有序。   天台上的蔬菜和植物被照顾得很妥帖,踩着他下班的时间,厨师就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   顾砚修坐下吃饭时,却下意识地抬头,朝做饭那人看去。   怎么还不坐下?   可他抬头,对上的却是中年厨师的脸。   发现他在看自己,厨师受宠若惊,又欣喜又小心地问:“先生,今天的菜式您还满意吗?”   顾砚修默了默。   忘记了,现在不在陆野家里,掌勺的师傅不会把碗筷放在他对面,和他一起吃晚饭。   “很好,没事。”   顾砚修朝着厨师笑笑,独自吃完了一顿饭。   他今天没有带工作回家,管家团队非常熟练地响应。   等顾砚修吃完晚饭时,他平时会看的书和安神茶都已经准备好,浴缸里的水也保持温热的恒温,甚至摆好了一瓶红酒。   这是顾砚修多年留下的习惯,没人会比他的管家更懂他。   他准时上床,整栋别墅都熄了灯。   他喜静,休息期间员工们绝不会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里,会保证他充足的私人空间。   可是顾砚修躺下,却睡意全无。   尝试入睡失败之后,顾砚修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身边空荡荡的枕头,和另外半张床整齐的被子。   没入秋呢,却显得这间卧室空落落,冷冰冰的。   顾砚修:“……”   他猛地坐起身,懊恼地一把扶住脑袋。   他这是怎么了,刚病好,又病??   他像今天这样,按部就班地生活了二十多年,从生活工作到饮食起居,全部都是烙印在他骨子里的习惯。   怎么现在就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了呢?   是陆野的入侵感太强?还是信息素的影像到现在都没有消退?   顾砚修弄不明白自己,甚至被这一系列的不适弄得有些烦躁。   他像笼子里的困兽,烦闷了一会儿,点开通讯器,打算干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正好,他的星链里有一些未读消息,最上面的那条是那位和他相亲过,之后再没有下文的乔尔少爷发来的。   【我马上要回欧大陆了。最近有空吗,要不要出来喝个下午茶?】   现在他分化成了Omega的事情,早就被媒体报道过,人尽皆知。   乔尔少爷约见他,估计也只是朋友之间的闲聊,毕竟即便相亲不成,两家也是合作多年的世家。   而他呢,最近的确有空,也没有再住陆野家。   他漫不经心地坐起身,一边整理被子,一边用意念回复消息:“好啊,地方你定吧,什么时候?”   然后,几乎在瞬间,一条消息回复过来。   【Lyle:?】   顾砚修也愣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光幕。   刚才那条消息,居然莫名其妙地发到了陆野的对话框。   顾砚修盯着光幕,蔚蓝色的光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   ……星链,他开发的产品!链接人的思想和意识的生物功能,是他亲自带队研发出来的蓝星专利!   他刚才明明没有在想陆野,它从哪里提取的关键词,居然会发错消息!   看来是该改革换代了,居然会出这种BUG。   顾砚修咬牙,这次不再用意识,而是老老实实地打字,回复陆野:“抱歉,发错了。”   【Lyle:嗯。】   顾砚修暗自在心里松了口气。   幸好,陆野话少,也不是一个刨根问底的人,即便发错了消息,也不会那么尴尬……   结果下一秒,又一条消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Lyle:在聊什么,是约了朋友吗?】 第86章   厉峯坐在陆野面前, 一脸和颜悦色。   “小野,爸爸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陆野垂眼看着面前的光屏。   他约了谁?听他的口气, 见面的应该不是工作上的应酬, 更像是朋友的私下聚会。   虽然没资格管,但有点想知道。   陆野假装不经意地问出那句话, 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扣了扣。   厉峯坐在他对面。他的光屏设置了权限, 厉峯看不到,只能看到他的通讯器呼吸灯在闪。   厉峯还很高兴,甚至让手下开了一瓶酒, 说要和陆野小酌两杯。   毕竟, 今天可是陆野主动约他见面的!   厉峯这些天, 高兴得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先是一个失而复得的儿子, 或者说, 因为之前的二十多年他完全不知道这个儿子的存在, 所以相当于是个从天而降的继承人。   长得很像他,脾气也像,一个健康的Alpha, 还和当年的他自己一样, 对赛车行业情有独钟。   厉峯简直看到了一个年轻的自己,一个没有因为任性而损伤腺体、一切都能重来的自己。   于是, 向来独断冷血的他, 第一次对一个人这样包容。   但不代表他不调查陆野。   起先只是陆野的赛车生涯,厉峯无比满意。他甚至在想,二十多年前,在车队做机械师的自己,做梦都想成为陆野这样的人。   二十年后, 另一个他做到了。   而至于X机械,更是他从天而降的惊喜。   一个白手起家的机械帝国,不属于别人,而属于他的儿子,他的血脉延续!   厉峯兴奋得几乎睡不着,让手下搜罗来了X机械所有资料,越看越满意。   不愧是他的种。   厉峯自认为尊重陆野,容忍陆野,也是因为想起当年的自己,也是这么叛逆而任性。   一个这么像他的孩子,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这些自恋到近乎变态的想法,厉峯不会往外说。他和颜悦色地看着陆野,越看越满意,耐心地和他说起自己的计划。   “厉氏现在的汽车板块,是全蓝星最成熟、规模最大的。现在你回了家,也可以适当在集团里历练一下,到时候爸爸把这些交给你,你就……”   消息来了。   陆野看着光屏。   【顾砚修:嗯,有个朋友约我去喝下午茶。】   陆野有点委屈,又感觉自己没资格委屈。   不过很快,又一条消息发过来。   【就是乔尔。你记得吗?之前在高塔餐厅你见过的。】   陆野的嘴角勾了勾。   其实不用告诉他是谁的,他不是很在意,更不会因为他有几个Omega朋友而生气。   厉峯敏锐地察觉到陆野表情的变化,高兴地说:“你也觉得爸爸的计划不错,是不是?”   什么计划,根本没听。   陆野一边回消息,一边淡淡地说:“没空,X机械那边很忙。”   他今天联系厉峯,只是因为之前答应过他而已。   继承权他要,是因为厉峯总是去烦顾砚修。至于那个集团里的那些破事,懒得管。   【嗯,好。你们出门注意安全。】   想了想,陆野又问了一句:【今天感觉怎么样,有难受吗?】   对面,厉峯面露难色:“小野啊,爸爸想把你介绍到家族和集团,也想让你拿出一点成绩。你这么优秀,爸爸知道,但是别人不知道呀……”   哄孩子的口气,听得陆野一阵无语。   这个人到底自说自话的在嗨什么?不该做企业家,而应该去当个演员,专门演家庭伦理剧。   陆野很快打断他,拿出了方案。   “亚大陆的分公司可以先给我做。”   厉峯也同意,就是有点疑惑:“为什么?”   陆野:“在这边习惯了。”   废话,Lush总部就在这里,他还能去哪。   厉峯一副很遗憾的样子:“也好。只是咱们集团总部在美大陆,爸爸常驻在那边,还是想多见见你……”   “不行就算了。”   “怎么不行?爸爸也就是说说……”   光屏又亮了。   【顾砚修:嗯,今天还好,谢谢你的关心。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陆野心想,他也在关心我。   【还没有,有些应酬,很快就回家。】他回复顾砚修。   厉峯看着陆野缓和下来的表情,愈发高兴了。   孩子对他还是有感情,这不,他哄了两句,就冲他笑呢。   厉峯一鼓作气,又提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小野,过两天我派人带你去一下政务处?”   “干什么?”   “改名。”厉峯温和地说。“你回了厉家,还姓陆,也说不过去。”   陆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忽然犯什么病。   “用不着。”他说。   光屏亮了,是顾砚修回复他:【好,早点休息,晚安。】   陆野站起身。   厉峯也跟着他站起来,酒杯匆匆放在桌上:“怎么了,小野?”   “回家。”陆野说。   “有什么急事?我这就派人……”   “该早点休息了。”   厉峯一阵怔愣,眼看着陆野仰头喝完杯子里的酒,头也不回地走了。   呃……   孩子这是,这是在关心他吗?   陆野一走,属下鱼贯而入,恭敬地询问他:“厉总,之后的行程……”   厉峯摆摆手,难得对属下也这么温和。   “都推掉吧。”他说。   “今天早点休息。”   ——   顾砚修连续失眠了两天,那种不适感还是没有改善。   入睡困难,半夜会醒,醒来时自己的腿和胳膊都不老实地霸占了另外半张床,看起来像在本能地摸索什么。   几天之后,他实在受不了,联系了自己的私人医生。   “您是问,被临时标记之后的后遗症?”   私人医生特地给他约了全面的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后,他摇摇头。   “医学界暂时没有这样的病例,您的检查报告也显示,您体内的另一种信息素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双手将检查报告递给顾砚修。   “从医学层面讲,您目前完全不受对方的任何影响。”   那为什么……   顾砚修的眉头拧得像麻花。   “心理障碍呢?”他问。“Omega被临时标记之后,有没有产生心理障碍的病例?”   医生面露难色,最后摇摇头。   那就奇怪了。   顾砚修想到自己这些天,每一个不安稳的夜晚,还有身体空落冰冷的感觉,认为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能是医学的盲区,也可能是他自身的信息素比较独特,都说不好。   他摆摆手,让医生出去了。   医生临走的时候欲言又止,最后看着顾总高高在上的冷峻脸庞,还是没有说出口。   其实他想建议顾总考虑一下,恋爱的可能。   毕竟爱情不属于心理疾病的一种,但是却和顾总现在的症状很像……   但是算了,打工人多说多错,上班的第一课就是学会沉默。   顾砚修对着自己的检查报告研究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想到又要回家,顾砚修心里一阵排斥。   好烦,不想失眠,又浪费时间,又影响心情。   他干脆给秘书处全下了班,让他们不用管自己,自己晚上去研究所。   “顾总,您注意休息呀。”柳程忍不住劝。“明早还有重要会议,和厉氏亚大陆的负责人谈下个季度的合作。”   顾砚修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   Lush和厉氏合作了这么多年,他跟亚大陆的负责人光是喝酒都喝了多少回。   只是简单的季度合作会,顾砚修心里有数。   他离开了总部大楼。   Lush集团虎踞亚大陆这么多年,光是港内区的总部就有一整个园区。   从总部大楼,到私人医院,再到研究所和设计院,都在同一个片区,顾砚修甚至不用开车。   他在研究所里也有独立的研究室,配备了一个卧室给他休息。   这天夜里,他去巡视完Lush最近项目的研究进度之后,就去了自己的研究室。   最尖端的精密仪器都很齐全,他从中学时候就经常来这里做实验。   这回,他提取了自己腺体里的信息素,送进了检验设备里。   一开始,顾砚修只是有点好奇,自己的信息素有没有产生标记后遗症的可能。   再后来,一项一项基础试验做完,顾砚修有些兴奋,心脏嘭嘭跳动。   他的信息素,简直是可以送进实验室做解剖的程度。   浓烈强大到符合概念中S级Omega标准的信息素,在数据上能够触及到很多学科上的难题。   顾砚修在Lush工作了这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无论是在抑制剂的生产还是腺体医疗,他的信息素都能帮助突破技术局限。   顾砚修一下忘了时间,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是一夜。   第二天,柳程把早餐送到了研究所门口,看到顾砚修时,他没忍住开口。   “……顾总,您在实验室一夜没睡?”   顾砚修毫不在意地接过早餐,打开车里的镜子,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   “嗯。”他应声,单手把一份数据递给柳程。   “一会把这个送去研发部。”   “是。”柳程说。“不过顾总,厉氏的负责人已经到公司了,听说就在门口等您。”   顾砚修挑眉。   “这么客气,有什么急事吗?”   柳程没到公司,不知道,是听秘书处的人说的。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他说。   “好。”   顾砚修也不在意,简单吃了两口早餐。   不得不说,全身心投入地工作一夜,比在床上辗转反侧更让他舒服,他现在的精神比前两天好多了。   也就不在意厉氏负责人要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向来游刃有余。   车子只开了两分钟,就在总部大楼前停下。   开车的柳程一脸惊讶地看着前方,好像忽然不会说话了。   “这这这这……顾总。”   顾砚修不解,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去。   只见Lush总部门前宽阔的阶梯上,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那里,胸前戴着厉氏的工牌,看起来气势迫人。   而在他们前面……   陆野一身挺括的西服,鹤立鸡群地站在那里。 第87章   顾砚修一手端着冰美式, 手里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三明治。   车子在大楼前停下,商务轿车显眼的车牌,连陆野身后随行的下属都认得这是谁的车, 更别说恭候在门外的安保。   立刻有人上前, 替顾砚修拉开车门。   “顾总!”   不再有车窗的阻隔,顾砚修和不远处的陆野隔空对视, 两个人的目光没有任何遮挡地撞在一起。   忽然开始朝夕相处的两个人, 又忽然好几天都没有见面,聊天记录也停在发错消息的那天。   可能是提神醒脑的咖啡起了作用,顾砚修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垂垂眼, 非常镇定平稳地走下车。   握着咖啡的手指却陷进了杯子里。   人人都知道陆野和他之间的兄弟关系, 更多的事连柳程都不清楚。他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陆野?是冷淡一点, 还是……   柳程已经飞快下车, 接过了他手里的咖啡和三明治。   再抬头, 陆野已经带着一群下属, 走到了他面前。   “顾总。”   是陆野的声音,平稳,冷静, 和他脸上淡漠的表情如出一辙。   可顾砚修一抬眼, 却对上了他一双灼热的黑眼睛。   顾砚修:“……”   他飞速错开目光,就看见了陆野向他伸出的手。   顾砚修立刻与他握手。   手心灼热的温度烫得他手腕一抖。   顾砚修刚喝过冰咖啡, 手早就被咖啡杯冰透了。他感觉陆野的手也顿了顿, 然后慢慢收拢手指,握着他的手上下晃了两下。   在别人眼里是在握手,可顾砚修有种陆野在帮他暖手的错觉。   “……好久不见了,陆总。”   顾砚修脸上挂起得体的笑容,简单握过手后, 飞快地把手藏进了口袋里。   可触感和温度还留在皮肤上,热乎乎的,有点痒。   “请。”   陆野也没有多说,冲他点点头,和他一起朝电梯走去。   顾砚修也飞快回神,立刻进入状态,开始以“久未谋面的兄长”的身份,泰然自若地和陆野聊天。   “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顾砚修的目光扫过陆野后面的下属,说。   “是厉总的安排吗?”   陆野点头:“之后厉氏的亚大陆区域,移交给我负责。”   顾砚修和他一起走进电梯,那些人熙熙攘攘地跟进来,恭敬地站在他们身后。   咳……在这么多人面前和陆野并肩站着,怪怪的。   顾砚修继续寒暄。   “厉总很疼爱你,要是爸妈知道了,他们一定很高兴。”他说。   “他们都很想你,有空回家一起吃个便饭吗?”   顾砚修自己都佩服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陆野却没出声。   顾砚修偏头,就见陆野在静静地看他。   对上目光,顾砚修心头一跳。   演得太过了?也是,陆野在顾家过得并不好,现在也没义务在厉峯的下属面前表演。   “嗯,好。”   猝不及防,陆野开口了。   “你最近很忙吗?”   顾砚修一愣:“……嗯?”   陆野继续说:“我刚才遇见了你的秘书,他们说,你昨天一整夜都在实验室。”   顾砚修偏头,正好能在锃亮的电梯门上,看见自己的倒影。   仪容整洁,精神饱满。就是眼睛底下难免有点乌青,不明显,但却是明晃晃的熬夜证据。   顾砚修莫名有些心虚。   毕竟从陆野家离开之后,他一直没能睡一个好觉。总不能告诉陆野,是因为他不在自己床上,才加班的吧……   “有一些合作案上的细节,最后核对了一下。”工作方面,顾砚修的借口信手拈来。   他甚至有余地冲陆野笑了笑,得体地说:“见笑了。”   陆野没再说话。   电梯飞速上行,在会议室的楼层发出“叮”的一声,自动开门。   所有人都恭敬地站在后面,等着他们两个先走。   陆野却扭过头,忽然看向顾砚修。   “我来早了,还没吃饭。”   ——   会议前有一些细则需要核对,双方负责人不在场也没关系。   顾砚修不明就里,但还是顺水推舟,邀请陆野来自己办公室用个便饭。   公司食堂的早饭丰盛美味,秘书办的人在五分钟之内摆满了顾砚修的办公桌,放好餐具后,又飞速离开。   门关上,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顾砚修反而比刚才还尴尬了。   “咳咳……”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率先在桌前坐下。“随便吃点吧,一会会议开始,柳程会来叫我们的。”   陆野却说:“厉氏和Lush这一季度的合作,没有新的科研项目,都是生产方面的内容。”   顾砚修立刻听懂,陆野说的是他刚才找的借口。   今天的会议,不需要他熬一个通宵。   这让他怎么回,这话题对一个心虚的人来说,有点尖锐。   他尴尬地笑了笑,还没说话,陆野就在他对面坐下,问他:“怎么不睡觉?”   这一次,他的语气很轻,让他的声音听起来都有点柔,让人耳朵痒痒的。   只有两个人,顾砚修也没必要费心编理由应付他。   他安静得像在装死。   沉默弥漫,这次说话的又是陆野。   “先吃饭吧。”   他好像叹了口气,但等顾砚修看向他的时候,他又在给顾砚修盛汤。   时间好像一下倒回了上个星期。   “不用帮我,你不是还没吃……”   “我吃过了。”陆野把汤放在他面前。“我看到你只吃了两口。”   说的是顾砚修被柳程拿走的那份三明治。   顾砚修:“咳,拿着吃的东西见人也不合适。”   “还是凉的。”陆野又补充了一句。   他今天尤其执着,好像自己吃不好一顿饭是多大的损失一样。   但都是事实,他没法反驳,只好喝汤。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陆野没吃几口,明显是吃过饭来的。   顾砚修只好装作不知道。   一顿饭很快吃完,顾砚修去盥洗室里整理了一下,出来的时候又容光焕发了一些。   “走吧。”他对陆野说。   陆野的目光从他眼底的乌青扫过,很执着地顿了顿,才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两人进了电梯,很快,专梯停在会议室层。   到达声响起,顾砚修不着痕迹地直了直身体,无可挑剔的仪态多出一些淡漠的气质,和他在新闻媒体前的模样重合在一起。   在人前表现出最得体的面貌,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电梯门缓缓打开,可就在这时,陆野伸手,一把按在了关门键上。   顾砚修:“?”   电梯重新合上,顾砚修疑惑地看向陆野。   拦在面前的高大身躯像一座奇峻的山。   “……你自己在家,好好照顾自己。”他微微低下头,看着顾砚修。   “我……”   顾砚修想辩解,陆野却抬了抬手。   不知道是想碰他哪里,但在空中停了一会儿,就又收了回去。   陆野又叹气,黑眼睛里翻涌着顾砚修看不懂的情绪,好像有多少事情让他发愁一样。   顾砚修顿了顿,本能地点头:“好。”   “你不要光答应我。”   陆野嘴唇动了动,眼神却好像更委屈了。   “……我照顾不到你,你别折腾自己的身体。”   ——   会议进展得很顺利,唯一让顾砚修有些疑惑的,就是陆野在电梯里说的话。   只是熬个夜而已,算不上折腾吧?   不过,鬼使神差的,他今天没有加班,准时回家吃饭,准点上床。   从床头拿书的时候,顾砚修又忍不住往床上看了一眼。   空荡荡的,对一个人来说,这床是有点太大了。   通讯器铃声忽然响起,吓了他一跳。   顾砚修点开光屏,上面显示的是陆野的来电。   嗯,有事?   或许是被突然的铃声吓到的原因,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他胸口快速跳了几下,很快接了起来。   “喂,陆野。”   电话那头隐约有风声,听起来像是在外面。   “嗯,是我。”陆野问他。“你回家了吗?”   “回了。”顾砚修等着他的下文。   结果陆野没下文了:“好。”   顾砚修沉默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陆野这是专门打电话,查岗他有没有回家睡觉。   这个人……   被当孩子管了,他一时有些不服,反问陆野:“你呢?听声音好像在还外面。”   陆野嗯了一声,有赛车呼啸而过的引擎声,嘈杂地从电话那头传来,让陆野的声音有些模糊。   “在赛道练车。今天车队多,只约到晚上的两个小时。”   居然真的跟他解释上了,像是在报备行程一样。   顾砚修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像是伸手威胁小狗要揍它,结果反而被小狗摇着尾巴舔了手心。   “……哦。”   陆野又问他:“要睡了吗?”   还不死心,管他管到了被窝里,连他父亲都不会管他睡觉的事情。   顾砚修不死心地再次反击。   “是准备睡了。”他说。“你呢,这个点还在练车,要熬夜吗?”   陆野那边顿了顿。   然后,风声和引擎声里,他听见陆野笑了。   “不会,我再跑最后一圈,就回家了。”他说。“怕再晚会打扰你,才提前给你打电话。”   小狗舔过了他的手,又用湿漉漉的鼻头蹭了蹭他,好像怎么样都不会生气。   顾砚修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   “好吧。”他说。“那你注意安全。”   “嗯。”陆野在电话那头答应他,接着又说。   “下个月正式赛,我给你留了票。”   风声听起来很清爽,顾砚修偏过头,窗外也在刮风,树影摇曳,浓密的枝叶簌簌作响。   像是同一阵风,从电话那头吹到了这里一样。   “要来吗?”   他听见陆野问他,在这样的夜色里,像是诱惑。   奇怪啊,陆野明明什么都没做。 第88章   顾砚修答应了陆野。   虽然他平时行程很满, 但或许是上次坐在陆野的赛车上,的确跑得很爽的原因,顾砚修觉得自己没理由拒绝。   这项运动的确很刺激, 尤其是车手本人发出的邀请。   听见他同意, 陆野好像又笑了。   “嗯。”他说。“我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电话那端,好像有人在喊Lyle, 说轮到他上场了, 可以准备热身。   “那你去忙吧。”顾砚修说。   “好。”   陆野答应着,却没挂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顾砚修也没有挂。   风声很嘈杂, 两个人的呼吸却很安静, 轻轻的, 是只能拂动发丝的力道。   “那……”   “我明天还能给你打电话吗?”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 问话的是陆野。   顾砚修微愣, 然后说:“当然可以。”   不过为什么要问?有事的话直接电话就好, 应该用不着他点头。   然后他就听见陆野补充说:“打电话提醒你睡觉。”   顾砚修:“……没什么事就挂了。”   把他当成叛逆期的中学生了吗?明明他才是做哥哥的那个。   顾砚修耳朵有点烫,这回电话挂得很利落。   按掉通话键的时候,似乎还听见陆野在那边低低地笑。   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爱笑。   顾砚修取下通讯器, 放在床头, 有些愤懑地钻进被子里。   刚拿到手的书被他忘在了枕边,连他自己都忘了, 他平时至少要阅读半个小时以上, 才能安稳入睡的。   他这回一觉睡到了天亮,甚至连梦都没有做。   ——   乔尔这次和他约在一家港内区很有名的Brunch餐厅,需要提前预约,据说甜品很出名。   顾砚修平时商务宴请居多,很少和人这样风雅地吃一顿早午餐。不过听说这在欧大陆的Omega圈里很出名, 少爷小姐们说说笑笑,就能消磨一整个上午的时间。   顾砚修到的时候,乔尔已经在看菜单了。   “嗨。”   这回乔尔的态度倒是很随意,看起来舒适不少,估计是因为顾砚修成了“同类”的原因。   点餐时,他也随便了很多。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饮料要阿芙加朵,多加糖。”   “阿芙佳朵本身就比较甜,加糖的话可能口感会改变的,先生。”侍应生提醒他。   “我知道,就这么上吧。”乔尔满不在乎,把菜单递给了顾砚修。   顾砚修不太了解,简单点了几个推荐菜。   “今天我买单,你可别跟我抢哦。”侍应生一走,乔尔就说。   顾砚修笑了笑:“怎么,是有什么好事情吗?”   乔尔的表情很得意,像只昂首挺胸的小鹦鹉。   “你前段时间分化的时候,我正在跟我爸爸吵架。”他说。   “你的新闻一出,我爸也被吓了一跳,我腰杆一下就硬了。”   乔尔得意洋洋。   “最近我爸不仅不给我乱安排相亲,还把我信用卡的额度取消了呢。”   顾砚修很捧场:“哇,那恭喜你。”   “也恭喜你呀。”乔尔说。“我当时还以为,你分化之后会被那些股东为难呢。想问问你,又怕太冒犯。”   乔尔耸耸肩。   顾砚修当然不会跟外人说那些内情。   “是我运气好吧,有家里人为我撑腰。”他说。“股东为难我,也暂时找不出更好的负责人,也就只好作罢了。”   “家里人?”乔尔眼睛亮了亮。“你姐姐吗?”   “嗯?”   顾砚修没想到乔尔会忽然提起顾蔓。   然后他就看见,乔尔肉眼可见地手忙脚乱起来。   “没有,我没别的意思。”他说。“我也只见过你姐姐两面,她凶巴巴的,我不喜欢那种Alpha。”   顾砚修:“……”   嗯……他好像没问乔尔是不是喜欢他姐。   但是看到Omega慌乱的眼神和通红的耳朵,顾砚修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他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笑笑:“她是看起来比较冷淡,不过人很好,在公司很照顾我,有她在的确比较放心。”   “是……是嘛。”乔尔松了口气。   不谙世事的少爷完全没发现,在商场老狐狸面前,自己的小心思早就无处遁形了。   甜品和咖啡陆陆续续送上桌,乔尔的耳朵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他的确很爱吃甜食,加了糖的阿芙佳朵配着奶油甜点,吃得津津有味。   顾砚修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想起他刚才说漏嘴的样子,忍不住想逗他。   “我姐倒是从来不吃甜食。”他说。“口味上,我和她蛮像的。”   乔尔少爷叉着一块蛋糕,正要送进嘴里,冷不丁听见顾蔓,顿时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蛋糕悬在半空。   “啊?啊……她不喜欢吗?”   顾砚修没忍住笑出声,乔尔的耳朵又红了。   “你……!”他也意识到顾砚修在逗他,耳朵红到了脸颊上。“我没有!我只见过她两回,我……”   “周末家里有宴会,我听父亲说你和赫尔曼伯伯都会去。”顾砚修正了正神色。   “啊……嗯。”乔尔没想到他话题变得那么快,下意识地乖乖点点头。   “我姐那天也要到场。”顾砚修说。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再牵线,介绍你和我姐姐认识一下。”   乔尔又羞得没地方躲:“我不喜欢她!”   “嗯。”顾砚修点点头,神色很认真。“所以要见吗?”   乔尔:“……!”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又羞又气地看着顾砚修。顾砚修实在没忍住,低头笑得肩膀都在抖:“抱歉。”   不得不承认,他身上是有些劣根性,还挺爱看人脸红的。   ——   到头来,乔尔还是红着耳朵,跟顾砚修说要见。   “她……反正她要是不喜欢我,就算了。”   顾砚修忍不住地觉得有趣。   告辞之后,到了晚上又想起这件事,他还给顾蔓发了一条消息。   【你喜欢爱吃甜食的Omega吗?】   还在加班的顾蔓给他扣了个问号:【你星链被盗号了?】   顾砚修说:【没有,就是问问你。】   想了想,他又由衷地补充了一句:【我觉得挺可爱的。】   【?】   顾蔓的问号又扣了过来。   顾砚修于是打字给她解释。   不过,他的消息还没发出,顾蔓的消息就又来了。   【得了吧你,你觉得谁可爱,那个在你身上划地盘的Alpha知道吗?】   顾砚修:“……”   他半天没回复,手机那头的顾蔓像是扳回了一城,得意地再次回复他。   【消停点吧你,还给我牵上红线了】   直A味儿冲鼻子,顾砚修都有点不想理她了。   电话也在这个时候拨了进来。   又是陆野,正是顾蔓说的那位,在他身上划领地的Alpha本人。   顾砚修接起电话,表情有点不自然。   “……喂。”   陆野的声音沙沙地响起,听起来环境也很嘈杂,但又不太像赛场。   “嗯。是不是睡了?下次我早点打给你。”   顾砚修摇摇头:“没有。你还在赛场上吗,今天也练车?”   “没有,今天不在。”陆野说着,忽然问他。“你喜欢什么颜色?”   顾砚修有点莫名其妙,还是想了想:“灰色吧。怎么了?”   “我在车厂里。”陆野说。“LEF的车厂。”   “嗯。”   “上次不是说,要带你去赛道上开一开吗?”陆野说。“我在这边巡视,正好,给你弄辆车。”   “嗯。……嗯??”顾砚修一走神,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是开着试试,用不着新车吧?”   他虽然出身不错,但也不是那种挥金如土的大少爷。   陆野说话慢慢的,像是在诱惑他:“你眼光很好,灰色车身的赛车做出来很好看的。”   “……真的吗?”顾砚修不太相信。   毕竟他看过比赛,赛场上的车子五颜六色,通常是越醒目越好看。   “真的。”陆野说。“我给你改装,到时候做出来你试试看?”   顾砚修莫名其妙就点了头。   ——   之后一段时间,顾砚修每天都会准时收到陆野的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这段时间的确睡得还不错,作息规律,没再像那天那样熬夜。   以至于他工作效率都高了不少,接连几天都没有需要他加班的情况。   这让顾砚修心情也不错,正好月底,有不少来他办公室汇报工作的下属。只要工作状况还不错的,顾砚修都会不吝啬地夸奖两句。   顾总心情好这件事,莫名其妙地传遍了半个总部。   以至于顾蔓来他办公室的时候,都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半天。   “……怎么了?”顾砚修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最近有什么好事,在公司都传遍了?”顾蔓问。   顾砚修:“……什么啊。”   顾蔓抱着胳膊:“都说顾总逢人就夸呢。”   顾砚修按了按眉心:“就不能是因为集团上个季度的盈利环比增长了七个百分点?”   顾蔓摇头:“那没有,他们都说,顾总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顾砚修面无表情:“肯定有人在公司偷偷看小说。”   顾蔓耸耸肩:“不是就行,吓死我了。”   顾砚修不解:“怎么吓你了?”   顾蔓说:“还不是你那天?莫名其妙说哪个Omega可爱,我以为你成同性恋了呢。”   顾砚修:“……”   他一阵无语,恰好在这时,敲门声从外面响了起来。   “进。”   门推开,就看见柳程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而他身后,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比他高出了半个头。   顾砚修沉默地对上了陆野的目光。   看柳程的表情……   估计他刚才和顾蔓的对话,门里门外的人都听见了。 第89章   顾砚修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柳程连忙说:“顾总, 顾经理。陆总今天带着合同来,说上次会议修改的条款已经改好了,您过目之后没问题的话, 就可以签字了。”   顾砚修看向陆野。   很小的一件事, 通常都是由对方负责人的助理或者下属来办的。   区域总裁亲自上门……是有点大材小用。   顾蔓的眼神也玩味地扫过陆野。   她以前也见过陆野几回,几年没见, 谁也没想到这小子的经历这么传奇, 还真是走了大运。   不过反正,顾蔓不介意,这小子今天能用“陆总”的身份站在这里, 也算他运气好。   “那你们聊, 我走了。”   送个文件都要亲自来, 她还不至于这么不知趣, 这时候还在这里碍事。   “好。柳程, 送顾经理。”   顾砚修站起身, 顾蔓摆摆手,朝着陆野很随意地点了下头,起身朝门外走去。   路过陆野时, 顾蔓脚步一顿。   信息素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诧异地看向站在那儿的陆野。   陆野纹丝不动,表情平淡地回看她。   顾蔓回头, 凛冽的眼神从他和顾砚修身上来回扫过。   Alpha对同类的信息素极度敏感, 尤其是陆野这种……强大到过于独特的信息素。   接触过一次,记性再差的人也很难忘掉。   来自上位者的压制和不适感铺天盖地,气味和顾砚修那天身上的信息素味一模一样,顾蔓还有什么不懂的。   她后退一步,目光冷下来, 再次打量陆野时,眼神里多出了复杂的意味。   陆野也就站在那儿,随便她看。   片刻,顾蔓凉凉地笑出声,路过他时,肩膀不客气地撞过他。   “好小子。”   擦肩而过的瞬间,顾蔓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有点本事。”   ——   陆野进门,合同放在顾砚修面前,他就站在那儿,像是顾砚修的助理。   顾砚修有些无奈:“这种小事,不需要你亲自跑一趟吧?”   陆野说:“顺路,正好路过。”   嗯嗯,顺路,谁顺路的时候会特地带上合同啊。   顾砚修不跟他争这个,嗯了一声,就翻开合同,专注地看起来。   他看合同,陆野就站在那儿看他。   合同翻了两页,在陆野的注视下,顾砚修实在忍不住了,无奈抬头提醒他:“坐吧,怎么在这里还拘束?”   陆野顿了顿,说:“没有。”   然后就坐在了顾砚修的办公桌对面。   好了,这下不像他的助理,像是在银行办业务的客户。   顾砚修只好抬眼:“你……”   到底有什么事?   陆野却忽然开口了。   “你刚才和顾蔓姐在聊谁吗?”他问。“我在门口听见一些。”   一米九的高大男人,头发梳得利落。托他那副冷冽锐利的五官的福,定制正装穿在他身上有股西装暴徒的气质。   可他坐在那里,却偏偏显得很乖,看着顾砚修时,眼巴巴的,显得有点可怜。   顾砚修的语气都不自觉地平缓下来。   “听见了什么?”顾砚修问他。   陆野老老实实地回答:“听见顾蔓姐说,你说有个Omega很可爱。”   顾砚修:“……”   陆野的表情和语气看起来都老实极了,可顾砚修总觉得像是表象。   就像某些尖牙利爪的大型动物,也会用翻起肚皮的方式来笨拙地争宠,看起来束手就擒,其实私心里是想要用自己的乖巧换取对方的关注。   对上那双眼睛,顾砚修沉默片刻,还是解释。   “嗯。乔尔,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   “我知道,他前几天约你吃过饭。”陆野再次很认真地点头。   顾砚修沉默。   明明是很正常的对话,怎么觉得酸酸的,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   他按了按额角,继续说:“嗯。他喜欢顾蔓,拜托我替他探探口风。”   这话说完,总觉得窗外面的阳光都刺眼了一些。   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某只小狗头顶的乌云飘走了吧。   他抬眼,看见陆野安静了一会儿,双手交握着放在桌上,手指动了动,像是在扣自己的指腹。   “我没有特意想问,你别担心。”他低了低头。“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翻起肚皮的大型猛兽刚被抚摸了一下,就紧张地翻身坐起来,开始反思起了自己的卑劣。   明明他全部的小心思,也只是想被摸两下而已。   顾砚修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然后缓缓支撑在下巴上,看向陆野的眼神多了一些饶有兴趣的意思。   他发现,他的劣根性里,不止是觉得会脸红的人可爱。   陆野的“只是”之后没了下文,他也没接话,安静地等着陆野继续说下去。   陆野扣着手指的关节越来越紧,骨节隐约透出白色,旁边是盘桓的青筋。   时间像是过得很慢,没一会儿,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认了输。   “抱歉。”他说。“是我多嘴了。”   这下,顾砚修都难免心软。   自己也真是……明知道对方的心思,还要这样逗他。   他垂下眼继续翻合同,状似不经意地平静开口:“没事啊,很小的一件事,聊聊而已。”   他不用抬头,都感觉对面的陆野松了口气。   “嗯。”他立刻接住了话题,像跳起来叼住飞盘的小动物。“那你要帮他们吗?”   顾砚修笑了笑。   “这种事也没办法帮忙,最多牵个线,总不好把人家强扭在一起。”   文件翻到了最后一页,内容无误,他打开钢笔,在上面签下了名字。   余光里,陆野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过几天家里有个晚宴,我答应了乔尔,带他们认识一下。”   顾砚修随意说着,把文件递给了陆野。   “好。”陆野点头,接过文件。   ——   顾砚修也没想到,陆野那句很随意的“好”,原来是他当天也会来的意思。   厉氏的亚大陆总部也在港内,这种正式的大型宴会,顾家总会礼节性地给厉氏送请柬。   但厉氏从没有派人来过,这么多年,渐渐成了双方心照不宣的习惯。   尤其是陆野身份曝光之后,顾家了解内情的人,渐渐都明白厉总为什么即便人在亚大陆,也从没来过顾家庄园了。   因为他无法释怀的前任是这儿的女主人。   他释怀与否,顾砚修倒觉得无所谓。   毕竟厉峯到底有多爱祝欣柔,他觉得未必。比起那时被辜负的爱情,他明显更无法释怀的,是之后失去的生育继承人的权力。   因此,他刚到庄园,阿尔伯特就告诉他,厉氏今晚会有人来赴宴,顾砚修也觉得没什么惊讶的。   毕竟陆野回到厉家,厉峯不仅有了继承人,看起来还对他很满意。   “一切如常吧。”顾砚修跟阿尔伯特说。“不用担心,今天的主角本来就是赫尔曼先生。”   “是。”阿尔伯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对顾砚修说。“是夫人比较担心,怕来的人是陆……厉少爷。”   顾砚修偏头看他。   阿尔伯特说:“夫人就在宴会厅,您要见她吗?”   顾砚修没有犹豫地摇头。   “没必要。”他说。“父亲呢?”   “先生在书房见客,一会忙完会来大厅。”   “好。”顾砚修点头。“你忙吧,我去宴会厅。”   “是。”   顾砚修转身,朝着宴会厅走去。   整座大厅被鲜花和灯火簇拥,清润的花香在整座庄园里弥漫。   宴会还没有开场,部分提前赶到的宾客在大厅里闲聊交谈,一片衣香鬓影里,乔尔少爷也在其中。   顾砚修一来就看见了他,盛装打扮的少爷像个小王子,在人群里一看见他,眼睛就亮了,远远地朝着他招手。   顾砚修走过去,就看见小少爷的脸颊被花香熏得有些微红。   “你今天可真好看。”   顾砚修还没开口,乔尔先赞美起了他。   顾砚修低头看了看自己。   还好吧。造型团队他用了将近十年,风格固定,也极其了解他的气质和身材,在衣装和发型的搭配上从没出过错。   “多谢夸奖。”他的视线扫过自己服帖得体的三件套正装,笑了笑,对乔尔少爷说。“你今天尤其迷人。”   乔尔很容易脸红,嘀嘀咕咕地说:“好了,你别像个Alpha似的看我。”   顾砚修:“……”   行吧,他也不知道“Alpha似的”是指什么,他一直的习惯作风就是这样的。   “我先看看,我姐来了没有。”顾砚修知道他找自己干什么,很利索地说到了正事。   乔尔秒回:“她来了,就在二楼,和你表哥他们一起,好像在说事。”   顾砚修调侃地看了他一眼。   乔尔:“咳咳……我不是故意看的,只是正好看见她了。”   顾砚修笑着:“好。那我先去找她,我们一会儿再见,好吗?”   乔尔乖乖点头。   顾砚修随手拿起一杯香槟,正要走,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动静。   阵仗很大的一行人,为首的是他父亲和另一个头发花白的Alpha。   “维克多先生?”   顾砚修认出来了,那位Alpha是美大陆的大陆议长维克多。   顾诣和维克多微笑交谈着,看起来气氛很融洽,周围除了穿正装的,还有几个穿军装制服的,顾砚修目光扫过,品阶都不低。   他父亲刚才在书房里,见的应该就是这些人。   “啊,你是不是要忙了啊?”   乔尔虽然很少参与家族事务,但是该明白的一点也不少。   顾砚修点头:“可能要去打个招呼,你的事情要往后推一推了。”   乔尔向他投来一个眼神。   “你先别管我的事情了。”他说着,朝那些人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维克托的儿子就在那里,琼斯,是个alpha。”   顾砚修顺着他的眼神看去。   就听乔尔继续说道。   “他一般不出来应酬的,你看维克托先生,一直盯着你看……唉,你先去应付他们吧。” 第90章   宴会里人虽然多, 但顾砚修的身姿很显眼,维克托先生只是在宴会厅里扫视一圈,就很快对上了顾砚修的视线。   顾砚修也看懂了他的眼神。   慈爱, 温和, 带着一种来自长辈的满意,朝着他招了招手:“那就是砚修吧?之前在会议上见过, 果然是一表人才。”   顾砚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Lush在美大陆的业务不多, 之前和维克托先生见过的几次工作会议,双方的交谈也没多热络。   但是对厉峯手下的一个副总,维克托先生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惊人的热情, 甚至看起来有一些讨好, 顾砚修见识过一回, 印象非常深刻。   厉氏在美大陆像一个帝国, 维克托先生无利不起早, 也在情理之中。   那么现在, 这位维克托先生怎么忽然对他这么热情了呢?   还不是因为他分化了。   一个年轻的单身Omega,在他们的眼里立刻就成了另一种身份。   顾砚修微笑着走近,挨个和他们问好握手:“议长先生您好, 十分感谢各位的莅临。”   招呼了一圈, 他的目光落在顾诣身上。   “父亲。”   顾诣看着他,满意地点头, 然后态度温和地侧过身子:“琼斯, 还记得吗?维克托先生家的公子,爸爸之前带你见过他一回。”   顾砚修抬眼,看向了他们身侧的Alpha青年。   和他一般高,标准的美大陆人长相,金发碧眼, 英俊中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傲慢。   顾砚修看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顾砚修。   顾砚修感到一阵不适。   之前他父亲不是没给他介绍过对象,但清一色的都是Omega,大多没有这么强的攻击性,目光也没有这种……挑选货物一般的侵略感。   他佯装没发觉,应对自如地笑了笑:“你好,琼斯少爷。”   然后就平静地转开目光。   他不太想和Alpha相亲,至少不该这么快。毕竟他以前一直被当做ALpha在培养,也没有什么同性恋倾向,对这些无端高傲的生物有些排斥。   顾砚修淡漠地笑着,甚至完全没注意到,他根本没把陆野归类在“那些alpha”的范围里。   但面前这一众政坛的长辈,包括他父亲,都没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哎呀,你们年轻人,跟我们这些老头子有什么好聊的?”   维克托议长说着,就把琼斯推到了面前。   “琼斯刚才就说跟我们待在一起无聊,这下好了,砚修在这里,你们年轻人自己去说话吧。”   顾诣也在旁边微笑。   “嗯。说起来,琼斯和你还是校友。比你大两届吧?”   “是吗,这么巧。”顾砚修的笑容冷淡。   “去吧,去聊聊,刚才我也和琼斯交谈过,真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后生可畏啊!”   顾砚修单手端着酒杯,飞快地思索怎么体面拒绝。   可是,那个琼斯已经抬起脚步,慢悠悠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走吧。”他偏头,朝着顾砚修懒洋洋地一笑。   “去喝一杯。”   ——   顾砚修感到一阵烦躁。   他父亲和维克托议长一行人走远了,只有他和琼斯留在原地。   琼斯百无聊赖地端起一杯酒,在手里晃荡着,目光却一直在顾砚修的身上上下逡巡,让顾砚修感到一阵不适。   “我父亲总嫌我内向,想让我多交朋友。”顾砚修皮笑肉不笑,冷冷抬眼迎上他的目光,率先开口。   “琼斯少爷见笑了。您不必在这里陪着我,请自便就好。”   琼斯却目光一扫,说:“你皮肤白,穿白色的西装应该更好看。”   顾砚修脸上的笑容淡下去。   “没想到您对服装搭配也有研究。”他讽刺了一句。   “谈不上研究。”琼斯伸了个懒腰。“只是Omega很少见像你穿得这么死气沉沉。”   顾砚修冷淡地看向他。   看来双方的父亲想要撮合,这位少爷也动了心思,想要得到一位贤良的妻子。   不过实在抱歉,他对这种连脸色都看不明白的蠢货没什么兴趣。   “工作需要,手里管着一个集团的人,穿衣打扮自然不是图好看。”顾砚修冷淡回击。   “不知道琼斯少爷在哪里高就?”   据他所知,这位少爷也在美大陆做一些生意。   背靠着他父亲,这样的便利,就算是一头猪都能乘着风上天。   但这位少爷似乎能力不佳,即使有这么大的助力,公司也开得不温不火。   琼斯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做点小投资,玩玩而已。你呢,就打算一直在公司里抛头露面吗?”   顾砚修淡笑:“实在是集团离不开我,我也侥幸,有一点为集团和蓝星发光发热的本事,不敢懈怠。”   琼斯终于皱眉,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你是长得挺漂亮。”他说。“但也太不像个Omega了吧。”   顾砚修这回笑得真心实意。   “您谬赞了。”他举举杯,不管琼斯的反应,自己小酌了一口。   顾砚修继续说道:“我的确不太安分。所以很抱歉,我父亲作为长辈,是有一些操心的想法,但我年轻气盛,估计要辜负长辈们的好心了。”   琼斯掏了掏耳朵。   其实顾砚修这含蓄冷淡的话,他听不太明白。但反正大概意思,就是没看上他呗。   琼斯在美大陆纵横多年,很少碰壁。   这会儿看着顾砚修冷漠的样子,再加上他那张漂亮得极其罕见的脸,琼斯总觉得他傲,傲得让人想要攀折。   “哦,顾少爷的眼光这么高?”   “算不上眼光高,只是讲究一个缘分。”   顾砚修的笑容得体优雅,让他一身简单的三件套西装都显得耀眼,琼斯心更痒了。   “是吗,我们没缘分?”   “可以这么理解吧。”顾砚修懒得跟他废话。   话说到这里,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他简单朝着琼斯举举杯,就打算上楼,去找顾蔓他们。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好心去做红娘。   结果他刚走出一步,琼斯上前,直接拦住了他。   “我还从来没被拒绝过。”他盯着顾砚修。   顾砚修淡笑:“那是琼斯少爷见的人太少,多出来走一走,多认识一些朋友,同样的机会就会有很多了。”   “你连我都看不上,能看得上谁?”琼斯听出了他的讽刺,有些恼羞成怒,说话也尖锐起来。   “你这种Omega在这儿不受欢迎,你知道的吧?除了我,没几个Alpha会喜欢你这种厉害货色。”   唔,急了,看样子这位Alpha少爷还真看上他了。   顾砚修有点苦恼,不过正好,他从小把自己当做Alpha,这种人的心态,他比对方还明白。   他笑容不变,迎上对方的目光。   “您真费心,还要特意纠缠一个不受欢迎的Omega。”   “你……”   琼斯一时词穷,实在应付不了这个牙尖嘴利的漂亮家伙。   顾砚修致意似的笑着朝他点点头,放下酒杯,转身直接走了。   不许走!   琼斯一步上前,就要去拉他的手腕。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纠缠……嘶呃!”   他还没有碰到顾砚修的衣摆,旁边就忽然伸出一只手,修长,有力,一把将他的手打到一边。   琼斯的手臂一阵酸麻,抬眼正要骂人,一股来自更强大的Alpha的威压就这么扑面而来。   他膝盖一软,差点跪扑在地。   ——   陆野?   顾砚修回头,看到的就是陆野面无表情的侧脸。   有点凶,冷得让人胆寒,顾砚修还从没有看见陆野这个样子。   不过不是冲他来的。   琼斯的手被打到一边,下一秒,陆野就站在了他们两人之间,水晶灯从他头顶照下来,阴影落在琼斯的脸上。   “你的确在纠缠他。”   陆野语气冷淡。   “你……你谁啊!”   alpha的信息素压得琼斯牙齿都在打架,他强撑着才让自己勉强站在陆野面前,这种雄性的压制让他忍不住又怕又气。   这时候,就要拿出他爸爸!   今天的来宾,就算是主角赫尔曼家族的那些人,在他父亲面前也得低着头说话!他就不信了,这里还有敢冲他散发威压的Alpha,真是活腻了……   “哦,你没见过我?”陆野冷漠地看着他。   “哈,你是什么大人物啊,我非要见过你?”琼斯反唇相讥。   陆野面无表情,朝他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厉野。”   顾砚修:“?”   这个名字出口,连他都愣了一下。   这是陆野第一次用厉氏的姓氏自称。   但不得不说,很管用,琼斯甚至不用猜测他是谁,就在听见“厉”这个字的瞬间,抖了抖肩膀。   他有朋友做汽车的,惹过厉氏一回。   那个厉氏总裁简直就是魔鬼……甚至他父亲出面,都没能摆平。   “你,你……”   不会是厉峯刚认回去的那个儿子吧?   新闻他看了,简单扫过一眼,还没注意那小子长什么样……   “嗯,我刚刚认祖归宗,还没回美大陆,所以你可能没见过我。”   陆野说。   他淡淡扫过目瞪口呆的琼斯,转头看向顾砚修。   “你把这个落在我家了。”   他对顾砚修说着,好像琼斯这人不存在似的,认真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物件,摊开在顾砚修面前。   手心里,一枚蓝钻胸针静静躺在那里,蓝色深得像万米的海,是顾砚修曾经在陆野家看到的那枚。   这不是他的东西啊?   顾砚修顿了顿,立刻明白了陆野的意思。   “啊,是。”他顺着陆野的话点头,伸手想要接过那枚胸针。   陆野却把它拿起来,上前一步,低下头,替顾砚修将胸针戴在了衣服上。   距离很近,顾砚修甚至能感受到陆野的呼吸。   像是海面掠过的风,海浪奔涌,他的心跳跟着加快。   然后,他看见陆野垂着眼,头也不回地开了口,语气漠然。   “所以,你刚才骚扰他,为什么?”   这句话,是冲着他身后的琼斯说的。 第91章   深蓝色的钻石栖息在铅灰色的小山羊绒面料上, 周围碎钻闪烁,像是夜色里在星空下翻涌的深海。   顾砚修和陆野的距离太近了,以至于简单的呼吸都像纠缠。   透过陆野的肩膀, 他看见琼斯在深呼吸, 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和刚才嚣张的态度判若两人。   “……厉公子啊。”   陆野就在他面前给顾砚修戴胸针, 他却一句都不敢多说似的, 尴尬地站在原地。   “我们也只是随便聊聊,怎么能算骚扰呢……”   陆野不出声,只是认真地低头给顾砚修戴好胸针, 专注得像是在操作什么精密器械。   顾砚修没阻止陆野, 一直到陆野的手指从他的胸口离开。   陆野回头, 很平淡地看向琼斯:“他想跟你聊吗?”   琼斯答不上他的话, 憋了一会儿才别扭地笑笑, 对陆野说:“误会, 都是误会。厉公子,我要早知道他是你的人,我也不会跟他聊这些的。”   顾砚修皱眉。   什么叫陆野的人?这个人对他态度, 跟他和陆野的关系有关吗?   顾砚修常常因为一些Alpha的无礼而感到无语, 不过之前这些无礼都不是针对他的,还不至于这么恶心。   他抬手按在陆野的肩膀上, 示意陆野让开一些。   但他还没开口, 陆野的声音就从前面传来。   “我的人?”陆野说。“维克多,多看看新闻,对你没坏处。”   琼斯愣了愣:“……什么?”   陆野微微垂头看着他,语气平静。   “顾砚修是我哥哥,你如果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陆野说。   “我回到厉家之前,是顾家收养的我。顾家对我有恩,顾砚修更是。”   顾砚修胸口的胸针熠熠生辉,他不用回头,就知道从机场那个大雪纷飞的清晨起,它代表着谁,悬挂在他的岁月里闪耀。   “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外头了。”   陆野轻描淡写。   这下不光是琼斯,连顾砚修都微微一怔。   陆野盯着琼斯,凉凉地笑了一下。   “我和我父亲的行事作风很像,维克托,欺负他的下场,你应该不想试吧。”   ——   顾砚修在这里长大,宴会办过无数个,他最清楚晚宴的时候,家里哪里没人。   花园的角落,夜风吹拂。他手里拿着一杯酒,和陆野一起靠在白色栏杆上。   “你其实也不用那么说的。”   顾砚修偏头看向陆野,总觉得他有点闷闷不乐。   真是奇了怪了。陆野从小就是这幅面无表情的样子,有时候像机器人,有时候像凶狠的小狼。   但是他居然能看出陆野的情绪,还能感觉到他不太高兴。   “不用总提什么恩情,为顾家说话。”顾砚修轻声说。   ……不是为顾家,全是他。   陆野闷闷地说:“没有,本身也是事实。”   刚到顾家就看到有人拉扯顾砚修,他是想给顾砚修撑腰。   听见别人说顾砚修是他的人,他本来应该高兴才对,可是顾砚修就站在他身后,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是可以替顾砚修让对方低头,但是凭什么,这个人低头,是因为他而不是顾砚修?   顿了顿,陆野说:“他有眼无珠。”   在顾砚修面前什么也不是的东西,也配冲着他吠叫,只能说那是一只瞎眼的狗。   顾砚修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好了,怎么还在生气,我都没放在心上。”   可不能让陆野继续说下去,他已经要忍不住了,忍不住地想摸一摸陆野的头。   陆野闷不吭声。   反正他之后也会回美大陆,有的是机会,到时候弄死他。   顾砚修看着他这个样子,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口气。   算了,忍不住就不忍了。   他抬手,在陆野头顶上轻轻摸了两下。   他的头发又粗又黑亮,定型喷雾把头发弄得硬邦邦的,一副很不好驯服的样子。   可在顾砚修的手心碰到他头发的瞬间,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然后笨拙又小心地低下头,朝着顾砚修手的方向靠了靠。   嗯……本来只是想摸两下就收手的。   顾砚修的手停在了陆野的头顶上。   “好了,别想他,让一个脑子都没长全的人气到你。”   陆野却忽然说:“你爸爸怎么会给你安排这样的人?”   顾砚修简单想了想。   “可能是家境相当,又比较适龄吧。”他说。   “那我也……”   陆野脱口而出。   顾砚修转头,就看见垂头丧气的大狗眼巴巴地盯着他,好像明知道没什么希望,却又管不住自己的嘴。   顾砚修错开目光。   他最近比较容易心软,见不得有人这样。   两个人短暂地谁也没有说话。   陆野喜欢他,他知道。   他分化那天,无论陆野冲他说的话,还是铺天盖地的猛烈亲吻,都让他无法质疑这件事。   陆野喜欢他。   或许是表白之后就是一段昏天黑地的易感期,肢体的接触让人的情感也变得亲近,顾砚修对这件事似乎并不排斥。   但是理智告诉他,是该说清楚。   清楚明白地拒绝陆野,告诉他,他不可以。   顾砚修靠在栏杆上沉思了一会儿,想着想着,忍不住仰头喝了一口酒。   不远处的宴会大厅里灯火璀璨,宾客们熙熙攘攘地交谈说笑着。   而他们周围,藤蔓花卉在夜风里盛开,摇摇晃晃的,让人的心旌也跟着摇曳。   顾砚修一杯酒喝完,转头看向陆野时,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陆野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他安静地垂下眼,不再多说,像个被罚站在走廊里的中学生,等着老师把试卷劈头盖脸地摔在他身上。   可是……为什么要欺负乖孩子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顾砚修缓缓呼出一口气,拒绝的话彻底说不出来了。   “你那天说给我准备了一辆车,什么样?”他问。   陆野的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   “快要安装好了。”他语速很快。“过两天就可以上路。深灰色的,和你这件衣服很像。”   顾砚修低头看向身上的衣服,就看见了胸口的那枚蓝钻胸针。   “啊,对了,这个还给你。”   他差点忘了,身上还戴着陆野的东西呢。   可他正要取下来,陆野就按住了他的手腕,说:“别摘。”   “嗯?”   陆野垂眼看着他戴的那枚钻石,眼里浮动着顾砚修看不懂的情绪。   “本来就是送给你的。”   顾砚修看向那颗钻石。   他对珠宝的研究不多,但从小耳濡目染,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枚钻石的颜色和净度有多极品。   “今天也不是什么节日,这太贵重了。”他说。   “不贵的。”陆野却好像很执着。   顾砚修看向陆野,就见他问自己:“好看吗?”   顾砚修很诚实地点头:“好看。”   夜风里,陆野笑了。   “好看就好。”他轻轻地说。   攀爬在墙壁上的铃兰花摇来晃去,顾砚修的心跳也跟着它摇摆,被晚风熏得全是花香。   可能是空腹喝酒,有点醉了。顾砚修心想。   “那这个周末,我带你去试车,好不好?”路也又问。   “去试你的新车。”   ——   顾砚修又答应了。   宴会很忙碌,他们在外面待不了太久。顾砚修一杯酒喝完,就和陆野一起回到了宴会厅里。   果然,得知代表厉氏来赴宴的人是陆野,一大半的宾客都在打听他。   如果能和这位炙手可热的厉公子搭上两句话,那可真就是今天的意外之喜。   陆野一露面,很快就被人群包围。   顾砚修也很快就找到了顾蔓,和她一起喝了一杯。   “刚才赫尔曼家的小少爷也过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跟我喝酒。”   顾蔓晃着杯子说。   估计是自己离开得太久,乔尔坐不住了吧。   顾砚修问她:“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顾蔓还没忘记这小少爷说她信息素难闻的事儿呢。   “他人怎么样啊。”顾砚修说。   “长得是挺漂亮……”顾蔓啧了一声。“到底什么事,你别打哑谜了。他怎么了,又冲你骂我?”   顾砚修:“……他喜欢你,你没看出来?”   顾蔓:“?”   两个人相对无言,顾砚修认命地叹气,干脆直说。   “我上次说他可爱,就是这个意思。你要是觉得可以,就认识一下,觉得不喜欢,那就跟他说清楚吧。”   顾蔓心里正凌乱着呢,看见自己弟弟冠冕堂皇地说这个话,忍不住胳膊一抱:“那你呢?”   “我什么?”   顾蔓扬了扬下巴。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被人群簇拥的陆野。   他神色冷淡地拿着酒,在一众上流人士中间显得光芒熠熠,像是所有的聚光灯都在他身上。   向来在媒体面前倨傲冷漠的维克多议长,此时像个温和的长辈,站在他对面时,看起来居然有点恭敬。   顾砚修的眼神在他身上顿了顿。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顾蔓说。“这小子呢,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顾砚修没想过怎么办。   沉默了一会儿,他对顾蔓实话实说:“我毕竟是他哥。”   顾蔓直接笑起来。   “得了吧。”她说。“他是厉家的,你是姓顾的,就算他妈嫁给了你爸,你也管她叫阿姨啊。”   顾蔓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你算他哪门子的哥哥。”   顾砚修:“……我知道,但是媒体不会这么想,董事会不会这么想,股民也不会这么想。”   顾蔓噗嗤笑出了声。   “顾砚修,你是会搭理媒体和股价的人?还什么董事会,凭你的本事,什么新闻能动摇你?”   她说着,认真看向顾砚修。   “重要的不是他们怎么想,是你怎么想。”   他怎么想……吗?   顾砚修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和陆野,他们。   心脏又咚咚地跳起来,让他的血氧和体温都在上升,让他的理智被侵吞,非常强势地阻碍他的思路。   更别提旁边,还有一个煽风点火的顾蔓。   “得了,也不用问你怎么想了。”   看到顾砚修这个表情,顾蔓笑一声,慢悠悠地和他碰了一下杯。   “连公开之后对公司的影响都考虑到了,顾砚修,你想得还真长远呐~” 第92章   顾砚修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更不像顾蔓说的那么长远。可他却偏偏没法反驳,以至于在顾蔓调侃的目光下,感觉多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他和陆野, 他怎么想?   如果没有横插一脚的易感期, 这件事他恐怕不用想。   如果那天他没有分化成Omega,没有让陆野撞见, 那么陆野对他来说, 就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弟弟,一个出色的赛车冠军,一个认祖归宗回到厉氏的合作伙伴。   他绝不会把两个人的关系往更亲密的方向去考虑, 更不会这么做。   顾蔓没有阻拦顾砚修, 侧身让他离开了。   顾砚修将手里喝空的酒杯放在佣人的托盘里, 转身下楼时, 正好撞上陆野的目光。   他在人群里抬起头, 远远地看向他。   可是, 陆野呢?   顾砚修的思绪一下被打乱了。   陆野不是从他分化那天才开始爱他。   那双眼里满溢出来的感情,甚至让顾砚修想不通,陆野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   喜欢他的人其实很多, 陆野的爱并不稀有。   可他却偏要那么懂事, 爱得浓烈又小心,甚至如果没有那天的意外, 顾砚修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   对上陆野目光的瞬间, 顾砚修忽然在想,如果那天他没有分化呢?   陆野会把他的爱藏到什么时候,暗地里自我折磨,折磨到哪一天。   顾砚修停在了楼梯上。   陆野偏过头,跟周围的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那些高官立刻说笑着侧身让开, 陆野放下酒,朝着顾砚修的方向走过来。   顾砚修眼看着他走向自己。   他可能的确有些劣根性,厌恶那些强势凶狠的雄性,却对陆野这样收起獠牙和利爪、近乎自我牺牲式的乖巧没什么抵抗力。   他看着陆野走上台阶来,停在自己面前。   “怎么了?”陆野问他。“不舒服吗?”   顾砚修摇头:“没有。”   陆野看了看他的脸色,顺着他走下来的方向往上看。   就看见二楼的扶手处,顾蔓一只手端着酒杯,胳膊肘悠闲地搭在栏杆上,挑眉朝他举了举杯。   “宴会也快结束了。”陆野说。“我送你回去?”   顾砚修没拒绝:“我去跟父亲说一声。”   “嗯,走吧。”   看到顾砚修和陆野一起过来,顾诣脸上顿时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明天早上公司还有个会,我就先回了,爸。”顾砚修简单和顾诣说了一声。   “好,好。”顾诣笑着问陆野。“你们一起吗?”   陆野点头。   顾诣立马笑着和旁边的维克多议长说:“这两个孩子从前一起长大,感情好得很,简直好得像亲兄弟一样。”   这话是在炫耀,顾砚修没有应和的兴趣,沉默地笑了笑,难得没接话。   维克多议长也笑着点头,看向顾砚修的眼神立马多了许多兴味。   听说厉峯这个儿子出身很苦,为人冷漠,比厉峯还不好接近。   如果顾砚修真和厉峯的儿子关系这么好的话,那要跟自己家结亲,岂不是连厉氏都……   他冲顾砚修笑得愈发和蔼。   “砚修喝酒了吧?不然让琼斯送一送你们。刚才聊得怎么样?琼斯那小子不知道去了哪里,我都没来得及问呢。”   顾砚修脸上带上得体的笑容,正要开口,旁边传来了陆野的一声冷笑。   “议长教子有方,还是别麻烦了。”   他笑容冰冷,眼神锐利,夸奖的话比骂人还吓人,让维克多议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   “我带了司机,我送他回。”   陆野却不再理他,偏头和顾诣说。   顾诣立马点头:“好,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临走,顾砚修还看到了顾诣递给他的眼神。   那表情分明就是,让顾砚修和陆野好好聊聊,年少时一起生活的经历,绝对不能浪费了。   顾砚修做到车上,缓缓呼出一口气。   陆野今天坐的是公司派的车子,和顾砚修一起坐在后排。   听见顾砚修叹气,他偏头看他,没出声,先升起了后座和司机之间的挡板。   视线和声音被遮挡住,陆野才问:“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顾砚修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陆野想了想,除了今天琼斯的事,应该也没有发生其他。   他缓缓地说道:“如果是今天,我给你带来了困扰的话,那我……”   “不是你。”顾砚修打断他。   他抬起眼,正好能对上陆野黑而深邃的眼睛。   陆野乖乖闭嘴了,顾砚修却觉得胸口有点堵。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替陆野生气还是不平,总之,他有点见不得陆野在外光芒万丈之后,在自己面前这种沉默得有点可怜的样子。   可能是今天喝了酒,但反正,车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   顾砚修忽然开口:“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陆野:“什么?”   顾砚修说:“如果我喜欢谁,我一定忍不住。”   陆野明显愣了愣。   他一下子没回答上来,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对顾砚修说:“我也没有……”   “你有。”顾砚修打断他。   陆野反驳不了,垂下了眼睛。   喜欢和爱的确是忍不住的,它需要强大到像是自我虐待一样的自控,长久地捆住自己,随时约束住自己的四肢、嘴巴和眼睛。   “我以为,这样不会打扰到你。”他说。   “打扰到我什么,去恋爱或者相亲吗?”顾砚修问他。“可你已经打扰过了。”   这一次,“对不起”三个字憋在陆野喉咙里,怎么努力也说不出来。   他的确打扰到了……   但是如果时间倒回去,他还是会打开琼斯的手。   陆野没法反驳,他知道自己无论怎么隐藏,也还是这么卑劣的人。   他爱他,所以忍不住地想要占有他。   但他又知道他有多自由,有多耀眼,不该为了自己单方面的爱慕而困扰。   陆野憋不出一个字。   他知道没结果。顾砚修分化之后,他短暂做过一段时间的梦,也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陆野嘴唇动了动,喉结上下一滚,像是想把汹涌的情绪咽下去。   却在这时,顾砚修的手心落在了他头顶。   打理整齐的头发被顺着往后抚摸,一下,两下。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顾砚修说。“也是我,我不想看你这样。”   陆野嗓音艰涩。   “以后不会了。”他说。   顿了顿,又倔强地补充了一句:“但琼斯不行。”   “那谁可以?”顾砚修问。   当然谁也不行。   陆野觉得自己矛盾得很讨厌,没脸回答顾砚修这个问题。   顾砚修沉默了一会儿,收回手,真诚地说。   “你不知道也没关系。”他说。“毕竟这个问题我也没想明白。”   “刚才在露台上的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果断地拒绝你。既然我认为我们没有以后,那尽快让你死心,尽早地改变心意,应该对你会好很多。”   陆野猛地抬起头。   “不用。”他说。   他不会死心,也不会变,给出去的就是给出去了,他收不回来,也不想收。   他是心甘情愿的。   陆野的态度太果断,让顾砚修都愣了一下,之后的思路都被陆野打断了。   他顿了顿,忍不住笑了。   “我刚才没说出口,就是因为,我说不出来。”   他语气不自觉地放轻,不像在和陆野摊牌,反倒像是在哄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大狮子。   “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可能在这个方面我很迟钝,也没有什么经验能给我参考。”   顾砚修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地说。   “不过……可能如果。如果我想跟之前名义上的弟弟试一试的话……”   “应该也不算很过分的行为吧。”   ——   幸好陆野提前升起了车后座的盖板。   顾砚修几乎是瞬间被他压倒在座椅上的。商务轿车的后座宽敞柔软,他陷进真皮的座椅里,陆野挡住了所有的光线。   车窗外的夜景明明灭灭地闪过,落在陆野的侧脸上,将他的眼睛都晃得亮晶晶的。   有没消退的水光,有点红,在剧烈的喘息下显得很色气。   “……顾砚修。”   陆野又叫他的名字。   “你就算是喝多了,你说的话我也会当真的。”   顾砚修的腰悬空着,有点不舒服,推了推他:“我没喝多,你起来一点。”   陆野没起来,只是伸手托住了他的后腰。   “我可以吗?”他问顾砚修。   “我能比他们做得都好,所有人。”   “所有人”三个字说得有些凶狠,顾砚修甚至能从里面听出,陆野的确挺讨厌琼斯的。   甚至是嫉妒,甚至是痛恨。   “……你要做什么?”   在他这样又乖顺又凶狠的保证里,顾砚修忍不住问。   “就算没有厉家,我也有很多东西可以给你。”陆野说。   “不需要你费任何心,全部都给你。我手里有很多产业,地产,珠宝,现金,X机械,包括厉氏都是,全都是你的。”   陆野的语速很快,说这些话,他几乎完全不需要思考。   这些念头早就和他的骨头长在一起了,能在顾砚修面前说出来,告诉他,陆野甚至都不敢奢望。   顾砚修一下子有点哭笑不得。   “我不要这些。”他说。“你……”   你起来,好好的,我只是说我们或许可以试试罢了……   但陆野再次打断了他。   “没关系。”他说。“你想要什么,我都弄来给你。”   顾砚修有点笑不出来了。   陆野这个态度,好像他现在告诉他自己想要谁死,他都能立刻取出一把枪来,去击穿那个人的头颅。   “嗯,好。”   他想安抚陆野。   陆野却覆上了他的侧脸,目光执拗而珍重。   “只要你给我一次机会就好。”他说。   “给我一次机会,你看一看我,就够了。” 第93章   车子停在顾砚修的别墅门外, 差点没能开走。   顾砚修都有点庆幸,还好车上没有办公用品,不然陆野现在就能把他在X机械所有的股权转让给自己。   “……好了, 转让股权需要股东大会开会同意, 你别闹了。”   顾砚修都这么说了,陆野也不死心。   “没人敢不同意。”他说。   顾砚修:“……”   到后面, 他甚至得威胁陆野:“你现在什么都给我了, 如果之后跟我分手,你什么都留不下来。”   陆野却说:“没关系,都是你的。”   说完这句话, 他好像才意识到顾砚修在说什么一样。   他沉默, 好像有点委屈, 但却垂下眼, 一点都不把自己的委屈卖弄给顾砚修看。   “我不会的。”他说。“我能做得很好。”   只要顾砚修给他这个机会。   顾砚修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心软了, 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放任自己, 对陆野说:“好了,我也只是说说。我不要你那些东西,你今天不是已经给我礼物了吗?”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胸针。   “很漂亮。”   陆野看着那枚胸针, 跟着点头。   “这几年蓝星的拍卖会上也没有成色比它更好的蓝钻。”他说。   他这话不是空穴来风。毕竟这几年, 全球的拍卖会他都关注过,就是为了给顾砚修买一颗更好的钻石。   只是暂时还没有。   顾砚修忍不住笑了。   “跟成色没关系。”他说。“它的颜色像海, 很干净。”   别墅区的灯光穿过车玻璃照进来, 蓝钻的光芒闪烁进顾砚修的眼睛里,陆野不受控制地盯着他看。   顾砚修抬眼时,就见陆野看着他,安静地停顿一会之后,目光下移。   “……可以吗?”   眼神的方向, 是顾砚修的嘴唇。   顾砚修:“……”   他不是什么情场老手,这个时候还可以泰然自若地点头,邀请对方来亲吻自己。   陆野这人……也不用什么事情都这么听话!   他不说话,陆野真的不动了,眼神只是在他嘴唇上停了停,就乖乖移开,看向他的眼睛。   “对不起,你很好看,我没忍住。”   他伸手,轻轻替顾砚修整理散下来的一绺头发。   好,他没忍住,顾砚修也忍不住了。   他一把拉开陆野的手,倾身过去,在陆野的嘴唇上重重咬了一口。   “我说了和你试试,就是真心的,没有在骗你。你想做什么事情,不需要件件都经过我的同意,知道吗?”   他攥着陆野的手腕,半边身体压着他,是一种很强势的姿态。   “我没有和人谈过感情,但是我大概知道,我不希望你像一只流浪小狗一样,胆怯乖巧。”   陆野看着他,眼睛里的温驯像是在着火。   “我只是怕你会不愿意。”他轻声解释,嗓音有点哑。   顾砚修正要回答。   下一秒,陆野翻身将他压进座椅里。   暴风骤雨一般的吻,再也没有一点克制,凶狠地搅碎了宁静清冷的深夜。   ——   第二天顾砚修去公司的时候,嘴唇有点肿。   “上火了?”   顾蔓来他办公室的时候,目光在他嘴唇上扫过,眼神带着戏谑。   顾砚修:“……嗯。”   他装作没看懂。毕竟就算顾蔓是他姐,他也不能直说,是让陆野咬的吧?   是咬的还是亲的,他已经要分不清了。   总之,昨晚陆野的车子在他门口停了很久,后面他离开,还是顾砚修说太晚了,明天还要早起。   结果顾砚修刚回到卧室,陆野就给他发了消息。   “哥哥刚才在车上说的话,还算数吗?”   顾砚修问他:“什么?”   陆野说:“我想做的事情,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顾砚修沉默。   不是,他不会真的要让X机械姓顾吧。   虽然产业这种东西多多益善,但机械方面他真不太在行,就算要拓展版图,也得徐徐图之。   但是话说出口,总没有再收回的道理,顾砚修想了想,还是说:“对。”   然后……陆野就大半夜的又折返回来,翻墙进了顾砚修的院子,又从窗户翻进了顾砚修的卧室。   顾砚修看着三层楼高的窗外,短暂沉默了一下。   但陆野凑过来,只顾着抱他,把他紧紧地拥进怀里以后,从他的眉骨一路亲到了他的嘴唇。   “我怕今天晚上是假的。”他哑着嗓子跟顾砚修说,语气听起来像是撒娇。   “所以想回来确认一下,对不起,哥哥。”   “……你别在这个时候叫我哥哥。”   顾砚修像是被大狗扑倒了在舔,招架不住的同时,咬着牙让陆野别再叫这个让他腰眼发麻的称呼。   “顾砚修。”陆野又开始叫他的名字。   顾砚修闭了闭眼睛,投降了。   陆野很晚才从他家离开,又是翻窗户,不得不说赛车手的体力的确超乎常人。   看到顾蔓嘴角带着坏笑,顾砚修顿了顿,反问她:“乔尔呢?”   顾蔓晃了晃通讯器。   “加了个星链。”她说。“约我周末去骑马呢。”   顾砚修问:“他们不是这两天要回欧大陆吗?”   顾蔓说:“他爸回,他说他不想回了。”   顾砚修笑了两声。   他倒是没想到,他姐的魅力还挺大,看起来乔尔也和她相处得不错。   “不过,你这两天这么大手笔,是要做什么?”   顾砚修:“嗯?什么手笔。”   顾蔓说:“陆野在香江拍了好多块宝石,把香江这个月的拍卖行都包圆了。不是给你买的?”   顾砚修:“……我要那么多宝石干嘛。”   顾蔓说:“我也琢磨呢。那么多宝石,做五套首饰都够了,我也在想你要拿去做什么呢。”   顾砚修说:“可能他有用处吧,怎么这么肯定是给我的?”   顾蔓笑了几声。   “总不会是他自己用吧。”   顾砚修对陆野的钱没什么占有欲,这件事听说之后,也没在意。   而他没想到,那一堆宝石,还真是给他的。   而它们用到的地方……顾砚修想都没想到。   ——   顾砚修和陆野之间的星链消息一下就多了起来。   主要都是陆野在发,在冲他写日记似的,好像做什么事情都会想到他。   顾砚修可能一场会议结束,都能收到陆野好几条消息。   【厉氏上午有场会。】   【厉氏楼门口的花开了,没认出是什么品种。[图片]】   【吃饭了吗?我刚散会,下午去X机械。】   【晚上有场练习赛,要来看吗?】   顾砚修都有点佩服他的精力了。   手里管着两个集团的事务,居然还没耽误他练车。   只是这天晚上他安排了工作,陆野跑练习赛的时候还没忙完。   但这一点也不耽误陆野跟他汇报成绩。   【[图片]比上一圈快了2.7秒。】   【你的车组装好了,刚送到修理站,晚点我去改装】   【先去洗澡了,别太辛苦。】   顾砚修一条一条看完他的消息,都有一种皇上在批奏折的感觉。   看到陆野说的车,他有点好奇,回复他:“是吗?我看看。”   过了一会儿,陆野才回了他的消息。   【……要看吗?】   是怕他提前看了没新鲜感?   顾砚修不太懂,不过他觉得,车子这种东西,看图片和实车是不一样的,就算提前看看照片,也没什么。   他还有点好奇,灰色的车能有多醒目。   【嗯,看看吧。】他回复陆野。   过了好几分钟,陆野才发来了一张照片。   顾砚修坐在办公室里,一边翻看文件,一边随手点开。   然后……   放大的一张照片,弹开在顾砚修面前。   是陆野……刚洗完澡的身体。   顾砚修:“?”   背景有些昏暗,看起来应该是车队的更衣室。   他的赛车服和其他衣物都挂在身后,上身赤裸着,肌理流畅而紧韧,线条甚至称得上漂亮。   他单手拿着通讯器,手臂线条往下,没擦干的水珠附着在肌肉线条上。锐利的八块腹肌向下收束,隐约能看见从小腹处向下延伸的青筋。   再往下,没有了。   【?】   顾砚修一秒给陆野发去一个问号。   电话一秒打过来。   “……你干什么,发的什么照片?”顾砚修接起电话就问他。   那边的陆野顿了顿,有些慌乱地低声说:“……我看错消息了。”   顾砚修点开光幕,重新看了一遍两个人的聊天记录。   “你以为我是要看你洗澡?”沉默片刻,他问陆野。   陆野没出声。   顾砚修:“……是你说的车,我有点好奇。你……你理解错了。”   他就算理解错了,还真拍照发给他!   “嗯。”陆野在那边很快回答他,顿了顿,又说。“那你忙完了吗?我和车都在赛场,你想看的话,我在这里等你。”   这话说得,顾砚修都不知道陆野是说看他还是看车了。   不过……他这两天忙,的确没见面。   “刚忙完,我现在过去?”   “嗯,好,我等你。”陆野飞快回答,听起来乖极了。   顾砚修无奈挂了电话,拿起桌上的车钥匙。   赛车场就在港内,他开车过去只需要十几分钟。   夜色里,整个车场的灯都亮着。空空荡荡的赛道上灯火通明,远远的就能看见那里停着一辆车。   车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层防尘布,顾砚修跟着工作人员往里走,远远地就看见了车子和陆野。   他头发还湿着,身上套了一件印着车队Logo的T恤,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有力地向上延伸,没进短袖里。   但是……   那张显眼的照片几乎印在了顾砚修的脑子里,短袖下隐约的健壮身形,只看一眼,就能和照片里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顾砚修沉默地移开目光,感觉夜风有点烫。 第94章   “顾总, 请。”   看到陆野在那里等着,车场负责人很有眼色地停在原地。   顾砚修冲他点点头,刚走过去几步, 陆野就一路小跑着过来, 牵住了他的手。   “你来了。”   顾砚修赶紧回头,幸好车场的人已经走远了。   “今天很累吗?”陆野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我应该去接你的。”   顾砚修摇头, 走到那辆车前:“不用。车子怎么还盖起来?这么神秘。”   陆野笑了, 把他的手放在车子的防尘罩上。   “运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他说。“我没动,等着你来。”   说着,又有一把车钥匙塞在了顾砚修手里。   “这样揭。”他给顾砚修演示了一下方向。   顾砚修顺着他的动作, 一把掀开了防尘罩。   赛场明亮的灯光, 照在那辆流线型的灰色超跑上。   不得不承认, 厉氏的LEF汽车能做到全球最顶级的豪车生产线, 是有绝对的原因的。   深灰色的跑车表面闪烁着细腻明亮的光泽, 明明是很庄重肃穆的颜色, 却反而衬得跑车流畅的车身像一匹低趴在柏油路上的西装野兽。   除了暗蓝色的车灯之外,没有多余的颜色装饰。所有夺目的光彩,都靠着最奢侈的漆面和顶级的材料。   顾砚修的目光忍不住地被它吸引住了。   “6.0T, 一千六百匹马力。”陆野走到他旁边, 偏头低声和他介绍着。“百公里加速能到1.7秒。喜欢吗?”   顾砚修点头。   性格强势的人不会不喜欢这样顶级操控的车子。   他听见陆野的笑声,很轻很短, 但是听起来比他还高兴。   “是F1水准的车子, 已经备案过了,可以上城市道路。”他说。“试试吗?”   顾砚修按下钥匙。   车子发出解锁的咔哒声,很悦耳,车灯随之缓缓亮起。   顾砚修的目光扫过,紧接着, 他愣住了。   银白的车灯泛着细微的蓝光,不是灯光的颜色,而是车灯本身像宝石一样的细闪。   顾砚修走近两步,这才发现车灯不是蓝色的,是透明的。   透明的灯罩下,铺了满满一层细碎的蓝宝石。   “?”   他震惊地转头看向陆野。   “你……”   就连锦衣玉食长大的顾砚修都有些不会说话了。   陆野垂眼看着他,很专注,仿佛看不到那两道灯光下奢靡的满铺着的碎宝石:“好看吗?”   顾砚修:“我听说你这个月拍了很多蓝宝石……就是在做这个?”   陆野点头,跟他解释:“嗯。试过钻石,但是灯光下看着太淡了。宝石刚好,不过设计师说锐利的切面更好看,所以都弄碎了。”   都弄碎了,就是因为它们碎掉更好看。   ……估计当年的纣王做酒池肉林的时候,也是这么轻描淡写。   顾砚修想说什么,但是嘴唇动了动,还是忍不住看向那两束车灯。   宝石蓝的细闪像白天里也能亮起的星星,灯光尽头,嶙峋起伏的珠宝散发着深浅不一的蓝色,像翻涌的海。   灯光把海照亮,深浅不一的颜色,倒映在了顾砚修的瞳孔里。   ——   顾砚修坐进车里。   不同于赛车冷硬的座椅和内饰,这辆车的车内舒适得离谱,除了小牛皮的全套座椅和空调音响这些最基础的之外,还安装了光幕。   车子启动,光幕弹开,空调自动调整到最佳温度,卫星定位也显示连接。   顾砚修降下车窗,陆野走过来,手撑在窗沿上。   “怎么样?”他问顾砚修。   “这些设备,都是赛车会有的吗?”顾砚修无奈抬头,问陆野。   陆野的目光扫过那些设施。   在赛道上,它们全都是多余累赘的设备。赛车要的是防滚架、是硬座舱,是严格的悬挂和引擎。   但是这车是给顾砚修开的,他会冷会热,会无聊,腰会痛,腿也会酸。   就这样,陆野把一辆好端端的赛车改得面目全非,甚至嫌车灯也不够好看,派人去弄来了一堆蓝宝石。   “没有。”对上顾砚修的目光,陆野诚实地回答。“我是想,你平时也可以开着玩玩。”   这可不像一个专业赛车手的态度。   停顿一会儿,顾砚修看着他笑了。   “好吧。”他说着,单手拉过安全带,抬头看向陆野。   “上来。”   “嗯?”   陆野低头,就看着顾砚修冲他笑着,朝着副驾的方向一偏头,帅得陆野移不开眼。   “来,带你去兜风。”   ——   顾砚修的圈速当然和专业车手不一样。   他开车一向很平稳,比起速度更讲究安全。再加上城市限速,他没有把车子的速度发挥到极限的习惯。   但是顶级跑车的引擎声让人血液沸腾,极限的操控带起的风声和离心力,让顾砚修很快开始享受速度的乐趣。   至于安全问题——   他旁边,正好坐着一个对赛道了如指掌的陆野。   “前面有1.8公里的直线,可以加速。”   “前面弯道向右,15度左右,全速进弯。”   “有一段左右波浪状的直弯。”   “要进弯了,点刹。”   有陆野简洁地给他提醒,顾砚修顺利跑完一圈,甚至第二圈的速度比第一圈快了一分多钟。   头顶的计时灯亮起,夜晚的风从窗外吹过,顾砚修扭头,朝着陆野尽兴地笑。   然后,他猛地瞬间撞进陆野的眼睛里。   沉静而灼热的注视,黑而深,让人一脚踩空了一样,不受控地深陷其中。   宽阔平坦的直道上,顾砚修手腕一抖,车子在道路上左右一飘,缓缓停在了路边。   陆野几乎是感应到了似的,在车子停稳的瞬间,俯身过来吻住了顾砚修。   顾砚修趴在方向盘上,狭窄的空间里,他和陆野亲吻得昏天黑地。   引擎在他们身下震颤,像蛰伏的野兽。两束灯光打向道路尽头,漫天繁星闪烁,蓝宝石的光辉也在灯光里熠熠生辉。   他不知道自己专注的样子,在陆野眼里有多让人沉迷。   但铺天盖地的亲吻里,灼热的呼吸像火焰,几乎将顾砚修点着了。   他听见陆野一边吻他,一边喃喃低语。   “顾砚修。”   “顾砚修,我好爱你。”   不像表白,更像喘息、像战栗,是在人的情绪和身体兴奋到一定阈值时,不受控制产生的生理反应。   他一遍一遍地在亲吻里自语,一会儿念顾砚修的名字,一会儿叫哥哥。   顾砚修被他吻得节节后退,渐渐从方向盘上,被陆野侵略到了车门的角落,靠在车窗上。   玻璃凉冰冰的,但他只在上面靠了一秒钟,就换成了陆野灼热的手心。   他凶狠地吻着顾砚修,一边将他往车门上推,一边又按着他的后脑,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按。   顾砚修像沉进了海里,要被陆野裹窒息了。   “陆野,好了,陆野……”   他只好去推他,把手挤到两人之间,费劲地捂住陆野的嘴。   ……实在听不得陆野这样,连叹带喘地用气声一直叫他。   陆野乖乖地让他捂着嘴推远了一些,只剩一双眼睛,又深又热切地盯着他。   温热的呼吸落在手心,顾砚修手腕一抖,赶紧缩了回去。   “你别这样突然……影响我。”   他被弄得意乱神迷,只好先发制人。   陆野开口的时候,嗓音都是哑得,连看着他的目光都像是吻,让人耳边的动脉都能发出心跳的声音。   “你开得很好。”他说。   “比你这个职业车手还要好?”   陆野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像马上又要把他的冠军奖杯找出来,移交给顾砚修。   在这样暧昧的气氛里,顾砚修都忍不住笑了。   “嗯。”他说。“多亏你这个领航员给我指路。”   昏暗的车里,陆野的眼睛亮晶晶的。   “那有奖励吗?”他问。   顾砚修抬眼,就看见陆野盯着自己的嘴唇不放,所谓的“奖励”不言而喻。   ……这臭小子,什么时候学坏的。   “你是小狗吗?小狗做完事情之后才需要被奖励。”   结果陆野听见这话,眼睛一亮。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需要的。”   ……真的成小狗了,这下不奖励也不行了。   “……眼睛闭上。”顾砚修说。   陆野立刻闭眼。   顾砚修偏过头,缓缓靠近了他。   在即将吻到陆野的时候,顾砚修顿了顿,停在那里。   “那奖励过之后,要再给我领路,把这一圈跑完。”   陆野毫不犹豫地点头。   顾砚修继续说。   “跑的时候不许再盯着我看。”   陆野睁眼,看他眼神有点委屈:“不会影响你,我记得路。”   怎么不会影响,那眼神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吻他。   顾砚修毫不动摇:“闭眼。”   沉默一下,陆野再次乖乖闭上了眼睛。   顾砚修嘴角扬了扬。   喜欢做需要奖励的小狗是吗?那小狗都是得听话的,就算听到的命令不喜欢,也得做到。   看到陆野安静地闭着眼,顾砚修笑着倾身过去,吻在了他嘴唇上。   只是他忘了,眼前的肉食动物不仅仅是小狗那么简单。   亲吻浅尝辄止,就在他要退开时,陆野抬手,一把按住了他的后颈。   暴风骤雨的吻再次向他涌来,他被按在座椅和车门之间,被吻得气息凌乱,头晕目眩。   他抬手推搡,却被陆野一把攥住了手腕,然后拉着他的手,按在了陆野坚实的胸肌上。   像是拜了小猫为师,凶猛又强壮的肉食动物学会了如何主动得到他想要的抚摸。   只需要紧贴着对方的手心,蹭动,摩挲,像是小猫用脑袋顶人。   炽热的体温下,紧韧的肌肉手感极好。   的确那张浴室里的照片……拍得还挺好看。   顾砚修晕头转向地想。 第95章   亲吻也算一件消耗体力的事, 有陆野在车上,顾砚修实在没法专心。   车子在赛道上跑完第三圈,就直接开出了赛场。   港内的城市道路有严格的限制, 开上路后, 车速也立刻慢了下来。   “到了限速路段,还不太习惯。”顾砚修握着方向盘。   陆野说:“没事, 你之后再想去, 我帮你约场地。”   顾砚修问:“方便吗?”   毕竟这样专业的赛场不是私人的,需要以车队的身份预约。GT大奖赛在即,科伦廷也需要训练, 顾砚修不想因为自己妨碍他们。   “不然就这周末?”陆野却好像完全不觉得麻烦。   车子停在红灯前, 对上陆野专注的眼睛, 顾砚修清清嗓子。   “周末的行程还不确定, 没事, 也不急。”他说。“我先送你回去吧。”   陆野顿了顿, 说:“没事,不用管我,先回你家。”   “那你怎么回家?我车库里还有几辆车, 不然一会你先开回去。”   “都行。”陆野说。   都行的结果, 就是车子停进顾砚修的私人车库,却半天都没有开门。   亲吻像是呼吸那么简单, 只需要临别的一个对视, 就会天雷勾地火地吻起来。   连顾砚修自己都不知道吻了多久,一直到陆野的喘息逐渐变得粗重,吻从嘴唇转移到了他的脸颊、颈侧,还有贴着抑制贴的后颈。   “回吧。”   后来,顾砚修抱着陆野埋在自己脖颈里的脑袋, 一边顺着他的头发,一边低声说。   “你明天还要工作,别耽误你休息。”   陆野埋在顾砚修的怀里,扣着他的腰,一边深重地呼吸着,一边闷闷地说:“……可是我想见你。”   “我不是就在这里?”顾砚修笑了。   “一会儿也想见,明天也想见。”陆野说。   顾砚修很忙,一整个集团都需要靠他运作。想到他今天走之后,顾砚修可能会忙两天,可能会忙五天,陆野就已经不可自控地开始想他。   人果然是贪婪的动物,得寸进尺,得到了又想要更多。   他赖在顾砚修的身上不肯走,顾砚修轻推了两下,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推得不诚心。   “明天行程不多,不忙。”他说。“但是你明天工作之后,不是还要训练?”   “可以不去。”陆野不假思索。   顾砚修笑了:“别当坏孩子。”   陆野被他这句“坏孩子”蛊到了,背脊的肌肉微微绷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需要。”他说。“少练一天没关系,我能拿冠军。”   顾砚修想了想,也是。   “那我们明天晚上见,好吗?”   陆野重重点了好几下头。   “那明天我去你公司。”他飞快地说。“我等你。”   ——   顾砚修和他的整个秘书处都习惯了他的忙碌,顾总的敬业,全集团都有目共睹。   到了傍晚下班时间,顾砚修见了两个欧大陆来的合作方,聊得很愉快。   会客室外的阳光渐渐变成橘红色,几个公司高层和合作方一起坐在会客室里,渐渐地从合作事宜聊到了轻松的寒暄。   楼下的车流密集起来,顾砚修翻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下班的时间过去了二十多分钟,陆野半小时前就给他发了消息,估计现在已经到他们公司楼下了。   看见他在看表,其中一个合作方立刻笑着提出,不如一起吃个便饭。   顾砚修通常不会拒绝这样的邀请。   不过,楼下有一只殷勤的小狗眼巴巴地等在那里,顾砚修笑了笑,温和地说:“晚上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抱歉了,修伯特先生。”   虽然大家都是体量相当的大集团,但是顾砚修这些年的势头他们都看在眼里,更别说他手里还全权把持着风靡全球的星链。   对于顾砚修的拒绝,他们也纷纷表示理解,热情地签完合同,又遗憾地说下次再聚。   顾砚修淡笑回应,顺水推舟地要亲自送他们下楼。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从会客室离开,交谈着走到楼下,顾砚修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喷泉边的陆野。   高大,挺拔,应该也刚从公司离开,穿着得体的正装,头发端正地梳起来,单手插在口袋里。   不等顾砚修开口,周围的几个合作商就发出了惊喜的声音。   “小厉总!”   “这不是厉少爷嘛,久仰久仰!”   众人纷纷上前和陆野握手,顾砚修放慢脚步,自然地给他们留出寒暄的空间。   对于欧大陆那些商人来说,想要见厉氏的人,的确不那么容易。   更何况……   即便已经见过陆野那么多次了,顾砚修也还是不得不承认,陆野的确是一个耀眼到让人过目难忘的人。   他个子高,那么多人围上去也挡不住他。而他过于凌厉的五官,在没有表情的时候尤其冷漠矜贵,只是淡淡垂眼看人的样子,就显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倨傲。   顾砚修不由得停在原地,饶有兴致地观赏起来。   结果陆野的目光扫过那些老总,没有片刻停顿,连口袋里的手都没有拿出来。   然后,在众人纷纷向他递手时,他微微侧过身,越过他们,朝着顾砚修走过来。   嗯,顾砚修去看过时装周,那里的超模走路没有陆野好看。   陆野腿长,几步就走到了他面前。   “忙完了?”他微微低头,脸上仍然没有表情,语气却轻了很多。   鬃毛抖擞的野生狮子一样的男人,好像一瞬间乖下来,连低头的动作都像是在等人套上项圈,将他牵着走。   顾砚修笑了笑,回答他:“嗯,下班了。”   这下,和他一起下楼的人都知道陆野是在等他。   “原来顾总是和厉少爷有约呀!”   顾砚修很快被重新包围在了人群中央。   他早习惯了这样的簇拥,也不会像陆野一样将他们晾在原地,游刃有余地笑着解释:“是有一些小事要商榷,下班晚了一些,难为厉少爷还要在这里等我。”   众人立刻跟着笑起来,又有人提议:“那不如,厉少爷晚上也一起吃个便饭?我这里刚好带了几瓶欧大陆的好酒,顾总和厉少爷一起品鉴品鉴吧!”   即便他们都是欧大陆有名有姓的人物,一年到头也很难和Lush与厉氏两大财团的继承人一起用餐。   顾砚修笑得得体,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的陆野。   陆野也在看他,专注得好像周围的人都不存在。   “实在抱歉,各位。”顾砚修微微笑着,看向周围的众人。   “家里还有一只小动物等着我照顾。他实在粘人,只好辜负各位的盛情邀约了。”   ——   又是上了车就亲。   顾砚修感觉自己都要亲习惯了,甚至陆野的吻落下来的时候,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渴望,好像一整天没有见到陆野,是该狠狠地和他吻一通。   他放任自己沉沦在吻里。   车子安静地停在地上停车场,没一会儿,窗外响起了走路和交谈的声音。   顾砚修睁眼,看见是一群刚下班的员工,戴着同一种颜色的胸牌,应该是一个部门的。   他们的车子离陆野的车很近,朝着他们走来时,还往陆野的车上看了好几眼。   “哇……LEF限量款超跑,你看!”   顾砚修赶紧推开陆野。   虽然是单向玻璃,可他看得到他们的目光。可陆野却不在意,往后瞥了一眼,就不依不饶地再次倾身过来,吻在顾砚修的耳朵上。   又麻又痒,顾砚修一躲。陆野压着他,贴着他的耳边,大狗一样厮磨。   “好了,干什么。”顾砚修推他。“有人在外面,起来了。”   陆野却不:“看不见的。”   可那些人的声音却从窗外传来。   “顾总是不是也有一辆?我今天早上看他开了……”   顾总两字,好像在隔空叫顾砚修一样,弄得他条件反射地后背一颤,有种隐秘的羞耻感,像是在偷情。   陆野却低低笑了,手覆上他后背,隔着服帖的西装外套,抚摸他绷紧的肌肉。   “再一会儿。”他低声说。“让他们先走。”   外面的人还在聊车。   “不一样!顾总的那是什么,定制款吧!”   “也是,那车型我见都没见过,外壳有点像LEF的赛道车。”   “应该就是赛道车改的,估计全球就这一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最后,不约而同地得出结论。   “不愧是顾总啊!”   顾砚修听见陆野闷闷地笑了,下一秒,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就落在了他嘴唇上。   被窗外的员工一声一声cue到的顾总,本来就神经紧绷,现在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吻,把他吓了一跳。   “……干什么。”   “他们说得对。”陆野说。   “嗯?”   “只要是你,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顾砚修和陆野离得很近,窗外夕阳的光芒照进来,陆野的表情几乎没变,但眉毛眼睛都在笑。   夕阳波光粼粼,显得这个人很荡漾。   “……你这话说的,不讲道理了吧?”顾砚修错错眼。“车子是你送的,这也成我厉害了?”   陆野毫不犹豫地点头。   “对。”   顾砚修:“……”   跟他简直没法辩论。   不过幸好,那些员工走得很快。眷恋地看了几眼陆野的车,又把LEF和法拉利迈凯伦摆在一起评价一番之后,他们陆陆续续开车离开了。   陆野却还赖在顾砚修身上不动。   “好了,真成小动物了?”顾砚修推推他。   “嗯。”   陆野点头,又要吻他。   顾砚修挡住他的嘴:“好了。”   “不是要照顾小动物么?”   陆野却问他。   贴着顾砚修的手心,温热的气息和嘴唇一起蹭过,温软炽热,比吻还暧昧。 第96章   要说整个蓝星有多少种核心产业, 又有那些新老牌的集团公司,顾砚修如数家珍。   但是要问他,今晚在哪里吃晚饭, 顾砚修却没了主意。   嗯……哪里好吃吗?他只知道哪几家餐厅比较适合谈话, 哪里的环境适合私人会面。   陆野问他想吃什么的时候,他和陆野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 陆野低低笑了一声:“那就我来定?”   顾砚修点头。   车子启动, 很快,周围的环境变得熟悉起来。   “凯纳一中是不是就在附近?”穿过一个路口,顾砚修问陆野。   “对。”陆野指了一个方向。“在那边。”   顾砚修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你对学校周围好熟啊。”   他在这边读了五年书, 对学校周边也很陌生。   毕竟他中学时候一直都很忙, 别的同学可能放学之后会在周边玩, 他没有过, 不是在实验室里, 就是直接上司机的车回家。   车子驶入街区, 在一条种满银杏树的路边停下来。   “还好。”陆野伸手帮顾砚修解开安全带。“来,下车吧。”   已经过了学生放学的时间,附近只有零星几个穿着凯纳中学校服的学生路过。   顾砚修打开车门, 门外是一家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茶餐厅。敞开的门外摆着热气腾腾的蒸笼, 两个服务员忙里忙外,看起来像是夫妻俩。   看到他们进来, 两口子很热情地邀请他们坐下。   点单用的是很有年代感的平板电脑, 放在顾砚修面前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不太会用。   这平板的年纪应该比他都大。   坐在对面的陆野笑了一声,把平板接过来,熟练地点开菜单, 放在顾砚修面前。   “你经常来这里吗?”顾砚修有些意外。   这样不起眼的小店,陆野是上学的时候找到的?   “高中的时候来过几次。”陆野顿了顿,问顾砚修。“你没来过?”   顾砚修摇头。   陆野沉默了一下,笑了:“我听你妹妹说过,说你很喜欢吃这里的虾饺,所以我……”   陆野抬眼看向顾砚修。   所以他才会来。向韶容入学的时候,顾砚修已经去极地了,新闻上连他的报道都寥寥无几,那段时间陆野昏天黑地的,每天行尸走肉一样的上学放学。   然后,他有一天路过低年级,忽然听见了向韶容的声音。   “你们懂不懂啊!这个虾饺我哥哥最喜欢吃了,就算不是星级酒店的又怎么样?”   那天,陆野一抬眼,就记住了包装上的名字。   之后一年多,他的一日三餐几乎都是在这里解决的。   港内和港外物价不一样,那两年陈子轩还纳闷,陆野吃饭的开支怎么一下这么高,恩格尔系数拉满了?   陆野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时。   人想起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时,总会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就像他,一个顾砚修来都没来过的地方,都被他当成了那段时间救赎一样的光亮。   这时,顾砚修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真的吗?那点一个尝尝吧。”   陆野抬头。   干净而陈旧的小店里,顾砚修西装革履地坐在塑料椅子上,看起来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他真好看啊,好看得冰冷又明亮,光是看一眼他的眉眼,人就会沉进去,陷进去,像是溺死之前产生的幻觉,美得不像真的。   然后,顾砚修有些笨拙地点了屏幕上的虾饺。菜品弹进购物车之后,他抬起眼,冲着陆野舒展地笑了一下。   陆野定在原地。   世界从没有这么宁静美好过。   ——   店里的菜品都是很经典的粤式菜色,顾砚修平时很偏爱这个口味,点餐也很在行。   “那你之前来吃过,还有什么比较好吃吗?”顾砚修问他。   陆野摇头:“平时只吃虾饺。”   顾砚修都有点无奈了。   上学的时候总听别人笑话恋爱脑,说那种人又笨又搞笑。顾砚修没经历过,不太理解,但是现在看着对面的陆野,他总觉得这个词也能来形容他。   不过陆野和这个词画等号之后……   顾砚修不觉得搞笑,倒觉得可怜,可怜到有点可爱那种。   他一个人点好了单,很快,店家就陆陆续续地开始上菜。   “又来吃虾饺啊?”把蒸笼放在桌上时,Beta男店主笑吟吟地跟陆野说话,很正宗的粤区口音。   陆野没说话,只是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   顾砚修不太习惯和陌生人寒暄,夹起一枚虾饺放在嘴里。   然后,他的眼睛一亮。   “原来是他们家的。”他说。   “嗯?”陆野看他。   顾砚修说:“之前布兰登要我帮他复习的时候,就会给我买虾饺,买过很多回。”   他上学的时候经常收到情书和便当,每天早上光是早餐就能放一抽屉。   他从来不吃。   后面有一回,他和布兰登一起吃午饭。布兰登从饭盒里夹出一个虾饺丢他碗里,不等他拒绝就说:“你尝尝!我爸经常去他家买,特别好吃!”   顾砚修尝了一口,果然惊为天人。   之后布兰登隔三差五就买虾饺给他,他也没拒绝过。后来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每天早上放在他抽屉里的早饭,一半都是虾饺。   当时还让顾砚修头疼了很久,让布兰登以后不要带了。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吃?”布兰登还不理解。   顾砚修说:“让别人知道我的喜好不是好事。你没看这两天我这里的早饭都变多了?挺浪费的。”   布兰登当时还一阵感慨,说太可惜了。   顾砚修也觉得可惜。只是他没想到,今天这么突然,居然能忽然吃到当时很喜欢的虾饺。   尤其这么多年,味道还没变过。   陆野一直在看他的表情,看见他惊喜,陆野的眼睛也是一亮:“喜欢吗?”   这回,顾砚修毫不吝啬地点头。   “很好吃。”他说。“我一直没忘记呢。”   他的虾饺还没咽下去,陆野就笑了。   追逐所爱的傻子总会走很多弯路,他不介意,毕竟顾砚修不再的很多时候,他就是凭借着回忆和想象在过。   这家店的虾饺在这其中,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它不重要,但是如果顾砚修真的喜欢,那它就重要。   “怎么了?”   看着陆野不吃饭,就是一个劲地看着他笑,顾砚修筷子停下,问他。   “没事。”陆野看着他,声音很轻地说。   “你喜欢就好,以后我们经常来。”   ——   吃完晚饭,天还没有黑透,一上车,陆野就问顾砚修晚上有没有工作。   顾砚修认真想了一下:“没有,剩两个文件,可以放到明天。”   然后,他就对上了陆野小狗似的期待的目光。   “要去看电影吗?”   “……什么?”顾砚修只参加过电影的首映会。   “看电影。”陆野说。   “最近有什么好片子?”顾砚修也有投资影视的板块,想了想,也没想出来。   结果陆野也被问住了。   顾砚修眼看着他打开通讯器开始看票,忍不住笑了:“那怎么会想去看电影?”   陆野默了默,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网上的人都说,约会要看电影。”   顾砚修差点笑出声。   之前陆野总不说话,他怎么没注意到陆野这么可爱。   “有一个恐怖片,两个动作片和一个爱情片……”陆野还在买票的界面翻找。“我看看评分。”   顾砚修说:“不用看了,走吧。”   陆野抬头看他。   顾砚修歪歪头:“不是约会要看电影吗?那就走吧,去约会。”   ——   情侣套票里包含了两杯可乐喝一桶爆米花,摆在情侣座中间的扶手上。   顾砚修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嗯……看电影的标配,两百年了,居然还是没变过,可见这套组合有多经典。   工作日的晚上客人不多,估计也是最近的院线有点烂的原因,并不卖座。   顾砚修对动作片没什么兴趣,挑来挑去,还是选了那部恐怖片。   影院暗下去,光幕亮起来。顾砚修抬头,准备享受一下难得的悠闲时光。   电影开始播放。   不得不说,这部片子评分低不是没原因的。就算顾砚修对电影没什么研究,也能感觉到情节之无聊。   一开头是个很狗血的情杀案件。   辛苦工作的Omega医生回到家,意外撞破了丈夫的奸情。他胆怯地选择原谅,但和丈夫偷情的那个Beta却发现了他,挑衅到了他面前。   “为什么躲起来,是不是不想离婚?他爱的根本不是你,还占着他妻子的位置干什么?”   Omega激情之下杀了他,然后从他的背包里发现了他和丈夫年轻时的合影。   他果然是丈夫喜欢了多年的白月光。   Omega疯了,把尸体拖进实验室,疯狂地要把自己移植在那个Beta的身体上。   “只要我变成他,变成他,他就会爱我……”   血腥又病娇的画面倒映在眼睛里,顾砚修双腿交叠,差点笑出声。   这个人不是医生吗?Omega和Beta的身体本质有所不同,连细胞结构都不一样,这个医学常识他不知道?   居然开始拆分尸体和自己的身体了……没有生命的□□只是一堆没用的组织,他到底在干嘛啊?   顾砚修在心里吐槽,忽然,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攥住了。   坚硬,有力,覆着薄薄的一层冷汗。   顾砚修吓了一跳,一抬眼,就看见陆野紧盯着电影画面。   明明灭灭的光线照在他脸上,他表情紧绷,瞳孔缩紧,脸色看起来也有点发白。   害怕?   顾砚修一怔,正要安慰他,就听见陆野的声音,从牙关和唇缝里凉凉得挤出来。   “他丈夫根本就不爱那个人。”   “……什么?”   “他既然那么爱他,为什么还会去娶别人?” 第97章   画面里, 疯狂的Omega医生正在把死去Beta的腿缝在自己身上,陆野死死盯着屏幕,说的却是那个脚踏两只船的Alpha。   顾砚修眨眨眼, 没想到陆野居然会纠结在那个又狗血、又无关紧要的剧情上。   攥着他的那只手在发抖, 指骨僵硬得像是要握断掉,可把顾砚修的手攥进手心之后, 他却没再继续用力, 像是生怕把他握疼了一样。   沉默片刻,顾砚修回握住陆野的手,侧身过去, 轻声安慰他:“可能是觉得和beta没可能了吧, 也是人之常情。”   “不是。”陆野却攥着他的手, 闷闷地说。“这不是借口。”   画面里的Omega开始满地乱爬, 顾砚修瞄了两眼, 觉得有点无聊, 干脆和陆野讨论起来。   “那有可能,是因为他是个A?”顾砚修说。“他需要度过易感期,所以去结婚, 也合理。”   现实世界没有影视作品里那么理想, 和不爱的人共度余生,好像也不是很小众的事。   陆野却似乎尤其固执。   “既然这样, 那他就不要说自己爱他。”他说。   ……哇, 看样子是真的被电影里的渣男气到了。   电影继续,画面切到了Alpha的家里。   Beta失踪了,Alpha被叫到警局问话。但因为人失踪时他在公司,所以很轻易地洗脱了嫌疑,半夜回到他和Omega的家。   莫名闪烁的电灯、忽然吹开窗户的阴风、还有镜子里闪过的影子……   忽然, 断电了,整个房间都陷入黑暗,Alpha被吓得浑身一抖。   他开始翻找蜡烛。   都是恐怖片里常见的手段,顾砚修看得有点无聊,干脆拿余光去看旁边的陆野。   陆野绷着一张脸。   “他居然还在害怕。”公共场合不能大声说话,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顾砚修又忍不住笑了,他觉得自己真恶劣。   他握着陆野的手,手指蹭蹭他手背,说:“是挺吓人的,他不能怕?”   “他喜欢的人失踪了,为什么不去找?”陆野盯着屏幕。   顾砚修:“……”   嗯,好清奇的角度。   “他一点都不着急,还有心思回家。”陆野看着屏幕冷笑。“废物。”   “啪!”   下一秒,一个血手印重重拍在窗户上,奇形怪状的Omga拖着乱七八糟的四肢和脑袋,阴森森地顺着窗户往里爬。   整个电影院都没有几个人,前排的一个Omega惊叫一声,扑到了身边的对象怀里。   坐在最后一排的顾砚修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你看吧,没事的。”他快乐地说。“他的两个爱人现在一起回来找他了。”   ——   布兰登之前说过顾砚修。   说他的幽默有时候会用在很邪门的地方,让人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把别人弄得很无语。   电影里也到了高潮的画面。畸形的Omega把Alpha吓得满地乱爬,他手忙脚乱地关上窗子,Omega就爬到阳台上,把玻璃门挠得吱吱响。   画面开始晃动,竭力营造着恐怖和刺激的气氛。   可最后一排的顾砚修在笑,陆野转头看他,眼神看起来有点委屈。   “我是不是说话有点蠢?”他问。   血腥的光线照在他的侧脸上,让这张英俊过头的脸帅得发邪。   顾砚修却觉得胸口一阵软绵绵的,赶紧摇头:“不是,我不该笑的。”   “没有。”陆野立刻说。“……是我太代入了。”   这下顾砚修实在好奇得没办法了。   “你代入的谁?”   陆野指着屏幕。   Alpha疯狂地抵着阳台门,语无伦次地大喊:“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你,不要找我!”   窗外,Beta被Omega缝在后背上的脑袋像气球一样摇来晃去,咚咚地往玻璃上撞。   “他的爱人死了,他光顾着怕,他一点都不伤心。”   顾砚修:“……”   虽然他对恐怖片无感,但是看着那颗砰砰撞在玻璃上,撞得五官畸变的脑袋,他总觉得……这个Alpha害怕,也算人之常情。   “那如果是你呢,你不会怕吗?”他又问陆野。   “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陆野不假思索。   “嗯?”   “结婚不是重要的事,如果你……如果我爱的人不喜欢我,我可以自己生活。”   哇,好坚强的流浪小狗。   顾砚修心脏软软的同时,又忍不住地继续问:“那如果电影开头,你就是他呢?”   “他以前的爱人愿意和他偷情,那就够了。”陆野说。“他可以去离婚,净身出户,给他妻子打欠条也可以,只要能补偿他。”   “可是这个Beta好像也结婚了。”顾砚修提醒他。   “我可以做第三者。”陆野脱口而出。   顾砚修:“……”   陆野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表情一僵,立马飞快解释:“不是的,哥哥,我是说,如果你,那我……”   越描越黑。   最后,他有点丧气:“我不会是他,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顾砚修忍不住笑了,摸摸他的手背:“好了,就是开个玩笑,我知道的。”   然后,像是为了补偿陆野似的,他指指屏幕,Beta撞得稀烂的脸正贴在玻璃上,瞪圆了眼睛呢喃。   “让我进去,救我,让我进去……”   “我如果是他,也不会这样吓你。”为了公平,顾砚修也勉强挑了个人代入。   “你不会的。”陆野表情却更严肃了,几乎瞬间打断了他的话。   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顾砚修眨眨眼,就看见陆野凑上来,在他嘴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不像在安慰他,倒像陆野在安慰他自己。   “我们干嘛要做这样的假设?”   “嗯……可能是剧情的确有点无聊吧。”顾砚修实话实说。   然后,对上陆野的眼睛,他想了想,又很违心地补充了一句:“而且渣男的确很可恨。”   这次,陆野非常认同,重重地点了好几下头。   ——   看完电影,亲吻,告别。   陆野把顾砚修送到他家门口,顾砚修站在路灯下,看着他的车子开走的尾灯,忍不住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陆野刚刚吻过,很柔软,温度似乎还留在那里。   顾砚修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   还真的是在约会,他,和陆野。   他从来没发现,仅仅是两个名字和一件事摆在一起,就会这么奇妙。   他转身回了家。   夜晚很平静地度过,第二天仍旧是去公司上班,一直忙到傍晚。   “顾总,晚上有三份商务宴请,您看怎么回复。”   顾砚修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柳程把三份邀请函放在他面前。   顾砚修随手翻翻,都不重要,简单想了想之后,抬头对柳程说:“都推掉吧,就说行程满了。”   “是。”   柳程飞快答应,不过把邀请函收走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偷偷看了顾砚修两眼。   顾总之前敬业得可怕,就算邀约不重要,如果他没有工作的话,就一定会挑出一份来参加。   不过最近……顾总好像没那么工作狂了。   设置了权限的通讯器外人看不见,柳程正能通过顾砚修的动作,看出他是在看光幕。   他收起文件和邀请函,飞快退出了顾砚修的办公室。   顾砚修在看陆野发给他的消息。   又像是在写小狗日记,一下午陆陆续续发了十几条,其中不乏X机械和厉氏的一些工作纪要。   那些重要到需要几十位数的实时秘钥才能阅览的机密文件,被陆野随手拍照发给了他。   光是这一张照片,拿出去都能卖最少九位数的价钱。   顾砚修一阵无奈。   他很快翻完消息,正要回复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吃完饭,一个电话就忽然打了进来。   是他父亲顾诣。   “喂,爸。”顾砚修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的顾诣声音冷淡,听不出喜怒。   “现在回家一趟。”他说。“我在家里等你。”   ——   顾诣很少用这样的态度和顾砚修说话。   他第一时间赶回庄园,对上阿尔伯特欲言又止的目光,就知道家里一定发生了大事。   然后,他去了书房,还没有开口,一叠全息照片就被甩在了他脚下。   “看看吧。”   掠过顾诣面无表情的脸,顾砚修低头,看向了散落一地的照片。   是他和陆野。   并肩离开电影院的、一起在街边小店吃晚饭的、还有那天,他们两个人在赛车场上,漫天灯光照下来,他们在车子里接吻的。   顾诣压制着情绪,隐约带着颤抖的声音传来。   “顾砚修,你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公众人物吧?随时都有媒体和记者跟着你,如果不是我和Lush的地位摆在这里,这些照片今天就会见报,而不是先送到我的办公桌上,让我来处理。”   顾砚修垂眼看完那些照片,确实,新闻记者的摄影功底一向很好。   其中好几张照片的角度都很漂亮,拍得陆野的侧脸尤其好看,以至于顾砚修都想拿走收藏的程度。   顾诣从办公桌后站起来。   “陆野是你祝姨的孩子,你应该还没忘?现在全蓝星上下都知道,他的妈妈是你继母,这件事你明白吧?”   顾砚修抬头看向顾诣,平静地点头。   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在他和陆野正式在一起之前,他就明白。   “好。”顾诣说着,指向那堆照片。   “解释吧。”   顾砚修知道他父亲想让他解释什么。   为什么会一时昏头,又为什么会和陆野胡闹。   最重要的,是他想听顾砚修的保证,保证以后会怎么做,去弥补这个错误。   顾砚修太了解他的父亲。   于是,面对面的沉默之后,他缓慢而平稳地开了口。   “不需要解释。”他说。   “什么?”   顾砚修平静地直视着他的父亲。   “我的确喜欢陆野,是正在和他交往。” 第98章   顾诣听见他这话, 不可思议地愣在那里。   顾砚修说什么,他承认了?   “刚才我问你的话,你听清了吗?”他又问了顾砚修一遍。“陆野是什么身份, 你是什么身份?”   顾砚修腰背挺直, 回答得很干脆。   “他现在在公开场合姓厉,是厉总的亲生儿子。”   “那他妈妈呢?我问你他妈妈是谁!”   “祝姨。”顾砚修对答如流。“我母亲姓向, 我知道。”   顾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冷冰冰地笑了。   “好,好啊。”他说。“你和陆野交往之前,把这些事情都想好了, 是不是?”   果然, 他和他父亲都十分了解对方, 像是合作多年的伙伴。   顾砚修点头, 很直接地承认了。   “啪!”   顾诣抄起桌上的一本书就朝着顾砚修砸过去。   “我现在问你的是六年前!”   顾砚修侧身, 轻而易举地躲过了那本书。   “六年前, 是谁收留的陆野,是谁抚养的陆野!那个时候他是谁家的孩子,你告诉我!”   顾砚修垂眼看向落在地上的那本书。   《资本论》, 他读小学的时候就看过了, 算是他的启蒙读物之一。   顾砚修俯身捡起那本书,随手抚平被压折的书页。   “我记得。”他说。   “陆野从没有姓过一天的顾, 他有书读, 有房子住,是因为法律要求他母亲给他提供这些。”   顾砚修把书本放在旁边的茶几上,直起身,直视着他父亲的眼睛。   “但他从没有在主楼住过一天,也没有受过顾家一天的恩惠。他住在这里, 和佣人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顾诣像是气笑了。   “你还真是喜欢他,开始为他抱不平了,是吗?”   “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顾砚修回答。   爱情对他来说太主观,他可以决定自己爱不爱谁,但不能靠感情决定一些事的对错。   以前他没注意到陆野的时候是这么想,就算他现在和陆野决裂了,他也还是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顾砚修看见顾诣笑得很冷,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   “所以,我之前教你的话,你是不记得了。”他对顾砚修说。   “您教我过很多。”   顾诣停在顾砚修面前,就和他面对面。   顾砚修却并不觉得畏惧。   他接手公司有一段时间,独当一面到可以处理集团内外几乎所有的问题。他不再是小孩子,父亲教给他的道理,有时候对他来说,不过是双方各执一词的观点。   没有对错高低之分。   他直视着顾诣,顾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冷地收了笑。   “我教过你,别忘了陆野对你来说是什么人。养一只猫猫狗狗,我不会不同意,但是你看,现在你连你自己都栽进去了。”   顾诣说。   “就算陆野法律上跟你没有一点关系,可是全蓝星都会议论你。Lush不能栽在你的手上,你不光要对得起我,还要对得起你爷爷,对得起你曾祖父。”   顾砚修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冷下来。   “集团的股价我会负责。金融市场再怎么震荡,Lush也没有替代品。几十年的产品和专利,不是被一些花边新闻就能动摇的。”   听见这话,顾诣的表情才稍稍缓和一些。   他这个孩子的确是全蓝星最有能力的后辈。这话顾砚修说得出,也做得到,就算他现在有些感情用事,但的确足够有能力。   他缓了缓情绪,打算继续教导他。   可是这回,不等他开口,顾砚修居然反问他。   “那么父亲,陆野是什么人?”   顾诣皱眉:“什么?”   顾砚修直视着他:“上中学的时候,他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您漠视他,纵容祝姨,把他当成门前的一条狗,圈里的一匹马。现在他成了厉峯的儿子,如果我没有记错,上次宴会上,您还笑着和他寒暄。”   顾诣缓缓绷直了后背,表情冷肃,提醒他不许说下去:“砚修。”   顾砚修却没有停下。   “那么您教给我的为人准则,也是这样做墙头草吗?”   “顾砚修!”   在父亲的怒视下,顾砚修连眼神都没变。   “就算我和陆野没有任何感情,在这件事上,我也无法苟同您的做法。”   顾诣瞳孔骤缩,高高地扬起手掌。   “是谁教给你这样顶撞你的父亲!”   顾砚修垂下眼,等着耳光落在脸上。   为陆野,也为他自己。   厚重的实木大门从他身后被重重地推开。   顾砚修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和阿尔伯特惊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厉少爷,请您在客厅稍等,厉少爷!”   ——   顾诣的手掌被高高地拦在半空。   顾砚修知道他未必会真的打自己。毕竟对于上流世界的绅士来说,亲自动手打人这样的事情,太过粗鲁无礼。   但是他没打算低头,就做好了挨耳光的准备。   余光里,拦住顾诣的那条手臂修长而有力,线条像是雕琢的石膏,熟悉得让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是陆野。   他比顾诣还要高出一些,单手架住顾诣的手腕,看起来轻而易举。   “顾议员。”陆野看着他,凉凉地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这种恋情曝光的事情,不该只找一个人谈话吧。”   顾砚修:“……”   不知道为什么,“恋情曝光”这四个字,陆野念得有些得意,字里行间都能听出他是真的高兴。   ……算了,随便他吧。   对于陆野的到来,顾诣明显在状况之外,再加上陆野嚣张的态度和背后强大的家世,他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挣了挣,从陆野手里抽回手。   陆野也没使劲,顺着将他手腕放开了。   顾诣冷冷整理袖口,干脆转头看向顾砚修:“是你让他来的?”   顾砚修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来的时候,连顾诣找他什么事都不知道,怎么通知陆野?   顾砚修心知肚明,顾诣这么说,是不想陆野掺和进来。他理解,也尊重,同时有自信应付父亲的这次发难。   可他刚要开口,陆野抬手,一把将他塞在了自己身后。   “我自己来的。”陆野淡淡说。   “媒体把照片寄给了你,厉峯那里也有。这家报社是穷疯了,下个月之前,我能让他们转行,用不着顾议员操心。”   顾诣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表情冷凝。   “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陆野说。   “他是我死缠烂打追到手的,您打他不合适,实在生气,可以打我。”   嘴上说着挨打的话,腰杆却挺得笔直,站在顾诣面前像一棵高大的松树,不像来认错的,倒像来要债的。   顾砚修不合时宜的幽默感发作,又有点想笑。   “打你?”顾诣也明显不服气。“这是你父亲该做的事,我管不到你。我要管的只有我的孩子,我不同意他和你在一起。”   陆野这回没接茬,反而偏过头问顾砚修。   “他不同意。”他慢悠悠地问。“你同意吗?”   顾砚修对上他的目光,差点没绷住笑。   陆野的眼里也溢出些许笑意,然后回过头去,直视着顾诣。   “他同意和我在一起。”他说。“他的意愿比您重要,抱歉了。”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顾诣,第一次在一个外人面前挂不住脸。   “……厉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结果陆野不为所动。   “您既然知道我姓厉,那我就更不懂了。上次您给顾砚修介绍的Alpha,他的父亲得给我敬酒,明显我比他更值钱。   您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就算是要联姻,这账还算不明白?”   顾诣:“……滚出去!”   ——   陆野滚了。   带着顾砚修一起滚的。   准确来说,是拉着顾砚修的手,直接把他从顾诣的办公室里拽了出来。   顾砚修没反抗。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也没什么留下的必要。更何况他和顾诣谁也无法说服对方,也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   争执来自于父子,不会影响到整个家族和集团的运营,顾砚修知道。   家里的佣人们眼观鼻鼻观心,都装作没看见。走出大门时,顾砚修的余光看见了躲在楼上偷看的祝欣柔。   她不敢多说,甚至没敢露面,躲在窗帘后面,很怕被他或者陆野看见。   顾砚修也错开目光,当做没看见。   陆野的车子是开进来的,就停在大门口。他拉着顾砚修走得很快,但等到了车前,还没忘伸手先替他打开车门。   顾砚修坐进去,陆野刚钻进主驾,就一把关上车门,身体倾过来就要吻他。   顾砚修吓了一跳,挡住他的嘴:“你干什么?”   陆野把他的手拉开。   刚才还冷峻嚣张的男人,这会儿眉眼的笑都要藏不住了,好像背后长出了一条大尾巴,轮着圈地摇出风声。   “哥哥,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一步。”   他似乎有点等不及,拉下顾砚修的手,就攥着他的手腕拉到唇边,接二连三地吻在他手上。   顾砚修都让他弄蒙了。   “什么?”   “为我对抗你爸爸,没必要的。”   顾砚修哭笑不得。   “不是,我那是……”   他纯粹是在和他父亲辩论而已。   俄狄浦斯的经历在文明社会也适用。人如果不能正面对抗父权,就会永远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顾砚修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陆野却一路从他的手腕吻到他指尖。   “我知道,哥哥,我都知道。”他小声呢喃。   ……他在瞎知道什么?   下一秒,顾砚修就被攥着手腕,一把拉进了陆野怀里。   “你也爱我,是不是?像我爱你一样。”   顾砚修想说,这可能真的是个误会。   但是陆野这句话说得他胸口热腾腾的。吻随之压下来,陆野高大的身躯遮挡住了窗外大片的光亮。   他也没说错。顾砚修心想。   他闭上眼,在陆野一声声的低问中,抬手圈住了陆野的脖子,吻得比他更深。 第99章   吻到深处,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们。   陆野喘息着抽出一只手就要按掉,顾砚修握住他手腕,阻止他:“接吧, 如果是什么重要电话呢?”   他的工作电话很多, 轻易不会漏接任何一个来电。   陆野不情愿,却很听话, 俯身又在他嘴唇上吻了几下, 这才打开通讯器。   顾砚修偏头看向窗外,阿尔伯特急匆匆地赶出来。   “阿尔伯特来了。”他看着老管家高大的身影,叹了口气。   十有八九是来说和, 毕竟他今天说的那些话把顾诣气得不轻。   陆野往窗外瞥了一眼, 任由电话乱响:“想见他吗?”   顾砚修:“都行。”   本意是不想见的, 但家里很多事情由阿尔伯特操持, 他总会给他多几分面子。   陆野的目光在他的脸上顿了顿, 然后轻笑了一声:“好, 安全带系好。”   顾砚修不明就里。   下一秒,黑色的跑车弹射起步,消失在了圣托斯凯纳蜿蜒曲折的山间公路上。   向着前方驶去, 没有等任何人。   扬起的尾尘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张扬, 看着后视镜里倒退的森林,顾砚修有种错觉, 好像自己是在私奔。   旁边, 陆野也接起了他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厉峯。   “小野啊。”似乎知道陆野不会主动搭理他,厉峯很主动地提前开了口。“在外面?”   陆野淡淡嗯了一声。   厉峯笑笑,继续说:“新闻爸爸都处理好了,顾议员那边,我会去说。”   顾砚修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开明。   不过想想也是。厉峯一向霸道, 手段雷霆,不像顾诣会在乎外面的风评和名声。   陆野回应他:“不用。我说过了。”   厉峯很意外地愣了愣,然后,居然爽朗地笑了几声。   “不愧是我的孩子。”他说。“既然你说了,那就随你心意吧,小顾是个很不错的omega。”   他听起来对顾砚修很满意。   顾砚修倒不惊喜。毕竟他对自己的状况心知肚明,整个蓝星应该也找不出几个能对他不满意的人。   “和他是不是Omega没关系。”陆野却说。“别用这个语气说他。”   厉峯又是一愣。   “好,好吧。”他说。“你高兴就好。”   反正对他来说,顾砚修是个不可多得的优质Omega,又是Lush敲定的接班人,陆野就算痴迷一些,对他来说也不是坏事。   反正顾家所有的一切都是顾砚修的,他和谁结婚,那就是和谁共有的。   厉峯不会嫌弃自己儿子的爱人嫁妆太多。   陆野直接把电话按掉了。   车子行驶在安静的大道上,陆野面无表情地看着前路。   顾砚修偏头,不太明白陆野的情绪是从哪里来。   他正要问,陆野先开口了:“先去一趟我家,好不好?”   脸上的冷意还没有退去,对顾砚修说话却是轻轻的。   “好。”   顾砚修几乎是立刻答应下来。   ——   顾砚修没想到,陆野带他回家,是为了移交财产。   所有的动产和不动产证明、X机械的股权认购书、还有他手里各种投资的股权……   连带着保险箱一起搬出来,摆在最上面的是一份合同。   “你签好字,会有人帮你去办。”陆野说。“十个工作日内,所有的这些都可以转让完成。”   顾砚修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这是干什么?”   陆野在对面看了他一会儿,好像有点无奈似的轻轻出了口气,说:“你没发现吗?厉峯接受你,是想要把Lush归进厉氏的版图。”   顾砚修当然发现了。   换句话说,谁不想要Lush这么大的生科集团?   除了他那几个关系很好的堂兄堂姐,就连顾家的一群远房亲戚都想要Lush,绞尽脑汁地想混到一点继承权。   他没忍住笑了。   “嗯,也很合理,我知道我把Lush经营得很好。”   “……顾砚修。”   陆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好了,你继续说。”顾砚修说。   “所以我想,不如直接一点。”陆野说着,把那堆文件推到顾砚修面前。“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以后我能得到的全部,也给你。”   很气势磅礴的一句话,却让他说得很温柔。   “这样,他想算计你也没办法,以后还得想方设法地讨好你。”   顾砚修忍不住笑了,手指在那堆文件上扣了扣:“陆野,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钱?”   有什么要紧,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顾砚修的一个眼神值钱。   陆野毫不在意:“知道,财务部每年都会给我看财报。”   顾砚修又告诉他:“这些利益牵扯不算小数目,就算是我,也很难不被它影响到。”   这回陆野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顾砚修坦诚地说:“意思就是,如果我收了这些,一定会觉得该跟你结婚才对。”   他向来冷静理智,把事情摊开在台面上说的时候,“结婚”二字咬得很平静。   陆野一下子慌了神。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我没想逼你和我做什么。”   顾砚修笑了。   “我知道。”他说。“所以我说,让你把它们收回去。”   陆野沉默着,明显不愿意。   像只倔强的大型动物,说不出反抗的话,就犟在那里不吭声,看起来好像在退缩,实际上寸步不让。   顾砚修却毫不动摇。   “或者说,你先把它们收回去。”他说。“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陆野微微垂着头,闷闷地说。   “我知道厉峯什么心思。”他说。“他不是好人,我一定要为你做些什么才行。”   顾砚修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   “嗯……”他点点头。“也是。”   陆野眼睛亮了亮,猛地抬眼看向他。   顾砚修愿意接受他的东西,比他赚到它们的时候还让他高兴。   “既然这样,就先为我做顿饭吧?”顾砚修说。   四目相对,陆野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就看见顾砚修笑了,冲他眨眨眼,一脸无辜地指了指肚子。   “饿了。”顾砚修说。   ——   陆野认命地去厨房系上围裙。   顾砚修没什么事做,保险箱就大敞着摊开在他面前,他闲来无事,随手把它们拿起来,翻动着看。   在这之前,他对陆野的身家只有一个大致的概念。毕竟光是一个X机械,就让他在蓝星的商界不可小觑。   而真正翻看起这些文件,顾砚修才真正直观地看到陆野这些年打下的巨大版图。   X机械绝对的控股和话语权、遍布蓝星的工厂和商业区,还有让顾砚修都侧目的、毒辣的投资眼光。   “你做到这些,只用了三年吗?”他忍不住抬头问陆野。   陆野正侧着身切菜,听见顾砚修的声音,抬头看向他这边,说:“X机械扩张得很快,手里闲钱太多,就买了一些公司。”   闲钱太多,好嚣张的发言。   “确实。”顾砚修又拿起X机械的资料。“我以前也从没见过。”   陆野却很淡然,好像这么大的公司和他无关。   “厉氏搞垄断,价格过高,条件也多。只要机甲做得出来,不怕从他们手里抢不到市场。”   这是实话。   顾砚修点点头,拿起保险箱最底部的一摞文件。   一张泛黄的汇款单轻飘飘地从里面掉下来。   陆野本来只是随意地往他这边看一眼。看到那张汇款单时,他表情明显一变,放下菜刀就快步走过来。   “那个别看,那个是……”   可顾砚修眼疾手快,一伸手,就截住了飘落在半空的纸片。   然后,只需要简单地一眼。   熟悉得令他倒背如流的金额,还有那个他至今都在使用的银行账户……   顾砚修一愣,诧异地把汇款单拿到面前。   上面的汇款日期,他倒着都能背下来。   那是他创办星链的时候,收到那笔匿名投资的日子。   ——   “L。”   顾砚修抱着胳膊,和陆野面对面地站着。   “陆野,Lyle。”他偏头看着陆野。“我找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想到呢?”   陆野沉默着不吭声。   顾砚修又问:“那时候你高中刚毕业,这么多钱,是哪来的?”   陆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正好赚到了一笔……”   “你和厉氏签协议,也是那一年。之后你就失踪了,阿尔伯特派了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你,因为你被LEF收编了。”   顾砚修很轻易地戳破了陆野的话。   陆野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就听见顾砚修提醒他:“陆野,别骗我。”   他的声音很严肃,陆野肩膀一颤,立马说道:“我没有。”   没骗他……只是,心甘情愿给他弄来了一笔钱罢了。   可他也知道,知道顾砚修骄傲,如果他知道了那笔钱是从哪来的,他一定不会要,一定不会用。   陆野垂着眼,不去看顾砚修的表情,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对抗。   他做这件事情,不需要顾砚修知道,更不想顾砚修因为这个生气。   他只需要在天上高高的飞,不需要任何负担。   可自己偏偏一时疏忽。   陆野微微抿着嘴唇,等着顾砚修的质问。   可是,他等了半天,也没听见顾砚修再说什么。   一直到一声很轻的叹息传来。   “……笨蛋。”   陆野一顿,立马抬起头。   顾砚修却已经先他一步上前,张开手臂,将高大的陆野抱进了怀里。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我只是……”陆野语无伦次。   “是不是笨蛋?”顾砚修却偏过头,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像是摸小动物似的,手掌顺过他的背脊。   “怕什么?是不知道你那些钱在星链到底赚了多少?”   “我……”   “有什么好藏的,明明很厉害啊。” 第100章   顾砚修本来是想和陆野好好说这件事的。   他虽然生在一个显赫的家庭里, 却也不是眼高于顶的人。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最清楚一件事,就是不同的人对抗风险的能力是完全不一样。   上亿的现金, 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次失败的创业, 或者是父亲设下的难关。   他有很多的信誉和人脉,可以拿去融资、或者选择低头顺从家族的安排, 踏实地经营Lush这个庞大的集团。   可是当时的陆野不一样。   那时候的他除了他的自由, 他的性命,什么都没有。   在这笔巨额的现金面前,顾砚修有无数个选择和退路, 陆野没有。   他不想让陆野典当这些, 去给他的某一个梦想铺路。   可是他还没有开口, 就被陆野垂头沉默的样子堵了回去。   很明显, 他藏着这笔汇款单, 就是为了让他接受。他做那些事情没有丝毫犹豫, 甚至甘之如饴,只是因为……他偷偷地在爱他。   不得不承认,陆野总是能恰到好处地让他感觉可怜, 即便责备他是出于心疼, 一下子也讲不出来了。   顾砚修没有纠结很久,就认了命。   算了, 幸好都过去了, 以后有他在这里,总能管着陆野不再胡作非为。   责备变成了拥抱,只是一个停顿,陆野就猛地回抱住了他,箍得顾砚修骨头都有点痛。   “……哥哥。”   陆野贴着他的耳朵, 嗓音低低的,像是犯错的小狗在撒娇。   “你怎么这么好。”   ——   陆野又开始不停地吻他,两个人顺势倒在沙发上,陆野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进了顾砚修的衬衫里。   西装外套敞开了,领带歪掉,捆在皮带里的衬衫也松出来。   都是成年人,顾砚修享受这样的肢体接触。只是陆野的侵略性太强,一碰他就像是叼住猎物脖颈的大狮子,顾砚修在他毫无章法却热烈凶狠的进攻中,很轻易地就乱了呼吸。   刚才看文件时戴上的银边眼镜也被陆野一把摘下,丢在了地毯上。   龙舌兰气息的信息素很自然地漫溢出来,像涨潮的海水在月色下汹涌,猛烈又滚烫地将顾砚修包裹在里面,让他的身体蠢蠢欲动。   陆野又开始吻他的脖颈,气息炽热地用嘴唇摩挲他后颈上的抑制贴,本能地隔着贴纸咬来咬去,模仿临时标记的动作。   顾砚修被他咬得又热又痒,气息也跟着变得粗重。   可是陆野把抑制贴咬出一个又一个牙印,对顾砚修来说除了撩拨之外,只能起到一些火上浇油的作用。   Omega的腺体叫嚣着,来自基因本能的欲求催促着他,想要被啃咬,被入侵。   顾砚修从不是个犹豫的人。   他抬手,按着陆野的脸颊将他从自己后颈上推远了一些,然后亲手一把撕掉抑制贴。   白冷杉的信息素气息像是春天的圣托斯凯纳山,雪水夹杂着松枝的清香,奔涌着从山间流下。   两种信息素交融在一起,陆野瞬间红了眼睛。   “哥哥……”   顾砚修不想再听他这样叫,勾着脖颈吻住了他。   不知道是谁碰到了茶几,厚重的保险箱哗啦一声被撞到了地毯上。价值连城的文件和合同散落一地。   在混乱的声响中,陆野低头,咬在顾砚修的腺体上。   ——   饭是半夜做的。   顾砚修懒洋洋地斜靠在沙发上,衬衫敞开,西装和领带都散落在地上,身上随意搭了一条毛毯,是陆野硬要给他盖的。   咬过腺体,之后的事情都顺理成章。只是他还保留着最后的理智,做到后来,没有让陆野在他这里成结。   完全标记这种事比婚姻更加严肃,陆野也很听话,只是事后讨好处似的在他身上赖了半天,鲜艳的痕迹从他的腰腹蔓延到了胸膛。   顾砚修没什么力气了,就由着他闹。   不得不承认,职业赛车手的身体素质的确远超常人。   顾砚修定期锻炼,各类运动也信手拈来,但现在还是累得手都抬不起来,躺在沙发上点开通讯器,一边看一边昏昏欲睡。   厨房里传来了开火的声音,然后就是菜下锅的油响,夹杂着电压锅煮粥的咕嘟声。   怎么不知道累呢。   顾砚修偏头看了一眼,陆野的T恤也丢在地毯上。他在厨房里背对着他,只穿了条裤子,围裙勒在腰上,像是在勾引他。   再勾引也没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顾砚修眼睫打架,随手关掉了通讯器,闭目养神。   幸好陆野做饭很快。   一锅香浓的粥,三个菜。他殷勤地把它们都端到了沙发前,一边替顾砚修拉了拉毯子,一边小声问:“哥哥,吃点东西再睡吧?”   顾砚修睁开眼,恍惚间像是有一只巨大的犬科动物蹲在沙发前盯着他,尾巴呼呼呼地摇出风声。   然后,大狗就端起桌上的粥:“我喂你。”   又不是小孩子。   顾砚修不喜欢别人喂,坐起身端过粥:“我自己来。”   陆野就又替他拉好毯子,遮住他身上星星点点的痕迹。   就好像刚才用牙齿撕扯顾砚修的衬衫,甚至扯掉了两颗扣子的家伙不是他一样。   顾砚修吃饭,他就蹲在地毯上看他,一双又黑又沉的眼睛泛着光,专注又喜悦,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不饿吗?”顾砚修忍不住问他。   陆野压根没听清:“什么?”   “你不吃?”顾砚修又问。   “等一会儿。”陆野说着,下巴垫在顾砚修的腿上,顿了顿,又笑。“我再看看你。”   顾砚修被他盯得错开了目光。   “我从来没敢想过。”陆野又没头没尾地说。   “嗯?”顾砚修垂眼看他。   陆野盯着他,只是笑,笑出一对又尖又亮的虎牙,好像他天生就很爱笑似的。   他总是看顾砚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顾砚修闪闪发光,他总站得很远。一点点光亮照在陆野面前,就足够让他贪婪又小心地凝视很久,晃得眼睛都痛也不会转开。   他没想过,自己还有一天可以这样看他。   这么近,甚至还可以更近,甚至他身上还有他留下的痕迹。   怎么可以呢?陆野想不通,顾砚修怎么可以。   “我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给你了。”陆野忽然说。   然后,他飞快地从旁边乱七八糟的一地文件里翻翻找找,又找出一份来,放在顾砚修的膝盖上。   “签字吧,好不好?”他哄顾砚修。“签个名字就好了。”   又是那份财产转让协议。   ……动不动就转移财产,什么毛病。   顾砚修粥喝了一半,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非常无语地看向陆野。   “……你怎么又忽然傻掉了?”他问。   不是好话,但陆野看着他,又笑。   “没有。”他嗓子有点哑,尾音不自觉地轻扬,缱绻的像在撒娇。   “签一个嘛。”   “拿远一点,我在吃饭。”   “一个名字就好了。”   “……你挡着我夹菜了。”   “签个字,很快的。”   “……放下,过来吃饭。”   ——   再回到公司,顾砚修很快投入了工作。   而他周围的人,很快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向来温和中庸的顾总,着手朝着好几个大项目开刀,负责人清一色的都是公司多年的元老,在顾砚修上任初期给他使过不少绊子。   下属们不敢多问,顾砚修安排就立刻去做。连顾蔓也得到了风声,因为其中一个被开刀的,就是她部门的老领导。   “赵董事吓坏了,之前从来不正眼看我,今天专门约我一起吃饭。”顾蔓说。“让我帮他约你出来,喝酒还是喝茶,他都可以。”   顾砚修笑笑:“只是处理一些公司事务,不用私下来往。”   顾蔓耸耸肩:“我就说,你如果真要处理他,那肯定下定了决心,喝几顿酒都没用。”   说着,她凑近顾砚修,问他:“所以,为什么忽然要处理这几个老油条?”   顾砚修一本正经地戴上眼镜,偏头看向顾蔓,似笑非笑地说:“攘外必先安内。”   顾蔓难得听不懂他说话。   “这几个老东西在集团是不稳定因素不假,但是你现在位置坐得这么稳,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是要有什么大动作,所以提前处理他们?”   顾砚修点头。   和陆野的恋情被双方家族压下,目前暂时风平浪静。   这是最好的时候用来肃清公司高层。解决了他们,之后他和陆野有任何公开或其他的计划,都不会让公司有太大的动荡。   他要为陆野负责不假,但公司几十万的员工和数不胜数的股民,也需要由他负责。   顾蔓一向了解他,不需要多说,就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顾砚修冲她笑了笑,正要继续看文件,顾蔓却两步冲上来,胳膊肘压在他办公桌上,眼睛发亮。   “我就知道!”她问。“所以你是有什么打算?”   顾砚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不要有发财的机会不带上你姐啊。”顾蔓说。“你要投资什么,收购什么,提前跟我说啊,我也跟投一点。”   “我是那种人吗?”顾砚修无奈。   顾蔓啧啧两声。   “我也觉得不是,但是,你还能是什么人?”她说。“总不能是什么公开恋情的大变故吧?”   顾砚修:“……”   他被说中,也不反驳,面无表情地扣上文件:“好了,有发财的机会一定第一个考虑你。”   顾蔓笑得眉眼扬起,挥挥手,走了。   顾砚修按了按额角,打开通讯器。   最近发财的机会暂时没有,但是,需要额外照顾的小狗倒是有一个。   自从那天之后,陆野的易感期忽然汹涌地来了。 第101章   顾砚修甚至都怀疑, 陆野的易感期这么猛烈,是之前几年都在被强行压制的结果。   一开始只是高热,就在那晚之后的第二天清早。顾砚修在公司有工作忙, 看到陆野手边有足够的抑制剂和药物, 这才放心去了公司。   只是还没出门,就被滚烫的怀抱压在了墙边, 铺天盖地的吻夹杂着低低的喘息声, 连陆野的嗓音都沙哑了很多。   “对不起,哥哥。”他一边亲一边道歉,越道歉亲得就越凶狠。   “对不起, 我之前没碰过你。”   所以易感期才会这么突然而汹涌。   顾砚修被他吻到连说话的间隙都没有, 还是等在楼下的司机给他打了电话, 才堪堪阻止住陆野。   顾砚修马不停蹄地去了公司, 在路上就飞快做好了决定, 整顿公司不能再拖了。   虽然那些顽疾一样的高层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没什么威胁, 但有备无患,他向来不喜欢工作上的变故。   做好决定,就大刀阔斧。一上午的会议, 大半个集团的高层都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顾总要拿人开刀, 谁也不想做第一个祭旗的炮灰。   这天会议结束,柳程就在总裁办听两个秘书八卦。   “听说了吗?陈总都吓得要找下家了。”   “找下家有什么用?财务部说了, 陈总在公司贪污的数额不低于这个数, 顾总但凡要追究,他可是要坐牢的。”   “那不是想交权,让顾总放他一马?”   秘书们聊得津津有味,最后纷纷发出疑问:“顾总最近怎么了?忽然开始算总账了。”   然后,几个人的目光齐齐看向柳程。   顾总有一整个秘书团队, 但平时跟顾总最多的,还是柳程这个总助。   柳程:“……都别瞎猜了,好好工作。”   他面无表情,心里却在尖叫。   他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啊!顾总最近谈恋爱了,每天都挺甜,这话说出来她们相信吗?   连柳程自己都不信!   小说里的总裁哪有这样的?哪个不是不苟言笑冷若冰霜,动不动就散发寒气,每次跟主角受吵架了,才来拿公司开刀的?   只有顾总,谈得越甜,手段越狠。   不过柳程纳闷之余,还是很感动自己跟了这么冷静的一个老板。   处理的每个人都不冤枉,大刀阔斧地收拾,反而比慢吞吞地处理来得更有效果。   柳程不语,只是一味完成顾总的吩咐。   而他不知道,办公室里的顾总,这会儿正在给陆野发消息。   【还好吗?】   消息发出,陆野很快回复,回复得很简短:【还好。】   顾砚修不太相信。   今天的会议处理完,只剩下一些零碎的文件。他点开通讯器,毫不犹豫拨通了陆野的电话。   电话接通,那边陆野的嗓音哑得像搁浅的鱼。   “喂?哥哥。”   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他在外那副冷冽的模样像两个人。   顾砚修问他:“真的还好?”   陆野沉默了。   顾砚修等了一会儿,听他不说话,提醒他:“陆野。”   结果对面发出了一声,可怜到极致的,带着喘息的闷声。   “……哥哥。”陆野的声音隔着电波传来。   “我在想你。”   ——   文件搬上顾砚修的副驾,他坐上驾驶室之前,言简意赅地把下午的工作吩咐给了柳程。   柳程记忆力超群:“是,顾总放心。”   顾砚修点头:“有任何要事,电话联系。”   “是。”   低调奢华的商务轿车绝尘而去,柳程有些恍惚,感觉自己的老板也像个赛车手。   可能赛车天赋也能靠皮肤传播吧。   顾砚修很快回到陆野的家。   门打开,他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信息素气息,汹涌猛烈,像是笼子里的困兽。   真是……不该把他一个人留下的。   顾砚修飞快进屋,顺着信息素汹涌的潮汐,找到了卧室里。   陆野没在床上,在一堆衣服里。   顾砚修的衣服。   柳程替他送来的各种换洗的正装、居家穿的休闲服,甚至还有几件备用的大衣,昂贵的面料堆了一地,把中间的陆野埋成一座小山。   他的头发乱糟糟地垂在额头上,锋利的眉眼泛着红,嘴唇抿着,手里搂着的那套衣服,是顾砚修昨天才穿过的。   筑巢行为,通常出现在刚被标记、精神力较弱,容易丧失安全感的部分Omega身上。   顾砚修一愣,下一秒,他就被扑过来的陆野一把揉进了怀里。   他好像变成了那套衣服,被陆野紧紧抱着,易感期精神奕奕的小Alpha像个困兽一般滚烫地抵着他,像铁。   顾砚修尴尬地往后撤了撤腰,还没说话,就听见陆野带着鼻音的声音。   “你不是在工作吗?”他的脸狠狠贴在顾砚修的脖颈和脸颊上,声音闷闷的。   “不用回来的。”   顾砚修的目光扫过那堆衣服,哭笑不得:“不用回来吗?有的人看起来已经产生分离焦虑了。”   “只是有点想你。”陆野说着话,就开始吻他。   随便吧,幸好文件都放在客厅里。   只是事情总是不能按照预期的方向发展,接吻之后,就是陆野最凶狠、最不听话的时候。   等顾砚修有空处理那些文件时,已经天黑了。   还是在陆野怀里办公。   “哥哥在跟谁说话?”   小狗没有廉耻,衣服脱了就再不穿回去,就这么从背后环着顾砚修,硬韧的肌理抵着他,下巴搁在顾砚修肩膀上,嗓音沙哑,酸溜溜的。   顾砚修无奈,给他打开了通讯器的光幕权限。   “柳程,不认识?”   屏幕上,顾砚修正在给柳程做工作安排,又让他通知自己别墅的管家,送饭到这边来。   “我可以给哥哥做,不用吃别人做的。”   陆野拿下巴蹭着顾砚修的肩膀。   顾砚修之前只听说过,易感期的Alpha领地意识强的离谱,醋意爆发的时候谁都挡不住,他还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真这么离谱,厨子的醋也要吃。   他关掉星链界面,偏头看向陆野:“好啊,那你去做吧。”   做饭就不用再抱着他,他腰还酸着,正乐得自在。   陆野不说话,闷不吭声,只是凑过来吻他。   幸好顾砚修的身体素质也不错,工作能力尤其强,专注力更是有天赋,这才在陆野的怀里顺利完成了今天的工作。   甚至还要应付陆野的问东问西。   “这个人项目做得这么差,为什么不立刻开了?”   顾砚修瞥他一眼:“董事大会他坐第五个席位,是大股东之一。”   陆野用下巴一个劲地蹭他的肩膀。   “那就收购。”   一说到这儿,他像是想到了多好的主意,在顾砚修脸颊上亲了一下,小动物似的高兴的蹭他。   “把他们手里的股份都买了吧,我出钱,我有钱。”   顾砚修:“……”   “你是不是不知道,贸然收购股份,对方会漫天要价?”   陆野:“不怕,钱够用。”   顾砚修:“……你现在脑袋不清醒,还是别跟我聊工作了。”   听见他的拒绝,陆野乖乖地闭上了嘴。   结果文件翻到下一份,他又不老实地开始摩挲顾砚修的腰。   “这个如果判刑,能判三十年。”陆野说。“我帮你找警署?那边我的人很多,枪毙也可以。”   这些人他都可以帮顾砚修解决。   陆野高挺的鼻梁蹭在顾砚修颈侧,掌心游走着,从没感觉到男人的腰也能用漂亮来形容。   他之前只见过顾砚修骑马击剑的样子,护具会把他的腰身紧紧束住。   又窄又韧的腰,像树木的枝干,有着利落的线条和力道。   后来他解开顾砚修的衣服,才知道这样的腰上覆着的那层光洁的薄肌,漂亮得让他找不出词语形容……   “陆野。”   顾砚修的声音从他怀里响起,凉冰冰的,像雪。   想亲。   提醒成了勾引,陆野又缠着他吻了一会儿。   顾砚修手里的文件看了一半,亲了几下,他就推开陆野:“好了,别胡闹,怎么处理我心里有数。”   陆野又老老实实地把脑袋搭在了他肩上。   顾砚修翻动着手里的文件,陆野在旁边看着,低低地说:“我不想让他们烦到你。”   自己也做了几年生意,这文件陆野一看就知道,顾砚修是要处理人。   处理人,不外乎是赶走或送进监狱。这些对他都不难,他不想看顾砚修烦心。   结果听见这话,顾砚修居然笑了。   “你觉得是他们在烦我?”他说。   “对啊。”   陆野看着顾砚修的侧脸,看他一边说话,一边微微垂着脖颈,目光平淡又冷静地扫过一行行晦涩的文字。   他工作的时候最好看,明明专注的对象不是陆野,却足够让他心甘情愿的溺死。   然后他就听见顾砚修轻轻笑了两声。   “我在Lush做了两年,光靠他们,还没有烦到我的资格。”   说着,他抬眼看向陆野。   “不是要解决那些媒体吗?”   陆野点头:“我已经把那家报社……”   “可以封掉一家报社,也可以警告一家电视台。但记者那么多,到处都是媒体,不能把他们的嘴全堵住。况且除了媒体,所有人都长了眼睛。”顾砚修说。   “而且,你不是很喜欢跟我出去约会吗?”   这回,陆野真心实意地点头。   那天看电影,他不高兴,顾砚修还握着他的手,一直冲他笑着安慰他呢。   他笑起来真好看,镜头里的血光映照在他脸上,也干干净净的。   然后,他就看见顾砚修又冲他笑了。   “所以啊,乖点,让我把这些处理完。”   他的手指在那摞文件上点了点。   “处理完他们,就不用怕媒体给我们拍照,也不用担心要不要对外公开。”   顾砚修说。   “公开我们的关系。” 第102章   之后一段时间, 顾砚修来公司的时间不多,但是各项工作进行得很顺畅,在下一次股东大会召开的时候, 就正式完成了Lush的资产重组。   公司里很多股东的姓氏从顾禾易时期就盘踞在公司里, 资产传了三四代,这些年养了不少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和虎视眈眈的元老。   顾砚修一力肃清, 整顿之后, 他的几个得力下属和顾蔓取代了其中几个股东的位置,甚至连向烨都抓住机会,在董事会上弄到了一个席位。   他也和顾砚修说好, 他只管出钱和分红, 任何投票表决, 他都跟顾砚修的票, 别的不管。   这下, 整个公司完成了绝对的集权, 像是回到了顾禾易时期才有的盛况。   至于那几个被清理的股东和高层,顾砚修也没有赶尽杀绝。   一个合理的价格买断股份,贪污资金回流, 确保公司利益的基础上, 他没有真的为难某一个人。   所以集团上下都在猜测,顾总一定是有什么大动作。   要投资高危新产业?要转型公司路线?毕竟顾总这段时间忙得基本不露面, 一定是做什么大事去了。   以至于得到风声的一些中层高层, 最近特别关注金融市场,暗地里投资了好几个新产业,在赌顾总的计划安排。   但是……很遗憾,忙得基本没露面的顾总,最近没做什么投资。   只是腰总是很酸。   陆野的易感期居然整整持续了两周多, 一直到GT大奖赛的前几天才堪堪恢复。   陆野还有点遗憾:“听说易感期的Alpha信息素最活跃,会调动肾上腺素,赛场表现会达到巅峰状态。”   顾砚修坐在窗前的躺椅上,腿上摊着文件,面无表情。   “你易感期还想继续多久?”   特殊时期的Alpha会在信息素的控制下退化成大型动物,什么克制和理性都被清除掉了,只剩下爱和欲/望。   恰好,陆野对顾砚修这两种情感都格外浓烈。   顾砚修这段时间的夜晚总是昏天黑地,有时候星空在身下,有时候城市在天上,到后面,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但是就在他最不清醒的时候,陆野最疯,一边不停地说他好可爱,一边不遗余力地把他弄得更不清醒。   顾砚修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全是凭着本能完成的。   看到他斜睨着自己,陆野眉眼软下来,朝着他笑,蹲跪在他的沙发前,下巴搁在他腰上,一副任人宰割的乖巧。   “没有,哥哥辛苦了。”他说。“不需要信息素,只要你在场上看我,我一定能拿第一,破记录拿第一。”   “话说得这么满?”顾砚修拿手里的财报敲敲陆野的脑袋。“那你之后几天可得好好训练。”   陆野顺手接过财报,就在顾砚修的沙发旁替他处理起来。   顾砚修也随便他做。   这段时间,他一部分不那么重要的工作都是陆野帮他处理的。对陆野的工作能力,他很了解,也很信任。   比柳程办事还靠谱一些。   只是可惜,易感期只是让Alpha需求的频率上升,并不代表其他时间,Alpha就没有需求。   这天处理完工作,顾砚修还是没躲过。   甚至陆野比之前两个多星期更加清醒,对顾砚修的身体也更熟悉。   顾砚修从没见过这种一边这样,一边还能腾出手来给他按摩放松腰身的做法。   刺激和舒适交织,连顾砚修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   顾砚修这一觉睡得很沉,要不是顾诣忽然来电,他可能都要睡过了。   阳光穿过窗帘,电话那头的顾诣还在美大陆过傍晚,电话接通时,他还多问了一句:“起了吗?”   顾砚修坐起身,嗓音沙哑:“刚醒。”   “好。”顾诣没有多问,继续对顾砚修说。“我明天回港内,你晚上的时间空出来,回家吃个饭。”   顾砚修的目光扫过躺在旁边的陆野。   他睡觉很警觉,现在已经被电话铃声叫醒了。   卧室里光线昏暗,被子从他身上滑落,露出让人血脉贲张的肩颈和手臂,凑过来搂住顾砚修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腰窝里。   呼吸拂过皮肤,顾砚修一颤,把他推远了一点,回复顾诣:“好。”   电话那头,顾诣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带上陆野。”   ——   第二天,顾砚修和陆野准时回了庄园。   一顿很家常的晚宴,除了端坐在首位上,表情严肃的顾诣,还有很久不见、表情忐忑的祝欣柔。   看到陆野和顾砚修来,她手忙脚乱地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殷勤得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砚修,……小野,你们回来啦。”   很有意思。过去的二十多年,她都没有用这样亲昵的称呼叫过陆野。   陆野无视,只有顾砚修礼貌地冲她笑了笑,拉开椅子坐下来。   顾诣不悦地看了祝欣柔一眼,转回目光,淡淡对他们两个说:“坐吧。”   顾诣一向的习惯,总是要先吃饭,才会慢慢开始说事情。   四个人不是没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过,顾砚修很自然地坐下,一餐饭安静地吃了一半。   顾诣果然开口了。   “公司股东大会的事情,是你亲手做的?”   顾砚修知道,自己处理的其中两个人,是顾诣做总裁时最得力的手下。   只是这两个高管,似乎很不服气继续辅佐老领导的儿子,于是在顾砚修上任初期,使了不少绊子,一直到顾砚修处理他们之前,都还蠢蠢欲动。   “对。”顾砚修坦然承认。“李叔和王叔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力不从心。”   顾诣的筷子停了停,然后继续夹起一片菜:“嗯,也好吧。”   然后,他扫了陆野一眼,意有所指。   “你处理完了这些,以后再想做什么事,就没人能阻碍你了,是吧?”   顾砚修和陆野对视一眼,淡淡笑了。   “嗯,是有一些计划。”他坦然回答。   这回,顾诣放下筷子,还是吃不下了。   “你从小就有主意。”他慢慢地说。“也聪明。很多事情你想定了,谁也改不了。”   顾砚修静静听,没说话。   “但是爸爸最后提醒你一回。你们两个年纪小,容易冲动,弄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新闻,就很难有回头的机会了。”   他抬眼,看向顾砚修和陆野。   “你们还没谈多久,有些事好好考虑,明白吗?”   顾砚修知道,他指的是公开的事情。   他的确和陆野没谈多久,但是顾诣可能忘了,他认识陆野,已经认识了很久了。   他不想和顾诣争辩,只是简单点头:“明白,父亲。”   顾诣拿起餐巾擦擦嘴,表情仍然不好看,随手把餐巾丢在桌上。   “行了。之后你要是不忙,就回大宅里住。”   顾砚修正要拒绝,就听见顾诣继续说道。   “这次国会调动,我升了席位,之后要负责美大陆的政府事务。议会安排了官邸,这个月之内,我和你祝姨就会搬过去。”   说着,他抬眼看向顾砚修。   “房子空着也是空着,阿尔伯特得跟我一起走,你多回来住住,记得打理,要应酬办宴也方便。”   ——   事情说完,餐桌重新归于安静。   饭后,顾砚修被顾诣叫到办公室,没再提陆野的事,而是把公司和庄园的一些剩余事务跟他交代清楚。   最后,他抬眼看向顾砚修。   “我和你祝姨以后除了工作,每年可能会回来一两次,看情况。”   顿了顿,他很淡地说。   “你照顾好自己,做决定之前,多想两三回。”   “好的,爸。”   对于这样的离别,顾砚修倒是并不敏感。   毕竟他和他父亲从小就聚少离多,他工作之后,一年更是见不到几回,虽然都住在港内,但是和分居两地也没什么区别。   “陆野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他又补充了一句。   “好。”   事情说完,顾诣也没再多留他,摆摆手,就自己打开光幕,去处理工作文件了。   顾砚修走到门口,想了想,还是回头。   “爸。”   “嗯?”   “祝姨胆子小,心思重,您对她可以宽容一些。”   顾诣露出了有点疑惑的表情,不知道顾砚修替祝欣柔说什么话。   “好,我知道了。”他没问,只是随口答应。   顾砚修也没有多说,转身出了书房。   祝欣柔和陆野已经不在餐厅了。绕过饲养两只美洲豹的旋转楼梯,顾砚修就听见了祝欣柔的声音。   “小野,你帮帮妈妈,好不好?我不想去美大陆,你……你爸爸就在那里,总要见面的。你帮帮妈妈,让我留在这里,我就住这儿,哪也不去。”   陆野背对着顾砚修,微微低头看着祝欣柔,顾砚修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祝欣柔握着他的胳膊,摇晃着,推搡着,只顾着说自己的话。   “你看,要不是妈妈,你能有现在的身份?我给了你这么多,只是提一个小要求而已……”   顾砚修走上前。   他知道祝欣柔活在这个阶层里,每天都像惊弓之鸟。   她怕美大陆的人议论她,怕厉峯报复她,更怕顾诣抛弃她,让她从高高的山顶上跌落回普通人。   顾砚修一直知道,她讨厌,也可怜。   顾诣轻视她,权贵嘲笑她。一个愚蠢的下层人站在这里,对于那些人来说就像一只消遣观赏的动物,比荧惑和启明这两只珍贵的豹子还廉价。   这些人把她弄得更加讨厌而滑稽,她可憎,但可憎的不止她一个人,那些人何尝不是凶手呢。   但是唯独陆野不是。   祝欣柔生下他,他就成了祝欣柔唯一可以欺压发泄的工具。   陆野从不亏欠她,再多的生养之恩,他都已经百倍千倍地归还了。   顾砚修走上前,握住陆野被攥住的手腕,一把从祝欣柔的手里抽离。   “祝姨。”   他挡在陆野面前,没有任何温度地淡淡一笑。   “我们该回家了。” 第103章   陆野对祝欣柔的哭诉没有任何感觉。   他只是觉得很吵, 不太习惯。毕竟祝欣柔以前对他打骂吼叫的时候,声音没有哭声这么黏糊,所以他适应性还不错。   但是现在, 祝欣柔在哭, 抽泣着,软绵绵的, 像他小时候, 她找陆成风要新珠宝的时候一样。   陆野漠然听着,等着顾砚修和他父亲谈完话,出来接他。   祝欣柔又开始和他说以前的事。   说他小时候, 家里供他去赛场训练, 她为了他如何节衣缩食。   又说陆成风, 说他当初轻信自己的队友, 弄得他们母子颠沛流离, 她也是迫不得已才会把他留在陆成风身边。   甚至还说六年前, 自己为了把他接来港内,受了多少委屈白眼。   陆野微微偏开头,听得越来越无聊。   她怎么总有那么多话说?   他左耳进右耳出, 抱怨和恳求划过大脑皮层, 一秒钟都没有留在那里。   又哭又闹地在讲什么?   不知道。   一直到顾砚修忽然走到他面前。   他的身形修长俊逸,穿西装尤其好看。   他背对着他, 反手拉住陆野的手腕。明明面对着他的是他挺拔的后背, 但却好像整个世界和漫天星辰都向陆野张开了怀抱。   他听见顾砚修说,他们该回家了。   对,他该跟顾砚修回家了。   ——   看到顾砚修,祝欣柔明显有些忌惮,后退了两步, 也不敢跟她拉扯。   “砚修……”她嗫嚅了一下。   顾砚修像是看不见她的胆怯,仍然笑得冰冷而温和。   “我们走了,祝姨再见。”   他拉着陆野往外走,没有任何阻力,陆野就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砚修!”   结果祝欣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两步跑上前,又要来拉扯顾砚修。   只是她的手还没碰到顾砚修的衣摆,陆野就抬起手,将她挡在了原地。   她也不退缩,像下定了决心,对顾砚修大声说。   “我哪里也不想去,砚修,只是把这座房子留给我就行了。你父亲不需要我照顾,那边的应酬,我……”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   官员们的应酬可不像这些商场权贵。   他们朴素、低调,平和却严苛,让祝欣柔喘不上气。   祝欣柔去参加过几回,没有人吹捧她。她朴素的衣裙让她看起来更加普通,那些人说话她听不懂,但是眼睛里流露出的讥诮和轻视她却能看见。   她不想去,跟顾诣说了,但顾诣只是皱眉,问她阿尔伯特不在,谁能帮她打理这个庄园。   顾诣像是懒得应付她,就让她自己去想办法,想不到办法的话,那还是该去哪里就去哪里。   祝欣柔只能想到陆野,她给自己生的唯一的退路。   如果……如果顾砚修心软的话,也行。   她的眼神是闪躲的,顾砚修扫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自认从不是个心软的人,不知道祝欣柔为什么会期待在他的身上。   “祝姨。”他心平气和,拒绝的话却很直接。“父亲都安排好了,我也不方便插手。”   “可是你爸爸说……”   这回,一直没说话的陆野忽然开口了。   “你没听见他说话?”他偏头看向祝欣柔。“他管不了。”   祝欣柔从没见到陆野这个眼神。   很冷,像在看陌生人,眉头一皱,不耐烦和警告都写在了眼睛里。   祝欣柔这才注意到,她的孩子已经很大了。   他的个子很高,眉宇很英俊,看她的时候,需要低下头,很冷漠地垂着眼睛。   他的确很像厉峯,不是以前做修理工的厉峯,而是电视上那个陌生又锋利的厉峯。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她不自觉地闭上了嘴,这回,是陆野拉着顾砚修走的。   走出几步,顾砚修停下,拉住陆野,还是回了头。   “祝姨。”   祝欣柔一愣,然后一脸惊喜,好像以为顾砚修是改了主意。   但是顾砚修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对她说。   “没有人能帮到您,唯一能救您的,只有您自己。”   一个站在原地等着每一个路过的人拉他一把的人,只会被人群推搡着,踩到在人流里。   顾砚修说这句话,纯粹是因为不想作壁上观。   但是祝欣柔听见这话,却眼巴巴地看着他,说:“我知道的。你让阿姨住在港内,阿姨以后一定不会给你惹事。”   顾砚修沉默,最后垂眼,笑了笑。   “祝姨,一路顺风吧。”   ——   到了车上,仍旧是陆野开车。   顾砚修坐在他旁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往后退,他顿了顿,安慰陆野:“人有私心很正常,包括父母。”   “嗯?”   陆野偏头,像没明白他的意思。   顾砚修说:“我是说祝姨。……你别因为她难过。”   他很小的时候,也因为父母的冷漠伤过心。他曾经在一次宴会厅外看见布兰登的妈妈训他,因为他把金属的装饰往嘴里塞,划破口腔,流了好多血。   布兰登被训得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说:“我错了妈,你别伤心了。”   然后他妈妈就抱住了他,一边搂着他一边无声地掉眼泪。   顾砚修站在不远处,很羡慕他。   他的爸妈都不会抱他,从记事起,他就不会再做这么幼稚的事,也不会再被当成一个需要宠爱的未成年。   可有时候,人也会想有人能为他伤心。   顾砚修看着陆野,很明白这种对父母失望的感觉。   可是,陆野对上他的目光,默了默,然后把车停在路边。   顾砚修不懂:“怎么……”   话没问完,陆野就撑着方向盘,倾身过来吻了吻他。   “别急,哥哥,等回家再说。”   他的嗓音沙哑得有点暧昧,顾砚修一怔,立马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气急,一拳揍在陆野的肩窝:“你在说什么!”   陆野挨了打,变得有点委屈:“你忽然这么看我,我以为……”   “以为什么?”顾砚修声音都拔高了。“我刚才是在安慰你!”   这个人,脑子里面装的全都是什么!   陆野顿了顿,也明白了。   “噢。”他声音低了一些,有点无辜。“有什么要安慰的,因为我妈?”   顾砚修点头,他毫不在意的一耸肩。   “不用啊,我从小她就是个疯子。”   他搬到港外的第一年,邻居也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整个街道的邻居都不会招惹他,因为和疯子计较的人也挺傻。   陆野深以为然。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反而把顾砚修说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顾砚修忍不住笑起来。   也是,他怎么会觉得陆野会伤心?   他一直都是这样野蛮生长的人。路沿石里长出的大树,不会怕风吹向它。   顾砚修笑着,正要说话,陆野又凑过来,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   顾砚修的笑容顿在脸上。   “……这次我没有再那样看你了。”对上陆野笑盈盈的眼睛,顾砚修忍不住地磨牙。   “嗯嗯。”陆野很认真地点头。   “这次是因为你笑起来真好看,哥哥。”   ——   之后几天,陆野恢复了GT大奖赛的训练。   白天两个人各自工作,晚上顾砚修如果时间宽裕,就会到赛场上去探班。   去了几回,陆野队里的人都要跟顾砚修混熟了。   “陈经理,顾总和野哥关系挺好啊。”   这天顾砚修照例来赛场等陆野,陈子轩勤快地去后厨给他拿了瓶水。   有个修理工也来拿水,看见陈子轩正用力地拆最贵的那箱水,就知道是要给谁的。   他扭开一瓶矿泉水靠在旁边,忍不住跟陈子轩八卦起来。   陈子轩看他一眼,嗯一声:“是挺好。”   修理工摇摇头:“之前怎么没见他们关系这么好?”   陈子轩沉默。   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你野哥当初没追上人家呗。   结果他的沉默在修理工眼里,就多了一层意思。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我懂了!是不是因为野哥现在是厉家的公子了?啧啧,果然啊,有钱人都是势利眼。”   库房门开着,一眼就能看见门外的修理站。   顾砚修坐在一把露营椅上,不远处,有外卖刚送到,是港内区很有名的一家咖啡厅,通常是不经营外送业务的。   修理工和车手们都很意外,纷纷摇头说不是他们点的。   然后,顾砚修和他们简单说了几句话,外面就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声。   然后就纷纷凑上去挑咖啡了。   修理工手里的水立刻就不香了。他赶紧扭上瓶子往外走:“是不是在发咖啡?陈经理,走啊一起!”   陈子轩撩他一眼,伸手按住了他肩膀,让他停了下来。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他问。“我没听清。”   修理工赔笑:“没有没有,我闹着玩的。”   “哦,闹着玩的啊。”陈子轩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你也挺会闹,两句话闹到野子和顾总头上。”   修理工尴尬地笑着:“知道了陈经理,我也就是开玩笑,之后再也不说了……”   “再不说什么了?”   这时,后面的休息室推开门,陆野刚换好赛车服,单手抱着头盔走出来。   陈子轩看了那个修理工一眼。   “开了顾总两句玩笑。”他呵呵笑了两声,语气里全是讽刺。“是吧?”   修理工没听出话音,一个劲地点头:“对对对!就是开个玩笑,哈哈哈……”   他干笑几声,笑不出来了。   因为陆野在盯着他看。   他眼睛黑,本来就显得目光很深,这会儿冷而平淡地看着他,压迫感强得像是实质。   修理工不笑了,小心翼翼地开口:“野哥……”   “嗯。”   陆野转开目光,很平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抬手,将头盔一把扣在头上。   “给他结工资,明天别来了。”   他一边整理下颌上的搭扣,一边语气平淡地对陈子轩说道。 第104章   顾砚修正在修理站和车队的几个人聊天。   清一色的Alpha和Beta, 顾砚修都见惯了。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是队里那几个小姑娘总爱找他说话,可能是他的磁场比较容易吸引女孩子。   “顾总, 你喝什么呀?”她们在配送箱里挑挑拣拣的, 还不忘问顾砚修。   “美式就好,无糖无奶。”顾砚修说。   她们几个笑成一团:“不愧是总裁, 简直是标配爱好!”   顾砚修接过她们递来的冰美式, 忍俊不禁:“也没有吧,只是恰好,美式比较提神。”   有人跟他开玩笑:“顾总你这话说的, 不像总裁, 像牛马。”   顾砚修也不生气, 还假装思考了一下:“每天都要工作加班,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别都挑完啦, 记得给野哥留一杯!”有人说。   “还有好多呢!”她们回答。“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 野哥什么时候爱喝咖啡啊?”   这就让顾砚修有些好奇。   “嗯?他不喜欢吗?”   那他咖啡豆磨得还挺好,顾砚修一尝就知道,是美大陆南方很珍稀的豆子。   “对呀, 野哥从来不喝咖啡。”有人接话。   然后, 几个人就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顾总你猜,野哥最喜欢喝什么!”   顾砚修不解地偏了偏头, 总觉得她们在笑, 应该是陆野有什么很有趣的爱好。   “喝什么?”   “奶茶!”她们大笑着说。“没想到吧?xx家的原叶奶茶,野哥只爱喝那个!”   还真没想到。   顾砚修还没说话,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几个车手,顿时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   “野哥!”   “赛道一个小时两万三,拿这个时间来笑话我?”陆野眼神淡淡一扫。   一群人一哄而散, 露出了坐在人群中的顾砚修。   陆野这才看到他。   他站起身,脸上的笑容还没收起来,对陆野解释:“没有,我刚才买了咖啡,让她们来拿,随便聊了两句。”   陆野脸上的冷色一僵,然后飞快回答:“哦,没事,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们聊。”   顿了顿,他又继续补充:“没事,可以笑的。”   刚才冷冽倨傲得像个头狼般的男人,尾巴莫名其妙地垂下来开始甩,可爱得顾砚修忍不住扶额头。   但是旁边还有人看着,他想摸陆野的头,条件也不允许。   于是他手抬了一半,又放下,指了指旁边的配送箱:“咖啡在那里,你要是不喝的话……”   ……就不用管了,一会送给赛场的人。   但是陆野已经走过去,很自然地拿起一杯,仰头几口喝完,掷进不远处的垃圾箱。   “那我上赛道了,哥哥。”   顾砚修:“……”   可能是那种时候陆野叫了太多遍哥哥,导致这个词在他们之间变了味道。   这么多人看着,顾砚修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耻。   ——   回家路上,顾砚修还是忍不住问。   “你很喜欢喝奶茶?我都没有听你说过。”   他没什么性别刻板印象,什么Alpha不许爱吃甜食、只能喜欢冷淡黑色系、不许喝奶茶、眼泪不许离开泪腺什么的,只有网上的魔怔人才会说这些话。   陆野没必要瞒着他。   结果开车的陆野顿了一下,跟他说:“没有。”   “真的吗?”顾砚修不信,陆野爱喝奶茶这个事,在他们车队里都传遍了。   “真的。”陆野的表情有点无奈。   “就是他们点过一回,给了我一杯。然后……”   “然后?”   “嗯,然后就买了几次。”   顾砚修噗嗤笑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来,今天既然都叫了哥哥,哥哥就请你喝杯奶茶吧。”   他开玩笑地打开通讯器,找到了队员们刚才说的xx原叶奶茶。   然后,就被眼花缭乱的名字弄晕了。   “明月清风、一叶知秋……”他一个个翻过。“这都是什么啊?”   然后他抬头看向陆野。   “你平时都爱喝什么?”   陆野顿了顿,难得有些尴尬。   车子正好停在红灯前,他伸出手,在顾砚修的光屏上熟练地点了几下。   “这个。”   顾砚修看向那个名字:“松鹤千年?”   陆野清清嗓子,替他关掉了外卖页面。   “嗯。不过现在不用了。”   “为什么?”   顾砚修正要跟他辩论一下,爱喝奶茶绝不是缺点时,陆野偏过头,轻轻在他嘴角吻了一下。   “因为那里面有松枝味。   ……和你身上的味道,很像。”   ——   一周后,顾诣和祝欣柔乘上了去美大陆的飞机。   顾砚修去机场送了他们,顾诣只是简单叮嘱了他几句,父子二人没有什么依依惜别的场景。   回家路上,顾砚修翻动着公司报表,开始考虑起另外一件事。   公司的事情告一段路,现在基本完全稳定下来。他的部分行李被顾诣大张旗鼓地搬回了半山上的庄园,算是宣告把亚大陆顾家家主的位置移交给了顾砚修。   之后除了加班临时歇脚之外,他都会回到庄园里去住。   这对顾砚修来说算是好事。   没有祝欣柔的纠缠,庄园清净得多。荧惑和启明他可以亲自喂养,偶尔还可以回自己的海洋馆里看书。   而他要考虑的,是另一个“小动物”的事情。   要不要放出一些口风,让媒体把他和陆野的事情报道出去?最近的商业聚餐上,总是有人想要给他介绍Alpha,顾砚修不堪其扰,还不如有一个公开伴侣。   更何况,陆野好像也很期待这件事。   想到这里,顾砚修忍不住垂眼笑了笑。   也对,有人十分期待,是该问一问他的意见。   但是顾砚修和陆野说之后,他居然有些犹豫,沉思了一会儿,对顾砚修说:“如果是被媒体拍到,市场和舆论一定会猜测,到时候Lush的股价会受影响,下次会议一定会有人公开质询你。”   顾砚修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很随意地点点头。   “这是肯定。不过没什么,这些事必然要应对。”   毕竟他之前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为的就是现在。想要完全没有震荡地度过绯闻,那是幻想,能够把损失降到最低,就是顾砚修认为最理想的结果了。   结果陆野想了想,还是摇头。   “再等我一下吧,哥哥。”他说。   顾砚修不解:“嗯?发生什么事了?”   陆野靠过来,把他抱在怀里,下巴在他肩上蹭来蹭去。   “周五我比赛呢,全球转播。”陆野说着,像是小动物在炫耀他的猎物。   “你到时候先来看比赛。”   顾砚修忍不住笑。   陆野全球转播的比赛都跑了多少了?   不过的确,这两年陆野的成绩太过突出,今年冠军赛上的露脸加上直播认亲,更是极端的戏剧性,以至于吸引了很大范围的圈外观众。   甚至顾砚修偶尔都能在公司听见关于陆野的议论,好像公司里都有不少他的粉丝。   顾砚平时定期会看新闻,已经在热搜上见惯了陆野的名字。甚至之前公司给他准备的社交账号,现在粉丝数都突破了一千万。   嗯……观众指数化上升,可能车手也会紧张?   看到陆野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顾砚修笑了,伸手捋了一把他的头发。   “好吧。”他说。“你看着办。”   总之无论公开与否,都不会影响他和陆野的关系,他也乐于尊重对方,更不会去打探他的秘密。   结果陆野的脑袋贴着他的脸,闷闷地笑了几声。   “高兴什么呢?”顾砚修问。   陆野说:“秘密。”   顾砚修挑眉:“有事瞒着我?”   陆野点点头,又摇摇头。   “秘密。”   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好像很期待一样,闷闷笑了两声。   ——   陆野比赛当天,顾砚修推掉了下午所有的工作。   车手要提前去赛场上准备,热身、试车、做各类车辆和身体的检查,顾砚修帮不上什么忙。   他开完手头的例会,就让司机送自己去赛场。   比起F1联赛来说,GT大奖赛的规格和强度没有那么高,但胜在观赏性不错,在蓝星一直是非常热门的赛事。   更何况这回,还有陆野这个传奇车手参加。   卖身给LEF的神秘车手居然是厉氏集团的太子爷,身份公开之后,竟然直接离开了LEF车队,转投在科伦廷这个中流车队的门下。   陆野网上的粉丝数暴增,几乎把科伦廷这个车队扒了个底朝天。   成绩不错,但背后连个车厂都没有,光靠车队的机械师组装,比起LEF简直就是个草台班子。   但很快就有人发现,Lyle早在好几年前,就是在科伦廷开的车。   难道是什么故土难离的情节?   大家众说纷纭,猜测了很多种可能性,但是说到底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太子爷不给自己家开车。   各种热点一个顶着一个,让这次比赛的关注度盛况空前,以至于把票价都炒高了好几倍,还有很多粉丝千里迢迢,没票也赶到了赛场门外。   不过这都不在顾砚修的考虑范围里。   车子已经提前录了车牌号,绕开场外人山人海的观众,低调地从后门驶入。   “顾总您好!”   车子刚停下就有人开门,为首那人自我介绍,说是大少爷安排的,已经给他准备好了休息室和咖啡茶点。   听见大少爷三个字,顾砚修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他们。   厉氏的人?   那几个人似乎也知道顾砚修在想什么,替他按下电梯时,恭敬地微笑着说:“厉总也在楼上等您。”   顾砚修扬眉:“这也是你们少爷安排的?”   几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表情有些抱歉,却很坚定。   “少爷并不知道先生在场。”他们说。   “先生也希望,您能够理解他做父亲的心思,他只是想跟您单独聊聊。” 第105章   还真像个鸿门宴。   顾砚修被领进主席台的VIP包厢。1号包厢, 他中学的时候就和布兰登来过,上次有许多人陪同,但是这回陆野给他的票, 是包下一整个1号包厢。   巨大的环形玻璃幕墙前, 热带植物郁郁葱葱。厉峯背对着他站在窗前,面朝的方向正是科伦廷车队的修理站。   车子刚被推上赛道, 修理工们正在安装轮胎, 这个时候,是看不见车手的。   LEF今天也派了车队参赛,也是这回网上议论纷纷的看点之一。   但是厉峯看起来好像并不感兴趣。   “厉总。”   包厢门在身后关上, 顾砚修走上前, 停在厉峯身后几步的位置。   厉峯好像才注意到他来似的, 转过头, 朝着顾砚修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出的笑容。   “顾总来了。”   桌上铺展开一套复杂的茶具, 汝窑杯盏总共有二三十件, 铺展在沉香木的茶台上。   茶烟袅袅,但是谁也没动。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 如果我有一个孩子, 他会是什么样的。”   厉峯看着科伦廷的修理站,缓缓对顾砚修说道。   然后, 他笑了两声, 说。   “厉野很不错,他实现了我所有的幻想,甚至比我想象得还要优秀,还要成功。”   然后,他偏头看向顾砚修, 难得和他开了句玩笑。   “甚至我都在想,这么完美的孩子,应该和一个Alpha坠入爱河,然后为此和我闹得天崩地裂才对,否则他简直没有任何一点缺点,也太不真实了,对吗?”   顾砚修却摇头。   陆野不需要用一个alpha证明什么,他本身就是一个足够真实、活生生的人。   只是厉峯从来没有了解过他而已。   他不赞同,厉峯也不气恼,慢悠悠地说:“但是我没想到,他连爱情都是和你这么优秀的孩子谈的,这一点上,我不如他。”   他这话真心实意,不带任何讥讽,顾砚修却听得不太舒服。   他并不是待价而沽的东西,陆野也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   “厉总有机会,可以多了解了解他。”   顾砚修似笑非笑,带着讥诮回应厉峯。   厉峯毫不在意他的话,摆了摆手,直接说出了自己的主要目的。   “只是我希望,你们在一起之后,可以搬回美大陆。”   顾砚修疑惑:“为什么?”   连X机械的总部都在港外,陆野何必要奔波那么远?   厉峯说:“我很多年没见过自己的孩子,现在年纪大了,总希望他能承欢膝下。”   然后,他看向顾砚修,难得露出一副慈爱的神情。   “也包括你。”   顾砚修自己还从没想过搬迁的事情。   他笑了笑,反问厉峯:“那我的集团怎么办?”   赛场上,车手们各就各位,顾砚修也看见了陆野熟悉的身影,穿着墨蓝色与白色相间的赛车服,走到了的他的车边。   赛场上的提示声响起,欢呼如同山呼海啸。   顾砚修也听见了厉峯的发问。   “你的?”   ——   顾砚修一阵好笑。   “否则呢?”他笑得温和,看向厉峯的眼神却很冷淡。“Lush从禾易先生创立之初,就没有改过姓氏。”   厉峯说:“你毕竟是个Omega。”   赛场上的提示灯全部亮起,又一盏一盏熄灭。   这是比赛开始的倒计时,顾砚修只觉得厉峯无聊,更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和中老年Alpha的性别辩论上。   他走到窗边,静等开赛。   提示灯全部熄灭,下一秒,全数亮起。   赛场上的车辆如同离弦之箭,同时驶出了起点。   厉峯站在顾砚修身后,语气淡淡的。   “我明白你,年轻人嘛,总是有热血和干劲,但你也要为你和小野的以后考虑啊。”   顾砚修背对着他,目送陆野的车子驶过主席台。   他最近总陪陆野练车,甚至这个赛道他也开过几圈,单凭眼光来看,陆野今天的状态和发挥简直完美。   比他的练习赛还要快至少1-2秒。   他这么想着,脸上露出淡然的笑容,开口道:“如果是想侵吞我的财产,厉总,咱们还是免谈了。”   无私的人永远不会把生意做得这么大。顾砚修明白厉峯,也希望他能以商人的角度,同样理解他自己。   厉峯顿了顿,语气冷下来。   “顾总。”他说。“你和小野之间的关系,用不着提什么谁侵吞谁吧?”   顾砚修嗯一声,点点头:“如果一定要现在提婚姻的话,那么厉总您所有的产业、财富,每一分也都是我和陆野的共同财产。”   一辆辆赛车在场上呼啸而过,悬挂在半空中的巨大光屏实时更新着车手们的排行。   几十个车手的名字时不时上下平移,唯独排行第一的Lyle高居不下,甚至圈速还在缩短。   顾砚修这句话简直是故意在踩厉峯的红线,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像在深呼吸,但他开口时,反驳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厉野。”他说。“小野姓厉。”   顾砚修没反驳,但也不想认同。   陆野的血管里的确流着厉峯的血,但他一步步走到赛场上,站到领奖台上被厉峯看见,是来自陆成风倾注给他的所有精力和爱。   看他没说话,厉峯才稍微缓和了神色,继续跟顾砚修说。   “我只有厉野一个孩子,计较这些事,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你既然和厉野在一起,你爱他吗?爱他的话,你不该让他夹在我们之间为难。”   说得好。   顾砚修笑了。   “嗯,同样的话,您可以问一问您自己。”他说。   “至于陆野他以后去哪里,我们的财权又怎么分配,我的建议是,您也去问一问他吧。”   ——   话不投机,谈判失败,双方偃旗息鼓,谁也没有再说话。   贵宾室的门重新被推开,这次,有人制茶,有人上菜,还有几个赛场的工作人员,殷勤地陪同两位大佬。   顾砚修在沙发上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安静地看起了比赛。   厉峯就坐在他对面,也没再多说。   他今天虽然是来游说顾砚修的,但是即使不成功,他也没什么好担心。   毕竟陆野是他的孩子,对于血缘和遗传,他非常自信,就像是陆野极其像他的眉眼和脸型一样。   他是个纯粹的商人,关键时刻分得清轻重得失,难道陆野还会出岔子不成?   他很自信,尤其陆野是过过那么多年苦日子的人。   越是苦过的人,越明白金钱和利益的重要;越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人,越是能牺牲一切,包括他自己,去得到他想要拿到的东西。   厉峯不再和顾砚修争执。   陆野的圈速稳定在了一个几乎临界的数值上,状态好得离奇,解说员的嗓子都要喊哑了,说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   等时间来到最后一圈时,陆野和第二名的距离,已经不是对方能够追上的了。   断层第一,这在车手们全员天花板的顶级赛场上,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Lyle!Lyle即将冲线,让我们提前祝Lyle夺冠,破了8年来的首个记录!”   “Lyle抵达终点!冠军!!”   顾砚修站起身,走到窗边,厉峯做了同样的动作,脸上全是志得意满的欣赏。   “这孩子,在什么车队都能开出这样的成绩。”他说。   顾砚修没出声,只是默默往旁边挪出两步,觉得在这样的时候听厉峯说话,非常扫兴。   漫天彩带炸开,欢呼和掌声里,陆野登上了领奖台。   所有的光屏上都是他的脸,汗湿的头发捋在脑后,他微微仰起头,深黑的眼睛在发亮,看向远处的某个方向。   顾砚修注意到了,这是1号贵宾室的方向。   他忍不住垂眼,低低笑了一声。   无数的镜头和话筒挤在陆野面前,记者们七嘴八舌的提问,让人几乎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顾砚修也没注意去听他们说什么。   隔着屏幕,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也在看陆野的眼睛。   然后,他看见陆野抬手,打住了记者们的提问。   然后微微俯身,凑近了话筒。   他居然要发表获胜感言吗?   连顾砚修都有点意外,毕竟Lyle从不发表感言、从不接受采访的这个习惯,已经是赛车圈的烫知识了。   然后,他听见陆野简单清了清嗓子,开口。   “今天在这里拿冠军,很高兴。虽然我拿过很多次冠军,但是今天不一样。”   他说着,看向面前密密麻麻的镜头。   “首先,作为X机械的负责人和科伦廷车队的拥有者,我宣布从今天起,科伦廷为X机械服役,会代表X机械,冲入F1的赛场。”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爆炸的新闻,记者和观众席一片哗然。   他说什么?X机械是谁的,科伦廷是谁的?!   X机械可比Lyle认祖归宗早好几年呢!   在全场的沸腾里,陆野视线扫过,最后露出了一个很淡、却是在镜头前的第一个笑容。   “因为有人说过,我应该在这片赛场上做得更多。”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微微抬起头,再次看向那个方向。   赛场很大,顾砚修离他很远,但是这次,不需要看大屏,他就知道,陆野在看他。   厉峯还在旁边满意地评价着,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顾砚修也听不见,不在意,因为无论任何人,任何话,都不重要了。   他隔着遥远的距离,对上了陆野的眼睛,听见陆野的声音通过无数个话筒、整个赛场成千上百的音响设备和几乎遍布蓝星的实况转播,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   陆野说:“关于他,我从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的人,爱上他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他太美好,而我总是卑劣地仰望。如果不是他愿意向我低一低头,我永远想不到该怎么得到他,甚至去拥有他。   所以,我想应该由他来拥有我,拥有我所有的成就和荣光。   我想用行动告诉他,我会做到他所说的一切事,给他我所拥有的全部,在以后的生命里,把所有的我献给他。   我想把我全部献出来,来问一问他,能不能给我一次爱他的机会。”   赛场上的人多得像海洋,但隔着那么远,陆野的眼睛里却只倒映出一道影子。   灯光明亮,漫天彩带飘扬。在闪光点几乎毫不间断的闪烁中,顾砚修听见陆野叫出了他的名字。   “可以吗?顾砚修。   我爱你,胜过所有已知和未知的一切。”